《生于望族》 生于望族第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本文由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 生于望族 作者:loeva 可怜朱门绣户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秋读阁 生于望族,柔顺了一辈子,只落得个青灯古佛、死于非命的下场。既然重生了,她就要坚强,彻底摆脱从前的噩梦! 可是,上一世错身而过的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 标签:种田、家长里短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一章 横死重生 更新时间20101029 18:46:36字数:3303 秋日的阳光正烈,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路旁的店铺小摊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一文钱一个的素菜包子到价值千金的古董珍品,应有尽有。有人说,在京城,只要有权有钱,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外地来的客商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京城啊!帝都气象,果然不同凡响!”忽而见有尼姑在路边化缘,他是个虔诚的信佛之人,忙从袖中摸出几个大钱,买了数个素菜包子,送给了尼姑,得了一番称颂感谢。 忽然,街尾处的人群一阵马蚤乱,惊慌失措地向路边躲去,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六匹高头大马载着穿着一致、全副武装的护卫,急驰而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马车后,又是一辆小些的马车,同样装饰着珠玉璎珞,车后还有另六位骑士护卫。这一行十二骑两车,仿佛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似的,只顾着往前冲,惊得行人争相走避。 车马急驰而过,带起漫天尘土。行人咳嗽着重新回到路间,都望着那车驾远去的背影,指指点点。 那客商被尘土熏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不容易舒服些,便看到方才正跟自己说话的尼姑摔倒在地,忙问:“小师父,你没事吧?” 那尼姑缓缓爬起身,合什一礼:“贫尼不妨事,多谢施主相询。”便低头拭那斋砵,可惜里头的饭食都已沾上了尘土。 那客商这才发现,这尼姑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晳,年纪不过二十许人,缘何就出了家呢?可惜可惜。他暗暗叹了口气,问旁边的摊主:“方才那马车的主人是什么来头?好生霸道!” 那摊主道:“客人有所不知,那是咱们京中有名的绝世美人,柳尚书家的少夫人,平阳顾氏嫡出的六小姐!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 客商纳闷了:“即便是出身名门,也没理由霸道至此吧?” 那摊主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她夫家本就厉害,但最厉害的是她的靠山!你不知道吧?她背后站着好几位贵人呢!听说连当今皇后娘娘,见了她都是以姐妹相称的!” 客商更纳闷了:“这是什么缘故?” 那摊主笑而不言。 “静虚!你在哪儿?!”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站在边上正出神的尼姑反应过来,忙对客商再行一礼,匆匆而去,对迎上来的另一名中年尼姑低声叫“师姐”。 那中年尼姑皱起眉头:“怎么把斋饭弄脏了?师父正喊我们呢,再不回寺里,就要耽误午课了!” “是……”年轻的尼姑低头合什,温顺地跟着她走了。 那客商目送她们远去,发现在那中年尼姑的丑陋面容衬托下,年轻的小尼姑更显姿容秀丽,这样的美人为何要出家呢?想起方才传言中的马车主人,乃是位绝代佳人,他便不由得摇头。佳人又如何?女儿家还是要温顺柔婉才可人呀! “这位客人,我这里有各式精制簪钗步摇,您可要买一些回去?让夫人和小姐戴上,更添几分风采呢!”摊主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己的货物,他瞧了瞧,想起家中小女儿,已是花样年华,便蹲下身,兴致勃勃地挑起来。 街上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而在有的人心里,那辆马车与威风八面的护卫,却是无法轻易忘却的。 大报国寺西北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后有一所庵堂,原是本寺辖下的女尼修习之所,偶尔也会有外地游尼前来挂单。这日天色暗下来后,庵中众尼做过晚课,便各自回了房念经。 白天曾在那外地客商面前露了一面的中年尼姑正歪在榻上,拿根细竹签挑着牙,抱怨道:“这大报国寺的斋饭听闻是极美味的,不然我也不会劝师父到这里来挂单,没想到庵堂是另行开伙,做的饭菜难吃死了,出门化缘又没化到好东西,真真倒霉!” 她说话的对象正是那年轻的女尼静虚,后者眼下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闭目念经,听到她的抱怨,没搭话。 那中年尼姑不满了:“我正跟你说话呢!摆什么架子?!” 静虚念完一遍经文的最后几个字,才睁开眼淡淡地道:“师姐,出家人需戒嗔,需清心寡欲。” 中年尼姑翻身而起,冷笑道:“我才是师姐!你在师父跟前才待了几年?就给我说教起来?!” 静虚低头不语。中年尼姑知道她是个温顺沉默的性子,也不再骂,只面带嘲讽地道:“我知道你今儿心里不爽快!在街上时,就听说那横冲直撞的贵人是柳尚书家的少夫人,平阳顾氏的六小姐!你不也是平阳顾氏的小姐么?那又如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贵人,锦衣玉食,你却只能窝在这里,青灯古佛,吃着难吃的斋饭!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静虚眼皮轻颤,复又重归平静,淡淡地道:“那都是前尘往事了,我已忘却,师姐又何必还记着?” 中年尼姑冷笑:“你倒说得轻巧,天天风餐露宿的,你又三灾八难,受罪的是我们!若不是我劝得师父到此挂单,她老人家又认得几位诚心的官家夫人愿意听几回佛法,我们早饿死了!你既是出身望族的千金小姐,为何不能给师父和师姐们分忧?!”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转怒为喜:“是了!方才听庵里的人说,那位贵夫人今儿要在大报国寺祈福!你们都是一家的,不如你去跟她说说,让她多赏我们些香油钱吧?!也是对师父的孝心不是?” 静虚沉默不语,中年尼姑急了,便上前来催她,她起身避开,转身出了庵堂,却没往前头寺庙走,只在树林边上徘徊。 夜深露重,一阵秋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呵了呵手,偶然抬头望天,却发现今日是满月,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她看着看着,忽然落下泪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赏月了,上一回,还是祖母在世时吧?她自幼父母双亡,是由祖母教养长大的,因无兄弟扶持,在族中不过是个受人忽视的旁枝女儿。祖母去世后,更是没了依靠。她小心翼翼地,严守闺训,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生怕被人看轻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实在算不上好。 她这辈子做得最大胆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拒绝族长安排的婚姻,毅然出家了吧?虽然出家人的日子十分清苦,她却觉得轻松多了,相比于在那个大家族里规行矩步的压抑生活,她宁可忍受饥饿与寒冷,连师姐每日的抱怨挖苦也甘之如饴。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静虚一个哆嗦,再望向月亮,却觉得月色变得有些诡异,居然带了些血色。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再看清楚些,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正急急往这边来。难道是寺里的僧人?静虚忙避到树后。 然而出现在月色下的,却是一行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穿着护卫服色,正与白日里见过的骑士相同,而那女子,丽色夺人,不是那位家境富贵、地位显赫的六堂姐又是谁? 静虚一阵恍惚,忽而得见故人,她不由得感叹万千。六姐一直是平阳顾氏的明珠,从十岁起,便以才貌闻名。她父亲在朝中任高官,兄弟又都是出色的才子,昔日一族中的姐妹,再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了。 “谁?!”另一名男子忽然出声,三人的目光遂向静虚所在的方向扫来。 静虚一阵心悸,忙走了出来。那男子身上虽是华服,眼中却满是唳气,绝非善辈,她还是尽早表明身份的好。 三人见是个尼姑,稍稍松了口气。只是那贵夫人见这尼姑一直盯着她,有些不悦:“你是哪里的女尼?!” 静虚苦笑,一别不过数年,她已不认得自己了么?便开口喊了一句:“文慧……” 那华服男子脸色一变,不等她说什么,手上银光一闪,静虚便觉得心口发凉,接着便看到一柄银剑没入自己胸口,随着剑身被拔出,她全身力气尽失,软软卧倒在地。 文慧急问:“你杀她做什么?!要是惹得住持生气,难保不会将我们的事泄露出去!” 那华服男子却冷笑:“这尼姑知道你的名字,谁知有什么企图?倒不如抢先下手,省得麻烦!咱们快走,只管将杀人罪名丢给后头的人就是!”文慧闻言也不再纠缠,急急随着他们走了。 静虚躺在地上,身体渐冷,目光渐散,可她不甘心,为什么……好歹给她一个理由! 只是鲜血的流逝渐渐带走了她的生命,她的意识完全沉入了黑暗中,只有那诡异的月光仍旧照耀着她的尸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炙人的灼热中醒过来,只觉得身上仿佛有火在烧,辗转反侧,痛苦低呓。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挺过去呀……” 她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声音,答案却叫她不敢相信,猛地一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慈爱的脸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醒了醒了!老夫人,小小姐醒了!”老妇惊喜地直起身,往外奔去。 而静虚,则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又扫视屋内的摆设一眼,只觉得脑中轰隆作响。在方才那老妇的搀扶下进门的,不正是她去世多年的祖母么?! 是佛祖在保佑么?这是做梦还是真的?她居然重生了! 这时候的她,还是个十岁许的女童,家业还未败落凋零,祖母还未去世,她还不是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摆布的孤女,还未出家…… 她的名字……还是顾文怡。 第二章 重拾旧习 更新时间20101121 17:26:02字数:3692 文怡翻了个身,感觉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窗外还有鸟儿的叫声,猛地惊醒,忙忙起身下床要去做早课。 但脚一掂地,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如今她还没出家为尼呢,一时睡迷糊了,居然忘了这件事。 地面很凉,她缩了缩脚,重又坐回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高枕软卧,自然是舒服的。她已许久不曾享受这些了…… 她眨了眨眼,再次扫视周围一眼,想起小时候赵嬷嬷曾说过,如果掐自己一把,会疼的话,表示是真的,但如果掐了不疼,那你一定是在做梦了。她大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吸了口冷气。原来,这都是真的么…… 想想也对,如果是做梦,她哪有这许多时间?昏迷过去前,她已受了致命一剑,便是大罗金仙降临,也无能为力了。死去的人还会做什么梦?她肯定是重生了。这是佛祖的垂怜,知道她死得冤屈,因此补偿她一把。 既然是佛祖的恩赐,她就绝不能白费了佛祖的好意。她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别人手里了! 那个华服男子的模样,还清楚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连他动手前说过的话,还有动手后的表情,她都一点儿没忘记。她会牢牢记住这个人的,他就是上辈子杀她的凶手! 还有六堂姐文慧……她怎么会跟那种男人在一起?而且,看着那男人杀了一个女尼,她担心的居然是“叫住持知道了该怎么办”,她不但忘记了同族的姐妹,还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被同伴杀死,这样的姐妹…… 文怡咬咬牙,在心中默念经文,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戒嗔戒怒。不管他们如何,自己已经重生了,没必要再纠缠于那些逝去的过往!或者说,是尚未发生、而且永远不会再发生的未来! 默默回想着记忆中的童年,她翻身下床,自行穿好衣服,发现头发散落在背后,颇为碍事,叫她很不习惯,忙寻了根绸带绑了,随便往头上一盘,便就着墙角水盆里的冷水洗漱。 这时,门开了,昨夜那位老妇赵嬷嬷捧着正散发热气的水盆手巾走了进来,见状惊道:“哎哟!我的好小姐,你怎么自己起来了?!如今天气虽热,早晚却清凉,那水是井里打的,太冷了,当心冻着,快放下吧!” 文怡抬头笑道:“赵嬷嬷,不妨事的,冷水洗脸更精神些。” 赵嬷嬷瞪她一眼:“你才病好,若是受了凉,又病了,该怎么办?!还不快给我回床上去?!你今儿就别出房门了,大夫昨儿说了,你的病还未好全,需得好生养着!” 文怡无奈,只得丢开了原本打湿了的手帕。她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人生,自然不希望自己久病,不但自己难过,还会连累家里花钱看大夫吃药。 心中忽地一动,记忆中,小时候的自己的确生过一次重病,为了治病,把家里的闲钱都几乎花光了。现在想起来,似乎就是这一回! 文怡再不敢大意,忙走到赵嬷嬷身边,依着她的指示,用烧得温热的水洗了脸、漱了口,又听话地在衣服外头添了件薄马甲。 赵嬷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这梳的是什么头发?活像道观里的老道姑似的。”文怡脸一红:“忽然忘了怎么梳头了,嬷嬷替我梳吧?”赵嬷嬷掩口偷笑:“这么大的人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说罢便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打开镜匣,把她头发上的绸带解了,小心梳顺头发,再梳成两个简单的丫髻,然后再从镜匣中翻出两个银丝扭的小花簪来,往她头上一插,又添了朵小绢花,便大功告成。看着镜中的小文怡,赵嬷嬷脸上笑开了花:“瞧瞧,咱们小小姐出落得多水灵呀!”又打开粉盒去寻脂粉。 文怡一闻那脂粉香气,便觉得很不习惯,忙忙躲开,小声道:“又不出门,何必擦粉?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向祖母请安了。我答应嬷嬷,一定会乖乖吃药的。” 赵嬷嬷听了高兴,便不再强求,拉着小文怡的手出了房门,越过院子进了正屋。 这是文怡祖母的居所,正屋三间。正堂是吃饭理事的地方,有时也会在这里招待近亲女眷,东边暖阁是卧室,西边则是佛堂,供奉着她祖父、父母的灵位。 赵嬷嬷让文怡到圆桌边上坐下,道:“方才住后廊西的九太太过来说话,老夫人便出去见她了,眼下一时还回不来。老夫人特地嘱咐过,让小姐先用早饭呢。”一边倒热茶,一边高声唤“张家的”。 文怡看着佛堂的方向,微一迟疑,便起身走过去,来到祖父与父母灵前,眼圈一红,跪了下来,正正经经磕了头、上了香,然后对着佛祖默默祷告,感念佛祖慈悲,让她得以重生。 赵嬷嬷看得直叹气,劝道:“小姐心意到了便好,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孝顺,病才好了些,便来为老太爷、老爷和太太上香。只是这屋子早上不见阳光,略嫌阴凉了,老夫人向来不在这个时辰过来的。你年纪小,又是刚刚病愈,哪里受得住?快起来吧。” 文怡在心中已念完了一遍经,转头对赵嬷嬷笑笑,便乖巧地应了。待回到外间,已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捧着托盘站在桌旁,笑着对文怡道:“小姐今儿好了?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 文怡认得这妇人是自家执役多年的厨娘张婶,祖母去世后,赵嬷嬷也没了,她被族长家收养,这张婶便与她丈夫张叔一同另投了长房,弃自己于不顾,致使自己孤零零地寄人篱下,连个助力都没有,她心中有些硌应,只勉强笑了笑,说了句客气话:“这些天辛苦张婶了。” 张婶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以为小主人真个在跟自己道乏,顿时笑得眼眯眯:“哪儿呀?张婶不辛苦,老夫人才辛苦呢,幸好小姐如今平安无事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文怡只是淡淡笑了笑,赵嬷嬷问张婶:“可炖好了?盛上来吧。” “是是。”张婶忙将托盘里的瓦盅放在文怡面前,揭开了盅盖,一阵热香夹杂着人参的味道散发出来。 文怡怔了怔,忙往盅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有几块鸡肉,心里顿时打起了鼓:她自打出家后便一直茹素,重生后两天来也是清粥小菜一点荤腥不沾,因而就一直没想起这件事。如今这人参鸡汤放在眼前,要她怎么下得了手? 赵嬷嬷还在那里道:“大夫说了,小姐病后体弱,正该进些滋补的汤水,补补元气。这参是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托人觅得的,虽然年份有些短了,但小姐年纪还小,吃它却是正好,汤是用上好的山泉水作底,又拿两年的母鸡炖了,喝了它,小姐一定不会再生病了!” 文怡勉强笑着,有些无措地偷看赵嬷嬷一眼,后者还在催促她:“快喝呀?趁热,老夫人再三交待嬷嬷一定要看着你喝完的,若是嫌那肉粗,随便吃两口便罢了。” 看着赵嬷嬷关切的眼神,文怡即便是忌讳荤腥,也没法说出“不喝”两个字。她如今不过是个十岁女童,若跟人说她茹素,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只是真叫她一口吃下去,她心里又不自在。想了想,便问:“既是补身的好东西,祖母可吃过了?我是小辈,怎能撇开祖母她老人家,自己享用?” 赵嬷嬷怜爱地道:“老夫人有自己的补汤,吃这个却有些不合适。这原是专为你做的。好小姐,别问那么多了,当心再不吃就凉了,那样药效就要大打折扣。来,嬷嬷喂你。”说罢真个伸了手过来。 文怡忙拦住她:“不用了嬷嬷,我……我自己来。”拿起勺子,心想:“我如今不是出家人,无所谓戒律不戒律的,若是不喝,只怕还要引得祖母与嬷嬷忧心。”久违的亲情与关爱,以及迫切想要长久留下这种温暖的心情让她抛开了对清规戒律的顾虑,心中默念了几句佛,便喝了起来。 汤很香,火候恰到好处,鸡肉也嫩,咬一口便化在嘴里。文怡只觉得肚里死了多年的馋虫又活过来了,待喝下最后一勺汤,才惊觉自己居然将全部汤喝了个精光,鸡肉也都吃尽了,不由得脸一红,心中又念“阿弥陀佛”。 赵嬷嬷与张婶见她把人参鸡汤喝完了,却是无比高兴,后者乐呵呵地将碗筷收了下去,还边走出门边道:“小姐最爱吃鸡汤银丝面了,我今儿一大早起来擀了几挂,厨房还有鸡汤,小姐什么时候饿了,就跟我说,我立刻下面去!” 文怡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纠结了一会儿,心一横:都已经破了戒了,也不在乎是一回还是两回,只要心里有佛祖就好。 赵嬷嬷取了温水,沾湿了手帕给她擦手,叹道:“看到小姐如今吃好睡好,嬷嬷才算是放心了。前两天凶险得紧,差点儿没把嬷嬷的心肝都吓破了。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可叫老夫人怎么办呢?熬了几十年,只剩了你一个血脉,从小小的婴儿拉扯到如今这么高,又乖巧又贴心,心肝儿似地宠着,眼看着再有几年便成|人了,若这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别说老夫人,就算是嬷嬷我,也没法活了……”说着说着她就伤心起来,泪水也止不住了。 文怡忙掏出手帕为她拭泪,又柔声安抚着,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祖父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祖母卢氏千辛万苦将她父亲教养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女,读书有成,原是盼着他能重振家业的。父亲自小聪慧,才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却偏偏在赴京赶考途中,患了急病死了。消息传回平阳,母亲关氏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年仅七岁的独生女儿。接着又因为家中没了男丁,算是绝了嗣,族中按例要收回祖产,除了田地外,连他们六房这一支世代居住的“宣和堂”宅子也分了一部分出去给其他族人住。祖母已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大病一场,心灰意冷,但为了唯一的亲骨肉,才勉力支撑了下来。 可以说,顾文怡就是卢氏老夫人的命根子,若是连这仅有的孙女儿也失去了,她就再无在这世上存活下去的理由了。 文怡哽咽道:“文怡不孝,让祖母忧心了……还叫嬷嬷也跟着担忧,是我不好。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孝顺祖母的……” 赵嬷嬷擦了一把泪,呜咽道:“我知道小姐最是乖巧的,这回若不是七少爷顽劣,那起子势利眼的小人又跟着起哄,断不会害得小姐受了惊吓,还病得这么重……小姐又不曾招惹他们,他们却差点儿害了你的性命。阿弥陀佛,老天爷有眼,必要叫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得报应!” 文怡一听,不由得沉默下来。 第三章 不得已 更新时间20101122 17:23:24字数:4011 为什么会得病?文怡这两天里一直从遥远的记忆中寻找着答案,由于“年代久远”,她只记得大概,似乎是族中一位长辈过寿,她随祖母去贺寿,老一辈们叫了戏班子,吵吵嚷嚷的,很多人,很热闹。她好像是跟着某位堂兄弟姐妹去了后院玩,不知怎的到了一间屋子里,就被困住了。屋子门窗紧闭,又是夏季阳光正烈的中午,她叫了半天都没人来开门,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头发晕,眼又困,再后来便不记得了。醒过来时,她已经回到家中,大病了几日,后来问起祖母,祖母只是板着脸不说话,旁人也只说她是被欺负了,以后不要再到那家去,但前因后果却不甚清楚。 这对她来说已是十几年的事,当时她年幼又有病在身,就没弄清楚,直到现在才从旁人的话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本族长房“宣乐堂”,是全族最显赫的一支,大伯父顾宜敦不但是一族之长,还在朝中任高官,他的嫡长子跟在他身边读书,嫡次子与嫡女都送回老家陪伴祖母——其中这位嫡女,就是六堂姐文慧——那次子在兄弟中行七,比文怡大一岁,名唤文安,自幼顽劣非常,但因书读得好,又会卖乖,很得祖母溺爱,加上父母都不在身边管教,越发放纵了,在顾庄一带可说是横行无忌的。前几天因他祖母于氏老夫人过寿,文怡陪着祖母前去祝贺,长辈们在一处听戏,小辈兄弟姐妹几个不耐烦听,便另找乐子。她性子安静,又向来少与姐妹们往来,别人嫌她不合群,又怕撇开她不管会惹来长辈指责,这文安便使了个花招,只说要拉她去瞧新奇物事,将她诓到后宅一处僻静的院落,锁进屋里,又交待下人不许放她出来,便自去玩耍了。 她在那小屋中又怕又急,窗户又是关紧了的,从门缝里看出去,一见有人影经过她便大喊,奇怪的是经过的人都象是没听见似的。她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始终不见人来,只说等到戏散场了自有人来寻。谁知文安怕她告状,居然告诉于老夫人的丫头,说她跟姐妹们在花园里玩得正高兴。祖母卢氏听了于老夫人的话,只当是真的,便没多问,等到晚间开宴时四处找不着她,才从五堂姐的丫头那里听说了实情。祖母吓了一跳,跟老妯娌于氏说了,众人找到小屋时,文怡已经因为中暑晕了过去,抬回家后便大病一场。 想必于老夫人也知道自家理亏,特地请了附近一位致仕的老太医前来为她看诊,药材、补品都自己掏腰包。只是祖母卢氏这回惊怒至极,始终不肯谅解。那文安脾气又倔,哪怕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肯低下头来赔罪。于老夫人心疼孙子,单骂了他几句,便把跟在他身边的丫头叫来打一顿了事。 只是文怡如今回想,那小屋说是偏僻,到底是在后宅,她那样大声叫唤,怎可能没人听见?那些人自然是为了讨好小少爷,才不管她一个稚龄女童的安危,让她在小屋里关了半日的,如今挨了打,也算罪有应得,怕是还有好些人应该负责的,也都逃了过去。 赵嬷嬷仍在那里哭道:“原是一个祖宗生下来的,咱们六房也是嫡系,哪里就比长房的人差了?只不过他家占了个‘长’字,咱们才成了旁枝。即便如此,也是一样的族人,谁又比谁高贵些?!当年咱们老太爷还加封过正二品资政大夫呢!说起来品阶比他家大老爷还要高些,我们老爷还中了举人。只不过因为没了男丁,才衰落了,但族中老妯娌们在一处说话,也就只有我们老夫人和他家大老夫人身上的诰命品阶最高,他们居然敢这样欺负咱们家,分明是见咱们没人撑腰,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分了!” 老人家哭得伤心,文怡怕她身子吃不消,忙劝道:“我已经没事了,嬷嬷不必再担心。他家的确显赫,但他们老夫人待祖母还算客气,应该不至于如此势利眼,不过是七哥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 赵嬷嬷不以为然:“他虚岁都十二了,又是人人都夸他聪明的,还会不懂事?即便他不懂事,他身边的人也不懂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又不稀罕跟他们一处玩耍,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耍这样的诡计?差点害了小姐的性命!小的太可恶,大的也太纵容了!但凡有个懂事的早早报到大老夫人处,哪怕是只告诉她身边的丫头呢,小姐也不至于吃这样的苦头。他们分明是小看了咱们六房的人,认定咱们奈何不了他家!小姐放心吧,老夫人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文怡小声安抚着她,听到这里,手中一顿,心情沉了下来。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时,她年纪太小,又刚刚病愈,只知道吃药养病,哪里顾得上其他?因此许多事都是长大以后才发觉的。因为这场风波,祖母跟长房的人翻了脸,那位于老夫人原本是心怀愧疚的,但挨了几回冷言冷语,也灰了心。两家人从此断了来往。长房本是族中嫡长,又是最显赫的一支,他们的态度对其他族人不免会产生影响,祖孙俩在族中本就备受冷落,从那以后越发难过了。 起初只是公中分派钱粮给他们家的日子比别家都迟,后来那米面也都成了陈米陈面,甚至是不能吃的,她们家不得不花钱到外头去买;接着又有婶娘伯母明里暗里的议论,说他们家祖孙俩带着三个仆从只有五口人,用不着住三进的院子,竟将原已大为缩水的宅院占了一进去;她十四岁那年,邻近的平阴城发生民乱,舅舅家遭了殃,上门来索要母亲陪嫁的奁田,族中没一个人帮她们说话。祖母气得生了病,她哭着到长房求他们帮忙请老太医,头一回见到了于老夫人,请得太医回家看诊,谁知开的药方中却有不少昂贵的药材,她再一次去求于老夫人,结果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二伯母用几根参须打发出来。为了买药,家中几乎耗尽钱财,连祖母和母亲的陪嫁都卖了,祖母去世时,后事还是族中花钱办的,不过草草完事,才过了“头七”,族人便将宅子收回去了。 如今想来,若不是跟长房翻了脸,日后也不至于连一个助力都没有。那些族人敢这样欺负她一个孤女,还不是因为看准了长房不会为她撑腰么?本来她对长房的无情多少有些怨怼之心,不愿意再看他们的脸色过活,但一想到祖母,她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无论那些二伯母六堂姐七堂兄之类的如何薄待她,至少,那位伯祖母于老夫人面上对她们家还过得去,只要能说服祖母消气,这个助力还是能留得住的。不为别的,单为了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太医以及今后祖母可能需要吃的药,她就不能眼看着两家翻脸。 文怡心中拿定了主意,想到赵嬷嬷是祖母的陪房,感情最笃,有些话做孙女的说不出口,赵嬷嬷却没有顾虑,而且祖母也一向肯听她劝的,便打算先说服赵嬷嬷。正要开口,她忽然想到:也许重生后,改变命运就从这一步开始了?她深吸一口气,下决心定要办成这件事。 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嬷嬷心疼我,我心里知道,七哥这样过分,我也有几分埋怨,只是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要是祖母听了,一定要骂我的,我只能跟嬷嬷讲了。” 赵嬷嬷向来疼爱文怡,听她这么说,忙问:“是什么话?你只管跟嬷嬷讲,嬷嬷不告诉老夫人。” 文怡这才道:“七哥将我关进小屋,本来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可旁边侍候的人不去阻止,事后又为了讨好七哥不放我出来,自然是认定咱们家没人了,不把祖母和我放在眼里的缘故。长房的伯祖母又疼他,不肯重罚,他家的人又怎会上心?我如今是病好了,没事了,倒还罢了,若是有个好歹,祖母再恨他们,他家也不会让七哥给我偿命。咱们家没有男子支撑门户,祖母就算想打官司,也找不到人出头呀?若是到族里讨说法,长房势大,七哥的亲生父亲又做着大官,怎肯叫自家骨肉吃苦?可见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的。” 赵嬷嬷听了,越发心酸:“我可怜的小小姐啊,怎会这样命苦?你说得有理,七少爷的父亲就是族长,事情闹大了,他顶多就是叫七少爷给咱们家赔礼道歉,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文怡一呆,她记得族长不是长房的亲长,难道曾经换过?她将这个疑问压下,接着道:“比起那样的结果,至少我如今完好无缺,身体也没事了,伯祖母又是遣医又是送药的,也算尽了心,若我们继续跟他们斗气,怕是反会得罪他们,因此……” 不等她说完,赵嬷嬷便瞪大了眼:“这是什么话?小姐难不成想就这么算了?!你可是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呀?!他家不过是费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连赔罪都不肯来,若是放过他们,他们就越发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文怡忙抱着她的手臂哀求道:“好嬷嬷,不是我想纵容他们,实在是……他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呀!” 赵嬷嬷不以为然:“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咱们家是没人了,可老夫人身上还有诰命呢,要真的摆起架子责问他们,他们也不敢不给面子。” 文怡又是着急又是心酸:“嬷嬷,诰命这种东西,都是虚的。他们就算赔了罪,道了歉,两家也撕破了脸,又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嬷嬷,您忘了?我看病是他们家下帖子请来的太医,祖母每年秋冬犯了旧疾,也都是他们家出面请太医来的,还有吃的药和补品,哪样不是他家帮衬着?那位老太医的医术在平阳方圆百里内都享有盛名,再无人比得上,架子又大,除了长房,连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咱们跟长房翻了脸,今后祖母再生病,还有谁能把这位太医请来?除了这位太医,平阳地界上又有谁能治得了祖母的旧疾呢?” 赵嬷嬷被她一言惊醒,细细想来,果然如此。药材补品之类的,除非是极珍贵的东西,不然自家多花点银子,也能买到,但那位老太医却是当今皇帝亲口褒奖过的,还有好些徒子徒孙在太医院供职,若没有长房开口,凭六房如今的脸面,还真不一定能把他请来,而平阳一带,已经没有第二位医者能治得了老夫人的旧疾了。她不由得更加心酸:“要这么说,难道我们就这么饶了那些恶人?好小姐,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呢,还是为了芝麻绿豆那么大的小事!” 文怡深知她和自家祖母都是心疼自己,才不肯原谅长房,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羞愧,低头轻声道:“是我没用,才会让祖母和嬷嬷如此操心……只是我如今已经没事了,只当是为了日后,还是不要太得罪他家比较好。嬷嬷,你好歹劝着祖母些,让她别太生气了。” 赵嬷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真是……有钱有势,便是害了一族的姐妹,也奈何他不得。谁叫他有福气,托生在长房大老爷家里呢?只盼着他哪天得了报应才好!”又心疼文怡:“小小姐才这么大年纪,就已经知道为长辈着想了,实在难得,不像那些败家子儿,心肝都叫狗吃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文怡听她语气,知道她已经答应了,心情放松了些,忙笑着安抚她。忽然听到张婶急匆匆跑来,叫道:“不好了,老夫人发作了,要把长房的人赶出去呢!” 文怡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长房来人了?!” 第四章 左右为难 更新时间20101123 17:38:18字数:3891 长房的人是于老夫人派来给侄孙女儿送药送补品的,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竟惹得卢氏老夫人大发雷霆,当即便要叫人把她们赶出去。 文怡匆匆赶到前头花厅时,正看到祖母坐在正座上,猛握椅子扶手,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下手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一脸恭顺状,小心低头听训。她后头跟着两个婆子,手上分别捧着几个锦盒和一个包袱,只是她们左手边又站着另一个婆子,穿着比她们体面些,看起来有点年纪了,正扭开头盯着左边第三张交椅的椅腿,面带几分不悦。 文怡不知道刚才花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这媳妇子和婆子是谁了,但看她们的穿戴,也猜到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或伯祖母、伯母们手下得力的人物,想到祖母要是得罪了她们,她们回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编排自家呢,当即也顾不了许多,赶到祖母跟前轻抚她的背,小心道:“祖母别生气,就当是看在孙女儿面上,请千万保重才好!” 卢氏见是孙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神色放缓了些,但面上仍旧结着霜,板着脸道:“如今哪里是我要跟人生气?分明是别人存心惹我生气!” 那媳妇子小心地赔笑道:“六老太太熄怒,原是小的管束不力,没好生教导底下人规矩,让她们说错了话,您要打要骂,小的们都甘心领受。可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说看在咱们老夫人与您几十年妯娌的情份上,只当是为了九小姐,您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呀?!” 卢氏冷笑道:“我若不是为了孙女儿,也就不跟你家打这官司了!怎么着?我跟你们老太太当了几十年的妯娌,如今她儿孙出息了,就不把妯娌们放在眼里了?!她的孙子金贵,我的孙女就是草,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我还没把事情闹大了叫族人们替我评个公道,你们倒嫌我多事了?!如今拿这些东西来,是打发叫花子呢?!” 方才那扭头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插了句嘴:“六老太太这话说的糊涂,我们老太太不过是依平日的旧例照拂族人罢了,哪里就成了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家打发叫花子,可不会送这些金贵东西。” 卢氏大怒,一口气上不来,咳个不停,文怡忙倒茶给她,又轻轻替她拍背抚胸。走慢一步的赵嬷嬷赶到,见状忙从袖里掏出一个小银扁瓶,递到她鼻下晃了晃,卢氏才喘过气来。 那媳妇子瞥了婆子一眼,眉间闪过一丝不悦,淡淡地道:“刘嬷嬷,老太太让你来,是叫你替七少爷赔不是的,可不是叫你来气人的,你也一把年纪了,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婆子不以为然地回瞥她,也淡淡地道:“陆三家的,你虽是二太太跟前的管事娘子,但这事儿关系到我们七少爷,我替小主人委屈几句也是应当的,怎的就不懂规矩了?” 陆三家的眼睛瞪大了些,刘嬷嬷不为所动地瞪回去,看得卢氏与文怡祖孙俩好不生气。眼看着祖母又要发作了,文怡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便先一步开了口:“这位刘嬷嬷,不知是宣乐堂哪一位长辈的贵仆?又是奉了伯祖母什么命令来的?” 生于望族第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 卢氏怔了怔,没想到一向只会乖乖听从自己吩咐的孙女儿会主动问话,但她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没说什么。dierhebao 刘嬷嬷勉强道了个万福,眼睛盯着一旁圆光罩上蒙了尘的葡葡雕花,道:“我是大太太亲口点了派到七少爷身边侍候的,老太太叫我来看看九小姐病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好,就去请王老太医上门,再送些药和补品过来。”接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皮笑肉不笑地道:“顺便把秋天换季做新衣裳的银子还有入冬后买炭的银子也一并送过来,毕竟,我们七少爷还顶着害九小姐生大病的罪名呢,总不能亏待了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不是?”眼珠子一转,往文怡身上扫了几扫,眼中不屑之色更浓了。 卢氏听得手上发颤:“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们还冤枉了他?!你这是在替他叫屈?!还是他真心这么想?!说不定你家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三家的忙赔不是:“六老太太误会了,我们家老太太也好,大太太二太太,还有少爷小姐们也好,都绝没这么想过!原是这老奴眼空心大,不懂规矩!”她在心中暗暗埋怨这刘婆子好不会说话,不管这六房家世如何,到底是主家的族人。只是对方是大房的人,她又不好将人骂下去,只能拿眼瞪对方,心想回头定要向老太太告一状。 文怡面上却不见一点气恼的模样——这种冷言冷语她早在前世听惯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刘嬷嬷嘴不好,说的话实在叫人生气,容她在这里继续浑说,只怕祖母会更加气恼,事情就越发不好收拾了。她瞥了陆三家的一眼,留意到对方是二伯母手下的人,而刘嬷嬷却是大伯母派给七堂兄的,心中已经有了成算,便淡淡地对刘嬷嬷道:“原来你是七哥身边的人,既如此,你如今已看过我了,差事也办完了吧?” 刘嬷嬷怔了怔,傲慢地道:“看是看过了,只是不知道九小姐是不是已经好了,可别回头……” “既是已经看过了。”文怡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嬷嬷的差事就办完了,请回吧。” 刘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这不起眼的旁枝末系之家的小丫头居然在逐客?!要知道她可是侍郎大人家的嬷嬷!是奉了侍郎夫人的名义来照料小主人的!连七少爷那样尊贵的人都给她几分脸面,一个靠着她主家立足的小门小户之女,连生了病都要靠她主人请大夫抓药的穷亲戚,也敢在她面前摆主人的架子?!刘嬷嬷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脚下更是连半步都迈不出去。 陆三家的掩住面上的一丝快意,瞄着她道:“刘嬷嬷,九小姐发话了,你没听见?你越发连个礼数都没了,回头老太太知道了,可不敢再派你出门办事!” 刘嬷嬷气得脸色发白,本来要跟她吵的,但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又吓了一跳,心想这宣和堂虽然不算什么,即便得罪了这九小姐也不要紧,但如果叫这陆三家的在老太太面前告了黑状,老太太恼了,便是大太太也不会帮自己说话的。于是只得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连礼也不行了,摔手就走。陆三家的暗哼一声,对卢老夫人赔笑道:“这老货没规矩,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别生气,回头小的回禀了老太太,定会重重罚她!” 文怡没说什么,只是微笑以对,扫了那几个锦盒和包袱一眼,心中有些为难: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收下东西是不可能的,只怕祖母会命人将东西丢出去,那以后就更难弥补了。于是便对卢老夫人道:“祖母,伯祖母送药材补品来,也是她的好意,只是如今孙女儿已经好了,用不着这些东西,放着白糟蹋了,不如让她们拿回去吧?” 卢老夫人的脸色又放缓了些:“这话说得在理,陆三家的,你领着那个不知所谓的婆子,把东西都带回去!见了你们老太太,就说是我说的,我们家虽不如长房富贵,却也不是叫花子,用不着她施舍!若她知道自己理亏,就叫孙子来给我孙女倒茶认错赔不是,若是她拿定了主意要以权势压人,我就算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给孙女儿讨回公道!” 文怡一听就知道不好,忙劝她:“祖母,孙女儿不要紧的,七哥想必已经知错了,您别跟他计较……”卢老夫人一挥手止住她:“你是个不爱与人计较的好孩子,只是他家欺人太甚,七小子小小年纪做了错事不知悔改,将来大逆不道害了父母亲人时,又有谁来教他?!” 文怡暗暗跺脚,看到陆三家的脸色已有些勉强了,心中着急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服祖母,只得无措地看着赵嬷嬷。赵嬷嬷暗叹一声,上前劝道:“老夫人,您消消气,不过是小辈做错了事,您教训几句,让他亲长去责罚就是,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况且大老夫人待您一向礼数不缺的,为了个小辈的错,您跟她生气,岂不是伤了几十年的情份?”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她一心护着那小崽子,把我孙女儿当成草一般,就不怕伤了几十年的情份?!你道我是存心跟她生气不成?!原是她先惹我生气了!” 赵嬷嬷笑道:“都一样是做祖母的,谁不是把自己的孙子当成心头肉?老夫人心疼九小姐,大老夫人偏心七少爷,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老奴知道您是为了九小姐生气,只是如今九小姐没事了,您再跟大老夫人生气,岂不是叫九小姐为难?”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看了孙女一眼,见文怡满眼都是哀求之色,心软了些,板着脸道:“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我不过是要小辈知错改过罢了!”瞥了陆三家的一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拿了东西走人?!” 陆三家的如梦初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笑着应了,行过礼便带着两个婆子小心地退了出去。张婶在门外等着,得了赵嬷嬷一个眼色,便一直把人送出大门去了。 总算把风波平息下来了,文怡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总算比记忆中的强了许多。她小心地看了祖母一眼,鼻头一酸,跪下伏着卢老夫人的腿,柔声道:“都是孙女儿不好,叫祖母如此操心忧虑。” 卢老夫人虽然一向疼爱孙女儿,但很少见到她这样亲近自己,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道:“傻孩子,这与你什么相干?原是你七哥的错!这回定要叫他给你赔不是才行!” 文怡手上一颤,低声道:“祖母,其实孙女儿真的不要紧……” “就是因为你不要紧了,我才肯放过他。”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若非如此,我早就到祠堂里哭祖宗去了!不叫他受一回家法,得一回教训,我也吞不下这口气!” 文怡咬了咬唇,只觉得心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祖母会如此生气,还不都是为了她么?要她劝祖母在长房权势前让步,她实在是太不孝了! 可是,若是不劝祖母,万一她老人家真个为了这赔罪的事跟长房闹翻了…… 文怡只觉得心焦不已,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卢老夫人见了吓一跳:“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该不会是病情反复了吧?!” 文怡忙道:“孙女儿没事,真的没事!”她忙站起身来,让祖母看到自己是真的安然无恙。 赵嬷嬷在旁看得分明,忙道:“小姐早起只喝了一盅鸡汤,怕是饿了?叫张婶去下碗面吧。小姐久病初愈,还是先回房里歇着。” 文怡迟疑着,见赵嬷嬷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道她是要私下劝祖母,忙应了声,辞别祖母回到后院闺房,又挂念着前头,不知赵嬷嬷劝得如何了,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儿,赵嬷嬷进来了,她忙起身迎上去,眼中满是希冀:“祖母怎么说?” 第五章 午间来客 更新时间20101124 18:17:29字数:4169 赵嬷嬷笑道:“嬷嬷出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文怡顿时松了口气,满面感激地抱着她的手臂轻晃:“好嬷嬷,真是多亏你了。” 赵嬷嬷慈爱的搂着她走到床边坐下,道:“跟嬷嬷客气什么?我从小侍候老夫人,嫁了人又陪着她嫁过来,连你父亲都是我奶大的。我在这个家待了大半辈子,说句不合规矩的话,我虽没了儿女,心里只当你父亲是我的骨肉一般,你就跟我孙女似的,见你为难,嬷嬷心里比你还着急呢。” 文怡窝在她怀里,只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这样的温暖了,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知道嬷嬷疼我,嬷嬷一定要长命百岁,不要丢下我才好……” “真是傻孩子。”赵嬷嬷笑了,“其实老夫人也疼你疼得紧呢,只是她在人前习惯了板着脸,一时放不下身段,才会叫人害怕。其实她是你亲祖母,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也是一片孝心,她不会怪你的。” 文怡默默点头。她不是真正的十岁女童了,人情冷暖都是见识过的,自然知道祖母待自己的一片慈爱之心。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祖母守了几十年寡,父亲又早逝,家里连一个能支撑门户的男丁都没有,若是祖母行止略和软些,只怕就要被人欺到头上了。前世祖母病倒还有去世后那段时间里,她就受够了这种苦头,自然不会埋怨祖母待她不够亲近慈爱,反而在心中默默立誓,这辈子定要好生孝敬祖母和赵嬷嬷,为她们多多分忧。 到了午饭时间,文怡自重生后头一回陪祖母吃饭,把先前那些小心谨慎都丢开了,亲自为祖母布菜,又把放在自己面前的两盘肉食都挟了许多给祖母,侍候得十分殷勤,嘴里还道:“孙女儿病了这些天,叫祖母担忧了。祖母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卢老夫人看了碗里的菜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今儿倒会说话,怎的忽然殷勤起来?” 文怡手上一顿,拿不准她是高兴还是生气,心下生了几分惴惴,小心看了她一眼:“侍候祖母吃饭,原是孙女儿该做的……” 卢老夫人板着脸不说话,文怡越来越不安,难道是自己劝祖母不要跟长房计较的事惹恼了她老人家?说来也是,祖母是为了自己才跟长房闹的,自己反倒拖她的后腿,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吗?她虽然有心亲近祖母,但前世祖母积威多年,文怡心中还是难掩畏惧之心,手上动作便不由得慢了下来,放下筷子,耷拉着小脑袋,站在桌旁束手听训。 赵嬷嬷捧着最后一碗菜进屋,见状轻轻扯了扯了卢老夫人的袖角。卢老夫人瞪她一眼,望向文怡时,已放缓了神色:“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心为了祖母着想,宁愿自己受委屈,难道祖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不成?”瞥了瞥赵嬷嬷:“有话不能直说,还要叫别人传话!” 文怡听到祖母不再责怪自己了,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对她后面那句话不大明白,便抬头看了赵嬷嬷一眼,以目光相询。 赵嬷嬷笑了,对卢老夫人道:“这怎么能怪小姐?老夫人天天板着脸,孩子看了也害怕呀!小姐也是担心老夫人会生气,才让我缓缓相劝的。”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倒会疼孩子!怪不得她有话只跟你说!我反倒象是只老虎似的!”说完也禁不住笑了,指了指面前的一碗菜:“这不是你爱吃的?拿下去吃饭吧!”赵嬷嬷笑着行礼:“谢老夫人赏,老奴就不客气了!”说罢朝文怡眨眨眼,便捧着那碗菜下去了。屋中只剩下了祖孙俩。 文怡动作越发小心了些,重新拿起筷子,从碟中专挑肥嫩多汁的肉块往祖母碗中挟。卢老夫人一方面为孙女儿的孝顺而心喜,另一方面又发起了愁:“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病好了,正要好生补补呢,你把菜都给了祖母,你吃什么?”便把一个鸡腿挟进孙女的碗中。 文怡心中苦笑,却还是乖乖吃了,卢老夫人看得高兴,又再挟了几筷子菜给她:“吃得香,下一顿就叫张婶再做。” 文怡忙道:“祖母别光叫我吃,您也要多吃点才好。” “好,好。”卢老夫人面上带笑,只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这顿饭祖孙俩都吃得很开心,吃完了,文怡又亲手泡了祖母爱喝的香茶,给老人消食。卢老夫人歪在长榻上,放松了身体,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女儿闲聊,说些养身体的注意事项,又说了说孙女儿病的这几日的情形。赵嬷嬷坐在一旁的脚踏上看着她们聊天,偶尔也插几句嘴,面上一直带着笑。 眼看着祖母眼皮子有向下耷拉的倾向,文怡便轻声问:“时候不早了,今儿天气还算凉快,祖母要不要歇个中觉?” 卢老夫人有些迷糊:“嗯?哦,好……”赵嬷嬷要上前侍候她睡下,文怡忙拦住了,亲自扶着祖母躺下,拉过薄被盖好,又点燃了香炉。 待出了正屋,赵嬷嬷才念了句佛:“老夫人这些天一直惦记着小姐的病,几日没睡好了,如今总算能好好歇歇。” 文怡想起前世的情形,自己似乎一直没留意到祖母是那么的疲累,只知道窝在自己房中休养,祖母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没想过要为祖母分忧,还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是孝顺了。她心下愧疚,抬头望向赵嬷嬷,留意到对方眼下也有些淡淡的乌青,忙道:“嬷嬷也累了吧?祖母睡着,身边有我守着就行了,嬷嬷回屋休息一下吧?” 赵嬷嬷笑道:“这如何使得?小姐哪里是会侍候人的?况且你才病好,正是要好生静养的时候,小姐你才该回房休息去呢。今儿没什么事要做,嬷嬷就在这屋里守着老夫人,有空了自会打个盹,不会累着的。” 文怡哪里肯依?好说歹说要她回房间,赵嬷嬷一脸为难,最终让了一步:“要不我就在旁边厢房里歪一歪,小姐也过去睡一觉如何?老夫人要叫人,我立时就能听见了。” 文怡勉强道:“那我就在祖母身边坐着闭目养神,祖母要叫人时,我去应着就行,嬷嬷就放心歇着吧。平日都是嬷嬷侍候祖母,如今我也该尽尽孝心。祖母这些天的疲累都是因我而来的,好歹让我尽点心意。” 赵嬷嬷听了,也不再拦她,只是嘱咐她一旦累了就得回房去。文怡笑着应了,推她进了厢房,又去拿被铺,赵嬷嬷笑道:“快放下,你哪里做过这些事?”文怡在前世出家数年,早就做惯这些粗活了,况且如今天气炎热,盖的被褥也不厚重,她抱起来并不吃力。仔细地将被褥铺好后,她还将身上佩的香袋放在枕边用来驱蚊。赵嬷嬷见了又惊又喜:“小姐真聪明,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文怡笑而不言,只是过来扶她睡下。 张婶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声喊了句:“赵嬷嬷!”文怡心中不喜,面上却没露,淡笑着问:“怎么了?”张婶小声道:“长房的人又来了,在前头等着呢。”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事情不是结束了吗?她们六房都不追究了,长房的人还来做什么?难不成为着她给了一个婆子没脸,就要来算账不成?! 赵嬷嬷忙爬下床走出去:“老夫人才睡下,别扰了她的清静。我跟你去见他们。”文怡上前道:“我也去!”赵嬷嬷讶然回头:“小姐,你去做什么?当心那些人不会说话气着你。咱们已经够忍气吞声了!”文怡摇摇头:“祖母睡着,我便是这家的主人,有些话你们不好说,我却是说得的。”说罢便径自往前院走。赵嬷嬷呆了呆,方才追了上去,只觉得小姐好象病了一场后就变了许多,跟之前乖巧柔顺的模样相比,似乎多了些主见。 文怡走到前院,仍是在那个花厅,来的人却不完全相同。除了陆三家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绸衫,下系罗裙,戴着金簪,腕上一对碧玉镯子,衬得那肌肤如雪一般,俨然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模样,但文怡认得那张脸,正是长房伯祖母于老夫人跟前的大丫环如意,不敢怠慢,便露出了几分笑模样:“原来是如意姐姐?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 如意笑着行了个万福礼,道:“今日老太太派了几个人来向六老太太和九小姐问好,不料那有眼无珠的刁奴胡作非为,惹得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生气,陆嫂子回去说起,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顿火呢,立时就命人将那刁奴捆了,送过来给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发落。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前来给六老太太赔不是的,还请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别恼了我们老太太才好。”说罢看了看文怡身后,面露疑惑:“不知六老太太……”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家老夫人正歇中觉呢,原不曾想过这时候会有客来!只是不知那刘婆子在何处?不是说押过来了么?” 陆三家的忙上前道:“刘婆子如今押在门外,生怕六老太太见了她生气,因此不敢叫她进来。只要六老太太发话,是打是骂她都甘心领受!” 若是前世的文怡,听到这话说不定就真的感动了,但她经历过几年人情冷暖,却免不了多想几分,转头望向大门方向,果然看到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刘嬷嬷,跪在门槛外,有不少行人经过,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文怡认得那些都是顾氏族人,不由得怀疑,伯祖母此举是不是有别的深意? 一转头,她看到张婶正在门外偷偷往屋里看,便吩咐道:“张婶,你让张叔关了大门吧,这样人人都能望进来,成何体统?”张婶吓了一跳,讪笑着去了。 文怡又回过头来对如意笑笑,道:“伯祖母太客气了,既是一家人,祖母与我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恼了她老人家?我年纪虽小,也知道伯祖母家大业大,底下奴仆无数,焉能个个约束得过来?奴大欺主,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那位嬷嬷是大伯母的人,原比别人尊贵些,不好将她当成寻常仆妇对待的。还请姐姐将这位嬷嬷带回去,回禀伯祖母,就说祖母歇下了,文怡大胆做主,先谢过伯祖母,只是这位嬷嬷到底是大伯母和七哥哥的人,要骂要罚,自有她的主人处置,文怡不敢越俎代庖。伯祖母的心意,文怡已知晓,两家原是同气连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生分的。” 如意惊讶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位九小姐与大寿那日见到的模样相比,似乎变了许多,连口角都伶俐了,便笑道:“九小姐真是越来越聪慧了……”想了想,又道:“既然九小姐这么说了,奴婢就把人带回去。只是还有一件事——”顿了顿,“先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送给九小姐补身子的,九小姐怎的就还回去了?难道是嫌东西不好?” 文怡微笑道:“东西是好的,只是我如今已经痊愈,用不着了,白放着太可惜,倒不如还给伯祖母,日后自有更需要它们的人去用。” 如意叹道:“九小姐不必多说了,我们老太太明白,定是六老太太还在恼她,所以才把东西还回去的。只是那些都是我们老太太心疼九小姐,才送过来的。九小姐,奴婢大胆说句,哪怕是九小姐病好了,还要补身体呢,要是另外去买,又要费功夫,倒不如把东西收下,我们老太太也安心些。” 文怡默然不语。那刘嬷嬷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她要是收了东西,岂不是自贱了身份? 如意见状,眼珠子一转,又劝道:“奴婢知道了,是因为那刘婆子嘴巴坏,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才让九小姐生气吧?其实她本就是个嘴臭的人,九小姐不必跟她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我们老太太是一片真心,九小姐不收,显见是因为心里还在埋怨我们老太太了?” 文怡眉头一皱:这话要如何回应? “这话叫人听了就生气!”门外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却是卢老夫人扶着张婶进来了。文怡飞快地看了张婶一眼,面上闪过一丝恼怒。 第六章 长房之行 更新时间20101125 18:10:11字数:4223 卢老夫人面上还带着气恼,一边走进屋一边怒道:“敢情我孙女不接东西就是不敬尊长了是不是?!” 如意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劝九小姐收下东西而已。这原是老太太的一番好意……” “所以我们不收,就是不知好歹了?!”卢老夫人一巴掌拍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碗嘭嘭作响。 如意不敢多说,只是跪下低头道:“奴婢不敢,原是奴婢一时心急,才说错话了。”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撇开头不理她。 文怡走过去扶她坐下,劝道:“祖母别生气,想必如意姑娘不是有意的,不过是在跟孙女儿说笑罢了。”卢氏闻言,神色放缓了两分,但眉间的怒意仍在。文怡留意到如意眼中闪过的一丝感激与惊喜,心中暗叹:她哪里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深意?但已经决定了要交好长房,有些事就不能太较真了,况且伯祖母身边的近身侍女,对主人的影响是很大的,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想到这里,她又望向张婶,眼中带着不悦:“方才不是吩咐过你了?你怎么能去吵醒祖母呢?!”张婶脖子一缩,赔笑道:“小的生怕小姐吃亏……” 卢老夫人朝孙女摆摆手:“你本就该叫我起身才是!”转向如意,见对方态度恭顺,又想着这丫头一向待自己是极尊重的,神色又放缓了些:“你兴许是无意,但你说了那些话,就是想逼我孙女收下东西。收不收的原是小事,只是底下人的闲话叫人听了生气,你们老太太若是有心,把家里人约束好就够了,用不着天天送东西来,九丫头年纪小,受不起这些福份!” 如意低头应是,又道:“老太太已命人将刘婆子押到门外,听从六老太太发落,虽说九小姐大度饶过了她,但六老太太还当教训她一顿才好。” 卢老夫人听了,微微有些诧异,望向孙女,文怡忙道:“孙女想着,那刘嬷嬷虽有错,到底是大伯母的人,孙女是晚辈,实在不好发落她,因此便请如意将人带回去,让她自个儿的主人处置。” 卢老夫人皱皱眉,点了点头:“你想的也有道理。”又说:“我们虽不收东西,你伯祖母却也是一番好意,你就去谢她一谢,省得她不放心,还要派人来看你是不是真的好了。”顿了顿,阴阳怪气地添了句:“说不定会怕你回头又讹她呢!” 如意越发惶恐了:“都是奴婢的不是,我们老太太绝没有这样的想法!六老太太请千万熄怒!” “起来吧!”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不知好歹地拿别人家的奴婢出气呢!” 如意小心翼翼地起身,赔笑道:“我们老太太也惦记着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呢,要是能亲眼看到九小姐好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当然高兴!”卢老夫人冷哼,“我孙女没事,她孙子就不用挨家法了,指不定还可以跟人说,是我在大惊小怪呢!你也不必多说什么,我孙女去谢她便够了,还用不着我亲自上门去卖乖!” 如意不敢再说什么,文怡小心地劝了祖母几句,扶她回后院歇下。卢老夫人对她道:“让赵嬷嬷陪你去,遇事也能有个照应。” 赵嬷嬷忙应了声,文怡却道:“赵嬷嬷去了,祖母身边岂不是没人了?张婶还有许多活要干呢,难免顾此失彼,不过是几步路,孙女儿独自去便行了。长房的人再凶恶,也不会把孙女儿吃了的,难道她们不要脸面了?” 卢老夫人想想也是,便应了,却又嘱咐:“你去了只管道谢便是,不管你那些兄弟姐妹们怎么对你,都不必理他们!” 文怡知道祖母是怕自己再次吃亏,心里一暖,笑道:“祖母放心,孙女虽然自知家世难敌长房,但好歹也是同出自一个祖宗的,都一样是顾氏子孙,又怎会妄自菲薄?” 赵嬷嬷叫了声好:“这话说得好!这才是望族之家出来的姑娘!” 卢老夫人听了也心喜:“说得不错,咱们家原不输给他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便是我们家绝了户落魄了,他们又能风光几年呢?!不好生收敛些,对着族人也这般嚣张,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文怡笑笑,她不知道长房会风光几年,至少在十几年后,长房的嫡女仍能带着大群护卫在京城街头横冲直撞,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跟她以姐妹相称,这么看来,自家还是避让些,只要长房的人不过分,有些闲气就忍了吧。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能对祖母说的,只能含糊地道:“不管他们家如何嚣张,孙女只依礼行事,上一回原是孙女少不更事没提防,这回可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 卢老夫人很满意,文怡再侍候她睡下,添了一小块安神香,才回房换了出门的衣裳,出得前院来。如意与陆三家的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庄面积不小,宅子也多,为了方便女眷出行,人们都是以马车代步。宣和堂只有一辆半旧的小马车,可容两三个人同坐,挂的青布车帘洗得发白,但看上去还算干净,只是终究带了几分落魄的意味。 如意探问是否需要从宣乐堂叫一辆马车来,文怡摇头:“我家有马车。”便叫张叔套了车子,回头带了几分厉色,嘱咐张婶:“好生看守门户,祖母已歇下了,没事别去打扰,若有什么难以决断的,只管去问赵嬷嬷。嬷嬷不点头,不许放外头人进门!更不许随意开门跟人闲话!”张婶有些骇然,不明白这向来温顺的小主人怎会忽然如此严厉,但总算还记得主仆之别,结结巴巴地应下了,文怡方才上车起行。 马车出了大门,文怡掀起车帘一角,看到原本跪在门前的刘嬷嬷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押回了宣乐堂。她移开视线,放眼打量外头的景象,脑中回想着记忆中的顾庄。一时间,感触万分,她微微红了眼眶。 顾庄位于平阳城以北八九里处,背靠太平山,紧邻太平江,水陆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是个定居的好地方。顾氏先祖携家带口来到此地落户,就是看中这里的位置优越,不但离平阳城近,顺着水路前往太平江与东江交界处的大埠康城,也不过两日功夫,再往前去出海口处的第一大港归海城,也只是大半个月的路,十分方便,且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更难得的是,当时这块地还是无主的,完全没有开荒。后人常说,顾氏先祖当年能慧眼选中这块福地,而不是在大城里安家,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如今顾庄已经有数千人口常住,除了顾氏族人,还有世代执役的奴仆、依附而来的工匠、佃户、商人等等,市集、商铺、作坊、酒馆……应有尽有,十分热闹, 当年那位顾氏先祖决定在顾庄安家后,曾十分仔细地规划过庄上的房屋。因他连元配、两任继室与二房、妾室在内,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其中六个大的都是嫡出,便在顾庄正中建了一个大宅院,自己带着妻妾与嫡长子一家入住,然后在宅院左右两边建了两个小些的宅子,给元配所出的另两个嫡子与其家眷居住,后排并列的三个再小些的宅院,则是给两任继室所出的三个嫡子备下的,三个庶子的宅院又再往后排,然后围绕着这九个主院,再建祠堂、学舍、粮仓、仆役住房等建筑。之后近百年间,顾氏族人不断繁衍,有的族人分家时建了新宅子,也有族人外迁到异地,这九个主院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样,加上庄子里搬来了不少外地人,添了许多房屋,又慢慢增添了商铺酒馆作坊等,码头也改建了,范围不断扩大,到今天已经是个小镇的规模。 文怡所在的六房,就住在九个主院之一的“宣和堂”,正是第二排主院中最西边的宅子。早在她父亲过世后不到一年间,原本三路五进的宅院已经缩减到只剩下中路三进的面积,其余部分都由其他族人占去了。记忆中,前世与长房翻脸后,不过三四年功夫,那三进的院子又叫族人占了一进去。 文怡回忆起往事,紧紧抿住嘴唇,压下心头的悲愤。她知道自己家是绝户,没有男丁支撑,祖传的田产已经在父亲去世后叫族中收回了,只有每月固定分一笔钱粮过来。除此之外,她们祖孙二人,便是靠祖母与母亲的陪嫁度日。祖母与母亲都是出自大家,陪嫁不少,因此家中现下还算宽裕,除了受些轻视,日子并不算难过。只是在与长房反目后,家计才渐渐转坏,终于在舅家讨回母亲陪嫁的奁田,以及祖母病重延医后,一败涂地。 文怡将眼中的泪光轻轻拭去,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如今长房与六房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了缓和的希望,只要她将这件事抹平了,日后便可再图大计。既然佛祖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她又怎能辜负佛祖的好意?上一世的悲剧,这一世绝不会再重演了! 车窗外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她再往外看,便发现是八房与九房的几个小堂弟,都是六七岁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其中九房的小十一正得意地向堂兄弟们炫耀他母亲给他做的新书包,还嚷嚷着要给母亲买她爱吃的糕点,他母亲一高兴,说不定就能给他生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妹妹了。 文怡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又很快被路过的一处宅院吸引了目光。那正是她前世在祖母过世后寄居数年的去处,二房四伯父顾宜正的宅子。那时候,四伯父位居族长,是个严厉的人,待她虽不算刻薄,却也不亲近慈爱,到了说亲的时候,更是…… 文怡咬咬牙,轻轻晃头,仿佛要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都抛开。这时,车停了一停,车厢外传来婆子跟人打招呼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似乎是一扇大门打开了,马车再次动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再度停下。一阵脚步声过后,马车又再往前行了一段路,方才从车厢外传来如意的声音:“九小姐,到了,请九小姐下车。”接着便掀开了帘子。 文怡扶着她的手躬身出了车厢,立时便有婆子送上脚凳,供她踩踏下地。她歪了歪头,发现驾车的已经不是张叔了,换成一个不认得的婆子,张望四周,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院落,四周花木繁密,墙头与月洞门都修饰得十分清雅,应该是到了内院。 记忆中的宣乐堂已经十分模糊了,文怡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曾经到过这里,听到如意请自己随她走,便抛开杂念,跟在如意身后往伯祖母居住的院子走去。 于老夫人住在宣乐堂中路后方的萱院,是个三进的大院落,门口挂着乌底金漆的匾额,上书“金萱忘忧”四字。进得院门,满目都是穿红着绿的年轻丫环,笑吟吟地迎上来——却不是迎向文怡,而是迎向如意的——口称:“姐姐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太正念叨呢!”又有人说:“苏家姑太太过来了,五福姐姐心急着要寻姐姐去呢!” 如意心中疑惑,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叫丫头们去向于老夫人禀报九小姐前来之事,又恭敬地请文怡在前院坐一坐,用杯茶歇一歇。 文怡听闻伯祖母有客,也没说什么,便随着如意去了,谁知还不到地方,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过来,道:“老太太叫快请九小姐去呢!”如意怔了怔,小声问她:“那苏家姑太太……”那丫头轻轻摇头,冲着文怡笑:“九小姐,快随奴婢来吧。” 文怡认得她是于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名唤五福,略一沉吟,又瞥了如意一眼,见她也笑着请自己,便应了声,随她们往后头去。 谁知才拐了一个弯,迎面便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女,穿着淡紫衫子,素色纱裙,腰间系着碧玉佩,头上绾着珍珠钗,窈窈窕窕,娉娉婷婷,人人见了都禁不住暗暗夸一句:好一位小佳人。 文怡却心下大震,面上的淡然几乎维系不住,好不容易才将眼中的怨恨掩饰下去,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只是心中的酸楚仍旧翻滚不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眼睁睁看着她送命的六堂姐文慧。 (今日客串:五福。请申请的读者冒头领盒饭~~~) 第七章 言语机锋 更新时间20101126 17:53:26字数:4023 文慧比文怡要大上两岁,这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高挑了,眉眼倒是还未完全长开,不象前世再遇时那般丽色夺人,却也是一副美人胚子,端得是清丽脱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象是两颗黑玛瑙珠子。只是眼下这对玛瑙珠子正紧盯着文怡看,眼角虽是弯弯的,眼里却不见一点和气模样。 文怡虽已镇定下来,但被她这样盯着,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又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让路,倒叫自己不好往前走了,心下便有了几分恼意,疑心这位堂姐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八成是为了那位七堂兄吧? 如意与五福悄悄对望一眼,后者便上前笑道:“六小姐不在老太太跟前,怎的出来了?” 文慧眼珠子一转,便盯住了她,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我就不能出来了?!这是谁家的规矩?” 五福一窒,面上讪讪的:“是奴婢说错了,因方才见六小姐在老太太跟前说话,老太太听得极欢喜的,眼下六小姐忽然出了屋子,奴婢生怕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故而多嘴问了一句。” 文慧扯了扯嘴角:“便是祖母有什么吩咐,一屋子丫头,叫谁不行?难不成我就是那跑腿传话的人?” 五福脸都红了,如意见状忙替她解围:“五福姐姐并不是那个意思,六小姐千万别多心。” 文慧瞥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边儿去,我要跟九妹妹说话,你们都离远些!” 五福和如意对望一眼,应声退后,后者退到第十步,便站住不动了,五福轻碰她袖弯,以眼相询,她便小声道:“不能离得远,万一再出事……”五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便也不再后退了。 文慧没理她们,只是盯着文怡瞧。文怡先挤出一个笑,道了声万福:“六姐姐好,多日不见了,六姐姐安好?” 文慧挑挑眉:“我好得很,九妹妹看起来也挺好么……怎的我前几天听说,九妹妹都快不行了呢?” 文怡心下大怒,却不敢露出来,只是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只是有些凶险罢了,多亏王老太医医术高明,将妹妹救回来了。多谢六姐姐惦记。” “那就好。”文慧笑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既然没事了,就别把事情到处嚷嚷,叫人以为我们家的男孩子真的不懂事。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小伤风,也值得闹得人尽皆知?” 文怡忍住气,咬牙低头道:“多谢六姐姐教诲了。正是因为先前病得有些凶险,如今好了,怕伯祖母担心,妹妹方才过来请安的。伯祖母方才传话要妹妹进去,只怕现下等得心急了,请恕妹妹失陪。”说完又是一礼,也不管文慧是否有回应,便径自往前头走了。五福与如意见状忙跟了上去。 文慧皱着眉,看着文怡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这个九堂妹今天在自己面前仍旧是一副恭顺模样,但听她说的那些话,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隐隐带着深意。难不成她还敢心生不满么?!文慧撇撇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过是个落魄旁枝的族妹,日常用度都要靠自家接济,一向跟着个老寡妇过活,少见外人,又才过了十岁生日不久,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罢了,能有多大的心思?她七弟那般聪明伶俐,又比九妹大一岁,还藏不住话呢,一天到晚疯玩,九妹怎可能比他还要聪明? 想到弟弟,她又不由得看向后院,记起那位苏家姑太太带来的小女孩,算起来年岁?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生于望族第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岁跟九妹差不多大小,家世、容貌都不错,只是人太呆板了些,哪里配得上自家弟弟?她真想不明白,祖母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小七才多大年纪?! 文怡一路疾行,袖下双手握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暗暗发抖。玉川书屋听见如意在后头喊自己,她方才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笑:“两位姐姐,可是我走得太快了?真对不住。” 如意喘了两口气,笑道:“哪里,是奴婢怕六小姐累着了。”五福看她一眼,往前赶了几步,示意守在门口的媳妇子掀开帘子,方才露出灿烂的笑容,进门高声道:“老太太,六小姐到了。” 屋内的说话声静了一静,然后便响起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快让孩子进来!”五福回头笑着请文怡,文怡迅速整了整衣裳头发,面带微笑地跨进门去,便有两个丫头迎上来引领,转过黄花梨鹿鹤遐龄落地大屏风,穿过中堂,转向西边的暖阁,迎面便是一阵百合清香,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绫罗绸缎、珠翠环绕,晃得人刺眼。文怡多年不见这种景象,倒是先怔了一怔,但她是念惯了出家人四大皆空的,转瞬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朝着正座的老妇人行礼:“侄孙女儿给伯祖母请安。”便有丫头在地上铺了棉垫,显然是要文怡磕头了。 文怡有些意外,便是一族中的长辈,平日见面,也不过是道个万福罢了,只有大日子或是久别之后上门请安才会磕头的,自己几天前方才来过,如今长房摆出这个架势,是想做什么? 她这里一迟疑,于老夫人便先发话了:“我侄孙女儿来见我,你们拿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叫姑太太看了笑话,快撤了!”丫头们飞快地将垫子撤了下去。 文怡心里起了提防,又再躬身行礼:“是侄孙女儿礼数不周了。”于老夫人身侧,坐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年约三十岁上下,气派不凡。她下手还坐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长得白玉娃娃一般,女孩子年纪不过十岁上下,男孩子则要小一些,显然就是丫头们提到的“苏家姑太太”一家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来历。在文怡的记忆中,顾氏一族并没有嫁到苏家的女儿。不过无论如何,顾氏一族在外人眼中是“诗礼传家”的望族,若有一点不合礼数的地方,都会叫人笑话的。 于老夫人笑着一脸慈爱,对文怡摆摆手:“原是丫头们糊涂了,哪里是你的错?”又骂身边的大丫头:“你们是怎么管教小丫头们的?惯得她们连人都认不得了!”大丫头们忙请罪,又走到一边骂小丫头们:“九小姐前几天才来过,你们难道不认得?又把那劳什子拿出来做什么?!” 于老夫人又对那苏家姑太太道:“叫姑太太笑话了,这是我侄孙女儿,六房的九丫头。她父亲就是老七宜诚,中过举人的,姑太太可还记得?可惜几年前夫妻双双亡故了,留下这个孩子孤零零的,好不可怜。”文怡眼圈一红,连忙压下心头悲伤。 苏家姑太太收了笑容:“原来是他?从前倒是听我兄弟说过,实在可惜得紧,听说学问极好,人品也十分难得。”感叹一番。 于老夫人于是又叫文怡给苏家太太见礼,文怡不知对方来历,倒拿不准该怎么称呼了,如意悄悄在背后提醒她:“这是咱们家三姑太太婆家的小姑子,是京城苏家的当家主母。”文怡一听就明白了,于老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其中女儿嫁给了恒安柳氏一族的嫡长子,丈夫有两个姐妹,一个是东平王正妃,这想必就是另一个了。说是姑太太,其实是拐着弯的姻亲。她忙上前行礼,仍旧称呼为“姑太太”。 苏太太连忙扶她起身,打量几眼,赞道:“府上的姑娘教养极好,我早就听说了。今日一见,才知道名不虚传,不但老夫人的女儿出色,连孙女儿、侄孙女儿也都知书达礼,倒叫我不好意思呢。”又叫丫头去备一份丰厚的表礼,谦虚道:“匆忙之间,略简薄了些。”又给她介绍自己的一对儿女。 苏家长女英华,与文怡是一般年纪,生得清秀不说,小小年纪,眉眼间已带了一股浓浓的书卷气,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举手投足都十分从容,以她的年纪来说,有些太过稳重了,但文怡发现对方望向自己时,眼神十分纯粹,一点轻视都没有,心里便觉得欢喜,也生了几分亲近之心。 而苏家长子厚华,年方七岁,性情憨厚,也叫人喜欢。 文怡正想跟苏英华多聊几句,便被于老夫人叫过去了,虽觉惋惜,却不敢说什么,面上还带着温顺的笑。 于老夫人叫她在跟前坐了,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她身体情况如何了,祖母这几天是否安好,又说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出来。文怡见她没提起刘嬷嬷的事,也就顺着口风应了几句。于老夫人回头对苏太太笑道:“这孩子说来也可怜,自小生得单薄,前些日子,因为小七那孩子恶作剧,把这孩子吓得不轻,几天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呢。”文怡心中一动,看向苏太太。 苏太太不知详情,听着还以为是寻常孩童捣蛋的小事,笑道:“男孩子小时候调皮些也是有的。我瞧着七少爷倒还好。” 于老夫人叹息着摇摇头:“他年纪也不小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胡闹,也不知道几时会稳重起来。” “祖母这话倒有些冤枉七弟了。”文慧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七弟平时还是很稳重的,那天是因为见祖母高兴,光顾着讨您喜欢,却忘了九妹年纪还小,身体又弱,经不住他的玩笑。他心里可是懊恼得很呢!”转向文怡:“九妹妹,你说是不是?” 文怡脸上涨红,忙低了头,文慧笑道:“这是害羞了?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转向苏太太:“我这妹妹一向腼腆得紧,姑太太别笑话。” 苏太太笑盈盈地道:“怎么会呢?我倒觉得这孩子讨人喜欢呢,女孩子家,还是斯斯文文的好。” 文慧脸上的笑没挂住,但很快又拣了起来,坐到祖母身边撒娇说:“祖母,姐妹们马上就到了,小七问,他能不能也进来一起玩笑?” 于老夫人慈爱地道:“叫他一起来好了,姑太太也不是外人。” 苏太太笑眯眯地摇着团扇,看了女儿一眼,没吭声。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一片欢声笑语,接着脚步声传来,暖阁里转眼便涌进一大群人。 来的是长房二伯父所出的嫡女,五堂姐文娴,以及庶出的十堂妹文娟,当然也少不了那位七堂兄文安了。加上各人的丫头婆子,足有一二十人,但秩序却不乱,待众人见过礼,各自就座后,便有八九个人退了出去。 文娴上前拉住文怡的手,笑道:“九妹大好了?这几天大家都在担心呢。” 文怡心中有气,只淡淡笑道:“多谢五姐姐想着,妹妹已经没有大碍了,王老太医说,只要不再受凉发热,再休养上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苏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于老夫人,然后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文安。文安正凑上来跟苏英华搭话呢,后者只是淡淡笑着,并不理会他,厚华在旁奶声奶气地道:“七表哥,夫子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怎能跟我姐姐坐在一起?”文安脸一红,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于老夫人喝住文安,道:“你没瞧见你九妹妹在这里?!先前是怎么说的?为你一个胡闹,叫你妹妹受了惊,如今她来了,你还不快给她赔不是?!” 文安一脸不自在地磨蹭过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文怡端坐不动,两眼直盯着地面,心下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叫他给自己赔礼才行! 也许是见祖母一直厉色盯着自己,文安终究还是低头长揖一礼:“九妹妹,原是我胡闹,叫你受苦了,请妹妹原谅则个。” 于老夫人笑了:“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孩子该有的礼数。做错了就该赔罪。”又对文怡道:“你哥哥不懂事,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你就……饶了他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第八章 两位诰命 更新时间20101127 18:17:48字数:4207 文怡骑虎难下,只觉得人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都有深意,偏又有气撒不得,劳记着自己今天是来交好而不是翻脸的,才强忍着气朝文安回了一礼:“妹妹不敢,七哥……快请起吧。” 文安欢喜地站直身体,扑到祖母身边,撒娇道:“祖母,九妹妹原谅我了,祖母不再生气了吧?” 于老夫人瞪他一眼:“瞧你这个猴样儿!叫姑太太看了笑话!” 文安笑嘻嘻地,又冲苏太太作揖:“姑太太必不会笑话我!”后者笑笑,拉住他问他爱吃什么,平日有什么喜好,读了什么书,之类的,又问起了文娴等,待表礼送上来,一群人更是叽叽喳喳地说成一团。 文怡静静地坐在边上,冷眼看着这副场景,丝毫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横竖她的来意已经达成了,长房不再说什么,她六房自然不会上赶着给自家找不痛快。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佛经,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 没过多久,几个孩子便说好了到花园里去吃茶赏景,于老夫人乐得看两家小辈相处融洽,便劝苏太太放儿女一起去。苏太太无奈,叮嘱丫环奶妈子们跟紧了,方才点头放女儿儿子离开。 文娴立刻便吩咐自己的丫头去准备茶水点心,于老夫人连声说:“叫厨房和茶房的人用心备去,必得要是上好的,凡我这里有的,都可送去。” 文慧听着她的话,忽然对侍立在旁的如意道:“今儿早上不是说有荔枝?都送到后花园去吧。” 如意愣了愣,笑道:“六小姐……那是二老爷特地托了人淘换来孝敬老太太的,总共才十斤,老太太还说,要备着晚上摆席时……” 文慧脸色一沉:“你没听到祖母方才的吩咐?你有心要跟主人对着干是不是?!” 如意忙低头认错。于老夫人远远听见了,笑道:“我的婢女自然是偏着我的,六丫头,你别为难她了。那荔枝虽好吃,吃多了我受不了,你就拿些去吧。”文慧高高兴兴应了,回头朝如意轻哼一声:“听到没?还不快送过去?!”便扭头去拉苏英华了。 一直缩在旁边当背景的文娟小声对着姐姐文娴道:“那果子是父亲托了好些人才弄到手,特意孝敬祖母的,六姐姐怎么也不问我们一声?”文娴横她一眼,她就不敢再说话了。 苏英华被文慧拉着往外走,有些吃不消她的笑脸,一回头,望向文怡:“九表妹不去么?” 文怡怔了怔,站起身来,文慧笑着拉过苏英华:“九妹才病好,身子弱,吹不得风,去了反倒不好。”文怡笑笑,对苏英华道:“正是呢,姐姐自去就好,后花园……景致不错的。”苏英华认真盯了她几眼,方才随文慧他们去了。 如意送了茶上来,小声问文怡:“九小姐爱吃什么糕点?我叫她们送上来?”文怡摇摇头:“不用了,多谢姐姐。” 如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静静退下。到了外间茶水房,五福拉过她悄声问:“你怎的忽然对九小姐这般客气起来?”如意冷笑道:“人家待我客气,我便待人家客气些,又怎么了?总比我们待人客气,却反要受气来得好!” 五福“嘘”了一声,四周看看,低骂道:“你要死了,这是什么地方?!便是心里有话,也不能说出来!咱们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什么身份?你今儿怎么糊涂起来?!”如意抿着嘴不说话,五福不放心,又嘱咐她:“咱们做丫头的,要巴结主子也得找对人,九小姐是什么身份?绝户的女儿,家里祖母又是个不中用的。上头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才多照拂些,可不能跟咱们家的小姐相比!她那样的家世,将来结亲也寻不到好人家,你离她近了,又有什么好处?!” 如意又忍不住冷笑:“姐姐也将我看得太下作了,我是那上赶着巴结主子求好处的人么?!我不过是见九小姐待人和气,又是个心肠好的,对我一个丫头也很客气,见她受委屈,才想着安慰她几句罢了。她才多大点年纪?我就算计起她的亲事来了?姐姐把我当成了什么?!” 五福也在后悔自己说错话了,忙赔了不是,又劝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软心肠,觉得九小姐可怜,就偏着她些。可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能对你这般客气?咱们呀,还是跟紧了老太太要紧!”又劝了几句,方才走开。 如意皱着眉站在原地生了一会闷气,还是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是五福想多了,九小姐才多大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那不成精怪了吗?就算九小姐真的是有所图,那也比六小姐张嘴就气人来得强!于是便将五福的话抛开,从柜中取出两个白玉盘子,装了满满两盘荔枝,一盘叫小丫头送到后花园去,一盘送去了西暖阁。 西暖阁中,于老夫人跟苏太太正聊着闲话,文怡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本来她是想要告辞的,因苏太太叹了句:“现在的孩子们都没耐性了,连多陪长辈一会儿都不肯,英华和厚华在家时还好,到了这里见着许多表兄弟姐妹们,也都按捺不住了,不像你家九姑娘,还安安静静地坐着,实在是斯文得紧。”苏太太这话一出,文怡还真不好立时便走人,只好赔笑着端坐。 于老夫人却没说什么,只吩咐丫头们一句给九小姐上茶点,便专心跟苏太太聊起了天,先是打听京中的情形,还有大儿子的事,便感叹道:“我统共就只有三个孩子,闺女不必说,到了你们柳家,自然是不用愁的。大儿子在京里,办事也还算勤勉,他又是个稳妥的性子,自不会出什么差错。唯有留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儿子,叫我操心。他也不是没有功名,可就是差了点运气,当年中了举,朝廷本来要授官的,为着他父亲没了,只好回家守孝,三年过去,再到部里托人,好缺都叫人占了去,好不容易等了几年,终于轮到他了,他偏又病了!结果一直蹉跎到今日。年初我大儿子还曾写过信回来,说是看好了一个地方,要给他弟弟谋缺的,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回音。我又怕去信催得急了叫大儿子埋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她低头抹了抹泪,抬头问,“听说……朝中有些不太安稳?不会对文安他父亲有什么妨碍吧?姑太太,你是才从京里来的,能不能给我老婆子说道说道,叫我安安心也好?” 苏太太脸上闪过一丝难色,踌躇了一会儿,才道:“论理,外头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该管的,但听得老夫人这般慈母心肠,我也是做母亲的,怎能不感同身受?听外子说,京中也没什么大风浪,不过是几只小鱼小虾在作怪,顾大人只要忠于王事,就不会牵连到他身上,老夫人自可安心。” 于老夫人念了声佛,谢道:“若不是姑太太告诉我,我不知还要提心吊胆到几时呢!说来也是,我那儿子向来是笨笨的,只懂得听从皇命行事,怎会有差错?”她坐正了些,重新换上亲切的笑脸,道:“姑老爷是要到南安任布政使吧?照理说,去南安走水路更便宜些,姑老爷怎的改走陆路了?” 苏太太道:“原是打算走水路的,听人说夏季海上风大,船不好走,方才改了陆路,顺便也见见几家亲戚。” 于老夫人点点头:“倒也是。既然来了,亲戚一场,多年不见了,好歹多住几天。姑老爷是官场上的老人,有空指点指点我那不成材的小儿子,叫他也学些眼高手低,免得日后出去做官不懂规矩叫人笑话了。还有几个孩子,我看他们挺合得来,这一去还不知要几年才能再见,就让他们多聚几天吧。” 苏太太笑眯眯地道:“这可巧了,我正想到平阳城的佛寺里去拜一拜呢,听说香火很盛?外子去岁生了一场病,我那时便在佛前立誓,要逢庙必拜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走?还请府上派位管家指一指路。” 于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面上笑容不便:“果然巧得很,我也正想着去庙里还神呢,可惜,姑太太错过了观音忏,倒是下个月有祝圣法会……”苏太太笑道:“那可等不了了,外子还要赶路上任呢,怕是明后日就得起程。”于老夫人这才罢了,改口道:“可惜了,姑老爷若是要赶路,我便叫儿子派几个人,护送姑太太一家南下。姑太太别嫌弃,我那小儿子门下常有人往南边去的,熟悉路途,也省得姑老爷姑太太在路上多费功夫。”苏太太略一沉吟,笑道:“多谢老夫人好意,只是外子跟朋友约好了,要在康城会合,怕是要给外子荐几个幕友的。那朋友是南安人,最是熟悉路程,就不必劳烦老夫人了。” 文怡在旁听了半日,若她只是个十岁女童,兴许会听不懂,但如今她心性已是成|人,又在前世随师父游历数年,见识过不少人情世故,虽不清楚朝廷政事之类的,却也听出这两位长辈的对话有些异样。 此时的京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苏太太说的是“顾大人只要忠于王事,就不会牵连到他身上”,那若是大伯父不“忠于王事”呢?苏家是柳家姻亲,顾家也是柳家姻亲,两家向来没有矛盾,伯祖母想要两家人亲近些,甚至产生了联姻的想法,也没什么出奇的。可这位苏家姑太太,却似乎有些避开的意思,不大情愿跟长房的人亲近。苏家是才从京城出来的,想必对朝廷局势十分了解…… 文怡又想起,从前曾听祖母说过,长房的大伯父是因为对皇帝有拥立之功,才会受到重用的。只是如今这位皇帝身体不好,在位不过二十余载,前世她前往京城时,已经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年了。六堂姐文慧行事如此张扬,她背后到底有几个靠山?前世随师父游走各地,也曾见过因为坏了事而被抄家的高官显爵,也有原先风光无限的大家族因为在新帝上位前做了错事而被连根拔起。文怡心里有些不安:若是长房被卷进朝廷争斗中…… 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顾氏一族也不是只有一个长房,六房只依靠长房,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于老夫人接连受挫,有些气闷,但苏太太又句句在理,她不好发作,无意中回头要茶,看见文怡坐在不远处,若有所思,便问:“文怡,你在想什么呢?!” 文怡一惊,忙收敛了神色,微笑道:“侄孙女儿听见伯祖母与姑太太说起寺里办的法事,便想起了祖母前儿对侄孙女儿念的几篇佛经来。” 于老夫人摇摇头:“你祖母也是糊涂了,你一个孩子,她对着你念什么经?!” 文怡笑道:“祖母原是想向佛祖祈求侄孙女儿平安康泰的,原是她老人家的一片慈爱之心。” 于老夫人仍旧不赞成:“她在佛前念得了,对着你念做什么?小孩子就不该沾这些东西,若是移了性情,可怎么好?!你祖母就是性子太拗,不懂得别人的好意!脾气一上来,便什么都不顾了!几十年了也没个长进!” 文怡不爱听她指责祖母,低头道:“我听了也是喜欢的,佛经能叫人心里平静下来。” 于老夫人笑了:“你一个孩子,难道还有心里不平静的时候?” 文怡淡淡地道:“侄孙女儿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好歹,难免有生气的时候。只是读多了佛经,心里便知道,生气是不好的,只会损伤自己的身体,又于事无补。其实有些事,看得开了,便也不算什么了。所谓的荣辱,不过是虚的,心境平和喜乐,才是最重要。”想到祖母慈爱,她不由得放柔了目光。 是她想岔了,其实,只要她好生孝敬祖母,多替祖母分忧,多想法子给祖母养身体,祖母未必会得病,她何必为着不一定会发生的事,便在这里忍气吞声?祖母向来是孤傲性子,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于老夫人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心下暗惊。连苏太太望向文怡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第九章 人心难测 更新时间20101128 11:28:12字数:4005 文怡一番话惊住了在场的两位诰命。于老夫人直起身子,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这个侄孙女。起先她待文怡,只当成是众多侄孙女中的一个,不过是循例,并不怎么上心,可这孩子却叫她吃惊了,这样的话,哪里是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苏太太则着实仔细打量了文怡好一会儿,暗暗点头。这顾家长房的孙女儿不象话,别房的孙女儿却是不差的,只看这心性气度,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能比。百年望族,果然是不同凡响么?长房的女孩子……是因为在京城待久了,沾上了坏脾气吧? 文怡没注意到这两位诰命夫人对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起身恭谨道:“天色已晚,家中还有祖母等候,请恕文怡先行告退了。” 于老夫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伯祖母就不留你了,这里有些东西,是伯祖母赏你的,你带了回去吧。”见文怡要开口回绝,便抢先道:“长者所赐,可没有不收的道理。”文怡这才不再多说,郑重行了大礼,又拜别苏太太,便退了出去。 跟来时不一样,于老夫人特地吩咐了大丫头如意、吉祥两人跟车,又有两个婆子捧了礼盒,坐小车陪着,待回到宣和堂,不等文怡向祖母回话,如意便先将于老夫人的意思说了,笑道:“九小姐礼数周全,又安静娴雅,老太太瞧了喜欢,才赏了九小姐这些东西。原是给晚辈的小玩意儿,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千万别嫌弃。” 卢老夫人心里不大高兴,但老妯娌明说了是赐给孙女儿的,按今人的礼数,长者赐不能辞,她又不好代孙女儿回绝,那样人家只会说她孙女儿不知礼,只好板着脸叫赵嬷嬷给了赏封,打发人走了,才厌恶地看了那些礼盒一眼,对文怡叹道:“早知道就不让你过去了,如今迫不得已将东西收下,又要叫人说闲话!” 文怡道:“从前也收过他家东西,闲话岂是少的?多一次少一次的,也没什么差别,孙女儿会牢记以后不再去他家了。” 卢老夫人想想也是,但心里还有些疑惑:“我们家先前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她还送这些东西给你做什么?” 文怡自然不会说自己没把祖母的话“照实”告诉长房的人,便道:“兴许是因为有客人在的缘故,伯祖母便大方些。来的是苏家的姑太太,还有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如意姑娘私下提醒过我,这苏太太似乎是三姑姑婆家的小姑子。” 卢老夫人挑挑眉:“原来是他家?苏家倒是个书香门第,家风也稳重。这苏太太未出阁时,我曾见过两回,是个端庄大方又和气的孩子,你三姑姑性子有些随你伯祖父,稍嫌刻薄了些,跟这小姑子是不大合得来的,倒跟她大姑子东平王妃相处得不错。”想了想,“你见了苏家少爷小姐,觉得怎么样?” 文怡答道:“他家小少爷年纪还小,孙女只觉得他颇为聪慧,倒是他家姑娘很斯文,瞧着是个知书识礼的,说话和气,也不会瞧不起人。”她看了看祖母,猜想祖母是希望自己跟这对姐弟相交,便道:“苏家人只会在本地停留一两日,苏家老爷是要往南安上任去的。” 卢老夫人听了,暗暗可惜,便道:“那就算了,那样的人家,便是真不嫌弃与我们相交,怕也会有人说闲话的。”她将视线转回那些礼盒上,抿了抿嘴:“既然你伯祖母赏你东西,收了便收了吧,日后少跟他们来往!一时刻薄一时大方,不过是图个虚名,有什么意思?!”回头便嘱咐赵嬷嬷,将东西丢到后院的空房去,省得看了碍眼! 等她回了房间,赵嬷嬷才仔细翻检着那些赏赐,啧啧道:“这都是上好的药材,真个丢到后院,岂不是可惜了?王老太医先前才说,小姐要多吃些补药呢。还有老夫人,眼看就要入秋了,天气一转冷,老夫人就要犯老病,自然是少不了这些的。” 文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东西都收下来了,闲话也受了,若把东西丢到一边不用,岂不是白担了虚名?嬷嬷且将东西收好了,待祖母需要用时,就拿出来,只说是旧年剩的就好。我年纪小,多吃点饭就养好了,用不着这些。” 赵嬷嬷心疼地看着她:“小姐虽是好意,但家里有什么东西,哪里能瞒得过老夫人?倒不如直说的好。况且小姐年年长个子,却已经有两年没裁新衣裳了,都是用太太在时没穿过的衣裳改小了制成的衣裙,这几匹料子,正好给小姐裁些新秋装,省得出门再叫别人笑话。” 文怡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笑道:“谁有空笑话我?这衣裳我穿着舒服,又都是好料子,加上嬷嬷的好手艺,谁不夸好看?我还要向嬷嬷讨教针线手艺,也给自己做两件衣裳穿穿呢。” 赵嬷嬷听得高兴:“嬷嬷知道,小姐最乖巧了。去了这半日,小姐饿了吧?才叫张家的做了一碗龙骨汤,小姐先喝了垫垫肚子!”便忙忙出去了,文怡拦都拦不住。 摸摸肚子,文怡叹了口气。才吃了一肚子茶,她还撑着呢。上一世,她早就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了,没想到这一世,还能尝到撑坏肚子是什么滋味。 回头看着礼盒中的东西,她又陷入了沉思。除了先前送过来的药材、补品之外,于老夫人又添了几匹时新料子,还有些玉佩、项圈之类的,以及几对绣花荷包,荷包里都是消暑顺气的香丸,盒子里甚至还有一匣精制的糕点,闻着是山药红枣之类能补身的馅儿的。这一份礼物,从药品到衣食都齐全了,她不明白,于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一直都对自己不上心…… 算了,想不明白的,就不必多想了。横竖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长房与六房并未交恶,以后便远着些,象寻常族人一般来往就好,逢年过节请个安问声好儿,平日里倒不必上门去受人白眼。她有时间,还是多想想办法,怎么给祖母调养身子,怎么避免母亲的奁田被舅舅讨回去好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文怡不想跟长房来往过多,但长房的于老夫人却仿佛喜欢上文怡似的,三天两头的便遣人来接。卢老夫人挡了两次,便有族人私下非议,说她故意拦着孙女见人,不是个祖母该做的,又有人说这样养出来的女孩子,必然是缩手缩脚小家子气见不得人的。卢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也不再拦着孙女出门了。 文怡心里却更生气,甚至怀疑起这些闲话的来源,只是她本无意与长房生隙,只好打扮整齐了应邀过府,不是听于老夫人讲伯祖父、大伯父的风光历史或者哪个亲戚家的男女老少、姻亲故旧,便是旁听堂兄弟姐妹们说些哪家的料子好、哪家的脂粉轻白红香、哪家的香料清新雅致之类的富贵闲话,十分难耐。于老夫人上了年纪,许多事也记不清了,还要问旁边的大丫环或嬷嬷们,往往一件小事就能翻来覆去说上一个多时辰,而文慧文安他们说的话题,文怡听了几次,只觉得是镜花水月,毫无兴趣。相比之下,还不如陪在于老夫人身边,知道些亲戚家的故事来历,更有用处。 这样几次下来,西暖阁里的众人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彼此间虽是至亲,却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 文怡不想挨文慧白眼,一心跟紧了于老夫人,听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寻个借口走人。于老夫人因她乖巧安静,又认真听讲,只觉得大有调教潜力,更喜欢跟她说话了,于是正牌孙子孙女这边,就有些吃味。 文慧本就看不上文怡,文安也觉得老大不自在,文娴还算厚道,偶尔跟九堂妹搭句话,想让她不那么受冷落,却又引得文慧埋怨,最后索性将人通通拉到东厢房里去了。 少了耳边的咶噪声,文怡暗暗松了口气,也有心情继续听于老夫人啰嗦了,只是心下不免稍稍走了神,想着今早赵嬷嬷叫张婶买了些木耳回来,记得木耳粥正适合祖母的病症,等回去了,定要亲自给祖母熬一锅粥。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文怡忙收拾心神,微笑着问:“伯祖母为何叹气?”于老夫人笑道:“我叹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孙子、孙女加起来,也有八九个,小的不算,在京城的也不算,几个大的,却都不耐烦听我老婆子说话,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耐得住性子,天天陪我坐上大半天。” 文怡默了一默,方才淡淡笑道:“能聆听伯祖母教诲,原是侄孙女儿的幸事……” 于老夫人摆摆手:“你也不必说了,你们都是孩子,自然是喜欢玩耍的,陪我老婆子说些老皇历,着实太委屈了。她们姐妹不是在东厢房里玩?你过去跟她们在一处吧。” 文怡却是宁可留下来的:“我在这里陪伯祖母就好……”发现对方眉间隐隐有些疲倦,忙又改了口:“若是您累了,我就先回去吧,不打搅您休息。” 于老夫人笑道:“我是有些累了,打算略歪歪,你去跟姐妹们一处玩吧。”叫过如意:“把九小姐送过去,顺便带上厨房方才送来的茶果,就说是我说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处,要好生相处。叫小七不许欺负他妹妹!”如意应了,笑着来请文怡。 文怡没法,只好辞别于老夫人,随着如意往东厢房方向走去。沿着游廊,才走到厢房门外,便听得一阵笑声,文慧还在里面说:“……哪个体面人家的女儿会象她那样,天天巴结人家讨赏?本以为她小小年纪,没那么j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祖母背后指使的,整日板着脸自以为清高,其实最可厌了,不过是打秋风罢了,偏她还要装模作样,反倒比别人可恶!人家打秋风,不过是十天半月来一回,家里没了嚼用才会过来讨一些,她们祖孙倒好,竟是两三天便来一趟,脸皮厚得跟牛皮有得比!” 文娴劝她:“少说两句吧,祖母让她来,自有用意,你何必在这里说她坏话?” “我岂是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不过是看不惯她的为人。五姐姐心善,这种事却不能姑息呢!我最厌恶这种人了,得了无数好处,还自以为受了委屈,真有骨气,便别再上门呀!” 文怡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没想到,人心竟会险恶至此!她难道是自己愿意来的?!若不是长房背后指使了人在外头放话,她何至于到这里委曲求全?!伯祖母每每以长者所赐为由,塞东西给她,她不收也不行,如今反倒成了讨饭的!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是灰心,又是埋怨,正主儿都这么说了,外头的闲话还不知道会难听到哪里去!她一心要维护祖母,没想到反而连累了老人。 如意脸色不大好看,心里有些埋怨六小姐嘴毒,见文怡发抖,想要安慰几句,不料文怡调头就走,她顾不得提醒屋里的人,忙忙追了上去。 文怡年小体弱,没走出多远就气喘嘘嘘,被如意追上。如意赔笑道:“九小姐,六小姐不过是一时糊涂,你别在意……” 文怡住了脚,正想答话,却看到两个妇人在一群丫环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长房的二伯母,另一个却是二房的四伯母。两人见文怡面上带了恼意,便问:“这是怎么了?” 文怡记起四伯母在前世时,便是族长夫人,自己曾在她家养过几年,知道她的性子,向来是自诩公正,最爱揽事的。想到今天受的气,她灵机一动,咬了咬唇:你不仁,就不能怪我为自己和祖母打算了! (今日要外出,先发上来。) 第十章 连消带打 更新时间20101129 18:05:17字数:4060 长房二太太段氏,年纪不过三十许人,原是长房于老夫人次子顾宜勇的填房,娘家是康城的富户,祖上有过功名,进门十多年,还未有生养。五小姐文娴,原是元配所出,行十的文娟与行十二的文和,都是妾侍偏房所生。这位段氏太太,原本在婆家的立足有些不稳,但因她生得能干,将家中内务打理得妥妥当当,平日又对婆婆孝顺、对丈夫体贴,待嫡女与几个庶子女也都照拂有加,在顾氏族中向有贤名,因此于老夫人也颇为宠爱这个儿媳。 文怡自打于老夫人大寿后病倒,这二太太段氏身上也有些不好,偏又放不下家务,便有些累着了,加上为陆三家的回禀刘嬷嬷在六房的言行之事,发了脾气,特地跑到婆婆跟前告了一状,当晚就有些不妥当,请了大夫来瞧,不知怎的,便告了几日假,安心在房中休养,直到如今过了大半个月,又有族中的妯娌来访,她方才重新露面。因此文怡几次到宣乐堂来,都不曾见过她。 文怡对这位以贤惠著称的二伯母并不怎么亲近,但因前世跟她侄女儿交好,又记得她手下的管事娘子对自己祖母颇为礼遇,如今见了,哪怕是心中激愤,也不曾忘了礼节:“见过二伯母、四伯母。久闻二伯母身上不好,侄女儿早有心前去探望,但又听人说二伯母要休养,怕扰了二伯母的清静,因此不敢前去打搅,还请您恕罪。” 段氏和蔼地笑着点点头:“心意到了便好,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又问如意:“九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们不懂事,冒犯了九小姐,惹她生气了?!”她管着家,哪里不知道这家里的丫头仆妇都是什么性子?族中其他人等家境略差些的,她们就敢给脸子瞧,这九丫头家里是无依无靠的,又没什么余钱,怕是顾不上打赏,底下人多半没有好脸色,当着主人的面,不敢造次,背地里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酸话呢。九丫头这般急冲冲出来,面上又带了怒色,怕是叫人气着了。 如意低头恭顺回话:“奴婢们断不敢如此无礼,实在是……” “姑娘不必说了!”文怡打断了她的话,脸上隐隐带着哀伤,“我虽生气,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没得连累了姑娘。原是我没福,这样的身世……便是受了气,也是活该,谁叫我……不会看人脸色,白白上门来讨人嫌?!” 段氏与四太太刘氏都听着不象,前者忙问:“是哪个丫头给你气受了?尽管告诉二伯母,二伯母替你做主!”刘氏也点点头:“可不是?这样刁奴,居然敢欺到主人家头上,绝不能轻饶!”说罢脸一板,喝问如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怡忙上前拦道:“四伯母,跟如意姑娘不相干,也不是哪个丫头惹了我,这里……人人都待侄女儿很好,两位伯母就不必多问了。便是问了,也没有结果,反倒是侄女儿落了不是,到时候,人言可畏,侄女儿就得以死谢罪了!两位伯母便当是疼我吧,给侄女儿留些脸面。” 这话更叫人听不明白了。段氏倒是隐隐有了个想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大房那边的儿女,都是高傲性子,脾气又坏,对自家嫡长女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旁枝的小孤女?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抿了抿嘴,淡淡地问:“可是哪位你姐妹惹你生气了?还是小七又闯了祸?”转向如意的目光中就带了深意:“五小姐和十小姐没劝着些么?!” 如意支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虽有些偏着文怡这边,却也没忘记谁是自己正经主人,说出实情,六小姐落了不是,老太太心里不高兴,指不定便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本来,若是只有二太太一人在这里,自己照实上报也无碍,可有四太太在,这些话却又不方便说了。这毕竟关系到长房的脸面。 文怡早就猜到如意不会当场实说的,也没放在心上。那日陆三家的与刘嬷 生于望族第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上门,她便看出长房的两家人相互之间有些嫌隙。浩瀚书屋 这位二伯母既然是管着家务的,听到她这么说,事后定会私下追问如意,若对方真是个贤良妇人,知道了实情,自然是要教训文慧的,若二伯母不是真贤良,那也不会放过这个落长房脸面的机会。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位四伯母在。 她低头拭去眼角的泪光,恭顺地道:“二伯母,请不要问下去了。原是侄女儿没福。”又回头对如意微笑道:“方才我只是一时气愤,受不住他人辱及祖母,如今听了姑娘的劝,也明白那人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说那样的话。毕竟伯祖母亲自教养,又怎会出这样的纰漏?只是我虽感念于伯祖母的慈爱,却也实在没脸再上门来了,仓促间不及向伯祖母她老人家辞别,还请姑娘代我赔个不是。今后我在家里,会时时记得为伯祖母身体康健念经祈福,还请伯祖母……勿要再以我为念了。”说罢朝着后院方向拜了一拜,又朝段氏与刘氏行了一个大礼,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如意手足无措,看向段氏,后者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快送九小姐出去?!”她连忙应声去了。 刘氏面带几分隐怒,转向段氏:“方才听九丫头的话,莫不是你们家哪个孩子说了长辈的不是?!我看又是小七胡闹了吧?!”文安顽劣,害得族妹大病一场,族中早有传闻,但因六房绝了户,无人替他家撑腰,加上文怡不日痊愈,事情就不了了之。刘氏早就对此腹诽不已,每每跟丈夫私下议论,现任族长行事“不公”、“不正”,有尸位素餐之嫌。如今听了文怡一番话,岂有不疑心的? 段氏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愿在别房人面前失了脸面,淡淡笑道:“她不肯说,我哪里知道实情?等如意回来了,再细细问她便是。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太太定夺。眼下还是侄儿的事情要紧。方才吃茶耽误了时辰,也不知道老太太歇了中觉没有,咱们先进去问问再说。”刘氏记起儿子今年要进京赶考,少不得要托长房帮着打点,虽然心下不甘,也只能将文怡的事情暂且丢开,随着段氏进院子去了。 却说文怡快步走出二门,上了马车,张叔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跟宣乐堂的车伕们闲话,直到如意一边叫唤着一边追出来,方才惊觉小主人上了车,忙赶回马车边上。 如意一边喘气一边劝道:“九小姐,您即便是要走,也得回老太太一声呀?!我们老太太是真心疼九小姐,您这样走了,岂不是叫她老人家难受么?!” 文怡不知道于老夫人常常召唤自己前来作陪是为了什么缘故,却也知道对方从前待自己只是面上情儿,实在不能相信,一夜之间就能叫对方对自己真心疼爱起来,早有心要寻个理由回绝对方的赏赐,如今索性连门都不必上了,也不算是翻脸,责任更是不在自己一边。听到如意这么说,她便压低了声音,道:“如意姐姐,你方才听得分明,我……我若是再凑到伯祖母跟前亲近,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话?!我也是顾家的女儿,虽自小没了父母,却也是祖母认真教养长大的,即便不如姐姐们才学出众,也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如意姐姐,你就不必劝我了,只当我是无礼失礼的,不曾别过就去了也罢!”说罢便吩咐张叔起程。 张叔莫名其妙,但这些天文怡在他们夫妻面前也有些威仪,不敢怠慢,忙抽了老马一鞭,将马车驶向侧门。如意劝不住文怡,只得恭敬送她出去,回转的路上,心里便不断地在埋怨六小姐,那样刻薄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顾氏一族的小姐,都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哪里出过那样不敬尊长的姑娘?! 文怡这边匆匆回到家,正要向祖母请安,脚下却又一慢。她在长房受委屈的事,要是叫祖母知道了,以祖母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闹上门去,若再跟长房吵起来,最后仍是六房落不了好,倒不如不声不响的,装成没嘴葫芦,倒显得自家更委屈。横竖四伯母方才听得分明,只要找人打听打听,再细心想想,不难猜到实情。有些话,让别人说出来,比自己辩解要强上数倍呢!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先到南边的厢房里,寻了赵嬷嬷的镜匣子,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将所有哭过的痕迹都擦去,再补上些粉,掩去眼皮的红肿,最后不放心,又转到前院去寻了张叔,嘱咐他不要将在宣乐堂看到的事泄露出去,方才回到后院。 张叔摸着头,实在想不明白小主人是怎么了。张婶拎着一篮子青菜进来,见状问他:“傻愣着干什么?!柴房的柴快没了,快劈些去!”张叔见老婆进来,想起她一向比自己聪明些,想要问问她,却又想起小姐方才嘱咐了,不能泄露出去,又住了嘴。张婶看得分明,心里便起了疑心:难道这汉子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打定了主意,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卢老夫人睡了个午觉,醒来才发现孙女儿已经回来了,正在床前绣着一个竹青色的宽抹额,针脚十分细密,知道是给自己做的,心下宽慰,淡淡地道:“你的病才好了没多久,仔细又累着了。这些东西我又不缺,你费这心思做什么?!” 文怡忙放下针线,上前扶祖母起身下床,笑道:“孙女儿嫌着没事,做几个玩罢了,若是祖母不嫌弃,就试着戴戴?孙女儿跟赵嬷嬷学了好些天呢,绝不会做坏的!”其实她这些天已经将前世的女红功夫重新捡起来了,不说守孝那几年,哪怕是出了家,她手上也没停过针线的,除了师父、师姐们和自己的缁衣芒鞋,偶尔也悄悄做些鲜亮活计帮补生计。不是她自夸,以她现在的岁数,别说同龄的姐妹们,哪怕是年长的几位族姐,也少有女红比她好的。 卢老夫人不知详情,只是在孙女儿的服侍下洗了脸,净了手,重新梳头穿衣,便拿过孙女儿的针线细看,越看越欢喜,只是嘴上还免不了数落:“选这样鲜亮颜色,我老婆子戴了,别人还不定怎么笑话呢!下次不要再做了!” 文怡看出祖母眼角分别带着笑意,心里知道她欢喜,撒了几句娇,也不把话说死,只是在心里暗暗记着,下回给祖母做一身夹袄儿,预备秋天穿。 卢老夫人无意中问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你伯祖母又跟你说哪家闲话了?” 文怡手上一顿,笑道:“不过是那些亲戚,今儿伯祖母乏了,早早歇下,便打发我出来。我看着几位姐妹都不大喜欢我陪着,也不耐烦跟她们扯皮,便先回来了。” “这就是了。”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总跟她们在一处,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还是多在家里做做针线,过些天,我亲自教你女四书,省得你跟她们混久了,移了性情!” 文怡乖巧应了,又陪她说些家务,小心地打听着家中的境况,又在盘算,是不是让张叔到平阳城里寻个医术好些的大夫,打听打听秋冬咳嗽的病症,平日该如何调养,又或是寻个时机,劝祖母趁着如今天气还暖和,每日在院中走几圈,也好强健身体…… 萱院正堂中,于老夫人沉着脸,两眼直盯着跪在堂下的文慧。段氏坐在左边下手第一张椅子上,面带忧心地看着大房的侄女儿。吉祥、如意、五福、双喜四个大丫头侍立在旁,文安、文娴、文娟几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惴惴不安。 于老夫人见文慧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知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不由得心下气恼:“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么?!” 第十一章 各有思量 更新时间20101130 18:23:26字数:4204 文慧一点儿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反而觉得文怡可恶:“孙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只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又不曾当面给人没脸。这是在家里,屋中都是孙女儿的手足,侍候的也都是家生子,孙女儿只当是最私密不过的了,悄悄儿跟弟弟、姐妹们说几句笑话,不过是寻个乐子。哪里想到会有人鬼鬼祟祟地跑来偷听?!祖母不问清缘由便问罪于我,孙女儿不服!” 于老夫人气得直拍椅子扶手:“你还敢狡辩?!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说这话时又何尝真的背了人?!房门大开着,人人经过都能听见,你不知自省,反倒打九丫头一耙,你还有理了?!” 文慧抿着嘴,小脸涨得通红,下巴紧紧的,眼中却透出强烈的倔强来。 文娴看得胆战心惊,见祖母脸都青了,六妹仍是不肯服软,担心气坏了祖母,六妹也要吃亏,忙上前一步要说话。段氏发现了,飞快使了一个眼色过来,制止她开口。她略一踌躇,没理会,扭头望向祖母,鼓起勇气道:“祖母熄怒,六妹虽然说错了话,却不是恶意的,当时是真不知道九妹在旁。她……她其实是因为跟九妹脾气不相投,又见九妹对外头一应时兴物件都一无所知,才会笑话几句罢了,虽然不妥,但也……”于老夫人黑着脸瞪过来,她呐呐地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瞥见继母段氏一脸着急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出头。 于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五孙女的用意?不过是把事情往轻里说,将最要紧的一点抹过不提,仗着文慧年纪还小,最后以一句少不更事作结论,随便赔个罪便过去了,先前七孙子也是这么过关的。但这回又不同,不仅仅是堂兄弟姐妹之间不和,而是直接拿族中长辈说事了,若是只有家里人听见,也就算了,偏偏遇上二房的侄媳妇过来,虽不曾明言,到底露了痕迹,过后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实情了。六丫头年纪再小,虚岁也有十三了,再过两年便是说亲的年纪,再怎么“年少无知”,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长辈坏话的道理。事情要是传出去,必定会被人说“不知礼”,到时候整个顾氏一族的女儿都要叫人看轻了! 眼下六房那边还没动静,也不知道那老妯娌会不会闹起来,真要闹到族里,连文慧的父亲都有了不是。这个大儿子虽然担着族长的名分,却因长年在京中任官,对族务甚少关心,二儿子又是个喜欢吟风弄月不耐烦俗务的,因此族中大半事务都是二房的老四在管着。如今大儿子凭着高官显爵,又有女儿婆家那边的贵亲支撑着,族中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但若是文慧品行有了污点,他做父亲的脸上也无光,再说教化族人之事,无疑是笑谈。 想到这里,于老夫人越发生气,对着六孙女斥道:“我要骂你,不是为了九丫头,你们姐妹间有什么口角,那也是小事,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你要说她坏话,虽然不好,但也算不得什么大过。但你不该说你六叔祖母!什么叫装模作样?什么叫自以为清高?!那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六房再不济,也是你的族亲,你六叔祖母是你的长辈,别说私下非议,就是心里想一想,都是不该!你还要在兄弟姐妹们面前说!你说了那样的话,你五姐劝你,你反怪她,她不劝你,就是她错了!你弟弟妹妹们年纪还小,你不说教他们尊重长辈,反倒当着他们的面笑话尊长,你做的什么姐姐?!”骂到这里,又骂文娴:“你是长姐,也不知道教导弟弟妹妹们,拦着不让他们犯错,往日祖母教导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文娴眼圈一红,跪倒在地,文安文娟也慌忙跟着跪下。 段氏起身走到于老夫人身边,轻声劝道:“老太太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叫这几个孩子如何当得起?孩子们不好,慢慢教就是了,可您得千万保重自己。” 于老夫人见她来劝,稍稍气平了些,话里带了几分暖意:“你起身做什么?当心身体!你肚子里这个,可是老二的嫡长子,轻忽不得!” 段氏面色微红,羞涩地道:“媳妇一时心急,就忘了……”又换了正色,“还请老太太听媳妇一句话,这件事……虽说是六丫头理亏,但只要不传出去,倒也不会坏了她的闺誉,只是六婶那边需得安抚住才好。至于二房那边,倒不需要担心,他家如今还有事托咱们办呢。” 于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总归是我老婆子没把孩子教养好!二房的事,回头等老二回来,你看着他亲自写了信,把事情说清楚,明儿就派一个妥当人进京,叫老大那边先打点着,还有文良那孩子科考前后要住的屋子,也需得收拾好了,再拨两个妥当人侍候。你叫老二在信里跟老大说明白,不是我老婆子啰嗦,二房手里拽着他家丫头的把柄呢!少不得要多尽点心力!” 段氏恭顺地应下了,文慧在下面听得分明,知道父母要为自己说了几句闲话而受累,不由得涨红了脸,仰着脖子道:“祖母用不着这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父亲和母亲赔小心。四叔四婶要管闲事,只管冲我来好了!我才不怕六房的人呢!她们要是有胆子,就来跟我对质!我还要问她们知不知道羞耻,不但上门讨要好处,还偷听上了!” “你给我闭嘴!”于老夫人大怒,脑子里轰的一声,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身体晃了一晃,段氏忙扶住她,四个大丫头也都乱成一团,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拿药的拿药,拍背的拍背,好不容易于老夫人才缓了过来,脸色已经苍白不已。段氏忙叫人请王老太医去了。 文慧见祖母被气着了,心中也有些后悔,虽然不认为自己错了,却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跟祖母顶嘴,老人家哄一哄也就过去了,闹得如今这般…… 文娴却是害怕得发起抖来,虽然错的不是她,但她方才猪油蒙了心,居然不顾继母的劝阻,帮文慧出头,往重里说也是一个“顶撞尊长”的错。万一祖母有个万一,自己一个没娘的孩子,继母如今又有了自己的骨肉,还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段氏指挥着丫头仆妇们将于老夫人抬进卧室,回头吩咐人去备水备药,以及太医上门后用得着的东西,瞥见几个孩子仍旧跪在堂中,惴惴不安,便扶着丫头,一副不堪劳累的模样,走到他们身边叹道:“六丫头,你怎的就犯了糊涂呢?!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气,你不知道么?!” 文慧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却觉得十分别扭。文娴颤声问:“太太,祖母她……不要紧吧?” 段氏原想说不要紧,但转念一想,又改了口:“我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等王老太医来了看过,才知道具体如何,但瞧老太太的脸色,怕是得养些时日。你带着小七和十丫头回去吧,晚上再来侍疾。”又对文慧道:“六丫头,不是二婶不疼你,这事实在是你的错,你少不得要跪上一两个时辰,老太太一向疼你,回头消了气,自然会饶恕你的。” 文慧冷笑道:“用不着二太太吩咐,我本就打算跪在这里等到祖母开口让我起身为止!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不懂这个礼!二太太有空闲,还是回屋养胎去吧!” 段氏一阵气恼,勉强掩住怒色,让文娴他们三个走了。文娴再三求她,一有消息就叫人传信给自己,她点了头,又安抚几句,得了继女一番感激。文安要留来下陪姐姐,她就劝道:“要紧的是老太太的身子,你若真有心替你六姐说情,不如到前头等王老太医,人一到就请过来,写方子磨墨,抓药跑腿,什么事办不得?你祖母知道你孝顺,心里一高兴,就会放过你六姐了。” 文安一听觉得有理,忙调头去了前院。段氏走到门外,回头看一眼文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没过多久,王老太医来了,见文慧跪在正堂,虽然心中疑惑,但文安催得紧,他就没说什么,直接进里间看了诊,说是一时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但要卧床静养,又开了方子,嘱咐了一通饮食禁忌,并严令不能再让病人动气,方才告辞。文安一路送他出门,立马就带了小厮去药铺抓药了。 于老夫人睡了一觉,傍晚醒来,已经好过许多。见段氏在跟前服侍,便有些责怪:“你不去歇着,在这里做什么?当心累坏了我的孙子!”段氏笑道:“媳妇不累,活都叫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干了,媳妇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五福从外间进来,送上一碗药:“老太太,药已经好了,还有些烫,您回头喝?”于老夫人点点头,她将药放下,又道:“老太太,六小姐在外头已经跪了半日,眼看着就要天黑,晚上风凉,您看……” 于老夫人身体顿了顿,才在如意的搀扶下坐起身,神情有些犹豫,又有些心疼。段氏扫了五福一眼,笑道:“论理,六丫头正该好好受个教训才好呢!不然将来还是这样的脾气,到了婆家,哪有不吃亏的?只是老太太向来疼她,她若生了病,老太太便先舍不得了。如今她跪了几个时辰,想必也知道错了,还是让孩子回去吧,免得弄坏了身体。” 于老夫人沉下脸:“她那脾气,怎会知错?!正该叫她吃点苦头才好!”话虽这么说,到底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孙女,又怕孩子跪出点毛病,耽误一辈子,于老夫人终究还是叫丫头出去传话,命文慧回去了,只是她余怒未消,不肯见孙女儿。 段氏坐在床边轻轻吹着药,不一会儿,便侍候婆婆将药吃了,然后劝道:“文慧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方才媳妇劝她时,她虽没说什么,但看神情,还是不大服气。她这样的性子,若没人用心管教,将来是要吃苦的。如今老太太这样,媳妇……又不方便,五丫头又小,还有谁能管着她呢?”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只能我老婆子挣命了。她父母将孩子交给我教养,不过一个月,两个孩子相继闯祸,若不是老天垂怜,未曾酿成大祸,我都没脸见他们父母了!” 段氏道:“您如今还病着呢,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大哥大嫂心中也会不安的。老太太,媳妇给您出个主意,您别见怪。” “是什么?你尽管说来听。娘儿俩有什么可忌讳的?” “媳妇是想着……大哥大嫂将孩子送回来,一是为了叫他们替父母尽孝,二是因为大嫂身上不好,无力管教的缘故。前儿京城来信,大嫂已经好了,倒不如将孩子送回去。媳妇想着,文慧性子再倔,到了父母跟前,总不敢胡闹了吧?文安年纪也大了,正是读书的时候……” 文怡在家中等了两日,却意外地没听说二房放出什么话来,心中有些疑惑。她托赵嬷嬷在外头打听了,仍旧是风平浪静,只听说长房的于老夫人偶感风寒,有许多族中女眷上门去请安看病,别的事就没有了。 她心中气愤不已,原来二房那自诩“公正”的四伯母,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人,怪不得前世四伯父给自己寻了那门亲事,四伯母一边感叹鲜花插了牛粪,却又不肯替她说话。她早该看清楚这位长辈的真面目才是! 罢了,既然长房有意粉饰太平,她也不必揪着不放,免得两房闹起来了,自家反而吃亏。既然两家不曾翻脸,将来祖母若是需要延医……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捶自己的头,既然不想再叫人说闲话,她还念叨长房做什么?!倒不如另寻法子的好! 只是……她家既然是绝户,又哪有什么援手?其他族人……也不过是看长房脸色行事。 文怡思虑再三,倒想起一个人来。 第十二章 出远门 更新时间2010121 19:13:51字数:5205 文怡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亲舅舅聂家昌。 这位舅舅,原是她母亲的亲兄,住在平阴城,与平阳隔着一座太平山,路途不过百来里地。聂家外祖父有举人功名,早年间还曾做过一任县丞,正好与文怡的祖父顾克图在一处地方当官。顾克图去世后,卢氏老夫人拉扯着儿子长大,到了说亲的年纪,得知这位故交就在平阴城安家,遣人去探望时,听说聂家女儿出落得好,又想起早年两家来往的情形,便给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文怡之父顾宜诚刚考中了秀才,跟县丞家的姑娘倒也相配。聂家只有一儿一女,对女儿十分疼爱,虽然家境只是小康,也陪送了不少嫁妆,加上婚后小夫妻恩爱和睦,两家可说是十分亲密的。文怡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回娘家时的情形,当时舅舅十分疼爱她,甚至肯扮成马儿,让她骑到他背上,在堂屋里到处爬。她跟舅舅家的表兄表姐一处玩,也十分融洽。 只是自打父母过世后,两家便断了来往。近二十年前的事,文怡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隐约记得母亲过世后,舅舅舅母曾经来过一次,舅母还抱着她哭,只是那天,祖母很生气,似乎还跟舅舅吵了一架,过后舅舅一家就再没上过门。等到她大了,听说平阴城闹民乱的事,曾经求祖母派人去问一声,祖母虽然答应了,脸上却很不高兴。再后来,便是舅舅上门讨要奁田的事了。 文怡不知道祖母与舅舅是为了什么缘故闹翻的,但舅舅小时候的确很疼她,即便跟祖母不和,也不至于害她这个外甥女儿吧?母亲的奁田,舅舅那么多年都没问过,若不是家里遭了劫,兴许是不会生起讨要的念头的。 文怡心里有些发沉,觉得前世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许多事都没留意,但这一回,她得要好生思量一番。那是自己的亲舅舅,父族既然靠不住,就只能求舅舅了。若是可以,让舅舅一家逃过那场民乱,避免了遭劫的命运,日后两家是不是还能再来往? 不过,平阴城离顾庄这么远,她一个小女孩,想要跟舅舅家联系上,没有帮手是不行的。而且,当初舅舅跟祖母是为什么起的口角?她必须先弄清楚才行。 文怡没胆子问祖母,便将主意打到了赵嬷嬷身上,寻了个借口,说要赵嬷嬷指点她针线,将人请进房间,又关了门,才小声将疑问说了出来。 赵嬷嬷原本笑嘻嘻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皱着眉问:“小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怡略一踌躇,便将前些天在宣乐堂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赵嬷嬷听得气愤填膺:“哪家的小姐这般没有家教?!顾家百年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又抱怨长房与二房:“整天摆着公正仁慈的架子,真遇到自家子孙有事,便换了嘴脸,他们也有脸面来见你这个小辈!” 文怡听了奇怪,长房还好说,文安文慧是嫡孙子嫡孙女,怎么二房也算在里头? 她问了,赵嬷嬷才道:“怨不得你不知情,这几日你都没出门,老夫人又是不许在家里讲外头是非的。二房的二少爷,正要往京城去赶考呢,因此四太太特地托了长房去打点。她平日最爱教训人的,这回不吭声,还不是因为有求于人的缘故?!你别怕,六小姐做了这样的事,是长房理亏,闹出去了,没脸的是他们,怪不到你身上!” 文怡忙道:“嬷嬷,用不着了。我虽也有些生气,但也没打算跟他家计较,就怕闹得大了,他家又使诈,咱们家反而落了不是。那到底是族长家呢。而且,事情叫人知道了,别人不说,祖母心里必定会难受得紧。” 赵嬷嬷叹了口气,怜爱地望着文怡:“好小姐,嬷嬷知道你的顾虑,放心吧,嬷嬷不告诉老夫人就是,只是委屈了你。” 文怡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正因为这件事,我看出来了,在这边族中,就没几个人将祖母和我放在眼里的,祖母和我平日里有事要托人办,找到族人头上,低声下气求人不说,银钱也花得多。我想着小时候舅舅最疼我,若是他能替咱们家出面,岂不是省事多了?外祖父是做过官的,舅舅在平阴城也有些脸面,有他做咱们靠山,族人也不敢欺人太甚。况且以舅舅的身份,往衙门里办事也便宜些。我曾听人说,虽然咱们家是绝户,但族产已经归了公中,再置的产业便是私房。家里若有了余钱,十亩八亩的,多买些地,每年也能多个进项,岂不是比只守着两个小庄子,一年得几十两银子强?” 她这几天跟在祖母身边,明里暗里的打听,对家中情形也有些了解。祖母的陪嫁庄子,几十年来已经卖了不少地出去,剩下的二三十亩薄田,出产也不多,母亲陪嫁的庄子大些,但一年也不过四五十两的收入。两个庄子合起来,再加上族里发的钱粮,祖孙俩过得还算宽裕,但祖母这些年看病吃药多了,再加上她要给孙女办嫁妆,手头总是紧巴巴的,连新衣服都舍不得做。文怡琢磨着给家中添些进项,首先考虑的就是置产。嫁妆什么的,可以先放一放。 赵嬷嬷沉吟片刻,道:“小姐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这置产的事,先不要提。虽说后置的产业归各家所有,但因小姐没有兄弟帮衬,这私产就有些说不清,还不如将来……”想了想,又觉得文怡年纪太小,嫁妆之类的还不到说的时候,便改口道,“舅老爷的事,小姐算是问对人了。若是问了老夫人,怕是还要挨一场教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原是老夫人当年一时伤心,想左了,说的话不中听,舅老爷恼了的缘故。” 原来当年文怡之父顾宜诚在赶考途中染病身亡,消息传回顾庄时,她母亲聂氏立时便晕了过去。当时,母亲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诊脉的大夫们都说,八成是个男孩。由于母亲太过伤心,日日哭泣,这胎没保住,流了,母亲伤了身子,又万念俱灰,连药也不吃,谁劝也不听,生生熬死了。祖母卢老夫人知道聂家教女讲究“三从四德”,又以贞烈为重,心里便存了怨愤,想着若不是媳妇糊涂,不知保重,儿子也不至于绝了嗣,媳妇还丝毫不念女儿孤苦,硬要跟了儿子去,丢下她一个老婆子带着小孙女儿在这人世间受罪。 说来也巧,聂家昌见妹子妹夫没了,也是伤心,又担忧这外甥女儿没人照顾,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担心外甥女儿在族中受人欺凌,便想将文怡接过去抚养,又因为儿子年纪比他表妹略大几岁,想让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将来外甥女儿终身有靠,自己也能安心。 卢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觉得聂家是要来夺她孙女儿的,她就只剩了这点血脉,怎能让人抢走?!又嫌聂家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养大,若是定下亲事,将来有个好歹,孙女儿依着顾氏一族的规矩,是要守望门寡的,那岂不是害了孙女一辈子吗?!况且,能教出媳妇那样不顾大体的女儿来,聂家还不知道会把孙女儿教成什么样子呢! 聂家昌听了这话,也生气了。他妹子殉了夫,这婆婆还要说她坏话,他如何能忍?!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听了赵嬷嬷讲述当年的事情经过,文怡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十分酸楚。原来,她也曾经有过弟弟…… 抹去泪水,文怡哽咽道:“这么说来,舅舅……原是疼我的?”赵嬷嬷叹道:“舅老爷是真疼小姐,因老夫人忌惮他,他不好上门来,但每逢年节,也不曾忘了派人送礼,只是老夫人次次都把人赶回去了。” 文怡叹了口气。这件事,不管哪位长辈,她都不能埋怨。祖母和舅舅都是因为心疼她,才会闹起来的,想到去世的母亲,还有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弟弟,文怡又忍不住默默哭了一场。 待擦干泪水,文怡才道:“嬷嬷,既然是为了这个缘故,你说……祖母会不会不乐意我跟舅舅亲近?” 赵嬷嬷抹了抹泪,想了想,道:“老爷太太的孝期已过了,老夫人虽伤心,瞧她平日的情形,大约已经消了几分气。只要小姐孝顺,又不再提那抚养或定亲的话,小姐想跟舅家来往,也是正理。老夫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拦着的。”忽然又记起了一件事:“再过几日,好象就是舅老爷生日是不是?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是初三,还是初五?” 文怡想了想:“是初四,那年我随母亲回娘家省亲,才过了舅舅生日,第二天本来要回来的,舅母说,再过三天便是乞巧节,叫我母亲过完节再走。” 赵嬷嬷也想起来了,笑道:“小姐记性真好!就是初四!想来也没两天了,小姐若真有心跟他家来往,不如就备一份礼,以小姐的名义送过去给舅老爷祝寿吧?” 文怡点点头,又摇了头:“不,当年两家闹得这般,祖母又年年拒他家的礼,我得亲自走一趟,不是为了给祖母赔不是,而是请求舅舅,不要怪罪祖母。”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家里没有得力的下人,有些话,在信里说不清楚,她想要让舅舅做自己的助力,就得亲自跑一趟。 卢老夫人听了赵嬷嬷的劝说,面无表情地看了孙女儿一眼:“你要亲自过去?” 文怡心中忐忑,担心祖母会生气,但心中始终谨记“大事要紧”四字,点点头:“是,孙女儿……为了守孝,三年不曾上门请过安了,实在是失礼,因此……想亲自上门给舅舅赔罪……”又怕祖母多想,“孙女儿不会住夜的,当日就回!” 卢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吭声,直到文怡等到心惊胆战,以为事情一定没希望了时,才开口道:“既然要去,百多里路,哪里一天就能回的?!叫张家两口子陪着,带上两天换洗衣服,住两日再回来吧!” 文怡喜出望外地望向祖母,卢老夫人却起身进了里间:“赵家的,记得备一份象样的礼,咱们家虽败了,在亲戚间却不能丢脸!” 文怡想要追进去,赵嬷嬷却已看出主母脸上不好,忙拦住她,摇了摇头,小声道:“等晚上老夫人气平了,小姐再撒个娇,就好了。”文怡这才作罢。 卢老夫人在里间,却盯着妆台上一只锦盒发愣。今日下午,五房的侄媳妇过来,说起长房的小道消息,直叫她心底发沉。怨不得孙女会打舅家的主意,她到底是老了…… 到了七月初二那日,正是个大晴天。文怡定了在这天出发去平阴城给舅舅拜寿,已经备好了四盒祝寿糕点,另有两匣子寿礼,还有给舅母、表哥表姐们的礼物,赵嬷嬷又给她备下一小包袱的绣花荷包,里头装有银锞子、香饼等等,预备在舅舅家遇上别的亲戚或是给下人打赏。卢老夫人亲自嘱咐了跟车的张叔张婶许多话,方才将孙女儿送上了车,站在车前,想要说些什么,嘴动了动,半天,还是没开口,只淡淡说了句“路上小心些”,便回屋去了。 文怡看着祖母的背影,有些心酸,但她知道今天这趟远门,是一定要去的,只能收拾心情,辞别了赵嬷嬷,带着张婶,坐着马车往大路上去。 平阴城在平阳以北,从陆路走,要绕过太平山东侧,一路都是平直的官道,来往的人也多。文怡一行才出了顾庄不远,便不得不停了下来。远处有七八辆马车停在那里,将整条大路都堵住了,半辆马车都过不去。 张叔远远看了一会儿,回来禀报说:“小姐,好象是长房和二房的人,小的看到了宣乐堂的管家,还有六小姐专用的马车,七少爷也骑着马在前头跟二太太说话。” 文怡脸色一沉,问:“除了二太太,还有哪位长辈在?!” “小的看不清,不过看马车,大老太太兴许也在。大约是在送别二少爷、七少爷和六小姐。” 文怡抿抿嘴:“既然如此,怕是要耽搁些时间,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张叔有些不解,小主人难道不打算过去请安?只是他向来老实,便道:“从太平山西边走,也有一条路,离平阴还要近些,小的几年前去舅老爷家还走过两遭,只是人烟少些。若是天气好,一天都不用就能到城门了呢!” 文怡不想过去跟长房、二房的人见礼,便下了决定:“那就走西边!走快一点,赶在天黑前到!” 张婶忙说:“小姐,西边偏僻,怕不太平。” 文怡已经拿定了主意,哪里肯听?况且她前世从未听说西边的路有什么不太平,仍旧命张叔调转车头,跑上了西边的大路。 这条路果然偏僻些,路还算平整,但一路草木繁密,隔上几里才见到人影。张叔心下有些惴惴的,但因方才打了包票,只能硬着头皮,加快两鞭往前走。中午也不敢寻地方歇脚,只在车上吃了点干粮。 过了申正时分(下午四点),日头偏西,马车到了一处山坳处,张叔渐渐放松下来,对马车里道:“小姐,转过这个弯,再往前走两里地,就是官道了!那里有个大庄子,可以歇歇脚!住店也行!离平阴也不过二三十里地。” 文怡听了高兴:“那就快走!到了庄上再……”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张叔一阵大叫,接着马车顶上重重响了一声,车顶凹了下来,文怡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张婶在车窗边尖叫出声:“小姐,是强盗!” 文怡大惊,车厢外又传来张叔的大叫:“你要干什么?!”接着马车剧烈摇晃起来,马一声嘶叫,很快就停下了。张婶掀开车帘往外看,眼一翻,便晕倒过去,身子直掉在车轮边。 文怡看着张叔跟两个蒙着脸、衣衫褴褛的男子僵持,心中害怕不已,喝道:“你们……你们难道认不得车上挂的灯笼?!我们是平阳顾家的人,劫了我们,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两人对望一眼,左边那瘦些的人喝道:“都快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上是谁家?!”说罢一刀伸了过来:“还不快拿钱出来?!”另一人也跟着伸刀:“对!拿钱出来!”他伸刀伸得不对,却正好割着马耳朵,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扬蹄将他踢出老远,便疯了般往前冲。 文怡没坐稳,直摔进车厢里,一路颠着,头晕眼花,只隐约听到张叔在那里叫“小姐、小姐”,声音越来越远,心中却在后悔,今日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外头的马又是一声嘶叫,但听着却与先前有些不同,居然渐渐跑得慢了下来,而且还有人在吆喝。文怡好不容易等晕眩过去,只觉得脑门上疼,大概是方才磕着了,见马车竟然停了,不由得大奇。难道是来了救兵?!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车里的小姐,你没事吧?” (为了这个人的出场,请大家不要怪我更得晚了,求pk票……) 第十三章 救命恩人 更新时间2010122 19:03:34字数:4393 文怡恍惚间,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的声音真好听。”但马上就发现自己想的是什么,忙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她撑起身子,坐直了,看到自己身上有些狼狈,头发也乱了,忙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然后端端正正地起身掀起车帘,走了出去,看到前头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正拉着马缰绳,面带关切地看向自己。 这少年生得颇为高壮,听声音年岁不大,但外表俨然有十六七了,长着一对黑黑的剑眉,鼻梁高挺,双眼有神,本是清秀容貌,却因长了个方下巴,添了几分坚毅之色。他身上穿着黑细布衣袍,腰间束着布带,却又挂了把长剑。这长剑外表并不显眼,剑柄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灰色布条,显然是常用的,并不是装饰之物。脚上穿的布鞋,鞋面鞋底都破损得厉害,看着也是寻常物件,但文怡留意到,他鞋口处露出的一点白袜,上头有些特别的花纹,却是康城“锦纶坊”出品,价值不菲。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看着象是寻常清贫人家习武的子弟,也许是个官兵,或是江湖人?但细看之下,又?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又觉得不象。而且仔细瞧他长相,似乎有些面善,但细想之下,又不记得自己几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文怡愣了一会儿,忽然醒悟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实在太失礼了,再看对方,那少年也在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好奇,她不由得脸一红,稍稍退后半步,有些窘迫。她很久没有这样跟陌生男子面对面说话了,该怎么见礼? 那少年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微微笑了笑,问:“这位小小姐,你是哪家女儿?怎么只带着两个仆从,跑到这偏僻地方来?” 文怡见恩人相询,定了定神,屈身一礼:“多谢这位义士相救……”话未说完,便听得“咔哒”一声,正疑惑间,她脚下一歪,整辆马车往旁边倾倒,她眼看就要摔下车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地面越来越近,她以为自己定会重重摔一跤,没想到眼角处人影一闪,自己已经悬空定在离地三尺处,一回头,却是那黑衣少年抱住了自己。她轻轻一挣,那少年便松手放她下地,她忙退开几步,小脸涨红。 重生前后两辈子,她都没叫男子这般近过身,何况这还是个陌生人…… 那少年看着她,似有所觉,笑着伸手摸到她头上,轻拍两下:“小妹妹,你没吓着吧?这是马车坏了?”便回过身去查看马车。 文怡却是渐渐镇定下来,又不由得红了脸。这少年显然是看出她的窘境,所以主动出言化解。本来以两人的年纪,这少年已经是半个成|人了,她也过了十岁,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早就到了忌讳的年纪,但眼下她却正正是个孩子模样,那少年把她当孩子待,这失礼之处便不算什么了,也是救了她的闺誉。文怡心中感激,但想到自己内心其实早已不是孩子,又觉得羞涩难当。 少年蹲下身看那倾倒的马车,这里敲敲,那里拽拽,叹道:“车轮松了,大概是方才马发疯时,被哪里的山石磕坏了,只怕要修好了才能再用。”又去看马,不一会儿摇摇头,“马也伤了腿,慢慢走还罢了,拉车却是不行了。小妹妹,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文怡深吸一口气,福了一礼,道:“这位义士,小女子是平阳顾氏之女,因家舅生辰大喜,小女子带了家人,前去恭贺,原是……为了赶路,听说这条路离平阴城近些,才改道从这里走的。不料方才转弯时,遇上了盗匪,马惊了,将小女子拉到此处。两个家人却还在盗匪手中,还请义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本来她是想请恩人去救张叔张婶,但又想到,恩人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强盗却是两个青壮男子,万一拼斗间恩人有个好歹,她岂不是害了恩人?便改口道:“还请义士通知官府,或是前头庄上的民众,将我那两个家人尽早救出来。” 少年听得发怔:“平阳……顾氏?”他转眼看了看坏掉的马车檐上摇晃的破灯笼,可不正写着一个“顾”字么?他沉默片刻,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你的仆从,方才我与友人经过,遇见你们一行三人遭劫,便出手相助,现在我的友人想必已经将贼人拿下了。你现在是……是跟我回转与他们会合,还是先到前头庄上歇下,我带人去找你?” 文怡看看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路的尽头处有一条大道,远处是点点民居,她又回头望向来路,郁郁山林间,看不清楚方才的山坳何在。低头想了想,她抿了抿嘴,又福身一礼:“还请义士带我回转,与家人会合。”今天出门,是她一力主张,虽然平日对张叔张婶有些不满,但她身为主人,既然带了人出门,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安危,不顾底下人死活,好歹要亲眼确认两人无事才能安心。祖母平日教导她道理,就曾说过,虽然下仆身份卑贱,但身为主人,要有主人的“义”,厚待下人,不是为了求得好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品行修养。 少年皱了皱眉,劝道:“这一回去……也有一里多路,你能走么?你的家人无事,我带了他们去前头庄上见你,也是一样的。我的友人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j邪小人,前头就是大道,庄上的百姓都是正经人家。你是望族之女,他们断不敢怠慢。” 文怡摇头:“多谢义士好意,但我带了他们出来,总要看见他们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少年正在卸马,闻言惊讶地打量她几眼,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好,你慢慢走。我陪着你去。” 文怡脸微微红了红,行礼谢过,却转身回到马车旁,取出为舅舅准备的寿礼。糕点已经颠碎了,礼物也散落开来,荷包撒得满车厢都是,她将所有东西拢在一起,装进匣中,扯下车帘充作包袱布,将所有匣子盒子一鼓脑儿全包了,才抱着转身,随少年往回走。 少年牵马默默走在前头,时不时留意两边的山林,没走出百步,便回过身向她伸手:“我来吧,你力气弱,走不快的。” 文怡微微喘着气,听他这么一说,脸又红了,但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惭愧地将包袱递过去,小小声道了句谢,少年一把将东西甩到肩上,便大踏步往前走。 文怡一路小跑跟着,走上一段路,那少年便会放慢脚步,或是跃到山石上远眺片刻,她正好可以歇歇脚。文怡一边心中感激,一边又为自己拉了人后腿而脸红,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待见过舅舅,回到家,一定要好生练练腿脚,长点力气。别的不说,身体好了,生病也少了。她前世未出家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个病秧子,出家以后,开始也不大习惯,可到最后一年,因为随着师父天南地北地跑得多了,除了有点小伤风,就没再生过病。可见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一年到头也能少些看病吃药的花费。趁着天气暖和,也该劝祖母多到院子里走走。有些事,想到就该做了,不要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就总是拖着…… 不知不觉间,地方已经到了。文怡一转过山坳,便看到前方山林边上,三株大树下各捆了一个人,其中两个,看衣裳正是方才的劫匪,另一个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他们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蓝衣裳的少年,跟救她的黑衣少年差不多年纪,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但头发束得不大经心,额角飘落几缕散发,回过头来,神情有些散漫,却又带着戏谑之色:“小柳,回来了?人救下了么?”转头看见文怡,啧啧两声,随手就甩了劫匪们一鞭子:“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好意思!劫富济贫?劫的不过是妇孺而已!真不是男人!” 几个劫匪被他抽得鬼哭狼嚎,其中一个瘦些的,长着一双细长眼,犹自分辩:“我只看见是有钱人家的马车,还以为是哪个为富不仁的地主老爷,哪里知道里面是这么小的孩子?!”另一个敦敦实实脸色黝黑地汉子也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只听到那个赶车的叫‘小姐’,不知道是个孩子。”先前那细长眼暗恨,骂他:“王老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王老实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那少年劫匪却大声哭起来:“大爷,你饶了我吧,我家还有老母亲和弟弟妹妹等着我去养活,我是一时糊涂了,才做了错事,头一回干这个就被大爷拿下了。大爷若肯放我回去,我绝不会再干了,一辈子都感您大恩!” 蓝衣少年嗤笑:“就怕你这番话已经对无数人说过了,我放了你,你回头害了别人,我还做梦呢!” “真不骗您,若我再干这种事,就叫我不得好死!” 文怡在角落里找到了缩在树后的张叔张婶,见他们毫发无伤,只有张婶因为掉落马车,扭了腰,问了两句,知道无碍,便放下心来,回身给蓝衣少年见礼,听见那少年哭得可怜,不由得有些心软,走近问道:“你是哪里的人?即便家里困苦些,找个正经活做,不是比打家劫舍强?” 那少年哭道:“小的原是附近的山民,一向在大户人家做工,听说家里母亲病了,才跑回来的。因村里田地收成少,家里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也没钱买药。这刘重八是小的同村,说这个活能很快挣到足够的药钱,小的才一时糊涂。求小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若我被官府抓去,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可怎么办呀?!” 文怡见他说话口齿清楚,也有条理,倒有些象是在大户人家学过规矩的小厮,只是劫道不是小罪,她也不知该不该放他,想了想,便问:“你是哪家的小厮?” “小的原在平阴城聂老爷家当差,是在少爷书房里侍候的。小姐使人去一问便知。”少年抽泣着,发现这位被劫的小姐心善,眼中也有了希望。 文怡听到是聂老爷家,问了几句大门朝哪开,家中几个少爷小姐,见那少年对答如流,张叔也点头说对景,便心知十有八九是舅舅家的小厮了,倒有了放人的想法。 蓝衣少年看出她的想法,不赞成的道:“小姑娘心软,就怕会放虎归山。” 劫匪少年忙道:“小的说的是真话!小的村子离这里不远,小的愿意领大爷去家里,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黑衣少年笑了笑,对朋友道:“既然如此,横竖咱们要上山,那就顺便走一趟。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若能饶他一命,又劝他向善,也是件好事。” 蓝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爱管闲事!”却是应了。 文怡忙向二人道谢:“都是因我之故……”黑衣少年一摆手:“救人一命也是好的。只是现下有件麻烦事,小姐既要往平阴去,马车又坏了,该怎么办呢?要到前头庄子雇车么?” 文怡一听,便沉默下来。这里有三个劫匪,两位恩人都是半大少年,总不能只叫一人带人上山,但他们两人一起去了,自己带着张叔张婶两个走,不知安不安全。想了想,觉得还是恩人安全要紧,便道:“不碍事,前头不远处就是庄子,先到那里歇一晚,明日雇了车进城便好。” 张婶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小姐,这怎么行?”她害怕地看了周围一眼:“要是还有劫匪怎么办?方才这个小贼,也是恩人揪出来的,不然就叫他逃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张叔也点头道:“是呀,小姐,若是有车,倒也罢了,可你方才说车坏了,马又不能跑……” 文怡皱眉,黑衣少年问:“你们可有亲戚故旧住在附近?不然直接去平阴城捎信也行。二三十里地,骑马不用一个时辰就到了,城里天黑前还来得及派车出来。” 文怡惊喜地道:“多谢义士了。小女子舅家在平阴,正好姓聂,就住城东谢郎巷。” 黑衣少年点点头,便要转身,却被友人叫住:“我知道聂家在哪里,你留下来看着他们,我跑一趟。”说罢那蓝衣少年便从旁边的丛林中牵出一匹骏马来,翻身而上,扬长而去。 现场静了一静,那细长眼的劫匪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黑衣少年一眼盯过去,他就不敢再动了。 文怡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忽略的事,忙问那少年:“方才疏忽,忘了问两位义士名讳,不知……可否告知?等小女子亲长来了,也好向恩人致谢。” 黑衣少年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想了想,才道:“舍友姓罗,讳明敏,在下姓……姓柳,柳……观海。” 第十四章 舅甥相见 更新时间2010123 18:27:21字数:4404 文怡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位恩人说话如此犹豫,似乎说的不是真名。方才听那位罗公子叫唤,这个黑衣少年姓柳是无疑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姓氏,为何他要瞒着自己? 姓柳……文怡忽然想起方才在马车边上,他得知自己是平阳顾氏的女儿时,面色有些古怪,难道他跟顾家有旧?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记起,顾氏一族中,若说到谁跟姓柳的人家有关系,无疑是长房了。伯祖母于老夫人亲生的三堂姑,嫁的就是恒安柳氏,那也是世家大族。难道这少年,还是顾家姻亲不成?!三堂姑只生了一位表哥,她前世虽然见过一面,却因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模样了。 她踌躇片刻,试探地问:“原来是柳公子,不知公子郡望何处?小女子族中原跟恒安柳氏有亲,不知公子……可是恒安子弟?” 黑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是恒安人士,但……不过是偏系旁枝,不敢高攀皇亲。” 恒安柳氏诗书传承百余年,在顾氏看来,已经是世家望族,但在恒安当地却算不上历史攸久。恒安府城内外周边有四五个家族,都是自前朝起就一直兴旺发达的人家,柳氏虽然也是当地世族,但因出仕的子弟不多,只是在读书人里有点名声,还是托了柳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弟与当今圣上结识于微时,接着又科举出仕闯出了名堂的福,方才发达起来的。后来柳家又有一女为亲王正妃,族长圣眷颇隆,因此外人说起柳氏一族,便先想起嫡支来。 这少年说自己是偏系旁枝,意思就是他并非出自王妃娘家这一支,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承认了自己是恒安柳氏子弟。顾柳两家既有亲,那就不算是陌生人了。文怡稍稍松了口气,对他倒是更放心些,但看他的脸色不大好,又在心里犹疑:莫非是因为嫡系太过显赫,他作为旁枝,心里不好受? 文怡想到自己,也是旁枝出身,同样是嫡系显赫,虽然心里不会有妒忌之心,但平日里受的气还少么?莫非这少年也是同病相怜?她一想到柳氏嫡系如今的主母就是长房所出的三姑妈,便认定对方多半是气焰嚣张或行事刻薄之人了,至少也是个面上装好人、实际却冷漠无情的,对待旁枝子弟,能宽厚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文怡便放缓了神色,柔声道:“小女子是平阳顾氏宣和堂一脉之女,也是旁枝出身,长房的姑母便是嫁到柳家,但小女子并没见过这位姑母,也是不敢高攀皇亲国戚的。” 黑衣少年的面色却更加古怪了,望向文怡的目光中带着惊讶,又似乎有些恍然大悟。文怡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对方这样盯着自己,让人有些害臊,不由得想起方才摔落马车时的情形,脸又红了。还好那黑衣少年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张婶站在边上揉着腰,听了小主人的话,觉得有些不妥。她倒没想到男女大防上去,只是觉得小姐不该这么说话。就算那位公子是恒安柳氏的人,也不过是旁枝,小姐怎能跟着人家的话尾,疏远起长房的姑太太来了?那可是顾家最显赫的一门亲戚了!老夫人和小姐两人无依无靠,在顾庄还不是靠了长房才能过上体体面面的日子?整天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不跟长房多亲近就算了,居然还在外人面前说这样疏远的话,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她便带着几分懊恼之色,小声对文怡道:“小姐,那是外男呢,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能随便跟男子搭话?!这不合礼数!” 文怡早已有几年不过千金小姐的生活了,出家人在外行走,哪里还顾虑这些?不跟男人说话,哪里求得斋饭来?加上张叔张婶都不是她得用的仆从,因此她方才便没留意,现在听张婶这么说,才有些警醒,知道这是不合族中规矩的,只是她见张婶一边干涉自己的事,一边拿怀疑轻视的目光盯着恩人看,又心生不悦,沉下脸淡淡地道:“谁随便跟男子搭话了?!柳公子救了我的性命,难道我板着脸不理人,一个谢字都不说,才叫合礼数?!” 张婶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小的只是怕外头人知道了,会败坏小姐的闺誉……” 文怡冷笑一声,横她一眼:“外头人如何会知道?” 张婶虽然见识有限,却也是顾氏一族的家生奴婢,从小侍候主人,自然会看人眼色,知道小主人这是恼了,也是警告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不安地动了动,牵动腰间患处,倒抽一口冷气,想起自己今天的理亏处,若是真的惹恼了小主人,翻出来说,几辈子的老脸就没了,说不定还要送到族里处置,那时自己还有活路吗?于是忙闭了嘴。 张叔见婆娘吃了亏,也有些讪讪的。做了十几年夫妻,老婆的性子他最清楚,方才遇上劫匪,老婆居然只顾着自己死活,装晕溜了,丢下小姐一个人被马车拉了这么远,若不是遇上好人,小姐有个好歹,夫妻俩都逃不掉。可他当着主人和外人的面,又不好说老婆的不是,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衣少年微微侧目,留意到文怡这边的情形,淡淡笑了笑,便象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绕着那捆了人的三棵树打转,时不时警告一声,或是上前将绳结绑紧些,打消了三人逃走的心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日落西山时分,因这里是太平山西面,天黑得晚些,但前方的路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张叔张望了一会儿,担心地转回来道:“小姐,舅老爷的人还没来,这里是山边,半日都没人经过,要不要……先往庄上去?趁着如今还能看见路,再晚些,就连路都看不见了。” 张婶忙附和:“是呀是呀,小姐,横竖又不远,骑着马过去,很快就到了。那马不是还能走么?天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冒出几个强盗来,这里只有柳公子一个……”她看了看黑衣少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行不行啊”四个字。 文怡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朝马的伤腿上看了一眼,便道:“我们家只有这匹马了,它伤了腿,须得好生治了才能再用。我一个人坐上去,还担心会压坏了它,再加上你,它走不了两步就趴下了。”她又看了黑衣少年一眼,虽然不知道对方身手如何,但方才他能独力制住发疯的马,那一人力敌三贼的蓝衣少年又能放心留他一人在此处,显然是有些凭仗的。她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还觉得很安心。 黑衣少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忙收回了视线,接着就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忍不住再望过去。 他闲闲地在山路两边转了一圈,拣回一小堆干枝枯叶,点起一个火堆,然后用劫匪的刀割了一堆野草,手上忙活了一会儿,草草编成两个团垫儿,扔在火堆边,朝文怡点点头:“顾小姐,你们站了半日也累了,略歇歇吧。”便转身走到半丈外,背着火堆盘腿坐下。 文怡端正道了谢,看了张婶一眼,便上前寻了一个草垫坐下了。张婶见少年给自己也做了一个,也讪讪地小声谢过。 天黑了。火光映着人脸,越发显得周围阴深,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文怡看着周围黑色的山林,隐隐听到狼嚎声,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恐惧……前世她也曾随师父师姐们在野外露宿过,十来个人围着火堆,不停地往里头添柴,一位师姐凌晨时分去了附近解手,便再没回来,天亮后,在十余丈外找到了沾满血的缁衣。那一晚,她也曾听过这种声音…… 悠扬的笛声响起,盖过了狼嚎声。文怡望过去,原来是黑衣少年不知几时吹起了叶笛,吹的是平阳一带民间传唱的小曲,歌词原是描述平阳乡间一户人家男耕女织、天黑后一家人围着饭桌和乐融融的情景。文怡听着熟悉的曲调,心情渐渐安定下来,又有了几分好奇:他明明是恒安人,怎么会吹平阳的小曲? 这一曲吹了一遍又一遍,延绵不绝,不知几时,劫匪中的敦实汉子和少年都跟着轻轻唱了起来,后者唱得泪流满面,只有那瘦长眼听得烦心,仍在留意周围的情况,忽地动了动,耳边“飕”的一声,鬓边掉落了几根头发,一支草梗不知几时插在他耳后的树干里,他顿时落下了冷汗。 黑衣少年站起身:“人来了。”文怡吃了一惊,忙起身远眺,果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排火把。张婶迷迷糊糊地打着磕睡,一下惊醒了,蹦了起来,却又闪了腰,疼得她呲牙裂嘴。张叔却早已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舅老爷!是舅老爷么?!” 来的真是文怡的亲舅舅聂家昌,他亲自带了八九个家丁,驾了一辆马车前来,蓝衣少年罗明敏骑马走在头里领路,一见朋友,便笑着叫道:“等久了吧?为了多找几个人,可花了些功夫!你再想不到,这聂家的少爷,你道是谁?!” 文怡一见聂家昌,便认出他的模样,与前世讨要奁田时相比,稍稍年轻些,却比母亲过世那年看上去苍老多了,不由得眼圈一红,只觉得舅舅肯来接自己,别的就不重要了。 她上前欲先见礼,聂家昌却飞身下马,冲上来扶住,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又仔细端详外甥女儿,心疼地说:“你祖母怎么照顾你的?把你养得这样瘦!百多里路,居然只叫两个人跟车!若是有个好歹,舅舅岂不是要心疼死?!” 文怡听得流泪,道:“都是外甥女儿的罪过,叫舅舅如此担心。家中男女仆妇只有三人,派了两人跟车,祖母身边只剩了一位赵嬷嬷侍候,还是嬷嬷到别家婶婶处求了一个媳妇子来帮衬,外甥女儿才放心出门的。这原怪不得祖母。” 聂家昌吃了一惊:“那年我去奔丧,你们家明明还有二十来个家仆,怎的只剩下三人?!” 文怡低头垂泪:“因人口多,开销太大,家里进项又少,因此……都遣散了……” 聂家昌还是觉得忿忿,但见外甥女儿面露为难之色,又记起有外人在场,也不多说卢氏老夫人的不是了,只问外甥女儿这些年身体如何,家中可有难处,见了外甥女儿脚边的包袱,得知是给自己备下的生辰寿礼,惊喜不已:“难为你有这个心,便是空手上门,舅舅心里也是欢喜的,还带这些做什么?!” 文怡正为寿礼狼狈而不好意思,听到舅舅这么说,又是难堪,又是感动,小声道:“舅舅若不嫌弃,外甥女儿想借住两日,正好赶出件针线活来,补上舅舅的寿礼……” 聂家昌喜出望外,再想不到卢氏老夫人肯放外甥女儿过来小住,忙道:“要住就多住几天!叫你舅母好生给你补补!”说罢叫过一个丫环:“阿樱,快侍候表小姐上车。”又柔声对文怡道:“好孩子,今晚进不了城了,咱们在前头庄上歇一夜,明早再走。舅舅已叫人去那里租房子,等我们过去,地方也打扫干净了,今晚陪舅舅说说话,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文怡笑着应下,想起黑衣少年那边,转头望去,看到他和朋友说话,回头向自己看了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便又转过头去。文怡心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继而警醒,心中念了几句佛,便由阿樱搀扶着,上了马车。 罗明敏看着文怡上了马车,回过头对朋友笑道:“小柳,方才去报信时,看到那坏掉的马车,我才发现,原来这小姑娘是平阳顾氏的女儿。该不会……是你家那位长辈的侄女儿吧?” “小柳”笑了笑,淡淡地道:“她是顾氏旁枝,应该是六房的女儿,就是前些日子在康城时,二姑姑提到的那一家。” 罗明敏吃了一惊:“不会吧?就是……那一位?!”他眨眨眼,“瞧这小小的个头,又是瘦弱人儿,一点都看不出是你姑姑口中端庄大气又聪慧知礼的姑娘。你没弄错吧?” “小柳”摇摇头:“已经问过了,是她自己说,出身顾氏宣和堂,还有哪一家?只是……”他顿了顿,“方才……她问起我们的姓氏名讳,说是日后致谢,我并没有报上真名,只说是姓柳名观海,用的是你们几个玩笑时给我取的号。你可别露馅了。” 罗明敏面露古怪之色,苦笑道:“你怎的不早说?!这聂家儿子就是聂珩那个病潘安,跟咱们在康城书院同窗过两年的,方才见面,我早就把你也同行的事告诉他了,他是顾家小姑娘的表兄吧?!哪里瞒得住?!东行兄,你又不是见不得人,瞒她做什么?!” 柳东行抚额苦笑:“这可……麻烦了,要是消息传回恒安……” 第十五章 下榻农庄 更新时间2010124 19:02:00字数:4049 文怡由舅舅护送着来到山边的庄子,下榻在一户殷实人家的后院。 说是殷实人家,其实也不过是庄上稍稍富裕些的农户罢了,前后两进院子,都是土墙瓦屋,六七房,倒住了十四五口人,分别是一对老夫妇带了两个儿子,还有媳妇、孙子孙女等人,再加上一个小女儿。因聂家临时赁了他家房子,是许了大价钱的,老夫妇两人忙吩咐媳妇们收拾屋子,便带了全家到同村亲戚好友家借住去了。 聂家此行,带了八九个青壮,还有一个丫环阿樱。这阿樱却是个机灵能干的,很快就将后院的正房厢房都重新收拾了一遍,迎了文怡进屋歇息,打水侍候着净面,便立即跑去厨房烧水泡茶,趁着等水沸的空隙,又到外头寻了两个庄户农妇,给了一串钱,请她们帮着准备晚饭酒水。 文怡冷眼瞧着,暗暗点头,想到自己家中,一个能干的帮手都没有,赵嬷嬷年纪这么大了,还总要辛苦她去做洗衣扫地的粗活,便有些黯然。她心下盘算着,等回家后,是不是问问家里是否有余钱,若没有,就省下做秋季新衣的花费,或是自己做点针线活偷偷叫赵嬷嬷拿出去卖,但凡能匀出三四两银子,买个年纪大些又有点力气的粗使丫头,嬷嬷也能轻省些,自己也不必事事倚仗张婶。 正想着,阿樱便进来了,说是老爷请表小姐到正房叙话。文怡忙整理了一番仪表,随阿樱过去了。 甥舅俩叙了一番离情,又哭了一场。说起这几年的遭遇,文怡也记不全了,又不想舅舅担心,便只捡些无关痛痒之事说了说。但聂家昌活了四十来岁,又随父亲在任上见识过世面,文怡即便是两世为人,也只是个年轻女孩儿家,哪里瞒得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叫舅舅试探出来,气得他怒发冲冠:“顾家百年望族,在外头端得是好名声,没想到也是如此不堪!孀妇弱女,便是没了男人倚仗,难道就不是他顾家的人?!护着些又能费得了多少心思?!可怜我外甥女儿也是顾氏血脉,却被人欺凌至此!他们以为我这个舅舅是死的不成?!”说到这里,看着文怡,只觉得满心怜惜:“都是舅舅不好,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该丢下你不管,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没人替你撑腰的缘故。” 文怡含泪摇摇头:“怪不得舅舅,原是祖母性子执拗些,又向来是在外头强硬惯了的,便是知道自己理亏,也不肯先低了头。舅舅这些年都有派人来看外甥女儿,外甥女儿心知肚明,早有心来给舅舅请安。只是先前守着孝,族中规矩又严,女孩儿家轻易不能出门,才会拖到今日,还是托了舅舅大寿之福,外甥女儿才能出来。” 聂家昌冷哼一声:“规矩严又如何?顾家人以为规矩严些,便是望族体面了?!心不正,再多的礼都是虚的!”望向文怡,目光又放柔了些:“你这孩子倒是没沾上那些酸腐气,是真正知礼的。” 文怡脸一红,却是低了头不敢吭声。她若不是重生了一回,也没想过要来看舅舅,哪里是个知礼的人?方才所言,也有大半不实,舅舅这么称赞她,倒叫她羞愧难当:“外甥女儿……当不得舅舅的夸奖……” 聂家昌摆摆手,看着文怡,只觉得是看到了妹妹小时候温顺可爱又害羞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欣慰:“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也长开了些,倒是越发象你母亲了。那年舅舅去康城求学,你母亲就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低着头,流着眼泪,拉着舅舅的衣袖叫舅舅别走,舅舅劝了半天,才把她哄顺了,到了年下回家,她便天天巴着我不放,明明那么大了,还象个孩子似的……” 文怡鼻子一酸,陪着他又哭了一场。 过了一会儿,阿樱在门外问酒菜几时上,聂家昌忙擦去泪水,命她上菜,又嘱咐说不必上酒了,连底下人们,也不许多喝,免得半夜里误事,或是明早耽搁行程。阿樱一一应了去,不过片刻,她就带着两个小女孩,将备下的饭菜送了上来。 送上来的是四菜一汤,鲜蘑溜鸡片、葫芦条儿炒肉丝儿、小鱼干焖茄子、炝炒小白菜,外加一个鸡蛋汤,并不算丰盛,但都是庄上能找到的材料,因为新鲜,闻着倒是香喷喷的,让人食欲大开。 两个小女孩都是八九岁年纪,头发衣裳收拾得干净整齐,看打扮言行,应该是庄上的孩子,还带着天真纯朴的笑容,外加几分好奇,两双眼睛滴溜溜地朝文怡看,其中一个有些艳羡地看着她头上的珠花,另一个则盯着她的绣花裙脚。 阿樱瞪了她们一眼,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出去。两个女孩子舍不得,巴巴地用眼神求她,她有些头痛,抿着嘴亲自扯着两个孩子的袖子拉了出去。不久,外头传来小女孩欢快的笑声,脚步声往门外去了,听话头似乎是得了好看的头花,然后就是阿樱在二门上招呼家丁们,传达主人指示的声音。 文怡笑道:“舅舅家的丫头真能干,只一个人,便能顶别人家三四个呢。”聂家昌一挑眉:“那是,这是你舅母特地给你姐姐挑的,可惜年纪有些大了,过几年就要配人,要不然……”忽然惊觉自己失言,忙住了口。 文怡却在想,怪不得这丫头能干,原来是舅母给表姐挑的,实在是一片慈母之心,若是自己母亲在世,会不会也对自己这般疼爱?这么一想,却是心头酸楚难当。 聂家昌却忽然有了个念头,想了想,又觉得还是要跟妻子商量过才好,便先招呼外甥女儿用饭。 文怡已是累了一日,又见了舅舅,心中大事放下一半,因此这顿饭吃得格外香。待吃过饭,阿樱上来撤了碗筷,又送上热茶,甥舅俩便又开始闲话。 文怡记起那个少年劫匪的事,便跟舅舅说了,问:“舅舅可曾见过他?真的是大表哥的小厮么?” 聂家昌冷哼一声:“他倒不算撒谎。他从八九岁上到你大表哥身边当差,也有三四年功夫了,本来见他笨笨的,还算老实,我跟你舅母正打算过了年就给他提工钱,再叫他陪你大表哥往书院去,若能认得几个字,将来你大表哥也能有个帮手。没想到上月他推说母亲重病,非要回家侍疾。我们家也没有拦着人尽孝的道理,就放了人,连身价钱都没要,直接赏他了。不料才几天功夫,他就丢下生病的老娘不管,跑出来劫道!还劫到我亲外甥女身上去!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文怡见他生气,忙上前替他倒茶,劝了几句,才道:“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他母亲的病急需要钱抓药,却又没银子,方才被人撺唆着做下错事,还好头一回就被人制住了,并未造孽。他是为了他母亲方才一时糊涂,又有改过的想法,舅舅……就饶了他吧……” 聂家昌叹道:“你这孩子,学谁不好,偏学得象你娘一般心软!你只道那个混帐东西可怜,却没想过,若你不是遇上好人相救,你比他更可怜呢!” 文怡低头不说话,聂家昌见她这样,只得叹气:“罢了罢了,到底在我跟前长了这么大,就这样送到官府去,只会丢了性命,到头来他家里也是没了活路,我就当积德吧。”叫了一个管家来,命他去跟两位恩人说,那几个劫匪既是附近的山民,若不曾说谎,又真有改过之心,就任凭两位公子处置,却又叫这管家另行对那小厮说,自己回城后,会报知官府有山匪出没的事,如果他们再敢出来劫道,被官府抓住,定死无疑,他就算求自己这个旧主照顾家人,自己也是不应的。又命官家给那小厮一吊钱,叫他不要再上门。 文怡看着管家领命而去,有些惴惴地看着聂家昌:“舅舅……”聂家昌笑道:“舅舅也不光是为了你,你大表哥这些年总是多病多灾的,偏又执意要出门求学,身体哪里能好起来?我跟你舅母只愿他平安康泰,每年往庙里捐钱捐物都不少,这回只当是做了好事吧!” 文怡这才安心了些,又想起两位恩人,笑道:“柳公子和罗公子都是好人呢,若不是他们,外甥女儿这回就要遭罪了。那位柳公子还是恒安人士,说起来跟顾家还有亲。” 提起两个少年,聂家昌也是满心感激:“是么?那我们可要好好备一份谢礼才行。说来他们跟你大表哥还曾是同窗呢,只是你大表哥今年年后便没再回康城,就断了联系,不过我记得现下离中秋节还远,他们应该正在书院上课才是,怎会跑到这里来?” 聂家昌疑惑柳罗二人为何为在学中离开书院,正想着是不是第二天早上请他们回家做客,一来是向他们致谢,二来也是为了叫儿子知道些书院里的事,给他解解闷,没想到天亮以后,两人都已经离开了庄子,带着那三个劫匪,不知去向了。问起家丁和庄户,都说不知是几时走了,唯有住在村庄边上的一户农家,老爷子习惯了早起,曾在拂晓时分看到几个人影往山那边去了。 聂家昌只得叹息一番,命下人收拾东西,预备回城。 文怡早起得知两个少年都不告而别,心下怅然,坐在窗边发呆。她早发现那自称柳观海的黑衣少年有向自己隐瞒来历的意思,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柳家子弟繁多,自己不过是柳家姻亲之一的顾氏族中一个旁枝女儿,平素跟柳家是从无来往的,他那样作态,又有什么意思?! 阿樱捧着托盘进来,柔声道:“表小姐,老爷命奴婢给您送早饭来,您用些吧,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文怡惊醒过来,忙向她道谢:“姐姐辛苦了。” 阿樱满脸是笑:“这可不敢当。表小姐折杀奴婢了。” 文怡坐到桌边,看着她送来的早饭,是一碗小米粥,两个小巧松软的白面馒头,还有两小碟酱菜。她吃了几口,有些动容:“这是用鱼干做成的酱?是姐姐做的?用的都是庄上的东西?” 阿樱笑道:“粥是奴婢熬的,点心是托了庄上的大婶们做的,这酱菜也是她们自家做了下饭的。表小姐若喜欢,就买一坛子带回去好了。” 文怡倒没这个想法,只是问:“这是在山边,怎么会有鱼干?吃着倒没有其他鱼干常带的腥气。” “听说是山上湖里抓来的小鱼,一条只有手指那么长,因为太小,没什么肉,就炸了做下酒菜,拿来做酱的人家并不多。” 文怡心中一动,忙再问了些庄上的出产,但阿樱不是本地人,所知有限,她最后只能怏怏地低头吃饭,接着收拾东西,听得阿樱来请,便出门上车。 踩在车板上,她趁着转身的功夫,往远处扫视一眼。昨晚来时,天已经黑了,因此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个庄子并不算大,占地倒是很广,与太平山隔了一条路,稀稀拉拉的散落着三四十户人家。远处是一片金黄的稻田,约有半个顾庄大小。隔着山道,对面山坡上是一片缓缓的斜坡,原本茂密的林子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露出黄褐色的土地。 “孩子,在看什么?我们要出发了。”聂家昌催促着,文怡忙应了声,收回视线,走进车中坐下,心里却盘算开了…… 前世守孝时,似乎曾听说,有个外来的财主,在民乱后用低价买下了太平山西北面的一大片土坡,开垦出百顷良田,还有一大片果子林,不过三四年功夫,就有了大进项。顾氏族中还有人打过主意,只是因地方离得远,不便宜,就算了。 那个外地人买的会 生于望族第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人买的会不会就是这一带的山地?说起来,离舅舅家倒是很近,只是不知道,这些地现在价值几何…… 第十六章 聂家表哥 更新时间2010125 19:11:13字数:4680 虽然有心给家中置产,但文怡也知道这种事不是说说就能行的。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且不说家里能不能拿出这笔现钱来,就算是现今的地价,也不知道是多少。她前世虽听说过有外地人以低价买下了山林地,但那是在民乱之后,平阴城许多人家遭了劫,为了填补损失,贱价卖地也是有的。这片山坡上的林子被人砍得乱七八糟的,多半是庄子或城里的人为了建屋所致,也有可能是没主的,谁想要买下来,都得到衙门里请托。她一个孤女,虽有个做官的堂伯父,到底没个可靠的亲人出面走动,哪里就能跟衙门打交道了? 如今跟舅舅一家恢复了来往,倒是有了几分希望,只是才见面就提置产的事,舅舅若是有所误会,反为不美,就算没有误会,以舅舅对她的慈爱之心,若是自己掏腰包买下田产送她,祖母那边又觉难堪了。文怡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家跟祖母商量过再说,横竖现在认回了舅舅,总会常来常往的。 她心里还隐隐抱着一个念头,觉得舅舅家前世遭劫,是因为住在平阴城里,又是众所周知的富户的缘故,乱民自然是不肯放过的。如果自己添了山林地,建个小庄子,到了差不多要发生民乱的时候,将舅舅一家请到庄上来,是不是就能避过了? 她脑中千头万绪的,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个念头,又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平阳一带地价几何,估算着这片山坡的地价,再想想自家,哪个地方是能挤一笔银子出来的?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祖母为她置办的那几匣嫁妆,虽然不是顶贵重的首饰,但金银珠玉尽有,总能值上二三百两,山地不是田地,劣等薄田不过是三四两一亩,照三两一亩算,总能买下百亩山地。她没打算跟那位外乡土财主的大手笔相比,但百亩良田,却已比祖母和母亲的陪嫁庄子强了,只是这土质如何,还当请了积年的老农去看过才行,水源之类的也要考虑在内…… 待文怡心中拿定了几个主意,马车已经进了平阴城,来到城东谢郎巷。 聂家就住在巷尾处,是一座三进的宅子,附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十分清幽。闻说丈夫将外甥女儿接来了,聂家昌之妻秦氏忙带着儿女迎出门来。 秦氏是书香门第出身,年纪已近四十,瞧着却还象是三十人,容貌秀雅,气质雍容娴静。文怡还记得舅母从前的温柔慈爱,见她鬓间夹了银丝,不由得眼圈一红,拜倒在地:“舅母……” 秦氏含泪一把将她扶起,便抱着哭道:“好孩子,都是你舅舅狠心,竟将你抛下几年,撒手不管了。舅母早想接你过来,你舅舅嘴上不肯,其实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文怡哽咽道:“舅舅舅母慈爱,外甥女儿是一刻都不敢忘的。本来外甥女儿此行是为了给舅舅贺寿,不想行事鲁莽,反倒连累舅舅辛苦、舅母担心了。” “瞎说什么?!你能来一回,我跟你舅舅就高兴得不得了了,若不是牵挂着家里,舅母昨儿就跟着一起去了呢!”秦氏替文怡擦了脸,叫过自己的一双儿女,“你还认不认得?小时候,哥哥姐姐们是常陪你一块儿玩的。” “外甥女儿记得。”文怡端正了身体,微笑着给表兄姐见礼,“大表哥,大表姐。” 聂家昌长子聂珩,今年有十五岁了,长得眉清目秀,容貌清俊,只是面色泛着青白,身子又单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弱症的。但他脾气温和,从小就疼爱妹妹表妹们,是位好兄长。当年文怡父母双亡时,他已经是半大少年,对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眼下见两家关系缓和,姑姑留下的这点血脉,也终于能重新亲近,心里也十分愉悦,面带笑容地回了礼:“表妹,大表哥知道你要来,特地叫人做了你爱吃的糕点呢。” 文怡心中感动,再次致谢。表姐却看得不耐烦了:“好妹妹,你跟哥哥谢来谢去的做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聂家表姐凤书,跟文怡年纪相仿,只大了几个月,因容貌肖父,自幼十分受宠,却难得地没被宠坏,反而是个天真娇憨的性子,最是不惯俗礼。被表姐这么说了,文怡也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是亲娘舅,已是二十来年没亲近了,她心里多少赔着小心。 秦氏瞪了女儿一眼,搂过外甥女儿:“这是你表妹知礼,哪里象你,象个疯丫头似的!都是你爹和你哥哥惯坏的!”聂凤书嘟起嘴,向父亲抱怨:“爹!娘又说我了!”聂家昌动了动嘴唇,看到妻子的眼色,只得无奈地改了口:“先进屋吧,都站在这里,叫人看了笑话。” 众人进了聂家大门,也没往大厅上奉茶,秦氏就直接搂着文怡进了后院正房。文怡有些不安地道:“舅母,外甥女儿既是来拜寿的……”秦氏摆摆手:“自家人,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正经该好生亲近亲近!”又传了阿樱来,问起表小姐带了什么行李,有多少人跟着,昨夜是怎么安置的,问完后,便一脸不满意地道:“你舅舅真是的,真真委屈了外甥女儿!便是夜里进不得城,难道就不会在城外官道旁的客栈里定几间上房?!地方干净些不说,吃食也放心多了,早起开了城门,直接就能回家吃早饭,何必让外甥女儿在庄户人家过夜!”说完便吩咐管家们预备表小姐家仆的下处,至于文怡住的客房,昨天晚上已经备下了。 文怡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心里一边感动,一边不安。聂珩在旁边看出了几分,便微笑道:“表妹不必担心,母亲的性子,最喜欢操持这些的,你便是想让她歇口气儿,她还要嫌你多事。” 文怡有些感激地望向他:“多谢大表哥。”聂珩笑着点点头,却背过身去咳了两声。文怡担心地问:“大表哥身子不适么?”聂凤书道:“哥哥一年到头,不咳嗽的日子都是有数的,秋冬季节更是如此,习惯了就好。不过是因为身体弱,其实没什么大碍。”文怡听了,却越发忧心:“虽说如此,咳得多了,还是会伤身体的。我祖母也是入秋冬后便常咳嗽,平日里看大夫,都说要静养呢,大表哥没请大夫好生调理么?” 秦氏叹道:“从小到大,大夫请了不知多少位,也不过是这么着。去年年底,有一位医官路过平阴城,你舅舅托了人,好不容易请了来,给你大表哥看诊,都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去根是不要想了,慢慢吃药调养,过得几年,应该会好些。你舅舅如今一心要淘换好药材,都是给你大表哥备下的。” 聂珩见母亲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愧疚,忙道:“母亲不必担心,其实也就是吹风的时候,咳上几声,不是什么大病。这大半年里,儿子天天吃药,已经好了许多,兴许明年就好了。” “那就最好了!”聂凤书笑得眼眯眯,“哥哥成天说药汁子难喝,等病好了,不就不用再喝药了么?哥哥快好起来吧,不然过年时的蜜果儿,又是我一个人独占了,你只能干看着眼红!” 聂珩瞪了妹妹一眼,也笑了:“小馋猫儿!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跟爹说,不预备蜜果儿了,只拿干果儿待客就好!正巧我要在家养病,前头书房太小,索性在花园里建两间屋子做书房,就把那两棵樱桃树砍了吧!” 聂凤书小脸憋红,急得直跺脚,冲着母亲撒娇:“娘,你快拦着哥哥,我不许他砍我的樱桃树!” 秦氏虽然忧心儿子的身体,但听着他们兄妹打闹,也不由得乐了:“好啦好啦,你哥哥不过是逗你玩儿,哪里就会砍你的树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聂凤书这才罢了,冲哥哥做了个鬼脸。聂珩只是笑。 文怡看着他们母子兄妹和乐融融,心中羡慕,只是她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族中堂亲手足,也没一个是跟她亲近的,只能干羡慕罢了。聂珩看在眼里,等到管家来向母亲请示明日寿宴事宜时,便悄悄对表妹道:“表妹,母亲虽然疼我们,但也一样疼你。昨儿夜里听说你会过来,便立刻张罗着要给你zuo爱吃的菜。她待你,本是跟我们一般,表妹千万别觉得委屈。” 文怡鼻头一酸,忙道:“大表哥这话,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会因为舅母亲近自家骨肉,就觉得委屈?不过是……想到自家身世,羡慕大表哥与表姐手足和睦罢了……” 聂珩笑了:“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小书是我妹妹,你不也是我妹妹么?你就把我当成是亲哥哥一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跟我说,不要外道。有什么难处,受了什么委屈,也只管跟我说。哥哥虽然身体弱些,却不是废人,护着妹妹还是能做到的。” 文怡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哽咽着应了。聂凤书看见她流了泪,忙对秦氏耳语一声,秦氏急忙打发了管家,过来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又哭了?可是你哥哥欺负你了?!”瞪了儿子一眼。 文怡忙擦去眼泪,道:“不干大表哥事,原是外甥女儿不小心迷了眼睛。”顿了顿,又问:“外甥女儿的祖母,也是秋冬季节犯咳嗽的病症。平阳城里有一位致仕的老太医,偶尔会来为祖母诊治。祖母吃着他开的药,倒觉得好些。下一回等他再来家,外甥女儿问几个保养的方子可好?祖母能用,大表哥想必也是能用的。” 秦氏喜出望外:“这话当真?!若是能有太医院的圣手来看诊,那你大表哥的病就有希望了!” 文怡吃了一惊,聂珩先开口了:“母亲,那位老太医,父亲从前也下帖子请过,架子大得很,请了十几次都不肯来,还是算了吧。表妹问几个保养方子,咱们抄了来试试,也就算了。” 秦氏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儿子的话有道理,又怕外甥女儿多心,忙笑道:“你大表哥这话倒没说错,这里离平阳城百多里路,那位老太医年纪听说很大了,想必是不肯出远门的。你大表哥身子又弱,你舅舅跟我不放心他出门,不然让他上门求诊也好。你就随便打听几个保养的方子好了。” 文怡脸上通红,又羞又愧,胡乱点了头,心中却暗暗决定,一定要从王老太医那里弄几个好方子来,不然就找别的好大夫打听,无论如何,答应下的事情总是要做到的。 但想到方才大表哥为她说话的情景,她又多了一丝担忧:她一句话没说,只是露出一点神色端倪,大表哥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这样玲珑心肠,怕是对寿元有碍。记得老人家常说,慧极必伤,大表哥自小就体弱多病,又是多思的性子,如何能养得好?若他有个好歹,舅舅舅母和表姐又该如何是好? 她抬头看向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撒娇的秦氏,还有跟哥哥拌嘴的小书表姐,再看向从门外笑着走进来,说着厨房备下了好菜的舅舅,暗暗抿了抿唇。聂珩回头见状,笑了一笑:“妹妹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愁的?只管交给我们就是。快过来吧,等会儿想吃什么菜?哥哥叫厨房做去!” 太平山西麓,曹家村中,罗明敏盯着眼前的少年,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你可拿定主意了?!你罗二爷比不得聂家病潘安,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你若跟在爷身边,再想跑,可是不能够!” 少年跪倒在地,眼中满是坚定:“小的已经拿定主意了!罗二爷拿住小的,却没送官,还给了小的银钱给母亲治病。二爷的恩情,小的这辈子都还不了,情愿为二爷做牛做马一辈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罗明敏哧笑一声:“你把事情弄清楚了,不把你送官,是你旧主人的意思,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少年涨红了脸,羞愧道:“小的没脸再去求老爷和少爷,只能在心里感念他们的恩典,今后跟在二爷身边办事,也不会忘记聂家恩德的!” 柳东行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冷眼看到这里,淡淡地道:“罗大哥,你就收下他吧。我瞧他还算是伶俐,若不好了,再赶走就是。” 罗明敏白他一眼:“明明是你看中了他,为什么叫我收人?!“ 柳东行微微一笑:“我那里要是多了个人,家里哪有不知道的?一句话下来,他也得不了好,倒不如跟在你身边自在。” 罗明敏知道他家的情形,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少年喝道:“还不起来?!爷就给你个机会,往后如何,就看你忠不忠心,能不能干了!但有一点,不许你再接近那个刘重八!若叫我知道你跟他又勾结上了,你立马给我走人!” 少年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原不知他是山匪,以为他是同村的人,总不会害了小的。如今知道他的身份,哪里还敢再招惹。” 罗明敏挥挥手:“得了,且信你一回。聂远鹜先前给你起的是什么名字?寻文么?就这么叫着吧,爷也省得改了。把你家里安置一下,等你母亲病好了,就给爷带路。我们要上天王顶!” 寻文应了声退去,罗明敏遥望远处的山峰,吁了口气,望向友人:“小柳,你说……咱们真能找到人么?就算真的找到的,那人真有夫子说的那么神?!” 柳东行盯着那座山峰,点了点头:“既是夫子所说,咱们也一路问了不少知情人,自当不会有错!” “那就好!”罗明敏松了口气,也笑了,“若那位高人肯收我们为徒,就算家里知道了,打骂咱们一顿,也算值了!” 第十七章 寿筵开处 更新时间2010126 19:12:57字数:4410 夜深,平阴县城东谢郎巷中,聂家后院,聂家昌正与妻子秦氏商议正事。 他道:“我看过外甥女儿带来的两个仆从了。那老张往年来过咱们家几遭,是顾家的家生子,倒还罢了,他老婆娘家却是顾家长房的人,不大可靠。外甥女儿曾提过,她家通共就三个仆从,老张管赶车和做粗活,他老婆是厨娘,除此之外,只剩一位赵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年纪一大把了,干不了什么活。外甥女儿在家里,竟是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这回出来带了两个人,还要从别的族人家里借人侍候她祖母,这怎么行?!咱们家论门第远不如顾家,这几年也不如先前宽裕了,但小书还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侍候呢,做粗活的婆子也有几个,出门时跟车的至少有四五个人。外甥女儿却这般可怜,我做舅舅的看了也不忍心。” 秦氏叹道:“这有什么法子?我白日里悄悄问了她家里的情形,才知道她家的祖产都叫族里收回去了,连宅子也分了一小半给别的族人,祖孙俩不过是靠着两个陪嫁庄子上的入息过活,只好削减家中人手。虽说族里会发钱粮,衙门还会送诰命俸禄过来,但她们俩无依无靠的,那点银钱能顶什么用?能不能按时送到还是两说。外甥女儿这回过来,老爷兴许没留意到,我却发现了,她的裙子是去年时兴过的款,衣裳却是用小姑的衣服改小了的。所幸料子好,又有八成新,倒不显眼。只是我看在眼里,心里着实难受。她家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早该打发人去看外甥女儿的!” 聂家昌冷哼一声:“都是顾家老太太固执!若不是她拦着,我早就见到孩子了!还说会好好教养孩子,不用我们操心,她就是这样养孩子的!”他早窝了一肚子火。 秦氏只得柔声劝道:“老爷跟我说说就罢了,当着外甥女儿的面,可千万一个字都别露出来,不然孩子听了,心里会难过。其实顾老太太也是无奈,她家没了男丁,族里要收回祖产,也是规矩,不过是怕将来孩子出嫁了,祖产会便宜了外人罢了。我只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不在族中选个嗣子?将来有人送终,香火得继,外甥女儿出嫁了,也有个依靠。” 聂家昌摇摇头:“这件事你千万别提,当年我也是提过的,被老太太骂了回来,说若不是妹妹,他家也不会绝嗣。我虽然生气,但现在想想,也觉得实在可惜……” 夫妻俩感叹一番,聂家昌才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跟你商量,送一个能干的丫头给外甥女儿使。一来,外甥女儿在家里可以添个帮手,也有人照料衣食起居;二来,咱们给的丫头,自然是向着外甥女儿的,若是孩子受了委屈,丫头捎了信回来,咱们就知道了,也好及时为孩子做主,你觉得如何?” 秦氏想了想,点头道:“老爷说得有理,既这么着,就从我的丫头里挑吧?” “我倒是看着阿樱好。”聂家昌道,“你的丫头都是你细心调教出来的,平日里管家正得用,小书身边的大丫头,年纪都不小了,做不了陪嫁,陪房的家人你又已经挑好。这阿樱阿桃两个,将来是不会跟着小书出门子的,不如匀一个给外甥女儿。其中阿樱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阿桃是外头买来的,不如阿樱可靠。” 秦氏有些迟疑:“那小书怎么办?阿樱管着小书的饮食和四季衣裳,一向是得用的,阿桃一个人如何做得了这么多事?要不……从珩儿那里挑一个?他屋里有四个大的,我瞧着海棠就不错,细心稳重,又比阿樱老成些。” 聂家昌摇摇头:“咱们儿子还要她照看呢,难得这海棠是个老实的,处事公正,又能压得住底下人,我还想着日后让她给儿子做内管家呢,没了她,儿子屋里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氏犹豫再三,点了头:“那就阿樱吧,小书身边的小丫头里,佳蔓、名儿两个也有十三岁了,我瞧着还算伶俐,就选一个提上来好了。” “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聂家昌目标达成,舒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书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该说亲了,也当学些管家的事,免得还象个孩子似的,天天就知道吃喝玩耍。文怡比她小几个月,倒比她还稳重呢。” 秦氏闻言抿嘴笑道:“老爷还说我?平日我要管教孩子,是谁拦在头里?又是谁说,孩子还小,不必拘得太紧了?” 聂家昌咳了两声,低头喝茶。秦氏暗暗笑了一会儿,才道:“外甥女儿的性子虽稳重,却太安静了些,想来平日在家中也少见人。明儿亲戚们过来了,我叫小书带着她跟其他姐妹们见见,一处玩耍才好呢。” 聂家昌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为难地道:“那年提过的……珩儿跟文怡的亲事……你看如何?” 秦氏慢慢收了笑容,低头沉默半晌,方才道:“老爷先前不是说……斯雅不错么?” 聂家昌咳了声:“你的亲侄女儿,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文怡那孩子……我实在不放心,若是能落在咱们家,就近看着,倒还放心些。” 秦氏没吭声。秦斯雅是她弟弟的长女,今年虚岁十三,无论才貌都与她儿子相配,两个孩子相处得也好,她早有心亲上加亲,但丈夫对外甥女儿的看重,她也是心知肚明,她便是再不愿意,也不好说出口。 “父亲,母亲。”门外传来聂珩的声音,夫妻俩吃了一惊,秦氏忙起身开门,将儿子拉了进来,仔细查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责备道:“夜深露重,不是早叫你晚上别出屋子么?!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言罢转身寻了件衣裳给他披上。 聂珩微笑着安抚住母亲,扶她到桌边坐下,方才正色道:“父亲,母亲,儿子愿意将顾表妹当成亲妹妹一般爱护,还请二老成全。” 聂家昌一听,便知道夫妻俩方才的话已经叫儿子听见了,心下有些不悦:“你顾表妹有什么不好?!叫你嫌她?!” 聂珩忙道:“顾表妹处处都好,只是……她年纪还小,又长得瘦弱,儿子见了,只觉得心生怜惜,盼着她能平安喜乐,婚姻之事,却是从未想起。” 聂家昌也知道这表兄妹俩年纪相差太大,只是他觉得儿子很好,外甥女儿也很好,年纪差上几岁,又有什么要紧?便不以为然:“你顾表妹如今年纪是小些,但因你生得弱,大夫说不该早娶。等到你及冠,她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哪里还小?!如今不过是先说定罢了!难不成你心里其实是念着你秦表妹,所以不愿意娶顾表妹?!” 秦氏忙劝他:“老爷这话说得不妥,孩子们都是知礼的,怎会有这样的念头?!”聂家昌也知道自己失言,沉着脸不说话。 聂珩低头道:“不论是秦表妹,还是顾表妹,在儿子心里,都象是妹妹似的……儿子一日未养好,都不敢说娶妻的事,生怕……日后连累了表妹们……” 秦氏眼圈一红,哭道:“你这是什么话?!年纪轻轻的,怎能有这样的念头?!”聂家昌更是憋红了脸,想要破口大骂儿子一顿,但见他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又心痛不已,最后只骂了一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聂珩勉强笑了笑,跪下道:“是儿子失言了,请父亲母亲莫怪。其实……不论是哪位表妹,都是好姑娘,只是现下说这个也太早了,兴许表妹们会有更好的姻缘呢?这种事……原不由咱们家做主。” 聂家昌脸色稍缓和了些,将儿子拉起来,沉色道:“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前些天为父寻来的方子,你可吃过了?” 聂珩乖乖点头:“方才海棠侍候儿子吃过了,儿子吃着,倒觉得晚上安稳些,只是那药汁子味道古怪,儿子不习惯得很。” 秦氏忙道:“怎的不早说?才从外头买了些果脯,甜滋滋的,原是为了明儿待客用,我叫人送些给你,只是记得睡前漱口。” 聂珩顺从地点了头,又笑道:“方才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起给顾表妹送丫头的事,单送阿樱一个有点少了,我那里的人多,事又少,不如再添一个吧?只是送了表妹丫头,每月工钱仍旧从咱们家出才好,不然,以表妹家里的情形,多了这一笔花费,反倒给顾家添麻烦了。派人送工钱去的时候,也好顺便打听顾表妹的情形。若是顾家短了什么衣裳吃食之类的,母亲以长辈的名义给表妹送些去,顾家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的。” 秦氏忙点头:“这话有理,就这么办!还有补药,也要送些。瞧那孩子单薄成什么样了!” 聂家昌仍旧沉着脸:“这些事我跟你母亲会办好,你少操些心,少看书,得了空闲,陪你母亲妹妹说说闲话,或是到花园里散散步都使得的。你这个病迟迟不能好,就是从思虑过甚上来!” 聂珩低头微笑着,秦氏怕丈夫再骂儿子,忙拉了儿子到一边坐下,细细问他这几天的病情如何,夜里醒了几回,早上几点起来,吃的哪样东西好克化,哪样东西不爱吃……零零碎碎,聂家昌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翻着,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阴影。 儿子说的话,虽叫人伤心,却也是实情…… 次日七月初四,正是聂家昌四十三寿辰,因不是整寿,聂家不曾大肆操办,只是在前院摆上四桌酒,又在内院摆了两桌,请了几家来往较多的亲戚好友来吃席。 聂家昌亲自带着儿子在前门迎客。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的药管用,或是前一天晚上睡得香,聂珩今天的精神极好,脸色也带了几分红润,衬得整个人越发清俊。来客见了,都忍不住夸上几句,笑称聂家昌有个俊俏儿子。 文怡留在后院,跟表姐凤书在一起。因她是客,并不曾担起什么迎客的职责,看到舅母与表姐招呼客人的忙碌模样,心里虽有几分不安,却也不敢多嘴。 她带到平阴的行李,早随坏掉的马车一同到了聂家,只是衣裳多数沾了尘土,洗了来不及干,因此她现在身上穿的,是表姐凤书未穿过的一套新衣裳。嫩红色的衫子,淡黄的百褶裙,衬着她细白的肤色,越发可人。来做客的堂客们都纷纷打听她是哪家的姑娘,得知是聂家外甥女儿,出自百年望族顾氏,都叹道:“原来是他家?怪道这通身的气派,一瞧就知道必定出身不凡。” 文怡红着脸与她们一一见礼,又得了一番称赞,表礼更是堆满了阿樱满怀——今日一早,舅母秦氏就将阿樱指过来侍候她起居,换下了原本的小丫头。文怡心下惴惴的,小声让阿樱将自己带来的荷包等物取来,送给客人中几位未出阁的女孩儿,充作见面礼。 秦氏生怕别人小看了文怡似的,特地将她连夜赶工所制的寿礼指给众人看。那原是卢老夫人备下的一只玉珠串成的枕头,还有几幅好料子,都是文怡家里收藏多年的东西,为了不失礼,卢老夫人才忍痛舍了的,却因为中途遇匪,玉枕上串连珠子的丝线断了,玉珠散落下来。文怡便栽下一块料子,在上头绣上寿字纹样,并将玉珠一颗颗钉上去,再在周边绣上花草祥云,只当是一块绣屏。早上送给舅舅时,聂家夫妻都称赞不已,但又责备她不该费心劳神。她心里只觉得安心,没想到舅母却在来客前提起这件事,惹得众人注目,她不由得羞红了脸。 来客中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是秦氏内侄女,名唤斯雅,看到文怡的模样,微笑道:“顾妹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你的年纪,这样的女红功夫,真真比咱们强得多了!我才要不好意思呢,今年过了大半年,我一只荷包都没绣完。” 凤书抿嘴笑道:“秦表姐,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平日里人人都说我不如你聪明,可我上个月,就做了两个荷包了!” 别人都笑道:“这叫五十步笑百步,一个月做两个荷包,难道还是能干人不成?!” 众人笑成一团,又欣赏起文怡的绣屏,赞叹了一番。太太奶奶们说起了闲话,凤书悄悄拉了文怡和秦斯雅,到内室坐下吃茶。文怡听说秦斯雅之父是城中方志名家,平阴、平阳两地方志,都是他所作,佩服不已,忙向她打听些两地的风土人情、人文秩事、各乡出产。秦斯雅有问必答,小小年纪,竟然十分博学,文怡心下叹服,不由得生出亲近之心。 正说得兴起,前院有人来向秦氏禀报:“太太,老爷说,前头来了一位客人,是少爷的同窗,说是昨日救了表小姐的。老爷让太太带着表小姐到前头致谢呢!” 文怡在里间听见,愣了愣,猛地站起身来。 第十八章 初提置产 更新时间2010127 19:18:20字数:4596 文怡随着舅母前往前院,避开席上的客人,来到一处正对花园的小偏厅处。 这偏厅小小巧巧,摆着两排八张酸枝圈椅并小几,挨着北墙根排着人高的博古架,架上摆放着几样寻常古董,东西两面墙上挂的是几幅字画,南边的墙上开着两扇雕花大窗,窗外正对着花园,占地不过半亩大小,眼下栀子花开得正旺盛,浓郁的清香气飘过花窗,弥漫着整个偏厅。 文怡一进偏厅,便看到大表哥聂珩正站在窗边跟人说话,他对面那名男子背对着自己,穿着深蓝色的长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瞧着有几分富贵气,瞧个头胖瘦,却拿不准是柳罗两位公子中的哪一位。但想到那日罗明敏的装束,她便猜这大概是柳东行,面上便带出两分笑意来。 男子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拱手躬身行礼,却是罗明敏。 文怡心头闪过一丝失望,但仍未忘记礼节,听从舅舅舅母的指示,向罗明敏再次拜谢。 罗明敏是个活泼的性子,不大耐烦这些俗礼,见秦氏又是拜谢又是备谢礼的,便忙忙摆手道:“聂伯母这就太见外了,我跟远鹜做了一年多的同窗,说起来是师兄弟,他的妹子,不跟我的妹子一般?既然遇上了,就没有不出手救人的道理。谢礼什么的,聂伯母就不必提了,今儿府上有酒席,伯母多赏我些好酒就是!” 秦氏尤觉不足,聂珩笑了笑,对母亲道:“这个人向来不耐烦俗礼,母亲待他礼数太足,他还觉得约束,倒不如松乏些,都交给儿子吧。” 秦氏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你好生劝罗公子多喝两杯,便是醉了,家里不缺空房,留罗公子住一两天也好。”又问:“听说救人的还有一位柳公子,不知他现下……”文怡忙支起耳朵细听。 罗明敏迅速扫了她一眼,干笑两声,道:“小柳有家亲戚住在城郊,昨儿过去请安,被长辈留下了,不得脱身。本来他听说今日聂伯父做寿,还想要过来请安的,如今只好托我将寿礼捎过来了。” 文怡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想法:罗明敏说的不是真话!但她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隐隐有些念头,觉得那“柳观海”迴避的是自己。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氏不知外甥女儿心中所思,还在感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们两个年轻人,又是出门在外,还费心备什么礼?我们夫妻正想要好生谢一谢你们呢。今日家里摆酒,怠慢你了,赶明儿你们得了空再过来,我们夫妻正经摆一桌酒,谢你们高义,救了我家外甥女儿。” 罗明敏干笑:“好说,好说。”聂珩瞥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头,他察觉到聂珩的目光,越发觉得额头冒汗,心中暗骂柳东行不仗义,世上的事,能瞒过聂珩的少之又少,要是被当场揭穿,岂不是尴尬?他又忍不住朝文怡那里看了一眼,留意到文怡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里越发虚了:这聂珩的表妹,该不会跟聂珩是一个性子吧? 聂珩忽然笑了笑,对秦氏道:“母亲,父亲那里有客走不开,我在这里陪着罗兄就好,您带表妹回后头去吧。今儿来了好些堂客,只有妹妹一个在,她哪里就能招呼得了?” 秦氏惊醒,忙笑道:“既如此,就请罗公子恕我失礼了。”罗明敏忙恭敬行礼:“聂伯母请便,不必顾虑小子。”秦氏点点头,叫了文怡,便离开了小偏厅。 文怡走慢两步,疑惑地看了罗明敏一眼,才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却听到大表哥在后面叫自己,她连忙停下脚步,转身相问:“大表哥可是有事吩咐?” 聂珩喘了一会儿气,才问:“方才……”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表妹是深闺弱女,虽然被罗明敏救了回来,但对外头的男子,又怎会有所了解?便临时改口道:“今日后院客人多,母亲还要操持席面上的事,若是小书哪里做得不好,请表妹帮着提点两句。” 文怡笑道:“大表哥放心,表姐平日虽然爱玩,遇事却从不失礼,你多虑了。”稍一迟疑,才问:“大表哥,前晚救我的人有两位,除了今日来的这位罗公子,还有一位柳公子,是将我从失控的马车上救下来的恩人,只是今日没来。那位柳公子,据说是恒安柳氏子弟,名讳是上观下海。但我观柳公子言行,似乎有些隐情。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若是我失礼了,请大表哥代为说项,替我向两位公子赔罪。” 聂珩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说……另一个姓柳的,全名是柳观海?”文怡点点头,他的脸色更古怪了,文怡心知有异,小心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聂珩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没什么,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回去吧。” 文怡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点头回去了。聂珩却皱起眉头,回头望向长廊尽头处的小偏厅,若有所思。 文怡回到后院,便将心头疑惑强压下去,随着表姐凤书与秦斯雅等吃席。众人言笑晏晏,你打趣我,我取笑你,惹得大家发笑,宾主尽欢。临近宴尾,便有人说起聂秦两家的儿女亲事,打趣秦斯雅:“几时吃茶?”秦斯雅飞红了脸,低头不语。凤书拉了拉文怡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偷笑个不停。 却有好事之人,因自家女儿输了风头,有些不忿,便留意上了文怡:“谁吃谁家茶,倒还说不定呢,照我说,这里几个女孩子,都是好的。不论谁做了聂嫂子的媳妇,都是好姻缘不是?” 秦家太太闻言,看了文怡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秦氏皱了皱眉,想要给弟妹侄女撑腰,但想起昨晚上丈夫儿子说的话,又犹豫了,只能干笑道:“张太太说笑了。我们珩儿年纪还小,又没有功名在身,说娶亲还早呢。” 文怡心知早年间舅舅曾提过要将自己许给表哥,心里也有几分紧张。她将大表哥视作兄长,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又觉得秦斯雅可亲,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现在只有十周岁,便带着几分天真地问凤书:“表姐,大表哥要娶表嫂了吗?摆酒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忘了我。我给大表哥、大表嫂绣一对荷包当谢礼好不好?” 凤书没听出方才席间的异样,只顾着笑嘻嘻地道:“你问我做什么?好不好,你该问正主儿才是。”又朝秦斯雅努努嘴。文怡抿嘴一笑,心里说声对不住,便笑问:“秦姐姐,你说好不好?” 秦斯雅的脸已经红得快冒烟了,秦太太却松了口气,嗔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个做什么?!方才送来的不是你们爱吃的花糕?快趁热吃吧!” 凤书扭头看了看花糕,欢呼一声:“呀!上头有樱桃脯,我最爱吃这个了!顾表妹,你也尝尝?”文怡笑着接过,小小咬了一口。席面上已经恢复了欢声笑语,秦氏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日,聂家热闹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文怡收拾好行李,便去向舅舅舅母辞行。 聂家昌昨日喝多了酒,正头痛,闻言忙道:“急什么?难得来一回,多住两天吧。”秦氏也因为外甥女儿昨日间接帮了她娘家侄女一把,笑得更加亲切:“可不是?过两天便是七夕,家里只有你表姐一个,孤孤单单的,你留下来,也热闹些。” 文怡十分迟疑:“舅舅舅母挽留,原不应辞,但文怡担心家中祖母冷清……” 聂家昌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必你们族中也要过节,你祖母在家不会冷清的。你回去了,为了置办乞巧事宜,又要她费心费力,倒不如在我们家里一起办了好。舅舅会派人去传信,不叫你祖母担心。” 文怡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 顾庄向来有七夕乞巧的习俗,而且是由长房牵头,全族一起参加的。但各房有女儿的人家,都要为女儿置办七夕行头,穿戴都有讲究,还要女孩们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女红技巧,若是费时费力的大幅刺绣,可以提前准备。文怡在前世参加了几年,都只是作陪客而已。每年的魁首,多半是长房的女儿,文慧在时,便是文慧,文慧不在,就是文娴,偶尔有其他几房的女儿占了先,第二年就必定落第。六房家势一年一年地落败下去,到了文怡十二岁后,已经无力为她准备过节的新衣,卢老夫人不想让孙女遭人耻笑,索性不让文怡参加。后来文怡养在二房,也因为守孝而回避。顾庄的七夕乞巧,对文怡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想起出发那日,在庄外看到长房的马车,听说文慧出行,不知是在外小住,还是回京城。但无论如何,长房还有文娴在,自家又何必再去做陪衬?更何况,离秋收还有些日子,田租未至,先前看大夫吃药又已经花去不少钱,文怡不希望为了一个七夕,再给家里添花费。 若有闲钱,她宁可攒下来,预备日后置办田产。 秦氏见外甥女儿答应了,忙不迭派人去送信,又吩咐管家们,照着女儿凤书的例,再补办一份过节用品来。凤书听闻表妹要和自己一起过节,高兴得不行,忙拉了文怡到自己房间去,商量着那天要?br / 生于望族第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要做什么糕点吃。hubaoer文怡抿嘴笑着听她说,小心提议着做些手帕、荷包应节,凤书应了,又缠着表妹请教针线活,表姐妹俩有说有笑,越发亲近。 第二日,派往顾庄送信的人回来了,捎回小半车东西,是卢老夫人为孙女儿备下的过节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另有送给聂凤书的节礼。聂家昌心中讷闷,这老太太终于明白事理了?但看到那家人呈上的十两银子,说是卢老夫人为了孙女过节的事送来的,又沉下了脸,挥挥手打发家人退下,便对妻子抱怨:“这老太太怎的这般啰嗦?!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沾,我想为外甥女儿尽点心,她都不许!” 秦氏叹道:“她也是怕委屈了孩子罢了。既这么着,昨儿咱们商量的事,就办了吧。老爷是舅舅,要给外甥女儿添些嫁妆,她做祖母的也不好推辞。” 聂家昌想了想,郑重点了头。 文怡不知舅舅舅母的心事,只是看到祖母送来的东西,心中有些愧疚,她不回去过节,是为了节省一份花费,没想到家里最终还是花了这笔钱,还让祖母担心了。她心情有些沉重,只是当着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的面,不好现出来,只好将忧愁埋在心底,脸上挤出欢快的笑容,仿佛没事人似的,跟在凤书身边,为过节的事忙活。 七夕匆匆过去,到了初八日,文怡再次辞行。 聂家昌叹了口气,道:“你要回家,舅舅也不留你了。只是好歹记着舅舅舅母时时挂念着你,常常捎信过来,舅舅这里会派人去接你来小住,你也不要推却才好。” 文怡早有心要跟舅舅一家多亲近,忙应了下来,又道:“舅舅舅母平日多保重,大表哥也要好生保养身体才好。常听老人说,多思伤身,请大表哥念着舅舅舅母,保重自己。” 聂珩在旁听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微笑道:“表妹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个多思的性子?小小年纪,若真有难处,只管跟我们说。既是骨肉至亲,表妹难道还外道不成?” 文怡红着脸应下。 聂家昌又再叹了口气,看了看妻子,秦氏会意,叫过女儿:“咱们给你表妹预备些干粮糕点,还有回家要坐的车。你不是说有东西要送她?可挑拣出来了?”聂凤书正为表妹要走而难过,闻言忙道:“我这就去预备!”母女俩便离开了房间。 文怡知道舅舅和表哥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忙肃然相候。聂家昌看了儿子一眼,聂珩便从袖中掏出两张纸来,放到桌面上:“表妹,这是舅舅与大表哥送你的礼物,是给你日后添妆用的。你没了母亲,祖母也不在跟前,且自己收着吧。” 文怡愣了愣,看向桌上的纸,原来是两份地契,一份是个十顷的田庄,一份是座小宅,顿时涨红了脸:“舅舅,大表哥,我不能收!” 聂家昌脸色一沉:“为何不能?!我是你亲舅舅,给亲外甥女儿置办点产业,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肯收,可是有人拦着你?!” 聂珩也道:“表妹,这是父亲与我的一番好意。你在顾庄,离我们太远,我们一时顾不上,就怕你会受委屈。这宅子就在平阳城里,平日放租,多少能添些嚼用,田庄的出产也不少。你家里的境况,我们是尽知的,有了这两处产业,别的不说,光是你祖母一年四季看病吃药,就不必再求人了!母亲还准备送你一个丫头,工钱由我们出,平日照顾你衣食起居,还有家中上下差事,你祖孙俩也能轻省些。” 文怡眼圈都红了,她本是打算推辞的,但一听到表哥说起祖母,心里便难受不已。舅舅一家为自己着想到这个地步,叫她如何回报?她低头哭了一会儿,哽咽道:“舅舅,大表哥……你们待我这样好,叫我……”她咬了咬唇,擦去眼泪,面上已换了坚毅之色:“这份礼物,我不能收,但文怡有事要求舅舅、大表哥,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文怡就有心要给家里置办点产业了!只是文怡年纪小,见识有限,还要请舅舅和大表哥教我!” 第十九章 顾庄往事 更新时间2010128 19:20:28字数:4505 聂家昌听完外甥女儿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种事,也算难得了。只是你怎的会看中了那块地?莫不是那日来时在路上见了一回,便上了心?不是舅舅不肯帮你,这仅凭一眼就决定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实在是太冒失了。” 文怡小声道:“外甥女儿只是有这个念头罢了。离顾庄近的地,是不能买的,不然日后在族里说不清,平阳城周边的地,外甥女儿又不清楚详情。那日经过庄子,见到那块山坡,还有山下的农田,外甥女儿就起了这个念头。那里有水源,又有人丁,看起来土地还算肥沃。山坡地不比良田,价钱不会太贵,那里的树林子又快被砍光了,要开垦,想必会省事许多……”咬咬唇,她的头再低了几分:“外甥女儿家里都是女眷,只有一位张叔可以出面办事,但他是个老实人,哪里懂得这些农耕上的事?祖母和母亲的陪嫁庄子离得远,虽有管事的人,到底不便宜。外甥女儿想着,若是能得到舅舅、大表哥的援手,也有法子察看一下土地的情形,问问积年的老农,看那块地是不是值得买,若是真要买,又要怎么议价,还有去衙门办理过户的事……” 聂家昌恍然大悟,望向外甥女儿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怜爱:“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既然开口,舅舅又怎会拒绝?明儿舅舅就去找相熟的经济,叫他去打听那块地的事。不过你也不用光盯着那里,平阳平阴两地周边,都有不少良田,再远一点,靠近康城一带,田地更是肥沃,舅舅包管替你找到出产高价钱低的好庄子!” 文怡心下松了口气,眼中溢满感激,起身上前一步,一个大礼拜了下去:“多谢舅舅!” 聂家昌忙将外甥女儿扶起,叹道:“你这孩子,若是少些顾虑,直接收下舅舅送的庄子和宅院,岂不是更好?偏要费这些心思。其实你只是个孩子,又没了父母,除了你祖母,舅舅便是你最亲的人了,你为何不能多倚靠舅舅一些呢?” 文怡羞愧地低下头,不是她信不过舅舅,而是前世的经历,还有这些天在舅舅家的所见所闻,都让她清楚地明白到,舅舅待她再好,也越不过表哥表姐去。若是舅舅家真的遭了劫,为了表哥表姐,他就算不忍心,也不会再顾虑她。她在聂家小住了几天,也留意到,舅舅家境不如先前富裕,先前要送给她的田庄和宅第,对聂家来说绝不是小事。舅舅一家待她何其厚,她又怎么忍心叫他们受委屈?更何况,祖母的病一年要花不少银钱去养着,大表哥想必同样如此,念及这些天大表哥对她的关怀,她就更不能收这份产业了。 聂家昌见外甥女儿沉默不语,心下暗叹,更后悔之前几年没有多关心孩子,让她对自己一家疏远了,但以后他会好好照拂她的。他抬起头,想嘱咐儿子几句话,见儿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疑惑地问道:“珩儿,你怎么了?” 聂珩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文怡:“顾表妹,你方才说……顾庄周边的地买不得,怕在族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文怡一愣,旋即面带为难之色。 聂珩隐隐猜到了几分,脸色沉了些,又问:“你想要买地,家中无人出面与外人交涉,因此求到我们家,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种事,通常不是先找上族人的么?!难道顾氏全族,竟无一人肯出面为表妹家奔走不成?!” 文怡万万想不到,不过是寻常一句话,就叫表哥看出端倪,急得额头冒汗。但这种事关系到顾氏一族的脸面,她实在不知该不该坦白相告。 聂家昌听了儿子的话,又看到外甥女儿的神情,也有些明白了,顿时大怒:“难不成你的族人拿走了你家家产还不够,竟打起了你跟老太太私产的主意不成?!” 文怡大惊,忙摆手否定,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大约二三十年前,曾有族人家势败落,为了救急,将名下田产转卖给外姓人。买主与其他顾氏族人因为田间的纷争,闹过几回,差点出了人命,因此族中公议,由长房出面将田地买了回来。自此之后,族里就添了一条族规,声明顾氏族人名下所有在顾庄地界上的田产,只能传给子孙,或转卖给族人,但不得卖给外姓人。祖父在世时,因家资丰足,曾在顾庄边上置办了四十顷的土地,而后陆陆续续的,又添了些,连着土地周边的房屋、庄舍在内,足有将近五十顷。族人见那块地肥沃,便挨着我们家的地,在周边置产。时间一长,在外人眼中,就如同将顾庄扩大了几倍。父亲过世后,族长与宗老们因为我们家绝了户,就把这块地连着我们家的祖产一起,收归族中,怕的是将来……” 她虽没说完,但聂珩已经明白了:“因为那块地现在被算在了顾庄范围内,因此,哪怕是后置的产业,你们的族长也将它当成祖产收了回去,免得将来你出嫁了,那块地会随你归了外姓人?!你不想在顾庄周边置产,也是怕将来这块地被算在顾庄范围内,出嫁时再被收回去?!” 文怡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聂珩脸色有些发黑:“你不想让族人出面为你置产,是不是……也是担心他们会打你们私产的主意?!” 文怡摇摇头:“这倒不会,我们家如今除了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就只剩下祖母和母亲的陪嫁了,这些当年收回祖产时,族里是有过明言的,不会沾染分毫。我便是现在要置产,只要不是花的公中的钱,便是我的私产。我不找他们……是因为不知该找谁……” 聂家昌气得直哼哼:“那是因为他们平时少跟你们来往,你不认得人,所以才不知该找谁吧?!”他越想越不忿:“照外甥女儿的说法,当初被收回去的所谓族产,其实有不少根本就是你们家自己的私产!我说呢,即便是你父亲没了,族中收回祖产,凭你家的家私,万没有叫你们祖孙俩过得这样拮倨的道理!原来是那帮混蛋贪心不足,做了手脚!” 文怡只觉得脸上辣辣的,舅舅骂的虽然是顾氏一族,但她身为顾氏一族的女儿,又岂是有脸的?更何况,族规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来,她和祖母就没想过这规矩有什么不对。 聂珩扫了文怡一眼,心中暗叹,在他看来,这条族规其实只是针对顾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真正“祖传田产”,顾庄的范围,实际上从未变过,官府文书里应该有明文界定。只不过后人为了指说方便,就将顾庄以外的土地,算在顾庄地界内。当年六房家产如此丰厚,族人恐怕多少生了贪心,见六房只剩下孤老弱女,不谙俗务,便钻了族规空子,占下这份田产。如果当年顾氏各房都得了好处,只怕六房想打官司,也无人声援。想了想,他开口劝道:“父亲,这既是表妹家的族规,想必家家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且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叫表妹如何安心?” 文怡连连点头,偷偷看着舅舅,小声道:“记得祖母曾提过,当年那家败落的族人,最后是将所有田产和房屋都卖给了族中亲眷,换取现钱救了急,后来搬到外地去了。在我们六房之前,也有一房的分支绝了嗣,将名下田产交中,那房的嫡支想要拦着,都没拦成……” 聂家昌闻言哼了几声,稍稍冷静了些,转头问外甥女儿:“你们家既然交出了祖产,那你跟你祖母的日常支出,除了自己私产外,族里也要给的吧?!” 文怡点点头:“祖母是每月十两银子,我是每月二两,这都是公中明文定下的,米粮另支,逢年过节有节礼,冬天还有取暖用的炭。另外……”她顿了顿,“祖母的身后大事,还有外甥女儿的……嫁妆,也是族里出……” 聂珩挑挑眉:“那你们族中可有一一兑现?!” 文怡想了想,有些黯然:“都是有的,只不过偶尔有些延迟……”东西也会打折扣,而且族人私下的议论更叫人难受。 聂珩心中亮堂,只是看了看父亲,没说出口。 聂家昌倒觉得气消了许多:“这倒还罢了,只是他们不该占了你家的私产,弄得你们祖孙俩倒象是依靠族人养着!”想了想,他道:“既这么着,置产的事就交给舅舅。舅舅包管找个远些的庄子,叫顾庄再过一百年都休想挨到边!” 文怡感激地道:“多谢舅舅。其实地方不用太大,只要够家里嚼用就好。文怡只是怕祖母看病吃药,家里银钱不足,会耽误了老人家的病情。” 聂家昌一摆手:“这是当然的,连这点都做不到,舅舅还夸什么口?!”又换了和缓的语气:“但你也别光想着你祖母,还有你自己个儿呢,手里有了银钱,要记得给自己多弄点好吃的,补一补身体,还有小姑娘家的穿戴,也要多添些。明明是标致的女孩儿,偏打扮得跟尼姑似的,头上连朵鲜艳些的花都不戴!” 文怡脸一红,低下了头。 聂家昌沉思着,又提了个建议:“既然你不收舅舅送的庄子和宅子,光凭你家里每月攒的那点月钱,只怕买不到什么好地吧?我们家再贴补些,就当是给你添妆好了。” 文怡连忙推拒,聂珩笑道:“父亲,表妹的祖母是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还是别叫表妹难做了。”又转向文怡,“虽然你要独力置产,但为了不叫你族人多心,只把实情告诉你祖母,对外还是声称是你舅舅给你置办的好了。地契上写着你的名字,就不怕族中有人心生贪念,谋夺了去。就算有万一,父亲与我也好为你说话。” 文怡想了想,点头应了。当下便约好,文怡先回家,聂家父子去打听山坡地的事,等到有了消息,便由舅母秦氏前往宣和堂递话,买不买,等文怡跟祖母商量过再决定。 聂家昌又将阿樱送给文怡,文怡本来要推辞,聂珩便改口说,不是送人,而是“借”人:“有阿樱在,你在家能轻省些,你祖母也有人照顾了。再说,我们两家有什么消息要往来,多了阿樱,也方便些,她总比外人可靠。” 文怡迟疑了一会儿,想到张婶,咬牙应了。聂珩立时叫了阿樱来,见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衣裙,便道:“你从今日起,就在表小姐身边侍候,名字就改叫紫樱吧。” 阿樱早就听主母说过,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应了一声,便向文怡下拜,改口叫“小姐”。文怡连忙扶起。 秦氏与凤书各拿了一个大包袱过来,里头是为文怡备下的礼物。文怡正为夺了凤书的婢女而心下不安,见状更是惶恐。 秦氏笑道:“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三年来舅母都不曾过问你的事,心里正愧疚呢,你若不收,就是埋怨舅母了。” 凤书也道:“我费尽心思替你备的,连平日爱吃的樱桃脯都舍了,你若不收,我就恼了!” 文怡只得再三谢过收下,凤书扬起笑脸,挽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好妹妹,你什么时候再来?咱们再一起做针线好不好?你教我的绣法,我都学会了,等我绣好了,下回给你看。”文怡笑着点了头:“那下一回,我再教你别的。”凤书大喜。 文怡放下心头大石,在舅舅一家的送别下,坐上修好的马车,带着张叔张婶与紫樱,踏上了返回顾庄的道路。聂家派出两名家丁骑马跟在车后护送。 她在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这趟出行,成果比预想的更好。原本她还打算跟舅舅家多来往几回,再提置产的事,没想到舅舅与大表哥如此热心。既然是这样,她就当投桃报李。摸了摸袖中揣着的从小书表姐那里打听到的大表哥的药方,她暗暗下了决心。 因为被先前劫匪的事吓怕了,因此他们回程走的是官道。文怡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惋惜,但想到舅舅会帮忙打听土地的事,她又安心几分。 紫樱避开张婶望过来的诡异视线,淡笑着问文怡:“小姐,你渴不渴?前头不远处就是茶摊,奴婢去给您打壶热茶来吧?” 文怡笑着摇摇头:“你们喝吧。既然有茶摊,就让张叔停下来歇一会儿。这一路有百多里地呢。” 张婶脸上带了喜色:“多谢小姐想着。咱们就在前头歇一歇,吃个午饭也好!”摸了摸怀中揣的钱袋,她眉开眼笑。这几天,舅老爷和舅太太可没打少打赏他们夫妻,多少年了,才发了这一回财!虽然舅老爷家比不得长房,但也是一门好亲戚。看在赏钱的份上,她就饶过身边的小丫头好了。 马车靠向路边,朝前方的茶摊驶去,忽然从后方来了一队人马,飞驰而过,扬起无数尘土。 文怡咳了几声,脑中记起前世在京城大街上的际遇,心中一紧,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看到那队人马最后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纵马急驰。其中一人,穿着黑色布衣…… 第二十章 亲长质问 更新时间2010129 19:14:11字数:4857 文怡有些吃惊,那柳观海与罗明敏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前头那队骑士,看穿着打扮都是正经官兵,这一路急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他们怎么跟在了后头? 那队兵马经过茶摊时,停了下来。为首的军官喝令士兵们,只许歇息一炷香的功夫,时间一到,立时出发,有所延迟者,一律军法处置。士兵们齐声应了,纷纷下马去讨茶喝,也有人掏出带的干粮,原本坐着十来名路人的茶摊一下涌进五六十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吓得众人连忙拿起行李四窜,有几桌连茶钱都没来得及付,急得茶摊的老板连声叫喊,偏偏又要忙着招呼官兵,脱身不得,满头冒汗。 柳东行与罗明敏二人跟在官兵后头,来到茶摊边上,却没跟他们挤在一处。后者皱眉看着人群,小声回头道:“小柳,咱到附近人家讨点食水吧?等到这些士兵分完,茶摊上也不剩什么东西了,咱们路程又急。”柳东行却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身后,顾家的马车正缓缓抵达。 罗明敏一眼便认出了张叔,低叫:“怎的又遇上了他家?!”柳东行压低声音:“大概是回顾庄去的。顾家是大户,既出远门,就没有不带干粮食水的道理。你去问他们一声,讨些食水,岂不便宜?时间有限,我们又人生地不熟,哪里有时间去附近找人家?” 罗明敏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使唤哥哥,你怎么不自己去?!我瞧那顾家小姑娘对你挺上心的。”柳东行皱了眉:“罗大哥慎言,她一个小孩子,哪知道什么上心不上心的?不过是报恩心切,想打听我的来历罢了。真要叫她知道了,万一她年纪小不懂事,偶尔跟人闲谈时传了出去,咱们家里立时就要来人了!” 罗明敏嗤笑:“要防她泄露消息的只有你罢了,我怕什么?!她一个孩子,能把消息传给谁?不就是你家那两位长辈么?!”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照着友人的提议,笑着迎向顾家马车。 张叔早就认出他来了,忙停下车,对车里说一声:“小姐,是罗公子!”便跳下地跑过来行了个礼:“罗公子,您怎么也在这儿?!这几日可好?!” “好,好着呢。”罗明敏笑着拍拍他的肩,“老张啊,既遇着你,我就安心了,跟你打个商量。”小声耳语几句,张叔立即拍胸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您稍候,小的立时就把东西送过来!”然后返回车边,向文怡禀报,罗明敏想要讨些干粮食水的事。 张婶瞧着茶摊里的拥挤人群,小声嘟囔:“如今连午饭都吃不得,若是再没了干粮,这一路怎么办?!”文怡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照你的说法,合该叫恩人挨饿了?!”张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文怡忙将车厢里的干粮匣子拿了出来,寻了块包袱布,包了一大半去,又取出两个装了茶水的竹筒,一起递给了张叔,道:“马车后头还有舅母给的果子,用粗布缝的口袋装着,你连袋子一并给他们,吃起来比喝水吃干粮要方便些。”顿了顿,“那边的是柳公子吧?别忘了他那一份。” 张叔应声抱着东西送给了罗明敏,又指了指马车后,说了些什么。罗明敏有些心动,回头叫了柳东行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柳东行迟疑地望过来,正对上文怡的目光,他立时避开了视线,说了两句话,便拎起包袱和一个竹筒往回走了。罗明敏一脸无奈,拍了拍张叔的手臂,走近马车,对文怡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顾小姐相助!” 文怡弯腰一礼,道:“罗公子曾救过小女子性命,这谢字还请勿再提起,原是小女子该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瞥了柳东行一眼,挤出一个微笑:“不知罗公子与柳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前头的是官兵吧?可有什么地方是我们能帮忙的?” 罗明敏笑道:“顾小姐不必多心,我们没惹上麻烦。这是要去剿灭山匪呢。那日劫道的三个人,有两人不过是寻常山民,却有一个是山匪的同党。官府要出兵剿匪,我们跟着凑凑热闹罢了。”说完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文怡想要再问几句,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跟柳东行会合,囫囵吞了两块干粮,喝几口水,官兵已经要准备出发了,他们二人也翻身上了马。她只好怏怏地熄了追问的心思,吩咐张叔将马车驶近茶摊。 就在这时,她惊讶地看着柳东行纵马向自己跑来,在马车边上打了个回转,板着脸道:“顾小姐若是要回顾庄去,就趁着天明快快赶路吧,不要在路上耽搁时间,更不要在途中过夜。这几天路上怕是有些不太平。”也不等文怡回应一声,便抽了马背一鞭,急急追着官兵去了。 文怡张张口,便又沉默下来。她有些糊涂了。 张叔小心地问:“小姐,您瞧……”文怡淡淡地道:“既是柳公子嘱咐,想必有他的道理。你到前头讨些热水,便早点出发吧。尽可能赶在今夜前到达顾庄。”张叔忙应声去了。 张婶小声抱怨着什么,紫樱微笑着说了她几句,惹得她翻了个白眼。文怡却完全没发觉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柳观海至今还向她隐瞒他的来历与真实姓名,这叫她心里十分不自在。那日舅舅大寿,宴席后表哥完全没提起罗柳二位的事,她又不好追问,便将疑惑一直压在心底。其实,若柳观海真有为难处,当初她询问他姓名来历时,他瞒着也就罢了,偏偏他说了一半,又瞒了一半,叫人好生不解。她与他素未平生,跟恒安柳氏更是从无来往,连长房的三堂姑,也不过是见过两面,有什么可让他忌惮的?!她不过是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谁,日后有机会酬谢大恩,又不会到处嚷嚷,没想到他会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种感觉真叫人憋得慌,就好像……她会害了他,因此他一心提防似的…… 可是……若说他想要回避她,方才他特地来告诫她尽早赶路,又是什么意思呢?瞧着不象是对她有多厌恶…… 文怡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疑惑强压下去。 不一会儿,马车再次前行,她便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今后是否能再遇见柳罗二人,还是两说,她要考虑的事还多着呢! 文怡告诉自己要忘了这件事,可柳东行却没那么好运气。等急行军告一段落后,罗明敏寻了个空,便开始打趣他:“你没近前,因此没瞧见,顾家小姑娘的脸色真难看,你也是的,把人当贼一般,明明很在意嘛!不然也不会特地警告人家尽快赶路。其实不过是小股山匪,离顾庄远着呢,成不了什么气候,哪里就不太平了?!” 柳东行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罗大哥,小心无大错,现在我们在办正经事呢!你能不能少说几句闲话?!” 罗明敏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我的话哪里不正经了?!”一转头,望向对面走来的人,忙迎了上去:“四叔!侄儿给您请安了!” 罗宏阳看着这个侄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真过来了!小小年纪,放着好好的书不懂,偏要走四叔的老路!叫你爹知道了,看不打折你的腿!” 罗明敏谄笑道:“四叔,你是知道侄儿的,最烦那些四书五经,就算考一辈子,也考不到一个举人功名。家里上有大哥承继家业,下有小弟读书科举,便够了,侄儿出来闯闯,说不定能跟四叔一起争个大将军做做,为家门争光呀!” 罗宏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望向柳东行。后者向他郑重行了一礼。他扶起柳东行,叹道:“往日见你,还觉得你稳重,没想到你也糊涂了,跟着明敏一起胡闹!你是世家子弟,家里又是出了名的诗书名门,你小小年纪就考了童生,在书院里,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再过几年,什么功名考不得?怎么就想不开,抛却青云路,跑来吃这碗饭?!” 柳东行沉默不语。罗明敏忙道:“四叔,你别怪小柳,他在家里也是艰难,他那个婶婶……”柳东行一把拉住他:“别说了,罗大人也是担心你。”转向罗宏阳:“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二人年纪尚小,便是有心参军,军队也是不收的。这回不过是偶然遇上了山匪,想着不能姑息了贼人,便报告了官府。又因为我们事先探过道,知道山里的情形,知府大人命我们跟着以防万一,我们也是想见识见识罢了。” 罗宏阳面带疑惑,盯着他看了几眼,见他一脸诚挚郑重的模样,心里已信了几分,便回头瞪了侄儿一眼:“这还罢了,不然,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人收你的!还不快跟上?!”转身走了。 罗明敏急了,扯了柳东行一把:“你说那些话做什么?!”柳东行瞥了瞥他:“急什么?!咱们这一路就跟紧你四叔,帮着你四叔立了功,他就有机会高升了。到时候,你们家有面子,自然不会怪你,也未定会拘着你学武,而你四叔忙着新差事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罗明敏这才醒悟过来,一巴掌重重拍上他的肩,坏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脸正经模样,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 文怡回到顾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庄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转入宣和堂的路上,还能听到路边的族人家中传来少年的读书声。 回到家门口,赵嬷嬷早早迎了出来,激动得不行:“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盼了好几天呢!又担心小姐在外头不知过得如何!” 文怡搀着她好生安抚了一会儿,才指着紫樱道:“嬷嬷,这是紫樱,舅舅舅母借我使的。”赵嬷嬷讶然:“这……这是怎么说的?!” 文怡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望向祖母正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和身后的马车,忙上前拜倒:“祖母,孙女儿回来了。” 卢老夫人点点头,瞥了紫樱和两个家丁一眼。张婶忙上前回禀道:“老夫人,这丫头是舅太太送的,两个家人是护送小姐回来的,这就要回去了。”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夜路难行,叫老张带他们到庄上的客店去住一夜,房钱挂到咱们家账上。”张叔领命去了。两个家丁帮忙将行李卸下,给卢老夫人见过礼,便随张叔去了。 紫樱要上前向卢老夫人磕头,后者止住她,道:“张家的带她去找个空房间对付一夜,明儿再说。九丫头,你随我来。”转身进了内院。 文怡心中起了一丝不安,看了赵嬷嬷一眼,小声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赵嬷嬷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说什么事,前几天长房六小姐、七少爷和二房二少爷一起上京去了,前儿九太太来坐了坐,昨儿七夕,老夫人到九房看了看十五太太,除此之外,咱们家就没人出过门!” 文怡不解,便开始担心,祖母是不是在生气自己在舅舅家住了那么久,又或者……她生气自己接受了舅舅一家的好意?! 文怡咬了咬唇,小心走进后院,见祖母坐在上房正座,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跪在祖母面前。 卢老夫人淡淡地问:“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文怡一惊,心下细细想了想,试探地问:“孙女儿……不该带舅舅家的丫头回来?”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只怕不仅仅是丫头吧?!” 文怡忙道:“孙女儿万不敢违背祖母的教诲,舅舅虽有心赠送钱财产业,但孙女儿都婉拒了,便是这个丫头,也是舅母说,只是借用,孙女儿才收下来的。孙女儿只是见家里人口少,祖母身边少人服侍,赵嬷嬷年纪又大了,才将紫樱带了回来,还想着,她每月的钱粮,都要家里出才好。” 卢老夫人却是不信:“舅老爷的性子,我还知道些。他送了你东西,若是你不收,他肯轻易放你回来?!只怕立时便跟过来骂我老太婆了!” 文怡不敢说什么,她却越想越气:“你回来坐的马车,进庄时不知有多少人看见,家里再添个人,只怕明儿就有传言,说我支使孙女儿向舅家讨人讨东西了!你明明知道族里人多嘴杂,怎么就收了丫头?!还不快将这几日的详情一一禀来,你还收了你舅舅家什么好处?!明儿他家的人回去,就都给我还了!我让你去给你舅舅拜寿,是想你多个依靠,不是叫你跟人讨好处的!” 文怡忍住泪意,将这几日的经历一一说来,一路说一路细想自己的不周到处,只觉得满心委屈。待说完了,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小声道:“孙女儿真没收舅舅家的好处,车厢里的回礼,不过是些时鲜果子和糕点,还有孙女儿在他家穿过的一套衣裳,再有就是舅母和表姐送的料子和针线。舅舅全家一番好意,孙女儿若坚拒,他们必会恼了。这原是亲戚间寻常往来罢了,祖母为何要多心?” 卢老夫人稍稍气消了些,问清楚孙女儿是否除了紫樱就没再受舅家恩惠了,文怡迟疑了一下,才将托舅舅寻田产的事说了出来,生怕祖母气恼,又辩解道:“孙女儿只是托舅舅帮着打听,已经说明白,不用他家出钱的,绝不会占他家一点便宜!” 卢老夫人的面色却有些古怪:“你特地去见你舅舅,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买田产,为何不找族里的叔伯长辈?!哪有放着自家人不找,反托外眷的道理?!” 文怡咬咬唇,不知该怎么说。 卢老夫人却越想越不对:“虽说我们祖孙俩在庄上没少受闲气,但也吃穿不愁,若是一时短了花费,也可以向公中支钱。你怎会起了置产的念头?!而且还是托了亲戚去打听!你究竟在想什么?!自从你病了一场,行事就古怪起来。虽说看着比先前老成了,但跟族人反倒生份了,这是何故?!便是因上回的事,你对长房有心结,其他几房的长辈,可不曾惹你!” 文怡眼圈一红,却是满肚子苦楚,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二十一章 佛前心迹 更新时间20101210 19:05:56字数:4413 文怡迟迟没有回答,卢老夫人沉着脸道:“既然你没话说,就给我到佛堂里跪着!对着佛祖,对着你祖父、父亲和母亲,细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可有违背祖上的训诫!可有辜负祖母多年来对你的教导!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说罢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文怡眼巴巴地望着她,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才委屈地红着眼圈,慢慢起身走进佛堂,在佛前跪下。 这种事她在前世几乎天天都做,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忙着家里的事,跟长房的人周旋,考虑置产事宜等等,在佛前静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她跪在地上,细细想着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过于急躁了,也太容易被往日心中的悲愤迷住双眼,实在是有违佛门清寂的行事之道。记得在重生前那一晚,她还劝师姐戒嗔戒怨戒怒,没想到如今自己反而犯了戒。 心中默默念着佛经,她开始冷静下来,再三回想自己近来所做的事,大体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能再因为别人说几句闲话,就轻易动气了。虽说重生后,她已不再是佛家弟子,但好歹修行多年,怎能因为忽然变了环境,就把本心都丢了?! 祖母是什么样的脾气,自己一直都非常清楚,理当先说服她老人家,再谋置产之事。族人……兴许不是人人都无情无义,慢慢留心,也有机会找到可以信赖之人,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身为顾氏女儿,无缘无故疏远族人,也实在太奇怪了些。如今六房与长房未曾翻脸,族人对六房供给也未有怠慢之处,别说外人,就算是祖母,哪怕心知族中闲言碎语不断,也不会相信族人会苛待族中孤寡自此的。怨不得祖母疑她,有些事,她知道,别人却不知…… 可是祖母不知情,又怎能容自己自作主张?!文怡清楚地知道,不论自己内里如何,外表在他人看来仍是个十岁女童。若祖母不肯消气,从此对自己严加管束,不许自己出门,也不许自己与舅家来往,更简单一点,不肯点头答应花钱置产之事,那六房的处境就丝毫不会有所改变,顶多就是跟长房之间不再交恶,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族人的冷眼与轻视中,渐渐败落下去,等到祖母去世后,自己又再寄人篱下,由着族人决定自己的将来。 文怡打了个冷战,想起身死那一夜诡异的月色,以及利刃穿心而过的感觉,便不由得发起了抖,神情却越发坚定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卢老夫人静静走到佛堂门前,看了看孙女,眉间略有忧色。然而,当她看到孙女脸上的神情时,便沉下脸来,转身走回卧房,坐在床边生闷气。 这孩子怎的就养成个牛脾气?!那些古里古怪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虽然可以护着她几年,但毕竟老了,不知几时就要去见她祖父。到时候,她一介孤女,年纪又小,除了族人,还有谁可以依靠?!虽说她舅舅愿意帮外甥女,可终究隔了一层,又离得远,能帮什么忙呢?!她舅舅又有心要将她配给他的儿子,不是自己刻薄,实在是那聂家后生不是个长寿之相,若是匹配了婚姻,将来有个好歹,叫孙女儿怎么办?!顾氏族里人多嘴杂没错,那些家里富贵的族人嫌弃自己祖孙,也没错,但他们为了名声,是不会胡乱将孩子配人的,哪怕只是寻常人家,孙女儿好歹终身有靠。可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老祖母的心呢?!她今日受了聂家的恩惠,明日聂家要来提亲,就推不得了!一个丫头事小,可是一年大,二年小,再过几年,若有好事者胡乱传话,拿这丫头说嘴,将孙女儿跟聂家后生连在一起,孙女儿的闺誉就毁了! 卢老夫人径自生着闷气,赵嬷嬷小心地捧了杯安神茶进房,放在她手边,轻声道:“老夫人,小姐才病好不久,如今夜深露重,佛堂里阴冷,若是她又冷着了,可怎么好?!”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难道只有你心疼孩子?!你也不去瞧瞧她的神色,竟是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你叫我怎能轻易饶了她?!如今她年纪小,有不懂事处,别人不过一笑置之,再过几年,她还是这样,看有谁会不笑话她!咱们家已经没了财势,若是连族人都没了,她将来要怎么办?!” 赵嬷嬷不敢再说,只能安抚两句,退出房来,?br / 生于望族第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扒在佛堂门口张望几眼,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地走了进去,小声叫:“小姐?” 文怡转过头来,神色苍白,脸上隐有两行泪痕,赵嬷嬷一看就心痛了,忙上前搂住她:“我的好小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老夫人生气,你就顺着她,先认个错不行么?!何必要这样犟嘴!” 文怡摇摇头:“嬷嬷,你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松口的。我若连这点事都说服不了祖母,往后就休想再做别的事了!” 赵嬷嬷叹气:“嬷嬷知道,前些日子,小姐受了大委屈了!因此心里有气,也是难免的。只是你终究是顾家女儿,不论受了多少闲气,顾家还是你的根基。总不能因为受了气,就把祖宗族人都抛开了吧?!老夫人不乐意置产,也没什么要紧,横竖家里的钱够嚼用了,再花钱买田地,怕是反而会引起别人注意呢。她的顾虑也有道理,都是为了小姐好,小姐心里明明孝顺她老人家,又何必硬抗着?老夫人只是怕你亲近舅家,疏远族人,担心你将来会吃苦头!” 若她亲近族人,疏远舅家,只怕将来才会吃苦头呢!文怡咬了咬唇,脸上丝毫没有被说服的迹象。 赵嬷嬷一脸无奈,只能慢慢说服她:“小姐,老夫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长房的人是过分些,可其他几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还是很好的。你瞧……”她伸出指头一样样算来,“前些天为了七夕,四太太亲自过来问老夫人,小姐你要不要参加公中的乞巧,知道你不去,她还说,叫小姐你得了空多跟姐妹们亲近,不要总是待在家里呢;还有,九太太昨儿也送了帖子来,说下个月她做寿,请老夫人和小姐一起过去乐一乐;今天早上,闺学那边也来了人,说是小姐到了年纪,也该到学堂里读书了,先前因为女先生家去了,寻了半年也没找到合适的先生,才耽误了小姐们的课业,如今找到了人,自然是要重新开课的。咱们家从来没人去过闺学,他们也不曾忘了小姐不是?” 文怡听着这林林总总,心中苦笑。是的,如今族里除了冷淡些,时不时冒出点酸话闲话外,待她们祖孙还好,钱粮节礼也没怎么误过。只是,等到她们跟长房闹翻,这些人就会变了嘴脸。祖母与赵嬷嬷在顾庄生活了大半辈子,又哪里知道人心会险恶至此?! 她抬起头,看着赵嬷嬷,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赵嬷嬷说了半日,见文怡一句也没回应,便有些泄气:“小姐,你有什么话,不能跟嬷嬷说呢?嬷嬷知道小姐心里委屈,可小姐到底在委屈啥,也得告诉嬷嬷知道呀?!” 文怡抿了抿嘴,道:“嬷嬷,我生病的那些时日里,做了个梦,是个噩梦。” 赵嬷嬷一怔:“噩梦?!梦里讲的是什么?” “我梦见……因为我病了,祖母跟长房的人争吵,见他们家的人不肯赔不是,就骂了他们许多话……长房的人恼羞成怒,跟我们六房闹翻了,从此以后,他家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都不再提起我们家,我们也不再跟他家来往。” 赵嬷嬷念了句佛:“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日子,小姐总是担心老夫人会跟长房翻脸,但这不过是梦罢了。” 文怡留意到一个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左边的墙上,便稍稍提高了声量:“不仅如此。因长房无视我们家,其他族人也跟着给我们冷脸,开始只是每月钱粮延迟,后来,居然把生虫的陈米陈面都送过来了,银钱也大打折扣。家里有急用时,嬷嬷去讨,他们居然随手丢些碎银子就打发了!祖母生了病,长房不肯再下帖子请王老太医,族中更是没有一个人过来问疾!为了给祖母看病吃药,家里把能卖的都卖了,卖到七房的铺子里,掌柜还要压价!” 赵嬷嬷吃了一惊,有些迟疑:“这……不能吧?!”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小姐,那是在梦里,你别是当真了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文怡喃喃低语,“从我生病开始,到我十八岁为止,那八年的光荫,每一月,每一日,我都仿佛在梦里亲身经历了一回。有时候,回想起来,我也分不清,到底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是……真的经历了那些,再重新回到生病的时候……嬷嬷,我好怕……若梦里的事都是真的,我们家将来怎么办?!” 赵嬷嬷愣愣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门外响起了卢老夫人淡淡的声音:“你就是因为把梦中的经历当成了真事,才对族人生了戒心么?!” 文怡两眼直直地望向祖母:“是,孙女儿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了,怨不得孙女儿心寒。在没做这个梦以前,孙女儿万万没想到,族人会无情至此!所谓百年望族,诗礼传家,竟是连遮羞布都揭去了!无奈孙女儿在梦中孤苦无依,一句冤屈都无处诉!” 卢老夫人寒声道:“那是因为在做梦之前,你在宣乐堂受了欺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这样荒唐的事!因为一个梦,就疏远了族人,这种事说出来有谁会信?!” “孙女儿先前是做错了。”文怡咬牙道,“不管梦中如何,族人们毕竟尚未做出令人寒心之举,孙女儿从今往后,不会再辜负他们的好意。只要他们一日未做出梦中的事,孙女儿便会将他们当成至亲!”见卢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她又补充道:“只是孙女儿平日听长辈们说笑,知道有一句话叫‘未雨绸缪’。孙女儿不会疏远族人,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家中既有余财,趁着没什么大支出,先置办些田产,添点入息,将来……若是有个万一,至少祖母看病吃药,都不需再求到别人面前。”顿了顿,“还有舅舅家……梦中,再过几年,平阴城就会有民乱,舅舅家……也遭了劫……” 卢老夫人吃了一惊,有些恍然。孙女儿是怕聂家人日后遇害,才想着要多见见舅家人么?她细细打量着孙女,察觉到孙女儿眉间的忧伤,渐渐放缓了神色:“终究不过是梦罢了。为了如此虚无缥缈之事,便大张旗鼓起来,实在可笑!祖母知道你心里害怕,这样吧,逢年过节,你要跟聂家往来,祖母不拦你,置产什么的,就不必再提了。若是担心将来手头拮据,祖母平日就省些花费,积攒点银钱,以备万一。过几日,闺学就要开学,你过去上课吧。你大伯父转年就要任满,不知会不会回来过年,若他一家回来,我就跟你大伯母商量一下,安排你将来的事。但这做梦的话,千万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更不要跟你舅舅提什么民乱,传出去了,官府追究起来,你是绝讨不了好的!”说到最后一句,她已换了厉色。 文怡心头一阵无力,又隐隐有些绝望,难道她真的没法说服祖母么?!咬咬牙,她决定豁出去了:“祖母,若您不信孙女儿梦中的事会成真,那孙女儿就跟你赌一把!若是孙女儿说的话成了真,您就信我这一回!” 卢老夫人皱皱眉头:“你要赌什么?” “就赌七月十四那一天!”文怡两眼直盯着祖母,“孙女儿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会下大雨,很大的雨!” 卢老夫人哂道:“这有什么出奇的?!早有懂得看天象的人说了,过几日天就要下雨!” “九房的十五婶,如今正怀胎八月!”文怡犹自说下去,“孙女儿记得清清楚楚,在梦中,七月十四那天夜里,明明是倾盘大雨,可十五婶不知为何,居然坐了马车出庄去!结果遇上庄外大路边上的山坡泥土被雨水冲下来,砸坏了马车,连她和丫环、车夫在内,都被陷在了泥里!” 卢老夫人睁大双眼,怒喝:“休得胡言!” 文怡心一横:“那山坡附近原有人家,但因为那日是鬼节,那家人听到呼救,却不知究里,不敢开门,等到天亮雨歇,庄中人发现马车时,人……已经全部断了气!十五婶……是一尸两命!” 卢老夫人脸上瞬间变色。 第二十二章 七月十四 更新时间20101211 19:12:48字数:4661 文怡将刚刚亲手泡好的茶,送到祖母手边,垂首敛眉,轻声道:“祖母,茶好了。”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没理会,只是对着站在另一边的赵嬷嬷道:“车可备好了?我出门的时候,家里就交给你了。” 赵嬷嬷担心的看了看文怡,应道:“老张方才报说已经套好车了。老夫人放心,家里就包在老奴身上。只是……您是真的要到九房去?” 文怡一脸讶然,忍不住插嘴:“祖母,您……”卢老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如今是盼着自己说中了,还是期望自己没说中?!” 文怡哑然,咬咬唇:“孙女儿觉得……只要那天晚上把人及时救回来就好……如今去说,十五婶怎么肯信?”只怕还会觉得她中邪了。就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她才在记起这件事以后,迟迟不敢告诉人,只想着到七月十四那天晚上,无论找什么借口,命张叔到庄口去一趟,自然就能发现马车,然后通知族里救人了。 卢老夫人没应声,她至今还是不敢相信孙女的话,无论如何,世人尽知,七月十四是鬼节,别说是孕妇,就算是男子,也不会轻易在夜里出门的,更别说孙女还提到那天晚上会下大雨!九房的侄媳妇性情平和,对长辈也恭敬,向来处事稳重,明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又怎会冒冒失失地在雨夜出门?!可见是孙女儿胡说! 只是,她又不愿意相信,自己精心教养出来的亲孙女儿,在疏远族人之后,居然敢诅咒亲长。而且看那天晚上孙女儿的表情,丝毫不像是在说谎,如果说,那个梦是真的,孙女儿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卢老夫人带着纠结的心情,出门去了。张叔张婶跟车。赵嬷嬷吩咐了紫樱几句,回到房间,看到文怡落寞地倚在门边发愣,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老夫人其实也是心慌,等过了十四,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到时候小姐给老夫人陪个不是,老夫人难道还会怪自己的亲孙女?小姐,你就不要再说那天晚上的话了,乖乖呆着,做做针线,看看书,不是再过几天就要去闺学了么?到时候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你高兴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文怡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想跟老人争辩什么,只无言地点了点头,便回了房间。 坐在窗前,她盯着前方院子里微微发黄的大树枝叶,陷入沉思。 她不知道就这样把自己前世的经历假托做梦坦白出来,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她知道,凭她现在的外表,还有年纪,根本不可能说服祖母听从她的建议!虽说这样有些冒险,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又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把自己的话胡乱外传。等到七月十四一过,祖母就知道自己的话是真是假了。 只是,她又想起了方才祖母问她的那一句:是盼着自己说中了,还是期望自己没说中? 若是盼着自己说中了,就表示她盼着十五婶遇险。 若是期望自己没说中,岂不是自打嘴巴?将来如何取信祖母?! 她默默在心中念着佛经,向佛祖祈祷:并不是她盼着十五婶遇险,而是期望能将十五婶主仆救下来,事后祖母信了她,自家也好早日摆脱前世不幸的命运。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紫樱捧着茶进来了,勉强笑了笑:“这些天委屈你了,请姐姐不要见怪。” 自打前天晚上,她说了那番话,祖母次日虽没打发紫樱回平阴,却也不肯受其磕头,只当紫樱是从亲戚家借来的丫头,客客气气地,虽然饮食起居都不曾克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对方的侍候,更不许对方进自己的房间。这样一来,紫樱在宣和堂的处境就尴尬了,张婶又时不时冒几句酸话,文怡虽有心敲打敲打,却又顾虑到祖母的心思,不敢轻动,便深觉委屈了紫樱。 紫樱微微一笑:“说什么委屈?奴婢可不敢当。小姐待奴婢如何,奴婢心里明镜似的,看得清清楚楚。小姐也不必为了奴婢的事,跟老夫人生气。若是气着了老夫人,奴婢就真真死不足惜了!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老夫人不过是一时不惯罢了,日后慢慢地,就会回转过来。小姐若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就别再说这样外道的话了。” 文怡知道她是误会了,但又不好解释,只得心下暗叹,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紫樱又劝道:“小姐只知道担心奴婢,却把自己忘了。这两日,小姐夜里睡得浅,早上又一起身就赶到上房去侍候老夫人,早饭也顾不上吃,正经吃饭时,又吃不了几口。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小姐年纪还小呢,又是大病初愈,老爷命奴婢来侍候小姐,可不是要奴婢看着小姐糟蹋自个儿身子的!”她把茶往前送了送,文怡立时便闻到浓郁的红枣香气,只听得她道:“这是才煮的桂圆红枣茶,最是补血益气的,小姐先吃几口垫垫,离饭时还早,奴婢在厨房里蒸了一盘江米糕,是从庄口石老板家的店里买来的。今天早上奴婢亲眼看着他做好,最新鲜不过了。奴婢又在糕上放了上好的红枣,重新蒸过,热腾腾,香喷喷,软呼呼的,又不腻人,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文怡虽没什么胃口,但听她这么一描述,也有些心动了,笑着点了点头,等她转身离去,才忽然想起,庄口卖糕饼的石老板,可不正是前世听到十五婶主仆的呼救声却没理会的人么?顿时觉得,那糕其实也未必可口了。 卢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十五侄媳徐氏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是个稳重温婉的妇人,气色也好,怎么可能过几天说没就没了呢? 徐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赔笑道:“六伯母,这些天多亏您了,家里也没个老人,侄媳妇怀着这一胎,心里七上八下的,若不是有您稳着,侄媳妇真是睡都睡不着。”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我不过是偶尔过来看看,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只怕比我老婆子还要老到些。” 徐氏干笑几声,绞尽脑汁想话去回答:“也不是这么说……侄媳妇先前生的两个小子,都不如这一个折腾人,侄媳妇真的是头一回遭这个罪……” 卢老夫人盯着她的肚子看:“有八个多月了吧?” “是……”徐氏心里有些发毛,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月份大了,身子也重。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卢老夫人移开了视线,“这几天天色阴沉,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道上路滑,若有个差迟,可不得了。有事只管交待底下人去做,你自己就不要动弹了,知道么?!” 徐氏虽不解,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卢老夫人心里安定了些,觉得这么嘱咐过,侄媳妇应该会听的,十四那晚自然就会没事了。她正想再问几句孕妇起居饮食的话,免得有什么差迟,忽然听到丫头来报,说五姑太太来了,她便板起脸,道:“既然你有客,我就先回去了。” 徐氏忙道:“五妹妹也不是外人,六伯母留下来吃饭吧?侄媳妇已经交待厨房加菜了。” “不用了。”卢老夫人立时便起了身,“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我不放心。你不必送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便往门外走,迎面遇上了九房的出嫁女钱大奶奶,脚下一顿。 钱大奶奶面上讶色一闪而过,端端正正、斯斯文文地笑着向伯母问好,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向外走去,徐氏忙叫丫头嬷嬷去送人,方才招呼钱大奶奶进门。 姑嫂俩寒暄几句,钱大奶奶便问:“六房的老太太怎么会来?往日也没听说她跟嫂子亲近呀?!” 徐氏笑道:“前些日子在九婶那里遇见了,说了一会儿话,她便来看了我两回。六伯母是个老到的,提点我不少事呢。多亏了她老人家,我这些天没那么难受了。” 钱大奶奶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里有些发酸,勉强笑道:“嫂子真是个有福的,上回生小十一的时候,人人都说嫂子伤了身子,没想到才几年功夫,嫂子就又怀上了。这一胎要是个闺女,哥哥就儿女双全了呢。不象我,进门十年,只有一个丫头。” 徐氏见她说话不好听,笑了笑,没回答。钱大奶奶却主动把话题引到卢老夫人身上:“方才看六老太太的做派,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惯。前些日子听说,她为了孙女受惊的事,跟长房闹起来了?大伯母给她赔了不是,又送药送银子,东西堆满了整个院子,她还是不依不饶的。嫂子你说,老太太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些?九丫头也没什么大碍,她犯得着闹这么大么?!长房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低声下气地,还不够?!” 徐氏在顾庄上住着,对实情了解得清楚些,心知小姑说的话有所偏颇,但她不是爱嚼舌的人,便笑道:“毕竟是唯一的骨肉,怨不得六伯母着慌。后来事情也平息下来了,听说小七亲自给九丫头赔了不是。论理,他也太胡闹了,受个教训也好。” 钱大奶奶不以为然:“我见过小七几面,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聪明又伶俐,最知礼不过了,怎会胡闹?我看哪,分明就是九丫头胆子小,兄弟姐妹们跟她玩笑,她却玩不起来。一个小丫头,又被她祖母拘得狠了,没见过世面,又娇惯,经不得风,才会病了。六老太太不过是迁怒罢了。她有那闲情,还不如好生管教自个儿的孙女,别把孩子都养得象只小猫似的,半点风雨都经不起!” 徐氏知道小姑的嘴巴向来是不饶人的,不想跟她多加争辩,横竖六伯母又已经走了,屋里的丫头又是自己的亲信,不会把话传出去,便装作不经意地,说起了天气,担心过些天下雨,会影响秋收,渐渐地将话题移开了。 到了七月十二,天果然下起了大雨。开始只是午后连着下两三个时辰,到了十三日夜里,大雨就一直没停过,直到十四日中午,才略小了些。临近傍晚时,雨竟然渐渐收了。 文怡看着屋外檐下滴落的水滴发呆,身后传来祖母的话:“如今可好了,知道自己的话荒唐了吧?!若是今晚无雨,你就给我到佛堂里跪省去!” 文怡默默地低下头,没说话。她知道,今晚一定会有雨的。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回头吩咐赵嬷嬷:“这几天因为下雨的事,误了佛前的供奉,如今进城已经赶不及了,你把家里预备的供品送到庄子西头的清莲庵去。虽说不如城里寺庙的供奉虔诚,到底是一份心意,佛祖不会怪罪的。” 赵嬷嬷应了,担心地看了文怡一眼,文怡柔柔一笑,道:“嬷嬷路上小心,天黑前一定得回来。”卢老夫人冷哼一声,甩袖回了房,赵嬷嬷摇着头对文怡道:“小姐,早些认个错儿,就没事了。”又压低了声音,“嬷嬷到九房打听过了,十五太太压根儿就没有出门的意思,别说是她,就连十五老爷和两位小少爷,甚至是她家的丫头婆子,都没一个要出门的!” 文怡低声道:“嬷嬷,我在梦里,一直都待在家中,若不是听到张婶跟你说起庄上的闲话,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十五婶为什么要出门,只知道……她忽然就出了。” 赵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文怡盯着天上的乌云看,知道自己能不能取信于祖母,就在于今晚这场雨了。 一更时分(晚上19到21点),天边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来。 宣和堂后院中,张婶小心地向卢老夫人回话:“没瞧见九房有人出门,外头的雨势大着呢,水都快没过脚背了,想必不会有人出门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叫你男人继续盯紧了。去吧!”张婶不明白她这样吩咐的用意,眼珠子转了几转,便应声下去了。 紫樱小声在文怡耳边道:“小姐,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您身子弱,老夫人年纪也大了,熬不得夜的。” 文怡摇摇头:“等一会儿再说,就一会儿。” “还等什么?!”卢老夫人忽然发起了火,“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死心?!你不睡,就自己慢慢等吧!”叫过赵嬷嬷,要回房去。 这时,张婶忽然从外头跑进来,叫道:“老夫人,九房果真有人出门了!” 卢老夫人身体摇晃一下,厉声喝问:“说清楚!是谁出门?!” 张婶战战兢兢地道:“小的看不清楚,只是瞧那车驾,似乎是十五太太的马车……” 文怡盯着她追问:“他们走了多久了?!” “这……有一小会儿了吧?我方才回完话,一出去,老张就跑来说了……” 文怡看了祖母一眼,卢老夫人面上满是震惊,喃喃念了句:“阿弥陀佛,怎会如此……”她咬咬唇,对张婶下令道:“跟张叔说,快追上去,要一直追出庄口,看不到马车为止!就说……雨大路滑,十五婶出门不安全,让他把人追问来!” 张婶一脸疑惑地去了,文怡走到卢老夫人面前跪下,正色道:“祖母,如今孙女儿的话成真了,还请祖母早做准备。等张叔回来,还得把药、稳婆还有雨具、担架之类的准备齐全了,才能救人!” 卢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孙女,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你去吧,东西……都备下了,就在前院。让张家的去请稳婆……” 文怡磕了一个头:“请祖母……放宽心。”说罢抿抿嘴,起立,转身,叫过紫樱,毅然向门外走去。 第二十三章 新生希望 更新时间20101212 19:00:55字数:4322 从七月十四晚上,到七月十五凌晨,顾庄就是一片混乱。六房的仆人张叔在庄口发现了被半埋在泥里的马车,自己也差点被埋进去,在雨中叫唤了几声,听到马车里有人回应,他就立刻回庄叫人。不过一刻钟时间,整个顾庄都被惊动了。 文怡早在几天前,就开始为了今日之事做准备。因她只是个小女孩,家里诸事又有祖母做主,她只能小打小闹地,托赵嬷嬷和紫樱到药店里抓些治刀伤止血、跌打扭伤以及生产时能用到的药材,并托赵嬷嬷看好了庄上一位名声好的稳婆的住址,另外又备好了雨具和包扎用的白棉布,再将柴房里两块废弃的门板翻出来擦拭干净,充作担架以备万一。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卢老夫人虽有所觉,却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到了十四日早上,便命张叔把东西搬到前院去,又寻了个借口让张婶往稳婆家左近去了一回,好记清楚道路。 文怡到了前院,看到药材、白布、门板旁边还有新木盆、剪刀等物,对面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二三十把油纸伞和八件蓑衣,便立时红了眼圈。祖母虽然嘴上说不相信,其实还是暗地里做了准备,可见她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对紫樱笑道:“今晚有大事,少不得要劳烦姐姐一回,只是还请姐姐别问为什么,过后也别跟人提起我方才跟祖母说的话。” 紫樱在聂家多年历练惯了,十分乖觉,当即便点头:“小姐尽管吩咐,奴婢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文怡头一点,拿起雨伞就要出门,却被匆忙赶来的祖母止住,十分诧异:“祖母,您方才不是说……” 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脸上有些懊恼:“我老糊涂了,这种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娃娃能管的!自然是我老婆子出面!” 文怡愣了愣,忙道:“可是外头雨这样大,您的身体……” “那也比你强!”卢老夫人回头命令赵嬷嬷给自己披蓑衣打伞,然后瞪着孙女儿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十五婶指不定今晚就要生了,这是你一个女孩儿能料理的?!快给我回屋去!” 文怡抿抿嘴,牛脾气上来,随手扯过一件蓑衣披上,就过来扶着祖母出门。卢老夫人瞪得双眼老大,因听到门外乱糟糟一片,许多人在喊快帮忙挖土救人,请大夫稳婆之类的话,便泄了气:“罢了,救人要紧,还不快跟上?!” 张叔还没回来,张婶去了请稳婆,赵嬷嬷年纪大了负责看家,紫樱要去找人送雨具担架前往庄口支援,因此文怡只身扶了祖母,打着伞冒雨前往后廊东的九房宅子。 文怡拍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来开。卢老夫人一进门,见九房上下乱糟糟的,便皱了眉头。九房刚刚才得到消息,正乱成一团,十来个男女仆役聚集在前后院走廊上,满面惊惶,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卢老夫人站在前院正房廊下,喝道:“乱什么?!青壮劳力快拿了雨具到庄口救人!有力气的婆子媳妇也一并过去!管家呢?!还不快带人出发?!主母遇险,你们只知道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哭得一塌糊涂的管家闻言惊醒过来,忙向卢老夫人行了礼,点了几个家丁往外走,被卢老夫人喝住:“我叫人拆了门板,充作担架,你叫两个人去拿,若是不够,就回来拆你们家的!还有白布、药材!请大夫!我那里有才买来预备施给庙里的,你先领了人去拿来用!” 管家愣了愣,忙再一礼,带着人去了。卢老夫人又喝令九房的男女仆役为伤员救治做准备,并问他们:“你们老爷和少爷呢?!” 一个婆子哭着道:“老爷昨儿着了凉,就躺下了,如今还起不来呢。大少爷在跟前侍候着,二少爷年纪小,不敢让他知道太太的事……” 文怡听得皱眉,对那婆子道:“不管怎样,都要把事情告诉你家主人。不然这乱糟糟的,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我祖母总不能一直替你主人操持。还有六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叔病着,他总能出面主持大局吧?” 婆子只知道哭,卢老夫人气得直跺脚:“你做不了主,去叫你家老爷起来!” 后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九房的男主人顾宜同一脸苍白虚弱地被大儿子扶着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满面惊惶的小儿子。顾宜同见了卢老夫人,先是拜倒:“六伯母……”卢老夫人忙摆手让他起来:“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些虚礼!你既病着,就叫你儿子带人去救你媳妇回来!” 顾宜同长子文顺,不过是个十二岁大的少年,向来是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虽然身为长兄,性情比弟弟稳重些,到底年纪还小,才得了母亲遇险的消息,父亲又病重,早就没了主意,此刻听到卢老夫人的话,才一个激灵:“是!父亲在家等着,儿子这就带人去!” 他点了几个有力气的仆妇跟着,正要出门,外头已经熙熙攘攘地,来了一群人,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血腥气一下就冲进了宅门,连卢老夫人都大吃了一惊。 文怡心知这是把人抬回来了,忙道:“快,十五婶他们被抬回来了,快找干净的房间安置!还有请大夫稳婆!”众人这才惊醒,急急忙活开了。 被抬回来的正是十五太太徐氏,她躺在一块门板上,低低地哀叫着,下身满是血,血沿着门板一路滴回来,看见的人都慌了。文顺一见母亲的惨状,便忍不住哭喊:“母亲!”顾宜同身体一晃,摇摇欲坠,文怡忙抢过一步,扶住了他,然后挡住了十一堂弟文全的视线,不让他看到母亲的情形。 文全惊慌地看着她:“九姐姐,我娘……”文怡低声道:“没瞧见你爹病得厉害么?还不快扶了他回房?!”文全才六岁大,哪有力气扶住父亲?文怡只是怕他见了母亲身上的血,会受了惊吓。所幸文全愣愣的,还算听话,真个扶了父亲往回走,一个丫头飞快的赶上来扶住了另一边。 文怡回转身,见文顺还在哭,跺脚道:“你哭什么?!你母亲还没死呢!还不快去安排救人的事!”文顺恍然大悟,忙叫过一个小厮往外冲。文怡皱着眉回到祖母身边,担心地问:“祖母,真的能救回来吗?”这九房上下,可是慌得连章程都没有了。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答道:“当然能救回来!他们家的人不中用,还有我老婆子在呢!” 老太太说到做到,当文顺和二房的四太太带着大夫和稳婆赶到时,她已经将九房的人手安排妥当,每个伤者都睡上了干净的床铺,换下了湿冷的衣服,伤口被清理包扎好,床边烧起了火盆,屋里有人看护。也许是因为救得及时,车夫和几个丫头婆子伤得虽重,却没有太大危险,其中两个甚至能清楚地开口说话,在大夫诊治过后,只有车夫因为双腿折断而昏迷不醒,其他人都醒过来了。 最危险的,只有没什么外伤却面临分娩的徐氏。 四太太刘氏立时便带着人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她走出来对卢老夫人道:“多亏婶娘来得及时,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不然十五弟妹只怕就交待了。”转眼看到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忙道:“祖母一个人出门,侄女儿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顿了顿,“四伯母,十五婶不会有事吧?”刘氏叹了口气,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实话说,你十五婶着实凶险!” 文怡听着屋内十五婶越来越弱的叫唤声,看到时不时捧着一盆血水出来的媳妇子们,心中一紧。 卢老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刘氏:“这是家里存的百年老参,已经用了些,我出门时想着说不定有用,就带了出来。你叫人切几片煎了参汤给侄媳妇灌下去,看能不能管用吧。” 刘氏惊喜地道:“唉?六婶!您可是帮了大忙了!”忙接过人参,指派了一个贴身大丫头去煎参汤,又道:“我们家里也有几味老药材,指不定能派上用场,我这就回家拿去!”才走出两步,又停住了,回过头。卢老夫人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地道:“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快去快回!”刘氏屈身一礼,忙忙叫了仆妇打伞,出去了。 文怡扶着祖母,走到产房旁边的厢房坐下,听着里头的喊叫声,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没底。无论如何,她都想帮上点忙,请示过祖母后,她就跑到厨房去,指挥着惊惶的仆人们烧热水、煮参汤、熬药,想到秋天夜凉,人都淋了雨,又吩咐煮姜汤和细粥,以备万一,想起十五叔还病着,又问厨房的人可把男主人的药备下了。 等忙活完,她想着没什么事是自己能干的了,方才回厢房去照看祖母,走到廊下,看到文顺怔怔地站在厢房窗外,右手紧紧抓着窗棱,产房里叫一声,他就发一回抖,一张小脸白得象纸一般。 文怡不忍心,叫住他:“别担心,十五婶吉人自有天相。” 文顺呆呆地点头,忽然哭了起来:“早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拦着母亲……” 卢老夫人从厢房走了出来,厉声质问:“你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你们父子几个没跟着不说,除了车夫,随行的都是女子,若是遇上点什么事,连个援手都没有,你这个儿子居然还不拦着!还不快把缘故说出来?!” 文顺哭道:“侄孙原本拦过,只是母亲不听……是舅舅派人送信来,说是外祖父在雨天里滑了脚,摔得重了,让母亲回去看他老人家。父亲病着,劝母亲等明日雨停了再出门,可母亲心急知道外祖父的情形,就只带了几个人回去。原说到了外祖父家看看情况,等明天一早就会派人送信回来,到时候父亲再带着我们兄弟过去……” 卢老夫人知道徐氏娘家就在平阳城外,离顾庄不过六七里地,一路都是大道,坐马车很快就到了,怪不得她没放在心上,但还是责备了文顺几句:“即便如此,也该好生点几个有力气的家人跟车。今天晚上,你母亲在庄外遇险,也没个人知道。若不是我正好差人去庄口的糕点铺子,怕是到天亮才有人发现你母亲呢!” 文顺低头哭着听训,这时,邻近的产房里传来了婴儿哭声,听得三人精神一震。卢老夫人忙扶着文怡的手走过去,在门外高声问道:“是男是女?产妇可平安?!” 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露出大红锦被中红通通的小脸,笑道:“恭喜老太太,太太生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只是太太力竭,睡过去了。”文怡闻言,忙伸头去看孩子,只见他红红的,皱皱的,小得象是只猫儿似的,紧紧闭着双眼,一双小手握成拳,只有鲜枣那么大,时不时晃一晃。她心中微动,只觉得心窝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有点发痒。 卢老夫人看着孩子,怜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暗暗松了口气,吩咐道:“快送回房去吧,外头冷,别着凉了,产妇也要好生照看,参汤马上就送来了。”转头看到刘氏回来了,忙道:“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可有合适的奶子?”刘氏念了句佛,上前看了孩子,也喜得满脸是笑:“平安是福!大难不死,这孩子日后必有造化!”又对卢老夫人道:“方才侄媳妇也想到了,已经打发人去找。”说罢吩咐丫头们几句,便抱过孩子,带着两个媳妇子进了产房。 有刘氏在,孩子又平安出生了,卢老夫人自然不用再操心。忙了大半夜,她也支持不住了,忙扶了文怡回厢房歇息。回头看到文顺一脸激动与担心的模样,便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你父亲报喜?!”文顺一个激灵,忙不迭去了。卢老夫人看得直摇头:“老十五是个老实人,生的儿子也傻愣傻愣的!” 文怡心情正好,闻言笑道:“六哥只是实诚些罢了,倒比那些浑身心眼的人强呢!” 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扶着她走到没人的地方,才道:“今儿这件事,算是你的功德了,倒不枉费佛祖给你提了醒。” 文怡心中一阵激动,忙低头掩去眼中的泪光:“看到十五婶母子平安,孙女儿心里也高兴……” 这个孩子,按排行应该是十七堂弟,在前生,是连人世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逝去的小生命。可是他出生了,再过几日,便会睁眼,看到这个世界…… 文怡忽然觉得,重生后的这一世,充满了希望。 第二十四章 闲言碎语 更新时间20101213 19:13:12字数:4544 九房新生的婴儿虽是早产,生来比人虚弱些,但经过数日经心看护,渐渐强壮起来。十五太太徐氏隔天也醒了,虽然伤了元气,又失血过多,但神智清醒,能吃得下几口细粥。遭此大劫,居然能母子皆安,九房上下都欢喜不已。 只是这份喜气很快就打了折扣,徐氏娘家传信过来,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徐家老爷没了。为了治丧,徐家人抽不出人手来照顾刚刚生产的女儿,只有徐氏的嫂子过来看了小姑一眼,便匆匆离开。 顾庄渐渐地出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这个孩子出生的时辰不好,居然是七月十四日夜里子时前的最后一刻降临人世的,若是再迟一点,赶上七月十五出生,也还罢了,偏偏在鬼门大开时出世,实在太不吉利了些,而且一出生,就克死了外祖父,连亲生母亲都差点丢了性命,亲生父亲也沾染了邪气重病在床,以后怕是难养得很。 九房的男主人顾宜同其实没两天就病愈了,正为妻子再度平安添丁而欢喜,一听到这种话,顿时火冒三丈。不论是谁,只要被他听见有人说这种话,都要跟人大吵一顿。没两天功夫,九房的五姑太太被娘家哥哥赶出大门的小道消息就传得顾庄上下人尽皆知了。众人都知道这位五姑太太表面上斯文守礼,背地里是个不修口德的,都在暗里取笑。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就算心里有话,也不能当着人面说出来呀?更?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更何况她还是孩子的亲姑姑呢! 相比之下,六房待产妇与新生儿的态度倒是毫无异样,该送的礼物一点不少,隔天就去探望一次,以两家的距离来说,不算殷勤,但也不算冷淡。dierhebao因六房在救人的事上是出了大力的,族中见状,都说老太太是个厚道人。 卢老夫人因为十四日夜里冒雨上门助人,次日早上离开后又不顾饥寒疲惫跑到清莲庵里拜佛,给九房母子祈福,不慎感染了风寒,因此每次都是派孙女儿上门的。九小姐虽是个孩子,但她祖母教养得好,小小年纪,就稳重知礼,一派大家风范,见过的顾氏族中女眷看在眼里,都暗暗点头。六房虽是败了,但根基还在,两代主母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脾气虽然执拗些,但礼数是不缺的,绝不会因为家境差了点,就耽误了孩子教养,真不愧是顾氏百年望族的后人。 文怡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的夸奖,不温不火地谦虚几句,面上却一点异样都没有。她不是真正的十岁孩童了,自然知道,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眼下不过是周围众人顺着九房的口风夸自己几句,将来自家遇到难事,该翻脸的人,绝不会因为六房知礼而有所犹豫。因此她只是淡淡地面对众人的夸奖,也没因为有人夸了她,就跟那人亲密些,只把注意力放在正主儿身上,安慰着十五叔父子,又说十七弟长得玉雪可爱,没几天功夫,就长大了许多,将来必定会生得壮壮的。 顾宜同听得嘴巴咧到了耳根下,文顺更是笑得象个傻瓜,活象文怡夸的是他似的,只有文全有些不满,抱怨母亲生的不是妹妹,他盼了妹妹好久了。这童言童语自然是惹得众人大笑,顾宜同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笑骂:“胡说什么?!弟弟有什么不好?!”文顺也在旁劝他:“二弟,小弟也很可爱,将来母亲再生个妹妹就好了。” 这时,九房的丫头丹儿送了花生糕上来,说是主母吩咐招待客人的,才收上来的新花生,最是香甜。来做客的顾家女眷说来都不是外人,但也没忘记客气一番,文全却早已忘记了方才的抱怨,两只眼睛盯着花生糕不放,嘴上还在跟着父亲说请客人吃糕的话,因为眼神太明显了,文顺暗地里直扯弟弟的袖子。 文怡抿嘴笑着看他们一家人互动,心下有几分黯然,这种天伦之乐,她怕是一辈子也享不了的。不过想到祖母这两天越发温煦的态度,她心底又一暖。有真心关爱自己的亲人就足够了,她何必一心羡慕别人呢?这样想着,她脸上便笑得更甜了些。 待她告辞离开后,稍晚才离开九房的一位女客九太太胡氏便跟同行的四太太刘氏悄声嘀咕:“平时倒是不觉得,方才近前一看,才发现九丫头长得也挺清秀的,虽比不得六姑娘俊俏,却不比五丫头差呢。” 刘氏神色不动:“九丫头本来就长得不差,如今年纪小,还没长开呢,过几年只怕就盖过五丫头了。六丫头虽然长得好,可惜不够贞淑娴静,到底是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跟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不同。” 胡氏干笑几声,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咱们顾家的女孩儿,都比外人强得多,不论容貌如何,至少知书识礼这一点上是叫人挑不出错的,待人接物也极好,光看九丫头那一番气度,就知道咱们顾家的家教好了。不过九丫头到底年纪太小了些,六老太太也是的,先前已经救过人了,族里也挑不了她家的理,她家本没什么人,她又病了,对十五弟妹母子便是少过问几句,大家也都能体谅,何苦天天派个孩子过来?” 刘氏瞥她一眼:“十岁的孩子也能顶用了,六婶也是一片心意,到底是亲眼看着出世的孩子,别说是她老人家,就算是我,也忍不住多来瞧几眼。大难不死呢,日后必有后福,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多有福气?难道弟妹看了就不爱?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听了也脏耳朵,弟妹还是少理会的好。” 胡氏讪讪地道:“嫂子这话说的……我何尝理会过那些闲话?!我也是见小十七长得讨人喜欢,才多心想一想,哪里就嫌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六房一向少理会族里的事,这回可是露了脸了,可老太太跟九房向来不见有多亲近,怎的在十五弟妹生产前,就来往多了起来?!孩子出生后,她又见天的送东西上门,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嫂子,六房可是绝了户的!九房如今有三个儿子,老太太该不会……是打着小十七的主意吧?” 刘氏肃然道:“休要胡言!六房绝户多年了,当年多少人劝着老太太过继,她都没应,如今怎会平白无故地想起这桩事来?!更何况,族中每年出生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几房嫡支谁不愿意帮六房一把?!老太太谁都没应,又怎会看上偏房庶支的孩子?!弟妹向来没少向六婶娘请安,当知道她的为人,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了!万一传了出去,你叫九房如何自处?!那可是救命大恩呢!” 胡氏讷讷地不敢多说,低头认错,刘氏又教训了她几句,方才甩袖走了。只是刘氏坐着马车走在回家路上,想起妯娌的话,也不由得多想:六房向来是不理族中俗务的,这一回的确是显眼了些,先是六房的仆役发现了遇险的九房主仆,药材担架雨具又大都是六房出的,六房的祖孙俩更是连夜冒雨去九房帮着主持大局。这种种事迹,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吧? 念头一起,她便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疑惑,便借着探病,到宣和堂打探来了。 文怡站在祖母病床前,听到四伯母刘氏的疑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那天为了救人,一时没顾上,事后才想起自己留下了许多破绽,幸好祖母为自己想好了圆谎的借口,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混过去呢。 因为早有腹案,她没怎么慌张,看到祖母双眼望过来,她便上前微笑道:“四伯母正问着了呢,其实说来也巧,那日不是七月十四么?城里的大寺庙都有法会,家里也备下了供奉祖先的供桌。本来祖母还预备下一些糕点、时鲜果子、棉布和雨具,打算到庙里施舍的,因为大雨才耽误了。原想着十五日雨停了再去上供也行,没想到那天晚上就用上了呢。几块门板是因为坏了不能用,先拆下来放着,等天放晴了就请人来换新门。至于药材,是备着自家用的。眼下正是秋收的日子,每年秋收,佃户中总有人割着手呀,砸着脚什么的。祖母心慈,想着多备些药材,给佃户们使,也是行善积德呢。说来都是十五婶和十七弟福大命大,那晚因家里供奉祖先的糕点坏了,祖母疑心石老板卖的不是新鲜做的,或是以次充好,一时气愤,才会派张叔去找石老板问个究竟,正好在庄口看见了九婶的马车。若是换了别的日子,我们家便是想帮,也帮不上忙呢!” 刘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是碰巧了,也是十五弟妹母子俩的福气。” 卢老夫人冷冷一笑:“原是他们母子的福气不错,只是如今看来,这福气却是碍了人的眼了!我们祖孙俩不过是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帮九房做了点小事,老十五夫妻俩都是老实人,感念几句我老婆子,就惹来闲话了。敢情我老婆子就该一辈子窝在家里,任凭族中人都死绝了,也不理会才好?!” 刘氏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六婶怎能说这样的话?这原是好事,哪里就碍了人的眼?” “没碍了人的眼,你跑来问我这些话,又是做什么?!”卢老夫人直盯着她,浑身寒气逼人,“那天晚上救人的人这么多,你为何偏偏疑心我们家?!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既如此,不如索性把话都说开吧!我们请全族的人都来评评理,若是大家伙都觉得我老婆子救人有古怪,是不怀好意的,那我从今往后,就带着孙女儿走得远远的,不再理会族里的事,也不再跟你们来往,只管吃斋念佛,教养孙女,免得偶尔犯犯好心肠,就让你们觉得又被算计了!” 刘氏满面通红,忙起身赔罪:“六婶熄怒,原是侄媳妇说错话了,不过是听人几句闲谈,就犯了糊涂。侄媳妇知道六婶向来最是慈悲为怀的,还请六婶饶恕了侄媳妇这一回!” 卢老夫人扭过头去不理她,文怡小声道:“四伯母,您的话委实叫人寒心。我祖母原本没多想什么,不过是在九婶家里遇上十五婶,多说了几句话,觉得还算投缘,才上门探望了两回。那天晚上听说十五婶遇险,祖母二话不说就过去看望了,若不是十五叔病着,无力主持大局,我祖母也不会多管闲事。从九房回来后,我祖母还到庵里为十五婶和十七弟祈福了呢,原是一片诚心,没想到反落了埋怨……” 刘氏听了,更加惭愧,又有几分埋怨九太太胡氏,她明明知道六房与九房是怎么开始来往的,偏又说这种话惹人误会! 文怡瞧着她的神色,觉得差不多了,便回过头来劝祖母:“四伯母也是一时糊涂,听了别人的话,就当成说笑般问上一句罢了,祖母别多心。四伯母向来处事公正,待祖母也恭敬守礼,绝不会是那种背地里闲话伤人的小人。” 卢老夫人面色和缓了些,刘氏见状忙道:“正是,六婶请放心,有侄媳妇在,绝不会再有这样的闲话传出来了!谁敢说一句嘴,不用六婶和侄女儿开口,侄媳妇就先骂回去!”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罢了,老婆子脾气不讨人喜欢,行动就惹人嫌,你不过是受了我连累而已。说来也是叫人灰心,这年头,连好人都不能做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讨了人家的嫌,不过是家境清苦些,早年间,我们六房何尝没有风光过?只是老爷当年没预料到老妻和孙女会有今天罢了。”她看了刘氏一眼:“你也不容易,我不怪你。说来长房虽是族长,族务却是你们两口子在管着,一年到头辛苦不说,有了好处,也不是你们的功劳,遇到坏事,却是你们在顶缸。都是一样的苦命人,我又何必跟你们过不去?” 这话说得刘氏眼圈一红,几乎要掉下泪来,哽咽道:“有六婶这话,就够了……至少我们夫妻的苦处,还有人知道……” 文怡掩下面上的惊讶之色,一直忍到刘氏离开,方才问祖母:“您方才……为什么要那样说?四伯父四伯母虽然还算公道,只是……”她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为了结善缘罢了。长房是不能指望了,一族里,还有几房族人是能来往的。我们先对九房有了救命之恩,再交好二房,其余偏房旁枝里,也有几家老实的,可以来往。祖母先出面为你打点,将来便是祖母不在,你在族中也不会没有依靠。这才是刚开始呢,将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忍住酸楚,摸了摸孙女的头发,哽咽道:“若是依照你梦里看到的事,是不是因为祖母不在了,或是有心无力,你才会被人欺负到那个地步?” 文怡忙摇摇头,也红了眼圈:“是他们不安好心罢了,跟祖母不相干!”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哄我。我到底是个诰命,官上总有人过问的。无缘无故,他们何必坏自己名声?”顿了顿,忽然直起身来,文怡忙扶住她,只听得祖母严肃地道:“你在梦里,都看到了什么?!且将一应事物,无分大小,都细细给我说来!” 第二十五章 祖孙交心 更新时间20101214 19:00:32字数:4512 当文怡将前世最初八年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虽是大概,但她将能想起来的事都说了,毕竟事隔多年,她那时又年纪尚小,许多事别人根本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因此她只能凭记忆中周围人群的谈话和行为去推断。饶是这样,也听得卢老夫人满面寒霜,脸色发青。 文怡见祖母气愤到这个地步,犹豫了一下,便忍住没把自己为抗婚而出家并离开顾庄的事说了出来,只是道:“孙女儿只记得四伯父与四伯母为孙女儿说了一门不大如意的亲事,就在孙女儿为这门亲事置气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赵嬷嬷的叫唤,随口应了一声,梦就醒了。那时候孙女儿正发着烧呢,因此一些细节上的事,也记不大清楚了。” 卢老夫人两眼直盯着孙女:“照你方才所说的,你四伯父两口子待你只是冷淡些,吃穿上并不算刻薄,在族里还得了好名声,那又怎会给你安排不如意的亲事?!你可记得是哪一家?!” 文怡略一迟疑,低声道:“孙女儿并不认得,是长房的三姑母保的媒,说是柳氏一族的子弟……” 卢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恒安柳氏的人?那倒也罢了,是旁枝的子弟?为什么说不如意呢?!” 文怡迟迟没回答,卢老夫人双眼一瞪:“还不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三姑母性子虽不大好,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祸害娘家侄女!若不是好人家,她为什么要保媒?!” 文怡一个激灵,忙道:“祖母熄怒!实则是……孙女儿也说不清楚。三姑母虽说那是柳氏旁枝子弟,但有人告诉我,那人实际上是三姑父的庶长子,因占了个长子名分,不为三姑母所容,因此才会对外人说是旁枝出身……” 卢老夫人一听,脸色都变了:“是庶子?!欺人太甚!” 文怡小声道:“虽说是庶子,但听说参了军,在边疆立下大功,又得了官爵的……别人告诉我,三姑母是怕他得了势,将来会压住柳家表哥,因此要在娘家人里给他选个嫡妻,好绑住他的手脚……” 卢老夫人脸色略为缓和了些:“既是个有出息的,出身差些也还罢了,只要性情好,知道上进,未必做不得亲。”顿了顿,微微冷笑,“怕是因为看中了对方的身份,你四伯父四伯母才会将你嫁过去吧?” 文怡涨红了脸,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那人破了相,又有残疾……而且……他先前已经娶过一房妻子了,只是后来没了,因此……” 卢老夫人的脸色再次转黑:“不但是庶子,还是填房吗?!长房委实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不停地拍着床板,一时激动,便咳了起来。 文怡忙轻抚祖母的背,又倒了热茶给她,好半晌才缓过来。看到祖母气愤的模样,文怡红着眼圈道:“这都是孙女儿梦到的事,如今还没发生呢,只要小心防范就好。祖母别气坏了身子。只要您好好的,他们就欺负不了孙女儿。” 卢老夫人缓缓点头,握住孙女的手,半晌没说话,但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似乎已经下了什么决定。 文怡却看得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万一祖母为她早早定下亲事,那该如何是好?! 她对嫁人为妻这种事,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记得前世的师父曾跟她说过,女子嫁人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是有许多不如意处,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显露,不过是强撑着体面罢了。想到前世随师父出入富贵人家后院时,见到那些本该性情温婉娴淑、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了争夺丈夫的些许注意,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构陷他人、伤天害命——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大家出身、人人称颂的贤惠贵妇向她师父拐弯抹角地打听有无可靠不留痕迹诅咒他人流产的方法,因她师父表现得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很快就被冷淡地扫地出门,从此再不肯接待——她无法想象自己会过上那种生活。哪怕是祖母做主,她也仍旧感到不安。 她知道祖母的脾气,性情正直,偏又执拗守旧。祖母所认定的好孙女婿人选,必然是出身书香人家,一脸正气,身体健康,知书识礼,有上进心,待人有诚信,又懂孝悌,会尊重嫡妻,爱护嫡出子女,家族中没有出现过违背礼教的行为,等等。可是给人以这种印象的人,就真的是好丈夫吗?她前世行走在外,听说过多少名声上佳为人正派的男子,家中同样是妻妾成群的,只要妻妾“相安无事”,就是治家有道了,实际上如何?还不一样是妻妾争风不止么? 再看一眼祖母,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祖母,其实孙女儿觉得,四伯父四伯母,还有三姑母他们,之所以会给孙女儿说这样的亲事,是因为孙女儿孤苦无依,家无恒产,又无人做主的缘故。正因为孙女儿当时只能依靠他们过活,因此他们才敢将孙女儿配给那样的人。只要咱们家过得好了,祖母身子康健,他们就算想操控孙女儿的亲事,祖母也会给孙女儿做主的,不是么?”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嘴角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看来祖母真得把身体养好才行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们文怡争气一把!” 文怡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加紧劝她:“那前些日子孙女儿跟您说的,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多在院子里走走的话,祖母也要照做好不好?还有平时赵嬷嬷做的补汤,祖母一定要一滴不剩地喝完!外头的人有什么闲话,祖母休要理会,只管跟孙女儿说说笑笑,闲了到几家和善的婶娘家里聊聊天,遇事只管放宽心就好。别人不讲理,咱们只管交到族中公议,省得跟人吵来吵去,反倒被那些无理的人气坏了身子!” 卢老夫人笑了笑,睨着孙女:“这些话,你早想跟我说了,是不是?不是祖母想要跟人吵,只是若祖母不吵,有些人就越发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了。” “不放在眼里,就不放在眼里。”文怡笑着抱住祖母的手臂,“咱们家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只要咱们家业兴旺,那些人只有巴结的份,又怎会小瞧了咱们?” 卢老夫人脸色一顿,淡淡地道:“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只是买地置产的事,还要再斟酌。你只道族人不可靠,又怎知你舅舅一定可靠?!我不拦着你跟他家来往,可你也不能事事依靠他家,就怕他家最后仗着亲戚情份和恩情,逼你做些不好的事。” 文怡低声笑道:“祖母放心,您最担心的就是舅舅想将我嫁给大表哥的事,对不对?可大表哥早有了婚配人选,就是舅母的亲侄女,孙女儿前些天见过,是个聪明文秀的好姑娘,跟大表哥正是天生一对呢。他们两家早有了默契,只差没有正式定下来了,原是担心大表哥身体不好,那位姑娘又未及笈,因此才推迟了婚期。大表哥待孙女儿极好的,还叫孙女儿把他当亲哥哥一般,有什么委屈都可跟他说。孙女儿本来只打算给舅舅拜个寿,并没提置产的事,可是三两句话,就被大表哥套出来了。他比舅舅还要气愤呢,替孙女儿想了好几个法子,都是能让我们家落了实惠,又不叫族人占到便宜的。” 卢老夫人的神色有些勉强:“那倒还罢了。你有这个外援,遇事也不至于束手无措,只是终究离得太远了些。再说那置产之事,岂是容易办的?如今外头的地价不便宜,先前在你九婶家里闲话时,祖母曾听她提起,她想给她闺女儿添些嫁妆,买的是平阳城南面的良田,一亩就要九两五分银子!若是离城近些,又有水源的,超过十两一亩的也有!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家境?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不过是积下二三十两银子。今年地里产出多些,过些天租子缴上来,应该能凑齐百八十两,可这点银子想要买地,岂不是笑话?!” 文怡忙道:“先前祖母为孙女儿置办的那些首饰,算算也能值个二三百两吧?孙女儿先前看中的那块地,不是熟田,是平阴县城外的一块山坡地,开垦了种麦子,或是种果树,都是不错的,何况山坡地本就比田地便宜得多,有个三百两,应该能买下百来亩了,比母亲的奁田还要多些。孙女儿已经托舅舅和大表哥去打听那块地价值几何,又适合种什么了,没几天就会有消息。” 卢老夫人听得眉头直皱:“山坡地?还要开垦才能耕种?九丫头,不是祖母说你,这也太鲁莽了,你怎知道那块地一定有产出?!若是块废地,可怎生是好?!” 文怡小声说:“孙女儿在梦里,曾听人说起,有人买了那附近的地,开垦出千亩良田来……虽然孙女儿不知那人买的地在哪里,但总归是在那附近,舅舅应该会打听到的。只要地好,费些事开垦也不要紧,难得便宜不是么?” 卢老夫人瞪了孙女儿好一会儿,才道:“虽是梦中所见,但你也不能事事靠了这梦才是!佛祖托梦叫你知道天机,原是盼你能避过劫难的,若你只知道靠着梦中所见,为自己谋利,辜负了佛祖慈悲之心,佛祖便是再宽仁,也不能容你!” 文怡忙站起身,束手听训:“孙女儿知道了,绝不会辜负了佛祖的期盼。若是能为家里添些进项,除去祖母与孙女儿日常花费,余钱就拿去行善,多积功德。” 卢老夫人放缓了神色,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平日祖母没少施舍行善,你便跟祖母学着做吧,倒不用花费太多钱财,省得族里闲言闲语不断!一天到头还有人上门打听咱们家的家底!”说罢微微冷笑,“他们不过是担心你的老祖母有朝一日会改主意,收个孩子为嗣,向族里讨回祖产罢了!已经进了自家口袋里的东西,他们怎肯再掏出来?!” 文怡心中一紧:“祖母?” “没事。”卢老夫人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微笑道,“既如此,那就先等你舅舅那边得了确切的消息,再说其他。但祖母给你置办的首饰,暂时不要动,那都是好东西,去了就回不来了。若真的急着用钱,仓库里还有些大家伙,都是你祖父在时得的东西,沉甸甸的,都积了老厚一层灰,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哪里来的破烂呢。记得有一套前朝的紫铜香炉,整五个,做工还不错,听说是先贤的藏品,叫不肖后人卖掉的;还有几个瓶子,也有些年头了;有一套茶具,说是纯金造的,俗不可耐,也不知道是哪个暴发的官儿孝敬的节礼;另外还有些摆件什么的,都是你祖父在任上时别人送的东西。你祖父不好不收,但东西又不入他的眼,都叫收进仓库里了。我也不耐烦去瞧它们,既是家里急用钱,就把它们卖掉吧,总能值个六七百两银子。你九叔家的产业中,不是有个古董铺子?叫他家派人来收,也省事了。” 文怡这才知道那些东西原来值那么多钱,想起前世的经历,眨眨眼,小声道:“祖母,梦里他家的铺子在收咱们家的东西时,只估了六十两,连那套茶具也说是铜鎏金的……” 卢老夫人脸色一变,微微冷笑:“叫他家的人来收!我倒想知道,如今他会估出个什么价钱来!”顿了顿,放缓了神色,对孙女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你受梦里的那些委屈!一切有祖母在呢,若是你还记得些什么事,只管跟祖母说。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学一学,如今是祖母护着你,将来祖母不中用了,就要靠你自己了!” 文怡点点头,一时忍不住,抱住了祖母干瘦却温暖的身躯:“好祖母,孙女儿不懂事,以后您多教教我。孙女儿也想多学点本事,好好孝顺祖母呢。” 卢老夫人忍住泪意,轻轻抚着孙女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门外笑道:“老婆子躲在那里听什么?!难道就不能进来光明正大地说话?!” 赵嬷嬷抹着泪走进来,笑道:“老奴瞧见老夫人和小小姐的模样,这脚呀,就迈不动了。上天保佑老夫人早些好起来,长命百岁的,看着小小姐长大成|人,日后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老夫人还要抱曾孙呢!” 文怡红着脸躲进祖母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嗔道:“赵嬷嬷,你越发为老不尊了!”赵嬷嬷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文怡拿她没法子,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到最后索性将她推出门去:“好嬷嬷,祖母饿了,你快把热粥送过来呀!”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回到祖母床前,文怡给她掖了掖被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祖母,在梦里,张叔张婶两口子最后是投了长房的,害得孙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去了四伯父家。孙女儿这些天冷眼瞧着,觉得张叔还算老实,就是张婶有些不妥当,又是个嘴碎的,前些天救十五婶的事,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要不要紧?” 第二十六章 谋划之始 更新时间20101215 19:02:11字数:4594 卢老夫人听了文怡的话,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先前已经嘱咐过她,不许跟外头人说三道四,若是她明知故犯,就怪不得祖母心狠了!这件事交给祖母吧,你不用操心。” 文怡因为得到了祖母的支持,现在正满心欢喜呢,就没再把张婶放在心上,正好赵嬷嬷和紫樱送了饭菜来,她忙扶着祖母坐好,摆放好小几,便出去端饭了。 且不说卢老夫人如何留意张婶的举动,没过两天,她身体好转,便派人将九房的顾宜同请了过来。 顾宜同虽然承了六房的救命大恩,但族人们私下的议论,他也有所耳闻,心里正为难呢。若是六房提出过继的事,他该怎么回应呢?不答应吧,族人们说不定会觉得他忘恩负义,而且嫡支提出过继庶支的孩子是一种抬举,庶支拒绝,自然就是不识抬举了,可要他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亲生骨肉送人为嗣,从此断绝了父母亲缘,他又觉得心象刀割一样痛。那些闲言他不敢告诉妻子,生怕爱妻月子里有碍,因此一个人担着心事,越发难熬。如今六房伯母召唤,他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偏偏在来的路上遇着别的族人,那些人知道他要过六房,就一脸暧昧的笑,还故作同情的模样劝他看开些,叫他如何不难受?! 文怡站在祖母身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十五叔,觉得他浑身不自在,心里觉得十分奇怪,便问:“十五叔,你可是身上不好?” 顾宜同干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热罢了……” 文怡心里更觉得奇怪了,她看了看外头,这几天虽停了雨,但不见日头,又有微风,正是凉爽的好天气,哪里热? 顾宜同仿佛察觉到文怡的疑惑,只觉得如坐针毡,轻咳几声,恭敬地笑着问道:“几天没见六伯母了,上回来时,六伯母还病着,如今看着可是大好了?” 卢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老毛病了,天气一凉就要犯,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她直了直身体:“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要请托于你。” 顾宜同身体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六伯母请吩咐,只要是侄儿能办到的,侄儿……定然……”挤了半日,却还是挤不出那几个字来,眼圈已红了。 文怡暗暗吃了一惊,忙道:“十五叔,您真不要紧么?!若是身体有碍,我们托别人也是一样的。” 顾宜同睁大了眼:“咦?托别人?!” “是呀。”文怡不解地皱着眉头,“祖母说,我们家库房里有一堆大家什伙,蒙了老厚了层灰,家里又用不上,正打算将它们卖掉,换些银钱周转呢。家里的田庄上报说,打算换一种稻种,出产会多些,因此要备下买种的钱。我们家的情形,十五叔是知道的,哪里有余钱?所以才打起了这些旧东西的主意。” 顾宜同仿佛获得了大赦一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六伯母是想让侄儿去跑腿么?这不过是小事,侄儿明日就带人来收!包管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卢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挟恩命你做什么事?瞧你方才那是什么样子?!” 顾宜同笑容一僵,支支唔唔地:“没……六伯母误会了……” “你是听了别人的闲话,觉得我救你媳妇儿子是不怀好意吧?!” “不不不……”顾宜同忙站起身,“那都是别人瞎说!胡说!不积德的……”忽然想起说那些话的人里有自己的亲妹妹和堂兄堂嫂们,脸色就有些不自在了。 卢老夫人板着脸不说话,文怡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气,忙笑道:“祖母,十五叔待人向来宽厚,别人说坏话,他也是拉不下脸来反驳的,就算心里再生气,难道还能堵着别人的嘴不成?咱们自家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家说闲话的。那些人说得多了,见咱们不理会他,他也就觉得没趣了,自然不会再说。咱们还是言归正转吧?”顾宜同忙不迭地点头,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误会了好人。 卢老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本来我也没打算找你!只不过我家这些东西,虽都是些破烂,还值个几百两银子,别人得了去,转手也能得些利,若是卖给外人,族里怕是又有闲话了,只好先紧着自家人。七房的老九,原有个铺子是做这种买卖的,我派人请他媳妇过来说话,请了三四回了,不是说病了,就是说有事正忙。我听说她前儿才忙着进城买了不少金珠首饰,昨儿又带着闺女串门去了,便猜她大概是看不上我老婆子的这点破烂,只好打起了外人店铺的主意。只是我老婆子镇日在家,哪里知道谁家铺子出价公道?因见你是个老实能干的,才想着叫你来帮个忙,若是事情办好了,我自然重重谢你。” 顾宜同忙躬身一礼,惶恐地道:“侄儿不敢,六伯母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本是侄儿分内应当的,不敢当这个谢字。既是要卖东西,六伯母先让侄儿过过眼,回头侄儿好去找人。” 卢老夫人点点头,给文怡递了个眼神,文怡会意。她便再次吩咐:“你也不用着急,且慢慢寻访,务必要找个妥当的掌柜掌眼。我这堆东西都有年头了,少说也值个六七百呢。看完了东西,你就回去吧,不用再来跟我打招呼。还有,前院里有给你媳妇备下的东西,有当归、川芎,还有粳米和红糖,你媳妇应该用得上,都拿回去吧,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如今天凉,你媳妇在月子里,不能受风,还有孩子也是,本就有些不足,若是不好生照料,有个闪失,将来一辈子都要受苦,你要盯紧了底下人,把他们母子照顾好。” 顾宜同一路听一路应是,听到最后,已经满面羞愧了,含泪道:“侄儿家里没个长辈看顾,平日里夫妻俩说起,都说唯有六伯母最是慈爱,虽然说话严厉,却是真心为我们夫妻着想的。承蒙六伯母照应,侄儿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 “啰嗦些什么?!”卢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是顾家人,你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我老婆子难道是图你的回报才照应你们两口子的?!不过是想着你们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怕你们不懂事,多说几句罢了。若是你们平日里有人照应,我才不会多管闲事!你只管把我的事办好就行!” 顾宜同连声应着,小心地告退下去。文怡向祖母行了一礼,便追上去带他去库房了。 宣和堂的库房就在后院边上,连着一排四间屋子,小小的院落中种着一棵老树,以一扇小门跟后院相连,平日少人涉足。因年久失修,人才走到走廊入口,便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萧索之气。 文怡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用钥匙打开半生锈的锁,随手拿过一把坏掉的扫把,将房梁上垂下来的蜘蛛网撩开,咳了两声,便用手扇着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走到房间一角,指了指几个旧得发黑的红木大箱子:“就是最左边那个,其他几个箱子装的都是从前用过的旧瓷器,碗呀碟呀,不值钱的。” 顾宜同应了一声,小心地走过去,摸了摸箱子的锁,锁都是开着的,啪哒一声就掉了下来,顾宜同回头向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才伸手掀起了箱盖,露出了里面用颜色发黄的大匹豆青色团花锦缎包起来的紫铜香炉,旁边是用品质上佳的细白棉纸包起来的瓷瓶,借着纸窗透进来的微光,也能让人看出那瓷瓶的釉色非同一般,白中透着淡淡的青,上头的彩画颜色仍旧鲜艳,画的是喜庆的“花开富贵”、“福禄寿三星”、“百子图”和“松鹤延年”。顾宜同暗暗吃惊,又凑过去细看那包瓶子的棉纸。 文怡在前世早已看过这些东西,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是些喜庆又略嫌俗气的用具,便问:“十五叔,你说这些东西真能卖上价钱么?都是收了几十年的东西,若不是急着用钱,祖母和我也想不起它们来。” 顾宜同正为那棉纸隔了几十年后仍旧洁白细软如故暗暗吃惊,闻言忙道:“虽然眼下看得不仔细,但十五叔敢打包票,这绝对都是好东西!六伯母说能值上六七百,只怕还估得低了,遇上识货的,上千两都不在话下!”顿了顿,忽然问:“小时候,我随父母过来拜年请安,好象见过这个牡丹的瓶子。” 文怡道:“兴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这都是老东西了,祖父祖母好象都不大喜欢,也许过年时会摆出来,平时甚少理会,我还是前不久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些东西呢。听说都是前朝的古物,我年纪小说不清楚,十五叔寻个眼力好的人掌一掌?” 顾宜同忙应了,小心将瓶子摆放好,盖好箱盖,环视周围一圈,叹道:“这样的好东西,却在这样的房子里不见天日,着实……”忽然想起文怡还在面前,忙住了嘴。 文怡假装没听懂,笑道:“十五叔,您随时都能带人来搬东西,祖母和我就全都托付给您了!” 顾宜同有些迟疑:“我两天内就带人来,只是……出库前侄女儿派个人来登记造册吧?将来也好对册入账。” 文怡笑道:“这就用不着了,难道我们还信不过十五叔?”顿了顿,小声道:“求十五叔帮着说说价钱,若能多卖一点就好了。祖母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家里看大夫吃药,都是要花钱的,住的屋子还是二三十年前祖父回乡时修整过的,许多地方都该修葺了,家里实在没多少余钱,但总不能叫祖母受委屈……” 顾宜同惊道:“难道这些事公中不管么?!族长理应每年派人来查看吧?!” 文怡小声道:“虽说长房有人来,但只是在前院奉茶罢了,这里紧挨着内宅,又不住人,因此无人知道。前两年,有几位叔叔分家独立,还问过祖母,能不能分几间屋子给他们。可是十五叔,你也瞧见了,这屋子哪里是能住人的?祖母回绝了,外头又有闲话……” 顾宜同老脸一红。前些年分家出来的旁支族人中,就有他的亲弟弟。当时弟弟还私下在他面前抱怨半日,说六伯母全家只有几口人,却占了那么大一片宅子,也不肯分两间房给侄儿们住,实在小气得紧,云云。他现在听到侄女的话,才知道六伯母拒绝的真正理由,更觉羞愧了,暗暗决心要把真相告诉弟弟,免得弟弟继续在外头说六伯母的闲话。 文怡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道:“十五叔,这里脏得很,咱们出去吧?” 顾宜同惊醒过来,忙应了,随着文怡走出去,看着她上锁,忽然道:“九丫头,你们祖孙既托了十五叔,十五叔定会给你们办好,放心吧!” 文怡回头看他一眼,甜甜笑了。 待送走了顾宜同,文怡便回到后院正房,向祖母禀报经过,顿了顿,又将自己后来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也说了出来。 卢老夫人皱皱眉:“你把那件事告诉他,有什么用?别人还以为我们家真的败落了呢,说不定反会生了轻视之心!” 文怡道:“不怕的,十五叔是老实人,况且方才孙女儿只指了一箱 生于望族第1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西给他看,若是他有不妥,今后就不再找他帮忙了。hubaoer至于那件事,孙女儿是想起,前些年抱怨祖母的人里,不是有十七叔么?他跟十五叔是亲兄弟,一向亲近,若从十五叔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不会继续说祖母的不是了。” 卢老夫人看了孙女儿一眼,叹了口气:“罢了,你成天就知道盘算祖母的名声!我老婆子生来就是这个脾气,改不了的,你传再多的好话又有什么用?!” 文怡抿嘴偷笑。她这几天在祖母面前越发放得开了,不再象前世那样拘谨,同样是真心真意彼此关怀的亲人,别人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她又何必处处守着一个“礼”字,却连向亲长撒娇都不敢? 这时,紫樱笑吟吟地从门外进来,向卢老夫人行了个礼,禀道:“老夫人,小姐,我们太太来了。” 文怡先是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是舅母秦氏来了,想必是有了田地的消息。卢老夫人忙道:“九丫头,快扶我出去。紫樱去倒茶,上点心,你该知道你家主母的喜好。” 紫樱笑着应了去,文怡扶着祖母来到前院,秦氏已经在花厅落座,见了她们忙起身迎上来,受了文怡的礼后,便带着端庄与几分拘束,向卢老夫人行了一礼:“见过亲家老太太。” 卢老夫人心中感叹万分,面上仍旧淡淡的,微微点头回礼:“亲家太太来了?真是多年不见,请坐。” 秦氏微微一喜,又是一礼:“您请先上座。” 卢老夫人也不跟她啰嗦,待各自就座了,便不咸不淡地拉扯起闲话。文怡问候完舅舅、表哥与表姐的身体安康后,见两人一直没说到正题上,有些心急,却又不敢插嘴。 秦氏结束了关于自家儿子的学业与女儿的刺绣功夫的介绍后,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才道:“今儿过来,除了给亲爱老太太请安,看望外甥女儿之外,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请老太太和外甥女儿见谅。” 文怡心中一凉:“舅母指的是……”卢老夫人也身体微微向前倾,两眼直盯着秦氏。 秦氏面露愧色:“就是……外甥女儿上回看中的那块地……” 第二十七章 得失之间 更新时间20101216 19:06:40字数:4404 文怡一听果然是那块地出了问题,不由得站起身来:“可是……买不得?是有主的么?!” 秦氏脸红了红,硬着头皮道:“山坡地是没主的,山下原有主,但因那原主犯了事,家产都入了官,因此直接跟官上谈买卖的事就好……只是……” 文怡听说能买,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笑道:“若是价钱不便宜,舅母尽可坦白相告,大不了少买些就是。” 秦氏摇摇头,犹豫再三,还是把实情说出来了:“这事儿说来都是舅母的不是,外甥女儿别见怪。原是那山上有两个温泉眼儿,相隔只有二三十尺,四季常热。山下的村民有知道的,偶尔也会过去洗洗涮涮。听村里老人讲,这温泉最是养人,村里孩子有谁身子不好,冬天里就送到温泉眼边上的草房里住上两三个月,开春就壮得跟小牛似的。你舅舅知道了这件事,回来说起,还夸外甥女儿眼光如炬,一眼就看中了块福地呢。只是……舅母有点小小的私心,想着你大表哥生来就弱,每年秋冬季节,都要大病一场,若是能得这么个好地方休养上几个月,把身子养好了,就是我们一家的造化了。可你舅舅觉得这样不厚道,不肯跟外甥女儿提,舅母一时心急,又听说因在衙门打听这块地的事,引得有心人议论,已经有人去相看那块地了,舅母生怕会被人抢了先手,因此就……”她为难地笑笑。 文怡已经听明白了,因为山上有这么一处温泉在,对大表哥休养有好处,所以舅母便先下手自家买了,等于是夺走了她看中的地皮,因此舅母才会觉得难为情。 她心中有些发凉,但又觉得不算意外。有过前世经历的她,早有知觉,舅舅舅母对她再疼爱,也是比不上大表哥大表姐的,只要是为了大表哥大表姐,他们连她母亲的奁田都能要回去。 卢老夫人听到后来,脸已经黑了,只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聂家果然不可靠!孙女儿看中了地,托舅家去打听,结果知道是好地,舅家就自己把地谋了,这还叫什么骨肉之亲?!既无信,又不仁不义,端得是好亲! 屋中沉默下来,秦氏只觉得如坐针毡,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的儿子,她还是硬起心肠坚持下来了。这次是她私心作祟,对不起外甥女儿,只要能得到外甥女儿的谅解,叫她做什么都行! 文怡想了想,便问:“舅舅舅母既然买下了泉眼,可是连周围的地也一起买了?” 秦氏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没有、没有!只买了温泉周边的一块山林地,约有二三百亩大小,是想着建些房舍,再种几十亩果子林的。”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那四周的地,是否能耕种?” “能!怎么不能?!”秦氏听出了文怡言下之意,顿时喜出望外,“你舅舅前后请了三四位积年的老农来看过,都说山下的是良田,只是抛荒了,好生拾掇拾掇,养个四五年,不输给村子里的地呢。山坡上那一块,早年是树林子,如今被砍光了,再种些果树上去,不过五六年,就能有出产。边上还有一片缓坡,瞧着虽长了许多杂草,地也薄,但地方极大,开垦以后,种些耐旱的庄稼,还是可以的。” 文怡听得心里安定了些,悄悄打量祖母一眼,见她脸色发沉,便小心地道:“祖母,不如咱们就买了山下或山坡上的地吧?温泉虽好,若是咱们家得了,祖母冬天时也有个地方休养,但带了温泉的地必定价格不菲,咱们家图的是能耕种的田地,温泉反倒在其次了。若是日后舅舅舅母家里方便,咱们借住几天也使得。” 卢老夫人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孙女一眼。文怡眼露哀求。无论如何,祖母和舅舅一家千万别起冲突才好。虽然温泉可惜,但只要能买到好田地,其他事情就不重要了。 卢老夫人似乎看懂了孙女的眼神,面色和缓了些,但还是闭紧嘴巴不开口。 秦氏看出了几分端倪,心中暗道外甥女儿乖巧厚道,面上又添了几分羞愧之色,但爱子之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见卢老夫人有松动的倾向,便加紧道:“山下山上的地一并买了也使得!本来我们家听说那是抛荒的地,按照国法,只要外甥女儿家里派人去复垦,满了三年,便是一分银子不花,也能得手。只是夜长梦多,若是不到三年就叫人占了去,岂不是白费了心机?再说,国法里定的是复垦的人得地,外甥女儿总不能亲自去耕种,那地的归属就说不清了,因此我们老爷跟衙门的人扯了几天皮,将地的价钱压了又压。若是亲家老太太和外甥女儿有心买那块地,我就回去跟老爷说,将地价压到八百两以下。那里足有上千亩地呢!着实划算!若不是家里银钱不凑手,我们家早就……”顿了顿,立时觉得不妥,干笑着改了口,“我们家也有些心动呢。” 文怡听得心动不已:“当真能把价钱压得这么低么?舅母可别哄我,这么好的事,怎的这么久了,也没人去买?”仔细算算,待库房的东西卖了出去,至少也该有五六百两入账,加上家里的积蓄,买下那块地并不是难事。 秦氏笑道:“真不哄你。那块地原本不是没人过问,只是因附近有山匪出没,因此无人敢买。前些日子,官兵得了消息,进山剿灭了山匪,连寨子都烧了,为此平阴的驻将立了大功,听说不日就要高升呢!那一带也从此太平了。那里的山口本是大道,等来往的人一多,必会有人问地的事。便是如今,也有几个人上官府打听去了。外甥女儿若是有心,还当尽快决断才好。你舅舅回头就去交钱,省得叫人抢了先。” 文怡当机立断,走到祖母身边劝道:“祖母,咱们就买了吧?八百两不到,上千亩地,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卢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有别人上官府打听了,咱们也不好全买了下来,不然到时候顾聂两家将好事占全了,顾家还得了大头,必要遭人嫉恨!” 这就是答应了!文怡心中大喜,忙道:“那就只买一部分,挑好的那块!” 秦氏忙道:“山下的地最好,离村子也近,想要佃出去,或是雇帮工,都极方便。还有山坡地也不错,跟我们家的地也挨着,两家可以相互扶持,你大表哥住在那里的时候,还能帮你照看照看呢。那块杂草丛生的缓坡就算了,地方大,土也薄,出产又少。”细细一算,“那就足足少了将近三百亩地,前后有六七百亩,也尽够了。我回去叫你舅舅帮着多压些价钱!”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话虽如此,到底只是听说,我们祖孙俩都没见过地是怎样的,就这样花上几百两银子,心里总觉得不定。亲家太太若是方便,还请派人送了鱼鳞图册过来,我们细瞧了,再说其他。” 秦氏脸一红,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收起了方才的兴奋之色,拘谨地道:“亲家老太太说得是,我这就回去讨了鱼鳞图来。那山下的地既是入官的,衙门里必有详细图册。” 文怡不安地看了祖母一眼,卢老夫人不动声色,仍旧淡淡地点了点头:“麻烦亲家太太了,毕竟离得远,我老婆子不好出门,文怡又还小,哪怕是将地买了下来,将来如何收拾,还要请亲家老爷多帮衬呢。尤其是山坡上那一块,都是林子地,要想变成耕地,又或是补种果树,都不是我们祖孙俩能料理得来的。” 秦氏立时打了包票:“亲家老太太尽管放心!我们家那块地,也是要请人料理的,到时候让他们一并收拾了就行!将来我们种果树时,树苗、肥料也一并置办了,亲家老太太派几个可靠的人来监看,再不用费一点心!” 文怡心中一阵惊喜:“真的?!这会不会太过麻烦舅舅舅母和大表哥了?” “不会不会,怎会麻烦呢?不过是顺便罢了。”秦氏笑着拉过文怡的手,小心地打量着卢老夫人的神色,“原是我们家亏欠了亲家,多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那老身就等亲家太太的好消息了。” 秦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再三保证,等冬天来临前,温泉庄子就起好了,到时要请文怡祖孙俩去小住几天,将来庄子里就给她们固定留一个院子,她们想几时去就几时去。 文怡站在祖母跟前,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劝道:“其实也没什么……方才孙女儿送舅母出去时,打听到他们家买的那块地,因带了温泉的缘故,不到三百亩,就要七百多两银子呢!都是山林地,种不了粮食,就算有果子林,少说也要几年才能有产出。咱们要买的这块地,前后六百多亩,还不知道要不要七百两,但多是耕地,算来比他们要划算得多!”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算再乖巧,也不该连点气性都没有!这事儿是你舅舅一家不厚道,失了诚信,你不但不怪他们,还在我跟前为他们说好话,你真真气死我了!” 文怡缩了缩脖子,忽然笑着抱住祖母的手臂,撒娇道:“您别生气,不是孙女儿没有气性,只是觉得,这件事说来是咱们家得利更多。舅舅舅母心里生了愧疚,日后必有补偿的。这么细细一算,咱们家算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吧?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大表哥是好人,他养好了身体,将来就更会用心照拂孙女儿了。孙女儿也盼着他好呢!难道祖母不是这么想的?”她眨了眨眼。 卢老夫人一指点在她脑门上,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来,也忍不住笑了,再瞪她一眼:“休要在外头乱说!”言罢叹了口气,“活了几十年了,眼看就要埋进土里的年纪,居然也跟小辈们耍起了心机。你这丫头害人不浅!” 文怡坐在脚踏上,头伏着祖母的腿,喃喃道:“孙女儿知道是自己连累得祖母不能享清闲,心里只盼着家里能渐渐好起来,将来让祖母享受真正的悠闲日子。” 没过两天,平阴聂家就派人送了鱼鳞图册过来。文怡陪着祖母,细细看了,又舍去了山坡上那块地的一角,再从山下的地里,挑出靠近河沟的二百亩记了,剩下的一百来亩好地,就留给别人,再另外在山下村子边上多划了一块地,预备盖房子。就这样,前后算了有五百亩上下,问了来人聂家昌议价议得如何,得知在一亩一两二分上下浮动,正朝一亩一两的目标前进,文怡便道:“请转告舅舅,一亩一两的价钱固然实惠,若是官府实在不肯松口,再添一二分也使得,最好尽快签了文书,存了档,也好大家安心。眼下中秋将近,若能及早买下田地,收拾收拾,说不定还能赶得及补种一茬秋麦。否则误了农时,就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播种了。” 来人领命而去,文怡松了口气,回头望向祖母,只觉得心里激动不已。等这块土地成功过户,六房的私产便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了,五百亩地,哪怕只有两百亩是耕田,也足以让她们一家六口人过上富足的日子,不用事事看长房的眼色。 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文怡的手,叹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才是。若是早早置办了,长房待我们也不敢太过怠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面色一肃,“在外人面前,你千万记得,要说是你舅舅帮着置办的,为了给你添妆,知道么?!” 文怡笑道:“孙女儿省得,祖母不必担心。这本就是咱们家的私产,别人想打主意,也是打不来的。” 卢老夫人摇头叹息:“你不知道,若是我们祖孙俩日子过得清苦些,别人也不会打我们主意,但我们名下一旦有了大幅田产,别人就要动心了。” 文怡怔了怔,笑道:“再动心,也没法称心如意,他们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就随他们去。我只知道这是舅舅给我置办的田产,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顾氏族人头上!”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说什么瞎话!”文怡低头轻笑。 赵嬷嬷走到门外报说:“老夫人,小姐,十五老爷来了。” 卢老夫人与文怡知道,这多半是顾宜同前日拉走的那一箱古董有了消息,忙让人请他进来。 只见顾宜同一脸愧色,唉声叹气的模样,给卢老夫人见礼时,也满面羞愧难当的神情。 文怡经过秦氏那一遭,心里已经先生出几分防备心,脑中迅速转过几个猜测,但卖东西的钱关系到即将到手的田产,事关重大,她也没耐性跟顾宜同啰嗦,直接问个清楚:“十五叔,难道那箱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天气真冷……手都僵了……) 第二十八章 意外之财 更新时间20101217 18:46:04字数:4880 顾宜同红了脸,小声道:“我对不住六伯母,有一家古董铺愿意接手,可他家掌柜……最多只肯出到六百八十两银子,就不肯再往上提了。这离我先前说的价钱……还差得远呢!” 文怡听得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笑道:“侄女儿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如此,这价钱却也不低了,比侄女儿原本预想的还要多些。”本来所有东西加起来,才估价六七百两,但她只让顾宜同搬走了一箱,能卖上四五百就不错了,能卖到六百八十两,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她看了看祖母,只见对方脸上也有些意外之色,只是不算明显。 顾宜同的脸更红了,不敢直视卢老夫人:“六伯母先前说那些东西至少能值上六七百两呢,侄儿也觉得那样的好物件,卖上八九百也是寻常事,请朋友估价时,也说能值千多两银子,没成想一说要卖,那朋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侄儿前些天说了大话,如今实在没脸见六伯母。” 卢老夫人淡淡笑道:“这不怪你,若是从店里买,自然能上千两高价,但如今咱们是要卖出去,你朋友日后转手,总得有利可图才好。这跟我原先估算的价格差不离儿,就这么定了吧。”孙女儿出人意料地只给了侄儿一半东西,能上这个价钱,已经不容易了。看来这个族侄还是能用的,剩下那些古董暂时收着,等将来需要用钱时,再叫他来料理吧。 她正要开口答应了这个价钱,顾宜同却吱吱唔唔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仅如此……昨日侄儿跟朋友说好了价钱,预定今日在六伯母这里问准了信,便要送东西过去的,没想到昨儿夜里九哥忽然召了侄儿去,问起这桩买卖……直说六伯母和侄儿不厚道,明明是一族的,有好东西出手,不先紧着自家人,却将便宜送给外人去占……”他为难地看了卢老夫人一眼,“侄儿跟九哥说,六伯母本是要请九嫂帮忙的,九嫂一直不应,六伯母以为他家没兴趣,才让侄儿找了外头的店。九哥便说先前是误会了,如今知道了实情,还当光顾自家人的铺子才是。侄儿……听了九哥的出价,觉得略低了些,只是他到底是长兄,又占了大义名头,侄儿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六伯母示下,是……托给九哥呢,还是……照样卖给侄儿的朋友?” 文怡抿了抿嘴,淡淡笑道:“原来九婶是误会了,才不肯来的?这却不好办了,若是早两天倒也罢了,如今十五叔都跟人家说好价钱了,只差祖母点头,就能拉东西,可九叔这里……连价钱还没谈呢,怎么好应他?所谓人无信不立,若是把东西卖给他,岂不是有违先前跟人立下的约?” 顾宜同忙道:“可不是么?我心里正为难呢,偏你九叔不肯让步,还说我不该为了自己的信用,就不顾六伯母和九侄女的利益。东西卖给自家人,至少不会受骗,外人就难说了,万一那家店得了东西却不付钱,岂不是害了六伯母和九侄女?”咬咬牙,降低了声量,“我那朋友是我旧日同窗,从前上书塾时就认识了,他家里开的古董铺子,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了,我是知道他家店铺的行事,才放心将东西卖给他们的,没想到九哥横插一脚……” 卢老夫人听得分明,冷冷一笑,问:“他出的价是多少?” “五……五百两……” 卢老夫人挑挑眉:“那也不算低了。” 文怡心中暗叹,跟前世那六十两比起来,真真算是高价! 顾宜同却听得心灰,讪讪地道:“若六伯母觉得……九哥更可靠些,那侄儿就去跟朋友打招呼……” 卢老夫人微笑道:“自家人本来就更可靠些,只是我们已经跟店家说好了价钱,无端变卦,却不大好,老九既有意,怎么不早说?!这样吧,你去跟他说,一百多两银子不算什么,但信义无价,咱们家祖上有严训,是要后世子孙做守信之人的,哪怕是跟商家打交道,也不能忘了老祖宗的教导,若他真有心接手,好歹要给人一个合适的理由。本来人家开了六百八十两的价钱,我们是嫌低的,还要再议一议,如今只要他出的价比这个数高一两银子,我就把东西都卖给他,给他占个大便宜!另外,我们家还有些破烂碗碟,不值什么价钱,也照这个低价给他,别说我老婆子有了好处总是便宜外人!” 顾宜同听得瞠目结舌,文怡忍笑叫了一声“十五叔”,他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也笑了。他虽老实,却不是笨蛋,那位九堂兄,是万万不肯多掏将近二百两银子来买这几样古董的。他在朋友家的铺子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价钱说到这个数上,这还是因为朋友刚好认得一位出手阔绰的熟客,近日想要入手那种紫铜古炉,又对那几只瓶子很有兴趣,愿意高价购入,朋友觉得有利可图,方才答应了这个价钱。不是他自夸,虽然这个数字离他预计的还有很远距离,但换了一家店,未必能出到这个价。九堂兄家的铺子,规模远远不及朋友家的,小打小闹还罢了,上哪儿找那样大方的主顾去? 至于那些破烂碗碟,他早就听侄女儿说过了,只当是卢老夫人在说笑,并没放在心上。 想明白了,他便笑道:“那侄儿回头就去跟九哥说,若是他实在为难,侄儿也不好勉强。毕竟那一边已经说定了时间,最迟三日后就要运东西过去了,不然耽误了主顾送礼,侄儿可得罪不起。听说是知府老爷的亲戚呢。” 卢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再打量了一下顾宜同,觉得这个族侄顺眼许多,也没先前那么傻愣了,便微笑着点头:“那就辛苦你了。”回头嘱咐文怡:“先前你四伯母送了些药材过来,我瞧着有几样都是产妇能用的,让赵嬷嬷包一包,给你十五叔带回去。”文怡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应了转身离开。 顾宜同忙推辞道:“这这这……这如何使得?侄儿把事情办成这样,已经愧对六伯母了,您还送东西给侄儿媳妇,这实在是……” 卢老夫人抬手止住他,微笑道:“不过是几味药材,你不帮我办事,我也是要送去的,如今不过是让你顺便带走。等那几样古董交割完毕,我再重重谢你。”眼见顾宜同又要推辞,她脸一沉:“长者赐,不敢辞。你不肯收我的东西,是不是嫌弃东西少了?!” 顾宜同立时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卢老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道:“这就是了。你帮我做事,是你的孝心,我要谢你,是我们祖孙俩的心意,好歹叫你丢下媳妇孩子跑了几天腿,难道还能白使唤你?!我老婆子可不是那种人!” 顾宜同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出门,脸上就一直带着笑。族里的传言实在不可信,这六伯母哪里是个阴沉刻薄的人?不过是嘴上严厉些,其实人情世故都通透,待他们这些小辈也十分慈爱,应该赏的东西,她从不小气。族人不过是嫌她家绝了户,小看了六房,方才在背后说些不三不四的闲话罢了。 他细细算了算这些天从六房得的东西,有药材,有补品,有寓意吉祥的小东西,给小儿子玩的,也有开了光的佛器,能保家人平安。虽然不算贵重,却样样都是得用的,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比别人花大价钱买来的礼品更珍贵。看了看手中的补品,想到家中脸色越来越红润的妻子和小儿子,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九堂兄打发掉,不叫六伯母祖孙俩受委屈! 且不提顾宜同是如何跟七房斗智斗勇的,卢老夫人和文怡祖孙俩到了第三天,就得到九房的确切传信,已经定了是跟那家老字号古董铺做交易,七房听说是知府的亲戚要买,又见六房咬定了价钱不肯松口,便不情不愿地放弃了,对卢老夫人口中的破烂碗碟自然更没兴趣。顾宜同亲自押送东西到了平阳城内,晚上回来时,怀里已经揣了六百八十两的银票,一分不少地交到卢老夫人手上,又拿出契约请她验看。 卢老夫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叫文怡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递给顾宜同,笑道:“拿着吧,不值什么钱,只是点小小心意。” 顾宜同心知这就是“谢礼”了,打开一看,却是一小块玉石印章,淡淡的青色,又微微泛着黄,质地温润,表面浅浅刻着几杆翠竹,做工精细,显然是印石中的上品,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印章底部不慎磕坏了一小角。他立时激动起来:“这这这……这不是……封门青么?!”那可是上好的印石!看这质地,虽然小了些,若不是磕坏了,少说也值上百八十两! 文怡见状有些惊异,那是从祖父书房里找出来的东西,她好不容易才擦干净了,找个好匣子来装着,虽然质地不错,到底有了瑕疵,她还担心拿这个当谢礼,十五叔会觉得不满呢,怎会如此激动? 卢老夫人却笑道:“这是你六伯父生前收罗到的东西,本想亲自刻了印玩,没想到一时不慎,磕坏了,就一直没用上。前儿收拾房子时,找了出来,我想着这是不完整的东西,我们祖孙俩又不好这一口,丢了太可惜,你既然爱捣鼓这些个玩意,就给你了。你别嫌弃,找个好工匠将那个角磨了,也是一枚好印呢。”再从他交过来的那叠银票中抽出一张三十两的,示意文怡递过去,“这些给你两个大儿子买些糖果糕饼吃,先前我只顾着你媳妇和小儿子,把他俩忘了,难得两个都是孝顺乖巧的孩子,昨儿下了学堂,还一起来给我请安。我老婆子总要表示表示,不能寒了孩子们的心。” 顾宜同一愣,看低头看看手中的印,忙整了整衣裳,恭敬一礼,严肃地道:“侄儿能得到这块印,已是意外之喜,价值尚在其次,侄儿平日收罗各式印章,只是小打小闹,这样难得的珍品,从来只有看的份,这还是头一回自己得了。有了它,侄儿只觉得满心欢喜,不敢再受六伯母的谢银。六伯母往后有事,尽管差遣侄儿,侄儿万不敢辞!”说罢再行一个大礼,便喜滋滋地将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调头去了,对文怡双手呈上的银票扫都不扫一眼。 文怡看着他的背影,回头惊讶地对卢老夫人道:“祖母难道是早就打听过,知道十五叔喜欢印石,才叫孙女儿把这块印找出来的?” 卢老夫人看着手中的银票和契约,微笑道:“先前你十五婶还未生产时,我去过他家两回,听你十五婶闲谈时说起,你十五叔因喜欢这些,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七月十三那天他之所以会着凉生病,就是因为他从朋友处新得了一块印石,熬夜刻时吹了风的缘故。他既如此着迷,想必会喜欢这块封门青,其实那就是你祖父在世时为了打发时间摆弄的小玩意,值钱的那十来块,在你父亲考得功名前,都已经卖掉了,剩下的都是缺了角或刻坏的,卖是卖不上价钱了,人家也嫌弃。这块封门青已经算是完好的了,给了你十五叔,也算是两厢欢喜。”顿了顿,她盯住文怡,“有时候,投人所好,比送钱财有用。你十五叔是九房嫡子,虽是偏房庶支,但祖上经营得法,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家产丰厚。平时我们闲话,只说他是个老实人,其实是因为他吃穿不愁,兄弟间又和睦,用不着跟人耍心眼的缘故。对他这样的人,给再多的谢银都算不了什么,还不如投其所好,送点少见的印石给他。家里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以后若是遇见,你就多留意些,不论是印石,还是相关的书籍或金石图册,哪怕不值什么钱,只要东西别致难得,就能叫他满意。” 文怡知道这是祖母的经验之谈,前世却是从没听她说起,如今教给自己,是要自己好生学习人情世故了,忙恭敬地应了,又照着祖母的吩咐,把买地要用的银票另外拿个匣子装了,剩下的小心收进祖母的镜奁,预备日常花用。 卢老夫人看着那只老红木镜奁,叹了口气,问:“今秋你又没做新衣,只把你母亲的衣裙改小了穿,冬衣总不能再混过去了吧?家里既有了银子,你就叫紫樱去集市上扯几尺绒回来,也好备下冬天出门的衣裳。” 文怡笑道:“祖母也记得呢?孙女儿今日一大早就打发紫樱去买了,绒料太贵,只给祖母做一身,孙女儿就用密实些的绸缎夹了棉絮,做成棉袄,穿在大衣裳里面,最暖和不过了。祖母爱什么花样?孙女儿给您绣上?” 卢老夫人皱眉看了她一眼:“何必节省至此?!我老婆子用不了好料子,旧年的衣裳也多,不做也没什么。你小姑娘家家的,才该好生打扮打扮,旧衣裳都小了,你母亲的衣料又嫌老旧,叫人瞧了不象!快叫紫樱来,让她明儿再去买轻柔鲜亮、厚实暖和的衣料去!” 文怡只是笑,却不应声。这时,赵嬷嬷急步走了进来,道:“老夫人,小姐,聂家派人来了!” 文怡心下讶然,难道舅舅家的人是来取银子的么?倒是刚好。 没想到来人却不是往日送信的那位管家,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穿着棉布长袍,一派书卷气,怎么瞧都不象是小厮书童之流。 来人自称姓君,名敏行,是聂珩至交,今晚前来只是作为朋友的信使,将一封密信送到顾家来,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文怡隔着屏风打量着他,心下疑惑,待张婶将聂珩的信送到她手上时,她一看,就立时吓了一跳。 信里夹着一张地契,是文怡先前看中的山坡地上,后来放弃的那片缓坡的,整块地总共有三百二十一亩。按照聂珩信里所言,这是他用私房钱买下来,送给文怡的,以弥补他母亲的糊涂之举给她们祖孙带来的损失。他身为人子,不敢忤逆,更不敢指责母亲的一片爱子之心,但终究心里有愧,只能用这种方法向表妹赔罪。 文怡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将信和地契递给祖母,暗暗叹息。 第二十九章 心有感悟 更新时间20101218 18:22:59字数:4051 等到文怡醒过神来,那君敏行已经告辞离去了。文怡只觉得失礼,十分不好意思。卢老夫人道:“我瞧他的神色,应该是跟你表兄说好了,只负责送信,不管回信的,因此一句话也不多说,把信送到了就走人,我们又不好拦,以后遇到你表兄,再请他帮忙致谢吧。” 文怡应了,忽然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祖母对大表哥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了。她看向卢老夫人:“祖母,这封信,还有地契,该如何处置?” 卢老夫人没回答,只是问她:“你觉得如何?” 文怡想了想,抿了抿唇:“孙女觉得,这块地我们家不应该收。说起来,舅舅家虽先一步买下了温泉地,可是看那价钱,孙女儿就知道,咱们家是买不起的,就算舅舅先来问过孙女儿,孙女儿也不会要,最后仍旧是舅舅家得了去。舅舅一家并未欠孙女儿什么,更何况,他帮着咱们家议价,将地价压得这么低,叫咱们得了实惠,说起来孙女儿还要谢他呢。”她低头再看一眼那地契,“舅母那日曾经说过,他们家买了那一片温泉和山林地,已经有些勉强了,再无余力买更多的土地。这是大表哥用私房钱买的,他在家中甚是受宠,但毕竟家境有限,能有多少积蓄?只怕已经是倾曩了。孙女儿在钱财上本就未有折损,反而得了许多实惠,若是再无视舅舅一家的窘迫,收下这张地契,心中如何能安?” 卢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头微笑道:“你能这么想,也算难得了,没辜负祖母多年来的教导。”话风一转,“只是这件事,说来聂家并不占理,你舅舅若先来问你,得了准信再回头买温泉,咱们家自是不会怪他,偏他先斩后奏,就未免失了信义。再说,听你舅母的话头,若不是他家银钱不凑手,只怕连剩下的地都包了去,那时咱们家还有什么实惠可言?你难道就真没什么想法?” 文怡微微一笑:“舅母虽是这么说,但孙女儿知道,即便他家银钱凑手,舅舅和大表哥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舅母本就与孙女儿隔了一层,有些私心难免,但舅舅和大表哥却不会厚颜至此。那块地虽说又大又便宜,他们家却不缺产业,买地也只是为了大表哥休养,只看他家选的是什么地就知道了。更何况,只要有银子,哪里的良田买不得?偏偏要跟孙女儿抢?先前孙女儿在舅舅家时,舅舅与大表哥就曾经以房产和大片田地相赠,只是孙女儿婉拒了,由此可见,他二位绝非因利忘亲之人。”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只叹你舅母为人,就怕你舅舅与表兄会因为她的缘故,跟你疏远了,或是叫你受委屈,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呢。” 文怡低了头,小声说:“世间之人,谁没个亲疏远近?便是孙女儿自己,遇事也会先想到祖母,再考虑舅舅、舅母和大表哥、大表姐他们,再下来才是十五叔等族人。孙女儿本就没把舅舅舅母放在第一位,也就怨不得他们将大表哥看得更重了。孙女儿只盼着他们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一点小忙,好让孙女儿能想出法子给家里添些钱粮,让祖母过得好些,却没想过要处处靠舅舅一家,就连十五叔一家,或是其他族人,孙女儿也没寄予厚望。咱们家是这个光景,想要过好日子,还要看孙女儿自己的本事呢。凭了他人得来的好日子,终究是不长久的……” 卢老夫人惊讶地看着孙女儿,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文怡从温顺听话却又略嫌过于老实的性子变成如今有主见、有志气的模样了?先前孙女儿年纪小,她只是心疼孩子,觉得女儿家还是性情柔顺为先,便只让孙女识字、知礼、懂规矩、会女红,没教太多其他东西。孙女性子固执起来的时候,她还担心孩子对钱财看得太重,又无故疏远族人,有失教养,为此日夜都睡不好。得知孙女做的那个梦以后,她一时气愤,又怜惜孩子将来的命运,便一边筹谋日后,一边留心孩子的性情变化。但方才,她听到孙女说出这番话后,才发现孙女的心性比她预想的强十倍,甚至不必她再行教导了。她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又有几分隐痛。是不是因为她的无能与固执,才让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这样重的心思?难得的是,孩子仍旧是正直良善的性子,不曾生出激愤怨怼之心。 她伸出手,握住文怡的手,叹息地道:“好孩子……你……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真难为你了……” 文怡羞涩地笑笑,低下了头:“孙女儿只盼着能为祖母多分分忧,其他的……倒也没多想。” 她是怎么想到那些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记不清是几时产生了这个念头,或许是在她回到童年后的第一天,或许是她在长房受辱的那一日,或许是在她发现救了十五婶母子后九房因流言而心生忐忑表现不自然时起,又或许是在她得知舅舅一家抢先一步买下了温泉林地后。总之,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想要振兴家业,还是依靠自己更稳当些。 卢老夫人眉头轻蹙,良久,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祖母,你也不必……” 文怡忙打断了她的话:“祖母说这些做什么?若没了祖母庇护,孙女儿哪里还有好日子过?祖母难道忘了梦里的事?!” 卢老夫人这才改了想法,对她淡淡笑道:“既如此,你就把这地契收好了,下回见你表兄时,悄悄儿还给他。他没派家人前来,却托了朋友,只怕是瞒着家里的,你也别声张,省得他在父母跟前落了埋怨。”顿了顿,将声音压低:“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那样的父母居然也能养出这样的好儿子来!” 文怡偷笑着应了,小心将地契和信放回信封中,袖进袖里,想了想,又对祖母道:“过些天庄子的管事过来交租子报账,能不能让孙女儿跟在祖母身边多学些东西?孙女儿在梦里虽是上过闺学,毕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管起家务来,还不知道会不会闹笑话呢。祖母多教教孙女儿,也能叫孙女儿学些眉眼高低。”对于那个“梦”的说法,她已经能运用自如了,不会再象先前那样,处处小心,生怕说漏了嘴。 卢老夫人皱眉道:“这些东西我固然能教你,但你还是去闺学更好,没有根基,就贸然学管家,未必能做好。梦里梦到的事,能记住大概已经难得了,哪里比得上真真切切学过的?” 闺学只要求学生每天学一个时辰的诗书礼仪,再学一个时辰的针线,到了十二岁以后,才会开始学习料理家务,算来每天只上半天课。但文?br / 生于望族第1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文怡觉得自己还要花时间料理置产诸事,又要照顾祖母,为祖母调养身体,便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更何况她在前世是正正经经进过闺学的,哪怕只上了四年课,该学的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年的人情往来、厨艺与大事典仪等等,这些东西在家也能学,祖母说不定比闺学的女先生教得还好呢,不去也不打紧。 想到这里,她便道:“虽是梦里梦到的,孙女儿倒觉得象是亲身经历的一般,连女先生夸奖了姑姑、姐妹们什么话,孙女儿都还记得呢,教的东西更是不在话下。若是祖母不信,尽可考查。” 卢老夫人哑然失笑:“这倒不必,闺学里教的是什么,我没少听人说,怎会不知?松散得很。我观你近日言行,倒是有些章法,既然你不愿意去闺学上课,那就留在家里跟我学吧。这些东西我还教得来。”说罢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着文怡:“说来奇怪,佛祖既托梦警示于你,怎会连这点小事也说得清清楚楚的,不象是做梦,反倒象是叫你亲身经历了一回似的。” 文怡心中一颤,忙笑道:“可不是么?孙女儿也觉得不象是做梦呢。记得古人有‘黄粱一梦’的典故,孙女儿也算是‘黄粱一梦’了吧?只不过做梦时烧的不是饭,而是药汁子罢了。” 卢老夫人忍不住笑了,瞪了她一眼:“佛祖也是能编排的?!当心佛祖罚你!” 文怡笑着眨眨眼:“孙女儿不怕,佛祖降梦,原是有原由的。记得祖母曾说过,曾曾祖母是信佛的,曾祖母也是信佛的,如今祖母也是信佛的,母亲生前也礼佛,这就是四代礼佛了,加上孙女儿就是连着五代人!多难得呀!佛祖必是见我们家虔诚,才会降梦示警,叫我们家躲过一劫的。”她近日觉得这个猜测非常靠谱,毕竟加上出家的她,连续五代礼佛的人家并不多见,佛祖八成是觉得她死得太冤了,才会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卢老夫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却没多想想,若是佛祖当真因她们六房四代礼佛的功绩而心生怜惜,当初为何不直接保下她媳妇肚子里的男胎?她只是认定这个猜测最有可能是佛祖降梦的因由,便忙忙拉着孙女到佛堂跪下,默念了一回经,方才作罢。 既起了这个话头,文怡便趁机进言:“祖母,佛祖如此慈悲,孙女儿也该有所表示才是。从明日起,孙女儿就改吃素吧?”荤腥虽好,到底太不恭些,而且花费比素菜多得多。 卢老夫人却不肯松口:“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学人家吃全素?祖母吃就行了。你若有心,每逢初一十五,就跟着祖母吃斋吧。” 文怡心中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哪怕是半素也好。孙女儿也想尽自己所能,感念佛祖慈悲。” “那你就跟祖母多拜拜佛,念念经就好,每月祖母都会做些针线施给庙里,或是托清莲庵做法事。清莲庵是咱们顾家的家庵,你除了随祖母去舍东西,闲时多去听听佛法也好,别的就罢了。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文怡虽不甘愿,但看祖母的神色,就知道不可改了,只得暂时按捺下来,默默在心中念佛。 夜深,她回到房中,再掏出大表哥的信细看,眼睛微热。大表哥待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说会把她当亲妹妹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文怡只恨自己没有这么一位亲兄长,但想到大表哥的身体,她又生起了忧虑。 前些天她打听了王老太医的行迹,得知这大半个月来他没少出入宣乐堂,几乎是两三日就来一趟,每次都是长房的人派车接送,来去匆匆,也不跟别人说话。照他上门的规律来看,明后日应该会再来一趟,她得想个法子在他离开时将人截住,请过来给祖母看诊才好。也不用长房出面了,他才看过长房的病人,难道六房请他,他还能推辞?只是长房赶车的人有些麻烦…… 说起来,长房到底是谁病了?前些天只隐约听说,二伯母有了身孕,那天看她的模样,气色还算正常,若只是平安脉,顾庄的大夫医术也算过得去了,没必要隔天就请老太医来看诊吧?若说是伯祖母于老夫人感染了风寒,这病也拖得够久了,凭王老太医的手段,这点小病早该好了才是。在长房,能这样频繁地劳动王老太医此等人物上门看诊,若非事关生死的大病,就只有于氏老夫人有资格了,莫非她的“风寒”当真如此棘手? 文怡开始怀疑,于老夫人的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按照惯例,她老人家一病,长房的人必会宣扬得满庄皆知,然后探病请安之人络绎不绝。可这一回,除了她开始病的那两天,几乎各房都有人去探病之外,后来去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来,问起于老夫人病情如何了,因何得病,长房上下的说法五花八门,居然连个统一的答案都没有,难道她老人家的病真有问题?! 第三十章 推波助澜 更新时间20101219 18:27:33字数:4332 于老夫人将药碗递给五福,微微皱了眉头,旁边如意立时便送上清水让她漱口,她足足漱了三回,又用熏过百合香的丝帕擦拭嘴角,方才轻轻挥手,让丫头们下去。临行前,双喜为她掖好了被角,吉祥将装满精制蜜饯果脯的剔红九子攒盘放在长榻边的梅花小几上供她取用,她只扫了一眼,便往后一靠,丝毫生不起食用的兴趣。 段氏恭敬地端坐在榻旁绣墩上,柔声道:“老太太可是觉得药难吃?虽说良药苦口,但任谁喝了这么久的苦汁子,也要厌烦的,媳妇跟王老太医说一声,请他将药方改得可口些吧?” 于老夫人摇摇头:“哪有这个道理?王老太医是什么样的人物?先帝、太后跟前得用的人,皇上让他回乡荣养,体面稍差些的人家,都请不动他。我却为了自己的病,让他三天两头的奔波,传出去了,人家定要说我老婆子拿大,你还要拿这点小事烦老太医么?”她看了二儿媳一眼,话虽严厉,眼神却带着温煦,“我知道你孝顺,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考虑得不周到。” 段氏温顺地认了错,又道:“那媳妇让人去寻些少见可口的蜜饯来好了,听说九房十五弟妹娘家有一个方子不错,媳妇问十五弟妹一声?” 于老夫人叹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你十五弟妹娘家正办丧事呢,怎好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们?况且这些吃食都是差不多味道的,便是有秘制的方子,我也不耐烦去试了。晚上厨房熬细粥时,叫他们送些有滋味的酱菜过来,成天稀饭粥水,舌头都淡得尝不出味道来了。” 段氏应了,又笑道:“酱菜虽有味道,却与老太太吃的药未必相合,老太太还是少吃些为好。其实再多忍耐几天就好了,王老太医说,老太太恢复得不错,只要万事放宽心,进了八月就不必再用药了。”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沉默下来,段氏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让她生病的那个人,没吭声,只是悄悄叫了丫环进来,小声吩咐了一通。待房中再度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时,段氏见她仍在沉思,便缓缓劝道:“算算日子,六丫头和小七应该已经到京城了,不知道大哥大嫂会不会责怪六丫头?他们知道老太太病了,一定会很担心吧?” 这话正说中了于老夫人的心事:“可不是么?我虽为六丫头的所作所为生气,可到底是亲孙女儿,她在我跟前时,我恨得不想见她,可她一走,我又牵肠挂肚的,怕她在她父母跟前受委屈。孩子出发回京那天,老二在信里写了什么来着?可曾把话说重了?” “老太太放心,老爷向来有分寸,况且他一向最疼六丫头,又怎会把话说重了?”段氏面上的不以为然一闪而过,仍旧是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然而这种事总不能瞒着大哥大嫂,老太太再心疼,也要让六丫头知道规矩才行,不然就不是疼她,而是害了她了。” 于老夫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原是我年纪大了,一时糊涂,想着她父母是那样的身份,她又长得好,能诗擅画,在京里也讨人喜欢,将来必是要有大造化的,不能跟族里其他女孩儿相比,即便有些个傲气,也是无伤大雅。谁能想到这反而宠坏了孩子,让她把规矩礼数都丢了呢?还有小七也是,礼数虽不缺,就是跟一族的兄弟姐妹们不亲近。这都是我教养不力的缘故,我实在不好意思见他们父母了。” 段氏笑道:“老太太多虑了,您是长辈,大哥大嫂只有孝顺您的,怎能怪您呢?六丫头和小七在您跟前一向乖巧,您哪里知道他们私底下是怎样的?说到底,都是他们身边侍候的人不好。否则,一样是在您教导下长大的孩子,五丫头他们个个都孝顺知礼,怎的六丫头和小七这两个聪明过人的,就反而不好了呢?” 于老夫人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这话有理!别说是五丫头他们,就算是族里长大的孩子,也没有这样叫人头疼的!小七还好,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六丫头会犯糊涂,定是身边的人教导不力!你明儿就写信进京!跟你大嫂说,一定要把六丫头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细细查问,若有不妥,就全换了去!就说是我的话!若下回见到六丫头时,她仍是那个模样,我老太婆就要亲自上京去质问他们了!” 段氏忙忙应了,又急上前去安抚她:“老太太千万莫动气,您的身子眼看就要好了,若是再动气,但凡有个万一,媳妇就罪该万死了!” 于老夫人嗔她一眼:“什么死呀活的?你还怀着胎呢,说话也不小心些?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快坐回去!” 段氏笑着应了,回到座位上,恭顺道:“是媳妇说错话了,但您还是要万事放宽心才好。” “难为你了,这样小心谨慎,我知道你最是孝顺不过。”于老夫人看了看门外,“老二见天不着家,明知道老婆有了身孕,还只顾着在外头跟人吃喝!” 段氏微笑道:“老爷在外头是正经与人应酬,最近在跟知府幕下的一位先生来往,增长了不少见闻呢,若是日后能为官一方,处理公务也不至于抓瞎。这是正事,比他在家里写诗作画要强得多,况且家中上下事务,都是内院管的,叫老爷去管,象什么样子?” “原来是这样?”于老夫人喜出望外,“既然是正事,就别拦着他了!说来都是他哥哥疏忽,不然,凭他哥哥为官二十多年的经验,他学什么不行?还要去请托区区一个师爷?!”心中暗暗对大儿子生起了几分不满,望向二儿媳时,目光放得更柔了,“老二能这样上进,少不了你的劝导,有你这样的贤妻,老二将来还有什么可愁的?我总算是放心了。” 段氏红着脸低头道:“媳妇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不敢应老太太的夸奖,日后还要请老太太多教教媳妇。”于老夫人听了,心里更高兴了。 五福从门外轻轻走进来,在圆光罩外禀告道:“老太太,二太太,五太太过来了,说要向老太太请安呢。” 于老夫人眉头一皱,懒懒地靠在缎面绣花靠枕上,对段氏道:“叫人打发了她吧,你也不必去见她了,本就有身子,还要忙于家务,再操心这些迎来送往的事,身体怎么吃得消?” 段氏低声应了,回头对五福道:“去跟五小姐说一声,让她陪着五太太说说话,就说老太太已经歇下了,我正在跟前侍候呢,脱不得身,请她们有空再来。” 五福看了看于老夫人的反应,见她没反对,方才应声退下。段氏盯了她的背影两眼,便回头笑道:“五丫头年纪也大了,闺学的女先生还说,她在女孩子里头,不论是学识、女红还是礼数,都是拔尖的,叫她多历练历练也好。” “你是她母亲,教养之事就交给你了。”于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揉了揉额角,“不是早就在族里打过招呼,我要静养,各房不必来问安的么?怎的还有人来?昨儿老九家的过来时,是不是还跟你打听我的病因?” 段氏赔笑道:“弟妹们只是担心老太太的身子,您别多心。媳妇已经跟她们说了,老太太是犯了秋乏,不是什么大病,只需要静养就好。只是外头流言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家里又人多嘴杂……” 于老夫人眉头一皱:“流言?!是家里传出去的?!不是六房那边传出来的?!” “这倒没有,六房一声不吭,除了二房知道些端倪外,其他人只知道九丫头那天来过而已。” 于老夫人松了口气:“她们祖孙俩都不是爱嚼舌的,人品也端正,想必是不会背地里说闲话的。”说罢眼中闪过厉色,“即是家里人胡说八道,你就好好整顿一番,别叫那起子刁奴败坏了六丫头的名声!” “是!”段氏肃容应下,悄悄观察着婆婆的神色,又陪着闲话几句,方才离开了萱院。 回到他们夫妻所住的芷院,大丫头玉蜓迎了上来,扶着她进门坐下,一边倒茶一边小声道:“方才外院的粗使丫头烨莲在二门上寻奴婢,说是她老子娘在外头听说了一件事,六老太太跟九小姐好像在暗地里买田产,她们不知道这事要不要紧,便特地来跟奴婢说一声。” 段氏停下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六房要置田产?她们哪里来的银子?买的是哪里的地?” “只知道离顾庄不近,至于银子么,前儿不是听说十五老爷帮他家卖了几样古董?”玉蜓抬眼看了看段氏,“这话是他们家的下人传出来的,听说跟九小姐的舅家有些关联,只是不知道,是她舅家送的地,还是她舅家帮着买的。二太太,您看……这件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说?” 段氏瞥她一眼:“这样的小事有必要跟老太太禀告么?六房跟亲戚来往也好,卖东西得了银子也好,置产也不过是小事罢了。族里哪一房没有置过产?六房原本也有田产,不是什么大事。你跟那个丫头说,有空就多注意其他几房的消息,六房只剩下祖孙俩,又不是爱生事的,用不着费心理会。” 玉蜓挨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讪讪的:“是……奴婢其实只是担心……六老太太近日又是救人又是置产的,若是有了依仗,不知会不会不顾咱们家的体面,在外头胡乱说话?近日想打听老太太病情的人多着呢,万一有哪位太太奶奶想起那日九小姐来过……” 段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又能如何?你当外头真没人知道呢?!你操的哪门子的心?若是真个儿担心,明日我就调你去蓉院如何?” 蓉院正是六小姐文慧原先住的院子,如今没了主人在,里头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没了依仗,只是暂时领着月钱,不定几时就要裁出去。玉蜓被女主人的话吓得花容失色,再不敢多嘴了。 另一名大丫头玉蛾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连主人的心思都没摸透,还敢上赶着巴结?!活该你吃挂落!她将手中端着的建莲红枣茶轻轻放在段氏面前,道:“二太太,这是方才新熬的,只放了一点红糖,您试试合不合口味?” 段氏点了点头,尝了一小口:“还好,再熬久些就更好了。六房那边,先前因为老太太病了,兵荒马乱的,竟然没顾上赔礼,实在是怠慢了。你明儿备一份礼,就按往年中秋节礼的例,再添上两成,亲自带人送到宣和堂去,务必要礼数周全!” 玉蛾怔了怔,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应下了。玉蜓却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提醒:“二太太,明天开始要先送二房的中秋节礼,后日才轮到其他几房,这是不是太急了些?如今庄上都在议论老太太的病情,若是叫人起了疑心……” 段氏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她立时闭了嘴,慌忙低下头去,小心地抬眼打量段氏,却看到段氏脸上一派春风温柔:“傻孩子,难道我不知道这个理儿?我正是担心六老太太心里怪罪我们,才想着礼数周全些,总比她心中气恼,对我们长房上下生了怨怼之心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玉蜓愣愣的,迟迟说不出话来。 玉蛾将礼送到六房时,颇惊动了庄上不少人。文怡听着张婶的大呼小叫皱了眉头,来到前院,方才知道是长房送了节礼过来。她陪在祖母身边,看着礼单上的东西,再看一眼玉蛾恭顺得有些谄媚的模样,实在摸不着头脑。若说是为先前的事赔罪,这也隔得太久了吧?前后都超过一个月了!可若说是为了中秋送礼,将六房的送礼顺序仅仅放在二房之后,也有些古怪。按照往年的例,六房一向排得很后,再往后,就都是些落魄不起眼的偏房庶支了。长房今年到底是怎么了? 心生疑惑的不仅仅是文怡,玉蛾一走,便陆陆续续来了几家女眷,连先前一直避而不见的九太太也上门来了,明里暗里打听着长房与六房之间有什么秘闻,四房的五太太更是在亲妯娌间放话,数落长房当家的二太太眼里没人。 顾庄上下的纷扰叫六房祖孙烦不胜烦,当赵嬷嬷打听到,有人议论九小姐可能跟长房于老夫人的病有关联时,卢老夫人立刻黑了脸,当机立断:“聂家送了信来,说地已经买下了。在秋播之前,咱们先过去看一看!瞧那块地该如何处置才最妥当!” 第三十一章 六房出门 更新时间20101220 18:32:21字数:3479 虽然卢老夫人决定要带着孙女儿去视察新田,但毕竟是出远门,又是到陌生地方去,要准备的东西不是一天就能料理完的,等到祖孙俩正式出门,时间已经进了八月。 本来文怡觉得,新田在山坡下,不远处虽有村庄,但略嫌简陋了些,借住一天不打紧,要是多住几日,以祖母的身子未必受得了,加上眼下正值秋收季节,让忙碌的农户拖儿带女地搬离自家房子,未免不太厚道,不如借住舅舅的宅子,从平阴县城出来,到庄上也不过二三十里地,马车走得慢些,半天也到了,并不麻烦。 但卢老夫人不想借住聂家,她虽对聂珩的印象不错,但始终讨厌聂秦氏为人。在她的坚持下,文怡只好让步,派张叔打头阵,先到那山脚的庄子里寻了个农家小院,花二两银子赁上十天,但这回庄上的农妇没空来帮佣,她们只能另带仆妇过去做活。赵嬷嬷年纪大了,就留在家里看门,张婶、紫樱跟车,卢老夫人又向九房借了两个车夫。 这天一大早,六房宣和堂门外,顾宜同正看着两个仆人套车。一辆青油小车,是上回文怡出门时用过的,经由聂家找的车行工匠修补,重新上过漆、换了车帘,看起来倒还有六七成新;另一辆小车,是问二房借的,原是供丫头仆妇出门所坐。顾宜同早就得了信,知道六伯母要带孙女出门,因此早早赶过来帮衬。 来往的人看到六房这个架势,就知道他家有人要出门了,看起来还不是寻常串门子,不由得私下议论几句,也有人上前跟顾宜同打听。顾宜同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六伯母要出远门,众人听了,各有思量。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出去了,等到文怡扶着祖母出门,打算上车时,九太太胡氏坐着平时串门用的青油小车赶到,满脸是笑地朝她们打招呼:“哟,六伯母,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卢老夫人这些天正为她的变脸心烦,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有事出门”,便上了马车。胡氏被她这句回答噎住,干笑两声,装作亲切的模样,笑着招手示意文怡过来。她是长辈,文怡不好学祖母一般甩她脸子,只好乖乖低头过去了,站在胡氏车前,恭敬问:“九婶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我就是心里担心,才想着叫你来问一问。”胡氏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轻拍几下,“我知道这些天庄子里有些话不大好听,六伯母也是为难,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说什么,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六伯母叫你出门避一避,也是件好事,就怕别人越发多心,觉得你们祖孙俩是心虚了,那可就糟透了!” 文怡抿了抿嘴,盯了她一眼,只觉得心中腻歪:难道那些流言能传得那么厉害,没有九婶一份功劳?这会子她装什么没事人?!怕是在试探些什么吧? 文怡虽然禀性宽厚,这时却也不能忍下去了。那流言原本没什么要紧,只是太过语焉不详了,不知情的人听在耳里,就容易误会,如今若是胡氏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把流言越传越烈,她在顾庄还能立足么?还是应该及早拨乱反正才行!于是她便微笑道:“九婶多心了,今儿出门是真的有事。前儿侄女的舅舅帮着相中一块田地,听说不错,祖母有心要盘下来,又怕别人传话不真切,才想着要亲自去看一看。至于庄上的什么流言,那都是外头人传的瞎话,可笑至极,侄女儿并不放在心上。” 胡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九丫头的行事真是超凡脱俗了,对这些流言居然毫不在意……只是空|岤来风,未必无因,女孩儿家,名声还是很要紧的。”心中暗暗嘀咕:都是老十五多事,叫六房发了一笔横财,如今居然真要买田地了,看来庄上的流言不是虚的。 文怡淡淡地道:“九婶放心,那些流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只有闲着没事干的好事之人,方才会抓着不放,传来传去。”她抬眼轻轻一笑,“大伯祖母生病了,侄女儿也担心得紧,只是她老人家要静养,不肯见客,侄女儿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搅不是?不过她老人家心里有数,想必是不会怪罪侄女儿的,只看二伯母送来的中秋节礼,就知道他们一家真个不在意侄女儿的失礼之处了。九婶,您说侄女儿猜得对不对?” 九婶听得浑身不自在,但听完之后,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是呀!如果九丫头真的害得于老夫人生病,长房又怎会送厚礼过来?!只怕九丫头不仅没有害人生病,反而还有功呢! 她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如果九丫头有功,长房怎会一声不吭?族里也没听见传言。想到于老夫人病后两天就急急北上京城的文慧、文安姐弟,她又恍然大悟:说不定长房老太太的病因,九丫头是真的知情,只不过长房不想她说出来,才要送一份重礼来封口的! 她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忙要向文怡问个究竟,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六房门前的马车和仆人也都不见了,不由得尖声问道:“人呢?!”跟车的丫环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六老太太方才叫九小姐回去呢,九小姐向您告辞来着,您没听见?可您明明点了头……” 文怡坐在车中,一边向祖母回报方才跟胡氏的对话内容,一边抿嘴偷笑。卢老夫人却毫无笑意,反而不满地冷哼一声:“先前她每次上咱们家说话,不过是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贵,再打探咱们家是否还有油水可捞而已,没想到如今越发长进了,连口德都顾不上修了!她娘家也是大户人家,怎的养了个这样愚笨的女儿出来?!若是性子宽厚些,倒也罢了,偏偏是个势利爱财的,俗不可耐!听见风就是雨,先前才说的话,回头就自打了嘴巴,偏还觉得自己聪明,见人就夸口!虽说七房是庶支,娶媳妇没那么讲究,可毕竟同姓一个顾字,做亲也不该莽撞至此!她家二丫头,也随了她这个性子,明年出嫁后,还不知会惹什么笑话呢!” 文怡见祖母生气,担心她会气坏了身体,眼珠子一转,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方才孙女跟九婶说话时,十五叔不是也在车边跟祖母说话么?孙女儿瞧他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难道是他又说错了话,惹得祖母教训了?” 卢老夫人面色放缓了些,道:“哪儿呀?是你十五叔怕我们祖孙两个出门,没人照应,会吃苦头,便说要陪我们一起去。我就跟他说了,你十五婶还在孝中呢,又没出月子,家里孩子年纪都还小,哪里能离了人?!先前我托他办事,不过是去平阳城,当日就能来回的,如今我们要去平阴县,少说也得住上几天。他顾了我们,还能顾得上家里的老婆孩子?!他这才知道自己理亏,低头认了错回家去了。” 文怡笑道:“十五叔是赤诚君子,待祖母也是一片孝心。”卢老夫人的神色更柔和了:“孝心固然难得,就是欠考虑了些。罢了,我这个做堂婶的,也不好总是说他!” 文怡瞧着祖母的神情,知道她心情已经好转,便把上回自己出门时遇见的趣事或是见识过的风光缓缓道来,当中又夹杂着前世随师父游历四方时的见闻。卢老夫人虽年纪大了,见识广博,毕竟是深闺妇人,又在顾庄寡居多年,哪里知道那些事是真是假?只是听得有趣,便微笑着点头。但听得久了,马车又颠得厉害,她就有些不大自在,更有些爱困的感觉。文怡发现了,便时不时抛出一两个“童言童语”的幼稚问题,一本正经地向祖母请教,逗得卢老夫人忍不住开怀大笑,连马车的颠簸都不再放在心上。 与前面那辆马车里的欢声笑语不同,跟在后头的那辆小车上,紫樱与张婶二人相对无言。 张婶睨了紫樱好一会儿,见她不动声色,只顾着拿五色丝绦打结子,便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有话直说,别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你悄悄跟小姐说我的坏话来着!” 紫樱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帘继续做活:“婶子误会了,我没说过你的坏话。” 张婶急了,一把夺过她手里打了一半的结子:“你哄谁呀?!我昨儿在廊柱后头听得清清楚楚!你跟小姐说我在外头胡乱说话,把老夫人要买地的事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你还敢说没有?!” 紫樱一把夺回结子,似笑非笑地道:“婶子说的原来是这事呀?那我也没说你坏话呀?难道你没跟人说这事儿?” 张婶呸了一口:“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男人领了差事出门,亲戚家问一声,还不许我说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儿!老夫人还没怪我呢,你小丫头说什么嘴?!你又不是我们顾家的人,不过是从亲戚家借来的,过个一年半载,打发回去配了小厮,便跟咱们顾家不相干了,还多事管你姑奶奶的闲事做甚?!” 紫樱涨红了脸,咬咬牙,冷笑道:“婶子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犯不着在这里拿我出气!你当我不说,老夫人和小姐就不知道了?你的闲事跟我不相干,我只是心疼小姐罢了。我虽不是顾家的丫头,扪心自问,倒觉得比婶子对顾家更忠心呢!”说罢忙掩了口,笑眯眯地道,“是我说错了,婶子本就对顾家极忠心的,这是这顾家与顾家,还有不同的说法哪!” 张婶变了脸色,羞恼成怒,抬手就要打人,被紫樱一把抓住手腕,银针一刺,便疼得大叫出声,惊得外头的车夫一个踉跄,差点走歪了线,忙将车驾回道上,又问车里的人怎么了。 紫樱不紧不慢地高声叫道:“张婶一时不小心,被我的针戳着了,没啥要紧的,大叔您继续驾车吧!”然后才回头朝张婶笑笑,纤指轻捻,银针一闪:“婶子,您仔细着些,别临了临了,还要白吃些苦头……” (今天赶时间,字数有些少……) 第三十二章 林间倾诉 更新时间20101221 19:36:36字数:5099 文怡祖孙一行人前往平阴县,因走的是官道,同行又有老人的缘故,马车走得慢些,中途还在一个小镇上借宿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方才到达平阴县城外。在卢老夫人的坚持下,她们没进县城大门,只是略歇了歇脚,便调转方向,往山村的方向去了。过午不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紫樱熟门熟路,飞快地下车找到了张叔,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卢老夫人和文怡安顿好了。 张叔赁的并不是文怡上回住过的那个院子,而是位于庄子边上,离山边较近的一处农家小院,虽然只有一进,但房屋条件要好得多,听说是四五年前才新盖的,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还种了两棵桂花,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卢老夫人一进门,看到那花,就觉得欢喜:“这里不错,虽简陋些,却还算别致。”进了正屋,见床、柜、桌、椅、茶具都洁净整齐,便觉得张叔办事稳妥了许多,对着他也添了笑脸:“辛苦了,这差事你办得很好。” 张叔喜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在那里念叨:“您满意就好,您满意就好……” 文怡心中暗叹,张叔虽然为人太过老实了,有时候显得有些傻,但论忠心稳妥还是有的,怎的就娶了那样一个老婆呢?如今张婶的行事越发不着调,可偏偏他们夫妻一体,碍着张叔,总不好把张婶随意打发了,可是留着张婶,却又后患无穷。只能期盼祖母的法子真的能把这件事料理妥当了。 她扫了一眼里屋,见紫樱利落地将带来的干净被褥搬到床上铺开,又转眼间将祖母的梳洗家什伙儿收拾好了,随即出门去了厨房,听动作的声响,就知道是烧水泡茶去了。她又再将视线转回小院门口处,张婶正倚在那里一边扇风一边喘气,还时不时骂一句路过的庄户农妇,不许他们近前打量主人家的马车和行李。 文怡暗暗摇了摇头,细细算了算上个月积攒下来的几两零钱,打算明日见到聂家的家人后,便悄悄向他们打听如今市面上仆妇的身价是多少,看能不能叫聂家帮忙牵线,叫一两个人伢子带人来相看。家里原先只有祖孙俩,又没什么营生,只有三个男女仆从,还能勉强应付,如今先是置产,又要处置张婶,赵嬷嬷年纪也大了,总得添些人手才好,不然象这回出门一般,总要向族人借仆役,实在太不方便了。 过了一会儿,张叔退了出去,卢老夫人开始觉得累,文怡便劝她:“紫樱已经收拾好了床铺,祖母进房略歇一歇吧,厨房正在做饭呢,等祖母歇好了,吃过饭,再派人去寻舅舅家的管家来问话,如何?” 卢老夫人觉得这么处置挺妥当,只是有些心急:“那块地在哪儿?你说是在山坡上,从这里可能见到?” 文怡笑道:“出了门就能看见了,方才下车时,祖母没瞧见对面坡上那一大块光秃秃的空地么?跟孙女儿上回来时相比,树更少了,怕是舅舅家的人在山上起房屋,砍了去呢。”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既是咱们家的地,怎能叫他家砍了树去?!” 文怡笑道:“都是些杂树,咱们家将来不论是拿那块地耕种,还是栽果树,都要把树清走的。舅舅怕是想替咱们省事呢。” 卢老夫人这才罢了,只是还有些不满:“总得叫我们先过了目,再处置不迟……”边说边在孙女的搀扶下走到床边坐下,道:“方才在城门外歇脚时,我已经吃过干粮,如今并不饿,倒是觉得身上颠得发痛,骨头都快散了。你跟他们先吃饭吧,不必来叫我,我要好生歇一歇,待明儿再叫人来回话。” 文怡一边应着,一边给祖母脱鞋脱鞋,待她给祖母盖上薄被时,又被老人家抓住袖子:“罢了,我虽没精神见人,你还是应该先问他们家的管事一声,山上山下的地都是个什么章程,问清楚了,晚上来跟我说……” 眼看着祖母慢慢闭上了眼,文怡轻声应承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紫樱捧着两个大瓷碗从外头走进来,见状用嘴形问了句:“老夫人睡下了?”便将碗放下,让文怡看里头的菜,“一个是韭黄炒鸡蛋,一个是肉干炒葫芦条儿,锅里还有一个上回小姐吃过的小鱼干焖茄子,奴婢再拿小白菜加几片猪肉做个汤,再过一会儿就能吃了,小姐觉得还行么?” 文怡笑着点头:“还好,午饭随便对付着就行,若有好东西,留着晚上再做。祖母累了,方才又用过了点心,说不吃了呢。你利落些,回头我吃过了,还要去找人问话。”顿了顿,又问:“跟来的人吃的饭可都有了?” 紫樱笑道:“两位大叔是一荤一素,面条管饱,都是今年新磨的面粉,香着呢,荤菜是红烧肉,素的就是清炒小白菜,方才奴婢已经让张婶去做了,可能要磨蹭些时候,奴婢便先煮了一大锅蛋花汤给两位大叔送去了。” 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昨儿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跟张婶可是拌嘴了?” “怎么会呢?”紫樱笑眯眯地道,“奴婢一向最敬重老人了,昨儿才向张婶请教过针线活来!” 这话一听就知道不尽不实,张婶在厨活上还有些本事,若论针线,怕是顾庄上十岁的小丫头都比她强些。文怡想到昨晚张婶对紫樱一脸忌惮的模样,便知道她吃过亏了,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她微微一笑:“别叫九房的人看出端倪来,也别叫人拿了你的短儿。万事有我呢。” 紫樱会意地笑着躬身一礼,便掩口忍笑回厨房去了。 文怡一个人吃了午饭,进卧室看过祖母,见她精神好了些,便陪着说了几句话,方才退了出来。经过厨房时,她看到张婶正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两个大大的铁锅,两手都油乎乎的,嘴里还在小声咒骂着什么:“白吃饭……啥都不会干……赶个车,道都走不直,我男人比你们强多了,还没你俩吃得多……”又骂:“小娘皮,眼里没人了,等姑奶奶得了势,看不把你脸抽烂……” 文怡知道她定是受了气,但这些话不干不净的,实在是污了人的耳朵,正想要开口训斥,便听到紫樱在自己身后开了口:“张婶,你说话也看看地方,没瞧见小姐在这里站着么?!” 张婶这才发现文怡站在门外,慌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赔笑道:“奴婢一时没看见……”看向紫樱的眼神却有些不善:“姑娘怎的也不提醒我一声儿?!” 紫樱没理她,只将手里的篮子拿给文怡看:“小姐,你瞧,这是方才这小院的主人孝敬的,是新鲜的甜玉米呢,还有几样山上摘的野果,听说庄上的人家都爱吃这个。” 文怡歪头看了看,果然见到一扎黄澄澄的鲜玉米,颗颗饱满,四周拌着一圈儿五颜六色的小果子,有大红色的,有紫色的,有绿色的,有黄|色的,还有紫得发黑的,全都刚刚洗过,还带着水珠儿,看上去甚是诱人。她心中一动,觉得这篮子配上这果子和玉米,野趣之中颇有些不俗的味道,不象是寻常农户的手笔。 她小声问紫樱:“房主人可在?”紫樱摇摇头:“东西拿过来后,人就走了,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长相还算端正,穿得虽平常,说话却挺文气的。她是个寡妇,带着一对儿女,大女儿有十二三岁了,小儿子看着只有四五岁年纪,听说是几年前才从外地迁过来的。” 是个外地迁来的寡妇?文怡皱皱眉:“怎么赁了她家的屋子?她既是外地来的,在本地想必没有亲戚,又带着孩子,要住到哪里去?” “小姐放心,她在本地虽无亲戚,却认了村长的老婆做干娘,如今带着儿女搬到村长家的空房子住去了。奴婢先前问过,张叔并没有逼他们搬家,少爷知道后,还吩咐婆子送了两吊钱过去呢。” 文怡这才放心了些,听说聂珩也插了手,便问:“大表哥也来了?” “少爷如今就在山上呢,方才奴婢在庄子里遇见了管家,怕是过一会儿,少爷就要下来了。” 文怡闻言大喜,忙问了茶叶在哪里,亲自烧水泡茶去了,又命紫樱将果子用碟子盛好,送进屋中。 张婶在旁看得眼热,不甘心地嘀咕:“也不知道这些穷鬼送的果子干不干净,就这么拿来了,小?br / 生于望族第1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小姐可是金贵人呢,万一吃出个好歹来……”但想到聂家表少爷来了,不知道这一趟又能得多少赏钱? 过了小半个时辰,聂珩果然到了。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文怡想到祖母就在里间歇息,为了不打扰到她老人家,便将聂珩请到了厢房里,亲自斟茶,谢过他和舅舅在自家置产一事上出的力。 聂珩微笑道:“本来想直接送你的,你不要,我们父子只好多出一把力了。”顿了顿,又面带愧色地压低了音量:“请别怪母亲自作主张……” 文怡忙道:“这有什么?本就不是我该得的东西,舅母拿了去正好呢。况且我受舅舅、舅母和大表哥恩惠良多,正发愁无以为报,若是山上的温泉真能对大表哥的身体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聂珩笑了笑,低声说:“终究……失了信用……也失了厚道……”他摸索着茶杯边缘,似乎在想些什么,文怡留意到,他的手指越发细了,骨节微微突起,皮肤比上回见时更苍白了几分。 文怡心中一紧,再抬头仔细端详他的气色,果然比上回差了些,眉间轻蹙,似乎隐隐有些忧郁。 难道大表哥是因为舅母夺了温泉地,心里想不开么? 文怡咬咬辰,担心地看着他,手摸了摸袖中的硬扁之物,勉强笑道:“大表哥,上回我只是远远看了看地方,后来又瞧了鱼鳞图册,但那块田地究竟是怎样的,我心里实在没数。不如你当向导,带我去瞧一眼,如何?” 聂珩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没问题,从这里过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你随我来。”说罢就站起身,却忽然晃了一晃身体。 文怡吓得忙忙扶住他:“没事吧?要不多歇一歇?或是叫管家带我去就好了。” 聂珩闭了一闭眼,笑道:“不妨事,只是起得急了点,如今已经好了。”接着不管文怡劝阻,硬是要往外走。 文怡没法子,只好叫了一个车夫,驾着小车,带他们两人过去。聂珩笑道:“才几步路的功夫,何至于此?叫人看笑话了。”文怡正色道:“马车上不了山,大表哥就当是为了待会儿上山积攒力气好了。你虽觉得无妨,我瞧着却担心呢。” 聂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随了她,表兄妹俩就真的坐着小车,从院门出发,先是出了庄子,再横穿大道,停在山脚下。 聂珩下了车,指了指前头一大块平地:“就是这里。我已经叫人翻过土了,只要种子一到,随时都可以播种。你不是说要种秋麦么?这里的土质倒是适合种麦。田那边就是河,水是从山上的湖里流出来的,灌溉甚是方便。” 文怡让车夫留在原处,自己跟在聂珩身后,一路看着自家新买的田地。听着聂珩的介绍,她心里渐渐添了喜意,笑道:“大表哥想得真周到!我来之前,还担心秋收农忙时,未必能雇到人手整地呢,没想到你已经替我办好了!” 聂珩道:“本地人手不多,我们家是从别的村子雇人来的。其实你若是打算把地佃出去,倒是能省好些功夫,以后也不必太操心,只需要派一个管事看着,按时收租子就好。播种灌溉什么的,佃户自己会办妥。不过佃了地出去,收益就少了许多,只雇长工耕作,自家要多操些心,但收益大多归了自己,倒比佃出去划算。” 文怡想了想:“我们家的情形,倒是把地佃出去更好,只是我还没跟祖母商量过,等问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才能定下来呢。” 聂珩点点头:“最后尽快,再过几日就是秋分,正是种麦的时候,再往后就迟了。若是决定雇人种,我们家买种子时,帮你们一起买了吧。我们一向种开的那种麦子,出产很不错的。” 文怡向他谢过,两人又沿着山路往坡上走。那一大块林地,已经整理好了,聂珩甚至叫人挖好了种树的土坑,又告诉文怡,没砍掉的树都是什么品种的,会长出什么果子来,哪里适合种什么树,哪种树是眼下适合种的,种了以后要多少年才能结果,要如何料理,等等等等。 文怡听得发愣,一边用心记下,一边佩服大表哥的博学,两人走到林子边上,她见聂珩喘气喘得厉害,便请他略歇一歇,又笑道:“从前只知道大表哥学问好,却不知道你原来对农事也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聂珩愣了愣,接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微微苦笑:“我这个身体,若不想当废物,就只能在这些事上多用心,才能为家人分忧了……” 文怡柔声劝他:“大表哥,其实……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你的身体不好,就是因这多心二字而来。舅舅舅母都在心疼你呢,哪怕是为了二老,你也该放宽心,把身体养好呀?” 聂珩摇摇头,回头看着文怡:“顾表妹,你心里当真不怨么?你没了父母,跟祖母相依为命,在族里也是常受人轻视的。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处好产业,求到唯一的亲娘舅家,舅舅舅母和表哥亲口答应了会帮你办好,结果回头自己却看中了,先一步将地买了下来……别说是亲骨肉,就算是远亲,或是一点亲缘都没有的陌生人,这种事也是失于信义的。你心中当真一丝埋怨都没有?!”他低下头:“至少,换了是我,就决不会毫无怨言,可是我不能说什么,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他苦笑:“表妹先前说,那块地你本来就不想要的。可是,先问一声又如何呢?这回表妹大度,不放在心上,下回若是遇上别人……父亲本是赤诚君子,母亲本是贤良妇人,可是为了我,却什么都不顾了,这叫我如何承受……”他眼圈一红:“眼看着至亲为了自己,连原本在意的事都抛开了,这种滋味……” 文怡听得呆住,万万想不到大表哥的忧郁是因此而来,心中忍不住一酸,想起了祖母。祖母本是不爱与族人来往过多,也不爱理会俗务的,但为了自己,全都顾不得了,先是九房的十五叔夫妇,再是二房的四伯父四伯母……因为自己心底的盘算,要连累年迈的祖母与人耍心计,真的是孝顺之举么? 她抬头再看向聂珩,却发现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忙低头轻轻拭去泪水,打算追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问:“你心里真的不怨么?为什么?”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便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站着一个多日不见的人,正是那位“柳观海”。 第三十三章 同病相怜 更新时间20101222 18:58:34字数:4619 一刹那间,文怡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柳观海。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看聂珩的身影,想起他与柳观海是旧时同窗,莫非是大表哥请他来做客的?虽然在一个还未整理好的地方待客有些奇怪,但文怡还是很快醒过神来,斯斯文文地向柳观海行了个礼:“原来是柳公子,可是大表哥请你来的?” 柳东行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她问:“你真的不怨么?族人如此无情,连唯一可依靠的外家也如此不义,累得你孤苦无依,只能勉强在他人轻视提防的目光下挣扎求存。你只是一个女子,无法自立门户,只能年复一年地忍受那些所谓亲人的薄待,难道你心中一点怨言都没有?!” 文怡呆呆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话:“柳……柳公子,你……”她觉得有些异样,印象中的柳观海,是个沉默中带点儿冷淡,但暗地里却会默默关心他人的君子。无论如何,总是一个温和的形象,眼前这个眼神锐利中略带一丝戾气又步步紧逼的人,真的是她所知道的那个柳观海么?! 柳东行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失礼了,柳某偶尔路过此地,看到聂兄的身影,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恰好听见聂兄与顾小姐的谈话。虽说非礼勿听,但柳某实在没法挪开脚……”他再次抬眼盯过来:“还请顾小姐坦白相告,聂兄说的……都是实情吧?你心里真的不怨么?!” 他虽是救命恩人,但算来只是见过几次面,并不相熟,况且文怡心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只是个小女孩,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前世那个二十余岁的文怡的观点看待问题,多少有些顾虑对方是外男,若不是柳观海一再追问这个问题,她是绝不会向对方坦白相告的。然而,他用那样的目光盯着她,叫她心底生起一种异样感受。那种目光中,不带有男女之私,也不是纯粹的好奇,却叫人觉得,他是用内心向她发问。 文怡略迟疑了一下,便道:“大表哥只是多虑了,这块地那么大,就算再便宜,我也不可能全部买下的。舅舅喜欢,买下一部分,与我们家成了邻居,日后可以彼此守望相助,也是一件好事。我本来不知道这里有温泉,只是想置一份田产而已,温泉对我而言,并不是必须。大表哥待我如同亲妹,他身子不好,若这温泉能对他的身子有所助益,我心里也会觉得欢喜。”她看了看柳东行,不知这样的回答能不能混过去? 柳东行不知道顾聂两家的田产有什么纠纷,只是方才听到表兄妹二人的谈话,引起了自己的心事,方才忍不住跳出来问文怡。如今听了文怡的回答,却不怎么感兴趣,更有一种她多少有些应付的意味的感觉,心下闷闷的,扭开头去,只觉得内心的不平声音越来越大。他握了握拳,沉声道:“你觉得聂家待你不错,因此,哪怕是吃了亏,也不在意。那你的族人呢?!听聂兄所言,你的族人待你十分不好,你对他们又是个什么想法?!不会同样没有怨言吧?!” 文怡沉默了。她扪心自问,是否对族人没有怨言? 不是的,她心中的确有怨。她可以原谅舅舅一家的出尔反尔,因为他们还有关心她、爱护她的时候,还会想到在伤害她之后尽力弥补。可是顾氏族人呢?先是家产,再是祖母,末了还要操纵她的婚姻,他们一再夺走她所拥有的东西,最后她什么都舍弃了,长房的堂姐还要纵容同伙夺走她的性命!加上重生之后,她用成|人的目光观察周围,天天都能感受到族人对她们祖孙的轻视与冷漠。她怎么可能不怨?! 然而……就算她心里有怨,又能如何呢?难道叫她费尽心思去报复么?她不会那么做的,佛祖让她重生,是怜她前世活得憋屈,死得冤枉,她的时间很宝贵,忙着照顾祖母、振兴家业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余力去管族人如何?!若是别人欺到她头上,她自然会加以反击,但主动出手还是算了。若是她重生后只顾着向前世亏待自己的人报复,违了佛祖的旨意,只怕将来会活得更不堪!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子,只要能挽回前世失去的一切,安安份份地活着,让祖母多享受几年舒心日子,长长寿寿,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眉间轻展,嘴边已经带了温和的笑意:“对族人,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有祖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出一口气,反倒把真正应该重视的人、事、物抛到脑后,岂不是得不偿失?世上的人,对周遭的亲友总会有个亲疏远近。我没把族人当是至亲,他们待我冷淡些,也没什么要紧的。族人要怎么过日子,是他们的事,我只要牢牢记住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柳东行看着文怡平和的面容,内心仿佛受了重重一击,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低下了头,双拳紧握:“为什么你能不在意呢?明明……也有父母亲人,家境殷实,论起出身地位,比他们还要体面些!可是一夕之间……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度日……家产尽归族人所有……原本慈爱的亲友忽然成了陌路……若只是责打辱骂,倒还罢了,只当是仇人,撒开手不管就好,偏偏……又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好人嘴脸!不知不觉间,连原本的身份都被人模糊了!成了见不得光、低三下四的人!”他咬咬牙:“这样的族人……这样的……叫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文怡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这说的不是她吧?她虽是嫡系所出,但前头五房都是嫡系,只有七房以后的族人以及那些分家出去的偏支还可以说出身地位不如她体面;而且,她并不是一夕之间成为孤儿的,亲友……也算不得陌路;顾氏族人待她只是冷淡与轻视,倒不会在外人面前扮好人,更不会模糊了她的身份。柳观海说的是谁? 她忽地心中一动,莫非他说的是自己?!难道……他也是个无父无母、受族人薄待的人?那岂不是……跟她的处境有几分相似? 她睁大了眼,仔细看他。柳东行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望过来,与她对视一眼,便迅速扭开了头,默默平息着心中的激愤,再转回来时,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平静得有些略嫌冷淡了。他没有正视她,两眼盯着旁边的树干,拱了拱手:“柳某方才失礼了,请顾小姐见谅。柳某……先行告退!” “柳公子!”文怡叫住他,他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文怡轻声道:“本是肉体凡胎,遇到不平之事,心里难免会生出激愤来,更何况……是自己被夺走原本的所有?叫人怎么可能不怨、不恨呢?” 柳东行身体微微一动,回过头来,面上带着一份讶异。 文怡微微一笑,低下头道:“可是心里再怨、再恨,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人亏待了我,那是他们私德不修,我总不能为了出气,就违背了自己做人行事的准则。若我也象他们那样,以利为先,不顾礼仪廉耻,一心报复,那我跟他们又有何差别?我本来已经被逼得够惨的了,难道还要因为报复他们,变得更惨么?原本,我没了财富,还有品德,若是连品德都没有了……只怕连黄泉之下的父母,都要唾弃我了……” 柳东行听得一呆,若有所思:“你……” 文怡忽地脸一红,扭开了头,她在说什么呀?又不清楚人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开口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柳公子,我只是在胡说,请当作没听到吧。总之……总之……不管别人做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我才不会把心思都放在别人家身上呢。我可是很忙的!”话音刚落,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太孩子气了,小脸涨得更红。 柳东行却已经平静下来了,微微朝她笑了笑,道:“柳某截下小姐,说了这半天的话,竟一时忘了跟聂兄打声招呼,想必聂兄和小姐的家人急着找你呢。我送小姐回去吧?” 文怡被他一言提醒,忙望向远处聂珩所在的方向,只见他正遥遥望过来,面带担忧,忙道:“不必劳烦柳公子了,大表哥就在前头,我自己过去就行。” 柳东行眉头一挑:“虽然不远,但这里是山上,到处都是泥呀树呀草呀……若是有什么蛇虫鼠蚁,有人陪着总能壮些胆。” 文怡前世随师傅游历,这种路没少走,不但不怕,还曾经亲手抓过爬到师姐身上的蛇并将它丢开呢,因此并不在意,只是笑道:“不要紧的,我不怕。况且这里的地才整过,哪有什么危险东西呢?” 柳东行笑而不语,右手抽出腰间长剑,往她右边的树枝子上一挥,一条尺把长的小蛇就断成了两截,尸身被抛到数丈外。他随手收回剑,冲文怡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文怡平静地看了看蛇尸的落点,叹了口气:“其实……那是没毒的东西,被咬一口也不过是疼一下罢了,柳公子何苦伤它性命呢?” 柳东行呆了一呆,但很快就醒过神来,微笑道:“被咬一口,也要吃苦头的。” 文怡拗他不过,便低了头朝聂珩走去。柳东行默默跟在后头,待文怡走到离聂珩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他方才抱拳向聂珩示意,转身走了,不过弹指间,已经消失在山林后。 聂珩急步上前问文怡:“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想事儿入了神,居然把表妹忘在了后头!你没事吧?” 文怡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大表哥不必担心,不过是看到了柳公子,说了两句闲话罢了。是大表哥请他来做客的么?” 聂珩朝柳东行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他来这里是有所图的,哪里是我这样的闲人能请得来的?看来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势很熟悉,可我到此十来天了,也不见他来打声招呼……” 文怡小声道:“他方才跟我说,本来是打算叫你的,只是……”顿了顿,她没说下去。 聂珩苦笑:“只是借口罢了,不然他不会调头就走。”犹豫了一下,他隐晦地道:“表妹,他这人……虽说为人还算正派,但行事总有些不够磊落,心里似乎积着很大的怨气,而且……功名心甚重……”看到文怡睁大了眼,他不由得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瞧我说的是什么……总之,他这人称不上宽厚君子。本来他救了你,你心存感激,跟他往来时不抱戒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还是不要跟他来往太多比较好,也别轻易相信人……” 文怡想到方才柳观海说的话,心里却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然对他多了一份同情。然而她虽觉得聂珩的话刺耳,却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让表兄难受,便对聂珩道:“大表哥,他是外男,我虽感激他救了我,却没有跟他多来往的理由。方才不过是正好遇上了,寒暄几句罢了。” 聂珩点点头,又隐有愧色:“瞧我,都疏忽了,你是女孩儿家,独自跟着我上山,本就不合规矩,我早该想到这点,叫上一两个丫环仆妇跟着侍候才是。” 文怡笑道:“大表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离了丫头婆子,我就连路都不会走了?” 聂珩哑然失笑,忙扯开话题,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狭长空地,泥土颜色跟周围的略有不同:“这一片原本长的都是灌木,难以成材不说,还容易刺伤人。我叫人铲除干净了。其实它土质还好,种粮食也行,只是怕它一经烧荒,地就废了,只好拿来种树。我琢磨着,这一片,连着那一头我们家买的地,都拿来种桃树,春天可以赏景,结了果子也能吃。我叫人在前头圈出一块地来,只等把杂草和杂树枝子整理过,就能开始盖房。只是如今还乱糟糟的,人走过去容易摔倒,表妹就不必去看了。” 文怡眺望林子另一头的空地,果然看到地面上随意摆放着刚砍下来不久的树干,连草丛间的石块都还未整理。她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家的地,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立刻就能种树苗了,再想到山下的田地,同样如此。她心中明镜似的,哪里还不明白?便低声道:“大表哥,你这又是何必?我们家还没决定要种什么呢,你只顾着先整完我们家的地,回头却把自家的秋播耽误了,在明春之前,就没出产了呀!” 聂珩笑笑:“没事,我们家的地没什么可耕种的,只是补种树苗,外加盖房子罢了,不比你们家还要种麦。我再领你往另一边缓坡处走走,那里也已经翻过土了,种麦有些勉强,不过只要侍候得好,还是有出产的,不然就种些花生土豆……总归能卖钱就是。那块坡地上有一处平整些的地,因为有山石,不好耕种,但盖房子却是正好。你细看看,需不需要盖上几间,看地值夜也好,闲时小住也罢,等果树长大了,春天里开了花,正是好景致呢。” 文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猜到那块缓坡是哪里了,她掏出聂珩先时托友人君敏行送来的地契,问他:“大表哥说的……可是这张契约上的地?” 第三十四章 劝慰表哥 更新时间20101223 18:59:31字数:4687 聂珩看了那地契一眼,顿了顿,笑道:“表妹特地把这个带在身上,该不会是打算还我的吧?” 果然是大表哥,什么都瞒不过他。文怡将地契往前送了送:“我真的不能收。大表哥,你就拿回去吧。” 聂珩沉默着,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不愿意收下大表哥的补偿,可是心里仍旧有怨气?” 文怡心中一惊,忙道:“当然不是!我又不曾损失什么,反而因为舅舅、舅母和大表哥的帮助,得了不少实惠,若是再收下这块地,岂不是过分了么?我都成什么人了?!”咬咬唇,有些狡黠地瞟了他一眼:“大表哥若是真把我当成妹妹,就快把这个收回去,不然……就是跟我生份了,不把我当自家人的意思!” 聂珩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我居然也有被人套住话的时候……” 文怡笑了,把地契往他手里一塞,道:“大表哥,你要送这块地给我,是因为觉得有愧于我,是不是?你觉得舅母的做法害得我少得一块温泉地了?” 聂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个,就算没有母亲横插一手,你们家也不会买下那块地的,温泉固然好,但你们更需要能有出产的耕地。” “那不就成了?!”文怡有些惊讶,“大表哥既然明白,又有什么可愧疚的?!” 聂珩叹道:“若是……母亲忍住手,先问过你们祖孙的意思,得了准信再去买,我自然不会有二话。只是……她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先将你看中的东西买了。偏偏你又是托我们家帮着料理的。这是不守信,也不仁义。哪怕是商户人家,也讲究诚信呢,更别说我们聂家还是书香官宦门第。你跟我们家本是骨肉之亲,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别说是你求到了我们家头上,就算没有,我们也该主动去帮你。可是如今……”顿了顿,声音降低了些,“家里余钱不多,买地的时候,田租又还未到账,偏偏官府追得急,因此……家里将平阳城那处房产出手了,本来母亲还打算把上回预备给你的那处小庄也一并出手,好多买些地,被我好说歹说拦住了。已经占了温泉和林子,总不能把你看中的好地都占了吧?那我们家就真真连脸面都不剩了!” 文怡听了他的话,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农田常有,良田更不少,但这么便宜的好地,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如果舅母真的把这一片土地全都买下,她还真是没法再跟舅舅一家亲近了……她勉强笑了笑,道:“舅母这个主意可不高明,那处小庄虽小,也有十顷地,况且还是耕熟了的。这里的地再便宜,也要经营上几年,才象个样子呢。哪有把好地卖了,换一般的土地的道理?” 聂珩没笑,只是低着头:“母亲……就没把这块地的出产当回事……原是那日我想要散心,硬跟着父亲出来看地,发现温泉时,无意中说了一句,若是在这里盖一处房舍,再种一大片桃林,春日赏花,夏季吃桃,秋冬泡温泉,不必理会俗事,闲时来了兴致,便看看书、抚抚琴、打打谱,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父亲回家跟母亲一说,她就起了这个念头……我父母这一辈子,除了我的身体,便再无可忧处,为了让我过得舒心些,居然连卖掉田产买一片桃林的打算都有了,甚至顾不上妹妹将来出嫁时的妆奁……为我一个人,一句无心的话,便累得父母失了信义,妹妹失了陪嫁,表妹也失了产业,两家情谊复又受损……” 文怡忙打断他的话:“大表哥!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话,又怎能怪你呢?!” 聂珩苦笑:“虽说是无心,但若不是我说了那句话,若不是我身体不好,若不是我没拦下母亲,若不是……我顾虑到父亲与母亲的一片苦心,不敢下力气去阻止……事情不会到这一步的……” 表兄妹俩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聂珩勉强笑着将地契往前一递:“拿着吧,如今……我家里真没太多闲钱了,那个十顷的小庄便是妹妹最大的一份陪嫁,这个……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东西了……虽说……有点少……” 文怡摇摇头,将地契推了回去:“大表哥,你听我说。不管舅舅舅母的做法是否有失信义,他们都是为了你。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大表哥,二老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微微红了眼圈,忙低头轻拭,“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早早就没了父母……若是换了我,能有这样关爱自己的父母,是绝不会让他们生气难过的!聂家既无余财,那这块地不管是卖给别人也好,自家种些菜蔬果子换钱也好,都能添点入息。大表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父母妹妹受委屈,也要把这份本无必要的补偿送给我么?” 聂珩失笑:“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田租眼看就要送到了,年下还有几处产业的入息到账,我们家不到那个地步。只是这一两月间手头略紧些罢了。” “这就是了。”文怡道,“我瞧大表哥家的地还没开始整呢,又要盖房子,又要补种果树,花费不少吧?若是不能趁着入冬前准备好,这块地岂不是要一直荒到明春?!大表哥,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怎么也犯起糊涂来?!”她接过那张地契,小心折好,郑重放回聂珩手中:“你是瞒着舅舅舅母买下这块地送来的吧?若是叫二老知道了,心里总有些想法的。你总不能叫我跟舅舅舅母生份了吧?!” 聂珩哑然,细想想,父亲倒还罢了,毕竟先前打算送给表妹的产业并未送出,如今又没法再送了,拿一块荒地做补偿,父亲恐怕还会觉得不足,但母亲……真难保不会有怨言,她老人家是绝不会想到这是儿子自作主张,只会怪到表妹头上,万一害得表妹再失舅家依靠……他看着手中的地契,苦笑一声:“枉我自诩聪明,没想到也会一再犯糊涂,差点儿连累了表妹。” 文怡观他眉间郁色,似乎自弃之心更浓,心想这样下去不行,想了想,便换了笑容,道:“大表哥,其实呀,你们家买了这块地,对我是再好不过了。我还要多谢你说了那句无心的话呢,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聂珩看她一眼,仍是苦笑:“你又想出什么理由来宽慰人了?” 文怡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理由不好糊弄了,但还是继续道:“你想呀,这块地那么大,我本来就没法全买的,那自然就有一部分要归了别人。它又恰好在大路边上,对面就有庄子,若是没了山匪,一定会有许多人感兴趣的。舅母也说过,因为山匪被灭,加上舅舅在衙门打听这块地的事,已经有许多人跑来看地了么?这里是普通的山坡,除了山下的田地,就只有温泉最引人心动了。若是舅母没有当机立断,买下这块温泉地,这里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上呢!我们两家买的地本是紧紧相邻的,你们这边换了主,若是个霸道的人,说不定还会欺负我们家离平阴远,想方设法谋了地去,那我岂不是财地两失?!” 聂珩忍不住失笑:“哪里会到这个地步?霸道的人也看不上这样的地。再说,母亲本可以问过你祖母和你的意思,再回头买,不到两天功夫就能办成的,不差这点时候。” 文怡叹道:“大表哥,你又糊涂了,哪有人能预知未来?如今我们倒过来看,自然会觉得舅母本有足够时间先问了我们再去买,可当时她不知道呀?!万一有人在她去顾庄期间先下手了呢?!别说有舅舅在,衙门会把地留着,若是那人财大气粗,衙门又不是舅舅开的,凭什么压着地不放?!可见,舅母当时……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亏得她买了地,我才不会被迫与恶邻相伴呀?!” 聂珩听得哭笑不得,指了指文怡,又觉得没法反驳,最终只能叹道:“我平日只觉得表妹斯文乖巧,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张好刚口……照你这么说,我母亲不但没损及你的利益,反而帮了你大忙了?!只可怜那不知身份的恶邻居,什么都没做,就背了黑锅!” 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道:“大表哥别笑话,我只是担心你存了心事,对身体有害……其实,我真没觉得舅母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相反,舅舅、舅母和大表哥都给了我许多实惠,我若仍旧心怀怨怼,就太过了,也对不住舅舅、舅母、表哥与表妹对我的一片关爱……请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下了,若是仍旧……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我们家的田地,若有哪里照顾不到的地方,请大表哥多关照关照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聂珩看着那张地契,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我就先替你收着,且用心经营几年。”说罢用满含深意地目光看了文怡一眼,“日后再处置也不迟。” 文怡心有所觉,微微红了脸,但有些不甘心,便反嗔道:“大表哥将桃林温泉描述得如此迷人,到时候可别忘了送我两筐桃子!” 聂珩笑道:“当然没问题,你姐姐还叫我种些樱桃树呢,待房子盖好了,再栽几株竹子,长了竹笋,也送两筐给你!” 文怡一边笑着,一边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眉间郁色淡了许多,稍稍放下了心,便又向他介绍山下庄子特产的鱼干酱,还有山上的景致。表兄妹俩一路闲谈,施施然下了山。 回到小院,文怡先去看了祖母,见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便把方才还地契的事告诉了她,又说起田地林地的布置。当卢老夫人听说聂珩没顾上自家的活,先替她们整了地,便叹道:“聂家的教养还过得去,只可惜与人结亲时太粗心了。” 这话几乎就是在讽刺秦氏教养不好了。文怡不敢搭话,便扯开了话题:“紫樱怎么不在?张婶好象也不在外头。祖母在屋里,难道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卢老夫人不在意地道:“紫樱往庄上张罗晚饭要吃的菜去了,张婶在我刚醒来时还在,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张叔也不在,兴许是两口子说话去了吧。方才房东来过一趟,陪我说了几句话,倒还有点意思。我瞧这个媳妇子,不像是寻常农妇,言辞礼数都带着大家气象,但瞧她气度,又不象是尊贵人,大概是哪里的大户内宅里侍候的婢女,嫁给了外头的平民。可惜也是个没福的,年纪轻轻就……”说到这里,她想起自身,叹了口气。 文怡小声问:“可是一个穿靛蓝衫子、水色下裙,挽着光光的髻,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的妇人?方才回来时,孙女儿瞧见她往庄子里的方向去了,想必是才跟祖母说过话来。” 卢老夫人点点头,文怡便道:“难为她有心,中午还送了新鲜果子和玉米来,只是我们家万没有放着主人不管,仆妇径自出门的道理。紫樱领了差事,倒还罢了,张婶是怎么了?院里除了祖母就没别人了,倘若来的不是安份良民,可怎么好?!” 卢老夫人叹道:“罢了,不过多忍两天,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人,你就当给老张一点面子吧。” 文怡心知这就是祖母先前说的,关于新田产的管理办法了,她低声问:“祖母,真要留张叔张婶下来么?张叔太老实了,未必干得来的,他又处处让着张婶,万一有什么不妥……”不是她多心,这一处产业,关系到六房将来的生计,她当然要慎之又慎。 “有聂家人看着呢,他们两口子能出什么乱子?!”卢老夫人不以为然,“老张再老实,规矩是不会错的,你当他会糊涂到任由老婆支使么?!” 文怡实在没什么信心,但祖母已经决定了,她只好听从。 到了第二日,聂家派了管家来,将这些天在顾家的地上做的先期准备工作都报给了卢老夫人,又在种植庄稼的种类与田地经营方面提出了几样建议。卢老夫人赏了他一个大封,将人打发走了,便让紫樱出去守院门,只留下文怡在屋中,召了张叔张婶进来。 张叔听完卢老夫人的话,已经整个人呆住了。张婶却立刻跪下哭求道:“老夫人开恩啊!小的夫妻对老夫人和小姐忠心耿耿,您可不能听了紫樱那小蹄子胡说,就把小的夫妻赶走呀?!” 文怡眉头一皱,斥道:“这跟紫樱有什么关系?!祖母命张叔为管事,管理此处田产,难道不是好事么?你哭什么?!” 张婶只是一味哭着,求卢老夫人开恩。她才来了这里一天,就知道这是个穷山村,怎能跟顾庄的繁华相比?!升管事?说得好听罢了!她宁可在顾庄当一辈子厨娘,也强似在这穷地方苦熬! 卢老夫人听得厌烦,也不理她,只是问张叔:“你可愿意?此事关系重大,非亲信不可相托,除了你,我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当然,你若真有难处,我也……” “小的愿意!”张叔立刻反应过来,乐滋滋地跪下磕头谢恩。 张婶却尖叫着拉住他,对卢老夫人道:“老夫人,他是魔怔了,糊涂了,您别听他的,他这么笨,哪里做得来这个差事……” “住口!”张叔大声喝住妻子,骂道,“胡说什么?!你才魔怔了呢!” 张婶惊呆了,丈夫居然喝斥她……一向不敢违背她的丈夫……居然骂她了?! 第三十五章 和乐融融 更新时间20101224 19:19:21字数:4308 张叔出人意料地态度不但令张婶惊愕,连文怡也觉得十分意外。她心中一动,转头望向祖母,只见卢老夫人一派平静地端坐在上,神情毫无讶异之色。 张婶虽然被丈夫骂得愣住,到底是惯了占上风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拽住他骂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张叔也习惯了被老婆压在头上,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文怡见状,心道“不好”,卢老夫人便眉头一皱,斥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几十岁的人了,连规矩都忘了,可见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以至于家里的奴婢行事都没了分寸!” 张婶这才醒悟过来,这里不是他们夫妻俩住的房间,而是在主人跟前。她虽然喜欢倚老卖老欺负年轻丫头小子们,但毕竟是世代执役的人家出生,知道即使六房再落魄,卢老夫人与九小姐也依然是她主人。当着主人的面教训丈夫,本就是没规矩的事,更何况丈夫刚刚领了老夫人的命令,她就当着主人的面公然喝令丈夫违令,简直就是明晃晃地跟主人作对了!她真是糊涂了,就算再心急,也不能乱来呀!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赔笑道:“老夫人莫气,小的也是一时心急……小的男人性子老实,若是您让他赶个车、送个信、采买点灯油柴薪,他绝对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可若叫他当管事……他实在不是那个材料呀!若是真叫他领命管了新田,被佃户帮工骗了哄了,将地里的出产都白送了别人,还是小事,就怕他一时糊涂,把您好不容易买下的地都叫人哄了去,那时可怎么办呢?!” 文怡微微冷笑,张叔再笨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地契在祖母手上,任凭张叔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被人骗了地去,若是他傻到这个境界,那不仅仅是当管事,只怕连日常听差的活都干不了了! 她悄悄打量张叔,从他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是没法忍受妻子的这番污蔑的,连连跺脚道:“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有那么蠢么?!”眼睛情不自禁地瞄向卢老夫人,满眼都是惶恐。 卢老夫人淡淡一笑:“张家的,你说得太过了。老张虽然老实了些,办差却是从未出过差错的。他虽不机灵,可管田产的人,太过机灵就免不了要使坏!每年的出产被管事的克扣上一成到四五成不等,我喝西北风去?!我们六房不象人家那样家大业大,经不起折腾,手下的管事还是要老实些的好。” 生于望族第1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浩瀚书屋 ” “是、是,老夫人英明!您说得正是道理!小的一定会老实做事的,绝不会昧了主人的银子!”张叔见卢老夫人没有改主意的意思,满面喜色,再次下跪磕头,无论老婆怎么拽他、暗地里掐他、脚下踩他,都没理会,急得张婶暗地里跺脚不已,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您再想想……不是小的谦虚,实在是……” 卢老夫人仿佛没看见张婶的动作似的,微笑着叫了张叔起身,又鼓励了一番,再敲打几句,末了挥挥手:“下去吧,好生劝劝你媳妇,即便主人行事再宽厚,她在主人跟前也要记得规矩才是。如今在我跟前还好,若是改日在别房的主人跟前,也是这么着,我可是保她不住的。” 张叔低头应了是,大力扯过老婆,便退出去了。 文怡忙走到祖母身边问:“张叔真能降服张婶么?就怕他心软……”卢老夫人摆摆手:“他再老实,也是个养家糊口的男人。他不应这个差事,就只能继续做车夫,偶尔帮他媳妇搬搬抬抬、砍柴烧火,不过是个杂工罢了,他又没有儿女,等将来老了,做不得活了,和老婆一起搬到族里给老仆们开的善堂中,不过仅能得个温饱罢了。但应了这个差事,他便是管事,哪怕管的产业离顾庄再远,回到顾庄也是跟别家管事平起平坐的体面人,更何况他是我们六房几年来头一位管事,将来老了,得的赏钱和养老钱跟寻常仆役也不可同日而语。他都快四十岁了,错过这一回,说不定就再无向上爬的机会,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应?!” 文怡不好意思地道:“还是祖母看人看得准,我见张叔一向听张婶的话,只道他是个懦弱性子,必不敢有违张婶意愿的,却不知他心里还算拎得清,知道好歹。” 卢老夫人道:“你是因为在梦里见到他们夫妻弃主另投,所以心里便存了偏见。其实他还是忠心的,不然当初遣散家奴时,我就不会只留他一个了。”她叹了口气,“如今就算是家生子,也未必都靠得住,他们没有见识,目光短浅,为了一点好处就卖主,却不知道卖主的奴仆在他人眼中就跟猪狗一般,想要再投身富贵人家为仆,是想都不要想了。当初你父亲没了,家里下人都人心惶惶的,我怕他们闹出点事来,便把其中不安份四处钻营的都赶出去了,几个比较老实又侍候多年的,都发给细软,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唯有老张,是你祖父用过的老管家的独子,老管家殉了你祖父,我又怎能把他儿子赶出去?何况老张性子太过老实,才干也平平,到了别家也只能做粗活,光是看他老子面上,我也要留他下来。盼着他有多能干,是妄想,顶多只能守成罢了,但他不会卖主。哪怕他象你梦里一般,真投了别家,也不会害你。” 文怡低头受教,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学习呢。因为心中总记着张叔张婶背弃她另投了长房,她就存了一有机会便将人撵走的意思。平日里若不是没人使唤,也不会处处容忍他们夫妻。但仔细想来,张叔不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除了投向长房外,就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了,投向长房也多半是听了张婶的话的缘故。若她有法子让张叔对六房一直忠心耿耿,岂不是比将人撵走更好?毕竟是在六房侍候多年的老人,撵了另寻他人,还未必能找到比他更忠心的呢! 想到这里,她便笑道:“果然是孙女儿想差了。张叔还是很可靠的,孙女只怕他耳根子软,被张婶劝上两天,又改主意了。”可惜可惜,张叔为什么会娶这么一个老婆呢?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脸红了红,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卢老夫人见她脸红,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话感到羞愧,便笑道:“老张还没这么糊涂。张家的多半是见此地不如顾庄繁华,又离顾庄太远,日子必然清苦,方才不愿老张领差事罢了。但她以往劝老张,是为了他好,如今却让人觉得她在自打嘴巴。傻子才会放着管事不做,安心当个车夫兼杂工呢!老张的老子就是咱们家的管家,到了他却连个长随都没挣上,你当他真的甘心?!” 想了想,文怡便会意地笑了。过后她在院子里遇上张婶,却是脸上红了一大块,隐隐透着三个指印,脚上也有些跛,便知道对方多半是挨了打。想了想,她便回房取了一瓶备下的药油来,递给张婶道:“拿去擦吧,往后别再犯糊涂了,张叔知道上进,不是好事么?如今你也是管事的娘子了,岂不是比做个厨娘体面?” 张婶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没好气地一把接过了药油,张叔在门外看见,便喝道:“小姐跟你说话呢?!你懂不懂规矩?!”张婶抖了抖,乖乖向文怡行礼道了谢,便灰溜溜地回房去了。文怡看得目瞪口呆,但张叔难得夫纲大振,也是件好事,她只好干笑着回屋去了。 张叔当天就走马上任,找聂家的管事商量种麦的事了。文怡知道他是个外行,又是头一回当管事,就怕他会把差事办砸了,便三番五次地私下劝他多向聂家人请教。张叔兴奋之余,也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在聂家管事面前十分谦逊,人家也乐得教他帮他。就这样,麦种没过两天就依次送到,连播种的人手,聂家也一并解决了。张叔带着雇工们,在山下的田地忙活了整整三天,方才将秋麦种好,接下来便开始整理山边与山上零星分散的土地,聂家管事建议他们,趁着入秋不久,赶在隆冬季节到来之前,补种一茬瓜菜,也好在年下添一份入息。 文怡自然知道这多半是大表哥的建议,心下感激,知道他就在庄上一处大院子落脚,便想办法张罗些新鲜瓜菜,亲手做了送过去,请他品尝。 当然,卢老夫人必然是头一份的,她吃着孙女做的菜,心下也十分讶异,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厨活的?难不成也是在梦里?!” 顾氏一族的闺学教厨只是教些皮毛罢了,只要顾家女儿能在婆家做出几道小菜来,便足够了,谁也不认为她们需要长年下厨。文怡的厨艺是在出家后才正经练起来的,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道:“就是在梦里,再来便是看紫樱、张婶他们做饭菜时如何行事,心里暗暗记住了,慢慢学起来的。其实孙女儿只会几个小菜,也不知道好不好,祖母可别笑话。” 卢氏笑道:“这便很好了,你才多大?竟比你几个姑姑和姐姐都强!”心下暗叹,从前居然没发现孙女儿如此聪明,若是早早留意,说不定还能多教些东西,如今却是她耽误了孩子!看来应该多让孩子历练历练才好。 文怡不知道祖母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只瞥了桌上的几样素菜一眼,小声道:“孙女儿只会做素的呢,实在不敢做肉食……祖母别生气……” 卢老夫人却毫不在意,一边品尝着孙女儿的孝敬,一边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教导她。 文怡见祖母和表哥都吃得开心,心里欢喜,见张婶忙着在庄上寻找长期驻守要住的房子,紫樱又有家人来探望,便索性接过了祖母的三餐。她在前世习惯了行事谦和,哪怕是对着农户也不忘以礼相待,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在村民眼中,却十分了不得。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待他们如此客气,真是难得的好姑娘!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女儿!跟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是不能比! 结果众人待文怡越发尊重了,说话行事却又添了几分亲切。文怡有什么不懂的,庄上不论男女老幼,都乐意教她,还有几个农妇知道她爱吃小鱼干做的酱,特地跑来告诉她怎么做。她去田间巡视时,也有老农告诉她,该如何照管田间的庄稼,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除虫,庄稼生了病要怎么治,种的瓜菜要怎样才能长得好……林林总总,不但文怡听得用心,连张叔也得益良多。 在几位老农的教导和提醒下,文怡向聂珩提了建议,那块缓坡上的薄地,最好是种红薯等物,产量高,又不怕旱,侍候起来也容易。聂珩笑哈哈地答应了,立刻便命人去买薯苗。 文怡不大放心,怕自己的建议会害得大表哥血本无归,一连请教了几位有经验的农户,都说红薯好种,庄上有几户人家都种了,她才略放下心来。 秋分前后,正是秋季农忙时节。庄上、山上忙得热火朝天,连清冷的山风也无法让人身上凉快些。文怡翻出一身旧衣裳穿上,向祖母禀报过,便到山上看着张叔指挥雇工翻整菜地,偶尔提醒几句,免得张叔一时忘了老人家叮嘱的话,犯了错。 她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向山下整齐的农田,再望望山上已经整理好预备种树的空地,心里由衷地升起浓浓的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田地丰收时的情形。 数十丈外的高坡上,柳东行手扶着粗大的树干,翘首向文怡望来,默默无语。 罗明敏懒懒地靠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石上怪笑道:“同病相怜呀!这么有缘份,你又这么上心,怎的不过去跟人说几句话?年纪虽小了点儿,也不过是多等几年,难得说话行事脾气都与你相投不是?” 柳东行没好气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便再望回去,沉声道:“我只是惊讶,她不但不埋怨,还欢欢喜喜地忙活着,想要振兴家业。我想知道……她以后会做些什么……我会一直看着她的,看着她……会活成什么样子……” (差点忘了跟大家说,平安夜快乐,剩蛋快乐~~~) 第三十六章 雇工风波 更新时间20101225 19:08:00字数:4792 秋耕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连菜籽和瓜籽都送到了,立刻就可以下种。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一点小麻烦。 文怡站在祖母身边,听着张叔的回报,便觉得有些头痛。 这时已经过了秋分,眼看着没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佳节,正是家人团圆的时候。因本地农户都有自家田地要看顾,农忙时节找不到人手,因此顾聂两家的地都是雇佣太平山周边其他村庄的闲散人员来耕作的,最远的甚至是从太平山东面过来。如今要过节了,他们都纷纷要求回家过节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三天功夫,万一他们回家后有事耽搁了,或是跑去忙活自家村子的农活,迟上十来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瓜菜种子都已送到,如果不及早种下,就怕会误了农时。 当初在此地买田时,文怡想着可以雇佣本村人手,就算遇上年节,也不过是歇上一天半天的,问题不大,因此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偏偏又没有拦着不让人回家团圆的道理。 她为难地望向祖母,有些惭愧:“孙女儿想得不够周到,以致出了这种纰漏……” 卢老夫人摆摆手,问张叔:“聂家的人怎么说?人手都是他家雇来的,当初也没想到么?”其实她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她原先管的两个陪嫁庄子都有足够的佃农,用不着从外头雇人。只是孙女儿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聂珩聪明,几乎算无遗策,如今出了这种事,她便忍不住质疑一声。 张叔小声道:“小的问过聂家的叶管事了,他说这些人因为家无田产,一向是惯了替人帮工的,每年中秋前后,因是农忙,也不是没试过在外头过节。早在雇人的时候,聂家少爷就提醒过他,因此他早就让负责引介的中人跟那些雇工说好了,中秋那天多发三成工钱,让他们尽早将活赶完。没成想事到临头,那些人又变卦了。叶管家正寻中人说话,听他的口风,大概再加点工钱……就没事了……” 卢老夫人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文怡知道祖母最恨这种不讲信用的事,忙道:“大表哥想必也没料到那些人会这么做。如今我们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又没时间再去找人,因此那些雇工才会有恃无恐了。我去跟大表哥商量一下吧?他一定会有法子的。” 卢老夫人冷哼道:“就算他有法子,我也不能再留这样的雇工了!这回让他们如了意,过两天又闹起来,我竟不是雇人手,却是雇了一帮祖宗呢!”顿了顿,她语气放缓了些,转向孙女道:“你年纪小,经历得少,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那些人是见我们从外地来,又是女眷,打定主意想讹我们呢!休要姑息!” 文怡低头应了是,但心里又在发愁。不留下这些雇工,又哪里来的人手种菜?种子都买来的,总不能丢着不管吧? 张叔还在等候主人下令,卢老夫人便吩咐他道:“你去跟聂家人说,随他们留多少人下来,我们这边是一个也不要了,给他们结工钱!算好了帐就来报我,我立时给银子!” 老太太明令发话,无论文怡有多为难,也只能闭嘴了。张叔立时便领了命令下去,传到聂家人耳朵里时,聂珩侧头想了想,便淡淡地道:“就照老人家的吩咐吧,再换一个有口碑的中人,不拘多少工钱,尽快在三天内找够二三十个人来,务必要把顾家的菜田都种上。” 叶管事犹豫了一下,问:“少爷,那咱们家的活怎么办?咱们只需要清理干净树枝子杂草,挖好树洞,再趁雨雪天气到来前将房子盖起来,就行了,用不着赶农时。就算让人回去几天,也不要紧的。” 聂珩笑了笑:“咱们家既然不用赶农时,哪里找不到人来?留着这些人,就怕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们又要闹着讲条件。顾老夫人的话有道理,不是我们两家小气,而是不能纵容这种贪心小人!”眼珠子一转,微微翘了嘴角:“我想闹事的雇工中,必定有带头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新来不久的。不然他们做了这一行这么多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你悄悄打听一下,若是真有这么个人,别惊动了他,尽管来告诉我,我会想法子对付。” 叶管事心中一凛,忙领命下去了,找到雇工们,他就留了个心眼,一边传达主人的吩咐,一边仔细打量为首的几个汉子。 有几个人听了叶管事的话,一下就慌了,为首一个三四十岁皮肤黝黑的男子忙上前拉着叶管事道:“叶大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过是想要回家过节罢了,怎的就忽然辞了我们?!” 叶管事不紧不慢地道:“若你们只是讨假回家过节,不论是顾家老太太,还是咱们家大少爷,都是仁慈心软的主儿,断没有不肯的。可你们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过节,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多要工钱!这就坏了规矩!当初明明说好了,契约也跟你们定过了,咱们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饭菜、住宿也不曾亏待了你们,你们问问自个儿,可对得起我们?!大爷们,你们架子太大了,咱们两家侍候不起,请你们这就跟账房结工钱,另谋高就去吧!”说罢甩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那黝黑汉子焦急地望向同伴们,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早就说过了,不能做这种背信的事,如今丢了差事不说,连名声都坏了!聂家是什么来头,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赶明儿他们家的人回城一说,还有谁会再雇咱们去干活?!” 有人小声嘀咕着:“您不就抱怨了两句,也没怎么劝嘛……” 那老汉当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当初是谁唆使陈老大来着?!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亏,你小子还要怪到我头上不成?!” 黝黑汉子忙上前道:“张爷爷,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了乡亲们。我这就去找聂家的大爷们,向他们赔罪。这个节就不回去过了,好歹把差事保住才好!” 那张爷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当人家是什么人?!随你糊弄几句就应了?人家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打算,无论你们说什么好话,都不会再留人了!我要是你,就立刻把祸根儿捆了,押着去见聂家人,把实话说明白,再好生赔罪不迟!若是他家肯松口,哪怕是减些工钱,也要保住差事,若是人家怎么也不肯松口,你也别跟人歪缠,趁早结了工钱,再给那个管家送点礼,别舍不得,好歹叫人家别把事儿到处嚷嚷,保住咱们的名声。往后无论到谁家去,都不许再提加钱的话了!” 黝黑汉子犹豫了,偷偷看了边上的一个男子一眼:“张爷爷,刘兄弟……毕竟是咱们亲戚,就跟自家人没两样了……” “放屁!”张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算你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你纳了人家干妹子当小妾罢了,真当我们张家女儿是死的?!你丈人不管,张爷爷可不是吃干饭的!赶明儿就把你那小妾卖了,什么阿儿物!马蚤狐狸一个!” 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被妻子族中的长辈骂成这样,黝黑汉子不由得一阵尴尬,偷偷瞧了周围人一眼,见众人虽没说话,但瞧神情都是赞同的,只好无奈地暗暗叹息一声。 自家小妾模样好不说,还温柔体贴至极,更兼有内秀,又一心扑在他身上,时不时烧个好菜,缝件衣裳什么的,极得他欢心,哪象他那老婆,五大三粗的,不但长得难看,还不会生养。可惜了,小妾再好,也耐不住有个惹事的大舅子,原先还以为他真是个能干人呢,没想到几天功夫就闯了祸。还好小妾刚进门不久,还未怀孕,日后还是另找一个知根知底又好生养的姑娘纳进门吧。 他这边正要答应,那边厢,正主儿不乐意了:“大家要捆我,我没二话,只是为乡亲们可惜!多好的机会,被人家吓几句,就自个儿先当了缩头乌龟!怪不得乡亲们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发不了达!就是因为有人胆子小,处处拦在头里!” 张爷爷睨他一眼:“刘老八,你是什么货色,自个儿心里清楚!你不过来了个把月,做活时躲得老远,分钱时却跑在头里,大家伙都有眼睛,没那么容易被你糊弄住!你休想在这里挑拨离间!” 那“刘老八”哂道:“张大爷,您老了,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明白。如今就算那聂家不忙着盖房子,顾家的菜地却是不等人的!前后才几天功夫?他们上哪儿找人去?到头来还不是要求咱们?!谁家过中秋不回家团圆?!他们家刻薄才不肯放人!还威胁着要是咱们回家过节,就要辞了我们!要我说,大家就该一起去找他家讨个说法才是!他家只有老寡妇和小孙女两个,只要吓她们一吓,她们就再不敢说话了,兴许还会多给咱们算银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张爷爷一抡锄头就要砸向他,他慌忙躲开,众人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张爷爷被人拦着,嘴里还不忘骂道:“不得好死的黑心王八羔子!真要照你说的做了,明儿这方圆五百里,就没了我们老少爷们儿的活路了!难道叫我们上山当土匪去?!连家里女人孩子都要遭殃!谁家养出你这么个断子绝孙的王八崽子?!” 黝黑汉子冲那“刘老八”喝道:“你还不快滚?!看在你妹子份上,我不捆你见官,你快回去带了你妹子走吧,往后再不要让我们见到你!” “刘老八”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迅速溜了。其他人想去拦着,都没拦住,便有人回头向黝黑汉子抱怨:“陈老大,你怎么放他跑了?!张爷爷说了,让我们捆了他去见聂家人的!” 陈老大自知理亏,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张爷爷是不是扭伤了腰?我扶您到边上坐下歇一歇吧?回头我就去领工钱,再跟管家说些好话,请他不要把事传出去……” 张爷爷啐他一口,骂道:“你当你张爷爷是纸糊的?!哪个扭伤了?!工钱用不着你去领!小二子,你去!你一向最会说话,给管家赔个礼,就说我已经教训过你大哥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请他大人有大量,往后再有活,咱们立时赶到,就算不吃不睡,也会帮他做好!” 陈老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雇工们纷纷攘攘的,一时没留意到,离他们不远的田垅处,有个少年正扒在土堆后偷听他们的话。那少年见“刘老八”逃了,暗暗记下了他逃走的方向,便悄悄退后,迅速蹿进了山林中,一路攀爬上高坡,跳下山石,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小山谷中。柳东行与罗明敏各背着一只竹篓,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听完少年的回报,罗明敏冷笑道:“当初剿灭山匪时,我就发觉少了他,原想着他一个人成不了气候,没想到他志气不小,官兵剿灭了他的同伙,他就打算自个儿再拉一帮来!” 柳东行哼了一声:“谁叫你不谨慎,叫他寻得破绽逃走了?!”又瞥向少年:“你如今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看你日后还当不当他是好人!” 少年惭愧得面红耳赤:“寻文再不会被他哄骗了!”顿了顿,“柳少爷,这事儿怎么办呢?雇工们都走了,聂家……还有顾家,就没人使唤了呀?!” 罗明敏摸摸头,看向友人:“说得也是,不管怎样,聂珩跟我也算是朋友。”柳东行默了默,嘴角弯了弯:“可不是么?咱们可不能放着不管,若不是当初不慎放走了刘重八,如今他家就没这事儿了……” 文怡为雇工的事烦了两天,又遇上了另一个麻烦。张叔悄悄告诉她,先前聂珩命人去买红薯苗,却只买到很少,还是花了高价的。因为红薯一向是春耕秋收,除了卖掉一些,大多数人家都会将红薯留着做种,或是预备明年青黄不接时当粮食吃,市面上几乎没什么薯苗出售。 文怡心中惶恐,忙再去向老农请教。那老农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一时激动:“真的!能种!西南坡,没风!暖和!随便种就能长!” 文怡没听明白,旁边一个汉子笑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聂家的土坡是西南面,冷风吹不到,那里又靠近温泉,秋天不结霜,冬天里也比别处暖和,可以种红薯。虽比不得春天种的出产多,但也能收不少。家里没粮的时候,那个能顶好久呢!如果长不好,就拿去喂猪。” 文怡这才明白了,不由得一阵为难。如果红薯真能长起来还罢了,要是长不起来,聂家哪里有许多猪去喂?! 她垂头丧气地返回庄中,正打算去向大表哥赔罪,反正只买到一部分薯苗,趁着没亏太多钱,还是另找能种的庄稼吧。 才走到聂家赁的农家院子门外,她就看到一个少年人正跟聂家的叶管事说话,叶管事脸上满是喜色。那少年无意中一回头,她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上回劫自己的三个山民之一,记得还当过大表哥的书童。 她一走近,那少年就发现了,忙向她行礼问安。她点点头,叫了他起来,又望向叶管事,以目相询。叶管事乐呵呵地道:“表小姐,寻文家里就住山上,他全村足有三四十个闲人,可以过来帮工呢!工钱只要先前的七成!” 文怡吃了一惊,心下先是一喜,继而开始犹豫。这个寻文,说是山民,到底是当过劫匪的,不知他村子里的人可靠不可靠…… 她脸上一露出犹豫之色,寻文就急了,忙道:“顾小姐,我们真的能做好的!您不是正发愁没处寻红薯苗么?我们村里就有!好些叔叔伯伯都会侍弄这个呢!” 文怡听了,不但没觉得欢喜,反而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三十七章 中秋日近 更新时间20101226 19:49:06字数:3448 寻文一愣,方才醒悟到自己说漏了嘴,支支唔唔的,眼见文怡眼中怀疑之色越来越浓,他一时急中生智,便脱口而出:“村里出产少,因怕年关难过,小的一直在附近替同村的人寻活计呢!那日在外头无意中听说聂家使人买红薯苗,小的好歹在聂家做过几年工,就记住了,正想着回来问问村里人,看能不能匀些出来。如果需要侍弄的人手,咱村多的是!” 文怡半信半疑:“是么?” “是!是!”寻文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好,偷偷看了叶管事一眼,咧嘴笑道,“其实……咱们村的红薯不过是收着慢慢吃的,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明年春天要种的粮食种子还没下文呢,若是少爷和顾小姐愿意买下,咱们村里也能得一笔钱不是?” 这话倒还有些道理。文怡已经信了他六分,但想到他当过劫匪,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雇他村里的人来做活。当初做劫匪的人,另两个不就是寻文的同村伙伴么?他村里这样的“伙伴”到底有多少个?想来帮忙做工的,该不会也有这样的“伙伴”吧?按她的本意,若他是有心改过,他村里的人又是老实本份的,她也乐得拉扯他们一把,也是件行善之事。就怕他们是生了坏心,在做活的时候闹出点事来,她在钱财上吃亏事小,万一惊吓了祖母,可怎生是好? 正犹豫间,寻文忽然向院门方向跪了下来,磕头行礼:“寻文见过少爷。少爷大安!”却是聂珩出来了。 文怡转头望过去,向他行了个礼。聂珩回了礼,低头看着寻文,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已经有了新主人,就不该再叫我少爷了。罗兄脾气虽好,在主仆名分上却是不容你乱来的。” 寻文眼圈一红:“少爷……小的……”话未说完,眼泪就要往下掉。 聂珩神情也有些黯然,温言安抚道:“亏你在我身边侍候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愣头愣脑的。你不是说,你们认得一位大夫,时常在几个村子里行医的么?你母亲病重,怎的不去找他,反而相信你那个所谓同村朋友带来的‘神医’?!若不是他开口就要高价药费,我给你的五两银子足够治好你母亲的病了。你就这么被人诓了去,遇到难事,也不来找我。若你跟我提一声,早就拆穿那所谓‘神医’的真面目了!” 寻文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小的……一时心急……是小的糊涂,辜负了少爷的教导……” 聂珩叹道:“罢了,你如今投了新主,也是你的缘法,好好听罗少爷的吩咐,遇事多思考,不要再傻乎乎的闯祸了。” 寻文乖乖应了是。聂珩又面露微笑,和气地说:“你今儿过来,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我心里承你的情。叶叔,你回头跟账房的人说一声,工钱就按先前那个价给,三天一结,也好让他们早日得了银子买粮回家。寻文,你也跟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打声招呼,做事勤快些,早日把活干完,你们也好寻别的差事。” 叶管事应了,寻文满面惊喜地给聂珩磕头,磕完了又给叶管事磕,叶管事忙忙推却,他又转头去向文怡磕。文怡不好意思地侧过半个身子,看了聂珩一眼。聂珩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她便没再吭声了。 等寻文离开,她才向聂珩求问。聂珩道:“他在我身边数年,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心里有数。一时糊涂是有的,一但反省过来,就不会再犯了。上回他是受了别人的调唆,才犯下大错。那个恶人是山匪同伙,早年就离开了曹家村,那一次是回村拉人的,事后逃回山匪寨中,与其他匪徒一起被官兵剿灭了,今后再不能作恶。寻文既然知错,他们村子受山匪连累,这几年没少遭人白眼,过得颇为艰难。如今山匪既灭,也该给他们寻个出路,省得再被逼到绝境,铤而走险。” 文怡听得心下信服,惭愧地道:“是我想岔了,明知道那是可怜人,却总是顾前顾后,不敢出手相助,实在是……” 聂珩听得好笑:“人之常情而已,表妹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我不是认识了寻文几年,只怕也是顾虑多多呢!”顿了顿,又道:“那红薯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虽说季节不对,未必能有出产,但这种东西种了可以肥地。那一片山坡土质本就有所欠缺,先养上一年半载的,日后无论种什么庄稼都好说。” 文怡恍然大悟,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怎么就糊涂了呢?以大表哥的聪明,怎么可能会仅仅因为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就将那么一大片田产随便料理了?那里的地的确太薄,但若种些可以肥地的作物,不管收成如何,能将地养肥了,日后就不愁没出产了。 雇工与红薯苗两个难题就这样一并解决了,不用等到第二日早上,寻文当天就带了十来个曹家村村民过来,都是正当壮年的,虽然在农事上不如本村的人经验老到,但胜在听话,别人叫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在吃喝方面也不讲究,每天做完了活,领了晚饭就回山上的家去了,第二天天才亮又出现在顾家的田间地头或是聂家的筑房工地上,顾聂两家连给他们准备住宿的地方都省了。而且他们的工作又快又好,照这样的速度算来,不到三天功夫,顾家的菜地就能全都种好了,再过上十来日,聂家的房子也可以开始筑墙了。 文怡放下心头大石,心情也轻松许多,每日远远地看他们种地,回来告诉祖母时,脸上都止不住笑意。 卢老夫人倒是淡淡的,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还道:“这曹家村的人既然老实肯干,就叫老张去问他们,看谁愿意给咱们家做长工。咱们家五百亩地,二百亩麦子,二百五十亩果林,还有五十亩菜地,算来怎么也得四十多人手才能料理得过来。这西山村若有人愿意帮工,自然最好不过,不然就只能在曹家村找了。他们住得近,看顾起来也方便。至于工钱,看平阴县内都是什么样的行情,咱们按二三等的算,也不算亏待他们了。” 文怡犹豫了一下:“祖母,咱们不把地佃出去了?若是佃出去,倒省好些功夫。” 卢老夫人摇摇头:“佃出去了,咱们当主家的,就不仅仅是年下收租子这么简单了,好多事要管呢。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有功夫理那些?只雇长工,叫你张叔看仔细了,有聂家的人帮着照管,出不了什么事。” 文怡应了,顿了顿,又小心地问她:“祖母……后日就是十五了,您……不打算回顾庄过节么?” 卢老夫人闻言沉默下来。文怡立刻便后悔了。这些天忙着新田秋耕的事,她一时没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了,也有几分逃避的意思,眼下却再不能不问了。六房祖孙从没有在顾庄以外的地方过过中秋节,按照往年旧例,族里很有可能还要祭祀祖先,少了六房,闲话就难听了。她虽然更喜欢在西山庄子过忙碌却快乐的日子,却不能叫祖母再为了她而受人指摘。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更喜欢留在这里过节?” 文怡沉默着没吭声。 卢老夫人却心知肚明,叹道:“罢了,回去了也是咱们祖孙俩单过,赏月、吃月饼,在哪儿不是一样?出门前我已经问过了,今年没打算祭祀祖宗,不过是各房分分月饼,就各自在家里过了。你九叔还打算拖家带口进平阳城过节看花灯去呢,连房子都借好了。咱们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明日我就打发你十五叔的两个家人回去送信,咱们祖孙俩就留下来过节吧。只是,倘若聂家的人来接你进城,你可不能丢下祖母陪他们去!” 文怡立刻转了喜欢:“哪儿能呀?!孙女儿自然是陪祖母过了!”她顿时坐不住了,欢欢喜喜地出去找紫樱,商量要置办的果品月饼等物。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的背影,心里却有些发愁:家里人手着实太少了,就算银钱再怎么不凑手,好歹也该添几个女侍,毕竟顾氏是名门望族,在地方上久享盛名的,孙女儿身边却只有一个借来的丫环服侍,有时甚至还要亲自下厨,哪里象是个千金小姐的模样?!如今在这乡下小地方,没有熟人看见还罢了,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说闲话?就算别人不说闲话,聂家的人也要说的。她跟聂家小子相处得还好,但对他父母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受的,若是让聂家昌寻得机会指责她亏待了文怡,叫她如何能忍?! 且不说卢老夫人如何为家中添奴婢之事烦恼,也不说文怡如何与紫樱想尽办法在庄上置办各色新鲜瓜果月饼糕点,到了十四这一天,聂珩受父母相召,起身回家过节去了,半日后又遣了人送来自家打的月饼。卢老夫人见那家丁赶路赶得一身汗,有些挑剔地道:“你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怎的头上还有纸钱?真真晦气!” 那家丁闻言伸手往头上一摸,果然摸下个纸钱来,吓得又出了一头汗:“小的该死……不,小的昏了头了!路上偶然遇到了贵人出殡的仪仗,人人都要跪在路边让道,想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是哪位贵人没了?”文怡想了想,倒想起一件事来,小声问:“难道是康王?” 那家丁惊讶地道:“表小姐如何知道的?正是康王!先前也没听说怎么的,忽然就没了!康王世子扶灵进京,今日正好路过平阴县城,小的一路过来,听得人人都在说,好不晦气,怎的偏在这时候?!” 卢老夫人瞥了文怡一眼,文怡立时便住了嘴,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暄闹声,她忙走到门边看,却是一愣:“秦大嫂,您怎么……” 来的正是房东秦寡妇,她两眼通红,手里拽着大女儿云妮,往正屋门槛前一跪,道:“老夫人,小妇人求您一件事,请您答应了吧!” (家里突然出了急事,只赶出这点字,请原谅……) 第三十八章 秦家有儿 更新时间20101227 18:50:19字数:4256 卢老夫人十分意外,她这些天时常见到秦寡妇来请安,因其说话知趣,行事又比庄中的农妇文雅,她本来挺欣赏的,但如今秦寡妇忽然跑来说了这句话,她又觉得对方太过唐突。她瞥了孙女儿一眼,淡淡地道:“快请你秦嫂子进屋坐下说话吧,这样待客实在是失礼!” 她说的也不知道是指自家失礼还是秦寡妇失礼,文怡没多想,忙去扶秦寡妇,结果对方硬是坚持跪在门前,哭道:“老夫人,小妇人知道自己莽撞,可小妇人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若不是万不得已,小妇人也不会开这个口!”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大女儿,眼圈红了红,哽咽道:“小妇人打听到了夫家亲人的消息,想要带着孩子前去投靠,可是……路途遥远,小妇人实在拿不出足够的路费……为了让孩子能够认祖归宗,小妇人……想将大女儿卖到您家里……做丫头也好,做杂工也行,她虽笨些,但老实肯干,无论是什么活,都会干的,只要您给她饭吃,给她衣穿……”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大女儿云妮虽只有十二三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闻言也颤抖着身体,喊一声“娘”,却死死咬着唇,没说一句求母亲别卖自己的话。 文怡听得大为惊异。秦寡妇时不时叫云妮来送点瓜菜果子,因此她祖孙二人与跟前侍候的家仆都认得。这小姑娘的确是老实勤快的性子,虽然不大机灵,但憨憨的很讨人喜欢,长得不算十分漂亮,只是五官端正,脸圆圆的,肤色又白,是世人常说有“福相”的那种人,在厨艺上也很是出色,平日帮着母亲操持家务、照顾弟弟,什么活都干得来。这样的女儿,又能干又乖巧又讨人喜欢,秦寡妇怎么就舍得卖她呢?!若是真的缺钱,还罢了,可她家明明还有房产,又是村长之妻的干女儿,看她家的情形,筹一笔路费,还不至于要卖女儿吧?! 想到这里,文怡忍不住出声:“你家不是还有房子?!你要带儿子去投奔夫家亲人,这房子想来也不会再住了,为何不卖掉房子换路费?!这房子少说也值上四五十两银子,可云妮的身价?br / 生于望族第1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价却差远了!如今在外头,一个十岁到十四岁的小丫头,长得好又有手艺的,身价钱也不过是十二两银子,若是在小地方,五两都未必能卖上!”为了买丫头的事,她前些天特地向聂家叶管事打听过行情,因此十分清楚。hubaowang 秦寡妇欲言又止,这时从院外围观的人群时挤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文怡认得她是村长的孙女,名字好象是翠花。翠花挤进院子,不顾张婶的阻拦,跑进正屋嚷道:“干姑姑,你等钱使,怎的不肯告诉我们实话?!若早知道你为了路费要卖云妮儿,我一定不让哥哥要你的房子!” 秦寡妇回头低斥:“翠花,别说了!”“我不!我偏要说!”翠花倔强地一昂头,瞪着文怡和卢老夫人道,“我爷爷和爹爹都说你们是好心的有钱人,那你们一定不能买云妮儿当丫头!我干姑姑本来有房子,可是因为她要走了,用不着这房子了,我娘就跟她说,我哥哥快娶亲了,家里没钱给他盖新房,要她把房子送给哥哥。干姑姑一口就答应了,我们家高兴得要死,可我们都不知道,她没了房子,就要卖云妮儿!” 文怡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望向秦寡妇:“你怎的不告诉他们实情?!” 秦寡妇哽咽道:“小妇人当初带着两个孩子来此地落户,蒙干娘收留,不但认小妇人为女,又替小妇人找人盖房子,小妇人一家能在此地安然度日,都是干娘一家的恩惠。如今干娘的孙子有困难,小妇人既然能帮得上忙,又怎能不帮呢?!更何况,这房子即便能值上几十两银子,又有谁会来买?村里的人家谁也拿不出这笔现钱来!那还不如送给干娘家,也算是报恩了……小妇人带着孩子离了此地,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再回来……” 文怡听得心中隐怒:“你既然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为何要把女儿卖掉?!难道只有你的儿子是你夫家骨肉,你的女儿就不是了?!亏你狠得下这个心!” 秦寡妇被她说得脸红,低下头去。云妮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替母亲辩解:“大小姐,我娘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弟弟是男孩儿,将来是要继承爹爹家业的,我是他的姐姐,不能叫他过一辈子穷日子,只要弟弟能有出息,我就算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等文怡对她这番话有所反应,翠花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捶上去了:“你这个糊涂虫!你娘偏心你弟弟,你怎么也不知道喊声疼?!做了丫头,跟现在就不能比了,你不能照自己的心意说话、吃东西,还要到处给人磕头!我爷爷说过,天下只有最狠心的爹娘,才会把儿女卖给别人做奴才!” 云妮被她捶了几下,疼得哭出声来:“我娘不是坏人……我也盼着弟弟好……” 卢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她注意的不是秦寡妇卖女,若秦家真的急着要钱,卖女儿也不是奇怪的事,横竖自家不是薄待下人的,那秦云妮落到自己家,倒比卖到别家强,况且她最近正打算给孙女儿买丫头,这秦云妮知根知底,人又勤快,比外头买来的强多了。只是她听这秦寡妇方才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这秦寡妇的夫家竟是有来头的不成?若是如此,对方未必能容忍女儿在别家为奴,将来秦寡妇找到了亲人,终究是要把女儿接回去的,那她给孙女儿添的这个丫头,就没有意义了!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要先确定秦寡妇是打算给女儿签活契还是死契再说,死契的身价钱高些,但签活契的话,这个丫头就留不长了。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孙女儿道:“你为了报恩,就把值钱的财产白送掉?!明明急等钱使,却还是忍心为了儿子卖女儿?!难道女儿不是你的骨肉?你夫家认了儿子,就不认女儿了?!你也不怕见到他们理亏!要知道,云妮要是卖身到我家,即便将来你赎了她出去,她这辈子也洗不掉曾经与人为奴的污点了!”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孙女儿似乎有别的想法,便决定先看看再说。 秦寡妇听了文怡的话,眼泪汪汪的,不舍地再看一眼女儿,颤声道:“做丫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妇人从前也给人做过丫头……更何况……老夫人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云妮儿在你们家做活,小妇人放心……” 文怡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秦寡妇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出身,便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女儿给人做丫头了。她沉默地看了云妮一眼,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会无怨无恨,还为打算卖掉自己的母亲说话。 翠花看得着急,跺了跺脚,扭头看看院外,忽然跑了出去,从人堆里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回屋中放下,对他大声道:“你看!你娘要卖了你姐姐呢!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喜欢姐姐的么?!” 秦寡妇慌忙抱过儿子,惊道:“翠花,你要做什么?!你会吓到他的!”又去哄儿子。那男孩似乎受了点惊,小脸煞白煞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仿佛快要哭了。 卢老夫人见了孩子的模样,眉头便一皱。她还是头一回见这男孩,平时秦寡妇似乎护得他很紧,轻易不肯让他见人。他长得不象母亲,也不象姐姐,有一种弱弱的秀气,瘦瘦小小的,似乎有些不足之症,明明有四五岁大了,但连说话见礼都不会,只知道缩在母亲怀里,方才那村长的孙女明明没做什么,他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若是不知道他是秦寡妇之子,她还以为是哪家富户的金孙呢!这般娇惯,一点都不象是庄户人家的孩子! 但文怡此时却吓了一大跳!这孩子她也是头一回见,那五官,那长相,虽然秀秀气气、瘦瘦弱弱的,但那眉眼怎么跟前世杀她的那个凶手有几分相像?!她再定睛细看,却又觉得没那么象了。那凶手是方下巴,这孩子下巴却尖尖的,眼睛也大,再看秦寡妇和云妮,母女俩都是圆脸,长得相似,难道这男孩肖父?!但文怡再细细一想,又觉得年纪对不上。前世她被杀时,已经过了二十三周岁的生日,看那男子的长相,似乎年纪尤在她之上,至少也是差不离的,可看这孩子的岁数,十三年后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若说是他的父亲,也不对,难道……是他的兄长一辈?! 想到这里,文怡不由得咬了咬唇。若是跟凶手相关的人,她是绝不能收容秦云妮的!原本她就不能理解秦寡妇卖女的决定,如今更是硬下心肠,扭头去对祖母道:“祖母,孙女儿觉得这房子不错,张婶不是总说在庄上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么?索性就买下来吧?按市价,这个地头卖四十两都贵了,咱们按五十两给秦嫂子,若是有别人想要,就叫他出更高的价钱!” 秦寡妇听了想插话,文怡狠厉地瞪了一眼过去:“怎么?你不想卖?!凭什么?!没主儿的房产官上还要收回去呢!还是说,你已经卖给别人了?!” 秦寡妇忙道:“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啊,我都答应送人了……” 文怡冷笑:“那就叫那人跟我说!怎么?有了银子,你还是想要卖女儿?你究竟是有多恨这个女儿,就算手里有钱,也仍旧要卖了她?!难道说,她不是你亲生的?!怪不得,你只偏心儿子,却不管女儿呢!” 这话说得秦寡妇满面哀痛,抱过儿女就大哭:“大小姐,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的骨肉怎会不疼?!实在是没法子啊……” 翠花不管她怎么哭,便插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就这么办!我哥哥知道了,也不会收这所房子的!”说罢回头高声嚷:“娘,你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群一阵马蚤动,露出躲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妇人来,闻言不大自然地干笑道:“当然!谁知道小姑要卖女儿呀?!小姑,你有难处,早该说呀?!一家人还不帮你么?!” 翠花兴奋地回过头来对秦寡妇道:“干姑姑,你听到了吧?!咱们家不要你的房子了,大小姐要买你的屋子,你有了钱,就不要再卖云妮儿了!” 秦寡妇满脸是泪,不知该说什么。文怡心情平静了些,尽可能放柔了语气,道:“你有了五十两路费,就算去天边也绰绰有余了,既然是干侄子要成亲,你重重送他一份贺礼,想必也是没问题的,人家未必真要你一间旧房子!” 秦寡妇垂首微微点了点头,云妮忽然抱着母亲放声大哭,翠花红了眼圈,又捶她一下:“明明不愿意么……做什么方才不说话?!” 文怡扭开了头,却又忍不住再转回去盯了那男孩一眼,见他一脸懵懂,咬了咬唇。这时,她忽然听到祖母在叫自己,忙走到祖母身边,才想起方才自己没问过她老人家的意思,就花了五十两出去,不由得有些不安。 卢老夫人倒没生气,这房子她住得合意,五十两若是在顾庄,万万不可能买下这么大一座小院,这笔买卖算不上亏,只是孙女儿的想法让她有些不安:“祖母不是说,想给你买个丫头么?这云妮不错,你不喜欢?” 文怡摇摇头,欲言又止。她没法将不买云妮的原因告诉祖母,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孙女儿为那云妮叫屈……其实他家本用不着卖女儿……叫村里的人知道咱们家是和善人家,也是好事……” 可方才孙女的做法却比较象是霸道不讲理的人家。卢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打算过后好生教导她,但当着这么多人,就没必要落孙女儿的脸面了。她叫过张叔,命他去县城衙门里找个可靠的书办来办屋子转手的契约,又吩咐秦寡妇,过了中秋就来取银子,便把人都打发走了。 等屋里重新清静下来,卢老夫人叫过孙女,便要责备她方才的态度有不妥之处,不料还没开口,张婶又在门外叫唤了。她有些不悦地喝问:“怎么回事?!” 张婶小心翼翼地,又带着几分兴奋,回禀道:“老夫人,是……是庄里来人了!不……小的是指顾庄!是二房四老爷派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 静水微澜 更新时间20101228 19:01:32字数:4379 卢老夫人盯着二房派来传话的家丁,没说话,直到那家丁额上满是汗渍,方才移开了视线,冷笑一声:“路祭?!我们六房的主子一个都不在,设的哪门子路祭?!” 那家丁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答道:“我们老爷说,六老太太的身份不一般,跟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不能比,即便您人不在顾庄,族中有什么大事,也不能漏了您那份!” “哦?”卢老夫人挑挑眉,“这么说来,他们到底设了几个祭棚?!” “从长房到六房……都设了,本来七房九老爷已经进了城预备过节,听说消息后,还特地带着一家子赶回来参加,但二老爷说九老爷既无功名,又非嫡系,才没让他出面,只叫他带着儿子随长房行事。” 卢老夫人却听得冷笑一声,又再冷笑两声。那家丁脸上一红,心知肚明,却不敢说什么,只缩了缩脖子,一副听候吩咐的恭敬做派。 文怡在旁听了,心中敞亮。嫡系的六房族人中,三房因早年有难,为卖族田之事与其他族人有了争执,事情解决后就搬离了顾庄,听说已经在外落地生根,她前世住在二房时,还曾听说他们派人回来请求迁祖坟,打算另行开宗的消息。三房既然人都不在场,特地以他家名义设路祭,却是极其可笑的事。这也不知道是长房还是二房的主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看了那家丁一眼,文怡有些谨慎地问道:“先前不曾听说康王移灵之事,想来也是仓促间决定的,今日灵柩途经平阴县城,也是匆匆而过。按理说,朝廷尚未有明旨,事涉藩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更应该谨慎行事么?便是设了路祭,一家只设一棚就是,哪有每房人各设各的,叫人以为我们族人之间生份疏远的道理?” 她外表年纪甚小,因此那家丁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这是长房二老爷特地发了话,叫各房置办的,想来二老爷自有道理。咱们年纪小又没见识,哪里能体会二老爷的用意?” 文怡眉头一皱,便不再理会他了。卢老夫人听得生气,冷笑道:“我道是谁想出来的,原来是他?!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老大不在,老二就抖起来了?!平时也不见他做什么正经事,如今倒是积极得很!可惜了!康王盛年早亡,世子不过是个小娃娃,算起来比他家小七的年纪还要小些,便是老二拍足了马屁,人家也未必认得他是谁!这不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么?!” 因骂的不是二房主人,那家丁也只是谄媚地在下边笑着,文怡担心他回了顾庄后胡乱说话,会引起他人非议祖母,忙悄悄扯了扯卢老夫人的袖子,后者瞥她一眼,忍住气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过些天等我回去了,自会把你家老爷太太替我们六房垫的银子还回去!你下去吧。” 那家丁有些迟疑,又在赔笑问:“六老太太,您……不打算回庄里过节?我们太太早就念叨着呢,生怕您家今年事忙,不及准备,还特地把亲手打的几样月饼都送去宣和堂了,若是她知道您不打算回庄过节,一定要难过的!” 卢老夫人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今年新庄子上事情多,我们祖孙俩就不回去了,你替我传话给你们太太,就说我老婆子领她的情,等我回了家,一定补上重礼!” 那家丁还要再说什么,卢老夫人却已经声称自己乏了,要张叔送客。家丁只好磕了头下去,心里犯起了嘀咕:“早听说六房老太太刻薄得很,又有人说只是以讹传讹,今日看来,果真刻薄,话都不让人说完就把人打发走,别说赏钱,老子跑了一天的路,居然连顿饭都不肯招待,不是传说六房发了财么?怎的还这般小气?!” 结果张叔才送他出了正屋,便拐回去呆了片刻方才出来,很是热情地拉他去吃饭,到了厨房,却是有肉有菜,虽然在他眼中略显简薄了些,还算能入口。张叔又特地打了酒来,对他道:“兄弟来一趟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我们家小姐说了,如今已过了午,兄弟怕是来不及回去了,回头就在庄上问农户借一间屋子,暂时委屈一晚,赶明儿再回去不迟。若抄近道,快马只要大半天就能赶回顾庄,等向主人回了话,还能赶上吃酒赏月呢!”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赏封:“这是我们老夫人和小姐赏你的,难为你大过节的辛苦。” 那家丁一接过赏封,就掂出里头有五钱银子,脸上闪过一丝喜意,嘴里感念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真是体恤下情!”手里却迅速将赏封往怀里一揣,再看面前的酒菜,便觉得顺眼起来,笑道:“若是大半天就能赶回去,那我吃了就走,明日庄里还有戏酒呢。” 张叔一边应着,一边小心朝厨房外头张望一眼,紫樱扒在门边悄悄给他使了几个眼色,他便连连点头,然后亲自把盏,劝那家丁多喝几杯。 等到那家丁满身酒气地躺倒在邻居农家的一间空房后,张叔忙忙跑回小院,文怡与紫樱已在正屋内等候多时了,见状忙问他:“如何?!”卢老夫人也从里间慢慢走出来,在孙女的搀扶下坐上正位,再次询问张叔。 张叔道:“小的照小姐教的话,跟那人说了,那人起初嘴紧,后来喝得痛快了,便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原来当日老夫人和小姐离开顾庄没两天,庄里就有传言说,长房大老夫人之所以会得病,是被六小姐气的,因此六小姐才会被押送回京城!长房老夫人和二太太虽一再辩解说是没有的事,却挡不住人家的嘴巴,结果大老夫人又病倒了!”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既是她病倒了,若有意叫我们回去,无论是探病,还是澄清,直说就是,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文怡小声道:“大伯祖母先前已有避我们的意思,如今怎肯明说?想是他家心虚呢,只是不知为何,派人来的是四伯父?”二房跟长房可是面和心不和的! 卢老夫人被她提醒了,忙问张叔:“那人还说了什么?!” “是,回老夫人的话,那人说长房见庄中流言不散,便发话要在中秋节大肆庆祝一番,不但要开流水宴,还要从康城请有名的戏班子来凑乐。庄里庄外见有新鲜事,没两天就把六小姐的闲话丢到一边去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闷声道:“既然没事了,又来扰人清静做什么?!” 张叔小心地说:“是因为……康王世子送灵入京……二老爷硬要大设路祭,说是顾氏身为平阳望族之首,不能错过这个长脸的机会……各房人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但因是长房有令,便都依令行事了……只是事后有几房偏支没得到这份体面,又开始说起长房的闲话,连中秋节上的戏酒都不顾了。眼看着庄中流言肆虐发,四老爷四太太担心事情再闹大,大老夫人的病情会加重,偏偏族中能压制二老爷的就只有她老人家了……四老爷是觉得……老夫人您也是位诰命,在大老夫人跟前都是有体面的,若您愿意出面劝说二老爷……” 卢老夫人冷笑:“他如今倒记得我是诰命夫人了?!只怕人家早就忘了呢!” 张叔不敢答话,低下头去。文怡忙上前劝道:“祖母何必生气?四伯父想来是一时心急,糊涂了,不管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您想想,这设路祭,向来都是有规矩的,二伯父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这般积极起来。四伯父一向管着族务,想来是觉得不妥,却又没法说服二伯父,因此正病急乱投医呢。咱们不管他们的闲事就是了,二伯父眼里未必有我们,我们又何必回去碍他的眼?” 卢老夫人嘲讽道:“怕不是为了路祭之事,而是嫌老二抢了他的风头吧?!” 文怡低头不语,卢老夫人也有些泄气:“咱们都躲出来了,烦心事怎么还要找上门呀?!咱们避着躲着还不够么?!我老婆子做了什么?平时没人想起我是个诰命,如今有事,就要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说罢吩咐张叔道:“等那人醒了,就打发人走吧,只说我身上不好了,赶不得路,要歇几天再回去。” 张叔领命下去了,文怡见祖母心绪不佳,正要想法子劝慰,卢老夫人却伸手过来:“九丫头,你且扶我回房。”文怡忙扶住她往里间走,紫樱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退出正屋去,细心地关上了门,左右看看,回房取了针线箩来,坐在阶前绣起了花。 屋内,文怡将祖母扶上床,便替她脱了鞋子,拉过薄被,又要给她捶腿。卢老夫人拦住她,叹道:“这不是你做的活,快住手!坐得离祖母近些,祖母有话跟你说。” 文怡笑道:“孙女儿侍候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说着就抬过板凳,在床前坐下。 卢老夫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你也听到了……这顾氏族里……不是一汪静水,咱们祖孙俩虽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却耐不住别人寻事。六房虽断了香火,却是嫡系后人,我头上又有诰命,平时别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遇了事,却难免要找上门来……” 文怡听得有些黯然,低声道:“祖母别理会就是。任凭谁家得了势,也没道理找孤儿寡母的麻烦!祖母一概推说不知道、不想管,他们又能如何?”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实际遇到了会如何,却是难说。”她看向孙女:“我跟你说这话,是要提醒你小心,顾氏族中,并非铁板一块,因长房族长长年在外,又未能带携族中后辈,族里有异心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这种烦心事,本不与我相干,但我最怕你会被搅和进去。往后你要记得,除却祖母,族里其他长辈要你做什么事,你只拖着,千万别明言答应!哪怕是对你四伯父四伯母,还有十五叔十五婶,也是如此!” 文怡心中一惊,咬咬唇,郑重应下:“孙女儿记住了。” 卢老夫人这才放缓了神色,又道:“聂家……我是看不惯的,也改不了的。但他们对你还过得去,你遇事多向他们求助,也是好的。到底是骨肉至亲,只怕比一脉相承的族人……还要可靠些……” 文怡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她小心看了看祖母,方才大着胆子道:“孙女儿如今什么事都不懂,自然要多向舅舅、表哥请教,可是等孙女儿学会了,就不能再事事求他们家帮忙了!总是依靠别人,终非长久之计。舅舅和大表哥还有自家的事要顾呢!” 卢老夫人面露讶色,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天你总是向人请教农桑之事,难道……”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头道:“孙女儿知道,这于闺阁中略嫌惊世骇俗了,但孙女儿……真的怕了,宁可被人笑话几句,也不希望将来事事要依靠别人。孙女儿……只不过是年纪小些,懂的事少些,如此而已,可只要我学会了,绝不比别人差!男孩子能支撑家业……孙女儿也能!” 卢老夫人想起她的那个“梦”,又记起聂家买地之事,沉默下来,半晌,才叹道:“你先出去吧,待祖母……好好想一想。” 文怡不安地抬头看她,见她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言,只好行过礼,退出房间去。待她关上门,卢老夫人便睁开双眼,眼圈一红,喃喃低语:“终究……是我老太婆无用,连累了孩子……” 文怡出到正屋檐下,不停地回头看向里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方才那一番话,是不是太过直白,惹祖母生气了? “小姐?”紫樱叫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勉强笑笑:“什么事?” 紫樱指了指身后:“云妮儿来找小姐,说有话要跟您说。” 文怡看过去,果真见到秦云妮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冲她行了个礼:“大小姐。” 文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不必多礼,你这是……要走了?立时便要出发么?!” 云妮摇摇头,忽然磕倒在地,红着脸将包袱呈上:“这是送大小姐的,您是大好人!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文怡一呆,望向那包袱,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第四十章 云妮送礼 更新时间20101229 19:03:49字数:4420 文怡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快起来吧,你用不着谢我,不过是公平买卖,你家不曾占了我家的便宜,我对你家也说不上什么恩德,赶明儿你跟家人离了此处,便再不会见到我了,何必说什么记一辈子的话?”她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跟秦家沾上关系呢! 云妮却睁着一双大眼道:“不是的,我娘说,您是大好人,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多银子买我们家的房子。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赶路上京城,我也可以一直陪着娘和弟弟,不用给人做丫头了!” 文怡暗暗将“上京城”这句话记下,强笑道:“你家的房子本来就值这个价钱,我原不忍心叫你骨肉分离,又恰好需要一间房子,才多管闲事罢了。你快起来吧,你就算跪上半天,我也不会多给你一分银子。” 紫樱冲云妮瞪了一眼:“听见没有?快起来吧!叫人看了不象!” 云妮傻笑一下,站起身来,又将包袱递上:“送给您的!” 文怡也不在意:“你拿这个来做什么?你家又不富裕,有东西带着路上使好了。” 云妮摇摇头,憨憨地道:“这个不是卖钱的,也没法带着上路,是我做的几样东西,拿来孝敬大小姐,您别嫌弃。我娘教过我,别人帮了我的忙,我应该要送谢礼的。您帮了我,叫我娘不把我卖掉,我心里感激您。我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这些。”说罢打开包袱结,露出里头的四个拳头大的小瓷坛子,还有两个成|人小臂粗细的竹筒,半尺来长,一端用油布封了口,竹筒底下又是一个包袱,里头似乎是软软的东西。 云妮道:“这几个小坛子里是我做的酱菜。翠花跟我说,大小姐爱吃咱们村里的酱菜,我做这个最拿手了,人人吃了都夸的!小姐也尝尝,若是喜欢,我教这位姐姐做,让小姐天天都能吃上!还有这两个竹筒,里头是我自己学了酿的果酒,是用山上的果子酿的,一共六种果子!这是我姨妈家里的方子,听说每天喝一点,对身体很有好处,还能延年益寿呢!若不是我弟弟年纪太小,我娘说他喝不得这个,我还想给他喝呢!小姐您尝尝?蜜水儿一样,很好喝的!”说罢将包袱往脚边一放,抓起一个竹筒开了封,就送到文怡面前。 文怡只闻得一阵甜香味,夹杂着浓郁的水果香气,倒是讨人喜欢得紧。只是这既然是酒,自然不能真当成是蜜水,她看了紫樱一眼,紫樱忙接过竹筒,笑道:“小姐从不吃酒,让我来尝尝好了。”说罢便去厨房拿了一个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笑道:“果然蜜水儿一般!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后,才能尝出一丁点儿酒味。倒是觉得这果酒淌过喉咙后,胸口便暖暖的,舒服得紧。” “是吧是吧?!”云妮听得高兴,“天王顶上的萧爷爷,是我们太平山几个村子唯一的大夫,他每次到我们村里,都要向我讨这个,他还说这东西对身体很好,年纪大些的孩子和老人都能喝!” 文怡心中一动,问:“这位萧爷爷,医术很好么?怎么我来了这些天,都不见他到村里来?” 云妮困惑地道:“我也觉得奇怪呢,往常他每旬来一回的,如今却有一个多月没来了……不过上回来大小姐家帮工的几位叔叔伯伯曾说过,他到别的村子去过,大概过几天就会来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我们家离开前来一趟?我还担心弟弟路上吃不了苦呢。” 文怡又再问她一遍:“这位萧爷爷医术很好?” “应该很好吧?”云妮有些迟疑,“我们村里的人生病,他都能治,但县城里的人家却从不请他去看,嫌他是个乡下大夫。我娘以前是抱着弟弟去城里看病的,从不找萧爷爷,后来没银子了,才请他来看。弟弟吃了他的药,好像就好起来了,以前怎么也不见起色的。” 文怡心中有数,这位萧老大夫,想必有点本事,只是因为常在乡下行医,所以平阴城里有些家底的人家就看不上眼。她想到自己祖母的病,平阳一带的大夫,都看过了,只有王老太医的方子最有效,可是王老太医却不是轻易能请到的,不知道这位萧老大夫有没有办法? 她又看了看那竹筒,有些心动:如果这果酒当真对老人的身体有好处,那祖母秋冬季节喝一些,是不是能少发几回病? 想到这里,她便问云妮:“这果酒冬天能喝么?老人家喝起来有没有忌讳处?” 云妮眼露不解:“冬天为什么不能喝?当然可以啦,温了喝还更暖和呢!我姨妈没说喝这个有什么忌讳,只说老人家喝是很好的,萧爷爷也常喝。他都七十多岁了,身板还硬朗得很呢,常年上山下山的,走得比后生还利索!” 文怡更心动了,咬咬唇,小心地问:“这个酿酒的方子……是秘方么?能不能外传?” 云妮笑道:“大小姐喜欢?那我教您!虽然有些麻烦,但您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看着云妮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差点被亲母卖为奴婢,只为了给弟弟筹集认亲的路费,说来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的语气放软了许多,微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云妮忙摆手道:“您不用谢我,这算什么呀?我才应该谢您!”又从脚边的包袱里翻出另一个包袱来,红着脸打开道:“还有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料子是细布……您常穿着绸缎衣裳去田里,要是弄脏就太可惜了,这是全新的,没上过身,您别嫌弃……” 文怡看那包袱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豆绿底灰色碎花的夹衫和一条青碧色的裙子,针线略嫌稚嫩,却还算细密,正是用柔软的棉布做的,不由得有些讶异:“你这么快就做出一身衣裳来了?!”不可能吧?! 云妮脸红红地道:“这原是给翠花做的……您别生气,因做得小了,她……她穿不下,我就打算留着自己穿……” 紫樱抬起手指戳了她的脑门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给别人做的衣裳,别人不要了,你拿来送我们小姐?!你倒老实,一问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换了别人,肯定要寻个借口的。 文怡笑笑,倒不在意,只是说:“多谢了,只是你们俩的身量都比我高些,只怕我穿不了。衣裳你拿回去,酱菜和果酒我收下了,你若这几天还未走,就教教我酿酒的法子吧?”想了想,回房间寻了个香囊出来,递给她道:“既然你送我东西,我也该还礼才是。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针线还罢了,用料却都是上等的,里头分了两个小囊,一个装的是香料,闻着能安神,能驱赶蚊虫,另一个装的是银子打的花钱和锞子,讨个吉利用的。你拿了去,若是路上一时缺了钱使,把它卖了还能值上一两几钱银子。”她怕云妮小户出身,未必真能明白这只香囊的价值,特地把话说明白了,也算是一份心意。 云妮见那香囊上绣的花样十分精致,正看得入迷,听说是文怡自己做的,忙郑重地接过道:“我不会把它卖掉的!这是小姐给我的回礼!”拿到鼻下闻了闻,笑了:“真香!这个真能驱蚊虫么?我弟弟总是被蚊虫咬,手上脸上都是红包包,又痒又痛,晚上也睡不好觉,有了这个,他就不怕了!” 文怡心下暗叹,却又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只好沉默地微笑着。 云妮闻了好几下,忽然道:“这味儿有些熟,我好象在哪儿闻过……”紫樱笑着抱起地上的包袱,道:“闻过也不出奇,这里头装的是晒干了的零陵香,又另配了几样药草,那都是山野地里长的东西,想必你见过。” 云妮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翠花曾带我到山里头一个小谷中玩过,那里就长了一种香香的草,她说那草开的花就象是小铃铛似的,就叫它铃铃香,难道这荷包里装的就是它么?!”她又惊又喜:“大小姐,您认得这个,我带您去瞧瞧,若真是它,我就摘一大包随身带着,弟弟以后就再不怕蚊虫咬了!”说罢拉起文怡就往外跑。 紫樱惊得目瞪口呆,奈何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不方便追上去,只好跑进厨房放下,又把衣服往自个儿房间里一扔,便忙忙追上去,谁知才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张婶,两人双双摔倒在地,张婶脚脖子一痛,便破口大骂:“赶着投胎呢?!姑奶奶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呀?!”紫樱知道是自己一时心急没留意把人撞了,只得忍住气,扶她起身进房,找了药出来扔给她,才迅速跑出院门外张望,却只能看到一堆人挤在一处,哪里还有文怡的踪影? 文怡被云妮拽着跑出几十尺,便忍不住道:“你别急,慢慢走也是一样的!”云妮醒过神来,住了脚,有些惊惶地道:“对不住……大小姐,我一时心急……” 文怡平了平气息,叹道:“你忽然拉着我跑出来,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你好歹叫我知道要去哪里才好。若真象你方才说的,是在山里的一个小谷,那我就不能一个人去了。” 云妮忙道:“很近的,真的很近!在山下看不到,但上了山很快就能到了!”她怕说不明白,就往山上一指:“瞧,就是那里,有三棵红枫树!就在那树下,有一条小路,沿着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那个小山谷了!瞧着好象很远,其实很快能到了!” 文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南坡边上,伫立着三株高大的红枫树,在一片青绿树林中格外显眼,那里离聂家的温泉地不远,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出没,倒不是什么偏僻之处,怎的没听聂家的人提过? 她稍稍放下心来,对云妮笑道:“果然不远,只是我如今还有事呢。你若有空闲,就找翠花一起过去,摘几根回来给我看,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云妮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应了,想了想,又道:“那里还长着别的草呢!翠花有时候会在那里摘些药草回来,私底下卖给萧爷爷。”顿了顿,红了脸抿嘴偷笑,“她说那是在存私房钱……少时两三文,多了有十来文,存起来,赶集的时候,就偷偷买朵绢花戴,或是弄盒香粉擦……我也陪着她摘过……换了钱就给弟弟买好吃的……” 她笑得欢喜,文怡却暗暗替她心酸,勉强笑问:“是么?她真聪明,摘的都是些什么药草?” 云妮歪着头想了想:“我不认得,有一回萧爷爷在时,好象说过其中一种是什么……紫苑?还有……白竹什么的……” 紫苑?白术?文怡心下一动:这两样药草,都是祖母常吃的药方里有的药材……她忙问:“还有别的么?” 云妮又苦想起来,文怡正等着她的回答,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尖叫,接着便是翠花大叫的声音:“娘!疼死了!只是一个盘子罢了!我又不是有心的!”接着是翠花母亲的叫骂:“一个盘子不要钱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败家的丫头!”在她的叫骂声与翠花的大呼小叫中,夹杂着藤条的呼呼作响。 云妮听得心惊胆战,直跺脚道:“了不得!翠花一定惹她娘生气了,她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我得去劝一劝!”跑出两步,又停下来,犹豫地看向文怡。 文怡只好道:“你去吧,若是瞧着她母亲打得狠了,就请她祖母来劝。你最好别多说什么。”翠花既然从没挨过打,她母亲忽然下狠手,十有八九跟方才翠花将自家讨了秦家房子的事嚷出来有关。这时候云妮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才是火上浇油呢。 云妮大力点头:“我不会上前拦的,顶多就是拉着翠花逃跑!”说罢扭头去了。不一会儿,文怡便看到翠花哇哇大叫着从村子这头跑到那头,身后还跟了气喘吁吁的云妮,翠花娘手执藤条,歪歪扭扭地跑在后头,一路追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骂。几个农妇拦下她好言相劝,她涨红着脸不说话,等到一个农妇拉着翠花过来给她赔罪,她忽然扬起手中藤条打过去,翠花尖叫一声,慌忙调头拉着云妮又跑了。 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因见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有的看热闹,有的上前劝和,她被挡住了道路,又不好意思挤回家去,只得退到村子边上,转身去眺望地里的情形,忽然想起方才云妮所说的话,便有些心动:那位萧老大夫,不知医术如何?那个小谷里,不知会有几种对祖母的病有疗效的药草? 第四十一章 神秘来客 更新时间20101230 18:54:37字数:4803 文怡正朝山坡上张望,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声说话,扭头望去,却是叶管事正数落三四个陌生人,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家丁,正扶着村里的一位老农,两人都忿忿地瞪着那些陌生人看。 那几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年纪二十上下到四十余岁不止,打扮得还算干净体面,只是两眼滴溜溜地转,有些鬼祟,叫人看了不舒服。他们每人牵了一匹马,歪着头打量四周的房舍,又盯着来往的村民瞧。文怡不大喜欢他们的眼神,皱了皱眉,便避到路边树下,借树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叶管事说了好一通话,要那几个陌生人给老人家赔礼,见他们自顾自地打量,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也恼了,怒道:“我瞧 生于望族第1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们也不象是什么正派人,再胡乱张望,我就要报官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总算扭过脸来看他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便没好气地道:“你乱叫什么?!我们不过是来寻人的,哪有胡乱张望?!休要碍我们的事!” 叶管事气道:“我早就说过了,这里没有姓柳的少年!你们不信就算了,还四处偷看什么?!” 那人傲慢地睨着他道:“当真没有?我们可是打听过了,那少年上个月曾在这一带出没,有人看见了的!” “那就找看见的人问去!”叶管事怒道,“哪有你们这样的?!随手抓了人就问,问不到就把人推倒,你也不瞧瞧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若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那几个人默不做声,却都一脸不以为然。 秋读阁老农气愤地道:“叶大爷,你不必说了,让这孩子去我家招呼一声,叫我的儿子孙子来。我非要问个清楚不可,十里八乡的人谁不知道我韦老头最老实?!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怎么就说谎了呢?!” 叶管事还未发话,那年轻家丁已经应声调头跑了,那几个人瞧着情况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迅速离开了。叶管事冲着他们的背影大骂,又回身搀韦老头:“您回去叫儿孙们仔细瞧一瞧,看是不是真的没大碍,这把年纪了,可不是玩的!” 韦老头笑着应着,等他儿子孙子们拿着锄头木棍等物赶到了,他便骂了那几个人一顿,又谢了叶管事一番,方才叫儿孙扶着自己回家去。 文怡看着人都走了,方才叫了叶管事一声,叶管事回头仔细一看,忙上前行礼:“哟,表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紫樱没在跟前侍候?” 文怡笑道:“紫樱在家里做活呢,我随便走走,本想回去的,只是那边人多,我不耐烦跟人挤,就在村边看看景色。” 叶管事看了看山坡,不明白光秃秃才挖好一半树洞的地方有什么景色可瞧的,便干笑两声:“等山坡上都种好了树,过得几年,景色才好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是了,表小姐,小的方才从城里过来,大少爷叫小的告诉表小姐,说是昨儿晚上才得的消息,近日官上有一大批犯官家眷要发卖,问表小姐是否有意添几个人手?因温泉庄子上也要添人,因此老爷正要打发人去问呢,若您有意,大少爷就一并问了。” 文怡忙道:“是有这个意思。因我们家人口少,紫樱还是舅舅舅母借我的,如今张叔升了管事,张婶也要随他一起搬过来,家里就不够人使唤了。只是你说的犯官家眷,是个什么情形?若是犯忌讳的人家,还是不要的好,淘气事小,就怕有什么不好的干系。” 叶管事深知这位表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对这些家务事也能说得上话,便笑道:“表小姐请放心,我们大少爷也是这么说的,因此早就打听过了。那些犯官来头可不小,足有十来个人呢!官最大的一个,听说还是个将军!另外还有知府、同知什么的,据说跟康王之死脱不了干系。这些官场上的事咱也弄不清楚。只是这要发卖的官眷,除了犯官的妻妾儿女,还有他们家里的奴婢,足足有几百人呢!年纪大些的,就算了,怕生了忠心不好使唤,倒是那些年纪小的,十岁、八岁,学过规矩,又容易调教,只要看着老实,还能买来使唤。” 文怡听了,倒有些可怜这些被发卖的奴婢,又觉得买下几个也能省点教导的力气,况且官卖的奴婢一般不贵,便道:“那就这么办吧,大表哥办事,我最放心了,只是怕累着了他。你就说,待我禀过祖母,就去寻他商量,有不方便之处,一定会求他帮忙的,只是如今事忙,少说也得节后才能空出手来做这件事,请大表哥且安心在家过节。” 叶管事笑着应了,心中暗暗赞许,这位表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眼色的,他哪能不知道顾家祖孙身边缺人缺到什么地步?!大节下又是正需要人手的时候,她还能顾念着自家少爷的身体,倒不是个没良心的。 文怡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在心中暗暗盘算:依家里如今的情形,只要添两三个丫头,再加一两房家人就够了,只是过得两三年,若新田出产好,还得再想法子置产的,那时候要用人的地方就多了,总不能临时再买人,她得好生谋划谋划。 想了一会儿,她看到叶管事跟经过的聂家仆役打招呼,方才记起自己叫住他的缘由,忙清了清嗓子,笑着探问:“说起来……方才来的几个生人……是做什么的?” “说是来寻人的,什么姓柳的少年……”叶管事撇撇嘴,“附近几个村子就没一个姓柳的!再说了,咱们家雇人向来公道,还未成|人的孩子,绝不会雇来干重活!这年纪的男孩吃得多,力气又不如成|人,雇了不划算,若是叫他多做些,心里又不落忍,倒象是咱们家在折磨孩子似的。万一摔着、伤着了,麻烦更大!这几个人巴巴儿跑来问这个,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前一拨雇工才闹过一场,如今又有人来挑事儿了!” 文怡却觉得那些人未必是冲着雇工来的,提到姓柳的少年,又是上个月在附近出现过……她想起了柳观海,暗道那些人莫不是来寻他的?这么一想,她倒有数了。那几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衣裳,细布料子,颜色款式都还算老实,脚上穿的却是云履。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叫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见过的一些地方豪门大族的家奴。顾家的仆人是不会这样打扮的,但别人家却会,家主也不拦着,反而觉得脸上有光。方才那几个人,瞧那做派,倒有几分象是这样的身份。 文怡心下厌恶这些人的行事,记起柳观海提过的族人行径,又想起中午时顾庄来报信的人,那厌恶便深了几分。虽然明知道这是别人家事,她不该去管,却还是有心不让那些人知道柳观海的消息。想了想,她笑着对叶管事道:“这里的农户都和气老实,我偶然在村里走走,也放心得很,要是来了不知底细的外人,心里总是免不了害怕的。再说,村里的孩子和姑娘也多,需得提防些才是。我们家张叔有想不到的地方,还请叶叔多多提点他。” 叶管事忙道:“表小姐放心,便是张兄弟不管,小的也不能叫外人在此乱来的!老爷和大少爷将庄子交到小的手上,若是出点事,小的也没脸去见主人!” 想到这里,他就耐不住了:“小的方才见那些人出庄去了,就怕他们在附近逗留生事,表小姐,您自便,小的叫几个人追上去,看他们走了没有!”文怡才一点头,他立时转身就走,才走出两步,又回头道:“表小姐,您一个人别到处走,在庄上还罢了,庄外却难说,若是打算到地里去,您也别走远,地里有咱们两家的长工呢,遇事就叫一声!” 文怡应了,看着他跑开的身影,抿嘴笑了笑,再看向山坡上,顿时觉得那光秃秃的土坡也顺眼了许多。就算离村子有点距离,又有什么关系呢?山上山下都是顾聂两家的长工!老实又有力气,知根知底,若是主家有事,只要叫一声,他们就会跑来帮忙!她家的境况今非昔比,以前是有事要使唤人也找不到人手,如今却不必再愁。只要过几天,新买的男女仆役到了,家中不必再内外不分,祖母的日常起居也有人侍候了。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无意中扫过那三棵高大的红枫树,颇有几分意动。 翠花娘打女儿的闹剧还未有停歇的意思,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文怡瞧着天色还算早,祖母那边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吩咐,若是探明那山谷中真有许多得用的药材,回来告诉祖母,她老人家也会高兴吧?她深呼吸一下,抬脚就往庄外走去。 一路走,一路都有新雇的帮工向她请安问好。文怡一路微笑应着,见到一个年纪最大的帮工,知道他在同伴中向有威信,便对他道:“明日过节,请大叔跟大家说一声,下晌早些回家去,我已经叫张叔备下月饼,大家记得去领。” 那帮工乐呵呵地应了,又道:“今年多谢聂少爷和大小姐的恩典,昨儿已经领了一份工钱,大家伙凑了凑,商量着要到陈家村去买半扇猪,明儿过午就抬回来!咱都多少年没吃过肉了,托大小姐的福,大家伙儿也能开荤尝口猪肉!” 文怡笑道:“既如此,你们就跟张叔说,我发了话,给你们再添两只鸡,你们可别嫌菜少。” 帮工们都喜出望外,纷纷凑过来道谢,还有人要磕头,文怡忙拦住了,笑着让他们工作去:“累了就歇一歇,饭也多吃几口,有了力气才好做活呢,往后咱家的地就拜托大家了。”众人激动得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散去。 那年纪大的帮工留了下来,问她:“大小姐这是要上山去?” 文怡点头:“就是到附近的山谷走一走,听说那里有不少药草。我有些好奇,想去瞧一瞧。” 那帮工道:“倒也不远,那地方怪,外头看不出来,里头挺好看的,也没什么蛇和虫子。您若是有事吩咐,就在谷口叫一声,我能听见。” 文怡更放心了些,点点头,便再往上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红枫树下,回头看了看,那帮工就在底下不远的地方朝自己招手呢,她笑了笑,便顺着树旁的小路往前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走的人多了,那小路并不难走,一路踏着落叶前行,还时不时能踩到干枯的树枝。偶尔有只蚂蚱从草丛里跳过,文怡小心避过了,却不觉得害怕,抬手挡开下垂的枝条,暗暗庆幸今天的树上没蛇。 走了大约七八十步,地势缓缓下降,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排灌木丛,挡住了去路,文怡沿着脚下的小路一拐,前方猛地豁然开朗,一大片高矮不一的花草便出现在她眼前。 阳光下,芳香蔓延,文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她走上前去,在花草丛间穿行而过,认出了好几种药材:有零陵香、有紫苑、有白术……山谷边缘与树林交界处还有前胡…… 她认不出所有的药材,却惊喜地发现祖母常用的药方子上大部分的药材都能在这里找到,心里满是欢喜。只是,她又添了疑惑——这些药草种植的方式似乎有些古怪? 一阵轻风吹过,花草地里响起了沙沙声,香气再次四溢。忽然,文怡脚下一顿,头转向一个方向——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文怡寻声走过去,待风停了,她才发现声音是从一处小树林里传出来的,而且声音的主人并不陌生,正是将曹家村民引介给顾聂两家的小厮寻文。 “……那人喝醉了,就住在村里。小的不知道他是顾家哪一房的仆人,又是来做什么事的,只是听说好象是来传话送信的,而且瞧顾家小院的情形,不象是好事儿。张管事将那醉鬼扶到邻居家时,脸色也不大好看呢!后来他出门后,小的跟了上去,本想寻机打探的,却无意中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六房都这样了,为什么别人还不肯消停?!真真连一天安心日子都不叫人过了!’” 文怡诧异地瞪大了眼,停在原地侧耳细听。 接下来却是罗明敏的声音:“看来大户人家都是差不多的,你们柳家如此,他们顾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回应他的是柳观海的声音:“孤寡之家,日子向来难过,她家又没了男丁,在族中更无依靠。这么说来,我倒比她强些。寻文,你多留意一下顾家的情形,若是又有什么人找上门来,记得告诉我,万一有事,我也能及时援手。”停了一停,“你说……顾家地里的活几时能忙完?她们祖孙俩这个中秋节能安心过么?” “能,当然能!小的问过叔伯们,都说明儿就能忙完了。顾家有意要雇他们做长工,因此大家心里也不发愁。我娘还叫我明天回去吃团圆饭,说是……村里要凑钱买半扇猪……”寻文说到这里,就有些迟疑。 罗明敏笑骂:“看我做什么?!想回家就直说!索性多放你半天假,今晚就回吧,后日早上再回来!” 寻文惊喜万分,大声致谢,罗明敏又骂:“别光顾着谢我了,还有好些药草没采呢,回头老头子见了又该说我了,快来帮忙!” “老头子早就看见了!”小树林后转出来一位老人,背着大竹篓,白发白须,精神十分爽利,面上似笑非笑,“可叹你们几个小后生,眼神儿比我老头子还不如!话都叫人听见了,还懵然不知!” 柳东行与罗明敏正手忙脚乱地背起原本放在脚边的药篓,闻言都愣住了,前者顺着老人的目光望过去,发现文怡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诉人:方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文怡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境况,全身都在发麻,只觉得十分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后台抽得真厉害……) 第四十二章 零陵飘香 更新时间20101231 19:13:58字数:5074 文怡一时太过尴尬,因见那“柳观海”也是低头不说话,罗明敏与寻文更是眼神乱晃,只有那新来的老人抚须微笑不语。为了打破僵局,她先向老人道了声万福,见他背上的竹篓中装满了草药,便猜测道:“老人家,可是村里的人所说的萧老大夫?” 老人哈哈笑道:“老头子虽觉得自己是个行医之人,世人却从不把我当大夫看。小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别笑话我老头子倚老卖老,只跟村里人一般,叫我一声萧爷爷便是了。” 文怡陪着笑了两声,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叫了声“萧爷爷”,又问:“您老人家今儿是来采药的?晚辈先前听村里秦家女儿说,村长爷爷的孙女儿常来这里采药,便一时好奇,想过来瞧一瞧。只是到了地方一看,便觉得这里的药草不象是天然长成的,难道是萧爷爷所种?” 萧老大夫一听便乐了:“你眼睛倒利!你说的是翠花丫头吧?那丫头最是刁钻调皮不过了,小时候拔人胡子,大了就采人的药草!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我不过见此处适合种药,便随手洒了几把种子,不想真个种出来了,也是意外之喜。后来得了草药的种子,我便仍旧往这里洒,有了产出,给人看病开药也能省些本钱。翠花和云妮两个小丫头,镇日跑来折腾,摘了我的药,反管我要钱!得了钱却跑去买花呀粉的,可见是小姑娘长大了爱打扮了,我老头子拗她们不过,只好认了这亏!” 他嘴里虽是骂,脸上却一直带笑,眼中还透出几分宠溺之色,可见并不是真的怪罪翠花与云妮。文怡陪着他笑了笑,便道:“这小谷里草药这样多,您老未必能采得来,若是跟她们说一声,叫她们替您打下手,过后再赏几个钱,也是一样的,岂不比她们不知根底折坏了您的药来得强?” 萧老大夫抚须大乐:“这话说得是!明儿就叫她们来!”又指了指柳罗二人:“这两小子近日缠得我头疼,我叫他们来打下手,可惜笨手笨脚的,反倒把好药给糟蹋了!”见罗明敏撇嘴,两眼一瞪:“难道我说得不对?!若不耐烦,早日离了这里就是!” 罗明敏不吭声了,埋头理着竹篓中的药草,萧老大夫看得直摇头,又扭头去瞧柳东行的,放缓了神色:“你小子还有些章法,比前些天好多了!”柳东行低头不语,耳根却在发红。 萧老大夫仿佛没看见他的窘状,只回头对文怡笑道:“丫头比小子要细心多了。小姑娘,我方才见你走过来时,小心避开了药草的根,怕也是个懂药的吧?” 文怡把视线从柳东行的耳根上移开,对萧老大夫笑道:“只些须知道些粗浅道理,不过家祖母常年有旧疾,因此有几种药倒是知道得多些。” “哦?”萧老大夫眨眨眼,“是什么样的旧疾?”顿了顿,又笑了,“罢了,瞧你的穿戴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想必早请了好大夫来瞧,我老头子就不必多事了。” “您过谦了。”文怡小心翼翼地道,“太平山周边的人家,谁不知道您老人家医术高明?家祖母的病已有多年,请过十来位大夫,当中也有一两位名医,只是一直不见好,每年秋冬两季,总要犯几回的。晚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打听说了您老的大名,早有心要向您请教呢!” 萧老大夫抚须笑笑:“小姑娘真会说话。既如此,你就把你祖母的症候说与我听听?” 文怡忙把卢老夫人的病状细细说了出来,接着又说了几位上门的大夫所开的方子,其中就包括王老太医开的——她为祖母的顽疾忧心多时,这些东西早就牢记在心了。 萧老大夫放下药篓,随意往旁边的石块上一坐,便低头寻思。文怡不敢出言打搅,只偷偷瞧了柳罗二人一眼,见罗明敏鬼鬼祟祟拉了寻文溜远了,柳东行却还不觉,仍旧低头在整理那篓药草,她咬了咬唇,转回头去,只肃然静候萧老大夫的回应。 萧老大夫想了一会儿,便把王老太医开的一个方子单提了出来,道:“这个方子开得不错,是真有本事的名医开的,只是略嫌平和些,药力不足,因此你祖母吃了,当时见好,过后一着凉,便又犯了。但若再犯时仍旧吃这个方子,便有些不对症,这位名医没再对症下药么?他倒不怕坏了招牌?!” 文怡心中有数,王老太医开的方子固然好,但不是每次都能请到人的,有时免不了要找上别的大夫,他们医术有限,开的方子未必对症,只怕祖母的病会拖上这么多年,也有这个缘故在。她担心说出开方子的是一位架子极大的老太医,会让眼前的老人心生犹豫,不敢放心开方,便只说:“这位大夫名声极大,却不住在附近,家祖母偶然遇上了,才请他看过几回,平时却极难请到,因此家祖母大多时候吃的是别人的药,或是在犯病时,按这方子抓了药来吃,却不是每次都能管用,有时刚吃下去时有起色,却总断不了尾,也有越吃咳得越厉害的时候。” 萧老大夫听得直摇头:“那倒耽误了,方子再好,也不是每次都能管用的,若是请不到这位厉害的大夫,宁可固定找一位医术稳妥的,细细诊治,对症下药,哪怕一时断不了根,至少不会加重病情。小姑娘,你们家的做法可不大高明,怎能没看过大夫就让病人胡乱吃药呢?” 文怡听得面红耳赤,心下惭愧不已。前世她不懂事,只知道祖母又病了,又要吃药,哪里知道方子对不对症?便是重生后,她也不谙医术,只知道那方子是王老太医开的,祖母吃了见好,便没多问。直到此时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疏忽! 萧老大夫又道:“还好你今儿遇见了我,不然照这个方子长年吃下去,没病也要折腾病了!”他又说了几样症状,“少则半年,多则二三年,必会如此!若期间又沾染了时症,不出四年,必会有大症候!” 文怡心下信服。他说的这几样症状,正是祖母后来有过的,而且她病重的时间,也正是在四年后。她越发觉得找上这位老大夫是个明智的决定,忙问:“请问萧爷爷,家祖母的病要怎样才能治好呢?” 萧老大夫道:“这就难说了,我虽听你的陈述,知道了你祖母的症状,但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还要把了脉才能弄清楚,不然我可不敢开方子!你若真要我去诊治,就说说你们家住哪儿吧。” 文怡忙道:“我们如今赁了云妮家的屋子住着,秦嫂子因打算带儿女上京寻亲,已经说好了将房子卖与我家。您老只管到她家屋子去就行了。” “这么说你就是西山村新来的地主?”萧老大夫先前也听说了消息,便不多啰嗦,“好,今日已有些晚了,明日过节,我也不知道你家忙不忙,我后日早上巳正(上午十点)前后过去,你且回去跟长辈商量一下,若是信不过我,到时候关上大门就是。” 文怡喜道:“晚辈怎敢?!您老能来,原是晚辈的福气!”想到祖母的旧疾有望医治,她便止不住的欢喜,忽又想起了聂家表哥,忙道:“还有一位病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晚辈一位近亲家的表兄,也有旧疾在身,常年病弱……” 罗明敏不知几时转了回来,插嘴问道:“你说的可是聂珩?他那不是旧疾吧?分明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在康城时就看过无数大夫了,若能治早就治好了,还等到这会子?!” 文怡闻言神色黯然,柳东行却不赞成地瞥了他一眼:“萧老跟那些庸医怎可同日而语?!顾老夫人先前何尝没看过几个大夫?又有几个治好了?!谁能象萧老一般,把日后的病症也说得清清楚楚?!说不定他老人家正好有法子对付聂珩的病呢?!” 罗明敏翻了个白眼,暗下嘀咕:“你拍的什么马屁?!”萧老大夫却瞪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柳东行,方才回头对文怡道:“老头子未看过病人,不敢打包票。不过即便是胎里带了弱症以至体弱多病的人,也不是没有法子强身健体。正好,你祖母的病若真要医治,也少不了以食疗相辅的,你索性将你那位表兄一并请来,我一并看了,开几个药膳方子叫他试一试,若有效就再好不过了,得把身体养好,才敢正经用药呢!” 文怡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谢到后头,也忍不住红了眼:“若是家祖母与表兄的病都能好起来,便是折了我的寿也是心甘情愿的。晚辈必备重礼相谢!” 聂老大夫笑着摆摆手:“备什么礼?老头子用不着那个,若你真有心谢我,倒有一件事能帮得上忙。” 文怡忙问是什么事。他指了指周围的药草:“这里本是无主之地,因我洒了药草种子在此,天生天养,才成了我采药之所。然我平日忙于行医,甚少前来照拂,种下的药草,倒有大半用不得,想要种些贵重的药,就更是妄想了。又加上时有附近村落的孩子过来玩耍,不少药草被踩踏、折损,叫人心疼不已……” 文怡立时机灵地接上:“晚辈新买了外头坡上的地,离这里倒不远,若您老不嫌弃,我就叫两个人过来守着,叫人别随意进谷,只是他们也不懂种药草,怕是还要您老多多指点呢!” 萧老大夫哈哈笑了:“你这丫头果然聪明!既然你自己说出来了,我也省了功夫。教人的事包在老头子身上!不过这里毕竟是无主的,若你手头还有余钱,最好将这里买下,专作种药之所。你也不必担心种出来的药会白费了,老头子认得几家药铺,你这里种出来的药,只管叫他们来收。老头子不占你的便宜,只求你能以便宜些的价钱将药卖给我就行。” 此话正中文怡下怀,想了想,她一咬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挤出一份银子来办这件事,等新买的奴仆到家,她就派男仆去办!本来托舅舅家是最好不过,但她留了个心眼,觉得还是将小谷握在自己手里更妥当。大表哥要用药,她自然是免费供给的,但若小谷落到舅舅家名下,祖母要取药就不那么便利了,况且先前自家为置产而筹得的钱财还有不少剩余,聂家却已几乎倾囊,接下来还要建温泉庄子呢。她暗暗告诉自己,这也是为了减轻舅舅一家的负担不是? 拿定了主意,文怡就对萧老大夫道:“您请放心,晚辈必会竭尽全力办到!日后若种药有成,您尽管随意取用。晚辈只求祖母与表兄平安康泰,盈利之事倒还在其次。” 萧老大夫闻言会意,但心情仍旧十分欢畅,连连点头:“好!好!这话说得大气!这下老头子可真要拿出看家本领了!”他无意中回头,见罗明敏又在做怪脸,便双眼一瞪:“瞧你把好好的药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说罢噌噌噌冲了过去,夺过他随意掂在手里的一根青色植物:“这是药,不是草!你玩它做什么?!” 罗明敏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便朝树林子里揪:“你叫那小厮都干了些啥?!我在里头可种了不少好东西呢!别把我的药都拔坏了!”罗明敏被他握得叫疼,不停地回头向柳东行求救,柳东行却把头扭开了。 文怡与他二人留在原地,本是无意地对望一眼,忽然想起先前的事,又重新尴尬起来。 这回打破僵局的是柳东行:“这位……萧老……其实从前是军中有名的神医……” “咦?!”文怡吃了一惊,抬头望去。 柳东行似乎觉得自在些了,便继续微笑道:“不但如此,还因曾立下许多战功,以军功封侯。你可曾听说,从前在北疆叫蛮族闻风丧胆的萧逸萧大军师?” 文怡出身望族,闺学里也有教过些本朝名人名事,因此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封的是定北侯是不是?只是他怎会流落在此……”还成了乡下大夫。 柳东行压低了声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上登基前,朝中有些乱,萧老的子孙有人被卷了进去,都没了,萧老大概是心灰意冷,才会挂冠远走吧?康城书院有位老夫子,是他生平挚友,有一回无意中提起,我才知道他在此处,还改名为萧异,因此世人皆不知……” 文怡沉默下来。看萧老大夫言行,只知道他来历不凡,却不料其身份如此显赫!只是半辈子出生入死,却连子孙也保不住,他老人家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 她小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当了他老人家的面……还是别提起从前的事……” 柳东行点点头:“我不会那么胡涂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不自在起来。 文怡咬咬唇,问:“你……是想向他请教医术?还是……想学习领军之道?” 柳东行沉默不语。 文怡撇开脸,又道:“寻文荐了曹家村的人来给我们家帮工……是你吩咐的吧?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柳东行仍旧不说话,耳根却又红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下回别一个人出来了……有事叫人陪着,这般成天跑来跑去的……也叫人……叫你家人担心……” 文怡垂下眼帘,没有应声。她自然知道自己整天在外头跑不是个事儿!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要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轻风再次吹来,小谷中弥漫着零陵香的香气。文怡有些恍然,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给自己配香,母亲在一旁绣香囊时的情景,一时感触万分。柳东行却忆起了小时候在摇篮里时常闻到的香气,不由得望向身前的零陵香丛。 他上前一步,小心摘下一小串花,回过头,对文怡微微一笑,递了过去:“听说这个可以安神,你带些回去,晚上……放在枕边吧……事情再忙,你也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文怡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花枝,忽而醒觉,忙缩回手,咬咬牙,说了声谢,便扭头走了。才走出几步,便回头盯着柳东行道:“你以后……专心向萧老求学吧,我们家的事……我能办!不能办了……我……我……”她一低头,“我自会向人求助……”说罢真个跑了。 柳东行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口,方才向后一坐,看着周围的零陵香,闻着那叫人安心的香气,不由得笑出声来。 (第一卷完) (为了庆祝新年,今天来出感情戏……明日上架了,还请大家继续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卷二 平南烽火 第四十三章 两下思量 四年后,三月春,西山村,顾家小院。 文怡放下手中的账册,微笑地看向张叔,眼中露出嘉许之色:“真不愧是张叔,事事都办得周到。” 张叔高兴得眯了眼,搓了搓双手,笑道:“小的不过是照着老夫人、小姐的吩咐去做罢了,可不敢居功!” 文怡笑着摇摇头:“谁家管事不是这么做的?怎的不见别人家都能家业兴旺?能做到管事的,不是长年在主人家身边侍候,便是家生子弟,可有的太过愚笨不会办事,有的寸功未立,却仗着主人的势四处惹事生非,有的自以为精明,糊弄了主人,从中[百!度贴吧谋利,主人家还打着饥荒,他家里却是金山银山……多少大户人家,都是败在这些小人手里!当日祖母将张叔提上来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说过闲话,也有荐人过来的,祖母一概不应,只信张叔一人。如今怎么样?到底是张叔能干,才叫那些人打了嘴,从此[百!度贴吧不再敢小瞧你了!若当初用了别人,今天是人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 张叔生平最得意之事,就是被提了管事,又把主人家的产业料理得红红火火,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听命行事,大多数决策都是卢老夫人与九小姐文怡定下的,其中又以文艺为主力,因此一直对两位主人满怀感激,但眼见六房家业越来越兴旺,他参与其中,也生了几分自得。不过他为人老实,听到小姐夸他,得意之余,也红着脸道:“小的是托了老夫人和小姐买了这处田产,又买了药香谷,细心料理着,熬了几年,如今每年光是出产的粮食、瓜果蔬菜和药材,就有八百多两入息!今年坡上的果林也能打果子了,这又是一笔。 再加上去年年下从舅太太那里接受的西南坡地,眼下已经翻过土了,马上就要播种,到了秋天。又是一笔产出!从今往后,咱们家再不用愁了!外头的人知道了,谁不夸老夫人睿智精明,小姐聪慧能干的!” 文怡笑笑,并不在意:“外头的人不过是面上情儿,说几句客套话罢了。八百多两的入息,说出去还不及长房一个零头,谁家会看在眼里?如今还是开头呢,且看以后吧。” 张叔听了更高兴了,兴奋了还一会儿,才按捺下来道:“是,小的听小姐吩咐!” 文怡命丫头将账本放入里间的镜匣,上了锁,又接过钥匙贴身放好,方才道:“昨儿我进城给舅舅舅母请安前,托张叔办的那件事,不知怎样了?” 张叔忙肃然道:“是,已经照小姐的吩咐去清点过了,咱们家库里还存有八万斤红薯,本是预备做种的,因小姐吩咐今年西南坡改种玉米,因此还放着没动,只等农忙过了,四五月间青黄不接时,正好卖出去。”顿了顿,有些犹豫,“小姐,那玉米听说北方和山地里有人种,咱们平时也极少吃它,为何小姐要改中它呢?” 文怡淡淡的问道:“今年开春后,雨水如何?” 张叔想了想:“少!开春至今还没正经下过一场呢!只有两天飘了点雨丝,其他时候到时出太阳居多。”忽的心下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天时如何,我等凡人谁也不知,只是听村里老人说,今年雨水怕是比往年少。玉米虽不中吃,却要比别的庄稼耐旱些,又长得快,若是顺利,夏天就能收了,到时候补种一茬玉米,或是改种瓜菜也行。如此轮种,咱们一年能多得好些粮食呢。本来红薯更耐寒,只是长得慢,春天中了,要求天才能收,倒不如改种玉米。这些年大表哥一直让人在西南坡种红薯,已将地养肥了,相比出产会更多。” 张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姐说的有道理!虽然如今还没见旱象,但就冲玉米长得快这一点,改种它也是好的!红薯也不大中吃,价钱更贱,但玉米到还有人喜欢,运到康城去卖更好卖呢!” 康城是大港,人来人往,南北商贩齐聚,自然有不少人口味与本地不同。但文怡的用意不是为了卖钱,在她的记忆中,今年太平江沿岸都有旱情,连东江中下游也要受影响,入了秋后,便少见雨水,有些地区甚至连旱半年!许多田地颗粒无首。她不过是见玉米收的早,产量又高。才改种玉米的。前世里,这回旱情导致了民乱的发生,她没法将消息传出去,让世人警示,只能尽她所能减少自家的损失了。 想到这里,她又问:“我年下说的古人在村里多打几口井的事,你可有了章程?” 张叔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件事,便答道:“如今大家都在忙农活,只等过了这一阵再说,小姐,虽然今年雨水少,但如今才到春天呢,不是有人说春雨贵如油么?入了夏就有雨了,未必真的会旱,您别担心。” 文怡心下苦笑,不好告诉他实话,便道:“你只有别忘记这件事就好,四五月间,正式农闲,若是村里有壮劳力不用忙着种菜种豆,你便将他们分编成几对人民,分给工具,叫他们在村前村后多打几口井,若是今年真有旱情,早早预备下,也免得事到临头慌乱。”顿了顿,“咱们家的长工打井时,吩咐他们多打深井,打好以后叫人仔细看好了,别叫人胡乱用水。要紧的时候,有钱也换不来呢!” 张叔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慎重,但还是一一应下了。 文怡又道:“至于库里清点出来的红薯,你好生叫人料理了,细细存起来,别叫霉坏了,同时在外头放话,说凡是无力买粮种的人家,均可前来立约,至于秋后收获是,上缴二成的产出,咱们就把红薯凭给他们播种。先到先得,但一家至多只能拿二百多斤,不许多拿!” 张叔惊道:“这这不等于是白送么?!小姐,如今没钱买粮种的人家可不少,上个月咱村里不就有几家因为闹了饥荒,不得以求着咱们家把地接过去么?小姐好心,许他们继续耕种田地,过三五年把地钱补上,就扔叫他们吧地契拿回去。可他们是一个村里的乡亲,帮帮忙倒没什么要紧,外头的人家又与咱们什么相干?他们又不把抵押给咱们家,若是他们没有收成,咱们家不就亏了么?!” 文怡却一心要设法将平阴一代因旱情受灾的农户尽可能减少,只要民乱不成,熬过一年,明年就好过了。 平阴县地方不大,太平山周边的几个村子就占了县下所有村镇的一般,她虽然能力有限,却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原本她试过好几回劝舅舅一家移居康城或者平阳,都没劝动,大表哥反而因为身体好转,入了平阴县学读书,今年要参加秋闱,真真是雷打不动!他实在是没办法可想了,总不能直接跟他们说,平阴城今年要闹民乱,叫他们快搬走吧?! 她暗暗叹了口气,到:“我心里有数,几万斤红薯与我们而言,卖的银子有限,但穷人家得了去,不种可以做口粮,中了就有机会的出产,这东西耐旱,说不定遇旱也能熬过去呢?你只当[百!度贴吧我是在行善积德好了,就以祖母的名义把话放出去吧。” 张叔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应了。文艺又嘱咐了几件事,方才让他退下。 大丫环紫苏捧着一个捧盒进来,道:“小姐,别人家行善积德,施粥舍药是常见的,也有人修桥修路,或是收养孤寡。像小姐这样,平白将红薯送人,却是从未见过呢!” 文怡笑笑,没说话,身旁的另一个大丫环东葵白了她一眼,笑骂道:“ 呆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舍了种子叫人耕种,将来收回来的红薯,咱们家只要er成,剩下的都是他的,人家有了盼头,谁不愿意花力气?!又不用他出本qian!红薯这东西产量大,别以为咱们只收er成就kui定了,说不准还会大zhuan!这样又能得li又能得好名声的事,只有丅小姐才能想出来,偏你这呆子想不明白!” 紫苏压不生气,细细一想,似乎有些道理:“我明白了!别人施粥舍药,不过是一锤子买卖,今天得了,明天不?br / 生于望族第1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不一定会有,不像舍种子,庄户人家拿了种子回去,是到将来必有收获,一家子都能安下心来,若实在没了粮,红薯也能吃,他们就不会饿死。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朝文怡笑了笑,“老妇人平时没少做善事,可就算给庙里舍再多的香油钱,也不如小姐救得人多呢。” 文怡听得好笑:“少拍我马屁了。我知道自己今年是要赔本的,只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横竖家里不少吃穿,只当是回报乡亲们这几年的关照好了。”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紫苏:“你拿的盒子是什么?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吧?” 紫苏忙将捧盒放到桌面上:“这是表小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她今年儿新学做的点心,让小姐尝尝。” 文怡失笑道:“昨儿才听说她要学做,今天就能送人品尝了?真有够快的,只不知道滋味怎样?”她打开盒子,见里头四个小格,分别装了四样点心,其中一种最好认得,能知道是豌豆黄,却是切得歪歪扭扭,有一块还碎了,另外三种一点都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文怡一时迟疑,不知道该不该鼓起勇气去尝试。 东葵抿着嘴笑了笑,瞥了紫苏一眼:“有你爱吃的豌豆黄呢,快替小姐尝一口吧!” 紫苏狠狠地拧了她的脸一把:“你这小蹄子,平时不是常说自己最忠心么?怎的这时候不见你好好表白表白?!” 文怡犹豫半天后,终于伸出手拿起一块豌豆黄,惊得两个丫头地叫出声:“小姐!”她看了她们一眼:“以表姐的性子,若不是做得最好的,她也不会叫人送来,应该不会有大碍。”说罢大着胆子掰下一块吃了下去,沉默半日,方才送了口气:“味儿还好” 文怡笑着看他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冬葵:“今年酿的过久可送过舅舅家去了?”见冬葵摇头,她要咬唇,便吩咐:“叫人尽快装车,送过去吧,大表哥那里的共给不能断。还有叫人打听一下,他在县学过的如何?有没有不如意处?” 冬葵疑惑地应声,出去叫人了,文怡坐在桌前,思量半日,终究只能叹了口气。 可惜文怡的明示暗探都付诸流水,聂在县学过的很如意,还结识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加上身体好转,功课也很顺利,舅母秦氏还打算今年给他好好过一次生日呢,聂以学业为由,好歹劝住了,但也免不了自家人办了一桌酒,文怡因为农忙之事在西山村小住,也被请了去。 次日回到西山村,文怡心情有些黯然,想到昨夜间舅舅与大表哥连上的喜意,她便没法开口在劝他们迁居。 还好派送红薯的事情进行得挺顺利,七天过后,共有一百多户人家领了红薯回去,其中八十多户是太平山周边村子的人,文怡暗地里打听他们家的土地,总共也有千多亩,虽是杯水车薪,但却聊胜于无。她又命张叔将库房里剩下的四千多斤红薯保存好,预备将来做救济粮,然后让他带着有闲的劳动力去打井了。 把这些事忙完后,文怡正打算带人回顾庄去,看守药香谷的家人忽然来报:“萧老大夫今儿叫徒弟小柳来,领走了三十七种药材,每种五斤。小柳又领来一个小子,说今后就让那小子来领药,他跟小罗不再来了。” 文怡听得一惊:“怎么回事?!以前一向是他们领的不是?” 那家人道:“是,之前三年多的时间,一直是小柳和小罗两人来领的,但听说小柳要出师了,小罗也有事要回家,因此萧老大夫另寻了一个药童来接手。” 文怡惊诧不已,正沉思间,紫苏插嘴问道:“我常听人说,学医的人没人十年八年也出不了师,那柳后生怎的才学了不到四年就能出师了?!” 家人却不知道原因,没法回答。文怡心下有数,那人学的不是医术,而是兵法,三年多也不算短了 这些年,除了开始的时候,她跟那人还能见上几面,后来大了,边只能从旁人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虽然不能常常相见,但三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有个人会定期去药香谷,偶尔跟看守的家人说起几个养生的方子,然后她就会按照方子做些汤水,或是送给祖母,或是自己用了。逢年过节,便备下三份节礼,叫人送到萧老大夫那里去,当中有衣裳也有吃食,她都细心关照过。有时候,她也暗暗心生惊惧,觉得自己在做意见不合规矩之事,但又觉得两人之间坦坦荡荡,无时不可对人言,便将惊惧强自压下,照旧形式,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如今去湖人听说,那人要出师了,那出师以后呢?!是不是就要去奔他的前程了? 文怡犹自纠结着,却不知此时的太平山天王顶上,柳东行正向萧异磕头辞行。 萧异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心性偏激了点,几年下来,到没见你生过什么不好的念头。能叫你的我读交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你去吧,今后在外头,不要提起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认你。”说罢扭头过去,径自捣药。 柳东行郑重向他磕了三响头。便退了出去,才出了门,就被罗明敏拽到偏僻处,劈头就问:“你忽然要走,是不是跟上回出门时遇见的那几个人有关?” 柳东行沉默地扭开了头,罗明敏泄了气,忿忿的道:“这回你叔叔婶婶又要叫你回去任他们使唤了!若你下了山能奔前程去,我也不说什么,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泄愤地踢开一块山石,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你已经十八岁了!回去以后,说不定便要定亲,你。。。”有些迟疑,“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柳东行淡淡的道。“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叫他们任意摆布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怕是不行吧?”罗明敏叹息一声,“你叔叔是族长,他开了抠,谁会替你说话?闹大了,吃亏的是你。”顿了顿,眼睛一亮,“哎,你说。。。。。钥匙他们夫妻说的亲事你也能接受呢?我记得。。。估计那个丫头就是你婶娘的侄女儿不是?” 柳东行皱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想起那人眉间的坚毅神色,他不由眉头一皱,认真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第四十四章 苦心相劝 清早醒来,文怡听着窗外清脆的鸟叫声,不知为何,心底生起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她拿不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当是自己准备要离开西山村回顾庄了,心里不舍,才会觉得不自在而已,便把它抛在脑后,起身梳洗,又叫丫环检查行李,确认没有遗漏,只等吃过早饭,便要出发离开了。 正在用早饭时,紫苏面带不解地从门外走进来,对冬葵悄声道:“真古怪,不知道是谁在咱们家大门外放了一束零陵香,方才我开门出去时,差点儿没踩着呢。” 文怡听见,心中一动,抬头问:“什么零陵香?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 紫苏答道:“是一束晒干了的零陵香,绿色保存得还好,不象别的枯黄枯黄,昨儿晚上关门时还没看见,不是半夜里放的,就是早上开门前放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怪事!”她出去转了一圈,将花束拿了过来:“瞧,就是这个。” 文怡看向她手里的零陵香花束,虽是干花,却还保留着几分青绿色,用大红丝线仔细扎好了,颜色配着倒也好看,隐隐散发着怡人的香气,花间还夹杂着几滴露水,大概是清晨沾上去的。她心中一动,想着难道是那人送来的?他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有些气恼:那人先前分明是要打算离开了,难道这是在向她道别?!这算什么?!竟是连句明白话也不说了! 冬葵见文怡面露异色,忙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又皱着眉对紫苏道:“昨儿不是你在外头上夜么?有人在门外放了东西,你就一点动静没听见?!” 紫苏白了她一眼:“别说我,连张叔和连顺两个住在前头的都没听见声音,我是住后院的,哪里就能听见了?!” 顾家在西山村的小院前年曾经扩建过,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盖了一个后院,文怡平时过来,就带着丫头婆子住在后院,车夫等人住在前院,前院的厢房,同时也是张叔夫妻以及另一名家仆的日常起居之所。这样一来,虽然行事规矩比顾庄要宽松多了,但与先前相比,却更有章法,也堵住了顾庄一些好事者的嘴。 文怡接过那束零陵香,又将它丢在桌边,淡淡地道:“别光顾着拌嘴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别漏了什么,走了再发现,可没法回头拿。“冬葵与紫苏两人见她收了喜色,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再闹,双双安静退下收拾各自的东西去了。 等文怡再叫人进房时,她已经吃完了饭,吩咐道:“差不多时候了,装车吧。”紫苏应声去了前院传话,冬葵看着婆子们将碗筷收了去,便倒了杯茶上来,却发现原本放在桌上的花束不见了,她不由得疑惑:“方才的花呢?是不是哪位婶子收走了?真是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文怡只是不经意地“嗯”了一声,便捧起茶碗慢慢喝着。 冬葵猜不出她这一声的意思,正在心下猜度着,忽然前院有人传了话进来:聂家表少爷来了!” 文怡换上了喜色:快请。”然后起身略整了整衣裳,来到门前行礼问好:,大表哥安好?” 聂珩微微喘着气,脸色倒还红润,嘴边挂着温和的笑;“表妹安好,我正有话要跟你商量,听说你今儿就要走了,忙忙骑马出城来了,还好你尚未出发。” 文怡心生疑惑:“是什么事?大表哥快进屋说话。” 不一会儿,两人在屋中坐下,又让丫头上了茶,聂珩方才开口道:“我听说你叫人以顾老夫人的名义放话,愿将去年收获的红薯免费赁给别人耕种,只要对方秋收后上交两成收成,这可是真的?” 文怡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今春雨水少,我听村里老人说,兴许会有旱情,因此叫人改种了耐旱又长得快的玉米,原本预备做种的红着就没了用处,只好用这个法子赁出去,一来可以让多一此人种耐旱的红薯,免得真弃旱情时没了收成,二来……也是觉得这么多红薯没法处置,赁出去还能收此回来呢。” 聂珩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表妹怎的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二?你虽是好意,但外头难免有人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度,说你有意夺人田地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文怡笑了笑:“大表哥不必担心,我当初将红薯赁出去时,就想过这一点,因此跟那些农户立下契约,不用他们以田地做抵押,秋收只要二成收成,也可按原价折成银子,若是今年欠收,便顺延一年,只收一分利息。因一户最多只能领走二百斤红薯,在最贵的时候也不过是三五两银子的事,寻常农户手头再紧,至多一二年就能还上了。便是有人传我意欲夺他们田地,也要人家信才成呀?” 聂珩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表妹早有准备,只是如今有不少人家要农户以田地相抵,才肯借银子、粮种或牲畜,若到了秋收时候,农户还不上,就把田地夺走。世情如此,也难怪别人误以为你也要这么做呢。” 文怡低头道:”想要给家里添加产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逼得太紧,也不是好事,须知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别家与我无干,我也管不着,大表哥可得多劝劝舅舅舅母,让他们千万别做这样的事才好。” 聂珩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县城人家这样做的不是一两户,母亲也有几分动心,虽然叫我拦住了,但舅舅家的事我却不好插手,只能从旁劝说一二了。不过表妹放心,以秦家的家风,便是真夺人田产,也不会闹出事来的。” 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文怡想起记忆中的民乱,她离得远又是深闺女子,知道的东西不多,但也曾听别人说起,是因为早情导致粮食欠收,农户还不了债,就被城中富户夺走田产、赶离家国,因走投无路,有几个性情暴虐的,便领头烧了债主的家,不到三天就拉起一队人马闹起来了。在那场民乱中,平阴富户十家就有九家遭了殃,甚至家破人亡,只有几家向有仁善之名的,果断舍了家财,方勉强保住了家人性命。 她不知道秦家在前世那场民乱中是否遭过劫,却知道聂家一定没逃过,舅舅舅母虽平安,大表哥大表姐却不知生死。眼见着事情不可抑止地朝前世的方向发展,她忍不住开口劝道:“大表哥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须知世间人心最难猜测,便是聂秦两家没闹出什么事来,只要有人闹了”惋吓人一哄而起…谁还顾得上分辨哪家逼死了人哪家没逼死人不成?!宁可眼下吃点小亏,只要仁义的名声传出去了,便是出了事,也不会叫人当成靶子!” 聂渐怔了怔,若有所思:“表妹,我怎么觉得,“…你好象笃定必会有人闹事似的?” 文怡心下一惊,忙笑道:“怎么会?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知道这许多?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再说,行善积德总是好事,从前大表哥身体不好,舅母一年不知在庙里许了多少香油钱、做了多少功德,如今大表哥身子才好了些,哪怕是为了佛祖的恩德,舅母也该多思量才好。”眼珠子一转,抿嘴偷笑,“想必秦家太太也会赞成吧?” 聂珩微微红了脸,板起脸斥道:”表妹也被小书带坏了,都在胡说什么呀?!”可惜他温和惯了,摆不了架子,才板了一会儿脸,自己反而先忍不住笑了,低声道:“当了你秦姐姐的面,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可见是心疼了,还没过门呢,便护在头里。”文怡笑了一会儿,便正色道”我虽是玩话,但说的是正经事,大表哥好歹记着,多劝劝舅母。她一向最疼你了,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肯依的。” 聂珩瞪她一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虽说我自打进了县学,家里的事务就没再插手了,连西南坡的地,母亲也怕我费了心神,转手卖给了表妹,但我若正经劝说,父亲母亲还是能听得进去的。我只当你是为了我身体着想,就不追究你那些古里古怪的话了。”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且等秋收过后,看看县里情势如何,我再来问你。“ 文怡心中忐忑,只面上还勉强笑着。她知道大表哥一向最聪明,少有能瞒住他的时候,但有些话她真的没法坦白相告。 聂珩又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又道:“既是要行善,索性便多做一些,把名声打出去!三月清明,四月佛诞,都是各大寺庙做法事施舍的好时机,到时候我让父亲母亲多施两日粥,若是真个有早情,就给佃户减一成租子,省得底下怨声载道的,把我们家当成是为富不仁的人家了。” 文怡送他出门,看着他骑马远去,叹了口气,回头问:“车可套好了?”听说已经准备妥当了,便让丫头们去取行李。 过了不到两刻钟,文怡一行两辆马车便出了西山村。一路都有村民行李问好,文怡隔着车帘回应,心下倒是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至少西山村是不会闹出事来的。 马车正要拐上大道,忽然从后头传来了叫唤声:“大小姐!大小姐!”文怡认出是翠花的声音,便命车夫停下,掀起车帘回望,果然看到翠花一路从庄中跑出来,好不容易跑到车旁,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别走……“ 文怡笑道:“别急,你且把气喘过来再说。” 翠花深呼吸几下,大大地笑道:“大小姐,我是来多谢你的,听说你把阿牛哥家的地接过去了,还答应等他有了收成,把钱还上,就将地还给他。阿牛哥一家子都感激你呢!我真是高兴极了!” 紫苏从文怡身后伸出头来,做了个鬼脸:“翠花姐,你还没过门呢,阿牛哥感激大小姐,怎么是你替他道谢?!” 文怡偷笑,翠花红了脸,跺脚道:“死丫头,只知道笑话我!别当我不知道,昨儿你跟小林子说什么悄悄话来着?!” 紫苏涨红了脸,呸了她一声,小心地偷偷看了看文怡,便把头缩回去了,冬葵在旁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从将包里捻出一颗瓜子来磕。 小林子便是林连顺,三年多前和父母一起被卖进六房为仆,文怡隐约知道他与紫苏以前就认得,只要他们不违了规矩,也就当不知道了,便冲翠花笑了笑,道:“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大家为难。不但是阿牛家,便是村里其他人,或是附近村子的乡亲们,农忙时也没少到我们家的地里来帮工。 你替我带个话,说若大家真有难处,也不用求到别家去,只管来跟我说。好歹是熟人,我总不会坑你们,便是一年还不上,慢慢还就是了。” 翠花收了笑,郑重点了点头:“多谢大小姐了!其实大家有事也愿意求大小姐呢,聂家也不错,但他家大少爷回了城后,叶管事也回去了,底下的人就不大好说话。大小姐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去告诉大家,大家一定会感激您的!” 文怡笑了笑:“我用不着大家感激,只求大家多多照应我们家的地,山上林子结了果子,药香谷里的药熟了,各家把孩子看紧些,别叫他们偷摘玩闹,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张叔那里我嘱咐过了,你们有事只管跟他说。” 翠花笑嘻嘻地向她行了个蹲礼,然后从袖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塞到她手里:“这是我才摘的果子,给大小姐尝的,好吃着呢!大小姐记得常来玩呀!你家的林子和药谷,我会替你看好了,不让人偷了东西去!” 文怡会意地笑着点头:“我走了,保重。”便让车夫起程了。翠花一路送出老远,方才不好意思地捂捂脸,然后欢欢喜喜地跑回村里去了。 文怡一路想着方才与翠花的对话,又放下一分担心。庄户人家最是实诚,只要不是到了绝路,是绝不会想到要闹事的。如今只盼着大表哥那里的劝说奏效,少几户人家作孽,多几户人家积德吧! 新马车走得飞快,不过才天黑,文怡一行已经走到离顾庄不远的官道路口了,正要进庄时,车夫却忽然将马车停了下来。文怡正奇怪,便听得前头林连顺来报说:”小姐,前头有许多马车堵住了路,过不去了。” 文怡皱皱眉:“你去打听打听,看是谁家马车在前头?若是哪家长辈进出庄子,咱们就等一等。” 连顺应声去了,紫苏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回头惊叹道:“小姐,好多马车呀!好大的排场!哪不像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做派!” 文怡猛地直起身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连顺来报:“小姐,小的去问过了,说是长房的车架,京城的刘小姐和七少爷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狭路相逢 文怡怔了怔,暗暗咬了咬牙,忽而又放松下来。 便是文慧与文安回来又如何?六房已今非昔比了。祖母身体好转,不必再请王老太医看诊,只需缓缓吃药进补;家中境况也日渐宽裕,族中每月派送的米粮不过是一种象征,六房上下不但自给自足,还有富余,祖母偶尔还会接济几房家境清贫的族人,顾庄上下还有谁敢小看她们祖孙?! 既然不必再仰仗长房过活,文慧与文安身份再尊贵显赫,她只需以礼相待便可,既不必处处小心,也不用刻意奉迎,若是觉得不堪忍受,不理会就是了,完全不需要在意。 这么想着,她便淡淡地吩咐道:“既如此,就略等一等吧,若是他们迟迟不肯让路,就催几句,也不必跟他们争吵。他们若是不讲理的,咱们只管绕到庄后进庄。“想了想,又道:”许妈妈和郭妈妈在后头马车上,无论哪一位,请先回庄和祖母禀报一声,免得她老人家着急。” 连顺应声去了,冬葵再也坐不住,忙向文怡告了声罪,便下车去后面了。跟车的许婆子正是冬葵咱们,文怡要差她做事,别人又看,冬葵却是不敢拿大的。不一会儿,冬葵转了回来,小声禀道:“奴婢祖母进庄去了。”文怡点了点头。 前方的马车群迟迟没有移动,文怡等得皱眉,见连顺一直没回来,正要再叫人去催,去忽然听到前头响起一阵叫骂声,掀起车帘一角往前看,借着月色,隐忽看到一群长方的家丁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往这边走,那男子大声咒骂着,没骂两句就被家丁用马粪塞住了最,唔唔半天说不出话来,家丁们看的哈哈大笑。为首那个还对他大声喝斥道:“叫你吃个教训!下回再出门,可得带眼睛,也不瞧瞧是谁家的车架,就撞上来了!你以为咱们顾家是那些没根没基的小门小户?!随你撞撞就能被你讹了银子去?!瞎了你的狗眼!别说我们少爷,就算是咱们兄弟,跺跺脚也能把你震飞了!还不快滚?!” 那人挣扎几下,勉强将口中马粪吐出,沙哑着声音道:“那个讹了你们?!是你们少爷撞了我!我好不容易抓了药,如今都没了,快陪我的药!” 家丁们却只是哈哈大笑,为首那个便一脚踢上他的门面,骂道:“滚!再不滚,就将你送官!告你个讹诈之罪!”那人被踢得满面是血,愤然挣起要打人,又被家丁们拳打脚踢,趴在地上迟迟不起来。 文怡听得直皱眉,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长房的家丁未免行事太嚣张了吧?!若是那人有心讹诈,为何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如今天色已晚,这里又是进出顾庄的大路口,在顾家的地盘上撞顾家的马车,那家骗子会这么笨?!要讹人也该选在白天,何必把人打成这个模样,还故意折辱?!叫人看在眼里,便是占了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文安当年便是做事不知轻重的性子,四年下来,还是半点长进都没! 她心中对文慧文安姐弟成见已深,又见长房的家丁将人打得极重,便确定是他们仗势欺人,见那人满脸是血,心下不忍,便低声唤车夫:“叫长房的人收敛些吧,大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他们倒好,尚未入庄就耍起了威风!” 车夫领命,喝住那几个家丁:“你们打人也不瞧瞧地方!把人赶走就得了,还打他做什么?!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仁善的好名声,都叫你们打没了,难道是张脸的是?!” 那几个家丁听了不豫,拿了灯笼走过来一看,怪叫道:“我道是谁呢!郭庆喜,你才回了六房几天?就抖起来了?!咱们长房的事,及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车夫插嘴?!” 郭庆喜冷笑一声:‘那个要管你们长房的是?!我只怕你们不知轻重地乱说话,冲撞了我家主人!” 为首那个家丁看了马车一眼,眼中惊疑不定,想到六房的老太太是有诰命的,自家二太太见了她也要让三分,自己又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万一惹恼了六老太太,上头主子是不会护着他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他犹豫了一下,便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紫苏从车帘缝里看到他们离开,回头忿忿道:“居然连请安问好都忘了!没规矩的东西!” 文怡没答话,只往车窗外再看一眼,方才那个被打的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几时走的。他皱了皱眉,觉得那人既然能自己走,想必伤势不重,稍稍安心了些。这时连顺回来道:“前头马车已经准备进庄了,稍等一会儿咱们家的车子就可以起行。”文怡点了点头,紫苏便立刻传话叫郭庆喜准备出发。 不了前头马车队还未动,便派了一个婆子过来传话:“六小姐听说是九小姐在后天,想着许久不见姐妹们了,让九小姐过去说话呢。” 文怡皱皱眉,冬葵与紫苏都面露异色。她抬手止住她们发问,也不掀车帘,便隔着车厢回答道:“六姐姐远道归来,本该前去问候,只是如今天使已晚,又是在庄外,人来人往,诸多不便,叫人看见了,未免要笑话我们顾家女儿没规矩了,还请妈妈替我赔个不是。六姐姐与七哥哥赶了一天的路,想必疲累的紧,带两位歇过了,我再上门拜访吧。” 那婆子愣了愣,语气便有些不耐烦:“这话还请九小姐自个儿跟我们小姐说,我们小姐是挂念九小姐,才让小的来请的,她还在等着呢!再说,这里又没人” 文怡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道:“我家中还有祖母等候,想必大伯祖母也心急想要见六姐姐与七哥哥呢,虽然姐妹情深”她咬了咬牙,“但总不好叫长辈久候不是?”随即扬声“郭妈妈可在?” 原本坐在后马车上的另一个婆子早已听到声音,下车走过来了,闻言应了声“老奴在”,文怡便吩咐:“春夜风冷,难为这位妈妈特地过来传话,辛苦了,给这位妈妈一个封赏,让她晚上打些酒驱寒。”郭婆子应声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姐姐,你传话辛苦了,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手上还捏了捏。 那婆子面露异色,暗下一掂,见也有五钱银子,心下不由得一喜,在打量一眼车夫与旁边站着的男仆,还有郭婆子,才发现他们虽是下仆。身上的衣裳倒不算寒酸,跟自家三四等的仆妇差不多,心中微微诧异。 她记得六房前几年还是一副寒酸样,别说打赏,就是小姐出门穿的衣裳,也未必得上自交小姐身边大丫头的穿戴。这才几年不见?怎么就多了许多奴仆,还富贵起来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拿人手短,不好仍旧用硬邦邦的语气说话了:“这小的谢九小姐赏,只是六小姐那里”想到文慧的脾气,她面露难色,生怕事情没办成就回话,会挨责罚。 冬葵小心看了看文怡脸色,便插嘴道:“六小姐想必也急着见大老太太呢,总不好耽搁。我们小姐已经说了,改日会拜访,妈妈只管去传话就算。” 那婆子心想,这叫人怎么说呢?若是自家小姐坚持要见九小姐,岂不是表示她不急着见大老太太,还存心叫长辈久候了?! 文怡轻咳一声:“这位妈妈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就别耽搁了,六姐姐想必正急着回家呢。” 那婆子一个激灵,干笑着行了个礼推下去,心中忍不住嘀咕:六房看起来是真抖起来了,不然九小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应六小姐相请?! 文怡打发走婆子,便静静地坐在马车中,等前头车队起行。果然没多久,前头的马车就动了,但她却吩咐郭庆喜等长房的人走远了在动身。 冬葵与紫苏对视一眼,前者暗下推了推有着,后者便小心地道:”往日长房二太太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时,奴婢跟她家丫头闲聊,也曾听说这位六小姐脾气不好,人还很傲慢,奴婢当她只是架子大些,没想到今日遇见了正主儿,才知道她连一族的姐妹都不放在眼里!“ 冬葵也附和道:”可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道上随口就要叫人去见她,小姐略犹豫下,那婆子就给脸色看。若不是郭妈妈的封赏儿堵了她的嘴,还不知道那婆子要怎么无礼呢!便是她家官做得大些,一族里的姐妹,谁又比谁高贵了?这样着实无礼!” 文怡瞥了她们一眼,正色道:“你们来的迟,不知道他家的行事,我便在这里祝福一具,回去了,你们把我的话也告诉其他人,叫她们小心些。这长房的六姐姐和七哥哥,行事与二伯父家的五姐姐不一样,你们遇上了,只能以礼相待,尽量避让,便是受了委屈,也别顶嘴,过后我自由道理,你们心里有什么不满的话,别再外头说,最好在家里也不说,,就怕一时不防,叫人传到长房的人的耳朵里,追究起来,受罪的是你们。若是听到别人说了类似的话,不管事哪一房的,你们都不许理会。可记住了?!” 冬葵与紫苏双双低头应了,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文怡见状,心下暗叹。不是她存心吓唬她们,只是这几年见得多了,明白的事也多了,不希望身边的人受人利用而已。 不多时,郭庆喜禀报长房车队已经入庄很远了,六房一行人方才往庄中进发。 庄前路口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忽有一阵寒风吹过,一个黑影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朝着马车背影呸了一口:都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真正的好人,就该教训那群恶奴一顿,再好生赔上一大笔医药费才是! 他胡乱抬袖擦了一把脸,方才一拐一拐地走回庄口路边,趴下吸吸鼻子,在地上摸索着,不一会儿,默契一把土,里头夹杂着药材碎屑。他不忿地把土丢开,忽然听到庄中有人出来,慌忙转身跑了。 他沿着大道边上,小心地四处张望,缩头缩脑地走了四五里路,远远看到前方就是平阳城门了,他方才拐入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来到一个小村庄处。他没往村里走,却沿着外围走到西南角上位置最偏远的意见土房门前,前后看了看,推门而入。 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土炕边,见他进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穿着打补丁的红衣绿裙,头发凌乱,只有眉眼间还隐约能看出过往的几分姿色。 男人伸手拎过茶壶要喝水,不料茶水是冷的,他皱了眉,冷声问那女人:“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那女人冷笑一声,没说话。他恼了,一巴掌扇过去,将她打倒在地,自去看炕上的儿子,谁知一抹,孩子身体都冷了,顿时魂飞魄散:“这是怎么回事?!我出门前不是还是好好的?!” 女人挣扎起身,冷声道:“你都出门一天了了!说好白天就会抓药回来,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当他是铁打的?!早就挺不住了!” 男人反手有事一巴掌:“我叫你照顾好他的!鄙视你这贱丅人趁我不在,故意害了我儿子!” 女人脸被打肿了,再也忍受不了,哭闹道:“你这个杀千刀的!当初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哄我悄悄骗过老鸨,卷了细软跟你跑了,还没到山上,你老窝就被端了!你花光了我的体己,还把我卖给人做妾,我见男人脾气好,又带我不差,便也认命了!谁知你有不做好事,汗的我被人扫地出门!后来我见你肯去做散工,赚点银子养家,只道你是老实了,便安安分分跟你过日子,不料你转身就不知跟谁生了个也重,抱回来叫我养!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及时亏待了你儿子?!如今你自己没用,抓不到药救孩子,到说是我害的?!我跟你拼了!”说罢猛扑过去。 男人一把推开她,发狠道:“你这贱丅人!自己生不出孩子,还敢怪我?!再闹,我就打死你! “那你打呀?!”女人大声嚷着,“你明知我是表子生不出孩子,当初何必要骗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孬种,我宁可做一辈子表子,也不会跟你走!你当你是什么货色?!衙门里还有你的通缉令呢!我这就告诉人去,你就是山匪刘重八,叫官府抓你去砍头!” 男人急了,猛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制止她继续喊叫,又去捂她的嘴。掐了半日,女人挣扎着,挣扎着,便慢慢不懂了。他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冷战,才发现那女人已经断了气。 他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炕边,碰到僵硬冰冷的孩子尸体,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都是那群可恶的有钱人 第四十六章 今日六房 文怡领着众人走入宣和堂时,顾庄里各家各户都已掌灯了。门房钱叔殷勤地迎着文怡进门,还小声禀报着这几天都有什么人上门拜访过卢老夫人。 文怡不经意地听着,当听说清莲庵主持带着一个外地游方来的尼姑上门说佛法时,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可知道那位师父的法号?” 钱叔面露难色,这种事他哪里知道?跟在他身后的钱婶忙上前回答:“回小姐话,听庵主说,是叫如真。” 文怡默然。如真法师,正是她前世的师父,本是外地游方尼僧,路过平阳时,因顾庄清莲庵庵主所拜的师父与其先师是在一处剃度修行的,便投奔了来。清莲庵庵主是顾氏出身,每日除了敲经念佛,偶尔串串门子,便再无事可做了,有人给她做伴,倒是自中她下怀。如真法师精通佛法,又见多识广,因此顾庄的女眷都喜欢请她上门说说佛法,其实不过是解闷罢了。如此过了几年,如真法师自己都觉得闷了,便告辞离开。文怡就是在这时候剪了头发出家的。 重生将近四年,文怡偶尔想起过去,都觉得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如真法师的倒(到)来,就象是提醒着她什么。她想了想,没说什么,便继续往里走。 进了二门,钱叔就没再跟上了,钱婶却颠颠地一路陪着文怡往里走,嘴里还轻声说些哪家的太太带着孩子上门来给老夫人请安、哪家的奶奶孝敬了老夫人什么好东西、又或是谁谁谁向老夫人讨东西之类的话。文怡一路听一路皱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难道我走的这些天,祖母天天被人烦着么?没累着吧?” 钱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一口气顺不过来,喘了两口才道:“老夫人好着呢,听说她老人家天气好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转悠,吃饭吃得香,睡得也香!这是老夫人屋里的人说的!错不了!“ 文怡笑了笑:“钱婶对内院的事倒是清楚得很。”钱婶赔笑道:“这不是关心老夫人和小姐么……小的夫妻俩都惦记着老夫人的身体呢,天天在家给菩萨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福寿安康!” 文怡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正要拐入祖母所住的后院给她老人家请安,却在门前停了下来,皱眉盯着廊下的柱子:“这是怎么回事?!” 钱婶凑上前要看个究竟,冬葵却抢先一步站在头里,往那廊柱上瞧了几眼,道:“这是去年秋天才重新上过漆的,如今漆面裂了,定是当初的工程偷工减料来着!不然就是漆工不上心,没好好漆的缘故!” 文怡木着脸,心中冷笑,打算明日就叫管家把负责的人传来问话。正要转身,钱婶却忽然挤了上来,腆着脸笑道:“小姐,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领这活的是周福贵!他原是张管事娘子的兄弟,在长房当差,管着几个修补房屋的工匠,做的是木工活,其实不懂漆工,却打了包票把这活揽了去。” 张婶的兄弟?文怡又皱了皱眉,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便径自往里走,丫头们迅速跟上。 钱婶想再跟上委说些什么,许婆子和郭婆子却面无表情地往门前一站,眼神儿一扫,她就缩了缩脑袋,讪讪地退出去了。 回到门房处,钱婶不甘心地低骂道:“不过一样是奴才,也没比我高贵到哪儿去,偏摆什么架子!” 钱叔挑了挑油灯,回头瞥她一眼,骂道:“你方才在小姐跟前都说了什么来着?!早就叫你安份些,你偏不听!咱们是门房上的人,你跟到二门里去做什么?!如今连老太太的院子都要闯不成?!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有眼色点儿!” 钱婶不以为然地道:“死守着门房,咱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那张德安不也一样是门上当差的?他老婆在厨房打杂,一身油腻,论身份还不如我呢!如今怎样?!居然成了大管事!还管着那么大一个庄子!他老婆每次回来就知道在我面前炫耀 生于望族第1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面前炫耀她在外头如何体面!你比张德安差在哪里?!老夫人和小姐常打赏你,说你能干的,他能当管事,你为什么不能?!” 钱叔嗤之以鼻:“有眼色点儿吧!老张家里几代都是六房的人,老夫人和小姐又不糊涂,怎会不用他,反而提拔我这样后面来的?!咱年纪也不小了,你又不会做人,在长房没少被排挤!如今托二太太的福,咱们投到六房门下,月钱不少,主人也和气,知道体恤下情,宅子里人口少,没那么多闲气,只要安安份份地,咱就在这里养老了。 秋读阁你休要做白日梦,给我惹麻烦!” 钱婶不甘心,还在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给小姐递话,就算不能抢到管事的位子,也得叫张婶大大丢一回脸。钱叔察觉到老婆面色有异,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行了行了!你要不乐意安份过日子,就到儿子家去住!我是来当差的,可不是来惹事的!你要再连累得我连六房都呆不下去,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份了!有眼色点儿!” 且不说钱叔钱婶在门房如何拌嘴,文怡到了后院,先给祖母请安。卢老夫人正听丫头念时宪书,见文怡来了,忙道:“饿了吧?方才许嬷嬷来说过了,怎的偏遇上了他家的人?”坐在脚踏上的赵嬷嬷也忙起身道:“饭菜已经得了,小姐这就吃么?”见文怡点头,她便忙忙出去催饭了。 待文怡吃过迟来的晚饭,赵嬷嬷又送上热茶:“少喝点儿吧,天儿晚了,回头当心睡不着!”文怡笑着应了,推她出去:“好嬷嬷,我陪祖母说会儿话就回屋了,您歇着去吧。“赵嬷嬷笑着离开了。文怡又回到祖母身边坐下:“夜里风冷,祖母可得记得多添点衣裳。” 卢老夫人道:“我心里有数呢。方才你进门时,我正看日子,有件事与你商量。”回头叫丫头拿了时宪书来,翻给文怡看:“今年清明是在十六,你母亲祭日正好是在十五日,偏清明前两天是寒食节,按规矩是不开火的。我想着趁如今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先叫厨房多做些耐放的冷食和糕点,免得那几天忙乱,你觉得如何?” 文怡笑道:“祖母想得周到,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卢老夫人点点头:“说来日子也快到了,今年的枣锢飞燕(注:一种燕子形状的面食)还没做呢,祭品也未备齐,让老仲带着底下人明日就开始预备,省得事到临头,又出什么岔子。” “那就让人传话给仲管家吧。”文怡转头对那拿着时宪书的丫头笑笑,“一事不烦二主,还要辛苦石楠姐姐走一趟。” 石楠浅浅笑着福了一礼:“奴婢不敢当,奴婢遵命。”便退了下去。 文怡看着她的背影,叹道:“果然是祖母看中的人,仲管家和石楠父女俩都是最稳当不过的,不论什么时候,都一点规矩不错。” 卢老夫人淡淡笑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稳当,所以当初遣散家奴时,我就留下了他们一家,让他们管着庄子。那几年里,他们老实办差,从没私下占过主人家一点好处,不愧是几辈子的老人,忠心可靠!如今家里交给仲茂林管着,我又把他闺女放在身边,就更放心了。” 文怡点点头,又问起祖母这些天胃口好不好,吃饭香不香,晚上睡得稳不稳,衣服可有穿暖和了,是否出现咳嗽症状,补药是否按时吃等等。卢老夫人苦笑道:“你这口气就跟石楠那丫头一样!如今连其他几个丫头,都学了她,成天烦得我头疼!放心!我老太婆好着呢!今年开春后就没犯过一回病!也就是去年秋冬时咳了两遭,吃几剂药就好了。如今我每遇到大晴天,午睡起来后,便在外头院子里溜跶上几圈,心里很受用。” 文怡笑道:“祖母心里受用就好,只是这几样都是萧老大夫再三嘱咐的,先前天冷,孙女儿不敢让祖母出屋子受冻,如今眼见春暖花开了,您在外头走走也不防事,多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身体就更好了!” 卢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这几天在外头过得怎么样?你虽每隔三四天就叫人传一封信回来,却只是报喜不报忧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有没有累着了,聂家那边我又不好问!” 文怡起身挨着她坐了,抱着她的手臂擞娇道:“孙女儿好着呢,您不信,就问问冬葵她们!孙女儿若真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自然会告诉祖母的!” “好,好。”卢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祖孙俩亲近了一会儿,文怡又说起:“庄上也没什么大事,就照着孙女儿先前跟祖母商量的那样,庄上的农户们有遇到困难的,便多帮一把,让他们把今年平安熬过去。银子什么的,也不必去算了,只是孙女儿想着,是不是在下个月佛诞的时候,不给庙里捐香油钱了,改为施药如何?跟平阳城里几家药馆商量一下,也是一桩功德呢!” 卢老夫人听了点头:“这是好事,你看着办吧,等过了清明,就叫仲茂林来商量。萧老那里,是不是也让人去问一声?他对这个清楚些,若是有他出面,倒比咱们便宜。” 文怡知道祖母是担心六房行事张扬了,会引起族中人等的注意,到时候别人说不定会以为六房很有钱,又巴结着上来讨好了,便笑着应下,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说起:“萧老大夫的两个徒弟近日都离开了呢,他那里大概也缺人使。” “你让人去问问,若是需要,就从家里拨两个孩子过去学着。横竖咱们家的几房家人里,都有未当差的孩子,哪怕只是学着认认药材,也是难得的机会。”卢老夫人没怎么留心,萧异的徒弟对她而言,不过是老大夫上门看诊时,跟在后头拎药箱的人物,她顶多就是在心里嘀咕一句:如今的孩子都不够耐心了,才几年功夫?师父的医术还没学足一半呢,就走了。 文怡心中微微再过一丝失望,面上却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陪着祖母说了一会儿话,便侍候着她老人家上床歇息,然后回房去了。 留在家里的两个丫头秋果和秀竹欢欢喜喜地迎上来,一边侍候她梳洗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冬葵要上来侍候,也被秋果推出门去:“好姐姐,你且去歇歇,叫我们也动一动,没看见紫苏已经回屋了么?回头我们还要去找你呢,出门一趟,可不能空手回来!”冬葵无奈地去了。文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问:“紫樱哪儿去了?” 秀竹抿着嘴笑道:“紫樱姐姐正在自个儿屋里呢,方才紫苏回来时,给她捎来她娘家备的几样陪嫁首饰,秋果就打趣了几句,她如今正害臊呢!” 紫樱已经定了亲事,男方是顾庄一户商家,开了间小酒馆,独生儿子今年二十岁,读书不成,正帮家里打理生意,听管家仲茂林说,是个勤快可靠的后生,人也长得精神。紫樱父母已经亲自看过,都很满意,说好了下个月送女出嫁。卢老夫人念着紫樱这几年侍候孙女儿侍候得十分周到,便发了话,要她从宣和堂出阁,再亲自给她备一份嫁妆。紫樱父母都喜出望外,觉得是大大的体面。 文怡听了秀竹的话,露出了笑容:“既如此,就别叫她了。明日再说吧。我也乏了,铺床吧。” 秀竹应声去了,秋果上来拿衣服下去,忽地从一件衣裳的袖子里掉出一束零陵香来,她正要去捡,文怡已经看到了,忙止住她:“那是我的东西,你拿衣裳下去吧。”秋果心中疑惑,应了一声,行礼退出去了,文怡见跟前没别人,方才捡起零陵香花束,微微红了脸,又小小地“呸”了一声,又怕秀竹在里间看见,忙背转身,将零陵香放进了袖中。 不多时,秀竹铺好了床,文怡把人都打发出去了,方才拿出那束零陵香,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害怕,猛地将花束远远丢开。 秋果在外头听再声响,问了一句:“小姐有什么吩咐?” 文怡忙道:“没事没事!你不用进来!”再看向那束零陵香,咬了咬唇,走过去捡起来,转身锁进了镜奁的小抽屉,又把钥匙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方才吁了口气,上床歇下了。 (小声说:求粉红票……) 第四十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上) 文怡走出清莲庵,心情有些复杂。她回过身,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合什一礼:“庵主请留步。” 清莲庵庵主淡淡地回了一礼,道:“令堂的法事,贫尼必会尽心办好,请九小姐不必担心。多谢九小姐送来的米面,九小姐好意,庵堂清苦,只有一杯清茶待客,却是我等无礼了。” 文怡道:“庵主原是文怡长辈,请不必如此……”瞥见如真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地站在庵主身后,带着几分谦恭的模样,她不由得顿了顿,忽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庵里的师父们还缺什么,又不方便催管事们送来,庵主便打发个人去跟文怡说一声吧。我们家里虽不算富裕,几位师父的米粮还是供得起的。庵主若觉得文怡说话唐突,只当没听见就是。” 青莲庵虽是顾氏家庵,庵里修行的都是与顾氏有关的女子,包括守寡的顾氏女,或是族中的寡妇以及先人的婢妾,平日族中向有供给,但这里的尼僧大都是无依无靠之人,不是亲人不管,就是家人都死绝了,因此负责送日常供给之物的管事都不把她们放在心上,偶尔偷个懒,或是晚送几天,或是送些次货来,有时候庵中的尼僧还得用省下来的香油钱到外头去买米面,也会在庵堂后的空地上种些瓜菜。 庵主本身是守寡的顾氏女,论辈分是文怡的姑姑,但因她是庶出,生母又没了,夫家更是不管不顾,因此在族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时不时到各家去串串门子,好向这些原本是她婶娘、嫂嫂和侄媳妇的太太奶奶们多求几个钱贴补庵中生计而已。但对顾氏各房的女眷而言,这些尼姑不过是闲时打发无聊的工具,哪怕知道庵主是顾氏女儿,心底也会生出轻视之心,要是心情不好,更会嫌弃她们身上带了晦气,便是偶尔大方舍些香油钱,也是舍给别人看,给自己脸上添光彩的,庵中众尼平日过得如何,她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青莲庵主猛一听文怡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有些动容,只是她心存顾忌,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垂首一礼:“谢过就小姐好意了。六老太太与九小姐都是虔诚之人,平日常来常往的,九小姐好意,贫尼怎会觉得唐突呢?”她心中暗叹,若不是这位九侄女有些才干,六房祖孙二人的日子又能比自己强多少?难得她们二人心存良善,无论家计如何,都不忘给庵中送粮米,见面时也从不摆架子,这份诚心着实难得。 文怡微微一笑,恭敬地回了一礼,又望向如真:“前儿师父过来给祖母说经,她老人家听得高兴,师父若得空闲,还请再到家里坐坐。” 如真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喜意,双手合什,比先前更恭敬了几分:“无量寿佛。九小姐即开口了,贫尼就叨扰了。” 文怡再合什一礼,请两位法师留步,便告辞而去,送她出庵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师姐静安,眼下静安脸上挂着殷勤小心的笑,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请文怡慢走。文怡心中别扭,便问她些是不是只有师徒二人前来、师父身体如何、在这里住不住得惯之类的问题。静安听了她的问话,更殷勤了几分,不但一一详细回答,还恨不得一路将文怡送到宣和堂去,只是到了庵前十丈的地方,便碰上了守护庵堂外围的婆子,被拦了下来。她本是外地来挂单的,总不好破坏清莲庵的规矩,只能讪讪地再巴结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看着文怡带着丫头走远了。 文怡上了马车,驶离清莲庵,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似的,隐隐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她再回头看一眼庵门前不停挥手的师姐,便缓缓靠向身后的靠枕,闭上双眼:重生前的种种,是真的一去不返了,就在她死后重生过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改变。 但是,就算一切都已改变,前路也还有很远……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把到青莲庵办的事都交代清楚了,便回了房间,紫樱忙迎上来伺候她洗手净脸,还道:“小姐,下回在遇到这种事,派个婆子把银子送去就行了,何必亲自前往?那里到底是庵堂,您是年轻姑娘家,本该避讳才是!” 紫苏在旁边不停地点头:“可不是么?庵主倒还罢了,那个叫静安的尼姑,是如真的徒弟吧?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瞧她那个巴结人的样儿!真叫人看不惯!”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好了!她们到底是正经出家人,不过是日子过的艰难些,只好放下身段罢了,你们休要笑话!” 紫樱怔了怔,默默将水盆端给了秀竹,挥手示意她下去。紫苏还未觉,只是笑道:“小姐这话有趣,什么叫正经出家人?难道出家人还分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文怡脸色一沉,一记厉眼扫了过去,看得紫苏愣住。紫樱便猛拍紫苏后脑勺一下:“你要死了!什么混账话,也敢在小姐面前说?!还不快到外头扫地去!“ 紫苏委屈地红着眼圈出去了,其他丫头也都配了小心,不敢再说笑。紫莹从秋果收礼接过茶碗,轻轻放到文怡面前的桌上,小心道:“小姐,学里来人问,今日您去不去上课?” 文怡神色缓了缓,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也误了十来天的课了。你叫冬揆把我的功课整理出来,仔细包好,我下晌就去。” 本来文怡前世已经上过闺学,加上家中事务繁多,早就打了不去上学的主意。只是卢老夫人觉得‘梦里’上过的课不如亲身学的可靠,除了自己平日教导外,也叫孙女儿尽量去上学。因此文怡在顾庄的时候,十天里倒有八天是要去上课的。只上一个时辰,另外一个时辰的女红课,便因为她女功夫早已超出族中姐妹,达到了毕业的水平,学历的女先生勉强同意她免修了,只是每个月都要她上交意见针线活交差。 文怡陪祖母吃过午饭,略歇了一歇,变换了衣裳,带着在外十来天里写的字与做的针线活,坐着小车前往闺学所在的院子。 闺学位于房宣乐堂东侧,就在三房选录堂后方,是一出两进的小院。 其他它原本也是宣禄堂一部分,在三房搬离顾庄后,宣禄堂由几家分支瓜分,这座小院便因为结构小巧,环境幽美,又曾是三房女儿的闺房,被长房做主划给了闺学。 闺学如今有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杜,名漪贞,是长房二老爷一位朋友的族妹,丧夫多年,早在十几年前就曾说要过来做女先生的,只是当时二老爷又是续弦又是赶考,一时混忘了,她又不好主动提出,便一直耽搁到前年,二老爷嫡子满了周岁,方才由二太太下了帖子,备齐了束修,大张旗鼓地请了来。她是平阳大族之女,向有贤名,在女红上十分出众,眼下正担任闺学山长。 另一位女先生,也是来历不凡。姓罗,,名蝶君,本事官宦之家的千金,原是长房太太蒋氏从前闺中认得的朋友。她虽长相平凡,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只是没什么运气,被父亲嫁给了一个不识风雅的武官,过得很不快活,后来她丈夫死在边疆,她本想回娘家依靠兄嫂过活,又耐不住嫂嫂的冷言冷语。蒋氏见状,便修书一封,把她请到了平阳,做了顾氏闺学的女先生。 文怡前世对这两位女先生的印象都不大好,只记得杜先生只会夸长房的姐妹出色,对其他几房的姐妹则平平,而罗先生稍好些,不管是哪一房,做得不好都要挨训!文怡那时家境困难,做的针线不如其他姐妹花团锦簇,琴棋书画也因为疏于练习,赶不上其他姐妹的进度,没少被她教训。 今日上课的是罗先生,文怡不卑不亢地将字送上去,又拿出针线活,放在一边,便微微低着头,唇边含着两分文雅的笑意,恭敬地等候先生说话。 罗先生只扫了针线活一眼,便拿起那叠字一张一张地细看,一共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底下端坐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开始做小动作了,方才不咸不淡地说:“倒还罢了,只是赶了些,写字应该静下心来写,才能陶冶性情,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失了雍容,也就失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该有的气度了。” 文怡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应了,罗先生又提笔挑出几十个写得“不够雍容端正”的字,扔回给文怡:“拿回去重写!明儿呈上来我瞧。” 文怡乖乖应了退下,坐回自己平日常坐的位置,这时,屋里年纪大些的女孩子还能稳稳坐着,小些的女孩子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罗先生种种咳了一声,女孩子们却只当没听见,气得她直摇头叹道:“不像话!真不像话!”最后还是文娴开头,才让屋里安静下来。 今天的课程因时而生,因清明将近,罗先生便教了几首与清明有关的诗词,又说了两三个典故,下课时间就到了。罗先生起身,缓缓地,优雅的走了出去,屋里立刻闹腾起来,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商量要到其中一人加去开茶会,又说家里做了什么新点心。几个大的皱眉看了她们几眼,优雅的走了出去,已经丫头婆子围上来,护送他们回家了。 文怡向来是等人都走了才离开的,便落在后头回想今天的功课要怎么安排,忽然见文娴走了过来,欲言又止,却迟迟说不出话。 文怡笑了笑:“五姐姐有事与妹妹说?” 文娴迟疑地道:“听说……你昨儿个……发话说要处置一个管事……” 文怡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五姐会跟她说六堂姐文慧回来的事,没料到她想说的是周福贵,便皱皱眉:”确有此事,因他去年负责给祖母的院子上新漆,没想到他偷工减料,去年秋天上的漆如今就剥落了,这样的人,总得给他哥教训才是。“忽然想起周福贵原是长房的人,莫非…… 她问:”五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文娴微微红了脸,跟在身后的丫头侍琴看得着急,便替她开口道:”九小姐,那周福贵家的原是我们小姐奶娘的外甥女儿!因她男人坏了事,她求到小姐跟前,叫小姐毫不为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九小姐看在我们小姐的面上,从轻发落了吧!“ 文娴回头轻斥:‘住口!我还没说话,你多什么嘴?!”再看向文怡,脸更红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事是他不对……“ 文怡笑了笑,道:既是五姐姐开了口,妹妹怎能不应呢?只是有一样,他若是在别的事上出了差错还好,偏那是祖母的院子!若妹妹轻易饶了他,岂不是显得对祖母不够尊重?” 文娴失望地低了头,勉强笑道:“这原是正理,他犯了错,本就该罚的,九妹妹罚得好。”侍琴急了:“小姐!” 文怡憋了她一眼,又微笑道:“这样吧,姐姐回去跟他们说,板子就暂且寄下,只是祖母vde院子,还得重新上漆才是。叫周福贵自掏腰包!务必要用好漆,仔仔细细地刷好了,若是三五年后,又出了问题,就加倍罚他板子!” 听琴闻言,还有些不大满意,文娴却大喜,我上文怡的手:“好妹妹,多谢你了!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文怡笑眯眯地道:“这本是小事,姐姐何必亲自来说?只需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论理,底下人办差轻忽,误了主人的事,本就该罚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话。我知道姐姐性子好,但也别太纵着他们才好。” 侍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文娴却感激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只是……别人求到我面前,我总不好回绝……” 文怡心下暗叹,这位堂姐性子太软了,怪到连文慧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自己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收拾着笔墨纸砚。 文娴又道:“好妹妹,你去了这么多天,回来后却也不给我传个信。你不知道吧?六妹妹和七弟都来了!是昨儿晚上到的。刘妹妹在祖母跟前郑重赔了大礼,还说要向你赔不是呢。好妹妹,你这两天可得空?到我那里坐坐如何?我做个中人,给你们说和,还有一位新的姐妹要给你引见呢!” 文怡笑笑,只问:“是哪家的新姐妹?” 文娴笑道“是我们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原在康城住着,父母都没了,便投奔了来。我见了她,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和气的姑娘,你见了一定喜欢!” 文怡手上一顿,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由得一喜:怎会忘了她?原来她是这时候来的! 第四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下) 二太太段氏的娘家侄女儿,闺名是可柔,年纪比文怡还要小半岁。段家是康城的富户,曾有传言说,康城北郊的土地,十亩里就有八亩是姓段的。老康王在世时,府中每逢饮宴,段家老太爷必是座上客。但后来这位老太爷过世了,老康王也薨了,他的儿子不大卖段家的账,段家的儿子又才干平平,段家便渐渐沉寂下来,家中的土地也日渐减少,后来因有个女儿嫁到平阳顾氏做了填房——也就是顾家长房的二太太——方才恢复了几分元气。等到康王四年前去世,世子进京后养在皇宫里,从京中派了使者来处理了王府名下的产业,段家便彻底沦落成一家普通的富户,坐拥千亩良田与四五间铺面,养活着六七房上百族人,在富商云集的康城过着中等人家的日子,不坏,但也说不上好。 段可柔是段氏二房的独生女儿,也是二太太的亲侄女。他父亲死得不太体面,有传言说实在青楼里与人争风,被人失手打死的。因是他自个儿挑起的事端,又把对方的仆人打死了一个,官府判决,两家各打五十大板,赔钱了事,这还是可柔亲伯父使了银子的结果。短氏二房失了财,可柔母亲气得病倒,挣扎了一年也死了,留下她一个孤女,今天住东家,明天住西家,由几家族人轮流养活。但众人都厌恶她父亲丢了家族的脸面,连她亲伯父都不乐意收养它,最后还是远在平阳的亲姑姑伸出援手,想着平阳离得远,未必能听到闲言闲语,就把她接了过去。 段家的事,是文怡前世从下人的窃窃私语中听来的,她还记得头一回见可柔,是在祖母病重,她上门求大伯祖母于老夫人下帖子情网老太医的时候。那一天,她一进门,离得最近的可柔就笑着跟她见礼:“可是六房的九姐姐?咱们还是头一回呢!”她那时一心想着祖母的病,只草草回了礼,便上前拜见于老夫人了。可满屋子的人,没几个是正眼瞧她的,甚至她一跪下,二伯母段氏就带着几个堂姐避开了,当时文慧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厌烦,只有走在最后的可柔,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再见面时,已经是她被二房收养后的事了。 可柔常来给四太太请安。与文怡见得也多,两人都是孤女,都是温顺沉静的性子,分外合得来。文怡应邀收效,轻易不出门,身边又没有从六房带过来的婢女,除非别人说起,她对外界的消息几乎是一无所知,是可柔来串门时,告诉她在庄中发生的大小事情,让她不至于成了聋子瞎子,就连四伯父四伯母给她说亲的事,也是可柔打听到对方的情况,悄悄告诉她知道的。 那时,段家刚有信来,说要给可柔说一门亲事,对方是个中年富商,已有了几个蔗子女,而二伯母段氏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个即将面临不幸婚姻的小姐妹,偷偷躲在屋里哭,可柔人如其名,是个懦弱女子,只能凄凄惨惨地流着泪,打算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文怡却毅然剪去一头青丝,出家为尼。 文怡还记得,自己随师傅离庄那天,可柔还派了心腹丫环来相送。她已经定了亲事,不日就要出嫁,没法出门,特地让丫环送来了亲手缝制的一双素面布鞋,祝福她一路平安,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可柔的消息了。有一回她路过康城,曾照着记忆中的可柔夫家地址,前去打听,却发现那家人已经新娶了一位太太,。 她不敢想像柔顺的可柔遇到了怎样可怕的事,也不愿去想可柔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只能默默地为好友念经超度。后来她遭遇横死 得以重生,曾产生过一个想法:既然一切都能重来,那这辈子,她要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要帮助这位不幸的友人避开那可怕的婚姻。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们六房与长房几乎断绝来往,因此她也不知道可柔是几时来到顾庄的。今天从文娴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激动,欣然答应了文娴的邀请,前往长房做客。 长房的宣乐堂跟四年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是丫头婆子们的态度,稍稍恭敬了些,但也说不上热情——毕竟,六房仍旧是没有男丁,没有未来,顶多就是家产丰厚些,可能会有打赏。对那些体面的管事娘子喝大丫头来说,这点赏钱算不上什么,但在小丫头喝一般的婆子媳妇眼中,已经是不小的好处了。 文怡给跟着伺候的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会意地凑到宣院的二三等丫头堆里说话去了。早在离开闺学时,她就派了跟车的婆子回四六房捎信,同时让紫樱预备几份礼物和封赏送过来。冬葵是她几个丫头里除了紫樱外最有眼色的一个,只要是真的有心,拉关系交朋友是拿手。 文怡跟在文娴身后进了宣院正堂,还未进暖阁,便已听到了于老夫人开怀的笑声,接着便是一道清脆婉转的女生娇嗔道:“祖母——您可不能偏心!小七得了彩头,我怎么能没有!”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六姐,你又要耍赖了!” 文娴露出微笑,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柔柔地问:“六妹妹又干什么好事了?”接着向老夫人请安,于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从学里回来了?”一眼扫见她身后的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上前见礼:“给伯祖母请安,伯祖母安好?” “好,好……”于老夫人很快就恢复了慈爱的笑容,又问候卢老夫人,“许久不见你祖母了,她身体可好?年下家里请吃年酒,我特地让人去请,你祖母就是不肯来!” 文怡恭谨地道:“祖母年下受了凉,侄孙女儿连屋子都不敢让她出呢!她老人家只好窝在房中,等天气放晴时,才出廊下散散步,原不是有意怠慢,还请伯祖母见谅。” “原来如此。”于老夫人笑道,“我还道她跟我认识了几十年,已经烦了我呢!身上不好,直说就是,我这里还惦记着她要配丸药,就特地叫人多配了一份,你待会儿回去,记得捎上,可别跟伯祖母客气!” 文怡自然不会和她客气,只不过是回家后送上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罢了,便躬身谢过。于老夫人让她坐的时候,她趁机看了周围一眼,果然见到于老夫人最远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女,脸色苍白,身上穿的也是素蓝衣裙,见她望过来,怯怯的笑了笑,低下头去。正是段可柔! 文怡正思量着该怎么开口让人引见她,文娴已经冲文慧笑了:“昨儿六妹妹说什么来着?我今日把人请过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文慧正皱眉头呢,闻言先是偷偷看了于老夫人一眼,方才笑了笑,起身冲文娴福了一福:“多谢姐姐!”又去偷看于老夫人。于老夫人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九妹妹赔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文慧掩口笑了,热情的上来拉文怡的手:“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得罪妹妹了,妹妹饶了我吧!”说完便要下跪行礼。 文怡心中咯噔一声,掩下嘲讽之色,笑着扶住她道:“姐姐快请起。谁小时候没有过淘气闯祸的时候呢?就算做错了事,只要过后知错能改,从前的也就不需再提了。妹妹原不该收姐姐这一礼,姐姐冲我赔不是,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真正该受这一礼的,原是自家祖母才对! 文慧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恼色一闪而过,这时于老夫人说话了:“以后你们姐妹和睦就好,可不能再拌嘴了!六丫头,改日你带上礼物,去给你六叔祖母请安。自打你回来,还没去看过其他几房的长辈呢。” 这就是让文慧变相赔礼的意思,文慧听出来了,脸色有些发沉;文怡也听出来了,脸上仍是温文尔雅的笑;文娴略有几分知觉,担心地看了两位堂姐妹一眼,有些无措。 一时闷坐在侧的文娟眼珠子一转,笑着扯开话题:“五姐,你知不知道,方才七哥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好东西呢!” 文娴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干笑道:“是么?是什么好东西?六妹妹,你说来我听听?” 文慧没理她,只是径自看着文怡,文怡也微笑着看回她。 文娴有些讪讪地,文安搭话道:“五姐姐,你问六姐做什么?我才是正主儿!”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只拇指大的白玉小瓶:“瞧这个!是二叔孝敬给祖母的宫粉,听说最是养颜护肤,祖母就赏给了我,可把六姐羡慕得不行!” 他快满十五岁了,声音正从孩子的青翠转为成|人的低沉,脸上也长了许多小小的红疙瘩,为了掩饰这些瑕疵,特地擦了粉,但哪里掩得住?从祖母处得到的这一小瓶宫粉,听说正式治那些小疙瘩的良药,因此他正兴奋着,原本因为声音与长相变得有些阴沉暴躁的性子,也恢复了原来的开朗。 文娴笑着上去看她的宫粉,又向祖母打听其来历,与堂弟一唱一和地,缅腼腆腆、羞羞涩涩,做着不熟悉的撒娇讨好,文娟也在一旁努力配合,哄得愈老夫人大笑,道:“好了!你们几个孩子,专会哄人!小的我肚子疼,今儿乏了,我要歇歇,你们散了吧,晚上吃了饭再过来说话。”又对文娴道:“好生招待你九妹妹,可不能怠慢了。”又叫丫头去取文怡爱吃的点心。 文怡移开视线,冲于老夫人行礼:“谢伯祖母。”她有些意外,自己几年没上门,从前上门时也是不受重视的客人,大伯母居然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点心…… 文慧笑着坐回祖母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好祖母,我给你捶腿好不好?您别赶我走嘛,我就在这里侍候您!”于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又瞪她一眼:“就会叫人操心!” 一众小辈行礼退了下去,文安拿着白玉小瓶急急回自己院子去了,文娟两眼盯着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文怡一眼。文娴只好带着妹妹、堂妹和表妹一起回自己房间去。 文怡一路都在想办法跟可柔搭话,但可柔却怯生生的,不敢多说什么,文娴和文娟问她话,她都一一回答了,可文怡问,她只简单地说几个字,倒有大半时间是低着头的。文怡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她的处境,又生怜意,临别时和气地笑道:“我与五姐姐是常见面的,相处得也好,可柔妹子是五姐姐的表妹,就跟我的表妹一样,不用见外。平时姐妹们常有来往的,你也不用客气,闲了便过来找我说话,缺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 可柔一味羞怯低头,文娟倒笑了:“九姐姐真大方,不愧是当家的小姐!只是我也是姐姐的妹子,平时怎么不见姐姐对我这般亲近?”文怡回头看着她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妹妹,难道还要我去亲近你,你才知道要亲近我不成?”文娟一笑置之。 可惜,文怡的热情迟迟得不到可柔的回应,可柔跟长房的人相处得还好,平时见面,也有说有笑的,只是见到文怡时,便拘谨许多,也从不到六房去做客,哪怕是文艺正经下了帖子请几位姐妹上门吃茶,只要文慧一眼扫过来,她就不敢应了,最后只有文娴喝文娟姐妹上门。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文艺也有些泄气,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结果把人吓到了呢? 这天她去九房探望过十五婶喝几个小兄弟,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可柔的马车从前头过。她忙叫紫苏去问车里坐的是不是可柔,紫苏赶过去,却没追上车子,吃了几口灰尘,跺了跺脚,会转到:“小姐,那位表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奴婢叫的那么大声,她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 文怡不悦地瞪他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文艺心情闷闷地,命车夫起行,车夫郭庆喜却道:“小姐,庄口有大队人马进来了,恐怕会堵住道路,您看……是咱们绕道呢,还是等那些人过去再说?” 文艺闻言朝庄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许多马车驶进庄中,行人争相走避,马车队前方两侧有几十骑青壮护行,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饰,有几份眼熟、她正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却看到一个与其他人穿的不一样的男子越过众骑先行一步,往长房的方向进发。 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不是柳观海么?!他……他怎么会到顾庄来?! 第四十九章 不亦乐乎? 文怡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定睛再细看,那人分明是柳观海!只是他眼下换了打扮,瞧着与往日的气质不大相同了。 在平阳时,他日常总是穿着布袍,简单地在腰间系条布带,身上也不带什么饰品,头上也是梳的单簪,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地。布袍的料子一直都是单色的,以深色为主,黑的,石青的,深蓝 的,墨绿的……趁着他的五官与身段,倒是越发精神了。 可眼下,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提花缎裰,头上戴的也是如今正时兴的黑纱方巾,腰上挂了两三个佩饰,有金有玉,一副富贵公子哥儿的做派。若不是他五官生的端正,神色也不见轻佻,再加上 外头罩了一件黑斗篷,盖住了里头衣服的颜色,文怡还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出门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唾弃:便是要打扮得富贵些,穿深色衣裳不好么?单色的绸缎,或是清淡雅致的纹样,都很合适,况且深色最衬他!若还要添几样饰物,拿金的做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玉 佩便足够了!他这模样,哪里像是个名门望族之家读书识礼的子弟?! 才唾弃完,她心中又生了懊恼:柳观海要怎么打扮自己,与她何干?!她多管什么闲事?!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柳观海到这里来做什么?那些马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 她掀起车帘一直看着他骑马跑道长房宣乐堂门前下马,早有门房的仆人迎上来,他说了几句话,那仆人便露出大喜之色,飞奔回门中报信去了,接着他将马缰丢给了其他围过来的仆人,恭敬的 说了几句话,接着又去了第二辆马车前,然后又是第三辆…… 文怡看得糊涂了,柳观海的行为,真不像是位名门子弟,倒像是管家长随之类的……她心中一动,回想起他当年曾经提过的身世,心想莫非他是跟着长辈来的?既然他父母双亡,他寄人篱下, 受到薄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熟识的明明是她们六房,他的长辈却来找长房……对了!长房的三姑母嫁入柳家为族长夫人,难道是她回来省亲了?!她既是族长之妻,柳观海身为旁支子弟, 跟在身边侍奉也不出奇,只是可怜他无依无靠,方才被三姑母当成是奴仆一 生于望族第1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使唤罢了。dierhebao 文怡微微叹了口气,旁边紫苏疑惑地问:“小姐,你叹什么气呀?”又朝马车队的方向看了看,“这来的是谁?好气派!”文怡淡淡地道:“大概是三姑母回娘家省亲吧?”紫苏吃了一惊;“ 三姑太太?!我好像听人说过,她嫁给了皇亲国戚是不是?!听说很少回来,小姐怎么识得是她?!”边问还边伸头去看。 郭喜庆也在前头到:“小的倒是认得其中一个赶车的,从前是跟着三姑太太嫁去恒安的陪房,这才猜到几分,没想到小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原是六房奴仆,只是在当年卢老夫人遣散下人时 ,离了六房,原本只是四处打些散工,直到三年前才被召回。因是家生子,他在顾庄认得的人也多。 文怡有些不自在的笑笑:“我也是认人而已……”接着又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没看出来?!那些人里头,有一个是咱们的熟人哪!”虽说她跟柳观海这两年见面见得少些,可底下人与他应该 是常来常往的,别的人不说,郭喜庆就没少帮着拿药送药! 紫苏却面带不解地摇头,前头郭喜庆也说认不出是谁,文怡有心说出答案,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不认得就算了,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偏那马车队又迟迟不动,把庄口到长房门前的大道都满了,文怡的马车没法往前走。她忍不住又再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不料“柳观海”正好在这时候往她 这边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怔了怔,脚下差点儿踉跄了一下,她也飞快地放下了帘子,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待情绪平复了些,她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又不是头一会见,做什么这样 一惊一乍的的?! 她压下再掀起车帘看过去的念头,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吩咐:“这下等下去没完了,祖母必要担心的,咱们绕道走吧。”紫苏正掀起另一边车帘往外看的正兴起,闻言有些失望地缩回了头,郭 喜庆应了一声,马车便掉了个头,往另一条路走去。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属。卢老夫人还以为她是累了,便道:“回屋里去歇歇吧,年纪轻轻的,可别累出病来,叫仲茂林把事儿抱到我 这里的了,你就好好歇几天!” 文怡忙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孙女儿只是记起学里的功课漏了一点没做,心里总是念叨罢了。” “漏了补上就是,这有什么?”卢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那位罗先生是恨不得把你们都叫成满腹诗书的才女!从前闺学教的东西还有分寸,如今越发不中用了!女孩子们学点才艺陶冶性情是 好事,但太过用心就失了本分。我看你如今就很好,才艺会一点,闲时打发打发时间就行,针线与理家才是正道!”又道:“你平时又要管家,又要做功课,还要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已经很累 了。其实祖母不希望你一心扑在这些事上头,偶尔也该玩一玩,散散心。你才多大年纪?趁着如今还小,正是该玩的时候!不是说你五姐姐明儿要请你去吃茶么?你就过去松快松快,有人不长 眼的,你也别理会,自个儿开心最要紧。” 文怡笑着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房。她犹豫了好久,方才传了手下一个办事的媳妇子何家的来,吩咐道:“方才在外头,听说长房有客,好像是三姑母回来省亲了,不知道是偶然路过 ,还是打算小住。你去打听打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打算逗留多久,回头我好预备送礼。”何家的一礼,领命去了。 这个何家的其实是紫苏之母,当初是母女俩一块儿买进来的。与女儿的天真直率不同,何家的为人沉稳实在,嘴很紧,知道分寸,叫她去打听消息,她就算没办好差事,也不会把不该说的话告 诉别人,让人很是放心。如今文怡已经快满十四岁了,要打听别人家的男子的消息,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大方,要是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的。 何家的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文怡先是练了一会儿字,然后又读了一下书,只觉得静不下心来,总有些烦躁。一听说何家的回来了,她立时便站起身,顿了顿,方才重新坐下来,淡淡的叫人去 传。 听完何家的回禀,文怡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何家的以为她没听清楚,便道:“小的打听过了,的确是三姑太太带着东宁表少爷回来省亲,同行的还有一位桂姨娘,原是三姑太太的陪嫁,还有一位是柳家旁支的少爷,叫柳东行。”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你问清楚了?!确实是……叫柳东行?!” 何家的怔了怔,点头道:“是,是叫这个名字!”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道,“小的跟长房的婆子打听时,有人说起……这位柳少爷的名字不大对劲儿……他即使旁支,不知为何是按柳家长房 的规矩命的名……听说柳家只有长房的人,名字是带东字的……” 文怡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去仲娘子那里另一串钱,就说是我发话赏的。” 何家的面带喜色谢了赏,退了出去,紫苏早就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撒娇了。秋果和秀竹也跟在一旁凑趣。 倒是紫樱和冬葵看出文怡脸色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当然不舒服! 文怡板着脸把丫头们都支了出去,便回到卧房里,重重地往床边一坐,手都颤抖了起来。 柳东行!这个名字她几乎忘记了,但如今被人一提,她立时就想了起来。这正是前世四伯父四伯母要把她许亲的那个对象!柳家所谓的旁支,其实是三姑父的庶长子!她万万想不到,那个救了 她一命,又跟在萧老大夫身边,在平阴时常与她见面,甚至在临走前悄悄送来一束零陵香的柳观海,就是柳东行! 她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一时想到前世可柔告诉自己的,柳东行的身世、残疾,以及打算娶她为填房的过往,一时又想到,柳东行向萧老学习兵法,分明就是打算从军的,正好跟 前世的武将身份相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来会娶一位短命的妻子,还会在战场上受到重创?! 还有,那年在太平山西山坡的林子里,他问她是否真的怨恨族人亲人的薄待时,曾透露过他的身世。他是父母双亡,又养在叔婶跟前的,那倒还真是柳家旁支,而那庶长子的传言,又是怎么回 事呢?!可柔不会骗自己,可他同样没理由骗自己,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到方才他如同管家长随一般的行事,她又不由得为他难过。 她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疼,又带着几分苦涩,最终才忽然记起:相识近四年,她居然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她,他不叫柳观海!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糊弄她吗?! 文怡心中一阵恼怒,不由的冷哼出声:如果不是她正好出门遇上了柳家的车队,又叫了人去打听,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吧?! 她咬了半天牙,猛的想起镜奁中的花束,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冲到妆台前,打开镜奁的小抽屉,拿出花束,越看越生气,索性两手一掰,把花束拆成了零碎,散的整个妆台都是,接着又叫人 :“紫樱!” 紫樱应声进来了,望见桌上的干花碎,十分诧异。“把这些东西……”文怡顿了顿,闭了闭眼,没好气的扭过头去,”拿匣子装起来,闲时做几个荷包装上,你们随身带吧!“ 紫樱小心地应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只空匣子来,把干花全都装了进去,又将妆台和地面都打扫干净了,方才道:“小姐,长房五小姐叫人捎了口信过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明儿 不能招待您过去吃茶了……” “那就不去!”文怡重重地将一本书摔到桌面上,大力翻开几页,“我乐得清闲呢!” 紫樱眨眨眼,大气都不敢出,退了下去,小声嘱咐丫头们不许来打搅文怡。 文怡盯着书看了半日,始终看不进去,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眼圈变红了。 次日文怡一直呆在家里陪祖母,卢老夫人问起茶会的事,她轻描淡写的说了缘故,卢老夫人便道:“又不是节,怎的在这时候回来省亲?”又问孙女:“后儿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好吃的?吩 咐厨房做去,咱们祖孙俩在家里好好乐一乐。” 文怡这才记起,今日已是四月初九,后天可不正是她的生日?!忙道:“祖母想要吃什么?就找您的意思做吧?” 卢老夫人笑道:“就随你,吃什么玩什么都由你做主,是你过生日呢!”又命人这几天不许拿家务事烦文怡,一定要让孙女儿好生乐一乐。文怡在一旁笑着,心情渐渐愉悦起来,开始觉得自己 是在自寻烦恼。 赵嬷嬷听说卢老夫人正在说文怡生日的事,忙忙赶过来说:“别的事倒还罢了,这一回老夫人和小姐可得听我的!这个生日不比先前,再有一年小姐就及笄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生热闹热闹 !小姐一年到头忙活,就没个轻省的时候,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如今正该歇一歇呢!” 文怡听了笑道:“嬷嬷虽是这么说,到时候酒吃完了,人闹过了,收拾东西还不是我的事?总不能劳动祖母大驾!我哪里就能歇了!倒不如省事些,只家里人吃一顿饭就完了。” 赵嬷嬷哂到:“小姐也太小看嬷嬷了!不干劳动老夫人大驾!嬷嬷年轻的时候,也管过事儿,操办一回酒又算什么?!这回就看你嬷嬷的本事吧!” 文怡忙道:“这可不行,没道理我年轻小辈闲着,却叫你老人家忙活的道理!” 卢老夫人却道,“你让她去,如今家里人口多了,她平日除了陪我说话,做做针线,便闲得慌,正要找事来做呢。你放心,你嬷嬷能干着呢,你且跟着学学是正经!” 文怡只是笑,赵嬷嬷却真的忙活开了,立时便叫了管家仲茂林来商议,只是前头门房的钱婶忽然来报:“长房二太太派人下了帖子,说要请老夫人和小姐去做客呢。” 第五十章 满堂娇 段氏请人来做客,其实是为了小姑柳顾氏。后者难得回来省一次亲,趁此机会见见娘家人也是好的。大户人家,保不住什么时候需要亲戚援手,因此段氏就在婆婆的指示下送出了帖子。 当然,不是所有顾氏族人都有资格见三姑太太、尚书夫人的,只有定居在顾庄的五房嫡系的当家太太带着一两个嫡出儿女过来串串门子,其中唯一算得上是长辈的,就只有六房的老太太了。 本来顾家老一辈里头,还有几位老太太在世,只是除却长房于老夫人与六房卢老夫人外,都不是嫡支,柳顾氏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叫人备上几份礼物,往各房一送,做出个礼待娘家亲族的模 样,就完事了。她原本连卢老夫人都不在意,只是想着对方有个诰命在身,自家母亲又发了话,方才下了帖子,等人上了门,也就是循例行礼问好,说些场面话,受受小辈的礼,再让儿子跟表 兄弟姐妹们互相见见礼,炫耀几句儿子的聪明之处,便端起茶杯不爱理人了。连别房的几位太太说起自家儿女学问进度,她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或是转头去与母亲说笑闲谈。这样一来, 连四太太、五太太等人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卢老夫人坐在于老夫人左侧,更是微微露出嘲讽之色。于老夫人察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往儿媳妇那里看了一眼。 二太太段氏是八面玲珑之人,柳顾氏可以怠慢族中女眷,她是长住顾庄的,自然不能看着小姑失礼、更何况还有婆婆暗示,她立时便寻了借口,把卢老夫人与几位妯娌迎到对面的东暖阁里说话 一面叫人备下牌桌,一面叫丫头们送上热茶糕点,让丈夫的几个妾室陪着两个爱打牌的妯娌玩上几把。其他看不上这种游戏的人,她便拉到一旁炕上围坐,亲亲热热的拉起了家常,说些饮食养 生、教导儿女的闲话。众人本来有些气的,也看在她平日和睦的份上不计较了,也有心中本就存了羡妒柳家富贵之意的,见柳顾氏怠慢,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说上几句闲话,就强拉着儿女告 辞了。 文怡与一众堂兄弟姐妹们被安排在西暖阁的碧纱橱里,陪着柳家兄弟说话。说是陪他们,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主客是三姑太太柳顾氏嫡出的柳东宁,柳东行不过是个被忽视的背景。 柳东宁刚满十六岁,与文慧童年,长相肖母,五官颇为清秀,加上身长玉立,气质温文尔雅,文采又好,与人说话是彬彬有礼,嘴边总是带了笑,让人如沐春风。顾家几房的小姐不少都已经过 了豆蔻之龄,被他引得芳心乱颤,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变得娴雅起来,但发现他最爱跟文慧说话,而且还有说有笑的,又有些泄气,看着文慧的目光便略带了几分不悦。 文慧只作不知,仍旧自顾自地与柳东宁说话,听说他在来的路上见了不少好景致,又做了几首诗,便娇声唤他吟出来给大家听,然后一字一句的赏析,评论哪个词用得好,哪个典故不恰当,哪 一句作的真切,听得柳东宁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与她聊起来。众小姐们又是一阵失望,有人暗地里后悔,在闺学时没认真听罗先生讲课,不然此时也可以一展诗才,让柳东宁对她刮目相看。 不一会儿,有两位小姐的母亲要走,命女儿跟上,她们虽依依不舍,却还记者母亲与闺学先生教的女子矜持之道,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剩下的人越发热情的往柳东宁身边凑。 倒是几位顾少爷看得眉头直皱,又不好丢下姐妹们先走,只好坐在边上盯得死紧。 文怡坐在离他们足有十尺远的地方,捧着一盏茶,眯了眯眼,眼中微微露出几分嘲讽。 如果柳东宁不是有一个做尚书的爹,一个做王妃的亲姑姑,仅凭着几分容貌、几分才情,真能引得这么多女孩子趋之若鹜吗?会作诗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六岁的少年,还是童生,也没听说他进 了国子监还是府学县学之类的地方读书,仔细论起来,只怕还不如二房的二堂兄文良有出息!二堂兄去年中了乡试,虽然会试落榜,毕竟还有个举人的名头呢!可方才二堂兄向三姑母行礼时, 后者却仍是淡淡的,莫非在她眼中,只要出生于权贵之家,便能保证前程似锦了?! 文怡目光一转,望向端坐在斜对角的柳东行:他虽然也只是个童生,同样没有功名,可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走武官的路子,下了大功夫去学习武艺兵法,只要给他机会,将来自有他的前程!可叹 族中这些姐妹们,竟然都被柳家的富贵迷了眼! 柳东行神色一动,双眼转了过来,文怡缺已经将视线移开了,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心里却在暗暗后悔,怎的就把他糊弄自己的失望了呢?!这样的人,就算他有才华,又有雄心,鬼鬼祟祟的 ,就不算正人君子! 她将茶杯重重地往身旁的梅花小几上一放吓了邻座的段可柔一跳,转过头来小心地问:“九姐姐,你怎么了?”文怡放缓了神色,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只不过……觉得屋里有些闷……”可 柔闻言柔柔一笑:“大概是因为屋里烧了火盆的缘故?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气,加上人多,所以九姐姐才会闷吧?我倒还好。”说罢坐开两寸小心地转过头去在看文慧与东宁论诗,眼中 微微带了艳羡,一双眼睛往东宁身上一转,就没移开过。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心中暗叹。兴许是这时候的可柔年纪还小,经历不多,所以才会被这华而不实的男子吸引了过去。她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只是面上没露出来。 柳东行一直盯着她,见她总是不肯扭过头来看自己,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到方才见礼时,别人告诉她自己叫柳东行,她脸上半点异色皆无,就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他不由得有些不安, 心想难道她是恼大发了?! 于老夫人身边的五福笑着过来,给少爷小姐们添了几盒子新鲜糕点,又交待小丫头们好生服侍,临走时悄悄拉了拉文娟的袖子。文娟会意,便跟在她后头除了暖阁,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回转, 脸上却有些不自然,没坐回原本的座位,带了几分怯怯之色,走进了柳东行几步,脚下一顿,便忽然红着脸庄转文怡那边。这时候,五福在橱外清了清嗓子,文娟眼圈一红,慢慢的停了停脚步 ,缓缓走到离柳东行三尺外的椅边坐下,便低头不再说话了。 五福在外头跺脚,柳东行装作不知,低头喝茶,眼角往她那边一扫,再看了文娟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文怡看着文娟,皱了皱眉。可柔却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十分想凑到那一桌去。文怡看得气闷,便道:“既然想过去,过去就是,有谁拦着你不成?!”可柔吃了一惊,几乎跳了起来,小心的看 她脸色。文怡只好放缓了语气:“你过去吧,我一个人坐着还清静些。”可柔怯怯地笑了笑,再看一眼那桌人的热闹,最终还是压不住心头欲望,往才子佳人的方向奔去了。 这碧纱橱内本是个雅室,进门后,左手边是大圆桌与博古架,挨着墙边还有一溜儿扶手交椅,右手边则是暖炕与两排个四张圈椅。 如今文慧东宁等人占了左边的圆桌和交椅,文怡坐在右边的暖炕东面下首第三张椅子,东行坐在西面下首第一张椅子上,文娟则坐了第四张,可柔一走,这半边雅室就只剩下文怡、文娟和东行 三人,文娟不自在了,悄悄儿又往边上挪了挪。 可柔加入了左边的人群中,本没引起什么注意但因她怯怯地纠正了文慧说错的一个典故,赢得了柳东宁的侧目,便有人看她不顺眼起来。四房的七小姐文静掩口笑着回头还文娟:“十妹妹,你 怎么不过来坐?快来呀!柳表哥说的真有意思!” 文娟几乎是立时便露出了惊喜之色,两眼迅速往外头看了一眼,见五福没站在外头,便笑着跑了过去。文静拉过她,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按,可柔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立时又有别的小姐凑上来请 教东宁诗词之道。可柔咬了咬唇,硬挺着站在那里,装作无意的笑道:“十妹妹怎么过来了?留下九姐姐和柳家大公子在那边,会不会失礼?” 文娴原本坐在边上与二堂兄闲话,闻言调过头来。往对面看了看,便走到妹妹身边小声斥道:“九妹妹到底不是咱们本家的人,你放着两位客人坐在那里,太失礼了!” 文娟抿了抿嘴:“我原本也不是坐在那里的,要说失礼,也落不到我头上!”说罢冲可柔瞪一眼:“就你多事!”又拽着文娴的袖子:“好姐姐,别叫我回去,便当是疼妹妹了!” 众人一静,纷纷往对面看了一眼,见柳东行正往文怡的方向挪,又带了几分讨好的神色,给她倒了杯茶,文怡倒是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声谢,便扭过头去。 众人忙回过头,重新又说笑起来。女孩子们心里对流柳东行产生了鄙薄之意,又想起家人提过他的真正身份,虽然对文怡不无同情,却丝毫没有过去解围的意思。文娴心里过意不去,想起自己 才是正经主人,便要过去相陪,却被文慧拉住,笑道:“五姐过去做什么?九妹虽说不是长房的女儿,但我们顾氏九房,一脉相承,同气连枝,你把她当成是客,叫老太太知道了,一个大耳爪 子就下来了!别去,五姐平日跟着学里先生也学过诗,帮我瞧瞧这一句,韵脚是不是用的不好?” 文娴拗不过她,只好微微伸头看过来,对面柳东宁笑了:“你们把我哥哥当成什么了?!他只不过是为人不够机灵罢了,却是个老实人呢,最是正经不过的!”说罢扬声叫道:“哥哥,点心可 还中吃?!若不够,就叫丫头们给你拿!” 柳东行正琢磨着要如何跟文怡搭上话,闻言一个激灵,干笑两声,随手拿起一个点心盘子:“还有呢!很多!”惹的女孩子们一阵偷笑,连几位顾家少爷也微微皱了眉头。 “这怎么够?”柳东宁笑着叫丫头,“多拿些上来!香酥排叉,鸡油卷儿,还有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我哥哥最爱吃这些!”丫头们在外头应了。 文慧斜了东宁一眼:“你倒是不客气!”东宁目光一柔,两眼弯弯地笑着回望她:“为何要客气?这里是我亲外祖母家!”文慧小声呸了他一口,却掩嘴笑着甩了一纸诗过去:“这个典故用得 不好!快重新想来!” 两个小丫头拿了两大盘油炸点心进来,全都放到了柳东宁面前的小几上。文怡侧目而视,如意在外头一晃而过,立时转了进来,小声骂小丫头们:“好懂不懂规矩?!九小姐跟前怎么是空的? !” 小丫头们不知该怎么办,如意想了想,道:“我有法子,你们都去吧!”然后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剔红捧盒,打开一看,里面分了四个小格,分别装着琥珀核桃、清炒南瓜子儿 、松瓢鹅油卷和半寸见方的枣泥山药糕。如意将盒子放在文怡面前的小几上,笑道:“这原是招待老太太、太太们的点心,是干净的,九小姐且尝尝。”文怡笑着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上 回你托我寻的药,我已经找到了,看你什么时候得了空,或是捎信告诉你家里人一声儿,尽快过来拿吧,就怕时间久了,药效打了折扣。” 如意面上一喜,忙感激的福了一福:“谢九小姐,奴婢这就捎信给家里人,让弟弟妹妹过去取。”文怡点点头:“只要跟守门的人说,是找赵嬷嬷来的就行。嬷嬷心里有数。若是你娘用了不见 好,还是找大夫瞧瞧是正经。”如意神色一黯,点头应了是,便退下去了。 文怡捻了颗核桃,眼睛往柳东行那边一瞥。柳东行一直盯着她呢,见状笑了笑,她立时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狠狠咬了核桃一口。 柳东行瞥了对面一眼,静静地,挪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与文怡只隔了一张椅子和一张小几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文怡却站起身,挪到了第四张圈椅上,又端起茶碗喝茶,眼角瞥 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柳东行暗暗抹了把汗,知道这回文怡是真的恼大发了…… 对面那一圈少男少女们传来阵阵笑声,这边厢,却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稍微借一下某文的名儿……) 第五十一章 螳螂捕蝉 柳顾氏听了丫头回报,脸se一沉,眉头一挑,便道:“叫十小姐过来!” 不一会儿,文娟被传到她跟前,低头束手,只是站着不说话。柳顾氏见她颊际犹带着几分绯红,多半是对自家儿子起了淑女之思,便冷笑道:“你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便凑上去了?!” 文娟方才与众人闹得正兴起,却真没对柳东宁产生什么想法,听了姑姑的话,脸se一白,头更低了些,贝齿紧咬唇瓣,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眼中满是屈辱不甘之se。 柳顾氏也没正眼看她,只是淡淡地道:“过去!不管是用哄的,还是骗的,叫他给你倒杯茶!” 文娟一下涨红了脸,却只是站直了不应声。柳顾氏脸se一沉,就要发作,却听到母亲的声音:“这是做什么?!”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母亲于老夫人刚从东暖阁那边回来,忙起身扶着她上座,轻描淡写地道:“十丫头不听话,我就教训了两句,正打发她去招呼客人呢。” 文娟眼圈一红,偷偷看了祖母一眼,视线便忍不住往东暖阁的方向膘。于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去玩儿吧,别跟人说这件事。”文娟神se一松,惊喜地行了个礼,便飞快地跑进碧纱橱里去了。 柳顾氏愣了愣,忙转向于老夫人:“母亲,您这是……”于老夫人抬手止住,看了身边的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一眼,后两者会意地行礼退开去,如意还细心地守住了碧纱橱的出入口,而吉祥在守在通往中堂与东暖阁的圆光罩下。不论是谁要前来见于老夫人,都要经过她们。 于老夫人让女儿坐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便是真有那意思,也得看看是谁!十丫头的婚姻大事,自有她父母做主,你还未问过你二嫂,便插手让十丫头去吃人家的茶,你二哥二嫂若是要跟你较真儿,你也不占理!” 柳顾氏不以为意地道:“二太太寺养了个哥儿,腰杆子就直起来了!从前我说什么话,她可有不应的?!再说,凭文娟的出身,能嫁到咱们柳家来,那是她的福气!别人不知道还罢了,母亲是知道东行那孩子的身世的。您说说,这桩亲事哪里就委屈了文娟?!” 于老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还说呢!都是你造的孽!好好的,把人家说成是庶子做什么?!不但与人结了怨,连你自个儿的名声也不好听!我知道他的身世有什么用?外头的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都是!便真是庶子,倒也罢了,偏是个身份不明的!说话做事又有些笨笨的,不像是有出息的摸样,别说十丫头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又有个做进士的老子,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要再三掂量!你别以为十丫头是庶出。生母又上不得台面。就小看了她,这几年他与五丫头一起养在你二嫂跟前、也是一般金尊玉贵的,家里人也从不肯小看了她。你方才说那样的话。哪里像个姑姑的样子! 柳顾氏哂道:“我哪里不象个姑姑了?!我对五丫头六丫头可好着呢!可这十丫头能跟她们一样么?!不管二太太待她如何,庶出就是庶出,山鸡还能变凤凰不成?!”她闷闷地拿过茶喝了一口,便发起了愁:,…母亲,我也不情愿做这种事,十丫头出身再差,那也是二哥的骨内!可我还有什么法子呢?不是自家人,我也放不下心哪!” 于老夫人皱皱眉,看了看东暖阁与碧纱橱的方向,见两处都仍是一片欢声笑语,无人留意到这边的情形,方才轻声问女儿:“虽说东行那孩子年纪已经满了十八岁,可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他的婚事,可见不是问题。你怎的忽然生了这个念头?可是族里……有什么不稳?” 柳顾氏听了母亲的话,却是正正说中了她的心事,心下不由得一阵委屈:“可不是么?母亲,女儿最是要强,若换了是别人,女儿半个字都不会说的!只有在母亲面前,女儿才愿意开口……” 于老夫人的声音又低了些:“是那孩子有了异心?不是说……前几年他都躲在外头么?” 柳顾氏摇摇头:“他便是有那胆子,也没那能耐!不过是被周围的人一哄,以为我们一家会害了他性命,小孩子害怕,才躲出去罢了!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没什么出息,我又防得紧,不怕他成了气候,只是族里有些人不安份,拿他当个幌子,跟我们夫妻作对!” 于老夫人叹道:“我早就劝过你了。他虽是你公公的嫡长孙,可生来就失了祖母庇护,显然是个没福气的,他父母身子又不好,你公公出殡,还没出头七呢,他父母就没了。你婆婆论辈份是皇后的堂姑姑,不论出身教养都比容氏夫人强,不过阴差阳错,晚了两天进柳家门,在外人眼里,还是柳家主母。你公公想必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在外头都以你婆婆为主,只叫自家族人知道那一房的身份,到底是父母之命,又在你太公公灵前戴过孝的,不好打发了。多年来两房相安无事,你大伯子一直未考取功名,娶的妻子也是寻常人家,如今人也没了,柳姑爷在京里做着高官,你大姑子又是王妃,谁还能质疑你们夫妻的身份?!你只要好生养着孩子,谁还能说你们夫妻的不是?偏要自寻麻烦!” 柳顾氏委屈地道:“母亲!若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婆婆对外一向自称是柳氏主母,我们老爷也是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族长之位的,可族人心里都明白,那一房才是真正的嫡长!公公生前因对他们母子有愧,有意让那一房承继家业,只是那人没福,公公死后,消息还未传出,他就先死了。起先老爷是族中唯一做了官的,因此无人敢说什么。这几年,因东行大了,又有几个族中子弟入了仕,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小吏,便有人嚷嚷着要明正族规!他们不敢对老爷说什么,却要抢走东宁日后的家主之位!您说,我能不急么?!” 于老夫人瞪她道:“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孽?!若你厚待东行那孩子,让他心向着你,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就是因为你没把人笼络好,又叫手下的人到处嚷嚷什么庶长子养在别房名下的话,反倒显得你自己心虚了!” 柳顾氏低着头不说话,扯了扯帕子,方才低声道:“女儿那时候年轻……又怕有人说闲话……想着不叫那孩子见人,过得几年,谁还记得他是谁……” 于老夫人叹道:“这不就是心虚么?!既然是你们夫妻承继了家业,东行那时又小,只要你们好生教养他,等他大了,让他有点出息,分出去成家立业的,谁不说你们两口子仁义宽厚?!如今却是晚了!”顿了顿,“你能想出将娘家侄女儿许给他为妻,倒也是个法子。” 柳顾氏转愁为笑:“我也是听了身边人的提醒,才想到这一着的!前几年他不在家还好,如今回来了,又满了十八岁,我如果不替他操办,族中那些人也要给他谋划。万一娶了个有点根基的媳妇回来,将来东行仗着妻族之力,跟东宁抢家产,侄不好办了,不如我先下手为强,给他找个娘家人,他就翻不出我的手心了!” 于老夫人见女儿眼中露出得意之se,便泼她冷水:“法子虽好,人选却挑得不好!” 柳顾氏睁大了眼:“怎么不好了?!十丫头也算是我亲侄女儿呢!虽是庶出,可东行除了那个嫡长身份,也没什么长处了,若不是怕他成了气候,我还舍不得将十丫头许他呢!” 于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摇了胶头。柳顾氏弄不明白,前后细细思量,只觉得自己想得再周到不过了,若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只有文娟不懂事这点了。她哂道:,训若是母亲能想出更好的人选来,我就服气!如今却真真没有比十丫头更好的人选了!只可惜十丫头不听话!方才我让她去陪东行,只要东行给她倒一杯茶,我便有借口将这门亲事落到实处!可如今她不但不肯过去,反倒让九丫头吃了东行倒的茶,真真气死我了!” 于老夫人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既如此,不如将错就错?九丫头年纪相当,且本就是嫡出,倒比十丫头强些。你别说什么十丫头身份足够匹配的话,光是她是婢妾所生这点,在你们柳家族人眼里就过不了关!你既然要做成这桩亲事,又何必叫人拿住短处?九丫头祖父是资政大夫,父亲是举人,论身份,论家世,可是一点儿都不输给十丫头!” 柳氏坐直了身体,仔细想了想,似乎真有些道理,她从前没把六堂侄女放在心下,因此没想起她来,但现在这么一说,似乎也不错……她忽然记起一件事,忙道:“女儿记得……六房不是败落了么?前几年女儿回来时,还听底下人说六婶病了还要向二太太求药。可怜儿一见,倒没觉得他家穷了?!” 于老夫人微微笑道;“九丫头能干着呢。十岁开始就接过了管家大任,又给家里置办了一两处产业,如今到过的比几房偏支还要富足些,你六婶真真是个有子孙福的。” 柳顾氏稍稍掩了口:“这……他家哪来的银子置产?难道是当年瞒下的?别房的叔伯兄弟们……就没个说法?” “是变卖了家里库房的几样老东西才得的银子。”于老夫人倒没放在心上,“都是你六叔在任上得的东西,不是族产,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变卖物品一应事宜都是九房出面,老七插不进手去。” “我说呢!”柳顾氏眼中微露几分讥讽之se,“别人倒罢了,六房有油水,七弟是绝不会放过的!”又有些泄气“,既是这样能干的孩子,我倒不乐意了!万一叫东行成了气候,我岂不是失算了?!“眼睛又往碧纱橱里膘:“还是十丫头吧!顶多把她记在二太太名下!“ 于老夫人皱着眉看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说罢叫了吉祥过来,“我去后头略歪歪,你待你嫂子弟妹们客气些!“便扶着丫头走了,五福连忙从外头进来,扶住了她的另一边手臂。 柳顾氏听不明白母亲的话,又见丫头们进来侍候了,不好追上去问,只得闷闷地坐下。她的丫头春香从外头进来,见她闷坐,便问她怎么了。 春香是柳顾氏心腹丫环之一,因此后者对她一向信任,便把母亲不赞成自己选择文娟为侄媳,却看中了文怡之事告诉她。春香眼珠子一转,轻笑道“老夫人这是老成之计,夫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就小姐家里的情况,奴婢也听人说起过。奴婢想。。。。。大少爷娶媳妇,嫡出庶出都不重要,能不能干也在其次,最要紧的,就是别让他得了妻族之力不是?” 柳顾氏怔了怔,脑中灵光一闪,露出喜se:“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文娟就算是庶出,也是进士之女,又有嫡出和庶出的两个小兄弟,若是将来嫁给东行,生了孩子,女子为母则强,谁也担保不了她不会起异心!到时候念着骨肉之情,反而不好下狠手! 可是文怡确实独女,而且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支持,东行娶了她,顶多是得了一个能干的妻子,却借不上妻族之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顾氏面上露出了喜se,但是一转念又想起文怡的母家似乎也是官宦门第,还是要先打听清楚其底细,在行事不迟! 柳顾氏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仿佛去了心头大石,一脸轻松地往东暖阁去了,倒叫那帮太太们吃了一惊,不知她为何忽然和气起来。 春香见她跟前有了人服侍,便寻了个空儿,溜了进去,朝廊下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的几个丫头中的一个使了眼se,就拐进一处偏僻的游廊里。 那丫头低头跟了上来,左右前后看了看,方才低声问她:“姐姐有什么事?” 春香笑了笑,拧了她脸颊一把:血血好妹妹,你托我的事,方才我都说了,夫人虽没发话,但瞧她的神se,八成是应了的!” 那丫头喜出望外:“当真?!”春香点点头,又小声道:“回去跟你们主子说,叫他警醒些!可别出什么差错!”那丫头连连点头,再瞧周围一眼,便迅速溜了回去。 她回到董院正堂里,进了西暖阁,见外间只有几个丫头在收拾杯盘,便扒在碧纱橱门上,小声叫:“少爷!少爷!” 文怡正睨着又一次给自己倒茶的东行,见他一脸的小心讨好,心里便软了几分,低下头,正犹豫是不是听他解释几句,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却忽然听到有人在门上叫唤。柳东行扭头去看,迟疑了一下,便丢下 生于望族第1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便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然后立时走过去了。 文怡看着那丫头扯住柳东行的袖口出了门,冷笑一声,伸手捻了一块琥珀核桃仁,又咬了一口。 第五十二章 一波未平 柳东行跟着丫环来到门外,见廊下的一堆丫环齐齐转过头来kan自己,便立时摆出一副钝钝的模样,傻笑了一下,然后将视线停在其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丫头脸上。那丫头脸一红,恼了,冷哼一声,便抬起下巴扭身就走。剩下的丫头有偷笑的,又撇嘴的,也有面露鄙夷的。柳东行察觉到有人在轻扯自己的袖子,也没空继续装模作样了,转身就跟着那丫头往另一边游廊的方向走,直到出了前院,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方才停了下来。 柳东行低声问:“冰蓝,你到底有什么急事?等回头再说不行么?” 冰蓝闻言不得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兴奋之se,左右瞧瞧,方才红着脸给柳东行赔罪:“奴婢太过高兴了,因此一时心急……”接着又飞快地将好消息告诉他:“方才春香姐姐来告诉我,说是那件事成了!”夫人心里已经许了,不过还未发话罢了! 柳东行怔了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狂喜,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了想,皱眉道:“春香刚才告诉你的?可有人kan见你们说话?你立时就叫了我出来,也太大意了!万一叫人kan见起了疑心,不但事情有了变数,还会连累春香!” 冰蓝吃了一惊,心下想想,便慌了:”那怎么办?奴婢忘了太高兴,就没留神“越想越怕,眼圈立刻就红了。 柳东行心中叹了口气。他并不觉得意外,若真是机灵又聪慧的丫头,也不会被派到自己身边,还好这冰蓝是个老实的,只是有些迷糊,却不至于坏事,便安抚道:”先别慌!如今补救还来得及,你们是亲表姐妹,你又是夫人安排到我身边的,夫人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怀疑你们的,若他真的问起,你就说“想了想,”这里是夫人的娘家,屋里都是夫人的侄儿侄女们,侍候的丫头都是顾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你怕我表现得不够得体,会失礼于人,倒丢了夫人的脸面,所以特地提醒一声。若是夫人再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就把我盯着漂亮丫头kan的事告诉她!“ “咦?!”冰蓝吃了一惊,想起方才的事,“少爷您……是故意的么?” 柳东行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其实他方才只是碰巧了,想要装出庸俗又不堪大用的假象来,倒没料到正好能派上用场。他正了正神se:“你说春香告诉你,夫人已经应了,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冰蓝到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将春香与她的对话都重复了一遍。柳东行皱着眉听了,犹有些不足,却也知道不能心急,只好吩咐她:“等得了空儿,你遇见春香时,避开众人把事情详细再问一遍,回来说与我知道。” 冰蓝连连点头,又眨着双眼满目希冀地问:“少爷,若您娶了称心如意的少奶奶,是不是就能分家出去了?” 柳东行怔了怔,微笑道:“不管能不能分家出去,我答应你们家的事,是绝不会忘记的。” 顿了顿,“来这里之前,我在夫人面前提过,在外头认得一位好朋友,家里是做生意的。他家里出了本钱,让他在外头自己学着开店,我便入了一股。这是我头一项产业,又不懂经营,所以向夫人讨一房家人过去照管。当时春香就说动夫人派了你哥哥嫂子,眼下只怕已经动身离开恒安了。等他们到了归海城,捎信回来说那不过是桩小生意,没什么油水,夫人就不会再放在心上。过的一年半载,你哥哥以接老人出府荣养为由,求了夫人放你爷爷出府,我在寻个理由将你哥哥嫂子正是讨过来,连去官府办手续都用不着。” 冰蓝一阵激动,只是还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么?就这么简单?”又有些害怕,“我哥哥嫂子先前并没有当过差,一直是在府外住着,如今得了差事,万一上了奴婢名册……” 柳东行笑笑:“夫人日理万机,怎会想起这样的小事?况且府里的人,不在册上的人多了去了,你父母就不在上头!我在管事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你哥哥嫂子的名字在一年都不会上册,等到年下盘点时,他们早已记在我名下了。你父母都没了,如今只有你爷爷和你在府里当差。等你哥哥嫂子在归海城安顿下来,再接了你爷爷过去,又脱了籍,谁还知道你侄儿是什么出身?!只要我不发话,他要读书科举,都没问题!”他心中倒有几分庆幸,婶娘为了避税,只将家中有执役的男女仆妇登记入册,其余人等一律隐匿起来,虽说这是时下世家大族常用的手段,倒是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 冰蓝兴奋得脸红了,柳东行连连提醒,她才强自按捺下来,真心实意地道:“好少爷,我小侄儿生来就聪明,外头人都说,若不是出身不好!将来举人老爷都做得!只要他能有出息,我愿意一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柳东行微笑道:”我用不着你做牛做马,只盼着你们家能好好替我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又小声提醒, 没旁人在还罢了,当了人的面,可别把这‘你‘呀‘我’呀的话带出来,得罪了上头,我可就你不得。 冰蓝连连点头,眼珠子往周围转了一圈,便颠颠地跑了。柳东行不由得一笑,忽而kan见有人走近,忙摆出一脸不 满,不服气的表情,转身往后院走。 文怡在原座上等了半响,也不见柳东行回来,脑中总是回想起方才那个脸生的丫头揪住柳东行袖子的情形,心下 问问的,却又不可抑制地想知道他们到底出去做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瞥见文娟叫丫头多拿一碟瓜子儿来,便 往自己面前的点心盒子里抓了一把南瓜子儿,用帕子包了,起身走过去,倒在文娟面前的空碟里。 文娟心里想起自己丢下文怡与柳东行独处,本有些讪讪的,见她神se间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便露出笑来,拉着 她的手道:”九姐姐,你一个人坐在那里不闷么?过来跟大家一块儿玩吧?“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在那里吃吃地笑:“九妹不爱这些诗呀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难人家?”文娴皱眉瞥了她一眼,她却毫不在意的回过头去,两眼盯着柳东宁,掩嘴笑着柔声催促:“快呀?大才子也有力竭的时候了?等这支香点完,你要是还写不出一首完整的诗来,可是要罚酒的!” 众人都起哄,当众夹着声音:“还是别勉强了吧?柳表哥方才已经写过一首了,那香烧得又快……”柳东宁头也不回的插了一句:“我已经有了两句了,你们且别催我!我能作出来!”可柔憋红了脸,文慧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她,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柳东宁磨墨。 文怡对文娟笑笑:“我在诗词上只是平平,就不凑趣了,况且我在那头坐着,也乐得清静。总不好抛下客人不管的。”文娟脸一红,小声说了句“谢”,便不再强求了。 文怡走出外间,往东暖阁方向kan了kan,见自家祖母正抱着二伯母段氏所生的十九堂弟文孝,脸上露出慈爱的笑,侧耳细听四伯母刘氏说儿子的婚事。 她心下暗叹,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听的几个丫头聚在中堂一脚说闲话,其中一人在低声数落柳家东行少爷“se迷迷地”盯着她瞧,一点儿教养礼数都不懂。 文怡皱了皱眉,盯了那丫头一眼,认得她是与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头,眉眼间有几分俏丽,在萱院里倒还算得上出挑,只是平日态度傲慢,嘴巴又不好,让人颇为不喜。文怡不由得心下着恼,却不知道是恼丫头不懂礼数忘了身份径自指责客人,还是恼柳东行眼光不好,居然能kan上这样的庸俗女子! 一转头,她又kan到方才把柳东行叫出去的丫头从游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地,眼里的兴奋还未消,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文怡只觉得牙根有些发痒,一摔袖子,便扭头回了里间。 她才坐下一会儿,柳东行便回来了,不知为何,妄想她的眼中也带了几分喜se,跟先前相比,忽然大胆了些,居然明晃晃地将点心盘子送到她跟前,引得对面众人侧目,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这个味道不错,九妹妹也尝尝?” 谁是你九妹妹?! 文怡强忍住掀翻盘子的冲动,皮笑内不笑地道:“谢谢柳公子的好意,我不爱吃这个,您请随意!” 柳东行愣了愣,讪讪地缩回手去,抱着那盘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本的位子,仍旧与文怡隔着一张椅子一张小几,又偷偷去kan她。这回文怡索性起身,捧着茶碗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kan得柳东行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她方才还好好的,似乎有了回转的意思,这会儿怎么又忽然恼起来了?! 对面传来几声嬉笑,但很快就不再关注这边的事了,柳东宁吟诗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 文怡与东行对坐无言,渐渐地,柳东行的脸se也黯淡下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外头预备开饭了,段氏派人过来请少爷小姐们。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文怡几乎落在最后,东行趁人不备,迅速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等她回头,便两眼直盯着她,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等有了机会,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你听完了再恼我可好?!” 文怡一怔,忽然听到如意在外头小声叫自己,便低头扯回了袖子,走了出去。 这一天,一直到宴席结束,众人纷纷坐车回家,文怡都没有再得到与柳东行独处的机会。但她却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暗暗猜想,他到底是有什么苦衷?!又忆起席间三姑母暗地里几次三番的打量,不由得有些发冷。 这一切疑团想得她头疼,待送祖母回了房间,她正要告退,却听得祖母道:“你且别走,我有话问你。”又将丫头们遣了出去,只让赵嬷嬷守在外头。 文怡心生疑惑:“祖母有什么话要吩咐?” 卢老夫人招她到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我kan你今天与那位柳家公子坐在一处,似乎有些刻意疏远的意思,甚至人家给你倒茶,或是与你搭话,你也有些爱理不理的。若是平时,我定要说你失礼,但今日我听了人家几句闲话,倒想起一件事来了!”随即压低了声音,“那位柳东行柳少爷,可是你梦里……,………说过亲的那位?!” 文怡身上一震,咬着唇低下了头,声音比蚊子叫差不了多少:“若照他们的说法……想必就是他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他应该不是三姑父的庶长子,他原是有父母的。” 卢老夫人怔了怔:“你如何知道?!” 文怡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祖母不认得了?您不是头一回见他了。在西山村,孙女儿请萧老来给祖母kan病时,他就跟在萧老身后帮着提药箱…,…”…他前几年拜了萧老为师,却不是学医,而是学兵法血,…,听说萧老原是军伍中人,有些来历……” 卢老夫人大吃一惊,细细回想,猛然想起:“是了!怪道他向我见礼时,我总觉得他面善,还道是因为他长得与东宁有几分相象的缘故,原来是因为早就见过!只是那时他穿戴打扮,还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与今日大不相同,我竟一时没认出来!”但又添了另一个疑惑:“就算是萧老的徒弟,平时你也没怎么见他,又如何知道他的家 文怡犹豫pian刻,才道:,血那年孙女儿去给舅舅拜寿,路上遇险,就是他和萧老的另一个徒弟救的。后来到了舅舅家,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大表哥的同窗好友。”顿了顿,“柳公子的身世,有些是孙女儿从大表哥那里听说的,有些是罗公子说的,也有……他自个儿闲谈时无意中透露的……,…,…他好象是独生子,父母都没了,他养在叔婶家中,婶母待他不太好,又好象有些家产纠纷在里头,……,“……她小心地kan了祖母一眼,,血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孙女儿不好问得太过真切,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柳公子在家中似乎颇受叔婶薄待……” 卢老夫人眉头紧皱:“这么说……风闻他是庶子之事……未必是真?” 文怡低下头道:“是真是假,孙女儿也说不清……今儿人多,又不好当面问他……” 卢老夫人kan向孙女:“你在梦里可知道他的姓名?不然怎会几年了,都没认出他来?” 文怡头更低了:“梦里没听真切,“………孙女儿也没想到是他…”…” 卢老夫人正要再问,却听到赵嬷嬷在外头叫道:,…老夫人,小姐!聂家来人了,说是表少爷有急信!” 文怡猛地抬起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下不由得一惊。 第五十三章 一波又起 来人是一对家仆夫妇,男的在前院等候,只有那媳妇子进来请安说话。文怡认得她是聂珩手下得用的,不等她行完礼,便立刻问:“大表哥安好?!舅舅舅母和表姐没事吧?有什么急事要连夜送信过来?!” 那媳妇子便道:“回表小姐话,老爷、太太、少爷和小姐都安好,合家都没什么大事,只是少爷嘱咐了,一定要尽快将信送到表小姐手里,因此小的夫妻俩才赶得急了些。” 文怡稍稍放下心来,想想前世这时候离民乱还差几个月呢,应该没有大碍,便接过信,将她遣了出去,然后细细读起来。 聂珩在信中先是问候了她祖孙二人的身体健康,接着又祝贺她的生辰,接着才提到,最阴一带的局势有些不好的迹象。虽然聂秦两家领头,几次三番地施粥施药,但前来领取粥药的人似乎一次比一次多了,几乎全都是饿得面黄肌瘦的贫民。他曾叫人向这些贫民打听过,得知大多数人是因为去年秋收比往年少,为了度过年关,或是购买稻种,或将地抵押出去,谁知今春无雨,田里的庄稼发不出芽来,欠的债连利息都付不起,大多数人却连房子都保不住,只能在荒郊野外搭些简陋的棚子暂居,每日进城找些零工做,赚几个铜板养活一家大小。 聂珩在信中说,贫民中有不少本来有几亩薄田的人家,尚且落得如此地步,其他人只怕还要更惨。而县中收地的富户,不过是因为看到有人种棉花贩到康城去,卖得高价,所以起了贪婪之心,要多多收地改作棉田,本就不需要只会种庄稼的佃户,大量农户失地后沦为流民。长此以往,只怕民心生变。他想起先前文怡曾提醒过的话,才会写信来问她,是不是看到些什么迹象,才会出言告诫? 文怡将信中内容读给祖母听后,便陷入了沉思。 照大表哥所言,民乱之事,已经有了迹象。只可惜今年因大表哥身体好转,原本因体弱而被迫放弃的科举之念也重新拾起来了,聂家上下全都指望他今年秋闱能有好成绩,恐怕是不会轻易答应移居外地的。然而不离开,民乱又未必能压下去,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舅舅一家冒险留在平阴么?!虽说如今聂秦两家行善积德的好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但人心难测,乱民一旦激动起来,还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么? 文怡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说服大表哥带家人离开平阴才行!既然他来信问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迹象,那她就说些“迹象”给他听! 她刚拿定了主意,便听到祖母在问自己:“九丫头,你当初说的……在梦里的那一场祸事……莫非……”她忙答道:“是!怕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的!孙女儿只忧心,大表哥今秋要科考,如今一心读书呢,怕是不会轻易离家的!” 卢老夫人想起这几年来聂家待孙女儿也还不薄,哪怕明知道自己不给好脸,逢年过节也没忘了礼数,自己在西山村小住时,聂家小辈也时常过来请安,比起族中那些前倨后恭的族人倒是强了十倍。她沉吟片刻,便问:“聂家珩哥儿已经考过秀才试了么?我仿佛记得府试就在四月,应该是在平阳进行吧?” 文怡愣了愣,科举之事,她不过是知道个大概罢了,只知道乡试、会试、殿试的时间,细处却是不甚了了,毕竟她亲近的人里并没人要考科举,连大表哥聂珩也是去年年底才重新生出科考之念的。想了想,她便道:“孙女儿只知道大表哥先前曾在康城读过几年书,也曾考过县试,但因为考过以后大病一场,就弃了科举,是去年才重生此念的,想必还未过府试。”于是就把送信的媳妇子传进来,细细问她聂珩目前的情形。 那媳妇子道:“小的曾 听内院海棠姑娘提过,大少爷再过几天就要靠府试了,因此今年表小姐的生辰,他不得亲自送礼前来相贺,就连写信,也是瞒着太太的,海棠姑娘叫我们夫妻只说是到温泉庄子办事,回去了也别声张呢!” 卢老夫人问:“既是要考府试,那他想必已经动身前往平阳了吧?” 那媳妇子怔了怔,迟疑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少爷眼下已经在平阳城里住下了,是舅老爷亲自送他过来的……” 文怡心下大奇:“既然是大表哥已经到了平阳,如何在信里只字不提?!难道是打算考过了再来?!”平阳离顾庄不过几里路,论情伦理聂珩都不应该不过来的,就算是考丅前忙着温习,也不该不在信中提起,等考完再来不是一样的么? 那媳妇子却面露难se,低下了头。卢老夫人淡淡地问:“你们少爷可是吩咐你们……送信过来时,不得泄露他眼下的行踪?!” 那媳妇子吓了一跳,忙道:“万万没有的事!大少爷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只是……”她顿了顿,“舅老爷此次同行,打算带大少爷去拜会几位朋友,因此太太嘱咐了,别让大少爷分心……”她眼神闪烁,低下头去。 文怡听得糊里糊涂,卢老夫人却已有几分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道:“也对,我们家里都是女眷,你们大少爷也大了,多有避讳,再说,他那个身子,你们亲家老爷……想必也担心吧?” 那媳妇子干笑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卢老夫人却直接让她下去了,文怡不解地问祖母:“她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这些年跟大表哥一向亲近,有什么可避讳的?秦姐姐的父母我也是常见的。” 卢老夫人叹息一声,无奈地道:“你是无愧于心,珩哥儿也是堂堂正正,不怕人多心的、。只是你表哥如今的年纪不小了,若不是身子不好,怕是早就定亲了吧?” 文怡点点头:“大表哥私下也有些愧疚呢,说是舅母一心认定了秦家姐姐,这些年为了他身体不好,连订亲之事都推迟了,倒害得秦姐姐满了十七岁,还待字闺中。”她忽地心中一动,大吃一惊:“难道……舅母和秦家那边……” 卢老夫人微微笑了:“你既是无心于此,就别放在心上了。秦家女儿年岁已达,虽未定亲,风声已经传出去了,不好再许人。她父母也是一片苦心。既然珩哥儿在信里提到平阴最近局势不稳,你梦里又有那件祸事,这几个月你就别到西山庄子去了吧。” 文怡皱了皱眉,心中虽有不甘,却还是答应了,又埋怨道:“秦家有疑虑倒还罢了,舅母怎的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一向视大表哥如亲兄,与几个哥哥姐姐们来往,都是坦坦荡荡的,如今成了这样……有什么意思?!大表哥是个心细的人,怕是又要忧心了!”她微微生出几分不满,觉得聂珩身体才好了些, 又是正值府试前的要紧时刻,舅母怎的还要做些多余的事,连累他多思呢?! 卢老夫人不以为意,径自道:“先前你犯愁,不知要怎样令聂家人远离平阴,如今倒是有法子了。” 文怡精神一振:“祖母快教我!” “府试要在平阳进行,接下来是院试,如果他全都顺利通过,便是秀才了,这才能参加秋闱。秋闱是要在省府举行的,平阴不过一县之地,还不够格作为乡试之所。”卢老夫人看着孙女儿,微微一笑,“你只管劝他提前到康城备试就是了。” 文怡心下大喜,立时便想到了借口:“大表哥是一定能过的!他身子不好,索性全家陪着一起去康城暂住好了!专心读几个月的书,乡试时必定事半功倍!”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别家,八成是要在平阳府学里读书,一直到邻近秋闱方才前往康城的,毕竟物价贵,无论是住客栈还是赁房子,都花费不菲。你舅舅家境富裕,倒是不在乎这点小钱。更何况,那位秦老爷也未必认得几个官场上的人物,反倒是你大表哥在康城读过两年书,不论是同窗还是恩师,都能攀上点交情,在康城待着,比在平阳强多了。”她还有几句话未说出口,那就是留在平阳,离顾庄太近了,秦氏怕是会多心,时间一长,亲戚面上过不去,就伤了情分,去了康城,离家远,离顾家更远,秦家人只怕会更放心呢。 文怡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心下暗叹,但转念又想到,若是秦家也跟着去了康城,那就更稳妥了!想到这里,她脸上就露出笑来:“孙女儿已经想好信该怎么写了!多谢祖母提醒!”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孙女儿只听说乡试是在原籍考的,却没想到考场不是在平阴,白白担心了几年。往后还要祖母多教孙女儿些道理,好让孙女儿少闹笑话。” 卢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又转回先前的话题:“关于那柳家后生的事……” 文怡一时不防,整个人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你先别去打听了。”卢老夫人道,“虽然你们彼此认得,叫人知道了,怕会多事,你只管将他当作陌生人一般,也别与他搭话。且等我找人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犹豫片刻,又道:“他虽然本是你今生许婚之人,但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变化,你也不必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 文怡沉默下来,慢慢应了一声,心里有些闷闷的,方才因解决了舅舅一家的事而产生的愉悦几乎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孙女儿先回房去写信了……” 卢老夫人正在想族中有哪个妯娌对柳家情形比较了解,闻言随意“唔”了一声,又忽然问:“你说在梦里听人提到柳家后生的情形十分不堪,那人究竟是谁?” 文怡愣了愣,方才答道:“是……是可柔,就是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儿。在梦里……孙女儿养在四伯父家里时,只有她一个时常来往,彼此交好。” 卢老夫人皱皱眉:“可是那个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说话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女孩子?我记得她今儿也围着东宁转悠呢,这样的人,你怎会跟她交好?!” 文怡正想回答,卢老夫人已经得了答案,:“罢了,既是梦里的事,终究不是真的,我不喜她的行事,小里小气的,没有大家风范,偏又有些小心思,你别跟她太过亲近了,省得被连累了名声!你且去吧!” 文怡张张嘴,想为可柔辩解两句,但想到她今日多为,又没了心情,闷闷地行过礼,便回房间去了。 她连夜写好了信,却一晚上都没睡好,一边担心信中是否有什么遗漏,未能劝服大表哥举家迁离平阴,一边又在想柳东行的事,不知他的苦衷到底是什么,又想到祖母让自己暂时别与她接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机会听他诉说,心下暗暗后悔,今日架子摆得太足,失去了无数机会,最后又想起可柔今日的表现,烦闷不已……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她便有些精神不足,又怕祖母发现了担心,足足灌了两大碗浓茶下去,又用粉掩住脸se,方才前去请安。等侍候祖母吃过早饭,她便以料理家务为由,先行告退了。 才过了巳初(上午九点)不久,长房便有人上门来。文怡看着手上的帖子,再看看来人,微笑道:“没想到是嬷嬷来了,可是要顺便将药带回去的?”来的这位金婆子,确实如意的亲姨母,这些年也到六房来过好几回了。 金婆子听了文怡的话,上前笑道:“可不正好遇上了这个巧宗?如意正犯愁,姑太太回来省亲,内院忙得什么似的,压根儿就没空回家呢!因此老奴一听说五小姐要派人送信过来,就抢下了这桩差事。” 文怡回头叫冬葵:“把前儿备下的那几包药拿过来。”待冬葵去了,又叫紫苏:“去拿一串钱来给金嬷嬷打酒吃。”紫苏也去了。 金婆子忙笑道:“谢九小姐赏!”又道:“这个帖子,原是六小姐起意,柳家表少爷的东道,说是全族上下,无论嫡庶,所有的少爷小姐们都要请到呢。” “哦?是吗?”文怡没什么兴趣,只将帖子往手边一放,“倒是热闹得很,要到江对岸去?那可就费事了。” “可不是费事么?!”金婆子想了想,又笑道,“差点儿忘了,出来时,如意让我悄悄儿告诉九小姐,说您能推就推了吧,这个东道……”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是要请所有少爷小姐去玩,其实……怕是有些为柳家大少爷相亲的意思呢!” 文怡手上一顿:“相亲?!” 第五十四章 柳家邀约 这相的是哪门子亲?! 文怡袖下暗暗握了握拳,面上微笑不变:“这是怎么说的?我倒不明白了。” 金婆子笑道:“九小姐也不明白,老奴就更不明白了。只是如意丫头怕老奴说不清楚,因此多交代了几句。听说是三姑太太有意在她娘家侄女儿里头给那位大少爷挑一房妻室,二太太便提醒了 一句,让表少爷出面做东道,把那些偏支里的小姐,还有嫡支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来,说是请来一块玩儿,其实是安排了人去察看的。如意怕九小姐不知底细,糊里糊涂地去了,会吃亏,才 叫老奴多嘱咐一句。” 文怡手上紧了紧,努力维持嘴边的笑,“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要看人……又何必寻这么一个借口?更况且……便是真有这个意思,也没道理传得沸沸扬扬的,连你们都知道了呀?!” 金婆子掩口笑了笑:“这种事上头说是不能外传,其实我们在底下看得明白,哪里是瞒得住的?也不知道五太太昨儿回去后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六太太晚上特地带着吧小姐过来给三姑太太请安 ,几乎是明着说想把八小姐嫁过去了。三姑太太没答应,今儿一早却准了表少爷的东道,还说要把族里偏支的小姐和庶出的小姐们都请过去,哪怕是家境不大好的,也不能漏下。咱们还有什么 不明白的?如今各房听说是东宁表少爷的东道,怕是都上赶着去呢!” 文怡扯了扯嘴角,见冬葵与紫苏都回来了,便让她们将药和钱交给金婆子,又道:“多谢嬷嬷告诉我这些,我心里有数的,回去替我向如意姑娘带声儿好吧。明儿我过生日,家里做了几样糕点 ,当中有松软的,也有甜酥的,嬷嬷看看喜欢哪一种,就包两包回去。” 金婆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年纪大了爱吃甜软之物,只是平时没那个闲钱买,听了文怡的话,自然是欢喜的,当即谢过赏,便退出去了。秋果便领着她去看点心。 文怡拿起帖子,心下有些烦乱。三姑母拿自己儿子做幌子,是为了将全族的侄女儿都吸引过来,好让她细细挑选吗?六伯父原是四房家主五伯父的庶弟,早已分家出去,不过是族中的偏支末系 ,家境也只是寻常,八姐姐是他原配所生,早年丧母,如今这位六伯母,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待元配之女一向不太热络,如今急着把八姐姐推出去,怕是也有趁机攀上柳家的意思。不论 柳东行是柳家偏支还是柳姑父的庶子,总归是姓柳的,只要能与柳家做了正经姻亲,怕是顾氏族里也要对六伯父六伯母另眼相看了吧? 只是三姑母显然不大看得上她家,却被她提醒了,转去族中各房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身为皇亲国戚的柳家夫人,她显然不需要考虑自己看中的女孩儿及其父母是不是愿意结这门亲事。族中偏 支里头,家世寻常的多了去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见六房有了点钱财便上赶着巴结,即便对方真不愿意,凭她族长同胞亲妹的身份,对方也不好强硬拒绝…… 如意这是在提醒她,不要着了道,被人算计了去!毕竟六房这几年只是多了些浮财,仍旧没有根基。 文怡心下有些烦恼,却不知道是在烦三姑母的霸道,还是烦柳东行要与人相亲,但转念一想,前世三姑母同样有这个烦恼,想必是在娘家族中寻找合适人选,最后中选的却是自己!这个念头一 起,她又纠结了…… 是该顺势而为呢,还是主动避开? 正烦心之际,耳边传来紫苏迟疑的叫唤,她醒过神来,转过头去:“什么事?” 紫苏咧嘴笑了笑,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递了递,“这个……是表少爷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要不要瞧瞧?” 文怡这才记起来,昨儿夜里聂衍派来传信的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信,还有聂珩送她的生辰礼物,只是她当时满怀心事,一时没顾上。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两部新书,一对寿山白芙蓉石的小印章,还有一个红木小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小小的金香玉凤钗,白玉做成的风身,翅膀尾羽均是金丝扭成,虽是小小 巧巧的,却精细非常,轻轻一晃,那金丝凤钗便摇个不停。 凤口还衔着一串九颗黄豆大的小珍珠,颗颗圆润。本来金凤钗最能彰显富贵之气,可这对小凤钗却只让人觉得清雅灵动,文怡一见便觉得喜欢,特地多看了几眼,方才放回匣子中去,又交代冬 葵和紫苏:“这钗要放好了,出门做客时再戴。紫苏把新书放到外头书架上,印石收起来,放在书房那个黄花梨的大柜子里。”又展开昨夜所写的信,补上几句谢语,打算回头就交给聂家家仆 带回去。 冬葵闻言应声去了凤钗进里间,紫苏虽抱起了盒子,却没走开。文怡写好信,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你还有什么事?”紫苏讨好的笑了笑,才眨着眼问:“小姐,五小姐不是请您去玩么?明 儿出门时,不如把那凤钗带上吧》那个凤钗好看,也叫长房的小姐们瞧瞧,省得她们再小看了您!” 文怡一愣,冬葵便走出来敲了紫苏脑袋一下,“你糊涂啦?!明儿是小姐生辰,何必跑去赴别人的约?!” 紫苏缩了缩脖子:“可是……听起来好像挺好玩的嘛……管别人打的是什么注意,咱们只管玩儿就是了,要过江那边去呢!咱们一年也去不了一回……” 冬葵又瞪她:“你是自己想玩吧?!别拉小姐下水!先前你是怎么说的来着?紫樱姐姐要出嫁了,只担心小姐跟前的人不得力,你可是拍着胸口打了包票,说会事事学着紫樱姐姐那样周到的! 这才几天工夫,就泄了气?!” 紫苏蔫了,垂头丧气得出去了,冬葵又恭敬地对文怡说,“小姐别听她胡说,去不去,小姐自个儿拿主意就行。” 文怡笑笑,低头看那帖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祝的,可是……若是不去……她要几时才能再见到柳东行呢虽然祖母叫她暂时别跟他接触了,可她实在想面对面的问他,到底 瞒了她什么事…… 想了半日,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去找祖母,但到了门前,却又徘徊着不敢进去。祖母眼睛里着呢,万一看出她的小心思,岂不是羞死人了…… “小姐在干啥呢?”背后传来的问话吓了她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嬷嬷,她脸一红,便拉着赵嬷嬷转入厢房,犹犹豫豫地将那帖子拿了出来,说明了缘故。 赵嬷嬷是知情人,听完她的话,又打量了她几眼,便意味深长的笑了:“小姐是想去吧?又不好意思跟老夫人说?” 文怡红着脸小声道:“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总觉得不安稳,必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心安。柳公子和可柔……这两人跟我梦里知道了不一样,若不弄明白,我要怎么继续相信梦里的事会不会 成真呢?!” 赵嬷嬷眉眼一弯,笑道:“说的也是呀,虽说如今咱们家的情形跟梦里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是日后的事……还难说呢!若是那柳少爷不像梦里听说的那样不堪,倒也不差嘛……” 文怡这回连耳根都红了:“嬷嬷……您在说什么呀?!” “别慌!嬷嬷心里清楚得很!”赵嬷嬷笑道:“今儿早上老夫人一时想吃老石家的糕饼,嬷嬷闲着没事,便讨了这个差事出门去。 在外头正好遇见这位柳大少爷,他骑着马,在替表少爷送帖子呢!不是嬷嬷多嘴,我这把年纪了,还从没见过有哪家少爷把兄长当成跑腿的!不过嬷嬷瞧那柳大少爷,五官端正,眼神儿也清明 ,上马下马的时候,那动作利索的……啧啧,腰板儿也直啊!亏得他们底下人还胡乱说嘴,把这位少爷说成是个酒囊饭袋!其实他比好几房少爷都强呢!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老眼昏花, 这位少爷倒也配得起小姐!” 文怡这回是真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嬷嬷你胡说什么呢?!”转身就跑了。 赵嬷嬷笑呵呵的,看了看手中的帖子,眼珠子一转,便进了老夫人的正堂。 卢老夫人见她来了,便问:“方才我好像听到九丫头的声音了,怎么不见她进来?” 赵嬷嬷笑道:“小姐正为难呢,喏,就是这个!”她拿出帖子,“柳家表少爷的东道,说要请全族的少爷小姐去玩,就是明天。小姐因家里说好了要给她庆生的,不想答应,但全族的兄弟姐妹 们都去了,独她不去,又不大好,因此正为难呢!” 卢老夫人结果帖子,看过后便皱了皱眉:“三天两头的请客,有什么意思?!况且孩子们虽都是亲戚,到底不是亲手足,如此大咧咧的混在一起玩,也太没规矩了!” 赵嬷嬷笑着说:“老夫人担心什么呢?咱们小姐又不是那等轻浮的人。这回不过是借着长房的力,出去玩玩罢了。前儿老夫人才说什么来着?小姐成天操持家里的事,也太辛苦了!您还劝她多 出门玩一玩,如今有了机会,您又拦着!” 卢老夫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我见这是柳家人的东道,怕九丫头吃亏!您忘了?那柳东行就是文怡的……如今那柳东行名声可不大好!” 赵嬷嬷不以为然:“名声都是别人传出去的!外头也都说六小姐是位才貌双全、聪慧娴雅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如何?咱们心里清楚!况且那么多少爷小姐在一处玩,便是那柳少爷有什么不好的 心思。尤其能当着众人的面胡来?老夫人不放心,就派两个丫鬟跟着小姐好了。”顿了顿,又笑道:“方才出门给老夫人买点心,正巧见了那柳少爷一回,老奴倒觉得他不像传闻里的那么糟, 眼神儿很正!有一家人的门房出来扫地,扫帚不小心戳到他的马背,若是换了别家的少爷,早就骂起来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叫那门房小心点儿,别打着了别人,就走了。可见他至少是个和 气的人,老奴就找以前的老交情们打听打听?” 卢老夫人听了,表情立时变得微妙起来。 文怡不知道赵嬷嬷对祖母说了些什么,只知?br / 生于望族第2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知道吃过午饭后,祖母就主动跟她提起了明日的邀约,还叫她“只管去玩”,又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明日要带去的东西,以及一坛聂家温泉庄子早前送 来的桃花酒。 文怡虽觉得糊涂,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临离开时特地看了赵嬷嬷一眼,得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次日一大早,她便带着紫苏和冬葵两人,拎着点心和酒出门上车,来到长房时,前院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了,上到偏支里已过十八岁芳龄还未能出嫁的小姑姑,下早刚满了十岁生日不久的小堂 妹,全都济济一堂,叫人叹为观止。再一细看,堂兄弟们的穿戴大都只是比寻常略讲究了几分,也有专门穿了平时极少穿的华丽的绸缎衣裳来的,堂姐妹们却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个个穿金戴银 ,涂脂抹粉。文怡看到可柔夹在人群中那张精心描绘过的小脸,便皱了皱眉头,心里只恨她不争气! 再扫视周围一眼,她不由得纳闷了:既然说是相亲,怎的不见正主儿的身影? 虽不见正主儿,但正主儿那魅力无限、风度翩翩的兄弟却到了。只见柳东宁往阶前一站,身上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月白直裰,腰间也只是系着寻常蓝丝绦,半点儿金玉配饰都没有,却能叫人自 惭形秽。好几个堂兄弟都往后缩了脚。再看柳东宁身后,是穿着一身大红衫子,水红衣裙的文慧,头上一件金饰都没有,只拿彩色丝带扎起一头秀发,但艳色荣光便将柳东宁都压了下去。这回 几乎所有年轻姑娘,不论是小姐还是丫鬟,都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前院一时静极,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二堂兄文良的轻咳声。被这对表兄妹盖住风头的顾家二少爷,尴尬的挤出笑脸,道:“大家别都愣在这里了,船都备好了,大家这就……出发吧?” 没人动身,柳东宁手中素扇一晃,回头冲文慧一笑,“;六妹妹,咱们……走吧?”文慧瞥他一眼,昂首道:“走就走!”便带头先行一步。后头文娴、文娟面带无奈地跟上。 前院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文怡落在最后,紫苏小声催她,她再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抬脚出发。待坐着小马车来到码头,准备上床之际,她才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安排众人上船的 次序。 文怡站在那里,一时百感交集。 第五十五章 船上风波 顾氏家族此次出游,少年少女足有近三十人,除去已经出嫁的女儿,以及年岁在十岁以下的男女,或是目前不在顾庄的,几乎都齐全了,再加上侍候的丫头、婆子、媳妇,以及沿途护送以及担有执事的家丁小厮,浩浩荡荡,足有一百余人。顾庄外的码头本已早早清过场,又另有顾柳两家派来负责清场的家丁,在码头外围用蓝色布帷围成一道屏障,免得叫外头人看见顾家小姐丫环们的芳容。这两厢加起来,码头上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所幸顾家二太太段氏早就命管家吩咐过了,因此场上只闻见少爷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外围的男仆却连一声咳嗽也无。 这一百多人挤在一起等候上船,也不是件易事。因是柳家的东道,又在顾家地头上进行,因此柳家在顾家的帮助下,借了五艘船来,四大一小,都是游玩用的彩舫,大的几条都有二三十尺长,每艘都能容下三十人,当然,船工水手也要算在内的。 几艘彩舫有新有旧,船舱里的桌椅帐幔摆设,等级也都不同,甚至连船工身上的衣裳,都有明显的差别。其中最华丽、最气派的一艘,自然是东道主柳东行坐的,他同时还邀请了顾家长房的表姐妹们,另有二房的文良等人,以及他们各自随侍的丫头婆子小厮等,都坐了上去。可这样一来,船就挤不下了。偏偏顾家其他几房的小姐对此十分有意见,认为丫头婆子都能上这艘好船,她们却要另挤一艘此等的船,柳家未免太小看人了吧?!做东道就得有东道的模样! 文慧稳稳坐在船舱里,眼角瞥着与“表姐妹们”赔笑的柳东行,嘴边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文娴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想要站起来,却被她一把按住:“五姐姐休要理会她们!不过是沾光出来玩的,见人家和气就蹬鼻子上脸了,还挑三拣四,她们倒也好意思!” 她说这话声量虽不大,却也不小,立时便有人听见了,忿忿地转头瞪过来,她却大大方方地回视,反倒是与她对视的人经不住,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倒是几位顾家少爷面上带了羞愧之色,主动往其他彩舫上走,连顾文良也面带讪讪之色,更要换到另一条船上。柳东行到顾庄后,跟其他人都只是平平,唯有这位二表兄还算进得了他的眼,忙拉住他,好说歹说,要他留下。文良只是不肯,还笑道:“我到了别的船上,还能跟兄弟们一处说说话,倒比这里热闹些。”便头也不回地下船去了。柳东行无奈地回头看了文慧一眼,文慧犹自傲然昂首,还不咸不淡地道:“你也去呀?别的船上多的是佳人在等你!个个娇滴滴地,又会奉承,又会说笑,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边说边从面前桌上的攒盒里掂起一颗瓜子,不紧不慢的嗑着。 哪怕柳东行脾气再好,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不高兴了,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你这话有什么意思?今儿是我做东,主意又是你出的,难道要我公然怠慢客人不成?!” 文慧脸色一沉,手里的瓜子壳儿便扔了过去,正中柳东行前襟:“我几时出过这种臭主意,要把所有人都请去玩了?!你自个儿想要享受群芳环绕的艳福,就别拉上我!你当我是什么人?!”这话一出,文娴与文娟都有些僵了。文慧最初只是提议柳东行带上她们姐妹三个去游玩,请族里兄弟姐妹们同行,是柳顾氏与段氏的提议,文慧这话,却有些对这两位长辈不敬的意思。 柳东行也恼了:“你这是做什么?!不愿意就早说!偏在家里挂着一张笑脸,出了门却跟我闹!” “谁跟你闹了?!”文慧扭过身去,“你不高兴,就快点离了我!我自个儿坐船还自在些呢!” 柳东行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扭头下船去了,却转身上了文良所在的那艘船。跟随他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也都离开了,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挤上主人所在的船,因为柳东行才在船上站定,便立时有七八位小姐跟了上去。文慧见了,越发生气,立时便喝令船工开船。文娴文娟吓了一跳,忙劝她:“还有好些人没上船呢!”文慧只是不理:“谁管她们?!咱们玩咱们的!” 船工们没了主意,便上岸去问,转了一圈回来,便开船了。 文怡站在小车边上,没跟其他人一起挤,只是远远看着正与船老大们说话的柳东行,总觉得他脸上那抹笑有些古怪。 其他船出发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柳东行与文良做的那艘船,除了船工,就几乎都是少爷小姐们,剩下没能挤上去的,只好跟着柳家的嬷嬷和大丫头挤了第三条船,然后才是其他的丫头婆子小厮家丁。到了最后,一直在码头边上等候的文怡反倒落了单。 紫苏急得不行,不停地跺脚:“小姐!早就您快点儿过去的(原文),如今可不就被落下了么?!这可怎么办哪?” 文怡将视线转向最后一艘彩舫,不过是十来尺长,也没有雕栏画栋,简简单单的,只挂着几挂湘妃竹帘,原是夏天游湖的小船。今天天气晴朗,太阳也足,江面风平浪静丅,坐这样的船也很稳当,更何况这船头船尾上站着的船工,虽然穿的只是粗布衣裳,但一看就知道是老把式了。最要紧的是,她从这里远远望去,隐约能看见船舱里放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是柳东行的。 她回头朝紫苏微微一笑:“那里不是船?你怕什么?总有人能送咱们过去的,便是一艘船都没了,平日的渡船总会有吧?”紫苏这才安下心来。冬葵白了她一眼,视线投向那艘小船,眼珠子一转,没吭声。 柳东行送走了四艘大船,忙得满头大汗,却还冲着顾家的管家傻笑:“总算安排妥当了,没想到今儿来的人会这么多!” 那管家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行少爷,您还没上船呢!”心中却在腹诽:众人说这柳大少有些缺心眼,果然不假!今儿可是为了给他相亲才惊动了这么多人的,他倒好,忙前忙后,却把他兄弟当正主儿了! 柳东行“恍然大悟”,脸上便带了焦急之色:“那可怎么办呢?!我把自个儿忘了!”又忙吩咐小厮们:“快把船叫回来呀?!”可那船哪有这么容易叫回来的?小姐们是恨不得尽可能离柳家表少爷近些,少爷们一下船就立等丫头婆子们侍候,哪一艘船是能回头的? 管家只好道:”那还有一艘船呢,不过九小姐已经带人上去了,行少爷,您不如去求她一声,看她愿意不愿意给您匀个座位?“ 柳东行唉声叹气地,便跑到小船前的岸上,真个求文怡:”顾九小姐,您这儿还有座位么?我忘了自己还没上船了!“ 文怡强忍住笑意,不紧不慢地坐下,撇开头,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柳少爷这话糊涂,您是东道主,我是客人,难道我还能拦住主人上船不成?!” 柳东行嘴角一弯,便要往船上走,紫苏飞快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要挡着他靠近女主人的架势。冬葵恨铁不成钢地握了握拳,差点儿就要打上去了。 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一阵叫唤:“等一下,还有我呢!”柳东行与文怡齐齐一愣,转头看去,却是文安。 文怡上回去长房做客,就没见着文安,还以为他有事不在呢,今日没见,也没起疑心,却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柳东行也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大声问:“安弟,你怎么这会儿才到?!” 顾文安大踏步走了过来,身后半个人都没有,急得顾家管家忙忙凑上前问:“七少爷,您也要去么?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文安冷笑地看着他:“你们有好玩的,也不叫上我,是不是眼里没人了?!”那管家呐呐地不敢再说什么,文安便一脚踩上了船。 他是文怡族兄,倒也没什么忌讳,径自往文怡对面坐了,便喝令丫头倒茶。紫苏冬葵看向文怡,文怡略一点头,紫苏便嘟起了嘴,冬葵不动声色地上前倒茶,又将瓜子点心放到他面前,然后退回文怡身边。 柳东行面无表情地吩咐船工开船,然后坐在文安对面,与文怡只隔了四尺远。文怡眼角瞥见他将斗篷收了起来,默默地低头喝了口茶,再暗暗望过去,正好与他好视一眼,连忙将视线移开,只盯着前方的满面,心中有些扼腕。 柳东行同样觉得扼腕,却又没法将文安撇开,只好勉强笑着与他搭话:“昨儿他们都说你病了,就没请你,我还担心你不知病得怎样呢,却又找不到人打听。如今见你气色还好,倒也放心了。” 文安冷笑一声:“你倒有心!你那兄弟可没把我放在眼里呢!我本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脸上长了东西不好见人罢了。但我不想见人是一回事,别人特地瞒着我,就不应该了!”接着又有些委屈:“连六姐也被迫他哄了去!待我这般无情!” 他这么一说,文怡与东行双双朝他脸上细看,果然发现,一层白粉之下,隐隐透着红色的红疙瘩,尤其是右边脸颊,密密麻麻地,一直蔓延到鼻翼处。 文怡吃惊地问:“上个月七哥哥不是得了一瓶好宫粉么?我分明听见五姐和十妹说,七哥哥已经好了的!” 文安闷闷地道:“别提了!当时是好了,等宫粉用完了,反倒比先前还要厉害些!如今正托人再去弄那宫粉呢!” 文怡心里本就有些厌恶他,倒没什么心情说好话哄人,只是随意安慰两句:“我们女儿家偶尔也会长这个,只是没这么厉害……听说吃药可以调理。七哥哥找大夫问问吧?” 文安撇撇嘴:“早就问过了!在京里还请过太医呢!都是花架子,每一个中用!” 文怡闭嘴再不说话了,柳东行却道:“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个方子,原是我一个朋友给他姐妹配的,还挺管用。虽说这方子是因人而异,但想开不过是调养身子用的,便是治不好,也吃不坏人,不如我说出来,安弟叫人配了试试?” 文怡不解地看了东行一眼,他却只是对着那文安微笑,文安脸色缓和了些,也有了些笑意:“当真是管用么?那就回去吃了试试,若真的有效,我必重重谢你!” 柳东行“傻笑”几声,凑上前去,往文安旁边一坐,将他面前的点心攒盒往文怡那边一推,便道:“这些炒的东西,还有油炸的东西,都对你不好,还有花生,也是发物!别吃这些,咱们喝茶!” 问安笑笑,也不在意那点心盒子,真个与他喝起茶来,又闲聊几句,得知他曾经在外游历过几年,便来了兴致,跟他聊起哪里的山势奇美,哪里的水势磅礴,哪里的景致怡人,哪里的诗人最多,末了还道:“我若能出得门,也像柳大哥你这般到处去游玩,多少诗做不出来?!那时候,我也是个才子呢!” 文怡低头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倒是柳东行乐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引得文安十分欢喜,觉得这傻乎乎的便宜表哥倒比那自命不凡的正牌表哥可亲多了。 等船到了对岸,文安已经把柳东行当成是个可以说几句话的朋友了,见柳东行看到柳东宁在前方相侯,脸色有些不好,便问他怎么了。柳东行小声道:“宁弟待我倒是和气,可他不知道,他每次待我略和气些,他身后的人便将我当贼防,盯得死紧,略有些动作,回家婶娘就要骂我,如今我都怕了……” 文安早就听说过“流言”,自以为明白,便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象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多了,我却是看不惯的,你且一边儿玩去,我去会会他!”便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 文怡下得船来,便有长房的婆子招呼她去与姐妹们会合,才走出几步,就听见柳东行在文安身后大喊:“我去骑马!骑累了再去草亭那边歇息!”她脚下一顿,才再继续往前走。 顾家早在昨日便派人前来,将太平江这边岸上的一大块草地都清了场,还搭起数草亭,以五彩纱贴幔绸缎为饰,亭中有桌椅长榻,一应玩耍、休憩的用具都准备齐全。还有人在附近人家借人厨房,预备酒食。在中间的草亭边上,设了两张竹案,一张上头摆着杯箸碗筷,一边上头放着几篮子点心,当中就有六房血的那两篮。竹案边上,还有人烧起风炉子,烹茶温酒。 文怡远远看到那正中的亭子里坐着文慧文娴,就知道柳东行不可能过去,稍一犹豫,便转到最边上一间,进去坐下,淡淡地吩咐冬葵紫苏去张罗茶水等物,然后独自在那里张望远处娇声向柳东宁请教骑术的七堂姐文静,以及可柔一众围在柳东宁周围的姐妹们,还有骑马围着他们兜圈,偶尔笑话几句的文安。 看了一会儿,她便收回视线,再暗暗朝周围扫视一圈,却没发现柳东行的身影,不由得暗下忐忑:他会不会过来呢? 第五十六章 隔屏相望 初夏的凉风轻轻吹过,草原上的野花随之摇曳生姿,间或有几只彩蝶在花丛中飞舞,忽地一阵快马驰过,惊得彩蝶迅速远走。 文安得意地操纵着身下的马匹来回跑着,每次一经过柳东宁等人身边,就放声大笑,或是随口吆喝,或是讽刺柳东宁骑术不佳却要硬充内行。文静等人都烦了,只是顾虑到他是族长之子,不好公然骂他。柳东宁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温文尔雅,对再一次来到面前的文安笑笑:“七表弟不累么?你姐姐们备下了茶水点心,你过去歇一歇吧?” 文安收了笑容,盯了他几眼,又扫视一圈其他少女。文静等人不由得稍稍后退一步,可柔更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缩进别人的影子里。文安冷笑一声,抬头看看远处草亭下的文慧,再鄙夷地望了柳东宁一眼,便反手一掷,策马朝草亭方向去了,马蹄扬起一阵沙土,引得柳东宁与一众少女都咳嗽起来,有人忍不住笑声埋怨。 待柳东宁喘过气来,抬眼望见文安进了草亭,文慧便立时迎上去,嘘寒问暖,又倒茶递点心,还笑嘻嘻地打趣他,眼角眉梢处,温柔神色动人之极。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一眼周围娇滴滴的女孩子们,也感到索然无味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庸脂俗粉一心围着自己转,是打了什么主意?哪怕六表妹待自己略和气些,他也不会与她们亲近…… 众女见他忽然沉默起来,问什么话都爱理不理的,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柔小声提议:“骑马骑了好一会儿了,要是柳表哥烦了,不如改玩别的?”文静立马便下马,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将缰绳交给婆子,高高兴兴地对众人道:“早上出来时,我看到他们抬了好几个大风筝,有美人的,也有蝴蝶的,不如咱们放风筝吧?”众人都说好,问柳东宁的意见,他有些兴趣缺缺,无可无不可地:“随你们的意思吧。”文静立时叫丫头去取风筝,不一会儿,便抬了两个来,一个是宫装美人,一个是大蝙蝠的,众女便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要先放美人的那个。 柳东宁闷闷地跟在她们身边,也不说话,可柔问了他好几回意见,他不是回答“嗯”便是回答“好”,众女只当他是不习惯玩这种闺阁游戏,也没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玩闹着,唯有可柔担心的看着他,又瞧了众人一眼,便悄悄靠过去,小声问:“柳表哥,你身上不舒服么?还是心里不高兴?” 柳东宁没回答,她又咬咬牙,怯怯地看着他道:“若是为了我六表姐……你别跟她生气,她一向是那样的性子,其实并不是故意要落你的脸面,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又见你待别人和气……” 柳东宁闷闷的道:“难不成要我完全不理会别人,她才高兴了?!” 可柔有些害怕:“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东宁见她眼睛都白了,反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柔弱,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气:“你别怕,我没生你的气,只是……”她欲言又止,“六表妹不明白么?咱们这样的人,人前人后是两回事,自己也做不得主……” 可柔低下了头:“想必她是明白的,只是仍旧希望你只跟她一个亲近,说来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私心……”她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急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齐齐抬头望去,却是一身红衣的文慧骑马而来,在柳东宁面前停下了。 可柔暗暗握拳,柳东宁却紧紧盯着文慧,只觉得她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模样比平时更美丽了几分。 文慧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盯了柳东宁好一会儿,方才斜了可柔一眼。可柔不由得后退一步,脸上浮现出怯色。文慧冷笑一声,径自对柳东宁道:“我要去跑马,你来不来?!” 柳东宁笑了:“来,怎么不来?!”他随手拽过婆子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随着文慧一声轻叱,两人两骑双双远去。众女这才反应过来,忙追着娇声叫唤,却没能换得柳东宁一个回头。文静转身厉声责问可柔,刚才跟柳东宁说了些什么,可柔低头不语,袖下双拳紧握,下垂的眼帘中满是不甘心。 文怡没看到这段小插曲,她正闲闲地侧耳欣赏文娴在草亭里弹奏的琴声,迎着微风,轻轻闭上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冬葵与紫苏很快就拿着茶点回来了。前者视线在草亭里转了一圈,便垂下眼帘,对文怡微笑道:“小姐,咱们家准备的点心,只有十小姐要了一碟松瓤鹅油卷、一碟桃脯,别的都没拿,仍叫我们带过来了,倒是六少爷讨了果酒去,五小姐也要了桃花酒。” 文怡点点头,家里旧年曾送过果酒去九房,因此六堂兄文顺知道它的好处,而五堂姐文娴,应该是先前自己曾提过那桃花酒的缘故。 紫苏将点心碟子摆开来,嘴里还道:“小姐,你不知道,先前奴婢只当咱们家花了大心思备下的点心,已经十分精致了,方才去了,才知道原来长房备的点心更了不得!方才奴婢瞧见,有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杏仁捣碎了做成两指宽的小碗,酥酥脆脆的,上头还沾满了瓜仁儿,里面装的是啥?您知道么?居然是雪蛤膏!还有一个食盒里装的两碟子点,心,一碟只有四个,外头看不过是寻常酥皮儿,听那些丫头们说,里头的馅儿是东海运来的上等元贝捣碎了,混合咸蛋黄做成的!她们说那都是六小姐亲自吩咐下来,又有柳家的厨子亲自指点,宣乐堂内外三个厨房,昨儿晚上足足做了一宿呢!” 文怡皱了皱眉头,不想继续听下去,便道:“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也随意吃一点,然后去玩吧。我若要人使唤,自会叫你们。“ 紫苏立时将长房的精致小点抛在脑后,兴高采烈地应了,她早就盼着文怡这句话呢!冬葵侄是沉稳些,小声道:“奴婢就在前头看人斗花草好了,小姐有事尽管叫我。” 文怡点了点头,两个丫头便离开了,她喝了杯热茶,又吃了几块点心,见一直没见人来,便忍不住起身,走出草亭,张望四周一眼,然后往文娴文娟那边走去。 文娴一直在亭中弹琴,一时风大了,吹熄了琴案上的香,她便让丫鬟们竖起雅致的屏风,又重新点燃了香炉。抬头见文怡来了,便笑道:“九妹妹六恢柬听听,我这首《阳春》弹得可比先前好些?” 文怡笑道:“我听着觉得比先前好多了,只是如今已经四月初夏,五姐姐这会儿弹《阳春》,似乎有些不合适呢。” 文娴笑了:“不过是应时应景罢了。今日有风,倒有些一派春光的意思呢。”说罢又下手去勾琴弦。 文怡知道她爱弹琴,也不去打搅,转身走向文娟。文娟正叫丫头们采了几大篮子的野花回来,然后一朵一朵地挑出来编着小花环,还跟丫头们商量要将花环给哪一个小丫头戴。文怡看她编了一会儿,又瞧瞧远处骑马的文安,以及在另一个草亭里对弈的文良和文顺,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 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走着,几个大丫头打闹着经过,文怡认得是文慧的丫头,其中一人说笑着要将手里的点心往另一人脸上抹,后者不甘示弱,随手抓起一把瓜子便摔回去,结果打到其他人身上,惹得她们也来抹她。旁边有两个婆子在小声嘀咕:“真真作孽!一两银子一个的点 心,有钱都没处买去!小姐们还没吃呢,倒叫这些大姐们糟蹋了!”另一个婆子便拦住她:“她们不糟蹋,也轮不到咱们吃,你管那么多闲事作甚?!” 文怡皱皱眉,厌恶地看了那几个丫头一眼,便径直回草亭去了。一进亭子,她便看到里头有许多人,认出被众人围在当中的是谁,便不由得脚下一顿,慢慢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一个柳家的婆子冲她行了礼,陪笑道:“顾九小姐,真对不住,我们大少爷一时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了,拐了脚,这里是离得最近的亭子,小的们又以为这里没人……” “行了……”文怡淡淡地道,“虽是我先占的地儿,毕竟我只有一个人,总不能叫东道主受了伤也没地方歇息吧?你放他在这里吧,只竖个屏风挡一挡就是,还有人跟着侍候呢!” 那婆子笑着谢过,又叫人搬了屏风来,立在柳东行躺着的长榻与文怡所坐的桌椅之间,有命丫头们吧柳东行安顿好了。文怡轻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不由得脸色一变,心中略生了几分担忧——难道他真的受了伤?! 不一会儿,柳家的下人散了去,只留下那婆子和两个小丫头侍候。柳东行看那两个小丫头眼巴巴地盯着外头的人瞧,便对她们道:“难得出来一回,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去玩吧,可别走远了。”两个小丫头喜出望外,不等那婆子呵斥,便齐齐谢过柳东行去了。那婆子恨恨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对柳东行道:“大少爷真个体恤下情!”柳东行傻笑两声,忽然面带忧色地眺望远处:“那边是怎么了?宁弟不会是摔着了吧?!”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抬头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柳东宁站在马下,看着自己的脚,旁边顾文慧骑在马上,正皱着眉大声说话。柳东行又叹了口气:“唉!顾六表妹怎么总是对着宁弟发脾气呢?宁弟不知受多少委屈呢!还有七表弟也是,方才就一直处处给宁弟脸子瞧。”然后对那婆子说:“嬷嬷,我这里没事儿,您年高望重,又是婶娘跟前得意的人,不如过去劝和劝和吧?有您在场,想必刘表妹和七表弟待宁弟也会客气些。” 那婆子一脸忧心,闻言更是抛开所有顾虑,立时便赶过去了。 文怡低头喝了口茶,掩住嘴角向上弯的角度,瞥了屏风一眼:“柳大公子好手段!” 屏风那头传来长榻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是柳东行坐起身来:“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文怡咬咬唇:“你的伤不重?” 屏风另一头传来柳东行的轻笑:“你以为我会受伤?别担心,不过是哄他们罢了。” 说得也是,凭他的身手,怎可能这么轻易受伤?文怡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心,便有些懊恼,赌气道:“你倒有闲心,平白无故便装受伤来哄人!”说罢扭开头去,盯着远处放风筝的姐妹们瞧。 折叠的屏风轻轻移动,收起半尺,露出了后头柳东行的半张脸:“生气了?别气,我是真没法子!”他低下头,“如今我行动就有人跟着,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想找机会与你说话……却总是有人来……” 文怡只觉得脸上发烧,没回头,声音压低了些:“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解释么?我正听着呢!再说些有的没的,回头又有人来了!” 柳东行微微一喜,复又警惕地扫视周围一眼,方才尽可能维持脸上的平静表情,开口道:“说来话长……我家的情形有些复杂,我本是柳氏长房嫡长孙,可是父母都没了,如今族长是我二叔,族里有人不服他,二婶便担心我成了别人的幌子,因此处处提防,又怕我有了功名会生异心,因此想尽法子压着我不许我出头。我无法参加科考,只好另找出路,就这样找到萧师那里,只是怕家里听到风声会找过来……” “所以你就改了个假名,免得叫家里人找到?”文怡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早早就 说出来,我也不会随便告诉人去!你……”顿了顿,“你是想着我姓顾,觉得我会泄露你的消息,才一直瞒了三年多么?!” 柳东行忙道:“我不骗你,当初我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他有些为难,“后来……我想跟你说实话,却又怕你生气……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文怡心头的委屈减轻了些,却又忍不住“呸”了一声,抬袖掩住嘴边的偷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柳东行面上一喜,又飞快地掩住。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冬葵的叫声:“八小姐,您来了?!”两人双双神色一肃,一个扭过头去喝茶,一个抱腿呻吟。待那八小姐走进,发现时柳东行在亭中,脸色立时一变,转身就逃了。文怡才抿着唇忍住笑,吐了句槽:“呆子,你抱错腿了!” 柳东行一愣,低头一看,果然抱的是没包扎的那条腿,忙轻咳一声,两眼朝亭子顶部瞧去。 又是一阵轻风吹过,扬起亭子四周的彩纱,传来一阵清新的花香。 第五十七章 柳氏秘辛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琴音袅袅,彩纱飘飘。文怡低头闻着茶香,望着那淡绿水中上下浮动的茶叶,稍稍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她偷偷瞥了屏风那边一眼,见柳东行也在用眼角偷看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又是甜,又有几分惧意,忙移开了视线,从亭边的绿草野花,到立柱上束缚彩纱的细绳打成的结,再到前方冬葵头上戴的银钗,接着是右方文娴弹的琴上挂的彩穗,以及屏风上的花鸟,最后是远处面带不悦地瞪着柳家婆子的文慧那一身红衣。如此转了一圈,她方把视线转了回来,盯着手中的杯子瞧。 柳东行一直没吭声,文怡越来越不自在了,总觉得自己的左边脸颊发烫,只得自行寻个话题:“你方才提的……你二叔和二婶……莫非指的是三姑母和三姑夫?可我先前听人说,三姑夫原是家中嫡长来着。” 柳东行察觉到她的不安,正微笑着看她,闻言一顿,收回了视线。 文怡感觉优异,深悔自己造次,忙道:“若是不方便,你只当我是没问过就好!” 柳东行低笑一声:“没什么不方便的,理亏的又不是我。”他稍稍动了动身体,似乎想坐的舒服些,文怡小小声说了句“那边椅子上有蒲草编的厚垫”,便扭开头去装没事人。 柳东行弯了弯嘴角,见周围没人留意,文怡那个丫环又只是盯着其他防线看,并未留意这边,便迅速伸手越过折叠屏风,将椅子上的草垫抽了过来,触手之下,只觉得又软又韧,坐上去比长塌上的褥子舒服多了,也凉快些,却是西山村的出产。他心中一柔,便把文怡提起叔婶话题带来的不悦都抛开了。 想了想,他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提起来,有些对先人不敬,但如今谣言四起,若是我闭口不言,就怕你……你家里从别处听了些风言风语来,反倒把我看低了。还不如我自个儿将实情告诉你,你再找人核实去,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文怡嘴动了动,但还是闭上了。 她也不希望他难过,但想到那些流言,还有祖母的话,便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柳东行沉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要从先曾祖父那时说起。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柳家在恒安,虽然也是世代书香,但与那些仕宦大族却是不能比的,平日交往的人家,也多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先曾祖父在世时,有一挚交,姓容,是一位秀才,膝下只有一女,与我先祖父同岁。那就是我的祖母,也是我祖父的元配妻子。” 文怡手上一顿,小声说:“我曾听闻长辈们说起,柳家的太夫人,娘家是姓姚的?”而且听说跟当今皇后是一族的,还是皇后的姑姑! 柳东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先祖母早年丧母,父亲又因疾去世,先曾祖父顾念两家情谊,又见祖母孤苦无依,便让曾祖母将她接回家中抚养,当时曾道,等祖父考得功名,便让两人完婚,只是怕惹人闲话,因此对外从不提起这个约定。” 文怡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几分。既然柳东行的祖父娶回来的妻子是姓姚的,那不用说定是有了功名后,婚约遍生了变故了。但既然有了柳东行,这位容氏太夫人自然也是进了门的,不知是怎么分的嫡庶? 只听得柳东行继续道:“那年先祖父进京赶考,过了三月,仍旧没有音讯。曾祖父却染上时疫,病倒了。曾祖母身子不好,祖父又没有兄弟姐妹,因此一应侍疾事宜,都是先祖母接手。后来……不知怎的,竟然有消息传来,说是祖父……在京中染了急症,没了!” 文怡吃了一惊:“怎会有这样的传闻?!” 柳东行苦笑:“时候才知道,病死的那人与先祖父名讳只差了一个字,读音也有些相似,想是以讹传讹,乡间不知,又见祖父迟迟没有音讯,只当是他没了。” 文怡叹了口气:“你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当年家世不如眼下,总该有一二仆从随行吧?若真的出了事,难道就没人送个准信回来?” 柳东行摇摇头:“我哪里知道?都是听老人们说的,想必当时慌乱见,也没人想到这一点吧?总之,曾祖父听闻噩耗,便一病不起了。他是柳氏嫡长,统领全族,唯一的儿子没了,族人自然是少不了要过问后事的。” 文怡心中明镜般,知道那些柳氏族人定是想趁火打劫了,想起自家的境遇,便暗暗咬了咬牙:“不是说……是诗礼传家么?!” 柳东行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嘲讽:“你我心知。”文怡眼中一黯,低下了头。 柳东行又接着道:“听说当时是一片混乱,先曾祖母几次被气得厥过去,家中上下群龙无首。这时候,是先祖母站出来,以柳家媳妇之名,将众人稳住的。” 文怡不由叹道:“你这位祖母,倒是仁义之人!”她不过是被接进柳家抚养,但既无明言的婚约,又不是亲眷,即便柳家家产易主,也于她无碍的。她一站出来,却是自己跳进了泥沼中。 柳东行眼中一黯,怨忿之se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曾祖父与曾祖母都劝她,说会替她寻一户好人家嫁出去,让她不必委屈自己。祖母却道,生受柳家教养之恩,早将先曾祖父与先曾祖母视作父母,如今眼见老人有难处,怎能袖手旁观?曾祖父见拗她不过,只好应了,却交待曾祖母,只等三年孝满,便郑重发嫁义媳。就这样,曾祖父临终前,祖母捧着祖父的牌位拜了堂,正式成为柳家媳妇。” 文怡一时没忍住:“难道是拜堂过后,才知道令祖父平安无事?!那他又怎能再娶他人呢?!莫非他不肯承认这桩婚事?!”就算是阴差阳错之下成的亲,也是占了大义之名的,这个妻子已经算是娶回来了,如果柳东行的祖父不肯承认,他的名声可就臭了!德性有亏,日后更是别想在官场上立足! 柳东行沉了沉脸:“先祖母一边照顾病中的曾祖母,一边操办了曾祖父的后事,披麻戴孝,哭灵守制,无人能挑她一点错儿,便是族人,也都暗暗佩服,也有人劝她在族中过继幼儿为嗣,延续柳家长房香火的。就在祖母与曾祖母商量这件事时……”他咬了咬牙,“祖父却带着新婚妻子回来了!” 文怡忙道:“难道这时候他已经娶了妻子?!” 柳东行闷声道:“他原不知道曾祖父去世之事,殿试也中了三甲,只不过中榜后与几个同科学子去人家花园里游玩,不慎摔了脚,只好借住主人家的房子养伤。那家就是姓姚的!虽然也是京中大族,但族中并无显宦,官职最高的是当时任职鸿胪寺右少卿的姚北之姚大人,那时候……姚大人的前进还未出世呢!谁也不知道她后来会成了一国丅之母。祖父借住的那家也不过是姚家的偏支,儿子与几个新科进士交好,本身却无功名。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得了那家老人的欢喜,不到两个月,就将女儿嫁他为妻了!” 文怡张张口,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这种大事,令祖父就没给家里捎个信儿?” 柳东行笑了笑,却笑得有些古怪:“也是巧了,那位姚氏太夫人的祖母年纪大了,又有重病在身,想要看着孙女儿出嫁才肯闭眼。因婚期赶得急,又有房师做媒,先祖父便打算娶了妻子,再带她回乡拜见父母,又觉得姚氏仕宦出身,更兼贤良淑德,父母是不会反对的,至于容氏,本就未订婚约,只需另寻良家配嫁就是。没想到回了家乡,他才知道自己不但误了父亲的丧事,还多了一门正妻。” 文怡问:“既然那位姚氏太夫人是那样的人家出身,想来是不肯居于人下的,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太夫人先进门?令曾祖母又是什么说法?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生于望族第2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法?” “算起日子,却是祖母比姚氏太夫人先进门两天。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柳东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说来也巧,祖父娶姚氏太夫人,正与先曾祖父去世是同一天!先曾祖母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者后进门的媳妇,只是祖父再三相劝,她还是松了口,只是坚持,在恒安本地,当以容氏祖母为正室,姚氏太夫人在容氏祖母面前要行侧室之礼。但到了外地,她就不管了。” 柳东行的曾祖母会松口,也不奇怪。无论那位荣氏太夫人如何贤良,毕竟儿子才是她的亲骨肉。柳家根基本不深,姚家再不济,也是京中大族,柳东行的祖父刚刚考取功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恐怕是离不得岳家相助的,更别说这桩亲事还是房师做的媒。 文怡心中一动,便问柳东行:“令祖母……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没想过要离开么?”其实,以荣氏的贤名,到了这个份上,想要和离另嫁,外人也挑不出刺来。毕竟是柳家亏待了她。 柳东行怔了怔,不由得有些动容:“你……”他忽然有些想哭。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不论是谁,都只叹他的祖母贤惠,祖父待她不公,又或是暗讽姚家以势压人,顶多也只是叹他曾祖母过于溺爱子嗣,却少有人问,他的祖母为何不离开? 没错,如果当年他祖母离开了柳家,另寻良人,虽然世人或许会非议几句,但她却能过得更舒心些,想必寿元也会更长些……想到父亲所说的祖母慈爱,他便觉得眼眶发热。 文怡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便悄悄伸头去看他,一看吓了一跳,迅速朝四周张望一眼,悄悄从袖里掏出一方素帕,扔过屏风去:“快擦擦!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的……” 柳东行看着落到手背上的丝帕,心下一暖,想要拿起它来擦脸,手上一顿,又觉得舍不得,悄悄看了屏风那边一眼,便静静将它藏进袖中,只拿袖角乱擦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咧了咧嘴:“我没事!今日风大,方才吹了一粒沙子进眼睛,方才惹得我流泪,其实不是哭!” 文怡低头不语,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冷了,只得将茶碗放到一边。远远看见紫苏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她心道不好,又怕叫紫苏看到柳东行,不知会嚷出什么话来,忙高声叫道“紫苏!你去烧一壶热水来,茶冷了!” 紫苏正要同冬葵说话,闻言忙应了一声,冲着冬葵笑道“你替我拿着,也替我编一个!回头我再跟你说话。”然后扭头跑了。冬葵偷偷回头看了亭中一眼,见柳东行正低头擦脸,怔了怔,又看文怡,却仍是端正坐在那里,似乎没什么异状。她心下疑惑,但还是转回了头,继续揪着花草编小花蓝。在她的脚边,已经有四五个编好了的。 柳东行平静下来,见状轻笑“你的丫头挺机灵的,可见是你调丅教的好。”文怡脸一红,眼睛直往外瞄“那是她们自个儿机灵,跟我可不想干!”顿了顿,又低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别伤心,只要你好好的,长辈们心里就高兴了……” 柳东行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后来的事也就是那样了。曾祖母舍不得好媳妇,祖父又答应了以容氏祖母为正室,族中更是只认她为宗妇,祖母便留了下来。姚氏太夫人当时是没说什么,后来祖父一直在外任上,都是她跟在身边,外人只以为她就是正室,容氏祖母也无二话。再后来……曾祖母病重,一心念着孙子,祖父只好告假回家侍疾,不久,容氏祖母就有了我父亲。曾祖母去世后,祖父在家守孝,跟祖母相处颇为和睦。他在外任时,族务是祖母替他打理的,因此深受族人信服。祖父为此也颇感激祖母,那三年里,因姚氏太夫人不肯入恒安,祖父只能城里城外两地奔波,但总算相安无事。后来,二叔出生,祖母还出面为他办了满月酒,请族人亲友来贺。” 听着似乎是一派太平,但文怡却想起,柳姑夫是因拥立之功得今上重用的,姚氏太夫人的族女又成了皇后,而姚氏太夫人生的女儿也成了王妃,柳家就是因此而发家的,不用说,容氏太夫人一房,定是受到了打压。 她看向柳东行,柳东行仿佛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似地,点了点头:“大约是因为二叔这一房太过显耀,加上多年来,他们在外头都只宣称二叔是嫡长,家里吓人也是称他为大,因此……族里大概也是觉得他们比较长脸,便也不去说明真相了……”他低头笑了笑,“大姑姑出嫁为王妃那一回,应该是第一次吧?为了脸面好看,姚氏太夫人劝得祖父点头,让她以正室身份进恒安受礼,又进了祠堂,改了族谱,只说是为了给大姑姑长脸。等二叔得了正式官职,他们就索性在柳家祖宅边上另盖了新宅,然后迁居正堂,拉走了大半仆役,旧宅几乎成了废地。大概是觉得他们闹得不象了,族中也有人非议,祖父最后那几年,都是在旧宅过的,祖母去世后,他也按亡妻之礼守孝,临终前更是留下遗言,命我父亲承继柳氏族长之位,只是……祖父头七未过,父亲就去世了。” 文怡一惊:“莫非是他们……” 柳东行摇摇头:“先父是哀毁过度了。”顿了顿,“不过,谁知道呢?当时丧事办得极隆重,仪式也繁琐,不但先父,祖父早年纳的两方侍妾,也都在那时没了。”接着诡异的笑了笑,“二婶也累得小产,之后更是没能再生养,连姚氏太夫人,也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一直缠绵病榻,不到一年也去世了。二叔本来就丁忧在家,于是又多添一年孝期,倒耽误了青云路。他起复后,足足在地方上等了五年,方才重新回到京中为官。” 文怡见他眉间隐隐有怨恨之se,知道他幼失怙持,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由有些心疼。 这时,紫苏拎着热水壶回来了,她忙收敛了神se,命紫苏将水壶放下,又打发她去了别处玩,便站起身来,给茶壶添了热水,然后倒了一杯,亲手送过屏风来,道:“喝杯热茶吧,暖暖身子。” 柳东行一愣,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喉间落入腹中,先前发冷的手脚也都好受多了。他心中微动,抬眼看向文怡。 文怡低低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做了亏心事,迟早会有报应的。你别理他们,只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是个聪明的人,又有本事,又有心计,不管到了哪里,都能闯出自己的路来。” 柳东行眉间一展,已经去了怨恨之se,脸止只余微笑:“放心,我已经成年了,等我娶了妻子,就分家出去,只要我不跟他们争那族长之位,想必他们也懒得理我丅,日后我爱做什么,也与他们无关。” 文怡脸一红,忙低头坐回自己的椅子,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柳东行却还隔着那屏风,低低地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若是没有异议,我就继续行事了?” 文怡羞得都快坐不住了:“什么异议?什么行事?我可听不懂!” 柳东行却有些关键,立时就要下塌来:“我跟你说正事呢!就怕你会恼我自作主张!“ 文怡整个头都热了,忙站起身:“再说我就真恼了!” 柳东行坐在榻边,有些犯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场面一时僵住了,这时,亭子后方传来文字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说得太复杂了?) 第五十八章 芳辰有礼 文怡东行双双脸色一变,文怡是脸刷的一下白了,却又不敢回过身去看文安的神色,便僵直在那里。东行略好些,还能迅速反应过来,勉强冲着文安笑:“你怎的从那边来了?” 文安却仿佛没看到文怡的失礼处似的,径直走进亭中,将马鞭随手一丢,大跨步坐上椅子,动了动,觉得不舒服,便低头去看:“我说九妹,这是你家里带来的?怎的连个垫子都没有?硌得人难受!” 文怡还在僵,东行干笑着道:“你要用么?却是我拿了去。”说罢带着几分不舍,从身下抽出那张蒲草椅垫。文安随手接过坐了,才带着几分不满道:“太薄了些,也不够软和。” 文怡慢慢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道:“七哥慢坐,我去别处逛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冬葵早就侯在亭前,暗暗擦了把汗,见状忙跟了上去。 东行不舍地看着她背影远去,心中满是懊恼:差一点就要问到答案了!怎的在这时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不满地瞥了“程咬金”一眼,想起方才的情形,又开始担心对方听到什么话,会对文怡闺誉有碍。 想了想,他出言小心试探:“你不是在前头骑马么?几时跑后头去了?后面可没什么好景致。” 文安撇撇嘴:“我何尝不是在骑马来着?只是看着六姐跟你兄弟在一处说笑,我但凡插句话,六姐就要嫌我聒噪,没意识得紧!我懒得看他们亲近,便往周围逛了一圈,见你在这里,才过来的。”说罢又带着几分好奇,“方才我远远看到你和九妹在这里说话,她还给你倒茶来着?你们几时这么熟了?”又想起先时同船过江的事,笑道:“说来倒是巧了,咱们从家里坐船过来时,你们恰好也是坐一艘船!” 东行见他神色并无异状,细想近日观其为人,不像是心机深沉之辈,猜想他多半不知道自己与文怡在说什么话,便笑道:“九小姐待人和气,方才见我摔了腿,似乎很疼的模样,便倒了杯茶与我。”顿了顿,“说来的确是巧了,我倒有几分庆幸呢,你这位妹妹心底很好。便是不想与我亲近,也不会给脸子瞧。方才你没看见吧?你另一个妹妹,我恍惚记得是行八的,本要过来歇脚,一见我在这里,立时变了脸色走了。”说到这里,他故意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日也不见别人这般厌我,若不是九小姐待我还算客气,我还当自己冲撞了神灵,身上沾了晦气呢!” 文安听得哈哈大笑,乐道:“不是你身上沾了晦气,不过是她们害臊罢了!”说罢又冷哼:“他们都瞎了眼!眼里只有你那酸得能拧出汁子的兄弟,把他当成什么再世潘安、绝代才子了!不就是穿件月白天丝袍子,再拿了把素面扇子,嘴里念叨几句歪诗么?!这才几月的天气?还有大风吹着,他就要扇扇子了!也不怕着凉!至于诗呀词的,改天我脸上好了,也这么装扮起来,包管比他念的还要多!装得比他还要象!” 东行赔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直往外头瞄,眼见着文怡进了顾家长房小姐们在的那个亭子,似乎跟姐妹们说笑甚欢,那眼角眉梢处都带了愉悦之色。他心头一荡,连文安叫他,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文安有些不耐烦:“我与你说话呢,你在看哪里呀?!”东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伤腿”,忽然记起先前的乌龙,忙用眼角余光确定了,方才摸上去,道:“方才我腿有些疼,一时晃神了。你说什么来着?” 文安皱眉去看他的腿:“我听他们说,你骑术还好,没想到你如此不济!好好的怎的就摔了?!”又不满地看看草亭内外:“你既受了伤,身边怎的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东行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摔了的,忽然就……不过伤势还好,歇一歇,回去时应该能走动……其实这里原本也有几个人侍候,不过我见难得出来一回,又觉得没什么事要吩咐,就让小丫头们去玩了,至于王嬷嬷,是见宁弟跟你姐姐似乎拌了嘴,就赶去劝和了。” 文安冷笑:“他们一天里就没有不拌嘴的时候,不过一会儿,仍旧自行和好了,哪要人劝和?!分明是底下人欺你脾气好,不把你当回事,连小丫头也敢蹬鼻子上脸了!”又瞪柳东行:“我说你能不能摆出点少爷架子来?!明明也是大家子弟,却被人踩到头上也不吭声。若换了是我,早大耳光子打上去了!你就算比我和你兄弟差些,也比奴才尊贵!” 东行一脸诚恳地道:“我怎能跟你相比?他们又不是我的仆人,再怎么着也不好越过他正经主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也习惯了,觉得还好。” 文安翻了个白眼:“你这脾气就是叫人生气,不过倒是比你那兄弟顺眼些,他那和气……啧,都是装的!虚的!专拿来哄人的!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八九岁的小女娃,都被他哄骗了!你比他强得多,别跟那些有眼无珠的人一般见识!”无意中扫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忍不住皱眉:“可惜你这么个人竟俗了!好好收拾一下,不比你兄弟差。照我说……你最好是穿些式样简单的衣裳,深颜色的最好,佩饰只要一两件就够了,玉佩是首选。” 东行心下一凛,傻笑道“哎?那不是太庄重了么?也太斯文了,不合我的脾气呢。我更喜欢这鲜艳些的颜色,而且这料子很好啊,都是上等货色,听说要一两银子一尺呢,团花也很喜庆……” 文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觉得再坐下去,会连自己都沾了庸俗之气,忙寻了个事由,急急走了。 柳东行暗暗松了口气,忙扭头去找文怡,却发现她被绊住了,暂时回不来。 原来文怡带着冬葵去到文娴,文娟所在的草亭后,文娟发现冬葵手里的花草小篮,顿时爱不释手,得知是冬葵编的,便缠着文怡要她叫冬葵教自己。文怡只好照做。一转身,她远远看到文安离开了,便想先回去,不料这回却是文娴把她叫住了,问起了那桃花酒的方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等到她终于可以脱身离开时,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再折回时,反倒是柳东行这边来了别的客人。 顾文良大概是觉得柳家今日做东道,自己身为顾家兄弟姐妹中年级最长的一个,应该为弟妹表率,听说柳家大公子受了伤,便赶过来问候。柳东行眼角瞥见文怡已经走回来了,却在半道上折去别的方向,不由得暗自着急,额角都出汗了,好不容易才将文良打发走,看到文怡带着两个丫环回来,他悄悄松了口气,心下暗下决心,要尽早改变这种令人头疼的情景才行! 文怡坐回原座,听见屏风那头的长榻吱呀声,还有柳东行压低声音咳嗽的动静,小脸不由得一红,眼睛便瞟向了冬葵和紫苏。她当然明白,这是柳东行暗示她将人打发走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方才文安来之前,他问的那个让人羞恼的问题,她又觉得难为情,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按捺着性子喝茶赏景。 冬葵眼睛朝屏风那头一溜,不动声色地禀道:“小姐,茶水似乎冷了,奴婢去取热水。”然后走了。紫苏却一无所觉地整理桌面的点心匣子,还面带疑惑地看向屏风那头,凑到文怡耳边小声说“小姐,那边是不是柳家大少爷?他是着凉了吧?一直咳个不停。咱们要不要送些热茶水过去?瞧他那么可怜,跟前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文怡咬唇吞下笑意,假装平静地“嗯”了一声,还道“我记得早上出来时,还带了咱们家自己做的姜糖,你一并送些过去吧?” 柳东行听得哭笑不得,当紫苏把姜糖送到他手上时,要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了。紫苏还拿两只大眼盯着他:“柳少爷,你好歹吃一点儿,总比干吹冷风强。”他无奈地吃了一口,只觉得心头又是甜,又是涩,还带着几分甘苦与艰辛。 文怡双手捧着茶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紫苏说起方才去玩耍时的趣事,眼睛悄悄往屏风那边瞄,便看到柳东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偶尔见紫苏转过头来,便迅速移开了视线,等紫苏再次转身,便又瞧过来。她咬住下唇,抬袖掩住上扬的嘴角,心缓缓地软了下来。 冬葵拿了热水回来,见了亭中的情形,立时剐了紫苏后脑勺一眼。 文怡轻咳一声,吩咐道:“冬葵,你带紫苏去码头上问问,今儿是什么时辰回去?”冬葵低了头:“是。”然后猛力拽过紫苏走了,后者还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走得这样急。 文怡听到屏风那头传来大大的喘气声,再也忍不住,掩嘴笑道:“亏你还镇日装老实人,如今可算见着真正的老实人了吧?” 柳东行见她眼波流转,别有一番动人心处,不由得看呆了。文怡脸一红,抓起一颗花生,便丢了过去,正中柳东行额头,他才清醒过来,低声笑道“这不是老实人,是没眼色。我本就是老实人,不过比她有眼色些。” 文怡“呸”他一声,便扭头不理他。东行正要继续问他那“正事”,忽然瞥见先前那王婆子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往这边走来,不由得一急,赶紧道“方才那事,咱们下回再说。我昨天进城给你九叔家送帖子时,顺便去了罗大哥家在平阳城里的商号一趟,叫那里的人以聂珩的名义送几件东西给你,今天应该就到了,你记得收好。” 文怡正要问他送了些什么来,却看到柳家那婆子走近了,只好住了嘴,低头喝茶,将疑惑压在心底。 一直到午后,众人回转,文怡都未能再与柳东行单独相处,虽有些遗憾,但心头大石却落了地。柳东行的身世她已尽数知晓,接下来,只需要略加删减,将要紧之处透露给祖母知道,想必祖母也不会再对柳东行有所偏见了。 回到家,已经过了未时(午后13点到15点),文怡身体虽有些疲倦,精神却很好。她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将今日的经历简单报告过,却因在场的丫头们多,便把柳东行的事暂时压下,打算过后另找时间悄悄向祖母报告。 她正想告退回房,却听得卢老夫人道“你先别回去,今日聂家又送了一份礼来,是贺你生辰的,我心里存疑,想着你表哥先前分明已经送过了,怎么又送?问来人是怎么回事,他们又说不明白。你且看看东西,猜猜是怎么回事?” 文怡心跳加快了一拍,知道这定是柳东行说的那些东西了,原来……是贺她生辰的么?” 她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先前那份礼,是大表哥送的,如今这份,大概是舅舅舅母送的吧?” 卢老夫人皱皱眉:“往年总是一起送的,今年怎的反倒分开送?” 不等文怡搭话,她又道:“是了,想必你舅母如今又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不注定你表哥已经送过了,才叫人送这礼来的。”又皱眉,“若是好的便罢了,若不好,你也别放在心上,全数入库就是。” “哎。”文怡答应着,见石楠捧出一个大锦盒来,便示意冬奎接过,然后以礼告退,回到房间,让冬奎把锦盒放在桌子上,就寻个借口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走进那锦盒,小心揭开上头的封条,掀开一看,一阵芳香便扑鼻而来。 盒中装着一个巴掌大的织锦小匣,匣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十二只香囊,个个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绣着精致的花草,仔细一看,共有六个颜色式样的,确实六对。这六对香囊,分别装着六种花草香料,都是添了药草精心配成的,各有功效,有宁神的,有清心的,有驱蚊的,有治胸头痛的,有消暑的,也有冬日里薰炉用的暖香。虽然只有六种,却把寻常人一年要用的几样香豆齐备了。 文怡再打开那织锦小匣,里头躺着一支金簪,簪头是简简单单的玉兰花,通体温润洁白,却是用一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簪身上有一行针眼大的小字,在窗下对光仔细一看,却是“观海遥贺芳辰”六个小字。 她不由得迅速抬头看了房门一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慌忙奔到镜台前,将簪子连匣子一并锁进了妆盒里,方才心定了些。她抬起头,却看到镜中的自己,颊生桃花,目如秋水,不由得怔住了。 第五十九章 贵戚临门(上) 文怡沉浸在思绪中,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乱糟糟的,一时甜蜜,一时羞涩,一时惊惶,又一时不安。眼睛一直盯着那锁了玉兰簪子的小抽屉,直到敲门声响起,方醒过神来,慌忙对镜整了整妆容,又深呼吸几下,默默念了一遍佛经,待心情平复了,才淡淡地出声:“什么事?” 外头秀竹禀道:“小姐,前头传话进来,说是聂家表少爷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文怡一怔,忙往房门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只锦盒,忙折回来将香囊打散了,尽可能堆满盒底,再盖上盖子,走出门去,见冬葵迎面走来,便吩咐她:“那只锦盒你收起来,里头的东西别随便叫人拿去用了。”冬葵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但还是迅速应下了。 文怡到得前厅,便看到聂珩正端坐在椅上,一手握着圈椅扶手,另一只手扳着茶几边沿,隐隐用力,指甲都发白了。她心下暗惊,忙上前见礼,又问:“大表哥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聂珩匆忙行过礼,便劈头问道:“表妹在信中所提建议,可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难道平阴局势当真危急至此了么?!” 文怡怔了怔,这才明白聂珩为何会急赶前来,便皱眉道:“我听说府试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大表哥难道就为了问我这句话,特地从城里赶过来了?!便是再危急,也不差这几天,若是因此耽误了大表哥的科考,又该怎生是好?!” 聂珩摇头道:“这科赶不上,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样的。我本就弃了科举之念,如今身体好转,不过是为了一偿夙愿,也是为了告慰父母,方勉力为之。可我一收到表妹的信,便再也坐不住了。平阴虽非祖籍,但我聂家落户于此,已有二三十年,我在城中长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非常,更别说我聂家产业根基俱在此地,倘若平阴遭难,不提我自家家业,便是城中父老故旧,也有性命之忧。你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文怡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能尽可能减轻民乱为害的程度与范围,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能救的也不过是聂家,顶多再添一个秦家,其他人却都与她隔了一层,不过是因着一颗慈悲心,才勉力去相助而已。但在聂珩看来,平阴是他家园所在,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朋友、亲眷,都在城中,他对平阴的感情,自然不能与文怡同日而语。若他不知道就算了,但只要察觉到平阴有难,他又怎可能丢下这一城的人独自与家人离开呢? 想明白这点,文怡不由得有些头疼,只得将自己的难处坦白告知:“大表哥,其实……不是我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平阴目前的局势,实在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了。先时春播时节,就已经有了预兆,如今春夏之交,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征兆更是明显!可惜平阴县的富人还未有所觉,只一味放纵贪欲,夺人土地房产,而官府更是听之任之。那些失了土地家园的百姓,本也是良民,可他们眼下连养活妻小都难,若是被逼到绝境,谁能担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若真出了祸事,一呼百应之下,怕是全县富裕人家,没几个能逃得过!” 她说的是前世所知道的事实,但聂珩却不曾经历过,只听得目瞪口呆,犹自挣扎:“这个把月来,我已经尽全力劝动父亲和舅舅,还有几家交好的富户,施粥舍药,救济贫民。眼下他们日子虽难过,但还能熬得下去。再说,那些百姓本就是良民,只要不到绝境,他们又怎会生起反心呢?”忽然顿住,脸色一白:“不对……太平山中,是有过山匪的……”他抬头望向文怡,显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文怡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如果是一般的贫民百姓,被逼到绝境了,顶多是揣着凶器去跟 仇人或债主拼命,未必会掀竿而起。可是,平阴附近曾有过山匪,为祸数年,这些匪徒早年也曾经是寻常百姓,来自各乡各村,就算是现在,山匪被官军铲除了,也还能在太平山周遭找出十个八个与他们有远亲的人来,其中说不定还有曾在山匪寨子里混过,只是在官军出手前从良了的人。有这样的背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学那山匪上山落草!或是煽动贫民闯下大祸! 聂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知官府!早作防范!”文怡忙拦住他:“大表哥!你就这么跑去县衙说这种话,县令大人肯听么?!”聂珩咬牙:“那就想办法让他听!”文怡急道:“大表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有乱子,万一没有,官府听了你的话,将那些贫民当成是乱民般,岂不是害了他们?!” 聂珩一阵为难,泄气地往椅上一坐,叹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 文怡只能缓缓劝道:“大表哥,事情还未发生,我们能做的有限。我自己还有产业在平阴城外呢,心里怎会不着急?却也不能大肆张扬,只能在暗地里尽量将乱子的苗头压下去。你若有心,便尽快回城考完府试、院试,然后回家劝舅舅舅母,尽可能多做好事,减租子也好,舍粥舍米也好,让受难的百姓少一些吧。”然后将自己在西山村一带的做法说了出来,“就是这般,若有农户无钱还债的,让他将田地押给你,换得银钱去还债,但还了债以后,仍旧让他们耕种自己的田地,债款就分成几年还,快则一二年,慢则五六年,等债还完了,地仍旧是他们的。我们还能白得几年的租子,又有好名声,并不吃亏。大表哥还可以跟舅舅说,这是为了你日后入仕的名声,再跟舅母说,是为了给你行善积德。舅舅舅母最关心的就是大表哥,为了你,自然会尽力去做的。如今我们能救一人是一人,说不定,就因为咱们积的这点善缘,能让那些百姓有活路可走,不至于被逼得铤而走险呢?” 聂珩苦笑道:“我早听说你庄子上的做法了,平阴县城内都在传顾家老太太好善心,如今连县城东边的农户都慕名而去呢。只是这样一来,你一家如何支撑得住?” 文怡微笑道:“昨日才让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应该能支撑两个月。等熬过今年,怕是这两年家里添的进项,都要全赔进去了。但想到这点善行,能活人无数,便是无上的功德,吃点亏又有什么要紧呢?” 聂珩肃然起立:“表妹说得有理,却是我着相了。家财少了,可以再经营,人命却是要紧的。”想了想,又道:“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回去安排。” 文怡急了:“那府试怎么办?!”聂珩摇头:“读书科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给祖上增光么?如今眼看着大祸将至,我还念着自己的功名,便是将来考得状元,也没脸在官场立足了!” 文怡哑然,这时从门口传来卢老夫人的声音:“心性倒还正派,只是可惜了,犯了糊涂!” 文怡与聂珩忙向她请安行礼,卢老夫人也不理会,径自在石楠的搀扶下走向正位坐下,瞥了聂珩一眼,没好气地道:“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聂珩忙束手低头:“晚辈不敢。”他知道卢老夫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顺着说还好,一旦违了她的意思,就别想她会有好脸色。 文怡只好为他辩解道:“大表哥只是心系平阴的父老罢 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他糊涂!他打算照你的法子去救人,原是好意思,只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人?!怕是家财散尽了,也未必能平息一半动乱!到时候难道叫你爹娘妹子喝西北风去?!” 聂珩一脸愧色,头垂得更低了。文怡小声道:“孙女儿只有这个法子,因此……”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我家九丫头是女儿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你却不同!你是读书人,若是府试院试能高中,就是秀才了,日后自有你的前途,份量也同眼下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你再去向县令进言,他难道还能不当一回事么?!便是他不当一回事,你难道不会另找其他的官?!远的不说,平阳知府还管得着平阴县的事呢!” 文怡张张嘴,聂珩却是如梦初醒:“啊……” “啊什么?!”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沉声道:“你且回去安心备考,尽力考得好些,若是能博个案首,就最好不过了!榜单出来后,拉上你那些舅舅、叔叔、伯伯什么的,到府衙各位大人跟前转一圈,若是能博得其中一两位的赏识,在平阴县令跟前,自然又添了一份筹码!你们现下那位县尊,听说为人不算糊涂,只是才能平庸些,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若是平阴出了乱子,他就算性命得保,仕途也到头了。你把事情要紧之处坦白相告,难道他还会硬着头皮找死不成?!若他要找死, 你就去平阳想法子!” 聂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郑重跪下,向卢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卢老夫人气消了些,挥挥手:“去吧,别以为你自小聪明,会读书,就有恃无恐了。世人能人无数,你当这案首是那么好考的么?若是考不好,人家才不会把你一个寻常秀才放在眼里!” 聂珩只是微笑道:“您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命他起身看茶,忽然又问:“今儿九丫头生日,你先前已经送过贺礼了,今天怎的你家又送了一份来?” 聂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时便怔了怔:“咦?” 文怡慌忙插嘴:“大表哥送我的礼物,似乎有些太贵重了,我平时其实很少戴那样华丽的首饰。” 聂珩笑道:“你明年就要及笈了,跟小时候可不能比,自然要添几件象模象样的首饰钗环。月初时我陪你小书姐姐往银楼去挑新首饰,她挑了满满一匣子呢!件件不比你那对簪子差!我其实是瞧着那簪子还算不俗,你若是去别人家吃酒,也该有两件东西充充场面,才买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其实我也给她添置了几件,可她不爱戴那些东西,日常在家时更是连珠玉都没上过头。我劝了几回,她当时应下,回过头又忘了。”又转向文怡:“既是你表哥送你的生辰礼,你只管收好了,出门时拿出来戴戴吧。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意思!你们年轻女孩儿,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呢!” 聂珩微笑不语,文怡原在这些穿戴首饰上并不留心,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罢了,闻言便乖乖应了,然后飞快地将话题转到聂珩在平阳城中的饮食起居上来,生怕他想起了方才祖母提的那个疑问。不一会儿,紫樱前来给聂珩请安,她又尽量将话题限制在紫樱的婚事上。 聂珩坐了个把时辰,仍旧回城去了,临行前还赏了紫樱两个一两重的金锞子,给她添妆,又答应捎信回家,让她父母前来送嫁。 文怡送他出门,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心下稍安,脸上露出了微笑:“大表哥,且安心备考,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心里别太着急,其实就是考得不好,也还有别的法子的。 聂珩回头微微一笑:“表妹也太小看我了。其实到了今日,那些四书五经都在我肚子里了,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我心头石头去了一半,反而还能安心考试呢。” 文怡笑道:“那我就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大表哥也叫我有机会跟人炫耀一下,我有个一案之首的才子兄长呀!” 聂珩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头,淡淡地道:“难为你了。我总说会把你当亲妹妹般照顾,可事实上,却是你一直在照应我,却在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文怡默了默,展开一个笑:“大表哥,等你考完试,就跟秦家姐姐订亲吧?她是个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 聂珩点了点头:“放心。”说罢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文怡心下暗叹,正要转身走回大门内,眼角却瞥见斜对面的路口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原来是柳东行。 第六十章 贵戚临门(下) 文怡心中立时想起了那枚玉兰簪,脸一下红了,慌忙背转身,不敢去看他。柳东行的表情却有些落寞,见她不肯看自己,心里就更难受了。文怡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脸上发烧,忙不迭叫上丫头,抬脚就往门里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一匹黑马从柳东行身前迅速跑过,不知柳东行在发什么怔,差点儿就被它撞上了,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柳东行反应过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只是脚下有些踉跄。他却顾不上许多,两只眼睛只冲文怡这边看过去,似乎听到方才那声惊呼,神色倒缓和了些,眉间隐隐带了喜色。文怡见他没事,暗暗松了口气,又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瞧,脸上不由得臊了,扭头就回了门里,命门房的钱叔关大门,便匆匆往内院走去。钱叔领命,却走到门外张望了路口几眼,面露古怪之色。 钱婶从他身后走上来,不解地问他:“小姐让你关门呢,你在看什么?” 钱叔道:“方才那骑马的人,远远瞧着倒有几分象从前咱们在长房时认得的一个熟人,叫胡桐的,你可记得?” 钱婶忙道:“怎会是他?他不是随大老爷一家上京了么?”转念一想,“是了,大概是回来送信的吧?大老爷的儿女都在这里呢,如今虽不是节,也没哪位主儿过生日,但离端午也不足一个月了,兴许是回来请安送礼的吧?” “你知道什么?!”钱叔白她一眼,“这胡桐听说在京城早已成了外院二管事,送信的差事哪里需要他来做?!何况他是单独回来的,也不见有什么礼物随身带着,哪里象是回来请安的?况且眼下离端午还有二十来天呢,谁会这么早就遣人送礼?!这事怎么瞧着都有些古怪,不然我干嘛要问呢?!” 钱婶白回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都不是长房的人了,又是你说的,心里要时时记得自己已经归了六房,你整日挑我的刺,自己却去管长房的闲事!” 钱叔没好气地道:“若是常事,我才不管呢!但如果长房出了大事,六房也会受牵连的。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有眼色儿些!” 文怡不知道发生在自家大门前的这场小争论,只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没觉得族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经过一晚上的斟酌之后,寻了个机会,挑挑拣拣地将柳东行的身世告诉了祖母和赵嬷嬷,前者只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后者却唏嘘道:“那位容氏太夫人好生可怜!柳家老太爷待她委实太不公了!”她转向卢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不要劝一劝三姑太太?这是作孽呀!柳大公子都成年了,放他分家出去自立便罢了,不肯放人,又压着不许出头,还把他当下人似的使唤。要是传出去了,柳家姑老爷也要名声扫地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三姑太太怕是听不进我的话的。况且,你也别可怜那位柳大公子了,只怕他心里早有了盘算,如今不过隐忍一时,他叔叔婶婶委屈不到他!”又用颇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文怡:“只是这些话……说来也算柳家阴私……你一问,他就都告诉你了?” 文怡硬着头皮,垂首道:“孙女儿当时也问过他,他说他随萧老学医数年,没少到咱们家来出诊,家里上下也有不少人认得他。孙女儿既算是知情人,若他仍旧瞒着,反而显得?br / 生于望族第2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得心虚,倒不如以实情相告。hubaowang他还让孙女儿别传出去,不然他在家里会很难过……” “这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卢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吩咐赵嬷嬷,“跟底下人说,萧大夫师徒的事,别跟外人混说,违者重罚。” 赵嬷嬷应了声,转身往外走,临行前还给文怡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文怡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脚,又把头垂得更低了。 屋中只剩下了祖孙俩,卢老夫人便道:“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世,可见你在梦里是被人哄骗了,你四伯父四伯母给你说的这门亲,倒不算离谱,那什么庶长子、破相、填房之类的话,都当不得真!这都是你二伯母的侄女儿跟你说的?虽是梦里梦见的,但可知其人品行!你离她远些儿,别与她亲近!” 文怡小声道:“梦里……说亲是三年后的事了,孙女儿也不知道在这三年里,那人会不会破相、娶亲……况且梦里他是个武官,如今却仅是白身而已……至于庶长子的传闻,从眼下顾庄上下的风传来看,倒怪不得可柔……”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道:“若是别人误会,倒不稀奇,可她是你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儿!你三姑母要哄人也是哄外人罢了!娘家母亲和亲嫂嫂又怎会不知实情?!你二伯母知道了,自然会跟侄女儿说,那可柔又怎会误将一个长子嫡孙当成是私生的庶长子?!我反而觉得,你三姑母选中你为侄媳,倒还有些眼光手段,却保不住你二伯母更有眼光手段,也肖想柳家大公子做她内侄女婿呢!” 文怡大吃一惊,忙道:“哪能如此?孙女儿在梦里听得分明,可柔当时已经说好亲事了!若她当真有意于柳东行,直接求二伯母去说亲,岂不比孙女儿一个隔房的更容易?!” 卢老夫人皱皱眉头,觉得孙女儿的话也有些道理,再回想段可柔,只觉得是个怯懦少女,未必有胆子去哄骗孙女儿,万一有别人将她的话拆穿,她岂非里外不是人?便放缓了语气,道:“罢了,她兴许真没这样的坏心,只是你也别再与她亲近了,祖母不喜欢她的脾性!” 文怡有些沮丧地道:“她在梦里与孙女儿甚好,可如今却始终不肯与孙女儿亲近。况且她所作所为,有些不合礼仪处,孙女儿心里深以为憾,却也没法子,只能看着罢了。若日后有机会,孙女儿自当劝她几句,只盼着她能听进耳去……”她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论可柔做了什么,只要不象前世那样,胡乱嫁给一个中年商人,芳年早逝,就已经强十倍了,其他的,倒不必再强求。 这么一想,她神色缓和许多,恭敬地对祖母道:“孙女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行事唐突。” 卢老夫人点点头,忽然又道:“柳家大公子的事……我会留意,你在外头别再与他私下说话了,省得叫人拿住话柄,于你闺誉有损。” 文怡脸一下涨红了,蚊子哼哼般应了一句“是”,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祖母。卢老夫人倒没怎么难为她,只交待了几句紫樱嫁妆的事,便让她离开了。文怡快步走回房间,只觉得脸上热得快要冒烟了,但一想到祖母说会“留意”柳东行的事,便又害起臊来。 接下来的几天,文怡一直窝在家里安排紫樱出嫁的事宜,又亲自替后者收拾嫁妆,想到她陪伴自己几年,事事周到关心,如同长姐般,便又觉得不舍。 紫樱红着脸道:“小姐别难过,日后若是想奴婢了,叫人捎个话,奴婢立时就回府来请安,仍旧能见面的。” 文怡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聂家那头已经送了你的身契过来,你以后再不是奴婢了,应该改口才是。不然到了婆家,岂不是叫他们小看了你?” 紫樱摇摇头:“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敢拿大。”又抿着唇笑道,“他们不会的,奴婢是从顾家出嫁的,他们在顾庄上讨生活,哪里就敢小瞧了奴婢?况且奴婢父母都在聂家管事,等咱们少爷高中,他们还会觉得脸上有光呢!” 听她这么一说,文怡倒担心起来了。不知道聂家大表哥的考试怎么样了? 没几天,平阳城里传来了喜讯,聂珩连夺府试、院试案首,称得上是平阳府辖下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只可惜早年县试时因为身体不佳,未能夺魁,没凑齐“小三元”,但单凭这连夺两元,已经让聂秦两家喜出望外了。 文怡立时便禀明祖母,备下一份厚礼,命人送进城去道贺。聂珩返回平阴县城前,亲自转道顾庄郑重拜谢,正好赶上紫樱出嫁,还到新郎家里坐了一坐,给足了那家人脸面。他临走前,悄悄给文怡捎了一张字条,上头只写着两个大字:“事成”。文怡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明白这是他们先前商量的事情成功了的意思,却不大明白他到底做成了什么事。只是转念一想,以聂珩素来的才智,他既然说成了,那就定然是安排妥当了,她又何必再忧心呢?便放下心头大石,将事情丢开不提,只是去信嘱咐驻守西山村的张叔,照旧行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四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文怡一边吩咐家中上下为祖母的院子添上冰盆、竹帘、苇席、凉榻等物,一边去信西山村,让药香谷的人送一批消暑的补药过来,预备祖母要用。 三姑太太柳顾氏带着儿子迟迟未走,文怡已经开始起疑,觉得她这回“小住”也未免住得太长时间了吧?都有半个月了,她不用照管柳家家务么?只是身为晚辈,文怡不好说什么,因为祖母的话,她已经接连推了三回长房或柳家的邀约了,心里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想念,当中夹着一丝羞意,却又开始担心,柳东行会不会误会自己? 就在文怡心情纠结的时候,一行神秘的人马来到了顾庄。 他们足有五六十人,都骑着骏马,黑鸦鸦、灰扑扑地一片,十分低调,但又十分引人注目。因为他们尽管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却有着一半人是官兵打扮,而且为首的一名少年,更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身下一匹白马,一瞧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通体雪白,只有眉心处有一抹红,红得象血一一般。 这行人是长房宣乐堂的客人,三姑太太的宝贝儿子柳东宁亲自出门来迎,亲亲热热地将那少年请进门去,然后随那少年前来的官兵便分别守住了宣乐堂的前后门,连拐角的墙角下,都分别站了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来往行人看,右手握着刀把,仿佛随时都会拔刀砍过去似的,叫人一见胆寒。不到一个时辰,便再也没有闲人从宣乐堂前经过了。 文怡听着紫苏从外头听来的话,皱眉问:“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紫苏摇摇头:“没人敢凑过去打听,门房的钱婶去找以前在长房当差时认得的熟人问过,都说不认得。宅子里的人又不出来,想问也没处问去。”顿了顿,又抿嘴偷笑道:“听钱婶说,四房五太太跟前的一个婆子曾想进宅子里打听的,才到门上就被人赶回来了,五太太要去寻二太太说理,也是才到门上就被拦回来了,可丢脸了呢!” 文怡却不觉得好笑, 反而郑重叮嘱丫头们:“凭长房的权势,尚且不敢说什么,可见来的定不是寻常人。你们别因为一时好奇,就不知深浅地胡乱打听,切防引火上身!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别出门去!” 紫苏十分诧异,但见冬葵等人都正色应了,便知道小姐是认真的,忙连点头,乖乖答应再不出门打听这件事了。 文怡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来的是什么人。前世这个时候,家里正因为祖母病重而忙乱,但庄上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当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客人来,甚至连三姑母母子都未曾来过。她原本曾起过疑心,但一想到柳家人里头有个柳东行,便有些羞涩地猜想是三姑母要为他择妻的缘故。可眼下来这的位客人,她实在是猜不出其来意了。 门外传来秋果的声音:“小姐,老太太唤您过去呢。”文怡忙收拾,整了整衣饰,便往后院祖母居处走去。 她进了正堂,才请过安,卢老夫人便有些郑重地招她上前:“你过来,看这个帖子,是才从长房送来的。” 文怡心中疑惑,边从石楠手中接过帖子边道:“长房又有宴席了?这回又有什么名堂?六姐姐和柳家表哥也太爱热闹了吧?”低头一看帖子,却吓了一跳:“东平王世子?长房昨日上门的那位带着官军护卫的客人,就是东平王世子么?!” 卢老夫人叹息着点点头:“长房要为这位世子爷摆宴接风,让我们别房的人都过去作陪……如今京城里正为皇储与削藩这两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我们远在平阳,都能听到风声,你柳姑父为了避风头,连你三姑母母子都一并送回娘家了,长房怎的如此不智,反将东平王世子尊为上客呢?!便是亲戚,到底隔了两层呢!” 文怡却是头一回听说三姑母在娘家“小住”的原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半晌,才问:“祖母,那这个邀约……咱们是应……还是不应?” 第六十一章 富贵隐忧 卢老夫人闻言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且瞧那帖子下方的署名。” 文怡看了,发现这回下帖的居然不是五堂姐文娴,也不是二伯母段氏,更不是柳家人,却正正是大老太太于氏!她不由得一阵沮丧:“这么说,是推不得了?”于老夫人身为顾氏全族现存于世资格最老的一位诰命夫人,她下的帖子,叫别人如何推辞? 卢老夫人摇摇头:“罢了,不过是当作寻常宴席,族里女眷在一处吃酒说笑便罢。那位世子爷总不能跑到我们队伍里头混,除却见面时行个礼,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皱起了眉头:“祖母这话倒提醒我了!虽然算起来都是亲戚,那位东平王世子更是小辈,可是他身份在那里,祖母依礼是要向他行大礼的。 卢老夫人笑道:“以他的家世出身,只怕从小到大,冲他行大礼的人里头,上了年纪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是真龙后裔,福气本就比人大,不怕这些个。” 文怡冷笑,回想前世,新皇登基后不久,东平王就被变成泰城郡王,富庶的东平洲也被收回了,那所谓的新封地泰城,只是个小地方,因为靠近海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海港,还不算很穷罢了。不过泰城郡王一家并未就藩,而是一直久居京城王府,藩地内的一应事务,都是朝廷派去的官员打理。这还是看在他与今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的份上,格外凯恩的。其他的藩王,大都只留下一个宗室身份,一座宅子,数十奴仆,外加一两个田庄,就什么都没剩下,比寻常富贵人家好不了多少。藩地也好,亲兵也好,食邑也好,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由朝廷圈起来白养着罢了。她在大报国寺挂单的时候,上街化缘,还曾见过一个自称是郡王嫡孙的年轻男子因为没银子付饭钱,被酒馆老板和店小二押回住处领银子,一路叫骂,引得无数人围观。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祖母说,又不愿意祖母受屈,便道:“您别去算了,只说是身上不好,大伯祖母难道还会因为您生了病不能赴约,便恼了不成?就算她真的恼了,如今咱们也不用靠长房过活,得罪他们也不要紧。顶多……”想了想,“孙女儿一个人去吧?带上两个丫头婆子,就像祖母方才说的,只当是寻常宴席。孙女儿自是要跟姐妹们在一处的,哪位世子爷不比柳家表哥,是真真正正的外男,应该不会碰面。他既连我的面都未必能见到,又怎么知道咱家不买他的扎帐?” 卢老夫人笑了:“你这个丫头,也忒小看你祖母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冲他行个礼有什么要紧?祖母年轻的时候,跟着你祖父在外任上,不知见过多少贵人。这位世子爷跟那些人有事么区别?你伯祖母下了帖子,各房必是人人皆去的,我何苦冒这个尖,倒象是不给长房脸似的?” 文怡却很坚持:“帖子只说各房都去,也没说谁一定要去,谁可以不去,谁家还合家相迎不成?!孙女儿顶着六房名头去了就是。咱们家本就没有男子,去了也是在女眷堆里见礼,祖母去还是孙女去,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天热,祖母连院子都不出,活动活动。前儿偶然到前院旁听孙女料理家务,回来还觉得日头晒的慌。 您要是真的去长房赴宴,有事从午前一直到晚饭后的,人多一挤,有要胸闷都晕了!” 卢老夫人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晕了?你大伯祖母过日子最讲究的,你二伯母也孝顺,天热时必定会有冰盘,还有丫头打扇子,我坐车去,不会有事的。” 文怡不以为然地道:“长房的丫头未必有空替咱们打扇子,至于冰盆,咱们在家也轻易不敢用的,您的身子未必受得住。才在外面经了暑气,又被这湿冷寒气一冲,您回家一定又要犯咳嗽了。萧老大夫嘱咐的话,您都忘了?您的病,最要紧的是四季保养!” 卢老夫人被她说得有些讪讪地,想起外头的太阳,也有几分顾虑。自打如春后,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暴晒,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没精打采的,以她现在的身体,应该可以勉强撑上一天,但回来后必定又要吃药,反倒让孩子担心。孙女不让她去,也是体贴长辈之意,想了想,她便道:“我不去也行,只是你在你伯祖母、伯母和姑母跟前,需得好好分说。我知道你不乐意见她们,但也别忘了礼数。” 文怡点点头,又凑近了小声道:“祖母方才不是说,长房在这时候迎藩王世子为上宾,不大合适么?祖母身上有诰命,托病不去,咱们六房就只有孙女儿一个小辈在那里凑趣,便是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打紧了。” 卢老夫人神情一肃,心下一想,缓缓点头:“不错,只是你需得小心些,只跟你姐妹们在一处就行,能不引人注目,还是不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别让世子留意到你。 文怡笑了:“瞧您说的,祖母也太高看孙女儿了,论容貌,论家世,论气度,还有五姐姐六姐姐她们呢,便是七姐姐和十妹妹也是不差的,孙女儿不过是一个旁支孤女,顶多是个陪衬罢了,那东平王世子有怎会留意到我呢?” 卢老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在她眼里,自家孙女儿跟长房几个女孩子比起来,没哪点是比不上的。文怡虽不像文慧那般明艳动人,也不像文娴那样温雅娴静,但这几年历练下来,见识气度,都不是寻常闺秀可比的,只要端坐在那里,或是静静地站着,就自有一番动人处,只不过本人并唔所觉罢了。那些只知道看重皮相活家世的俗人,有怎能知道自家孙女的好处? 文怡得了祖母的首肯,便立时去准备赴宴事宜。首先要打点的是“见面礼”,其实不过是孝敬罢了,以六房的家世,就算能送得起贵重物件,也没那个必要,因此她在请教了祖母后,便拿锦盒装了一对一二百年的古董瓶子,再添上几端尺头了事,至于穿戴的衣服首饰,也不用费心了,把去年夏天做的一身稍华丽些的大衣裳拿出来,带上两样珠玉钗钏,看起来与名门闺秀的身份相和,又不大突出的,也就行了。 开宴时间将近,文怡带着冬葵与何家的上了小马车,前往长房。就像她先前与祖母商量好的一般,进了宣乐堂大门后,她只是跟着丫头到了后院女眷席上,连眼神儿都没往别处瞟。冬葵与何家的早已得了吩咐,也都十分安分。后者照着长房丫头的指示,将礼物交给负责的管事,便紧紧跟回主人身边,直到有人领她和冬葵到奴婢们的下处。 文怡独自来到席间,文娴文娟与可柔已经在坐了,文慧伴随在祖母身边,笑靥如花地在头等席上凑趣,同席的还有二伯母段氏、三姑母柳顾氏、四伯母刘氏等人。 她先去向于老夫人等长辈见礼。于老夫人心情倒好,听说卢老夫人没来,也没怎么在意,还问候了几句。倒是文慧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听说昨儿十五婶还带着孩子上你家给叔祖母请安么?当时还好好的呀?!几时病了,我们怎么不知道?”柳顾氏听了,便有些不大高兴。 文怡低着头,一派柔顺,回答道:”昨儿夜里,祖母嫌天太热,睡了一晚上竹塌,又只盖了一层纱被。因此今儿一早起来,就有写凉,还觉得头晕。我生怕她老人家犯了毛病,就劝她在家歇息,想来大伯祖母,伯母,婶娘,和姑母们,是不会怪罪的。她老人家还让我给主人家赔不是呢!” 于老夫人笑道:“她也太小心了,几十年的老妯娌了,她身子又不好,正该保养呢,这有事么怪罪不怪罪的?你回去告诉她,好生养着,我还等着端午节进城里打蘸祈雨,要请她一道去散散心呢。” 文怡笑着行礼:“侄孙女儿一定把话带到,祖母相比也盼者 呢。”耳边听到外头丫头们报说五太太和七小姐来了,便顺势告退,丝毫没给文慧和三姑母找茬的机会。 到了姐妹席间,她与文娴等人见过礼,方才做下,却发现文娴脸色又写不打好,脂粉虽厚,却遮不住她脸上的苍白,忙问:“五姐姐身上不好么?” 文娴拘谨地笑笑,没说什么,文娟冷笑道:“有人逼我逼不成,有把注意打到姐姐头上了,姐姐祖母过得好?!”可柔有些怯怯地扯她的袖子:“十姐姐”文娟立刻甩开她,只拿眼角瞥她,“你要巴结就自己巴结去!别拉咱们下水!横竖要被逼的不是你,你当然会说风凉话了!只是别高兴得太早了,以为你献些殷勤,人家就真的能看上你,呸!也不打盆水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可柔再也受不住,含着泪珠转身跑了。 文怡忙伸手去拦,却被文娟拉住:“别去!别管她!”这时主席上有人察觉有异,扭头看来,段氏问:“怎么了?”文娴忙道:“方才起风,十妹妹眼里进了沙子,有些疼,段表妹去给她找药了。”段氏点点头:“今儿客人多,你们仔细些。”柳顾氏也道:“可别闹别扭,丢了咱们家的脸!”文娴只能笑着应了。 待她重新坐下,又安抚了文娟时,文怡终于忍不住问:“方才十妹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娴苦笑,低下了头。文娟正要开口,顿了顿,左右望望,才压低声音道:“如今家里来了位王府世子,好尊贵身份!先前围着柳表哥转的姐妹们,都转到他那边去了!连六姐姐也……” “十妹!”文娴皱眉轻斥,“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文娟冷哼道,“柳表哥对六姐姐千依百顺的,这些天随六姐姐爱怎么玩,他都陪着,六姐姐反倒嫌腻了,还私下对咱们说,柳表哥太没脾气呢!那位世子爷倒是个有脾气的,六姐姐说什么,他有时答应,有时不理,倒把六姐姐的脾气激上来了,反把柳表哥忘到一边。这就算了,三姑姑还不当一回事,私下跟祖母说,可惜她没有女儿,六姐姐又是她已经看中了的,要是咱们家里能嫁一个女儿进王府去,今后就更加稳妥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文怡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这跟五姐姐和段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凭文娴的家世,还到不了世子妃的层次。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难道说……” 文娟不忿地道:“三姑母说,姐姐够不上世子正妃的资格,倒是可以做个侧妃,叫姐姐这些天多跟世子亲近呢!” 文娴脸色更难看了,左右瞧瞧,只觉得难看无比:“少说两句吧!祖母还未点头呢,你嚷得人尽皆知,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文娟眼圈都红了:“我也是为姐姐担心,爹爹本来都看好了盛国公的嫡孙,虽不是长子,却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偏三姑母多事!” 文怡听得有些气愤,想起柳家人刚来那些天,三姑母似乎就曾指示文娟与柳东行亲近,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文娴头上了。藩王世子的侧妃,说来好听,其实仍旧是妾室!凭文娴的出身,大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正室,三姑母提这样的建议,只是对她自己和柳家有利罢了! 这么一想,她便沉声道:“五姐姐、十妹妹,你们不必忧心,想来亲王世子,日后是要袭王爵的,他的婚事自当由皇家决定,连东平王妃也未必能做主,三姑母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文娴脸色好看了些:“九妹妹说得是。”文娟也笑了:“这话有理。三姑也太高看自个儿了!”她有嫡母看顾,不比早年遇事畏缩,心头也高了起来,对这位逼自己嫁给“庸人”的姑母是早就心存不满了。 文怡笑了笑,又问:“方才十妹妹说段妹妹,又是什么缘故?”话音刚落,门口便是一阵马蚤动,很快就有人来报:“世子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ps小声求粉红。。。。。。。。。 第六十二章 隔墙有耳 堂内一阵马蚤动。于老夫人忙站起身来,段氏上前一步扶住,文慧则扶了另一边,三人一起走到席间空地上。四太太、五太太等女眷的神色都有些激动,纷纷挤上前来,后者还特地把女儿文静紧紧拉到身边,让她在第二排的太太奶奶行列中占上一个位子,唯有柳顾氏处事泰然,大大方方地笑着离了席位,嘴里还说:“母亲,景诚是个知礼数的孩子,您别急,慢着点儿。”眉目前颇有些得意之色。 文怡跟着文娴与文娟起身走到了边上,她俩似乎跟屋里其他同龄女孩儿不大一样,对那位世子爷不大热络,文娴是一直白着脸,文娟还带着孩子般的赌气,但文怡却觉得这样更好,便站在她们旁边,静静地低头站着,等待那位备受瞩目的东平王世子进门。 丫头掀起门帘,一个身穿紫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紫色单袍,腰间系着乌金丝绦,垂着白玉镂空螭龙佩,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很难去断定他到底是个少年还是个青年,瞧他的皮肤与打扮,理应是个贵介少年,但他身材高大,又比同龄人壮实,跟随后进门的柳东宁相比,似乎要大上几岁,算得上是个青年了。他的五官长得颇为端正,不象柳东宁那样清俊温雅,倒有些英武之气,尤其是一双浓眉和方正的下巴,更增添几分男子气概。 他一进来,便几乎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文怡看着好几个上回出门游玩时还围着柳东宁打转的姐妹们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东平王世子,却偏还要作出大家闺秀文雅知礼的模样,羞羞答答地行礼,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一边随大家一起行礼,一边用眼角去瞄跟着世子进门的柳东宁,发觉他几乎被所有人忽视了一般,只有一个人是热切地盯着他看的——不知几时返回的可柔。 文怡皱了皱眉,便听到东平王世子急道:“使不得,老太太折杀晚辈了!”说着就上赶两步扶住于老夫人,亲切地笑着作揖为礼:“应该是晚辈来给您老人家见礼才是。”于老夫人笑着说:“世子礼遇,老身愧不敢当,上下有别,顾家怎能失礼呢?”东平王世子道:“今日哪有什么世子?晚辈是来走亲戚的,还请老人家把晚辈当成是亲戚小辈,千万莫与晚辈见外才是,不然,叫晚辈如何见舅母?” 柳顾氏笑了:“母亲,你就受他一礼吧,往日他在我们家也是一样的,都是自家亲戚,哪有这么多讲究?”于老夫人这才罢了,欣然受了东平王世子一礼。 世子又拜了几位太太,段氏和刘氏还罢了,虽然有些激动,但还算淡定,五太太却立时将他扶了起来,又给他引介自家女儿。文静羞答答、娇滴滴地行了礼,世子笑道:“七表妹我已见过了。”文静脸一红,便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慧笑了笑,盯着世子问:“你也见过我了,怎的不与我见礼?”于老夫人轻斥:“六丫头,不得无礼!”世子笑着摆摆手:“不要紧,六表妹确实是见过了。”又给他作揖,文慧笑笑,回了一礼。 柳顾氏心头有些不悦,拿眼睛去看儿子,暗示他做点什么,柳东宁却苦笑一下,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气得柳顾氏暗暗着急。 文怡看着可柔专注地盯着柳东宁的眼神,暗叹一声,倒觉得心里好受些。至少,可柔不象其他姐妹们那样关注权势地位,大概只是被柳东宁的才子风度迷住了吧?只要一想到两人身家背景的差距,以及柳东宁对文慧的殷勤,她又为可柔叹息,只能期盼对方不会受太大的伤害了。 正沉思间,她忽然听到三姑母柳顾氏喊文娴过去:“五丫头,快过来。景诚还没见过我这个五侄女吧?她是东宁二舅舅的嫡长女,平日里最爱弹琴。你不是说想给王妃寻些古琴谱做生辰礼么?那些东西我也不懂,但我这侄女儿想必是知道的。” 文娴脸色更苍白了,文娟气得紧紧抓着姐姐的袖子不放,直到柳顾氏再次喊人,文娴方才抽回妹妹手中的袖角走了过去,勉强微笑着与世子行礼。五太太眼里都快喷火了,文静也冷冷地盯着她瞧,段氏不悦地瞥了柳顾氏一眼,但东平王世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客客气气地问:“曾听东宁说起,他舅家的五表姐比他大半年,这么说同,我也该称一声姐姐了。”然后与文娴见礼:“朱景诚见过姐姐。” 文娴行过礼,很快就退回了原位,快到柳顾氏想要不着痕迹地拉她回来,也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袖角。柳顾氏脸色一冷,段氏那边已经开口笑道:“见完礼了,大家快入席吧,今日是专程为了世子爷接风才摆的酒,都干站着象什么话?”于老夫人笔着点头:“很是。”又对世子道:“您若不嫌弃,还请多喝几杯。”然后吩咐柳东宁:“好生招待你表兄。”柳东宁收回投向文慧的视线,温文尔雅地应了一声。 这里是女眷席上,就算是姻亲,东平王世子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的,他很快就在表弟柳东宁的陪伴下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上。他一走,屋中便响起一阵轻微的叹息声,然后众女眷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地对望几眼,便干笑着互让入席了。 文怡回到原本席位上,看到柳顾氏频频望过来,便小声问文娴:“五姐姐,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歇一歇?”文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多谢九妹妹关心,只是长辈们都在,我怎好中途告退?”文娟眨了眨眼,扭头看着走过来的可柔,眼珠子一转,笑了笑,待可柔坐下时,趁她不备,伸手将她面前桌上的茶碗一推,茶瞬间倒在她裙子上。可柔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文怡吃了一惊,忙将她往旁边拉了一把,避过桌面倒泄而下的茶水:“可烫着了?!” 文娟却趁众人都在看可柔的时节,暗地里飞快地抹了几滴茶水在文娴裙子上,然后叫道:“段姐姐,你怎的这么不小心?!瞧你把五姐姐的裙子都弄脏了!” 可柔气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地盯着她,浑身颤抖:“你……你……”眼角瞥向柳顾氏那边,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情形,见柳顾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五雷轰顶。 文怡一听文娟的话,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心下暗叹,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见那被打翻的茶水并不太热,可柔只是溅湿了衣裳,无甚大碍,便道:“虽没伤着,穿着湿衣裳也不象话,段妹妹和五姐姐都回房去换一身吧?” 段氏走了过来,看过文娴与可柔的情形,也赞同道:“去吧,别耽搁太久。”然后压低声音嘱咐可柔:“跟玉蜓说,把前儿新做的那套月白色绣兰花的纱衫和象牙白马面裙拿来给你,我原是嫌那花绣得不好,要打回去重做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可柔立刻红了脸,带着几分羞愧之色瞥了瞥文娴文娟文怡姐妹三人,见文娟嘴角露出微微嘲笑之意,暗暗咬了牙,扭头走了。文娟不屑地道:“真真没礼数!好歹要跟长辈们打声招呼!” 段氏皱了眉,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淡淡地道:“你还有理了?当我没见着不成?”文娟立刻乖顺了,讨好地冲她笑笑:“太太……”段氏面无表情:“没有第二次了!也罢,你跟上去,把新做的几套衣裳拿来给她挑,这事儿就算抹过去了。”文娟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应了是,跑到主席上向于老夫人说明缘故。 文娴怯怯地看着段氏,后者倒是很大方,微笑道:“没事,你姑姑那里有我呢,你去换衣裳吧。若是身子不舒服,就此歇下也不要紧。”又对文怡笑道:“好孩子,你替我劝劝她,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不然就是跟我生气了。” 这一桌四个人就去了三个,文怡独自坐着也觉得没意思,更何况这屋里种种气氛怪异,她还不得早早脱身呢,闻言笑着答应了:“二伯母放心。”便往主席上打声招呼,然后陪着文娴离开了。 文娴住在兰院,与文慧的蓉院、文娟的蔷院比邻而居,是个小小巧巧的院落,院中放着几盆四季兰,清香淡雅。文娴所居的正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但无论摆设还是用品都中规中矩,瞧着倒与一般闺秀的房间并没太大的差别。文怡这几年也曾来过小坐,印象中,文娟的闺房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屋里屋外摆的不是兰花罢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文娴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有心情笑着招呼文怡了:“九妹妹快坐,那回得了你的桃花酒,我原说了要还你一包好茶的,不想十几天没见,几乎忘了。我这就叫人拿来。”又吩咐丫头去取干净衣裳,换好了,又出来说话。 文怡陪她聊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催:“三姑太太问五小姐怎么了呢,为何迟迟没回去?表小姐和十小姐都已经回席了。” 文娴脸色一下白了,文怡笑道:“姐姐身上不好吧?才弄湿了衣裳,风一吹,想必不大舒服?”文娴会意地点点头:“是,你说得不错,确实头有些发沉,不过……”她悄悄看了来人一眼,“想必没什么大碍……” 那人本是顾家长房的婆子,又怎会不偏着自家小主人?当即十分乖觉地道:“五小姐身上不好,还是在房里好生养着吧,小的这就回去禀报。”然后走了。 文娴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安:“若是祖母和太太知道我装病……”文怡笑了:“哪个装了?姐姐今儿脸色一直不好,谁能说你是装的?”然后看了一眼侍琴一眼:“你说是不是?” 侍琴原本皱着眉,还想劝文娴回到前头去,却被另一名丫头侍棋占了先:“九小姐说得是,奴婢这就铺床去,小姐还是躺下歇一歇的好!” 文怡笑了:“既然姐姐要歇息,我就不打搅了,明儿闲了再过来陪你说话。” 文娴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你可别忘了。”文怡点点头,将她送的茶叶一袖,便往外头走。 长房的内宅文怡已来过好几回了,倒也认得道路,只是走着走着,想起前头宴席上的种种,又觉得没趣。而且今日有外客,不比先前柳家来时,男女只是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 还能听个声音。如今里外隔了一重院子两重门,她是别想见到柳东行了,回到席上,也不过是听文娟和可柔拌嘴罢了。这么一想,她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迎面树丛后转出来一个人,文怡定睛一看,却是熟人:“如意?” 如意怔了怔,喜道:“九小姐?您怎的在这里?!不是在前头吃酒么?” 文怡笑道:“五姐姐有些不适,我便送她回来,这就要回去了。”顿了顿,“天怪热的,你出来做什么?不如和我说说话?”有些事恐怕还要避了人跟她打听。 如意答道:“奴婢正要往厨房去,老太太晚上要吃酒,总要进点解酒或消暑的东西,我怕底下人忘了,特地去提醒一声。九小姐不如到前头坐一坐?等席散了,奴婢再去找您?” 文怡扭头一看,便指了指前方的屋舍:“那里是空房间吧?我就在那里等你得了,今儿前头人多,我回去晚些,也没人会留意的。” 如意点头:“那好吧,那里是几位管事娘子平时夜里坐更的地方,倒还算干净,只可惜如今没人侍候。” 文怡挥挥手:“你且去吧,不必管我,我等人罢了,用不着侍候。”如意只好行过礼去了。文怡走进那空屋里,见桌椅都是干净的,便随意寻一张坐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意还未回来,文怡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折扇,扇了几下,又想出门去看如意回来了没有。就在这里,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手上一顿,觉得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跟如意约在此处见面,倒连累了如意,忙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桌边坐下,静待来人离去。 不料来的却不只一个人,窗外人影瞳瞳,但随即为首那人便挥了挥手,后头跟着的几个从人都退开去,只剩下两个人站在廊下。 首先响起的是柳顾氏的声音:“二太太,你方才为何拦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用意么?!” 文怡一僵,连忙收敛气息。 第六十三章 姑嫂有隙 段氏谈谈地道:“姑太太,有些事做不得。五丫头的亲事,我们老爷已经kan好了!” “成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了!”柳顾氏不屑地道,“况且又不是长孙,将来也袭不了爵,除了名声好听些,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怎能跟亲王世子相比?!” 段氏似乎有些不高兴:“若是明媒正娶,自然是亲王世子为佳,但姑太太说的却是侧室!如今朝廷上正议削藩的事呢,东平王府的王爵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要等将来世子袭了王位,才能册封侧纪,我们五丫头也不知道要做多少年的妾室!况且正妃未入门,也不知道性子如何,五丫头虽不是我亲生,好歹我也将她养了这么大,怎能kan着她受委屈?!盛国公府虽不算显赫,但家风淳厚,三少爷也是聪慧好学、品行端正的孩子,跟五丫头正好匹配!” 柳顾氏不以为然:“别家王爷的爵位难说,东平王府是不可能被削的,要知道东平王与皇上可是同胞亲兄弟!太后还在呢.皇上又怎会不念手足之情?!” “姑太太怎的就不明白?!”段氏有些恼火.“不管皇上与东平王是不是一母所出,削藩之事一日未有定论,咱们就不必先去卖好!先前大伯命人送了信回来,就曾言明,叫我们尽可能避开那些事,姑太太带着孩子回娘家省亲,不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么?!世子爷上门.我们当成贵客招呼一番,也就算了,真要结亲,可就脱不了身了!” “谁要脱身?!谁想脱身?!”柳顾氏也恼了,“如今东平王在宫里炙手可热,你要脱的哪门子身?!我还嫌两家不够亲近呢!”说罢冷笑一声,“二太太,世家名门的当家主母,可不仅仅是会管家而已,你不懂这些,就别胡乱插手,省得耽误了二哥和侄儿侄女们的好前程!” 门外一阵沉默,文怡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听得手心出汗。她知道 东平王府的王爵虽然没被削个彻底,但再过几年,新君登基,就要降为郡王了,而且名存实亡。这也不难明白,不管是哪一位皇帝想削藩,那些亲王郡王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若是他只削别人,却不削同胞兄弟或亲叔叔的,叫那些藩王如何能服?若是位明君,怕是头一个就要拿同胞兄?br / 生于望族第2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兄弟或亲叔叔作筏,以示公正,至于私底下要如何补偿对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浩瀚书屋 这东平王府,如今kan着还好,其实已经注定了要被牺牲的命运。而长房的大伯父与二伯母想必都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兴许柳姑父也有所觉,只是三姑母kan不清形势,日后柳家怕是多少会受些牵连。 回想前世,文慧作为柳家媳妇,在新皇登基后还依然在京中横行,若是叫有心人奏上一本,柳尚书怕是耍担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吧?至于文慧的后台,文怡倒不认为他们真会做什么,义不是生死大难,不过是降个职、挨个训的事,柳家也没伤筋动骨,他们何必跟皇帝对着干?除非柳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得了新皇的眼……但从新皇后与文慧姐妹相称来者,柳家与宫里的关系应核还过得去吧…… 却也难说。柳家与皇家的关系之所以亲密,柳姑父在朝上之所以受kan重,一是因为拥立之功,二是因为生母为姚皇后族姑,三是因为亲妹嫁皇上亲弟为妻。等几年后新君登位,这拥立之功便打了极大的折扣,姚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新君非其亲生,姚家那边就使不上什么力了。而东平王府又被削爵…… 柳家的权势地位是顾家的依仗,他家尚且要受影响,更何况是顾家? 文怡暗暗摇头,自己前生被杀时,新君登基不满三年,不知道柳家和顾家日后会如何……可自已仅是一介弱女,便是知道后头的事,又能做什么呢? 她在屋里无声叹息,屋外,顾氏轻声细语地开了口:“我出身中等人家,娘家从未有过显宦,确实……见识浅薄些。自打嫁进顾家,十多年来,战战兢兢,犹觉有许多不足。况且我只是因大嫂留在京中,家里无人照顾,方才接过管家大权,对于外头的大事,便不如姑太太清楚了。” 柳顾氏冷哼一声:“知道自己浅薄,就少开口指手划脚!比如那回大哥从京里送来的急信,只不过是轻猫淡写地提了句‘万一风声不妙就把族长之位暂时交给二房担着’,你就恨不得立时回禀母亲把大事办了!幸亏我拦下了,不然母亲定要被你气倒!顾家在平阳逾百年,一族之长的位置还从没离开过长房呢,亏你天天以贤良自居,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真不懂规矩!” 文怡听得睁大了眼,原来族长之位是这样移到二房头上的?!kan来是因为三姑母出人意料的省亲,让事情有了变化。 门外段氏又默了一默,方才轻笑一声,缓声道:“姑太太教训得是,我实在是胆子太小了,虽然明知道大伯是族长,而且这位子还从未离过长房,但一见大伯在信里这么说,便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想请老太太拿主意的,毕竟事关宗族.我做媳妇的不好做主,却没想过老太太是不是会被吓坏,姑太太拦得好……”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虽不懂规矩,却也知道一家人讲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外有别,外头的大事自然是大伯和夫君做主,家务事则是大嫂和我的责任。我们内院妇人,不懂得外头的大事也不要紧,只要听从男人的吩咐斟酌着办便是了,自作主张是大忌。就算是五丫头、十丫头她们,我也是这么教导的,男女有别,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该守的规矩,不该插手的别插手,哪怕是兄弟们虽是亲手足.也不好处处管着,时时混在一处。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总是要守的,不然就要叫人笑话了……姑太太您说是不是?”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文怡在屋里暗暗吃惊,从前只知道这位二伯母说话和气,在族中颇有贤名,却很少听到她这样说话。虽不是明言,但也几乎是打三姑母的脸了,连她一个小辈都能听出来,三姑母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果然她立时便听到柳顾氏气得发抖的声音:“放肆!你怎敢在我面都这样说话?!” 段氏飞地出“姑太太慎言!我好歹是你嫂子,劝你两句,也是好意罢了,你平时爱怎样,都不打紧,今日家中有贵客,族中也来了不少人,你仍旧这般随心所欲,还把亲侄女儿拉上,仔细叫人非议!你是堂堂柳家夫人,别人不敢说你什么,我家五y头和十丫头还要嫁人呢!” “你一一”柳顾氏被气得噎住,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好,好,好!一个填房,也敢在我面前摆长嫂的架子了?!你懂规矩,就先教好你那内侄女儿再说!笑死人了,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破落户的女儿,亲爹又死得那般不体面,略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屑理会她!居然也好意思高攀我们柳家!当我不知道她见天儿到我跟前献殷勤是打了什么主意吧?!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家东宁便是纳妾,也瞧不上她那样儿的!”说罢一甩衣袖,转身住回走了。 氏气得浑身发抖,一伸手扶住了门框,门板一晃,发出响声,吓了文怡一跳,立时屏住了气息。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跑上前来,小声问段氏:“太太,您没事吧?”文怡认得这是段氏身边的大y头玉娥的声音。 段氏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没事”声音木木的,接着又问: “表小姐还是每日早晚都到前头外书房借书么?” 玉娥声音压低了些:“晚上没再去了,早上仍旧……” “你们就没拦着?!”段氏愤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早就发过话了?!” 玉娥忙道:“奴婢自然是拦着的,只是表小姐当时答应着,过后又……奴婢们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哪里防得住呢?” 段氏没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了,玉娥忙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待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文怡方才小心地站起身,悄然打开门,伸头出去两边打量。两边路上一pian静悄悄的,并无人经过。 她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又不由得为可柔担起心来,只是转念一想,二伯母毕竟是可柔亲姑姑,便是要教训,也不会叫亲侄女吃大苦头的,大概只是禁足在房中,抄写几遍《女诫》之类的吧?趁早断了可柔的念想也好,三姑母的话虽不中听,但已经算是明白否决了可柔嫁给柳东宁的可能了,柳东宁始终是文慧的夫君。其实,柳家对可柔来说未必合适的,她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文怡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柳东行……也是柳家子孙,婚事也是由三姑母做主的,不知道……他们的将来会如何? 这么想着,她的脸又热起来,忙拿出扇子扇了几下,便听到如意的声音:“九小姐?”她转头一kan,如意正从段氏离开的方向走过来,嘴里还在说:“方才远远地瞧见二太太往五小姐院里去了.九小姐没kan贝?” 文怡勉强笑了笑:“kan见了,不过二伯母大概没kan到我 说话间如意巳到了跟前,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礼:“都是奴婢的不是,叫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耽误了回席的时间。” “这有什么?我回到席上也是干坐着罢了。”文怡拉过她的手微笑道,“你有好些天没去kan我了,我听说你母亲的病有了起se,可是药还中吃?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去取。” 如意感激地道:“药极有效,多亏了九小姐了!大夫也说再吃上半个月,我娘就能好了呢。这些天因府里忙,奴碑告不得假,正着急呢,今儿能遇见九小姐,真是太好了!九小姐别怪奴婢贪心,为了老子娘.还请您再赏几包药。” “这个容易,我回家就叫人传信过去,还要什么补药,你也一并说了,我好一并叫人送来。”文怡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我还要谢你那回的提醒呢!若不是你告诉我,那回出去玩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我怕是糊里糊涂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意脸上有些发红,四周kan了者,便凑近了文怡道:“却是奴婢要给九小姐赔个不是了。那回奴婢原听说了些不好的传闻.才冒冒失夫地叫姨妈给您捎话。但这半个月来冷眼瞧着,奴婢倒觉得传闻当不得真,那位柳少爷……其实人还算厚道,就是有时侯有些……”她笑了笑,“我们做丫头的本不该私下议论亲戚家的少爷,只是觉得传闻有些蹊跷罢了,九小姐若听到些什么闲话,也别当了真。其实……柳少爷还是挺好的。” 文怡心下大奇,不明白如意为何会帮柳东行说话,但又生出几分羞涩,勉强笑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于?你这话倒有些奇怪。” 如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把话说透:“九小姐且kan着吧,这些事……其实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几年受了九小姐的恩惠,奴婢心里也盼着您好呢!” 文怡低下头,沉默pian刻,才说:“我该回去了。”如意忙道: “奴婢送您出去吧?”文怡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前院方向走,没过多久,就kan到内眷宴席所在的乐嘉堂的屋檐了。文怡正想叫如意回去,却冷不防kan到树影后有两个人影走近,走在前头的是个小丫头,跟在后面的却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 文怡吃了一惊,接着又kan到那小丫头跟世子不知说了句什么,便飞快地跑了,只剩下朱景诚一人在原地。她忙伸手拉过如意,躲到树丛后,想了想,小声对如意道:“那位就是今日的主客东平王世子,照理说,他应该在前头正席上才对,怎奈跑到内院来?!” 如意也正糊涂呢:“今儿前头摆席,等人使唤,因此各处院子都抽调了不少人去,那小丫头瞧着似乎是蓉院的人,按说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才对呀?” 文怡皱皱眉,想起蓉院正是文慧的住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便压低声音道:“我不好跟他照面,你过去问一声吧?若没事,就将他带回前头去,别叫人发现才好。” 如意点点头,转过树丛走上前去。文怡隐在树丛后,想着方才世子到内眷席上见礼时文慧的神se,又想到柳顾氏与段氏的对话,心里有 些发沉。 第六十四章 一股香风 朱景诚kan着四且的景致,面上虽然还挂着淡淡的微笑,眼里却已经有了寒意。 他到顾家宅子里还不到一天时间,又是下榻在外院的客房里,并未到过内宅一游,但单凭那不远处乐嘉堂的一角,就能猜到这里已经是内院了,至少是极接近内院的,绝不是他这样的外男可以随便闲逛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怀疑顾家会胆大包天算计他什么,但一想起方才引路的小丫头的借口,还有一路上经过的几道无人守卫的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罢,就让他瞧瞧,引他来的是谁,又是打了什么主意,横竖如今日子也无聊得紧。 他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kan,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穿戴倒也华丽,只是不能跟顾五小姐与顾六小姐相比,莫非是顾氏长房的庶出女儿,或是旁支的千金?约他前来,该不会是要攀龙附凤吧?他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存了kan好戏的心思。 那女子正是如意。她来到朱景诚身前,并未直视他,只是微微低垂双目,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世子爷,请问世子爷怎会在此?这里已是内宅了。” 居然是个丫头?!朱景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仍不动声se:“我却不知,我原在席间坐着,府上一个小丫头上菜时沾污了我的衣摆,我本打算回下处更衣,但那小丫头却说,客房离得远,一来一回太费事了,便引我到此地,说会拿衣裳来给我换。谁知一转眼,她就跑得没影了。姑娘不是她唤来的么?” 如意心里早骂了那小丫头一顿,脸上仍旧不露半点异se:“却是奴婢等失礼了,前院摆席的院子,原就有供贵客歇息的屋子,想来是那小丫头不懂规矩,冒犯了世子爷,请世子爷随奴婢来,奴婢送您回前头去吧。”说罢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朱景诚却更意外了,他本以为是这丫头命人引他前来的,现在kan来,倒更象是来拦他。他皱起了眉头,不大喜欢这种连顾家侍女都能支使他的状况,而且他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引他来的呢! 他正要开口,却发现这丫头的双眼悄悄往斜后方kan,不知是在kan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能kan到一pian一人高的树丛,半个人影都没有。忽然,他双目一凝,朝树丛下方盯去,那里隐隐能kan到一pian秋香se的裙角。 他挑了挑眉,却听得如意再次开口:“世子爷?您请。”朱景诚笑笑,正要开口说话,耳边响起一阵钗环相碰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的树丛后转了出来,却是顾家六小姐文慧。 文慧一见朱景诚,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便发现如意也在场。她脸se一变,立时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不自在开口问:“如意,你怎的会在这里?”她身后的人也立即停下了脚步,一见如意,便害怕地缩了给脖子,连忙低头躲在文慧身后、一正是方才给朱景诚引路的小丫头。 如意又不是笨蛋,kan到这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瞪了那小丫头一眼,然后低着头,恭顺地答说:“有件事,奴婢要到前头请老太太的示下,路经此地,便kan到世子爷在此迷了路,一问才知道他是要去更衣,奴婢正要给世子爷带路呢。” “是么?”文慧心定了定”那你回去吧,我来给他带路。” 如意没抬头:“怎敢劳烦六小姐?奴婢这是要去见老太太的,若是让老太太知道奴婢偷懒,叫六小姐担了奴婢的差使,定要责怪奴婢的。况且世子爷这是要回前头席上,今儿来的客人多,若是六小姐叫人冲撞了,岂不又是奴婢的罪过?,、 文慧一窒,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听错了,我是说,我会让丫头给他带路。” 如意仍旧淡淡地:“六小姐身后的这个小丫头,怕是不认识路,不然也不会将前院的贵客引到后宅来了。还是奴婢去更妥当些。” 文慧心下羞恼,柳眉倒竖:“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如意没说话,头反倒垂得更低了。 朱景诚在旁kan得明白,自然也猜到,今日要引自己前来的就是这位六小姐。美人相邀,他自然是有兴趣的,但这美人却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他虽然不大在乎这一点,却也没打算在这时候跟柳家表弟翻脸。自打他满了十五岁,就从不缺少美人投怀送抱,当中不乏名门贵女、官宦千金,她们不过是多一层身份,多了点矜持,再多一分自以为是罢了,还不如他身边的几个侍女坦率可爱呢。想到这里,他又回头再瞧树丛一眼,却已kan不到那pian裙角了,不由得有些遗憾。不知道是哪一位闺秀在此躲避?倒比顾六小姐要斯文些,至少,还知道闺阁礼数。 一阵轻风吹来,飘来淡淡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嘴角翘了翘,再回望文慧的如花娇容,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淡淡地道:“不敢劳烦六表妹,就让这丫头带我回去吧。我离席也有好些时候了,再不回去就太失礼了。”说罢也不理会文慧,径自向着来路走。如意向文慧行了一礼,便小跑着追了上去,给朱景诚带路。 文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随手抓下一把花叶,便回头瞪那小丫环:“你怎么把人带到这种地方了?!这下被如意那丫头撞个正着,她要是告到祖母跟前,你还有命在?!” 那小丫环缩头缩脑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她救救自己,却没辩解什么。本来就是依令行事,她又怎知道如意会来? 文慧一甩袖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还不快回去?!等差事完了再来领罚!”那小丫头哭得一抽一抽地,也跌跌撞撞地往前院去了。 文怡从树丛后转出来,脸se铁青。她深呼吸几下,方才冷静了些,慢慢沿着小路回了乐嘉堂。 堂内仍旧是一pian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除了刚刚回席的文慧脸上明显不悦的神情外,仿佛人人都很开心。文怡努力压下朝文慧望去的冲动,缓缓走回原位坐下。文娟嘴边带着讽刺的笑,正睨着可柔瞧;可柔的眼睛却只盯着主席kan。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是娇嫩的浅粉se衣裙,全新的,绣着雅致的蔷薇花,与文娴文娟今天穿的裙子是一个款式。 文娟一见文怡回来,忙凑过来问:“姐姐如何?方才太太已经过去瞧她了。文怡微笑道”五姐姐衣裳湿了,回去路上又吹了风,便觉得有些头疼,我便劝她歇一歇,省得来来去去的,反倒累得病了。”文怡挤挤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九姐姐说得是,五姐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不适,要是过了病气给这屋里的人,可不大好。” 文怡笑了笑,转头望向可柔,见其频频kan向柳顾氏,却一直得不到回应,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挂了几分沮丧。她心下暗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柔声括呼:”段妹妹,你怎的不吃菜?”可柔回过头,愣了愣,垂下眼帘:“我吃着呢,谢谢九姐姐。“低头喝了口茶,眼睛又往主席那边膘了。 文娟嗤了一声,便想将手里的茶碗扣过去,但一kan她身上穿的衣裳,正是嫡母段氏给自己新做的四套夏季新衣中最华丽、最心爱的一件,便又舍不得,只能恨恨地将茶碗放下。但她一转念,想到这衣裳已经归了可柔,便又气不打一处来,双眼死死瞪着对方,几乎要喷出火了。 文怡察觉有异,有些提心吊胆,心想这位十妹妹可千万别再来一出了,打翻一次茶碗,还可以栽赃可柔,再打翻一次,谁都知道有鬼了,当着屋里这么多伯母婶娘姐妹们的面,堂妹的脸上可不好kan。 就在文怡、文娟与可柔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时,外头大席上的气氛,也微次起来。 朱景诚仍旧穿着那身紫衣回到席上,坐在他对面的柳东宁挥手让刚刚报上最新小道游息的亲信衣厮退下,脸se变得有些难kan。邻座的文良浑然不觉,还在问朱景诚:“世子爷这如,……难道那丫头没侍候您更衣?!” 朱景诚扫视柳东宁一眼,哈哈笑道:”那丫头认不得路,拐来拐去,反倒走错了地方。宁幸好我遇上顾老太太的丫头,才走了回来,索性也不必费事了,还望诸位海涵!” 顾文良笑道:“这有什么?我方才就说过,世子爷不必如此拘谨。”他亲手给朱景诚满上杯酒,又去推柳东宁:“柳表弟怎么了?你们是表兄弟,素来相熟,你劝世子爷多喝两杯吧?”朱景诚也意味深长地kan着柳东宁:“可不是么?我们年岁相仿,从小就常见面的,兄弟情谊深厚,……表弟,你不会想灌醉我吧?” 柳东宁脸se好kan了些,闻言也不由得笑了:“你们都是我的表哥,我倒是东听谁的话才好?不如我自罚一杯,两位哥哥饶了我吧?”言罢执杯一饮而尽。文良哈哈大笑,命人再上好酒来。 朱景诚笑了笑,浅酌一口,忽地鼻头一动,似乎闻到了一股有几分熟悉的香味。他侧头朝另一席望去,只见柳东宁那位言行有些笨拙的堂兄柳东行正陪随行的王府校尉罗克敌说话,似乎听得十分专注。柳东行今天穿的是一身豆绿缠枝莲纹的缎袍,腰间系着丝绦,垂着一只绣花锦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朱景诚收回视线,喝了口酒,觉得有些倒胃口,但还是不死心,便笑吟吟地问柳东宁:“你哥哥今日的兴致倒好,我方才出去时,他就跟罗校尉说得正高兴,没想到我回来了,他们还在说,倒不嫌烦。” 柳东宁笑道:,血他向来喜欢听那些英雄好汉的事迹,方才你不在,没听见,罗校尉说起他从前在边疆时杀敌的经历,真真精彩!” 朱景诚心情立时转好:“我早听了无数遍了,只怕能倒背如流!”眼睛斜向柳东行,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向他打听那香囊的来历好了。 午宴过后,人人都酒饱饭足,段氏又命人摆上了小戏,宣乐堂上下足足闹到太阳落山,天完全黑了下来,方才宴罢。各房人等纷纷作别,出门上车,文怡自然也不例外。 她落在最后,悠悠闲闲地走出二门,冬葵与何家的已经等在那里了,前者忙迎了上来:“小姐,郭庆喜驾着马车候在前门呢。”文怡点点头,便要往外走,却听到后头有人在喊:”九小姐,您请等一等!” 文怡回头一kan,原来是段氏身边的玉蜓,她皱了皱眉,便问:“有什么事?” 玉蜓跑到面前,福了一福,便赔笑道:“九小姐,您略等一等,我们太太想请您过去说话呢。” 文怡却有些心虚地想起了下午的事,道:“二伯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如今天se已晚,我担心家中祖母……” 玉蜓笑道:“不会耽误太久的,我们太太有一件事要跟您商量“…………” 文怡想了想,一咬牙,就算是被段氏发现她偷听,也无所谓了,大不了挨几句教“反正不是她故意要偷听的!便点头道:“那我就去坐坐。”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冬葵随我来,何嫂子且在二门上等一等。” 两人应了,文怡带着冬葵往芷院走来。才进门,便见到院中一pian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避在角落里,三三两两,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她正疑惑,便听见正屋里传出段氏的一声怒斥:“给我出去!若你敢再跑到人家面前丢人现眼,你就给我滚回康城去,我从此再不管你的死活!” 门帘一掀,可柔哭得满脸通红,撞了出来,抬头一见文怡,怔了怔,脸更红了,羞恼地扭头跑了。文怡知道这时二伯母在教训侄女,不由得有些尴尬。 玉蜓小心翼翼地报说:“太太,九小姐来了。”门帘又是一掀,玉蛾从屋里走了出来,瞪了她一眼,然后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太太早就等着九小姐呢,九小姐快请” 文怡见她出人意料地殷勤,心中更加疑惑,只得走进屋去,与段氏见礼。 段氏脸上余怒未消,但对文怡的态度倒很亲切,又是叫人倒茶,又是叫人上点心,文怡答说才吃了饭不饿,她又叫人上湃凉了的果子,然后就是握着文怡的手,问些家常,或是祖母身子安康,要如何保养,等等等等。 文怡听得莫明其妙,又拿不准她的用意,更因本就心虚,只能小心应付。不料段氏闲话了半天后,便话风一转:“你母亲那边的亲戚,平日也少来往,但前儿我好象听谁提起,说你舅舅家的表兄中了今年平阳府府试和院试的案首,那可是大喜事呀!怎的不曾听你说起?” 第六十五章 拦路老虎 文怡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是亲戚家的喜事,祖母与我已经送过礼、贺过嘉了。”论理,以聂家的家世,就算聂珩中了两案案首,也未必能入长房的眼,二伯母怎的忽然问起这件事来?更何况,聂珩当日是来过顾庄的,那天正好是紫樱出嫁,花轿从宣和堂出去,整个六房都热闹得紧,二伯母怎会不曾听说?拖到现在才问,总让人有些疑惑。 段氏笑眯眯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是你亲娘舅家,你亲表哥高中了,只是送一份贺礼,道一句恭喜,不是太简单了么?哪里能显出你们两家的亲近来?”说罢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疏忽了,那些天忙着你三姑省亲的事,便是听人说起,也没顾得上去贺你表哥。以顾聂两家的情份,着实是太怠慢了。正好,我如今总算能空出手来了,补送一份贺礼,想来还不算太失礼。只是不知道你表哥的年岁、喜好?” 文怡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几分:“表哥虚长我五岁,明年及冠。至于喜好……他倒是个好诗文的,又爱棋道,于家计营生上也有些见地……”她笑了笑,“其实大表哥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只是从前身体不好,许多事都做不来,如今身体好了,偏又要顾着读书科举,因此并没什么闲功夫去摆弄那些东西。二伯母/磐手/打团不必费心了,我先前已经送了大礼过去,大表哥还要为今年的秋闱用功呢,他是不会在意这些俗礼的。” 可惜段氏很在意:“这怎么行呢?毕竟是礼数……照你这么说,你这位表哥倒是个才华横溢又爱好风雅的人,听人说还是位俊秀公子?那倒真真难得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经婚配了?” 文怡微微低了头,斯斯文文地端坐着,脸上带了几分羞涩,答道:“大表哥已经定亲了,是舅母的内侄女儿,姓秦,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学渊源,贤良淑德,又与大表哥青梅竹马,才貌也很相配。春天时我去舅舅家,听说两家正商议婚期呢。我连贺礼都备好了。” 段氏怔了怔,勉强笑道:“原来已经定下了?别人跟我说起你表哥时,还道他尚未婚配,也没定亲,说是平阳城里有闺女的人家都在打听他的事呢!没想到……” 文怡不好意思地掩口笑道:“定是早就定了的,只是大表哥还要考功名,舅舅舅母怕他分心,因此没有大肆宣扬罢了。平阳城里的人家怕是要失望了,不瞒二伯母说,大表哥进府城赶考,同行的就是他丈人呢,外甥作婿,又事关功名前程,秦家老爷怕是看得极紧。” 段氏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她终究是心有城府的人,很好就恢复了正常,言笑晏晏地道:“如此倒又添了一件大喜事了!等婚期定了,你好歹要告诉二伯母一声,我好备下大礼相贺。” 文怡垂首为礼,一脸柔顺的模样:“侄女儿替舅舅、舅母与大表哥先谢过二伯母了。说不得届时还要请您去喝杯水酒。” 段氏笑着点点头,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这时,玉蛾从外头进来,向段氏耳语几句,段氏脸色一沉,便转头对文怡道:“你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文怡忙说想先回去,明日再来的话,段氏却笑着按住她,“就一会儿,二伯母很快就会回来的。”竟是不容她反对,径自带着玉蛾出去了。 文怡有些郁闷,但段氏都发了话,她又不好自己走掉,只好继续呆坐着,猜想是不是可柔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段氏急急离开。站在她身后的冬葵脸色有些古怪,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小姐,二太太是不是……打算将段小姐许配给表少爷?”文怡瞥了她一眼,冬葵立刻闭了嘴,低下头不说话。 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门外本是由玉蜓带着几个二等丫头守着,但因为段氏带上了她们,因此外头无人,一片静悄悄的。文怡有些不自在地直了直腰板,眼睛忍不住往窗外瞧,心里猜度着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忽然,门帘一掀,可柔走了进来,身上仍旧穿着那套粉红衣裙,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文怡有些意外,不过知道段氏离开不是因为可柔犯了事,也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问:“段妹妹来了?” 可柔却眼直直地走过来,愣愣地道:“听说你有个表哥?丫头们都说……姑姑要把我嫁给他,可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文怡吃了一惊,忙给冬葵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出了门守着。文怡站起身,见可柔脸色发青,身上还在微微发抖,有些不忍,忙将她拉到椅边坐下,柔声道:“你别听人胡说,没有的事。” 可柔惨笑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姑姑嫌我丢了她的脸,恨不得立时把我嫁出去呢!她自打听说你表哥得了案首,就一直在盘算这件事,不过是因柳家人还在,才暂且搁下罢了……”她收了笑, 直直地望文怡:“我告诉你,我早已拿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 文怡见她说话行事与前世的印象大为不同,以下正疑惑,闻言顿了顿,忍不住问她:“真的就看上那个人了?你难道不知以他的家世,是不会轻易迎娶寻常人家女儿的么?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可柔冷笑:“那又如何?!”文怡一怔,旋即又见她红了眼圈,珠泪点点往下滴:“我也是大家之女……家里在康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我祖父还曾经是康王府的座上客呢!论容貌、论性情,我哪里比那些官宦千金差了?!凭什么她们可以嫁入大户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却只能将就小门小户、凡夫俗子?!说什么柳家不是我能肖想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肖想么?!怎不见姑姑说别人?!” 文怡本想安慰她几句,但一听到她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二伯母段氏想为她说亲,候选人里就有聂珩,她的话是不是暗示着聂珩也是“小门小户、凡夫俗子”?! 文怡轻咳一声,淡淡地道:“二伯母向来是个和气人,处事也公道,她将你从康城接来,自然是看重你的,有她做主,将来自有你的好日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她是长辈,见识比你多,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柔咬咬唇,脸色有些不以为然,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小声抽泣。文怡觉得有些没意思,想要再劝,便听得门外冬葵道:“小姐,段小姐,段小姐的丫头来了。” 文怡还未说什么,可柔便立时跳了起来,冲出门外,拽着自己的丫头问:“如何?可有消息了?” 那丫头戒备地看了冬葵一眼,凑到可柔耳边低语,后者脸上露出喜色:“好栗儿!事情若成,我必不亏待你!”说罢低头看了看袖子和衣襟,整了整,又摸摸头发,抿了抿嘴,道:“咱们先回房梳洗梳洗!”便要走人。 文怡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忙上前叫住她:“段妹妹,你要去哪里?!” 可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目光游移,似乎在想借口。 栗儿凑近她耳边道:“小姐,柳少爷在书房已经醉了一会儿了,他的小厮说不定马上就要找过去呢!”可柔神色一凛,丢下一句,“我有急事,少陪了。”便要走人。 文怡却隐约听到了那丫头栗儿说的几个字,心下大惊,忙高喝:“不许走!”心下仔细一想,更添了怒意,往前赶了两步,“二伯母才吩咐的话,你都忘了么?!你难道真不要命了?!”又斥那栗儿:“敢做这样的事,回头我就禀报二伯母,让她处置了你!” 栗儿打了个冷战,目带祈求地望向可柔。可柔咬牙道:“九姐姐,这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文怡冷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往屋里拖。可柔本就瘦弱,挣不过她,踉踉跄跄快哭出来了,“你要做什么?!”栗儿急忙跟进去,却被冬葵拦住。 文怡甩开她的手,严厉地盯住她道:“你竟是要把自己毁了才心甘么?柳表哥醉了,你去做什么?!万一有个差迟,你还见不见人了?!今天我绝不会放你去的,你就死了心吧!” 可柔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骂道:“我又能怎么办?!再不想法子,姑姑就要硬把我嫁给别人了!” 文怡又气又怜:“你才多大?她又不是明天就逼你上花轿!亲姑侄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总是会为你着想一二的!你再不愿意,也不能用这种法子!你不知道柳家是什么人家么?若是三姑姑不认,你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那时候,你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二伯母?!” 可柔却哭道:“姑姑怎会为我着想?!她整天只知道教训我,明明知道文娟欺负我,却总是一再纵容,顶多是数落文娟几句,几时为我出过头?!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贤名罢了!我若信了她,被她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文怡见她冥顽不灵,不由得有些头疼,心想记忆中的可柔明明是十分温柔和顺的性子,被人当面骂了也不敢还口的,怎么变得如此倔强?!难道她前世对这位好友认识不够? 可柔见她不说话,一边擦去眼泪,两眼直盯着她,哽咽问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知廉耻?!可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样,都没了爹娘,你还有祖母可以依靠,家里又有钱,我却只能靠自己!坐着等别人来救自己,为自己安排一切……这种事我才不会做!相信别人,是最笨的办法!我这样的孤女,在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了!”说罢又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在文怡面前露了真相,倒不如豁出去了,便一昂头:“你若想去告状,跟我姑姑说你听到的事,就尽管去!我是一定要去书房的,大不了拉下脸,硬赖上柳家!就算他们不肯让我嫁柳表哥做正妻,二房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有了那样一个爹,名声早就坏了,我就不信,柳家自己不要名声了!”说罢就要转身走人。 文怡却一把拉住她,两眼直盯着她看,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你我一样是孤女,你心里的难处,难道我不明白?可你这法子不好,真不好!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你只道人家为了名声,就只能忍气容下你了?你可知道,三姑母那样身份的人,有的是法子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掉,却连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柔一颤,却不服气:“你休要吓唬我!你一个金娇玉贵的大家闺秀,能知道什么人心险恶?!我见过的事比你多了去了!” 文怡并不在意她的讽刺,只是淡淡地道:“我们想要为自己谋划,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只是可惜,你法子用错了。方才你说得不错,你原也是大家出身,虽然暂时败落了,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能比的,但你若以为,大户人家择媳,只看家世容貌性情就足够了,是大错特错。真正的世家大户,择媳时家世还在其次,首要便是品行,只要品行好,又有贤名,便是家世略次一等,也不要紧。你这一去书房,首先就失了品行,无论柳家怎么对你,都占了上风,而你……光是人言可畏,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以为这是一条青云路,却不知道走上去以后,会死得更快呢 !” 可柔犹疑地望着她,强自道:“谁说我这一去就失了品行?!你怎知道不是柳表哥失了品行?!” 文怡摇摇头,指了指她身上的华服:“无论是谁,只要一看这衣裳,首先就不信你是个好女儿了。” 可柔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满脸不解:“衣裳怎么了?这是文娟的衣裳,哪里不对?” 文怡叹道:“你父母去世才几年?白天里二伯母让你回来换衣裳时,跟你说的不是月白色,便是象牙白,都是守孝的服色,你却穿了这一身去……别人一时顾不上你,才没说什么,等你去了外书房,你要如何辩解,身为守孝之女,却身穿艳丽服色,在天黑以后跑到外书房去与男子共处一室?!” 可柔呆住了,迟迟没说出一句话来。文怡听得外头人声渐近,便道:“你好好回房想想吧,万不可再胡来了。我知道你不与我亲近,但我总不会无缘无故害你!”说罢轻轻一推,将她推向门边,正好与进门的段氏迎面撞上。后者皱着眉瞪她,文怡笑道,“段妹妹似乎是想跟二伯母认错来了,侄女儿便劝了她几句。” 段氏脸色好看了些,淡淡地道:“她乖乖在屋里待着就好,认错倒是不必了。”说罢命人将可柔送回房去。可柔临行前回头看了文怡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文怡只是淡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 段氏与文怡重新落座,又说了两件小事,才道:“那日你们一帮小辈过江那边去玩,听说你带了两坛子好酒去,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回来还赞个不停呢,你七哥哥也说,在你六哥哥那里喝的好酒,引得?br / 生于望族第2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得我都起了好奇之心。他们三人都夸个不停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文怡笑道:“两坛酒里,一坛是桃花酒,是聂家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酿成,不过爱那酒色嫩红,如桃花般艳丽,只是我不爱喝酒,就便宜了五姐姐和十妹妹。至于那坛果酒,原是西山庄上一户人家的家传方子,不过是几样时鲜果子酿成的罢了,说是酒,其实更象是果子露。但因那家人有些来历,不是寻常农户,懂得些养生的法门,添了几样药材进酒里,吃了可以强身健体。我原是见祖母爱吃,又对她老人家的身体有益,才每隔半年就向那家人买上一二十坛。可惜今春无雨,这酒一起没酿成,家里只剩下去年秋天酿的几坛子,若二伯母喜欢,我明儿就送两坛过来。” 段氏不过是顺口一说,倒真没打什么主意,便也笑着应了,两人闲话两句,文怡便以天色已晚为由,先行告退了。 走出了门,她心里不由得起疑,二伯母让她留下来,真的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么?分明只要派个婆子去宣和堂说一声就行了,又何必如此养生地留她?! 还是说,二伯母原本打算说的不是这件事,不过是临时改了主意,才转而向她讨酒? 文怡满怀疑惑地往外走,谁知还没走到二门,又遇上了拦路虎。这回拦下她的,却是文慧。 文怡心中厌恶,面上虽不露,口气却说不上十分好,“六姐姐有什么事?” 文慧似乎刚刚哭过,眼圈还有些发红,她脸色不善地走上前来,盯着冬葵,喝道:“让开!”冬葵迟疑一下,看了文怡一眼,见她点头方退开几步。 文怡瞥向文慧:“六姐姐又怎么了?!居然跑来找我撒气?!” 文慧冷笑一声:“别装没事人儿!我问你,白天时,是不是你……故意让如意来坏我事的?!” 第六十六章 家族名声 文怡大讶,接着笑了笑,语带讥讽地道:“六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不知我坏了姐姐的什么好事?!” 文慧脸上涨红,咬咬牙,才挤出一句:“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骂名!” 文怡挑挑眉:“还请六姐姐明示,什么骂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让你背上骂名?” 文慧气得直跺脚,却又不得不顾忌到旁人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我叫人引世子来见,可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过是要他别答应姑姑的提亲罢了!今儿白天姑姑那个做派,任谁都瞧得出她打了什么主意,五姐姐对你我一向和气,难道你就忍心见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对五姐姐可真关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为何要用这种法子?!你什么时候跟世子说这种话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摆宴席时,鬼鬼祟祟地引人来见?!再不济,让柳家表哥传话也行!更何况,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动动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劝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气得脸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今儿席上,姑姑一直缠着祖母和二婶说这件事,还说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经有几分意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点了头?!二婶是做后母的,也不顶事,还借口去看五姐姐就离了席!分明是要避开的意思!我怕再耽搁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你道我不愿意请柳表哥传话么?!可他是姑姑的儿子,一向最听姑姑的话,他能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说了,他毕竟不是姓顾的,我让他去传这话, 将来五姐姐见了她,岂不尴尬?!万一事后有风声传了出去,她就更没脸了!”她想来想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堂妹可恨之极,“都是你!本来只要几句话就能办成的,既不会惊动长辈,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脸面,大家欢喜!若不是你叫如意来拦,祖母、姑姑和二婶她们就不会知道了,我也不会被她们教训一顿,更不会被她们下令不许出二门!如今事没办成,五姐姐随时都可能会被许人做妾,都是你的错!”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六小姐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本事!只要你跟世子说几句话,姐妹们的婚姻大事就解决了?!三姑母还要费尽唇舌去说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声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还要有脸呢?!你说柳表哥不会为你去违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会为你而违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跺脚道:“我自有法子,你管我呢?!” “我也没空管你!”文怡沉下脸,“只是看不惯你的行径罢了!让柳表哥传话会丢五姐姐的脸,难道让世子主动拒婚,五姐姐就有脸了?!你不想办法去劝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与男子相会说话……六姐姐牺牲自己的名声脸面去为五姐姐出头,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惭愧了!”她没心情继续跟这人歪缠,一甩袖子便要走人。 文慧往旁边踏出一步拦住她,气得手上直发抖:“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文怡冷哼:“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见世子,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五姐姐,但你约在哪里见不行?偏偏要在内宅?!内宅住的都是什么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们,还有无数的丫头媳妇子呢!这内宅里,除了自家人和近亲之外,就没进过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爷一个人进来后四处乱走,撞进哪个院子里去,又冲撞了谁!只是你为了五姐姐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你家里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们还要脸面呢!” 文慧脸上涨红,咬咬牙,才挤出一句:“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骂名!” 文怡挑挑眉:“还请六姐姐明示,什么骂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让你背上骂名?” 文慧气得直跺脚,却又不得不顾忌到旁人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我叫人引世子来见,可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过是要他别答应姑姑的提亲罢了!今儿白天姑姑那个做派,任谁都瞧得出她打了什么主意,五姐姐对你我一向和气,难道你就忍心见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对五姐姐可真关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为何要用这种法子?!你什么时候跟世子说这种话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摆宴席时,鬼鬼祟祟地引人来见?!再不济,让柳家表哥传话也行!更何况,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动动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劝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气得脸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今儿席上,姑姑一直缠着祖母和二婶说这件事,还说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经有几分意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点了头?!二婶是做后母的,也不顶事,还借口去看五姐姐就离了席!分明是要避开的意思!我怕再耽搁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你道我不愿意请柳表哥传话么?!可他是姑姑的儿子,一向最听姑姑的话,他能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说了,他毕竟不是姓顾的,我让他去传这话, 将来五姐姐见了她,岂不尴尬?!万一事后有风声传了出去,她就更没脸了!”她想来想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堂妹可恨之极,“都是你!本来只要几句话就能办成的,既不会惊动长辈,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脸面,大家欢喜!若不是你叫如意来拦,祖母、姑姑和二婶她们就不会知道了,我也不会被她们教训一顿,更不会被她们下令不许出二门!如今事没办成,五姐姐随时都可能会被许人做妾,都是你的错!”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六小姐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本事!只要你跟世子说几句话,姐妹们的婚姻大事就解决了?!三姑母还要费尽唇舌去说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声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还要有脸呢?!你说柳表哥不会为你去违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会为你而违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跺脚道:“我自有法子,你管我呢?!” “我也没空管你!”文怡沉下脸,“只是看不惯你的行径罢了!让柳表哥传话会丢五姐姐的脸,难道让世子主动拒婚,五姐姐就有脸了?!你不想办法去劝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与男子相会说话……六姐姐牺牲自己的名声脸面去为五姐姐出头,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惭愧了!”她没心情继续跟这人歪缠,一甩袖子便要走人。 文慧往旁边踏出一步拦住她,气得手上直发抖:“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文怡冷哼:“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见世子,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五姐姐,但你约在哪里见不行?偏偏要在内宅?!内宅住的都是什么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们,还有无数的丫头媳妇子呢!这内宅里,除了自家人和近亲之外,就没进过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爷一个人进来后四处乱走,撞进哪个院子里去,又冲撞了谁!只是你为了五姐姐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你家里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们还要脸面呢!” 文慧呸一句:“我就知道你只会说这些话!成天张口闭口,不是规矩就是礼数!不是脸面就是名声!不许我去这里,不许我去那里;不许我说这个话,不许我说那个话;前几天还叫我多跟表哥亲近,今天就跟我说别跟表哥亲近;昨儿还夸我会说话懂讨人欢心,一转脸又叫我别说话别在人前笑得太欢!把我当成是什么了?!我难道是木头人不成?!原来只有长辈们管着我,我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依了,如今连你都敢教训我了?!你算什么东西?!” 文怡挑挑眉:“我不算东西,自有人来管你!我只是不明白,姐姐这聪慧的名声是怎么挣来的?!怎的行事一再叫人失望!” 文慧冷笑:“你爱失望就失望去!我为什么要为了不让别人失望,就委屈我自己?!我告诉你,什么规矩脸面,那都是狗屁!若我找的不是世子,而是个姑娘,私下约她到内宅里,谁会说我的不是?!又或者,我若是个男子,要请世子私下说话,又有谁说我不能在内宅见他?!柳东宁天天出入二门,长辈们还欢喜得紧,我往二门外跑一回,就有人说我不守规矩!不过是因为他是男子,我是女子罢了!我又不是作j犯科,也不是要图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生生担了这么个罪名,就是为了所谓的家庭名声?!呸!家族名声是该男人们去挣的,跟我什么相干?!我爱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看谁能拦我?!” 文怡忽然觉得十分无趣,她与文慧根本就是两路人,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力气罢了,便道:“六姐姐有志气,妹妹不如你,也就不耽误你的事了,你尽管去做吧!只是妹妹有一件事要提醒姐姐,没了家族,没了名声,你又算什么东西?!” 文慧愣了愣,文怡脚下轻转,绕过她往二门外去了,冬葵低头迅速跟上。 直到上了马车,出了宣乐堂的大门,文怡仍然觉得心气难平。她才不相信文慧真的是为了文娴才去私会东平王世子呢!就算文慧本意是为了劝阻这桩亲事,真正用意是什么,还是两说!但文慧的话实在叫人气不过!谁又是木头人?!谁不是礼教规范约束着长大的?!这全族的姐妹,都要守的规矩,凭什么她就能不守?! 想到这里,丈怡不由得眼圈一红。 男女有别。世俗对女子总是要苛刻些的,如自己何尝没有过不平?但还不是仍旧要在规矩约束下.尽可能想尽办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谓家庭名声.哪有这么简单?百年顾家.这望族名声背后所包含的血泪又哪里是外人能知道的?!远的不说.只看清蓬庵里的女尼就够了!她们进庵时.何尝不是绮年玉貌?难道个个都是自愿进去的不成?!族中只是偶尔与她们闲谈说笑的女眷又怎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前世为了避婚而出家,为什么宁可离开顾庄风餐靠宿也不愿意留在家庵中受族人供养?!如今的顾家儿女真真是堕落了!多少先人牺牲自己才挣下的家族好名声,如今都被糟蹋成什幺样子了?! 家族名声是男人去挣的.与女人无关……过话说得轻巧。但只要生在顾家,受了顾家的供幕,就别以为真能挣脱出去!没了家族亲人庇护的女子,想要在世上存活.只怕那金娇玉贵的六堂姐.根本想象不到是什么滋味吧?!她要是舍不下宝贵,就别说大话! 文怡犹自忿忿地想着,却不妨马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却恕突然刹住.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歪,忙扶车璧稳住了.冬葵高声问:“郭大哥,怎么了?!” 外头传来郭庆喜有些犹疑的声音: “好象……有个黑影从路中央窜过去了?!”何家的道:“小的也看见了,似乎是个人.窜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外头来的花子?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如今天黑了.路上人少。就怕不太平!”顾庄人口虽多,但因大多欺人都是要靠着顾家吃饭的.因此庄上一向还算平静。文怡本没想太多.但听刭何家的这么说.心下也有几分发毛,想到随行的人这么少,真要遇上什么事可就麻烦了,便命郭庆喜:“快回去吧,在长房耽搁了这么久.祖母该担心了。” 郭庆喜应声甩了一鞭,重新驾起马车往前走了。 路上重新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会儿.路旁的房屋后冒出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瞧..前头那年纪小些的男子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把脸:“吓死老子了!差点儿设撞上!”说罢又回头凑近了另一名年纪大些的男子.压低声音道: “刘老大,这地方果然象你说的那样,没外墙挡着,而且家家户户都是富贵人儿!” 那刘老大冷笑一声,得意地道:“我的话还能有假?!这地方我是最熟.哪家最有钱.我也清楚得很.只要大王带人过来.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方才那后生先是一乐,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可是今日咱们来时.你说的那家最有钱的富户.居然有官兵守着!咱们虽设法靠前去看个究竟,但光是远远数了数,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咱们能敌得过么?!再说了,大王要的是能守得住的地方.这庄子虽说好打。但打完了.也不好守呀?!咱们还是回去跟大王说.打平阴具城去吧?那里也有许多有钱人.而且还有城墙,只要打下来了.要守住也容易!” 那刘老大呸了他一口: “我说你个傻的,你还不肯认?!平阴县城原本好打,可如今那县老爷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成天叫了衙役满城巡逻,一见到生面孔就要盘问个半天.连周遭的村镇都者官兵驻守!上回老陈他们想进城去打听消息.在城门处差点儿就露馅了!大王想要在城外的几十村子起事,又几乎被村民困住扭送官府!这样儿还怎么打?!倒不如先来这顾庄试试水.至少能捞一笔,往后才好谋大事! ” 那后生缩缩脖子,却有些不服:“只是一个村子不成罢了。大王已经去其他村子打听了,就算那县老爷和几个有钱大老爷天天在城门口摆施粥的摊予,也架不住人多!守城门的才几个人?咱们兄弟们拼了命去冲一冲。未必冲不进去,就算真冲不过去.躲四山上也容易。虽说以前山匪的寨子被烧了.但山上也不是没有人家!官兵一来.咱就往山里一躲。 百里太平山,有你这么个地头虫虫在,谁能找着咱们?!比打这顾庄强多了,除了舍银财宝和女人.什幺都没有。万一被官兵围住了。连逃都没处逃!我还听说住这里的那个顾家。他们大老爷是在京城做大官的.万一叶他知道我们抄了他老家.他一发火,叫皇帝老儿发大军来打我们。我们还有命在么……” 刘老大一字打上去,几乎没把他打懵: “你既然入了伙.还怕什么官兵?!.要是怕死.就别装汉子!皇帝老儿爱打就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 他回过头,盯着远处顾家长房大门前挂的红灯笼,冷冷笑了一声:咱敢造反,就不怕丢了性命!难道咱们就是一辈子的穷命不成?!就算是死.,我也要尝一尝有钱人是什么滋味!把那些贵人扯下马来。叫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咱们这辈子才才不算白活!”尤其是那个公子哥儿。他非把那小少爷踩到泥里喂狗屎不可!还有那个千金小姐。到了他手里,看她还怎么傲!这些富贵人家.最看重那所谓的脸面和名声了。只要人在他于里过一夜。就算不死。他们家人也会要他们去死的!那时候才好玩呢! 那后生晃晃头,见刘老大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有些不解地问:“刘老大,你……” 刘老大一手指了指远处的宣乐堂.另一手揪着他衣裳后领拎到跟前,凑近了狞笑道: “你白天时没听人说么?有个什么王爷的世子到了那家做客,说是皇帝老爷的亲侄予!那可是贵人!只要咱们拿住了他.随便咱们要哪个城池,还有人敢不开门么?!要是有人敢不从就砍了那个世子的脑袋!到时候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咱也不怕!回去就这么跟你家大王说,听明白了么?笨蛋! 第六十七章 两方角力 四月的最后一天,太阳越发猛烈了,照得人口干舌躁,连粗使的仆役都宁可在廊下或屋中多逗留些时候,更别说其他娇生惯养的人。宣乐堂内外,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所住的房子,冰盆从早搁到晚,小丫头手中的扇子也没停过,但还是驱不尽暑气,叫人忍不住担心,还未进五月,天已经热成这样了,到了盛夏六月又该怎么过? 朱景诚无精打采地歪在圈椅上,拿着本杂记逸闻漫不经心地翻着,又嫌身后的小丫头打扇子打得太慢,风太小了,索性把人打发了,自个儿拿着把大折扇扇个不停。 柳东宁拿着一把山水碧玉壶进来,脚下顿了顿,方才微笑着走上前道:“古诗有云,‘为人心静身即凉’,表哥这般浮躁,只会觉得越来越热罢了。”说罢递上玉壶,“这是母亲叫人送过来的,拿冰块湃凉了的酸梅汤,还添了甘草,你喝几口,兴许会凉快些。” 朱景诚立即夺过玉壶,随手拿过桌面茶盘里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就一口气喝下去,然后长长舒了口气,才道:“别说风凉话,我在东平和京城都没见过这么热的天气,就象火烧似的,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 柳东宁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拿杯子给自己倒酸梅汤,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道:“平阳在南方,夏天确实比京城和东平都要热些,你觉得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横竖你也待不了几天,暂且忍一忍吧,若实在忍不了,我就让我舅舅给你弄艘好的大船,沿着太平江走水路南下,比骑马要凉快多了。” “当真?!”朱景诚脱口而出,接着又顿了顿,笑道,“算了,父王也没定下时限,晚个十天半月也不打紧,我何苦在这大热天里赶路,自找苦吃?等下了雨,天气凉快些再上路也不迟。你若是有兴致去瞧瞧康城的风光,不如随我一同去?” 柳东宁放下茶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再说吧,母辛在这里呢,我怎好丢下她自个儿去游山玩水?” “那就连舅母一起去好了。”朱景诚笑道,“舅母一年到头,京城住半年,恒安住半年,想必也很少到外头去吧?难得有闲暇,见识见识大港的风光也好。我还打算等康城的事情办妥了,就顺流而下,到归海去见见世面呢!常听人说,那里有许多海外来的客商,各种珍奇异宝应有尽有,我早想去瞧瞧了。先前皇后千秋节时,我们王府进上的寿礼不大合皇后娘娘的意,九月的万寿节和十一月的太后寿辰,可不能再出差错了。我去归海逛一逛,指不定能淘换到好东西呢!” 柳东宁笑笑,静静地低头喝酸梅汤,过了一会儿才道,“这都要看母亲的意思,只是有一件:你去康城是要办正事的,不过是顺路才到我外祖家来玩两天,为着天热,迟了上路,倒没什么要紧,姑姑一向疼你,自会在王爷面前说项,可你去康城办事却带上我们母子……就怕王爷会怪你呢。这又何苦来?” “这怕什么?!”朱景诚笑道,“我来之前巳经跟父王提过了,母妃也让我多跟舅母和表弟亲近呢,他们不会怪我的。就这么办吧,咱们一同坐船南下,路上也不会无聊了!” 柳东行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紧,才笑道,“主意是好主意,但总要先问过母亲的意思才行。不如这样好了,若母亲也想去外头瞧瞧,就叫舅舅另备一艘船,比你迟几天出发,待我们到了康城,你也办好事了,咱们再一块儿玩个痛快,岂不两全齐美?” 朱景诚笑着一击掌:“那就这么说定了!只等天气略凉快些,我就先行一步,你可千万得跟上来呀?!”才说完,又“呀”了一声:“万一你们找不到我们下榻的地方可怎么办?索牲我留两个人给舅母和你使唤,他们知道我在康城的住处,也省得你们多费功夫。” 柳东宁手上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表哥想得周到,弟弟先谢过你了。 只是……我大哥怎么办呢?难道要带着他一起去?不是我不为自家堂兄说话,实在是……他那个性子,想必你也嫌烦吧?可又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朱景诚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长:“一起来又有什么要紧?他虽然不大机灵,但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咱横竖不是跟他一块儿谈天说地的,就让他跟老罗他们一处混吧,我瞧前日宴上吃酒,他们还挺合得来嘛。” 柳东宁紧紧抿着唇,知道实在是推托不下去了,母亲那里,不用说定是千肯万肯的,自己再劝也只是挨训罢了,可若是与朱景诚同行,又怕父亲在京里难做……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将人送走了,再想法子了。 朱景诚笑眯眯地又倒了一杯酸梅汤喝下,只觉得浑身凉快多了,心头舒畅无比,也有兴致想些乐子了,便问:“说来那天在席上时,我见你哥哥佩了一只香囊,味道挺清淡的,倒有些意思。母妃成天嫌内造的香太浓了,闻着腻,叫我帮她留意外头有什么好香呢。不知道你哥哥那香是哪里来的?” 柳东宁此时哪有心情说什么香?只能含混地道,“左不过是那几样香草罢了,家里也有几个常用的方子,哥哥也是用它的。姑姑想必最熟悉不过了,只怕还觉得腻呢。你不是要去康城和归海么?那两个地方云集天下货物,你还怕到时候找不到新奇的香?” 这时候柳家的小厮住儿在门外禀道:“大少爷,六表小姐叫了人送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 柳东宁立时站起身,接着醒悟到朱景诚也在场,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瞧见我正陪世子爷说话么?东西送到我房里就行了,去吧。” 朱景诚挑挑眉:“既是佳人有事,你尽管去就是了,我难道还会拦你不成?!”他何尝不知道柳东宁的心结?可这又不是他的错,难道还要他赔笑脸么?!忽然间,他觉得这顾家太没趣了,对那香囊的主人也失了兴致。这顾家的女儿,说不上有多重要,却是麻烦得紧。表弟心上那位六小姐爱跟自己耍心眼不说,连舅母一心要推给自己的那位五小姐也十分可笑,一见自己就摆出敬而远之的模样来,真当他稀罕呀?!那位十小姐,他什么都没做,她就整天瞪着他,就算长得再漂亮,也只会倒人胃口! 柳东宁见朱景诚板着脸不说话,心中隐隐发苦,只能默默离了房间,去见文慧派来的人。 来的是文慧院里的婆子,送来的是一匣子新造的五毒饼,还有一壶茶。那婆子道:“我们小姐怕表少爷白天读书闷坏了,因此叫小的送茶和点心来给表少爷享用。这茶是我们小姐大清早到花园的水池子边上,采集荷叶上的露水煮成的,夏天喝最是清爽不过了。” 柳东宁心里有些欢喜,忙接过茶和点心,大方地赏了那婆子一个荷包,里头有两个足有一两重的银锞子。那婆子欢欢喜喜地谢过回去了。柳东宁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回了房间,然后叫贴身大丫头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只心爱的玉杯取出来,用丝帕擦干净了,再将茶水倒进去,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茶香扑鼻,当中夹杂着一道清新荷香,别有一番风味。再打开那匣子点心,见点心精致,上头的五毒印子栩栩如生,更添了几分欢喜。他立即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却随即停下了丁动作,嘴边露出苦涩的笑。 饼是杏蓉馅的,而他最讨厌吃杏仁,六表妹怎的就忘了这一茬呢? 他心中一动,想起表兄朱景诚之前曾说过,顾家的点心里,有一道杏仁馅的做得最好,比宫里的精制小点还要美味些。当时,六表妹就在场,而且依他的习惯,每次从内宅送出来的吃食,他总是会请表兄一道分享的…… 他放下五毒饼,喝了口茶,只觉得那茶香也淡了几分。 这两天,顾家的气氛有些古怪,可他向任何人打听,都没法得到真相,问母亲,母亲却叫他别管。可他总觉得,这件事必是与六表妹有关,往日他们天天都要见面,可自从那天宴席过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而且进出二门时,赫然发现守门的婆子全都被换了。昨日他还听桂姨娘的丫头在私下议论,说六表妹身边的丫头几乎全被撵了出去,只有两个从京城带回来又服侍了六七年的大丫头幸免于难,还是看在她们老子娘是大舅舅身边得用的人才饶了的。他想再听得清楚些,那两丫头看见他来,便都闭嘴不再说下去了,他又不好逼问庶母的婢女,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 六表妹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丫头都几乎撵干净了,不可能是小事,难道说……跟表兄有关系?那一天……将表兄请走的小丫头,不就是六表妹的人么? 他越想越是烦躁,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翻,又看不进去,便转身出了屋子,在院里走了两圈,又听见堂兄柳东行在门外与人一边说话一边经过,便追了上去,问:“哥哥在忙什么?” 柳东行一听到脚步声,便立时傻笑着转身道,“罗大人正跟我说呢,早上他到庄上的酒馆里吃饭,听到人说起,昨儿晚上狗叫了半宿,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正打算陪他一起出去问人。” 柳东宁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便对罗克敌拱拱手,就拉过柳东行道:“外头太阳这么大,你出去做什么?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罗克敌十分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去了,柳小兄弟你自便啊。”转身就走了。 柳东行心下无奈,只好跟着堂弟进了他的屋子,见他只是绕着屋子打转,又不说话,便问:“二弟,你有什么话要说?”见桌上有匣饼,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这是六表妹送来的么?真真贤惠!二弟好福气呀!”却不多说什么。 柳东宁苦笑一声,在桌前坐下:“哥哥别笑话我了。我其实……”欲言又止。虽然这位堂兄一向愚笨,但事关文慧清誉,怎好胡乱外传?他连忙改了口:“其实那位段小姐也挺贤惠的,前几天不也送过点心来么?哥哥还说好吃?我昨儿听说桂姨娘好象有意要给哥哥做媒呢!” 柳东行差点儿被呛住,眼睛睁得老大,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一脸茫然问道:“咦?怎会是她?她不是看上你了么?先前婶娘跟我提的好象是顾家的小姐吧?” 这回轮到柳东宁被呛住:“怎么可能?!我跟段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哥哥千万别在外头胡说!”他暗暗吃惊,心想这种流言是怎么起来的?万一叫六表妹听到可怎么办?! 他急了,忙忙起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中只剩下柳东行一人,他收起面上的表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夜里,柳顾氏坐在从前未嫁时的闺房的梳妆台前,懒懒地对着镜子,让丫头们为自己卸下头饰。她用纤手捻起妆台上一个两寸来高的羊脂白玉小瓶,打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几滴清香的金黄|色液体,漫不经心地拍上脸颊,眼睛往旁边瞥了一眼:“哦?这是二太太跟你说的?” 桂娥娘恭谨地接过大丫头递过来的金镶珠花蝙蝠步摇,小心地放进锦盒中,笑道:“二太太先前固然是提过,但这几天也没再说起了,奴婢倒觉得,她似乎是看中了别的人家……只是奴婢觉得,这段家姑娘虽说性子略浮躁了些,但胜在娘家没人,就算有几个叔伯,也成不了气候!便是有个姑姑……也越不过太太去。况且段家在康城也算是有些脸面,她又是嫡女……行少爷是个白身,配她也算合适。” 柳顾氏默然不语。春香拿着玉梳,小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仔细地擦上特制的桂花油,耳朵却早已竖起来了。 桂娥娘见柳顾氏不说放在(?可能是不说话),便上前进一步劝道,“太太想呀,行少爷想要有出息,总得要岳家出力才行。您的娘家人,再怎么落魄,也比别家强得多,说出去就叫人另眼相看!可段家……别的不说,光是是品行上,就已经是个大大的污点了,有这么个岳父在……” 柳顾氏露出了微笑:“你说得不错……” 第六十八章 有备者成 如果说的不是柳东行的亲事,柳顾氏是绝不会把段可柔加入考虑的 ,就算段可柔再乖巧再贤惠也不行,因为她现在对段氏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怎么可能会让对方的侄女儿嫁入柳家? 但如今却是要为柳东行择妻,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固然是好选绎,但毕竟是自家侄女儿,配给那样的废物,实在有些糟蹋了!而且亲事一旦做成,不是等于让自己的娘家变成了柳东行的靠山么?她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硌应得慌! 而对段可柔却不需要顺虑太多。只凭段家老二的名声,柳东行这辈子就别想入得了世家清流的眼!柳家那此族老见柳东行考不了科举,还打着让他在乡问做几件善事,谋求举李廉入仕的主意,等亲事做成,看柳东行还才什么脸去举孝! 柳顾氏估佛已经看到柳东行因为死掉的岳父品行不棋而受人指责的情形,嘴角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春香结束了最后一梳,将柳顾氏的头发松松挽起,出声提醒道:“太太,奴婢梳好了,要不要再替您按一按头?“ 柳顾氏醒过神来,斜了桂姨娘一眼,见她一如既往她恭谨,心情好了许多,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去吧,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桂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头,在她身边服侍二十多年了,怎会不知道她的性情?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已有八成准了,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仍旧恭顺地屈身一礼:“那奴啤先行告退了,太太安睡。”言罢缓缓退了出去。 柳顾氏一边享受着春香的按摩,一动嘴边合笑地问:“今日大少爷可好?方才他来请安,我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是不是哪个丫头小厮惹他生气了? 丫头们都说不清楚,其中一个大丫头冬香有些犹豫地道:“大少爷屋里的妙露傍晚时过来送东西,提起大少爷今日去找六表小姐,但刚到蓉院门口就被拦下了,因此大少爷一直闷闷不乐,连饭也吃得少。 柳顾氏眉头一皱:“大少爷可曾问过为什么要拦他?!” 冬香低头道:“妙露说。。。。。。六表小姐好象是在生大少爷的气,才不肯见他的。。。。。。” 柳顾氏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文慧几天都没见过自家儿子,怎会生他的气?便问:“不是说,早上文慧曾叫人送过茶水点心到外院给东宁么?那时还好好的呀?怎的又生气了?!” 冬香哪里知道,只能缩了缩脖子:“奴啤不知。” 柳顾氏板起了脸,春香忙笑着劝她:“太太担心什么呢?大少爷跟表小姐,真真是一对冤家, 这大半个月里哪天没拌过一两回嘴?转过身就忘了,仍旧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奴啤倒觉得,大少爷胃口不好,并不是因为跟表小姐生气,而是天太热了吃不下东西!” 柳顾氏听了,觉得有道理。正如春香所说,这对小儿女先前也是一时恼,一时好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等父慧反省过了,再让他们见面,用不了多久又会和好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自己还是别插手的好。儿子对着文慧总是要心软的,就怕两人一见面,儿子被文慧三言两语说服了,跑到母亲那里求情,把文慧放出来,那岂不是白教训了么?还是暂时拦着别让他们相见了,好歹等世子走了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烦。文慧好是好,就是小孩子家不知道收敛,如今可不是小时候了,跟年轻男子相处时,还是要注意些才行!而那位世子外甥,也着实不检点了些,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么?!” 她一边恼世子不知趣,又太招女孩子了,但另一边又担心世子走了,自家就少了跟他亲近的机会,儿子会跟表兄生分,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春香柔声问:“太太觉得奴啤按得还行么?有没有哪些地方是要多按些的?” “就这样吧。”柳顾氏也没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便打算就寝了。 春香一边服侍她脱去外衣,一边菲声细语:“太太,您就少操些心吧,咱们大少爷又聪明,又俊俏,又多才,又体贴,表小姐怎会不跟他亲近呢?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咱们家又在顾庄这里小住,日子长了,表小姐总会知道大少爷才是她的良配的!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这哪里是只见过两三面的人能比的?” 柳顾氏心情好了些:“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我就喜欢你这点!” 春香笑道:“那是因为奴啤在太太跟前服侍得久了,日久见人心,太太才喜缓奴啤的。就比如桂姨娘也是在您跟前服侍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体面。奴啤是后来的,比不得桂姨娘有福气,只盼着能在太太跟前多侍候几年,才算是指答了太太对奴啤的恩典呢!” 柳顾氏想起昔日的亲信大丫头桂香成了今日的桂姨娘,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若不是自己小产了,婆婆担心柳家子踊单薄,指了个妾过来,她又何必将桂香推出去分宠?如今桂香也有了儿子,在家里也有了体面,虽说她对自己仍旧恭敬,但她始终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丫头了。 春香一瞧柳顾氏的脸色,便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往熏炉里添了把安神香,又小声道:“太太您安心吧,桂姨娘不是爱捣鬼的人,她怎么说也是太太您手里调教出来的,难道还翻得了天?便是二少爷,素日对您也是孝顺得紧。他们母子呀,是站在太太这边的!远?br / 生于望族第2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远的不说,只看桂姨娘方才说的那番话,就知道她是向着您的了。hubaowang行少爷的亲事,总是要找知根底的人家才好,桂姨娘这些天可没少跟段小姐相处呢,如果不是知道她性情柔顺,又打听得她的父母家,世桂姨娘也不会向太太提起这桩亲事呀?” 柳顾氏心一动:“她们最近总是见面吗?” 春香侧头想了想:“这两天没有,先前仔是常见的。”又笑道,“太太忘了?自打来了这里,段小姐就常过来请安,您总是没空见她,她就只好到桂姨娘屋里去了。桂姨娘今日穿的裙子,上头的绣花还是段小姐绣的呢。桂姨娘私下夸过好几回了,她的丫头闲谈时还曾跟奴婢提起过。 柳顾氏心里有些不舒服,虽说桂香是她陪嫁丫头,但自打对方开了脸,又生了儿子,她就总觉得对方不老实,只是细细留意,又不见有什么异状。今天桂香提议,为东行求娶段可柔,本来她还觉得是好事,但听春香这么一说,又觉得有猫腻了。想了想,她问:“你说说段家小姐………配东行成么?我总觉得她的门第低了些,虽说跟康王府有些关系,但老廉王死了这么多年,世子又一直没袭爵,这康王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怕族里那些人看不上她家! 春香一边放下纱帐,一边道:“太太您是亲婶婶,又是族长夫人,您做主的亲事,谁敢说不好?别说段家如今落魄了,就算他家成了穷光蛋!太太您说行,那就一定行! 柳顾氏不由得失笑:“这话就糊滁了,我还没那么傻。虽说我是东行亲婶婶,但几个族老要是真的反对,我也不好见你们老爷!”想了想,便觉得段家这门亲做不得。 春香挨近床边,隔着纱帐小声道:“太太,老爷一向敬重您,您看准了的事,他几时反对过?只是…奴啤倒有一件担心的事………” 柳顾氏忙问:“什么事?” “您跟二舅太太几乎闹翻了……如今却要娶她侄女儿…… 奴啤怕您心里不舒服!再说,段家那个样儿,虽说会给行少爷丢脸,可咱们柳家……不也成了段家的亲家了么?段家失了康王府的靠山,万一借着这门亲事,攀上咱们家,那岂不是麻烦?” 柳顾氏立时生起身来,双眼大睁:“你提醒我了!”越想越难受,“东行又没分家,他媳妇要在我跟前立规矩……还有亲家见面时……”她揉了揉胸口只觉得十分硌应。 春香忙端了茶过来:“太太要不要喝口水?柳顾氏挥手挡了回去,沉思道:“这门亲做不得………可不能为了一时快意,就忘了大局!”但一想到要给柳东行娶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又不大甘心,“顾家的女孩儿固然是能放心的,但又太便宜东行了!” 春香笑道:“便宜不便宜的,不过是面上功夫,只要没有里子,便给他些面子又如何?”随即凑近柳顾氏耳边,“太太,奴啤还有一句话要说,这事儿……关系到咱们大少爷呢!” 柳顾氏忙追问:“东行娶亲跟东宁有什么关系?!” “太太忘了?前些天世子还未来时,您的侄女儿们都爱跟大少爷亲近,只不过大少爷只和六表姐气味相被罢了。” 春香压低了声音:“顾家小姐的家教自然是好的,但那位段小姐,不是奴啤多心,总觉得她看咱们大少爷的眼神儿不对,万一为行少爷娶了这样的小姐,她进门后却还是对大少爷不死心,闹出点什么事来。。。。。。咱们大少爷的品行固然是信得过的,就怕被她连累了名声!大少爷可是人中龙凤,将来要有大出息的!怎能在这种地方…… “啪!柳顾氏重重拍了床架一掌,心头澎湃。她从来没想到过这点!一直以来,她以为给柳东行娶个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成拖累的妻子,便能高枕无忧了,如今想来,这人选却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东宁那孩子心善,跟东行总是有说有笑的。将来便是东行成了亲,小夫妻俩见东宁的机会肯定不会少!更何况,东行又未分家出去,若真的娶了段可柔那种痴心妄想的女子进门,东宁指不定就要被她算计了! 柳顾氏想来想去,只觉得心烦意乱,忙扯过春香:“照你看……我们顾家的女孩儿,哪个是……”说到这里她又住了嘴。顾家毕竟是她娘家,这话实在不好问,就算她可以确信,顾家女儿个个都是规规矩矩的,但也挡不住她儿子太过出色啊! 春香却估佛不明白她的话:“太太要问什么?若是想问哪位小姐与大少爷合得来,奴啤白不好说了,在世子来之前,几乎每位小姐都觉得大少爷和气,高兴跟他亲近,不过只有六表小姐最得大少爷看重。您忘了?您回来省亲后头一次请各房少爷小姐们来玩,几乎人人都围着大少爷转,当时只有行少爷是生在一边的,另外还有一位小姐……奴啤也不记得是哪一房的了,好象是个不爱热闹的也生在一边,只是跟行少爷不怎么合得来,行少爷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会。 柳顾氏一回想,便记起来了:“是六房的九丫头吧?我记得是叫文怡。” 又记起母亲跟自己提过这六房的事,“你好象还劝过我,说九丫头是独女,家里绝了户的,若是跟东行做亲,东行就别想得到岳家的助力。” “ 是奴啤忘了。”春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位小姐。记得太太当时还吩咐奴啤去打听呢,只是后来六舅太太带着八表小姐来了您又改了主意。” 柳顾氏一听便不屑地道:“八丫头那个摸样,还有那个性子,我自己就看不上!更别说六哥天妻俩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当我不知道呢?!”她轻轻一合掌,“既然如此,我明儿就跟母亲提,看什么时候跟六婶娘打探口风,若是成了也是桩好亲事!”说罢嘴角翘了翘:“九丫头是个能干孩子,但她若不见东行,东行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放下心头大石,她开始觉得困了,浅浅打了个哈欠便吩咐:“好了睡吧。” “是。”春香.小心地再检查了一遍帐幔,将茶壶和茶碗放在床头小几方便拿取的地方,然后将衣裳栋上彩屏,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走到屋外廊下,从袖中取出个黄包。里头有几星沉速,还有一张叠得极小的纸片。 她前后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方才将那纸片取出打开,就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细细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话,方才将那纸片伸入灯笼中,化成一团灰烬,又丢到脚下踩碎了,踢到栏外的花丛中,方才前后再打量几眼,不动声色地返回房问去。 第六十九章 警钟敲响 文怡再看一次西山庄乎上送来的信,轻轻松了口气。 庄上还算太平,虽然也有听说附近村子里出现贫民因为还不起债而失去田地的事,甚至有人要卖儿卖女,但大多数人并未被逼上绝路,便是失地失产的贫民,也还能依靠为别人做短工而挣几个钱养活家人,只等熬过这一阵,便有机会东山再起。 前来向顾家六房借贷的人已经超过干人了,文怡私下算了算账,发现这几年家中经营所得的余财,倒有八成投了进去。幸好聂家大表哥出面,说服平阴县令与几家富户宣布了几样扶翁救困的拼施,以后就算自家后力不继,也不会导致事态恶化。 何家的站在边上,看了看文怡的脸色,轻声问:“小姐,虽说行善积德是好事,但照张管事信上所言……只怕家里没多少余钱了,难道不要紧么?,, 文怡笑了笑:“怕什么?等年景转好,借贷的人得了收成,借出去的银子自然就回来了。再说,咱们家还有庄手,还有地,药香谷运转也一切如常,不过就是接下来几个月略紧着些,不碍事的。救人一命,便胜过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活人无数?”她收起信,又嘱咐道:“家中用度一向是才定制的,咱们家又不好奢华,账上还剩三百多两银子呢,足够支撑半年。只是有一样,祖母院里的日常用度,一分都不能少,宁可我这里少用些,也不能怠慢了租母。还有她老人家日常要吃的药,虽说她如今身体好了许步,病也犯得少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要记得跟底下人说,万不可松懈了。且辛苦上几个月,等秋收后庄上的租子收了上来,我自然会好生犒劳大家。,, 何家的应了,又闸:“那端阳时的节礼,还者下月二十日老爷的生祭,以及六月底太太的生祭,并长房大老太太和五小姐的生辰……,又该如何备礼?舅老爷的生日也只有两个多月了,还有九房的小少爷……,若是拿几件东西出去换银子,倒可以补贴一下,只是又怕外头人知道了,要说闲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反倒不好了。,, 文怡笑道:“这个倒不怕。端阳节时,长房要进城去打蘸,祖母已经答应了要随礼了,到时候按往年的例预备就好。有二十两银子,也就尽够了。父亲和女亲的生祭,都不是整寿,也是照着旧例办。今年庄上种了玉米,六月里就能收了,等这笔银子收上来,后面的也就好办了。先前不是还免了我做夏秋两季新衣的银子么?那也有十两了吧?再不济,我这里还有些首饰,素来没在外头戴过,你悄悄拿去城里当了,三五月后再赎回来,也是一样的。” 何家的才些不忍,劝道:“虽说小姐考虑得周到,但也别太委屈了自己,家里银乎再少,也缺不了您那份,何苦如此?别说老太太瞧了心疼,便是我们底下人也不忍心哪。” 文估淡淡拖道:“总不能减了祖母她老人家的用度吧?家中上下,个个都是得力的,又都忠心为主,我也不能扣克了大家。至于我,吃穿都不少,首饰这种东西,我这点年纪,没必耍插得满头都是。去年做的衣裳,如今还崭新崭新的,出门在外,也不会丢了面子,哪里就委屈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也别跟人多说什么,下去吧。何家的神色间有些感动,低低应了一声,,是,“便恭谨地退了出去,冬葵带了秋果进来铺床熏香。 文怡将信放好,回头吩咐:“那香就不用熏了,帐幔上还留着香气呢,哪里有蚊虫敢靠近?你们铺好床,就下去歇息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账。” 冬葵秋果应了一声,前者铺床,后者将香炉放回博古架上,不一会儿,两人做完了事,便都退了下去。 文怡拿出以前的账本,对着小算盘,来来回回仔细算了几次,确定家中财政不会出现危机,便心情大好地睡下了。这一关,应该顺利过去了吧?照张叔信上所说,平阴县城一带风平浪静,原本有过几次小乱子,都很快被平息了下去,看来这民乱是发动不起来了。如今只等熬过灾年,往后就再没有大事了。虽说舍了许多银子,但过后总能收回几成;祖母身体好转,也不用愁药钱了;舅舅一家更是避过了危险,大表哥身子有了起色,又中了秀才,不久也要娶亲了。她还才什么可愁的呢? 帐外没有熏香,反倒突显出帐幔上挂的香囊的味道,那清新淡雅的芬芳气息轻柔地弥馒在帐内,让文抬不由得想起了送香囊的人。 她有些羞涩地拉起纱被盖住脸,耳朵红红地偷笑着,听得外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便知道已是三更时分了(晚上十一点),牡拉下妙被!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甜甜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响亮的i,帮一帮帮一,,的声音,似乎是敲击大件的金属器物产生的,她睁开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冬葵草草披了件衣衫,端着烛台冲了进来:i,小姐!小姐!似乎是庄口在示警,您快醒醒”! 文怡立时清醒过来,忙起身穿衣,同时间:“怎么回事?是哪里来的声音?” “小姐您忘了?庄口糕拼铺子石家,那年因为十五太太遇险的事,差点儿被撵出庄去,好不容易留了下来,便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个铜钟,充作示警之物么?奴婢曾听过他家孩子敲那铜钟,因此认得声音,虽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半夜的!谅他家也不敢胡乱敲钟,把全庄的人都吵醒。” 文帖迅速穿好衣裳,挽了挽头发,便交代丫头们好生守着屋手,然后带着冬葵往祖母卢老夫人的院子去了,路上又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我管家仲茂林,命他派人去打探。 到了后院,卢老夫人已径起来了,屋里也忙成一团,却是井井才各,各人各司其职。 文怡忙进屋劝道:(,祖母宽心,孙女儿已经叫人去打探了。“卢老夫人点点头,却执意要扶着孙女的手到正常去等候消息。文怡劝她:“您老人家身子不甚健旺,这一起来,回头就难睡觉了。万事有孙女儿在呢,您别担心。 卢老夫人却不肯答应:“别以为那是小事,石掌柜胆子小,怎敢大半夜的就人清梦?若是真有大事,我起来了,好歹行动便利些。我身体还好,你不必担忧口……文抬只得依了。 不一会儿,仲管家来回话,道:“前庄应该是进了贼人,恰好老石半夜起身,听见了动静,便敲响胡钟示警,在长房做客的几位官爷赶过去瞧了,四老爷也带着家丁赶到,庄口明晃晃地囤了一圈人,正看地上留下来的脚印呢,说来的至少有二三十人口“ 文怡忙问:“那些人眼下哪里去了?!“ “兴许是听到钟声,害怕了!都逃走了,只在石家大门上砍了几刀,所幸石家门钟牢靠,没人伤着。几位官爷带了庄门追出去,正在附近找呢。” 文怡忙回头去着祖母,卢老夫人皱着眉,道:“如今才四更时分,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呢!附近又是山,又是田的,二三十个人往里一钻,哪里能找到?你去庄口跟他们说,小心庄后的道路,叫人去清莲庵问一声,别让那里的师傅们受惊了。” 仲茂林领命而去,文怡心神不定地抓着袖子,有些迟疑:i,祖母,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半晌没说话。 请莲屉清莲庵无事,但天亮后,搜寻的人回来报说,通往南面平阳械的官道边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三里外的赵家村。顾家二房的四老爷亲自带了人找上赵家村的村长,把村前村后都搜过了,也没找到一个可疑的人影,只在村子南头的树林子里,发现了树干上有被利器劈砍过的痕迹。 顾庄迅速将事情上报平阳府衙,但因为只有现场留下的几个脚印,以及一个糕饼老板的供词,平阳知府并未立案,只是来顾庄打了个转,又给于老夫人和柳顾氏请了安,便暗示东平王府亲卫,请东平王世子尽快上路,免得有什么闪失。但东平王世子朱景诚却似乎没有立即起程离开的迹象,长房甚至还给各房送了帖子,说世子要借宣乐堂的地方还席,谱名房人等前去做客。 文怡看着手中的请帖,只觉得满心厌烦,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倒还有兴敷! 卢老夫人却沉思片到,道:“我与你一起去。 文怡大讶:“咦?祖母?这是为什么?上回您不是答应了……“ “上回是上回,如今不一样!”卢老夫人扶着石楠站起身,神色一派肃穆,“我去不是为了见什么世子,而是要跟你大伯祖母商量要事!” “是什么要事?”文怡忙问,“这天气越来越热了,孙女儿怕您会晒着,要不您告诉孙女儿,让孙女儿去说吧?” 卢老夫人摇摇头,顿了顿,寸问:“你可记得你那个梦?!” 文怡怔了怔,若有所思:“自然是记得的,但是……昨日张叔来信,说平阴一切太平……”忽然住了嘴,才些不敢相信,“不会吧?这……这……” “谁说一定不会呢?!“卢老夫人冷哼,“平阴与顾庄相距不过百里,走山路也方便得紧!若真是才心人,平阴的主意打不戒,想到顾庄,也不出奇。那二三十人这么快就跑了,未必是主力,倒有可能是来探路的。不论如何,他们跑了,我们却不能从此放下心来。庄上须提起警惕!有些事,你们年轻小辈不知道,只怕连你叔伯婶娘们也未必知道,但你大伯祖母却是知道的,我得找她说话!” 文怡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慌,小心扶着祖母出门上车,来到长房。 宣乐堂上下,倒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连丫头们也只顶着在廊下边做绣活边说笑。文抬一路扶着祖母进来,心中的担忧越发重了。 到了宣院正堂,里头又是一片欢声笑语,今日四太太刘氏与五太太都带了儿女过来给于老夫人请安,三姑太太柳顾氏又在母亲跟前凑趣,文娴、立娟与东宁又东行都在,连久不出观的文安也坐在祖母身边撒娇,脸上早已没了红疙瘩,倒是文慧与可柔并未出观。 段氏亲自打了帘子迎卢老夫人进来,笑问:“六婶娘怎的来了?日子是在后天。” 卢老夫人没回答,径自朝于老夫人走去。文怡只得代为解说:“祖母有事要跟大怕祖母商量。”段氏见她神色凝重,也收了笑容,赶上前扶住卢老夫人。 两方见了礼,柳顾氏有些懒懒的,又问了与段氏一样的话:六婶,宴席是在后天,您怎么今日过来了?“ 卢老夫人没理她,只对于老夫人说:“昨儿夜里的事,大嫂已径知道了吧?我正要跟您商量这件事。 于老夫人笑道:“几个小毛贼罢了,有他们在外头挡着,你操什么心?快坐下,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要眼你商量呢。” 卢老夫人见她毫不在意,便皱了眉头,正待再说,柳顾氏却笑着上前扶着她坐下了:“六婶,真是要紧事!十分要紧!您听了,包淮欢喜!“又回头拉过文怡的手,笑迸:“好孩子,你且跟你兄弟姐妹们一处玩去,你祖母这里才我们呢!“ 文怡想要说恬,却被他一直椎到碧纱橱里,文娟笑嘻嘻地从文娴与东宁的对局中抬起头:九姐姐,你也来了?我正想你呢!,,文怡笑了笑,正耍回答,不料柳顾氏都没给她这个时间,半推半就劝她,将她拉到东边的椅子坐下,才笑着对一旁的东行道:i,好生照料你妹妹!” 文怡怔怔地看着柳东行,才些反应不过来,柳东行却傻笑道:“婶娘放心吧。”然后起身拿赶茶壶茶杯,倒了八分满,亲手送到文抬面前,仍是那一脸傻笑:“九表妹,请吃茶。“ 文怡眨眨眼,立时回头看柳顾氏,见她脸土堆满意味深长的笑,心下毛毛的,再转头盯着那茶,不由得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章 初提婚约 文怡还记得,柳顾氏回顾庄省亲后,头一回请其他几房的人来玩时,就曾搞过类似的把戏,当时被她穿梭着去亲近柳东行的是十堂妹文娟。过后,又有风传说八堂姐被继母推出来与柳东行配婚,还以柳东宁的名义办了个迟来的春游会,召集了族中的所有适龄姐妹们,给柳东行相亲。 眼下柳顾氏忽然把自己推到柳东行身边,后者还古怪地倒茶给自己吃,到有些别样的意味了。难道说三姑母就是这时候看中自己,要为柳东行说亲的么?可吃他一杯茶,又能怎么样呢?她怎么露出这样古怪地笑来? 文怡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世人缔结婚姻之时,常拿茶做聘礼,因此“吃茶”又有下聘的意思,因为茶树一经栽种,便不可移植,移则不生,如同女猪谨守忠贞。难道三姑母是有意让自己吃柳东行倒的茶,然后趁机说定亲事?! 她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重生四年,她早已习惯了做事三思而后行,只担心自己行错一步路,会惹得别人笑话,连累得祖母受人指摘,因此她虽然对柳东行生出了几分淑女之思,却没打算如此轻率地许下婚姻之约,便迟迟没去接那杯茶。 柳东行暗暗咽了口口水,屏声静气地盯着文怡的脸,只盼着她能看自己一眼。只要她看明白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他们二人最好的机会!他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二婶柳顾氏照着他的计划提出这门亲事?! 只差一步了,等走完这一步,他便再无后顾之忧,日后也可专心致志去为家人拼搏!他会许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要她接住他这杯茶! 但文怡却不敢抬头去望他,只觉得他的目光越发灼热,烧得她双颊越来越红。 柳顾氏不耐烦了,抓起文怡的手硬拉着去够那茶杯,嘴里还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没瞧见你行大哥哥举杯举得手都酸了么?!还不快接下?别失了礼数!” 文怡握上那杯茶,手指轻轻擦过柳东行的手指,触手温暖,却跟丫头等女猪柔软的十指大不相同,有一种硬朗的感觉。她脸涨得更红了,简直不敢抬头。柳东行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缓缓收回了手,却双手合握在身前,两眼盯着那杯茶。 柳顾氏还在那里劝:“快喝呀?怎么不喝?再不喝就凉了!”双手几乎要将茶杯逼到文怡嘴边。 这下连东宁文娴文娟那边都瞧出有不对了。 东宁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并不反对,只是觉得母亲做得太生硬了,有些不像话,便微微皱了眉头,轻唤一声:“母亲!”文娴则睁大了眼,似乎悟到了什么;文娟曾亲身经历过这种事,哪里还看不明白?急的大叫:“九姐姐!别——”被柳顾氏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文怡哪里还坐得住?立时便站起身,将茶水一放,便要转身走人,却被柳顾氏硬是拉住,按回原座。柳顾氏方才也听到儿子的叫唤了,知道自己做得太强硬了些,但眼看着柳东行这么合作,哪里能容得文怡躲开去?她立即将茶杯塞回文怡手中,打算一定要让侄女儿把这杯茶喝下去才行! 这时,如意走到碧纱橱门口,轻声禀道:“姑太太,老太太叫您呢,说是先前商量的那件事,六老太太有话要问您。” 柳顾氏怔了怔,有些扫兴,但一想到只要六婶娘点了头,亲事就做成了,她要文怡喝茶,也不过是要找个由子罢了,既然六婶开了口,她又何必跟小孩子计较?于是她便转过身,警告地瞪了文娟一眼,一甩袖子出去了。 文娟却立即起身跑到文怡身边,用警告地目光盯着柳东行。柳东行却没理会她,反而默默地转身坐到对面椅子上,扭头去听外头那些长辈们的对话。文娟小小“呸”了一句,凑到文怡耳边问,“九姐姐,你可别答应,他是个庶出的,柳姑父还不敢认他,你要是去了他家,将来会被人笑话的!” 文怡红着脸低下头,一直沉默着,直到文娟离开,方才抬眼悄悄看了柳东行,正逢柳东行转头望过来,眼中隐隐有些失望之色。她小嘴一抿,便觉得有几分委屈。 他有什么好失望的?!难道要她就这么答应了婚事?那也太儿戏了!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呀?! 她扁扁嘴,扭开头去。柳东行一愣,便讪讪地摸了摸头,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急躁了? 外间,西暖阁内,卢老夫人神色间带着几分高深莫测,淡淡地道:“方才是在闹什么?我意不知咱们顾家的规矩,有哪一条是要逼着客人吃茶的,还说客人不吃,便是失了礼数?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实在是老糊涂了,侄女儿不如给六婶说道说道?” 柳顾氏一窒,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几分,剩下的几分也带了勉强,又瞥见段氏皱着眉头站在边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刘氏则在低头吃茶,到是五太太带了几分兴味地在她和卢老太太脸上来回打量。她心下有些羞恼,双眼不由得望母亲瞧去。 于老夫人笑道:“她还年青,原是要跟孩子们开玩笑呢,却不知道孩子们都是知礼守礼的,哪个敢跟她开玩笑?你别理她!”便将女儿方才的失礼处轻轻带了过去,然后才凑近了卢老夫人,压低声音道:“虽说是玩笑,但她这主意倒是不差。九丫头明年就要及笈了总要说亲的,在外头寻人家,那里比得上咱们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强?你通共就这一个独生孙女儿,她又早早没了父母,你也不忍心让她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受苦吧?!可若是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又要受规矩约束,九丫头没有亲兄弟撑着,族人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她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没个帮着说话的人。实话说吧,咱们俩做了几十年的妯娌了,什么事儿没见过?那什么富贵权势,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孩子便是嫁得再好,婆家再体面,终究不如找一个踏踏实实会过日子的好人!你侄女儿婆家这个侄儿,论起家世,也是名门望族,再怎么说,总比外头寻常人家强。那孩子也是从小没了父母的,早年也念过几年书,考过童生,又学了几年齐射功夫,身体好着呢,可说是文武双全。虽说年轻,又是白身,但胜在人老实,又孝顺,兴许是没有亲兄弟姐妹的缘故,对东宁他们兄弟几个,一向十分照顾,可见是个会疼人的。至于家私他好歹是柳家长房的血脉,有他叔叔婶婶看顾着,难道还少得了他那一份?!六弟妹好生想想,这难道不是极好的亲事么?” 柳顾氏忙笑道:“正是!六婶,不是我说,我们家东行可是个好孩子!本来我也看过几个侄女儿,但总觉得你家九丫头最是娴静,又聪明能干,正好跟他匹配呢!我连他们两人的八字都合过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可见是天意!只要您点了头,我就叫他们写婚书来,明儿就下纳采礼!等明年九丫头及了笄就可以过门了!不用两年,便给你生个曾外孙……” 他话还没说完,碧纱橱里头的文怡文娴等人已经听得红了脸,文娟则是小脸绷得紧紧的,正咬牙切齿中。文怡悄悄瞪了柳东行一眼,只觉得自己眼下处境如此窘迫,都是他连累的!柳东行摸了摸鼻子,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卢老夫人听得不象,立时便打断了她的话,:“三侄女!哪家嫁女儿是这般轻忽的?再说了,我们家九丫头上头还有好几位姐姐呢!古人云,长幼有序,哪有姐姐还未定下闲事,妹妹先出门子的道理?!” 柳顾氏被打断了话,正有些不豫呢,闻言倒是哑口无言了,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便是先订下来也行,又没打算四处嚷嚷的,有什么要紧,他们各自的父母也已经在看了,七丫头、八丫头的婚事也简单,左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六婶娘先给九丫头订下,等来年及了笄,还有好些功夫要做呢,等这些功夫都做完了,她姐姐们也就出嫁了,正好办喜事。” “那也不能只凭你几句话,就订了下来!”卢老夫人转向于老夫人,“大嫂子,你文教的话也有些道理,我就只有这一个孙女儿,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什么富贵权势,我是从来没想过!只盼着她将来的女婿能跟她各各美美地过一辈子就好!只是,我们好歹也是有体面人家,跟小门小户的不能比,便是小家子的女孩儿,订亲事还要仔细问清楚男方的出身家世呢!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大家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书六礼,是样样都不能少的!咱们顾家哪个女儿出嫁不是照这个规矩办的?若错了一样,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去?到时候,咱们整个顾家都没脸!大嫂子说是不是?” 于老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瞧你,急得什么?!便是再喜欢九丫头,也要照着规矩来!这不是叫你站婶娘看笑话了?!” 柳顾氏讪讪的笑了笑,但心下一想,卢老夫人的话听来似乎并没有反对之意,便又暗自窃喜,重新挂上了笑脸,道:“是是是!是侄女说错了,就照婶娘的意思办!” 卢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轻忽不得。象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女婚嫁,首要一点,就是门当户对,再有的,就是品行、人才、性情之类的……”她顿了顿,瞥了柳顾氏一眼,自然看得出对方脸上带了几分紧张,便意味深长地笑着继续道,“不过既是大嫂子亲闺女婆家侄儿,不用说,这门当户对,还有品行,都是信得过的。” 柳顾氏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二太太段氏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叹了一声,四太太刘氏皱起了眉头,五太太则是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低头喝茶。 碧纱橱内一片静悄悄的,几个小辈都听得专心,不知几时走了进来的问安坐到柳东行身边,悄悄拍了他一记,小声道:“你听,这庄上带眼睛的人还是有的,我从前还在暗地里骂过六叔祖母,从今往后再不骂了!” 柳东行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急着等卢老夫人的下文,没工夫理会他,便随便干笑了两声,又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动静。 文安有些无趣,便瞥了文怡一眼,文怡耳朵都红了,只静静低头坐在那里,两手扭着帕子,心下小鹿乱撞。 卢老夫人仿佛没觉察到旁人的心急,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子出面说合,又有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在场作证,三侄女提的这门亲,我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但既然提亲,怎能没有媒人?若是三侄女出面做媒,就且将庚帖写好了送过来,功名与身家过后再说,总要让我这老婆子知道你家孩子的出身家世!姓名我是知道的,籍贯自然是恒安,只是祖宗三代,父母亲人,我却有些不明白。 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神儿也差,有时候族人或亲戚家的孩子来请安,我还会把人认错呢!但我记得,那孩子——是叫东行吧——他好像是管柳姑爷叫叔叔的,可方才你母亲又说,他是长房血脉,这就不对了!我分明记得,柳姑爷是嫡长子呀?!他父母究竟是谁?!” 柳顾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完全没想到,卢老夫人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不由的看向母亲。 于老夫人却一直沉默着。卢老夫人点出亲事是看在她这个嫂子面上才答应的,如果她们瞒下柳东行的身世,将来六房发现了真相,自己在族中就没有名声可言了;但倘若将柳东行的身世如实说出,女儿女婿的尴尬处境便立时暴露在二房与四房人的面前,以女儿的心高气傲,她如何能忍得住?! 西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 第七十一章 掩耳盗铃 说了半响,卢老夫人才再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既要说亲,这些事总要问个明白的。我虽信得过大嫂子,也知道三侄女儿断不会做出故意坑我这个婶娘和娘家侄女的事,但好歹也要叫我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要嫁给什么人,亲家又是哪一位吧?” 柳顾氏犹豫了一下,断然道:“方才是母亲说错了,东行并不是长房的人,他原是偏支子弟,不过是……“说到这里,却无法继续下去了。于老夫人一双眼睛正盯着她,脸上不知几时没了笑意。 柳顾氏知道军事的话多少有些伤母亲的脸面,但要她将柳东行之父柳宽的嫡长身份说出来,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可她若是将柳宽说成是庶出,柳东行就在碧纱橱里面,他再傻,也没傻到默认这个身份的地步,六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自己又没法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丢脸的还是她!六婶娘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本来就是英文母亲一时不慎说漏了嘴的缘故,母亲一向疼她,如今不过是替她挽回面子,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于老夫人察觉到两位隔房的侄媳妇投注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中的恼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了。她本来就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斥之为“掩耳盗铃“,如今女儿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黑锅安在她头上,叫她如何不恼?!这可不是区区一句”不小心说错话了“就能混过去的,既要结亲,祖宗三代就必须要交代清楚,不然新人礼成之后,文怡在恒安柳氏族人那里知道了真相,把话传回来,她在族里还有名声么?!其实到了今日,就算女儿将柳东行的身世据实以告,也问题不大,亲家姚氏太夫人早在那位容氏太夫人死后便明确扶了正,嫡长子又早早没了,女婿的继承权可说是名正言顺!如今坦白说出来,女儿女婿不过是在嫡长子大好嫡长媳”的名分上叫人说两句闲话罢了,又何必死死瞒着,显得自己心虚?日后叫人揭出来,岂不是更丢脸?六房是女儿娘家人,如今说了,不过是族里知道,若是连族人都瞒着,亲事做不成,将来柳东行要在外头娶亲,事情仍旧会传出去,到时候女儿就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这念头在于老夫人脑中一闪而过,便当机立断地道:“东行那孩子的父亲原也是柳家长房子孙,只是很多年前就分产别居了,因此东行虽是旁支子弟,确实实打实的长房血脉。”顿了顿,看到女儿脸上的委屈之色,终究是心软了,“方才是我没说明白,倒叫六弟妹误会而来。” 柳顾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重新挂上笑脸,道:“是啊是啊,那孩子父母去得早,因此从小就在我们夫妻跟前过活,别人都以为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其实早就分了家……” 卢老夫人淡淡地微笑问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他父亲也是长房血脉,却已分家出去了,不知道是嫡出还是庶出?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家人口虽少,却代代都是嫡出,六婶娘是个俗人,实在是改不了这世俗之见呢!” 柳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已经开始后悔提这门亲了,不由得再次看向母亲。但令她失望的是,于老夫人这回十分镇定的说出来了三个字:“是嫡出。”柳顾氏暗暗咬牙,仿佛已经察觉到四五两位堂嫂射过来的疑惑目光了,她不甘心的辩解道:“东行他爹是嫡出不错,不过这都是老一辈的事了,又已分了家,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力图暗示柳东行这一脉是在其祖父那辈就分家出去的。 柳东行在碧纱橱听得分明,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讽刺的弯度。 旁边的文安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他:“上会你与我闲谈时,不是说你与他……”瞥了对面的柳东宁一眼,“……是一个祖父么?姑姑的话越说越叫人听不明白了,既然你是嫡出,你爹也是嫡出,又跟他是一个祖父,而柳姑父又是嫡长子,那你应该称柳姑父为伯父才是呀?怎的会叫他叔叔?可若照姑姑的话算来,你们就不是一个祖父了,你不会连祖宗都认错吧?”顿了顿,坏笑道:“该不会是姑姑为了让你说亲时体面些,才将你爹说成是嫡出吧?其实你爹才是庶长子对不对?外头那些小道消息,都是传岔了!“ 柳东行正色道:“安弟,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聪明,可是我再傻,也没有认错祖父的道理,而且父亲是嫡还是庶,我又怎会不知丢额?便是父母过世时,我年纪还小,族中长辈却是一清二楚的,族谱上也写得明明白!我拿这话哄你做什么?!“他已有几分明白卢老夫人的用意,虽然她的做法会给这门亲事带来变数,对他却是更有利的,只要二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明确了他的身份,那些所谓庶长子、私生子的传闻便都成而来空谈,恐怕不出三天,顾庄上下都会知道他柳东行才是柳家长房的嫡长孙了!他名分一正,说亲便再无阻碍了。 文安早就看柳东宁不顺眼了,姿势,见他开口打断柳东行的话,接着又什么话都不说,脸色有异,分明是心中有鬼!他冷笑一声,问:“?br / 生于望族第2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你为何要拦着东行哥跟我说话?莫非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亏你还是名门子弟!父祖是谁,又有什么可瞒人的?!东行哥到是坦坦荡荡的,倒是你这位长房嫡长孙,行事鬼鬼祟祟!真叫人看不起!” 柳东宁的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了,却紧紧闭紧了牙关。玉川书屋半个字都不吐出来。柳东行见状,几乎要露出讥讽的笑意,但总算还记得大事要紧,强忍了回去,也闭了嘴,只专心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的西暖阁内,有事一篇寂静。方才文安的话已经隐隐传到了外头,柳顾氏心下大恨,当着母亲的面却不好骂侄儿,只是脸色十分难看,早已后悔了,挑了这么一个时候提亲,若是屋里只有母亲一个,哪里还需要估计那么多?! 卢老夫人仿佛仍旧没看到他的脸上,只是看着于老夫人,“这么说,是早就分家出去的旁支?那这门亲事,三侄女能做主么?在咱们顾家,遇上这种事,怎么也得族中父老开口吧?三侄女儿虽说是族长之妻,但毕竟只是隔房的婶子,东行那孩子的婚事,她真能拿主意?可别她这头说定了,恒安那边又有长辈给东行说亲,那就难看了。我只有这一个孙女儿,可舍不得叫他受委屈!” 柳顾氏神色放缓了些,一昂头,便要回答。但于老夫人怕他又说错话,忙道:“东行家里虽已分产别居,但毕竟是长房血脉。他父母去的早小小年纪就在长房过活,你侄女儿侄女婿便是他血缘最近的亲长了,便是族中父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的。弟妹尽可放心”说吧瞥了两个侄媳一眼,见她们目光闪烁,似乎已听明白了几分,再看向女儿,见她脸色涨红,羞恼非常,心下不由得也生出些悔意。她暗暗叹了口气,打算转开话题:“小儿女们的亲事,终究不是几句话就能定下来的,改日咱们在好生商议商议。六弟妹方才来时,说有要事跟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咸不淡地点头道:“大嫂子说的有理。既如此,你就让侄女儿把她之二的庚帖写好,送到我家去。让我细细瞧了,再作回复吧。” 她弯了弯嘴角,“大嫂子,方才我多问了几句,你别恼。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只有一个孙女儿,在亲事上自然要用心的。将心比心,嫂子对自家孩子的亲事,只怕比我还要多着紧几分呢!我绝对信得过大嫂子的微软,再怎么说,还有几个小辈看着呢,嫂子无缘无故的,又怎会哄我们祖孙俩呢?” 柳顾氏脸色越发难看了,于老夫人倒还沈得住气,“弟妹这话是正理,咱们这些老太婆,活了几十岁了,眼看就要入土的人,一心想的,不就是儿孙们么?”说吧又笑道:“六弟妹还没说明赖以呢,究竟是什么大事?” 卢老夫人心知火候不可太过,逼得太急,孙女儿的亲事便有可能没了着落。虽说她对柳东行并不看重,但孙女儿却多半是肯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做祖母的,也不好自作主张。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遇上她便重新说起了今日的来意:“昨儿半夜里闹的那一回,听说来的有二三十人,又都闹了,我自打听人说了,便一直心里不安。今年开春后,天就一直少下雨,附近好几个地方都打了饥荒。咱们靠着太平江,还算过的去,平阴那一带,因我们亲家在那里,写了信来,都说那里越发不太平了!上等良田还好,次一等的地,都几乎长不出粮食来!流民越来越多,还有人在里头捣鬼,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幸亏平阴县令机灵,压了下去,但首恶还未落网。我一听昨儿来的人有这么多,便想起了这件事。说了咱们顾庄与平阴离得也不远,那些人该不会是打上了咱们的注意吧?顾庄不像府城,县城,有城墙围着,四周敌视都说一篇开阔的,东边又挨着山!若是那些匪徒真的上门来,咱们未必挡得住!还算早些叫他们抬头组织了庄丁,夜里多巡逻几遍,以备万一的好” 文怡听着橱外祖母的声音,知道今日是没法将亲事定下来了,她说不清楚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但总觉得前者的成分多些。但这么一向,她又觉得羞愧难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对面的柳东行一眼,后者的失望几乎已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两眼也扫了过来,盯着她看。他不由得脸上一红,扭开了头,心里却在想:她真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觉得柳东行方才的眼神十分可怜?! 碧纱橱外,卢老夫人已经说完了自己的来意,柳顾氏心情不好,此时便有些不耐烦:“六婶娘多心了!且不说平阴的旱情还没到那地步,就算有,也离得老远呢!便是真有人要做乱,放着平阴县城和周边的村子镇子不管,跑一百多里外打我们顾庄?谁会做这种糊涂事?!顾庄虽没城墙,可离平阳府城才几里地?乱匪还未到呢,府城里的官兵就先到了!他们不说抢劫,竟是来送死呢!”她伸手抿了抿自己的发髻,漫不经心地道:“六神放心,我知道做而来的是什么人,不就是冲着景诚来的么?景诚那孩子已经知道了,说等还了席,尽了礼数,便会尽快出发南下的。到时候自然就太平了。” 卢老夫人没理她,只是机子对于老夫人道,“我也不是说那些人就一定是乱匪,但小心无大错,吩咐下去,让侄儿们分派家仆,庄丁或佃户,夜里多巡几回,咱们心里也能安稳些。不说别的,如今年景不好,各处都有流民,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见顾庄富庶,夜里悄悄摸进来,东家偷点银子,西家盗些首饰,吃亏的总是我们自家人不是?” 柳顾氏还要说话,于老夫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才把她噎了回去。于老夫人双眼盯着老妯娌,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这话是正理,难为弟妹想的周到,那我就让老二交待下去吧。不光是夜里巡视,府衙那边,也要打声招呼才好,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是要靠官兵出面才行” 文怡在碧纱橱内听到此处,暗暗松了口气。 第七十二章 人算天算 卢老夫人听了于老夫人的话,还算满意,但她却没忘记,自己的要求不仅仅如此。增添几个夜间巡逻的人手,或是给平阳府衙打声招呼,都不过是警戒手段罢了,在无坚固外墙围绕的顾庄,一但有大批乱民攻击,只怕连一刻钟都支撑不住,就算有人事先发现了,又或是事后平阳府衙的官兵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也于事无补。毕竟,顾庄的居民大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就算是顾氏族人,也不是家家都能住上大宅院,有高耸的院墙与厚实的门板可以稍加抵御外来侵略的,更何况庄上还有大量的佃农、商人、工匠与仆役? 然而,她看着于老夫人以及柳顾氏的脸色,又再看了看一旁神色各异的段氏等人,还是将这些话吞了回去。她要的是将各种以备万一的安排落到实处,而不是一再提出建议后,因为某个心胸狭窄的小辈为了争一口气而犯糊涂,导致这件大事落到了空处。 卢老夫人只说了几句闲话,便十分利落地告辞了。文怡从她开口说第十个字开始,便起身往外头走去,经过柳东行身边时,偷偷瞥了他一眼,却碍于旁人,只能停也不停地往外走。 柳东行眼神一黯,却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他可以听到,顾家那两位别房的太太也在辞行。这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十个里有八个是好事的,尽管她们自认贤良淑德贞静自守,在人前问题端着端庄贵妇的架子,但闲着没事时最爱的还是关注亲戚朋友家的流言蜚语。她们的离去,意味着关于他身世的另一波传言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传遍顾庄。虽然婚事没定成,让他有些沮丧,但一想到二婶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这点沮丧就立刻一扫而空了! 长房的人没有留客,卢老夫人与文怡祖孙俩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中。文怡看着祖母的脸色,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祖母,方才……”她脸一红,便咬住了唇,低下头去,不敢把话说完。 卢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只是吩咐石楠:“去跟你爹说,去二房请四老爷过来,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要快!”石楠领命而去,另一个大丫头水荭送了茶上来,悄悄看了两位主人一眼,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卢老夫人平静地喝着茶,文怡紧紧拽着手中的帕子,心越跳越快。她很想知道祖母对那件亲事是怎么看的,但又不敢直接开口问,偏偏祖母一点反应都没有,叫她想猜也猜不成。 卢老夫人放下茶碗,迅速地扫了孙女一眼,心下暗叹,。这件亲事,她说不上满意,也始终抱有戒心,在宣乐堂时,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碍着老妯娌的面子,才说了那些话罢了,只是权宜之计。孙女儿才过了十四岁生日不久,离真正出嫁还有两三年功夫呢,她要细细看过,才能确定那个柳东行是不是孙女儿的良配。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道:“回头等你四伯父来了,我跟他商量好事,怕是要开始准备警戒的安排了。咱们家是嫡脉六堂之一,自然是要出力的,你回去查看家里的仆役,凡是年青力壮的男子,手上差事不要紧的,都抽调出来以备万一,另外再安排有力气的仆妇在各院轮班守夜,晚上要用的灯油火蜡、饭食、棍棒等物都要采买齐全了,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再来问我,也可去问仲大。” 文怡说不上心里是失望不审什么,却也知道警戒事大,低头应了,退出房间,便在廊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去忙活了。 四老爷顾宜正很快就来了,他在族中形象很不错,虽然也有人暗地里说他沽名钓誉,或是装模作样,便不可否认,他在长辈面前一向很守礼数,让人挑不出刺来。 他与卢老夫人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文怡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在她安排好一切之后,前去向祖母复命时,四伯父便面带微笑地以她说:“你们家里男丁少,只抽两个青壮参与到夜间巡逻便是了,各自门户都要看严了,让底下人夜里警醒着些,虽说你们宅子小,没别人的醒目,但亏在后来修的院墙,跟早年祖宅的厚墙不能比。” 文怡听得胡里胡涂的,直到第二天,整个顾庄都热闹起来时,她才明白了四伯父的意思。 顾家先祖在建立家园时,并不仅仅是考虑到子孙后代的居所而已,除了祭祠、学堂、仓库等附属建筑以外,也想到了对外防御的问题。不过,因为这是一个村庄,而不是城镇,加上又地处太平地带,所以,防御设施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当然,那是仅仅针对最初建好的那些建筑而设置的。 文怡远远地看着十多个庄丁从小门中合力抬出一条三丈长、一尺见方的厚重黑木条,搬到九个主宅外围的路口间,与二十多条同样大小长度的木条垒在一起,一条一条叠起来,再用厚实的木板与精铁打造而成的大铁钉加以组合,形成了一堵一尺厚的重木墙。考虑到人员还要从这里通过,因此木墙并未合拢,留下了一个半丈宽的缺口,每晚一过初更时分,便用厚木板挡上,有专人看守。 文怡回头问祖母:“这能行么?虽说挺厚的,但终归是木墙,若是匪人放火,或是用利器砍……”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那不是寻常木料,已上过几层特制的黑漆,不惧水火,刀砍不断,想要对付它,除非是用最锋利坚固的大木锯锯上一个时辰,才能将它拦腰锯断。这么叠成了墙,想锯断也是不容易的,要拿粗木梁大力撞开,就象大军攻城时对付城门那样,遇到乌合之众,这已经足够抵挡一会儿了。”顿了顿,又在惋惜:“事隔百年,老祖宗本想得周到,后辈们却辜负了祖上的好意。长房的粗木居然有十来根拿去做了新屋子的房梁,二房的木板和铁钉也都被糟蹋得不能用了!五房索性都锯开做成了烧火柴!幸好三房当年搬走时,把他们的木头都留了下来,不过是堆在角落里没人知道罢了!不然只怕不够这么多个路口的。而我们家的……”她叹了口气,“幸好他们将房舍占去时,我叫人把木头都搬回来了,不然也会被糟蹋了。如今只够做单墙的,跟老祖宗吩咐的两尺厚的墙差了一半。” 文怡沉默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后院里堆的这些“杂物”原来这么有来头。可惜了,顾庄承平百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防御设施,早就被忘光了,怪不得祖母只肯去找伯祖母于老夫人说呢,如今在顾庄,除了这些经年的老人,小辈们怕是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她看了祖母一眼:“四伯父说的……我们家的墙……不要紧么?”宣和堂的宅子已经被分割过了,只有下面的院墙还是当年初建时的厚墙,其他的都是后来加建的青砖墙,用来分隔院落罢了,论坚固却远远不如老墙。 卢老夫人淡淡笑了笑:“咱们周围都是房子同,哪有这么容易?再去寻些坚固的木板来,加厚几个门,日夜派人守着,也就是了。这是命,我们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虽然卢老夫人说这要看天意,但文怡深深觉得,人力也十分关键。 顾庄上下,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卢老夫人的看法,愿意提起十二分警惕心,防备可能来袭的匪徒的。木墙能保护的就只有那九个主宅,那些后建的房舍以及前庄的商铺、民居就不在保护范围内了,因此庄民只是看着那些黑墙,有些好奇地议论着,反倒是处于保护中的顾氏族人认为这种措施大惊小怪,阻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有人抱怨木墙缺口太窄,马车出入不便;有人嫌木墙的小门夜里关得太早了,连累他们在外头应酬玩乐完,回家里却被关在墙外;还有人觉得大热天的树起厚墙,挡住了风,害得他们在家里不得不忍受炎热天气;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木墙是黑色的,黑鸦鸦地挡在路间,委实太不吉利。 在这样的抱怨声中,六房上下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别人当面虽然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没少议论六老太太年纪大了爱折腾,几个小贼在庄口打个转,她就闹得全庄人都不得安宁。刚开始时,这种非议只有几个人提起,过了几天,便连三姑太太柳顾氏回娘家省亲时带着的那个“族侄”到底是“庶长子”还是老一辈事实上的“嫡长孙”这种大八卦,都无法满足人们的闲心了。他们纷纷在私下议论,六老太太忽然闹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四老爷居然会顺了她的意,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有传闻说大老爷在京城遇上点麻烦,甚至还写过密信回来,暗示要将族长之位传给二房,四老爷这么做,长房又不吭声,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文怡在纷扰中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没说,每天只是象往常那样,料理家务、服侍祖母,连闺学那边也没再去了,对长房的邀约也找了借口拒绝,只是在闲暇时,会向丫头婆子们打探一下口风,看外头都有些什么传闻,当然,除了对祖母和四伯父行为的议论,还有柳东行身世之谜的传言。 顾庄上已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三姑太太柳顾氏以及柳姑父多年来反复强调的“嫡长”身份,其实只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媳另有其人,只是已经去世了,柳东行正是他们的遗孤,而柳姑父的生母,也并不是其父元配正室,也就是说,三姑太太当年是嫁了个庶子,真不知道是长房被骗了婚,还是为了攀龙附凤,明知对方是庶出也顾不上了…… 文怡听了这些传闻,心里隐隐为柳东行高兴。他终于摆脱了那种尴尬的处境。但接下来,她又开始担心,因为传闻中也提到,六太太又带着八小姐上长房请安去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端阳节的前一日。因世子还席那天,顾家各房为了夜间巡逻与组织防御等事忙乱,人们都无心赴宴,导致席面上有些冷清。世子虽没说什么,但柳顾氏深觉丢了面子,便好说歹说,劝他多住两日,等端阳节上顾家进城去打醮时,再正正式式摆一日戏酒,给他践行。世子拗不过舅母的热情,加上也有意与舅母和表弟多亲近,便从善如流了。 这里,平阳城里传来消息,府城以南八十里外的平南镇,在四月底遭到了流民的侵袭。那流民的首领自称是“皇天普照大王”,带着近千人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声称要杀尽为富不仁者,劫富济贫,还说今年的旱情是上天示警,老天爷派他下来惩治贪官恶霸的。他们占了平南镇两日,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没想到一时不察,叫官兵杀了个回马枪,折了大半人马,一路向南逃窜去了。官兵一路追杀过去,据说那个匪首身边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落网了。 顾庄上下听了这个消息,奇怪地没有感到紧张,反而放松了许多。看来乱民是有的,匪徒也是有的,但那是发生在平南,离顾庄有近百里呢,官兵又追得紧,那些乱民怎能逃到顾庄来?可见顾庄一切太平! 平阳府的衙差抽调了大半前往平南增援,知府大人再次派了密使前来,暗示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以及王府亲卫,为了安全计,当尽早离开。朱景诚给了肯定的回复,而顾家长房上下,已经将打醮要用的物品准备齐全,预备送进城去了。为了确保道路畅通,那厚厚的木墙被搬了开来,只等忙完端阳节事宜,就要折开,回归到角落里去了。 文怡见状,心中暗暗着急,立时回禀了祖母,而卢老夫人也马上请了四老爷顾宜正过来说话。无奈族中反对者众,顾宜正虽然代理族中庶务,却终究不是族长,而族长所在的长房那头又明里暗里催个不停,他只能让步了。而且平南那的消息也变相证实了,乱匪不会祸及顾庄,他反倒还劝卢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文怡祖孙俩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默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文怡勉强笑道:“应该不会有事的,不是说……平南出了乱子么?上回大概只是过来探路,见事情不可为,他们就另外找上了平南……” 卢老夫人没说话。 就在这一晚,当人人都在熟睡时,顾庄忽然起火了。 第七十三章 半夜火来 起火的地点是在庄口,石家糕点铺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那火势居然有数丈高,把整个前庄都照亮了。 火势很大,加上天气干燥,一个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蔓延到其他房屋去,因此巡逻的人都跑去救火了,前庄的佃户、商铺等人也都纷纷跑去帮忙。 文怡自打听到有人喊救火时,就醒了过来。听到何家的报说是前庄石家铺子起火,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不安。 石掌柜自从半夜示警那回,被有些人讽刺是“大惊小怪”之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加上后来庄中的顾氏族人又是警戒又是夜巡的,他担心真会出事,而他又觉得自己坏过匪徒的盘算,生怕会遭到报复,便索性带着一家大小,投奔城中亲戚家去了。离开前他将铺子和小院都锁死了,夜里又没人在,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着实让人不解。 文怡想起上回石掌柜半夜示警时,庄口留下的那堆脚印,心跳得越来越快,便吩咐:“叫门房去kan大门是不是锁好了,再拿重物顶住门板,不到天亮不要开门!各院的人也都打起精神来,留意墙头,后头和侧门都叫人kan好了!”边说边穿衣下床。 紫苏站在多宝格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小衣,有些惊恐:“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秋果拉她出去:“快回去穿衣裳,然后到后门和侧门传话去,我去门房!” 冬葵沉默地侍候文怡穿衣,又拿过梳妆匣子。文怡这几日都担着小心,因此睡前并未打散头发,此时只拿两根素钗将长发绾起,也不擦粉,只是问冬葵:“咱们前几天缝的那些搭裢在哪儿?” 冬葵回身从衣箱里将搭裢拿了出来。这是前两天才赶制出来的。重生前的游尼生涯对文怡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随身携带的这种缝有四个大口袋的粗布搭裢,对她来说,就是比包袱更方便的用具。她默默地将妆奁内锁起来的各种地契、房契、文书、银票以及珠宝首饰分别装在几个半旧的乌木小匣内,全挂上了锁,然后放入搭裢中。 做完这些后,她眼睛kan着妆奁最后一个锁起来的小抽屉,手上顿了顿,回头kan冬葵。 冬葵一直默默地帮着装东西,什么话也没说。见她望过来,才低声问:“小姐,要不要收拾两件衣裳?” 文怡点点头:“要拿布做的,旧衣裳最好,窄袖,裙幅不要太长,方便走路。” 冬葵kan了kan文怡身上的蜜合se家常半旧罗衫,豆绿百褶布裙,还有脚上一朵绣花皆无的旧布鞋,会意地点点头,便拉着秀竹出去收拾衣裳了。 这时文怡方才打开那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柳东行送来的那根簪子,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找了一小块磨剪子的磨刀石来,把簪尖磨了好一会儿,kan上去似乎尖锐些了,试了试,却还是不大满意。但外间已经传来了冬葵她们的脚步声,她忙拿起一块帕子,将簪子包了起来,塞进了袖袋里。 东西收拾好了,只等外头准信传进来。文怡静静囗坐在桌前,听着庄口救火处的人声鼎沸,kan着烛火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忽然觉得,夏天的夜晚其实也很漫长。 紫苏快步跑了进来:“小姐,老太太起来了,已经带着人到前头去了,让奴婢来请小姐!” 文怡飞快地起身:“外头有消息了?!”紫苏摇摇头,“前庄还在救火,听说都烧到紫樱姐姐家附近了……”文怡眉头一皱,便听得秋果飞奔进院急报:“小姐!小姐!庄上进贼了!” 文怡心中一跳,忙拉住她问:“怎么回事?!”秋果眉眼间带着几分惊惶,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是钱叔……他从门缝里kan到……有许多人悄悄儿围住了宣乐堂的后门……天黑kan不清,也不知道是谁,但那些人手里好象有刀……”紫苏与秀竹都倒吸一口冷气,冬葵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文怡尽量镇静下来,下令道:“把东西都带上!我们往前院去!”冬葵立即回身拿搭裢,紫苏等人也都各自拿了东西,一起随着文怡来到前院。 前院正堂檐下,卢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神se严峻,见孙女儿赶到了,眉间稍稍舒缓了些,低声道:“来了就好,我们且kan情形,若不得已,就得从后门走了。” 文怡同样低声请了安,道:“就怕后门也不太平……长房被围住的,不就是后门么?”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月se昏暗,门缝里kan不清,叫老钱爬梯子上墙头再kan!” 钱叔低低地应了,仲茂林搬了架木梯过来,靠在大门边上,前者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四处张望。 长房宣乐堂位于九座住宅的第一排正中,后门正对着一条大路,而六房宣和堂的大门就在这条大路以西,从六房大门口望过去,距离长房后门也不过二三十丈,借着前庄的火光,以及各家门前灯笼发出的昏暗烛光,隐约能见到许多人影。钱叔倒吸一口冷气,又转向右手边,发现离宣和堂最近的一道黑木墙下,灯笼正随风晃动,有几个人影在灯下晃着,却kan不清是谁。他飞快地缩回头,深吸一口气,方才再次探出头去,只见人影之一往长房那边奔去了,接着,便有几个人抬着一架长梯从墙外挪了进来,显然也是要往长房后门去的,而聚集在那后门处的黑影也越来越多了。 钱叔暗道一声不好,立时滚下梯来,将自己kan到的情形报给卢老夫人。卢老夫人听说那些人是从离自家最近的木墙进来的,脸se都白了,忙问:“你确定他们是从那里进来的?!我们家天黑后不是确认过,已经锁上了么?!”文怡也紧张地盯着钱叔等待答案。但跟在她身后的紫苏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冬葵一把扯住紫苏往后拖,小声骂她:“这时候你哭什么?!快闭嘴!”紫苏哽咽道:“连顺不是负责守那门么?会不会出事了……”冬葵暗地里跺脚:“他只怕还在前庄救火呢,你有什么可哭的?!” 文怡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冬葵忙捂住了紫苏的嘴。前者这才回过头来,听见钱叔在说:“小的真的确认过,是锁上了的,但不知为何,居然开了!小的恍惚听见五房的十老爷在外头叫骂过几句,兴许是他从外头回来,被挡住了,他们家的人就打开了锁!” 五房宣寿堂的宅子就在六房宣和堂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家旁支的小宅子,出入道路倒与六房是一样的。他家男主人顾十老爷素来喜欢与朋友饮酒作乐,经常三更半夜才从外头回来,十太太是个懦性子,从不敢劝她。庄上树起的这些木墙,对他的阻碍最大,因此他在拆墙之事上跳得最欢,平时出入,也从不肯让人将门锁上的。文怡一听钱叔的话,就知道至少有八分真。 如果说顾庄今晚真的遭了劫,那也是某些顾氏族人自找的!文怡在心中暗暗骂了十叔几句,又念了句佛,方才问祖母,“现在怎么办?那些人多半是要爬梯子翻墙进去,长房的人好象没发觉,咱们要示警么?” 卢老夫人冷笑道:“示警?人家都把后门围住了,里头的人还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也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吃醉了!我们凭什么示警呢?!”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对仲茂林下令:“大声喊吧,总不能眼kan着他们遭殃!” 仲茂林跑去爬梯子了,钱叔又从门房里推了两个箱子出来堵门。文怡心中发沉,有些喘不过气来,手紧紧抓着袖子,清楚地感受到指尖下那坚硬细长的簪身。 六房与别家不同,虽然这些年添了不少仆役,但其中女多男少,除去驻守西山庄子的张叔夫妻,以及打理祖母和母亲奁田的林老二夫妻,家中只有四名男仆:管家仲茂林、门房钱叔、车夫郭庆喜以及长随林连顺。如今后两者因为是青壮,都被抽调去巡庄了,今夜正好当值,此时怕是在前庄救火呢,家中便只剩下仲大与钱叔两个男仆,以及郭庆喜八岁的儿子……其他的,全都是丫头婆子媳妇。若是因为示警,引来贼人,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仅靠这一扇薄薄的门板,要如何逃得过?但若不示警,别说道义上过不去,只说贼人摸进宣乐堂害人后,空出手来,又怎会放过六房?!同样逃不过这一劫,倒不如早早惊动庄上人等,只盼着他们能将贼人赶出去。只可惜前庄太过热闹,不知能不能听见? “抓贼呀——有贼——”仲茂林洪亮的声音响彻夜空,心动了整个后庄,附近几个宅院很快就点起了灯火,黑木墙下有数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仲茂林慌忙缩下脑袋,却不肯下梯子,只嚷着,“快堵住大门!”然后再次探头望去,瞥见长房后门下那些人已经立起了长梯 ,甚至有人影爬到一半了,听到有人示警,便加快了速度,不过弹指间,就已经翻进了墙内。 卢老夫人听着仲大的回报,脸se白得像纸一般。文怡听到有人在外头砸门,忙害怕地扶住她:“祖母,请快到后门去吧!这里危险!”然后不等她回答,便半扶半推地拥着她往后方走避,但她们才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外头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兵器交战的声音。 卢老夫人停下了脚步,石楠尖叫问道:“爹!外头怎么了?!”仲茂林惊喜地在墙头上喊:“长房的后门有人出来了!是几位官兵老爷!他们把贼人赶杀出……”话未说完,便有一把大刀冲他飞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缩回了头,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从梯上摔了下来,吓得石楠惊叫一声:“爹!”仲娘子飞快地抢了上去,扶起丈夫,见他无碍,方才松了口气。 刀落在前院正中,把青砖地面砸出一个小坑来。文怡深呼吸几口气,颤声道:“祖母,我们还是先避到后面去……”这时从门外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便是一声闷哼,然后就听见有人低喝,“贼子安敢如此!”尖啸声过,又是几声惨叫。 文怡心头一震,认出那正是柳东行的声音,当即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勇气,冲下台阶,扑到门上,透过门缝往外kan,还未kan清,眼前便一花,有人被踢到门上来了,撞到门板,发出重重的声响,连檐下的灯笼也撞了下来,火烧上人的皮肤,发出刺鼻的气味,那贼人惨叫一声,打了个滚,方才将衣服上的火熄灭。 文怡退了一步,kan到门缝中银光一闪,有人影在银光中晃动,便又扑上去kan。卢老夫人惊叫:“九丫头!”也没能拦住她。只见门外人头涌动,十来个人围着一个青se的身影,个个都浑身浴血。那青se人影转过身来,借着门前的火光,照亮了半张脸,文怡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惊叫声强咽下去。 火光下,柳东行额头流血,头发有几分凌乱,双目凛然。他身上穿着元绿团花缎子的长袍,但前摆早已撩起掖在腰间,以方便行动。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通体银白,一丝血迹亦无,前襟却染了一大pian乌黑。在他脚下,已经横躺着七八个人,动也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围着他的十几个人,全都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文怡kan得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忽然间,她觉得柳东行好象往她这边kan了一眼,他身后那匪徒便动了,举起大刀向他砍过来,吓得她惊呼一声,但话音未落,柳东行便反手一剑横劈过去,将那匪徒的刀劈飞了,再回手一剑,那匪徒颈间已经多了一道血痕,整个人瘫倒在地。 另一个匪徒悲呼一声:“大哥!”便拿刀砍来,其他人也纷纷一拥而上,柳东行手起剑落,几个回合间,已将他们全数斩于剑下,浓重的血腥味瞬时蔓延开来。 文怡只觉得脚上发软,身体向后一歪,便被人扶住了,回头一kan,却是冬葵。冬葵小声问:“是柳大公子?”文怡点点头,直起身来站稳了,便听到外头响起了柳东行醇厚的声音:“六老太太,九表妹,我是柳家的东行,你们没事吧?” 第七十四章 紧急转移 文怡心中忽地一定,只觉得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地上,便答道:“我们没事……你……你可伤着了?” 门外的柳东行顿了一顿:“只是擦破点皮,没什么要紧。方才多亏府上示警了,如今潜入宣乐堂大宅的贼人已经被赶了出来,有罗校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只是如今不知贼人数量,万一有漏网之鱼,躲在暗处,寻机作恶,府上人口少,怕是会有所损伤。趁眼下贼人暂退,九表妹不如侍候着老夫人,一起往宣乐堂暂避去吧?那里人手多,又有王府亲卫在,比这里安全些。” 文怡怔了怔,心里没了底。去长房暂避?可贼人的首要目标不就是长房么?前庄正起火,后庄有那么多户人家,他们却只围着一个长房谋事了,若他们只是谋财,不论哪一家,院墙也没长房高,守卫更是没他们的森严,可他们就是奔长房去了…… 她有些无措地回过头看祖母,卢老夫人脸上一片肃穆,扶着石楠的手走下台阶,低声问:“九丫头,你问他,逃走的贼人有几个?” 文怡忙开口问了,柳东行稍一沉默,才道:“这却说不准,我对付了二十多个,罗校尉带着两个人往另一个方向追过去了,算来也是差不多这个数。” 钱叔大着胆子插了句嘴:“小的方才看到聚集在长房后门处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还有从木墙外头进来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文怡心中一沉。若这帮贼人就是平南那一群,传言中他们还有上百人马,如今不过才去了五六十个,剩下的又在哪里?!她回过头扫视院内一眼,六房的人基本都在院里了,只剩下几个婆子还在内院看守,连主带仆算起来,还不到三十人,却只有两个是成年男丁。别说是几十个贼人,哪怕是不慎钻进来一个,全家人都未必是他对手! 她抬眼望向卢老夫人:“祖母,方才咱们家示警,怕是已经惊动了贼人……” 卢老夫人严肃地点点头,又略抬高了声量:“东行小哥,外头只有你一个?可能护得住我们全家么?!” 柳东行断然道:“晚辈的武艺还能拿得出手,拼死也要护住老太太一家就是!” “好!”卢老夫人当机立断,“去后头把其他人都叫来,我们一起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仲茂林忙劝道:“老夫人,好歹要留两个人守屋子。” 卢老夫人却摇头:“屋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只要人没事,屋子又有什么要紧?!”宣和堂虽是祖宅,但若她是那种死心眼的人,早在当年被族人分去部分房舍时,就已经气死了!更何况,在孙女儿的梦里,这祖宅仍旧是归了别人,她又何必太过在意? 六房上下众人却是一阵感动,钱叔更是红了眼圈。他是门房,干的就是看门守屋子的差事,若换了在别家,连主人院里的粗使婆子都有随主子走的机会,他却不可能离开。一旦遇到什么贼人,他就是头一个要送命的,便是侥幸逃过了,过后也要被主人骂一句“办差不力”、“放贼入室”,同样没有好结果!也就只有六房老太太和九小姐会这般体恤下人了!他立刻就回门房里抓了根六尺长、手腕粗的熟木棍出来,一副要拼死守护主人的架势,连钱婶叫他帮着拿行李都顾不上了。 文怡房中的财物早已随身带好,老夫人屋里的东西也收拾过了,大丫头们一抱就跑了出来,连着原本留在后院警戒的婆子媳妇在内,全都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里做好了准备,齐齐集聚在前院等着卢老夫人下令走人。 文怡见状忙问门外:“柳大哥,我们都准备好了,外头还算太平吧?能走么?” 柳东行迟了一点才答道:“行!宣和堂后门已经开了,你们要快!” 文怡忙命钱叔开门,这时赵嬷嬷却开口了:“老夫人,咱们家离长房的后门足有二三十丈远呢,您腰腿不好,走得不快,不如老奴背你吧?” 文怡心想这话也有理,却不赞成让赵嬷嬷去,“嬷嬷您年纪也大了,哪里受得住?叫个有力气的媳妇子来好了。” 这时林婆子却上前一步,向卢老夫人禀道,“老夫人,老奴身体还算壮实,让老奴来背您吧?”她原是六房长随林连顺的祖母,庄头林老二的母亲,四年前随着儿子媳妇和孙子一起被卖到六房来,因年岁不算太大,手脚也还算麻利,只在老夫人院里做些粗活,平日是个不显山不露水、沉默做事的老妇人,除了身体比别的婆子好些,力气比她们大些,并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在一众神色惶惶的仆妇当中,却显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来,说话语气也十分镇静,叫人听了便心生信服。 卢老夫人只盯着她看了两眼,便点了头,林婆子立时屈身一蹲,将卢老夫人稳稳背起,下盘站得十分稳当。石楠拉着水荭上前扶住卢老夫人,另两名大丫头忍冬与迎春便顺势扶住了赵嬷嬷。 大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文怡大着胆子朝外望去,却看不到门前有尸体,方才还在燃烧的灯笼残骸也熄灭了,静静地躺在门边,路面上隐约能看到一滩一滩的黑色血?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生于望族第2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血迹。hubaowang柳东行手持银剑,立在门前,警惕地扫视周围一圈,才回过头来,常常地看了她一眼:“走!”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回头低声下令:“快!”六房众人立时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钱叔夫妻打头,接着是仲茂林两口子,几个大丫头紧紧拥着文怡祖孙俩,何家的和许家的两个媳妇子护在两翼,郭庆喜家的抱着儿子,她婆婆抱着小孙女儿,再加上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压后,快速而安静地在柳东行的一路护送下往长房后门的方向进发。走在最后的许婆子还把门带上了,挂上了锁。 六房众人转移得非常快,转眼就进了宣乐堂的后门。长房大管家周福亲自迎了过来,引着众人走夹道前往内院,一路还向卢老夫人陪罪:“我们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发了话,要将各房的族人都接过来暂避,万事等天亮再说。只是如今仓促之间,没法准备周全,只能委屈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在偏厢暂时歇息一晚,还请六老太太和九小姐恕罪。” 卢老夫人由林婆子一路背着过来,有些颠着了,喘着气道:“不妨事,你们快派人接其他人去吧,我只要有间屋子歇脚就好,只是我带来的人……” 周福脸上僵了僵,他也没想到六房会带这么多人过来,难不成是全家都到齐了?但又不能说宅里容不上,让卢老夫人遣几个人回去,只能勉强笑道:“后院还有几间空屋子,不拘哪里,且对付一晚就是了……” 卢老夫人和文怡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都没吭声。周福见状,便叫过一个婆子,命她引路,自己却回转身对一路跟随在后的柳东行道:“行少爷,这回辛苦你了,姑太太方才说了,还有好几房族人,您看……” 文怡在前方听到几个字,忍不住回头看了柳东行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柳东行沉默着,双眼与她对视,一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方才转头盯了周福一眼,淡淡地答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去。 周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方才柳东行那眼看得他心里发寒,但他又不甘心被人压住了气势,小声嘀咕道:“不过是我们姑老爷的侄子,无父无母靠姑老爷姑太太养活的,得意什么?不就是身手好些么?平时骑马射箭的功夫还不如我们七少爷呢,今儿腿脚倒利落……”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副管事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周大爷,您嘀咕什么呢?!二太太吩咐的差事还没办完呢,咱们且守着后门吧,过一会儿别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也要到了!” 文怡一家在宣乐堂一个侧院的厢房里才安顿下来不久,四房的人也到了。五老爷留在前院跟长房的管家们打交道,五太太和七小姐便一起哭哭啼啼地,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进了隔壁的厢房,后头还跟着一大帮形容狼狈的男女老少。二太太段氏刚刚慰问过卢老夫人和文怡 ,见状忙赶过去慰问他们家,不想就被五太太拉住了,只能按捺着性子,听五太太哭诉亲王府的校尉好生无礼,在他们家门口就杀了人,弄得大门前一片血腥,路都没法走,家里的女孩子们几乎被吓得昏过去,云云。 段氏听了不耐,又不好骂人,只能缓缓劝她,“亲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寻常官兵,轻易不肯出手的,本来他们只需保得世子爷平安就好,别说我们家遭了贼,就算是再大的事,他们也不必出手,今儿是那位罗校尉热心肠,才带着两个兄弟来帮忙,再加上柳家行哥儿,四个人杀退了许多贼人,方才得以将五叔、五弟妹和侄儿侄女们平安接了过来。如今已经惊动了世子爷,回头还得请姑太太跟他说一声,不然世子爷怪罪下来,说我们胡乱使唤他的人,倒是一桩罪过了。五弟妹莫再抱怨了,不然回头让人听见,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顾家不识好歹?!”五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瞪着一双眼一抽一抽地,七小姐文静立时把眼泪抹了,细声细气地道:“那可得好生向世子爷道谢才是……” 段氏心中啼笑皆非,只能轻斥:“这是过后的事了!眼下先别顾着哭,且让人服侍你母亲歇下,没瞧见你母亲吓得不轻么?!还有你的弟妹们,都吓坏了吧?可怜见的……”见站在一的几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身上都有尘土,忙扬声叫人:“外头有人么?赶紧打几盆水来,给几位少爷小姐们擦擦!” 文怡听得隔壁屋子里的哭声小了许多,方才回过头来,问卢老夫人:“祖母觉得身上如何?可有不适之处?” 卢老夫人摇摇头:“我还好,你去找人要壶热茶来,也就是了,咱们顶多只在这里窝一晚上,别跟他们啰嗦太多,我不耐烦听人闲话。” 文怡应了一声,唤过冬葵,两人一起出了房间,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四房随行的丫头仆妇们东两个、西三个地歪在廊下,长房的婆子媳妇们却挤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小声议论。她眯了眯眼,见隔壁屋里也是一派忙活,便索性带着冬葵出了院门,随口问一个婆子,“可有热茶水?” 那婆子正与人说得兴起,便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哪有热水?小的们现煮去,就怕小姐等不得。”才说完,便忽然觉得身上一寒,见文怡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冬葵冷笑道:“长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真真传递,半夜里要茶水,还容得底下人现煮去呢!你家二太太如今就在院里,方才还跟我们老夫人和小姐说,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要生份了。如今我们倒想知道,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婆子忙赔笑道:“是我说错了,我这就把热茶水送进去!” 文怡盯着她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用一个茶盘捧了壶茶来。文怡见那茶壶嘴冒着热气,茶香淡淡,倒也不是次等的茶,方才淡淡地道:“冬葵接了吧,我们回去!”然后转身就走。 那婆子得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回到同伴们中间,其中一个便笑道:“嫂子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是六房的九小姐,可不是咱们五小姐一般的好性儿!况且他家有银子,出手也大方,方才若是我去了,定能讨个上等封儿回来,嫂子真真没眼色,浪费了好时机!”那婆子啐了她一口,心里也有些后悔。 文慧倚在门边,看着家中丫头仆妇来回穿梭忙乱,不一会儿,又有一房族人被人迎了进来,安排到了偏院里。她掩下一个小小的哈欠,带着丫头返回正院中,只觉得心头烦闷。今夜有事,结果她们姐妹几个都被长辈命令移到正院来,连祖母她老人家也坐着小轿从萱院过来了,她自然不好说想回自己院里歇息。 真奇怪,先前被禁足时,她恨不得早日出来,但如今终于出来了,她却又觉得还不如留在院里好。 柳东宁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扫视周围,一见她,面上便一喜,忙小跑过来,笑道:“六表妹,原来你在这里!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什么意思?仔细被人撞着了,不如回屋里去吧?我陪你说说话?” 文慧瞥了他一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听说今儿晚上……你那哥哥大展身手,着实不凡。你……就好意思在这里无所事事?” 柳东宁一僵,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第七十五章 两对儿 柳东宁对堂兄柳东行本来没什么特别看法.也不象父母那样对他心怀顾忌,只觉得他无论读书还是行事气度都远远不如自己,又没了父母.只不过是靠着白家父亲的一片好意,方才与自己同样锦衣玉食地长大。他认为这位堂兄身世可怜,前程又黯浚充光.因此每每加以体恤.却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然而今晚的柳东行却一鸣惊人。没人料到他会有这样好的武艺,也没人会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和王府亲卫们一同跑去真刀真枪地与贼人搏杀!这可不是在校场上比武,也不是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跑山里去行猎玩耍!宣乐堂守后门的几十家人,就被赋人砍死了三个.听说还有一个重伤.无论是在顾家还是柳家,几时遇过这种事?! 那些贼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可柳东宁回想起堂兄赶过去杀敌时的模样.就忍不住打了十冷战。 那么轻描淡写,就好象他只是跟朋友们出门玩乐似的!再忆起方才远远看到的,他襟前染血,却满脸不在乎的神情,柳东宁沉默了:他怎么会认为,这个堂兄是个无才、无害又傻兮兮的浑人呢?! 然而.文慧忽然在面前提起这件事,他立时就提起了警惕之心。世予表兄朱景诚的出身比他高.他比不过,也没话说.但自认为无论是文才还是气度都不输给对方.若朱景诚不是亲王世子,而是柳家子弟,又哪里此得上他?可如今,堂兄的表现就象是在打他的脸似的.莫非在恒安柳氏子弟中,他也不再是最出色的一个了?! 在心上人面前,他怎肯输了气势?立时断然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哥一向在功课上平平,却更爱习武。眼下的局势.更需要他在外头支应,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长处本本不在武艺上。”顿了顿,看向文慧的目光放柔了:“二舅舅在前头理事,七表弟年纪尚小,后宅里从外祖母、母亲、二舅母到姐妹们,都是弱质女流。遇到这种事,定然心里害怕。我在这里倍着你们.你们也能安心些。” 文慧嘴角本来挂了三分讥讽的笑意,听了他这话,却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这里人那么多.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况且.你既是担心祖母、婶娘和姑姑她们,何不到屋里去?却只顾着左这里跟我说话……” 柳东宁柔柔笑道:“外祖母久历世事,镇静得很,母亲在她跟前陪着.哪里用得着我?其他姐妹们又有七表弟陪着,我只才担心你。好些天不见了,我……我很想念六表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饶是文慧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红了脸,倒是侍立在旁的大丫头踏雪觉得柳东宁说话太直白。忍不住开口道: “表少爷,您怎能对我们小姐说这样的话?!姑太太要是知道了……”文慧瞥了她一眼.将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还不以为然地道:“就你知礼懂规矩!我还没说话呢,你多什么嘴?!” 踏雪知道她的性子,不敢再说什幺,只好低声劝她:“小姐.老太太和姑太太都在屋里呢,要是她们看见了.吃亏的不还是您么?” 文慧觉得无趣,甩了袖子住屋里走,柳东宁连忙跟上,踏雪急得暗暗跺脚,却又没法子.只能心里祈祷无数遍,小姐千万不要又闹出什么事来了.再有一回.她这差事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文慧进了屋.瞥见祖母倚在榻上小歇,姑母也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闭目养神,几个丫头在边上打扇子,想是用不着过去请安,便径直转向暖闷,五小姐文娴与十小姐文娟正坐在圆亲边上小声说话,弟弟文安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见她进来,先是一喜,再看到柳东宁,便扫兴地扭过头去。 文娴抬头,眉再带了几分忧色,问:“外头如何了?听说六房的叔租母和九妹妹巳经到了?” 文慧撇撇嘴:“到了,连五叔家也到了,你们是没瞧见他们那副狼狈样儿!五婶连头发都没梳好呢!七妹妹脚上还穿错了一只鞋子。真不知到哪里找这么一群叫花子去?!”接着又捂嘴笑道:“不过更好笑的是九丫头.她居然穿着布衣裙.头上连朵花都没戴,粉也不擦,就这么素素地出来了,若不是我们家的人先开口叫她,我还认不出来呢!我们家三等丫头部穿得比她好!今年重新见她,她穿戴还算过得去.你们也说她家比以前富贵了.我当是真的,没想到今儿晚上晚上倒是戳穿了她的伪装!敢情她只是在外头风光,在家里仍旧是那副旁酸相!” 文娴文娟这几年里跟文怡相处得多了,交情还算过得去,闻言都有些不舒服。文娟冷笑遵:“六叔祖母教导孙女.一向是以贞静简朴为上的.这又有什么?谁家没两件旧衣棠?我们又比不得某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新做的衣棠.前一天还心爱得不行,今天就看不顺眼了,随手剪坏了丢掉!” 文慧的脸立时便板了起来.文娴悄悄拉了妹妹一把,起身劝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何苦这么说她,好歹是咱们自家姐妹不是?”又跟柳东宁打招呼:“六妹妹这几天心情不好呢,只是耍性子说笑罢了,柳表弟别见怪。” 柳东宁忙笑道:“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他偷偷看了文慧一眼.没说什么。 文娴本意是要为文慧掩饰.文慧却不领情.冷哼一声,推于去推弟弟:“小七,你这是怎么了?身上不好?” 文安闷闷地道:“别理我!我正烦着呢!”丈慧不解。文娴便笑着说:“方才他见柳大哥出去杀贼.便也想跟着去。叫祖母和母亲骂了一顿,心里就不痛快了。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文安不服气地抬头道:“谁是小孩子?!我都快成|人了!东行哥平时骑射功夫还不如我呢!他都能去,我为什么能?!祖母和二婶是小看了我,连姑母都把我当小孩子哄!” 文慧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你当是玩呢?脸上长点儿面疱就躲着不肯见人,要是真的跑出去跟人打斗,一个不慎划花了脸,你还不哭死?! 赶紧打消了这个主意,乖乖在这里等消息吧!” 柳东宁也帮着劝说:“七表弟.你和我哥哥不一样,哪怕是为了家人.也不能轻涉险境呀?!若是真有个好歹。叫外祖母、大舅母和二舅母她们如何承受得起?” 文安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你呀?!贪生怕死之徒.少在我跟前说教!” 柳东宁一窒,勉强笑道:“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内宅里外祖母、母亲、舅母和姐妹们都是弱质女滚,只靠几十丫头仆妇护卫.如何安心?因此我守在这里……”他看了文慧一眼,“若是贼人闯进来了,我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护得你……你们周全。” 文慧双眼盯着他,两颊援缓升起一抹红晕采。她开始觉得,其实枷东宁是真的不错。至少,对她是一片真心…… 偏院内.文怡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新来的一拨族人,心里有些不安。 这回来的是二房的偏支八叔一家,因八叔为端阳节打醮之事进了城。便由八婶带着几个堂兄弟过来了。他家婆子爱嚼舌.纷纷在廊下小声议论,说那护送他们前来的亲王府罗校尉被世子爷派人召了回去,听说因为他擅离职守,被世子罚跪了呢!几个婆子便在那里暗骂.这世子爷也忒不懂事了,谁都知道他身份尊贵,不能有闪失,但好歹在顾庄当了这么多天的贵宾.顾家全族何曾薄待过他?他身边亲卫有几十个.抽几个出来帮忙打贼又怎么了?他不开口,人家罗校尉知道感激顾家好意,大力相肋,他还要处罚!长房这回实在是太失算了,把这么一个刻薄人当成贵宾。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文怡听了.心下不由得发沉。 后庄住的都是顾家人,嫡系偏支,加起来有二十多房人呢!除了九座主宅以外,还有许多房的宅子是散落在周围的.最远的要数九房那几家.要是一家一家地护送过来.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护送完的。如今罗校尉被召回,岂不是只剩了柳东行一人?!若每一次都要他去,疲累不说,险情也大大增加了。万一遇上贼人,他一个人要如何跟那么多贼人对抗?! 她咬住下唇,为柳东行担忧着,却忽然听到祖母叫唤,忙回身走过去。 卢老夫人也听到外头的议论了,她看着孙女儿的神情.心下一软,拉着孙女的手,低声道:“柳家的行哥儿……也算难得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他。” 丈怡脸一红,低下头去:“祖母在说什么呢?” 卢老夫人笑了笑:“你不必不好意思,这屋里没有外人。丫头们也离得远,听不见的。”她凑近了些,“好孩子,你坦白跟我说,是不是……真的认定那个人了?” 文怡脸更红了,头垂得更低.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半晌,才小声道:“孙女儿……但凭租母做主……”便羞得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转身就跑: “孙女儿出去要茶!” 卢老夫人笑了,直起腰身来.往后一躺.心里算算目子,觉得三天后便是良辰吉日.到时候就答应了柳顾氏的提亲吧。原本她还担心柳东行名份不正,会连累孙女儿被人嘲笑,可经过今晚,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她还要才担心柳东行表现太过出色,会引得其他有女儿的族人心动呢。不过无论如何.至少柳家先一步向她们六房提了亲事.六房不说话.其他人想说亲也只能靠后!至于柳家长房的名份、财产……就等孩子们婚事过后,再说吧,且放三侄女.一马,省得她耽误正事! 再怎么说,柳东行这孩子.也是她孙女儿命中注定的夫婿呢…… (大年夜了.某l在这里给大家拜年,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开年大吉…) 第七十六章 无奈涉险 客院中,朱景诚看着跪在廊下的罗克敌,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校尉心中可是不服?” 罗克敌便是再直率,也知道此时不能回答“是”,但他心中的确不服,因此表情就有些僵硬:“下官不敢!” 朱景诚冷冷一笑,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校尉林子墨就开口了:“罗校尉,你若真不敢,怎会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世子爷对你够宽仁的了!你身为亲王府校尉,居然带属下擅离职守,置世子爷于险地而不顾,难道还有理不成?!” 罗克敌心道这里深宅大院的,又有几十个兄弟在,少两三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哪里就把世子置于险地了?这个林子墨一向阴阳怪气的,因武艺不如自己,在亲卫中更是不如自己得人心,便时不时说些酸话,如今终于让他抓到机会打击自己了,还不千方百计在世子面前进谗言么?于是便寒声道:“我不过是想着这顾家也是王府亲戚,这些天又用心款待世子爷,他家有难,世子爷定是要出手相助的,半夜三更的扰了世子爷清静也不好,方才先带两个兄弟去帮忙罢了!世子爷身边有林校尉和那么多位兄弟在,又怎么会有危险?!” 那林子墨一窒,咬咬,才骂道:“休要强辞夺理!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身份么?!在王府当差,就得认清主子!王爷、王妃和世子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都在其次!便是真要去救人,也得世子爷发了话再动手,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了人过去,倒象是怕世子爷不答应似的……” “好了!”朱景诚见他越说越露骨了,便出言打断,抬眼盯了罗克敌好一会儿,才道:“罢了,我原也打算派人去的,只是你先行一步,倒叫我为难了。虽然你是一片好意,但规矩就是规矩,若人人遇事都自作主张,叫我如何行事?今日的处罚暂且记下,待事了再议,你下去吧,好生在院门口守着,我不发话,就别乱走!” 罗克敌心下暗暗感叹其凉薄,面上却恭声应了,退了下去,走到院门口处时,便见到柳东行迎面而来,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担忧,不由得心下一暖,冲他笑了一笑。 柳东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眼,方才放心地松开手,笑问:“我都听说了,大人没事吧?” 罗克敌笑笑:“暂且寄下,事后再议。其实也是我鲁莽了,还当自己是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呢,叫小人拿住了把柄。” 柳东行对他本有几分利用的意思,想从他那里打听些从军的事,这些日子里与他相处得久了,倒生出几分敬佩之心,闻言便安慰道:“小人伎俩不长久,大人是朝廷在册的武官,别人轻易动不得你,你不必担忧。” 罗克敌笑了,见他衣襟上染了半身血迹,额上也有一道血口子,便皱眉道:“这是伤着了?怎么不上点药包扎一下?你不是顾家亲戚么?你婶娘还在呢,她怎么不管你?!” 柳东行冷笑一声:“她若管了,我才要担心呢!我是担心大人有事才过来的,回头还要再出去。“又放缓了语气,”不妨事,只不过是叫贼子砸了一下,擦破点皮……“ 话音未落,便听到林子墨的声音:“哟,这不是柳家大少爷么?”两人回头一年,只见林子墨笑吟吟地走过来,理也没理罗克敌,只是径自向柳东行问好:“我们世子爷还说听着声音就觉得耳熟,让小的出来看看是不是您呢,正巧!世子爷要请您去说话,您快请,快请进来!”当即便热情地拉着柳东行进屋去了。 罗克敌冷冷一笑,给了柳东行一个安抚的眼色,便回头与属下会合去了。一个士兵迎上来担心地问:“头儿,那姓林的是不是又在世子爷跟前说你坏话?!”其他士兵也十分关心:“头儿没事吧?”罗克敌伸手止住:“没事,你们继续警戒!”待把人赶走了,他方才回过头,看向正屋,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在客院四周巡视一圈 ,又远远地看见一房顾家族人在前院一带吵闹,似乎是因为长房没有空院子容纳他们了,只能将他们安排在前院靠近车马棚的偏厢里,这家人因此十分不满,非要找顾家二老爷问个明白,可那顾二老爷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两个管事在那里应对。 罗克敌猜想这家人大概是柳东行刚刚接过来的,他自己也曾在救人时听过某些顾家人的冷言冷语,也没心情多加理会,便转身要往回走,却听得前门方向有人急报而来:“二老爷!二老爷!不好了!”惊得那顾二老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怎么了?!”连那吵闹不休的顾氏族人也住了嘴。 罗克敌皱皱眉,忙凑上前去问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人哭道:“派到前庄去报信的人……带伤回来了!说是还未走近,就被几个贼人截住,陆大爷被砍了一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其他几个都没了气,只剩了一个陆三,背上挨了一刀,挣扎着逃走,又绕了路,才回来了……他还说,远远地看见前庄火势变大了,还有屋子倒塌,火势一直烧到东边树林子那里,眼看着就要往庄后烧过去了……” 二老爷顾宜勇大吃一惊,惨白着脸道:“这……这可怎么好?!”却是惴惴无措。 罗克敌皱眉,抢前一步拽住那人的领口追问:“快说清楚!外头是个什么境况?!先前不还是好好的么?!”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颤声答道:“小的远远看见……前庄的大火一直没灭下去……好多人都转那儿了……去送信的人被砍了回来,也不知道前庄的人发现后庄遭贼了没有……东面的树林子,从庄口一直到后庄边上,都起了火头,不过不大,离这里还有上百丈远呢……” 罗克敌一把推开他,扭头就跑回客院,不顾林子墨一脸倨傲地拦过来,伸手将他掀到一边,便闯进屋去报告说:“世子爷!贼子截住了去前庄报信的人,如今前庄的火势加大了,已经烧到东边的林子了,离这里不过百丈之遥!” 朱景诚脸上正有些发沉,闻言皱了皱眉,问:“这么说,就算前庄的人知道有贼,也未必能空出手来了?!” 罗克敌道:“世子爷,仅靠这顾庄的人, 是不足以同时应付救火、杀贼与护卫三桩事的,还是尽快给平阳府衙送信吧!” 朱景诚却有些不乐意,那平阳知府与东平王府没什么交情,又一直阴阳怪气地劝他早日离庄,此时去求助,岂不是失了脸面?便道:“平阳府衙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的人手都被抽到平南镇去了。” 罗克敌急了:“又不是全部人都去了,只要多几十个人,再添上我们兄弟,百八十个乌合之众又怎是我们的对手?!哪怕是多几个人手救火也行啊!世子爷,当断则断,您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朱景诚脸一沉,林子墨立时怪叫:“罗克敌!你怎么说话呢?!”罗克敌自知失言,但形势紧迫,救人要紧,况且世子在这里,一旦有个闪失,他就得落个失职的罪名了,哪里顾得上许多? 朱景诚眼珠子一转,落在一旁面带忧色的柳东行身上,心下冷笑:就算是亲表兄,没眼色的人就没有价值,既然不能为王府所用,他又何必惜才?便开口道:“柳表兄何不走一趟?想来表兄几进几出,接了好些顾氏族人过来,武艺之高可见一斑,这种小事对表兄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 柳东行眯了眯眼,也顾不上继续伪装了。他自然能听出朱景诚不怀好意,但罗克敌方才已经指出顾庄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前庄的人为了救火,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后庄的人,而出去报信的仆役又非死即伤,此时必得一个武艺过得去的人突围出庄,进城报信搬救兵,否则,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顾家又还有十来房人未曾移过来,随时都会有闪失,而贼人若是有心行事,火势要蔓延到整个后庄,也不过是一时半刻之间。 想到宅中的文怡,他就无法冷静下来,文怡祖孙二人的宅子还在这里呢,若是有所损毁……他抬起眼,盯着朱景诚,淡淡地道:“既是世子所请,东行安敢不应?!只是这顾家族人的安危,就得请世子派人去照应了!”言罢便转身离去。 罗克敌忙追上去道:“柳小兄弟!我那马比寻常的马要壮实些,跑得也快,你骑了我的马去吧!” 柳东行向他抱拳一礼,便朝车马棚的方向去了,路经二门前,他忍不住往里头看了看,却没见到他心里那个人。他抿抿唇,扫了一眼东北方那闪着红光的天空,毅然转头而去。 消息传到二门里时,柳东行已经出发了。文怡听见下人议论,说贼人围住了后庄,一有人要出去,便拿刀砍上来,心里止不住为柳东行担忧。直到听见别人说,亲眼看着柳东行骑马越过几个贼人去了前庄,方才放下心来,想着以他的武艺,对付几个匪徒,应该是不难的。 偏院里已经挤进了四房族人,婆子丫头媳妇子一大堆,又有孩子哭闹,吵得卢老夫人不得安宁,只好不再睡下去,坐起身来,跟丫头们小声说话。她见文怡立在窗前,神色忧虑,便召了孙女过来,低声劝道:“他独立对付二十多个人,都轻而易举,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文怡脸一红,低头道:“祖母说什么呢?!孙女儿是……是在担心清莲庵的师父们,还有闺学的罗先生……杜山长回家过节,闺学里如今只有罗先生带着几个丫头仆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贼人,长房的人会把她们接过来么?” 卢老夫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庵主前些天曾跟我提过,要和那位如真法师一起进城中水月庵做道场,想是不在庵中,但其他人就难说了,至于罗先生……长房的人不说话,我们却是不好开口的。想来闺学那小院并不起眼,贼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留意到吧?” 文怡还在担心闺学,但却是九房先传了坏消息过来。 由于靠近庄子东面的树林,九房的后宅有几间屋子起火了,正在收拾财物的十五老爷顾宜同被烧着坠落的瓦片砸了一下,当即头破血流,如今正昏迷不醒呢。前去接人的长房仆役催着九房的人快走,十五太太徐氏却担心丈夫伤势加重,不肯动身,两边就僵住了。长房仆役帮着救了火,便趁着外头还算太平,早早跑回长房报信。 二太太段氏与姑太太柳顾氏听了那几个仆役的回报,都闭了嘴。其中一个仆役大着胆子道:“二太太,姑太太,十五太太说……十五老爷一直不醒,若是胡乱移动,只怕会加重伤情,因此请二老爷和二太太派几个人过去帮忙看门。” 段氏问:“二老爷怎么说?” “二老爷叫小的们来回二太太,说一切请二太太和姑太太做主,他在前头忙着呢。” 柳顾氏却是有些不情愿的。她与九房的堂弟没什么交情,又不乐意让长房和东平王府亲卫分一部分人手过去,便起身笑道:“这是顾家的事,我不好插手,二太太,就交给你了,我回屋瞧瞧母亲去。”竟然就这样走了。 段氏脸色一沉,眼珠子一转,却露出了微笑,对身边的玉蜓道:“去,把七少爷请过来。” 长房的仆役,总共也有二三百人,却以女子居多,在前院当差的男仆,加起来也不足一百人, 当中还有不少年岁不足的小厮和年老体弱之人,因此算得上青壮的只有数十个,更别提其中有一部分人还在前庄救火,守后门的,报信的,又折了几个。 如今已转移到宣乐堂的几房族人,虽各有壮年仆役,却又大多留在自家宅中看守了,便是有几个人手,也很快被编入长房的护卫中去。因此,要派人手前往九房警戒,以及再派人去接其他族人,光靠这些人是不够的,到底还是要救到世子面前。段氏特地让文安代表顾家出面,又请了柳东宁同去,帮忙说项。 文怡心中牵挂柳东行安危,便一直站在院门口等消息,却看到文安与东宁结伴出了二门,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者便满面怒色地走了回来,身后的柳东宁脸色尴尬,神情僵硬,脸上似乎有些发红。文怡不由得眉头一皱。 第七十七章 亲戚情份 文安板着脸将自己在客院的经历说了一遍,便气呼呼地道:“祖母、二婶娘、姑姑,这位世子爷也太不讲理了!他手下有那么多人,分几个给我们又能怎样?!可他就是不肯答应!现在贼人在外面杀人放火,他却只顾着自己,难不成他以为贼人杀进来时,就会放过他了?!”于老夫人沉默着不说话,但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段氏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然也不会让文安和柳东宁出面了,见文安说话鲁莽,忙道:“安哥儿休得胡说!家里有那么多人,那贼人如何能杀进来?!快别这么说了,仔细老太太生气!” 文安这才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闭了嘴。柳顾氏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地问儿子:“东宁,你表哥到底是怎么说的?!真象你七表弟说的那样么?” 文安脸又涨红了,柳东宁干巴巴地道:“儿子……也曾劝表兄派一二人手相助,只是表兄说……本宅的安危更要紧,更何况……这里除了顾家长房的人,还有许多顾氏族人在,若有个闪失,损伤更大,因此……”他吞了吞口水,觉得这样的话似乎不足以挽回表兄的脸面,忙添了一句:“但他答应抽出八个人来,帮忙守卫宣乐堂,这样就能空出几个人去九房了……” 文安大声冷笑:“八个小兵能顶什么用?!若他把罗校尉那样的高手派给我们使,我也就不说他了!” 柳东宁面上更红了,却又不好说什么,他自己也觉得表兄有些过分呢。 柳顾氏心里虽有几分埋怨朱景诚不给面子,但也还是帮着辩解一二:“景诚的担忧也有道理,我们长房的仆役光是要守卫那么大的宅子,就已经有些人手不足了,所幸那几十个王府亲卫里抽一队过去九房,长房的防守不就薄弱了么?万一贼人趁虚而入 ,那可怎么好?九房宅子本就小,人口也不多,而且又在庄子角落上,旁边的树林子还起火了呢,贼人想来也不会跑过去的。反倒是我们长房,从一开始就被贼人盯上了,比别人家都要危险些。母亲,亲王府的亲卫都是朝廷命官,不是王府的仆从,便是景诚有心要让他们出手,只怕他们还要顾念自身的职责呢。景诚能派八个官兵来帮忙,就已是看成在亲戚份上了,您别生他的气!” 文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姑母,柳东宁连耳朵都红了,柳顾氏顾不上他们,只是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于老夫人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你觉得……他肯派八个来,就已经很难得了?果然十分在乎亲戚情份?!” 柳顾氏窒了一窒,干笑道:“是呀!若不是挂念我们长房的安危,他也不会……” “照姑姑的说法,他要是不讲亲戚情份,莫不是就得跟贼人合伙抢劫我们了?!”文安忍不住插了一句,被她瞪了一眼:“小七,你胡说什么呢?!” 文安一脸气鼓鼓地,鄙视地瞥了柳东宁一眼:“原来如此!我今儿算长见识了!”说罢朝于老夫人与段氏行了一礼:“祖母与婶娘请恕小七先行告退,省得回头又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冲撞了长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顾氏有些气急败坏,柳东宁只能暗暗扯她袖子小声劝解。段氏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旋即带着忧虑的神色,低声问于老夫人:“婆婆,这可怎么好?世子不愿派人,还是要从我们家抽调人手过去么?可区区八个人……”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就派十个青壮过去吧,记得多带上些棍棒。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长房忝为一族之长,就必须担起族人的安危。”她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小辈们不懂事,我们可不能犯浑!”段氏屈身一礼,便退出去下令了。 文安气冲冲地跑回兄弟姐妹们所在的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怀怒火,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可柔和六岁的堂弟文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逗三岁的小堂弟文孝说话,叽叽喳喳的太闹,便大吼一声:“吵死人了!都给我出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文孝立时便哭了起来,文和也一脸怯怯的,可柔脸都白了,颤抖着下了床。文娴忙过来抱起小弟弟,嗔道:“七弟这是做什么?看把小十九吓成什么样了?!”说完也不理他,径自抱着弟弟一路哄着进了后头的隔间。 文安自知造次,摸了摸鼻子,见文和害怕地看着自己,直往后缩,自己一瞪眼,他便飞快地跟着文娴跑了,觉得有些无趣,便讷讷地道:“怕什么?我是老虎?能吃了你?!”可柔正想跟着文娴走呢,闻言小心地看了看文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离开。文娟白了她一眼,扭头问文安:“七哥哥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方才我们太太不是请你去客院向世子借人么?难道没借成?” 文安冷笑:“借是借成了,可惜只有八个小兵!还是明说了不能外派,只能留在宅子里守卫的!而且随口就吩咐了,叫那八个人守在前院,就挨在客院旁边!这跟没借有什么区别?!亏得姑姑还说这已经是十分给我们家面子了,那位高贵的世子爷若不是看在亲戚情份上,才不会点头呢!哼,说的好象她不是顾家的姑奶奶,反倒是那位世子爷家的姑奶奶似的!难不成他东平王世子的命就金贵,我们顾家的族人就活该死绝了?!” 文娟吃惊地问:“他真这么说了?!这也太凉薄了吧?别说咱们家从没怠慢过他,便是寻常亲戚,见人有难,不管是否力所能及,也该多少出把力。他来了这么多天,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全族上下,谁不把他当宝贝似的?他怎好意思说这样的话?!”顿了顿,也忍不住抱怨:“姑母也是,她好歹也是顾家女儿吧?!也该为娘家人多着想一下!” 文安撇嘴道:“人家早就不姓顾,改姓柳了!只是不知道,若今儿遭难的是柳家人,姑姑还会不会这么说?!可惜,她老人家这么卖力地替世子大爷说话,那位高贵的世子爷可没把她放在眼里!” 文慧从后头的隔间走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小七,你说什么呢?!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文安一昂脖子:“谁胡言乱语了?!我说的都是真 生于望族第2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我去客院时,柳表哥也跟着去了,帮着说了半天好话,那位世子爷就是不点头!他对柳表哥但凡有半分尊重,也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呀?!亏得柳表哥也好意思成天说他与那世子是嫡亲表兄弟,从小一块长大,最是要好的,今儿可算是现眼了吧?!看他以后还有脸见我不?!” 文慧听得恼怒,便斥道:“柳表哥好意助你,不论能不能成,你也不该这样说他!他就算没把事情办成,好歹也费了力气,你又做了什么?!你除了在这里耍耍性子,还干了什么事?!说不定世子本打算出手相助,是你沉不住手,言语间得罪了他,方才把事情搞砸的!” 文安猛地站起身来:“六姐姐,你是我亲姐姐!怎能听人说了几句花言巧语,就帮着外人教训我了?!” 文慧脸上一阵羞恼,却不肯让步:“正是因为我是你亲姐姐,才要教训你!你在这里耍嘴皮子,骂了这个骂那个,有什么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贼人赶跑了,姐姐才服气。到时候你爱骂哪个人,我都不管了,如何?!” 文安气得满脸通红,忽地鼻头一酸,扭头向外冲去。 文娟叫了他几声,见他头也不回,便不忿地转向文慧:“六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呢?!要是七哥哥真的犯了糊涂跑出去打贼人,那该怎么办?!” “怕什么?!”文慧不以为然地冷哼,:他是我弟弟,我还不知道他?他哪有那个胆子?!小孩子家发脾气罢了,过一会子就好了!“ 文娟一跺脚,扭头进了后头的隔间找文娴告状,只留下一个可柔静静地坐在罗汉床边,偷偷看了文慧一眼,被她一瞪,忙缩进了角落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久,天边开始擦白。 前院传来好消息,在前庄救火的人已经有三十多人结队回来了,其中就包括六房的郭庆喜。他们从出庄的柳东行那里得到了后庄遭贼的消息,却苦于前庄火势太大,一不留神,就有房屋被烧,因此不敢离开,等到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后,方才集结了二三十人,人人手持棍棒农具,慢慢往农庄进发,生怕遇上拦截的贼人,幸好一路平安,还顺手收殓了长房派出去送信的仆役的尸首。 文怡派了婆子去前院询问,得知前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只有十多人被烧伤,还有七八个被木石重物砸伤的,暂时没出人命,不过有两三个人伤得很重,而紫樱夫家的小酒馆因为救火及时,只是烧了一角屋顶,半个后院塌了,除此之外,全家平安。她暗暗松了口气,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佛。 天渐渐亮了起来,文怡看了看天色,便返回屋中向祖母报告最新消息。卢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外头来了几房族人?先前听说你十五叔伤着了,因此全家都没挪过来,如今伤势如何了?不是说已经派了几个人过去么?可有人传消息回来?” 文怡回想了一下,答道:“孙女儿只听说二伯母派了几个壮年仆役过去,后来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但孙女儿想,如今天快亮了,那伙贼人除了开始时闹了一下,便一直没有动静,兴许是见我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吧?等天大亮了,城中援兵一到,自然就没事了。” 卢老夫人却不放心:“他们大举而来,又死了那么多人,岂肯轻易罢休?你去正院那边问问,看是不是有新消息?再提醒你二伯母一句,如今天虽快要亮了,却正是关键的时候,万不可轻忽,让她吩咐底下人,打醒十二分精神,等熬到援兵到了,才能放松呢!” 文怡忙应了一声,便带着冬葵出门,谁知才走到院门口,就被一个黑影迎面撞了个踉呛。她在冬葵搀扶下站直了,抬头望去,却原来是文慧。 文慧面色发白,整个人都透着惶惶然的气息,一见文怡,便一把拉开她,径自往院里跑,在偏院里转了一圈,一个一个房间地看,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半路忽然停下,抓住文怡的手臂,颤声问:“你……你可看见小七了?!” 文怡一怔:“七哥哥?他怎会来这里?他不是在正院么?” 文慧一颤,又甩开她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跑。柳东宁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拦住她,急道:“六表妹,你且别着急,七表弟多半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闷气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文慧却眼圈一红,一把推开他:“你知道什么?!那不是你弟弟,你自然不会着急!” 柳东宁一把拉住她,安抚道:“他虽不是我亲弟弟,在我眼里,却跟亲弟弟是一样的。我只是担心你急坏了身子!” 文慧一愣,接着脸一戏,甩开她的手,低头小声道:“你又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柳东宁脸一红,嘴角弯了弯,轻声劝她:“先回去吧,先去他院里找找,再吩咐丫头们悄悄儿去各处问人就是了,不会惊动长辈们的。若是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她们怪罪下来,还有我呢!” 文慧神情犹豫,不知要不要答应他。这 里,一直站在旁边的文怡皱着眉头开口了:“七哥哥怎么了?你们这是在……找他?他不见了么?为什么?” 文慧脸色一变,回头厉声道:“与你不相干!你少管闲事!” 文怡冷笑:“如今外头不太平,我也是担心七哥哥的去向,方才问一句罢了,这怎么会是闲事?!” 文慧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地发青,眉间惧色更浓,匆匆丢下一句:“总之你少管!”便扭头走了。柳东宁朝文怡胡乱做了个揖,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文怡狐疑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不安。 第七十八章 行踪成谜 文怡来到正院,打算先去向大伯祖母于老夫人和二伯母段氏请安,再询问最新消息,却看到那院里的人有些慌乱,有两个丫头还在廊下小声抽泣,她缓缓往里走,便听得丫头婆子们在小声议论,说七少爷文安跟六小姐文慧吵了一架后失踪了涅!磐手/打团,到处都找不见人。 她想起方才文慧与柳东宁的对话,心下有些发沉,因想着祖母还在等消息,便先往屋里去了,让丫头们去向于老夫人等通报。那丫头在里屋里足足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转出来道:“我们老太太正歇着呢,姑太太说,九小姐有心了,也不必担忧,等外头有了消息,我们自然会遣人去给各家传话的,如今请九小姐且安心等候。” 文怡默了默,眼角扫了屋里一圈,见如意并不在跟前,便知道她多半是在里屋侍候着,眼下却不好公然把她叫出来问话,只好问:“不知二伯母可在屋里?” 那丫头垂首答道:“二太太出去了。” 文怡再问:“可知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 文怡盯了那丫头一眼,见她一直不抬头,也看不出她是在推脱,还是真不知道,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硬逼人说话吧?文怡只好告辞出来,立在门前,有些沮丧涅!磐手/打团。 暖阁里有些躁动,似乎有人在哭泣。文怡听得那哭声象是可柔,心下一跳,便转身往那边走去。 暖阁里,可柔低头抽泣着,两眼红红,小脸雪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文娴坐在桌边正着急,努力冷静下来问她:“好妹妹,你别哭了!当心吵醒了老太太!到底六妹妹跟七弟说了些什么话?!你为什么说,他兴许是偷跑出去了?!” 可柔哽咽道:“我真不是胡说……十妹妹也听见的……六小姐跟七少爷说……他只会在这里耍性子,发脾气,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除非他把那些贼人都赶跑了,她这个姐姐才会服气……当时七少爷一听这话,眼圈儿都红了,转头就跑,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他……我方才听他的丫环说,他平时最喜欢带在身上的那把佩剑没了,便猜七少爷多半是跑出去了,涅!磐手/打团不然平白无故的,他拿那把剑做什么?!” 文娴脸色一白,身体晃了一晃,定了定神,便转头去问文娟:“十妹妹,你六姐姐真的……这么说了?!” 文娟大力点头:“六姐姐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就问她,若是七哥哥真的跑出去找贼人了,该怎么办?六姐姐就说,七哥哥没那胆子,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神情间也有几分惧色,惴惴地道:“五姐姐……若是七哥哥真的……出去了……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告诉太太吧?” “不能说!”一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差点撞上了文怡,她忙避开,定睛去看,却是刚才见过的柳东宁,不由得眉头一皱,往边上退了退。 柳东宁一脸着急地对文娴文娟道:“万不可告诉长辈们!姐妹们只当是看在平日情谊的份上,别泄露出去!”又朝可柔作揖:“好姑娘,我求你了,别哭,不然回头引来了那边屋里的人,那可怎生是好?!” 可柔收了哭声,怔怔望着他,忽地眼圈一红,眼泪又再次掉了下来。 文娴急道:“柳表弟,这可不是玩儿的!不告诉长辈们,如何能召集人手去寻七弟?!他要是真的出去了,外头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不行,我必须报上去!至少,也得跟我们太太说一声!” “好姐姐!”柳东宁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双臂一挡,便将文娴硬是拦了下来。文娴臂上被他挨了一下,当即面红耳赤地退后几步,跺脚道:“柳表弟,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柳东宁忙不迭地作揖赔罪,又低声苦求:“好姐姐,六表妹与七表弟是同胞姐弟,骨肉至亲,怎会不关心他?她方才是无心之言,一时没留神便脱口而出,你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直性子,其实没坏心的。她一说完就后悔了,听说七表弟不见了,便满宅子到处去找,都快急出病来了。若是此时叫长辈们得知此事,定然又要处罚她。那不是雪上加霜么?!涅!磐手/打团请诸位姐妹看在平日的情份上,宽容她这一回吧,等七表弟平安回来,我一定劝她给大家赔罪!” 文娟冷笑:“柳表哥真能劝得动她么?别到时候她一撒娇,你又装没事人了!” 文娴瞪了她一眼,回头严肃地对柳东宁道:“柳表弟,我也不愿意看着六妹妹受罚,但如今要紧的是七弟的安危!七弟若没事,我自然不会怪罪六妹妹,[百!度贴吧只是如今七弟不知去向,我们当然要着急了。你别拦着我,这事不能瞒着长辈们!” 柳东宁急道:“七表弟定不会有事的,他哪里有那个胆子?!他平时也有拿剑砍东西出气的时候,兴许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气了呢?叫底下人悄悄找去就是了,好姐姐,求你……” 文娴要走,柳东宁要拦,旁边再搭上个冷言冷语的文娟,背过身去低声抽泣的段可柔,和被这番混乱吓得要哭的文和与文孝,暖阁里好不热闹,已经惊动了对面屋里的丫头探头来看是怎么回事。文怡看得直皱眉,索性转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右手边忽然跑过来一个丫头,差点与她撞上,幸好及时刹住了,红着脸向她行礼:“九小姐,对不住,奴婢失礼了。” 文怡认得她好象是文慧的丫头,叫什么踏雪,又见她手上拿着茶壶和杯子,便笑了笑:“这是做什么呢?便是要倒茶,也该小心些,万一撞上人,把茶打翻了,茶壶杯子摔了事小,烫着人可就麻烦了。” 踏雪低头道:“九小姐恕罪,奴婢是给我们小姐倒茶来,只是倒完了却找不见她,担心她又跟段小姐闹起来了,便急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了奴婢吧!” 文怡平日所见文慧身边的丫头,就没几个是谦逊有礼的,也常听文娟说起文慧手下的人仗着她的势给别人脸子瞧,眼下见这个丫头行事还算懂礼数,倒是添了几分好感,也不难为她了,便道:“我才从里头出来,六姐姐并没在屋里。” 踏雪一怔:“咦?!可小姐方才分明是跟表少爷在一处的,方才奴婢还瞧见她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呢,一眨眼就不见了,若不是进了屋,她又去了哪里?!” “我怎会知道?”文怡淡淡地说,“你且往别处找去,兴许也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闷气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说罢也不等踏雪回应,便径自往外走了,冬葵忍住嘴角的笑意,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文怡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她看着前方几个通向不同方向的月洞门,心下有些犹豫。二伯母不知是不是去了前头理事,她要不要找个过路的人问问? 冬葵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心七少爷和六小姐?如今他两位先后不见了人影,说来也不是件小事。” 文怡一怔,慢慢地道:“六姐姐虽然脾气大些,但她那话倒不算错……七哥哥应该没那胆子跑出去吧?”七堂兄在前世平平安安地活到她出家离庄,都还一年到头大祸小祸不断,又能出什么事呢?但她随即又想到,前世的顾庄并没有这一场劫难,那一年里,[百!度贴吧只有祖母的重病,和族人的冷待,没有三姑母,没有柳东宁,没有东平王世子,也没有柳东行……事情已然完全不同了,七堂兄会不会……涅!磐手/打团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无论顾文安是不是欺负过她,又与她无甚交情,好歹都是姓顾的…… 她正沉默着,一个人影便从西边的月洞门里过来了,却是先前文怡要茶时见过的那个婆子,眼下正一脸不满地不停地往回看,嘴里还在小声骂骂咧咧地。文怡耳尖,听到她的话里有“金尊玉贵”、“当大官的爹”、“报了要紧的信”、“没赏钱”等字眼,心下一动,忙叫了她过来,问:“你方才嘴里说的是谁?可是六小姐?!”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小的是猪油蒙了心了,一时犯了糊涂,九小姐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再不敢说了!” 文怡眉头一皱,心下一想,便给冬葵使了个眼色,然后从袖里摸出个装有碎银子的荷包塞给她。冬葵会意地接过,上前笑道:“妈妈,你别怕,我们小姐没有罚你的意思,只是方才在里头听说,六小姐不见了,里头急得跟什么似的,都乱成一团了。涅!磐手/打团因此我们小姐一听你的话,便叫了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六小姐究竟是往哪里去了罢了!” 那婆子眼里只有那荷包了,接过来一捏,便乐得眉开眼笑的,心想这位九小姐果然是个大方的好人,方才自己没眼色得罪了她,如今可再不能犯浑了,当即便答道:“小的方才去后头要水,看到七少爷的身形闪了一闪,似乎往西南边的角门那边去了,因此在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嘀咕。六小姐听见了,来问小的,小的实话说了,谁知六小姐不但……”[百!度贴吧顿了顿,“总之……就是骂了小的一顿,把小的赶走了。小的心里委屈,便抱怨两声,其实是小的昏头了,六小姐向来脾气大得很,可不象……”她偷偷看了文怡一眼,讨好地笑了笑,“不象五小姐和九小姐这样和气……” 文怡心下却是大惊,忙上前一步追问:“你说七哥哥往西南边的角门去了?” 第七十九章 孰轻孰重 那婆子吓了一跳,不明白文怡怎的这般激动,心下一想,却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忙推说:“小的就是指个方向,并不是说七少爷就真往角门那边去了,只是那边并无甚要紧房屋,七少爷平日倒是常从那里溜出去玩……” 文怡进一步追问:“那你可看见他出门不曾?!六姐姐可是也往那边追过去了?!这是多早晚的事?!” 那婆子被她气势所迫,不由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答说:“小的是在去厨房的路上瞧见七少爷的……也有两刻钟了吧……六小姐刚刚追过去……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她想起自己在厨房偷了一会儿懒,便有些心虚。 文怡却顾不上这些了,立时下令:“马上带路!我们去西南边的角门!”冬葵惊呼一声:“小姐?!”文怡寒声道:“我们不出去,但需得确认他们是不是出去了!若能及时把人拦下还好,若是不能……”她冷哼一声。 若是拦不下人,无论柳东宁说什么,她都必须把事情报上去! 西南边的角门平时有不止一个人看守,眼下却半个人影皆无。文怡看着那掉落的大铁锁,和虚虚掩住的门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冬葵也在一旁看得心惊:“若是贼人发现这里的门没锁,又没人守着……” 文怡愤怒地回转头,瞪着那婆子:“为何这里无人看守?!” 那婆子也在害怕,颤声道:“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原是外茶房上侍候的……并不常来……这里平日只有厨房的人和杂役出入,外人并不知道……原是七少爷贪玩,才偶然从这里出去……原该有几个婆子在此处镇守才是,今日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不过这里出去并不是外头,只是夹道,一直通向后角门,那里一向是上锁的,贼人应该进不来……” 文怡稍稍冷静了些。顾庄九座主宅的格局都有几分相似,只是门面大小、院落数量等有些区别,她还隐约记得宣乐堂从前的格,加上又在二房宣荣堂住过几年,因此猜出这个角门应是通向宅子两边的“青云巷”。 这青云巷位于宅子两侧,贯穿南北,巷内有多个侧门、角门通向宅内各院,原是为了方便运送大件物品或下仆杂役等人出入内外宅所建的,也有防火、通风的功用,加上青云巷三字近似“青云上”,寓意好,在平阳一带的官宦读书人家中十分常见。而顾庄九座主宅的青云巷,又与别处不同,因为它同时还要存放组建黑木墙的木料,所以宽度要更大些,足可让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还有空隙让从人走动。 文怡见这角门并不是直接通向外头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回头唤过冬葵:“开门瞧瞧,后角门可曾开了?!” 冬葵大着胆子开门探头出去瞧了几眼,才缩了回来,有些犹豫地道:“这里离后角门有上百尺呢,奴婢看不清……远远瞧着,门倒象是关上的,但也说不准会不会只是掩上了……不过巷子另一边似乎有人来回巡视,想来若有人出去,那人会看到吧?!” 来回巡视?!若是那巡视的人巡到另一边去了呢?!那是不是代表着这边的门就会有空子了?! 文怡心里跳得厉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循声望去,却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婆子,相互数落着往这边来,抬头看到她们三人,便面色一变。 随文怡同来的婆子看见她们,忙迎上去道:“两位老姐姐是去了哪里?!怎的不在门边守着?你们闯了大祸了!”那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强自道:“方才她闹肚子,便走开了。我担心她病得厉害,便去瞧她,不过是暂时走开一小会儿,平日这么着,也没人说什么,哪里就闯了祸?!”另一人缩缩肚子,目光闪烁,却是默认了她的话。 文怡知道她们定是守门的婆子,也懒得替长房的主人教育他们家的仆妇,便指着那角门道:“这门如今开了,也不知道后角门如何,你们且去瞧一瞧,若是开了,就立刻关上,再去告诉巡视的人四处巡查是否有可疑人等进了宅子,然后马上回来这里守着。若是再走开了步,出了什么事, 就自去向你们太太领罚吧,我也懒得理会!” 两个看门的婆子脸都白了,随文怡同来的婆子小声问:“九小姐,若是七少爷和六小姐真个出去了,过后他们要从这里回来……”文怡冷笑:“等他们回来了,你们再开不迟!不然就这么放着不管,万一来的是贼人呢?!到时候这宅子里的人还有命在么?!”那婆子缩了头,百!度贴吧再不敢说话了。两个看门的婆子似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乎要昏过去。 冬葵忽地惊呼一声:“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文怡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门边堆放着几们破烂的大竹筐,里头还有些杂物,其中最靠近门的一个竹破损边缘处,沾着一小块紫色的布屑。她忙走过去,将那布屑捻起来细看,是薄薄的纱罗料子,隐隐夹杂着银丝,分明就跟方才看到文慧时,对方穿的那身衣裙的围裳料子是一样的! 文怡再低头看向地面。这里只是下仆出入的门,并未铺设石板路,脚踩上去,是会留下浅浅的脚印的。而门前的泥土上,确实有几个女子绣花鞋的印子,其中有冬葵留下的,也有文怡自己的,旁边却又有几个小些的鞋印,看那鞋底的精致花纹,绝不是寻常仆妇能穿的!而在门槛边上,还能看到半个方头靴印! 文怡忙叫两个守门的婆子去查看后角门,两人转了一圈回来,脸色已经跟死人没啥两样了,其中一个勉强还能撑住一口气,回禀道:“门是开着的……不过是虚掩着……已经关好了……可我们昨儿晚上才查过,分明是关着的……”她抽了抽鼻子,呜呜哭起来。 看来文慧文安姐弟俩,十有八九是从这里出去了。文怡心下不由得大骂,便是要出去,也该把门关好,这般不负责任,也不怕叫贼人钻了空子! 她喝令那几名婆子:“留在这里看好了!若是六小姐和七少爷真个回来了,你们再开门放他们进来,不然,便是外头闹得再狠,你们也休要理会!回头我禀告了你们二太太,自然会有人来接替你们!” 文怡放缓了语气对带路的婆子道:“你今日立下大功了,等二太太派人把六小姐和七少爷平安接回来,她自会赏你!” 那婆子青白着一张脸,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就要看两位小主人是不是平安了?!” 另两个婆子早已瘫软在地,其中一个哭着揍了另一个两拳:“叫你偷跑,若不是你跑去躲了,我也不会受这连累!”另一个不服气:“我躲是我的事,谁叫你也躲了?你不偷跑,这会子也没人能出去!” 带路的婆子没空理会她们狗咬狗,哭丧着脸跪下道:“九小姐,求您看在小的殷勤的份上,替小的说两句好话吧……” 文怡郑重点了点头:“我自会尽力!”说罢带着冬葵转身就走,快步疾行回正院,刚好看见二伯母段氏带着丫头进了屋。 她连忙跟了上去,一进门,便听到段氏在暖阁里说话:“给我说清楚!小七到底在哪里?!是真的不见了么?!怎的不来回话?!” 文怡闻声忙转进了暖阁,只见文娴低头恭立在段氏面前,一脸为难。柳东宁满头大汗地站在边上,干巴巴地道:“二舅母……”段氏瞥了他一眼:“宁哥儿,我在跟我家姑娘说话呢!你且稍安勿躁!”柳东宁涨红了脸,讷讷地闭了嘴。 文娟忍不住替姐姐辩解道:“太太,是六姐姐说了些难听的话,激得七哥哥失了踪,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五姐姐和我原是要禀告太太的,柳表哥一再阻拦,不让我们去!如今连六姐姐都不见了!” 段氏听得脸色一变,可柔迅速靠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文慧跟文安吵架时的情形,气得段氏手都抖了起来。柳东宁脸上一片惨白。 文怡忙上前道:“二伯母,侄女儿方才听到下人说,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往西南边的角门去了,便到那里查探了一番,发现那里的门锁是开着的,百!度贴吧可见他们是真的从那里出去了!侄女儿已经叫人关好了门,又守在那里,只是二伯母还当派人去庄中各处找人才是!此事需得要快,以免有变故,六姐姐才出去不久,想来走得不远!”接着又接方才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催段氏派人去加固后角门一带的防御。 段氏直直地看着她,脸色十分难看。文娴惊叫出声:“九妹妹!你说的……是真的么?!”她虽然担心弟妹,但还真没想过,他们真的会跑出去。她似乎想到些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柳东宁冲过来道:“怎么会呢?!六表妹她……她怎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出去了?!她明明答应我了……叫人悄悄儿去找……”说着说着,已是摇摇欲坠。 文怡冷哼道:“柳表哥倒是关心六姐姐会不会受长辈责罚!可你怎么不想一想,若是七哥真有个好歹,长辈们岂会不知情?!到时候六姐姐岂不是罪上加罪?!正该尽早叫长辈们知道,派人去找才对!只要七哥无事,六姐姐顶多不过是挨几句骂,都是一家子骨肉,长辈们又不会吃了她!柳表哥一心想着六姐姐,却把七哥的安危置于何地?!孰轻孰重,柳表哥也不知道么?!” 柳东宁无力地后退几步,百!度贴吧坐倒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娴苍白着脸低头走到段氏跟前,小声道:“母亲,眼下派人去找七弟要紧,只是……万一六妹妹遇上贼人……有个什么好歹……人多嘴杂,传出去了,六妹妹的名节怎么办?”她还有一句话留在肚子里没说出来:如果文慧的名节受损,那顾家其他女儿的名声又怎么办? 段氏犹豫了。文慧对她这个婶娘一向不怎么恭敬,她对这个侄女也不大关心。在她看来,文安的份量还要比文慧重些。只是碍于文慧也是大老爷的儿女,不能不救。 但继女的话却也有道理,文慧要是有个好歹,名节坏了,顾家的女儿都会受连累的,顾氐一族脸上也会无光,她更是会被冠上一个“管家不力”的罪名。 即便文慧平安无事,外头的人知道顾家小姐在匪徒袭击庄子时独个儿出过门,人言可畏,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看来还是不要大张旗鼓找人的好。 她眉头一皱,道:“叫陆三家的来!命她带几个可靠的家人往外头找去!” 文怡看着她们,心里有几分失望,却还是忍不住道:“二伯母,这种事仅靠几个亲信家人有什么用?!顾庄这样大,百!度贴吧谁知道七哥哥和六姐姐往哪里去了?!趁如今天亮了,外头还算太平,赶紧多派些人去找吧!若行动快些,还来得及在出事前将人平安带回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眼下要紧的不是想着万一出了事,该如何遮掩,而是趁着还没出事,先把出事的可能给掐灭了!” 柳东宁猛地站起身: “说得对!要尽快派人去找!一定要把六表妹平安带四来……”这时外头传来丫头报信的声音: “二太太,二老爷说,柳家大公子带着救兵回来了。因有几百位军爷在,茶水吃食,以及事后歇息的屋子,还要请二太太安排。再通告家中各处丫环仆妇,休要乱走! 段氏正要答应,柳东宁却忽地脸上一亮:“回来得好!我哥哥武艺高强,让他去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且又不怕他会将事情泄露出去!”抬脚便要往外跑。 文怡刚为柳东行平安回来而欢喜,闻言立时心下一紧,却是满怀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柳东行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人,况且他奔波了一晚上,还没歇口气么,柳东宁这个做弟弟的不说感激他辛劳一夜,反而还要他出去找人,未免太过分了!若是柳东行没能及时找到文慧文安姐弟,他是不是就要把罪名怪在哥哥头上了?! 这念头在文怡脑中一闪而过,她立时便挡在柳东宁面前,百!度贴吧冷笑道:“柳表哥,在你心中,六姐姐的安危就这么不重要么?!你当你哥哥在劳累一夜过后,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两个下落不明的人?!如今救人要紧,二伯母自有主意,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柳东宁僵住,不等他说什么,段氏已经起身,下了决定:“我这就出去派人!如今人手充足,正好忙将人找回来!” 第八十章 姐弟历险 文慧躲在巷口的墙后,伸头往外瞧了瞧,便立时缩了回来。 天已经亮了,但后庄一片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冷清得如同一片死地。文慧此时正身处十字路口,心头却一片茫然:“小七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我要上哪儿找他去呀?!” 此时回想起姐弟俩半夜的争吵,她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她当时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弟弟一再说景诚与柳东宁的不是,她只觉得刺耳非常,便忍不住开口奚落了,但仔细一想,却也说不清楚,她这般生气,究竟是为了朱景诚,,涅!磐手/打团还是为了柳东宁。 不管是为了哪一个,她当时都不该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贼人赶跑了”这种话来气小七,她哪里想到弟弟会真的跑去找贼人呢?[百!度贴吧只求老天保佑,弟弟能平安无事,那她就算事后被祖母、姑母和舅母责备几句,或是再在小院里禁足上十天半月,她也认了!她喃喃低语祈祷:“小七,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姐姐以后就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要什么吃的玩的,姐姐都给你弄来,你一直吵着想要的绣花荷包,姐姐也替你做……你快回来吧!” 正喃喃间,她身后不远处的长房后角门忽然传来开门声。她吓了一跳,忙躲进角落的阴影里,小心探头看过来,便见到原本守西南角门的两个伸头出来望了望,便飞快地缩了回去,锁上了门。 文慧心里懊恼不已:门居然锁上了!那她该如何回去?!但转念一想,守门的人已经回来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发现她跑了出来,到时候一定会派人来找的。 若届时她还没找到弟弟,岂不是罪加一等?!不好!她得尽快把人找回来才行,好歹也要在长辈们面前将功折罪,才能少吃些苦头!这么想着,她立时便往后头摸索着走去,一听见长房前门的方向传来马蹄声、脚步声,她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生怕是家里派人来找她的。谁知她才转了个弯,正打算先往后庄东面找找,,涅!磐手/打团却忽地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她的后颈上,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到左肩膀一痛,似乎有人将自己掼到了地上,方才悠悠醒转,然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人在她身后“呜呜”直叫,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她连忙爬起身回头望去,却发现是弟弟文安。 文安被五花大绑,歪在角落里,额上一片青紫。他双眼喷火,神情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奈何嘴里被塞了一大团布,瞧着似乎是椅搭之类的物件,无法说话,因此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文慧失声叫道:“小七!你怎么了?!”叫完了,方才发现在文安身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衣衫褴褛,满面横肉,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看自己。她吓得往后一缩,却又碰上了人,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也站了一个男子,比另一个略年轻些,同样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形容猥琐,却是双眼发亮,伸出脏手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吓得她魂飞魄散,只觉得肮脏不堪,[百!度贴吧立时便尖叫着躲开。 那年轻匪徒咧嘴笑着对同伴道:“刘老大,这妞漂亮!咱还是头一回碰个千金小姐呢,能不能……” 那刘老大还未说话,文慧已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年轻匪徒笑嘻嘻地再摸了她的脸一把:“干什么?你等会儿就知道了,放心,我们不会杀你的,那太浪费了……”文安在旁看得目瞠欲裂,不停地“呜呜”叫着。 文慧两眼直盯着那年轻匪徒的眼神,,涅!磐手/打团心头狂跳,眼珠子一转,便张开口大声叫唤起来:“救命啊!来人哪——”那年轻匪徒变了脸,连忙扑过去捂她的嘴,被她一口咬住虎口,痛得他杀猪般惨叫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挣脱文慧的牙齿,只好向同伴求助:“刘老大……快、快叫她松口!” 那刘老大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大刀,往文安脖子上一比划:“要是不怕你兄弟丢了脑袋,你就尽管咬人、尽管叫唤好了!” 文慧嘴一松,那年轻匪徒终于缩回了手,痛得呲牙裂嘴地,抬手就想要揍人,但一见文慧那张脸,却又舍不得,结果又在她脸上摸了两把,还凑近了她颈间闻香,接着见文慧头上插着一个赤金镶多宝的步摇,一见就知道价值不菲,便一把扯了下来,揣在怀里,[百!度贴吧又再去揪她的宝石耳环。 文慧脸色惨白地僵着,连头发散落了,,涅!磐手/打团耳朵被扯得生疼,也不敢动弹分毫,哆嗦着道:“你们……快放了我们吧……我们家已经派人去城里报信了……官兵马上就到……趁如今还来得及,你们快走……我们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人的……” 刘老大嗤笑一声,看向同伴:“你去报告大王一声,说咱抓到了顾家的少爷小姐,叫人去顾家大门前喊话,叫他们拿金银财宝来赎!”才说完,眼珠子一转,便又改了主意:“慢着……你跟大王说,叫顾家把那个什么世子交出来!只要他们把世子交给我们,我们就放了他家少爷小姐,不然……不然我就把人带到他家门前,亲手砍了他家少爷的脑袋!再叫兄弟们一起玩了他家小姐!” 文慧文安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年轻匪徒咧嘴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刘老大,到时候可别忘了我那份儿!”“行了,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还不快去?!”[百!度贴吧刘老大不在意的摆摆手,便把人打发走了,然后方才不怀好意地回头看文慧文安姐弟俩。 文安大力喘着气,面色发青。文慧颤抖着声音道:“你不能……你不能这样……我们跟你无冤无仇 ,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你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刘老大狞笑,“我才不怕!老天爷有眼,才会让我这么顺利就遇上你们俩!我总算可以报仇了!什么叫无冤无仇?你们已经不记得了吧?![百!度贴吧三月里,你们骑马乘车从外头进顾庄,我刚买了药从庄口走过,正巧……”他一抻手,抓住了文慧的发髻,痛得她发出一声惨叫,他还自顾自地往下说:“……有风唤起了你这坐的马车帘子,我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就被你们叫人打了个半死!药也撒了……可怜我的儿子还病着呢……因为没来得及吃药……死了……我老婆也死了……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有脸说跟我无冤无仇?!”他一把将文慧掼到地上,又抬腿踢倒文安,一脚踩在他头上,,涅!磐手/打团来回磨着:“当时你们就是这样糟践我的!如今可算遭报应了!” 文安不停地惨叫着,不一会儿,已满脸是血,文慧哭叫道:“不要……不要这样!求你饶了他吧……”扑过去就要将他推开。 刘老大一脚将她踢到边上,冷笑道:“少给我来这套!若我这么容易就轻饶了你们,何必费那么大功夫?!”他两手一抓,将姐弟俩都揪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那群人……原本没打算打这庄子,不是盯着平阴就是看中了平南,是我!是我把他们弄过来的!为了啥?就是为了你们俩!还有你们全家!等着吧,马上就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文安惊得目瞪口呆,文慧怯怯地望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刘老大笑了,笑得十分欢畅,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抬手捏了捏文慧的下巴:“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小姐没听见?”觉得手下触感柔嫩细腻,索性多摸了一把,呲嘴笑道:“官家千金果然跟花楼的妓女不一样,这小脸真嫩!不知道皮肉如何?回头大家伙轮着上的时候,可得好生尝个仔细……” 生于望族第2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 文慧瞠然,立时挣扎起来,拼了命要往外跑,被刘老大拦腰抱住:“再乱动我就砍了你兄弟!”她还是一味大叫着挣扎。玉川书屋[百!度贴吧文安在一旁也拼尽全力要挣脱绳索,见刘老大捞起姐姐要往地上压,便全身撞了过去,将其撞到门上,但他也跟着摔倒了,正打算爬起来,就被刘老大扔过来的椅子撞个正着,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一仰,便倒在地上。 文慧还在那里大声哭喊,刘老大气急败坏,见文安还在挣扎着要起身,想着先解决一个再说,便抡起大刀,用力砍将过去。谁知刀还未挨上文安,他已觉得手上一凉,接着右手前臂连刀一起掉落在地,大量的鲜血喷发出来,践了文安全身。 他这时才感觉到巨痛,随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百!度贴吧却看到眼前绿影一闪,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劈下一道银光,他颈上立时一凉,然后便觉得自己在往下掉落,又看见了一具无头的身体随即歪倒。 他脑中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是:这身衣裳怎的看起来跟我穿的那么象? 柳东行见贼人已死,方才跨过他的尸体,去查看文安的情形。所幸文安只是脸上有几道口子,并无致使伤,但看他嘴角有鲜血,也不知道是否有内伤,还得抬回去细细查看才好。 文安无事,但文慧还在尖叫,柳东行皱皱眉,一脚将刘老大的头从她身前踢开,没好气地道:“别叫了!没事了!”文慧却还是连连往后缩着,叫得声嘶力竭,满面是泪。 有人从外头进来了,却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他身后跟着林子默,,涅!磐手/打团接下来是两个士兵押着方才那年轻匪徒。后者见了同伴的尸首,不由得失声大叫:“刘老大!” 朱景诚皱了皱眉,瞥了柳东行一眼,有些扫兴,又见文慧还在那里哭叫,心情更差了,索性大步走过去,大力扇了她一个耳光:“给我消停些吧!” 文慧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怔疏于看着朱景诚,忽地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第八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一) 屋里一片寂静。 柳东行垂下眼帘,为文安诊脉。仿佛没看见文慧晕倒了一般。既然她的叫声如此中气十足,可见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必多加理会了。 朱景诚却有几分懊恼。他看着文慧白嫩的脸上越来越清晰的鲜红掌印,不由得斜了柳东行一眼。可惜了!若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外人,这个耳光大可算到贼人头上去,如今却得想办法在事后安抚顾家人才行。顾家族长官职虽不算很高,却与柳家舅舅交情极佳,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然而,接下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顾文慧实在是麻烦透顶!若不是她姐弟俩不知天高地厚地闯祸,又怎会惹出这么一个烂摊子?! 想着想着,他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一甩袖子就下令:“找个人来拿好匪徒的首级!我们过去跟傅将军会合!”方才听说顾庄上尚存上百乱匪,柳东行搬来的那五百官兵未必够用,若是自己的人能抓到几名匪徒——最好是匪首或小头目——不但能替王府露脸,还能顺便跟 领军的游击将军傅承远结交呢!这种人物平日只窝在驻地,也不出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自己身为藩王世子,平日为了避嫌,不好主动上门拜访,今日难得遇见,可不能错过好机会! 至于这个顾文慧,就交给柳东行吧,横竖他们是亲戚!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柳东行吃力地扶着顾文安站起身来,气喘嘘嘘地道:“世子爷,安弟伤重,我需得立即送他回去救治,六小姐就拜托你了!” 朱景诚一愣,忙出声阻拦:“哎?可是我还要去剿灭匪徒……” 柳东行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世子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剿匪之事交给傅将军就是了,您何必冒险呢?再说,六小姐千金之躯,又受了惊吓,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再有个好歹,不但顾家人会难过,只怕我二婶娘心里也不好受哪!您若实在为难,就且略等一等,我扶着安弟回去,立时便遣了顾家仆女性过来接人!安弟情况不好,我得尽快送他回去,先失陪了!”说罢索性将文安打横抱起,转身就走,末了还留下一句话:“六小姐形容有些狼狈,就这么回去,只怕要若闲话,还请世子爷帮着遮掩遮掩!” 朱景诚插不进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顾文安走远了,回头看向顾文慧,便有些气急败坏。 他这时候才留意到,文慧身上的衣裳沾了不少尘土,还有血迹,也有几处小小的破损之处,颇为狼狈,再加上她头发凌乱,脸也被打肿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呢!这般将人送回顾家,她的名节固然有损,自己却也要沾上一身腥!柳家舅母最爱一厢情愿地给人做媒,还总是盯紧了自己的后院,想要给自己说亲,万一她见自己将形容狼狈的顾文慧送回去,便找借口逼着自己娶她侄女,又该怎生是好?!虽说他看得清楚,顾文慧仍是清白之身,但外人不知道啊?!哪怕是有丁点流言传出去,他也丢尽脸面了! 他恨恨地瞪了文慧一眼,只觉得方才自己就不该进来!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了!若他方才跟着傅承远去剿匪,眼下贼人一定已经束手就擒了!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心里再不高兴,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们现在是在顾家七房的宅子里,方才他进来时,看到前院死了好些仆人,屋里的博古架也空了不少,甚至屋子角落里还有两个鼓囊囊的大麻袋,可见是遭过匪徒光顾了。朱景诚叫士兵将那年轻匪徒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后让其中一个兵往后宅去寻些女子衣物来,若还有生还的丫头仆妇,也一并带过来。有人照应顾文慧,他也就不必再费力气了,至于顾文慧回家后会遇到什么事,又与他何干! 远处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他眉头一皱,便去看林子墨。后者十分有眼色地道:“下官这就去打探!”然后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道:“世子爷,是傅将军围住了匪徒躲藏的宅子,正兵力大举围攻呢!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匪徒护着他们头领要闯将出来,便跟傅将军缠斗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世子爷还是暂避一时吧,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什么凶残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 朱景诚无趣地踢起一把椅子坐下,无意中瞥见那年轻匪徒,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文慧在地上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文慧起初还有些懵然,低头一见角落里刘重八的首级,便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见朱景诚在旁,当即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景诚表哥,那个坏人……他、他……” 朱景诚不耐烦地推开她道:“行了,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方才叫得那么大声,现如今倒害怕起来了!” 文慧怔了怔,小嘴一扁,便想起了他方才那个耳光,忙一摸脸上,又痛又肿,不由得一阵委屈:“你……你怎么能打我?!从来没人打过我!”她差点惨遭贼害,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反而将她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朱景诚冷笑,“你也不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么?!真不知道你家里……”顿了顿,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你这样独身一人跑出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当那些匪徒都是纸糊的?!还是以为那些亡命之徒一见着你,便会神魂颠倒,随你摆布了?!眼下看来,随人摆布的却是你呢!” 文慧涨红了脸 ,又羞又气,哽咽道:“我见他们一夜没动静,只当他们已经走了,又担心小七,方才跑出来的……我在京城时,也曾过骑射功夫,又比别的女孩儿有力气……我怎么预料到自己会遇上贼人呢?!”说到这里,她又脸色一变:“小七呢?!”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弟弟的踪迹。 “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了!”朱景诚不屑地笑笑,“我今儿才发现,你原来是个蠢姑娘!你那点本事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以为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真成了高手了?!别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看你那才貌双全的名声也是吹出来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凭什么如此自傲?!不就是有个父亲做的官不低,还有个姑姑退进了高门大户,勉强跟皇亲国戚拉得上亲戚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出身比你好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性情比你好的、才学比你高的,更是数不胜数!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有眼光的男人,才不会被美色迷住眼呢!你被人捧了两句,便自以为了不起了,在我跟前拿乔,真真好笑!赶紧一边儿去!别惹我生气!“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想不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往日真是瞎了眼,怎会觉得这个人英伟不凡?! 方才进内宅的士兵带了两个女人出来,一个是八九岁的小丫头,一个是长相丑陋又身材肥胖的婆子,两人都苍白着脸。 那士兵禀道:“世子爷,这宅里有十来个婆子被关在后院的屋子里,小的已经把人都放出来了,这两个能走得动路,小的就把她们带了过来。” 朱景诚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随手指了指文慧,对那婆子和小丫头道:“这是你们顾家的小姐,替她收拾收拾,回头她家人自会来接!”便示意手下去押那年轻匪徒:“我们走!”然后扬长而去。 文慧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朱景诚一行人都走了,又听到那婆子小声叫自己:“六小姐,您请先到后头去吧,我们小姐未出嫁时穿过的旧衣裳还在,小的侍候您换上,再打盆水来给你梳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抬头去看朱景诚的背影,忽地脸一红,心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朱景诚出了七房的宅子,没走多远,便遇上了长房赶来接回文慧的人。他指了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赶往庄子东面去了。 九房的宅子燃起了浓浓的黑烟,高高的外墙已经塌了一角,尸首散落一地。朱景诚看那些尸首身上的衣裳,便知道他们多数是匪徒,当中偶然夹杂着几个身穿家丁服饰的人,内宅的方向还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傅承远穿着甲胄,站在前院高声下令:“赶紧给我搜!一定还有漏网之鱼!绝不能放过一个!叫一队人去树林子里搜查!我不点头,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不管是谁!”又叫过一个副手:“叫这家主人派个管家来,好认清人头!”副手大声应了转身离去。 朱景诚见状,便知道对方已经带人剿灭了匪徒主力了,顶多还剩几个逃走的,不由得暗暗可惜。 傅承斜眼一见他进一门,便笑眯眯地道:“哟,世子来了?怎么样?那个小头目落网了吗?!” 朱景诚给林子墨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手上的包袱扔在地上,包袱一滚,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人头。 傅承远面上笑容不变:“果然不愧是世子呀!我就说嘛,您带着林校尉和好几个兄弟,又有柳家大少帮衬,这么个小人物,自然是手到擒来的!这不,我这里刚把匪徒打趴下,您就过来了!真快啊!” 朱景诚一时气紧,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了,但见他笑容满面,又有些怀疑是自己多心。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丘八,多数是直性子,应该没那么多心眼吧? 想到这里,他便勉强笑笑,问:“傅将军这里想必也是大局已定了吧?不知可有我等能效劳的地方?我这回出门带的都是王府亲卫中的精锐,但凭将军差遣!” 傅承远哈哈笑道:“世子高义,末将先谢过了!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几个小毛贼,我的兵足够应付了!用不着劳动王府的高手!再说,我这几天正巡视各处驻军所,一听说这里闹匪,就带着人过来了,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呢!若是世子的人也加入进来,恐怕就不够分了。世子爷就高抬贵手吧?啊?哈哈哈……” 朱景诚干巴巴地应了两声,心里暗叫晦气! 文怡在侧院一早就听说柳东行搬了救兵回来,却不知详情,底下人议论纷纷,偏又说不清楚,不由得有焦虑,只是她要照顾祖母,生怕老人家担心,便把忧虑闷在心里。 卢老夫人却是猜到了几分,随手招过石楠,吩咐道:“外头乱得很,也不知道具体消息,你传个话给你爹,让他上外头打听去。还有,方才我仿佛听到有人说贼人躲九房宅里了,叫你爹去打听十五老爷一家的情形,问问十五太太和几位少爷可安好!” 石楠领命而去,文怡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祖母……”卢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手:“对着祖母,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文怡红着脸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又问:“你方才说……文安和文慧姐弟都跑出去了?!你跟你三姑母家的表哥吵了一架?” 文怡暗中撇撇嘴,道:“孙女儿见他不省事,教训几句罢了。祖母别担心,便是闹到长辈们跟前,孙女儿也是有理的!”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你的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母操心的不是这个,只担心你三姑母那个性子,最是护短,就怕她会因此对你……”顿了顿,没说下去。 文怡却明白了。柳东行的婚事,十有八九还是三姑母说了算的,若她因为自己顶撞了柳家表哥,而对自己生了偏见,从而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担心之余,却不后悔:“孙女儿没错,当时那个情形……哼,祖母是没亲眼看见,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涂的人!为了六姐姐不受长辈责罚,柳东宁竟是连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顾了!三姑母若因此恼了孙女儿,孙女儿也不怕!孙女儿不信,对三姑母来说,六姐姐是她亲侄女儿,难道七哥哥就不是她亲侄儿了?!”缓了口气,“至于别的……孙女儿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会任人随意摆布的……” 一阵喧哗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隐隐有人在喊:“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平安无事回来了!”“七少爷受了伤!”“七少爷……”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爷把七少爷救回来了!” 正院一阵马蚤动,偏院里也有人探头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身来,无措地看了祖母一眼,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冲动,提起裙摆往外跑去,一路越过人群,正好远远地看到柳东行将文安放在藤床上,让人将他抬回内宅。他一直起腰,正好与她对上了眼。 文怡脚下一顿,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止轻轻划过。 第八十二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二) 顾庄在此次匪劫中损伤颇大。 先是前庄的人家,十成房屋里倒叫人烧了三四成去,几乎家家都有房屋破损或是人员受伤,有两个伤得重的,熬了两天,终究还是没捱过去,也有几户人家是整间房子都被付之一炬了,因为火势来得快而没来得及抢出财物的更是不知凡己。庄口的糕饼铺子只剩了个废墟,石掌柜一家打城里回来,站在家门口是欲哭无泪,好全家在外,人人平安,细软也随身带着,不至于打了饥荒。 紫樱夫家的房子也被烧了一点,她公公和两个伙计受了伤,因此事情一平息,便托人回宣和堂问了信,又捎话说向旧主人赔罪,她为了照顾公爹,没法亲自过来请安。文怡并不在意,反而让那人捎了些银子过去,给她救急。 而顾庄的后庄,损失同样惨重。这里住的都是顾氏族人,事后清点,才发现各家都受到了匪劫的影响。 长房死了几个仆人,外加后门的外墙有几处小破损,倒还算好的。 二房的屋子因离长房近,又不是主要目标,加上老爷少爷带了人手去救火,太太则带着随侍了长房避祸,因此竟无一人伤亡,房屋也未受损,只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媳妇子因为受惊太过流了产。 原本三房的屋子,由几家偏支分了去,又有一个闺学,除了受些惊吓外倒还算太平,只有其中一家的围墙被东边树林子的火燎着了,烧了半边屋顶去,罗先生倒是受惊不轻,第二天便告了病。 四房、五房都有仆人受伤,大门叫贼人砍了几下,其中四房的内院还叫人从后门处摸了进去,打坏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刮走了五太太屋里几样没来得及收拾的首饰,事后问了来剿匪的官兵,才寻回了三件,其他都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了。 六房除了房屋门面有些破损,倒是人人平安,只有卢老夫人忧心一夜,身体略虚弱些。 七房叫刘重八等两人洗劫一空,那些古董摆件倒是都没来得及搬走,可前院后院,死的男女仆妇足有十几个,其他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众人都在私下抱怨,主人自顾自逃生去了,却把他们留下来送死,若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能象六房的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似的,全家仆人都带在身边,又怎会有这种事?! 八房的后宅靠近九房那头受了池鱼之灾,也烧了好几间房子,他家仆人本就少,除去前后门房上当差的几乎都随着主人去了长房,而留下来的人也都寻地方躲了,因此并无伤亡。可他家的值钱物件同样被洗劫一空,官兵追剿回来的不过十之三四罢了。 其余偏支族人也不外乎是房屋受损和失了财物,有少数几房是家中有人受伤的,原因从救火到拦贼不一而足。 九房却是最惨。那些贼人见他家宅子地处偏远,从宅子东边和后面的树林子逃走也十分便利,便早早盯上了他家。一见有几个青壮仆役敲他家的门,便趁着开门的时机一拥而上,一眨眼就把这些人都制服了,然后威逼九房众人不许声张求救。九房当家的十五老爷顾宜同当时受着伤,刚刚醒转,为了妻儿平安,只好照做,心里把长房来人恨得什么似的。他带着家人和男女仆役退到后宅,趁贼人不备,便逃进了一处偏院,关上了院门,上了栓又用重物死死抵住,然后命人大声呼救,不料外头树林子里火烧树枝的声音太大,求救声传不到长房那头,住在附近的族人又多半去了长房,剩下的人便是听到,也不敢回应。贼人本来要撞开院门的,但又怕深夜里行事,声响太大,会暴露他们的所在,只好命人围住那院子,以防里面的人走脱,同时派人出去搜刮财物。可怜顾宜同伤口未愈,又担惊受怕,偏又逃不出去,只能暂时与家人困在偏院里苟且偷生。 那匪首自称是什么“皇天普照大王”,其实是个流氓,原有些野心,只是事败逃走,到了顾庄上,已经不再奢望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了,只想着赶紧弄些财物女子逃到里去落单,等缓过气来再谋其他,因此对那刘重八说的劫持世子的计划也不大看重,只一味想着趁天未亮,捞了值钱东西快走。刘重八与他意见不合,又慑于他手下人多,便借口去搜索财物,跑出来另寻办法,那年轻匪徒向来与他相熟,又忠心于那“皇天普照大王”,便主动跑出来劝他回去。他们就是在这时候遇上懵懵懂懂跑出来的顾文安的。 天亮时柳东行与傅承远、朱景诚等人去寻文安、文慧下落时,正好遇上那年轻匪徒回九房宅子报信,抓了个正着,才知道贼人主力所在。傅承远带兵去剿匪,悄无声息地围了宅子。那些贼人忙了一夜,又困又累,又见这顾庄主人一直没什么动静,以为无事,便被人撞进来杀了个措手不及。那匪首还在想着退入太平山时该走哪条路呢,转眼就被人包围住,闯了几次没闯出去,就成了阶下囚。 九房众人总算得救了,但顾宜同本就伤重,偏院里只能找到些布料包扎伤口,却没有伤药,伤情就被耽误了。加上官兵来势汹汹,他在偏院不知情况,只当贼人要攻进来了,受了老大一番惊吓,得知自己得救后,便立时不醒人事。 另外,还有贼人逃脱不及,便心一横烧着了宅子,当时兵荒马乱的,官兵为了追剿漏网之鱼,也没顾得上救火,最后还是九房的仆人浇灭了火头,房子却已烧毁得十分严重了。 九房上下不得已,由长子顾文顺出面向邻近的八房借了个院子,安顿下父母与弟弟家人,又跑去请大夫。无奈顾庄的大夫也在忙着救人,最后还是柳东行送了些伤药过来应急,又派人进城请了大夫来,方才给顾宜同诊治了。然而,他的伤势实在是被拖延得太久,又失血过多,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是去了。 文怡祖孙俩这时已经带着家人回到了宣和堂,听说这个消息时,都吃了一惊,不由得伤心起来。文怡流着泪问前来报信的婆子:“昨儿不是说……已经清醒了么?还能说话了……我只当十五叔从此就能好起来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忽然就……” 那婆子腰间扎着白布,哭得双眼都肿了,哽咽着答道:“太太和少爷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见老爷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才知道……是回光返照……如今太太已经哭死过去几回了,十一少爷和十七少爷还小,家里只有六少爷一人支应着,实在是没了法子。六少爷特地让小的过来给六老太太报个信,再求六老太太……看在我们老爷一向孝顺恭敬的份上,帮着指点指点吧……”话音未落,已经哭得伏在地上。 卢老夫人眼圈发红,微微暗叹: “这是.自然的事。 你且稍候,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顿了顿,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嘴: “我老太婆还在呢.小辈们怎么就一个个地先走了呢……”说到这里便住了嘴,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文怡想起些年来十五叔对自己祖孙相助良多,却惨遭横祸.又是一阵伤心。 只是她隶习佛法,对死生大事,倒看得比寻常人淡些,想着眼下还有十五叔的大事要紧,便强忍着泪水,服侍着祖母换了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然后坐上小车住九房去。 路上因前方道路堵塞,小车停了下来。 文怡问郭庆喜是怎么了,却听见九房那报信的婆子恨恨地道:“小的方才过来时看见了,是那位东平王世子要走了。四房和五房的几位老爷特地给他饯行呢!连他于下的亲卫也请了去,摆了十来亲大席面,一直摆到了路边!那个世子倒也好意思!那日明明是官兵来救了人。事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偏他架子大!拖了两天才肯走人,还把自己当恩人了!若他肯早日派人帮忙,我们老爷又怎么会叫贼人害了?!” 文怡皱了眉,转头看向祖母卢老夫人淡淡地问:“长房就没说什么?”顾庄上下死了那么多人四房五房还要摆席请客?!他们是不是糊涂了?! 那婆子抽了抽鼻子,伤心地道:“长房只顾着自家儿女,哪有空理会别的?二房的四老爷倒是劝了几回,五老爷和十老爷只是不听,还跟四老爷闹了一场……四老爷和四太太今早特地到咱们家去,还劝我们太太和六少爷别跟他们生气呢……” 卢老夫人沉了脸,便一直不说话。直到小车再次起行,不久就到了八房大宅门前。 文怡这才想起,九房全家都在此暂住,转头向右边望去。只见九房的大门歪到一边,院墙蹋了一角,依稀能看到里头的房屋被熏黑了一大片。前院的大树也折断了,险险压着墙头,几十腰间系白布的仆人正在那里边哭边清扫。 文怡心中暗叹,九房的屋子毁成这样,想修好只怕得花不少功夫,八房的屋子也有损毁,不知十五婶母子等人会不会觉得不方便,便凑近了卢老夫人耳边道:“祖母,要不要……接十五婶母子来家住些日子?咱们家人口少,房子还有富余……” 卢老夫人不可置否,扶着她的手走进了大门。门内有几个九房的仆人在低头 抹泪,正屋里一片喧闹,几位八房、九房的堂叔们不知正在争论什么,直吵的面红耳赤,二房的四伯父则在那里劝解。文怡听了几句,似乎是为了十五叔的后事吵的,当中又夹杂着什么仇人的言语。走得近些,方才听清楚了。 十七堂叔顾宜节在骂道:“老十五死得冤枉!这口气我们九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你们没听那个匪首说的话么?他们之所以会从平南那么远跑过来,就是因为听说东平王世子在这里,打算挟持了世子跟官府谈判的!若不是那个世子,我们顾家如今还太平无事呢!好好的,天降横祸,如今人都是死了,那个罪魁祸首却还大摇大摆地在我们庄子里当上宾!四房五房是昏了头么?!那是仇人?” 另一人不同意:“这种事怎能怪人家世子爷?分明是乱匪痴心妄想,又胡乱攀扯的!若不是世子在此,那位傅将军怎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相救?!而且事后还没要辛苦费,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顾宜节啐了他一口:“你有心要攀高技儿,怎么不去陪酒?!跑来这里做什么?!人家傅将军是为了世子才来的么?!呸!分明是柳家哥儿见府衙人手不足,托了朋友的脸面。跑去驻军所搬救乓,又正好遏上傅将军在那营中巡视.方才请来的救兵!昨儿你没听柳家哥儿说么?那驻军所的前任千总是他好友的叔.这傅将军是前任千总从前的上锋,看在故人面上,方带兵来救的!哪里是看在那世子的脸面?!” 那人羞恼,没再应声。却有另一人起身道:“说来也不能全怪东平王世子一个。长房行事也有许多不妥当处。 我听说那匪徒里有一个小头目,就是他调唆同伙到我们庄上为祸的,原因是从前长房的六丫头与小七得罪过他!我原要向二号问个清楚.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偏长房上下两个孩子护得死紧,只说是那贼人胡说的。 我瞧着就觉得有鬼!若此事真是胡说。怎的就只有小七和六丫头两个叫贼人抓去了呢?!” 顾宜节冷笑:“当然有鬼!六丫头在乱匪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底下人都在传她被送回家时,身上穿的是七房二丫头出阁前穿过的衣裳!若是没事,她换什么衣裳?!可笑长房的人觉得白己是族长.只叫我们偏支的女儿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辈子寡,或是叫人扯了一把袖子,就得上吊以示清白!如今轮到他家女儿了,倒会装没事人儿!” 屋里一阵安静,接着便有人道:“这可不合规矩,咱们顾家百年望族的好名声,他们不要,我们还要呢!若他家违了规矩,还有什么脸当一族之长?!更别说就是族长的儿女惹了祸……” 四老爷顾宜正忙道:“此事且压下不提,传出去了,你我脸上也无光。眼下还是先商议十五弟的后事要紧……” 顾宜节嚷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给我哥哥一个说法!不然我哥哥在九泉之下,见族人将害了他的分人当成上宾,死都不能瞑目!” 文怡扶着祖母进了偏院,仍能听到十七叔的声音,她心里发紧,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八十三章 历史重演 文怡扶着祖母进入九房暂居的小院,立即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哭声,有女人,也有孩子,还有人在屋里低低劝说:“太太……您好歹吃一口,您不吃又怎能支撑下去呢?哪怕是为了您肚里的孩子,您也不能不吃呀?!” 文怡吃了一惊:孩子?! 她迅速看了祖母一眼,卢老夫人的神情也更加严肃了,赶忙走进屋中问:“怎么回事?!” 十五太太徐氏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青灰尘,神情呆滞,连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个死人。她床边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穿着一件石青比甲,手里拿着一碗不害散发着热气的燕窝粥。文怡认得她是徐氏的贴身大丫头靛儿,方才说话的就是她。 床脚边上,还站着另一名大丫头丹儿。 两人见卢老夫人和文怡进来了,忙起身来见礼,靛儿红着眼圈道:“六老太太,您劝劝我们太太吧……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前是为了照顾老爷,如今又……再这么下去,她怎么支持得住呀?!”丹儿也在一旁抹泪。 卢老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了靛儿手里的碗一眼,又问:“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太太还怀着身孕?!多少个几了?!” 靛儿答道:“回六老太太的话,我们太太本有身孕在身,差不多也有四个月了。” “怎的之前没听你们老爷太太说起?!前些天她才到我那儿请过安呢!”卢老夫人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拨开徐氏额上的乱发,却发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下渐渐烧起了怒火。 丹儿偷偷瞥了文怡一眼,方才走近卢老夫人小声答道:“我们太太自从那年生了小少爷,身上便时准时不准的,有时两三个月不来也是常事,因此没放在心上……直到月初时,太太晕倒了,老爷请了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怀上了,只是胎儿有些不稳,大夫开了药让太太安胎。太太便说……等把胎坐稳了,再告诉人……” 卢老夫人板着脸问:“那她这两日一直没好生吃饭休息?!” 靛儿又红了眼圈:“先前被贼人困在院中,没顾得上,后来老爷情形不好,太太担心得很,只略进了些粥水,便一直守着老爷……她总说……若不是她身上不好,不愿动弹,老爷早就带着少爷们进城去了,也不会遭此横祸……”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早上老爷……去了……太太立时就哭死过去,一醒来又哭,后来力气不支晕倒了,再醒过来时便是这个样子……奴婢们说什么,她都好象没听见似的……”说到这里,她便再忍不住,与丹儿抱头痛哭。 男主人横死,女主人又是这个模样,几位小主人年纪都还小,便是最长的一位,也只有十六岁,况且这位六少爷从小就抱着书本,父母又溺爱,哪里经过大事?主人的宅子烧了,财物也都不剩什么,那些同族的老爷们却只顾着在外头争吵,竟无一人来理会她们孤儿寡母,将来的日子要如何过呀?! 文怡却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祖母。十五婶身怀有孕,却遇家毁夫丧,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然而一味伤心,不顾腹中骨肉,却是祖母的心头大忌!她还记得,当年父亲的灵柩运送到家时,母亲也是这般,祖母再三劝解,要母亲振作,母亲终究还是因为伤心太过而小产,她那不来得及出生的弟弟就这么消逝了,母亲也跟着撒手人寰。祖母这几年来,无论生活如何舒适优渥,始终还是心有遗憾。如今眼见十五婶再度走上自家母亲的老路,祖母心里只怕正恼怒非常呢! 文怡心中酸楚,却担心祖母一旦生气,会气坏了身子,又或者说出些什么不好的话来,惹得十五婶更加伤心,忙上前搀住祖母的手臂,柔声道:“祖母,十五婶只是一时伤心太过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且慢慢劝解吧,您别忘了,还有几位兄弟在呢,不知他们如今在何处?前头众位叔叔伯伯们还在商议后事,十五叔如今不知停在哪里?” 卢老夫人稍稍冷静了些,板着脸看向靛儿与丹儿,前者忙道:“老爷如今停在本宅……六少爷带人收拾了一座烧得不怎么厉害的院子,暂作停灵之所,眼下正带着管家等人在那边布置呢。十一少爷在前院……十七老爷带着他去旁听众位老爷议事,十七少爷由奶娘陪着,正歇在厢房里。”犹豫了一下,“小少爷受了惊吓,从昨儿就开始发热,已经吃了药,还没见好呢……” 文怡忙道:“十七弟是早产,身子骨从小就不大结实,哪怕是小病也不能掉以轻心的!祖母,咱们过去瞧瞧他吧?” 卢老夫人却将她推开,双手大力抓住徐氏双臂,骂道:“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你男人死了,难道只有你一个伤心?!你大儿子不过十六岁,就要操持父亲后事、料理家务、支撑门户!你小儿子如今还病着,急需母亲照顾,你却只顾躲在房中自个儿伤心!你腹中还有你男人的骨血!你难道要饿着他、累着他,再让他来不及看这世上一眼,就此逝去么?!你怎么忍心?!那也是你的骨肉!你要害死他么?!你怎么对得起你男人?!怎么对得起你的儿女?!” 她一时力竭,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文怡忙上前扶住,已是泪流满面:“祖母……您别这样……”卢老夫人喘着气,喃喃道:“做母亲的……怎么能这样软弱?!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要振作起来……孩子已是没了父亲,再没了母亲,这世上……又有谁还能看顾他们?保护他们不受人欺凌……”她微微颤抖着,抱住孙女:“我可怜的文怡啊……若你母亲还在……又怎会吃这么多苦……” 文怡紧咬着唇,企图忍住眼中强涌而出的泪水,却始终止不住。她轻轻抱着祖母,扶着对方在床边坐下,方才哽咽道:“孙女儿不苦……孙女儿虽没了母亲,却还有祖母……”擦了擦泪,见徐氏的表情似乎有些触动,便补充道:“只是十五叔的儿女……却没有孙女儿这般幸运——若是失了父母,他们就是孤儿了……没有祖父、祖母,虽有叔叔和姑姑,却嫁的嫁,分家的分家,能对他们照拂几分?!终究琮是比不上亲生母亲啊!”接着她目光落在徐氏腹部,想起那个没有缘份的弟弟,泪水又冒了出来:“最可怜的……却是十五婶腹中这一个……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十五叔知道十五婶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一定很高兴吧……” 徐氏眼珠子动了动,手缓缓挂饰向腹部,忽地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老爷啊!”便大哭起来。 靛儿和丹儿都担心地扑了过去,文怡却知道,徐氏有了动静,表示她能听得进旁人的话,这是好事,接下来只要慢慢劝解就好了。卢老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正为自家孙儿的事伤心,沉默着抹了一会儿泪,见徐氏渐渐哭得小声些了,方才淡淡地道:“你既然能听得进我的话,可见还没无情到不顾骨肉的地步,赶紧填些吃食,好好睡一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徐氏抽泣着,轻抚小腹,想到自从小儿子降生,自己伤了身子,大夫说自己恐怕很难再有孕了,夫妻俩便绝了念想,没想到就在几天前,才知道上天居然让她再次怀上,真真是意外之喜!丈夫欢喜得立即就要去庙里还愿,说要趁着端阳节,做做功德,好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没想到一夜之间,美满的日子就成了泡影,夫妻阴阳两隔,家毁人亡,她深悔没有听丈夫的意思一同进城,真恨不得跟了他去!只是听了六伯母与侄女儿的话,她才想起腹中还有丈夫的骨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了的!丈夫曾经是那么欣喜的盼望着这个孩子,哪怕是为了他,她也不能 她渐渐平静下来,虽然面上还有哀伤,目光却变得坚毅起来:“多谢六伯母训诫,侄儿媳妇知道该怎么做了!” 卢老夫人仍是没什么表情:“既然知道,就别再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你肚子里德孩子要顾好,几个大的也不能疏忽!小十七还病着呢!” 徐氏点点头,面上又带了几分忧心.她问丹儿.“康哥儿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丹儿答道:“大夫说是受惊所致.加上小少爷身子骨生来就弱.只能慢慢调理。他己经开了退热的药.说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见效的.可如今小少爷吃过药已经?br / 生于望族第3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经两个时辰了.还是有些热.奶娘说:只比先前略好些。dierhebao” 徐氏闻言立时便要下床去看小儿子.卢老夫人又恼了:“你先顾好自个儿是正经!也不对镜子瞧瞧你如今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儿了!康哥儿那里我去瞧,你赶紧给我吃东西!“说罢怒气冲冲地起身走。 文怡忙拭干净泪痕,安抚徐氏两句.便急急跟上祖母。来到厢房里.奶娘正斜靠在床边,怀里袍着十七堂弟文康.轻轻拍羞.见卢老夫人祖孙来了,想要起身,却又怕惊动文康.只得有些别扭地伏身行礼。卢老夫人伸手止住她,便轻轻摸了文康的额头.稍稍公了口气 :“烧得不算厉害……方子在哪里?” 文怡顺着奶娘手指的指向.看到旁边书案上者一张纸.忙拿过来看了.压低声音道:“方子倒还好的.只是……用药似乎猛了些.十七弟年纪小,身子又弱,未必受得住。” 卢老夫人默了一默,也压低了声音:“你去……找柳家行哥儿.他跟着萧老大夫学了几年,一点皮毛总是会的。你找他,看他是否有空,有空就叫他来,若是没空,就把症状告诉他,让他重拟一个方子。” 文怡愣住,猛地抬头看着祖母。卢老夫人的神情却十分平静:“见到他时,把你十五婶的事悄悄跟着他说。让他想想办法。我瞧你十五婶胎儿本就不稳,这几天身子又损得太过,她几年前还是伤过身子的若能保住,就尽量保住吧!” 文怡张张口,终究还是闭上了嘴,郑重点了点头。 顾庄这几天死伤的人太多了,便是平阳城的大夫,也几乎全被请了过来,那位只在高门大户出入的王老太医,更是宿在了长房,只为医治七少爷文安的内伤。 看文康用的这个方子,并不是庸医,只是医术也不甚高明,十有八九是平阳城中的寻常大夫开的。如今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请大夫?倒是柳东行这个神医的半个弟子还能帮上点忙。 只是不知道,祖母吩咐她去求助,是否有别的想法? 文怡低头咬了咬唇,默默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本来明天就是吉日,祖母曾说过,要跟三姑母再提自己跟柳东行的亲事,可如今……庄上死了那么多人,十五叔又没了,这种时候提亲事,委实不相宜。更别说自己祖孙两告辞回家时,三姑母当着众人给了自己一个冷脸,十有八九是为了自己先前跟柳表哥争吵的事。若是对方不顾脸面收回提亲,之后便再无说话的余地 罢了,再这种时候,她还想这些做什么? 文怡转身就要走,打算叫了丫头婆子随行去长房。却听得奶娘小声叫了一句:“九小姐”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对方。“有什么事?” 奶娘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卢老妇人皱了眉头:“有话就说!” 奶娘红着脸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家里不知放不方便借厨房给小的使使?小少爷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这里的厨房又不大方便” 卢老妇人沉下脸:“怎么不方便了?!便是吃饭的人多,总有能轮上的时候,哪里就到了叫小少爷饿肚子的地步?!” 奶娘红了眼圈道:“小的不敢胡说,六老太太可别说是小的说的,因家里厨房烧了,我们太太和少爷们的饭食。都要借八房的地方。可是八房人多,厨房灶台不够使小的也是怕少爷们吃不好饭。才厚着脸皮” 文怡睁大了眼。八房人口已经算少的了. 且九座主宅的格局是大同小异,厨房大小也差不离.怎会不够使!这位奶娘宁可求助近百丈以外的六房.也不跟八房的人商量厨灶的事.实在叫人不解.难道说…… 卢老夫人己经黑了脸,面无表情地道:“你尽管来就是了!九丫头.快去!” 文怡忙应了声,告退出来,带了冬葵往前门走.经过正屋时.又再听列那些叔伯们的争吵。十七叔的声音是最响亮的。“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人下葬了,长房连个交待都没有.叫我哥哥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我嫂子和侄儿们又怎能安心!” (小声求粉红票……) 第八十四章 冬葵劝主 文怡心里总觉得十七叔等人的话有些刺耳,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好,只是,联想到偏院里十五婶和十七弟等人的情形,以及被移到九房本宅中停灵的十五叔,她便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一个晚辈,在这种事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冬葵上车,先回自家去。 到了家,她也不进后宅,直接就把管家仲茂林夫妻叫到前院,将九房目前的情形简单的说了说,吩咐仲茂林带几个人手去九房本宅帮忙料理丧事,仲娘子赶紧准备一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送到八房偏远去救急,厨下再腾出两个灶来,预备九房的人过来借用。 这般吩咐过了,她方才令叫了自己院里的媳妇子何家的随行,再叫上祖母院里的林婆子跟车,随自己去长房找柳东行。她毕竟是个闺阁女子,便是自认磊落,也要把规矩做足了,免得叫人说闲话。以长房的权势。尚有旁支偏系的叔伯们指摘文慧名节有损,更何况是她一个孤女? 文怡带着人正打算出门,冬葵却忽然道:“小姐,方才您嘱咐仲娘子去准备给十五太太的吃食,可有提醒过她,十五太太如今正有孕,又是丧中,于饮食上有许多忌讳处?奴婢恍惚记得您似乎没说清楚,还是再提醒一声仲娘子的好,小心使得万年船呀!” 文怡怔了怔,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是提过的,但冬葵的话倒是也没错,这种事宁可仔细些好,便道:“那就叫人带个话给仲娘子,提醒她一声。”冬葵立时便转向何家的:“何嫂子,你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忌讳,能请你走一趟么?” 何家的看了文怡一眼,便微笑道:“那小的去去就来。”文怡点点头,看着她去了,想着先上车去等,又听得冬葵说:“林妈妈,烦您去外头瞧瞧,郭大哥那车够不够大?这回又添了妈妈与何嫂子,只怕小车坐着太挤。” 林婆子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文怡却心中一动,吩咐道:“那林妈妈就去瞧瞧吧,我在花厅里等你回话。”林婆子弯腰一礼,退了出去。文怡扭头看东葵,脸上似笑非笑。 让何家的捎话给仲娘子,倒还罢了,叫林婆子去瞧马车却有些多余。方才她陪着祖母去看十五婶,也一样是坐那车去的,车上坐了祖孙俩,还能容下冬葵、石楠两个丫头,再加九房的婆子,现在又怎会太挤了?冬葵分明是有意把人支走,却不知想做什么。 文怡在花厅里坐下,便看到冬葵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边,低头道:“奴婢大胆,有几句话想要劝小姐。”文怡眉头一挑:“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冬葵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这几日庄上乱糟糟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各房的老爷太太们都对长房生出一肚子怨气来,再有十五老爷的后事……在这种时候,奴婢提这些话,有些不妥,但请小姐相信,奴婢是真心实意为小姐着想的!奴婢……一家都是犯官家奴,爹爹因为帮旧主人做事,也入了罪,丢了性命,还有奴婢的姐姐也……”她眼睛一红,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只是死死忍住,“……若不是小姐买了奴婢一家,奴婢的祖母、母亲和妹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去!当年,就是因为旧主人家的夫人和小姐被判入教坊司,她们为免受辱,便上吊自尽了,奴婢的长姐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也跟着上了吊。 奴婢一家连姐姐的尸首都要不回来,又被官卖,真真是绝望之极,若不是小姐垂怜,奴婢是宁可死了,也不想受那些罪的……奴婢的祖母、母亲和妹妹也是这个心思,只要能报答老太太和小姐的恩情,做什么都愿意!” 文怡听得心下发酸,柔声道:“你提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有话直说就是。“ 冬葵擦了一把眼,道:“奴婢斗胆,在这两个月里,跟在小姐身边侍候同,也看出了几分端倪。既有老太太做主,那一位少爷自然是小姐的良配,更别说他本就是熟人,虽说外人不知,但我们家里却是知道他性情为人的,光是这一点,就比别人强得多了。只是有一件事,叫奴婢为小姐担忧。如今外头乱糟糟的,柳家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了,小姐的大事却至今还未定下,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可怎么办呢?” 她这话正说中了文怡的心事由得微微发疼。然而,被随身的丫头这么说,文怡又记起那回春游时,柳东行跟她说话的当口儿,冬葵就在不远处,似乎有眼色得紧,她立时便红了脸,急急打断了冬葵的话:“怪不得你说自己斗胆呢,果然斗胆得很!这些事自有祖母做主,你操的什么心?!” 冬葵低低地道:“奴婢自知僭越了,只是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都有许多新闻,如今连东平王世子也要走了,先前不是有消息说,世子走了,柳家人没两天也要跟着南下么?要是他们走了,小姐的事还未定下,过了这个村,谁知还有没有这个店呢?!虽说老太太会做主,可老太太一向是个守礼的,就怕她老人家顾着礼数,见族里有白事,怕叫人说闲话,不肯跟柳家提小姐的婚事,那小姐不就被耽误了么?!” 文怡啐道:“哪个被耽误了?难道我急着嫁人么?!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呢!你不要再说了,祖母自有主意。”她情不自禁地往花厅外张望,见没有人影接近,想必也无人听见她们的对话,方才稍稍放下了心。 冬葵红了眼圈,小声道:“奴婢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只是着实为小姐担心……那位柳少爷,奴婢本没认出来,是后来见得多了,方才想起他是谁……这样知根知底,又待您和气的人,实在难得,这几天见他所为,也是个有担当的,不论医术还是武艺,都十分出众。况且他上无父母,身份也相当,虽有叔婶,却是迟早要分家的,况且三姑太太是顾家女儿,不论性情如何,总不会跟内侄女儿过不去……小姐这几年,为了家计没少操心,又总是担忧自己没有兄弟,老太太日后无人照管,若是嫁了这位柳少爷,将来跟老太太多见面,三姑太太也不会拦着的。这样的好亲事,可不是时时都能遇上,再说,您心里也是……” “好了!”文怡连耳朵都红了,“我不是叫你别说了么?!”她不安地扭着手帕,只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她的心事有那么明显么?祖母那里是因为她曾经提过“梦里”的经历,赵嬷嬷是年长经过事的,又从小看着她长大,能猜出来也不出奇,如今居然连冬葵都发现了,她是不是太过疏忽了?!对这件事,她已经尽可能瞒着丫头们,她们却仍旧看出了端倪,会不会在私下说她闲话?! 一想到这点,她便忍不住抬头去看冬葵,眼中有着审视。 冬葵察觉到了,低头小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也有一半是猜的,而且那回春游时……奴婢就在草亭前,是在下风处,因此听到了几句……”见文怡脸色又红起来,她忙道:“别的姐妹都不知道呢!奴婢若不是实在担心,也不敢多嘴……” 文怡紧咬着下唇,手上的帕子已经绞成一团。冬葵见状,神色间有些黯然:“奴婢心里感小姐大恩,是绝不会说也去的,小姐尽管放心吧……奴婢只是担心小姐的将来……”她默了一默,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道:“小姐,奴婢今日既然跟您说了这番话,索性再多一句嘴!您这亲事,不管老太太开不开口,好歹三姑太太已经提过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定后头的事。如今您要往长房去请柳少爷帮忙,可得仔细着些,不能露出什么马脚,叫人拿住话柄说嘴!长房六小姐的事,还没有个定论呢,若是她有个万一,就怕长房的老爷太太们恼了,随便抓个人来出气……” 文怡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冬葵咬咬唇,低头起身,退到一边侍立。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何家的声音:“小姐,林妈妈来报说车已经备好了,您这就动身么?”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应道:“我知道了,这就来。”站起身,再转头去看冬葵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会小心的,你……”顿了顿,“我们走吧!”冬葵屈膝一礼,跟在文怡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文怡坐在马车中,看着斜对面的冬葵,心里百感交集。 四年前她在平阴县城遇上官府发卖犯官家眷奴仆,便挑了几房家人。当时她为了避免这些人跟旧主纠缠不清,便有意挑选在原主家中不受重用的三四等男女仆妇。买进来的三房家人,包括林家、何家与许家三户,除了林家有父子二人外,基本都是女子。当中成为自己丫环的,就是紫苏和冬葵两个,而其中,她又对紫苏更喜爱些。紫苏性子天真直率,做事常出纰漏,却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不怕她会算计些什么;而冬葵要沉稳许多,偏又极有眼色,有时为了打探她这个主人的心思,常会利用旁人做挡箭牌。因此她虽知道冬葵样样比紫苏出色,却始终对其抱有一分戒心,只是几年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倚重起对方来。方才听了冬葵一番劝说,她才恍然发觉,对方不是不忠心于她,只不过是性情不同,方法不同罢了。 她以下猜想,冬葵劝她这番话,前面那几句劝她早定亲事的,多半是烟雾,最后那一句才是重点。她如今对柳东行怀有情意,又不能常见,心里本就不好受了。前些天刚经历了大难,她正想跟他见个面,说几句心里话,也许,还能暗示几句心中的不安? 这些事在平时,算不了什么,只掩饰得当,未必会有人多加指摘。然而眼下庄上流言四起,长房眼看着就有一个女儿陷入名节危机,而她却在几天前得罪了三姑母——柳东行婚事的决定人——当中若有个差迟,她与柳东行婚事不成事小,她的名节与六房的声誉却要大大受损了!这在顾家可是要出人命的! 文怡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下却越发茫然起来。在这种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马车不久便到达了长房宣乐堂的大宅。大门前的空地已经被清扫完毕,门板也重新上过漆,散发着浓郁的红漆气味,报信不成带伤逃回的仆人留下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门礅上的几个小缺口还能依稀看出这里曾经遭过匪徒的侵袭。 文怡坐车从侧门进宅,到了二门前下车,便有管事娘子迎了上来。她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端正的模样,说明了来意,只道是奉了祖母之命前来跑腿的。那管事娘子却说:“柳大公子如今在七少爷院里呢!只怕不得空儿。” 文怡有些意外,又道:“若是眼下不得空,你去传个话,请他出来一见也是一样的。我祖母还在等消息呢,这救人的药方子,可不能耽搁。再说,他在七哥跟前能管什么用呢?不是有王老太医在?若实在不便……”她顿了顿,“能请王老太医出手, 就更好了。&039; 那管事娘子笑道:“王老太医劳累得很, 见七少爷醒过来了,便告辞回家去了。因他说七少爷伤势不轻,要好生养着,不能受气,因此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都顺着七少爷,又担心他伤势有变,便让柳少爷在跟前陪着。七少爷知道是柳少爷救了他性命,也拉着他不肯放他走呢!昨儿晚上,柳少爷是在七少爷院里歇的。&039; 文怡微微皱了眉,冬葵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道:“小姐,有七少爷在说话也方便些。”她回头看了冬葵一眼,有些遗憾地暗暗叹息,便对那管事娘子道:“不知大伯祖母和二伯母眼下在何处?我去向她们请安,再烦请妈妈到七哥那里传个话,千万请柳少爷出来一见。王老太医既已归家,我也只能劳驾柳少爷了。” 就算不能单独说话,好歹……要见他一面…… 第八十五章 惊疑不定 文怡坐在乐嘉堂内,有些心神不定。 这里是内宅里位于二门附近的一处大厅堂,本是预备家中有大事时摆宴席招待堂客内眷所用,平日里有族中亲眷上门,是极少用到这地方的。而且依照惯例,文怡作为本家的女孩儿,又是来向长辈们请安的,应该被迎入于老夫人的屋子或是二太太段氏的房间才是,却被管事娘子请到这里来坐着,实在有些古怪。文怡看着有些冷清的房屋,开始猜想长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人来传话或引领,冬葵也察觉到不妥了,问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不得要领,便几次走到门口往外瞧,拦着个人就问,却没人能给出答复,文怡见状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 是大伯祖母或二伯母有事不能见么?若不能见,好歹告诉她一志的,她的来意本就不是给她们请安,而是冲着柳东行来的。从这里到内宅,能有多远?柳东行能不能来,怎的花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定论?!难道说……她们不打算让他出来见她么?! 文怡不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水已经不再滚烫了,但仍然是温的,流入喉咙,却压不下她心中的不安。 这长房的长辈们……总不会是知道了她的心事,所以故意拦着她不让柳东行吧?!但她很快又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没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再说,就算她们不许柳东行来见自己,好歹也要叫个人来说一声。她又不是来私会男子的,是奉了祖母之命,前来求医,一样是顾家血脉,长房凭什么视九房人的性命安危于不顾呢?! 想到这里,她又沉着下来,只是觉得口干舌躁,忙又喝了一大口茶去。 冬葵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又望了望侍立在旁的婆子们,便提高声量道:“小姐,今儿天热,您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口渴得紧,奴婢给您再倒杯茶来吧?” 文怡怔了怔,低头一瞧,才发现茶碗里的茶水已经见了底,不由得有些讪讪的,想到屋里还有长房的仆妇看着,不由得有些脸红同,便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立时有机灵的婆子提着茶壶上前续水。 终于有人来了。听到守在外头的丫头们叫着“姐姐好”,文怡便知道定是哪位长辈跟前的大丫头来传话了,忙站起身来,却有些失望地发现,来的是大伯祖母屋里的双喜,而不是如意。 双喜年纪与如意相仿,只是容色寻常些,肤色白皙,低眉顺眼,衣着用料虽不凡,但都是棕绿、赭黄等暗沉的服色,让人一眼望上去,倒觉得她年纪比实际上大了几岁,发间的饰物也都不甚起眼。 双喜走进屋内,见文怡站立在前方,便上前屈膝一礼。文怡忙向旁让了一步,笑道:“不敢当,双喜姑娘,可是大伯祖母有召?” 双喜恭敬地道:“回九小姐话,老太太为着七少爷的伤,昨儿一宿没睡,因此今日的精神便不大好,听说九小姐来了,虽然高兴,却也懒怠见了。二太太也在七少爷院里照应着,没法过来,因此让奴婢来传话,请九小姐略坐一坐,等柳家大少爷得了空,便让他过来。二太太已经命人去请五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前来陪九小姐说话。” 文怡忙道:“我方才进来时,听说七哥哥已经醒过来了,想必是大安了吧?大伯祖母和二伯母身子要紧,还请千万保重才是?我一个小辈倒没什么,只是……”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柳大哥几时能出来?我还等着向祖母回话呢,病人的病情要紧,却是不能耽误的……” 双喜便道:“原是我们二太太担心七少爷的伤情有什么变故,便留下柳大少爷细细询问,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九小姐不必着急。” 文怡怎能不心急呢?但又没法明说,只好勉强笑了笑, 随便找了个话题,“六姐姐可好?昨儿回家时,听说她病了,才不曾出来,想必也受惊了吧?” 双喜面上的僵硬一闪而过,很快便答道:“六小姐是受了些惊吓,眼下正在静养呢。” 外头有人影一晃而过,文怡立即抬头望去,有些失望地发现那并不是柳东行,说话间便有些漫不经心:“替我问候一声,请她好生养着,外头的传言不必多理会……”顿了顿,忽然惊觉自己失言,见双喜脸上有了异色,忙打圆场,“我只是无意中听见位叔伯说起,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况且只有族里知道,想必在外头是无碍的……”话一出口,她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来,她一向说话谨慎,怎的今日忽地一再失言?! 冬葵暗叫不妙,便开口替主人赔笑道:“双喜姐姐,庄上前两天烧了许多房子,你家里没事坚壁?” 双喜脸上迟疑不定,神色也有些恍然:“我家里房子也烧了一点,损伤不大,只是我爹手臂被木料砸了一下……” 文怡忙沉住气,问:“伤得不要紧吧?你可有回家去看看?” 双喜神情渐渐缓和下来,低头道:“奴婢还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呢,哪里顾得上……” 文怡想起如意,心中暗叹,柔声道:“回头我叫人去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一把的。别的东西我没有,伤药却还能拿出些来,还有……伯祖母屋里的姑娘们……家里都还平安吧?若有要帮忙的地方,自己又不大方便的,尽管来跟我说。” 双喜微微红了眼圈,屈膝道:“奴婢先谢过九小姐了。”却没说推拒的话。文怡心中有数了。 外头传来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文怡一听,便认出其中一个是文娟。双喜忽然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姐们来了,奴婢还要向老太太复命呢,且先行告退。”然后不等文怡说话,便急急转身走了。文怡心下惊讶,不明白她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缘故。 文娟率先走了进来,有些激动地拉住文怡的手:“九姐姐,你能来真好,我一个人在家里都快憋死了!” 随后进门的文娴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十妹妹,你怎的又胡说了?也不怕惹人笑话!”转头对文怡笑道:“你别听她胡说,这两日家里为了七弟的伤,人人都担心极了,生怕有个万一,也没心思说笑,直到今儿早上七弟醒了,方才松了口气。十妹妹也是猛然放松下来,一时高兴得没边儿了,才会胡乱说笑的。”又问:“方才我恍惚看见双喜在这里,怎的急急走了?” 文怡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想是还有差事要做。”她抬头望向跟最后的可柔,微微一笑:“段妹妹好?” 段可柔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僵硬,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九姐姐好……”便低下头,往最里头的角落里走过去,寻了张空椅坐下。 文怡心中疑惑,却被文娟拉到一旁坐下,不得不听她大吐苦水:“九姐姐,你不知道,这两天家里人都在担心七哥,这原也是应当的。七哥平日待我不薄,小时候还常带着我玩呢,他受了伤,我也不好受。我只是受不了那个人!”她伸出手指比了个“六”。 文娴优雅地在旁边坐下,挥手将屋里侍候的婆子丫头一起赶了出去,连冬葵也支开了,方才回头嗔了妹妹一眼:“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不要再说了么?!” “怕什么?九姐姐又不是外人!”文娟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她自个儿闯下大祸,还连累得七哥受伤,祖母居然只是将她禁足了事,又让我和姐姐常去开解她。她也配?先前口口声声说大话的是谁?!如今还以为自己是祖母手心里的宝贝呢?!爱理不理的,我们问她在七房宅子里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她死也不肯说,这算什么?难道自家姐妹,还会笑话她不成?!七房送她回来的人早就禀告了祖母和太太,说她只是受了惊吓同,有几处撞伤,再有就是衣裳狼狈了些,为免外人闲话方才换的衣服。她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疑心!她自个儿不明白,我们好心安慰她,她只爱理不理的,如今连柳表哥也不肯见了,给了人好大一个没脸!” 文娴叹了口气,文怡有些诧异地笑道:“她受了惊吓,自然要在自个儿房中休养,见柳表哥做什么?这也是常事。” 文娟哂道:“她哪里是这样讲规矩的人?!不过是在那里埋怨柳表哥没去救她罢了!真真可笑,是她自个儿抛下柳表哥偷溜出去的,如今倒怪起别人来!亏得柳表哥再三替她遮掩辩白,事情泄露了,还被三姑姑罚跪呢!柳表哥脾气也太好了些,还一再说是自己的不是!我都看不过去了!” 文怡正要说话,却听到可柔幽幽地插了一句:“她若是对人家无意,就该早早把话说明白,不然,一边叫人为她牵肠挂肚,一边还想着另一个,实在是不应该……” 文怡一怔,忙向文娟看去,见她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模样,却没说话,便又去看文娴。文娴低叹一声,道:“段表妹,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你说话也不能太随意了。六妹妹哪里象你说的那样?她不过是感激世子的救命之恩,想要亲口道声谢罢了。”文娟嗤笑一声:“那她怎的不向柳大哥道谢?!谁才是她救命恩人呀?!”被姐姐一瞪,才讪讪地收敛了神色。 文怡看了看她们三人,心下惊疑不定。她也曾听说过,文慧是被世子救下的。但传闻中,文慧文安姐弟同在七房宅中遇险,文安为柳东行所救,可见文慧被救时,后者也在场,怎的文慧就只向世子道谢?想到文慧在匪劫来前对世子的态度,文怡便沉默下来。 虽然她对柳东行也生出情意,但有些事还真是要谨慎为之,不然,今日被姐妹鄙薄的就是她了。她当引以为介! 堂外一阵马蚤动,有人报说:“二太太来了!”文怡姐妹等人忙起身相迎。只见段氏穿着一身宝蓝,衣饰整齐,面上含笑,心情很好地走了进来,还边走边说:“你们姐妹都在呀?九丫头有心了,你祖母可好?我正准备打发人去瞧你十五婶呢,偏你七哥那里离不开人,我到这会子才闲下来,还好有你祖母帮着顾应,你十五婶没事吧?” 文怡胡乱应了两句,眼睛便盯住了一个人,再出移不开了。 柳东行跟在段氏身后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团花绿缎的衣裳,改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丝绦,垂下一枚青玉佩,形象与平日大不相同,不再是个暴发户般的浑噩模样,倒有几分书卷气息,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两日不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点点胡须,额 上一抹疤痕斜斜划过,看在文怡眼中,十分刺眼。 段氏在正位坐下,见侄女儿躲在角落里,脸色便沉了沉,呵呵笑道:“可柔怎么坐到边上去了?跟姐妹们多说说话呀!”可柔脸色一白,缓缓挪动着脚步,却在文娟身边停下了。 柳东行一直看着文怡,被段氏的话惊醒了,露出一个微笑,道:“听说九小姐有事找我?是要看药方子吧?拿来给我瞧瞧?” 文怡脸上一热,低头从袖中取出那张药方,便听得冬葵在身后小声叫“小姐”,咬了咬唇,将药方交给冬葵,后者忙接过,双手奉到柳东行面前。 柳东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伸手接过,低头来回看了一回,脑中却始终乱糟糟的,看不进去,只好抬头笑说:“这是……谁的方子?病人是个什么情形?” 文怡低头答道:“是我十七弟吃的方子,他今年差两个月满四岁,因是早产,身子骨向来比旁人弱些,前日夜里,他家中遇劫,受了惊吓,便一直在发热。”顿了顿,又补充道,“慌乱之间,吃睡也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哥哥请了大夫来瞧,便开了这个方子,只是吃了以后,烧却迟迟未退。我……祖母瞧这方子上的用药有些刚猛,怕他小小年纪受不起,想着柳大哥是个懂医的,便差我来求柳大哥重开了个方子。” 柳东行还没回答,段氏便笑道:“原来是六婶娘看出来的,我还在奇怪,九丫头小小年纪,怎么也懂得看药方了呢!” 文怡听在耳中,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得抬头看向段氏,只见她盯着自己,又再看看柳东行,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 第八十六章 忽如其来 文怡心中一凛,低头答道:“因祖母平日吃药多了,我在旁瞧着,也能看懂一些,但跟祖母却是没法比的。” 段氏点点头:“这原是正理,你们还小呢,慢慢的也该学一些。”她掸了掸袖上的灰,忽然又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六婶娘打发个人,送了药方子来就是了,还特地叫你一个女孩儿亲自来找行哥儿,我瞧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笑眯眯地看着文怡:“你祖母可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文娴文娟面上都露出诧异之se,文怡心里却渐渐生出几分恼意。她想起在来之前冬葵曾提醒过的话,便笑了笑,道:“二伯母正猜着了,祖母确实有别的话吩咐,十七弟的药方虽重要,但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因事关重大,又不好叫别人知道,更担心底下人传话说不清楚,耽误了时机,因此祖母特地让我来走一趟,我本就一直在旁看着听着,也算是亲身经历的,比旁人要清楚些。”她抬起头,冲柳东行弯了弯嘴角:“这件事还得请柳大哥发话呢!只是请柳大哥别告诉人去。” 柳东行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却又微微透着惊喜。段氏的脸se却沉了下来,勉强笑道:“你祖母也是,这种大事怎的叫你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是不合规矩!” 文怡笑眯眯地道:“二伯母这话就说岔了,虽有些不合适,但也没到不合规矩的地步。祖母她老人家还要陪着十五婶呢,况且她又是长辈。这不过是跑腿的差事罢了,祖母有命,孙女儿当服其劳。”然后转头看向柳东行,也不理会段氏的反应,径直道:“柳大哥,你对治外伤拿手,不知别的懂不懂?我十五婶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可我十五叔没了,她人很伤心,身子又虚弱,我祖母怕她有个好歹,想请你帮忙瞧一瞧,开个安胎的方子。” 段氏闻言,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一会儿方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怎么不早说?若我早知道了,便请王太医过去瞧了。” 文怡笑道:“我原还以为二伯母早知道了呢,后来又想起,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受了伤,想必大伯祖母、二伯母和三姑母都还空不出手来过问九房的事,变不好多打搅。王老太医未必能请的动,城里大夫的医术又叫人不放心,这医药之事,一时间也只能求到柳大哥头上了。”她朝柳东行甜甜一笑:“柳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抽出空来走一趟?九房宅子烧了,我十五婶和十七弟眼下正在八房宅子里借住,离这其实并不远。” 柳东行脸上原有几分失望之se,闻言又精神起来,笑道:“当然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慢!”段氏猛地站起身来,接着又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笑容,道,“行哥儿,你也不仔细想想就答应了。你便是懂得医理,也不等于通晓妇人生产之事呀?!别惹人笑话!” 文怡脸se沉了沉,柳东行也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二太太多虑了,东行不懂妇科,却也懂得些粗浅医理,不过是去问一问病人的情形,提几条建议罢了。” 段氏还要再说,冷不妨可柔忽然插了句嘴,“柳大哥过去瞧十五太太,原来没有什么要紧,但随九姐姐过去就不合适了,你们还在议亲呢,不会惹人闲话么?” 这话把文怡闹了个大红脸,原来的几分怒气也散了,倒不好意思起来。柳东行嘴角微微翘了翘,立时便恢复了常脸。段氏死死盯着侄女儿,眼中冒火。可柔却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径直拿着帕子扇风,就像在说天气很热似地。 文娟死咬着嘴唇忍住笑,想要张嘴说话,被文娴扯了一把袖子,立时闭了嘴,只拿眼睛偷看段氏的脸se,强自将笑意也吞了下去。文娴瞥了段氏一眼,再瞄了瞄可柔,然后偷偷看东行和文怡,神se不动地端坐在侧。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柳东行,他皱着眉头:“这种事也要讲究么?事急从权,彼此守礼就是了,病人要紧!”他看向文怡,眼中闪着希翼。文怡却回想起八房、九房几位叔伯的议论,再想到方才二伯母段氏的目光,担心会叫长房拿住把柄,便垂下眼帘,道:“段妹妹的话也有道理,那我不同行就是了。横竖我已经把话带到了。” 柳东行又失望了,想了想,才道:“那我等会儿就过去帮你婶娘和兄弟诊个脉,看要不要紧。若是情形还好,我本不擅长产科,在小儿病症上头也只是平平,九小姐还是送信去请萧老过来更稳当些。” 文怡低低地应道:“好……”心里也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他要是能跟祖母见个面,也许也能商讨出个法子来…… 段氏重新挂上了笑容,道:“这么说行哥儿还是不打擅长的,六婶娘和九丫头也是病急乱投医。那萧老是哪一位?不知离得远不远?要不明日王老太医来给安哥儿复诊时,请他老人家走一趟好了。太医圣手,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 柳东行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也行,不过我还是应该走一趟,免得有什么急症,耽误了功夫。”然后低头瞧那张药方,想了想,便道:“小儿弱症,因受惊而发热,这个症状我我从前遇到过,当时有宿年的老大夫开了方子,一剂见效。方子我还记得,倒跟这方子差不离儿,只是有几味药的分量不大一样,不知合用不合用。回头等我把过脉,再斟酌一番,把方子写出来抓一剂试试。总归不会吃坏人就是。” 文怡喜出望外,只是强压着喜se,端庄一礼:“小妹先谢过柳大哥了。”柳东行冲她一笑,看在段氏眼中十分刺眼。 她眼看着庶女文娟向柳东行问起文安的伤势,而侄女儿可柔则是直接打听起东宁现下的情形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几天前小姑柳顾氏已经向六房的婶娘提过亲事,只是事后为了柳东行的身世传言有些心神不宁,便没把庚帖送过去,若是柳家人不再提起,六房也不问,等柳家一走,亲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反正她看六婶娘对这门亲事似乎也不大热络。她之前先是为了柳东行是嫡出庶出还是私生而犹豫,接下来又看不惯柳顾氏为人,加上侄女儿胡闹,使她错失了亲上加亲的好时机,如今眼看着柳东行身世大白,凭他的本事,绝不会被埋没一世,正正是侄女的良配,只要柳顾氏暂时“忘了”跟六房的约定,她就能想出法子把侄女说过去! 要知道柳顾氏虽是柳东行婶母,却不是唯一能决定其婚事的长辈,除了柳氏族老,还有柳姑老爷在!她大可以让丈夫写封信去京城,请大伯出面说合,柳姑老爷点了头,小姑再反对也无用!为了让柳姑老爷更倾向与侄女儿,她甚至还在桂姨娘那里用了功夫,不管柳家人出于什么考虑,最终答应这门亲事,等可柔一过门,她就想法子让他们分家!到时候,柳东行上无父母,族老又是隔房,侄女可柔的家世污点,又有谁能说嘴嫌弃?! 然而,她如此用心良苦,侄女儿却偏偏不领情!她真不明白,柳东行就有这么好么?引得侄女儿为他神魂颠倒,不过就是待人和气些,才学好些罢了,其实有眼无珠得很!柳东行虽比不得这个堂弟身世显赫,但 生于望族第3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要分了家,小两口有屋有地,他又是个有能力的,侄女儿自有享福的时候! 段氏再看一眼侄女儿,听着她问来问去,都是跟柳东宁有关的问题,心里就发凉。她再用心,也经不起侄女儿一再糟蹋呀!难道她在这个亲姑姑会害了她么?!为什么她一再跟她对着干?! 段氏一时心酸,喘了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 文娴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问:“太太没事吧?可是为了七弟的事忙了一宿,累着了?”段氏神情缓和下来,微笑道:“我没事。”再看向柳东行,发现他神se有些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嫌弃可柔烦了,她心道不妙,觉得还是把人笼络好才行,不管做亲成不成功,至少不能得罪了人。 于是她便再次微笑着开口:“行哥儿,我听说世子爷准备要走了,那罗校尉是不是也要跟着走?这回罗校尉对我们顾氏一族有大恩,却连累他受罚了,世子如今可还在生气?” 柳东行正在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尽快走人呢,没有长辈在,他就直接向文怡的祖母提亲事也行,结果冷不防听到段氏的问话,便眯了眯眼,提起十二分警惕:“我连着两天都待在安弟院里,并不知道罗校尉的事,只是方才我的丫头曾来捎过信,说是罗校尉奉了世子之命,回京向王府报平安,想来世子已经消气了。” “这就好。”段氏仍是一脸亲切的笑,“说来都是因为我们顾家之故,才累得罗校尉如此。希望他回去后不会受罚吧。回头我让我们老爷给京里大老爷写封信,请他帮一帮也好。”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说起来,行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身上也没个功名,听说姑太太一心想着让你多读几年书,再考虑科举之事,对不对?姑太太真是的,其实行哥儿你武艺这样好,又何必死心眼地盯着科举呢?让我们大老爷想法子,找相熟的卫所长官打声招呼,给你补个军职,岂不是在科举这条路上苦熬强?” 柳东行笑了笑,却没有心动的意思:“多谢二太太好意了,只是……东行已经有了打算,科举毕竟是正道,以恩荫补缺,滑要叫人小看,更何况我连恩荫都算不上?!” 段氏有些不死心:“那去考武举也是一样的,就是考的弓马兵器和策论麻烦些。你对我们顾家有大恩,大老爷想必也乐意帮你一把。他就在礼部任职,在兵部也有熟人,一个武进士罢了,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东行心里越发警惕了。他不相信段氏是真心要“报答”他。他救顾家人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可这两天里,并不见顾家长房对他有多感激,不过是言语间和气些,但为了文安,仍是半强迫地“请”他留下来相伴,根本不在意他是否需要休息。柳东行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他已经跟傅承远谈过了,对于未来,也有了打算,不过是看在文怡的面上,不好跟顾家翻脸罢了,但如果这顾家的女人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就蹬鼻子上脸,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他笑道:“这倒是件好事,正正好呢!”见段氏露出喜悦之se,便继续道,“安弟才跟我说,经此一劫,方才知道自己从前只是井底之蛙,打算要随我好好练武,混出个样子来呢!二太太既有此意,不如帮忙向顾大老爷进言,请他给安弟请一位好师傅,以备今秋武举如何?安弟正愁家中长辈无人替他谋划,有二太太在,何愁事情不成?安弟一定会喜出望外的。我回头就告诉他去!”然后不等段氏说话,便装作看作看外头天se的模样,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给十五太太母子看诊。东行这就失陪了!”然后行了一礼,起身时深深看了文怡一眼,然后面带笑容地转身走了。 段氏急忙叫住他,却始终留不下他的脚步。一想到他要是把这些话告诉文安,让婆婆知道,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呢!她脸se发青,神se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见文娴文娟文怡与可柔都在看自己,便干笑一声,勉强道:“小七哪里耐得往这个?倒是行哥儿,真可以试着走一走武举的路。有大老爷在,他的前程不是问题。他待我们顾家有救命大恩,原也是应该的。从今往后,两家情谊就更深了。”她大有深意地看了侄女儿一眼,“行哥儿有本事,日后必有大出息呢!” 可柔往后缩了缩,扭开头去。 文怡心里发沉。柳东行若是真的接受了长房的帮助,自然会前程似锦,可也意味着,他从此就不好推却长房的要求了!,而二伯母的意思,却分明是想将可柔许给柳东行。她应该知道柳家与六房正在议亲吧?那她提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正纠结间,忽然从前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有许多人往内院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段氏忙叫人去问:“慌什么?像个什么样子?!”不一会儿,便有婆子面带惊惶地前来禀道:“二太太,是族里的几位老爷来了,说要质问六小姐的事呢!还要二老爷为十五老爷的死给个说法!” 众人蓦然一惊。 第八十七章 一个耳光 段氏深深吸了口气,紧盯着那婆子:“给我说清楚!六小姐的事倒罢了,只要澄清传言就是,十五老爷的死,又与二老爷什么相干?!” 那婆子惶惶地道:“小的不知,只知道八房和九房的几位老爷在前头拉着二老爷不放,说是因为长房处事不力,才累得各房族人遭劫,十五老爷惨死的。如今十五老爷尸骨未寒,长房不但包庇祸首,还连十五老爷的后事都不过问一声,实在是无情无义,不配做一族之长。” 段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话又是胡说了,大老爷才是一族之长,如今在京城呢,他们寻二老爷晦气作甚?!我们长房又几时包庇祸首了?!那匪首不是早就叫傅游击给押走了么?!”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声音也缩小了许多:“他们说的是是东平王世子说若不是世子在顾庄,也不会招来匪徒,而且匪徒来时,世子不肯派人相助,才致使匪徒猖獗还有十七老爷还说那些匪徒是六小姐和七少爷引来的……” “胡说!”段氏厉喝一声,脸色却越想越难看。文慧倒罢了。文安是不能出事的,长房的族长之位也不能有失,这跟之前大伯写信来提到着迟早能拿回来,而且拿回来后,落到谁的手上,还有可以活动的余地。但若是因为犯了大错而被族人赶下族长之位,长房日后就休想再夺回大权了! 但此时此刻最要紧的,是自己的丈夫决不能成为长房的替罪羊! 她脸色青白地对文娴道:“带你妹妹们回屋去,我要去见你们祖母!”说罢甩了帕子就要走。文娴却担心地叫住她:“母亲,父亲在外头……真不要紧么?!万一诸位叔伯一时激动……”段氏咬了咬牙:“你那些叔叔伯伯还不至于吃了他!只是兹事体大,需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作为顾氏全族身份最高的老诰命,又是长嫂,于老夫人的威望应该能将这场风波压下去吧? 段氏走了,文娴遵照继母之命,将文娟文怡可柔等人带到她的院子去奉茶。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文娟小声跟姐姐议论着叔伯们会怎么处置文慧,可柔闷声不说话,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打着转,一时喜一时忧,连手中的帕子被扯得不成样子了,也没发觉。 文怡落在最后,暗暗沉思。八房和九房的叔伯们应该就是在方才自己路过时听到的那一番争吵之后来的。此次匪劫中,各房都有损伤,又以九房情形最为凄惨,而九房本家被烧,财物尽付,九房的旁支自然也会受损,更别说十七叔还是十五叔亲弟,偏支中还有上两代分家出来的后人,若连八房的人也算进去,人数相当不少,全都扭成一股要求长房给说法,便是以长房的官位权势,也未必能压下去。 但是这场争执,除了给九房带来些钱财贴补外,却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结果。长房处事不力是真,但在自家祖母提出警告,而二房四伯父也大力呼吁族人小心防御外敌来袭之后,一再于夜间防御之事上行事疏忽的,不仅仅是长房,四房、五房、六房、七房……连偏支中也有不少人是明知故犯的。所谓法不责众,长房怎会甘心一这担下这个罪责?最终只会不了了之。再有世子之事,不论九房遇袭,是否有世子不肯派人相助这个缘故在,那终究是亲王世子,不是顾家一个地方望族能处置的,甚至连告官也没处告去!包庇的说法,罪魁祸首却是四房和五房,长房的罪责又轻了一层。 而文慧、丈安姐弟俩在此次匪劫中,也不过是行事鲁莽.说是他们将贼人引来,又有几个证人能证明呢?长房自然也是不会承认的。 倒是文慧声名受损,若是族人们存心要我十个出气,长房的人又能恨得下心.指不定便要打她的主意了。 由此可见,事情的最后,最坏的结果,是长房舍弃一个女儿以挽救顾氏名声,再有一个儿子沉寂下去,但只要族长大权在手,大伯父在京城仍旧当着他的高官,长房在顾庄就不可能失势!而九房得些银两产业作为补偿,其他各房族人也分得些好处.却已经得罪了长房,往后子弟进学、入仕,都休想能得列长房的援助。 虽说多年来,族人中都少有人以在科举路上闯出个名堂来,但朝中有人无人,还是不同的。 文怡有些黯然.她虽然重生了一回,但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也拿不难,文慧是否会出事。她倒不是为文慧不平,只是如果长房真的折损了儿女,恐怕就要视族中各房为死仇了。 这样闹到最后,整个顾氏一族都是输家……正行走间,前方忽然发生一件马蚤动,似乎有什么人正往她们这边来,却有许多人拦着,吵吵闹闹地闹个不停。 文娴停住脚步,皱眉吩咐随行的丫环:“去瞧瞧是怎么回事?!”那丫鬟才才领命转身,那一团喧嚣就移了过来,众人看得分明,当中拼命要外跑的,正是文慧。 文慧穿着家常衣裳,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斜斜插了根黑檀木的凤簪子,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却因为满脸涨红而显得清艳非常。她狠狠地挣开丫头婆子们的阻拦,扬声道:“放开我!我一定要出去问个清楚!他们有什么可质问我的?!姑奶奶行得正坐得正,遇见贼人也是宁死不屈的,哪个说我叫人占了便宜?!说什么名声?!有本事他们自去挣名声,明明没本事,却只知道找我一个女儿家的麻烦,他们也算是男人?!” 文怡等人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将外头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都在心里暗叫糟糕。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被人这般议论,她哪里忍得住?只是叫她闯了出去,冲撞了叔伯们,岂不是罪加一等? 文娴急急上前劝道:“六妹妹,你怎么又闹了?是哪个不懂事的你跟前乱嚼舌头?!外头的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况且上头还有祖母呢,你跑出去做什么?快回房去!”说罢就要上前扶他。 文慧却不领情,一把将她的手打开:“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若是别人没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几时叫人暗算了呢!你家老爷太太几时管过我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小七罢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大家闺秀,不理外头事的,你自回房里待着!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文娟不忿姐姐一片好心却被嘲讽,便道:“你要怎么管?!如今我们全家的名声都叫你连累了,你若是真懂事的,当初就不该偷跑出去,如今倒害得我们父亲被叔伯指责!我说六姐姐你就消停些吧,好歹给我们家留些脸面!” “哪个丢了你们的脸面?!”文慧激动起来,“不是我爹在京城当着官,你们有什么脸面?!连你爹的官职,也要托我爹去谋呢!成天端着个笑脸来巴结,如今出了点事,就一个两个跳起来说我的不是了?!你放心,你们家爱脸面的,尽可以袖手旁观!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到时候我爹怪罪下来,你们可别后悔!” 文娴文娟都听得恼怒,可柔不知几时离开了,文怡则在旁听得火起。 什么叫“出了点事”?!难道叔叔死了,也叫“出了点事”?! 她冷笑着道:“六姐姐,长辈们手足友爱,原是应当的,好歹是一母同胞,骨肉至亲,怎的到了姐姐嘴里,就成了天大的恩惠?!难不成二伯父二伯母在家孝敬大伯祖母,照管家业,处理族务,竟然什么都不是了?!原也难怪,族叔死了,在姐姐不过是件小事,那亲叔叔自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了。只是姐姐若拿这话去问大伯父,只怕他未必听得入耳呢!” 文慧一咬唇,瞪着她道:“你又多什么嘴?!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文怡凉凉地道:“本与我不相干,只是瞧着六姐姐一再行事无礼,实在忍不住担心,若是外头的人觉得我们顾家的女儿都是这般,既无德,也无行,更无情无义,我们还不如找一条绳子吊死算了!全族就只有六姐姐一个是家里高官厚禄,又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如珠似宝的,我们其他姐妹可都是贞静安分的女儿家,没得叫你带坏了名声!” 文慧气道:“哪个带坏了你们的名声?!少拿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我是死了不审活的,都不与你们相干,绝不会带坏了你们的好名声!” 文娟不忿:“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又何必在这里闹?!”早早一根绳子吊死了,岂不是干净?!” 文慧一仰头:“凭什么?!我不过是叫贼人拉扯两把,凭什么我就得去死?!我才不服呢!” 文怡冷笑:“你也觉得叫贼人拉扯两把,没必要死吧?你可知道八房偏支的一位姑姑,不过是去庙里上香时,叫乞丐扯了把袖子,就叫族长一句话说得去了吊?!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今日之事,哪里就是为了你一个闹起来的?各房的屋子是白烧的?人是白死的?!不过是借了由子要个说法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论是情是理,都轮不到你出头!姐姐消停些吧!” 文慧涨红了脸,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文娟则是一脸吃惊地看着文怡,问:“九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八房的哪一位姑姑?!可是……”她顿了顿,“这应该不是大伯父害的吧……” 文慧顿时觉得有理了:“没错!又不是我爹发的话,凭什么算到我头上?!” 文怡冷笑:“不是你父亲,难道不是你祖父?!六姐姐,这就没意思了,全族人不论男女都要为顾家的名声牺牲,你说一句‘凭什么’,就能不痛不痒地逃过去了?!凭什么?!” 文慧气得直发拦,最终一咬牙:“我不管!我才不要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死掉呢!”说罢就要再往外冲,这时从后面传来丫头的喊话:“老太太来了!”马蚤动方才安静下来。 于老夫人扶着段氏的手,脸色发青地走了过来,手还在隐隐颤抖。文娴见状忙小步走过去扶住她,文娟跟在后面,很快就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于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文怡瞥见段氏脸上的眼意一闪而过,倒觉得自己今日莽撞了。长房的两家人狗咬狗,她何必掺和进去?但一转眼,她又看到可柔跟在段氏身后,脑中灵光一闪,更明白了几分,却只能暗暗苦笑。 于老夫人走到文慧跟前,盯着她不说话。文慧红了眼圈,大力甩开拦阻自己的丫头的手,咬着下唇不说话,却不防眼前一黑,于老夫人已扬起手掌,一个重重的耳光打了下来,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脚下倒退几步,一时错脚,便摔倒在地。 文慧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于老夫人却仿佛脱力般一个踉跄,段氏抢上一步扶住,道:“老太太别生气,六丫头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于老夫人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只扶着丫头站稳。段氏心头一惊,忙垂下眼帘,作低眉顺眼状。 于老夫人看向文怡,文怡微微垂道,屈膝一礼:“给大伯祖母请安。”于老夫人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你提醒了我呀!” 文怡有些懵然,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接着又听到她问:“你十五婶胎儿不稳,正等大夫诊治,是不是?”文怡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方才侄孙女儿巳经请了柳家大哥前去探视了,柳家大哥是个懂医的.应该能帮上点忙。 ” 于老夫人放缓了脸色:“这样也好。东行是个行事稳妥的孩子.又有你祖母看着。十五媳妇应该会平安无事的。”然后瞥了段氏一眼:“这原是你的不是!怎的不早早派人过去探望!若你十五弟妹有中好歹,便是你的罪过!”段氏一惊,忙道: “媳妇这就派几个可靠周到的人过去照看!”于老夫人方才“嗯”了一声。 文慧不甘心地哭叫:“祖母!您为什么打我!”于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让祖母太失望了!”却再没有第二句话。文慧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她眼中的冷意看得心里直发寒,一句话也说不吐出来。 于老夫人扭过头吩咐道:“找几个有力气的,给我拥了六小姐,再堵上她的嘴,送回屋里去!从今日起,除却我派去的丫头.任何人不经我点头,不许进她的院子,若有违者,家法处置!”然后一甩袖子,肃然喝令:“陪我去会一会诸位侄儿!” 第八十八章 宗族大会 于老夫人带着儿媳段氏去了前院,她们前脚刚走,柳顾氏后脚就得了消息,匆匆携子追了上去,连文娴等人向她请安行礼都没顾得上,只有柳东宁仓促间一脸心碎地看了文慧一眼。接着,后者被一众有力气的婆子扭送回了房间,现场只剩下文怡、文娴姐妹数人,外加一位客居的可柔与各人的丫环婆子,彼此大眼瞪小眼。 文娟忍不住先说话了,她凑到文娴耳边道:“五姐姐,老太太和太太都没叫我们回屋去,要不……咱们也到前头瞧瞧?” 文娴白了她一眼:“你又淘气了,方才你说话如此鲁莽,祖母和太太虽没怪你,回头想明白了,岂有不罚的?如今前头沸反盈天,你一个女孩儿跑去凑什么热闹?!” 文娟撅起了嘴,嘟囔一句:“明明是六姐姐有错在先……”眼珠子一转,便索性撒起了娇:“罚不罚的过后再说,妹妹实在是担心父亲!又怕那些叔叔伯伯人说话不留心,把祖母气着了。她老人家方才的脸色可难看了!我也是一片孝心……” 文娴咬咬唇,有些犹豫:“可若是叫长辈们瞧见,更要说我们家没有规矩了……” “那就不叫他们看见!”文娟一见有门,忙睁着一双大眼鼓动,“前院的大厅后面是有小门可以进的,那里有个小茶房,外头看不见。咱们从后门进去,躲在小茶房里听什么。若是长辈们有个万一,我们也可以帮着递些药呀茶水呀扇子呀……姐姐,咱们也是担心祖母、父亲和太太而已,说不定他们见我们乖巧同,就不再怪我们骂六姐姐了呢!” 文娴神色迟疑,可柔却已经意动:“十妹妹这话是正理,咱们去也是因为担心长辈们,不如再去请一位老太太屋里的姐姐,让她带上老太太平日得用的药呀、茶水呀扇子呀什么的,以备万一也好!” 文娟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就会学人说话!”可柔不为所动,只盯着文娴瞧。文娴有些拿不准了。 文怡眼光一闪,微笑道:“时间也不早了,眼下你们家闹成这样,我再待下去便有些不合适了,索性回了吧。还请姐妹们请勿见怪。”说罢行了一礼就要转身走人。 文娴见状忙上前拦道:“好妹妹,你再陪我们一会儿吧!”她面上带了几分哀求,“前头闹成那样,妹妹也不好出去,倒不如留下来多喝一杯茶,等外头人散了再走不迟。”她露出了苦笑,“我是个没主意的,如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十妹妹还小,段妹妹又是客,九妹妹,你素来比我强,好歹替我壮壮胆!” 文怡自问年纪也没比文娟大多少,况且她虽不是客,却也不是此处主人,但文娴素来待她不错,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不好就此丢下人走开的,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回头却悄悄给冬葵递了个眼色,趁人不备,小声吩咐:“从后门走,把这里的事儿禀告祖母,求她拿个主意。”冬葵会意地点点头,寻了个空,溜走了。 文怡略放心了些。她打定主意,等会儿无论遇到什么事,除非实在听不入耳,否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了。今天的事要是闹起来,哪一房都赢不了,但从六房的立场来说,恐怕还是要有一个决定,却又两边都不好偏帮。 若是宽纵了长房,就对不起九房不幸身死的十五叔,还有其他家中有人命财物损伤的族人,但若逼得长房太紧,便成了长房的仇人,可若想置之度外,也同样两方都不讨好。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年岁终究太轻,经的事少,实在拿不定主意。这种大事,还是要交给祖母来决断更稳当些。 就在可柔再次上前劝说文娴到前头去“旁听”事情经过时,如意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见到几位小姐在场,有些意外,却更多的早惊喜,忙上前行礼:“见过五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 文娟忙问:“如意姐姐这是从哪里来?怎么匆匆忙忙的?” 如意苦笑道:“奴婢原在屋里做活,七少爷院里的婆子来报说,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从后门进来,看望七少爷来了。七少爷跟前除了几个丫头,就没个女眷陪着,实在不好说话,奴婢少不得要去向老太太和二太太回话,请二位示下。”她见众人都在这里,便换了笑容:“既然几位小姐都在,却是帮了大忙了!五小姐,十小姐,要不您二位去陪一陪?” 十七老爷在前头正找二老爷要说法,他的妻子和妹妹却从后门跑进来看望病人,这种情况实在诡异得紧。文怡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嘴,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泄露了几分。如意见状,便苦笑道:“奴婢……也听说了前头的事,因此正奇怪呢。来报信的婆子却说,是十七太太亲口说的,十七老爷一时伤心太过,便冲动了,其实不是有意与长房过不去……” 文娟瞪大了眼:“十七步难道就不说什么?!还有,五姑母不是十五叔的亲妹子么?!”亲兄弟闹着要抱不平,亲妹子却跑来讨好,这九房是怎么回事?! 可柔笑着走上前拉住如意的手道:“如意姐姐,这是要紧大事,怕是连五姐姐也不好拿主意。我们陪你到前头去,向老太太和姑母禀报吧?否则,几位长辈不知实情,闹得僵了,岂不是不美?”说罢拉着她就往前走。文娴想要说话,却被妹妹文娟拦住,看到后者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邀请文怡一起跟上去。 文怡回头看一眼后宅方向,冬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想来以她的机灵,应该会有法子向祖母传话的,也就不再固执,缓缓走在姐妹们最后,往前院方向而去。 八房、九房来闹事,从屋后的小门转了进去,立时止住要出声见礼的小丫头,一挥手将人打发了,便蹑手蹑脚地转进了茶房。可柔松开了如意,笑着让她去回话,文娴红着脸,左右看看,方才进了茶房。文怡施施然走在后头,向如意微一颔首,看着她离去,倒是很镇定。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这前厅是招待来客的地方,就算被长辈们发现了,她也可以说,是准备回家去,却被人堵住了,只好在那里稍坐片刻,等人散了,再出门叫自家仆人马车。 小茶房与前厅就隔着一道碧纱橱,但因为还有屏风帘幔相隔,一点都瞧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楚。 此刻正在说话的,是二房的顾四老爷顾宜正:“……诚如伯母所言,我顾氏一族才遭大劫,若再有子女夭折,也太无情了些。况且匪徒所言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如今死无对证,只凭流言便要处置族长之女,确实有失偏颇了,况且族长尚在京中,六侄女父母皆不在身边,只怕他二位不明真相,事后误会了族人,反倒不美。但六侄女擅自离家,被贼人所掳,却是人所共见的。哪怕是保住了清白,终究引得外间流言不断,于我顾氏声名有碍,不知伯母与二哥可有什么打算?” 顾二老爷顾宜勇有气无力地道:“还有什么打算?这两天我们光是为了小七的伤势,就够烦心的了,哪里顾得上六丫头?更何况那孩子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眼下族里大事要紧,等完了事再议不迟。” 这时前厅静了一静,隐约能听见于老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事?”静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文怡便瞥见如意从屏风后转进了小茶房,便知道方才是她在向于老夫人回话。她心下一动,猜想十七叔大概撑不了多久,十七婶与五姑母……就是拆他台来的! 前头言论纷纷,听声音,似乎不仅仅是八房和九房,连二房、七房和其他旁支的人也来了,连四房、五房的几个分支的叔伯也到了场,只差了那两房的嫡宗,想来是正在招待贵客吧?这么一来,顾氏全族在顾庄定居的成员,倒有十之八九到了场,也算是变相的宗族大会了吧?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倒叫人意外之极。 文怡在心下暗忖,虽说庄上遭劫的族人多,但若只凭八房与九房的几个人,万不可能引得如此多族人前来 ,这已经有些“逼宫”的意味了,在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暗中使力呢?长房今日怕是讨不了好了,就怕他们逼得太紧,日后遗祸无穷。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祖母快些前来。宗族大会,六房原该有份参与才是。 前厅传来十七老爷的一阵惊呼:“李三多?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去帮六少爷料理丧事么?!”有人似乎在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他又是一阵惊呼:“你说什么?!”人群一阵马蚤动,似乎有人听到了李三多的话,忍不住出声质问:“老十七,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众人立时喧哗起来。 文怡便在猜,是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的事暴露了。 文娟在文娴耳边低声问:“五姐姐,这下他们应该不会再逼六姐姐去死了吧?”文娴柔声答道:“你这傻子,有祖母在呢,怎会让六妹妹丢了性命?”文娟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嘀咕:“这倒罢了,但总归还要给她点教训才好……” 文怡也在心里嘀咕:“教训在其次,文慧的事不过是旁枝末节,好歹要把十五叔的后事与九房今后的生计议一议才好!” 顾四老爷重重咳了一声,让众人安静下来,方才淡淡地道:“如今族里事多,加上七侄儿受了伤,伯母与二哥二嫂一时顾不上别的,也是人之常情。但顾氏一族的名声不能因此受损……” 他话还没说完,柳东宁的声音便忽然冒了出来:“那天原是七表弟偷跑出家门在先, 六表妹因为担心七表弟安然,才想把人劝回来的,原是手中情深之故,又怎会让家庭名声受损呢?!当时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六表妹不曾丢了顾家脸面!若有人质疑,尽可叫人去问他们!” 前厅哗然,有人叫道:“这算什么?!五姐姐就罢了,虽是外嫁女,好歹也是顾家血脉,族长亲妹,如今连外姓人都要插手我顾氏族务了么?!”许多人连声附和。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柳顾氏怒吼:“哪个叫你多嘴的?!还不给我回屋去?!” “母亲!” “闭嘴!给我回去!” 一阵脚步声重重地离得远了。文怡转头去看段可柔,见她满脸是泪,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心下不由得暗叹。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只盼她能看开才好。柳东宁到了今时今日,仍旧对文慧衷情不变,倒也叫人佩服,只是方法不对。他的命运,倒与可柔有几分相似呢。 顾四老爷再咳了几声,接着道:“人心肉长,我们平阳顾氏一脉相承,在大劫过后,也不愿意再有兄弟子侄为骨肉分离而伤心。这样好了,六侄女儿受了惊吓,不如送到家庵里念几日经,静一静心也好。此次匪劫,我顾庄丧命者众,也该为亡者多念念经,超渡一番。” 这是委婉的说法了。若真的将文慧送进清莲庵里,恐怕就很难再离开。 想必于老夫人也明白这点,便道:“让孩子清静几日也好,只是清莲庵地方太小,房屋又有破损,让六丫头过去,倒给庵里添麻烦。就让孩子在家里念经吧,她是个知礼数的,绝不会胡乱跑出去!” 这话明里是在变相许诺让文慧在家修行,但实际上如何,却无人知道。十七老爷又冷笑了:“大伯母好盘算!家庵房子破旧,委屈你家孩子了——怎么不见别人委屈?” 顾二老爷忙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庄上有这么多族人的房屋受损,我们长房正打算找人去整个房屋呢。到时候连清莲庵一起修,修好了再将六丫头送去就是!” 他话音刚落,文娴与文娟就面面相觑地瞪大了眼,外头也传来柳顾氏与段氏异口同声的叫唤:“母亲!”“婆婆!”似乎是于老夫人身有不适。文怡忙给如意使了个眼色,后者一闪身,就到前头去了。 一阵马蚤动过后,于老夫人终于缓过气来:“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一时头晕……”她叹了口气,声音里隐隐带着无尽的落寞。 这里,前院有人高声报说:“六老太太来了!” 文怡立时眼中一亮。 第八十九章 尘埃落定 听着族人们的请安问好声,文恰便知道是祖母进来了,也有些激动地住前走了几步,想听得真切些,却意外地听到有人在招呼:“柳家哥儿,你也来了?” 这位叔叔态度甚是客气,可见那柳家哥儿断不可能是才被迸出去的柳东宁,莫非柳东行也跟着来了?!文恰拽紧了袖子,虽然心里高兴,却又担心他一个外姓人,连外亲子侄都不是,跑到顾家的宗族大会上来,同样会被赶出去。 向柳东行打招呼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看来顾家人对他的态度要比对他兄弟好太多了。柳东行也十分谦逊有礼地向在场的人问好.还说:“方才去祭拜了十五老爷,见六老太太和六少爷要过来,我便陪着一块儿来了。”九房长子顾文顺也开口道: “柳大哥是个有心人,不但来上了香,还送了奠仪。”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顾家叔伯们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他们这两天只顾着自家的房屋家人了,便是跑来闹时借了顾十五爷的名头,也没先到他灵前上个香,因而人人心虚。连文顺的亲叔叔顾十七爷,也想起自己除了移灵时祭过哥哥外,就没想起奠仪,以九房如今的情形,哪里有银子去置办丧事所需的物件?他心里有愧,又想到自家老婆妹子不争气拆他的台,便越发感激柳东行,一时脱口而出: “行哥儿,你这份情义我记下了,几个侄儿年纪小,我做叔叔的替他们谢你!”说罢便要下拜。 柳东行忙忙扶住他,道:“十七叔千万别这样,彼此都是亲戚,况且晚辈在顾庄叨扰多时,诸位叔叔伯伯们待晚辈甚厚,晚辈心中十分感激。晚辈年小力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点礼数罢了。”他手下暗暗扯了文顺的袖子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文顺原本对叔伯们有些怨言,这时候醒过神来,只得忍住气,把面上的不忿之色去了几分,帮着扶叔叔起身,得了后者一个微笑。他手一颤,瞥见自家年方十岁的弟弟文全面色惶惶地跟着叔叔身后,被叔伯们夹在中间,茫然不知所措,心里一酸,忙将弟弟楼了过来,与自己站在一起。 顾家族人们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见柳东行又会说话又懂礼数,人也厚道,又记起那晚匪徒来袭,是他护着各家人转移到长房,又是他连夜去搬救兵,才救了庄上诸人,事后又一直谦逊有礼,不象那东平王世子一般摆架子,也不象傅游击手下的官兵那般手上不干净,更觉得他顺眼,纷纷夸起他来。 柳顾氏见儿子受了冷落,侄儿却成了顾家族人称颂的对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高声道:“东行,你怎的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就跑来了?!顾氏族人正在议事,你一个外姓人掺和什么?!还不快给我出去?!” 于老夫人皱着眉头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恼恨她没眼色。果然,不等柳东行有所反应,顾氏族人们已经出声反驳了:“行哥儿待我们顾氏一族有恩,况且又是抵御匪劫时出了大力的,如今商议劫后事宜,请他列席又有什么要紧?他又不是个不懂规矩胡乱插话的小子!” “可不是么?况且你一个外嫁女都能掺和,他又为何不能在场?我们顾家人都还没开口呢,柳二夫人又何必生气?!” “你不过是人家的婶娘,少把人当下人似的呼来喝去!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人家长房嫡长子,端得个好体面身份,柳二夫人占了人家的名份家产,如今连人家子嗣都容不下了么?!” “没错没错,我们顾家可从没教女儿行此不仁不义之事的习惯,这长房的女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会败坏顾家名声!” 早在匪劫来前,顾庄上早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而且大都是关于柳东行真正身世的,因此顾氏一族上下都心中有数,早在背后笑话了柳顾氏那 “柳大夫人”的名头无数次了,如今直接将“柳二夫人”这个称呼叫出口,已经是直接打了她的脸,气得柳顾氏浑身发抖,只拿一双眼睛瞪柳东行。柳东行却只是低头肃立,并不插话。她恨得牙痒痒,只好去看母亲。于老夫人却没理会,甚至还暗暗摔开了她伸来扯自己衣袖的手。小茶房内,文恰早已咬牙切齿了,但听得叔伯们都在为柳东行说话,便又高兴起来,只是转头去看文娴文娟,才发现二人面红耳赤,满面羞愧,立时明白了,先有文慧,后在柳顾氏,当族人们数落长房女儿不懂规矩时,她们姐妹二人却是受了池鱼之灾。她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握住她们,文娴与文娟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卢老夫人见场面有些失控,便重重地咳了一场。 顾四老爷忙道:“大家且安静些,六婶娘有话要说。”然后向卢老夫人行礼:“此次匪劫,六婶娘原已警告过族中,却是侄儿们不懂事,辜负了您老人家的好意,才落得今日的结局。侄儿们已经知错了,还请您老人家多多训诫,给侄儿们指点拈点。” 众人又想起,六房的婶娘事前的确是提醒过,连那黑木墙也是她一力主张立起的,若是他们不曾轻忽,就算那些贼人来了,也只能在墙外张狂,却轻易伤不了族人,自家更是不会损失财物。他们不由得后悔起来。 柳顾氏一声冷笑,顾四老爷便望了过去:“贼人来时,意图翻墙潜入宣乐堂为祸,还是六房家人示警的呢!若非如此,只怕长房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家人了!”他眼珠子转向顾二老爷:“二哥你说是不是?” 顾二老爷却目光闪烁她躲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六房无男丁,请六婶娘来议事原也是应该,只是宗族大会,是不是该把几位老太爷也请过来?不然越过长辈议事,恐怕不合规矩吧?” 族中还有几位老太爷在?都是偏支的,况且这些老人基本都是早早就被长房的老太爷和于老夫人?br / 生于望族第3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人夫妻俩降服了的,若是请了来,只会为长房说话,偏他们辈份在那里,一旦发了话,其他小辈们便不好反对了。各房族人闻言,脸上前露出不乐意的神色来,还有人道:“我们老太爷前儿晚上受了大惊吓,到今天还没缓过来呢,怎好再去劳动他老人家?”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什么宗族大会?这是从何说起?我只听说各房族人在此商议劫后事宜,怎的就牵扯到宗族大会上了?宗族开大会,又岂是如此草率的?!” 顾四老爷眼中一亮,忙道:“正是,今儿不过是各房兄弟们凑到一起商议住后的安排,却不是正经开宗族大会,就用不着劳动几位长辈了。”再看卢老夫人,脸上更添了几分恭敬:“方才正议六侄女儿的事呢,大家商议着要让侄女儿进家庵清修,六婶娘可有意见?” 卢老夫人不以为意:“她是长房的女儿,要怎么处置,就让长房说了算吧。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商议一下老十五的后事,再有老十五的妻儿,往后该怎么办?族田还在,去官上补了文书,仍旧让顺哥儿管着就是了,但九房宅子被烧了,财物也没了,今后生计怎么办?还有其他各房的宅子也有损毁,该重建的,该修补的,要怎么安排,也该拿出一个章程来。另外,各家仆役有伤亡的,抚恤银子怎么算?发送银子又怎么算?前庄的人家,虽不是我们顾氏奴仆,却也有许多是佃户,我们身为主家,总不能不管不顾吧?这些事是各家自领,还是公中负责,都还未定呢,不商议出个结果来,怎么行呢?!” 这话是正理,但厅中各人听了,却是各有思量。长房的人里,于老夫人正为老妯娌的头一句话而暗喜,心想这回孙女儿的下场总算有了转圜的余地了,而二老爷则是认为这是自己长脸的好时机,段氏却在心中暗叫不妙,担心长房的大权要旁落了;二房的顾四老爷听到这番话,便捻起长须沉思,心里有了几分决断;其他各房族人,均想到自家受到的损失还要找地方弥补,纷纷将目光投到长房人脸上,早把文慧的事忘在了脑后;十七老爷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犹豫半晌,再着一眼两个侄儿,暗叫一声罢了。顾四老爷咳了一声,道:“六婶娘说得是,这件大事要紧,我看……各房屋子被烧的没几处,八房九房受损最重,八房人口少,九房又元气大伤,只怕都难以独立承担修补房屋的费用,不如由兼族中出面,各房凑份子,先替他们将房屋修好了吧?耗费的银两,可在事后算出个总数儿来,八房、九房两家按族田收成按年分期偿还。往年遇上天灾人祸时,有族人落难,族中也是这个做法。” 因有旧例,众人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人提出:“各家都亩财物受损,拿不出钱来凑份子可怎么办?” 顾二老爷连忙道:“差多少银子,都由长房补上就是!这件事尽管交给我办吧!” 顾四老爷笑而不语,旁边有一位族人开口道:“这原是族长出面才合规矩,但族长长年在京城做官,半点族务都不曾管过,二哥出面虽说也没什么,但你不是说你哥哥为你谋到了好官缺,正准备上任么?!哪里有功夫来理会这些事?!修房子可不是三两月就能办好的。”众人也都纷纷出声附扣。 顾二老爷脸都黑了。他此前的确曾经去信京城请兄长代为谋缺,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妻子却提醒他要仔细留意那官职是好是坏,上锋是否好相处,以及辖地是否富裕等,结果他发现那个缺其实不怎么理想,心里抱怨哥哥不用心,早已去信推了,让哥哥另谋他缺,哥哥却来信说,京城局势不明,等局势平静下来再找。他本就一肚子怨气了,此时听了这括,岂有不恼的?只是不好说是自己嫌弃官职不好不肯去,又怕京城那边不久就有准信来,他揽了这件差事,倒不好办了。 段氏脸色已经灰了一毕。她深知丈夫为人,既无才干,又是个不理事的,若是得了实缺,越是要紧的职务,越容易出事,偏她身为儿媳,在长嫂巳经随夫在京的前提下,断不可能随他赴任的,便是有几个通房小妾,又有谁能看紧了丈夫不让他闯祸?!还不如叫他安安份份在家中赋闲,太平年月里,再谋个闲职,既体面又省事,因此只在暗中拦着他出门。但她这番盘算虽是用心良苦,此时却反倒让长房处境艰难了。看来二房是早有心要将族长大权夺走,她怎的就没提防呢?! 果然立时就有族人提议:“一族之长,本是该负责料理族务的,大哥长年在外,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二哥又即将出仕,再让长房担着族长的名头,怕是多有不便。二房的四哥帮忙料理族务,已有近二十年了,于情于理,都有资格当这个族长。他一家子长年久居乡中,儿子又有出息,家风淳正,处事公道,我第一个推举四哥当族长!” 旁边另一个人也道:“我附议!四哥处事公正,待兄弟们也和气,尊重亲长,慈爱晚辈,以他的德行威望,足以担当顾氏族长之职!” “这回前庄大火,还是四哥常人扑灭的呢,火势没烧到后庄来,四哥当居首功!” “我们各房遭了横祸,四哥四嫂不顾自己劳累,亲自来慰问,我们看在眼里呢!” 族人们纷纷说起顾四老爷的好处,后者忙着表谦虚,一再说“族长之职原该由长房担着”。有族人道:“太平年月里,族长不在庄中,倒没什么 要紧,可遇到大事,却十分不便。这回匪徒来袭,若是有族长在,一声令下,各房都警惕起来,该如何行事,如何防备,就不会忙乱了。四哥再推辞,若日后又出事了,叫族人们怎么办呢?!” 众人齐声附和,看得顾二老爷目瞪口呆,更发现附和的人里头,还有两个是长房早早分家出去的庶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指着他们: “你们……怎能……” 其中一人冷笑道:“我们是长房的人,也知道蛇无头不行的道理。大哥在京城做官,二哥也要去做官了,我们庶出的偏支不敢奢想族长之位,四哥是众望所归,我们也诚心推举他!”眼看大势巳去,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 “宗族大事要紧,先前你们大哥从京城也写过信来,说他长年在外,族务尽托兄弟,多有不便,让我做主,将族长之位让与四侄儿。只是家中事忙,又接连有客,我一时混忘了。今儿既然提起来了,就这么办吧。”她深深地看了顾四老爷一眼,“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办事向来稳妥,往后这族中事务交到你手上,你当用心料理才是。” 顾四老爷只要结果,并不在乎长房是不是挽回了面子,便恭顺地行礼:“谨尊伯母教诲。” 于老夫人点点头,将手伸给了丫头,淡淡地说了句:“修房屋和发放抚恤银子等事,你们兄弟们慢慢商议吧。我累了,先回去歇息。”说罢便在儿子媳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慢慢地走出了前厅。柳顾氏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要问母亲是不是糊涂了。段氏脸色白了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我回去把账本整理好,送到四太太那里去。”也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顾二老爷直发愣。 顾四老爷心情不错,也没去落他脸面,只是恭敬地问卢老夫人:“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你虽得了族长之位,终究是二房子弟。顾家百年,族长从未离过长房,你既担起这个责任,对你伯母就该多孝敬些才是。需得记得,骨肉亲情,比别的事要紧。” 顾四老爷顿了顿,已领会了她的意思。于老夫人说的话,让他得以合法合礼地从长房手中得到族长之位,省却了后面的许多麻烦,他投挑报李,对长房的文慧、文安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是两个鲁莽的小辈,只要他们不再闯祸,他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况且文安受了伤,今后身体定然受损,而以文慧如今的名声,在顾庄早已不复往日尊贵,于他也无甚得处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带领各房族人,把劫后事宜料理妥当了,才能坐稳族长之职呢! 卢老夫人见他明白了,便也不再啰嗦,道: “我得回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吧。” 她是长辈,撒手不管,却是给他这个侄儿脸面了。顾四老爷恭敬地将她送出了门,柳东行本要跟上,但脚下一顿,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脸颊微红,左右看着,见众人都在议论顾家族务,便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文怡在小茶房里听得分明,见祖母要走了,忙向文娴文娟说了一声,然后从屋子后门出去,绕道旁边的小路,抬袖避过众人,转进了停车的小侧院。郭庆喜、林婆子与何家的都在,而祖母卢老夫人,早已在车里坐着了。 她脸一红,忙向祖母告了声罪,便上了车。随着马车起行,住六房宅子驶去,文怡心里便有些不安,担心祖母会因为自已的鲁莽行为而出言责备。卢老夫人却一直不说话,等到车子离长房远了,才看了她一眼,从袖里摸出一张红纸来,递给她: “瞧瞧这是什么。” 文怡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上面抬头写着“天作之合”四字,接着是“男命庚帖”,下面还有柳东行的名字,立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不由得羞红了脸:“祖母,这是……哪里来的?!是……是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九十章 明日可期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柳家东行哥儿方才悄悄儿递给我的。他去八房与你十五婶诊脉,开了个应急的安胎方子,又让我派人去请萧老爷子过来。你遣冬葵向我报信,我要带小六去长房,他便拿了这帖子出来。”她叹了口气,“他有这个心,倒也难得。不然咱们一起等你三姑母送庚帖,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是她的亲儿,她想必是不会着急的,若是一直拖着,咱们家倒麻烦了。” 议亲才议了个头,双方都没推辞,便等于是口头约定了,如果不能继续下去,又迟迟不再提起,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好再另说亲事。尤其是这样亲上作亲的,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亲戚。三姑母固然不会得罪娘家族亲,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文怡低下头,带着几分羞意捏着那庚帖,心里又是甜,又有几分担忧。柳东行主动送庚帖来,显然是不想让三姑母再拖下去了,但他是私下递过来的,似乎有些不妥当。 她忍不住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卢老夫人便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庚帖虽是私下递过来的,但婚事却不是私下议的。明明是你姑母以他婶娘的身份,当着你大伯祖母和两位伯母的面,向祖母提的亲事。祖母向她讨要行哥儿的庚帖,她也答应了,只说稍后就送来。不过是因为这些天事多忙乱,她一时顾不上罢了,既然如今庚帖过来了,是谁送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庚帖里写的字儿不是假的,送来的又是他们柳家的人,你姑母就没有把帖子要回去的理!” 文怡眨眨眼,也慢慢明白过来了。三姑母柳顾氏是不能公然说这庚帖是私相传递不能作数的,毕竟她是当着众人的面答应要送过来,迟迟不送,不过是心里赌气,故意拖延时间,若是人家送了她不认,就变相等于事后反悔,是打娘家人的脸。别说六房了,就算是长房的人也不会明着帮她说话,更别说现在的族长之位,已经转到了二房头上。失去娘家支持的妇人,在夫家处境也不会好过,三姑母又怎会为了一个素来不待见的侄儿,甘冒得罪娘家族人的风险? 这么说,她与柳东行的婚事算是定下一半了? 文怡脸红了红,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心里却是暗暗欢喜的。 卢老夫人拿回庚帖,又看了一遍,也微笑道:“咱们且别声张,若你三姑母是个懂礼的,再送庚帖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不然,还要靠这张纸去办你俩的事呢!无论如何,这般行事终究失了些礼数,只是他一个孩子,能想到这里也算不错了。若是换了别人,我断不能依的,谁叫你这小丫头先拿了主意呢?” 文怡脸色大红,头垂得更低了,羞恼地嗔道:“祖母说什么呢?!” 卢老夫人低低笑了几声,才道:“原来你还知道害臊?罢了,今儿祖母心里高兴,且饶了你!”她将庚帖重新袖好,直起腰来,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接下来要忙你十五叔的后事,庄上也忙,且等几日,等诸事忙完了,祖母亲自进城去,寻个有名望的阴阳先生,把你俩的八字合一合,若是相宜,后头的事就好办了。只需把庚帖送回柳家人手里,你俩的婚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双颊越来越红的孙女,叹了口气,伸手轻抚文怡的头:“傻孩子,这才是刚开始呢,你当定下亲事便完了么?要操心的事多得很!” 文怡红着脸窝进祖母怀中,喃喃地道:“不管以后要操心什么事,孙女儿与祖母心,您千万别累着了。孙女儿只求您老人家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卢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抚着文怡的秀发,低笑:“傻孩子……” 宣和堂很快就到了,祖孙俩下车进门,仲茂林得了消息,便赶过来禀道:“小的听了冬葵姑娘传的话,已经照老夫人的吩咐,把后院的厢房都收拾好了,老夫人的衣物用具都搬进了正房,石楠正带着人收拾。方才九房的厨娘已过来借了灶,眼下正在做饭菜。小的请老夫人示下,是不是让九房的厨娘回去时捎个话,问问十五太太和几位少爷几时搬过来?” 文怡吃了一惊,先前她向祖母提过接十五婶母子过来休养的,但祖母并没有答应呀?! 她转向卢老夫人,卢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记得要让人收拾得整齐些,如今族长之职由四老爷领了,他是个守礼的人,最讲究规矩,我们六房虽是好意,也不能叫人笑话失了礼数。该守的礼,该用的东西,都不能出差错,你是个办事办老了的,我就都交给你了,十五太太院里的活,就让你老婆带人领着。” 仲茂林有些吃惊,但脸上很快就闪过一丝喜意,磕头退了下去。 文怡不解,跟着祖母到了正屋,见石楠已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把祖母的物事都搬进了正屋西暖阁里安置,忙问:“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您决定要把十五婶接过来了么?可那也没必要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他们呀?!” 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傻丫头,后院有小门通向夹道,只要把中门一关,两家便能互不相扰,岂不便宜?更何况他家人口不少,若不让出后院,让他们住哪里去?总不能叫九房的人住了我六房的正房吧?!” 文怡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我只是见他家境况堪怜,八房似乎也不大乐意让他们久住,再说……十五叔帮了我们好几回忙……” “祖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其实也不是祖母提出让他们搬过来暂住的,你十五婶如今有了身子,又体弱,本不该挪动,只是八房也遭了匪劫火烧,心里也有怨气,加上你十五叔在他家屋里咽气,他家便觉得不吉利。主人有了这个心思,底下人又怎会用心服侍?你十五婶自打清醒过来,便有心要搬走,原是打算去你十七叔家的,但一听说你十七婶和你五姑姑偷偷去了长房卖好,便再不肯去了。祖母想着我们六房与九房向来处得好,这里离你十七叔家又近,让你十五婶带着孩子搬过来,三家人也好相互照应。今日族里立了新族长,又要议修补房屋的事,不过两三天就有了章程。等九房宅子建好了,他们再搬回去不迟。” 原来如此。十七叔的宅子其实就是宣和堂以前西路后方的院子,用墙隔了两进出去。原本内宅的过道便成了他家与六房宅子之间的通道,与卢老夫人一直住的后院,有角门相通。九房的人搬过来,确实方便照应,只是…… 文怡眨了眨眼:“十七婶如此行事……只怕十五婶不乐意她来照应吧?” 卢老夫人不以为然:“你十七婶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自有你十七叔管教,九房的内务,我们六房不消理会得。他们两家原是亲兄弟,我们不能叫人指责六房离间人家骨肉亲情。” 文怡心领神会,但自家明明是好心帮人,却要处处提防他人非议,叫她不由得心下暗叹。因怕祖母心里不高兴,她顿了顿,笑道:“如今有谁敢这般睁眼说瞎话?!贼人来袭时,是您下令家人高声示警的,救了许多族人呢!今日大会,也是您开口说了公道话,才让长房与二房开始商议族人们劫后的救助抚恤事宜。您老人家在族中的威望可高着呢,人人都敬重你,想必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怠慢您了!”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轻斥:“夸夸其谈!”文怡抿嘴偷笑,并不以为意。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方才叹了口气,低喃:“只盼着你十五婶能坚持下来,好好把孩子生下……”文怡一听,想起母亲与弟弟,面上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前院家人忽然来报:“老夫人,小姐,舅老爷一家来了!”文怡吃了一惊,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扶着祖母赶往前院。 聂家昌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似乎是赶路过来的,一进门便先四处张望,见宅子没事,又拉着六房的门房钱叔细问外甥女儿安危,得知全家平安,方才松了口气,领着妻儿往前厅看茶。文怡一出来,他就起身赶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才红了眼圈道:“老天保佑,可吓死舅舅了!”一抹脸,眼泪便往外飙。 文怡也红了眼圈,行礼道:“让舅舅担心了,外甥女儿一切安好。只是外头大门叫贼人砍了几刀,有惊无险罢了。” 聂家昌胡乱点头,忽然瞥见卢老夫人在侧,醒悟到自己失了礼数,不由得老脸一红,退后几步见礼:“见过老太君。” 卢老夫人对他倒是和颜悦色了些,微微点头:“舅老爷有心了,是昨儿从平阴出发过来的?” 聂家昌微笑以对,秦氏插嘴道:“可不是么?他一得到消息,就吓得跟什么似的,立时叫人唤了儿子回家,又让人打点马车,全家连夜赶过来了,路上都顾不得休息。我早劝他,老太君是个经年的老人家,外甥女儿又精明能干,既是早就有了提防,又怎会涉险呢?!况且传闻说匪徒已经被官兵剿灭了,顾庄只是烧了些屋子,想必外甥女儿不要紧。他只不信!”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转身去正位坐下。聂家昌回头瞄了妻子一眼,聂珩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跪下向卢老夫人见礼。文怡明白了他的用意,便在他起身后,赶紧向秦氏请安问好。 众人见过礼,各自落座。卢老夫人才微笑道:“这回匪劫,确是凶险,九丫头的一个叔叔没了,家里房子也烧了大半,留下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我便劝侄儿媳妇,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便是再伤心,为了骨肉,也要好生保重才是。还好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已经安稳下来了。如今族里正商议着,要如何助他家恢复元气呢!” 文怡暗叫一声不好,看到舅舅的脸色果然黑了,忙干笑着插嘴道:“记得此前表哥中了案首后,曾提过要办喜事了。不知如今婚期可定下了?舅舅舅母别笑话,凤书姐姐早与我约好了,若是我不去,她必不肯依呢!” 聂珩眉间带着几分忧色,面上却挂着微笑,答道:“这事儿表妹尽管放心,自然少不了你顿。婚期已是定了,就在九月里。” 秦氏闻言也露了喜色:“若不是为了珩儿八月科考,怕他成了亲后会分心,下个月就要办的,如今只好推迟些。等珩儿考中了举人,办亲事也更体面。” 聂珩苦笑:“母亲,儿子不一定能考中,您在老夫人面前说这样的大话,若是儿子到时候没中,岂不是让老夫人和顾表妹笑话了?” 秦氏不以为然:“瞎说,你怎会不中?!” 聂家昌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含糊一句:“做人还是谦逊些好。”秦氏方不提了。 文怡担心地看着祖母,卢老夫人总算看在孙女面上,也放缓了神色:“珩哥儿素来聪明,又中了案首,今科必中的。届时双喜临门,倒是可喜可贺。” 文怡看着舅舅的脸色也好看了,与聂珩对视一眼,都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聂家人赶了这么远路到来,总不能让人马上就走,文怡立时便请示了祖母,叫厨房安排了一顿饭菜。只是顾庄如今正忙乱,下午九房的人又搬东西过来了,不好招待聂家人。聂珩便趁机劝说父母进平阳城去住,顺道探访几位朋友,好将父母与卢老夫人隔开了。 文怡坐着小车,领了送客的差事,一路将舅舅一家送出庄口。聂家昌见外甥女儿已经离顾庄半里远了,便叫她别再送,又叮嘱了几句话,便要带着家人走了。秦氏脸上带着笑,欲言又止,终究笑着说:“千万要陪你祖母来吃你表哥的喜酒,舅母还有事要与你祖母商量呢!” 文怡觉得她笑得颇有深意,有些费解,见聂珩走过来,方才将心头疑惑压下,转向表兄。 聂珩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回真是万万想不到……幸好表妹平安无事,今后我会行事周全些……” 文怡笑着打断他的话:“表哥已经尽全力了,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能拦得住的。况且表哥已经救下了平阴一地百姓,又何必再强求更多?大表哥,我平安着呢!” 聂珩苦笑,却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点头,便随母亲上了马车,一起离开了。 文怡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十五叔不幸遇难,顾庄又有许多人家遭了劫,但过了这一关,便再无大难了。舅舅一家平安无事,表哥即将科举,年内就要成亲,家中祖母也安好无恙。她前世所经历的种种憾事,大都平安度过。真真是佛祖保佑,她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文怡忽然觉得很想哭,只是记起这是在外头,方才勉强忍住,回身招呼丫头们上车,命郭庆喜回庄去。才到得庄口,便见到一大堆人马塞在那里,却是柳家的马车与护卫。 柳家这是要走了?! 文怡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他们会走得这么快。东平王世子已经出发了吗?柳东宁与文慧的事还没有结果吧?长房才丢了族长之位,三姑母这么快就要走人?! 最重要的是,柳东行的亲事…… 车马马蚤动,又有人从庄里出来了。眼看着他们就要出发,文怡命郭庆喜将车驶向路边避开,听到冬葵在耳边小声问:“小姐,那您和柳大公子的婚事怎么办?”她咬咬唇,无言以对。 路边除了她的马车,还另有行人围观,当中也有顾庄的住户,在那里小声议论:“柳家怎么说走就走呢 ?一点儿风声没听见!” “你没听说么?柳夫人原是打算让儿子和娘家侄女儿定亲的,结果那位小姐……咳,偏柳少爷是个痴心的,柳夫人为了儿子,只好带他走了。” “论理他们也早该走了,便是回娘家省亲,也没听说住这么久的。听说他们家跟那个世子是亲戚!” “哎哟哟,那是该走了,不然怎的好意思?!我先前还以为那样的尊贵是知礼的,没想到是个白眼狼!” “不是听说结亲的不光是柳夫人的儿子跟顾家长房的小姐,还有她侄儿么?” “谁知道呢,眼下哪里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更何况,她哪里还有那个脸?!听说顾家族长现在是二房的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 众人正议论间,柳家人听闻主母一声令下,便相继往官道的方向进发了。车马掀起阵阵尘土,逼得围观的人群飞快散开。 文怡并没让人走,只是听着外头的车马声过去了,方才眼圈一红,猛地掀开车帘往外瞧,便看到在柳家车队的最后,柳东行正骑在马上,回头看过来。 她怔了怔,两眼便一直看着他,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柳东行却冲她一笑,脸上说不出的自信,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文怡不由得一愣,随后便看到柳东行反手一鞭,策马绝尘而去。 文怡缩回车中,回想着柳东行那个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来,对两人的未来也生出了几分信心。 (第二卷完) 卷三 京都情仇 第九十一章 今秋有雨 文怡在家门前下了马车,抬头见天色有些发沉,便问:“下雨了吧?” 前来迎她的钱婶便赔笑道:“从昨儿开始,天就一直在下小雨呢,早上才停了下来,这才两个时辰,又下起来了!听人说,可能会下个几天呢!仲大爷一早就命人把家里各处的排水沟都清一清,免得叫杂物堵塞住,淹了院子!” 前世的九月,的确是开始下雨了,起初只是雨丝儿,过了月中,便开始大起来,一直到十月才停。文怡听了钱婶的话,记起这件事,面上不愁反喜。下了雨,就意味着今天的旱情过去了。她立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冬葵也在旁讨她欢喜:“这可好了,咱们家的田地, 总算不用再发愁了!” 文怡面上带了笑,看着钱婶也觉得顺眼许多,便柔声道:“这些天祖母可好?家里可好?” “家里一切安好。老夫人昨儿吃了萧大夫开的药,腰已经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晚上吃了一大碗饭呢!”钱婶眼珠子一转,又压低了声音,“后院儿那边,十五太太让六少爷天天带着两位小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瞧着也十分欢喜。不过十七太太这几日天 天都来看十五太太,一坐就是半天,十五太太似乎有些恼了,今儿早上,还摔了个茶杯呢!”。 文怡皱了皱眉。十五婶这几个月对十七婶几乎是一见面就要给脸色瞧的,十七婶原本不乐意来,不过是被丈夫逼着上门,十五婶看在十七叔份上,倒还能维持面子情儿,不曾给过十七婶难看。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她居然气得摔杯子?! 她看了钱婶一眼,想到对方对借住内院的族人的私事都能打听得如此清楚,主人的事就更别说了,不过,眼下她倒没想着封住对方的嘴。十五婶在六房过得好,反倒是被九房的偏支气着了,消息传出去,对六房的名声只会有利。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家,家里只有祖母在,你们侍候祖母辛苦了。”回头看了冬葵一眼,“赏钱妈妈一个二等封儿,再传话下去,家中上下,人人都有赏,老夫人跟前的是一等封儿,外院使唤和内院的粗使都是二等。” 冬葵应了。钱婶心里一乐:这二等封儿就是二钱银子,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月钱了,上赶着卖了一次好,就得了赏,加上丈夫那一份儿,可是发了笔小财!但她马上又想到,在小姐院里当差的孙女儿秀竹,不知能得多少赏钱,方才小姐好像没提呀?难道要落空吗? ! 她一急,正要去问文怡,才发现眼前空空,小姐已经带着人进门去了。 文怡一路往家里走,一路小声问冬葵:“我们家后院的门并不时常开,仲娘子又早就没在那院里当差了,钱婶的消息是哪儿来的?别是秀竹告诉她的吧?” 冬葵压低了声音道:“秀竹是个老实的,不会犯了忌讳。钱婶嘴碎,闲时爱跟别家仆妇偷懒聊天,兴许是从九房的人那里听来的。 ” 文怡听了,不由得叹气:“十五婶身子不好,六哥哥要带着弟弟们读书,哪里管得来家务?你悄悄跟仲娘子说一声,瞧着他家有什 么短了,暗地里帮一把吧。”顿了顿,“再问一问,十五婶身子可要紧,若是气病了就不好了。若是她不乐意再见十七婶,便叫人跟六 少爷提一提,让他们机灵些!” “是。”冬葵低头应了,再看文怡的脸色,便将手上的东西交到缀后的秋果手里,然后转身拐上了另一条路。 文怡进了正院,先进了上房,见石楠就在门边插花,便笑问:“祖母在做什么呢?” 石楠笑着回话:“小姐回来了?老夫人跟赵嬷嬷说话呢,奴婢给您禀报去?” 文怡摆摆手:“我自己去就行了,才回来,先见过祖母,还要回屋换衣裳呢。” 便进了里间,见祖母正窝在炕上,身上穿着家常驼色潞绸夹袄,背靠着半新不旧的豆青粗绸大引枕,下身铺着蓝花布的薄棉被,面 色红润,神态安然。赵嬷嬷穿着家常绢面夹袄,坐在炕前的脚踏上,正飞色舞地不知说些什么。两位老人见文怡进来,都露出喜意。后 者立时起身拉着文怡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回,方才笑道:“嬷嬷才在担心呢,小姐去聂家吃喜酒,可别叫人算计了!”卢老夫人笑骂:“又胡说了!你当我们九丫头是个傻子?”又命文怡:“回去换了大衣裳再来说话。” 文怡笑着应了,但还是照规矩给祖母行过大礼,方才退出去,回房另换了家常衣裳,再回上方来。路过石楠身边时,她心情很好地 看着那瓶花,问:“这是才下来的新鲜菊花?到了姐姐手里,到比别家的瞧着都好看。姐姐回头也给我插一瓶吧?” 石楠抿嘴笑道:“奴婢这点粗浅手艺,能入得了小姐的眼,是奴婢的福气。等插完了,奴婢就给小姐屋里送两瓶去。” 文怡点点头,谢过了,便进了里间。赵嬷嬷已经把卢老夫人所躺的炕的另一头收拾好了,让文怡坐过去。 文怡也不多啰嗦,直接打发了丫头们出去,亲自搬了一张绣墩到炕边,拉着赵嬷嬷坐,道:“您老人家别跟我客气。祖母已经闪了 腰了,您年纪比祖母好药大些呢!”赵嬷嬷有些犹豫,卢老夫人笑道:“你就照她说的坐了又何妨?这屋里又没外人,咱们什么情份? 私下没必要死守着这些虚礼不放。何况九丫头已经发了话,你别跟她作对。” 卢老夫人问:“聂家喜宴可热闹?洐哥儿才中了举人,没几天功夫又小登科,你舅舅两口子想必乐开花了吧?” 文怡笑道:“可不是?舅舅在席上几乎是谁敬的酒都喝,还是大表哥怕他受不住,劝了几回,他才喝的少了,还跟人约定改日再喝 ,到底年纪大了,受不住,散了席后是被小厮们抬回房去的。舅母昨儿一早起来,当着我和大表姐的面就数落看了,直到大表哥和大 表嫂过来请安,方才住了嘴。” 卢老夫人笑着微微摇头,只道:“双喜临门,多喝几杯也没什么。”又问,“你瞧着你表哥表嫂还和睦吧?” 文怡怔了怔:“大表哥与秦家姐姐是青梅竹马,从小认得,自然是和睦的。” 卢老夫人没说下去,只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祖母因扭了腰,不曾去贺你表哥,你舅母没说什么吧?” 文怡笑道:“舅母甚是惋惜,还特地问了祖母是怎么扭伤的,孙女儿回来前,她还特地送了几帖十分管用的膏药,再三叮嘱孙女儿 要好生照料祖母呢。她说老人们但凡有个腰伤腿伤,都是十分难缠的,绝不能误了医治!”又将那几副膏药送了上来。 卢老夫人不过是瞥了几眼,便点点头:“她有心了。回头备一份礼去,谢她的膏药。”接着又问起了宴席上的情形,开了几席,在什么地方摆的,请了多少宾客,都是些什么人家,有多少位女客,其中太太奶奶们有几位,小姐有几位,家世品行举止相貌岁数如何, 哪一位与孙女儿合得来……琐琐碎碎地问了许多。 文怡一一答了,脸上却不见有什么异色,倒是把赵嬷嬷急得够呛,好不容易等卢老夫人停下吃茶,才起身拉着文怡问道:“我的好 小姐,你跟嬷嬷说,舅太太可有跟你提起什么别的事?!她不是说,有事要跟老夫人商量么?!” 文怡抿嘴一笑,眨了眨眼:“嬷嬷急什么?舅母有事想跟祖母说,祖母没去,她若是能跟我说的,早就说了,哪里还要等到祖母去他家时才说?” 赵嬷嬷不死心:“她就没引你见什么人?!” 文怡轻描淡写:“我一直跟大表姐在一处,和宾客种的小姐们一起玩,要见人也是一起见得,因此每位女客都见过了。” 赵嬷嬷还要再问,卢老夫人便道:“好了好了,这丫头心里明白着呢,你替她着什么急?更何况,舅太太还没问过我的意思,哪里就敢替她做主了?有事也是她丢脸!” 赵嬷嬷闻言忙去看文怡的脸色,见她抿着嘴偷笑,便“哎呦”一声笑道:“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作怪了?看着嬷嬷在这里着急,偏就不肯直说!” 文怡讨好地搂住她撒娇:“好嬷嬷,我下回不敢了,您别生气!我还为您向大表哥讨了您最爱吃的果子酒,就是他家用温泉水和桃子酿的,还有几大本新鲜花样册子,才叫丫头送到您屋里去了。” 赵嬷嬷一向最疼她,哪会跟她生气,才板起脸,就绷不住笑了,道:“小姐也忒胡闹,那果子酒老夫人也喜欢,你怎么送我了?我跟着老夫人喝也是一样的。”便要回屋去把那酒搬来。 文怡也不去拦,只是看着她出了门,便转身坐到祖母身前的脚踏上,压低声音道:“庄上的粮食都收了,租子收了一半,放出去的账,也收了三成回来,剩下的先赊着,那些农户都说,只要明后年风调雨顺,不出两年就能还上了。不过药香谷那边,因前几个月天旱,多少受到了影响,大约要亏上百八十两银子。” 卢老夫人点点头:“这倒还罢了,顾氏全族里,咱们六房受灾已经算轻的了,八房的水田失收,通共才得了两百多两银子,而九房,连过年的银子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备齐呢。”又问:“赵嬷嬷那个侄儿的事可问过了?” 文怡有些黯然:“已经遣人去问过了,可问的人,十个里有八个说不知道的。只有一个茶摊的老板,说是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是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跟着管家出门办事,在他那里吃过一盏茶,歇完脚后便沿着管道往北边去了。只是他说,那人瞧着有三四十岁了,年纪有些对不上。” 赵嬷嬷原是卢老夫人的陪房,陪主人嫁到顾家,父母兄长都还留在卢家。不料三十年前,因卢老夫人的父亲没了,娘家兄弟回家丁忧,家人行李太多,路上不便,弟媳便卖了几房家人,当中就有赵嬷嬷的夫家小叔一家四口。赵嬷嬷夫妻俩为此伤心了很久,一直托人打听兄弟下落,始终没有消息。后来她丈夫、子女相继亡故,赵嬷嬷孤身一人留在了卢老夫人身边。前不久,她无意中听到别房的家人说起外出办事时遇到的人,那姓名年纪都与小叔家的大侄子对得上,便忍不住在卢老夫人和文怡跟前提了提。卢老夫人有心为她寻亲,却又怕找不到会让她伤心,便让孙女暗中行事。 卢老夫人听了文怡的话,也有些失望:“既如此,就先别在你嬷嬷跟前提起,等到寻访到了确切消息,再说不迟。” 文怡应了,便听到赵嬷嬷在外间跟石楠说话,要她把那两小坛果子酒收好,忙扯开了话题,道:“孙女儿听人说,十七婶这几天又来了几回,还惹得十五婶生气了。孙女担心十五婶身子吃不消,就叫仲娘子去帮着照应,若需要什么东西,就从我们家拿,也不必跟六哥提。祖母觉得这样可好?”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钱婶又嘴碎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你十五婶是个 生于望族第3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五婶是个省事的,总要跟我们客气,若是等她开了口再帮忙,事情早就乱套了。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仲娘子为人老到,你交给她就好。”又露出一个冷笑,“你十七婶的算盘打得倒响,可也太不会做人了。亲兄弟妯娌!上门看望守了寡又怀着胎的嫂子,一开口不说多关心关心人家孤儿寡母,却只知道问人家还剩多少银子,多少家私,又说自己家有多么难过,手头有多么紧……几乎要明摆着说要钱了!我听着都替她害臊!”她正色告诫孙女:“你可千万莫学她的模样,哪怕是守过三年孝,又有儿女,丈夫休她不得,这般行事终究失了礼数,便是儿女们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也要看她不起!” 文怡忙起身肃立,正色道:“孙女绝不会如此!”接着又撒娇:“孙女怎会做这种事?!祖母也太小看我了!” 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越大越没规矩了,你原先哪里敢在我跟前这样放肆?!”脸上却带着笑意。 文怡知道祖母其实是喜欢的,便抿着嘴笑着不说话。 卢老夫人叹了一声,又道:“在我跟前还罢了,到了外头可别这样胡闹!你可知道,你大伯母……就要回来了,不出两天就到!” 文怡怔了怔。大伯母……不就是长房的大伯父之妻,文慧、文安之母蒋氏么?她回来了?! 第九十二章 顾家长媳 大太太蒋氏是三天后才到的。一行四五辆马车,丫头婆子媳妇的至少有十二三个,另外还有家丁护院。这么一大帮人,才涌入顾庄,消息便立时传遍了顾家各房。 但大太太自然顾不上理会族人,她一进家门,便立时赶去看了还在“养伤”的小儿子文安,哭了半日,骂了文安身边侍候的人一顿,然后叫人将两个她亲自派到儿子身边侍候的妈妈拉出去各打了二十板子,又用自己带回来的丫头换下了儿子身边的婢女,打算将她们撵出去。最后是文安好说歹说,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丫头,却还是让她们各挨了十板子。 蒋氏忙完这些,方才在前来迎接的妯娌段氏陪同下,前去拜见婆婆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心中不喜,怪她不懂礼数,回到家也不先去给自己请安,不过是想到她着紧儿子,方才没把恼意摆到脸上来,淡淡地道;“怎么是你来了?你身子一向不好,何苦这样奔波?” 蒋氏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小七受了伤,六丫头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媳妇儿岂能不回来?!别说只是走上千里地,便是叫媳妇舍了性命,媳妇也不会犹豫的!” 段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嘲讽,面上波澜不兴。 于老夫人的脸色则难看了些,深深吸了口气:“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小七当时伤在内腑,瞧着重,养了几个月,也没什么了,不过是脸上留了点疤,不想出去见人,方才托辞养伤,窝在屋里。至于六丫头……”她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长媳一眼:“你在信中分明说她已经改过了,不但贤淑知礼,而且在京城还广受赞誉。我信了你的话,才把当年的事揭过去,结果她给我闯出大祸来!不但差点儿葬送了她弟弟的性命,还几乎将顾家的名声都赔了进去!我念在她是我的嫡亲孙女儿的份上,方才舍了自己的脸面,将她保住,再暗地里送信给你们,让你们赶紧派人来将她接走。没想到你们一拖再拖,拖了小半年,现在才到,却跟我说她受了大委屈?!我倒想知道,她怎么委屈了?!” 蒋氏痛哭道:“老太太,慧儿是您亲孙女儿呀!是您的亲骨肉,你怎能这样说她!” 段氏见于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强吞下嘴角的一丝笑意,一脸忧色地上前劝道:“婆婆别生气,大嫂只是不知实情,毕竟是亲闺女,难免偏疼了些——兴许是底下人传话时没说清楚?媳妇儿给大嫂说说详情,她自然就知道谁是谁非了。” “我亲自写的信,怎会不清楚?!”于老夫人猛地一拍茶几面,交茶碗振得落地,摔成碎片,“当时老大回信时说得明白,连罪都请过了,只问安哥儿的伤势要不要紧,就将六丫头交给我处置,只是求我念在骨肉情份上救她一命。我还道你们已经心里有数,也没了异意,如今却来给我脸色瞧,话里话外都带了刺儿,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段氏张了张口,眼珠子一转,便退到了一边,摒气静立。 蒋氏似乎被婆母的气势吓了一跳,怔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继续抹着泪,却不象方才那样一味不停地哭:“老爷……老爷当时也是气得狠了,一时冲动,就说了狠话……过后倒心疼起来……又怕婆婆在气头上,不敢替慧儿求情……这几个月过去了,老爷想着老太太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小七的伤势也该好了,方才让我过来……接孩子回京去……” 于老夫人凌厉地瞥她一眼,她立时闭了嘴,讪讪地笑着。于老夫人挑了挑眉:“接回去?当时没接,这会子倒接了?京里已经没事了么?乱子都平息下去了?!” 蒋氏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虽未完全平息,但也……差不多了……” “该处置的处置了,该升迁的升迁了,该走动的……也该走动了吧?”于老夫人冷冷地翘了翘嘴角,“可是又看中了哪家青年才俊、高门大户?!庶女年纪太小,又拿不出手,所以便想起六丫头来了?京城离得远,只要消息没传过去,六丫头便还是香饽饽,许给哪家都不丢脸,是不是?” 蒋氏尴尬地用帕子擦了擦鬓角:“老爷不是这个意思……” 于老夫人看着长媳,心里掩不住的失望。这个媳妇,年轻时明明看着还好,世宦之家,书香门第,温柔和顺,又贤淑知礼,懂得退让。她想着大儿子的性子有些拧,若是给他找个气性大的,怕两口子不好过日子,便给儿子聘了这个媳妇。没想到这温柔和顺也是有坏处的!在婆母跟前和顺,是孝,离了婆母,还那么和顺,便失于懦弱。一味只知道顺从丈夫的意思,他指东她就向东,他指西她就向西,一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内院也弹压不住,还把儿女教养成这个模样。独生子倒还罢了,不过是爱胡闹些,女儿教成这样,就是害了她一辈子! 于老夫人默默地转开头去,轻声问:“是哪一家?” 蒋氏张张口,有些心虚:“老爷并未指明,但媳妇瞧着……有几家的孩子都不错,跟慧儿年岁也相当……那都不是寻常人家,有公侯府第,有书香世族,还有宗室贵戚呢……” 于老夫人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那老大是已经看准了?他可有叫你带信过来?!” 蒋氏缩了缩脖子:“老爷说……在信里说不清楚,让媳妇当面禀告老太太……还有就是……慧儿那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 于老夫人冷着脸道:“我倒是想瞒着,只是她闹得那样大,知道的人太多了,我还能一个一个地堵了人家的嘴不成?!别的不说,光是那东平王世子,也曾亲眼见到她的狼狈样儿!你们要瞒,不如先封了他的嘴再说!”她心里微微发寒,孙辈的婚姻大事,儿子从来都会请示她的意见,再作考虑,这回却连封信都没有!说什么信里说不明白,让媳妇转告?瞧媳妇这个模样,哪里是能说清楚的?! 她只觉得疲倦不堪,伸手揉了揉额头:“六丫头如今在清莲庵带发修行。我每月都叫人送五十两银子过去,一应吃穿用度,都让老二媳妇悄悄供给。她在那里不会吃亏的。但如今再说什么婚嫁的事,却是不必了!六丫头那个性子,若是真的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再闹出什么事来,或是叫婆家知道了那件事,众口烁金,她还有活路么?!到时候便是我们想救她,也救不得了!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叫她在庵里待一两年,等事情淡了,再寻个可靠稳妥的亲戚,将孩子送过去,托他们帮着找一门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不愁吃穿,家风淳厚,女婿性子豁达,能跟她处得好的,便足够了。你是她亲娘,自当知道哪一种做法对她最好,别事事都依她爹的意思,把孩子的终生给误了才好!“ 蒋氏脸色一白,神情犹疑不定 ,一时激动地想要说什么,但又立时换上了惧色,闭上了嘴。 段氏在她对面看得清楚,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当年的顾家长房嫡长子,娶的妻子就是宗妇,怎会选了这样一个人?除了家世好,性情柔顺,便再没别的长处,生的孩子还那样顽劣不堪!若不是她的儿女胡闹,长房又怎会失了族长之位?!倒连累了兄弟一家! 于老夫人见了长媳的脸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下无奈暗叹,有气无力地问:“贤哥儿的亲事可定下来了?虽说顾家男孩儿成家一向比旁人晚,但拖了几年,也该办了!何况长幼有序,哥哥不娶妻,妹妹怎好说亲?!“ 蒋氏脸上一亮:“老爷已经看过了,说有几位小姐都是贤哥儿的良配!其中郑家的小姐,宛平侯的千金,还有岳阳王府的三郡主,都到了年纪。老爷说,这几位都是高门贵女,贤哥儿若是有了进士身份,求亲时底气会更足,如今正让贤哥儿在家中苦读呢。”顿了顿,又露出了笑容,“媳妇儿曾见过宛平侯杜家的二小姐,温柔和顺,贤淑知礼,模样儿也标致,回去问了老爷,老爷也说好。如今只等贤哥儿高中了!” 于老夫人微微摇头:“温柔知礼固然好,但太和顺却不是什么好事。宛平侯家是今上登位时封的爵,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子嗣又单薄,何苦跟他家结亲?还有……”她瞥了蒋氏一眼,“郑家小姐……岂不是郑贵妃的侄女儿?不是传说她定给三皇子么?老大糊涂了?盎然打她的主意?!” 蒋氏惶恐:“老太太误会了,老爷看中的是那位郑小姐的妹妹……虽是庶出的,却养在郑夫人名下……”眼看着婆婆面上露出怒容,她忙辩解,“这是郑夫人托昌平侯夫人来说合的,老爷原本要应,只是后来看了八字,发现跟贤哥儿不合,方才推了……” 于老夫人大声冷笑:“原来如此!”心下已经冷了,长孙娶妻,为了挑一个最好的,拖了又拖,偏又这般挑三拣四,可惜看的却不是家风品行……罢了罢了,她生的儿子,她还不明白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何苦还要操心?! 蒋氏看着婆婆的神情,心下忽然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老太太……杜家二小姐很好的,在京中向有贤名……” 京中的贤名还靠谱么?文慧一样有贤名,实际又如何?段氏暗暗撇了撇嘴,对于老夫人道:“婆婆,大嫂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让她先去歇息吧?媳妇儿已经命人打扫过正院了。” 蒋氏却道:“不用不用,我想先去看慧儿。” 段氏眉头一皱,只觉得她只会添乱。大白天的招摇进庄,才待了一会儿便要去清莲庵看女儿,她是不是嫌外头闲话太少?!段氏忍不住提醒一句:“大嫂子,如今庄中当家的是四老爷和四太太,他们向来重规矩,先前看在婆婆的面上,才让文慧安然在清莲庵中静养。若是族中非议太多,他们未必会容情!” 蒋氏没放在心上:“弟妹多虑了,我们老爷本就没把那族长之位放在心上,给了二房也没什么,只要老爷还在朝中,族里谁不给面子?” 段氏心中冷笑,也不再劝。于老夫人眉头一皱,便摆摆手:“你去吧,少跟她说些有的没的,让她安安份份地待在那儿!”便随口叫了一声:“五福?!” 段氏忙道:“五福正在媳妇屋里帮忙对账呢——婆婆院里有一笔账对不上。您要叫人,如意和双喜就在外头……”却见于老夫人面上一木,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是么?”随口叫了如意来,扶着她进了里间。 段氏翘了翘嘴角,知道婆婆多半不会寻自己晦气的,心下有几分得意。回过头见了蒋氏还在那里呆坐,便笑道:“大嫂子,我叫人套车送你过去吧?” 车只是寻常的青布小车,用两匹寻常马匹拉着,车夫是老把式,跟车的四个婆子无论相貌还是穿着打扮,都十分平常。这样的排场,在顾庄是常见的,就跟别房的太太奶奶们串门子差不多,却跟蒋氏官夫人的名头不大相配。 跟随蒋氏前来的刘嬷嬷一见便忍不住表示不满:“二太太,这也太寒酸了,您可别说是家里缺了用度,置办不起好车子!”段氏淡淡地道:“好车子固然有,只是大嫂要去庄后的清莲庵,坐好车子太招摇了些。如今我们家只盼着六丫头的流言能少些人提起,何苦太过招摇,引得别人议论?” 不等刘嬷嬷说什么,蒋氏便忙忙点头:“这是正理。这车很好,我就坐这个!”说罢便由丫头搀扶着上了车,只带着几个亲信丫头与婆子,往庄后的清莲庵驶去。 到了庵堂前方不远处,守卫的婆子知道是长房的人,便放了她们过去。不料到了庵堂门口,蒋氏下车时,才发现今日到庵里来的客人不止她一个,不由得吃了一惊。 一个十四五岁的秀雅少女站在小马车边上,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她听了长房的婆子过去说了两句话,便转过身来,面露讶色,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在马车右前方庄重下拜:“侄女儿文怡,见过大伯母。” (不要弄错文怡来找的人……肯定不是来找文慧的……) 第九十三章 庵堂清静 蒋氏有些茫然,记不清这是哪一位的侄女,她身边的亲信大丫头杜鹃是个机灵的,迅速回忆起顾家各房的情形,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是六房的九小姐。”她方才反应过来,\涅盘手≈打团手打\笑道:“原来是九侄女儿,多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她忍不住瞥向庵门里头,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只有两个尼姑站在门槛里,似乎是来迎接文怡的,她心里挂念女儿,也没精神与文怡寒暄,便随口道:“来上香么?你祖母身子可好?”双眼却只顾着往庵里瞧。 文怡清楚她的心事,也不以为意,仍旧恭敬地说:“祖母身子还算康健,多谢大伯母关心。大伯母今日回庄,想必还未见过六姐姐吧?母女连心,您一定很着急,侄女儿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蒋氏意外地看向文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知情识趣,不由得有些惊喜:“好,好,你常到庵里来么?是来看你六姐姐的?难为你有心!”想到方才在小儿子处时,婆子媳妇们向自己禀报的情形,不由得一黯:“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就没来看过她……” 文怡微微皱了皱眉,不希望这位伯母继续说文娴文娟的不是,便微微笑着说:“六姐姐爱清静,姐妹们纵是有心来看她,又怕惹她厌烦……侄女儿今日是来找庵主和如真师傅说的,就不陪大伯母了。大伯母还是快点进庵去吧,六姐姐想必等得心急了。” 蒋氏闻言也顾不上想她话里的意思,忙忙带着人进庵去了,只有杜鹃颇有深意地回头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只做不知。 庵主得了消息迎出来,蒋氏心急,也顾不上说什么,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让人带她去见女儿。 庵主受了冷待,脸上倒还是淡淡的,回头见了文怡,方才露出几分喜悦之色:“你来了?如真方才还在念叨呢。” 文怡微笑着行礼请安,回头吩咐冬葵、秀竹两人将带的东西送去执事尼那里,方才上前扶住庵主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说道:“可是六姐姐又闹了?她才来住了几个月?倒闹得师傅们都不得安生,您又不好出门,不然进城里避一避倒好。如真师傅回来了?法事做得如何?” 庵主嘴角带笑:“很顺利,还有两位太太说下回家里做法事时,再请她去呢。涅她盘是手个打心思灵动又有眼色的人,性情又豁达,不管去什么人家,都能稳得住,不象我,笨嘴笨舌的,就是不会说话。” “您只是性子沉静罢了,况且您身份与她不同,如何能跟她比?”文惨扯开了话题,“如真师傅能受人礼待,涅也盘是手件打好事,至少她师徒二人的日子好过些。昨儿我家祖母才说呢,转眼就要换季了,下一季的香油钱已经备下,偏偏她老人家扭了腰,我又要去舅舅家吃喜酒,倒耽误了,不知我父母灵前的长明灯还剩多少油?” 庵主微笑着摇摇头:“哪里就短了这个?再迟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九月还没过去呢。再说……”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虽然东边费用大,但有你照应着,如今庵里用度倒不缺,不过是人多一点,事杂一点,吵闹一点而已……”她转向东面的小院方面,“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清静了……” 文怡低头笑而不语,默默地扶着她进了厢房,如真师傅正在指点徒弟抄经,抬头见她来了,忙忙换了笑容赶上来行礼。 却说蒋氏带着一帮丫头婆子进了庵堂东边的小院,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正无精打采地闲聊,见到她都欢喜得慌了手脚,忙忙上前请安,又高声朝院里喊:“大太太来了?”引得附近屋里的人都探出头来张望。蒋氏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将引路的尼姑打发走了,\涅盘手≈打团手打又命随行的婆子去问那守门婆子话,自己只带了杜鹃一人进了院子。 文慧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到了阶前却忽然顿住脚,怔怔地看着蒋氏。她穿着半旧的豆青竹叶暗纹对襟袄儿,系着石青百褶绫子裙,一头乌发随便绾了个鬏,斜斜插着一支紫竹簪,半点脂粉不施,小脸也消瘦了许多,腰肢只盈盈一握。 蒋氏一见,便心疼得哭起来:“我的儿啊!才半年不见,你怎的瘦成这样了?!”说着就要扑过来。文慧眼圈一红,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母亲:“娘!您可来了!女儿好想你啊!”母女俩哭成一团。 文慧的丫环踏雪寻梅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前者想要开口劝她们,却又哆嗦着不敢上前,寻梅忍不住探头去望院子前头。杜鹃在旁见了,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寻梅忙将头一缩,踏雪大着胆子道:“杜鹃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帮着劝劝夫人和小姐吧,进了屋再哭不迟。这里时不时有族里的仆妇过来,要是叫人知道了传出去……”杜鹃瞪了她们一眼:“知道又如何?!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怕这些不成?!你俩原也是懂事的,才半年功夫,怎么倒觉得小家子气了?!”骂得踏雪寻梅二人低了头,不敢再出声,便心里都忍不住嘀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杜鹃到底还是劝了蒋氏与文慧几句,让她们进屋去坐下说话。母女俩坐下后又哭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说话。 蒋氏打量着女儿所住的屋子,还有外头的小院,见房屋还算新,但似乎是匆匆建好的,因此有些粗糙,还能闻见淡淡的石灰味道。再看屋里的家具,都是从蓉院搬过来的旧物,却少了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只是用些寻常市面上常见的物件装点着。 她不禁咬牙道:“你祖母好狠的心!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运气不好遇上了贼人罢了,又不曾吃了什么亏,她却不肯帮你说话,由得族里将你这般糟蹋!她叫人把你日常用的大件物品搬过来,却留下了那些古董,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要叫你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又瞪了踏雪寻梅二人一眼,骂着:“没侍候好,叫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生于望族吧等回去了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踏雪寻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倒是文慧带着几分心虚的表情,帮她们求情:“她们俩这几个月侍候女儿还算用心,没少帮衬,母亲就饶了她们吧。”她笑了笑,脸上有些落寞:“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看透了!” 蒋氏见女儿这么说,便饶了两个丫头,但还是教训了她们几句。 文慧哭了半日,有些累了,却又想跟母亲多说些话,便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眼圈又是一红:“母亲……父亲怎的不叫人来救我……祖母还说等把我接回京里,我就不用再吃苦了,可我等了这么久,你们就是不来!”哭了几声,又恨恨地道:“是不是那个在捣鬼?!” 蒋氏却摇头道:“老爷没把那件事告诉她,也算是为你留了脸面,只说你在匪乱中受了惊吓,病了,她也没起疑心。这事儿老爷想得周到,不然,余姨娘要是为了文雅能出头,把事情往外一传,老爷就什么脸面都没了!”说到这里,便又流着泪握住女儿的手:“还好老爷没糊涂,等了这几个月,总算等到京里太平下来了,你们姐弟俩也能回京了。等回到京城,那里没人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都忘了吧!” 文慧点点头,又委屈了:“可我真的能回去么?!我连这个院门都出不去!便是先前在家时,家里人也拦着我,不许我出二门……” 蒋氏气愤地道:“这都是老太太糊涂!嫡亲的孙女儿也不护着,叫她在这里过苦日子!”她越想越气,“不行!母亲不能看着你在这里受罪,我这就回去跟你二婶说,让她打发人来接你回家,不过是要拜佛念经做个样子罢了,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族里有人不肯,就叫他来跟我说!” 文慧忙拉住她:“母亲,你去求她做什么?!若不是二叔二婶,我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你还当他们是好人呢?!” 蒋氏惊道:“怎么会?!你二叔一直写信给老爷说你们姐弟俩的事,方才我过来,你二婶也安排得十分周到呀?我瞧他们夫妻俩倒还算厚道。” 文慧冷笑:“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她将母亲拉回原位坐下,凑近了道:“母亲可知道,祖母原本是没打算把我送过来的,还说清莲庵地方小,怕我住不下,让我在家里静养。当时族里虽有人反对,但凭祖母的面子,也不是不成。是二叔当着众人的面说,清莲庵地方小,可以趁着族里整修房屋的时机,加盖房屋,我就有地方住了!当时祖母气得几乎晕过去!若不是后来四叔当上族长后,六叔祖母劝他要礼敬祖母,让着我们家些,我也不会在家里住了三个月。没想到二叔见庵里的房子建好了,仍旧逼着我带人搬了过来,还添了守门的婆子!就是他害的我!” 蒋氏大吃一惊:“这……怎么会呢?!瞧着不象呀……”她有些六神无主了,“原本我还以为是祖母……只要你二叔二婶肯帮忙,你祖母也不会太狠心,可如果你二叔二婶是这样的人,那你祖母怎么不拦着?!”杜鹃忙上前道:“夫人,您先别着急,且听小姐是怎么说的——不知这些事小姐是从何处得知?是听来的,还是亲眼所见?可靠么?” “怎么不可靠?!”文慧满面委屈地道:“我在家时,虽然只是听到些风声,但因祖母叫我只管静养,我也没多心。刚搬到这里时,我委屈了好久,祖母时不时派身边的妈妈来看我,我问了无数次,她们只是不肯回答。上个月,连妈妈们也不来了,换成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说是几位妈妈年纪大了,二婶念着她们在祖母跟前服侍多年的功劳,开恩都放了出去,还赏了一大笔钱。我慌得不行,又担心祖母,只好让踏雪寻梅她们帮着打听。她们缠了祖母身边的双喜和如意两个好久,方才把这些事打听出来的。女儿又不是笨蛋,听到这些,还不明白么?!母亲您想,若不是二叔二婶有问题,为何五姐姐和十妹妹从不来看我?!niepan为何祖母身边的亲信都被打发出去?!这分明就是二婶要夺权呢!” 蒋氏气得直发拦,猛地站起:“枉我还当她是好人!我这就找她去!” 杜鹃忙拦住她:“夫人,现在不是跟二太太翻脸的时候,救小姐要紧!”她看了文慧一眼,“照小姐方才的说法,四老爷和四太太应该不会拦着您接人才是。” 蒋氏愣了愣,怒容渐消:“这话说得对!既然你祖母做不得主,你二叔二婶又是这般,我索性直接找你四婶说话!难不成凭老爷的面子,连接女儿回家都不行么?!” 她是顾家全族里唯一一位在位高官的正室,族里人人都要给点面子的,要是她真的来硬的,别人还真不好得罪她。她对此非常有信心,也没把族人的非议看在眼里,立时就要杜鹃去帮女儿收拾东西。 文慧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立时便带了笑意,又拉着母亲坐下说话:“这半年母亲在家到底过得好不好?哥哥还好吧?爹可有给你气受?徐姨娘跟那几个小崽子可有闹腾?您放心,都告诉我,等我回京教训他们!” 蒋氏笑道:“这些且不急,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又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乎是文怡要走了,便道:“方才在门口遇见你六房的九妹妹,她常来么?可有来看你?你六叔祖母也算是帮了你一把,回头母亲得去向人家道一声谢。” 文慧有些扭捏,嘀咕道:“她又没来看过我……”但想到连一个信儿都没有的文娴与文娟,每十天半月就到庵里走一趟的文怡倒让她顺眼些。虽然文怡也没进来看她,但好歹每次在门前过,都会打赏守门的婆子几个钱,嘱咐几句话,那两个婆子除了不许她出门,倒也没敢怠慢她,而且庵里的人对她也还算客气,听说,这位九堂妹长年供着庵中众人的日常用度,这几个月更是多添了三成……她忍不住探头往外瞧,正好看见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几个送她出去的小尼姑互相笑着数手里的铜板。她噘了噘嘴,心里嘀咕:既然有心来看我,好歹进来说句话嘛……(六小姐的脑补永远很强大……人家是为了你么……) 第九十四章 大吐苦水 文怡立在祖母身边,一副恭顺礼敬的模样,眼梢却往坐在左边下手第一张椅子上的蒋氏望去。 蒋氏才谢过了卢老夫人出言救女之情,又开始两眼泪汪汪地说着女儿在庵里的清苦,接着又恭维卢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人人都敬着,无论什么事,只要发句话,无人不从的。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半日,只是不开口。蒋氏见她不接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懊恼。她虽然在家中天天受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气,但出门应酬,别人多少会给她几分面子,似这般自己还好言好语地恭维着,对方却不搭理的情形极少遇到。她立时就觉得自己失了脸面,又疑心卢老夫人胆小怕事,不想帮自己把女儿接出来,便拉下了脸:“侄儿媳妇说了半日,六婶娘也不应一声,想必是嫌侄儿媳妇呱躁了?!“ 卢老夫人一听这话,脸se便沉了几分。文怡一瞧不好,心里也暗暗抱怨这位大伯母不会说话。就算她是个官太太,但大伯父也不过是二品,自家祖父也是二品,品阶并不比大伯父低,何况祖母又是长辈。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在京城威风惯了,回到家乡来就能瞧不起人了不成?!于是便淡淡笑道:”大伯母多心了,祖母这不是正听您说话么?” 蒋氏不忿,正要张口,又忽然想起这位侄女儿曾去探过女儿,是个厚道之人,虽然心里恼,但也怕得罪了她要惹得女儿抱怨,便忍气道:“我话已经说完了,只不过六婶娘一句也没回应罢了,怎会是我多心?!” 文怡抿抿嘴,闭口不言。卢老夫人心疼孙女儿,便带了几分不悦之se,沉声道:“你只道我不答你的话,也不想想自己说的都是什么?!你是在京城当家作主久了,连婆婆都忘了么?只管在这里奉承我,却把她放在哪里?!” 蒋氏一愣,才要辩驳,却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的确奉承得太过了,如果卢老夫人发句话,族里就无人不从,岂不是唐突了于老夫人?她老脸一红, 讪讪地道:“是侄儿媳妇口误……六婶娘别见怪,侄儿媳妇为女儿焦急,一时说话竟没提防……”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脸se放缓了些:“都是做娘的,你的心情我怎会不明白?只是这件事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们家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虽说如今族里敬着我,那也是因为侄儿们给我老太婆脸面,特别是老四,他是个知礼的,才会处处待我以礼。但若我见他们懂礼数,就整日对族务指手划脚,便是再知礼的孩子,心里也要生出几分怨言的。” 蒋氏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六丫头的事当初闹得太大!”卢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当中还有老十五的性命!十五家的如今还在我们家后院养着呢,先是没了家里的顶梁柱,房子又烧了,好不容易重新建了屋子,田里的收成又不好,家里连个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几个孩子又小,她肚子里又还有一个,三灾八难的,这几个月就没少请大夫吃药,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我知道那事儿不能怪到六丫头和小七头上,便就因为当时损伤太重了,庄上死的人也太多,因此族里才不好从轻发落六丫头!你也知道,老四才上任,不好太过宽纵了!” 蒋氏纵是再不服气,也不好说什么。顾氏一族虽然百年来以长房为尊,嫡系为尊,但十五老爷好歹是一房家主,七、八、九三房遇事习惯抱成一团,加上偏支族人,数目庞大。做族长的为了大局,就算心里再瞧不起,面上也要做足功夫。她做了十多年的宗女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想起女儿,再想起临行前丈夫的嘱咐,便悲从中来:“我可怜的慧儿啊……难道她就一辈子离不得那清苦之地了么?!“ 卢老夫人重新板起了脸,眼帘微微向下,面无表情。文怡在旁暗想:家中每月五十两银子的供给,还有丫环仆妇侍候,一样是锦衣玉食,连头发都不曾少过半根,经文也没正经念过几回,哪里就清苦了?那庵主等人,还有前世的自己,难道是住马圈里去了么?!况且祖母方才分明已经暗示了解决之道,这般明白,大伯母难道没听懂? 文怡前世随师傅如真游历各地,也曾出入官商大户人家,知道这些人家的女眷,习惯说话明里暗里带了三四层意思,明明是极简单的事,却偏不直白说出来。她在家时哪里见过这些?只觉得从前见识得太少了,没早早kan出族人们的嘴脸来。这般历练了两三年,方才通透些。这辈子重生以来,与族中其他女眷及亲戚们交往,这项本事倒是帮了她不少的忙。她心想这长房的大伯父一家既然在京城做官,大伯母自然是没少在官家女眷中应酬的,本该很有眼se才是,没想到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 蒋氏还在那里低泣,杜鹃偷偷打量着卢老夫人与文怡都不做声,但眉间都皱了起来,文怡还露出几分纳闷之se,用一种不解的目光kan向自家夫人。她脑中灵光一闪,细细回忆方才卢老夫人的话,不由得大喜,低头见自家主母还在那里抽泣,也顾不上礼数,便忙忙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好一番话。 蒋氏整个人愣住,眉间的喜意渐渐浮上来,激动地kan向卢老夫人:“六婶娘!您……您……”眼泪不由得往下直掉,“方才……是侄儿媳妇失礼了……” 卢老夫人脸se再度放缓:“有些话我不好明说,你能明白就好。其实……正如你所言,你要把女儿接回家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闹得太过,老四两口子也不会不应。她毕竟是顾家女儿,我们也乐意见她好的。只是他们才接过担子,就为你们破了例,往后也难服众,族里就从此多事了,倒不如你们家给足他脸面,他自然也不会与你们为难。说到底,你们一家虽显赫,也不能离了家庭,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们考虑!” 蒋氏只要能救出女儿,当然不会说半个“不”字,横竖她出发前,丈夫已经跟她打过招呼,只要能接儿女接回京去,花些钱也没什么要紧。因此她此时听了卢老夫人的话,便连连点头称是。 卢老夫人见状,就知道她未必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话头一转:“论理,六丫头也太胡闹了些,若她平日礼数齐全,对待族中长辈们恭敬些,也不至于吃了这半年的苦头。既然受过苦,她也该知道些好歹了,往后千万莫要再犯糊涂。你是她母亲,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宠坏了孩子,叫她日后吃苦!” 蒋氏听得心酸,眼圈又红了:“好婶娘,不是我宽纵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管教!我生了三个儿女,也就只有这个闺女最贴心,若不是她,我连日子都难煞!您叫我如何舍得说她一句?!” 这话说得卢老夫人与文怡都齐齐一愣,杜鹃在暗地里扯主母的袖子,但蒋氏却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诉起来:“六婶娘不知道,我家贤哥儿一满月就抱到老太太屋里养着,好不容易等他大了些,我带着他去京城见老爷,老爷又把他带在身边教导,我除了日常吃穿,安排丫环婆子,半点事儿也沾不上,一天不过早晚匆匆见一回,实在想得狠了,要叫儿子到跟前说说话,老爷还要说我慈母多败儿,担心我会把贤哥儿教坏了……” 顾大老爷原先是族长,嫡长子便是未来的宗长,在教导儿子上多用心也是有的,不过不让母子多见面,却是稀罕事。文怡回想着这位伯母的行事,抿了抿嘴。 卢老夫人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碗:“这是大侄儿kan重嫡长子,你不要太伤心了。” 蒋氏却继续哭道:“大儿子我管不着,小儿子总能管了吧?结果安哥儿那个调皮捣蛋的,小时候还算乖巧,稍大几岁,在京里认得几位小公子,便整天跟着人往外跑,我拦也拦不住!老爷只说朝上的事忙,又要操心贤哥儿的功课和前程,没功夫管他,一听说他闯祸了,便只会骂我不会教孩子!可姨娘生的庶子,他却当成宝贝似的,天天带在身边,连庶女也请了先生和嬷嬷回来教导!他怎的就没功夫管教我的孩子呢?!” 这已经涉及到伯父内院之事了,文怡不由得生出几分尴尬,忙kan了卢老夫人一眼。后者淡淡地吩咐:“你大伯母好不容易来一遭,将近饭时,你去厨下kankan,kan有什么好菜,治一桌席面来招待你大伯母。”文怡忙应声去了。杜鹃张张嘴,见主母只顾着哭,似乎没听到,只好无奈作罢。 文怡到了外头,便听见蒋氏又开始诉说自己在家中的苦处,与妾室庶子女不和等事。 她叹了口气,瞪了廊下两个挤眉弄眼的小丫头一眼,又kan了kan候在阶下的长房仆人,便叫过冬葵,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厨房一瞧,家里还有两只鸡,半扇猪,几把蔬菜,十个鸡蛋,便吩咐:“今日大伯母来家,祖母只怕要留饭,你们去找仲叔,支二两银子一吊钱,往市集上买些鸡鸭鱼肉回来,治一桌上等席面,一桌三等席面。再拿一只鸡,炖个补汤,添上两碟清爽些的小菜,给后院十五太太送去。” 厨房的人应了,各自做事不提。文怡在厨房巡了一圈,又转出来去找仲娘子问了几句话,方才回到正院。 上房中,蒋氏已经住了泪,低下头听卢老夫人训诫:“……你是正室,家中姬妾们不好的,你只管拿出正房太太的威风,谁敢不听?!你只顾着kan男人脸se,自己先软了,别人如何敬你?!便是为了处置妾室,触怒了大侄儿,他还能休了你不成?!你将大道理摆出来,他心虚了,自然不敢再胡闹!象你如今这般,又要摆威风,又怕得罪了男人,拖泥带水的,还跟妾耍手段争闲气,叫人如何kan得起??br / 生于望族第3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别说什么余姨娘出身不比寻常姬妾的话,饶是她出身良家,妾就是妾,她要是觉得自己尊贵,就别嫁进咱们顾家做小!” 蒋氏听着听着,腰杆子就直起来了,连连道:“婶娘说得是!” 卢老夫人却仍在生气:“你自己拎不清,只是自己不争气,倒也罢了,偏偏还拉着六丫头给你出谋划策!怪不得她被你教成这个模样呢!若是你以后仍旧这般,六丫头还是不回京的好,在这里,好歹有祖母kan顾,比她回京后,在外与人疯玩疯闹,在家跟庶母庶妹斗来斗去的强!” 蒋氏满面通红,脸上有三分不忿,三分羞愧,还有四分恍然。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文怡在门外kan得分明,想起自己的祖母是个执拗的性子,若是训得多了,只怕大伯母不但不感激,反会生了怨怼,便忙忙走进来禀道:“孙女儿已经到厨房吩咐下去了,另有一件事,仲娘子来回报,说今日一早,十七婶去后院坐了坐,她走了以后十五婶的身子便有些不适,身边的妈妈们都说不准是怎么了,因此想请祖母您抽空过去瞧一瞧。” 卢老夫人闻言眉头一皱:“我知道了!”她犹豫pian刻,便转向蒋氏:“你十五弟妹有了八个月的身子,但她素来体弱,十七家的又跑去烦她。既然你回来了,不如随我过去瞧一瞧,kan有什么能帮上的?” 蒋氏立时心领神会,笑道:“都是一族的妯娌,我常年在外,见得少了,好不容易回来,自当多亲近亲近。” 卢老夫人点点头,便kan了文怡一眼:“你留在家里就行了。”眨了眨眼,便点了四个婆子媳妇,也不走前门,直接从院后的小门走。 文怡送走了祖母与大伯母,回转身来,总觉得有几分不解,便走到赵嬷嬷的房中,小声问她:“嬷嬷,我觉得祖母是有意跟大伯母交好,这是为什么?咱们往日跟二伯母还算亲近,这几个月倒是来往得少了,大伯母已有七八年在外,祖母从前跟她交情也平平,为何要处处提点她?” 赵嬷嬷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好笑:“我的好小姐,你平日聪明,今儿怎么笨起来?!你想想,大太太是从哪里回来的?再想想,那地方都有谁?你的婚事,只定了一半,老夫人总要找人打听去!“ 文怡愣了愣,猛地想起大伯父在京城,而柳家老爷也在京城,传闻说柳家人上回离了顾庄后,没多久就回京里去了,难道说……她不由得脸一红。 柳东行只托人送过两封信去萧老大夫那里,只说一切平安,事事顺利,却没提别的。她却是免不了要忐忑不安的…… 第九十五章 惊弓之鸟(上) 卢老夫人与蒋氏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回转。文怡担心祖母的身子受不住,茫茫叫人去摆饭,蒋氏却有些心神不宁地道:“我还是不在这里吃了,慧儿、安儿的事,十五弟妹的事,还有王老太医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办呢。婶娘请恕我失陪了。” 卢老夫人微笑道:“那你就去吧,得了闲再来。我带着孙女在家,平日也无趣得紧,正想找个人说话。你与我讲讲京城的典故也好。” 蒋氏亲亲热热地应了,便告辞走人。文怡一直送她出大门,折了回来,见祖母坐在饭桌前,石楠与水荭她们几个正摆饭,小脸微微红了红,便走过去,行了一礼:“祖母。”然后落座,低着头说:“十五婶可好?您去了这么久,孙女儿在家担心得紧呢!” 卢老夫人随意“嗯”了一声,等丫头摆好了饭,只说一句“用饭吧”,便开始吃起来。 文怡愣了愣,但又担心她是饿着了,便不再多问,乖乖低头进食。等吃完了,石楠带人撤去碗筷,送上热茶,又退了出去,卢老夫人方才道:“你十五婶……看情形不大好……她本来就体弱,这几个月里为了守孝,人越发瘦了,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下过床。方才我瞧着她的模样,兴许这几天就要发动了,就怕她撑不下去。” 文怡吃了一惊:“十七婶到底又做了什么?!”转念想起蒋氏方才的话:“大伯母让人去请王老太医了么?可这位太医未必擅长妇科呀?!”实话说,太医院出身的人,医术是极精的,却未必样样都精通,相较之下,她对长年做山野大夫的萧老大夫更有信心些。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萧老大夫四处行医,便是我们派了人过去,也未必能找到人,你十五婶这里,却是不能耽搁的。王老太医虽更擅内科调理,但他是经年的太医,医术高明,总比寻常大夫强些。”她看了看孙女:“我问过九房的丫头,你十七婶……并未说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老生常谈。多半是你十五婶对她有了心结,便觉得她的话句句有深意——不是祖母说她,思虑过甚,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她除了我们家,连你十七叔都不信了,潜移默化之下,你六哥和十一弟难免也……” 文怡默然。她心里虽觉得十七叔有些冤枉,但并不觉得他十分无辜,若不是他为了避嫌,只让妻子上门去照顾寡嫂,偏十七婶又是个有私心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导致今日的尴尬。若只是为了避嫌,多亲近侄儿,又有谁说他的不是?正因为他不上门,只让妻子出面,才会惹人怀疑。 文怡厌烦这些琐事,便道:“这是九房内务,祖母与我又不方便说什么,索性也别去管了,省得吃力不讨好。我们只要把十五婶照料好就行。对了,今日大伯母过去,十五婶……没说什么吧?”她还真担心徐氏会迁怒到蒋氏身上,不为别的,她就怕祖母会失了脸面。 卢老夫人笑道:“我亲自领了去的,她心里便是有怨言,也不会缺了礼数。更何况你十五叔的事,长房虽要负很大的责任,行事的却不是你大伯父夫妻俩。至于文慧文安二人,又跟你十五叔的真正死因关系不大。冤有头债有主,她会恨你二伯父二伯母救援不力,恨你三姑母冷语无情,恨五房开了黑木墙放进贼人,恨东平王世子不肯出手救助,恨你十七婶与五姑母落井下石,却不会因几句流言便把怒火发到孩子身上去。因此她见了你大伯母,倒还算平静。”顿了顿,收起了笑容,“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儿子要顾呢!人死不能复生,总要为活人多着想。” 文怡张张嘴,又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祖母,您为什么……要帮大伯母的忙呢?”双颊微微红了红,“京中的消息……未必只有她一个知道……咱们另寻人打听,也是一样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满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文怡觉得脸上发热,努力沉住气,继续道:“况且文慧虽受了惩罚,但我听说……她一直不肯消停,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让她多得些教训,不好么?十五婶虽然对她并无太大怨恨,但她总归是长房的人,十五婶看在您的面上,也是看在几位弟兄面上,待大伯母客气些,但心里……若是生出不甘,岂不是有损我们两家的情份?” 卢老夫人怔了怔,旋即又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文慧再不好,也是顾家女儿,又是长年住在京中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若真的出了家,再让人联想到咱们顾庄才遭了劫匪的事,她名声不好,你们姐妹也要受影响的。你们都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何苦叫她连累了?” 文怡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但也不得不承认祖母说的是正理。 卢老夫人又道:“更何况,族长虽换了人,你大伯父仍旧在京城当着官,他们夫妻要将女儿接走,你四伯父终究是拦不住的。既然迟早会放人,咱们又何必枉做小人,得罪你大伯母?只当做个顺水人情就是。况且九房如今境况不佳,正需要外力相助,若是你大伯母肯出手,便是你十七婶,也不敢造次了。”她对孙女笑了笑,“我知道你与你六姐姐向来不和,她的性子,也的确是刻薄了些,但此事关系她一生,咱们也不必太过在意了,就让她平安离了这里吧。” 文怡咬咬唇,应了一声是,心里始终有着小小的不乐意。她当然知道做人要宽厚待人,些许过结,无需咬着人不放,但文慧却不同,前世,她可是死在文慧的同伴剑下的!文慧虽不是凶手,也是帮凶!虽说这辈子的文慧还没做什么坏事,但她被送去清莲庵后,始终闹腾不休,也不肯反省自己,就这么放过她,叫自己如何甘心?! 如果文慧知错了,愿意改过,她还能原谅她……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一眼,便将自己小小不甘压在了心底。 此事就此压下,文怡当晚便听说大伯母蒋氏亲自去寻了族长夫妻二人,表示自己夫妻长年在外,不能履行族长之责,有负族人所托,如今虽然有了得力的几人人选,但还是希望能做出些补偿,因此愿意出资帮助在匪劫中受难的族人重立家业,凡有人员伤亡的人家,每人都能再得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钱,受损最重的八房、九房,各得了一百亩中等田产,九房还另得了不少药材。消息传出,大老爷夫妻在族中的形象立时重新变得高大起来,人人都夸说族长就是族长,到底出手不凡。 二房四老爷夫妻倒是高高兴兴地帮着操持这件事,四太太刘氏还亲自将抚恤银子一家一家地送去,见了哪家着实艰难的,也叫家人送几两银子过来帮衬。一时间,大老爷夫妻与四老爷夫妻在族中声望大涨。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暗地里说些闲话,指长房的二老爷夫妻俩远不及其兄嫂大方、体贴,还有人传出二太太段氏因为长房失了族长之位而对婆婆不满,便慢待于她的谣言。虽然没人当了她的面说些什么,但私底下的流言却始终不绝。二老爷天天在外应酬,也不知道听没听说过这些话,但二太太段氏却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蒋氏看在眼里,只觉得出了口气,但马上又头疼起来——在匪劫中被抢去不少财务的七房等族人,认为自家受损也十分重,大太太既补偿了八房、九房,就没理由不补偿他们!又有四房、五房两家,因宴请东平王世子之事而遭族人排挤,不服气地请蒋氏过去替他们主持公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顾庄上因为蒋氏的到来,热闹了好几天。 文怡等了几日,也没等到蒋氏再次上门,想起赵嬷嬷的话,不由得有些心急。 倒是卢老夫人十分沉得住气,每日除了与孙女、赵嬷嬷说话,便是早晚三次去后院探望十五太太,还让家人联系上了萧老大夫,请得他过来帮忙看诊。 文怡见状,只能耐心下来,料理家务,帮着九房打点诸事。 九月十五那晚,文怡在祖母屋中,清点着十八那日文安过生日的贺礼,又对了几笔账,正打算辞了祖母回房,却听到后院方向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六堂兄文顺惊惶地喊着:“伯祖母!伯祖母!母亲处事了!快开门啊!” 文怡一惊,看了祖母一眼,忙叫来林婆子:“快去后头开门!”又叫丫头去通知仲娘子,然后回身为祖母穿上外衣,扶着她往后门去。 文顺满面是泪地站在门边,浑身发着抖:“伯祖母……母亲……忽然流了好多血……” 卢老夫人神色严峻:“可派人去请稳婆大夫了?!” 文顺抖着点头:“请了……可是……侄孙儿害怕……母亲流的血……比那年生小弟还多……” 卢老夫人脸色沉了些,吩咐文怡:“看好家门!”便叫过一个媳妇子扶着自己进了后院,文顺跌跌撞撞地跟了 上去,后院的厢房里,还传来小十七文康的哭声,院里 丫环婆子们都脸色苍白。 文怡咬咬牙,转身去了前院,命仲娘子将家中生产过的婆子媳妇都带了过去,便独自坐在房中等候消息。 后院方向不久便传来了十五太太徐氏 的惨叫声,附近好些人家都遣人过来打听情况,文怡叫管家去打发了,便心烦意乱地拿了本书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十五婶好好的,怎么又出事了?!九房一家,真真是多灾多难,只盼着她能支撑过去才好,不然六哥文顺,十一弟文全,还有十七弟文康,以及正要出声的那个弟弟或妹妹,岂不是与她前世一般可怜? 正胡思乱想之际,天就要亮了,后院本来已经寂静下去,却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啼。 文怡眼中一亮,马上叫醒了冬葵紫苏等人:“快去打听,可是母子平安?!”然后便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忙忙去准备新生贺礼。 但过了一会儿,冬葵却带着几分忧色,回来禀道:“十五太太生了位小姐,孩子有些弱,但十五太太……却有些不好……” 文怡手中动作立时顿住,怔怔地看着她:“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冬葵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知,但方才……九房的丹儿和靓儿都奉命出了门,去请大太太和四太太!” 请大伯母和四伯母?文怡想不明白。若是身子不好,那应该去请大夫才是!难道是要请大伯母出面去请王老太医?!可是……那来得及么?” 四太太刘氏在一刻钟后到达了六房的后院,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太太蒋氏也到了。她们在十五太太的产妇(原文就是这样,我觉得是“产房”才对,估计是作者笔误)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外面的人都觉得不对头。天亮以后,十七太太带着仆妇过来了,听说这件事后,便要闯进产妇里去(估计是“产房里去”),被蒋氏的丫头仆妇死死拦下,她还在那里大声嚷:“十五嫂!我们都是九房的人,你可别便宜了别房的人呀!” 文顺搂着两个弟弟站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恨意。 不一会儿,仲娘子出来了,只瞥了十七太太一眼,便带了他们兄弟三人进去,什么话都没说。十七太太见状,心里越发急了,眼珠子一转,便吩咐丫头:“快回去请老爷来!再派人去给五姑太太送个信!” 等到十七老爷来到时,天已经大亮了,屋里传出一阵哭声,还有丫头在哭喊:“太太!太太!”以及文康的声音:“娘……” 文怡带着丫头仆妇站在后院门口,闻声不由得一黯,知道十五婶多半是去了。她低头擦去眼泪,叫过一旁哭得正伤心的九房管家:“快去预备后事……银子先从我们家支。” 十七老爷闻言猛地回头,大声道:“我九房的后事,自然是九房出银子!不用侄女儿费心了!” 文怡没说什么,只朝那管家点点头,那管家行了一礼,领命去了,眼角都没瞥十七老爷一下。十七老爷立时脸色一白。 门帘一掀,卢老夫人先走了出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神色肃穆,蒋氏、刘氏尾随其后。院中众人立时把目光投到她们身上。 (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求粉红票~~~~) 第九十六章 惊弓之鸟(下) 文怡率先迎了上去:“祖母……”话音未落,十七老爷回来问:“这是……嫂嫂刚生的……是侄儿还是侄女?”两只眼睛直盯着卢老夫人怀里的婴儿。旁边的十七太太忙道:“是侄女!不是侄儿!老爷别弄错了!” 十七老爷不理她,只是看着那婴孩,眼圈一红:“哥哥一直盼着生个女儿……他泉下有知,定然高兴得紧……”说罢便伸手要抱。 卢老夫人稍稍转过身,避开他的手,淡淡地叫了声:“十七侄儿。”十七老爷便僵了僵,讪讪地收回手:“侄儿只是……想看看侄女儿……” 没人理他,卢老夫人则直接回头跟四太太刘氏说:“孩子生得早,奶娘和照顾的人手都没找到合适的,你就看在妯娌份上,多帮一把吧。” 刘氏忙应道:“前几天我听说十五弟妹可能要生了,便已经着手去寻人,涅磐手打,正好我有一个陪房的儿媳妇,半年前才生了孩子,不如就让她过来吧。” 蒋氏也道:“我们家的人手也多,回头我让人送几个丫头婆子过来帮衬好了。” 卢老夫人掖了掖怀中孩子的襁褓:“这倒不必,这孩子是要养在我们家的,家里人手还算充足,就是要找个好奶娘,你们多费心吧。”又看了看门里,“孩子们都伤心得很,只是也要顾念着身子。且让他们先忙完了他们母亲的后事,过了七七,再办康哥儿的事。” 刘氏点点头:“我先回去跟我们老爷商量,过继是大事,还当有个正经仪式才是。九房境况不好,十五弟妹的后事,族里理当多帮衬些的,顺哥儿年轻,有些事未必懂得,六婶娘多提点提点他,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们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族人之间就该守望相助才是。”眼角瞥了十七老爷和十七太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瞧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不悦。 十七老爷脸都白了,脱口而出:“四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卢老夫人,顿时语气不善:“原来六婶是存心要来抢我们家孩子的!”十七太太则气急败坏地直跺脚:“老爷!她图的不是孩子,是九房的产业!” 文怡在旁也吃了一惊,满怀不解,但听了十七老爷夫妻的话,便沉下脸来:“十七叔,十七婶,我祖母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说话还是谨慎些好,哪个要贪图九房的产业了?!九房又不是没有子嗣,产业当由顺哥儿继承,旁人怎敢妄想?!” 十七太太目光闪烁,却还是硬挺着脖子:“我们是你长辈,你说话才要谨慎些呢!九房当然有子嗣了,产业当然也是顺哥儿的,只不过顺哥儿年纪小,我们老爷是他亲叔叔,当然要替他多想着些,免得叫不怀好意的人给谋了家产去!”说罢又拉着丈夫的手道:“老爷,这可不是小事!大哥的孩子,怎能过继给别人?!九房的产业,百度望族吧也没理由便宜了别房的人呀?!”十七老爷闻言,顿时用提防的眼神看向卢老夫人与文怡,冷哼道:“六婶娘,新生的孩子还娇嫩着呢,您年纪大了,侄女犯又未出阁,哪里会带孩子?还是交给我们吧!顺哥儿、全哥儿和康哥儿都是我亲侄儿,我做叔叔的自会将他们教养成|人,不劳您费心了!”顿了顿,又道:“至于九房的产业,我自会替几个孩子好生打理,等顺哥儿成了家,便分文不少地交还!有我这个叔叔在,自然不会让旁的人谋了侄儿的家产去!”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位叔叔若不是睁眼瞎,就是个糊涂虫!哪个贪图九房产业,这不是明摆着么?!更何况,九房在数月前刚遭了大难,全家眼下除了族田和族中产业的分红,便再无半点儿收入,自家日常用度未必能保证呢!六房如今有田有产有银子,人也不少,岂不比九房富裕多了?图九房产业做什么?!更别说六房无男丁,便是有再多的银子,再多的产业,也不长久。 想到这里,她心下微微一动:听祖母方才所言,十五婶莫非是把小十七过继给六房了?!那六房就有了子嗣,将来她即使出嫁了,也有人为祖母养老送终……一想到这点,她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阵喜悦,只是马上又被屋里的哭声压了下去。 蒋氏与刘氏一直在旁听着十七老爷夫妻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方才房中发生的事,可是她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受了妯娌托付,当了见证的,如今这十七老爷夫妻偏偏要颠倒黑白,是打她们的脸?! 蒋氏心想:我虽不再是族长夫人了,但身为长房长媳,涅磐手打≈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偏支可以冒犯的! 刘氏心想:我夫妻虽是新官上任, 便好歹也是一族之长,你当着我的面胡闹,难道是心存轻视?! 两位太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对对方有了几分忌惮,但转向十七老爷夫妻后,又同时露出厌恶之色。 蒋氏喝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是十五弟妹临终前亲口所言,要将小儿子康哥儿过继给六房的七老爷为嗣子,从今往后,认七老爷、七太太为母,敬六婶娘为祖母,视九侄女为姐!我与四弟妹就是见证!” 刘氏则道:“九房产业,自当由九房嫡长子承继!顺哥儿虚岁十六了,快将成年,去年又考了童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中产业直接交由他打理便是!用不着旁人代劳!” 蒋氏又接着道:“十五叔不幸早逝,十五弟妹又难产,临终托孤,本该先考虑近支族人才是,可她却宁可求助于六房。十七叔,你何不好生反省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与十五叔是亲兄弟,他没了,你不但没照顾好他的家眷,反而一再逼人太甚,企图谋夺兄长产业,实在叫人不耻!” 十七老爷气得直发拦,颤声道:“两位嫂嫂好没道理!我几时逼十五嫂了?!自打哥哥没了,我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还让妻子多多安慰嫂嫂,侄儿们为了照顾母亲,耽误了功课,还是我去催他们上学的!我行得正,坐得正,二位嫂嫂怎可如此骂我?!”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丹儿忽然抬起头来,瞪着他道:“十七老爷果然是好弟弟!老爷才过世,十七太太便到仇人跟前讨好去了!这几个月来,更是每次上门都气得太太几乎吐血!若不是你们,太太的身子又怎会一直不见好?!为什么三天两头送东西来?!涅=磐手打≈十七老爷您打发叫花子呢?!拿些发霉的粗米过来给亲侄儿吃。” 十七老爷脸色一变,立时转向妻子,十七太太目光闪烁,仰着脖子道:“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撒野?!来人啊!快给我拉出去打四十大板!” 丹儿冷笑:“十七太太糊涂了,我又不是你的丫头,你如何能打我的板子?!莫非你想着我们家少爷年纪小,你仗着自己是叔叔婶婶,便能做九房的主了?!” 十七太太还要再骂 ,被丈夫厉喝一声:“住口!吵什么?!”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十七老爷面上神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若是两家人有什么误会之处,坐下来慢慢商量,只要是拙荆之错,我必定会教训她!只是……这过继之事却休要提起!我哥哥已经不在了,仅留下此三子一女,我是一定要为哥哥抚养他们成|人的!嫂子是一时误会,方才犯了糊涂,可大嫂与四嫂却不是糊涂人,当知道此事不合情理才是!” 蒋氏板起脸:“这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方才十五弟妹弥留之际,再三求我们应承为她做主,我与四弟妹已经应下了,又岂可出尔反尔?!” 十七老爷急了,还要再说,房里却冲出来一个人:“不要再吵了!”正是文顺。 文顺满脸是泪,面上一片惨白,双眼直直盯向他的叔叔:“十七叔,母亲已有遗命,我们兄弟……也无异议,您就请回了吧!我们家的事……不敢劳您费心!” 十七老爷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顺哥儿……你……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文顺却用怨恨的目光瞥了十七太太一眼,道:“小弟要过继给七伯父,我和十一弟虽舍不得,却也没有二话……不管如何,小弟仍旧是我弟弟!父亲与母亲都不在了,我做长兄的,便是再苦,也会撑起这个家,将弟妹抚养成|人的!不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不会要,但我们自己该得的东西,我是绝不会交给别人的!不管他是谁!” 十七老爷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脸上已是一片煞白:“你……你……侄儿与弟弟妹妹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他话音一落,院子里便一片寂静,人人均觉得身上寒意渐生。文怡暗道一声不好,这位六堂兄恐怕是因母丧而将亲叔一家视为仇人了。虽然十七叔夫妻有诸多缺点,但心怀怨怼,只怕对六堂兄的心性没什么好处。 这时,卢老夫人淡淡地插了一句:“好了,顺哥儿,你生气归生气,礼数还是不能忘的,省得叫人说你不敬尊长!” 文顺默了默,低下头,转身跪倒在卢老夫人身前,眼泪直往下掉:“伯祖母……” 卢老夫人将怀中婴儿交给仲娘子,回身轻抚他的头,百/度贴吧柔声道:“你母亲十分疼你们,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爱心之心。” “是……”文顺哽咽着应了声,“妹妹……就请您多照顾了……等过了七七,侄孙儿会把……把小弟送去……”“傻孩子。”卢老夫人满面慈爱,眼中隐隐含泪,“你们兄弟才多大?本就是住在这里的,每日还是到前头与我们一处吃饭吧,便是往后康哥儿过继了,难道你们就不是兄弟了?休要说生份的话!” 文顺忍住悲伤,向卢老夫人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来,又向蒋氏与刘氏跪了下去:“多谢大伯母与四伯母替我们兄弟做主……” 蒋氏看得有几分心酸,忙拿帕子出来拭泪:“说什么傻话?我既是你大伯母,又怎能看着你们兄弟受委屈呢?!”又想到徐氏的一片爱子之心,她同样身为人母,岂有不明白的?若是文贤、文慧与文安三个孩子遇到这种事,她一定心都碎了! 刘氏则慈爱地上前扶起文顺:“好孩子,别的不要多想,一切有四伯父四伯母在。你且让人安排你母亲的后事,回头我打发管家和仆役来帮你,若九房再有人欺你们兄弟年纪小,只管派人来告诉我!”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文顺与九房的丫头婆子们都满面感激,却说得十七老爷脸色越来越难看。十七太太左瞧瞧,右瞧瞧,一咬牙,冷声道:“这可是大房、二房和六房仗着势大,硬要插手我们九房的事了!顺哥儿不过是个孩子,懂得什么?别人说几句好话,做点表面功夫,他就对人掏心掏肺了!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亲人呢!此事关系到九房的香火,自当由九房的人商议了才能决定!我们要把九房所有分家的人都叫来,让他们评评理!老爷,你说是不是?!”她转头去问丈夫,十七老爷却在发呆,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不由得急了。 卢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话我就不懂了,你九房的香火……又有什么问题?难道顺哥儿不是九房嫡长子?!难道九房的家业不是归他所有?!” 十七太太一窒,强自道:“他年纪还小呢,九房的大事自然该由长辈们替他把关!”她眼珠子一转,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理,便笑着一拍手:“没错!这是我们九房的内务!你们大房、二房还有六房都管不着!” 卢老夫人冷冷一笑:“既如此,就请离了我六房的地儿!我这里容不下侄媳妇这尊大佛!” 十七太太这才想起来,这个院子是在宣和堂地界上的,表情立时扭曲起来。 卢老夫人也不理她,只回身从仲娘子手里抱回孩子,便淡淡地看了十七老爷一眼:“让开!”十七老爷愣了愣,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卢老夫人便叫上孙女,往正院走去,一路还在嘱咐家中仆妇帮着九房料理事务。 蒋氏与刘氏也纷纷告辞,文顺哽咽着吩咐丫头们去为母亲梳洗穿衣,院中只剩下十七老爷与十七太太两人大眼瞪小眼。前才首先移开了视线,心里生着妻子的气,冷不防回头看到文怡站在后院门边,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他好象……忘了些什么…… (他忘了什么呢……) 第九十七章 谁算计了谁 回到正院后,卢老夫人先是叫了婆子媳妇们在自己房间的暖阁里整理出一个小被窝来,作为小婴儿的床,又让人去催奶娘。不一会儿,四太太刘氏的陪房把儿媳妇送了过来,那媳妇子立时便接过孩子喂起了奶。卢老夫人坐在边上歇息,视线却没离开过孩子,等孩子吃饱睡着了,她方才命奶娘与丫头们照顾好孩子,自己则来到另一边的耳房中。 石楠已经将这个耳房整理好子,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内,这里会成为卢老夫人的卧房。 文怡一直在外间坐着,照顾孩子的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拉着赵嬷嬷,说起昨晚和今早的事。 赵嬷嬷叹气道:“我早就想到了,十五太太那个身子,这会子生产,必然凶险得紧!若她肯放宽心,倒还罢了,只是旁人怎么劝,她都只是笑着说无事,背了人却总是操心个不停!如今虽挣了命,把小小姐生了下来,可没了娘的孩子,也太可怜了……顺哥儿还不满十六周岁呢!另两位小爷,年纪就更小了!”不过她很快又露出了笑意:“十五太太肯将康哥儿过继给咱们六房,真真是太好了!咱们家总算香火有继啦!” 文怡回想起方才十七叔十七婶的神情,眯了眯眼:“只怕有人不乐意呢,事情一日未定,咱们就不能掉以轻心!” 赵嬷嬷却不以为然:“小姐怕什么?有大太太和四太太在呢!十七老爷和十七太太又算得了什么?敢跟这两位太太对着干?!” 文怡笑了笑,没说什么。大伯母与四伯母……固然是有手段的,只是她们真的会为六房出力么?前者倒还罢了,前些天才受了祖母的提点,多少会念着情份,而后者……身为族长之妻,又打理了十数年的族务,她怎会不明白,断了香火的六房要过继一个同族的男孩儿为嗣子,意味着什么?!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她都要保证这件事的成功进行!这不仅仅是是关系到六房的香火,还关系到祖母日后的安乐生活! 卢老夫人从耳房里走了出来,文怡忙起身迎上去扶住她:“祖母劳累了一夜,怎不在房里多歇一会儿?” 卢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微微笑道:“不妨事,我眼下精神得很呢!”然后朝赵嬷嬷笑了笑:“你昨儿夜里在家守着,着急了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快回屋里歇着?!”百度生于望族吧。赵嬷嬷哂道:“老夫人您还说我呢!您不累,我怎会累?您精神好,我精神也好着呢!” 卢老夫人失笑,摇了摇头,才换上正色:“你十五婶生的这个女儿,就是你十六妹了,她娘临终前请我给她起名,我便给她改了个‘文悦’,盼她一生平安喜悦。她如今还是九房的小姐,不过因为没了娘,因此便交由我教养。”涅盘手打 文怡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现今的世人在婚嫁上头有几样习俗,讲究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其中最后一项,意思就是没了母亲的长女不能娶,因为这样的女儿极有可能失了教养。其实她本身也是丧妇长子,所幸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祖母,充当教养之人,因此在婚事上不至于被人挑剔太过。而十六妹文悦,甫出生便失了生母,父亲又早逝,上头只有几位兄长在,若是留在家中,别说教养,连照顾的人都未必齐全呢!十五婶将她托给自家祖母,百度望族吧,想必是打算借祖母的名头,免得将来说亲受阻。这一番爱女之心,也难为十五婶了。 文怡看向卢老夫人,有些伤感地道:“十五婶……是个好母亲……” 卢老夫人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忽而记起了自己的儿媳,还有那无缘的孙子,心下不由得一痛。 文怡见祖母脸色忽然一白,还以为她身子有哪里不适,忙问:“您不要紧吧?昨儿一夜您一定是累着了,还是快回房歇息吧!” 卢老夫人慢慢缓了过来,摇了摇头:“祖母没事。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办呢!平阴那边没信儿传来么?都有几日功夫了,还没找到萧老大夫?!” 赵嬷嬷不解:“老夫人还要找萧老大夫来么?可十五太太不是已经……” 文怡倒是理解了祖母的意思:“十六妹才八个月就出生了,先前十五婶身子又不好,只怕有什么不足之处。萧老大夫治这些比较有经验,请他来看看,大家也好安心。” 赵嬷嬷笑了:“原来如此!老夫人果然想得周到!不过您不必担心,方才我瞧了十六小姐,虽有些瘦小,但哭声可响亮呢!想必健康得很!等萧老大夫来看过,就更妥当了!老夫人这般周到,看谁能挑一点儿错!咱们六房一向是仁德厚道的人家,可不是那些黑心东西能比的!” 文怡低头暗笑,卢老夫人无奈地望了赵嬷嬷一眼:“好了,这些话你私下说说倒罢了,如今咱们屋里还有九房跟过来的人呢,别叫人听了笑话!” “怕什么?只怕她们心里骂得比我们还狠呢!”赵嬷嬷示以为然,但还是往暖阁里瞧了瞧,然后道,“我到后头瞧瞧几个哥儿去,十七少爷身子从小就弱,眼下兵荒马乱的,可别累着他!”说罢给卢老夫人和文怡行了一礼,便抬脚走了。 文怡无奈地笑了笑,小声对卢老夫人道:“嬷嬷是心里高兴,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 卢老夫人点点头,伸出手:“扶我回房,我有话跟你说。” 文怡见她神色萧穆,不敢轻忽,忙照着做了,等她们进了耳房,石楠便带了小丫头们出去,然后自己守在门口,听候吩咐。 卢老夫人在孙女的搀扶下上了床,靠在大引枕上,吁了口气,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这过继的事……我先前也恍恍惚惚有过念头,终究还是打消了。没想到今早你十五婶提起,我听着觉得倒不算坏,便应了下来,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六房就有了子嗣,将来……这份身家就得落到小十七头上了,你……心里可有怨言?” 文怡没想到祖母会这么说,忙道:“怎么会呢?祖母日后有人孝敬照顾,孙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有怨言?!更何况,只要康哥儿日后能孝顺祖母,为祖母养老送终,便是全家的产业都交给他,又有何妨?!” “好……好……”卢老夫人似乎挺高兴,轻轻拍着文怡的手,“你是个行事豁达的好孩子,不看重钱财,一心念着亲情,这样很好。你放心,祖母心里有数,该你的,不会少了你一分。至于康哥儿……咱们家有了嗣子,族产便理当发还了,这份产业便给了他吧,横竖都是顾氏子孙。咱们待他好,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知好歹的,自当待咱们好。往后,你出了嫁,也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文怡一愣,鼻子便开始发酸。过继嗣子这件事,她想的是祖母日后能有人照顾了,祖母想的却是她日后有娘家人撑腰,祖孙俩想的竟然都是对方! 她低下头,暗暗掉了几滴小,不着痕迹地抬袖擦了,方才仰起头来道:“祖母想得周到。这一回……也算是一举三得,过继了康哥儿,咱们六房有了香火,祖母有人奉养,孙女儿也有兄弟撑腰了,这都多亏了十五婶,她的后事,咱们就多尽份心,往后六哥与十一弟,咱们也可多加看顾。” 卢老夫人眉眼弯了弯,柔声道:“当初你父亲去时,也曾有人提起过继之事,可我却没应。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文怡想了想,有些犹豫:“是担心嗣子对孙女儿不好?” 卢老夫人笑了笑:“当时那境况,若是我答应了,嗣子必是族中商议出几个人选,再推到我面前来,让我挑的,但不论是选哪个,也难保他没有父母兄弟,或是亲叔亲婶。只要有父母亲人,这嗣子终究会生了外心。我何苦替别人养孩子,再叫他得了我家的产业去?!况且……族中旧例,若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出嫁时都会由族中安排一份嫁妆,除了其祖母、生母的陪嫁外,另有约五百两银子,也有奁田,足可让此女嫁人后不愁温饱,但若是家有兄弟……嫁妆的份额便是兄弟决定的了!我宁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生于望族第3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舍了那份族产,也不希望自己的骨肉受一点委屈!” 文怡瞬间红了眼眶:“都是因为孙女儿的缘故,叫祖母吃了这许多年的苦……” 卢老夫人摇摇头,怜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头:“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我老婆子要强了一辈子,可不愿意临老了,却叫个黄毛小子拿捏住!因此,当年便索性拒了过继之事。” 文怡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祖母放心,康哥儿是个好孩子,他会孝顺你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孩子与我们家倒也有缘,当年,若不是你……他怕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便要和他母亲一起去了……可见他是上天赐与我们家的孩子,你今后便把他当成是亲弟弟一般疼爱,知道么?” 文怡甜甜地笑着应了,心下生出几分喜悦,想起文康平日到家里给祖母请安时,那乖巧的模样,便更添了几分疼爱:“我叫人去收拾房子吧?还是让他继续跟兄长们一起住在后院?” 卢老夫人道:“先收拾房子吧,等过继仪式结束,就接过来。九房的屋子已经建好了,只是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搬回去,趁着眼下他两个哥哥还在后院住着,让他们多亲近些。只是……仪式过后,便不能再这样了,生于望族百度贴吧,虽然我们无意让他们兄弟生份,却怕有心人说闲话,从中挑拨。” 文怡忙正色应了,便起身出去带人收拾房屋。卢老夫人斜斜靠在引枕上,想起十五太太徐氏临终托孤时的情形,心下暗叹:难为她了,只怕她早就料到自己撑不过去了吧?这个法子在她心里压着,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还要殚精竭力为儿女们谋划,身子又怎会好呢? 九房嫡脉本有三个儿子,因家逢大难,除去族田外,大多数财产都在匪劫中被付之一炬了,剩下的财物还不足原本的五分之一,而家中私下置的几样产业,因契书损毁,衙门那边又迟迟未能补办手续,九房一家可说是大伤元气。与此同时,又有旁系叔辈虎视眈眈,即便文顺兄弟三人守住了家业,等日后两个小儿子长大了分家时,也分不到多少产业了。 而六房,则是殷实之家,虽无族田祖产,却有私田与庄子,当家的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而且还是一位诰命夫人!但因其家中只有一个孙女,并无子嗣,香火难继,等孙女儿出嫁了,老人跟前便无人奉养。 十五太太挣命生出一个女儿,将其托付给六房的老太太,涅/磐手打,又将小儿子过继给六房为嗣。这么一来,不但女儿有人教养,也可为几个儿子找到了个臂助。寻常读书人家的子女,与诰命夫人亲自教养的孙辈,在世人眼里可是两回事!将来孩子们大了,说亲就有了底气,只要他们恭恭敬敬地为老人送了终,六房的产业便可归文康所有!她的孩子,同时得到六房与九房两份产业,这盘算真真再周到不过了! 她用遗愿的名义,请了前后两任族长夫人来做见证,想必也是拿准了这两个妯娌是面和心不和,断不可能同时被人说服,坏了她的盘算。而且,有她们帮口,族里也不好反对。只要过继之事做成了,那六房就能得回族产,对康哥儿只会有好处…… 卢老夫人盯着被子上的缠枝莲花纹样,轻轻叹了口气。十五侄媳妇终究还是对她有一分戒心,不然,直接求了她,她还能不应么?又何必用这种法子? 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徐氏已经死了,在几个孩子心中,她还是那位真心关爱他们的伯祖母,只要他们能做到她所期望的,身外之物,又有什么要紧呢?再说,他们的胞妹还在她这里呢!即使是嗣子,也不是能肆意行事的。 到了最后,还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 第九十八章 皆大欢喜 文康被母亲在临终前过继到六房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顾庄,许多人都被惊动了,然而却各有思量。 有人在暗暗琢磨,一直以来都拒绝过继的六老太太为什么忽然松了口?再想起六房与九房相交甚笃,自后者遇困以来没少伸手相助,难道说六老太太早就打人家孩子主意了吗? 有人则在偷偷骂十五太太狡猾:人都死了,还不肯消停,用苦肉计把人家六老太太给唬弄住,生生赚到了六房的家产,也不顾自己死了以后没命享用! 也有人心下后悔,早知道六老太太是愿意过继孩子的,便把自家孩子送过去了,九房的小十七,年纪已经有四岁多了,却还是豆芽菜似的瘦小体弱,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六老太太连他都能看中,自家活蹦乱跳的小儿子不是更适合做这个嗣子么?百度贴吧 另外还有人在暗地里着急,六房有了嗣子,就意味着有了香火,那他家的族产、族田会不会收回?!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就在众人各自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时,十七太太忙成了一团。她四处串连,鼓动九房的分支族人,把卢老夫人说成是个存心欺骗九房嫡系继承人、意图谋夺九房家产的坏蛋,还说文顺兄弟三人受了他人的挑拨离间,竟然跟亲叔叔亲婶婶顶嘴,再这样下去,九房的产业没两天就归了六房了!顺道还拉扯了蒋氏与刘氏一把,说她们意图在这件事中取利,再把九房的资产分一份去。 这些分支族人中,有几个跟她相熟,为人又糊涂的,被她哄骗住了,信以为真,涅盘手打,便应和着要去向族长讨还公道,绝不能让六房的人阴谋得逞! 另外也有几个聪明些的,不大信她的话,毕竟六房只是过继了九房的一个小儿子,九房的嫡长子还在呢,别说他们家没法夺走九房的产业,反而还要送一份家业给九房的血脉!更何况九房如今不过剩了几亩族田,房舍还是族里出资帮着修的,六房可是殷实之家,九房有什么可让他家图谋的?这件事对九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十七家要闹,岂不等于是把到手的富贵往外推了?便纷纷在私下劝十七太太,别犯糊涂。 十七太太一听,便愣住了,忽地脸色变难看起来,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却目光闪烁,支支唔唔地推说没事,然后急急寻个借口走了。 那家太太见状十分不解,便问丈夫:“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说话还好好的呀?” 她丈夫撇撇嘴:“别理他,宗族大事,十七哥都还没开口,她冒什么头?我看啊,一定有猫腻!” 十七太太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只是急急回到家,见丈夫穿着素色布袍,怔怔地坐在桌边拿着个酒壶在灌酒,忙上前夺了下来,急道:“老爷!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喝酒?!” 十七老爷不耐烦地抢回酒壶:“你别管我!我想喝就喝!”匆匆灌了一大口,也不顾酒水从嘴角流下,眼圈就红了,“方才我过去帮着理丧,六侄儿居然理都没理我,管家还带人将我赶了出来!” 十七太太一听便怒了:“反了他了?!胆敢目无尊长,咱们告他去!” “告什么?!”十与老爷又灌了一口,“都是因为你,嫂子和侄儿们才跟我生份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过去了!” 十七太太撇撇嘴:“若是我不过去,六伯母一定又会在十五嫂跟前中伤我们,说我们冷面无情了!人家早就算计好了,咱们何必跟她客气?!” 十七老爷摇摇头:“罢了,以后还是少插手那边的事。静下心来想想,康哥儿过继到六房,对他也有好处……” 十七太太急得跺脚:“我的老爷哎!什么好处?!你只顾着侄儿,就忘了咱们自家的骨肉了么?!六房有了嗣子,肯定要讨回族产的,你别忘了咱们家的房子原是他家的,要是真让康哥儿过继过去,咱们全家难不成要去喝西北风?!” 十七老爷猛然惊觉:“我忘了……”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当年可是族里做主,把房舍与田地分给我们的,六房没那么容易拿回去。”说罢又拿起酒壶,“我不跟他们闹了,你也别去闹,叫人看了笑话!” 十七太太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出门,看着自家的五六个孩子在屋前嬉笑玩耍,暗暗咬牙:她才不会让人得逞呢! 但无论她怎么咬牙,真正能决定此事的人,并不是她。 此时此刻,在二房宣荣堂的宅子里,刚从城里回来的四老爷顾宜正,与四太太刘氏,也在商议这件事。 四老爷皱眉道:“你怎的就应下来了?六房过继嗣子之事,都已经消停好几年了,偏你又提起来!” 四太太叹道:“我的老爷啊,十五弟妹弥留之际把我请过去,我能不去么?我怎知道她会提起这件事来?!更何况当时大嫂子也在,便是我不应,大嫂子也会应的!到时候反显得我不识大体了!老爷也知道,六房的香火一直是个难题,只不过当年六婶娘硬是不肯点头,因此一直拖到今日。如今她肯了,人选也有了,难道我还能拦住她?!这可是大大不利于老爷的名声呀!” 四老爷暗叹,妻子的话也是正理,如今只怕六房没香火罢了,堂堂顾家嫡支绝了嗣,也是族长失职。当年他还只是辅助,长房自有私心,没坚持过继嗣子,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人家有了承嗣,他是绝不能拦的。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消息也传了出去,既然六房与九房两家都是愿意的,咱们也不好说什么,等十五弟妹的丧事过后,就把这事儿办了吧!”顿了顿,“只是……过继没问题,族产族田……却有些麻烦,涅磐手打,论理,六房的族田族产都是有数的,还回去就是了,可你也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形,正好有好几家分家独立,因此房屋田地都分了不少去,眼下叫我们拿什么还给六房呢?!你去跟六婶娘通个气,请她通融些,总不能叫我们自家拿银子出来填补吧?!” 四太太哂道:“哪个要我们家拿银子来填补了?!当年的族田族产是归了公不错,可你忘了,六房还有六十顷的地,是叫长房拿了契约去的?!那六十顷地,除去十顷给了七房,十顷分给了九房旁支,剩下的四十顷还在长房手里呢!他们得了这几年的收成,已经是占有了便宜了,你只管跟他们要去!六婶娘向来和气,又怎会难为我们夫妻?” 四老爷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长房交账过来时,那四十顷地并不在其中,说来又不是正经族田,话说不清楚,二哥又动不动就与我生气,说我要过河拆桥,难不成要我跟他们打官司么?!” 四太太闻言倒是没什么为难的神色,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当年大老爷一家在外,那些事务都是二老爷二太太管着,如今大嫂子回来了,我便把这件事告诉她!老爷不知道,二太太这几个月办的事有些不对劲儿,我看大伯母似乎也跟她生了气,且让大嫂子去管,叫他们自家吵去!” 四老爷叹道:“便是讨回了这四十顷地,也还不到当年六房资产的三分之一,更别说他家原本的族田都分了,还有房屋,也极为麻烦。搬进宣和堂东西两路院子的族人共有四家,都是有妻有儿有女的,总不能把他们赶走吧?还是要请六婶娘多多谅解,虽说那是祖宅,但住的人都是姓顾的,也没什么要紧。” 四太太冷笑:“别家倒罢了,就是老十七一家,最该被赶出去!亲哥哥亲嫂子都死了,他们还只顾着谋产 ,我们顾氏一族有这样的人,我都替他们丢脸!”说罢稍平了平怒火,方才道:“午后六婶娘找了我去,跟我商量过了。九侄女儿已经派家人去看了几处小宅,打算买下来补给那几家族人,但是宣和堂的宅子,他家是一定要收回去的!” 四老爷大吃一惊:“他家居然愿意这么做?!” 四太太点点头:“六婶娘为人宽厚,想得也周到。她说都是顾家人,各家都不容易。她叫九侄女寻的小宅,都在前庄,虽是两进的小院,又旧了,但比起宣和堂的宅子,还是要新得多,只需简单粉刷一下,就能入住了。有一座小宅已经下了定,就在前庄,我让人跟六房的仲大去看了一下,说地方虽然不大,但比起宣和堂原本的院子要宽些,房间也多。我想着那几家都是孩子多的,原本一两进的院子已经住不下了,这新宅子正好解了他们的困,想来是不会不愿意的。” 四老爷皱起了眉头:“虽说如此,但是……前庄……一向是只住外人的。我顾氏族中,除非是庶支中的庶支,不然少有在前庄落户者。那四家虽然都是偏支末系,但未必乐意离了后庄。” 四太太笑了笑:“乐意不乐意,是他们自己的事,六房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找没脸了!六婶娘是怕我们为难,方才提出这一条的,就连族田,也说若是实在难办,就让得了田地的族人将地价补上也就是了,用不着把原本的地都还回来。而且,那四十顷地,若能还回来,六房也只要三十顷,剩下的归入公中,充作祭田,以感叹祖宗庇佑,让六房香火得继。” 四老爷眼中精光一闪,转头看了妻子一眼,四太太微笑道:“老爷,六婶娘既然如此慈爱,咱们也要多孝敬她老人家才是,对不对?” 四老爷抚须笑而不语。 十五太太徐氏在停灵七天后,便出殡了。当时也有过九房的几个分支族人要闹场,但都被四老爷带人压了下去。十七老爷倒是很安静,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送行,十七太太则完全没出现过。文顺兄弟看在眼里,倒也稍稍减了几分怨恨。 卢老夫人没参加丧礼,文怡因为是未婚女儿,也不便出席,但出殡前的几日,祖孙俩天天都送饭过去,对兄弟三人嘘寒问暖,又让他们不必担心小妹妹,还请到了萧老大夫,为兄妹四人看诊,以免他们身体有差错。兄弟三人对六房祖孙更是感激了,也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就在送丧回来的第二天,文顺亲自带着两个弟弟,前去求四老爷出面,为幼弟主持过继仪式。生于望族吧,于是在十月初一那一日,十七少爷文康正式成为了六房的嗣子,尊七老爷顾宜诚为父,敬七太太聂氏为母,称卢老夫人为祖母,文怡为长姐,从此承继六房香火。 六房有了嗣子,接下来便是归还族产族田的事了。不知大太太蒋氏用了什么法子,那四十顷地的契书被送到了四老爷手里,后者立时送到了六房,卢老夫人又将契书交还给他,让他帮着去衙门里寻个书办,将这份田产一分而二,三十顷归还六房,十顷入公中充作祭田。四老爷连声称颂她老人家仁厚慈爱,消息传开,族人无不称赞。 那些先前得了六房族田的族人,听说只要补上地价,就能保住田产,立时就把银子都送过去了。要知道,眼下大灾刚过,田地正是便宜的时候,若是按时价算,他们是占了便宜的。卢老夫人也不在乎,说了许多关心体贴的话,便收了下来,然后转头便将这笔银子交给孙女儿,让文怡去购置外地的良田。 不到十日功夫,那几家得了宣和堂房舍的族人,除了十七老爷一家以外,都搬到了前庄的新宅中。他们虽然觉得住在前庄有些丢脸,但跟狭窄的院子相比,他们还是更乐意住得宽敞些的。 当其他三家都搬走以后,十七老爷一家的处境便尴尬起来。因为传话的人最后才到他们家,因此,他们只得了挑剩的宅子。那是一座至少有四五十年历史的老宅,虽同样是二进院,同样新粉刷过,但前任屋主是农户,还养过猪,左邻右舍俱是佃户,因此有许多不如意处。 但是十七老爷却有口难言:这是四座宅子中,最旧、最便宜的一座,可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座。 另三家都说他们得了便宜,劝他们痛痛快快搬了,别叫人为难。十七老爷板着脸就是不肯应,十七太太简直就在跳脚了,整日在原宅里指桑骂槐的。卢老夫人只当听不见,每日只是逗着文悦,看着文顺、文全和文康兄弟们读书,指点指点文怡的针线,最后是五房的人跑出来将十七太太骂了回去。 就在这时,长房那边传出了消息:大老太太病了,是因为思念孙女,又被不孝子孙气着了,方才病的。 (皆大欢喜,唯一家黯然销魂……十七呀,你还是从了吧……) 第九十九章 防人之心 消息传到六房时,文怡正在祖母屋中,挑选着给弟弟的裁制新衣裳的料子,闻言立时回头kan了祖母一眼。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对前来禀报的仲娘子道:“既如此,你再去打听打听,病得要不要紧?再叫仲大去备一份礼,我明儿去探病。”仲娘子忙应声下去了。 文怡放下料子走到祖母身边,压低了声音:“大伯祖母这是真的病了么?还是说……”她顿了顿,“大伯母要把六姐姐接回家了?” 大太太蒋氏这些天没少在族里活动,眼下在庄中的形象好得不得了,又公正又慈爱,出手也大方,前几天听说还为了九房一个偏支子弟要去康城书院读书的事,写信向她住在康城的一个娘家亲戚讨要荐书,好让那个少年不用经过反复考验,便能直接入学。消息才传出,便立时有几家族人找上门去,她掂量了半天,才应了其中一人。如今不但偏支的人,连几家嫡支都有人想要巴结她了。要知道,顾氏全族如今只有一个官,顾二老爷还在待职中,而年轻一辈里,除了京城那位大少爷文贤外,便只有二房的二少爷文良有举人功名了,其他的,都只是童生而已,仅粗识得几个大字的子弟,也不是没有。康城书院名声在外,许多达官贵人的子弟都乐意入读,每科都能出十几个进士,过去还曾出过状元,若能得到直接入学的机会,涅磐手打,锦绣前程就到手一半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太太要是提出将女儿接回家中,断不会有人敢说“不”的,更别说于老夫人病了,一个“孝”字抬出来,谁都没有阻拦的立场。 卢老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微微一笑:“既然长房的人说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咱们自然应该去探病的。” 文怡会意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回料子上来:“孙女儿觉得那块驼绒的好,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穿绒也能暖和些,再另外做几件夹衣、棉袄,料子一概选颜色素淡的,您觉得如何?” 卢老夫人点点头:“你想得周到,康哥儿如今已是过继了,守孝什么的,跟孝子要守的就不同了,他素来生得弱,可别受了寒气,就给他做暖和些。文顺文全兄弟两个的衣裳,也尽量挑暖和的料子做,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文怡应了,回头从备选的料子里又挑了一回,抽出深蓝、浅灰、月白、米白、石青这几种颜色的厚棉布与姑绒来,送到祖母跟前再kan一回,等她点了头,便立时交给丫头们传出去,让裁缝店的人去给文康文顺他们量尺寸、裁衣裳,顺便又叫了他们跟前侍候的人过来,问了些起居饮食上的事,方才让她们出去。 卢老夫人见孙女儿在九房的人离开后,便一直在沉思不语,便问:“在想什么呢?” 文怡笑了笑,才道:“孙女儿觉得……九房的人似乎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了,好象……kan着咱们时……目光没那么坦然,还带了几分提防……孙女儿不大明白,祖母与我对他家这不好么?便是家中的仆役,也没人冒犯他们呀?”她犹豫了一下,“孙女儿想起,这些天里,九房有几位长辈来过,他们又不象十七叔与十七婶那般,与六哥他们兄弟翻了脸,又是以关心晚辈的名义来的,我们家总不能拦着他们相见,因此便没说什么。难道……是他们在背地里说了咱们的坏话,叫九房的人生了异心?” 卢老夫人笑笑:“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不必叫人去打听,也能猜得到。你嬷嬷昨儿还跟我说起呢,说是她无意中听到九房的婆子在议论,百度贴吧,差点儿气坏了。” 文怡忙问:“嬷嬷也听到了?是怎么回事?!可是十七婶又在闹?!” 卢老夫人摇摇头:“是为了咱们六房资产的事。” 文怡愣住,但听了祖母的解释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六房取回了大部分祖屋,但其他产业却有些说不清楚。因为当年归入族中的田地都已分给族人了,便没法照原样收回来。如今六房拥有的田地里,最大的一份是那三十顷良田,虽是在顾庄边缘,但并未列在族田册子上,不是族田。 除此以外,当年分得六房族田的族人,都以现下的时价补了银子,用这笔钱在外地买的田产,自然更不是族田了。还有平阴县西山村的田庄,也是聂家舅老爷买来送给外甥女儿陪嫁的,并不是六房公产。这么一来,六房名下居然没有一亩族田,田地全是私产! 这种情况对卢老夫人与文怡是有利的,毕竟康哥儿还小,身体又弱,万一日后有个什么差迟,六房再次断嗣,这族产便要再次交回族中。祖孙俩已经吃够了苦头,便用这种混淆的方法,将族田换成了私田,以免日后再受制肘。 然而在九房的人kan来,六房这么做就有些不厚道了。本来康哥儿是名正言顺的嗣子,就该继承六房族产才是。如今这继承权大打折扣,若是将来六房的正牌小姐文怡出嫁时,把所有田产都充作了陪嫁,那康哥儿怎么办?! 文怡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头挑拨离间!孙女儿倒觉得,六哥和十一弟,还有弟弟都跟咱们很亲近,只不过是底下人有些异动罢了。但此事不可不防,万一有心人长年累月在六哥他们耳边说三道四,将来他们与咱们生份了,祖母怎么办?!” 卢老夫人冷冷一笑:“我心里有数!涅盘手打,凭他们说什么,该怎么做,我自有道理!他们说我防着康哥儿他们,就当我是防着好了!才四岁的孩子,我怎知道他以后会出落得如何?况且如今九房穷而六房富足,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待人好,也要留个心眼,省得养出个白眼狼来!” 文怡知道她倔脾气又犯了,张口想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扯开了话题,说起明日探病的事来。 待说完了话,文怡退出正屋,便站在廊下默默想了好一会儿。紫苏从前院走过来,见状笑道:“小姐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方才裁缝店的人来说,几位少爷的尺寸都量好了,只是他们报上来的衣裳数目跟咱们说的不一样,少了好几件呢,便遣人来问,是照哪个数来做?” 文怡心中一动,便道:“还是照咱们说的数去做,做完了,把康哥儿的单子跟九房的单子分开算就是了。” 紫苏一脸不解:“这是为什么呀?那多麻烦?!” “你只管照我吩咐的去说就是。”文悦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西厢房,文顺文全兄弟现在通常都是在这里读书写字。才走到窗边,她就停了下来,前后kan了kan,见没人在,便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声响,果然听到文全在跟文顺说:“……去年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六伯祖母和九姐姐要给咱们做新衣裳,哥哥为什么不肯?只做一件,学里的人kan了要笑话的。” 文顺沉声道:“我昨儿说的什么?你都忘了?!六伯祖母疼我们,我们心里感激,可也不能厚着脸皮装没事人儿!六房的情形,咱们心里有数,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自个儿还没做几件新衣呢,咱们怎能越过她们去?!再说,前儿两位婶婶过来说的话,你没忘吧?若是他们见六伯祖母疼我们,便粘过来打秋风,岂不是连累了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她们待我们好,我们心里也该感恩才是!咱们家如今虽穷些,但几件衣裳还是有的,百度贴吧,我去年做的几件棉袄儿,还有两件剩下,是半新的,你拿了去穿就是,不会叫人笑话的。” 文全乖乖应了声:“那我去跟六伯祖母说,今年不做新衣裳!” 文顺听得好笑:“那六伯祖母就该恼了!那是长者所赐,不要就亏了礼数。咱们私下让针线上的人少做些就是了。” 文怡在外头听得心头微酸,也有几分庆幸,祖母和她的眼光还不算太糟,九房的兄弟都是好的,日后也不怕他们会不知感恩。 身后传来丹儿有些迟疑的声音:“九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厢房里的人顿时慌了,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传来。文怡回头朝丹儿笑笑,便抬脚进了厢房,道:“是我。方才听到裁缝们的话,我有些不明白,便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听见了六哥的这番话。” 文顺满脸通红,文全也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文怡索性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道:“六哥,十一弟,咱们如今是手足,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若有哪位长辈让你们受了委屈,你们也该跟我祖母说一声,不要外道了才是。” 文顺红着脸嚅嚅道:“叫九妹妹笑话了……她们总是长辈……” 文怡明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都是九房的长辈!自家祖母身为六房的人,却不好插手太过。于是她问:“六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兄弟都是知道的,涅盘手打,我有句话想问你,便又怕六哥会误会。” 文顺迟疑片刻:“是什么话?” 文怡两眼直盯着他:“九房的屋子已经建好一个多月了,十五叔和十五婶的灵位也供奉在那里,我祖母早早备下了银子,要给你们打家具,为何六哥迟迟不提起这件事?!” 文顺脸刷的一下白了,文怡忙道:“瞧,我就说六哥你会误会。我不是在赶你,只是想问,六哥莫非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因此不肯要我们家的银子?!” 文顺脸刷的一下白了,文怡忙道:“瞧,我就说六哥你会误会。我不是在赶你,只是想问,六哥莫非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因此不肯要我们家的银子?!” 文顺红了眼圈垂下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会……凑够银子的……不然……寻些粗点的旧家具也行……不能再叫你们花银子了……”若他接受了这笔钱,那些叔叔婶婶们一定会来打秋风,要是银子不够花,最后还是要再向六伯祖母借,他才没那么厚的脸皮……文怡叹道:“这原是六哥多心了。其实这又有什么呢?你只管打个借条来,只当那银子是我们家借给你们兄弟的,那不就完了?日后你家恢复了元气,再还给我们就是了。有人要来占你们便宜,便拿这话顶回去!若是实在不便,我就让底下人将银子直接换了家具,说是借给你们使的,难不成还有人打秋风打家具上么?!” 文顺犹豫了一下,脸色好kan些了:“那少不得我要厚着脸皮,向九妹妹借几样家具……” 文怡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入伙的酒也不必摆,横竖你们还在热孝内呢,只是收拾房屋时,记得给康哥儿留一间。” 文顺大喜,旋即又迟疑起来:“这……别人不会说闲话么?”他有些伤心,“十七弟……已经是六房的嗣子了……” 文怡哂道:“哪个说他不是了?我就是怕别人说闲话,才让你给他留一间的!”遂解释道:“你们前些天不是说,族学里的先生不大得力,有好些族中子弟都打算去外地书院求学么?偏你们在孝中,不好离家,因此祖母便想,若是能访得一二位好先生,请到家里来给你们上课就好了,康哥儿也差不多到启蒙的年纪,该早些预备下了。可我们家多是女子,从外头请先生来,多有不便。倒不如让先生往你们那边去,让康哥儿每日来回上学,倒还便宜些。况且康哥儿自小体弱,让他每日多走动走动,也是有好处的。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办了,中午就索性让他在你们那里吃饭,有间屋子,要方便许多。” 文顺听了十分激动:“这话说得是!我明儿就带人回去收拾屋子!九妹妹放心,康哥儿过来我们家念书,我一定照顾好他!还会用心指导他的功课,不叫他偷懒!”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那些婶娘、姑母们的猜疑、非议是多么的可笑,六房为康哥儿着想到这一步,还会让他做个空头嗣子么?!她们不过是心怀妒嫉罢了!他心中越发警惕,决定以后再不听她们说半句六房的坏话!还有家中下人,也要严加管束! 文怡微微笑着,又跟他商量了一会儿,说好了回头让人去九房的新宅子查kan,到底需要什么家具,好叫人打了送去,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四下无人,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文顺兄弟搬回九房,那些九房的族人就只能到那里找他们说话了。他二人都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又经历过父母的丧事,对谁待他们好谁心里藏j,有一定的判断力,但文康却不同,他还小,万不能让他受了那些闲言碎语的影响。她能拦住偏支族人,却拦不住九房的下人,那就索性把他们隔绝开……她心中微叹:为了祖母的将来,她少不得要费些心思了…… 第一百章 祖孙探病(一) 第二日一大早,文怡便过来正房侍候祖母起身,梳洗、吃早点,预备略料理几样家务,便要去长房探病。 文康穿着月白厚棉布的半长直身,头上还扎着小童的发式,有些懵懵懂懂地牵着奶娘的手走了进来,又在奶娘和丫环们的提醒下,跪到垫子上给卢老夫人请安。 卢老夫人忙让人把他抱起来,又放到炕上,细细检查他身上的衣裳是不是穿够了,然后皱着眉头问那奶娘:“我不是说过了,哥儿身子弱,如今天气冷,不必日日早起吹风,你怎的反把他带出来了?!” 那奶娘忙低头回道:“小的原也想让康哥儿多睡一会儿的,只是六少爷那边前儿听说后,便吩咐小的,不要纵坏了哥儿,让他长成个好吃懒作的,因此小的方才催哥儿早些起身……六老太太放心,哥儿昨晚歇得早,已是睡够了的。” 卢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她,没说话。百度贴吧,文怡心知这奶娘是九房跟过来侍候的,自然更亲近九房,若在平时,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才出了昨日那件事,她就得警惕起来了,于是笑道:“六哥原也是为了康哥儿好,是真心疼弟弟才这么说的。祖母别恼,您不也是疼弟弟,才想让他多睡一会子么?依我说,横竖已经起来了,不如就让他在您屋里练练大字,瞧瞧十六妹吧?” 卢老夫人脸色放缓了些:“这也好。”然后低头对文康道:“昨儿不是学了几个大字么?你六哥教你写了,可还记得?”文康侧了侧小脑袋,脸上还带着困意,头一点一点地:“记得的……孙儿记得……” 文怡只觉得他模样十分可爱,忙坐到炕边抱过他,小声问:“可是还想睡?早饭吃过了么?” 文康先是看了看奶娘,然后才缩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睡……好孩子应该早睡早起……要给祖母请安……祖母没吃早饭,我也没有吃……” 文怡方才分明瞥见奶娘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提醒他要说些好听的话,心下便有些不悦。她抿了抿唇,仍旧笑着对他说:“今日祖母这里有好东西吃呢,有枣泥山药糕,有菊花糕,还有甜甜的红枣莲子茶,康儿想吃哪一样?” 文康眼中一亮:“我要吃菊花糕!”话才出口,便立时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奶娘一眼,然后小小声说:“我什么都能吃的……” 文怡立时回头瞪了那奶娘一眼,后者慌忙低下头不说话,便很快又用担心的眼神看向文康,倒叫文怡又好气又好笑。 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道:“那你就陪祖母一块儿吃吧,你姐姐也常跟我一块儿吃,倒比我一个人吃要热闹些。”又问文悦的奶娘可在,孩子可吃饱了?石楠进文悦的房间转了一圈同,回来报说:“十六小姐刚吃过了,奶娘正替她换衣裳呢。”卢老夫人点点头,叫过康哥儿的奶娘:“你去帮一把吧,康哥儿这里有我呢!” 那奶娘迟疑了一下,看了文康好几眼,方才慢慢地往文悦房间的方向挪动。文怡也不理她,只是命丫头们呈早点上来,半抱着文康,喂他吃了两块糕,小半碗莲子汤,听到他说饱了,方才随便拣了两块糕吃。涅盘手打。 卢老夫人见文康吃饱后精神了些,小脸红润,比刚来时好多了,便微微笑道:“也不必吃得太饱了,把这碟枣泥山药糕留给他饿的时候吃,这东西好克化,也能补身体。” 文康见她笑容慈爱,想起以前自己随父母兄长过来请安时,她一向是很宠自己的,便大着胆子道:“康儿想多要一块菊花糕。”卢老夫人笑了:“那就把剩下那两块也给你留着,但你不可吃多了,当心积了食吃不下饭!”文康忙不迭点着小脑袋,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满脸是笑:“孙儿知道了!” 文怡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开开心心地替他把那两块菊花糕也挟进山药糕的碟子里,叫了水荭过来:“把这碟糕点收好了,千万别弄脏,回头康哥儿喊饿时,就蒸热了给他吃。”水荭笑着应下,接过碟子,收进柜中。文康的视线便一起跟着那只碟子,直到柜门关上,他看不到了,方才转回头,见祖母与姐姐都眼带笑意地看自己,小脸便红了,低下头不敢说话。 文怡怕他羞恼,忙拉起他的小手:“才吃过早饭,咱们且不忙着练字,先去看看妹妹好不好?”文康立时又欢欢喜喜地点了头,自个儿往炕下挪。文怡亲自替他穿了小鞋子,然后抱他下地,拉着他的手往文悦那边去。卢老夫人一直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便收了笑,叫过迎春:“去请赵嬷嬷来。” 文怡将文康送到文悦那里玩了一会儿,便又拉着他回正屋去,给他在炕上预备好坐垫、茶水、笔墨、纸张等物,让他练新学的大字,卢老夫人还嘱咐水荭带着小丫头在旁边侍候,倒把那奶娘给打发了。赵嬷嬷便拉了那奶娘,去后院找“老姐妹们”说话。 文怡看看天时,对祖母道:“将近巳初(上午九点)了,祖母不是还要去长房?咱们这就走么?” 卢老夫人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声响,便笑了笑:“去吧,早些去了,还能陪着多说一会儿话。”又柔声嘱咐康哥儿:“你在祖母这里写字,若是累了,便歇了歇,去看看妹妹也使得,若是渴了、饿了,尽管吩咐丫头们,但千万莫要出了这屋子。外头有什么人说话,你也别理会,好不好?” 文康忙坐直了身体,十分正经地大力点头:“康儿不会跟十七婶吵架的!就当没听见!” 卢老夫人笑了:“不但你十七婶,换了别人,你也当没听见,万事自有你六哥他们挡着。” 文康十分乖巧地应了:“是。” 文怡笑着换他的头:“康哥儿真乖,午饭姐姐给你做你爱吃的菜,你想吃什么?” 文康眼中一亮,连连报了三四样心头好,文怡略想了想,觉得都是极容易办的,便一口应下,只是要他把字写好。文康顿时大喜,立刻摆开架势,决定今日白天要写满十页纸! 文怡搀扶着祖母出门,还未走到大门口,便听到后院方向传来几声吵闹,似乎是文顺在骂人,又有女子在哭喊,十分混乱。祖孙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皱了眉往回望。 赵嬷嬷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惶恐的奶娘,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道:“六老太太,六少爷在院里发火了?br / 生于望族第3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了,说要遣散家人呢!求您帮着劝一劝吧!”百度望族吧,赵嬷嬷则在旁解释:“老奴正在廊下跟几个婆子说闲话,不知怎的六少爷就从厢房跑出来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玉川书屋” 文怡眨眨眼,有些明白了,没出声。卢老夫人淡淡地对那奶娘道:“这话糊涂,九房的事,我六房的人怎好过问?!” 那奶娘闻言哭了,只是磕头:“求六老太太帮着劝一劝吧!小的们自小在九房侍候,都是家生子儿,合家在此,若是离了主人,又能到哪里去?!” 卢老夫人却只是沉默,文怡便插言道:“六哥如今是九房家主,想要遣散几个下人,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是隔房的人,怎么好劝他?况且你是康哥儿身边侍候的人,遣了谁也不会遣你,在这里闹什么?还不快回去侍候?!” 那奶娘缩了缩脖子,便低头嘤嘤地哭,文怡也不理会,只是扶着祖母出门上车,马车很快就往长房的方向驶去。 车上,卢老夫人看了孙女儿一眼,笑问:“你平日向来容易心软,为何今天却硬起了心肠?”文怡笑了笑,小声道:“九房人太多了,人多就容易嘴杂,如今只有六哥和十一弟兄弟俩在,要那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遣走一些,咱们也能安心点,顶多孙女儿回头提醒六哥一句,要发些银两给那些人。若不是怕康哥儿离不开那奶娘,孙女儿还想六哥把她一并遣了呢!” 卢老夫人淡淡笑道:“这倒不必,回头我跟你六哥说一句, 让他把那奶娘的奴婢文书过到咱们家来就是了。”她心里有几分欣慰:孙女儿总算有了长进。 文怡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抿着嘴偷笑。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长房。文怡祖孙俩下车,随着引路的婆子走进内宅,同时向那婆子打听于老夫人的病况,但那婆子却说得不清不楚的,只说老太太病得下不了床了,两位太太和几位小姐都在跟前侍疾。 文怡一进萱院,便看到文慧从游廊的另一头走过来,见了她们,面上讶色一闪而过,犹豫了一下,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请叔祖母安。”又朝文怡笑笑:“九妹妹好?许久不见了。” 她是几时回来的?大伯母动作倒快! 文怡面上不动声色,也回了一礼:“六姐姐好,姐姐瞧着清减了,还请你多多保重。” 她不过是寻常一句问候,没想到文慧居然一听就红了眼圈,低头道:“多谢九妹妹想着……从前是我淘气,妹妹别放在心上。” 文怡已经惊得愣在那里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一族的姐妹,哪有什么可气的?” 文慧闻言便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就知道,以前是我看错你了,你原是个极厚道极重情义的人!” 文怡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发呆,卢老夫人在旁轻轻咳了一声:“你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文慧眨眨眼,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愁容:“王太医说祖母是郁结于心,不能再受气了,不然怕会不好。我母亲正在里头侍药呢。” 文怡小声问了句:“二伯母和几位姐妹呢?” 文慧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二婶娘在料理家务呢!祖母发了话,不用她在跟前侍候!五姐姐和十妹妹倒是留下来了,至于那个谁,我没见着,大概是窝在她自个儿的屋里吧?”她撇了撇嘴,便又换上了笑:“九妹妹,你最近还打算去清莲庵么?” 文怡满面疑惑:“咦?我前几天才去过,现在并没打算去……”她通常是一旬去一回的,有时候家里事情多,半个月才去一回也是有的。 文慧却笑着说:“我已经回家住着了,你不用再去啦!若有空闲,不如来找我说说话?” 文怡只觉得满头雾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去清莲庵……跟她是否回了家,有什么关联吗? 这回又是卢老夫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先去看你祖母!”文慧这才反应过来,忙忙在前头引路:“叔祖母请跟我来,我去为您禀报。” 文怡搀着祖母跟随在后,都疑惑不解,只奇怪这位一向待她们六房不客气的刁蛮千金怎的忽然与她们亲近起来?涅磐手打,卢老夫人猜想这可能跟自己前些天提点了蒋氏有关,文怡则在苦思,自己去清莲庵送银米的事,文慧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进了屋,文怡便看到文娴与文娟正坐在西暖阁里头,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小几上也没有茶水,看到她们进来,纷纷起身,但文慧却没瞧她们一眼,只是引着文怡祖孙俩拐向了东暖阁。文怡回头看了文娴姐妹一眼,发现文娴面上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旁边的文娟倒是一脸的忿忿。 东暖阁内,于老夫人正靠着引枕半躺在炕上,倒象是个病人的模样,但是精神却还好,她面前有一张炕桌,桌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正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蒋氏坐在炕边,小声劝她:“是温补的方子,您吃几口也是好的。” 于老夫人摆摆手:“好好的吃什么药?”抬头见卢老夫人进来,忙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打发个婆子来就好,我不过是为了小辈们辛苦一番,却是不想劳动你们的。” 卢老夫人微笑着扶起向自己见礼的蒋氏,对于老夫人道:‘我也猜到了,只是做了几十年的老妯娌,我没亲眼看见,总是放不下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瞧你家大太太做得不错,你又何苦这般?” 文怡上前向于老夫人和蒋氏见礼,又从丫环手里接过探病礼,恭顺地道:“这是祖母吩咐侄孙女儿准备的几样温补药材,您老人家瞧瞧可还管用?” 于老夫人笑着让大儿媳收了,又吩咐文慧:“陪你妹妹玩儿去。”又打发蒋氏去备回礼,便请卢老夫人坐下:“咱们老妯娌说说话吧。” 文怡看了看卢老夫人的眼色,方才跟着文慧走了,但想到她的刁蛮,才出暖阁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卢老太太……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确实没错……) 第一百零一章 祖孙探病(二) 文慧领着文怡去了西暖阁,只淡淡地看了文娴文娟两人一眼,便请文怡往碧纱橱里坐了,又叫丫环们倒茶上点心,十分热情亲切。 文怡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跟她客气了几句,她方才罢了,打发了丫头们,在文怡对面坐下,说些闲话:“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家过继了一个嗣子?怎的偏偏找一个旁支的?嫡支的几房都有好些孩子合适呢!听别人说,六叔祖母早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过继的。” 文怡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道:“原是没这个想法的,但十五婶临终求到祖母跟前,我们两房素来交好,祖母怎么忍心拒绝呢?康哥犯原是祖母与我看着出生长大的,祖母一向十分疼他,对此事倒是乐观其成。” 文慧撇撇嘴:“你这丫头真笨死了!怎的也不劝劝叔祖母,要过继也该过继个年纪大些、身体好些的,如果一定要从九房选,小十一也不错呀?为何偏要过继个病秧子?!百度贴吧,叔祖母年纪又大了,还能带几年孩子?!你也该有个顶事的兄弟撑腰才好!” 文怡闻言心下大怒,文慧这话一下便咒了祖母与弟弟,都是她现在最亲的亲人,叫她如何能忍?!只是她向来性情温和,不欲与人争吵,又顾虑着这是在别人家中,便忍了忍气,才微微冷笑:“六姐姐费心了,康哥儿很好,小孩子身子弱些也是寻常事,等大几岁就会好起来了。” 文慧虽说原本是个粗心的,但这几个月的苦头吃下来,也学会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时便察觉到了文怡话中的不悦,不由得生出几分委屈来。 她原也是为了文怡着想,六叔祖母年纪是真的大了,一下要养两个小孩子,一定会很劳累,若是有个万一,难道要文怡年轻轻的就得负责起两个孩子的教养?!涅盘手打。那岂不是耽误了她的终身?!况且文怡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明年及笈后,便要准备出嫁,可那时候文康还只是个小娃娃,又能顶什么用?能为文怡撑腰么?若是文怡出了嫁后,六叔祖母又去了,一个娃娃又怎能支撑家业?九房的嫡长子不能过继,那就过继嫡次子,以文全的年纪,过个四五年也到了能娶亲生子的时候了,可六房过继的却偏偏是最小的一个!想要这孩子能撑起家业,至少要十余年呢,变数实在太多了! 然而这些话,涉及到未出阁的小姐们不好公然讨论的话题,她原本不大在意,只是被祖母和母亲训得怕了,又不好意思在向来关系不大亲密的文怡面前提,方才没把话说明白,没想到文怡居然不领情,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气:“我是一番好意,才提醒你的,不领情就算了!何必给人脸子瞧?!你当我是真看得起你么?不过是因为我被困庵中的几个月,只有你一个过来探望,虽说没跟我照面,但还是时时关心我的起居。我想着你为人还算厚道,是个可以结交的,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撇开了头:“六姐姐多心了,我去庵里是瞧庵主和如真师父去的,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委屈自己与我亲近!” 文慧更恼了,猛地站起来:“此话当真?!你不是瞧我去的?!” 文怡淡淡地笑了笑:“六姐姐想太多了,你与我又不亲近,我去瞧你做什么?!” 文慧顿时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表错了情,十分没面子,两只眼睛直直地瞪向文怡,几乎要喷出火来。 文怡倒是很淡定,她现在用不着怕文慧什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没有太多顾虑。六房如今有田有地有产有嗣子,在族中也很有声望,而长房如今已经失了族长之位,在族中权位大不如前。顾庄上的族人,如今对大伯父一家的态度还算恭谨,大半是看在他在朝为官,可以提携族中子侄的面上。如今全族的子弟,读书者不知凡几,也就只有二堂哥文良参加会试时,曾向他家求助,可文良也没考中呀?!文怡算算文康的年纪,觉得弟弟去考功名时,大伯父说不定已经致仕了,便也丢开了顾虑。再说,大伯父虽是京城高官,但文慧在庵里困了几个月,他也没吭过声,直到现在才让大伯母过来接人,可见对这个女儿也不是百依百顺的,她又有何所惧?! 坐在外间的文娴与文娟听到声响,都走了进来。生于望族吧,文娟听得面露讽意,插嘴道:“六姐姐别朝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当你在庵里清修是什么好名声?九姐姐为何要去瞧你?!”文娴瞪了她一眼,有些踌躇地上前劝道:“六妹妹,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上头还有祖母、父亲和母亲管着,我们便是有心, 也不好去看你的……” 文慧冷笑一声,看向文娴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哪个要看我了?我在庵中受苦,从前跟我亲亲热热的姐妹,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人不能来,话也不能带一句么?!我写给你们的信,也一点儿回音都没有!你们倒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文娴一窒,红了脸撇开头。做为姐姐,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多关心做错了事的妹妹,可是……文慧出了那种丑事,她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名声多想一想? 文娟见姐姐受气,便不忿地道:“这都怪你胡作非为,害得整个顾家的名声都被你连累!你还有脸说五姐姐的不是?!若不是你,她跟国公府的亲事也不会告吹了!” 文娴大惊失色,忙捂住她的嘴:“不可胡说八道!”又是气又是急,百忙中还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再往外头看,生怕有人听见,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文怡却立时便回想起当初无意中听到二伯母段氏与三姑母柳顾氏说话时,曾提过的盛国公府来,莫非文娴与这户人家的亲事真是因为文慧的名声才告吹的?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聂家是她近亲,都还没听说过文慧的事,盛国公府又怎会听说?文慧的事虽然在族中有不少人知道,但当时并未外传,而东平王世子和柳家那头,看在柳顾氏的面子上,也应该不会宣扬出去,至于前来救援的官兵……并没人目睹过文慧的狼狈模样,事后走得也急,只怕还不知道呢。单从她平日所接触到的消息来看,外面对于文慧带发清修之事并不清楚,大概族人们也知道事情轻重,没敢说出去吧?那文娴的婚事,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没说成的。 仔细想来,东平王世子到顾庄来作客的事,反倒更惹人注意些,会不会是有人向盛国公府说了什么,对方知道顾家有意将文娴许给东平王世子为侧室,因此便没答应这门亲事呢? 文怡默默思索着,那边厢,文慧已经在冷笑着反驳文娟了:“少把罪名往我身上推!人家为什么要答应娶五姐?一个女儿要许几家人呢?!你当我啥都不知道么?!” 文娴平日里从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和段错的明示暗示中,对这件事也有几分了解,因此一听到文慧这么说,便立时红了眼睛,又羞又愧,抬袖遮了脸低头转身就跑。文娟急了,丢下一句狠话:“你自己坏了名声,就要中伤五姐,真是无耻至极!我要告诉太太去!”便也跑了。 文慧冲着她的背影冷哼:“那你就告诉她去!我怕谁呀?!”呸了一声,扭头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满面怒意。 文怡没功夫继续跟她麻缠,走向便要走人。涅磐手打,文慧却忽地伸手拉住她,一双大眼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狠狠盯着她不放:“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明明是关心我的,偏又要说些难听的来气人!” 文怡默默扭开头:“六姐姐误会了,我真没有……” “没有什么?!”文慧瞪她,“没关心我么?!少说废话了!你若是个无心的,就象五姐十妹那样,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好避了嫌疑!可你十天半月就往庵里跑一回,还比着往日多送东西过去!你当我不知道么?每到月底时,我那里用度不够了,这里又七拖八拖不肯送银子去,是庵主送米面菜蔬过来接济的。我都打听过了,那是你送来的东西,而且跟从前送来的东西比,要精细许多。我又不是糊涂人,又怎会不明白你的用意?!”她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抬手一把擦掉,却还是止不住泪水:“我这几个月,什么坏事都经历了,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知道还有一个姐妹没把我当成是污秽之物,避之唯恐不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文怡心道从前自己跟庵主与如真师父不熟,不好献殷勤,如今来往多了,手头也有了银子,方才会送些精细之物过去,真是不是因为文慧。庵主送东西给她,多半是因为物伤其类吧?但些时她见文慧哭得那样,也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道:“你既然高兴,方才又为何对我如此无礼?我祖母是你长辈,我弟弟也是你的兄弟,你那话实在是冒犯他们了,叫我如何不生气?!” 文慧忙心擦去泪水,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我不知道那些话说错了,你告诉我,我以后再不说就是……” 难道她不知道那些话有什么问题么?!文怡实在是头痛,往外头张望一眼,见祖母还在东暖阁里,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的,只好折回来道:“姐姐往后说话注意些吧,当心一时不慎,便得罪了人!你哭成这样,还不快擦擦,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文慧破涕为笑:“那我帮你解释就是。”说罢叫了丫头送水盆手巾等物上来侍候她洗脸。文怡认得她身边侍候的两人就是从前的大丫头,一个叫踏雪,一个叫寻梅的,后者还曾经在清莲庵的东小院门口遇见自己经过,便猜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让文慧误会了。涅盘手打,她心下暗叹,默默坐在一旁等候。 文慧洗完了脸,又让丫头们重新上了热茶,方才把人都打发走了,对文怡笑道:“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是直率了些,但都是好意。你跟我相处久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往后也别跟我生份,有了空闲,就来寻我说说话吧。如今祖母病了,小七又闹别扭不肯跟我们回京,我一个人在家实在闲得慌。有了你,好歹能解个闷。” 文怡闻言又是一阵气恼,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笑道:“我在家也有许多事做,要照顾祖母和弟弟,还要料理家务,连学都没空去上了,哪能日日有空闲?”顿了顿,“其实五姐姐一向待你很好,她不去看你,也有她的难处,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呢?” 文慧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这人莫非是个烂好人?方才她们说得那么难听,你明明都听见了,却还要帮她们说话,你果然是在气我么?!” 文怡皱眉道:“十妹妹一向说话直些,但她年纪还小,许多事她也不知道内情,误会了也是有的。可方才五姐姐一句重话都没说,反倒是六姐姐处处针对她,这事儿倒是你不对呢!她与你同是长房的女儿,本就是一家的姐妹,原该比旁人更亲近的。六姐姐若是能在口舌上厚道些,又怎会吃这么大的亏?!忠言逆耳,你不爱听就算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文慧忙拦住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你真真是气死我了!看来你们相处的时日要比我更久,所以你才处处为她们说话!你怎的就不为我想想?十丫头那些话难道就不难听么?!为何你只让我谅解她,却不去劝她谅解我?!” 文怡愣了愣,心下倒有几分愧意:“不是我不劝她……她能知道什么呢?不论是她,还是五姐姐,在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你不知道么?她们是真的有心无力……不象我,在家倒可做一半的主儿……” 文慧愣了愣,想起文娴文娟两人,一个是有后娘,一个是有嫡母,便有些讪讪的。 房中一阵沉默,文怡有些不自在地扯开了话题:“六姐姐方才说……七哥不愿意回京?是因为什么缘故?” 文慧撇撇嘴:“谁知道呢?问他他也不肯说!不过我看他呀,八成是因为脸上留了疤痕,才不肯回去,生怕叫人笑话!他从小儿就是这样,且慢慢劝吧。” 文怡问:“没有管用的药么?王老太医前些时候隔几日就到你们家来一趟,我不信连他都没法子!” 文慧道:“那老头子不过是名头响亮,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小七吃了他几个月的药,脸上的痛了也没消去。倒是先前柳东宁那个哥哥送过他一匣子药膏,还管用些。只是药已经用完了,那人又在京城忙着考武举,哪里有空为他配?小七这才闹了别扭!” 文怡顿时心跳得飞快:“你说谁?谁考武举了?!” (真不容易……某人终于有消息了……) 第一百零二章 祖孙探病(三) “文慧没听出文怡神色才异,浑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他那个哥哥,叫什么柳东行的!上回跟着三姑姑和柳东宁一抉儿来过咱们家的,你怎么忘了?”说罢忽然记起一件事,便抿嘴偷笑:“说来你跟他还差点儿订了亲呢,你连这样的大事都忘了么?”看向文怡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打趣。 文抬干笑几声,支晤道:“你忽然捉起,我一时没想起他来......只是他出身恒安柳氏,是书香人家子弟,怎的忽然跑去考武举了?不知.....是否考中?”她与柳东行早在几个月前便断了联系,竟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仔细回想,以他的脾气,倒还真有这么做的可能。 文慧随手拣了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是考中了武举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得了军中大人物的椎荐,不必回乡,直接就在京里考,柳家上下无一人知逍。 后来中举名单出来了,柳家人才晓得他去考了武举,听说把柳姑父气得不轻呢!三姑母到我家去找母亲说话时,还曾骂了他一顿,说他胡作非为。难怪他们这样生气,柳家从来都是书香传宗的,忽然跑出个舞刀弄枪的武人来,不是叫人笑话么?” 文怡心中冷笑,自然明白柳姑父和三姑母为何要生气,不过是担心柳东行从此脱离了柳家桎梏,声名鹊起,会对他们不利么?她现在倒明白柳东行这么做的用意了,不管是行商还是行医,都没法让柳东行彻底摆脱二房的控制,倒不如结交几位军中将领,获得他们的赏识,然后参加武举,只要得了功名,他在族中行事便少了几分领忌,而柳姑父官位再高,也只是文官,无力插手武事,也没法拦着他在军中出头。 只要他争气,将来无论是夺回柳氏宗长之位,还是分家另立,都有了希望。 文怡暗暗为柳东行这一计叫好,只是想到他不过十八岁年纪,就中了武举,若是日后再中了武进士,便是正牌子武官了,是否要上战场呢?!虽然眼下边疆还算太平,可依据她重生前的记忆,再过大半年,边疆便会有大战了,接下来几年,年年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乱子,直到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年末,方才稍稍平定下来。若柳东行参军,想要出人头地,是一定要上战场的。文怡立时又为他担心起来。 文慧没注意到文怡的沉默,犹在那里嘟嚷:“我听说他功课不好,可又听说他在康城书院读了几年书——康城书院不是只收才学出众的学子么?这些传言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呀?!——不过既然人人都说他功课一般,可见他考文举是没有出头机会的了。他还算才把子力气,又会点儿武艺,敢去考武举,倒是个有胆气的,不会死心眼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比他弟弟可强当了!柳东宁除了嘴上功夫利害,会作点诗呀词的,还才什么本事?偏柳姑父与三姑母都只会宠着他,倒说柳东行不好!” 文怡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带着几分私心,谨慎地探她口风:“六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与柳表哥不是很要好么?记得他在这里做客时,对姐姐可是千依百顺的,那天族人相聚,要处置姐姐,他还曾帮你辩解过呢!” 文慧一听便析眉直竖:“哪个跟他要好了?!我呸!一个绣花枕头,只会说甜言蜜语哄人的,事到临头就不顶事了。原是我有眼无珠,只当他是个有才又待人有礼的,没想到他那般无用!”越想越气,便跟文怡诉起了苦:“九妹妹,你不知道,那日我一时不慎,把小七气跑了,知道他不见后,我急得不行,到处去找他。那柳东宁一再安慰我,说小七断不可能偷跑出去的,又说会帮我找小七回来。结果呢? 他做了什么?!我跟小七在外遇险,救我们的可是景诚表哥!” 文怡心道救你们的不是柳东行么?她分明听人说起,当时救人的应该是柳东行与东平王世子,只不过有两房族人一昧捧高后者,只是文慧作为目击者,理应请楚内情才是,此时此刻听她所言,莫非是忘了这件事?虽然文怡心里有些为柳东行不值,但也暗暗和了口气。 文慧还在那里抱怨:“后来族人来寻晦气,柳东宁要为我说好话,那他就说吧,为何还要把小七把下水?!为了这件事,小七一直在生我的气,直到我去庵里,他都没理我一理。昨儿晚上我回来时,特地去看他,他虽然肯跟我说话了,但也不象往常那般亲近了。这都是柳东宁害的,若不是他走得快,我定要好生教训他一顿!” 文怡垂下眼帘.小心地道:“若他果然是这样的人,那就不值得相交了。六姐姐也不必与他生气,七哥是你亲弟,便是有再大的气,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这话说得是。”文慧笑道,“小七从小脾气就大,但跟我是极要好的。这回若不是我被送去庵里住了几个月,早就跟他和好了!小七最爱吃卤鸭脖子,还讲究什么味正肉香,真真嘴刁!我早叫人去城里买了,回头我亲自收拾了给他送去,他一定会高兴死的!” 文怡有些迟疑:“卤鸭脖子?可我听说身上有疤痕的人,最好不要吃深颜色的食物,特别是用了酱汁的,怕酱色会让疤痕变深...” 文慧脸色一变:“不会吧?那我岂不是白买了?!”悻悻然道:“那算了,要是他知道这事儿,怕是立刻就恼了!” 文怡心下转了几转,才开口笑道:“其实......七哥如今最担心的,应该就是他的疤痕了,不如......六姐姐在这上头想想法子?” 文慧撇嘴道:“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法子?!” “你虽不是大夫.不会用药,但有人会呀?”文怡放低了声音,“七哥既然用了那柳东行给的药,觉得好,那六姐姐不如想法子打听柳家的事,若是能知会柳东行一声,或许能让他配了药送来?” 文慧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才不要跟柳家人打交道呢!万一那柳东宁以为我......又缠上来怎么办?!”说罢面上便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九妹妹,你怎会有这个念头?你不知道现在家里正盯我盯得紧么?!” “文怡暗道不好,忙笑道:“是我一时忘了,还有这么个忌讳个姐姐别生气,我是太担心七哥了.....说起来,七哥不愿回京城,也是怕回了京后,叫人知道他脸上有伤,会笑话他。可他若是知道...柳东行在京城,可以为他配药,他也不会再犹豫了吧?记得他先靠与柳东行是极要好的。” 文慧这才笑了:“这倒是,那我就去跟他说好了!再把母亲那里的丫头叫一两个来,她们一定知道柳家的消息!”想了想,又拉文怡的手,“你与我一道去吧,若是我一个人去,他一定爱理不理的!” 文怡正要想法子跟去呢,闻言心下暗喜,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吧?七哥兴许不想见我。” “瞎说什么?!”文慧不容分说,拉起她就走,“有你在,他才不好赶我走呢!” 文怡只好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心下暗喜,又带着几分不安,随她一同出去了。 此时此刻的东暖阁内,于老夫人刚刚擦干净面上的泪水,心情平复下来,看着卢老夫人,有些愧色:“叫弟妹笑话了。” 卢老夫人正侧耳听外头的动静,闻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孩子们相处得倒不错,六丫头好象带九丫头去瞧她七哥了。” 于老夫人淡淡一笑,心下倒生出几分暖意,低声道:“这几个孩子彼此亲近,倒是好事。我瞧你家九丫头是个稳重的,人也聪慧,若是六丫头能学得她几分,我也就放心了。” 卢老夫人再次转移话题:“二侄媳妇做的那些事,二侄儿就没说什么?” 于老夫人神色一黯:“他如今还在记恨我这个做母亲的,三言两语便弃了长房的族长之位,丢了他的脸面,哪里肯听我一句半句?再说,老二家的惯会做表面功夫,我往日竟没瞧出她的本性来,老二那样的老实人,又怎能看出来?!” 卢老夫人叹道:“别说你没看出来,我也没看出来,族里怕是没几个能看出来的!这几个月,虽听到些风声,但她向来有贤名,在族里也颇得好评,便是有些闲言碎语,我们也当是别人故意中伤的。我倒还好,年纪大些,经的事也当些,略察觉到几分,可族里那些孩子,有几个是心思明白的?只怕听了她的话,还当她是奉了你的命会去做的,偏这几个月里,你又少见族眷,别人越发将她的话当真了!” 于老夫人也叹了口气:“是我一时不察,叫她得了家中大权想起大儿媳蒋氏,又是一叹:“老大家的倒还罢了,跟她暗地里斗了几回,可我看也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仗着老大是官,手头又有银子罢了。况我觉得老大夫妻心思都不在族中,一心瞧着外头......” 卢老夫人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到底见过世面,看不上这顾庄的一亩三分地,也是有的。照我说,你不如随你大儿媳妇进京享福好了,省得留在这里瞧小儿媳妇脸色。” 于老夫人似乎被唬住了:“这....这怎么行?!” 卢老夫人晒道:“不过是让你进京享几年福罢了,趁如今身依还能动,当往外头走走,过几年乏了,再回来就是了。你不在,二侄媳妇就没法仗你老封君的势了,她要在庄上做什么,人家也不会当是你让做的。更何况...”她垂下眼帘,“如今庄上有些闲言,我也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了,好象春天时,大侄儿曾写过信回来,要将族长之位暂时交给四侄儿代管,似乎是因为京里有什么不太平......当时是三姑太太拦下了,不让二侄媳妇把信中内容告诉你吧?” 于老夫人微微皱了眉头:“怎么连这事儿也传出去了?”长子有信回来,这不是秘密,问题是连女儿阻止二媳妇将事情告知自己的事都叫外人知道了,这怎么得了?!难道长房的规矩如今竟疏忽到这个地步了吗?! 卢老夫人只装作没察觉到她的忧虑亡处,继续道:“如今想来,若当时你及时得知此事,吩咐侄儿们照办了,如今又怎会丢了族长之位?” 于老夫人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当时族长之位落到了二房头上,那在匪劫之后,要负起责任的,就是二房了,长房今日也不会又失脸面又失大权。偏偏当日女儿糊徐,拦下了段氏,而段氏又有私心,拖了好些时日,方才告诉自己.又是避重就轻地,让自己误以为问题不大,还打算要让次子暂代族长之职呢,只不过当时事当,匪劫又来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罢了。 一想到这点,她便沉下脸来,也不说话。 卢老夫人暗忖火候不可太过,便道:“其实,三姑太太也是担心嫂子看了大侄儿的信,会担心罢了。若嫂子在京里,凭你大半辈子的阅历,再加上跟各家贵眷的交情,大侄儿又能有什么凶险?”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奈何故土难离......我离开京城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卢老夫人轻声劝她:“就当是为了儿孙们吧。咱们这样的年纪,什么事没经过?心下牵挂的,就只有几个孩子了。你难道没听见大侄媳妇说的话么?大侄儿家里也不太平,三姑太太在婆家也不大如意,若你去了,还能弹压一下。再说......哪怕是为了孙子、孙女们的亲事,你也不能放任大侄儿胡来呀?!” 于老夫人心下一颤,想起了文慧的亲事,便不由得鼻子发酸,连连拍老妯娌的手:“还是你捉醒我了!我只想着小儿子,却忘了......大儿子那边,也不能轻忽了!”想起小儿子的所作为所,她也有些心灰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老二自在几年吧。” 卢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了淡谈的微笑。 只要这位老封君不在顾庄坐镇,顾家长房便势力大减,从此再无人能对六房家事指手划脚了。 (二月份总算回到粉红榜靠十了......谢谢大家的支持,某l在此叩首百拜~~~) 第一百零三章 祖孙探病(四) 文怡跟在文慧身后到了文安所住的葵院,还未进门,便心下一动,稍稍落后了两步,让文慧打了先。文慧还浑然未觉,一进门见了廊下坐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便嚷:“芍药,七少爷今儿可好?” 那大丫头穿着白绫子袄儿,银红绣花比甲,系了条水红百褶裙,头上戴了几样金珠钗坏,倒也华丽,一看便是大丫头一等的人物。她听到文慧的话,抬头看来,先是一怔,继而端起个淡淡的笑脸,起身答道:“六小姐,七少爷今日还好。”这便住了口。 文慧却只是继续嚷着:“他如今在哪儿呢?九小姐过来探病,特地来瞧他的,快让他出来!” 那芍药丫头眼珠子一转,盯在落在后头的文怡身上,有些迟疑。 文怡只觉得她十分眼生,想起曾有流言说大伯母蒋氏将小儿子身边的丫头全都换了,便猜这丫头大概是从京里跟过来的。她微微朝对方一笑,道:“来得突然,恕我冒昧了。”那芍药微微低了头,却不象长房其他丫头那般恭敬,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九小姐客气了,奴婢不敢当口。” 门帘乎一掀,从正屋里走出另一个丫头来,却是个穿豆青比甲,系着湖色百褶裙的,打扮比芍药要稍朴素些,年纪瞧着也大一两岁,模样倒是次了一等。她未开口便先笑了:“原来是六小姐与九小姐到了。 七少爷就在屋里,正闷得慌,两位小姐快请进屋坐!” 文慧立时便就着她掀的帘子进了屋,文怡落在后头,向她笑着点点头,方才走进去,忽地闻见一股浓郁的百合香,却又有些怪异之处,似乎夹杂了几种别的香气,倒叫人闻了心头闷闷的。文怡略皱了皱眉,便露出了微笑,朝着文慧说话的声音走去。 文安正躺在西边小书房窗下的黄花梨躺椅上看书,翘起一只二郎腿,悠悠闲闲的模样,文慧站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他有些爱理不理的,只是随意“晤晤”几声,眼晴只是盯着那书瞧。 文慧说了几句,见他这样,倒有些恼了,一把夺下那书,扫了一眼,便跺脚道:“我正与你说话呢,你只顾着瞧这些前人杂记做什么?!不过是些读了几年书的穷酸,胡编乱造些耸人听闻的所谓秘闻,骗几个吃饭钱罢了!你一瞧就知逍有多荒唐,偏还把它当宝似的!有这个闲情,还不如出门逛去呢!” 文安冷笑一声,翻身而起:“我倒想出门逛呢,只可惜顶了这么一张脸,生怕别人以为是大白天的见了鬼呢!” 他一起身,文抬才与他对了个正脸。原来他面上右颊靠下的一片肌肤,就仿佛一片光滑的土地被犁出几道深坑似的,明显地凹凸不平,而且凸起的伤痕一直蔓延到右耳下方,远远望去,倒象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小半边脸,有些发白。文怡暗暗大吃一惊,她只听说文安脸上受着了,留了疤痕,却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不过文安一向看重自己的容貌,连家门都不肯出,肯定讨厌别人对他脸上的伤大惊小怪吧?文怡在袖下握了握拳,面上却半分异色也没有,只是微笑着行礼:“见过七哥哥,先前听说七哥哥在养病,妹妹也不敢来打搅,如今可算大安了,因此特地来看塑,还请七哥哥莫怪妹妹唐突。” 文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面上却是淡淡的:“九妹妹有心了,今儿怎么有空特地过来?”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飞快地插嘴道:“九妹妹听说你从那柳东行处得的药没了,又没处找药去,便提议让你随我们回京,请柳东行再给你配药呢!” 文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笑道:“我可不帮你跟柳家人通消息!”然后又躺回躺椅上,拿起书继续看着1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我病后懒怠,礼数上不周全,九妹妹别见怪!” 文慧顿时红了眼圈,深吸两口气,木木地喊他:“给我起来!” 文安只是翻了个身。 文慧的眼眶都湿了,一甩袖就跑出了门。站在角落里的青衣丫头飞快地喊:“芍药,快送送六小姐!”又回头朝文怡笑笑:“七少爷心情不好,怠慢九小姐了,真不好意思。” 若是平日,文怡这会儿就会走人了,只是她是打着探听消息的主意来的,哪?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生于望族第3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哪能轻易放弄?想了想,便微笑着走到躺椅边上,柔声道:“七哥哥,你别生气。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六姐姐早就跟柳家表哥翻脸了,若不是为了你的药,她也不会想到找柳家人。方才我跟她无意说起时,她还说不想跟姓柳的打交道呢,还骂了柳家表哥一大通话。若不是我劝她,七哥哥的伤要紧,她是万万不会跟你提这件事的。” 文安眉角动了动,眼珠子转了过来,似笑非笑:“这话当真?可好好的,你又怎会提起行哥儿的药?是她先告诉你的吧?” 文怡笑道:“七哥哥忘了?那回去江对岸游玩,你和柳大公子是与我坐一条船的,他当时就提起一个极好的去疤的方子。因此我听到六姐姐为你的伤烦心,便想起了这件事,提了一提。没想到柳文公子已经送过药来了,只是用完了,却没处找他配去。” 文安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有些黯然地道:“其实他是给过我方子的,但照那方子配出来的药,初时还管用,却只能治到现如今这个地步。再配又有什么用呢?横竖我不出门吓人就行了!” “话不能这么说。”文怡仍旧笑着:“他知道这个方子,兴许还知道更好的方子呢?我听说他有个极好的朋友,是归海的大商家子弟,最是见多识广的。便是他不知道,兴许他那朋友知道呢?便是什么法子都没有,问一声也是好的。柳大公子与七哥哥不是好友么?他要是知道你如今这个境况,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文安闷闷地坐起身来,道:“他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肯帮呢!自打他离了这里,我也曾写过信去,只是一直没回信。我哪里还敢有奢望?!从前那些朋去,只怕现下都把我当成是鬼怪了!” 文怡掩口轻笑:“七哥哥,这话你要是说别人,我还会信,但要说柳大公子,那万万不可能!当初他救你回来时,你的伤比如今重了何止十倍?!他那时候都不曾怕过,如今自然更不可能怕了!至于不回信嘛 ...我听六姐姐说,他先前得了军中大人物的赏识,得了荐书,考武举去了!可他家里人先是一无所知,事后却大为光火。想来这里送过去的信,他未必能收到。 文安立时大吃一惊,猛然站起身来:“他考了武举?!他真考了?”说罢又十分艳羡,“我早知道他定会做几件大事的!他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接着又冷笑,“三姑姑三姑父当然要光火了,他们只盼着他一辈子没出息呢,最好就是在乡下地方窝一辈子,听他们的话,要个乡下姑妹做老婆,生几个没出息的儿女,没找花了就求他们施舍几两银子,然后千恩万谢、三拜九叩地,回头还在族里宣扬他们大妻的仁爱美名,最好宣扬得满大下的人都知道....好响的算盘!” 文怡努力忍住笑意,只觉得心中十分痛快,把往日对文安的几分怨气都一概销了,神色间还亲近了许多:“七哥哥既晓得他的难处,想必也能体谅了,他并不是有心与你疏远,多半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文安哼哼两声,又忽然盯着文怡瞧:“你怎的忽然帮他说起话来? 你与他很熟?” 文怡忙收敛了神色,干笑两声:“七哥哥糊涤了?方才咱们不是才说到他那个去疤的方子么?既然他并未与七哥哥疏远,那你就写封信,叫个可靠的人带进京去,也不必托柳家的人转交,只需打听参加武举的人会在什么地方聚集,然后寻机直接找到他,也就省事了。” 文安笑道:“方才六姐姐不是说,你要劝我随她们回京么?” 文怡抿嘴一笑:“若是七哥哥回了京城,找人倒是更方便些。他既考了武举,明年一定要参考会试,不怕他不在京中。” 文安想了想,觉得果然有道理,就算柳东行不知道,但有个不会对他脸上的伤疤侧目的朋友,他也不用整天闷在屋里了。只是他还有几分迟疑:“若是我回了京...亲朋好友们一定要来问......” 文怡却道:“便是来问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大.何必为了容貌患得患失?况且七哥哥本来长得俊秀,不过是添了几道疤而已,离得远了,也不大看得出来。脸上有疤的人多了去了,柳大公子也有疤,可他还能考武举呢!等到七哥哥将来做下一番事业,还有谁拿你脸上的几条小伤疤说事?!” 文安听了觉得十分顺耳:“这话说得没错!春天的时候,行哥儿论骑射还不如我呢!他离开前我听他说会苦练武艺,这才几个月的功夫? 他就中了武举人!赶明儿我也用起功来,日后考个武状元回来,有谁敢嘲笑我破了相的,我就把他扔下淮江去!” 淮江是京城边上流过的一条大河,据说水深达数十丈,要是把人扔下去,就真真是狠话了。文怡干笑几声,心里念了几句佛,才道:“大伯母从京里回来,想必对柳家如今的情形知道多些,七哥哥不如叫两个丫头来问问,看柳大公子现下是否住在京城柳府?” 文安立时便转头叫人:“青葙,你知道么?!”叫的正是那青衣丫环。 青葙笑着回道:“倒是听说过一点风声。三姑太太曾经过府向我们太太哭诉呢,说那位柳大少爷自打回了京,不知怎的就认识了几位将军,整日不着家,只在外头厮混.有时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有时身上还带了血,这里肿了,那里青了,都是家常便饭!身上无一日是完好的。 家里骂了好几回,都不管用,直到他中了武举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姑老爷本想教训他,不过是说些狠话,赶他出来,想着不过一两天功夫,他就知道错了,回府求饶去,从此再不敢胡闹。 没想到他居然就在外头赁了房屋居住,连中秋也没在家里过呢!”,文安大笑合掌:“原来如此!他倒是逍遥得很!等我回了京,一定要上门闹他去!” 文怡心里暗暗为柳东行心疼,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是不是重,现下是不是已经痊惫了,又担心他搬出去住,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侍候,想来他明年还要参加会武呢,万一日常起居无人照料,他又天天拼命练习,身子会不会有不妥? 她心里乱糟糟的,却在听到青葙在介招完柳顾氏哭诉的内容后,忽然冒出一句:“柳大少爷颇得几位将军公子的赏识,还有人来问他是否婚配,想来是要给他说亲呢。太太起程时,柳姑老爷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只不过还未完全消气,想来到了年下,柳大公子总要回府去祭祀祖先的。到时候说几句好话,柳姑老爷就会让他回去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柳姑老爷又是他长辈,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一个人住在外头吧?” 文怡心下大震,也没听请楚文安在旁说了些什么,只在袖下将那帕子紧了又紧,听着文安说完:“......什么好人家!若是三姑姑给他寻个丑八怪或是女老虎,我一定要回去替他撑腰!”便勉强笑了笑,看着青葙脸她有些为难的表情,岔开了话题:“六姐姐方才跑出去了,不知现在气消了没有?”又劝文安,“她为了柳家表哥中伤你的事恼了.一天不知骂那人多少回呢!她便是有再多的错,心里也是疼你的。七哥哥,你就待她和气些又如何?” 文安一听,便收了笑容,有些勉强地说:“知道了。”然后又躺回椅上去。 文怡忙寻机辞了出来,这回青葙倒是殷勤地将她送出了院门,看得芍药面露诧色。文怡趁机问她些“几岁了”、“是不是家生子”、“原先在哪里当差”、“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话,便回了萱院独坐。 等到卢老夫人和于老大人说完了话,带着孙女儿告辞回家时,已是午时。文怡吩咐人去开饭,却看着祖母,犹豫半日,肚里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咬了咬唇,忍住了,吃过饭后,便去了赵嬷嬷的房间,小声将听来的话全都告诉了她。 赵嬷嬷大惊失色,立时便转告了卢老大人。卢老大人摒退众人,召了孙女前来细问,直到待文怡从长房打听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完了,便沉默下来。 文怡心下揣揣,不安地看着祖母,唯有手中紧绞的绢帕透露出几分焦急来。 半晌,卢老大人才说出一句让文怡大吃一惊的话:“你大伯祖母要随你大伯母回京修养,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儿去!” 第一百零四章 利之所趋 文怡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结结巴巴地再问了一遍:祖母。...您说什么?!” 卢老夫人倒没生气.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才道:“ 你二人的婚约只定了一半.无站如何,也耍把剩下的一半礼数全了才好。京城与平阳离得远,柳家人做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加上你不在你三姑母跟前,以她的为人,怕是早把曾向你捉亲的事都忘了!既然你大伯祖母要随你大伯母回京.又有兄弟姐妹同行,你就当跟去见见世面,再把亲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文怡红了脸,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道:“ 祖母糊涂了.孙女儿 ...就算跟去了,又怎好为自己说亲........ 卢老夫人却笑了笑:“ 此事我自会托给可靠之人o你不必发愁,柳家的行哥儿虽然才了出息,但武举人也算不得什么,那些军中的大人物即便才心招他为婿,也多半会观塑一阵,等他中了武进士再说o何况你三姑母夫妻二人也未必愿意他结下一门好亲,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一点.你三姑母才看中你的么?” 文怡的脸更红了,但事关自己终生,她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就怕如今事过境迁 ...柳姑父为了更上一层楼,会中意别家的女孩儿.....” 卢老夫人冷笑一声:“ 他巳是皇亲目戚,又深得皇帝信任,无论最近是否沾上麻烦,只要有贵人欲与他家结亲,他只怕未必乐意便宜了行哥儿!武举一事过后,他便是再糊涂.也会看出行哥儿不是愚钝之辈,而且对他全家心怀怨慰.若是结了好姻缘.岂不是添了依仗?!别看他一副打算为侄儿说门好亲助其平步青云的棋样,我看他最终多半会看中一户面上看着风光,实则对行哥儿半点助力都没才的人家!只有这样.才能将行哥儿的身份继续压制下去.哪怕是叫外人知道了,也无人能动摇他在族中的她位!” 文怡咬咬唇,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柳姑父生出几分怨气。想了想.她才低声道:“ 孙女儿.....不知该不该去......祖母年纪大了,一人在家带着弟弟妹妹,又要管家,未免太过劳累......” 她很犹豫.不知该不该上京。去了.她放不下祖母与弟弟.不去,又怕与柳东行的姻缘有变.....她很矛盾,活了两辈子,她似乎是头一回为了一个男子而做下这么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她还没忘记.自重生以来,她最大的愿塑,就是宗人平安康泰,生活富足安定。难道要为了谋得一桩私心期盼的姻缘,而抛下家人远行么?前世的这个时候,正是祖母病重亡故之时.虽说如不诸事都改变了,但万一在她离家时.祖母的身体才什么变故,又该怎么办?! 可是,留下来照顾祖母,也许......就意味着她与柳东行今生有缘无份..... 她从没经历过这种矛盾,心底隐隐才些发痛.一股情绪漫入心房。她觉得,那应该叫“ 不合” 。 祖母.....与柳东行......她该怎么选?!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眼中浮现的犹疑、隐痛与坚定,不由得叹了口气,但心里也才几分欣慰。 她露出了慈爱的微笑.拉过孙女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安抚道:“不必担心祖母,萧老大夫才来过两回,我照他的吩咐吃药,身子已经调理得很好了。他都发了话,你还担心什么呢?家务有仲大夫妻俩管着.康哥儿向来乖巧,顺哥儿和全哥儿都懂事了.不必让人操心,文悦那里有奶娘和丫头们.我怎么会累着呢?祖母答应你,身体一旦有不适之处,就立时请萧老大夫过来,如何?” 文怡听着心下稍稍安定了些,只是还才些闷闷的:“ 萧老常年云游四方行医,哪能依靠他呢?若是祖母身子不适,应该直接去城里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才是!” 卢老夫人笑了:“好,祖母就听你的。放心吧,仲大一家子都是 行事老到的,你只去几个月,又能出什么事?就当是为了安祖母的心,如何?” 文怡还要再说什么,卢老夫人便拉下脸来:“你这是小瞧了祖母么?!当你一走,祖母就没法活了?!” 文怡再不敢说什么,卢老夫人才稍稍缓和了语气:“若是你对行哥儿无意,不看重这门亲事,你就别去了!等明年你及了笈,祖母就给你另寻一门亲事。你聂家舅母那里,不是正想牵线么?听一听也好,兴许是个好人家呢?前几日你四伯母娘家的嫂子到庄上做客,也跟了你四伯母过来请安,话里话外,都是要相看你的意思呢!刘家也算是名门了,并不辱没了你,只是不知道那家哥儿人品如何。反正没了柳家,还会有别的好人家,我可是无所谓的!” 文怡脸涨得通红,这回却是气的。她前世就是因为误信传言,对婚嫁心生恐惧,才会愤而出家的,随师傅在外几年,没少看那些大户人家里妻妾相争、夫妻反目的丑事。自重生以来,她虽为了祖母,巳接受了自己定要嫁人的命运,可若不是遇上柳东行,她还是会对婚姻心怀恐惧。若嫁的是柳东行还好,嫁给别人.....她立时打了个冷战,脸都白了:“祖母!孙女儿不嫁那些人.......” 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这是迟早的事!便是你再不愿意,也挡不住别人看中你!有些情面是拒不得的,刘家那边,因为你十五叔十五婶去了,族里还在服丧,因此只是试探口风,并未明说,祖母含糊几句,就混过去了。等你小功过了,他家再提,因有你四伯母的情面在,咱们家就不好推拒了!便是拿柳家来做挡箭牌,万一柳家在京中为行哥儿订了亲,咱们岂不是尴尬?!例不如早做筹谋。你听祖母的话,就当是出门玩几个月,见见世面,亲事自有别人料理!” 文怡心里又惧又气,这才记起,自家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绝户之家,不但有了嗣子承继香火,还得回了三十顷上等田地,连族里公中的产业,也恢复了每年的分红。六房如今在顾庄算是个大户,仅在长房、二房之下,论富可能不如匪劫前的七房,但是有个诰命在,身份又不一般!六房人口又少,她还是唯一的亲骨肉,若是出嫁,必能得一笔丰厚的嫁妆。单凭这一点.也足以吸引那些家中有适龄子弟的人家了! 文怡咬住下唇,知道自已这回是一定要下决心了!不管怎样,至少她愿意嫁给柳东行,既然祖母这里有人照料, 就为自已的未来搏一搏吧!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神色间的变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事不宜迟.她第二天就下了帖子,请蒋氏上门吃茶.然后委婉地提出了让其将孙女儿带去京城走动走动的请求。 蒋氏却正有心事,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喜出望外:“ 这事好啊!二老爷已经答应了.让我把五丫头和十丫头都带上呢!再添上九丫头.真真再好不过了!说来她年纪也有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笈了,瞧着水葱一般清秀.行事又稳重.也是该说亲的时候了。叔祖母放心.我一定为侄女儿寻个好人家!” 卢老夫人心下一凛,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面上却仍保持着微笑:“侄媳妇费心了,我想托侄媳妇带九丫头出门。却不是为了说亲.不过.....也算是为了说亲......,、她挥手摒退侍从.才压低了声音道: “当日三姑太太回来省亲时,曾为九丫头说过一门亲事。说来侄媳妇也认得.就是柳家那个大侄儿!” 蒋氏顿时愣住:“ 行哥儿?!怎么会是他?!姑太太回京后,并未向我提起呀?!” 卢老夫人闻言便拉长了脸:“ 我也正想问她呢!那天她当着你母亲和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儿,就提了这件事,还大喇喇地命行哥儿跟九头亲近,也不避讳几个小辈。我见行哥儿品性还算不错.便向她讨庚帖,她倒好,过后竟然一声不吭了,直到柳家人离庄,才有人送了庚帖过来.却从此就没了下文!侍候我孙女的一个丫头,昨儿随她去你们家走了一趟,回来便悄悄禀告我,说侄儿媳妇你从京城带来的丫头在议论.柳家正要为行哥儿议亲呢。三姑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硬要我应下亲事,如今却又要变卦,消息传出去了,我们九丫头怎么见人?!” 蒋氏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委屈地道:“ 侄儿媳妇真不曾听说过!若是侄儿媳妇知道了,早就上门质问姑太太了!那可是她娘家人!她怎能这样欺负人呢?!”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柳家门第儿高,可当时听到三姑太太提亲的人这么多,事情要是才了变数,叫我们九丫头怎么办?本来嘛 ...我对行哥儿也不大满意,父母双亡,又是独生子.福缘未免太薄。只是匪徒袭庄时,他一个人救下我们这么多族人,又连夜急奔搬救兵,六丫头和小七都是多亏了他.方才顺刑脱险,可见是个稳重可靠的孩子,把九丫头许给他.我也能放心......没想到.却是我们顾家的姑太太出了变故!.. 蒋氏瞪大了眼: “是行哥儿救的慧儿与安儿么?!怎的我听说是东平王世子?! ”她眼里有着怀疑。 卢老夫人却是一脸不解:“ 你从哪里听说的?全族上上下下都知道是行哥儿救的人!东平王世子是后来才进屋的,不过因为六丫头受了惊吓,是他打了一巴掌.将六丫头打醒了,又送回你家.倒也算是救助过她吧。小七却是行哥儿亲自送回来的.事后还在他身边守了两天两夜,直到小七伤势缓过来,行哥儿才安心离开呢!” 说到这里.她便露出了不满:“ 那位东平王世子,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功劳.便真当自己是顾氏一族的救命恩人了,把先前无论如何也不肯派人救助我们族人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老十五未必会死呢!他手下的一位罗校尉要救我们的族人,还被他从重处罚.我们全族上下,除了几个昏了头的,全都在背地里骂他呢!” 蒋氏听得气愤不已:“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他打过六丫头!姑太太居然跟我说,若不是东平王世子,我那一双儿女都要性命不保.害得我怠慢了真正的恩人!” 随即又担心:“ 不知那行哥儿可会生了我的气?” 卢老夫人笑道:“他是个谦逊知礼的孩子,虽不如东宁才学出众,却也没有傲气。你是他长辈,只有他敬你的,哪有你敬他的道理?” “话不能这么说。”蒋氏正色道,“他救了我的骨肉,我便一定要谢他!”又道,“既然柳家曾向叔祖母提过亲,那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给我们个交待才行!姑太太虽是柳家主母,却也是顾家女儿,怎能帮着外人欺侮我顾氏女?!叔祖母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卢老夫人忙道:“你也别责她太过了。说来这门亲事巳经过了庚帖,便等于订下来了,以后等九丫头过门,她既是叔婆婆,又是堂姑姑,总是长辈,关系闹僵了反而不好。我让九丫头随你进京,你找个合适的时候,提醒三姑太太一声,把婚事正式订下来,就罢了,等九丫头及了笈,再商量过门的日子。我想三姑太太大概是贵人事忙,一时忘了行哥儿已经议过亲了,也是有的。” 蒋氏不知道柳家夫妻对柳东行的顾忌,只是从传言中猜测柳家人大概是为了攀贵亲,便将原来议的亲事给忽视了。她本就当了十几年宗妇,思想成了习惯,况且又对小姑有些怨言,于是便板着脸答道: “叔祖母不必担忧,这事儿侄媳妇自有道理!”心下暗暗决定,若是小姑真的猪油蒙了心,坚决要背信弃义,她定要为九侄女说一门好亲才行! 且不说卢老夫人与蒋氏如何议定文怡随行上京之事,此时长房的芷院内,顾二老爷正面带得意地向妻子说起方才母亲于老夫人传他过去密谈的内容:“母亲己经决定要随大嫂北上京城了,让五丫头和十丫头跟去,到时候母亲会在几家世交大族里,给她们姐妹选一门好亲事。” 二太太段氏听了一愣,脸上有些不自在:“可我已经吩咐去看人家了......康城有一大户,家主曾官至通判,生的嫡长子与五丫头同龄,嫡次子则比十丫头大一岁,我瞧着倒是都很合适 ...” 顾二老爷只是摆摆手:“康城的官宦人家,哪里及得上京城的世家大族?!你休要多言,我己经答应母亲了。”然后又得意地翘起嘴角:“母亲自知理亏,有心补偿我,因此答应帮我寻两位贵婿。而且母亲还说,大哥成天推脱,就是不给我找好缺,她进京后,一定会时时催着大哥,为我挑个好地方......” 段氏脸色猛地一变。 (猜猜她为何要变脸色?求粉红~~~) 第一百零五章 各怀鬼胎 段氏嫁入顾家已有十几年,对这个家族的一此习俗十分了解,除去分宗搬离的一房外,其他族人即使是在外做官,又经商,也会留下部分家庭成员守着祖宅,当族中才事时,这些留守的族人就要代表自己所在的那一房,下决定或走出力办事。 即使是在外做官的长房大老爷,也不例外,而六房的六老太爷昔年也曾经在外地任官,当时他并无姬妾,便带了嫡妻与子女同行,只留下管家看房子,再扛族长照应,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弓得不少族人对此心生贪念,后来他死在任上,六老太太带着儿子回乡,颇吃了一番苦头,若不是族长处事公正”又有子嗣。只怕六房的产业都要被瓜分一空了。 段氏以代管的名义,执掌族中财务多年,对长房在六老太爷过世那一年忽然增添的几样位于平阳城内的产业早就啸了疑心,更对六房那位留乡守业的管家的名字,在那年年末出现在长房奴稗名单上也产生了几分逍想,无兆如何,卢老夫人没吭声当时的七老爷年纪也打了、这么多年过去从未听六房的人提起她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六房没二话,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长房作为始作捅者难道不会担心重蹈覆辙吗,因此如果顾二老爷真的要去外地做官,家里是一定要啸人留守的! 段氏在那一瞬间心念电转,想起婆母于老夫人要去京城长住,继女与庶女都要随行,若是连丈夫都离开的话,家中除了她,还有谁能主持大局?! 丈夫的庶长子文和只有六岁,能管什么用?总不能把妾室留下来吧?!妾室不见得比管家可靠多少,况且,若族中有大事要公决,问个小妾也是笑话!再说,她好不容易将家中大权收拢到手,就此拱手相送,还是送到妾室手上,她怎么也不甘心! 段氏咬了咬唇,疑心这是婆婆在故意算计自己。本来,文娴文娟姐妹俩,不乱哪一个嫁到康城那户人家去,都是极体面的婚事,段家也能以姻亲的名义沾点光。可如今,她将孙女的婚事揽了过去,打了自己的脸,族人们一定会在暗中嘲笑自己的!若日后自己连随夫赴任都不能,便是留在家中执掌大权,又有什么意义?!如今族长之权旁落二房,身为诰命夫人的婆婆离家,她又没有丈夫撑腰,这顾氏一族上下有几个人会听她的?若是叫妾室随行在丈夫身边,又生出几个儿子来,叫她如何能忍?! 段氏深吸一口气,看着丈夫面上得意的笑容,只觉得刺眼无比。但大事要紧,她只能先忍住气,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问他:“这倒是件好事,就怕婆婆在内宅,对外头的事也不清楚,叫大伯哄几句,便把他找来的职位当成是好缺了。到时候,老爷反倒不好拒绝呢!” 顾二老爷却不以为然:“这个你放心,母亲可不是寻常后院妇人,早年间也曾跟着父亲在外头见识过的,对那些官缺的好坏比我清楚多了。再说,母亲行事向来周全,便是不知道大哥找来的是什么缺,也会托人在外头打听。” 段氏咬咬牙,又微笑着道:“那妾身就放心了既如此,老爷也该早些做准备,要不要寻上一两位得力的幕客。虽说可以请大伯荐几位来,但总比不上自己找的人称心如意。还有到任后拜访上官要备的礼物,与同僚们打交道的规矩都要开始预备了,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顾二老爷哪里知道这些?皱着眉头回想当年兄长出门赴任时要做的事,便不耐烦地摆摆手:“等任命下来后再说吧,如今连地方与官职都闹不清呢,如何预备?!” “是。”段氏柔顺地应了一声,又道,“虽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有些事倒可以先做准备。” “若是大伯那边上了心,年底前就该有信来了,冬衣总该多做几套,被褥也该预备些,若是我们年前就出发,还得先备好给族人的年礼,省的到时候我们不在,家里人误了礼数。” 顾二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事有你打点就是了。便是我不在,你也能办好,何必早早备下?!兴许要等开春后才有准信呢?我可不愿寒冬腊月地出门!” 段氏心下发凉,勉强笑道:“老爷说什么呢?妾身自然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顾二老爷笑道:“夫人有心了,但家里少不了你,再说,和哥儿、孝哥儿都还小呢,不好随我出远门,倒不如留在族里读书。万姨娘我也不带了,让她留在家里帮你,过两年十丫头也要嫁人了,她可以帮着预备嫁妆。就让丰儿随我出门吧,她在母亲身边侍候了几年,也见过些世面,比一些小户人家的正室还要强些,和哥儿今年有六岁了吧?用不着生母陪伴,就让她随我去吧。” 段氏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知道自己的不祥预感是真的应验了。 万姨娘是十小姐文娟生母,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女儿,年级又大了,没什么需要提防的,可那丰儿却是婆婆于老夫人旧时的亲信大丫头,不但长得花容月貌,人也伶俐,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老实模样,背地里却是心思难测。让这么一个人跟在丈夫身边,还是生了长子的,她是傻子才会放心! 然而,无论她心里有多不情愿,也不能当着丈夫的面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附和几句。但当丈夫一离开,她的脸色便顿时沉了下来。 玉蛾与玉蜓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后者见段氏面色难看,便问:“太太,你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玉蛾却眉梢一动,没吭声。 请大夫来瞧,岂不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她刚与丈夫说过话,便气倒了么? 段氏恼火地瞪了玉蜓一眼,后者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心下委屈。 玉蛾走到段氏身边,轻声道:“方才奴婢见老爷往丰姨娘屋里去了,可是丰姨娘 又在老爷跟前说了太太的闲话?” 段氏叹了口气,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太太跟你们老爷说,这回上京,打算催大老爷为老爷谋一个好缺,让他放外任! 玉蜓又是一喜:“这可是好事啊,恭喜太太了!” 段氏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玉蛾眼珠子一转,笑道:“这倒不是坏事,老爷有了体面,太太也同样体面,只是……不知老爷赴外任,太太可要随行?” 段氏又叹了口气:“怕是不能了,别说两个哥儿都还小,小姐们又要随老太太上京,我在走了,这个家要交给谁呢?!” 玉蜓张大了嘴,愁眉苦脸地想了想:“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家中大权是不能旁落的,可叫丰姨娘跟去任上作威作福,她也不甘心!段氏想了想,咬了咬牙:只好再寻一个帮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向玉蜓与玉蛾二人,有些犹豫不决。这两个丫头都是她身边的亲信之人,玉蜓不够精明,也没什么眼色,但胜在颜色好,容易拿捏。玉蛾容貌稍逊一筹,但行事有分寸,也更合她心意,可她平日管家对其颇为倚重,有些舍不得这个帮手。一时间,她不知该选哪一个。 玉蜒与玉蛾见主母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不一会儿,便被打发出去了。到了廊下,玉蛾见四周无人,便上前拦了玉蜒一把,瞪她道:“你方才怎的这般没眼色?!没瞧见太太正烦心么?!居煞还敢说恭喜?!” 玉蜒不服气了:“老爷要做官,这难道不是喜事?为何不能说恭喜?!你不也说了么?!” 玉蛾叹道:“蠢材蠢材!老爷若是去了外地做官,太太就一定得留在家中料理家务了,更别说如今老太太要上京,还带了五小姐与十小姐同行!这么一来,万姨娘是早就失了宠的.倒也罢了.丰姨娘却是一定要跟老爷出门的,太太心里怎会痛快?!” 玉蜒掩口惊呼:“怎么办?我竟一时没想起来!” 玉蛾摇头叹道:“能才什么法子?老爷宠丰姨娘宠得紧,她又生了老爷的长子,便是太太,也不能随意拿捏她。 偏偏除了她,就没别人能随行了。总不能让太太再替老爷纳一个妾,与丰姨娘争宠吧?!外头的人,哪里信得过?就怕她一旦得势,会反咬我们太太一口呢!”她唉声叹气地又摇了摇头,才嘱咐玉蜒:“这些话你千万莫要与人说去!免得别人听了要说太太闲话!”然后便走了。 玉蜒站在原地,一双眼珠子转了又转,急地脸一红,偷笑一声,又赶紧左右看看,方才走开,只是一路上,那眼晴中隐隐漾出一抹春意来。 晚间,蒋氏服侍婆婆于老夫人用了药,便将今日在六房做客时,卢老夫人所托之事禀报上去。于老夫人叹道:“这事儿我知道,当日还是我捉醒你小姑,提出这桩婚事的。” 蒋氏吃惊地道:“原来是婆婆的主意?!” 于老夫人点点头:“你可知道那柳东行的身世?” 蒋氏犹豫了一下:“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小姑一时糊涂,为了出口气,便叫人暗中偏造些流言,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柳姑老爷的骨肉,还是生母身份不明的j生子,想让人识会了他的身份,日后那孩子就没法跟东宁争那宗长之位了!” 蒋氏瞪大了眼:“这...这也太离谱了些,族谱上总是才记载的,这法子能管什么用?!姑老爷若有j生的长子,难道就是好名声了?! 一有不慎,连姑太太的名声也坏了,她怎的如此糊涂?!” “就因为如此,我教训了她几句,又见她有意在顾家为行哥儿觅一门亲事,我便推荐了九丫头,那时候六房没有子嗣,家产也不算丰厚,行哥儿娶了九丫头,是得不到助力的,也省的日后多事。她犹豫了许久,还看中了族里别的女孩儿,最终才选中了九丫头,又当着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儿,向你六婶娘提了亲。”说到这里,于老夫人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六婶娘当时提起了行哥儿的身世,让你小姑有些下不来台,事后便连庚帖都没送过去。” “咦?!”蒋氏讶然,“可是六婶娘说,庚帖已经送过去了呀?!” 于老夫人垂下眼帘:“我有些怀疑……行哥儿自己看中了九丫头,见你小姑没动静,便自个儿写了庚帖送过去。他的生辰八字,只有柳家人知道,可柳家随行的人中,除了他,还有谁敢无视你小姑的意思?!只看他瞒着家里去考武举,就知道他绝非愚钝之辈了!” 蒋氏想了想:“这倒不是坏事,虽说六房如今有了嗣子,资产也收回去了,但跟咱们家还是不能比的。且六婶娘与九丫头又向来与我们交好。九丫头嫁给行哥儿,将来行哥儿便是对姑太太与姑老爷有再多的怨言,也会看在九丫头的面上,缓上几分。” “我也是这个意思。”于老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们回京后,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柳家坏了这门亲事。一来,是九丫头的事已经有族人知道了,一旦婚事不成,六房对长房生了怨恨,便伤了亲族情分;二来,行哥儿若是攀了贵亲,日后必然对你小姑与东宁不利,便是结了不得力的姻亲,单凭他得到的几位大人物的赏识,也迟早会成了气候,对你小姑与东宁有害无益。只有九丫头,是最稳妥的人选。若是你小姑又犯了糊涂,转不过这个弯来,你就让她来见我,我必要将她说服!” 蒋氏郑重点头:“婆婆放心!”她背转身去端茶碗,眼中却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原来小姑反口不认这门亲事,是因为被六婶伤了脸面!哼,明明是顾家的女儿,却接二连三地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想另攀高枝儿,做梦!慧儿是运气不好,名声坏了,她身为母亲,只能暗地里伤心,却没法硬逼着知情的柳家答应娶女儿,可九侄女却是一点错处也没有的,她绝不会让小姑再次得逞! 第一百零六章 临别依依 长房的出行计划不久便定了下来。因于老夫人“有病在身”,二太太段氏曾提议开春后再出发,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最后只好折衷,改走水路,沿太平江坐船南下康城,再转入东江前往归海,然后沿海路北上,折回京城。 这么走要比陆路费时,但要稳妥舒适得多。于老夫人便是没病,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便颌首认可了这个方案。 既要走水路,又是在将近入冬的时候,为了避免遇上河水结冰、阻碍行程的情况,众人必须尽快起程,赶在太平江与东江一带水域结冰前,到达归海。 于是,日子就定在了十月十五那日。 十月十五一大早,父怡便梳洗完毕,穿好新做的薄棉袄裙,披上厚厚的斗篷,带着丫头前往祖毋的院子请安。 九房的文顺、文全兄弟已经搬回了自家宅院,后院便空了出来,只是考虑到十五太太是在这里断气的,别人倒罢了,对年纪已大的卢老夫人而言,未免有些忌讳。文怡正担心祖母会有个万一呢,便坚决反对她搬回去,只从收回来的宣和堂东西两路宅院中,选出一个最为完好又最舒适的,让仲管家带人略加修整,打掉间隔的外墙,再将房舍内部装饰一番,才让祖母带着弟弟与小堂妹搬了进去。 如今卢老夫人所住的这个院子,取名为“颐年堂”,位于宅子东南角,无论是从前院还是从正院进出,甚至前住后院和厨房,都很方便。 院子有两进,共有十二间房,足够住下一老二小三位主人,以及侍候的人手。文怡还把相邻的小院子收抬出来,将赵嬷嬷迁了过去,再添上两个小丫头陪伴,好让她能享享清福。 文怡刚走进颐年堂,便看到赵嬷嬷穿着一身崭新的象牙色对襟袄儿、褐色马面裙,外头罩着驼色蝙蝠刺锈比甲,头上还围着黑绒缀珠的护额,插了两根赤金簪子,打扮得体体面面的,站在廊下正拉着石楠说话。石楠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十分恭敬的模样。 文怡便笑着走上去道:“嬷嬷今儿来得真早,瞧这一身,真真体面!嬷嬷早该这么打扮起来了!” 赵嬷嬷一听便不好意思地掩了脸:“瞧小姐说的什么话?!老奴一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呀?这不?br / 生于望族第3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不是因为要出远门么?都是为了咱们家的体面!” 卢老夫人因不能陪孙女北上,便让赵嬷嬷随行照应,想着她是个积年的老人,也见过世面,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孙女儿不好开口,她可以出面。 因此文怡早早便吩咐要给赵嬷嬷置办新的出门衣裳,闻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而不语,挽着她的手臀进门。 卢老夫人正在屋里听着仲娘子禀报行事装车的事宜,又嘱咐了许多话,见孙女与赵嬷嬷进来了,便道:“要注意的事我先前已经说了许多遍了,也不必再啰嗦,你只要记住,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跟你嬷嬷商量,别一个人自作主张。” 文怡忙郑重应下。卢老夫人又对赵嬷嬷叹道:“她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你多替我照应着些。”赵嬷嬷忙道:“老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把小姐照应好了!”卢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忽又记起一件事:“对了,你随我来,我有东西交给你。”赵嬷嬷有些好奇,忙随她往里间走,迎春要上来搀扶卢老夫人,却被她打发了出去。 文怡猜想祖母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东西要交给赵嬷嬷,也不多问,转到东暖阁里,见文康正扒在炕桌上写大字,水荭就坐在他对面低头做针线,瞧见她进来,忙起身相迎:“小姐来了。”文康猛地抬头,将笔一丢,便扑下炕来,吓得文怡忙忙上前接住,板起脸数落道:“瞧你这个猴样儿!急什么呢?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文康缩缩脑袋,乖乖说:“我下回不敢了。”.接着又着急地问:“九姐姐,你是要出远门么?要去多久?康儿舍不得你......” 文怡笑了,抱着他坐上炕,摸摸他的头道:“九姐姐要陪大伯母上京,几个月就回来了。九姐姐也舍不得祖母与康儿、悦儿,不知道康儿在这几个月里,是不是会乖乖地,好好吃饭,好好学字?” 文康眨着大眼点头:“康儿会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学字。六哥昨儿才教了我两个字,十一哥也教了我两个。”他伸出短短的小指头,数了数,“加起来一共四个......祖母也教了四个,所以有八个了.....我一天学八个,一个月....三十天...就是..就是...”算不出来了。 文怡笑着抱住他:“就是二百四十个!康儿真厉害!比姐姐小时候强多了!等姐姐回来,康儿就把学会的字全都写给姐姐看,好不好?” 文康笑得小脸通红,大力点头,不过很快又有些迟疑地缩了缩脖子:“若是我忘了怎么办......姐姐不要骂我......” 文怡笑道:“忘了也不要紧,重新记住就好了。康儿也不必贪多,记牢最重要!等到明年你满了五岁生日,就去跟你哥哥们一起念书,好不好?” 文康大力点头,两只眼晴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姐姐姐姐,你到时候会一起去么?妹妹会一起去么?!” 文怡柔声道:“姐姐不跟你们一起去,不过姐姐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妹妹年纪还小,过几年她长大了,就要到别的学堂里上学,跟你们不在一块儿,不过你们从学里回来后,可以在一处温习功课,也可以一起玩要。” 文康听了,十分高兴:“好啊好啊!我到时候要教妹妹玩陀螺! 我最会玩陀螺了!祖母前儿还答应我,要给我做新的、好看的陀螺呢!”不过他很快又耸拉下小脸:“可是六哥说我不该想着玩....” 文怡心知这是什么缘故,便微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那是因为康儿已经长大很多了,不再象以前位样只知道玩,还学会了写字,马上就要开始续书了。六哥是希塑你有出息,因此才这样教导你。今日姐姐要出远门,要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在家,在这段日子里,你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还是个男子汉,你能不能答应姐姐,要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妹妹?” 文康听了,忙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是男子汉,我会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妹妹!”接着又红着小脸伸手拉了拉文怡的袖子:“不过....姐姐可得记得早些回来.....康儿很多东西都不会呢.....” 文怡笑着点头。 仲娘子在外间报说:“老夫人,早饭已经备好了,长房那边来人传话,说巳时开船。” “知道了。”卢老夫人的声音从西屋那边传来,文怡忙抱了文康下炕:“走,咱们吃早饭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饭,文怡便正式向祖母拜别了。这是她重生后头一回离家如此之久,一时不舍,便哽咽道:“祖母好歹多留心天气,起了冷风要添衣,身子一有不适,就去请大夫....若有什么事要办的,只管吩咐管家去办,不然让六哥帮把手历练历练也好..若是闷了,就请几位伯母、婶娘过来说说话,不要轻易出门,免得吹了风着凉....想什么吃的、玩的,都别有顾虑,萧老大夫开的药,每天都要记得喝......” 卢老夫人微微红了眼圈,勉强笑道:“你当你祖母我如此无用么? 放心,我会照应好自己的!我还等着看è涅磐你出嫁、康儿娶亲呢!”随即有些不自然é小星星?地撇过头é手打é去,问石楠:“可都打点好了?东西没有遗漏吧?” 石楠红着眼圈道:“都装好车子,已经清点过,并无遗漏。” 卢老夫人点点头,回头再看孙女,又撇开了头:“你嬷嬷年纪大了,路上多注意些,别让她出什么差错。” 文怡含泪点头,赵嬷嬷忙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一去不回头,有什么可伤心的?老夫人,您就当是小姐去了西山庄子上小住几个月! 想想以后的好事吧!”又劝文怡,“小姐,你再这样,老夫人岂不是更伤心?!” 文怡忙擦去泪水,露出一个笑:“嬷嬷说得是。祖母千万保重身体,孙女儿去了,想必开春就能回来。有大伯祖母与大伯父、大伯母的照拂,又有姐妹们陪伴,孙女儿一切都好,您不必牵挂。” 卢老夫人点点头,嘴角也带上了一抹笑意:“在长辈家里做客,行事需谨慎,礼数不可缺。” 文怡郑重应下:“是。”又有丫环送了棉垫上来,文怡跪下行了大礼拜别,方才在家人的护送下,坐上小马车,前往码头。 长房备下的船已经候在码头上了。船有三艘,一艘大的上等船,是长房一家与文怡带着近身侍婢坐的,两艘中等大小的船,则是供随行男女仆妇所坐。六房众人才到码头,小xx手打便有长房的管事迎了上来,é小星星¥手打将文怡迎到船边,又禀告说:“老太太与大太太和三位小姐已经在船上了,二太太也在船上送信。” 文怡点点头,便往大船的方向走,却望见前方搭在码头边与船舷之间的木板边上,可柔正怔怔地挡在路中央,盯着大船瞧。她稍一迟疑,便问:“段妹妹是来送行的?有心了。” 可柔转过头来,原本苍白憔悴的小脸忽地一亮:“九姐姐!你也要去京城么?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眼中泄露出一抹疯狂之色。 文格一怔,心中立时想起了她对柳东宁的执着,眼下柳东宁也许就在京城,她要自己帮的忙,会是什么?! 文怡警惕地道:“若是段妹妹想我稍些京城风物回来,倒是极容易的,但除此之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这一去,住的是深宅大院,又不能出门见人,行事远不如在家里方便。” 可柔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是么......那......那......” 不等她“那”完,文怡便朝身后的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立时会意地搀住赵嬷嬷:“嬷嬷当心脚下!”又笑着对文怡说:“小姐,时候不早了,该上船了。” 文怡应了声,回头去看可柔,可柔却还站在那里不动,这回是长房的管事看不过眼了,咳了一声,微慢地道:“段家表小姐,你挡了我们九小姐的道了!” 可柔这才醒过神来,小脸涨红,忿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走开几步,让出路来。 二太太段氏出现在甲板上,看着精神不大利索,见了文怡,笑得也有几分勉强:“九丫头来了?正好,船要出发了,早些出发,也好早些到康城。”随行在侧的玉蛾非常有眼色的搀着她下了船,又小声招呼可柔:“表小姐,要走了。” 可柔不舍地再看了那船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姑母身后离开。走得远了,文怡还隐约听到段氏问玉蛾:“怎么不见玉蜓?”玉蛾答道:“方才老爷送行时哭得厉害,玉蜓怕他有个好歹,就先侍候老爷回去了。”段氏闻言脚下一停,方才继续往前走。 文怡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但事关族中长辈的家务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要与赵嬷嬷一同上船。 谁知上了船,向于老夫人和蒋氏请过安,要安排舱房时,她们才知道,大船的房间不多,每位少爷小姐都有两个丫头随行,大老太太那里更是有四个丫头、四个婆子à?涅盘,加上大太太蒋氏身边的,船上只能空出两间舱房来了。文怡一行五人,两个丫头冬葵与秀竹,一个赵嬷嬷,再加上一个何家的,是绝对住不下的。赵嬷嬷便坚持要移到后面的船上去,顺便带走一个何家的,让冬葵、秀竹竹两人陪着文怡住在大船上。 大船要比中等船只稳当,而赵嬷嬷年纪又大了,因此文怡心中有些不乐意。赵嬷嬷便小声道:“小姐别糊涂!若嬷嬷与你都住大船,哪里还容得下两个丫头?!嬷嬷又不比年轻人动作利索!没得委屈了你!倒不如让嬷嬷与何嫂子住在后头,也有个人说话,小姐身边也有人服侍了,这样办最好!嬷嬷身体好着呢,别把嬷嬷当成纸糊的!”文怡犹豫了半日,方才勉强答应了。 赵嬷嬷带着何家的去了别的船,文怡带着冬葵与秀竹住进舱中,看着丫头们收拾房间,她略一踌躇,便起身去寻姐妹们说话。 丫头们告诉她,小姐们都在上头的船舱里陪老太太与大太太说话呢,文怡便又转回甲板上,忽的一阵大风吹来,吹得船帆哗哗作响。文怡摁住裙摆,按住头发,却忽然感觉到一道光照在脸上,她眯着眼睛,手搭凉棚,转头朝光的方向望去,原来是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映在水面上,俨然是万丈金波。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顺着江面张望,只见前方一片开阔,似乎遥无边际。 船工的吆喝声响起,要开船了。 第一百零七章 水路通津 坐船旅行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起初一两日还好。文怡重生前也坐过船走过水路,但因为当初出家离乡时,是走陆路离开的,因此这还是她头一回坐船离开家乡,颇有几分新鲜感。加上江面风光秀美,她除了陪长辈们说说话,便时不时到甲板上看风景,看那万丈波涛汹涌,只觉得胸中也开阔了许多。此时还是初冬时节,有了太阳照耀,便是江上风大些,也不让人觉得冷,而且船走得不算快,又有厚实的斗篷御风,文怡很是悠然自得。 船过了平阳城后,江上船只多了,再逗留在甲板上,便有进不便。文怡这才回到楼船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喝茶,看看外头的风景,与姐妹们说说话,倒也颇有一番乐趣。 船走了一日半,便抵达了康城港口。这里是太平江与东江交汇之处,既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城市,又是平康地区最大的商贸中心,据说有近百万人口聚居,光是港口里停靠的船只,就有数千艘,这还是因为时近年末,许多商人担心江水结冰,会阻碍行程,因此转到别处去了,若是春夏秋时节,船只最多可达两万余艇,整个港口都会被塞满。 文怡听着长房位于康城的店铺掌柜赵孟介绍康城的风土人情与繁华景致,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她前世也曾路过康城,只是当时跟着师傅,出家人囊中羞涩,因此坐的是最低等的客运大棚船,住的是城中一座小庵堂漏雨的厢房,吃的也是百姓施舍的饭菜,每日只是随师傅四处化缘,或是讨有钱人家太太、奶奶们的欢心,哪里有闲心去欣赏这座大埠的繁华?便是从大街上走过,她也没功夫瞄那进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一眼。 如今家中富足,又没什么忧心之事,她听着赵孟的巧舌如簧,倒有几分意动,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了。她与那些长年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有一点不同,就是深信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在外头多走动、多见世面,方能增长见识,否则偏安一隅,便是本身再聪慧,也难免思想浅薄。康城既是大下大港之一,虽比不得归海城,却也颇负盛名,她马上就要到京城去了,在康城开开眼界,也是有好处的。 那赵孟有五十来岁年纪,个子矮矮胖胖,一张圆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笑起来如同弥勒佛般,加上腆着个大肚子,嘴巴又能说会道,让人一见就觉得讨喜。但他能掌管顾家长房名下位于康城的所有商铺,自然不是只靠长了个讨喜模样,或者能说会道而已,还十分有眼色,兼且有息灵通。他早听说顾家六房如令已经有了嗣子,又收回了族产,家业是越发兴旺了,眼前这位九小姐,是顾家的独苗,听说十分得当家的六老太太宠爱,本人年纪虽小,却也是极能干的,心里早就盘算开了。 他笑眯眯地道:“九小姐若是有意到城里走一走,就跟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少爷和其他小姐们一道,极便宜的。铺子里有干净的马车,伙计们也懂规矩,不会让小姐们到不合适的地方去。城里有几个园子,是一些体面人家建来消暑避寒的,其中一个还是从前康王府的产业,如今只要派人去打个招呼,就能去玩一日。若是小姐们不想去外人的地方,咱们家在城里有几个铺子,常有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去逛,小姐们便到铺子里瞧瞧如何?” 文怡听说过长房的铺子,有卖绸缎的、卖金珠首饰的,也有卖书籍文房的,她对衣料首饰之类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家里常用的,她不必去这些地方买,自有人送到家里来;而不常用的,她也没心思去买,如今的六房还没富贵到任她挥霍的地步。倒是那个卖书籍文房的铺子,她有些心动,曾听大表哥提过,康城的书店里有各种游记,记载了天下名山大川的秀美风光,或是各地风土人情,甚至有介绍外洋典故的,她也想给自己买几本,这一路上可作消遣。 赵孟偷看她神色,又笑着添了一句:“小姐们要进京,难免要出门做客,便是衣裳一时来不及做新的,首饰也该添几样,或是有新奇的玩意儿,买一两样也使得,送人也是好的。听说京中如今正时兴外洋来的玩物呢!什么水晶瓶子盛的香水儿、金镶宝石的小怀表、五彩宝石嵌的金镯子、象牙雕的小船儿城里应有尽有!便是咱们家的铺子 旁,也有一家这样卖洋货的店呢!” 文怡还在犹豫,刚走进楼船里的文娟先开口了:“真有这样好玩的东西?那我可真要去瞧瞧了!”说罢便笑着拉坐在角落里打盹的文安,“七哥哥,咱们一块儿逛逛去吧?” 文安不耐烦地怡起头,手还掩着一边脸颊:“去去去!哪个要去逛?!五姐姐还病着呢,你倒有闲心去玩了?!说得文娟一脸悻悻然地,耸拉着小脸,生气地往旁边一坐。 文娴自打出发半日后,便开始晕船,一整天都没吃下一口饭,连喝水都要吐,小脸煞白,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也是顾家的船走得这么慢,又在康城停靠逗留的原因。方才赵孟受召过来时,便带来了一位熟识的大夫,眼下正在船中为文娴诊治。 文怡听到文安的话,暗暗惭愧了一下,便问文娟:“五姐姐可好些了?” 文娟闷闷地道:“还是那个样儿,只略比行船时好些,大夫已开了药,我方才求祖母跟大伯母说,在这里略停两日,等姐姐好进再走,可大伯母却有些不乐意” 文安微微冷笑:“祖母还没事呢,要这三条船的人都等她一个,只怕五姐姐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文娟不服气:“ 五姐姐自己也说了不用,是我心疼她,才求的祖母!祖母也说了,若是实在不行,就多停两日,等姐姐好些再说。到底是亲孙女儿,祖母自个儿也心疼呢!” 文安一脸不以为然。文怡才些头疼.忙劝他们:“ 别吵了,仔细赵管事瞧了笑话!” 兄妹俩这才消停些。 赵孟却是一脸笑眯眯地道:“ 十小姐,五小姐是少坐船.才会觉得晕.眼下水路正是平稳的时候,再熬两日,就能习惯了。若是一觉得不适.便停下来歇两天再走,这停停走走的,反而会一路晕下去呢!您放心.小的今儿带来的这位大夫, 最擅长治晕船了.有个家传秘方儿,一吃下去.包管妥当!” 文娟漫不轻心地应了句:“ 希塑如此。” 又兴致勃勃地问起:“城里还才什么好玩的?你快给我说说!” 文安在旁嗤笑:“ 你又进不了城.就算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管什么用?!” 文娟瞪他:“ 听听又怎么了?船上如此无聊.听来消遣也好.回头五姐姐好了.我也可以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文怡叹了口气,对赵孟道:“ 虽然我们也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但眼下实在是不方便,我等会儿去请大伯祖母与大伯母的示下,看她们怎么说.再来回复赵掌柜吧。.. 赵孟自然是笑眯眯地应了。文怡劝了文安文娟几句,见那大夫从舱房里上来了.忙派冬葵去问.后者回来禀报说:“ 开了方子.巳经让人熬药去了。大夫还留了一小匣药膏,说是擦了可以止晕船.五小姐擦了,似乎精神好了些。” 文怡闻言忙叫过文娟,下舱房里去看文娴,果然见她脸色稍有起色,只是仍旧有气无力的.便把那下船进城游玩的兴致打消了几分,只坐在床边轻声安慰她。文娟则在于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被她瞪了一眼:“ 胡说!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文娟不甘心拖小声道:“ 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不过是咱们家的铺子.帝年听家里人说起那铺子里的货物如何新奇,却从未亲眼见过.孙女儿也不过是想开开眼界......再说,五姐姐这般模样,留在船上也是难受,不如送到铺子后院里休养两日,只怕就好了!” 蒋氏皱了皱眉:“ 咱们起程巳经迟了.路上再耽搁,若是不能赶在江水结冰前到达归海城.就要堵在路上了,那可得开未冰化了才能继续走。天寒她冻的,我们倒还罢了,老太太如何禁得住?!” 文娴弱弱地道:“ 怎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误了祖母与伯母的行程?我没事的,伯母只管让船家起程就是......”但马上就感觉到一阵头晕.无力地倒回枕边。 文娟咬了咬唇,虽是不甘不愿的。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几个月里她在祖母跟前还算有点体面.但终究不好放肆太过。 文怡见状便笑着打圆场:“ 方才在上面,赵掌柜的提过,象五姐姐这样的,只要多坐两日船,习惯了就没事了.若是走两日.歇两日。反而更难受呢。如今且让姐姐喝了药试试,若还能支持,再起程吧。至手城里的景致.横竖这里离顾庄也近,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若是怕船上闷,不如让赵管事过来说说城中趣事,消遣一二,也就是了。” 蒋氏脸色好看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 这话说得是。其实咱们自家铺子里的东西,叫人送来瞧也是一样的,何必非要进城去?” 便让婆子去吩咐那赵孟,让他把几个铺子里的新奇物事.都打点了送过来给于老夫人与儿女、侄女们看。 文怡哑然。文娟倒是很高兴,连于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赵孟听了这个命今,脸上笑容依旧,额上却冒出汗来.但东家吩咐了,他也只好干笑着道:“ 既如此,小的这就回铺子里打点。” 正要转身下船,却看到一行人抬着两顶小轿在码头上往这边走来.那小轿十分眼熟,他想了想.立时大惊失色,急急下船迎上前去。 为首的那顶小轿轿帘一掀,一个窈窕的身影弯腰走了下来,却正是文慧。她身上穿着崭新的海棠红小袄、宝蓝色缠枚牡丹绣花马面裙,外披大红羽缎斗篷.头上插着一根多宝金步摇.五彩宝石晃呀晃的.在太阳光底下十分显眼。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船上,嫣然一笑,便招呼着身后随侍的丫头婆子们,往船板走来。 等她上了船,文怡等人已经得了消息上了甲板,见她一身新衣,都吃了一惊。 蒋氏忙拉着她进了楼舱,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问:“ 这是才刚进缄买的?” 文怡点点头,又笑着凑到母亲身边:“ 您闻闻,这是熏风阁才进的新香.说是西洋来的,女儿闻着倒才几分象桂花的味儿,跟京里香铺出的香比,略清雅些,闻着也不讨厌。女儿还替母亲买了一瓶玫瑰香的.一瓶百合香的.回头母亲试了看喜欢哪一种?” 蒋氏从来对女儿都是千依百顺的,见女儿穿了小半年粗衣布裙.连粉都没心情擦.巳经心疼得不行了,如今见女儿打扮一新,别有一番妩媚风度,又懂得李顺,便乐得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就知道嘴甜!以后想要再下船,好歹跟我说一声,不然遇到事可怎么好?” 文慧撅嘴道:“ 母亲又教训人了!女儿这回可没胡闹.您瞧瞧.我带了十来个人呢!又是坐轿子去的,能遇到什么事?您放心,这一路上女儿安份得很.没叫不三不四的人看见!” 蒋氏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女儿去瞧带回来的东西,倒是于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连文慧专门为她买的沉香手串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推说江风吹得头疼,回舱去了。后来赵孟送了几箱铺子里的货物来,她也没心情去瞧,只才蒋氏与文娟各挑了两样首饰.文娟还替文娴桃了两件。文慧看不上眼.文安则赏玩一番后.又丢开手 了。倒是文抬见文娴的气色略有好转.便暗地里让丫头去找何家的.让她陪着赵嬷嬷.租了辆马车进城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特产,再往聂珩提过的书铺里寻了两本游记来。 赵嬷嬷与何家的回到港口,便到大船上来与文怡说估.提起城中热闹,百业兴旺,她们还到康城书院走了一圈.看看聂家表少爷曾读过书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以后兴许连十七少爷也要去那里读书呢。那里书铺文房店都极多,衣食住行也方便.还有许多专门租给外地学子的小宅.又干净又请雅,租金虽偏贵,却仍旧供不应求。 文怡听了心中一动:家中田产虽不少,但看天吃饭,若是遇上灾年.收成便要大打折扣,既有几个余钱,不如在康城置几个这样的小宅,租与学子,倒是个长久的营生...... 第一百零八章 巧言辩解 在康城置房产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文怡虑及眼中正在赶路.便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不表。 第二天.文娴的气色有了好转,看来应该是那药起了作用。于老夫人与文怡、文娟也放心了些,蒋氏立时便吩咐下去,让家人准备起航。于是顾宗的船在康城逗留一夜后.再次驶入了东江。 离开康城后,一路都是水,便是遇上几个小城镇,也远不如康城繁华,只能聊以补充船上食水而巳.因此船上的日子就变得十分无聊起来,连一向耐得住性子的文怡与文娴,也不得不成天坐在棋盘前,用不大擅长的棋艺来打发时间。djrose手打。至于文慧文安和文娟,早就忍不住了。 船一停便闹着要上岸去逛.哪怕明知道那只是个小渔村也不倒外,被于老夫人数落一通。方才罢了。最后文安没忍住.寻了个借口,搬到了后面一艘船上,那里有他几个熟悉的小厮。可以陪着玩闹,比起留在大船上被一群老少女眷包围要强一些。 文安走了,大船上越发无聊,蒋氏、文慧等人成天陪在于老夫人身边说笑.也才些撑不住了。还是于老夫人不耐烦,只说头疼,窝回舱房中,蒋氏也只好陪着,文慧便脱了身出来,在船上四处走动。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甚至还要亲手试一试掌舵,船工吓破了胆,好说歹说,千求万求,才将她打发回楼舱里。 文慧无事可做.便来寻文娴与文怡。她虽然埋怨文娴这位姐姐在自己被送往庵堂请修时不闻不问,但在船上无聊得久了,也顽不得许多.想着对方这些日子的态度还算和煦,便要拉着人说话,只不过是话里话外带了几根刺而已。 文娴只作不知,还劝她:“ 六妹妹,如不要赶路。比起坐马车,巳经舒服多了.你且忍耐些时日吧,持回了京,你有多少玩不得?偏要在这时候四处转悠,倘或一时不慎.掉进水里.可不是玩儿的!你就安安静静她坐在舱里.看看凤景,与姐妹们说说话.不好么?” 文慧听了她的说教,便不耐烦了:“ 又是这些话!姐姐成天说来说去的,你不烦,我都烦了!” 又扫视棋盘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两个臭棋篓子即使是下上十年,也不会有长进!” 文娟坐在旁边,闻言柳眉一竖:“ 五姐姐和九姐姐是臭棋篓子,难道六姐姐的棋艺就很好了?!上回柳表哥来时,局局都要人家相让的是雅呀?!偏还不乐意叫人让子.说是下互先.却又不许人家赢。这世上棋下得最臭的就是六姐姐了!” 文慧大怒:“ 胡说!我的棋艺就算是在京中,闺阁里也是少才敌手的.哪个说我的棋臭?!柳东宁自作聪明,谁要他相让了?!你休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文娟面露嘲讽,便要跟她再吵起来,文娴无可奋何她与文怡对视一眼.忙忙拉住自家妹妹:“ 别吵了,我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被风吹得头才些疼,似乎又开始晕了.十妹妹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文娟很想要留下来跟文慧争个输赢,但又担心姐姐是真的不舒服,瞪了文慧好几眼.方才搀着后者离开了。她一走,架自然就吵不起来了.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勉强冲文慧笑笑:“ 六姐姐.左右无事,咱们说说话解闷好了。你昨儿不是曾说过,京中今年时兴什么妆花料子么?” 想着投其所好总是万无一失的.让文慧针对感兴起的话题说上半日,渴了累了就会回房歇着去,自己随口应几声,也能省点儿力气。 文慧冷哼:“ 那是春天时的花样了,这会子巳经入了冬,只怕早换了两三回,若是这时候还穿什么妆花料子做的衣裳,叫人看见了要笑掉大牙的!” 说着一屁股坐在文娴原本的位子上,扫了棋盘一眼。小行星手打。“罢了,趁着无事,我来指点你几手!” 文怡讶然,但想想自己在才艺上的造诣,又想想对方一直以来的才名,便按捺下心中的浮躁.十分客气她讳对方指教。没想到两盘棋下来,她倒是得益非浅。文慧在诗书才艺上向有威名,倒不是假的.真真是琴棋书画皆通。 只拿棋艺来说,文慧不但知道许多书本上记载的棋形变化,还随口就拈来典故,言及何人于何时何地与何人对局,曾使过这一手,得了何种结果,成就何种佳话。又或者哪一位古时的有名棋士于某种布局上造诣极深,常常将对手斩于马下,云云。文怡听着.倒觉得比闺学罗先生的课更浅显易懂些,只是文慧态度倨傲.说话语气又不大好,叫人听 了生气.不然倒是个好老师。 当然.文慧年岁尚浅,棋艺虽比文怡要强许多,却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尔也能发现她布局的几个漏洞,寻机下子,打乱她的布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点堂妹棋艺的,不想阴沟里翻船,居然叫个臭棋篓子翻了盘去.当即恼了.典故也不说,棋艺也不教.一门心思下起棋来。如此这般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北夫.方才满头大汗她将文抬打了个落花流水,文慧只觉得浑身畅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经心地拣着棋子:“没想到你掌得倒快,叫我费了些心思,不过还是差得远了.可得好好用功,涅磐手打团。下回得了空,我再指点指点你。” 文怡忍笑,乖顺地应了声o 收拾好棋子.文怡觉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见窗外夕阳西下,巳近饭时,便笑道。” 今儿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兴致,再向姐姐请教o” “ 罢了。” 文慧伸了伸腰,脸上也才些倦意“ 坐了半日.怪酸的......” 急然起了兴致,“ 晚上咱们去后头船上找小七怎么样?我听人说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这船的人却都是木头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我近前,无趣至极!咱们就找小七去.才他陪着,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脱了!” 文慧与文安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好转,虽然还没回复到从前的亲密,但至少文安己经愿意听文慧说话,偶尔还会送点吃喝过来,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这个弟弟的主意。 文怡皱着眉道:“六姐姐,你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虽说是顾家常年来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头雇的,又是青壮男子,我们无事也要避着些,你还要靠过去做甚?!若是对行船之事才兴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说一声,请一两位船妇来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扫兴地道:“这如何一样?叫船妇过来,不过是摆个样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满地盯着文怡,只觉得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妹妹可以结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你拦着我做什么?!就你最规矩!”小星星手打。 文怡闭口不言,只是低头捻着棋子,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要寻个借口离开为佳。那边厢,文慧己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随侍在侧的丫头们一眼,见秀竹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满,而自己身边的踏雪和寻梅却是低眉顺眼地,一点儿异色不见,便觉得有些得意,抬手挥了挥,要打发人出去:“快到饭时了,你们去瞧瞧,晚饭几时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与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与寻梅依言退了出去,清朝手打群。秀竹却面带担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见文怡点头,方才退出。文怡见文慧脸色,涅磐手打团手打。便疑心她有私话与自己说,也不吭声,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文慧冷笑几声,凑近了低声道:“别在我面并装规矩人儿,我可是都知道了!”文怡神色不动:“姐姐知道什么?” 文慧挑挑眉:“那日你过来探病,跟我说起小七脸上的伤势,我说那柳东行给的药好,你便撺唆我去打听柳东行的近况,说叫小七写信去讨药.....我那时一心念着弟弟,也没多想,直到前儿我母亲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有私心的!” 文怡脸上红了一红,小心地将茶碗稳住,放回桌面上,暗暗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对候不能乱,不然从此就要被文慧拿捏住了。 文慧见她脸红,更加得意:“瞧,你那回在二门上对我说了什么话?好个正经未出阁的女孩儿!这回漏馅了吧?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对我说教了!” 文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六姐姐既要笑话我,那妹妹也问姐姐一句,若是换了姐姐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文慧一怔:“遇上什么事?” 文怡两眼盯着前方的窗子,幽幽地道:“先是被姑母半逼着说了亲,却再也没有下文,数月之后,传来消息,姑母正在相看别的人家......”她将视线转回文慧脸上:“若换了是姐姐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安之若素?!” 文慧一掌拍向桌面,柳眉倒竖:“当然不能!凭什么?!”说完怔了怔,却是明白了文怡的意思,撇嘴道:“这又不是一回事......” 文怡道:“虽不是一回事,却也说明了妹妹的难处。姐姐请想,妹妹自问并无一点错处,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亲事也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可是.....被同族的姑母欺侮至此,我怎能不问?!”她垂下眼帘,“亲事是柳家提出来的,他们人一走,便数月无音信,事关终身,我能不担忧么?况且若柳家出尔反尔,顾家名声也会受损,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我一个人不要紧,就怕祖母听了伤心,还连累了文母的清名!” 文慧张张嘴,想起自己的遭遇,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文怡又继续道:“顾柳两家本是至亲,大伯母从京城回来,对柳家的事想必有所了解。我有心要探知一二,却又怡惊动了祖母,会累她老人家担心。可没才祖母出面,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能为我做主?少不得厚着脸皮,拐着弯去打听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事关终身,又与我顾家名声有大干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她抬头朝文慧苦笑,“我幼失怙持,自然比不得姐姐,有父母兄长为你筹谋。祖母年纪己经大了,我不能为她分忧,己是不孝,又怎能为了还未有定论的事,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呢?” 文慧讪讪地,绞尽脑汁,才说出一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倒引得你驳了这么一大通话,还红了眼圈,叫人看见了,倒象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文怡这才发觉自己眼角湿了,忙掏出帕子擦去,笑道:“我也是有感而发。”顿了顿,“若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对她说这些的。正是因为六姐姐为人直率,又急公好义,我方才大着胆子诉两句苦罢了。姐姐只当没听见,忘了它吧。”她幽幽叹了口气:“三姑母身份尊贵,柳家也是世家望族,从来只有他们挑人的,哪有人敢与他们较真?自然是他们家觉得哪个好,就亲近哪个,改日觉得那人不好了,招呼都不用打,便寻别人去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哪敢抱怨一声?” “我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文慧心中狂叫。她早知道三姑母看中自己,想将自己配给柳东宁,在见到朱景诚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后来改了主意,但柳东宁对她的痴心,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虽说被罚去庵里清修了半年,但她自问并无错处,不过是鲁莽了些,运气又不好罢了,她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是了,但婚姻之事,只有她嫌弃柳东宁,没有柳东宁嫌弃她的道理!别人污蔑她也就算了,连知道实情的柳东宁都敢嫌她,做梦! 文慧气得再次重重地拍了桌面一下:“休要自暴自弃!你是我们顾家的女儿,怎能叫人欺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文怡忙道:“姐姐又胡说了,他家是知道匪劫之事的,你何苦惹恼了三姑母,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在外头胡说,你在京里要怎么待下去?!” “怕什么?!”文慧一仰脖子,“我问心无愧,还怕她不成?!” 文怡劝她:“你不怕她,却要防她胡说八道,坏你的名声,以后你再想图什么好亲事,也难办了。姐姐向来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忍一时之气,以图后事要紧。” 文慧听了,倒冷静了几分,想赵朱景诚,暗暗点头。等她成了事.再出这口气也不迟。她瞥向文怡.眼中带了几分赞许之色:“ 九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忘了你的 生于望族第3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忘了你的.等到事成之后,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文怡心中好笑,却又怕她再闹.便胡乱应了。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 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船渐渐放慢了行驶的速度,船家见不远处有一小镇.便通知顾家管事,禀报上来,要停靠在那镇子的码头处。蒋氏应了.船慢慢驶了过去,却听到岸上一片混乱,有一大队人闹哄哄地聚在码头上.似乎在找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有人遇险 那些人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色,有的手里拿了棍棒,有的则拎着粗麻绳,吵吵嚷嚷的,都快要跟岸边几艘船的人打起来了。管事的远远瞧见,担心会有麻烦,便急急叫那船家在离岸数十尺的地方停下,自己去给蒋氏报信。 蒋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官眷,又是外头来的,跟本地人毫不相干,何必怕他们?!大不了拿老爷的帖子去见镇上的主事人,或是直接找上青州知府,看他们敢不敢胡来!”这里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青州,那里的知府,正好是顾大老爷属下一个小官的族亲,先前出京时,她已经从丈夫那里听说了,因此并不把几个地头蛇放在眼里。 于老夫人却不赞同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瞧那些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服色,十有八九是豪门家奴。青州附近的大户人家,也曾出过几个人物,何苦为了一点小事,惹上他们?!” 便让那管事去问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蒋氏不敢阻拦,那管事便出去远远向其他船上的人喊话,问了个究竟。 原来那些人是附近姚国公家老宅的仆役,今日主人家书房失窃,丢失了一样十分要紧的东西,下人追寻贼踪,到得小镇附近便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人听闻码头上出现过生人,听那形容,与贼人才几分相象,于是姚家家丁便追了过来。他们是早早探听过消息,得知那可疑的贼人就在码头上等候渡船,并未离开,因此包围了这一片码头搜索,不料搜了半日,却始终搜不到人,那带头的管事怕主人家怪罪,已轻开始勒令下人搜查在码头上停靠的过路船只了,这才与那些船上的人吵起来。 于老夫人听了回报,眉头紧皱:“姚国公府?姚家世代为宦,向来讲究行事中正,怎的下人行事如此嚣张?!”蒋氏忙道:“婆婆记错了,这不是姚园丈他家,想是郑王妃的娘家,与皇后娘娘家并不是一支的。”于老夫人这才恍然。 文怡姐妹等人这时已听说了消息,都赶到长辈跟前,闻得蒋氏如此说,文娟先发问:“郑王妃的娘家也姓姚么?若与皇后娘娘家不是一支的,那就不是咱们家亲戚了?” 于老夫人便道:“姚家也是大族,那姚国公府原也有过爵位,只是早就没落了,又与姚国丈分了家,多年来都住在原籍。合该他家祖宗有灵,到了先帝时,出了一个庶子,竟是个骁勇善战的,在北疆立下大功,又殉了国,先帝皇恩浩荡,便把他家的国公爵位重新赏了回去。 只可惜自那庶子之后,这国公府竟再无一个子弟有出息,若不是郑王母族势大,自己又有出息,今上担心他成了气候,也不会将姚国公家的女儿封为王妃。”顿了顿,“我们顾家与姚家虽是姻亲,到底隔了一层,这姚国公家与姚国丈家也是少有往来的,未必卖我们家的账,还是远着些吧。 “遂吩咐管事,继续往前行船,另寻一个宿头。 蒋氏原是打算应声的,但一见女儿脸上浮现出不情愿的表情,又想到天色已晚,过了这个宿头,不知到几时才能找到停船歇息的地方,便道:“婆婆所虑固然有道理,只是我们家与那偷东西的贼又没干系,更不曾与姚家交恶,何必自己先避让了?如今天都快黑了,又是饭时,若不停在此处,今晚又该怎么办?往日媳妇儿也曾走过这条水路,靠头几里外倒是有个小村子,可地方着实太偏僻了,若在那里过夜,别说媳如儿不放心,就是船家,只怕也要提心吊胆呢!” 文慧忙忙点头,上前向于老夫人撒娇道:“祖母,咱们就在这里歇吧!若那些人敢上船来,咱们就把官眷的名号打出去,他们自然不敢造次的!” 于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才面带不悦地望向蒋氏:“姚家不过是出了个死将军,再添一个藩王妃罢了,青州地面上,他家也不是头一份儿! 可你瞧他家下人的架势,如此霸道,可见那失窃的定是要紧东西,才会让姚国公一家连名声都顾不上了!咱们的船靠过去,再逗留一晚上,便是再清白无辜,落在他家的人眼中,都要带了三分嫌疑。他家若是不顾脸面,硬要上船搜查,便是事后入了罪,这几个孩子的名声也要受损了!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太太,竟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么?怪不得大老爷总向我报怨你是个糊涂的!” 这话说得重了,蒋氏脸色惨白,低下头不敢说话。文慧惊愕地看着祖母,想要为母亲说情,却被文怡拉了一把,才闭上嘴。管事的立时便领命而去,不一令儿,船重新启动,却是离开了码头,往下游方向驶去。 楼舱中一片沉默。文怡见无人敢开口说话,于老夫人又一直板着脸,犹豫了一下,道:“今儿晚饭要迟了,怕大伯祖母、大伯母、七哥哥和姐妹们会饿着,冬日天冷,饿了容易生病。船里还有些点心,不如先叫丫头们送过来,就着茶水,垫垫肚子?” 舱中气氛稍稍松动了些,于老夫人见是文怡开口,倒不好把她当自家孙女儿一般甩脸子,便放缓了语气:“你想到周到,就这么办吧。” 随侍在侧的如意与双喜立时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去,一个去取点心,一个去倒茶。还好船尾处有一个小小的茶炉子,是一整天都没熄过火的,专门预备着主人要茶,不一会儿,热茶与点心便都送了上来。于老夫人用了些,脸色也好看步了,瞥了蒋氏一眼,心里虽未消气,却还心疼孙子孙女,便让文娴文慧姐妹等过来吃,还特地请了文怡,又叫人传话到后面船上,提醒家人给文安送点心,随即便扶了丫头,回舱房去了。 她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文慧立即问文怡:“你方才拦我做什么?!”惹得众人都把视线投到文怡身上。 文怡心里没好气,便坦白道:“六姐姐,你去说情,大伯祖母只有更生气的,那可就没完没了了!还要连累你自己,何苦来?” 文慧却是不解:“为何我去说情,祖母会更生气?这道理可不通!” 文怡抿抿嘴,只觉得自己太过多管用事了。文慧哪里是个通晓人情的?只看她平日行事,就知道她本性了。 还好,文慧虽不懂人情,蒋氏却有几分明白,勉强笑道:“慧儿,你要谢你妹妹呢,不然方才你祖母不但会骂母亲,还会骂你。母亲总是做媳妇的,婆婆教训些什么,母亲都只能听着,哪能争辩呢?” 说罢眼圈一红,便委屈地低下了头。 文慧忙上前挽着她的手哄道:“母亲别难过”女儿知道了。” 文娟看了文娴一眼,后者轻轻摇头,前者一挑眉,暗地里做了个鬼脸,被姐姐一瞪,又重新恢复了端坐。文怡看在眼里,只做不知,低头喝茶。 过了一会儿,那管事又来报说:“小渔村到了,大太太,咱们家的船可是要在那里停靠?” 蒋氏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把女儿轻轻推开,便拉下脸来,骂那管事:“糊涂东西!那地方是能过夜的么?!万一有个差迟,你们拿命来赔?!” 那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露出半分异色,只低头答道:“除去那村子,就只才青州城可停靠了。可青州知府有令,太阳下山后便不许任何船只进入青州府城水域,只能在附近停靠。咱们家的船赶过去,已是迟了,未必能寻到舶位呢!” 蒋氏皱眉:“青州几时才过这样的规矩?我竟从未听说?!” 那管事道:“是重阳后才发布的。先前路过康城时,赵掌柜曾提醒过小人,只是咱们家的船从来都是在先前那镇上停靠的,少有在青州码头过夜的时候,因此小人并未多问,也不知道这道命令有什么缘故。” 蒋氏不由得挂上了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好?从这里到青州码头....还有多少路来着?” “还有二三十里路。” “到了地方也天黑了。”蒋氏叹了又以,“青州码头外面......着实不大方便。可惜老太太发了话,咱们又不好回转。” 文娟有些好奇地问:“伯母,为何青州码头外面不方便?” 文慧扑哧一声”不怀好意地瞄了她一眼:“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母亲担心…十妹妹没见过世面,才会这么说。” 文娟有些气恼,便转头去问文娴:“姐姐可知道缘故?”文娴那里晓得?她又去问那管事,后者窘迫得满头是汗,却吱吱唔唔地不敢回答。 文怡心中有数。青州她从前去过,也是一个大府,只是远不及康城,倒跟平阳差不多繁华。那青州码头就位于府城水域之内,已有多年谨遵那入夜后不得进船的禁令,码头东侧是贫民、渔民聚居之所,西侧却是极有名的烟花之地,常年伯着数十条花船,加上往来买卖各种吃食货物的小艇,一到夜里便十分热闹。顾家是官家,船上又大步是女眷,自然不好靠近这样的地方。只是迫不得已,也只能将就了。未能赶在日落前入港的民船自然不只一艘,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十分丢脸的事。 蒋氏犹豫了半日,也想通了这一点,便让那管事去吩咐船家,将船驶到青州码头附近去,务必要寻一个清静点的地方停靠。那管事心知肚明,领命去了,留下这一屋子人,一半疑感不解,一半不动声色。 过了大半个时辰,船总算找到了停靠的地方。文怡从舱里走上来,远远的便听见岸上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灯火通明,却有许多装饰华丽的彩舫停靠在不远处,娇声软语,嬉笑戏闹,当中还夹杂着管弦之声。 婆子丫头们四处点起灯笼,打出官船的招牌,又着急上岸去取水做饭,几个船工聚在船尾处窍窍私话,偷看远处那些彩舫暗暗说笑。文怡略低了头,脚下踌躇。冬葵小声在身后问:“小姐,要不咱们回舱里去吧?饭叫人端去就是了。”文怡顿了顿,道:“既然已轻上来了,还是先问问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省得叫人笑话我不通礼一行主仆三人便往楼舱走去,到了地方,得知于老夫人已轻发过话,各人都在自己房内吃饭。冬葵有些着恼,便对秀竹道:“方才可有人来捉醒我们?”秀竹摇头,她更恼了:“这是什么意思?都住在一处,怎的就漏了咱们?!” 文怡看了她一眼:“算了,在外头少说两句。”冬葵只好忍住气。 三人又重回舱中去,正在甲板上走,却听得船尾处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发出好大一声响,接着后面一艘船上的人便嚷起来:“闹鬼了?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 “你看错了吧?好象是从对面游过来的!” “好好的怎会有人游过来?是你看错了!方才明明才个影子晃过去。” “你们都看错了,那是个人!是个人在水面上扑腾!” 文怡连忙探头望去,果然是个人在水面上狰扎着,浮浮沉沉,似乎马上就要沉到水里去。她吓了一跳,忙叫人:“快打了灯来,有谁水性好的,先把人救上来再说!” 三艘船的人都惊动了。有人用长竹竿吊了灯笼照过去,却是个青年男子,身上只穿着白色小衣,脸色煞白,但还才知觉,才气无力地叫着:“救命 ...” 众人慌慌张张的,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救人,担心他会引来麻烦。 文怡早在瞥见那人只穿着小衣时,便回避进楼舱里了,听说无人去救人,有些着恼:“再不去救,那人就要死了!若不放心,事后送到官府去就是了!” 这时于老夫人派婆子来问是怎么回事,得知有人遇险,忙道救人要紧。于是后头船上的船工便奉命将那男子救了起来。那人只来得及说一声,自已是青州城里罗家子弟,今晚在花船上玩耍,不料被人暗算,推落水中,便晕了过去。于老夫人忙叫蒋氏派人去联络罗家人。 文慧知道后,在私底下笑话文怡,救了个花花大少回来。文怡面上不露,心里也有几分着恼,但想到救人一命总是功德,便将事情抛开不提。 (三八节,各位女同胞们节日快乐~~~) 第一百一十章 是否巧合 一夜平安过去,文怡只当那落水的人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听说青州城里的罗家派人把他接回去了,便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罗家千恩万谢地,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了几个家人,带来了丰厚的谢礼,顺便送上六席青州本地最有名的上等面点,给顾家上下做早饭。 蒋氏出面见了两个为首的婆子,心中暗暗称道这罗家是个懂规矩知礼数的,晓得顾家船上多是女眷,就派了婆子来请安。她对那几个婆子说了些场面话,又问及那被救回去的罗家公子,得知那原来是归海罗氏本家的子弟,不过是闲暇时到青州探访长辈,几个族兄弟做东,请他到西码头附近的一处酒楼吃饭,没想到正好遇上几个熟人,便转到花舫上,偶然起了口角,几个人推攘间,那罗公子便失足掉进了水中。若不是遇上顾家船,只怕就要丢掉性命了。 蒋氏听了,清朝,知道那罗公子并不是整日流连花舫的浪荡子,对他的印象倒好了些,但也仅此而已,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把人打发走了。过后文安来请安,她还拿这件事来教训儿子:“千万要带眼识人,别学这罗家公子一般,也不查一查对方的品性,便跟人去吃酒,结果差点儿丢了性命!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回了京后,可再不要整日跟人出去胡闹了!” 文安嘴上应了,心里却不耐烦得很。自打他满了十二岁可以自卅由出门,他目前就没少念叨这样的话,简直就把他当成是小孩子了!他在京中那么多年,几时遇过危险来?!再说,他现在这模样,逼人都惟恐不及,又怎会跟人出去胡混?! 蒋氏见儿子应了自己,只当他是长进了,心里高兴,便指了指旁边小桌上放置的东西:“这是罗家才送来的谢礼,有几端上等尺头,还有几样玩器,你拿去跟你姐姐挑一挑,看喜欢哪样就留下吧。” 文安有些迟疑:“请祖母先挑吧?” 蒋氏却道:“你祖母方才已得了信,让我们挑,你只管拿去就是,挑剩了再送回来。” 文安闻言,便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东西捧了,进舱里找文慧。文慧正在房间里拉着文怡说话,见他送了东西来,小行星手打。只随手翻了翻,便皱眉道:“什么好东西?都是太太们穿戴的,我不要,你爱就都拿去!” 文安选了两个瓶子,便转向文怡:“九妹妹不如也挑两件?” 文怡笑笑,摇了摇头:“不必了。请五姐姐和十妹妹挑吧。” 文安却从那些料子里翻出两匹尺头来,道:“这两个颜色花样都算清雅,倒是挺适合九妹妹的。姐妹们几个里头,就数九妹妹穿着最好看!” 文怡一愣,她素日只知道文慧在穿着打扮上十分讲究,却不知道原来文安也喜欢这些,不由得往那料子上瞧了一眼,发现一样是雨过天青的素面细绒,一样是湖色绿的富贵不断万宇纹厚绫,都是冬春季节用的上等料子,颜色花样的确很合自己心意,而且在孝期内穿着也不算失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摇了头:“我带的衣裳已经足够了,这原是罗宗送来谢大伯祖母命人救起他家少爷的礼物,我拿了做什么?” 文慧不赞同她道:“这话糊涂!最初要底下人救人的,不就是你么?他家原该重重谢你才是!”说罢拉过那两匹料子,瞧了又瞧,晒道:“罢了,就是太清淡了些,不过倒也衬你!”随手招过侍立在旁的丫头:“去,把这些送到九小姐屋里去。”然后拉过那几个装玩器首饰的匣子,翻了翻,拣出一只样式简浩的银丝镶米珠小花冠来,笑道:“这个跟方才那两样料子倒是配得很,九妹妹也拿了去吧。”不由文怡分说,便让丫头将东西一并送去。 文怡阻拦不得,只好接受了,涅磐。但她总觉得有些异样。方才不觉,如今仔细想想,罗家送来的东西,无论衣料、器物、首饰,都是选的大方瑞庄类型的,带了几分富贵气,但选的颜色花样却有些古怪。按理说,谢礼是送给顾老太太和顾大太太的,但两位都是命妇,又有年纪了,送那些颜色质地厚重的料子是再适合不过了,但这雨过天青和湖水绿的料子,却嫌太浅嫩了些。若给小姐们,那素面料子或是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又略嫌过于素淡老气了,少有年轻女孩儿会这么打扮的,若是年轻少奶奶,倒还罢了,偏这船上除了有年纪的妇人,便是年轻小姐,至于底下的媳妇子,是万万轮不到这样的好料子的。 文怡长年跟着寡居的祖母过活,又是信佛的,因此不象姐妹们一样喜欢鲜艳娇嫩颜色的料子,结果这两匹料子就便宜她了。那珠冠也同理,长辈们戴了嫌太嫩,姐妹们戴了嫌太素,这么一想,倒叫人觉得这些东西好象是专门为她备下的一般。 这个念头从文怡脑中一闪而过,便被飞快地压了下去。她心中暗暗好笑,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那罗家公子又不曾与她罩面,只怕连她发过话命人救他都不知道,又怎会特地送礼来?人家可是明白说了,这是送给顾家老太太和太太的! 船再次起程,前往东江下游的归海。这一走,便是三四天的路,一路都很顺路,再也没遇上过意外。 到了十月二十那日,船终于抵达归海城。 这天天气极好,暖阳高照,虽江上风有些大,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文怡穿着斗篷,站在甲板上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水域,以及数之不尽的船只,心中暗暗澎湃不已。 这里是东江入海口,前方便是大海。归海城名不虚传!只看那港口内穿行的船只,便是成千上万,但船与船之间,小行星手打。却还留有十分宽敞的距离,一点都不觉得狭窄。右前方的阳光下,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伫立在岸边,塔上有人挥舞着大红的旗帜,扬声吆喝着,指挥外来的船只依次入港。而在远方的天际间一一不,这水天一色,已经看不出哪里是边际了一一大小船只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港口驶来。 文怡看得有些激动,这是她头一回到归海城,也是第一次看到海,只觉得天地造物果然神奇,她上辈子怎的就没跟师傅提一声,到归海来走走?哪怕是见见世面也好! 又是一阵江风吹来,文怡忙压住扬起的斗篷,脸上却止不住笑意。 这样的景致,多看几眼,心胸都要变得宽广些,心底暗藏的几分抑郁.都瞬间消影无踪了。 冬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姐,这里风大,咱们回船里去吧?” 文怡回头笑笑:“多看一会儿,这可是少见的景致呢,在平阳可见不着!” 冬葵又笑了,但还是顺从地应了是。 秀竹从船尾处跑来,有些兴奋地道:“小姐、小姐!您瞧,有个女子划船过来了!她居然是一个人划的船!” 文怡一愣,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八九的年轻女子,摇着橹驾驶一条十尺来长的小舟,从顾家的大船边上行过。 这女子穿着简单的浅褐色布衣裙,衣袖挽到上臂处,露出结卖的古铜色肌肤,头上只梳了一根麻花辫,用布带缠了,双耳挂着银坠子,给人感觉说不出的利落。她明明长得并不漂亮,但抬起头来,露齿一笑,便叫人生出“这女子生得真好看”的念头。 她船上装了几个大锅,清朝手打群。用木盖盖得严严卖实的,底下居然还生着炉子,隐隐散发着拿物的香味。大概是感觉到文怡主仆等人的目光,她转头过来,便又是一笑,扬声吆喝:“那位小姐,可要买些吃食么? 今日船多,要进港还要半个时辰呢!” 文怡脸上微微一红,只觉得自己盯着人家瞧,未免失礼了,便低了头背过身,对冬葵道:“你叫个婆子去问问,若是可以入口的东西,便买些来吧。”冬葵有些迟疑:“要不要先问过大太太?”秀竹轻推她一把:“姐姐糊涂了,问大太太做什么?是咱们姐妹们想吃了,你不觉得饿么?”文怡抿嘴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角子,塞给秀竹:“你新认得的那几个姐妹,这些天倒条送水的也算殷勤,买了东西和她们一处吃吧。今日若是入港晚了,你们还不知几点才能吃上饭。” “谢小姐赏!小姐真个体恤下人!”秀竹高高兴兴地应了,接过银子,便跑回船里去,叫上几个长房的小丫头,一起来向文怡谢赏,接着便去找那驾船的年轻女子,不一会儿,买了十来个包了腊肉馅儿的粽子和一包江米糕回来,嘻嘻哈哈地分了吃。秀竹还留了几个粽子给冬葵,道:“味儿极好的。姐姐尝尝?” 冬葵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便回头瞪秀竹,小声斥道:“小姐还不曾吃呢,你倒好,先跟别人分了!” 秀竹缩了缩脖子,也笑了:“你当我是紫苏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训人!不过是几样粗糙吃食,我们做丫头的吃来玩玩便罢了,怎能让小姐入口?”冬葵这才没话说了。 秀竹也不理她,径自去与别的丫头们玩闹。 秀竹是门房钱叔钱婶的孙女儿,原是从长房荐来的,跟长房的家生子们自小认得。这也是文怡当初挑选她随行的原因。出门在外,又无家人陪件,有个与长房奴仆相熟甚至有亲戚关系的丫头陪着,行事要方便些,且秀竹又比紫苏稳重知好歹。文怡此时见她与长房的丫头们合得来,也不去打搅,只是拦住冬葵,不让她去寻秀竹的不是。 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与那女子搭话,打听归海城的起事。文怡带着冬葵走进接船,坐在窗边听她们说话,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女子名叫鱼娘,是归海城码头人士,世代都是打鱼的,独她一个女儿,天生便比别人精明些,看中这港口每日船来船往,人口众多,但在入港上岸前,想要吃口热饭却十分不易,便在家做些容易运送又能饱肚的热食,驾了家中小船,在港口内外穿梭,叫卖吃食挣找。因生意兴隆,很快便有人学了去,如今这归海城外,穿梭往来卖食物、卖酒水、卖各式货物的人数不胜数,连康城与青州都学了去。 丫头们听了都惊叹不已,还有人问她一天能挣多少,然后对比一下自己在顾家得的月钱,暗暗摇头,觉得还是顾家差事轻省些。 文怡在船中听了,则十分佩服那鱼娘的勇气,若是前生的自己能有这样的本事,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何须向人讨施舍?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黯然:便是如今重生了,她也没那鱼娘的本事呢,若不是仗着记忆给家里添了些进项,真到身无分文的那一日,她还是只能出家为尼。 底船的人听了风声,都走了上来,连后面两艘船的人也向鱼娘买了热食去,有船工嘴上不干净,调笑几把,被顾家的管事骂了几句,便缩了回去。那鱼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仍旧说笑自如。 文娴文娟文慧姐妹几人走过楼船,文娟先抿嘴笑道:“那女子好不知羞,大白天的,有那么多人看着,居然还把袖子拉得这么高!”文慧白了她一眼:“你当她是你这样的大家小姐么?!穷人家的女儿,若是这也讲究,那也讲究,早饿死了!我倒觉得她好,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见不得人?!”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我也去跟她说说话!” 文娴只觉得头痛:“六妹妹,祖母方才还说你呢,这里船多,你要出去,先戴了帷帽,省得叫人看见了,偏你还要与那船娘说话!”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暗暗给冬葵使了眼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两顶帷帽来。 文怡暗道冬葵机灵,面上笑着拿起一个帷帽,拉过又因为反驳文娴而与文娟吵起来的文慧,道:“姐姐别生气了,戴了这个也没什么,倒可以挡挡风。这里是入海口,风冷着呢。” 文慧气恼地拽过帷帽往地上一摔,便瞪文怡:“连你也帮着她们气我!” 文怡抬袖,装作无事地转头去看窗外风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时,管事在甲板上大声报告:“老太太、大太太!咱们家的船可以进港了!” 蒋氏忙带了人上来:“这么快?不是还要排队么?!” 那管事笑道:“方才归海罗家的人乘船过来,叫咱们从他家的专用航道进港,船也可停到他家的码头去!” 蒋氏喜出望外:“罗家?他家怎会知道我们家的?难道是青州的事传回去了?倒是消息灵通得紧!”遂吩咐跟着罗家的船入港,又让文慧姐妹们回船里去,做好上岸的谁备。 文怡慢慢走在后头,默念着“归海罗氏”这个名头,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巧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海罗氏 罗氏乃是归海城的第一望族。他们家跟平阳顾氏、恒安柳氏等诗礼传家、世代科举入仕又与权贵联姻的家族不同.家族中读书科举的人并不多,却是以行商名闻天下。曾有人云,天下没者罗家到不了的地方,也没有罗家做不了的生意,哪怕是浩瀚的南海.或是荒芜的北疆.也有罗家商队的身影。 罗家也是皇商,但与罗家显赫名头不相符的是:他们一向只负责脂粉、香料等几样小宗物件的采卖,对那些珠宝、器物、衣料、药材、食物、酒水等大宗采买却敬而远之,在皇商队伍里,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成员。以他家财势之大.却只满足于这点小甜头.有许多皇商都为此疑惑不解,试探几回.始终不得要领。也曾有过几家大商家,仗着才权贵撑腰,想要挤走罗家,夺过那几宗采买的皇商名头,顺道将罗家吞下.结果却都失败了。内廷几代的后妃都对罗家进上的脂粉香料十分满意甚至是追捧,再没有第二家能胜过他们.有了她们无形中的庇佑,罗家的地位无人可动摇。别的皇商见他们没有扩张的意思,也就不再把那几宗小买卖放在眼里。多年下来,彼此关系倒还相安无事.但罗家的威名巳轻传出去了。 近二十年来.罗家发展的势头停滞不前,在京城中的影响力更是大大减弱,还有数十宗名下商铺倒闭。有人传说是因为现在的罗家子弟不争气的缘故,也有人认为是现任皇帝对罗家不买账,但不论事实如何,罗家在归海城的声望是不会动摇的.内廷对罗家进上的脂粉香料,也仍旧追捧不已。 罗家还有一样着名的特点.百度同名贴吧。。那就是家族庞大、人口众多。除了住在归海城内的本家,罗氏分支几乎遍布每一个大城,而其姻亲、下属商铺成员以及依附的小商贩更是不知凡几。 他家行事风格低调,教养子弟规矩严格.少有欺男霸女、为祸乡里的事发生,因此一般人跟他们相处久了,便很容易把罗家真正的影响力给忽略了,只把他们当成是寻常商家看待。 归海罗氏本家现今当家的是长房大老爷,据说是个性情平和的老人.他自打二十年前接过家主之位,罗家便一直发展平平.加上他几个儿子都是才能平庸之辈:而家族中入仕的人又少,外人都暗暗为罗家蒙尘而感叹。 他的几个兄弟子侄中,倒是有出色的,其中一毋同胞的四弟罗宏阳,自从二十年前入了军伍,到今天已经升到从五品的武略将军,为家族中官职最高者。另一方面.他二弟的大儿子不过二十出头,巳轻掌管着三家商铺,每一家都连读三年盈利增长了,而小儿子则听说会年刚满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虽然会试失刮,但据城中大儒所言.以其才华,中举是迟早的事,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族中上下都在暗地里期盼.罗家再出几位精英子弟,重现家族威名。 罗家在归海声名显赫.就在顾家船队被引领着前往罗家码头的小半个对辰里,便有无数关于罗家的小道消息传到了于走大人与蒋氏耳中,连陪伴在侧的文慧文怡姐妹们也听到了。不过顾家长房已轻见惯世面,对一个皇商人家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蒋氏还道:“罗家如会大不如前了.京城又有几家脂粉香料铺子兴起.每一家都有独门配方,很交宫中的妃摈和官家内眷赞贾。还有人在议论.要不要把罗家的皇商招牌给抹了,另换有能者居之呢!” 于老大人沉默不语.文怡则在回想自己所认识的罗明敏,记得他曾提过:自己是归海罗氏子弟.上有长兄继承家业,下才幼弟读书科举,还有一位叔叔是军中武将.听起来倒跟罗氏长房二老爷家的情形有些相家。但他若真是这家的儿子,仅凭这嫡支长房的名头,便不凡了.怎会跟柳东行一起在外逗留数年呢?莫非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缘故? 文慧正笑着说起罗家的出品:“他家的养颜露是极好的,几样胭脂水粉青黛都是上等货色,香料也是好东西,从没出过次品.只可惜大老实了,那么多年都没换过配方,别人见了新鲜货色.自然更喜欢了。便是宫里.长年用同一种东西.也有厌倦的对候呢!” 文娴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好奇之色:“ 你那回送我的桃花香染胭脂,说是上用的,可是他家出品?” 文慧瞥了她一眼:“ 就是他家出的!那个擦脸不错.正是年轻女孩儿用的,可惜我用了几年,已经腻了。” 文娟忍不住插嘴: “那可是好东西!姐姐给了我一些,我再着,倒比咱们家里平日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 那又如何?”文慧漫不经心, “再好的东西,用腻了,就不想再用了。谁叫他家总不出新货?!” 文娟眉头一竖,便要反驳,蒋氏却笑道: “他家新出了两样新的香露,一种是蔷赢花的,一种是荷花的,我虽没用过,但听说在润泽肌肤上是极好的。还有一样唇蜜,只用指头沾一点涂上.就能让整个人的气色变好。今年夏天.这三样东西在京里卖得极好呢:人人都说罗家终于开窍了!” 文慧怡闸: “真的?那倒是奇了!百度同名贴吧。。。等我回了京.一定要买些来试试!” 于老大人怡眼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倒是文怡抿嘴笑了笑:“ 六姐姐,这里是罗家的地盘,你要买他家的东西,何顾回京里买?”文慧醒悟过来,也笑了: “你提醒了我,正好,咱们要换乘海船北上.想必要在城里修整两日,我可以好好逛一逛!明儿就出去,我身上正有银子呢!”文娟在旁冷笑:“六姐姐又胡说了,上回你在康城逛了一回,祖母已经教训过了,你当时应得好好的,如今怎的又要再犯?!况且我们既要换船,要搬动的行李多着呢,哪里还能分出人手陪你出门?!”文慧白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只要带两个婆子,再添个护卫就够了。归海城里出门逛街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你当还是在平阳那等小地方么?!”文娟暴起:“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平阳人!” “好了!”于老夫人开了口,“不要再吵了!省得声音传出去,叫领航的人听了笑话!”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但蒋氏还是没忘记笑着为女儿辩解:“婆婆别生气,这归海城的习俗,向来是不拘大户人家的女儿独个儿出门的,只要带上帷帽,便能在城中通行无阻,有城卫队的人护着,没人敢胡来。”. 于老大人深吸几口气:暗暗瞪她一眼:“ 归海城的风俗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过是要在此换乘海船罢了,还要赶路呢.别耽娱功夫!回头下了船,就立即叫人去找先前派过来的家人,问问海船几时可起行!” 蒋氏不敢说什么,忙乖乖应了。 船队很快就到达了罗家专用的码头。这是一片弯月形的水域,名字也不难猜到,正是叫新月湾。湾内此对正停泊着十来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有海船,有画舫,有货船,也有小艇。但湾内地方极大,顾家三条船驶过去,还余下很大一片空位。 顾家的船才抛了锚,岸上便立对有人过来接应,光是架起木极连接船舷与岸边,又有人引了两个男子上船。顾家的管事一瞧.正是先前派过来安排海船事务的家人,怡上前迎接。 这名家人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顾家人订下的那艘海船,不知什么缘故,今早忽然出了故障,无法航行了。据修船的换工说,眼下已是冬天,不好修理: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后再说。 蒋氏几乎气得脸都白了:“ 荒唐!我们是要回京去的,还有老太太在这里呢.怎能等这么久?! ” 那家人伏在地下不停求饶:“ 大太太恕罪,小的跟那船家也是这么说的,可那船实在是走不得!” 于老夫人沉声道:“ 既然这艘船不行,那就寻别的船!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归海城,竟只有一条船不成?!” 那家人伏得更低了:“ 小的问过了,如今巳经入了冬,北上京城的船本来就少.足够大的就更少了。” 货船倒是有几艘.可那如何能坐?!小的巳经央相熟的船行去问,想必明儿就才消息了......” 于老夫人不悦她盯了蒋氏一眼:怎么安排成这样?! 蒋氏则在心中暗暗抱怨弟媳段氏:这些年怎么管家的?!调教出来的下人没一个中用! 这时罗家附近迎接客人的一个管事求见,百度同名贴吧。。。听说此事后,便笑道:“顾老太太、顾太太与众位少爷、小姐们,我们二少爷巳经吩咐过了,请各位今晚到附近的别院里暂作休息。如今既然众位贵客寻得的海船用不得,不如就在城里多玩两天?冬天上京的船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若众位不嫌弃.船的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于老夫人与蒋氏都才些惊喜,想到罗家在归海的势力,这还真是件极容易办的事。蒋氏笑道:“ 这却未免太麻烦了。你家二少爷 ...与我们又非亲非故,怎好烦他?” 话中带了几分试探。她不知道自家船队在青州救的那个罗家子弟是什么来头,这二少爷更是从未听说,对方会真心帮自己吗?别是有其他盘算吧?怎么说顾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可不能叫个皇商给挟持住了。 文怡却在屏风后竖起了耳朵,二少爷。。。。罗明敏正好是行二,该不会正是他吧?也许只是巧合? 那管事却笑道:“ 顾太太不必客气,您家的下人在青州城码头救了我们二少爷一命,我们东家会家上下都感谢万分呢!如今您家的船队既然到了归海,我们罗家怎么也得好生做个东,绝不能怠慢了,不然便是二少爷不说,我们也没脸在这归海城持了!” 蒋氏讶然:“ 那就是你们家二少爷?!我却不知。” 那管事不好意思她道: “二少爷素来喜欢四处游历,前些天原是去青州探访一位分家的长辈去了.年轻人们好玩,一时不慎叫人暗算了,二少爷自个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心中对顾老太太、顾太太和众位少爷小姐们是十分感激的。” 蒋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对人家有救命之恩,那受点款持也不算什么,若罗家敢甘着顾家的势胡来,那才是不义?br / 生于望族第4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义之举! 于老夫人寡觉到儿媳面上的表精变化,心中无条”却也安心了些,便笑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玉川书屋” 那管事下船去安排接人的轿子和轿夫.又派了罗家的脚夫来帮忙搬行李,然后再上船来问有几位太太、几位少爷、几位小姐、几个丫环婆子等,好安排食宿。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疑有他,便一一说了,那管事听说了“顾九小姐”的名号以后,却忽然笑道: “这位顾九小姐,可是顾家六房的小姐?” 众人都是一阵惊讶,文慧不由得回头看向文怡,小声问:“ 你几时跟罗家的人有关系了?”. 文怡心中隐有所觉,笑了笑:“若是我没精错,倒真认得一位。” 屏风外,蒋氏已经肯定了那管家的疑问,后者便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为故人!我二少爷从前曾在康城学院读过几年书,当时同窗的以为好有,就是这位顾九小姐的表亲呢。少爷还曾见过这位小姐,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文慧吃惊地掩住口。文怡已经猜到了答案,便隔着屏风道:“这位二少爷的名讳,可上明下敏?” 那管事抚掌笑道:“居然真是顾九小姐!二少爷若是知道。一定要说巧得很了。在青州头。竟没认出来!” 文怡笑了笑,便向于老夫人于蒋氏解释:“我舅舅家的大表哥,在康城书院认得两位好有,其中一位就是姓罗,正是归海罗氏子弟。小时候去舅舅家里玩,我还曾遇到过这位罗大哥几回,上个月大表哥成亲时,罗大哥还曾送过贺礼来,只可惜本人未到。” 那管事忙到:“二少爷上月遇到上一桩难事,因此未能成行。他早抱怨无数遍了,说跟聂家少爷约好了一定去的,没想到失约,以后见了面,聂家少爷不知道怎么埋怨呢!” 于老夫人忽然问文怡:“你舅舅家的这位表兄,可是春天时得了两案案首的那一位?” 不等文怡回答,那管事便笑着说:“正是那一位!二少爷于那位聂少爷交好,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交情了呢!” 文慧暗暗算了算,文怡今年十四岁,六七年前……还是小娃娃呢,便歇了打趣她的心思。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屏风外于老夫人于蒋氏的神色,都有些诧异之色。她不由得暗暗埋怨,罗明敏的人为何忽然把他认得自己的事提出来?行事如此高调,莫非有什么用意? (某人准备出场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园小院 不管罗明敏此举有什么用意,顾家人都已决定要接受罗家的款待,前往他家别院过夜了。 罗家的下人很快就用蓝绢在码头上围起帷帐,阻隔外人的视线,不一会儿,轿子也全都到齐了。青一色的双抬绿呢小轿,轿帘一角绣着罗家标记,光鲜整齐,分两行分开,足有四十多抬,正好与顾家所有女眷和丫环婆子媳妇的人数等同。若有人细心些观察,可以发现那些小轿的门帘虽然是一样的颜色,用料却有差别,最贵重的是彩锦,最便宜的是粗绢。连顾家寻常仆妇都未必能穿在身上的料子,在罗家居然被用做轿帘!顾家人一见,都在暗地里大吃一惊。 而每抬小轿配备的轿夫,都是一般高矮胖瘦,长得五官端正,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穿戴整洁,垂首肃立,眼睛直盯着前方一尺远的地面,不发一声,显然是训练有素。 文怡随着长辈与姐妹们往前走着,眼角余光暗暗打量着这些人,心中不由得对归海罗氏这个名号生出钦佩之心。连粗使杂役的仆从都能如此行止有矩,罗家实力可见一斑,若是仅仅因为他家没有高官贵戚,便对他们生出轻视之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高官显宦总有没落的一天,姻亲贵戚也未必可靠,象罗家人这样,低调行事,严格约束族人仆役,却更显稳健! 文怡回想前世的记忆,藩王马蚤动也好,新君上台也好,都没听说过罗家曾参与其中,但归海罗氏始终是受人尊敬的世家。所谓世家望族,就应该这样才对吧?不求一时显赫,只求万世承爵……她抬头望向前方的轿子,于老夫人与蒋氏刚刚上了轿,这两位顾家主母,大概未必赞同这种做法吧? 小轿里头打扫得很干净,坐垫也是软薄适中,一声令下,小轿被抬起,除了在这一刻稍稍有些晃动外,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稳,无论上坡、下坡,路经的是闹市人群还是偏僻地带,节奏都不曾乱过。文怡心中不由得又再次赞叹罗家下人的训练有素。 别院离码头并不算远,而且位处归海城外围,不必进内城门,穿过一个大市集,再经由大路拐进岔路口,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别院门口。这里十分清静,又有树林围绕,就算是在冬天,也是满眼绿意,叫人看了精神一震。侧耳细听,附近似乎还有水声。 别院的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带了仆从开门相迎。罗家的那名管事与他交谈几句,便让人把顾家众人的小轿抬入别院前庭,然后挥手斥退轿夫,让一队婆子媳妇前来扶顾家女眷下轿。跟随在后头的顾家仆妇则早早下了轿,却显得有些混乱,一时间竟然没能赶到主人身边侍候。 文怡下得轿来,又迅速扫了负责接待自己的那名媳妇子一眼,只觉得对方五官端正,服色穿戴都中规中矩,却是低眉顺眼间,带着几分干练,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每每开口引路,一点都不啰嗦,用辞语气却又恰到好处。她在心中再次暗叹:这归海罗氏的男女仆妇,若都是这样的人,平阳顾氏又怎好在他家面前自诩为世家望族?! 这座别院地方不小,前庭后院都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宅邸相仿,但宅子东面有一个狭长的花园,花树越过墙头蔓进宅中,带来满眼绿意,这才显露出这座宅子不同于一般住宅的真面目。 顾家人在罗家管事家仆的引领下到了正院中,只见此处种了许多花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因是在冬天,一朵花都没有,但廊下排列摆放的花架上却摆着一盆盆怒放的鲜花,全都不是应季的花卉,也不知道罗家从何处得来,居然就这么放在廊中。廊下虽然悬挂着厚帘,但始终比不得屋墙,这些罗家人难道就不怕寒风将这些娇嫩的花朵冻死?! 于老夫人面带凝重,蒋氏却在想:这归海罗氏也是积年的世家了,怎的行事跟暴发户似的?竟是不把银子当银子?! 罗家管事笑着邀请众人进屋,还为他们介绍:“此处别院原是城内另一户人家修来消夏避暑的,只是他家如今没落了,便将这别院出手,最后辗转落到我们二少爷手中。听说当年这别院修建时,旧主人曾网罗了许多技艺超群的工匠,一草一木都是从大江南北搜罗而来,所有房舍更是精雕细凿,在归海城早就名声在外。我们二少爷接手后,又曾出资再次翻新,打算用作招待贵宾的处所,没想到头一回迎来贵客,便是顾老太太与顾太太,还有诸位少爷、小姐们呢!”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屋内,眼前又是一花。只见这正屋之内,摆放的全都是上等黄花梨的雕花家俱,多宝格上,件件摆设都是珍品,屋内铺着羊毛七彩毡,燃着黄铜大香炉,烧的是南海水沉香,墙边摆的是各色牡丹,花团锦簇,金碧辉煌。便是于老夫人、蒋氏与文慧这般惯见富贵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文怡在惊讶过后,却微微皱了眉头。罗氏富贵,光从接她们的小轿与轿夫就能看出来了,可是……如此炫耀,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罗明敏那四年学艺时的行事,每日也不过是布衣粗食,对农户或下人说话,从不摆架子,不象是喜欢张扬的人呀? 她正思索间,罗家管事已经请于老夫人与蒋氏等人就座了,还招来别院的管事介绍此处的几个院子,让客人挑选住处。 原来这别院原是为了休闲而建的,落到罗明敏手里后,又被改建成待客的地方,因此每一处院子的房舍地方都不大,倒是景致很好,仔细算来,倒是正好够顾家几位主人一人一处。于老夫人本来觉得这样太麻烦了,既然有院子,两三个人合住一处还是没问题的,尤其她们一行里有几位年轻小姐,分开来住多有不便。 那罗家管事却道:“此处是正院,因此地方大些,房屋也多些,别的院子却要精致小巧得多,房屋也不大,只怕仅仅够一位小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住而已。您请放心,此处是我罗家的地方,城里城外绝不敢有人来打扰的,只等各位安顿下来,我便带着所有罗家仆役退出别院,院中一应房屋用品,您尽可让家人使用。若是人手不足,我们也有丫头婆子可供驱使。” 于老夫人有些意外,没再说什么,蒋氏却痛快地应了下来。她这回带的人足够多,又有男有女,两天的差事是足够应付了,总比有别家的仆役在宅子里走动方便些。但罗家的人留几个下来也好,她还要几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去负责采买和打听消息呢。 事情既然确定下来了,文慧应时便跳起来,禀过祖女与母亲,就带着丫头去挑住处,文娟也不甘示弱,拉了文娴跟上去,文安一直无精打采的,随口说住在正院的厢房里就行了,还可以多陪陪祖母,蒋氏却想到婆母身边年轻丫头太多了,二话不说给儿子挑了一个离前门最近的院子,自己留住厢房。文安只好点了头。文怡则接兵不动,只端坐在屋中陪于老夫人说话,仅仅交待了随侍的秀竹,去找赵嬷嬷与何家的,看她们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她想得很清楚,同行的顾家女眷中,只有她一个是别房的,还是晚辈,怎么也不可能跟人抢好的院子,反正只是一两天,顶多就是几天功夫,有个地方住就行了,没必要太在意。那罗家的管事既然说别院里有许多小院,那总不会没有给她住的地方吧?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的结果居然真的是没一个院子剩下。 这别院是典型的三进宅子,东边是花园,西边一排有四个小院,名自景致、花木都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小巧精致,连床铺都是单人大小,正如那管事所言,只够一位主客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住下,而且除去正屋的摆设华丽清雅外,其他厢房、耳房基木上是按侍从的规格配备的,也就是说,除非有哪位小姐愿意睡在丫头住的房间里,不然是不可能两位小姐同住一院的。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屋子,若说是用来待客的,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顾家众人也面面相觑,文慧皱着眉,有些犹豫地道:“要不 ..,你跟我挤一挤吧?我那屋里好家还有张长椅,铺上被褥,估计也能对付一晚上..,...”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才道:“九丫头就留在这院里吧,厢房应该还有一间。”蒋氏怔了怔,立刻在心中算起文怡随侍的人数,有些发愁:她婆媳两人再加上随行的丫头仆妇,就已经把这正院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再添一个人,怕会太拥挤了些。 文怡无可奈何,正要应声,那罗家管事却忽然道:“这是我罗家的疏忽,怎能如此委屈小姐?!说来别院里还有一处院落,只是冬天极少使用,略作些修整,也能住人,不知九小姐可愿移驾?” 要作修整?那不是太麻烦了吗?文怡应时便要回绝,却无意中看到蒋氏身边的夫丫头杜鹃在对自己使眼色,不由得愣了愣,再看蒋氏的神情,似乎松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些明白了,却又犯了难。 罗家管事还在说:“我罗家待客,从来没出过这样的砒漏,真是奇耻大辱!要是叫二少爷知道,我还有什么脸见他?!若是传出去,我谈十就更不用见人了!顾九小姐,您放心,老谈绝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 文怡惊讶不已,忙上前安抚:“谈管事不必这般....”话还未说完,于老夫人却招手将她唤过去,低声道:“罗家御下想必极严,我们虽不清楚,但听此人说话,这样的疏漏只怕是极丢脸的。罗家富贵,又是城中大户,没必要得罪他家,你只应下便是。去了他说的那院 子,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忍了,等将来离开此地,大伯祖母一定会补偿你。” 文怡更吃惊了,她看了于老夫人几眼,确认对方并不是在说笑,才勉强点了头,对那谈十道:“既如此,就劳烦谈管事了。” 谈十立时便笑容满面地应道:“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坐言起行,谈十马上就招了许多罗家仆妇过来,去布置那处院子,等到文怡等人吃过饭,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先前那负责引她进内宅的媳妇子再次出现,挑了一盏疏璃打,引文怡前去歇息。 原来这个小院子是位于花园边上,任跟正院只隔了一条过道,比那几个客院又更小巧些,青瓦白墙、进了门,却是一明两暗三间房舍,其中东边那头是个抱厦,从又宽又多的雕花格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处专门用来消暑的院子。除此处正房外,院子西面还有两间小屋,是丫头婆子的住处,与正屋之间只有一弯游廊相连。东面墙下,种着一排芭蕉,树下有水流潺潺而过,弯入角落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然后没入墙角下,往东面去了。 文怡进得屋来,发现这屋子窗子极多,通风很好,在这冬天里却嫌太给了些,但屋子西边却用几座大屏风隔开,形成一处十尺见方的房中房,花梨木的雕花架子床上挂着厚厚的毛毡,将寒意隔绝在外,一个大黄铜香炉摆在房间正中,暖香从炉中冒出来,熏得这房间香暖非常。 东屋窗户太多,不能住,正屋又不好住人,这西暖阁却是名符其实的暖阁,便是寒冬腊月居住,也是无妨的。冬葵在这房中房内外转了一圈,回来小声报给文怡,后者才知道,别看这房中房地方小些,却是五脏俱会,连净房与书房都齐了。 文怡暗暗点头,又有些疑惑:“这是水声么?怎的好像比在院子里听着更大声些?” 那媳妇子低头回答:“窗外不远有一处水瀑,想来是那里的水声传过来了。” 文怡推开这西暖阁内唯一的一扇窗子,果然看到前方丈许处,有一处假山,高达十数尺,一瀑水流从山顶落下,在窗外形成一处池塘,然后流向东南角。文怡恍然,这一定就是院子里那条小溪的来处了。 那媳妇子又道:“顾九小姐若嫌夜里水声太吵,只需关上窗户就行了。” 文怡点头应了,心下暗想:这里消夏倒是个极好的去处,可惜了,自己居然是在冬天前来。 累了一天,文怡觉得有些困了,等那媳妇子退去,就吩咐两个丫头打点庶务,知道赵嬷嬷她们跟着其他仆妇住在前院倒座房,一切安好,便也放下心,准备梳洗歇下了。 忙乱过后,冬葵吹熄烛台,道:“小姐,我们住得远些,若是半夜里有什么吩咐……” 文怡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何尝在半夜吩咐过你们做事?只管睡去,明儿想必还有事呢!” 冬葵笑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文怡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的水声,慢慢沉入梦乡。 正在半睡半醒间,她忽然听到有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击着窗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光水色 文怡清醒过来,侧耳细听,果然窗户处有轻微的敲击声,只是被水声盖住了,听得不甚真切。 她心里发毛,想着这半夜三更的,怎会有人敲她窗子?!她立时翻身而起,匆匆穿好大衣裳,下床穿鞋,便小心地往窗户那边走,然后挨着大屏风,探头去看。 窗外有月光,映照在窗纸上,隐隐现出小半个人头的影子。文怡惊得叫出声来,就要转身去寻重物,却听得窗外那人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她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再三,咬咬唇,她伸手抓过一个黄铜烛台,拔去蜡烛,挡在胸前,慢慢地走向窗边,拔起窗栓,轻轻一推,月光下,柳东行那久违的面容便出现在她眼前。 他就站在窗下,那处水瀑在墙根处形成了一处池塘,塘边用些山石堆砌,形成一处堤岸,本来并无可让人下脚处,但柳东行居然就踏着那些石头,从池塘的另一边走过来了。 他踩踏的地方地势略低些,窗台与他的肩部平行,他便仰着头,嘴边嚼着几分笑意,等着文怡看,声音低沉:“好久不见了,你……可好?” 文怡腿都软了,右手一把撑住窗台,勉强站立,深呼吸几口气,左手紧紧握住那烛台,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半响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东行盯着那烛台上的尖刺,再回忆了一下它的份量,暗暗抹了把汗,忙笑道:“我许久不见你了,听说你路径归海,便想着要寻个机会来见你一面。可你一天到晚都不曾离开过长辈身边,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只好让罗大哥帮这个忙……” 文怡吃了一惊,心下大俱:“这是你们故意安排的?!我住在这里也是你们的意思?!那……那……”她想起那位谈管事,还有那个引路的媳妇子,心头大乱,“有多少人知道你今晚会过来?!你……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万一叫人传出去了,你我的名声怎么办?!别说你的仕途会受影响,就是我也……我也不用见人了!”她忍不住眼泪盈眶,“你这是在做什么?!想要见面,有多少法子不成?偏要用这一个!” 柳东行见状忙安抚她道:“别慌别慌!不会有人知道的!那谈十是罗大哥手下的得力人,但他只知道你与罗大哥相识罢了,便是安排你住在这里,也不会起疑的。这里本是整个别院景致最好的一处院子,是专程留给自己人住的,并不待客,谈十顶多以为罗大哥有心用最好的屋子款待你,却又不愿让人说闲话罢了!”他顿了顿,“至于那个媳妇子,那是我背着家里收的一房嫁人,只是暂时安顿在罗大哥的产业中,她同样不知道我今晚会过来,甚至不知道你我认识,你不必担心。”他看着文怡,放低了声音:“事关你的名节,我便是再心急,又怎会乱来?” 文怡咬咬唇,眼泪总算忍了回去,心下稍安,但一想起两人孤男寡女,半夜相会,又觉得羞愧难当,咬牙道:“你既知此事关系到我的名节,为何还要这么做?!便是罗大哥手下的人不知,此处里外都是顾家仆人,你从外头进宅,但凡碰上个值夜的,便是不暴露身份,也要被当成贼子打死了!你太任性了,需知百密一疏,为何这样沉不住气?!你若要见我,大可在白天时想法子派个亲信的丫头婆子稍口信与我,我……我总会找到机会见你的……”她只觉得脸上辣辣的,强忍住羞意,勉强说下去:“在顾庄时,你不是也能想到法子么?怎的这会儿就……” 柳东行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我前几天才知道你离开了顾庄,昨儿早上才听说你很有可能要路过归海,并在城中小住,虽说顾家雇的船暂时出不了海,但谁也不知道你们几时会找到海船北上,我怕一犹豫,便与你错过了,因此才宁可冒点小小的风险……”,他略顿了顿,嘴角微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是从花园后头的小角门进来的,罗大哥事先已经把人撤走了,你们家的仆人并不知道那里有个门,自然不会派人来,而那角门出去,便是一片林子,也是罗大哥的产业,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今晚过来,除了罗大哥事先知晓,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文怡忍不住啐他一口:“少在这里狡辩!”她细细一想,虽然放心了些,但始终觉得不妥,更有几分生气,抬头瞪着柳东行,红着脸斥道:“饶是你考虑周全,外人不知,夜半私会终究不是你我该做之事!你……你连这样的风险都肯冒,如何不能再耐心些,等到天明之后?!”她双颊更红了,声音也更小,“我的姐妹们也许打算出门闲逛去,若是你捎信与我,我便与她同行,在外头,想要寻个说话的机会,总是不难的……”以文慧的性子,在外头逛得兴起,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停的,若她推说累了,寻个茶馆雅座去等,以柳东行与罗明敏的能耐,难道还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她会带冬葵出去,这丫头素来可信……刚害羞完,文怡便忽然惊住了:她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难道真的是近墨者黑?!立时心下大惭,狠狠地瞪了柳东行一眼,便在心中默默念佛。 柳东行看着她神色变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她并不是不愿意与自己私下见面,又有些心喜,便道:“明儿你们怕是没空出去闲逛,罗大哥已经跟家里人说过了,明日一早,定会派人来接你们去罗家本家做客的。我……我与罗大哥事先商量了一件事,明日便要做成,又怕你事先不知情,会无意中坏了我们的盘算,因此才让我今夜来见你。” 文怡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咬咬唇,握了握那烛台,语气中带了几分懊恼,寒声道:“是什么事?!” 柳东行一愣,转瞬间便似乎明白了什么,暗暗一笑,只拿眼睛去看文怡,却不说话。 文怡脸上又热了,扬起那烛台,但到了中途却猛地顿住,然后飞快地举起右手,捶向柳东行的肩膀:“笑什么?!有话就说!” 柳东行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文怡面色大红,猛地要将手抽回,却始终抽不动,她忘了,张口就要斥她他,却被他伸手臂入窗内,握住左手腕,她两手顿时动弹不得,又急又气。柳东行此时却不紧不慢地“嘘”了一声:“小声些,叫前头的人听见了,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文怡顿时僵住,左思右想,权衡再三,终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脸红红地低下头不再反抗,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开口:“快放手!你若敢再这样胡来,以后便再不要来见我!” 柳东行闻言,细细看了一眼文怡的神色,知道自己始终是太过孟浪了,生怕文怡真的生了气,便不敢再放肆,忙松开双手,只是右手稍微使了个巧劲,把那烛台给夺了过来,还陪着小心笑道:“这玩意儿有三斤重呢,你仔细拿久了手累。” 文怡瞪他,作势要将窗子关上,柳东行急了,忙用手把住:“别关呀,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 文怡红着脸道:“我没话跟你说!”说罢就要关窗,柳东行忙把手掌伸进去阻止那窗框合上,一时被夹疼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文怡吃了一惊,忙松了手,将窗子推开,探头去看:“可伤着了?!”心急地去拉他受伤的那只手。 柳东行却反手将她手指握住,咧开嘴一笑:“你不是真生我的气,是不是?” 文怡将他那只手展开,发现上头连红都没红一下,便知道自己又被诓了。她这回是真生了气,用力将他的手摔开,寒声道:“小女子不识风情,没功夫与你打情骂俏,柳大少爷另寻芳草去吧!”说罢便要关窗。 柳东行忙把住窗子:“别恼,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再犯。你好歹让我把话说清楚了,事关你我终身,不是玩儿的!” 文怡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心头涌上一阵委屈:“那你说呀!你也知道事关你我终身,不是玩儿的?可你却一走数月,除了开始时托人捎过两封平安信来,便再无音信,我甚至不知道你考中了武举人,更不知道你今非昔比,已经博得了多位名将的青睐,要招你为东床快婿,柳姑父与柳姑母甚至还在烦恼该为你挑选哪一家的千金!当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话时,你可知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睫毛一颤,便再也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你若是若是改了主意,早跟我说一声也罢,省得我家中年迈的祖母还要为了你我之事操心,日夜难安柳东行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我是存心背盟的,早就从了家里的意思,如今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既来见你,便是为了你我的婚事,若你连这一点也不明白,岂不是叫我......”他猛地顿住,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冷静了些,“从小......我就没少受流言的苦楚!你心中尽知的,以我们相识四年的情份,你怎的不信我的话,却反而听信别人的流言?!你这么说,我......我心里难受!” 文怡低头拭泪,心里己经有了几分悔意,听完柳东行的话,她才记起他从前的经历,以他与叔婶之间的矛盾,又怎会接受他们安排的婚事?从另一方面说,若是那婚事果然合他意,柳姑父夫妻又怎会让他称心? 她抬起头,略一犹豫,便低声道:“是我说错了,你......你别生气.......” 柳东行神色放缓,语气柔和了许多:“不怪你,我也才错,若不是我迟迟未能给你一个准信,你也不会心慌意乱.....” 两人都有些后悔,但见对方的反应,又各自在心中暗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四眼相对,文怡脸红了,又再次将视线移开,柳东行嘴角微微翘了翘,手上微微一动,握住了文怡搁在窗台上的手:“我很高兴。” 文怡脸色更红了,慌忙扯回手,抓着裙摆,随便寻了个话题:“你怎会在这里?我以为......你现下在京城.....因此祖母才让我随长房的人入京.....”顿了顿,脸颊发热,头垂得更低了。 此时虽时近月末,天上那一弯残月倒是明晃晃的,映在水池子里,反射出淡淡的光芒,那水光又映在文怡的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晶莹素白。柳东行微微一笑,视线不曾移开过一瞬,嘴里缓缓道:“我有事要办,便来寻罗大哥。这件事......再拖迟几日,便没了用处,因此我想趁着腊月未到,把事办妥了,回京后也好专心致志准备明春武举会试。 文怡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热,只得胡乱应了一声:“是什么事?” 柳东行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明日罗四叔的家眷会回本家。罗四叔在南海三年任满,本是要回京述职的,但兵部临时下文,将他调往北疆,因此只有他的家眷进京。罗四叔对罗大哥与我一向多有照顿,先前顾家那遭匪乱,我去搬救兵时,还是托了他的面子,因此我与罗大哥说了,明日让你跟着你家长房的人一起见见罗四婶。她是个极和气好说话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文怡心中疑感,抬头看他:“你是有意让我与这位罗四太太结交? 为什么?”仔细一想,罗四老爷想必就是罗家那位任职五品将军的长辈了,忽然被调往北疆,家眷却反而要入京......她吃了一惊:“北疆有异动么?!”这么说来,前世这时候,似乎不到一年内,北疆便有大战了。 柳东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换成了微笑:“不必担心,只是寻常的武官调职罢了,驻北疆的守将家眷需接入京中,也是旧例,不会有什么事的。”顿了顿,“你明日见到罗四婶,也别提起这个。你不是信佛么?说说佛经上的典故,或是平阳的寺庙风景,每年做的法事之类的,她爱听这些。” 文怡心中惊疑不定,但听了柳东行的话,还是强自压下不安:“你为何忽然让我与罗四太太见面?又让我投她所好。”她抬眼看柳东行,“你方才说......与罗大哥有个计划,是什么?快告诉我,若是不说请楚,我怎知自己是不是坏了你们的盘算?” (我就不说什么了,求粉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议定章程 柳东行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听说你独个儿随着你家长房的长辈进京,怕你会受委屈,因此想给你找个靠山。罗四叔是边疆守将,在军中人缘也好,结交的人多,他的家眷,京中人人都会给些脸面。有他的太太护着,想来你那位伯父……是不会太过亏待你的。” 文怡听得大奇:“你是说我大伯父?他为何要亏待我?我在内宅住着,上头还有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他能怎么亏待我?” 柳东行面有难色,文怡见他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料想这话定是与大伯父有关,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便笑道:“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不管好坏,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 柳东行稍稍松了口气,略一斟酌,道:“上回我随婶娘和宁弟一同去了你们顾庄,遇上东平王世子,还招待他小住了几日。当时,婶娘与宁弟都和那位世子十分亲近,你可还记得?” 文怡怎会不记得:“这是自然。”她顿了顿,“只可惜三姑母这回失算了!”她想起柳家三姑母做的那桩“媒”,就因为柳姑母一门心思想让娘家攀上王府,甚至不惜让长房嫡出的五堂姐文娴嫁世子为妾,后来没成功,反倒把文娴另一桩好姻缘给葬送了。那位世子爷,生性凉薄,无情无义,饶是柳家人带他再殷勤,只怕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否则,看在三姑母是他亲舅母的份上,即便不去救人,也不会重罚那去救人的罗校尉!可叹三姑母被权势蒙了眼,竟没看出来! 柳东行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苦笑一声:“连你都知道的道理,可叹婶娘竟然想不通。那些日子,京里正乱着呢,几个藩王一个接一个地闹,今上为此烦心不已。二叔本与今上君臣想得二十年,又一向得今上倚重的,怎会不明白今上的心事?将婶娘与宁弟送走,本就是不欲他们被卷入风波之意,没想到婶娘不但不能体会二叔的苦心,反倒上赶着巴结东平王府。消息传入京中,今上发了二叔好大一顿脾气,正巧太后为了东平王又训了今上几回……这时候又出了点别的事,跟二叔都有点关系,两厢算起来,他就被降到四品,原职留用,几次递本子上去求跸见,都被驳了回来,如今只能暂时耐下心来,寻机戴罪立功。” 文怡听了,先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东平王虽然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也同样是藩王之一,皇帝要撤藩,他的亲弟弟若是首先站出来响应,兴许会更得皇帝信任,在别处得了补偿,但东平王不但没站在亲兄长这边,反倒寻太后撑腰,给皇帝添麻烦,皇帝又怎会高兴?柳姑父既是皇帝还是皇子时就结识的旧人,又是皇后娘家的亲戚,必然是皇帝的亲信,这样的人物,其妻居然靠向东平王府……再联想到东平王妃正是柳家女儿,皇帝怎会不起疑心呢?就算真的信任柳姑父,也会敲打敲打的。 想到这里,她便道:“柳姑父此时做什么都是错的,倒不如安份些,把份内该做的都做好了,兴许今上还会想起他旧日的功劳,重新提他上去呢。” 柳东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九妹妹,你好聪明!连这点都看出来了!我先前离了平阴,便回了恒安,从那里出发到顾庄去,对京中的事并不清楚,是回京后方才猜到这些的。可叹那些活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却没你看得明白!” 柳东行冷冷一笑:“ 多半如此,不过,她们尚有父母,又有祖母护着,结果应该不会太糟,倒是安弟麻烦了,他本是次子.又无甚长处,你大伯父狠心些,说不定会为他结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呢!” 他有些担心地看向文怡,相比顾家二老爷的两个女儿,文怡的情况更不乐观,她虽是隔房的侄女,但上无父母.祖母又老迈体弱,以顾家长房的强势,若是硬逼文怡嫁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回想起顾大老爷结交的那几户权贵,其中两三家就有出了名不成器的儿子,满京城的官宦世爵之宗无人肯将女儿嫁过去,他们又不愿将就一般人家的女儿,顾大老爷若是为了交好这两家人,牺牲一个侄女,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他母亲与妻子也不会反对的。 文怡并不知道柳东行心中的担忧,只是为了文娴文娟姐妹二人难过,至于文安,以他如今的容貌,便是大伯父有心为他求娶高门贵女,人家也未必愿意,她并不怎么担心.不过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七哥一直念着你呢,说是你从前给过他一种药膏,去疤极有效的,想寻你再讨一些,好消去他脸上的疤痕。” 顿了顿,语气里便带了几分祈求,“ 他虽脾气不好,但待你还算真心,你若能帮他的.便帮一把吧。” 柳东行愕然,旋即苦笑:“ 他的父亲也许要算计你,你还有心为他费这心思?” 文怡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同样是随大伯母上京的侄女儿,若文娴文娟会成为棋子.那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忙道:“ 祖母让我随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上京,虽然也是为了亲事,但并不是,”脸红了红,“并不是为了将我许人,而是.....而是为了你我的亲事......” 她声音更低了,”三姑母当初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提亲的,但后来便没了下文,又有三姑母为你说亲的传言......因此祖母请大伯母出面,向柳家问个究竟,若是可以,就把婚约定下来......” 柳东行眼中浮现一片喜色:“真的?!”心中暗暗高兴,“这可太好了!既然顾家长房愿意为你出面,我这边就更稳妥了!” 文怡低下头,心跳得飞快。象这样面对面地与心仪之人商议自己的婚事,她之前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把话说出了口,她又觉得事情其实没那么困难。她小声问:“既然有长辈愿意助我们一臀之力......那你说的那个法子......” 柳东行忙收起笑容,正色道:“还是照我们原本说的去做吧。事情不怕稳,就怕有变故。你家那头是没问题了,但我二叔这头.....还是谨慎些好。”他微微苦笑,“你不知道,我二叔在那位子上待了这么些年,又一向得皇上宠信,以他的性子,总会有得罪人的时候。如今他不比先前威风,今上又在气头上,不肯见他,那些看不清形势的人,难免要以为他真的失了势,要落井下石了!因此我二叔为了保住自己,也象你大伯父那样,学着攀附权贵,结交几个得力的授助。先前因我认得傅游击,得他助力识得几位军中名将,又跟那几家的公子交上了朋去,二叔虽然忌惮我,却慑于几位名将的权势,不敢对我做什么。你若得了罗四太太的青眼,二叔念着罗四叔在军中的关系,自然对你更看重几分了。”他双眼瞄向文怡,“日后再说我们俩的亲事,他想必不会反对......” 文怡涨红了脸,咬咬唇,强自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他先前是反对的?为什么?我......我有哪点不好?!” 柳东行低头笑笑:“你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婶娘至今不曾跟二叔说起过你的事罢了。” 文怡睁大了眼,旋即一阵气愤:“原来如此!三姑母实在欺人太甚!”但她马上又问:“既然柳姑父不知情,那为何你......为何没有人跟他说起?”她心里隐隐存了个想头:也许柳姑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他不是不希望柳东行出头么?她这样的孤女,没了父母,家世也不显,还是他妻子的娘家侄女,只要顾家长房愿意为她撑腰她偷偷看了柳东行一眼,小声问:”若是柳姑父见我与罗四太太相处得好,便对我另眼相看,那你为何不直接让他知道,你与罗四老爷相熟?柳姑父如今既打算多结交援手,想?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生于望族第4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想必是不会难为你的,你正好借机从他家脱身,岂不自在?” 柳东行叹了口气,苦笑道:“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与罗四叔交好。dierhebao 先前我向他提起你罗大哥时,也只说是归海罗氏一个旁支子弟,不敢提是族长亲侄。二叔要为我选妻,是绝不会让我与本来就相厚的武将人家结亲的,那不但对他没有用处,反倒还让我得了助力,对他造成威胁。他若不知道我与罗四叔的关系,只看在你与罗家关系好,又是顾家女儿,更对我仕途无甚帮助的份上,多半不会对你我的亲事多加为难。我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早认清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 九妹,你一定要听我这一回!若不是我与罗大哥认识的人里头,只有罗四叔一家可为助力,我们也不会起了这个念头。你就看在我们想了许久的份上,应了我吧!” 文怡听得心酸,动了动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放心,我会与那位罗四太太好好相处的,我会敬着她,说她爱听的话,让她喜欢我......” 柳东行笑了:“不必紧张,她待人极和气的。她虽不知道你与我们的关系,但只要把你聂家表哥摆出来,她就欢喜了。她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虽然没落了,但祖上也曾出过一位两案案首,听说考中时的年纪也跟你表哥今年的岁数相仿呢,因为不曾凑足小三元,还引为平生大憾!” 文怡哑然失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心下倒是放松了许多。 柳东行察颜观色,知道文怡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又愿意配合,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对了,那张庚帖....怎么样了?” 文怡低着头,绞着袖角:“祖母拿去请阴阳先生看了....没说什么......” 既然没说什么,又送孙女入京,可见是没问题的了!柳东行心里一阵轻松,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不如你把你的庚帖给我,若是我二叔二婶还要反对,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们了,自己把事情办了也是一样的。 横竖我不是他们的亲子,又已成|人,婚约定了,接下来只要知会族中长辈一声....” 文怡听到这里,便有几分生气,抬头瞪他:“你怎可说这样的话?!” 柳东行一窒,讪讪地挠了挠窗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文怡再瞪:“当日你离开顾庄时,只说叫我等你的好消息,今晚前来相见,又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先前你说的,都是吹牛不成?!” 柳东行忙道:“绝对不是!我与罗大哥想了许多,有八成把握能把事情办成!” “八成不够,须得是十成!”文怡板着小脸道,“我可不要偷偷摸摸、胡里胡涂地嫁给你,却叫家人清名受损!若叫我知道你真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就.....我就......”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罢趁他还在发怔,双手把那窗子一合,扣上窗栓,却没扭头走人,只是盯着窗子,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的人影。 柳东行低低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所托!” 接着又放柔了语气,“你......你在归海期间,若想见我,就把屋里多宝格上那只碧玉香炉点上百合香,搬到东屋窗前的香秦去,打开窗子,我见了,自然就会来我你。你......你记得多保重,小心些,别叫人算计了......”话说完了,他在窗外又待了一会儿,方才小声说:“我走了。”身影随即消失在窗后。 文怡忙打开窗,借着水光,却只隐约看见一个黑影消失在假山群中。 (这两人真啰嗦求粉红票~~~)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影幢幢 文怡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呆立许久,只到窗外的寒意没入体内,她打了个冷战,方才清醒过来。 水瀑依然哗哗地流着,掩住了花园中这个角落里的所有其他声响。 文怡默默关上窗,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回到床边坐下,床铺已轻冷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文怡回想起来,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有好多话没跟柳东行说,还有好多疑惑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还有明天的事,他虽然说了,已径跟罗明敏安排好她与罗家四太太相见,却又没说请楚,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她心里实在有些没底。他们都如此看重她与罗四太太的结交,万一她没能达成他们的目标,那该如何是好? 京城里的顾柳两家居然发生了那种变故,真让人料想不到。三姑母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不但坏了丈夫的前程,还连累了娘家兄长,更可恶的是,她居然不知反悔,还妄想继续操纵柳东行的亲事!为此甚至不顾娘家人的名声,将自己这个侄女视为无物!实在是欺人太甚! 文怡对这位好母的厌恶之心越来越重了,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若是将来她顺利嫁给柳东行为妻,只要是情况允许,夺回宗长之位,也是件好事,至少,三姑母再没法压在柳东行和她的头上作威作福!三姑母为恶多年,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若不把她拉下马来,定会有更多的人受苦!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敬尊长的意思,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阿弥陀佛! 文怡默默下了个决定,正准备歇下,目光扫过床边的小几,顿时如遭雷击——那座黄铜烛台呢?!柳东行该不会把它带走了吧?! 柳东行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摒息静气,等着巡夜的人走过去,方才迅速扑向大路对面,穿入窄巷中,到了巷尾,四周看看,便无声无息地斜身挤入一扇虚掩的小门。 这是一处再平凡不过的民居,三间平房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种着几棵小树,无论是水井、灶台、檐下挂的腊内还是院角的鸡笼,都透着浓厚的庶民气息,充分说明这家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而屋子里传出的鼾声,则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 柳东行并没有进屋,反而绕过正屋,转进屋后的小天井。他避过天井上挂着的一排排布衫衣裤,来到角落堆放的几张旧木板前,轻轻将那木板一推,露出了墙上的一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他开门钻过去,反手又将那门关上。至于那被雅开的木板,那家庶民明早起来自会将它放回远处。 柳东行此时身处另一处民宅,与方才那个宅子不同,这里要稍稍体面些,是个两进的院子,房舍花木都井然有序,后院东厢房的窗口,此时还透着烛光。 柳东行走进了东厢,便看见罗明敏正站在书案边上,一张张地翻看着几页纸,听到动静,怡头望过来,微微一笑:“可见到人了?怎么不多说几句话?我还以为你不到天亮是舍不得走的呢!” 柳东行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人?明儿还有事呢,她若是今晚歇得不好,明日怎么办?” 罗明敏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封信的外封上写的都是不相干的署名,还特地放在隐蔽的密室内,若不是你细心,把所有信和书本都翻了一遍,咱们也没法发视它。”他忽地灵机一动,“这么说来,咱们若是把事情伪装成是郑王派人做的,让姚家与他离心......” 柳东行摇摇头:“何必掩合太多?咱们只需要把东西往上交就是了。” 罗明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你说得对。事关近支宗室,皇上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让底下的小人物猜度的。咱们只要遵命行事就好。”说起来,他心情更好了些:“这回差事办完了,我就算是通政司的人了。将来若有造化,也能弄个品官儿做做,倒也是个好前程。” 柳东行有些迟疑:“这样好么?你本来不是打算参军的?不然去考科举也好,何必淌这浑水?通政司......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罗明敏笑了:“瞎说什么呢?我这样的性子,又最是惯享雷贵安荣的,嘴上说说便罢了,若真要去参军,必是个贪生怕死的货!反倒带累了家人与四叔的好名声!至于科举,你瞧我是读书的料子么?”他低头整理那几封信,神色平和,“.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家里干的是什么,我又岂能置之度外?这样挺好的,大哥继承家业,协助伯父家的几位哥哥经营族产,小弟去考科举,为家里增光,而我.....就子承父业,干这祖宗代代相传的营生去!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以我罗家今日的本钱,任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舍不得弃了我们!” 柳东行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他们身为世家子,有些事,不是想干就能干的!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身上可好些了?前几天落水,还受了风寒,所幸你底子好,若挨了别人,必要大病一场,你也太胆大了!” 罗明敏大笑!“不是我胆大,实在是没法子,合该我走这,正走投无路的时候,瞧见顾家的船要靠岸。他家那个管事喊话喊得这么大声,船又离得不这,我要是还不知机,便是叫人拿住了打死,也是活该了! 不过这大冷天的,拽着船尾的麻绳被施着走,那满味可真不好受.我足足喝了一肚子江水!他家的船要是再迟一刻靠岸,我一定要晕过去了。 我很机灵吧?悄悄跳了水,却装作是在远处落水的,还在水面上扑腾,他家的人将我救起来,一点都没把我跟姚家追的贼拉上关系!” 柳东行听了,有些愧疚:“若是我也与你同行就好了,好歹能给你搭把手。” “傻话!”罗明敏翻了个白眼,“你若不是与我分头先走,这几封信如何能带出来?我在水里掩了大半个时辰,会身湿透,一片纸儿都别想留下!”他扬了扬信,“这是你与我两个人的功劳,缺了谁都不行!你若想叫我一个人独领好处,可别怪我翻脸!” 柳东行笑笑,心下一暖,挑了挑眉:“那就随你意思!有功咱们一起顾,有罪咱们一起扛!” 文怡早上醒来时,两只眼晴下方都带着乌青。 既是因为见到了柳东行而心情激动得睡不着,也有担忧那只黄铜烛台的下落的缘故。冬葵替她梳头时见了,便有些担心:“可是园子里的水声太大,扰了小姐清梦?咱们还是跟大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她们帮忙换个房间吧?” 文怡眼晴扫过多宝阁上那只碧玉香炉,脸微微一红,低声道:“不必了,若是有别的房间,昨儿也不会把我安置在这里。咱们本就是客中,何必一再麻顾主人家?我只是有些择席罢了,并不是因为水声太大。”顿了顿,“你们昨儿夜里也听到水声了么?” 冬葵利落地替她挽好了头发,用一根白银素簪绾紧,正对着镜子打量,想着要给她戴哪件首饰,因此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不是么? 一晚上都听到那水瀑在哗哗地响,奴婢还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看小姐睡得怎样呢,只是累了一天,实在起不来,早知道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起身的!” 文怡却在暗暗庆幸,笑道:“这又何必?你便是来了,我也是睡不着的。” 这时秀竹从外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奇怪,这屋里的烛台怎么丢了一只?” 文怡心中一紧,冬葵没发现,只是诧异地转向秀竹:“你找清楚了没有?怎会丢了那东西?这里是别人的房子,可别闹出笑话来!” 秀竹道:“我已径前前后后找了三回了!是真的没瞧见!我当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屋子,里头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要是丢了,咱们谁都没脸!可那烛台确实是少了一只,我也正奇怪呢,你说若丢的是别的东西,比如那些古董摆没什么的,还可以说是闹了贼,这黄铜的烛台,虽说沉了些,到底不值什么,怎会丢了呢?!” 冬葵闻言,也觉得奇怪,匆匆为文怡插了两支簪子,便要跟秀竹一起去寻找。文怡暗暗抹了把汗,笑道:“这样的东西好好的怎会丢了?是不是谁顺手拿到别处去了? 你们也别声张,悄悄儿找一找,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省得惊动了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倒显得咱们轻狂。”细想之下,柳东行应该不会真把烛台拿走了,大概只是一时不慎,过后会设法送回来吧? 这时那昨日引路的媳妇子过来了,她是来请文怡去用早饭的,手里拿了个黄铜烛台,真是失踪的那一件,脸上轻描淡写:“小的看到这烛台放在廊下,是不是哪位姑娘不小心忘在那里的?” 冬葵与秀竹面面相觑,都百思不得其解,前者明明记得昨夜并未带走烛台,后者则在想:莫非是昨日太累了,一时迷糊之下把东西带走了还不知道? 不管答案如何,文怡当机立断地将事情掐住了,打断了两个丫头的思绪:“咱们快走吧,别叫长辈和姐妹们久等。” 到了正院,于老夫人与蒋氏都起来了,但几位小姐与文安都还未到。文怡给她们行过礼请了安,便静静在一旁坐下。于老夫人,正在低声与蒋氏交该着:“在这别院住了一晚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氏有些谨慎地道:“媳妇儿先前似乎小看了罗家,他家的富贵可不是一个寻常商家能有的,不过跟那几个大皇商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 于老夫人摆摆手:“归海罗氏久负盛名,有这个排场也不算什么,但有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收罗到的,他家怕是比咱们想家中更有倚仗!你遇到他家的几个主子,态度放谦和些,别总以为是官眷,就高人一等!” 蒋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乖乖应了。这时顾家的管事送了张帖子上来:“罗家大太太与二太太请老太太和大太太与众位少爷小姐上门做客,为贵客接风!” 文怡猛地怡头,心道“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和乐融融 吃过早饭不久,谈管事就备好了轿子,抬顾家人前去罗家做客。 罗家宅子位于归海城西南角.地方极大.足足占了一整条街!而相邻的两条街上,也都住满了分支放人以及附属的伙计与奴仆。轿子进了罗家宅子大门后.文怡悄悄掀起轿帘一角.扫见前院有一排屋子.至少有五六间,近百个伙计管事穿插往来,熙熙攘攘.忙碌非凡。屋子西侧有个小门,门开着,里头又是一排房屋,同样人多热闹。 轿子越过前院.转进了西边过道,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到了二门。众人下得轿来,便发现这落轿之所是个单独的小院,跟顾家长房宣乐堂中那个专供女眷下车轿的院子差不多格局,面积却大了一倍。顾家众人经过昨日,对罗家的富贵己经有了认识,倒没怎么吃惊.只是蒋氏与文慧心里有几分不忿:顾家长房世代有人做官,也没这样的排场,罗氏一个商人之家倒是越过头去了。不过蒋氏还记得婆母的吩咐.没有吭声,文慧想起罗家也是皇商,颇得宫中青眼,便带着一丝不屑忍住了气。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这两位稍稍平心静气了些。罗家虽是皇商,但长房只有一位四老爷是官,作为家长的罗大老爷,再有脸面也只是个庶民.因此罗家宅子的正院是严络按照朝廷定下的形制,不过是正屋三间,东西厢房与倒座房各两间,如此而己。文慧再回想起方才路上瞥见的其他院落.会都是窄窄小小的,与宣乐堂的院落不能比,更别说与京城侍郎府的格局相较了,她脸上顿时便露出了愉悦之色.瞥了罗家前来相迎的几个穿戴体面的丫头仆妇一眼,决定不跟小小罗家一般见识!文怡却一直沉默着,心里暗暗佩服罗家的当家人。宣和堂曾经整修过,所以她能看出罗家的宅子也有整修的痕迹,好些小院子原本应该是一整个院落,只是砌了墙,才分隔开来,因此总体格局显得有些奇怪,正院没到,就让人看到了三四个小院子的门。瞅着整修的痕迹,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多半是现在这位罗大老爷成为族长之后下令行事。罗家人口众多,为了开枝散叶,让不是继承人的成年子弟分家出去,原是本朝世家大族惯用的手段。但罗大老爷的做法却是将原本的大院子隔成小院,分给子弟居住,这么一来,这罗家大宅各院落把门一关,就成了族人“聚居”之所,罗家原本的“违制”嫌疑便不复存在了。 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富贵人家无视朝廷法度,把自家房子盖多几间,院子扩大一点,是极常见的。在太平年月里,自然无妨,但若运气不好,官府有意为难,一个违制的罪名便足以让富贵之家沦落成贫民!以罗家的财富与其在归海城中的权势地位,罗大老爷能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容易。千里之堤,溃于蚁|岤。世家大族只有在细处上用心,方能避免灾祸。文怡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点东西。 罗家大太太是个五十来岁微胖妇人,脸圆圆的,身材也圆圆的,脾气很好,见人便先带了三分笑。二太太的身材却要瘦的多,五官端正,穿着打扮显得有些传统刻板,乍一看似乎过于严肃了。但交谈几句,便让人觉得她其实还算和气。 两位太太都站在桥下迎接顾家来客,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都礼数周全,几个小辈得的见面礼均十分丰厚,又不显得俗气,倒让蒋氏与顾家几位小姐对罗家的看法又有些改观。 至于文安,他并未入内宅,直接在谈十的引领下前往花厅去了,罗大老爷与罗二老爷正带着儿子在那里迎接他呢。 见过礼.众人入屋坐下。罗大太太先是问候了顾家众人一路平安,昨夜歇息得如何,又问那别院住得可合意,不过几句寒喧.说完了,见顾家众人的态度不大热络,便有些苦恼,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顾家大老爷在京城做着高官,地位远远高于罗家.便是罗四老爷在军中有些名声.到了顾大老爷面前,也是要恭敬见礼的。两位太太看着顾家老太太与顾大太太,再看看旁边那两位嫡出的小姐,总觉得对方对自家有些看不上,以罗家在归海的地位,这样冷淡的人实在少有,她们心里也不大高兴,只是碍于各自丈夫和儿子的嘱咐,勉强拉扯几句罢了。 于老夫人暗暗生气媳妇不会做人,只是她身为长辈,还有个做二品官的儿子.自然不好放下身段与罗家人虚与为蛇.只能暗暗给蒋氏使眼色。蒋氏却有些晕眩她看着墙上挂的两幅中堂,想着那署名似乎是皇帝从前还是皇子时的一个别号.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是因为在别人家里无意中见到署着同样名宇的一块匾,方才晓得的。但罗家怎会有皇帝的墨宝!不是有传言说.皇帝不待见罗家么! 文娴端坐在椅上,视线向下,一副端庄淑女的气派。而文媚也学着姐姐一般端坐,只是年纪尚小,性子难免跳脱,还忍不住时时抬头偷看长辈与罗家太太们说话。而文慧则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小几上的茶碗.估摸着它的来历,只浅浅抿了一口茶.便微微松开了眉头,又再喝了一小口.方才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对面屏风上的字.心中才些疑惑:罗家别院那般富贵奢华.本宅用的物件却只有茶叶不错,其他的样样寻常.还多是旧物,若是古董倒还说得上是世家气度.但这明明只是民窑出的寻带器皿罢了,质地也仅是中上,罗家却拿它用了许多年,莫非他家只是面上富贵,其实内里早就不成了?她想起外头的种种传闻.嘴角弯出一个淡定地微笑,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 场面一时才些冷,罗大太太说了半日,也有些口渴了.只好低头喝茶。罗二太太神色淡淡地.开始跟文怡搭起话来。她早听说这位顾九小姐认得自家二儿子,便想知道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交情如何。 文怡一直端庄地坐着,因那位罗四太太并不在场.她心里没那么紧张.但也不敢大意听了罗二太太的话,忙回答了自己与罗明敏认识的“ 经过”, 其实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出聂与罗明敏曾是康城学院同窗的交情,又说出他二人曾在平阴县多次见面,而自己则是偶尔前探望舅舅时遇上他,并不能说是熟识。 罗二太太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神色却放松了许多,嘴角微微有些笑意: “我家小二曾跟我提起,在平阴住的时候,有一位私交甚好的昔日同窗好友,对他多有照拂。那位好友还是今年平阳府试的案首,他几次拿这件事来鞭策他弟弟的功课,惹得他弟弟生气。我早听说过了,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顾九小姐就是那位案首才子的表妹.先前实在是失礼了”. 文怡忙起身道:“ 您客气了.小女只是晚辈,不敢当您这句话。罗大哥与小女表哥是同窗好友,因表哥从前体弱多病.在学院里没少得他的照拂.后来罗大哥到了平阴县,表哥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况且朋友之间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 “小女又不是正主,怎敢在您面前拿大?”顿了顿, “从前也曾听聂家表哥说起,罗大哥的小弟弟,功课极好.人又聪明.罗大哥嘴上爱打趣他.其实心里一直为弟弟自豪呢。小女先前听府上的管事说,罗小公子己经考中了秀才.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叫人惊叹!” 罗二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浑身都散发着愉悦: “我那小儿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没想到能得到一府案首如此夸赞,倒是他的福气。我就承九小姐贵言了,只盼着他将来真的能有出息!” 说到这个话题,罗大太太又有许多话说了,先是奉承了顾家大少爷的文名.把蒋氏的心思从中堂处拉了回来,又再谦虚几句自家儿子不成器,侄儿辈中只有二老爷的小儿子有些出息.当然大儿子也算是优秀了,二儿子原本只会淘气,最近总算知道孝顺家人,做点正经事了 她在这时候没忘记请文怡向聂家转告罗家的谢意,在罗家看来,罗明敏能学好,一定是那位案首好去的功劳一一等将自家的子侄半夸半贬地介绍完了,又谈起了罗家长房的几个女儿,顺便叫人把小姐们带过来见见贵客,过后再贬几句,然后便开始了对顾家几位小姐的赞美。 连文慧这样见惯世面的,也在罗大太太的天花乱坠中红了脸,更别说文娴、文怡这样腼腆的性子了.只有文娟高高兴兴地与罗大太太搭了几句话.多得了几句夸奖。于老夫人面上带着笑,深深遗憾自家儿媳没一个有这等功力,蒋氏没能领会到婆母的心思.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消失过.最后还客客气气地夸了罗家几位小姐两句,说她们“姿容不俗”、“礼数周全”,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门”。 文怡听着几位太太你来我往的吹棒,有些傻眼,心下更是羞傀。她先前夸了罗明敏的弟弟几句,讨罗家二太太欢喜,算是头一回奉承族人亲戚以外的人,本以为已经是件极难为情的事了,没想到如今罗大太太本事更大,她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婆乎来报:“四老爷家的管事来报信,说四太太与几位小姐坐的船巳经进港了,敏二爷已经往码头迎接去了。” 罗大太太面露惊喜:“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然后笑着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逍:“我家四叔往北疆赴任去了。四弟妹带着孩子进京,因行程才些紧.家里巳经备好了船。先前明敏侄儿就跟我提过,你们家雇的船因故不能出海,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跟我四弟妹他们一起走吧?家里备的船大,再坐上几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况且四弟妹是官眷,一路有官兵护送,倒比外头雇的船更可靠些。” 蒋氏眼中一亮,正要答应,猛地顿住,看了于老夫人一眼。后者微笑着点头:“这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四太太愿不愿意。”罗大太太笑道:“她向来喜欢热闹,一定是愿意的!”罗二太太也道:“等四弟妹到了家,请她过来与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个面吧?大家说说话,也好亲近亲近。”罗大太太看了弟媳妇一眼,笑着对蒋氏道:“我家四叔从前在平西驻军所做过官,听说离你们那几也不远,只是不知从前是否见过。”蒋氏摇头:“我一直在京中,并不曾见过。”于老夫人道:“听说过的,罗千户剿灭了太平山匪,咱们家就挨着太平山呢。”又望向文怡:“聂家人兴许见过。”文怡微笑着点点头:“听舅舅说是见过,只是不知详情。”心想原来罗明敏的四叔就是当年剿灭山匪的罗千户,倒是巧得很,这么说来,柳东行与罗明敏当年也曾参与了剿匪之事.大概也是托了这位罗四老爷的福吧?想到自家与太平山民的关系,她更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有意思。 众人又再聊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报,说四太太与两位小姐进了大门,正回院梳洗,不一会儿,便过来了。 文怡有些紧张地摒住呼吸,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秀妇人面带温和的笑容,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柔声道:“我来迟了,怠慢了贵客,请恕我失礼。”说罢便上前见礼。 于老夫人身边的如意轻轻扯了看蒋氏的袖子,蒋氏想到罗四太太是五品诰命。倒还算体面,便带着笑上前将人扶起:“四太太不必多礼。你一路辛苦了吧?” 罗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见旁边的二太太没动作,眯了眯眼,便笑着上前亲热地拉着罗四太太和蒋氏说话,又让众人坐下,接着便是四太太的两个小女儿上前行礼。 顾家几位小姐自然也要行礼拜见四太太。轮到文怡时,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意更深了些,上前一步将文抬扶起,仔细打量了几眼,方才柔声道:“这位九小姐,我瞧着倒是觉得面善。心里更觉亲近呢!” 文怡心下讶然,抬头望向她,见她目光柔和。笑意融融,心中的紧张消散了几分,低头露出一个微笑。 (猜猜这位罗四太太会做什么?求粉红票~~~) 第一百一十七章 罗四太太 屋里的气氛很是和乐融融。原本罗大太太就把场面维持得很好,新来的罗四太太也非常会做人,温柔知礼之余,出手大方,说话知趣,想到进京时与这样的人物同船,倒不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因此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当作是客套。 罗大太太倒是有几分诧异,但很快便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先前见过顾九小姐?说来你们从前在平西待过这么多年,顾九小姐的舅家就在平阴,两地离得挺近的,莫非从前真的见过?” 罗四太太笑道:“原来板九小姐的舅家是在平阴呀?是哪一家?兴许真的认得。不过我与顾九小姐还是头一回见呢,只是方才一打照面,我就觉得眼熟,大嫂不觉得,顾九小姐与我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些相像么?” 众人闻言都朝她与文怡脸上看去。平心而论,她们的长相并不相似,文怡是清丽中带了几分温雅,眉间却隐隐透着坚毅,罗四太太则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柔美,五官也是温婉类型的,眉间才一抹哀愁,只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文怡个子高些,身量苗条,而罗四太太却是个娇小瘦弱的人。若说她们有什么地方相似,那就只有一点,就是给人的感觉都很温柔平和。 不过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如此煞风景地把这个事实点明,罗大太太回答了罗四太太的问题,还笑着打趣她:“四弟妹,你这么说可才些不厚道,你都多大岁数了,顾九小姐这么水葱一般儿的美人儿,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象你,莫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罗四太太故作不服气地道:“我是真觉得象才这么说的,即使我如今老了,年轻时候也是一朵花儿,与顾九小姐有几分象,也是有的,我已经很厚道了,至少没说自个儿长得象顾六小姐!”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文慧也自觉脸上有光.弯了弯眉眼.坐得更直了些。文娟在旁撇了撇嘴。 蒋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女儿美貌,比人家夸奖自己美貌还要高兴,笑呵呵地道:“ 四太太真是个风趣的人。” 罗二太太弯了弯嘴角:“ 可不是么?面上瞧不出来.其实四弟妹最会说笑了。” 蒋氏微微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稍减了几分。 于老夫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道:“ 见礼见了半天了.大家都坐下吧.四太太想必也累了?” 罗大太太闻言忙招呼众人坐下。 接下来的话题便一直围饶着罗四太太母女此行的经历,何日出发,何日经过何地,何日偶遇某位官眷,打算在归海休整几日,等等。当罗大太太听说四大太的两个女儿在路上又晕船了,病了几日,便连忙拉起两个侄女的手,摸摸她们的小脸,有些爱怜地道:“ 可怜见的.怪不得都瘦了。回头叫管家请大夫来瞧瞧.好生养一养吧。放心,咱们家这回我的海船又大又稳.比你们先前坐的那船强多了,绝不会再晕的。” 两个小女孩一般年纪,都只才七八岁大.粉雕业凿的,只是小脸尖尖,瘦小得让人心生怜意.偏又乖巧得紧,听了罗大太太的话.便娇声道谢:“谢大伯母!侄女儿不怕晕船!” 居然是异口同声o 众人听了都喜欢.罗大太太自然更喜欢了,笑眯眯她抱过她们.让丫头拿果子来给她们吃。 罗四太太见女儿们欢喜,也不拦着她们,只是嘱咐她们要注意礼数.不要吃得太撑.然后便向大太太致谢:“ 劳大嫂子费心了。” 罗大太太摆摆手,又带着几分关切地问:“ 你身上如何?这两年可才再犯老病?我瞧着你气色还好.路上没事吧?” 罗四太太微笑着点头:“ 没事,我好着呢,就是偶尔吹了风.会咳几声o南边儿冬日暖和,我倒觉得身子比从前结实些了。” 罗大太太叹了口气:“ 可惜,这大冬天的,你还要上京里去,不然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也好。归海虽比南海冷.但比京城可暖和多了o” 文怡自从方才与罗四太太说过话.便一直安静地坐在边上,默默地听着别人的对话,心中盘算着要怎么讨前者欢喜.这时候听到罗大太太的话.便有些诧异她问:“ 四太太身上不好?” 罗四太太对她和气地笑了笑:“ 没什么.不过是些老毛病,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还想再问,但又立时记起罗明敏是跟着萧老大夫学过几年的,虽然学的是兵法之类的东西,但从柳东行那手医术来看.他应该也学过医,若是罗四太太身体才恙,他自会想办法为她医治.更何况以归海罗氏的名头,请上几位名医来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不多说,只道:“四太太多保重.好生调养。您身体康健,家里人也能安心o” 罗四太太笑了:“ 顾九小姐真是个心地良善又会疼人的姑娘.你放心.我好着呢。”文怡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罗四太太却笑着看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这姑娘象自己,想起侄儿罗明敏方才在路上简单提起的几句话,她便对文怡更添了几分亲近。她轻声将文怡召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再看了几眼,才问:“我听说你如今跟着祖母过日子?你祖女多大年纪了?身子可好?” 文怡恭敬地道:“祖母去年才过了六十大寿,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偶尔有些小毛病。” 罗四太太点点头,又柔声道:“你舅舅家我也认得的,从前我们老爷还在在平西驻军所时,常常到平阴去,我也跟那里的官眷来往过。你舅母娘家姓秦是不是?我记得她是个极和气的人。你那位大表哥,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呢,他那妹子的性情也是极讨人喜欢的,任谁在外头提起,都赞不绝口呢!不知如今可都嫁娶了?” 文怡忙回答:“大表哥在九月刚娶了亲,娶的就是舅母娘家秦家的小姐。大表姐也已经开始说亲了。” 罗四太太闻言叹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做个媒呢。” 抬头再看文怡:“ 你常常去你舅舅家玩么?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文怡正想回答,忽然想起柳东行的嘱咐,侦临时改了口:“ 家里离平阴才些远,因此只是逢年过节或是有人过寿时去拜访.不过因为舅舅送了小女一处田产,就在平阴县城外不远的西山村.正挨着舅舅家的温泉别院.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少。小女平日在家,除了陪伴租母.便是跟着闺学里的老师学点功课.再来.也就是闲暇时帮祖母抄些经文,或是到庙里施舍些银米,为先父母祈辐。” 罗四太太眼中一亮::“西山村?我记得,明敏先前好像在信里提过....”顿了顿,笑道,“ 你喜欢抄佛经么?年轻的女孩儿喜欢这个,倒是少见。” 文怡低头道:“小女也不懂什么,只是觉得抄经时心里会变得平静.且又能练字。祖女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也不喜欢身边太过吵闹,小女在她跟前抄经,也可步陪陪她老人家。” 这时文慧插嘴道:“ 九妹妹,你这个嗜好可真古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太喜欢拜佛念经.也是件奇事。况且抄轻才什么趣?坐得久了,身体都要僵掉呢!你还是步到外头走动走动的好!” 文怡顿了顿,挤出一个笑:“ 六姐姐多虑了.我也不是成日坐在屋里抄经的,家里的事还要我花心思去照管呢.我也常到别的长辈家里走动,偶尔还会到家庵里走走,不会僵掉的。” 文慧还要再说,于老大人飞快地截住她的话:“ 抄抄经文.也可修身养性,这原是好事。六弟妹才个好孙女呢.我老婆子可羡慕得紧,你们几个丫头.什么时候能耐下性子,陪在我身边抄抄经?” 文慧听了笑出声来,忙上前撒娇: “祖母,这还不容易么?您什么时候想我们姐妹了,只管吩咐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会陪足一整天的! ” 文娴轻在旁附和,文娟咬咬唇,笑着说:“ 正好,咱们此行上京,路上还要好多天呢!祖母要是喜欢,孙女儿这就吩咐底下人去备纸笔,抄上十篇八篇经文如何?祖母喜欢哪一篇?” 于老大人假作生气的模样: “你们几个丫头,祖母不说,你们还想不到要来陪祖母吧?! ” 姐妹三人忙齐声否认,罗大太太在旁笑眯了眼:“ 老太太真有福气,孙女儿个个都孝顺乖巧! ”这便将方才的话题混了过去。 她们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罗四太太却没怎么理会,仍旧拉着文怡的手,笑着轻声说话:“ 这原不是你们小姑跟家做的事,不过正如你所说,抄抄经文.为先人祈辐,心里也能平静些。我正好得了一方耿墨,没空用它,不如就送给你吧。 ” 文怡忙道: “这如何使得?小女不敢收。” 耿墨相传是古代制墨的名门耿家所制,是十分难得的珍品,传世不多。虽才罗明敏那一层关系,但与罗四太太初见,便收下这么贵重的物件,她心下难安。 罗四太太却并不在意:“ 我自打生了两个女孩儿,身子便一直不好.虽然平日没什么要紧的,但写字做画一类要费心思的消遣,我巳经很少做了。这方耿墨也是我偶尔得来的,与其留在我手里,明珠蒙尘.不如送给你。 你好生用它多抄几篇经文.送到寺庙里供奉,也是功德一件,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佛家素来讲究因果,多积功德.是件好事。我也没什么可求的,只盼着?br / 生于望族第4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着我们老爷能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了。浩瀚书屋 ” 文怡听了,想起那位罗四老爷巳经去了北疆,虽然是正常的调动,但明年北疆就要打仗了,他此去也不知是什么结果,心里便有些发酸。她看向罗四太太,轻声道:“ 您别担心,佛祖有灵,会护着罗将军的。” 罗四太太抬头看她,微微一笑,手轻轻拍了抬文怡的手背。 她们小声说着话,别人见了,就知道两人投缘。于老大人与蒋氏都不以为意.文娴与文娟一直在端着贤淑架子,而文慧几次将目光投过去,最终还是被罗大太太描述的归海城景致风俗吸引了过去,唯有罗二太太时不时地看向她们,神情才些阴郁。 原本听说二儿子认得这位顾九小姐,想要好生招待招待,她心里还才几分不满,以为二儿子看上人家小姐了,却也不想想,以平阳顾氏的名头,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一个既无功名又无长处的富家子?大儿子身为嫡长.也不过是娶商家女为妻罢了。倒是小儿子明义.自幼聪慧,功课又好,还有功名在身,年纪也相当.若能娶得一位出身不凡的妻室,前途就更有保障了。二儿子既然认得顾家的小姐,怎么也不知道多为弟弟着想?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总不会在他的婚事上亏待他! 但见了文怡.知道了这位顾九小姐的底细,又知道对方与二儿子并不相熟.她又有几分庆幸了。一个旁枝的孤女,虽有个举人父亲.到底已经死了,对明义没什么帮助,只可惜顾家长房的两位嫡出小姐都不是罗家可以高攀的,倒是那位庶出的小姐可以请人去探探口风。虽然是庶出.但有个进士父亲,倒也配得上自家小儿子。她立时便下了决定.打算要寻个机会,与顾九小姐聊聊天,好趁机打听顾十小姐的事。没想到这时候四太太回来了,还跟顾九小姐这么合得来。罗二太太只觉得四太太大概也是误会了明敏与顾九小姐的关系,但她对顾九小姐这样客气,莫非是想借此与明敏亲近些?!罗二太太想起四老爷膝下并无子嗣,只有两个女儿,可四太太的身体又弱,只怕不能再有生养了,偏四老爷对妻子又是一心一意的,连个通房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自家丈夫提的那件事,只怕就要成真了。无论如何,那总是她的亲生骨肉,叫她怎么能接受…… 罗二太太再次看向相谈甚欢的罗四太太与文怡,双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有主张 时间已经到了午时,外头的婆子来报:“敏少爷前来说,席面已经备好了,请各位太太、小姐们入席。” 罗大太太闻言笑道:“怎的是明敏来传话?这孩子也是的,既然来了,好歹进来见个礼,别叫人笑话了。”在一个屋里待了半日,她也算是弄清楚顾家几位小姐的情形了,不管弟妹们怎么想,罗明敏确实是个挺好的侄儿,又能干又懂事,若能娶得一位出身好的贤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让顾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一见明敏,说不定能留下个好印象。 于老夫人没说什么,蒋氏却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接着又去瞄侄女们。文娴一见门外的婆子去请人了,便主动起身,拉了文娟一把,打算要回避。文怡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起了身子。就算见了面,她与罗明敏也说不了什么话,何必叫人多心?倒是文慧脸上有些不满意,但是还乖乖跟在姐妹们后面避到屏风后头去了。他们才站稳,罗明敏就进了屋。 隔着屏风,虽然看得不大真切,但文怡还是透过那屏风上的镂空瞥见了罗明敏的模样数月不见,他似乎白了一些,身上穿的不再是布衣,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还插着镶了白玉的簪子,一岙富贵公子哥儿的行头,差点儿叫人认不出来了 不知怎么的,文怡忽然想起了柳东行来顾庄的那一日,她看到他身上穿着别扭的华服,装成愚笨老实人的模样,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只是看到身边的姐妹们,才死死忍住了 罗明敏在外头给于老夫人与蒋氏行礼,礼数周全,风度翩翩,于老夫人似乎很高兴,还关切地问:”那日二少爷落水,听说病了,不知可痊愈了?” 罗明敏嘴边含着笑,带着几分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说:”已经好了,叫您老人家看了笑话,实在对不住” 于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男孩儿们总是要顽皮些,这也没什么 要紧,我们家的孩子也一样淘气呢” 罗二太太连忙再次为顾 家人救起了儿子而道谢,然后便转头扶持数落儿子,警告他以后再不许跟狐朋狗友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罗明敏被骂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答应绝不再犯,活像一个乖巧的儿子偶尔犯了错只好在母亲面前赔小心的模样 文怡在屏风后看的眼睛都直了那还是她所认识的罗明敏吗?她居然会觉得他”腼腆”? 说着说着,罗明敏便将话题引到了文怡这边:”许久不见了,上一回见九小姐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没想到你会到归海来做客” 文怡心知自己 上回见罗明敏,不过是大半年前的事,也没拆穿他,还是很配合地道:”大表哥成亲那日,罗大哥怎么没来?大表哥埋怨了好久呢,说你不够意思!” 罗明敏笑道”没法子,我有事做,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我不是送了一份大礼么?聂远鹜莫非是嫌礼太轻了?” “礼轻礼重又有什么要紧?大表哥心里盼着你们能去呢。”文怡说这话倒不是借口,而是真心相劝,“他从前身子不好。也不认得几个朋发,离了书院后,连亲威也见得少了,独你们是常见的,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欢喜。但他连着中举、娶亲两件大事,你们都不在。 他心里不好受呢。”柳东行与罗明敏在太平山那几年。没少跟聂珩见面,聂珩对柳东行印象不好,但对罗明敏却没什么恶感,加上后者性情爽朗,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山上山下的农户凡是认得他的,没有不喜欢他的,聂珩便更乐意与他交好了,久而久之,连带的对柳东行也客气了几分。只是最初的印象仍在,始终亲近不起来。文怡对此事有些察觉。也深感遗憾,内心更希望大表哥能认同柳东行。 罗明敏听了她的话,却愣了一愣,继而苦笑:“我何尝不希望朋友之间多见面、多亲近?只是有些事,权衡之下,也只能择其一而为之。”顿了顿,笑了,“归海与平阴离得这么远,总不能把我分成了两半,两头跑吧?” 他这话表面上似乎在表示自己分夻身之术,但文怡却觉得,他好像在暗示,聂珩与柳东行之间不和,他也只好选择其中一位做朋发了,从结果来看,聂珩显然成了被放弃的那个。她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暗暗决定日后定要让大表哥对柳东行改观。 罗大太太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侄儿与文怡说话。此时还打趣他:“显见是熟人了,只知道与人家小姐说话,却把我们这些人都给忘了!。” 罗明敏的冷汗嚓的下来了,干笑着说:“却是侄儿失礼了,侄儿正有件烦心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就把请位长辈给忽略了,还请太太和小姐们饶了我吧!”说罢便作了一圈揖,装模作样地哀声叹气。众人都笑了。 罗四太太好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说给我们听听?” 罗明敏故意摆出烦恼的神色,肚中飞快地清点可以用在此时的借口,很快就答道:“侄儿在平阴时使唤的那个小厮,如会已经成了侄儿身边的得力人儿了,说来他原是聂家的人,但家里却又是顾九小姐的佃户,侄儿正烦心,不知该不该叫他来给九小姐磕头,却又觉得有些丢脸,不好意思告诉太太们知道。” 罗大太太听得好笑,满怀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罗四太太但笑不语,唯有他的母亲罗二太太皱眉:“有这样的事?!那你昨儿就该让人去请安了,拖到今日,你伯母不问,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看顾老太太、顾大太太和小姐们笑话你不懂规矩!”心里却在暗暗气恼,儿子怎会向人家计小厮?讨就讨了,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让罗家的奴仆对顾家的人磕头,这算什么事呀?! 罗明敏笑得讪讪的,面上带着淡淡的苦涩。文怡见状,忙道:“罗大哥说的可是曹家的寻文?他家人只是在我家地里做长工,算不得佃户,何须前来磕头?罗大哥太客气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借口,罗明敏见文怡递了台阶过来,便趁机下了:“太不恭了些,回头叫他去别院门口磕头口。”把这件事打住了。 婆子再度来请众人入席,前院的席面上,也有人来催罗明敏回去了。罗大太太连忙招呼众人起身,前往小花厅上用饭。 菜色很丰盛,都是归海本地风味,有好几样鱼鲜,但做得非常美味。一丝儿腥味都没有,顾家众人都觉得非常满意。 吃过饭,时间还早,罗大太太又请客人们往花园里逛一逛。消消食。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吃过饭便有些困顿,罗二太太连忙吩咐下人准备了一间雅室。让于老大人能歇了歇,自己则拉着蒋氏留下来说话。 蒋氏本来就觉得这罗家的花园没什么好逛的,自己也有些累了,便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搭着话,后来惭惭地,觉出几分味儿来。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罗大太太有事差人来请罗二太太,后者只好去了,蒋氏便进了于老大人休息的雅室,见她老人家并未睡着,就把侍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坐近了婆母小声说姑:“方才这罗家的二太太缠着媳妇儿说了半日的话,媳妇估摸着,她八成是生了妄想,要向我们家的女孩儿提亲呢!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岂是她一个商家妇能肖想的?!” 于老大人却没动恕,只是问:“她想为哪个儿子提亲?看中的又是咱们家哪个女孩儿?” 蒋氏一阵愕然,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她倒没说,只是方才她来来去去的,只是夸奖她那中了秀才的小儿子,想必是打算为幼子说亲。他家幼子不过十五岁,文娴年岁大了些,只有文娟是能配的,她再糊涂,也不至于大胆到将主意打到慧儿头上来。” 于老夫人低头沉思,片刻后才道:“这亲事倒不坏,只是我没想到,她提的会是小儿子。我听说她长子己经娶了亲,但方才来的那位二少爷尚未婚娶,论理也该先说他的才是。” 蒋氏更为惊愕,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您没糊徐吧?!”说罢立时发现自己失言了,慌忙补救:“媳妇是说罗家二少爷只是个白身。又没什么过人的本事,日后既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科举出仕,虽说相貌长得挺瑞正的,人也知礼,可那实在是咱们顾家世代书香,每一个女儿都是极好的,怎能配给这样的人?” 于老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瞥她一眼:“你只道这位二少爷没有功名又不能继承家业,却不知道他还有一样长处呢!”顿了顿,“你瞧着罗家四老爷与四太太如何?” 蒋氏缩了缩头,有些不明白:“还请婆婆明示,罗家四老爷是武将,素来与咱们家也没什么来往,至于四太太,媳妇还是头一回见,只觉得人还算和气,别的就没有了......” 于老夫人闭了闭眼,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方才在屋里,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瞧不出来么?!” 蒋氏一阵茫然,仔佃回想了一下,有些怯怯地问:“您可是说....罗二太太似乎跟四太太不大和睦?” “她二人性子都算和气,又是一个在家乡做商人妇,一个随夫在外做着官太太,有什么不和睦的?!况且以罗大太太的手腕,若她二人真有不和,早就解决了!”于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微微冷笑,“罗家长房的四位老爷,除了三老爷是庶出之外,其余几位均是一母所出,论理应该比旁人亲近才是!先前咱们向那谈管事打听罗家的几位当家,那谈管事还说,罗家四老爷早年参军,是直接补的百户的缺,当时是罗二老爷托了人办的。可见他们兄弟之间并无矛盾,那罗二太太又为何要在暗地里与罗四太太过不去?!还是当了咱们家的面!。” 蒋氏睁大了眼:“婆婆的意思如” 于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方才在此小憩,罗家的丫头就在跟前侍候,我跟那丫头拉了一会儿家常,倒是听说了几件事。”她把声音压得再低了些,“罗家四老爷只有那对双生女儿,并无子嗣,且罗四太太抱病多年,八成是生产时坏了身子,但罗四老爷夫妻思爱,房中并无第二人!为了他的子嗣香火,罗家大老爷与二老爷都忧心不已。这件事在罗氏族中并不是秘密。” 蒋氏心里有些发酸,回想起罗四太太,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是性子温柔些,也会说笑罢了,她怎么就能把丈夫的心拢得紧紧的,膝下无子又多年卧病,却连个通房都没有?! 于老夫人没察觉到媳妇的心思己经歪到了别处,径自道:“若罗四太太果然不能生子,罗四老爷也不愿纳小,那他就有可能考虑过继的事了。子嗣是大事,连你六婶这样脾气执拗的人,也终究松了口,更何况是别人?!罗家长房儿子多,万没有过继别房侄儿的道理,但长房的几位少爷中,大老爷所出的儿子不成器,三老爷的血缘隔了一层,剩下的只有二老爷了。 二老爷的长子嫡出,是要继承家业的。小儿子又功名有望,怎会过继给别人?那最好的人选,不就成了这个罗明敏了么?!” 蒋氏刚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便听到婆母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婆婆是说那个罗明敏要过继给他四叔?!” 于老夫人嫌她声音太大,瞪了她一眼,往外瞧了瞧,见守着的都是自家人,罗家的丫头婆子离得远,应该是听不到的,方才松了口气,对蒋氏斥道:“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发什么昏呢?!” 蒋氏脸一红,嚅嚅地道:“媳妇儿一时太过吃惊,便失态了” 接着马上问,“婆婆所说的是真的么?!那......” 于老夫人微微一笑:“若他真的过继给了罗四老爷,便是从五品武略将军之子了!罗四老爷还年轻,日后必然还有高升的机会,他的儿子,自然不能等同于区区商人之家的儿子。五丫头、六丫头就算了,但对十丫头而言......这已是一桩极好的亲事了!”她眼中精光一闪。 蒋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婆婆,您不是说 ...要把二叔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京里么?咱们顾家的女儿还有许多,配谁不行?再说 ...”她眼珠子一转,“九丫头的亲事也还没定下来呢,她不是早就认得那个罗明敏?瞧着相处得还不错。若是柳家的亲事不成,嫁来罗家也是桩好亲。” (乱点那个鸳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外缘份(上) 蒋氏的话才出口,于老夫人便脸色一黑,大喝:“胡说八道!”把蒋氏吓了一跳:“婆婆……” 外头有罗家的丫头探头来瞧,于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硬邦邦地道:“你糊涂了!九丫头跟柳家的亲事已经定了,此行入京,不过是把庚帖换了,议一议过门的日子罢了,怎会变卦!你的主意委实太荒唐!” 蒋氏讪讪地道:“媳妇只是担心……姑太太不喜欢这门亲事,九侄女儿会落了空罢了。这孩子向来乖巧稳重的,媳妇怎忍心叫她受委屈?届时给她说罗家的亲事,也是桩好姻缘……” 于老夫人冷笑:“你小姑怎会不喜欢这门亲事!九丫头是她内侄女儿,况且亲事也是她自个儿提的!”女儿如今在柳家的处境不佳,若是让柳东行再结下一门好亲事,以后对女儿、外孙绝不会有半点好处!她不是女婿,不会想到柳家人是否能从柳东行的亲事里得益,她只要护住女儿与外孙的利益就足够了!她冷冷地看了媳妇一眼:“有我在,你小姑怎会犯糊涂?九丫头与柳家的亲事十分要紧,别说你六婶再三托付,哪怕是她没发话,你也要把事情办成了!你休要再起那等荒唐的想头!” 蒋氏心中十分委屈,却又不敢顶嘴,只能乖乖应了。 于老夫人见她和顺,也消了些气,声音略放缓了些:“你别怪我严厉,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既是一家主母,考虑事情的时,就要多留个心眼,方方面面都要权衡再三才好。你该知道,六房与我们并不亲近,九丫头的亲事我们本是说不上话的,如今难道她们主动靠上来,咱们就需得将她们稳住了。他家如今有了嗣子,又得回族产,便是在族中,也是好大的一份家私。九丫头本是独女,若她出嫁,这份家私便有大半成了她的嫁妆。嫁到柳家去,也不算便宜了外人,且柳东行有柳姑爷约束,前程有限,不怕六房会靠着女婿越过咱们长房去。 你若真把九丫头改配罗明敏,六房靠了罗家的势,往后在族里就要声势大涨了,别说那份家私要姓了罗,只怕日后连咱们家都要让他们三分!” 蒋氏掩口轻呼,万万没想到这九侄女的一桩婚事居然会牵涉到这么多事,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就算六房跟一个从五品的武官成了亲家,跟长房依然是不能比的,婆婆为何如此高看罗家呢?她才不信,一个皇商,再加一个武略将军,就能跟顾大老爷今时今日的权势相比了! 她几次想要开口相问,又怕被婆婆责骂,只好委委屈屈她沉默下来。而于老夫人则是在回想罗家的种种,总觉得罗家来历不凡,绝对不会只是区区皇商而已。这门亲事真可做得,只可惜罗明敏年纪大了,文娟年岁与他相差太大,不然就把文娟许给他也好,如今只好将就那个罗明义了,但要事先确认他果真有真才实学方可。 婆媳俩各有心事,却没留意到屋外廊下,文怡正站在窗边,脸色有些难看。 她有事回来向长辈请示,以为于老夫人还在歇息,因此特地交待下人不要出声,免得打搅了屋里的人,没想到从窗外路过时,听到于老夫人与蒋氏议论罗明敏可能会被过继。她心里担心这位友人,便驻足听了一会儿,不料她们会说出这样一番令人震惊不已的话来。 一时间,文怡心内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不管大伯祖母是怎么想的,至少她没坏了自己的姻缘。至于六房日后的前程,以及柳东行的未来,不劳她们费心! 文怡心中冷哼,无声无息她转过身,给随侍在后的如意作了个手势,两人便快步离开了院子。到了无人处.文怡方才停下脚步,对如意笑笑:“姐姐,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省得大伯祖母知道了罚你。 如意素来是个心思灵透的,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点头道:九小姐放心.奴婢只是当差累了,又一时贪玩,便趁着老太太那里没什么差使.跑出来逛了逛,正好遇到九小姐您.便说了几句闲话。至于守门的几个婆子,就交给奴婢吧o” 文怡微微一笑,便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随即止住她要说的话:“ 别推辞.你如今跟着主人出门,若是有机会,捎些东西回去给家里也好。我平日没少得你提醒,别的我帮不上忙.这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如意想了想.便收下了。 横竖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收得心安理得。 文怡见状微微一笑,又道:“ 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禀报大伯祖母,说罗大太太要留姐妹们吃茶,六姐姐高兴,想吃过晚饭再回去.但这样未免才些太不客气了。” 如意会意,应声回院,文怡慢慢地沿着来路往回走,不多时.便看到一个面生的丫头迎面走来.一见她就笑了:“ 原来顾九小姐在这里,我们四太太正找您呢,讳您去睛雪轩吃茶。” 文怡有些意外,但还是随着她去了。 睛雪轩就位于罗家花园的东南角上,离门口并不远,却因为周围种满了梅花,隔挡了视线.倒有些另成一园的意味。此轩一面是墙.三面环窗.两侧有曲廊连接园中他处,在轩中摆了桌椅,关上窗户,再用毡帘秋住两边出口的寒风,便能赏梅取暖两不识.是冬日观景的好去处。 文怡到达晴雪轩时,罗四太太巳经坐在那里吃起了茶,桌上放着十来碟糕点.一旁的香几上燃着兽炉,(可能是香炉吧)暖香袅袅,别有一番意趣。 文怡笑着行过礼,道:“ 四太太好兴致。怎么不见两位妹妹?” 罗四太太笑道:“ 那两个丫头闹得我头疼.我把她们交给大嫂子去了。大嫂子向来很会带孩子,小辈们没有不喜欢与她亲近的。我好不容易回来住几天.便趁机歇一歇。” 文怡恭谨地在她对面坐下,道:“ 两位妹妹聪明伶俐又乖巧,不论哪位长辈见了,心里都会喜欢的。” 罗四太太微微笑了,侍立在侧的丫头们络文怡倒了香茶.便纷纷退了下去,轩中一时只余文怡与罗四太太二人。文怡心中一动,知道对方定有用意。 罗四太太低头喝了口茶,便态度和煦地指了指 其中一只点心碟:“你尝尝这个,是我从前在平西时,托人从平阴县瑞合饼铺淘得的方子,别家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文怡依言捻起一个炸得金黄的小饼,闻了闻,有些南瓜的清香,果然与平阴县瑞合饼铺的黄金饼有几分相像,只是没它那么油腻,甜香味也淡些,咬了一口,却是甜得十分清爽,带着浓郁的南瓜香。仔细一嚼,里头还裹了百合馅儿。她有些惊喜,看向罗四太太。 罗四太太 只是淡淡地笑着,又指了指另一碟点心:“这个是我从前吃了外头寻常人家做的红薯饼,觉得味儿不错,便叫人学着做出来的,你也尝尝?” 文怡便尝了一个,果然香甜软糯,她笑道:“这个好吃,四太太能不能把方子给我,我回去做给祖母尝尝?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这个倒是不怕咯牙。” 罗四太太笑得很开心:“你会做厨活?”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会一点儿,不敢说精通,但家常便饭还会做一些。” 罗四太太似乎更高兴了,连连劝她尝点心,她尝了一个黑米糕,又尝了一个北方人常吃的玉米窝头,还有几样不知用什么东西做的点心,味道有些古怪,吃着也挺粗糙的,但不算难吃。她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这几样点心,瞧着精致,其实都是寻常平民之家才吃的东西,而且一道比一道做得粗。幸好她前世在外头吃得还不如这个,也不觉得难入口,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罗四太太会喜欢这些。 等她把大半点心都尝了一遍,肚了也饱了,罗四太太才停了嘴,喝一口茶,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轻叹道:“这些东西,吃着虽粗,曾有几年,对我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呢。如今年纪大了,日子好过了,叫人做了尝尝,本打算忆苦恩甜的,但底下人做出来的东西,却巳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文怡听了心中微动:“四太太?” 罗四太太回过神来:“吓着你了?其实没什么,我们家有许多人都知道。你大概也曾听说,我原是书香人家出身,只是没落了吧?事实上,我娘家不仅仅是没落而已,我小时候还饿过肚子呢!若不是遇上我们老爷.我哪里能有今天?” 她的面上带着追忆的神色,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其实我是平阴人,家就在离县城不远的庄子,我爹是个秀才,可惜在科举道上无法再进一步了,为了养家,便投身到县令大人手下为幕,日乎过得还算不错.....你知不知道,平阴在十多年前有一任县今,极能干的,名声也非常好?” 文怡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呢。” 罗四太太点点头:“确实,他离任巳经超过十年了......我爹与那位大人宾主相得,只可惜那位大人因丧母,要丁忧回乡守制,我爹便留下来继续辅助后任。没想到,新来的县令性恃贪酷,闹得民不聊生,有人便上山落了草,那就是太平山匪的来历。” 文怡惊呼一声:“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她细细回想,父母是七年前去世的,他们在世时,她还曾从西山村那头的大道前往平阴,那时候的山匪应该不算严重吧?至少还没闹到山下来。 罗四太太以道:“ 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起初只是三五个人,慢慢的.便越来越多。这些人本是百姓,被逼到绝路,方才落草的,因人数太少,也不敢下山来闹,只在暗地里马蚤扰了那个县令几回。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便暗了暗, “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强盗.逼着那些山匪入伙.为了投名状,他们要去教训那县令。那县令得到消息,害怕他们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便找了个借口,把我爹诓到他书房里,帮他处理公务,自己却躲了起来。那些人不知情,就把书房烧了。我爹伤得太重,那县令却不管他的生死,只管自己逃命去了!我们家为了治爹爹的伤,费尽银钱,还欠了许多债款,若不是爹爹原来的东主听到消息送了银子过来,我差点儿就要把自己卖了呢!” 文怡听得气愤:“ 这也太过分了!那个县令作了孽,却要把旁人当成替身,替他受罪,事后还要对受害之人不闻不问,这样凉薄的人.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罗四太太的神色放缓了些:“ 他确实没有好结果,不久之后.便因为贪腐之罪,被流放了。 ” 她眼圈微微一红,“ 只可惜了我爹.委实伤得太重,不久之后,便去了..... 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回到家乡.依靠族人而居,可没少受欺负!” 文怡忙安慰了几句.想起自己的身世,倒与罗四太太有几分相似,便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口里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亲近: “ 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您苦尽甘来,只要心里时时惦记着九泉之下的亲人,又何必一直想着从前的伤心事呢?” 罗四太太拭去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你说的不错,我如今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了。我母亲身子康健,大姐在婆家过得舒心,两位弟弟也各自娶妻生子,都很懂事、很孝顺。我自个儿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想起从前,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曾经吃过的苦头罢了。”她看向文怡,笑容十分亲切:“明敏跟我提过你的身世,我一听就觉得我们很像,你又比我苦些,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以分担,你母亲又没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把家业撑了起来,让祖母也过上好日子。”顿了顿,“更难得的是,你心底良善慈悲为怀,不声不响的,居然制止了一场大祸。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换了是我,只怕也办不到呢!” 文怡讶然,她说的,莫非是平阴县那场没有发生的民乱?她是怎么知道的! (罗四太太喜欢文怡,可不仅仅是因为罗明敏的几句话而已!)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缘份(下) 罗四太太看着文怡,目光柔和:“这不是明敏告诉我的,他只是曾经在去年年底时有过信来,提到平阴一带收成不佳,但我娘家亲人的日子还过得去,让我宽心。却是我大弟写信给我,提到今年太平山一带大旱,地里的粮食收成恐怕还不到往年的三分之一。他也提到,因许多薄市田产的人家为了度日,不得已将田地押出去,一些富家便趁机将田低价收购回来,改种棉花等物。那些人见这法子管用,甚至不惜耍了阴狠手段,将别人的田地谋夺到手。县衙那头又不管,已经有不少百姓丢了田地房产,被迫成为流民了。”她眼中隐隐有悲愤之色,“照这么下去,十多年前的事必会重现!前些年我们老爷才带兵将太平山匪灭了,若是又有人上山落草,岂不是把我们老爷的功劳都抹杀了么?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象我爹那般受害了!” 文怡听到此处,已经有些明白了,想必是罗四太太的娘家亲人在信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才会知道自己曾经为了阻止民乱做过些什么。当初她在西山庄子上又是借贷、又是赊红薯种,平阴县城周边的人都是听说过的,罗四太太的娘家既然就在那一带,知道她的名字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她想到后来顾庄遇到的那次匪劫,以及发生在平南镇一带的民乱,便有些羞愧:“小女能做的实在不多,更不敢说有什么功劳,民乱仍旧发生了,也有人为此受害丢了性命,说来小女不过是个平凡之人,想要做些好事,也是有心无力……” 罗四太太笑了:“你这话说得太过了,虽然平南与顾庄都受到民乱波及,但这两地人口都比平阴要少,况且匪徒也被剿灭殆尽了,怎能说你没有功劳呢?我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从兄弟的信里也能知道.你做的事实在不简单!”顿了顿,“你觉得自己做得太少了,却不知道正因为有你领头,聂秦两家加入进来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家清醒过来,知道平息民怨才能保住家乡太平,连县令也不敢再糊涂下去了,否则,事情继续恶化,民怨鼎沸,只怕落草的人比从前更多呢!” 文怡脸微微发红:“小女只是秉着行善积德的想法,见那些贫民可怜,不忍心他们走上绝路,方才尽自己所能,帮上一把罢了。小女家中财力有限,帮了几百人,巳是强弩之末了。却是聂家舅舅和大表哥,以及秦家老爷等人,宽厚仁爱,又有平阴县父母官大人深明大义,方才将县中的风波压了下去。若不是有他们,便是小女做得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小女不敢将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罗四太太好笑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这又是何必?该是你的功劳,就别推辞,我又不曾抹杀了聂秦两家的功德。”她侧了侧头,“你那位大表哥,是今年平阳府试的案首吧?明敏与他交情不错,我听说他因为主寻了救济贫民之事,颇得乡中好评,他八月去平阳参加乡试,连知府大人都亲自开口激励他呢。就连秦家,如今也是远近闻名的仁善之家,书香名门的名头十分响亮,没人敢小瞧了他们。” 文怡早就听说过了,抿嘴笑笑:“这原也是应该的,他们出了大力气。” 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笑容十分愉悦:“真是个心胸坦荡的好孩子。”她招手示意文怡过去坐,文怡怔了怔,便听话地走了过去,搬了一个绣墩在她身边坐下。 罗四太太拉着文怡的手,握了握,轻轻拍了拍,十分感触地道:“我大弟在信里写,当时我娘家也跟着舍了银米,派几个家人帮着施粥,佃户里有实在交不起租子的,也都许他先欠着,等来年有了收成再交。半年下来,家里虽过得艰难些,却是平平安安的。邻村另一家富户,素来与我们家有些不和,因他家老爷性情刻薄,不但不肯象我们这样行善积德,反而还在外头到处辱骂我们,嫌我们挡了他的财路。他名下的佃户有三家被逼至绝境,卖儿卖女都无法还债,全家都寻了死,还有同村的另外四户人家被逼得将田地贱卖给他。结果他有一日出门时,被其中一家的儿子砍了几刀,当晚就死了,连他年幼的独子也受了重伤,如今族人为了争产吵闹不休,家中奴仆也四散了,无人理会孤儿寡母。我大弟说,若不是咱们家跟着顾、聂、秦三家做了好事,只怕也会象那个人一般没有好结果。只可惜顾家太不张扬,如今外头人说起这事儿,都只夸县令与聂秦两家仁厚,我大弟有些为你们顾家不平呢。”她对文怡笑道:“没想到今儿问了正主,你却是毫不在意,这般行事,果然不愧是世家风范!” 文怡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小女惭愧。其实年初的事,多是家中祖母拿的主意……” 她还没说完,罗四太太就摆摆手:“你不必诓我了,几年的功夫,你祖母去庄子的次数一个手便数得过来,那庄子完全是你在执掌,那些事能瞒得过谁去?况且明敏在那里待了这些年,他人虽走了,但还有耳目在那里呢,我娘家人想要打听些什么,找他们一问就知道了。我是真喜欢你这孩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一再谦虚。”她就象一个近亲长辈般,笑得又亲近,又和气:“你方才明明已经没那么拘谨了,怎的说着说着,就又拘谨起来了呢?从今往后,你也不必象别人似的,叫我四太太了,就叫我罗四婶吧。” 文怡看着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罗四婶。”她心里很高兴,虽然她主动亲近对方,最初是因为柳东行与罗明敏的意愿,但真正相处下来,她也满心期望能与这位长辈多相处些。她七岁丧母,除了祖母与赵嬷嬷,其他的女性长辈,无一不需要她竭尽心思去讨好、去相处,但能象罗四太太这般让她感觉到温暖亲切的,几乎没有。她暗暗告诉自己,要珍惜这意外得来的缘分才行。 罗四太太也非常高兴,一直拉着她的手问话,比如多大年纪,什么时候出生的,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后来得知文怡已经定了亲事,心中便有几分遗憾。原本她见罗明般对文怡颇为关注,还当他们之间有情意,没想到文怡已经定了亲,她低声叹息着,笑道:“我见你随族中长辈进京,还当你尚未定亲昵。”顿了顿,“明敏跟我提起你时,就是担心你上京这事儿。他跟你大表哥是多年同窗,素来交好,知道你在京中的那位伯父才可能会把女儿与侄女嫁入官宦权贵人家联姻,见你同行,担心你会被人算计,因此求我替你撑个腰。如今看来,却是不妨事的。你既已定亲,你族中长辈就没有毁亲另许的道理。” 文怡这才知道罗明敏请罗四太太出面时用的是这个理由,不由得有些惭愧。罗四太太待她这样亲切,她却还瞒着柳东行的事......她该不该把自己定亲的对象是罗明敏好友的事说出来呢? 她还在犹豫时,罗四太太道:“不过明敏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若有哪位朋友上了心,他就会掏心掏肺地持人好。先前在外头几年,说是跟人学艺去了,但据传也是因为朋友的缘故。我跟他四叔担心得紧,没少劝他多回家,但他只是不听......如今总算回来了,却又.....”她住了口,看了文恰一眼,苦笑道,“我瞧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也能看出几分来?” 文怡有些迟疑,罗明敏在家里的境况,她即便从前不知情,这两天也看出些端倪来了,罗二老爷与罗二太太共有三子,长子继承家业,必是受重视的,小儿子读书科举,似乎也非常受宠,唯独次子明敏,似乎没什么具体的营生,但在外头待了四年,家里居然没说什么?!方才当着顾家人的面,罗二太太数落儿子,也数落得非常严厉,更何况,还有那过继之说.....在她看来,兴许罗大太太和罗四太太二人,都比罗二太太更象是罗明敏的母亲。 不过,即便如此,罗明敏在家中也不见得受了什么苦处,该有的东西他都有,罗家的财力、人力,他也能用得上,想必不会太委屈。她也就不必多事了。 于是她摇头道:“罗大哥的私事,我素来不清楚.....想必他自己心里有数?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会委屈自己的。” 罗四太太讶然,随即笑道:“你说得是,我因为心疼这孩子,只觉得他受了委屈,却忘了以他的本事 免费电子书下载 生于望族第4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谁能让他受委屈?”她叹了口气,“侄儿虽多,我最疼的确是他。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你大概不晓得吧?我们老爷未娶妻就补了军职,没两年就调到了平西驻地军所,一步一步地往上升,过得不容易。后来他请媒人上我家求亲,我过们后,一直都在平西,不曾回过罗家本宅。直到老太爷没了,他回家丁忧,我才头一回进这家门。那时候,明敏因与他四叔相厚,天天往我们院里跑。后来他四叔孝满,回军中任职,我身怀有孕,留在这里修养,也是明敏一直陪着我。因此他虽是我侄儿,在我心里,却跟儿子没什么两样呢!” 文怡心中一动,想到于老夫人与蒋氏之间的对话,莫非罗四太太真存了过继罗明敏为子的念头? 罗四太太还在回忆过往:“我们老爷...知道我心里一直记着父亲之死,才会在丁忧后仍旧回平西驻军所去,发誓一日不灭山匪,便一日不离开。可太平山方圆百里,地势险要,人烟稀少,百来个人往里一钻,就没了踪影,哪能这么容易我到?因此老爷多年来一直未立寸功,位子也不曾挪过....我又生了一对女儿,那几年里,日子着实不好过。是明敏给老爷带去山匪的消息,又帮着老爷剁灭了山匪。我们老爷能高升,都是他带来的福气呢!”她回头对文怡浅笑:“这话我只与你说,明敏对我们夫妻有大恩,只是他自己不以为意,我们也不好说出口。但只要是他求的事,我们都一定会为他办到的。更何况,你做了好事,本就对我娘家有恩。此行你我一同进京,若真的遇到了难处,只管来找我。我虽不比顾大老爷与顾大太太位高权贵,身份不凡,但还有些人脉,别人多少也要给些脸面。” 文怡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十分安定的感觉。先前听到蒋氏那番话时产生的些许不安,也都消失不见了。 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如今连于老夫人与罗四太太都先后发了话,不管她们各自是因为什么缘故来帮助自己与柳东行,她只要结果如意就好。 这天顾家人在罗家一直待到晚饭后,方才回到了别院。每个人都觉得很满意。 文慧还很兴奋地说起花园里的屋子,都是以琉璃为窗,即便在寒冬腊月里,关上窗户,也依然能看到窗外的景致,而且屋子里还非常暖和。这样的东西,在京中除了皇宫,便只有几家王府和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族才能拥有。罗家能给花园里的屋子装上琉璃窗,实在是难得的手笔! 文安也连声附和:“前头的花厅和书房里也是用的琉璃窗,要是我的卧房里头也装上这个,就再好不过了!” 蒋氏忙道:“咱们回了京,就找人问价去!” 文慧双眼一亮:“我也要!我想要一个象罗家那样的亭子,四周都装满了琉璃窗,无论坐在亭中何处,都能看到窗外的景致!” 文娟撇撇嘴,不以为然:“这样的东西,装在房间里倒罢了,象罗家这般,用在花园里,简直是糟蹋了!没得叫人笑话!” 文慧白了她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文娟大怒。 两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文娴忙将妹妹拉开,匆匆向长辈告了罪,便带她退了下去。文慧与文安则围着蒋氏说起了装琉璃窗的事。 于老夫人没理会他们,只是召了文怡过去,问起她是否知道罗明敏定亲了没有。她因为担心引起罗家疑心,没有当面问他们,从文怡处得知没有,便满意地将人打发走了。 文怡回到房间,想起白天听到的她与蒋氏的对话,微微笑了笑。罗明敏年妃已经不小了,若要娶亲,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顾家长房的女儿中,文慧身份太高,文娴年纪倒合适,但她对大伯父用处很大,长辈们一定舍不得将她嫁入罗家,文娟年纪还小呢,这么一来,竟是无人可用!大伯祖母还要问起罗明敏的亲事,难道还能平空生出一个合适的别孙女儿来? 她想了想,便起身走到多宝格上,将那只碧玉香炉取下,放到东屋的窗前,点了一支香。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窗台会 夜深了,文怡仍旧坐在东屋的书案前翻看一本杂记。冬葵在西暖阁里整理好床铺,又抓了一把百合香丢进铜炉,便走过来劝她:“小姐,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点歇下吧。” 文怡瞥了窗前香案上的玉香炉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仍旧盯着书看:“你们回屋歇息去吧,我再看两页便会歇下了。” 冬葵无奈地道:“小姐,眼下已经是冬天了,您自个儿觉得不冷,但大晚上开着窗子,便是再强壮的人也要受不住的。您若想看书,不如回西屋里看?奴婢多点几根蜡烛就是。但若要奴婢放着您就这样在此呆坐,奴婢是绝不会答应的。万一您明儿早上起来,受了风寒,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文怡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不肯让步的了,只好放下书起身,脚下一顿,转到窗前,看着玉炉里的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再悄悄往窗外看了几眼。今夜不比昨夜天气好,水池上空浮着淡淡的雾气,月亮也藏在厚厚的云层里,花园里一片黑暗,只有水瀑依旧潺潺作响。 她叹了口气,伸手关上窗户,吩咐道:“就把玉香炉留在这里吧,让香慢慢烧完,明儿早起再收拾,拿放时小心些,千万别打了。” 冬葵笑道:“小姐故心,不会打了的。”停了停,又抿嘴笑,“小姐今儿晚上倒是好兴致,这样的玉香炉,只怕长房也没有呢,难得遇上了,怎么也得用一回才好。” 文怡的脸色有些发红,她哪里是为了这个缘故才用香炉的?只是又不好说实话,只得转移了话题:“秀竹怎么不见?” 冬葵忙道:“那丫头又去寻长房的人说话去了。小姐,不是奴婢多嘴,虽说她与那边亲厚,多来往可以打听些消息,可也不能天天儿往别人那里跑。不然人家的消息没打听到,倒把咱们自个儿的底细给透露光了。叫长房的人看见了也不象。若您不舍得教训她,奴婢去告诉赵嬷嬷一声,让她老人家出面好了。” 文怡有些好笑:“用不着担心,秀竹向来是个知轻重的,行事也不象紫苏那般卤莽,你别老将她想得那么糟。我们出门在外,两眼一抹黑可不行,外头有嬷嬷与何嫂子把着,长房那边有秀竹,你只管把我身边的事料理好就行了。” 冬葵眼珠子一转,柔顺地笑道:“奴婢知道了,知识有时想到她祖孙三个都是长房过来的,难免要多心。小姐既然吩咐了,奴婢往后照办就是。”顿了顿,“不过秀竹做事也太张扬了,咱们这回出门,身边除了自己家里带来的,其他都是长房的人,她们见秀竹天天凑过去,哪有不说闲话的?再说,咱们这回回京,一定会在大老爷府里住些时日,奴婢听说六小姐在家有八个丫头呢!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媳妇不算在内。五小姐和十小姐是跟着大老夫人去的,相比使唤丫头也不会少,若是到时候,大太太拿这件事说嘴,派几个丫头过来,小姐岂不是拘束得慌?万一大太太索性将那些丫头送给小姐做陪嫁,往后就更麻烦了。那样的丫头,可比不得咱们自家用惯的人手,谁知道抱了什么心思?” 文怡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若大伯母送人来,我只管收下就是,万没有别的姐妹都有那么多人使唤,我却没有的道理。至于这些丫头会有什么心思,我又何必理会?既是送给我的,我要怎么使唤,自然是照我自己的意思来。我又不是没有亲长在上,难道大祖母和大伯母还能逼我拿她们的人做陪嫁不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做些活。秀竹要帮我打听消息,我屋里的事,还要靠你料理呢。你也别抱怨了,贴身的事,我不好找别人来做,除了你这个大丫头,还能找谁?” 冬葵低头想了想,脸上换了喜色,屈膝行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奴婢多心了,往后再不罗嗦。”便退出房去。 文怡笑了笑,吹熄烛台,回到了西暖阁。冬葵一定是从秀竹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拿不准是真是假,心里担心她会地位不保,才会想方设法探自己口风的。这丫头素来便有些小心思,她经历过大劫难,自然会对自身的处境更着紧些,但无伤大雅,自己也无需为难她,切让她安心便是。 至于大伯祖母与大伯母那边,可能会派几个丫头来侍候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私下里行事有些不便罢了,而陪嫁的丫头,祖女必有决断,自己根本不需担心。 文怡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书,隐了听得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了。她往前院的方向看了看,丫头住的屋子还亮着灯,猜想大概是冬葵不放心自己,只好将蜡烛吹熄,佯装睡下了,实则和衣坐在床边。不一会儿,前院的屋子也熄了灯,院中一片寂静,只有水声在响。 柳东行今晚若是要来,应该也是象昨晚似的,出现在西窗下吧?文怡索性搬了个绣墩过去,靠在窗边坐着,时不时将窗子扯开一条缝,往外头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身上冷,只好再次将窗子掩上,就在这时,窗外一个黑影闪过,接着便有人抓住窗子的一角,将窗重新打开。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黑影,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方才松了口气。 是柳东行。 他似乎在笑,嘴里呼着的气在夜里形戒白色的雾:“想见我了? 我也想见你呢!” 文怡脸红了,啐他一口:“胡说些什么?!我是有正事找你的!” 细心一想,自己昨夜才与他见过面,今晚立即便召他前来,果然有些太过急切了......柳东行低低地笑着,伸手握住她放在窗台上的双手:“怎么这样冷?你等很久了?” 文怡想要把手缩回来,无奈他力气太大,虽感觉上好象握得不紧,却没法抽身。她轻轻挣了两下,才红着脸安静下来。柳东行虽是从外面赶来的,但他的手却十分暖和,手心里长着茧子,轻轻地摩擦着她的肌肤,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之感。 柳东行低声道:“不要再这样呆等了,如今可是冬天!虽说归海气候温暖,但冬天毕竟不比夏秋暖和。你在窗边等得久了,身上又没多穿几件衣裳,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况且这屋子近水,湿气大,我早跟罗大哥说过,你身子弱,这地方不适会你住的,请他改一个地方,偏他一意孤行,非要如此安排!” 文怡小声道:“不妨事的,我身体好着呢,况且又不是长住。这别院里,每个小院都是彼此紧挨着,独此处避着人些,我们行事也方便.....”说到这里,她脸红了红,忙提起了正题:“别说这些闲话了,我今儿叫你来,是有正事跟你说。”遂将今日在罗家听到的事都说了出来,只是瞒下了于老夫人与蒋氏对她与柳东行婚事的盘算。 柳东行听完后,眉头皱了皱:“你说你们长房的老夫人打算选一个女孩儿许配给罗大哥?” 文怡点点头:“虽说罗二太太一心为幼子求娶,但大伯祖母看中的却是罗大哥,从罗家回来后,她又特地问了我,确认罗大哥并无婚约在身,由此可见,她定是有什么想法的!” 柳东行却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顾家长房还有哪位合适的小姐可以许给罗家:“不是说,长房的三位小姐进京,都是冲着联姻去的么?你又是我的,哪里还有别的小姐?难不成是从别房里选?” 文怡正为他“你又是我的”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深呼吸一口气,方才小声回答:“大伯祖母似乎对罗家另眼相看,未必会把这桩婚事的好处送给别房......” 柳东行忽地心中一动:“你可知于家或蒋家是否有年纪合适又未婚配的小姐?” 文怡讶然,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于家和蒋家都离得远,我与他们素来没什么来往,也不清楚他们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惊失色,“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儿眼下还住在长房呢!你可记得?就是那位段妹妹!” 段可柔虽然在她前世的记忆中与她十分交好,但这辈子的经历却让她不由得对对方生出几分戒心,退一步说,即便段可柔是个品行正直的始娘,她对柳东宁也太过痴心了,配给罗明敏....文怡有些为后者抱屈。他值得一位更好的始娘,家世容貌倒在其次,但真心却是第一位的。 柳东行却对这件事并不在意:“顾家是比罗家门第高些,但段家就差得太远了。以段始娘的家世,罗家断不可能应承的,罗二婶再糊涂,也不会给自己找这么一个媳妇,你不必操心。”他微微冷笑,“段始娘对我二弟可是一心一意呢,真叫人感动,他俩是痴心人遇上痴心人,实在是绝配。我做哥哥的,真心期盼他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屑!” 文怡听了他这话,只觉得背后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柳东行正握着她的手,似有所觉,忙握得更紧了些:“可是冷了?当心别着凉。” 文怡忙摇头:“我没事。”顿了顿,决定不再过问罗明敏的婚事,“你把这件事告诉罗大哥一声就好,想必他会有主意的。不过 ...那过继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柳东行微微一笑:“从前罗二叔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如今 ..”他皱皱眉,有些犹豫,“如今,罗大哥才从他那里领了一件要紧差事,他是不会轻易给罗大哥说亲的。你也别在意。我们自有主张。” 文怡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太暗了,屋里也没烛光,因此她没法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只得泄气地低下头:“好吧,我不问了。” 柳东行迟疑了一下:“九妹,不是我存心瞒你......” “我知道。”文怡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此事关系到罗家家务事,我本是外人,何必探听太多?我只是担心罗大哥会难过而已。你们只管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 柳东行皱着眉,慢慢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九妹......我也不想瞒你的,但有些事,我不能说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害你、辜负你就是....” 文怡笑了笑,柔声问:“你我的婚事..能不能告诉罗四婶?她待我极好的,又是罗大哥至亲,我不好意思瞒她。” 柳东行笑着点头:“等离了这里,在船上你只管告诉她,不过需得防着你们长房的人。” 文怡眨眨眼:“船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你......你.....你还要留在这里么?” 柳东行犹豫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半晌才道:“我还有事,暂时不能回去......不过你们随着罗四婶进京,应该很平安...路上有什么事,你若不方便出面,就跟罗四婶说吧。”他深深地看了文怡一眼,“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文怡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道:“那你......尽快回去......” 柳东行点点头,手上握得更紧了,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猛地将文怡拉向自己,想要离她更近,更近些……“小姐?”屋外传来冬葵的声音,“您还没睡下么?” 文怡大惊,柳东行有些遗憾地握了握她的手,身子一矮,便消失在窗台下。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黑暗,连冬葵走近了也没察觉。 冬葵拿着烛台,往窗外看了看,却只有一片漆黑,不由得满心疑惑:“小姐,您在看什么呢?怎么还不睡?都快三更天了!” 文怡慢慢地转过身来,淡淡地道:“我睡不着,起来看看夜色,那水瀑有些意思,若是今晚有月亮,就更好了。” 冬葵不由得失笑:“小姐的想法,奴婢真是没法懂。不过窗外寒气重,您在此坐得久了,只怕是受寒呢。还是等明早起来,再去看那水瀑吧!” 窗外就是水池子,不远处又是水瀑,此外不是假山就是花木,冬葵压根儿就没想到外头会有人来。文怡又担心柳东行还没走远,会露行迹,便勉强笑了笑,心中带着一丝不舍,起身关窗回床上歇下。 罗家的船已经备好了么?说得也是,以罗家的人力财力物力,又是久在归海经营的,连私家码头都有,更何况是一艘海船?顾家本就急着赶路,若是罗四太太决定了出发的日子,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们就要离开归海了吧? 柳东行还要留下来办事,她此行入京,入住侍郎府,行动就不如家中方便了。她与他,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 (某人再次出场了......求粉红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厢密议 柳东行再次趁着夜色潜入那个两进的小院,在东厢房里找到了好友罗明敏。 罗明敏一见他,先是注意到他肘弯处不知几时蹭上的青苔,接着便将视线转向他脚下,留意到他的鞋面是半湿的,便坏笑着打趣道:“哟,今儿晚上也见面了?我说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别太心急,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 柳东行没理他,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下,方才不紧不慢地道:“今晚是她点燃了那只香炉,唤我去说话的。” 罗明敏睁大了眼:“哟!文怡妹妹这么大方呀?!瞧着真不象是她会干的事!” 柳东行瞄他一眼:“你少编排人了!她是在你家听到些风声,疑心你要受委屈,才特地叫了我过去的。”遂将文怡告诉自己的事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罗明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面沉如水,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捏着一支紫毫笔,似乎突然对那笔杆上刻的山水纹产生了兴趣。 柳东行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罗二叔有意让你过继,这已经是老皇历了,照理说如今你领了通政司的差事,他应该早就改了主意才是。但瞧你母亲的态度,却又不象。你老实跟我说,罗二叔是不是还有这个想法?!” 罗明敏仍旧盯着那笔杆子,淡淡地道:“他虽没再提了,但也没说不过继我的话这次的差事,我今早才把东西交上去,要等上头审核完毕,怕是还要等一两个月。” 柳东行皱皱眉:“这么说,罗二叔还没改主意了?!他不知道你把这件差事办好了?!” 罗明敏摇了摇头:“这事儿他不能管,上头一日没准信,他甚至不能问我领的是什么差事,顶多是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但我们找到的证据十分要紧,我也没跟旁人多提。” 柳东行叹了口气:“这么说,这一两个月是没事的,但万一你没把差事办好,通政司不收你,你就多半要被过继了?!罗二叔好糊涂!就算你进不了通政司,好歹是个知情的,日后帮他料理事务,也能出一把力,何苦把你往外推?!若你成了你四叔的儿子,他要吩咐你办什么事,就不方便了!” 罗明敏低下头来:“我爹也是好意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过继给四叔,好歹能得一份不少的家私。而我四叔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子嗣,又去了边疆,万一有个好歹,至少有人能承继他的香火,四婶与两位妹妹也有人照顾”他微微苦笑,“谁让我跟四叔一家最亲呢?连姐妹们也是,我跟自家亲妹妹都不大亲近,却反而跟明芳、明菲姐妹俩处得好,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吧柳东行翻了个白眼:“你早早就离家去求学,接着又跟我一起在外头混了四年,家里的姐妹们一年也见不到你一回,只怕连你的模样都未必记得,又怎会跟你亲近?!至于明芳明菲,那是因为她们小时候骑过你的脖子,你又年年梢玩意儿给她们,她们自然就记得你了!这也没什么,只要你在家住上半年,再生的姐妹都会变熟!”顿了顿,他正色问:“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要照我说,这事儿也不算坏,你跟你四叔一家本就亲近,况且你们家长房又没分家,要分也只会分你三叔一家而已,过继了,也仍旧在这宅子里住着,你的处境反而会好些。远的不说,光是你的亲事,你就不必担心你母亲会给你说不合意的人家了,你四叔四婶一向疼你,你想要怎么样,还不是照你的心意么?” 罗明敏冷哼一声:“ 没这个道理!我娘再糊涂,也不能越过我爹做我的主!而我爹却不是个糊涂人,便是看中的亲事不如我的意,也不会不堪到哪里去,我有什么可怕的?虽说我爹娘从小重视大哥、宠爱小弟。对我只是淡淡的,但也没缺了我的吃穿,读书也好,学武也好.连做生意什么的也都随我.别房的兄弟姐妹们有冷眼相待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帮着别人来作贱我!比起别房那些没爹没娘的子弟,我巳经算过得不错了,又怎能因为爹娘待我淡些.便不认他们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若我真的叫了别人做爹娘.我在罗家就真的成笑话了!” 柳东行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了嘴。在他看来.罗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对罗明敏这个次子,的确是不曾缺吃少穿.也不曾朝打暮骂的,但也不曾多关心些什么,倒有些视而不见的意味。这不是一回两回.而是从小到大.十几年来都不曾改变过。罗明敏在外漂泊四年.仅仅回过家两三次,家里却什么话也没说,这已经不是冷淡二字可以形容的了。罗明敏确实对做生意没有太大兴趣.也无心读书科考,小时候又爱四处闯祸,他的父母为此感到失望,不是不能理解的.但他还有其他才干呀?!他们为什么就认定他是个无用的纨绔了呢?!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当着罗明敏的面说出来,那毕竟是对方的亲生父母。 他抬眼看了看罗明敏:“ 过继的事暂且接下不提.你母亲想要跟顾家做亲的事,又该怎么办?虽说你母亲更希塑为你弟弟说顾家的小姐.但显然顾家那位老太太不是这么想的。” 罗明敏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忽然打了个冷战.眼中也带了几分惊惧:“ 小柳啊,不知为什么,听了你的话,还有你先前跟我说的.在顾家匪乱时的轻历,你老哥我忽然觉得身上发寒呀!” 柳东行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发什么寒?若是你不乐意,只管促成你弟弟跟顾家的亲事,不就完了么?万没有他家姐妹俩个都要嫁你罗家兄弟的道理。” “ 我不是说这个!” 罗明敏一脸惊恐:“ 你不是提过,他家长房的六小姐.长得漂亮.但脾气怪异.跟你弟弟和那位东平王世子都有些不清不楚么?我忽然想到,他家既然能在女儿遇到那种事后,为了名声将她送到家庵里,不到半年又接出来送回京中仍旧当她的大小姐.可见是极宠这个女儿的.为了她的终生大事必然是费尽心思才是。细心想想,若是换了咱们罗家有嫡出的小姐遇到这种事,为了她日后不被婆家轻视,必会选择低嫁!最好是有体面但又不在官场上混的人家,省得将来有好事者把事情闹出来了大家面上不好看......若顾家人是这么想的,那我们罗家岂不是 ...” 柳东行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了:“ 这话有道理......换了是我,也会觉得罗家是好选择的......”他抬头看向罗明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郑重她点了点头.“ 你卖相不错,又是嫡出.还是族长的亲侄儿 ...若你被过继给你四叔四婶,就更好了.....若顾家真把那位六小姐许给你.你一不参军、二不科举,三不执掌宗族产业,却又生活富足,确实是个好人选!” 罗明敏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行.我得跟我爹打声招呼才好......不论是东平王府还是你们柳家.都是大麻烦!子过得好好的.可不想 ....” “你急什么?” 柳东行反倒比他镇定许当.“ 你以为那位六小姐愿意将就你么?” 他冷笑一声,“ 在顾庄时.顾二太太将长房管得严严实实的,她尚且有办法摆脱身边的人单独行事.更何况是在她从小长大的京城侍郎府?!她一旦听说要跟你定亲.立马就会闹出点什么事来,自个儿把这亲事给搅了!到时候,你拿这个当理由.凭你归海罗氏也不比平阳顾氏差多少,顾侍郎还能厚着脸皮逼你娶他女儿么?” 罗明敏想了想.脸上重新带了笑:“ 你说得不错!我竟一时忘了!” 他看句柳东行.笑了笑,“ 你不喜欢平阳顾氏?好歹也是文怡妹妹的家族.你有话也埋在心里.别说出来呀。” 柳东行脸色放缓了些,也笑了笑:“ 我对顾家其实没什么恶感.只是不喜他家长房罢了。” 顿了顿,“ 其实.你也不用太慌张,顾家老太太固然是打了好算盘,但她毕竟是祖母,不好越过六小姐的父母决定她的亲事。 而顾侍郎是不可能看中你的,那位顾太太对你也只是平平。顾老太太的想法,多半实现不了。 ” 罗明敏皱了皱眉头,便把这件事甩开:“ 罢了,这些烦心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吧。横竖顾家马上就要走,要说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我这回的差事办得极好,等上头有了谁信,我就算是正式入了通政司。到时候,不论是过继还是说亲,我爹都不会轻率行事了。 ” 正我进入通政司办事的罗家子弟,功名无望,仕途可期,婚事也要再三择选,以背景清白的中等人家为佳。免得沾染上敏感的势力,一旦有泄密的可能,随时都会连累通政司。罗二老爷虽然与妻子感情平平,但多年来只有过两个通房,一个是从小侍候的家生子,一个是罗二太太的陪嫁丫头,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均无生育,这也是为了保证内院的清静。罗明敏心里清楚,自己既然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婚事就不是母亲能决定的了。连过继给叔叔,也不能由着父亲拿主意。 柳东行看着他的脸色,稍稍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有些委婉地建议:“ 即便顾家走了,归海一带还有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你还是先跟你爹打声招呼吧。其实,你的婚事并不急,就连你弟弟,最好也是等到几年后,他中了举,再考虑不迟。要知道,举人说亲.可比秀才说亲要体面得多了。、” 罗明敏好笑地瞄了他一眼:“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早劝过了!是我娘说先看着也好,又不是马上定下来。得了,你别管了,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你有空闲。不如帮我挑一两位合适的姑娘?你自个儿是不怕了,我却还没着落呢!我的年纪还比你大半岁,连聂珩都娶媳妇了,难道要我在你们之后成亲?!” 柳东行笑了笑:“ 行啊:你想要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听了好友的话,他心情非常好,想到刚刚才见过面的文怡,心里就更火热了,只可惜罗家的船已经备好了,接下来只要选个好日子出门就行,不知道能不能在顾家人离开归海前,再见文怡一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变了变脸色,猛地抬头看向罗明敏:“糟糕!我方才忘了一件要紧事,没跟九妹说!” 罗明敏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心下不由得一紧:“什么要紧事?” 柳东行紧紧皱着眉头,含糊地说了一个地名:“东平。” 那是从归海到京城的水路必然经过的一个大城,同时也是东平王府的驻地,不旦水陆两路四通八达,市面也非常繁荣,周边地区土地肥沃,靠海还有两个大盐场,在本朝众多藩王属地中,是第一等的好地方!据说当年是太后在皇帝面前再三说情,才为小儿子争到这个肥地的。 柳东行与罗明敏最近帮着通政司办事,多少能接触到一些机密,东平府,最近不大太平! 罗明敏沉声道:“从归海过去,路上除了泰城地方大点儿。可以略作休整,就只有东平府最为繁华,不论是谁家的船,从归海沿海路进京,万没有不经过东平府的道理。” 柳东行抿了抿嘴:“不但要经过,而且要从那里改乘内河船......若能在东平府码头不逗留超过一日,入了港便立时换乘小船赶路,应该不会招惹些什么..”顿了顿,“但东平王正妃是柳家女,与顾家长房是姻亲,若她在王府中,顾家人必会去请安。” 罗明敏似笑非笑:“不是说 ...顾家那位六小姐,把东平王世子当成是救命恩人,却把你忘到一边了么?想必她正盼着见恩人一面呢!” 柳东行面沉如水,半晌,才冷冷一笑:“那可不行,我未婚妻子也与他们同行呢,又有你四婶和妹妹们,怎能让她们沾染上那样的麻烦?!少不得 ...要使点手段了!” (猜猜这两只会用些什么手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度出发 在罗家做客的这两日,顾家上下似乎都觉得很愉快。 于老夫人与罗家几位太太的交情在短短的两天里增长到了世交好友的程度。她们在彼此的亲戚故交中寻找着可以给两家情谊增添份量的信息,于是毫不意外地发现,平阳顾氏闺学的女先生罗蝶君,原来是归海罗氏位于京城的一个分支的女儿,而罗四老爷刚刚离任的驻所,原来离顾家姻亲柳家的姻亲苏家的家主苏瑞廷任职布政使的衙门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距离。至于偏支旁系或姻亲故旧中,同年的、同窗的、联姻的……顾罗两家的太太们都满面笑容,非常高兴地看到,其实两家人早就关系密切了,只是没得机会亲近。 长辈们彼此交好,小辈们自然也不例外。罗家的小姐们看者温温雅雅,不声不响的,其实都是好性儿,对着顾家六小姐与十小姐的坏脾气,一点儿气性都没有,而且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对顾十小姐十分客气,却又不显得太过殷勤。文娟长年在顾庄长大,身为长房女儿,自然是自重身份的,偏又是庶出,因此私下没少被人看低,如今得了几位性情相投又贴心的朋友,哪有不高兴的? 罗家大老爷嫡出的四小姐明秀,还特地求得罗大太太与于老夫人的允许,带着文娟姐妹们出门逛街,当然,是逛罗家的铺子,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一堆,来回有马车接送,小姐们还戴了帷帽,绝不会被人看到一点容貌。文娴不敢去,文慧早就自个儿带人出了门,于是文娟在罗家姐妹的陪同下,玩了大半天,又搜刮了一堆海外来的小玩意儿,十分尽兴。 相比之下,文慧是带着自家奴仆出门的,虽然寻了熟悉归海的家人作向导,到底没法跟本地人比,且身上的银子也不多,又不肯拉下脸来与人砍价,看上什么,丢下钱就拿走。虽买到几件新奇物件,也有些类似于珊瑚盆景儿,嵌螺钿的首饰匣,菱花小银镜,西洋宝石镯子之类的上等货色,但回来后,跟文娟买的小玩意儿一对比,就发现自己多花了钱,买来的物件成色还不如文娟得的,不由得暗暗气恼,把才买来的那些刚刚还爱不释手的物件,全都让丫头丢进箱子里,眼不见为净了。 文娟见得了便宜,又气了文慧,心中得意无比,从此跟罗家姐妹更亲近了。 没出门的顾家人也得了不少好处。罗家新近有一批药材运到,其中激扬名贵又极难得的人参、鹿茸等物被罗大太太送给了于老夫人,而蒋氏则从罗二太太那里得了几张保养方子,据说是宫里御用的,罗家担着内宫脂粉的采买大权,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蒋氏高高兴兴地收了,对罗二太太的观感也好了许多,在罗明义来请安时,也笑着夸了几句,并且开始在心下盘点顾氏族中未许婚的女儿,看有哪个可以与罗明义相配。 文娴一直陪伴在长辈们的身边,也有所收获。罗家五小姐明婉也喜欢弹琴,便送了她一本前朝的古琴谱,也算是珍品了。她虽然自诩是个官家千金,不愿同商人之女太过亲近,但拿人手短,便不好意思再拦着妹妹与罗家姐妹往来,自己偶尔也会放下身段,跟罗明婉论一论琴。 至于文安,倒是由罗大老爷的几个儿子陪着出门逛了几回,看遍了各国商船运来的各种珍奇货物,也算是见了大世面。几位罗少爷或许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全都不会对他脸上的疤痕多加留意,让他很是舒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惊喜。 罗明敏自从见过一面后,便消失了两日,再出现时,就送了他两个小瓷瓶,道:“令表兄与我们罗家也有些交情,三个月前曾写信来,托我们去寻些去疤的灵药,当时我们也不清楚原委,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海外奇方,正打算捎信给令表兄呢,只是手头事多,便一时忘了。正巧昨儿我那兄弟过来,与我见面时说起,我才忽然想到那药必然是为七少爷寻的,如今也省下托人转送的麻烦了,七少爷就拿了去吧。药我们已经寻人试过了,确有效用,只是不知七少爷用着如何。若是用着好,只管跟我说,我再托人寻去。” 文安愣住了,柳东行与罗家一个子弟交好,他是早就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想到柳东行会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伤,甚至早早就写信向罗家求助,一时间,百感交集,半晌才接过药瓶子,低声道:“多谢了罗明敏笑着摇摇头:“朋友亲口相托,我怎能不帮?况且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有难,本就该两肋插刀的,况且只是这点小事?!日后若换了我遇到难处,你也一样会帮我不是么?” 文安郑重点头:“这是当然!你若有难处,只管跟我说就是!但凡我能办的,绝不推托!” 罗明敏翘了翘嘴角,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拉着文安在城内四处玩耍,累了便到罗家开的酒楼茶楼去吃本地名菜,不到一天,文安对他的称呼便从“罗二少爷”变成“罗大哥”,接着又从“罗大哥”变成了“明敏哥”,越发亲近了。 罗明敏不动声色,多喝了两杯后,便一副醉意,把自己遇到的一些不如意事拿出来发泄发泄,偶尔也埋怨几句家里的母亲和姐妹。文安毕竟只是个少年,经的事也少,喝得多了,听着罗明敏的话,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难怜的心来,一时大意,便把自己对母亲与姐姐的些许怨言都吐露光了。等酒醒之后,想起这件事,他便开始后悔。 罗明敏却对他道:“咱们是朋友,说话时又没别人在,你心里有气,对我说说无妨,但日后若遇到别的朋友,还是不要把这些心事轻易说出口的好。令姐毕竟还是闺阁女儿,若有好事之人,把你那些话传了出去,不但于你家声名有碍,令尊令堂也会生你气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你么?” 文安心下感动,忙道:“明敏哥,多亏是你,若换了别人,断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罗明敏叹了口气:“我在家的处境,却与你有几分象,心里的苦闷,也是一样的。因此我看着你,倒觉得比旁人更亲近些,然我是外人,不好劝你什么,看到你行事不谨慎,除了劝两句,暗地里帮点小忙,也做不了什么。其实好不好,都在你自己,难道别人还能替你过日子不成?”顿了顿,又劝他:“还是少在外头喝酒的好,今日都是喝酒误事。日后有了空闲,咱们寻个清静院子,把旁人都赶走了,咱们自个儿喝个疼快!” 文安笑了:“好!就这么说定了!明敏哥几时进京?小弟一定做东!” 将人送回别院后,罗明敏转身离开,却没走远,在路口处便上 生于望族第4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口处便上了一辆马车。hubaoer柳东行在车中已经等候多时了:“如何?还算顺利么?” “你对他的脾性倒是了解!”罗明敏笑得有些讽刺,“不过我看他对你倒还算真心,你这般算计他,心里倒也过得去?” 柳东行淡淡地道:“我何尝算计他什么?他的心事压得久了,发泄出来,也不必再郁结于心,对他身体反倒有好处呢。我知道他是个直脾气,也知道他待我不错,因此我是不会害他的。” 罗明敏看着他,叹了口气:“罢了,计划还算顺利,明儿我再约他出来玩,也就差不多了。 四婶那里已经定好了日子,今儿知会过顾家了。” 柳东行点点头,有些迟疑:“听澜院没再点香么?”他这两天有事办,没再守在罗家别院后方的林子里,因此对那里的事不大清楚。 罗明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没有,这几日我四婶时不时请文怡妹妹过去吃茶说话,想必没那空闲?” 柳东行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我真不是有心要算计安弟的......其实这事儿于他无害,反倒有可能帮他家避过大祸呢!” 罗明敏想了想,也笑了:“说得对,你这位便宜表弟,性子委实太天真了,若把实话告诉他,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坏事呢。也罢,且这么办吧!”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仔细想想,他既然选了通政司这条路,日后这种事只怕只会多不会少的,其实好友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又何必太过纠结?对他来说,顾文安......终究不能跟柳东行这个认识多年的挚交相比。 柳东行稍稍放下了心,视线已飘向车窗外:罗家进京的海船后日一早出发,他是否......还有机会见文怡一面? 文怡不知道柳东行此时纠结的心事,她这几日常常跟罗四太太在一起,相处得十分愉快。罗四太太性情柔和,知书达礼,又随夫在任上待了几年,见识不凡,罗家两位小小姐也是活泼可爱,她与她们在一处,总有一种仿佛在家里跟亲人相处般的亲切感。她开始关注罗四太太的身体,小心地打听对方的症状,打算回家后向萧老大夫请教,看是不是有法子为罗四太太调养一下身体。 顾罗两家离城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文怡得了消息后,一边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一边留意着多宝格上那只香炉,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出发前一晚上,再度将它搬到窗前香案上,点燃了百合香。 只是,这一回她失望了。柳东行一晚上都没过来,第二天早上出发,罗家人前来相送,她才听说了罗明敏临时遇到急事,已经在昨日傍晚去了外地的消息。 罗明敏有事离开,那柳东行呢?他是不是也有事离开了? 文安在旁埋怨着昨日与罗明敏在外头闲逛,才逛到一半对方就走了,害得他不能尽兴。文慧则心神不宁地想着昨儿见到的一个宝石盆景,小声磨着母亲,求她派人去把那盆景买来,好作不久之后太后寿辰的贺礼。蒋氏为那盆景的不菲侨格犹豫着,迟迟不肯点头。文娟拉着文娴,正依依不舍地与罗家小姐们告别。 文怡安静地站在大船甲板上,安排随行众人上船诸事,自己则一次又一次地往码头的方向瞄,却始终看不到柳东行的身影。她咬咬唇,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悔:她若是前儿晚上点了香,就好了......船要开了。 这次的海船要比先前坐的船大三倍有余,舱房的数目也更多,格局也要大一些。文怡自己占了一间房,另外还有两间邻房,是给随行的赵嬷嬷与丫头媳妇们用的。自打船离开码头后,她便先带着人到房里安顿行李,踩着船板,倒觉得比先前坐的河船要稳当许多,只能察觉到些许沉浮之感。 冬葵见她没精打采地歪在床边,便去问人要茶水,但回来时.手上却是空的,脸色还有些古怪。 秀竹问她:“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要茶么?” 冬葵清了清嗓子,道:“热水还没烧好呢,我过一会儿再去问。 你到隔壁赵嬷嬷那儿瞧瞧,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秀竹不疑有他,便依言去了。冬葵却没去整理行李,只是走到文怡身边,欲言又止。 文怡抬起眼:“怎么了?有事?” 冬葵别别扭扭地,打开紧握的手心,露出里面的一个纸团来:“这是....方才罗家一个婆子家到奴婢手里的..奴婢不认得她,不过她说....她说.....这是有人吩咐她捎过来的......” 文怡皱了皱眉头,接过那纸田,打开一看,心下立时便重重地跳了一下,再看冬葵一眼,耳根红了:“知道了,你去做活吧,别.....别跟人说去。” 冬葵很有眼色地低头应了,转身去整理行李。文怡深吸一口气,方才背转身,将那纸团重新展开,仔细看着上头的宇。 这是柳东行写的,看笔迹,似乎是仓促写就,也没别的话,只是告诉她,东平不稳,尽可能不要与东平府的人有接融,尤其是东平王府的人。 文怡轻轻抚摸过那几行宇,虽然更觉不舍,但心下的委屈却完全消散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在急着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她不是吗? 愿佛祖保佑,她此去京城,能顺顺利利地与他定下鸳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认干亲 海船确实要比内河船只稳当。 这是文怡离开归海城三天后,心里产生的最大感想。因为在海上风浪渐大的前提下,文娴出人意料地没有晕船。于老夫人特地交待蒋氏事先准备的晕船药完全没派上用场,倒是拿去送给罗四太太的两个女儿,使得罗明芳与罗明菲小姐妹俩没再受晕船的苦楚,大大改进了她们与罗四太太的交情。在一行人在海船上度过六天后,于老夫人与蒋氏婆媳俩与罗四太太已经十分熟稔,甚至开始在私下唤她的闺名“嘉柔”了。 罗四太太本姓许,闺名嘉柔。文怡自打知道她娘家姓氏后,便仔细回忆自己认识的平阴大户人家,发现确实有一户姓许的,家住平阴县城以北的三元庄,家中成员是两个儿子带着各自的家眷聚居,共同奉养老母亲,另有两个年长的女儿已经出嫁了。但这户人家与聂家在今年之前几乎没有来往,倒跟秦家还能拉上点关系,好象是秦家少爷与这许家的儿子同在县学读书,直到聂家在救济贫民一事上出了头,在平阴一带威望大涨,许家才开始上门。文怡隐约记得,大表哥那位曾替他送信到顾庄的朋友君敏行,似乎就跟这许家有些亲戚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她已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大表哥娶亲时,许家的一位太太似乎曾带着儿女过来吃喜酒,舅母为表姐看人家时,也曾提过他家,不过没有下文。 罗四太太的娘家与聂家有这样的渊缘,文怡对她的感觉就更亲近了,便常常陪在她母女身边。 船上的生活是相当枯燥的,即便海船再大,能活动的地方也有限。 文怡早已厌倦了陪在于老夫人和蒋氏身边说笑讨好的日子,自从听到她们的密谈后,这种厌倦感就更深了。而文安则天天窝在自己的舱房里捣鼓新得的一种去疤药,几乎足不出户,连饭也是在舱里吃。文慧与文娟见面就要吵架,本来还有个文娴可以说说话、下下棋,偏她与文娟姐妹俩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随时都要为文慧与文娟之间的冲突劳心劳力。文怡不耐烦再为她们姐妹劝和,更不喜欢被她们当作争闲气的工具,便索性躲到罗四太太这里,说说话,吃吃点心,做点针线,再陪着明芳明菲玩要,十分轻松悠闲。 她们玩的游戏有许多种,文雅一些的对对子、精宇谜,斯文安静一些的翻花绳、九连环、七巧图、华容道、孔明锁,动静大些的有踢毯子、鞭陀螺、竹蜻蜓等等,明菲还嚷嚷着船上太闷了,等明年春天爹爹回来,便要爹爹带她们姐妹到城外去放纸鸯。 罗四老爷夫妻教女,似乎并不强求贞静娴雅端庄,反而鼓励她们多活动身体,以求身体康健,罗四太太又日日教导女儿读书,因此她们姐妹颇有些文武双修的意味。文怡跟着她们在一处玩,倒是学会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游戏,两三日下来,出的汗比先前在庄子上巡视田地时出的还要多,不过笑得也更多。 她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时,错过了许多孩童的游戏,而重生后,也是无时无到不为家事操心,根本就没有过放松玩耍的时候,在这海上短短的几日行程中,能重温一下童年乐趣,实在是意外之喜。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明明已经快要及笈了,连亲事都订了,却还象个小女孩似的,行事太过无礼了些。 罗四太太却一直笑着看她与两个女儿玩耍,完会没有笑话她的迹象,反而还细心地为她准备更换的衣裳与茶点,又帮着她在人前遮掩,省得顾家长辈责备于她。文怡心中感激,对明芳明菲便更尽心了,晚上无事,便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先前在青州时得的料子,为小姐妹俩各做一件新春衫,其精致之处,比给自己做衣裳还要用心十倍。 这样舒心平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船经过泰城后,便行进到北方海域,这时,天气越来越冷,天空已经开始飘雪花了,风也越来越大,象是割刀子似的,吹得人脸上生疼。顾罗两家人能不出舱房的,都不再出舱房,只有粗使的家丁与婆子媳妇小丫头职责所在,只能硬着头皮在船上跑来跑去。 海船本是沿着岸边行驶的,但由于海面上的浮冰越来越多,船工不得不把船驶离近岸海域,免得被浮冰所阻。即使如此,船的行程还是大为减低了,底下人报上来后,罗四太太亲自去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解释说明,言道这种情况不会太严重,顶多只是日程略为延迟,但船是不会被堵在半路上的。若照目前的水程,大概还有两三天功夫,就会到达东平府。 顾家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种事并非人力所能及,而且罗家的船比他们原先安排的要好得多,这些日子以来,各种日常供给也十分周到,侍候的奴仆们很有规矩,又不必顾家花费银钱,不过是比预想中略晚几日到京,他们怎么好抱怨呢?自然是客气一番就算了,于老夫人还反过来安慰罗四太太,让她不必为坏天气恍心,还嘱咐文怡多陪陪她,为她解闷。 文怡应了,送罗四太太回房后,便劝慰了几句。 罗四太太淡淡地笑了笑,道:“其实,确实是我想得不周到。 这种天气,北方的海域有浮冰,原是常事,正因为如此,在这时节走海路北上的船才会这么少。但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想走陆路,方才勉强改坐船。是我连累了你们呢。” 文怡忙道:“罗四婶何出此言?我们本就一早打算走水路的,若不是您愿意让我们同行,我们还得另外找合适的船呢,那行程就更慢了! 大伯祖母年纪大了,大伯母的身体也不甚康健,若是改走陆路,她们一定吃不消,又怎能说是您拖累了我们呢?!快别这样说了,这种时节,走水路还能舒服些,走陆路.....怕是连骨头都要颠散了!且天又冷。 罗四太太闻言也笑了:“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我最怕走陆路,一天马车坐下来,便是没病也要添些病症的。”顿了顿,有些黯然,“不过在冬天里自归海北上,走陆路确实要快一些。明敏眼下出远门,也是北上,若非要急着赶路,他便跟我们同行了,就是怕船走得慢,方才骑马的。” 文怡心中一动:“罗大哥......也是往北边去?不知是去哪里?”罗明敏应该是跟柳东行一起走的吧?会不会也是回京城去的?她心里生出几分雀跃。 罗四太太却道:“好像是要往北华山那边去,他走得急,也没说清楚。可惜了,若是在夏天,走水路要比陆路省时间,他兴许会跟我们一起走,镫等过了东平府再与我们分道呢。”北华山位于京城西北方向,方圆五百里,从东平过去,大约需要三四天的路程,就能抵达其东麓。文怡在心中回想了一下前世关于北华山的记忆,微微有些失望。若非海面又浮冰,延迟了大船的日程,她兴许还能在东平府遇到柳东行,眼下却是没什么希望了。他们既然是要走陆路赶往北华山,路上多半不会经过东平府。文怡暗暗在心中叹口气,便将话题吃开:“明菲方才好像在缠着明芳做什么呢,一屋子丫头婆子热闹得紧,罗四婶不如与我一道去看看?”罗四太太想起女儿,脸上现出愉悦之色:“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怎么了。你正给她们做的那春裳,她们瞧着喜欢,便跟我说,也要学裁衣,真真笑死我了!她们这点年纪懂得什么?怕是连块料子都剪不好。偏她们喜欢,我就随她们去了。”文怡忙道:“我竟不知两位妹妹这样有志气,这是好事呀!我瞧她们平日里跟嬷嬷学针线,也有个样子了,说不定真有天分呢,罗四婶就与我一道去看看,夸她们两句,给她们添些兴致,也是好的。”罗四太太笑着依言过去了,果然看到两个小女儿一个拿着一块一块绸料比划,另一个拿着把剪子,想要剪那料子,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呵斥在边上笑闹的丫头们:“还不快把那剪子拿走?!也不怕伤着了小姐们!”丫头们见是女主人来了,都吓得收了笑,低头不敢吭声。有知机的大丫头迅速将明菲受伤的剪子拿了下去。文怡上前问道:“两位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呀?便是真要裁衣裳,也不必亲自动手,告诉丫头们怎么剪就好了,若是不小心割破手,岂不是让四婶心疼?”明菲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明芳见母亲生前,担心妹妹会被责罚,忙道:“是女儿与妹妹商量着,要亲自做一件衣裳送给外祖母。 她老人家大寿快到了,我们做外孙女儿的,想要表一表孝心,并不是有意让母亲担心的。”明菲也连连点头:“是呀是呀!我与姐姐说好了,这件衣裳一针一线都要我们姐妹自己做,不能叫旁人帮忙!”罗四太太神情缓和了些,但还是板着脸:“我知道你们有孝心,但也要看看你们自己才多大年纪!你们俩几时做过这样的事?那剪子是你们这样的孩子能动的么?!还不让人帮忙!侍候的人也是糊涂,居然就看着你们姐妹俩拿着剪子挥来动去。。。。。。”丫头们闻言都露初了惊惧之色。明菲连忙一把抱住母亲,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我们再不敢了,母亲饶了她们吧!”明芳也道:“是我们硬要胡闹,不听姐姐们的劝说,并不是她们的错。”又求文怡:“求九姐姐帮着劝母亲两句吧!”文怡便对罗四太太道:“其实她们也是一片好意,四婶何苦凉了她们的心?再说,她们平日里做针线也有用到剪子的时候,还不至于冒冒失失地割了自己的手。”罗四太太叹了口气,瞪了两个女儿一眼:“既然你们九姐姐帮你们说情,我就饶了你们一回,暂且记下,下回再不许犯了!那衣裳你们只管叫丫头们裁好,自己亲手缝起来,也是一样的!”明芳明菲齐齐点头小脑袋,罗四太太方才消了气离开。文怡陪她回了舱房,见她面上仍有怒意,便劝她:“妹妹们原是一片净心,您就别再生气了。” 罗四太太叹道:“我怎会为她们孝顺外祖母而生气?只是觉得她们才七岁就闹着自己动手用利剪裁衣裳,实在太胆大了些,都是老爷纵的!”顿了顿,脸上又重新现出笑容:“不过她们会有这个念头,也是因为你做了个好榜样!你做的那两件衣裳,又精致又好看,花费也不多,会是靠针线上的好功夫!她们瞧着眼热,这几天没少闹着要嬷嬷教她们女红呢!” 文怡忙道:“妹妹们孝顺长辈,好学上进,怎能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呢?这都是罗四叔与四婶教导得好!” 罗四太太拉着她的手直笑,看看文怡,越看越顺眼,心里忽然有了个会头:“怡丫头,索性我认了你做干女儿吧?难得我们这样投缘,你做了我女儿,明芳明菲也能多个好姐姐。你可愿意?” 文怡吃了一惊,但细心一想,又觉得欢喜,忙道:“若干娘不嫌弃,女儿自然是愿意的!”说罢便起身要拜。 罗四太太立时高兴得合不拢啃,忙扶她起来:“且不忙这些俗礼,等回了京,咱们再正经摆一桌酒,请上几位贵客做见证,到时候你再拜不迟。” 文怡知道富贵人家女眷,认个把干女儿,原是极常见的事,不过是平日来往时叫叫罢了,真遇到大事,再多的干亲都不管用。她本就与罗四太太亲近,因此心里也乐意认这个干娘,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郑重,便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罗四太太嗔她一眼,“我要认干女儿,自然是要照规矩来。我们罗家虽不比顾家世代为宦,却也是重规矩的人家,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她这么说,文怡也不好多嘴,只好过后向于老夫人和蒋氏通报此事,免得她们心里有想法。 于老夫人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蒋氏却有些不乐意:“你认她做干娘做什么?我正打算跟罗家做亲呢,认了干亲,以后你们姐妹们见了面,如何称呼?!” 文怡睁大了眼,做亲?这是怎么回事?! 于老夫人看了儿媳一眼,止住了她要说的话,对文怡微笑道:“兴许罗四太太只是说笑罢了。船上行事多有不便,等到了东平府再说。” 文慧也在旁插嘴道:“可不是么?咱们虽然是坐罗家的船北上,但他们是要赶路进京的,我们还要在东平逗留两日,到时候不同路了,九妹妹你还认什么干亲呀?!” 文怡顿时心下一震.眯起了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求粉红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人盘算 文怡抬眼看向文慧,心中雪亮。 柳东行曾在纸团上言明东平府不太平,让她尽量不要与东平王府的人接触。而柳家三姑母也是因为私自亲近东平王世子,才会引来皇帝猜忌,连累柳姑父失势的。现在顾柳两家理当尽可能避嫌才是。文怡回想着于老夫人与蒋氏的日常言行,觉得她们应该不会蠢到主动再靠近东平王府。那文慧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她自己有私心吧? 文怡微笑着开口:“我们到了东平府后,就要与罗四婶她们分道而行么?我怎么不曾听说?”她虽是对着文慧说话的,但视线却瞄向了于老夫人与蒋氏,前者倒罢了,只是略皱了皱眉,后者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怪异之色,似乎还有些挣扎。 文慧没留意到祖母与母亲的神色变化,径自晒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九妹妹,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怎的连这事儿也想不明白?!咱们家与罗家人同行,是因为咱们在归海订的船坏了,不能走,可我们家在东平府同样订了船,总不会也坏了吧?既然咱们自家有船,何必还要再坐别人家的?束手束脚的麻烦死了!(百度同名贴吧)况且我们在海上走了这么多年,祖母与母亲,还有五姐姐,想必也累了,到了东平府,当然要歇上两天,缓口气儿。东平离京城不到三天的路,我们又不用赶时间,歇一歇也没什么要紧的。”顿了顿,带着一丝羞涩.一丝扭捏,小小声道:“再说咱们与东平王府又是亲戚,总不好路过人家家门口,也不去打声抬呼” 文怡心下有些生气,努力将怒火压下,也不理文慧,只是淡漠地看向于老夫人:“先前不是说,咱们家与罗四婶一同进京么?便是咱们家自己订了船,也一样可以同行的。大伯祖母与大伯母可是从没跟人提起要换船的事呀?两家人本是相初融洽的,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出,只怕有些失礼吧?” 文慧还要再说话,被她母亲打断:“好了!你九妹妹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如今离东平府还有两三日的路呢,且等到了地方,咱们问了去订船的家人,看船备得怎么样了,再跟罗四太太开口不迟!” 这话却等于没说。文怡只拿眼睛看着于老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于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同样是要在东平府换船,罗四太太的身子也有些弱,两位小姐年纪更小,想必也要略为休整一两日的。咱们与她们继续同行就是了。有一日功夫,做什么都够了。况且太后寿诞将至,东平王府的人只怕早就进了京,咱们去了也是扑空,递个帖子,全了亲戚礼数,也就罢了,倒不必专程为了上门拜会,误了行程。” 文慧忙道:“祖母!也许东平王府的人还没走呢?那里离京城那么近,说不定王爷王妃和......和世子都还在呢!”她用无比期盼的目光望向母亲,希望母亲能帮自己说说话。 蒋氏犹豫了,看着女儿的眼神,怎么狠得下心拒绝?便小声对婆母道:“要不 ...咱们到了东平府,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王爷与王妃是不是进了京,再决定吧?” 于老夫人稍稍拉长了脸,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便是王爷与王妃还没进京,想必也在忙着筹备寿礼之事。我们去了,岂不是打搅了他们?好了!都是没影儿的事!先到了东平府再说!” 文慧还想要再劝,被蒋氏一个眼神制住了,只得闷闷不乐地呆坐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文怡与于老夫人和蒋氏说些闲话。 文怡用眼角余光扫了她几眼,又再看向于老夫人与蒋氏的神色,没过多久,便告退了。 回到舱房中,文怡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独自静亣坐在床边,将那纸团重新取出来,看了几遍,方才塞回贴身的荷包里。 不管有没有柳东行的这张纸条提醒,顾家人都不应该再跟东平王府纠缠不休。虽说两家是姻亲,但总归是隔了一层的,一向也来往不多,顾家女眷过境东平王府驻地,若是太平时节,上门请个安问个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对正值多事之秋,何必这么麻烦?王府的人必知道顾家人要从东平过境!王府离码头本就有一段距离,顾家人不上赶着去巴结,难道人家还会来船上闹事不成?! 若是两家因此有了隔阂,说不定对大伯父反而有好处呢! 文怡心里一时乱糟糟的,又忍不住掏出那张纸条来看了一遍,深呼吸几下,惭渐镇定下来。 柳东行与罗明敏前几天才从附近的陆路经过,往北华山进发。柳东行既然事先送了这个纸条来,就说明他对东平府的事有所了解,也知道那里有什么不太平。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不太平”,才会让柳东行特意提醒她不要去接近东平王府?莫非那事跟王府有关系?可柳东行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之前,他人在归海城,只是一个小小的武举人,又怎会知道东平王府在藩地做了什么?若说是风闻,怎么不见别人提起? 文怡总有一种感觉,柳东行......也许还要加上罗明敏,一定是做什么秘密的事。不然,如何说明他们诡异的行踪?柳东行本该在京中备考明年的武会试,连蒋氏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却出现在距京城千里之遥的归海城。罗明敏本不是纨绔子弟,又是罗家嫡系出身,却忽然跑去青州探访旁系的叔辈,还因为在花船上寻欢而被人推落水中,最要紧的是,她分明记得他是会水的!那些花船离顾家的船才有多远距离?他至于游一游就虚弱得一脸惨白又昏撅过去么?!以他的本事,(百度同名贴吧)他应该施施然游到岸边,然后大声嘲笑对他下手的人才是! 文怡左想右想,都想不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但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们一定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东平府有事发生,因此才会出言提醒她避开。 东平府的事......到底“ 不太平” 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影响到长房女眷前往东平王府拜访的计划呢?或许.她可以在船到岸后.想办法打听打听,然后从中设法说服于老夫人与蒋氏改变主意?至于文慧.终究还是要听从长辈指示的.不足为虑! 但是......她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丫头媳妇子都不好派出去打听事情.她又不希望赵嬷嬷劳累。 东平府,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文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向罗四太太求助。她是罗明敏的婶娘,又一向亲近,想必是可信的。 罗四太太果然知道这件事,她还对文怡微笑道: “不妨事,我们出发前,已经派人捎信过来,给罗家在东平府的商行掌柜.命他们安排换船与食宿之事了。明敏也提醒过我.说东平王府这两年在藩地内提高了税款,民怨有些大,闹过几回了,甚至有人告到了京里,只是因为东平王身份不同,方才压了下来,但王府也被圣上教训了一番。我们罗家是惯在港口做营生的,自然知道.向来码头这样的地方,贫民百姓最多,又都是有力气的,最容易生事。王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如今你们家的人要在那里雇船,能不能顺利成事.还是两说呢。我们罗家人手充足,又都是可靠的,倒比外头雇的出些。等你家长辈知道了实情,想必也会才所决断。若是仍旧与我同行,我们也不必在那里过夜,换了船就走,不会碍多少时间。” 顿了顿..“王府......乃是天家血脉,高不可攀,我不过是区区一介五品武官之妻,怎敢奢想能得瞻玉颜?若顾老太太与顾大太太真要上门请安,我也不敢随行,到时候,不知你可愿意留下来陪我?” 文怡心下一喜,芙着点头:“ 固所愿耳,不敢请耳。” 罗四太太也笑了。 她们二人达成了共识,却不知道在船舱的另一处,蒋氏也在情求于老夫人改主意: “罗家这门亲事,您老人家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既然罗四太太要收九丫头做干女儿,将来若罗明敏成了她的嗣子,六丫头嫁过去.到底是嫂子还是姐妹,岂不是说不请了么?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 于老夫人暗暗后悔,不该那么早就把心中的打算告诉长媳,但若不跟她说,又怕她不知约束女儿,让文慧无意中得罪了罗四太太,对日后结亲不利。她便对蒋氏道: “你说的都是什么傻话?!罗家有什么不好?日子富足,又是皇商,虽然算不上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但也从未败落过!罗明敏品行端正,性情又豁达,年纪与六丫头也相配!你总是盘算着要从别房里挑一个嫁过去,怎么也不为自己的女儿想想,这么好的女婿,偏要便宜了别人!,, 蒋氏眼圈一红,含泪道:“ 我们慧儿.....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情,这样的身份 ...从小儿就没受过委屈!先前把她丢在庵里几个月,媳妇儿已经心疼得不行了。那罗家后生再好,终究是个白身,过继之说,也未有定论,便是真过继了,也不过是个低品武官之子,怎能及得上京里那些名门子弟?媳妇儿实在是不忍心......” 于老夫人气得直瞪眼: “糊涂!六丫头再好,出了那件事,也不好再许给名门望族了!越是有权势有名望的人家,越不能许!那件事除了咱们顾家,又不是没别人知道,万一六丫头许了人后,别人把事情说出来,即便她仍旧是清白之身,名声也坏了!别人家岂有不退亲的?到时候六丫头就真真毁了!若是过了门后再出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六丫头连命都未必能保住!到时候她婆家报一个急病而亡,咱们这些娘家人难道还能跟他们闹不成?!” 蒋氏听得直掉眼泪: “婆婆......咱们寻一个老实可靠些的人家罢......哪怕是低嫁......总要是个有功名的人才好 ...慧儿从小心高气傲,多少好人家子弟她都看不上,若到头来只能嫁给一个白身,叫她如何能忍?! ” “ 不能忍也要忍!谁叫她做错了事! ” (百度同名贴吧)于老夫人给哼,“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打算!有了这种念头,再好的女孩儿都不能留了!她若不是我的亲孙女儿,又是从小疼爱的,我何必替她操心?!孩子们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她们好的,你做母亲的,就该有所决断才是!你若瞧不上罗明敏是个白身,便叫罗家人给他捐个功名好了! ” 蒋氏嘤嘤哭着,看着婆母的神情,便知道她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了,只好缓缓收了泪,想着能不能有两会其美的法子。 于老夫人见她眼神不定,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暗暗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劝她:“别犯糊涂,罗家不错了,到底是皇商,你想想他家那别院的排场,京中一些公侯人家还比不上呢!况且归海城风气开明,女孩儿独自上街走动,也没人说闲话。六丫头说来不过是被贼人掳去摔了两下,又不曾真吃亏,在归海这样的地方,便是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若换了别处,光是别人的口沫子,都要淹死她了!你是她母亲,理当知道什么才是对女儿好才是!” 蒋氏听得眼圈又红了。婆母的话似乎挺有道理,女儿好像也挺喜欢归海城的,只是……罗明敏的身份实在太低了些,再说,罗四老爷也只是五品。一定要把她的宝贝女儿嫁到罗家去么?她实在拿不定主意,为难了半日,最后决定,等回京后问过丈夫的意思再说。 顾罗两家到东平府后便要分道而行的风声很快便传遍了整条船,此事先前并无征兆,但听起来似乎又很有道理,众人私下议论纷纷。文怡只在暗中通告赵嬷嬷等人,让她们稍安勿躁,然后佯作不知,每日照旧行事。 文娴只要听从长辈吩咐就好,(百度同名贴吧)并无二话,文娟倒是嘀咕了好几回,又听说些事是文慧一力主张的,便寻借口与她吵了几次,倒是文安,人舱房里出来了,每日在脸上蒙着半块布,陪着老夫人与蒋氏说说闲话,见了文慧,却有些冷淡,常常用审视的目光看她,还时不时嘲讽两句,弄得文慧莫明其妙。 罗家的大船,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到达了东平府码头。罗家商行的人一得消息,便早早赶到码头相候了。顾家也派人去找驻守东平的家人,问及雇船的事。 但那个家人来到于老夫人与蒋氏面前,却满面为难地道:“回老太太、大太太的话,船……被人扣了!” 众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文怡心中一动,转向罗四太太,两人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扣船风波 蒋氏有些气急败坏。这几日,为了婆母执意要将自家宝贝女儿许配给罗家后生之事,她没少烦心,虽然认可婆母为女儿的未来幸福谋划的一片苦心,但始终觉得女儿还能嫁得再好一点,老实懂事又不敢得罪顾家的官宦子弟还是有的,没必要一定屈就罗明敏,但她又不敢反驳婆母,只好在心中暗暗期盼能与罗四太太疏远些,若是丈夫真的听从婆母之意向罗家提亲,那只要罗家没那个意愿,就算自家有些丢脸,但至少女儿的前程是保住了。 就在她为两家人终于有借口分道而行高兴时,家里订的船却出了问题,这叫什么事儿!先前在归海安排不周全,她还能说是弟妹段氏用人不当,但东平府的家人却是京里派过来的,岂不成了她的罪过?!不对。。。。。。这一定是那个贱亖人的错! 这么想着,蒋氏顿时有了底气,寒着脸质问那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船,怎么会被人扣下?!是谁这么大胆?!你没告诉他们,那是我们罗家的船么?!”忽然想起这家人只是小小的家仆,没理由会负责这么大一件事,“家里该不会就派你一个人过来吧?!”好得很!她倒想问问,余姨娘那贱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可是老爷亲生母亲,千里迢迢进京来看儿子,居然只有一个小小的家仆前来迎接?!蒋氏的脸上隐隐露出狞笑。 在场的人都被她忽如其来的气势惊了一惊,那家人害怕得索性跪伏在地,颤声答道:“回大太太的话。。。。。。小的当时就提过了,只是。。。。”他抖了抖,开始不停地磕头:“不关小的事,是二管事。。。。。。那天晚上他不在,小的们听说老太太、大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就要到了,便带人去船上打扫,谁知道。。。。。。不知怎的,停在旁边的船忽然闹气贼来!那家的下人之说贼藏在我们家的船上了,要过来搜小的们不愿,推壤间就动了手,官兵过来调停,不知那家人怎么说的,小的们就被拿进牢里去了,让人去寻二管事,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等第二天过了午,他才赶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官府说的,居然。。。。。。居然被打了板子!眼下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蒋氏一听是二管事来了,立马就泄了气,惴惴不安地偷偷瞄了婆母一眼,便再次斥责那家人:“二管事有错,我自会问他!但是那天晚上在船上的人却是你们!旁边那家船是谁家的?便是拿贼,也要有证据才是!你们既把我们顾家的名号报上去了,难不成官府一点脸面都不给?!” 那家人眼光闪烁,飞快地伏下身去:“小的们冤枉啊!那真不关小的事!都是那家人胡说的!小的们报上了老爷的名号,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啊!!” 蒋氏战战兢兢地看向于老夫人:“婆婆,您看......”文慧立马插嘴道:“不如求东平王府出面吧?好歹也是亲戚,王府总不会不帮我们的!” 文怡立时挺直了腰,故作不解地问:“东平乃是东平王的藩地,这地界上发生的大事小事,难道还有王府不知道的?况且又牵涉到官眷,既然底下人已经报上了大伯父的名号,于情于理,官府都该给些脸面才是,正如六姐姐说的,大伯父家与东平王府可是姻亲呀!官府怎能不分青红皂自地拿人,还打了那位管事的板子呢?”又问那家人:“这是多早晚的事?你们可曾去告诉过东平王府了?” 顾家一行在归海城逗留了三四日,北上时又因为海上有浮冰而导致行程延缓,比原计划要慢了好几天的功夫。 京城侍郎府派过来安排船只的家人,不可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达,可这家人方才却说,知道他们就快到了,才去打扫船只的,可见有别人告诉他们顾家主人到达的日子。联系到罗四太太曾言,在离开归海前,已经派人前来安排了,以罗家人处事周到的作风,八成就是他们告诉顾家人的。但他们一行因海上浮冰之故,又比原本估计的日子迟了两天才抵达东平府,也就是说,顾家家人被打被抓,至少是三天前的事! 有三天时间,顾家人怎会不我上东平王府?!但船至今还被扣住,一定有什么内情。不论真亖相如何,王府此举,都有些不给顾家脸面的意思了。这是个好机今....文怡盯着那个家人,想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家人颤声道:“小的们......去过了....可是.....可是......被挡在了门外......” 文慧立时站起身:“这怎么可能?!你可说请楚你是谁家的人了么?!” “说请楚了,可王府守门的人就是不给小的们进去,也不肯给小的们传话......” 文慧?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4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慧还要再问,于老夫人厉声喝道:“好了!有话我自会问,你是女孩儿,只管坐着听就好!”文慧不服气,又有些委屈和不敢置信,咬咬唇,便直瞪那家人。蒋氏急了,忙起身走过去,抱着女儿硬将她压回原座,自己也往旁边坐了,方才瞪那家人:“是不是王府的门房换了人手?又或是王府最近事忙,闭门谢客?你们没缺了礼数吧?若是实在进不去,往府后我一两位相熟的管事也是一样的。只要把船领回来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事!” 文怡又点头插嘴了:“大伯母说得是,若那些管事也不愿帮忙,王妃的陪房总能我到吧?那都是东平王妃从柳家带过去的陪嫁,不比别人。” 蒋氏闻言一喜:“说得不错,还是侄女儿想得周到!” 东平王妃柳氏,是恒安柳氏之女,陪房的家人自然也是柳家家生子,还有亲人留在柳家当差,才好辖制,而柳家如今的当家夫人,正是顾家长房的女儿,就算王府其他人看不上顾家,不肯帮忙,王妃的陪房却是一定要给顾家脸面的! 那家人缩了缩脖子:“小的们.....把能我的人都我过了,可没人肯答应....不是推说有事,就是不在家.....连王妃的陪房也是如此....小的们实在是没办法......” 蒋氏眼晴几乎要冒出火来:“什么叫没办法?!这种事......这种事......” 于老夫人忽然开了口:“那天晚上......闹贼的是哪一家?你们可认得?” 众人恍然,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就算没有王府出面,光是侍郎府的名头,东平官府也不该执意扣船打人才是,多半是因为那家人的来头太大,他们宁可得罪侍郎府,也不愿得罪那家人! 那家人忙道:“小的第二天就去打听了,是沪国公府的船,船上的是沪国公的夫人与两位小姐,听说东阳侯夫人与小姐也在上头.是预备进京里去的。因为都是女眷,因此他们两家人处事都分外严格。” 文慧的表情有一点扭曲:“东阳便家的小姐?!是哪一个?是他家大小姐么?!” 那家人吓了一跳,又伏下身去:“是...是他家嫡出的那位大小姐.......” 文慧的脸都涨红了,咬牙切齿:“原来是她们!沪国公家的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从小儿就爱跟我作对,我还当她们回家去了,便再不必见面,没想到她们又回来了!好好的.....跑回来做什么?!” 蒋氏心疼地看着女儿:“怎会是她们呢?从小儿就爱跟你过不去的......”于老夫人咬咬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总记着做什么?罗四太太还在这里呢,别让她看了笑话!” 蒋氏这才反应过来,罗四太太还在场呢,有些话不好明说,便忙忙闭了嘴。 文慧却不怎么在意,满脑子都在回忆那几位小姐的可恶之处了。 罗四太太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打了个哈哈:“孩子们小时候总是爱闹些的.其实我小时候也这样,都是小女儿意气......” 蒋氏的脸色好看了些,她不希望罗家答应婚事是一回事,但让女儿的名声受损,绝非她所愿!她看向罗四太太,心中暗叹,若非婆婆有那个心思,对方也算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了。 坐在角落里的文安暗暗瞥了文慧一眼,又看看罗四太太,垂下了眼帘,沉着声音第一次开了口:“咱们顾家怎么说也是官家,若是咱们雇的船出了问题,那就另外再雇便是,闹不闹贼的 ...也怪不到顾家头上吧?二管事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那家人吞了吞口水,答道:“前些时候...就是我们家的船被扣的前一日,码头上出了点事,好象是几个做菩力的贫民见有一艘打着王府旗号的船靠岸,似乎载了什么值钱的物件,便合谋去偷,谁知被人发现了,混乱中砍了船上的一个书生,好像是王府的请客,听说是极得王爷重用的,当场就不行了。王爷与世子大恕,为了抓那些人,搜遍了全城,最后发现他们可能是逃到码头上妄图坐船离开,便下令扣查码头的所有船只,不许未经确查的船离港。如今码头上能雇的船已经没有了,咱们家先前雇的那三艘船,因为有顾家担保,才没被扣住,可这事儿一出......谁都不肯松口!二管事只好让小的们到处去问,看还有没有船空着,想来都几天了,应该有船可以离开了才是......” 文怡忙问罗四太太:“罗家的船没事吧?” 罗四太太朝她笑了笑:“没事,方才商行的管事已经跟我说过了,船和人手都安排妥当,只要我们发话,随时都能走。” 文恰其实早已知道这件事了,此时再问,不过是为了让长房的人听到,见罗四太太给出了心目中的答案,便立时转头去看于老夫人,见后者脸上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心中暗喜。 蒋氏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罗家的船没受牵连?不是说 …所有船都要被扣下搜查么?!”她不信罗家比顾家更有脸面! 这回回答她的人,出人意料地并非罗四太太,却是那个家人:“罗家的船是送贡品进京的,是要为太后娘娘上寿,别说官府的人了,连王府也不敢扣呢!” 文安忙问:“你如何知道?” “罗家的人前几日曾来我过二管事,老太太、大太太和少爷小姐们要坐罗家的船过来,也是他们告诉小的们的,因此小的们知道。” 文安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对于老夫人道:“祖母,既如此,咱们就再烦罗四太太一回吧?横竖那被扣的船只是雇来的,扣了就扣了。咱们家有什么委屈,先进京告诉父亲去!” 文慧瞪向弟弟:“这怎么行?不把事情弄清楚,你就甘心?我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王府会如此无情!必定是王爷和世子为了那件事忙碌,底下人便趁机偷j耍滑!” 文安暗暗咬牙:“这与我们什么相干?难不成咱们还能替王府管敖下人去?我没那么厚的脸皮,祖母与母亲也没有!” 于老夫人才些意外地看了孙子一眼。 文慧神色变幻,面上闪过一抹坚定,正要开口,文怡却比她快了一步:“早些离了这里也好,这东平府……又是百姓闹事,又是杀人,又是扣船的,真真吓人!咱们在码头上多停留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王府行事……也有些不顾亲戚情面……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才些惊惧之色。 罗四太太忙道:“这话不错,老太太,您别怪我多事,我看您这一行人,多是女眷,只有一个七少爷,年纪又还小,虽说聪明能干,到底不好日日抛头露面去跟官府的人打交道。 咱们两家同行多日,相处甚睦,叫我丢下你们,独自带了女儿和家人回京,我怎能放心?!等你们回了京,万事有顾大人做主,亲友故交又能帮着说说话,要比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多了!再说,便是王府,遇到这种事,怕也正焦头烂额呢!”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罗四太太道:“正是这话。家人无能,叫我们做主人的也为难得紧。幸好有你在,那就 “一切都拜托了!少不得,咱们还要再打搅你几日。” 罗四太太笑道:“您也太客气了些,敢情是与我生份了呢!” 于老夫人也笑了,转头就吩咐蒋氏,带人去收拾,随罗四太太的人搬运行李到罗家船上。 文慧膛目结舌地看着众人四散,各自收拾行李去了,急得眼圈都红了,咬咬牙,追上于老夫人:“祖母,您听我说…”话未说完,便被文安一把拉住,硬拖走了,急得她大叫:“小七,你这是做什么?!” 文安闭口不言,半点怜惜都没有,便将她拖远了。于老夫人回头看着孙儿孙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眯了眯眼,叫过如意,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如意点点头,领命去了。 文怡看着她们的举动,留了个心眼,不一会儿,便看到如意领着方才那家人进了于老夫人的船房,不一会儿,双喜走了出来,还将船房的门关上,站在外头守着。 文怡不由得暗暗疑惑:大伯祖母特地传那家人去问话,莫非……顾家船被扣之事…,还有什么内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背后真相(上) 文怡看着冬葵、秀竹与何家的三人将行李收拾妥当,便吩咐何家的出去问长房的管事搬行李的具体次序安排,自己却拿出一本书,倚在床边翻看,装作在打发时间,实际上,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舱房门板被推开,赵嬷嬷回来了。文怡连忙迎上去,压低了声音:“如何?” 赵嬷嬷点点头,小声道:“嬷嬷已经给如意捎了信儿,她眼下正送那人下船,还要去察看老太太的行李搬得如何了,做完了这些,就会过来,对别人就说是来看小姐的行李是否收拾妥当了。” 文怡喜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嬷嬷,辛苦你了!” 赵嬷嬷笑眯了眼:“这点小事,说什么辛苦?嬷嬷这一路上也没帮到小姐什么,心里正不安呢,小姐有事差嬷嬷去办,嬷嬷打从心底里高兴!” 文怡笑了,又拉着她道:“嬷嬷这些天跟长房的婆子媳妇和小丫头也混熟了吧?你能不能......跟她们拉拉家常,不必太过刻意,但若能打听些大伯母的事就好了。我总觉得.....她对罗四婶的态度反反复复的,好一阵,歹一阵,好的时候,恨不得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歹的时候,不是总有理由避而不见,就是见了面也冷冷淡淡的,这实在古怪得紧,偏大伯祖母对罗四婶又一向亲近,并不见有什么异状。我怕当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将来会伤及我们与罗四婶的情谊,嬷嬷就帮着探探大伯母她们的口风,如何?” 赵嬷嬷郑重点头:“放心吧!这种事儿嬷嬷是做惯了的,尽管交给我!”说罢便拉上秀竹,一路低声嘱咐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如意来了。她站在舱房门口,就故意大声笑着向文怡打招呼问好,又问冬葵行李收拾得如何,然后才进门。冬葵早就得了文怡的指示.十分有眼色地装作检查包袱,守在门口看风。文怡怕时间长了会耽搁正事,便开门见山地问如意:“方才我见大伯祖母的神色有异,又传了京里侍郎府派过来的家人私密问话,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意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老太太是见那人方才在人前说话时,目光闪烁,似乎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不放心,才传了人过来再细问。” 文怡叹了口气:“如意姐姐,你也不必瞒我。 我何尝听不出那人的话里有古怪?只是我既与大伯祖母、大伯母一同上京,心里总要有些数才好,不然......什么事儿都被蒙在鼓里,怕是将来吃了亏,我还不知道呢!可我毕竟是隔房的,身边又没有长辈随行,想问也没处问去。除了如意姐姐,我还能求谁呢?!” 如意忙道:“九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母亲的病,还是靠了您赐的药才好起来的,平日要也没少得您的赏赐,奴婢一家人都感您的大恩大德,总说不知几时才能报答您,这会子您再说什么求不求的,奴婢可就没脸见您了!” 文怡笑道:“我也是一时心急,方才这么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是见方才那人说话吞吞吐吐的,倒象是扣船的事有什么隐情,又觉得王府的行事着实有些怪异,难不成是贵人看不上我们顾家,所以连亲戚情面都不顾了?想想半年前那位世子爷过境顾庄时的情形,倒有点这个意思......” 如意摇头道:“王府顾不顾亲戚情面,奴婢不知道,只是平日听老太太提起,柳家与王府是常来常往的,东平王妃与我们家三姑太太最是亲近,往年老太太过寿,王府的管事总要送一份贺礼来,礼数是从来不缺的!因此匪乱的时候,世子......”她隐晦地看了文怡一眼,“老太太私下里没少生气!只是姑太太如今在柳家......有些不如意,老太太也不想跟王府闹得太僵,因此与大太太说好,过路东平府的时候,便去王府问候一声,请个安就好,但不能久留,免得给大老爷惹事。只是没想到,居然又出了这个变故。”她凑到文怡耳边,压低了声音:“这回扣船,十有八九是因为二管事喝多了,在外头胡说八道!谁知偏偏王府的人就在边上,正好听见了,告到王府里,王妃生了好大的气!二管事上门求她帮忙时,被她叫人轰了出来。二管事挨的板子,明面上是官府下的令,其实是王妃的意思,咱们家的船,也是王府故意命人扣着不放的,底下人没法再雇到船,恐怕也是为了这个缘说 ...” 文怡吃了一惊,那个二管事到底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让东平王妃气到这个地步......要知道,那可不是东平王或东平王世子,而是与顾家有亲的王妃! 她想了想,问:“二管事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碰巧遇上王府的人了呢?!” 如意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巧,那一晚是罗家商行的人请二管事去一家有名的酒楼吃酒,特意要了个雅间。因为二管事没带人,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还是罗家的人后来跟几个小厮说了,才知道的。二管事大概是喝得昏头了,不知怎的,居然议论起六小姐来。说是六小姐这回进京,是要嫁给东平王世子的!说世子爷对六小姐情有独钟,关系还十分亲密......” 文怡大吃一惊:“这是怎么说的?!何曾有过这样的事?!”如果是文慧身边的人,还有可能被她的言行影响,但这位二管事......不是京城侍郎府的人么?!文慧自打那一次变故发生后,还没接触过这位二管事吧? “奴婢也不知道!”如意直叹气,“二管事向来不是个糊涂的,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而且居然还大声嚷嚷了,听罗家人讲,好像是闹起了酒疯!若换了在别处,只要不叫外头的人听见,原也没什么,不过是在罗家人面前丢个脸,他家的人还算懂规矩,想必不会四处乱传,可谁成想隔壁的雅间里,就生着东平王妃得用的一位嬷嬷!好象是在待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见的,当即就带人过来掌嘴,又喝令他们不许再胡偏乱造攀扯贵人。二管事被打懵了,是被罗家人抬回去的,第二天快到午时才醒过来,这才耽搁了去衙门领人的事。”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但她很快就抓住了一个关键句:“王妃身边的嬷嬷......为何要在外头酒楼里待客?”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如意歪歪脑袋,“想来.....咱们家的管事,若是遇到什么事,要请要紧的客人吃酒,也有去酒楼的。毕竟,在自个儿家里待客,有些不够尊重,可又没有占用主人家地方的理儿。”她笑道,“老太太从前用惯的几位嬷嬷,每年遇上内院要进人时,也有许多人请她们出去吃酒呢,家常便饭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也得去有名的馆子里叫上一桌上等席面,才能拿得出手,有时也会去馆子里吃。她们都上了年纪了,不象我们做丫头的,出门不方便。” 王妃身边的嬷嬷......在有名的酒楼里款待客人....二管事在隔壁议论六小姐与东平王世子的诽闻......嬷嬷过来制止,还打了人......这事儿果然透着古怪......王府的嬷嬷要招待的客人,必定也是女客,但既然是嬷嬷出面,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无论二管事说的话如何荒唐,也没到当场打人的地步吧?更何况,王府的嬷嬷再尊贵,也没有公然打骂官宦之家奴仆的地步,莫非.....那位客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之处? 文怡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却仍旧有些模模糊糊的,如同蒙了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她定了定神,再看向如意:“这事儿是二管事做得唐突了,但东平王妃心里再生气,过后跟我们说一声,大伯母出面赔个不是,也就完了,怎么就到扣船打人的地步?就算是看三姑母的面上,也不该如此。不是说,王妃与三姑母一向要好么?” 如意叹道:“九小姐,奴婢也不瞒您,我们姑太太 ...如今在婆家不好过呢!柳姑爷嫌她多事,给家里惹了麻烦,她只好跟王府那头疏远了,结果王妃又恼了她,如今她里外不是人,都病倒了。我们老太太就是为了这事儿,才进京来的。” 文怡不由得有些好笑,三姑母做事也太糊涂了,不该亲近东平王府的时候,她不顾柳姑父的意愿硬是要亲近,而如今王府应该正为削藩之事顾恼呢,她却跟人家疏远了,王妃岂有不恼的? 文怡叹了口气,对如意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等王妃消了气再徐徐图之。大伯祖母和大伯母那边...还是与罗家亲近些好,怎么说...人家也是知情人......”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巴不得长房的人离东平王府远些呢!只是能以此为借口,让两位长辈坚定地与罗家交好,也是件好事,至少,她与罗四婶的交往不会受到阻得。 如意点头笑道:“九小姐放心,就算奴婢们不提醒,老太太也想到这点了。先前她才吩咐过,叫双喜把她先前专程为了进京备下的几块上好料子翻出来,送到罗四太太那里,说是谢她仗义相助,借船与我们家使呢!” 文怡微微一笑,顾家借生罗家的船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会儿才送礼相谢,果然有些别的意思。 于老夫人那里的差事繁忙,文怡也不敢耽搁如意太多功夫,便让她先回去了,不一会儿,何家的回来报说可以搬行李了,众人便立时忙碌起来。 罗家备了五艘船,只有两艘载着贡品,剩下三艘都是载人的。顾家长房坐了一艘,文怡禀明于老夫人与蒋氏后,便跟着罗四太太母女坐一艘,两家的粗使男女仆妇坐了剩下那艘。五条船都领了朝廷的公文,沿路官民不得随意上船马蚤扰。 众人虽上了船,但天色已晚,为了迁就宿头,补给食水,众人决定次日早上再出发。文怡便先带着丫头们去了自己的舱房。这回因为行程短,她并没打算用心布置房间,但进去以后,才发现房间虽小了些,却样样齐会,而且住起来十分舒服,比先前罗家那艘大海船上的舱房还要强些。 当她为此向罗四太太道谢时,后者便笑道:“我也觉得不错呢,谈十那家伙,面上不显山露水,其实办事是十分周到安当的!” 文怡讶然:“谈十?!这船是他安排的?可他不是在归海么?!” 罗四太太笑着说:“明敏北上时,把他带上了,方才我听这里商行的掌柜说起,才知道明敏把他扔到东平府来了,就为了安排我们的事,真难为那孩子有心,他是怕掌柜们只会做生意,于此等日常琐事上想得不如家里的管家们周到呢!谈十到了怕有七八天了,顾家那位管事,也是他去联系的。” 文怡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与二管事联系的罗家人居然就是谈十!她忽然想到,莫非请二管事去酒楼吃酒的也是他?! 这接二连三的巧合,让她不由得隔入了沉思......罗四太太察觉到她的异状,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谈十有什么不妥么?” 文怡清醒过来,忙笑着摇头:“怎么会呢?该管事办事一样妥当的,不然罗大哥也不会派他来了。”顿了顿,问起了别的事:“四婶,先前我听侍郎府的人提起...与他们起冲突的是东阳候与沪国公府的人,这两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您可知道?”说实话,她前世虽然确实有些孤漏寡闻,但京中有头脸的权贵,她还是知道的,却从未听说过这两家人,想必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罗四太太讶然:“你居然不认得他们两家?难道在家中就不曾听人说起?” 文怡脸红了一红:“兴许是因为常年在家陪祖母礼佛的缘故,我出门不多,消息有些不灵通 ...”她心中一动,听罗四太太的语气,莫非这两家人来头不小?! (有人猜到了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背后真相(下) 罗四太太听了文怡的话,笑了:“这话倒也是,其实他们两家虽然显赫,但已久不在京城了,又一向不爱张扬,你小小年纪,又不曾在京里待过,不知道也是有的。”遂将这两家人的来历细细说明:“这东阳侯府,说来是今上登基时才封的新贵,听说老侯爷是今上潜邸旧人,曾立下大功的,只是今上登基不到三年,正是大好局面之际,他便告了老,今上再三挽留不得,只好赐了无数金帛田地,放他回乡去了。几年前,老侯爷没了,今上一得知消息,便大哭一场,不但赐他独子承袭原爵,不必照规矩降一等,还亲笔写了奠文,恩准老侯爷入葬皇陵呢!” 怡听得感叹不已,原来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那为何她前世从未听人说起呢?!或许是她听说了,却没听仔细,因此忘了?她低下头,细细品着罗四太太的话,回忆着前世的经历,忽然心下一动:这位老东阳侯,很是聪明呀!既有拥立之功,却在皇帝坐稳了江山之后便急流勇退,免了权势过大引君王忌惮的祸事,窝在家乡却一直不显山露水的,最后还得了陪葬的恩典。皇帝对这样的臣子,一定又是安心,又是信任吧?便是将来新帝上位,只要他家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新帝碍着先帝的恩典,也不能为难他家。。。。。。 罗四太太继续介绍道:“老侯爷固然是不凡,但如今这位东阳侯,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一直在乡中读书,不曾入朝,但在士林中声名赫赫。你不知道他,但你聂家那位表兄,一定听说过这位侯爷的大名,他所编的《古今尚书集注》,在康城书院备受尊崇,听说去年才由今上下旨,令礼部重印,在全国各地学宫推行呢!但这位东阳侯,是个淡薄名利的人,今上三番四次下旨请他出山,但无论是主持国子监,还是为皇子师,他只是不应,还说要专心做学问,无暇理会世俗之事。今上也不恼,反而更宠信侯爷了。” 文怡又是一番感叹。既然是那位老侯爷的儿子,东阳侯自然也不是糊涂人。士林扬名,又在皇帝心中有淡薄名利不爱钻营的好名声,连子孙都要受恩的。更难得的是,避开了皇储之争,也避开了京中的种种权势争斗。这位东阳侯,果然不凡呢! 奇怪,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这样的人家,便是不在京里住,也该有些名声在外才是。 罗四太太又接着介绍起另一家:至于沪国公府,他家老公爷原是先帝时镇守北疆的大将,在军中四十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声望极高。虽说他老人家在十多年前已经去了,但公府的声望依然不坠分毫。他家长子袭了爵,只可惜因为早年在边疆抵御外敌时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大好,便长年在家养着。次子则子承父业,被任命为淮西守备,深受今上重用。”她对文怡微笑道:“说起来,有件事你不知道,原是我们老爷的福气。他刚补军职不久,恰逢老公爷路过他所在的驻军所,不巧病倒了,只好暂时留在驻军所附近的宅子里养病。当时老公爷只带了几个亲兵,身边人手不足,我们老爷便为他老人家做了二十天的护卫,因为肯吃苦,不怕累,又勤快,还得了老公爷两句夸奖。不久之后,公府的人将老公爷接回去了,不到三个月就传来了噩耗,当时曾侍候过老公爷的人,都为他戴了四十九天的孝呢,他家二爷为此还特地赶来见了一面!就是那一回,我们老爷很是认得了几位军中的大人物,也一直顺顺利利地走到今日。不论去到什么地方,但凡是受过老公爷恩典的,谁不念一份旧情?”她垂下眼帘,“为着我的缘故,老爷在外面耽误了这么多年,可那些大人物仍旧愿意护着他。我心里着实感激不已,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他们才好!” 文怡柔声道:“那样不凡的人物,承他恩典的人绝不在少数,即便是四婶一心要报答他们,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要四叔四婶心里不忘公府大恩,时时为老公爷祈福,想必公府的人心里就会高兴了吧?” 罗四太太含泪点头:“你说得不错,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真希望将来有能这样福分,为公府做些什么。” 文怡笑道:“依我说,四婶还不如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以沪国公府的地位与威望,哪里需要四叔四婶出手相助?若果真有那一天,必然不是好事。宁可公府代代平安,四婶也别盼着能有报答那日了。” 四太太不由得笑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果然是这个理,那我只好多为老公爷和国公爷、夫人、少爷小姐他们多念念经,祈求上天保佑他们了。”她低头拭了拭眼角,重新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文怡道:“虽说我是外人,有些话,实在不方便说,但仍旧忍不住劝你。你听了可别恼,我是把你当成自家女儿一般,才会说这些话得。” 文怡见她郑重,忙肃然道:“四婶请说。” “瞧你!”罗四太太嗔了她一眼,“叫干娘!” 文怡笑笑:“是,干娘,不知您有什么话要教导女儿?” 罗四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就是你那位六姐姐,先前议论护国公府与东阳侯府小姐们的话,十分不妥!这两家都不是寻常人家,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传出去了,是要得罪人的!” 文怡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六姐姐向来惯了我行我素,我劝她什么,十句里她但凡能听进一句话,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她又是姐姐,还是隔房的,家中父母长辈都护得紧,我便是有心规劝于他,也不好开口呀?” 罗四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可麻烦了。其实,瞧她平日的言行,我也能看出几分来,她必是从小就备受宠爱的。既是在京中长大,又有这般容貌,想必在贵人们面前也颇得青眼吧?兴许还跟权贵之家的小姐们相熟,或是气味相投,或是发小,因此她遇到别的权贵人家小姐,便有些不大讲究,只把她们当成是自己闺中友人一般的人物了。” 文怡回想这文慧的言行,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测很有道理:“虽不曾听六姐姐具体谈起,但早年她确实对京城闺阁中时兴之物熟悉非常,还能说出宫中哪位娘娘曾用过此物,或是哪位公主、郡主喜爱何人诗词、何种珠宝衣料。还有我七哥,在京里时似乎经常与别家权贵子弟一处玩耍,想必六姐姐也是如此。” 罗四太太叹道:“这也是常事,不说京里,便是我们老爷先前在 南海驻守的地方,在一个地方待着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若是遇上宴席,家眷们都会聚在一处吃酒说话。年轻的少爷小姐们,若是好性儿的,也不会在乎谁的父亲官职高些,身份尊贵些,也不讲什么嫡出庶出,都混在一处笑闹。年纪越小,越是如此。那些官高位重的人家,也乐意叫儿女们有个玩伴可以解解闷。但随着年纪越长越大,身份之别便越发清晰起来。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小时候曾在一处笑闹的玩伴,便会断了往来,偶尔见了面,该有的礼数,便再不能缺了。”她看向文怡,“我这么 说,你可明白?” “是。”文怡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说文慧小时候在京中与那些权贵之家的千金相处,有什么不和,因为年纪尚小,只要没惹出祸事来,人家也不会跟她计较,但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就不能再用小时候的态度面对那些人了。文慧只是一个二品侍郎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那些公侯之家的千金相比。如果她不能明白这一点,今后有的是吃亏的时候! 文怡心中有些闷闷的,不由得想起了顾庄上的情形,同是顾氏一族的女儿,平日里笑闹玩耍,似乎身份并无不同,但真要遇到大事,长房的女儿便明显比别房的女儿更受看重。虽说如今六房家业重兴了,但在外人甚至是大都分顾氏族人眼中,她的份量恐怕还不如长房的庶女文娟吧?!这就是家世不同带来的身份区别了。 虽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文怡心里偶尔还是会觉得委屈,可现在想来,这委屈却全无必要!长房的人们认为六房的女儿不如他家的女儿尊贵,但在别人眼中,他家的女儿也不如别人家的尊贵呢!生这样的闲气,有什么意义呢? 文怡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干娘放心,我会多多规劝姐姐,若是她不听,我便跟大伯祖母说去,她老人家是知道轻重的。” 罗四太太笑道:“这样最好!京中不比平阳和归海,说话谨慎些,也能少惹些祸事。” 文怡笑着点头,忽然记起先前的话题:“侍郎府的管事所雇的船,冲撞的是沪国公府与东阳候府的夫人和小姐所坐的船,这果然不是小事。但东平王府所为,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别说那罪魁祸首的贼人跟顾家不相干,便是看在大伯父份上,也不该如此不顾情面。以沪国公与东阳候的为人,也不会这般不依不饶的。若王妃恼恨二管事言行不当,也不过是下人犯错罢了,跟主人家打声招呼,打几板子,教训几句,也就完事了。以她王妃的身份,又有亲戚的名头,为何执意要跟长房的人过不去呢?” 罗四太太微微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下面报上来的消息,有一条极有趣。”她看了文怡一眼,“谈十在东平府最好的酒楼里订了席面,请侍郎府那位挨了打的管事吃酒,而在他们所订的雅室隔壁,却是王妃身边一位极有脸面的嫉嫉,在要请沪国公府两位小姐的奶娘。就是因为侍郎府的那位管事在席间说话不当,引得王府的嬷嬷不满,报上王妃处,才有了后头这些事。” 文怡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为了确认这个想法,她加紧问了一句:“干娘,公府和候府的小姐,是为什么上京的?只是为了太后的寿辰么?!” 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自然是为了太后娘娘的寿辰,只是也有别的说法,有人说,这是因为皇储初定,今上也有春秋了,希望皇储能早立储妃,而其他宗室权贵子弟,也有不少人到了成婚的年纪。 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顾大人让夫人带着几位小姐上京,也是冲这个去的呢!” 文怡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里已经想明自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东平王世子......其实也尚未婚娶。 对他来说,文慧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文慧能为他带来的助力,都是王府原本就拥有的,何况她还有那个污点......身为知情人,世子只要不是对文慧真的有情,多少还是会在意的吧? 难得沪国公与东阳侯两家的千金都路过东平府,若东平王府先下手为强,与其中一家达成初步意愿,到了京城以后,凭太后对小儿子的宠溺,什么事求不成?只要世子能娶得其中一位千会为正妃,不论是哪一家的,都是一大助力!这两家,一家是军中名宿,一位是士林名家,而且都简在帝心,东平王但凡有一点野心,又怎肯放过这么好的姻亲?! 王妃的亲信要请沪国公府小姐的奶娘,是否也是为了打听两位小姐的事?没想到,顾家的管事却在隔壁雅间里大谈特谈世子与顾家女儿的徘闻,万一叫两位奶娘传回去了,岂不是于亲事有碍?!难道王妃会生这么大的气呢! 那么,不让顾家雇到别的船,是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只要顾家人迟几日进京,那边赐婚懿旨一下,十个文慧来了都不顶用! 文怡想着想着,便眉头直皱。这回的风波,得罪王府事小,就怕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京中,文慧的名声受损,她们一族的姐妹也要受连累。她面带愁容地问罗四太太:“不知在那酒楼里,有多少人听到了二管事的话?” 罗四太太微笑道:“应该只有那位王府的嬷嬷,和公府的奶娘们,顶多还有一两位跟前的人。其实,谈十已经把事情细细交持过了,当时要雅室时,就只有左边的雅间被王府包下,不好动得,另一边的雅室却是空的。那酒楼也不是寻常馆子,隔板本是极厚实的,偏那天有一扇隔窗不知被谁打开了,那位管事的话才会传到旁边屋里去。谈十说,公府的行事向来有规矩,奶娘们便是听到了,想必也不妨事。”她眨了眨眼,“只是......虽然公府厚道,也要侍郎府的人有眼色才好。 你那位六姐姐......” 文怡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去跟大伯祖母与大伯母说,请她们二位说劝六姐姐,进京后见了沪国公府和东阳候府的夫人小姐们,务必要礼数周全,不得造次!” (有多少人猜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绯闻推手 文怡拿定了主意,也不拖拉,出了罗四太太的房间,估算了眼下的时间,离晚饭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说话应该是足够了,便直接前往于老夫人的舱房。 但到了地方,她却发现如意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还嘱咐了守在门口的婆子几句话,似乎在示意她们别让人靠近,打扰于老妇人。文怡忙给如意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得远了些,她才压低声音问:“我正想去给大伯母请安,可是有什么不便?” 如意也小声说:“方才搬来搬去的,老太太累着了,见还未到饭时,便躺下歇一歇,叫奴婢们开饭在唤她呢。九小姐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等晚上再来吧。” 文怡无法,只好转身离开了,这回她去的是蒋氏的舱房。 然而蒋氏并不在房中,她的丫环说她是跟少爷小姐们一起到中舱的小花厅去了。 这小花厅位于甲板下一层,离舱房有些远,原是因为这船并无楼舱,为了方便待客,才特意收拾出来的,地方小小巧巧,但也摆了几件精致家具,瞧着还算体面。但文怡细想之下,却觉得有些古怪。顾家是客人,怎么也不问一问主人,便借了人家待客之地?而且大伯母要在那种地方与儿女说话? 她走向小花厅,离了还有几十步远,便看到有许多顾家的丫头婆子媳妇聚在小花厅外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私下小声议话纷纷。而小花厅的门却紧闭着,文慧的大丫头踏雪跪在门前,已哭得泪人儿一般。 寻梅在旁面带急色,小声劝她:“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没的把你自己也赔进去了!”踏雪却哽咽道:“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平安,便眼睁睁看着爹爹受罚?!” 文怡大为讶然,便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她扫视周围一眼:“怎么有这许多人聚在此处?!” 众人见是别房的小姐,也不怕她,不过是面上装装样子,稍稍低下头作恭顺状,其实仍在私下交换眼色,还有人继续交头接耳。 寻梅小声告诉文怡:“大太太命人拿了二管事与所有京中派过来的家人,正在里头问话呢。 因二管事犯下大错,大太太与六小姐方才都发了火,要重重罚他!”她瞥了踏雪一眼,“二管事就是踏雪的亲爹,因此她跪在此处,只盼着小姐能念在她素日勤勉的份上,饶她爹一命。” 文怡记得那位二管事,就是在酒楼里大肆宣扬文慧与东?br / 生于望族第4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东平王世子“情投意合”的那一位,怪不得大伯母与文慧会生气。hubaowang她虽然听说过踏雪的父母是在京械侍郎府里管事的体面家人,却不知道就是那位二管事。她回头看了看围在门外的众人.沉下脸道:“都围在这里成个什么样子?!不用做活了么?!既有这个闲情,索性我进去跟大伯母说一声,把这门打开了,让大家听个清楚可好?!” 众人吓了一跳,呼啦一声全散了,只有踏雪与寻梅还在。前者仍旧哭个不停,后者犹豫了一下,便向文怡赔笑:“九小姐,奴婢才想起,六小姐的一箱衣裳还没收拾好呢,回头她知道了,定要生气的。奴婢这就回去收拾了。”说罢有些愧疚地看了踏雪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 踏雪脸色白得象死人一样,绝望地看着她远去,真恨不得放声大哭。 文怡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给主人添堵?!还不快起来守在门口处,防着闲杂人等靠近,听了不该听的去?!” 踏雪一悟,随即清醒过来,流着泪给文怡磕了个头,却没有起身,仍跪在地上,身体却转了个方向,脸上的泪水也擦干了,眼晴就盯着来路看。 文怡稍稍放下心来,这时门里却传来了茶杯落地粉碎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蒋氏的怒吼:“你说你不知道?!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还有谁会这么说?!” 一个陌生的、夹杂着哭声的男子声音响起:“真不是小的说的!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胡乱编排小姐呀!小的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话都是罗家的人说的,一定是他们故意把黑锅推到小的身上!小的冤枉啊!” 文怡脸色一沉,心中冷笑。看来这位二管事还想把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他这罚挨得不冤!她犹豫了一下,看了踏雪一眼,见她仍旧盯着来路,没有转过头来,便向门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想听得真切些。 小花厅内,蒋氏再次喝斥:“你居然有脸喊冤?!若不是你说的,为何王府的嬷嬷会认定是你?!你可知道我方才派人去王府下帖子,被门房直接赶了出来,还当着整条街的人嘲讽我厚脸皮妄想攀高枝儿?!我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都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敢说自己冤枉?!”接着是文慧在说话:“母亲,还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打死了事!” 那二管事再次喊冤,一个劲儿地说:“是罗家人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场这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文怡认得那是先前来禀事的家人:“二管事,天地良心!王府的人不知罗家那位管事不是我们顾家的人,把人家当成你的问伙骂了半日,人家都不曾埋怨过半句,不但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还为你请大夫买药,小的们被关在衙门里,也是人家出面将小的们弄出来的。你受了人家的恩典,还要在大太太跟前把罪过算到人家头上,便是小的们位卑言轻, 也看不过去了!” 二管事恼羞成怒:“白小喜!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居然敢倒打我一耙?!罗家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自己的主人都忘了?!” 那白小喜冷笑:“罗家那位管事对小的有救命大恩,小的确实受了他家的好处,但与此事毫不相干。小的只知道在主人面前,是不能撒谎的!”顿了顿,“大太太,七少爷、|岤小姐,若你们不信,只管问其他人!骆安也可以作证!他虽不曾随二管事上酒楼,但二管事出门,是坐了他的车的!回来时也是他驾的车!” 二管事又骂:“骆安如何能作证?!他是罗家的人!” 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小的不是罗家的人,小的原是城外庄户人家,因家里田地没了,便进城给人驾车送货,赚几个辛苦钱,曾为罗家商行运过几回货,但后来改为载人了!这城里城外做各行营生的,没做过罗家生意的也少,那日我只是正巧遇到二管事的差使罢了。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明明是你在大街上召的我,我如何就成了罗家派来陷害你的了?!顾大太太,小的向来是个老实人,同行们无人不知。那一日,小的送了府上二管事到酒楼,便一直在楼下等,不久后来了几辆华丽的马车,一瞧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用的。那马车并不曾停在楼前,直接往后院去了,想必车上坐的是女客。没过半个时辰,那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地离了酒楼。接下来就是罗家的管事扶了府上二管事下来,府上二管事脸上肿了半边,还晕呼呼的,但嘴里还能说话,骂骂咧咧的,都是什么哪家的老虔婆居然敢打他,也不打听打听他什么身份之类的话,其余那些不堪入耳的,恕小的不敢在您跟前提起。罗家的管事还跟酒楼的掌柜与小二说过话,请他们不要将事精宣扬出去,听那掌柜与小二的语气,也都说是二管事得罪了王府的人。至于详情,小的就不知道了。后来几日,因二管事病了在家,身边无人使唤,只拿一钱银子,雇小的打杂,小的也没有二话。 小的句句是实,请顾大太太明辩!” 这个人几句话就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个请楚,虽然没一句话明说二管事的错,却句句都在证明是他错了,还顺便反驳了他方才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醒的辩解。他的语气十分镇定,遣词用句,也带了几分文气,虽然是贩夫走辛的身份,但却让人听不出有一点自卑的意思。 文怡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不该只是一个寻常车夫。 文安似乎也有所觉:“我听你说话的语气,似乎读过书?”回少爷话,小的小时候读过两三年书塾,只是家里穷,实在付不起先生的束修,便极学回家务农去了。”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蒋氏哪里还能听得进二管事的话?哪怕二管事直说自己不曾骂过人家老虔婆,也不肯信了:“人人都说你做了,你还睁眼说瞎话?!你没说,别人为何要说是你说的?!分明是你犯了错还妄想欺瞒主子,逃脱责罚!我要是不罚你,也没脸去见罗家人!”说罢便吩咐儿子:“叫几个有力气的家丁来,捆了他去,给我狠狠地打!” 她这“打“字说得极大声,踏雪离门远些,也听见了,立时哭了出来。二管事也在喊饶命:“小的冤枉!真是那罗家管事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呀!他分明是在故意损害小姐名声,却在人前装好人,小的不服!小的愿意跟王府的嬷嬷对质!” 文怡眯了眯眼,当机立断,推门进去:“大伯母!” 蒋氏、文慧与文安见他进来,都十分意外。文慧铁青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怒色:“你怎么在外头?!” 文怡没好气地对她道:“这里闹得这样大,下人都围在外头看热闹呢!若不是我把人赶走了,还不知有多少人听了不该听的去!姐姐这也要怪我么?!” 文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撇开了头。蒋氏却恍然大悟,狠狠地瞪了跪在门外的踏雪一眼:“多亏了侄女儿了,都怪大伯女,一时气恼,便疏忽了别的。” 文怡趁势劝她:“大伯母,这里毕竟是罗家的船,您在这里处置下人,似乎不大合适吧?” 蒋氏恼恨地瞪向二管事:“难道要我饶了他不成?!”文慧也道:“九妹妹,这事儿你别管,若不罚他,我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 文怡叹道:“他固然是犯了错,但眼下时机太过敏感了,他在你们家里又不是什么小人物,果真从重处置了,总会有风声泄露出去。到时候对六姐姐的名声更不利!不如寻个偏僻些的庄子,远远地打发了,待风平浪静后,再处置不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此人一味将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文怡也看不过去,但若是任由长房的人打杀了他,她看在踏雪的份上,又有些于心不忍,更不愿意罗家的船被他所污。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既然那位罗家的管事就是谈十,那么这二管事话里所提的,关于文慧与世子的闲话出自谈十之。,未必就是假的。谈十受罗明敏之命前来,安排了所有的事,却从未出现在顾家人面前,连名字也没提起, 莫非有什么缘故?若这徘闻真是他在背后推动,那肯定跟罗明敏脱不了干系,也许还有柳东行的一份,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要把这扬风波压下去,省得长房的人发现端倪,顺藤摸瓜。 想到这里,她便对蒋氏道:“大伯母,侄女儿有话说,请您暂且摒退左古,这位二管事,就让亲信之人看守,别让他胡乱说话。”又转向那二管事:“你犯了这样的大错,还想攀扯别人不成?这是罗家的船,你也受了罗家的恩典,休要再犯糊涂了!若继续大吵大闹,惊动了罗家的人,他们迫究起来,难道你还要害得主人被你连累不成?!当心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那二管事素来是蒋氏跟前得用的,也不会然是个蠢人,听了这话,如何还不明白?顾家如今只能搭盛罗家的船进京,若他的话真的传到罗家人耳朵里,人家要追究,顾家是绝不会为了他而得罪人的。他虽有满腹委屈,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狠狠瞪着白小喜与骆安,恨不得把他们拆骨剥皮。 白小喜晚着他,微微冷笑,他平日没少受对方的打骂,如今总算出了口气!想到藏在内衫里的那张银票,他心一然,看向二管事的眼神越发阴狠。 骆安仍是一脸平静无波地跪在边上,听到蒋氏下今,便顺从地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小花厅里只剩下蒋氏、文怡、文安与文慧,后两者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屑于被摒退的人,文慧还皱着眉头问文怡:“九妹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我们要处置一个下人,还要顾前顾后的?!若担心罗家人有话说,便把人带回京中处置就是!何必要把人送走?!” 文怡叹了口气,正色对蒋氏道:“侄女儿才从罗四太太那里过来,听她说起,罗家有行的人在事后打探过,当日王府的嬷嬷在酒楼里款待的客人,就是沪国公府两位小姐的奶娘。还有一件事,今年太后大寿,听说皇上有意为皇储与宗室子弟选妻。” 蒋氏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文慧却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王府.....王府居然......”她身体一晃,跌回原位,“怎么会这样?!” 文安看看她,又看看母亲,脸色惭惭沉下来:“九妹妹的意思是.....东平王府打算为世子求娶那两位公府小姐之一?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文怡摇头:“七哥哥,这事儿确实跟我们家没关系,但罗四太太却问我,难道几位姐姐上京,不是为了这个去的?因为正值婚龄的王公子弟,可不是一两个人。想必以六姐姐的才貌,也在应选之列吧?这种时候,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六姐姐的闲话,该如何是好?!” 蒋氏这才明白了,忙道:“既如此,就该完全杜绝消息外泄的可能才是!为何你要我饶过那混账东西?!” 文怡叹道:“大伯母,他是您身边得用的人,在您家里也很有体面,他女儿还是六姐姐身边的大丫头,忽然没了,难道家里人就不生疑?侍郎府里当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在外头胡乱说话么?” 她也是在赌,暗蒋氏与那位传闻中的余姨娘的不和,应该会让前者对后者抱有极深的戒心。而且,若她没有记错,那位余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年纪只比文娟小一些。 蒋再脸色都白了:“你说得不错!不能叫人起疑!可是....”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文怡:“把人送走了,就能瞒住么?” 文怡回头打开门,看向跪在门前的踏雪:“踏雪,你父亲会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踏雪悟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睁大了眼,立即磕头磕个不停:“奴婢会劝服爹爹,不让他胡乱说话的!若爹爹敢胡说一句话,奴婢就把命赔给小姐!” 文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要说到做到才好!还不快给我滚去见你爹?!” 踏雪忙不迭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了,文怡再把门关上,回头道:“只要咱们家礼数周全,国公府的人应该不会胡乱说话。王府那头,事关他家世子婚事,应该也不会随意提起,还请大伯母随时留意身边的人,不让她们回京后乱嚼舌头才好。等六姐姐的婚事定了,才能放下心呢!” 蒋氏大口喘气:“没错……就是这话……”转向女儿,眼中涌出了泪水:“好慧儿,你千万要听话……你爹和我会好好安排你的婚事,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文慧咬了咬牙,看向母亲:“我……我要嫁给朱景诚!” 蒋氏脸色一白:“什么?!” 文怡忙道:“六姐姐,王府的意思这么明白了,你还不醒悟么?!” 文安则冷笑:“她早被油蒙了心,哪里还会醒悟?!” “你知道什么?!”文慧哭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出了那样的事,我不管嫁给谁,都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只有嫁给他…………只有嫁给他……”她软软地瘫在座位上,浑身颤抖,“只有嫁给他……才能把‘丑闻’……变成‘佳话’!” (近日订阅低靡,希塑能稍稍刺激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 码头偶遇 小花厅内一阵沉默,只余文慧低低的哽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文安才首先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凌厉,竟是连“姐姐”二字都省了。 文慧抬起头:“你听不明白么?!就是那个意思!我一定要嫁给朱景程,不然……无论嫁的是谁,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我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们不是整日在我耳边唠叨闺誉、名声什么的么,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我好歹也是从小知书识字长了这么大的,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世人皆浅薄,最是在意这些虚的!我便是在不经事也吃了几个月的苦头,那样的日子我在也不要经历了!”她伏在小几上大哭。 蒋氏听得心酸:“好慧儿,不会的,娘不会让你在吃那样的苦,你想要怎样娘都依你……文安脸上原本露出了几分哀凄,但听到母亲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望向她:“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姐姐糊涂,您也跟着糊涂了么?!” 蒋氏一窒,但看着女儿,又不忍心反口。 文怡听得心头发闷,深呼吸一口气,才道:“六姐姐,你既然怕日后那件事会传到你夫君耳中,那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东平王世子?他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实情的人!若他在意那件事,你连嫁给他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如今王府有别的盘算了。 文慧抬起头来,面上泪痕点点:“这如何一样?!我若嫁给别人,将来那人知道了当日之事,虽说可能会嫌弃我,但有父亲给我撑腰,他也要顾着自个的名声,断不会主动把事情传扬开去。我担心的,是外头的人知道了,闲言碎语会逼得那人对我狠下心!可是朱景城早就知道了,当初还说他救的我,原本是别人眼中的丑事,转眼就能成为英雄救美的佳话!更何况……更何况……”她脸微微一红,染上了几分羞涩,“他救我的时候,待我很是关心体贴……想必对我并不是没有情意……” 文安闲闲地到:“英雄救美的好像是柳家表哥吧?东平王世子几时救了你?他不过是打了你一个耳光,让你别在发疯罢了!他能厚着脸皮把自个儿当英雄,你倒是配合的紧!当日他虽晕了过去,但是后早就从柳东行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文慧微微变色,神情稍为有些不大自然。文怡也不在地轻咳两声。文安这才反应过来,却又不好赔不是,只得眨眨眼,有些心虚的抛开头去。 蒋氏皱着眉轻斥小儿子:“胡说什么?!柳家的行哥儿跟你九妹妹已经定了亲事,况且他又只是个小小的武举人,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文安听了有些不乐意:“他怎么配不上姐姐了?我倒觉得姐姐配不上他呢!前儿我听见祖母与母亲说话,祖母还打算把姐姐许配给明敏哥,明敏哥还是个白身,母亲倒嫌弃行哥儿是个武举人了!”接着他怪里怪气地嚷道:“不是英雄救美么?美人以身相许,真是一桩佳话!咦?姐姐,你不同意?这是为何?莫非这英雄也是要挑人的?!”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抓过一个茶杯就扔过去:“你还是不是我亲兄弟?!居然说这样的话气我?!”蒋氏忙抱住她安抚,又数落儿子:“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不是?!”文安只是冷笑,下巴高高仰起。文慧见状更生气了,哭着向母亲告状:“娘,你瞧小七那模样!”想到弟弟从前一向对自己是千依百顺的,如今却处处与她过不去,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她便更委屈了,哭得也更大声。 文怡顾不上安慰劝解,她早被文安所言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于老夫人几时产生了将文慧许配给罗明敏的想法?!这这这……这实在太荒唐了!文怡回想起罗明敏那爽朗的笑容,与每每相助于她与柳东行的热血心肠,再想到文慧的脾性,与大报国寺树林里与文慧同行的那个男人,心便渐渐硬起来。 她怎能让兄长一般的忠诚友人,遭受那样的耻辱?! “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必在此吵闹不休了!”她听见自己在说,“眼下的关键是,即便六姐姐自己拿定了主意,那东平王世子又是否愿意呢?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能让人明白看出王府的意思了,若世子当真对姐姐有情,为何任由长辈折辱顾家?!其实大伯父与大伯母都如此宠爱姐姐,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姐姐的,姐姐何必一意孤行?” 蒋氏、文慧与文安听了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过来,文慧止了哭声,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惊慌,有些迟疑地道:“你别胡说……他当日对我是有情的……不过因为半年不见,所以……难免有些冷淡了……”她咬咬唇,“所以我才想要见他!怎么也得让我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也许……他见了我,就会想起从前的情份了……” 文怡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疲惫感。文慧,她怎能如此对自己自信?! 文安想必也听不过耳:“那若是他想不起来呢?!又或者他压根儿就对你没有丝毫情意!我看他根本就没看上你!当初他来平阳时,柳表哥镇日在他跟前说与你有多亲近,他但凡是个知廉耻的,就不可能看上你!若是柳表哥那样了他还向你示好,这人品就不能信了!依我说,你还不如早早死了心吧!” 蒋氏也含泪看着文慧:“是呀,慧儿,听娘一句劝,就忘了他吧。娘会跟你父亲说,给你好好寻一门亲事,要找一个又体面、又有本事、家世好、人品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你而去的人!” 文慧闻言气急:“娘!您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气我?!您方才不是说随我爱怎样就怎样的么?!” 蒋氏嚅嚅地,小声道:“便是娘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王妃都这般打我们的脸了,可见是不愿你嫁给世子的,王府位高极重,我们能奈他何?” 文慧抿抿唇:“那我就去求丽君帮忙!请郑贵妃娘娘出面!只要贵妃娘娘愿意帮忙,圣上下了旨,王妃就算不乐意,那也是白搭!” 文安不以为然:“贵妃娘娘为何要帮你?你没听九妹妹说么?王府看中的世子妃人选,乃是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这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哪里比得上她们?!”小文慧不服气地仰起头:“我比她们长得漂亮!”顿了顿,“再说,你们不是常提起,圣上正打算削藩么?!那他怎肯让朱景诚娶那种人家的女儿?!相比之下,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出身尊贵,却不显眼,容貌才学都好,太后也挑不出错来!柳姑父素得圣上宠信,只凭他的脸面,圣上也会更看好我的!” 文怡直直地瞪着她,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人。 蒋氏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这……真能成么?就怕王府执意不肯……到头来结亲不成,反结成仇了!” 文慧冷哼:“圣旨大过天,王府怎敢违令?!” 文安凉凉地道:“他们不敢违令,只需乖乖听话要你过门,过个三五月,把你毒死了,报个急病而亡,就能欢欢喜喜娶看中的媳妇去了!” 蒋氏脸色一变,文慧气得再摔了一个茶杯:“小七,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你亲姐姐,你却处处与我作对!以前那个伶俐又贴心的小七哪里去了?!” 文安沉下脸来:“早在被你骂出家门时,就死在乱匪手上了!” 这话一出,蒋氏与文慧脸上都是一白。后者迅速红了眼圈:“你……你不是说不再恼我了么?难道是哄我的……” 蒋氏忙安抚她几下,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小七,你当日也有错,眼下既已平安无事,就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文安冷淡地看着母亲,眼圈微微发红:“母亲当真就这样继续纵容姐姐?她嫁人,竟不盼着日后夫妻和睦,却是宁可得罪人,也要嫁过去,这婚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儿子只担心,若她真这么做了,到头来……不但她小命难保,还要把我们全家人都赔进去!母亲尽管继续糊涂下去吧!只是有一天,六姐姐终尝恶果,却回不了头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后悔!” 说完这番话,他便一扭头,打开门大踏步往外走了,听那脚步声,似乎是上了甲板,不一会儿,就传来家人的声音:“七少爷,天快黑了,您要往哪里去?!” “啰嗦!” 蒋氏不安地听着,想要起身去找儿子,女儿却又抱着自己的腰哭个不停:“娘,您听小七的话,真是太气人了!您可千万不能听他的!” 她愁得不行:“你弟弟的话也有道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娘怎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怎会是火坑?!娘,您别听小七的,他心里怨着我呢,宁可看着姐姐受苦,也不愿意帮忙。娘,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受气么?!您就依了我吧!我会让景诚喜欢我的,便是当真丢了性命,也绝不后悔……” 蒋氏抬起手帕拭泪:“你这孩子……真真是我命里的孽障!” 文怡木着脸走出小花厅,反手关上了门。她就不该跑到这里来!看了一场可笑的戏,却把自己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难为文安这位曾经的纨绔子弟能看得如此明白,只奈何摊上这样的母亲与姐姐! 她转过身,再度走向于老夫人的舱房。这回就算于老夫人睡上一日,她也会在房门口等到对方醒来为止!她就不信,没人能制止文慧的妄想了! 一刻钟后,文安坐在码头下面的一个小酒摊上,往嘴里灌了满满一杯酒,便立时被呛得咳了半日,索性一把摔了那杯子出气。 周围的人见他衣着华贵,便知道他来历不凡,又见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去撸他虎须,便离得远远的小声议论着。 文安听得心烦,大力一拍桌面:“吵死了!都给我滚!”随手掏出一把银珠子往地上一抛,“赏你们了!赶紧滚,还爷一个清静!” 小酒摊上的人都是码头上的苦力,见了这些银珠子,眼都直了,纷纷抢了,一哄而散,倒是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踱到街对面,远远地看过来,偶尔交换几个眼色。 文安也没留意,只叫老板上好酒。那老板素来只卖劣等米酒,哪里寻好酒去?只好把最烈的一种送上去,说:“这是小的这里最好的酒了,寻常人都喝不得,公子爷可得悠着些,好歹别醉了,连酒钱都付不了。” “啰嗦!”文安扔了个银裸子过去,“什么好酒?爷还喝不得了? 这够不够?!” “够!够!”那老板喜滋滋地接过银裸子,掂了掂份量,眼珠子一转,便看见街对面那两人还在盯着这边看,他嘻嘻一笑,心里有数,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到灶边操劳一番,给文安送上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心道:“公子爷,这就算小的孝敬您了,也不枉您让小的发了回财。您黄泉路上可别来寻小的麻烦!” 文安喝了一口烈酒,顿时冷得眼泪鼻涕都一起来了,难受得不行,想要骂那老板,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急急起身去倒茶。 这时一只手横过他面前,递来了一杯茶,他忙不迭抢过茶灌了,好容易歇了口气,却忽然想到自己连茶是谁递的都没看清楚就喝了,万一叫人暗算了如何是好?一惊之下忙抬头去看,愣了愣,便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呀,行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柳东行满面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不一会儿,街对面那两个人便被几个大汉捂了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消失了。小酒摊的老板满头大汗,手上不停地擦着灶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柳东行没有理会他,径自在文安对面坐下,笑道:“我正巧过来东平看一位老朋友,正打算寻船回京呢,不想再这里看见了你。你怎么到这种地方喝酒来了?也不仔细瞧瞧周围是什么情形,万一有人见你衣着富贵,出手又阔绰,把你劫到荒郊野外去,可怎么好?你家也不派个人跟着,倒也放心!” 文安冷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离了人便活不成了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习过几年武艺,等闲人等近不了身!至于我家里?他们忙着哄我那位六姐姐呢,哪里还顾得上我?!” 柳东行笑了:“这又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既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来。” 文安讪讪的看向他:“你别笑话我。你要是知道了,保管也笑不出来!” “哦?”柳东行眨眨眼,“那你给我说说吧,也许……我还能给你出点主意?”(文怡不是对手,只好……关门,放柳东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肝胆相照 听完了文安的话,柳东行沉默下来,虽然面上风平浪静,但内心却郁闷非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在东平王府扣船、打人,如此明显地摆出疏远顾家的态度之后,顾家大太太还会派人上王府递帖子去!她还以为自己出了纰漏,叫人看出来了呢!加上顾家那个二管事又一直否认曾口出狂言,偏又没法封住对方的嘴,他担心了半日,却没想到问题会出在那位顾六小姐身上! 此女居然如此冥顽不灵!更可怕的是脸皮也足够厚!柳东行可不认为那位东平王世子朱景诚真的如她所言,对她心有情意,当日救她时,那世子脸上分明就带了几分不耐烦,若非顾虑到柳顾两家人的脸面,他又早早带着文安离开,世子说不定早把她丢下,跑去结交傅游击顺便捞功劳了! 当日他把事情经过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此刻觉得分外无语。这事有些麻烦,就如这顾文慧所言,东平王府想给世子娶那两家的千金为正室,是不可能的,便是宫里的太后,也不会在未知会过皇帝的情况下,任意决定此等重臣之女的婚配。倘若那两家本身有此意愿,肯主动向皇帝开口,那又另说, 但以先代沪国公与东阳侯的明智,他们的子孙又怎会犯这样的糊涂? 既然此事不成,涅磐手打团,那么,为了避免让东平王府再次寻到强有力的姻亲,日后成了 心腹大患,皇帝一定会插手世子婚事。然而,如果选择的对象太差,太后那里又说不过去。 在这种情形下,顾文慧身为侍郎嫡女,又有宫中贵友为援,还真的很有希望成为东平王世子妃。当然,前提是她曾被贼人所掳的风声没有传经那些贵人的耳朵里。有了那样的污点,别说嫁入宗室,能不能活命都说不准! 然而???这种事情若真的传了出去,闺誉受损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顾文慧了! 柳东行微微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文安。后者仍是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使劲儿嚼着花生米。仿佛是嚼着生死大仇。他又再度垂下了眼帘,掩下了眼中的凌厉之色。 顾家的女儿绝不能嫁进东平王府!否则。将来东平王府一旦有什么不轨之举,整个顾家都会受连累。文怡身为顾宜敦族的女儿,多少也会受些影响的。更何况……顾柳两家在朝中向来同气连枝。顾家成了东平王府的姻亲。柳家真能保住皇帝的宠信么!不管他对二叔一家抱着什么想法,毕竟还在这条船上,一朝船翻,他也是要落水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怎能叫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怀了他的前程! 他心头一阵烦闷,也忍不住灌了一杯烈酒。文安见状,便叹息道:“看吧,你听了也一样觉得烦恼吧?虽然她是我的亲姐姐,但我实在是受不了她了!小时候她跟着郑小姐四处玩闹,仗着宫里郑贵妃的势,谁都不跟她计较,没想到她人大了,心野大了,这样的蠢事都做得出来。我娘怎么就不肯听我一句劝,只知道纵容她呢!”说罢小声嘀咕:“我祖母还打算把她许给罗家呢,照我说,还是别伤害人的好,谁知道她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东行手上一顿,慢慢将酒杯放回桌面土,嘴角弯了弯:“你说得不错,这事确实有些麻烦。虽说东平王府显赫,世子也是人中龙凤,但王妃的态度这样明白,连亲戚情份都不顾了,若令姐执意要嫁过去,只怕日后在婆家没有好日子过。东平王可不是寻常宗室,他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弟,一直甚得太后宠爱。 万一王爷王妃都对令姐不满,恐怕令尊的前程也要受些影响的。再说,当日之事……世子一清二楚,他心中当真不在意么?若是如此,也不会另寻姻缘了。”他朝文安笑了笑,说“来前儿我听说了世子的一件事,当时没在意,眼下想来,却是对景儿的。” 文安忙问:“是什么事?” “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的船不是经过东平府么?前日他们两家的船离满进京,世子亲自带人坐了船,跟在后面一路护送去了。他那船上插着王府的令旗,还有王府亲卫护航,听说,是因为世子不放心两家公侯的女眷独自上路,决意亲自护送呢!” 文安唾笑:“他该不会是想着虚张声势,好让京里的人看见了,以为人家已经答应了他的提亲吧!”顿了顿,神色黯然下来,“这么说,我那姐姐真是在白日做梦?亏她还说世子对她有情意,这算哪门子的情意!”清朝手打群 柳东行安慰道:“如今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她步,你也不必太过发愁,好歹,你早早知道了王府的意思,也能早作准备不是么?” “就算我知道了又能如何!”文安闷闷地道,“我娘耳根子最软,又宠姐姐,我姐姐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只会点头说是。怪只怪我从前只知道胡闹,家里人都把我当孩子,如不我长大了,懂事了,她们仍旧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任凭我说得都快吐血了,她们还是一味顺着姐姐……”他抬起头来,“五姐姐是个不管用的,十妹妹又小,只有九妹妹是个明白人,偏她又是隔房的,说话不管用。行哥儿,才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命真苦……,他眼圈一红,泪意便涌了上来。 柳东行拍了拍他的背,状若无意地问:“九小姐也劝了你家长辈了吗?” 文安点点头,便把文怡在小花厅说的话简单提了提,随即抱怨:“若我能得一个这般明理的亲姐妹,何至于愁苦至此?” 柳东行心底却涌出一股甜意,原来文怡在这件事上与他的看法相同。他早该知道她不是那种愚钝的女子,一听说与王府联姻,便只能看到此事的荣耀,却忽视了其中的风险。 他心情变得很好,心下一动,已经有了主意:“依我说,你家老太太是个睿智的老人,应该知道事情轻重的,若她老人家知道了令姐的想法,一定不会任由孙女胡来!你回来跟她老人家商量商量,兴许她会有办法呢?” 文安想了想:“话虽如此,但若姐姐说服了父亲母亲,祖母也不好多说什么。” 令堂会纵容令姐,也是因为疼爱自家骨肉,若知道前头是一条死路,一定不会看着令姐走上去的。”柳东行眨眨眼,“既然令姐一意孤行,那只要说服令祖母与令堂就会。令姐到底是闺阁女儿,没有长辈点头,她还能自个儿给自己说亲么?” 文安无力地摆摆手:“不成的,我娘心里也不肯让我姐姐嫁得不如意。罗家那门亲事,她跟我祖母打了多少天的官司?你瞧着吧,等到了家,她一定会在我爹跟前说明敏哥的坏话,不让我爹点头的!” 柳东行暗暗握了握拳,脸上笑意不减:“我几时说这个了?罗家虽好,毕竟是皇商,只怕顾侍郎也看不上吧?我说的,是我们柳家!” 文安一愣:“什么?” 柳东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当日匪乱过后,二婶的言行有些过分,你们家大概也不认为那门亲事能成吧?可怜我那宁弟,自打离了顾庄,就一直郁郁寡欢,之前还大病一场!如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安弟,她虽然又种种不足,但对令姐确实一往情深的!若亲事不成,我只怕他会继续消沉下去,人就废 了!”百度同名贴吧 文安满脸不自在:“你提他做什么!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一点儿本事也没有,让我姐姐嫁他,太委屈了!” 柳东行忙压低了声音:“有什么委屈的?他是尚书公子,模样儿、才学、性情都不错,待令姐又是真心的,当日之事他一清二楚,若能娶令姐为妻,绝不会嫌弃她!至于二婶,令姐毕竟是她内侄女儿,只要你家老太太出面,难道她还能拒绝!至于我那二叔,你就更不必担心了。近日因宁弟消沉,二叔恼怒非常,已经冷落了他许久,若是知道娶令姐为妻,能让宁弟振作起来,他多半是愿意的!” 文安细细一想,仍旧有些不情愿:“我不信三姑姑真会答应!当日……我姐姐才从贼人手中脱险,她的脸色就难看得要死,之前恨不得我姐姐与柳东宁天天粘在一抉儿,之后却好象从没说过订亲的话似的。再说……那个柳东宁人品不好!他居然把我与姐姐遇险的责任都推到我头上!若不是我当日受了伤,只怕不仅仅是被禁足而巳!活罪是免不了的。他这样没担当,人品又不好,若姐姐真嫁了他,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受苦呢!” 柳东行见他只是不肯,脸上的笑意也消了两分:“你觉得他不好,可如今除了他,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文安一窒,移开了视线。 柳东行叹道:“令堂与令姐都不乐意低嫁,而王府又看不上令姐,若是说了别的人宗,又怕日后才什么闲言碎语的,会害了令姐终生!柳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无论如何,柳家有二婶在,是不会休弃令姐的,也会护着她的闺誉!” 文安动了动嘴,眉头紧皱,却没有再次反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低她道:“三姑姑那边……真会答应么!就怕她一心要为柳表哥求娶高门千金……” 柳东行笑笑:“你离家久了,不知道眼下京中的情形。二婶如今在家不大如意,二叔为先前她亲近王府的事生气,连她病了也不愿意去探望,只顾着教两个庶子读书。令尊又不肯出面帮她说话,加上宁弟病弱,她在家里远不如光前风光。不过决定宁弟的亲事还是能办到的,想必她心里也乐意娶个娘家侄女进门帮衬自己吧?”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4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文安还在犹豫,柳东斤忙添一把火:“若跟令尊说,大概也是愿意的。二叔近来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甚合圣意,巳经进宫晋见过两次了。 但因为他仍旧冷落二婶,你家里想必也有些苦恼。此时若两家能亲上加亲,岂不是更亲密些?你不必在此心烦,只管跟你家长辈说去,他们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文安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不能让六姐姐再胡闹下去了!”说罢又感激她看向柳东行:“行哥儿,多亏你了。” 柳东斤笑得十分亲切:“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好兄弟么!” 文安咧嘴笑了:“没错!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清朝手打群 柳东行笑得更深了,却忽然叹了口气:“实话说,二叔二婶不大待见我,若不是看到你心烦,宁弟又深为相恩所苦,我是不会多这个嘴的!你到了家人跟前,也不必提起我了,只说是在码头上听行商们闲谈,方才知道京中之事就好。” 文安忙道:“这如何使得!我可不能昧了你的功劳!你能帮我姐姐的事解决了,对我们家就是大恩德了!” 柳东行苦口婆心地劝他:“二婶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虽然我与宁弟自小亲近,但二婶始终对我有戒心,你家老太太想必也是如此,何苦叫他们疑我?我替你想办法,是看在你我兄弟情谊的份上,与别人不相干!只要你心里知道就好。” 文安心中感动,伸手拍上他的肩:“好兄弟!”又问:“那你不去船上见见人了?”他眼里有几许深意,“九妹妹也在啊!” 柳东行有些腼腆地笑笑:“便是去了……也见不到的,当着长辈们的面,那不合礼数……还是算了吧。”顿了顿,“不过……我倒是有件事要求你帮忙的……” 文怡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低眉顺眼,静候于老夫人的回应。 于老夫人沉默了许多,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问:“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我?” 文怡恭谨答道:“侄孙女儿只觉得六姐姐所言有许多不妥之处,但大伯母一片爱女之心,侄孙女儿不敢相劝,只好来见大伯祖母,请大伯祖母明断。” 于老夫人眉梢微微一挑:“你觉得....你六姐姐的话......有什么不妥?” 文怡心下一紧:“到底哪里不妥....侄孙女儿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于礼不合...只恐唐突行事,会得罪王府....宗室贵胃,金枝玉叶,六姐姐便是有宫里的娘娘撑腰,恐怕也......” 于老夫人“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文怡见她没有表态,知道她需要时间考虑,便顺从地起身告退。 出得舱房,她在走廊上徘细,最终转向罗四太太舱房的方向。于老夫人看中罗明敏为文慧夫婿之事,她得提醒对方一声! 谁知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文娴身边的侍琴,笑嘻嘻地道:“九小姐,您原来在这里?七少爷回来了,带了好多小玩意儿,说要给小姐们玩呢,您快去呀!就差您一个了!” 文怡满心不解,文安不是生气跑出去的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兴致!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香木传情 仍旧是那个小花厅,但气氛却与先前大不加同。 蒋氏与罗四太太笑眯眯地坐在上座,看着底下一帮小姐丫环娇声软语,偶尔交谈几句,似乎十分融洽。 文安穿梭在姐妹们当中,时不时夸耀自己的眼光,即使被姐妹们取笑几把,也丝毫没有在意,两个时辰前的那场不愉快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文慧见状也才几分疑惑,看到弟弟主动送上来的小礼物,便有些迟疑:“你……先前不是正生姐姐的气么?怎的又消气了?” 文安的表情迅速闪过一丝僵硬,但很快就挤出一个笑:“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一时气急了,才跟姐姐闹别扭,到外头逛了两圈,还有什 么气不能消的?你是我的亲姐姐!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便是有什么不和之处,也不能生份了!” 文慧听了很高兴:“真的?你真的这么想?!你总算明白姐姐的苦心了!” 文安告诉自己,千万要忍住气,就象柳东行先前教他的,要先把人稳住,才能图其他,于是他便继续维持着那个笑脸,点头道:“是呀是呀。六姐姐,你快瞧这个,这可是弟弟亲自挑过的,你看喜不喜欢?” 文慧哪里看得上这些显然是小摊上买来的粗糙之物?但弟弟能主动向自己示好,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认识到先前的错误了?他不会再反对自己的计划 了吧?这个精想让她心情十分愉快,便随手接过那些东西:“都是你挑的?果然有趣。寻梅,快替我收起来。”寻梅立刻应声,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接了过去。 文安不以为意,便拉着文慧到母亲跟前陪着说笑,只字不提先前的争吵,一个劲儿地说些在码头上与夜市里的见闻。蒋氏免不了要数落他几句,但见他兴致高,又与女儿和好了,也不忍多加责骂,便顺着他的口风夸了几句,提醒他下次再出门,千万要带上几个随从,免得家人担心,云云。 文怡来到小花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和乐融融的景象。她的表情又一次麻木了。 她才以为文安是个明事理的,结果仅仅过去两个时辰,他就把先前与母姐之间发生的冲突都抛到脑后,只顾着玩闹了,莫非是她太过高估了他? 罢了罢了,人家平竟是骨肉至亲,她又何苦夹在当中,枉作小人?横竖她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于老大人,就算是尽了身为顾家女儿的责任了。日后文慧际遇如何,又干她何事?!只要长房别连累到她们六房就好! 文怡神色淡淡地走过去,先向蒋氏与罗四太太请了安,蒋氏的精神都在一双儿女身上,随意应了声便算了,罗四太太倒是亲切些:“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今儿搬行李累着了?”文怡浅浅一笑,想起罗明敏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了回去,打算另我时间谈。与她说了几句闹话,便转到文娴文娟姐妹身边坐下。 文娴笑着问她:训训去哪里了?方才我们去叫你,冬英却说你出去了。”文怡答道:“我去看了看大伯祖母,她老人家才醒,似乎有些精神不佳。”文娴忙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连晚饭都没出来吃,可是累着了?回头我也要去瞧瞧她老人家。” 文娟乐呵呵地递过一个柳条编的小蓝:“九姐姐,你瞧瞧这个,好不好玩?这么小小的一个,怪别致的!我记得你家冬英也会编这个,不过编得不如这个小。” 文怡扯了扯嘴角:训训她也就是编来玩儿罢了。这都是七哥哥买回来的?” 文娟点头:训训是呀,我们每人都有一份呢!” 文娴抿嘴一笑:“他从前也没少出去乱逛,但极少给我们买这些东西,今儿当真难得。毕竟是长大了,也知道友爱姐妹了呢!” 文娟也笑了,文怡陪着笑了两声,撇了撇嘴角。文安确实是长大了,懂得友爱姐妹了,只可惜友爱不得法。 文娟忽然面露疑感:“咦?说起来…我们每个都有了,却好象不见九姐姐那份……,说着便住桌面上翻我。 文怡哪里在乎这个?只说:训训不必劳神了,都是有趣的好东西,我随便挑一个就好。”都是些小篮子、小水车、小木马,还有香囊流苏之类的,没什么出奇,大一点儿的城镇市集上便有,比较新鲜的,也就是几个香木雕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牌子,用大红残绳系在一起,打出络子来,还编了几个福寿字,垂了流苏,看上去有几分喜庆之色。 文安闻声走过来笑道:“九妹妹那份我是备了的。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这里的夜市上有卖这种香木串儿,说是从古人新年桂挑符的旧俗演变而来,寻些有香气的木头,也有人直接用桃木的,雕成各种形状,或是在上头写些吉祥字儿,拿大红丝绳串成一串儿,编了络子,腊月里挂在门窗上,取个吉利意思,其实也没什么趣儿,不过是图个喜庆罢了。我特地为祖母、母亲、罗四太太,还有姐妹们都挑了一串,谁知轮到九妹妹时就没了。我只好到别的摊子上买了一串,手艺比其他的差些,我就多买了几个,九妹妹可别生气。”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从里头格起一长串木牌来。 众人一看,那几个木牌果然比别人的都多,但雕的既不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也不是什么吉祥字儿,只是几个不同形状的木牌随意串在了一起,若不是同样有大红络子,怕是连个喜庆意思都没有呢。她们只道文安是对隔房的堂妹不上心,随意买了个东西应付,笑笑也就不当一回事了。文娴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便轻轻瞪了文安一眼:“怎的如此怠慢?!”又对文怡笑道:“我那串有些意思,是几样瑞兽,妹妹若不嫌弄,就跟我接了吧。” 文安一听急了:“五姐姐这是何意?!难不成弟弟千挑万选买回来的东西,五姐姐看不上?!” 文娴忙道:训训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只管收着就好!”文安清了清嗓子,颇有深意地看向文怡,训训九妹妹,你……不会不喜欢我的礼物吧?” 文怡压根儿就没把文娴的话听进去,两只眼晴直盯着那串木牌,心跳得越来越快。 那串木牌,第一个是马车形状的,接着是花——说起来倒有几分象是零陵香的花,上头还染了零陵花的香气!要知道世上可没有天然带有这般香气的木头——跟着的是茶壶、亭子、月亮形状的牌子,最后一个是香炉!若只有一两样,她还能说是巧会,训但七样齐全,却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这在别人眼中毫无意义的一串香木牌,对她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拿着那串木牌打量了几眼,她忽觉手感有异,趁人不注意,将那香炉牌子翻过来一看,后头果然刻了一个,“柳”字。她心下不由得一帐,忙抬头看向文安:训训七哥哥,你这是……” 文安又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地说:“虽说雕工不大好,但头一回做,也就那样了。”接着将东西直接住她手里一扔,便撇过头:训训快拿了去!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文怡咬咬唇,抓着那串香木牌,屈膝一礼:“谢七哥哥。”便不再多说,只是心里仍旧惊疑不定。文安那话是井么意思?那串牌子…莫非是柳东行做的?他不是住北华山去了么?! 文娴悄声对她说:“七弟太失礼了,你别恼,我这里还有好些有趣的东西,你尽管挑,就当是我为七弟赔礼。” 文娟也把自己面前的东西推过来:训训还有我的!九姐姐你挑吧!”眼里却带着几分不舍。 文怡笑笑,把那串香木收进袖里,垂下眼帘:“多谢费心了,这个很好,我很喜欢。” 文慧满脸是笑地从对面走过来:“行了,别推辞了,这么多东西,你便是多挑一两件,又有什么要紧?别学那小家子的做派!”又扫了文怡袖子一眼,训训小七胡闹,便是香木串没有了,买其他的也是一样的,如今这样倒显得刻意!”于是叫寻梅把自己得的那串牌子拿过来,塞给文怡:“我用不着这个,你拿去吧!” 文怡忙推辞,她便拉下脸:训训你再这样,可见是仍在恼我了?!方才连小七都跟我和好了,你还有什么可气的?!” 文娴与文娟对视一眼,后者撇撇嘴:“六姐姐,你少惹一回事不成么?!又怎么了?!”前者刚劝她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有什么可吵的?倒叫长辈们跟着生气。” 文怡看着文慧的脸,淡淡一笑:“我哪里有生气?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既然六姐姐一片成情,我就却之不公了。”说罢便将那串木牌收下。 文慧见状笑了:“那我们算是和好了,你从今住后,可不能再跟我闹了?” 文怡笑笑,没说什么,文慧还要再开口,听得文安在叫自己,便再也顾不上文怡,急急走了。 众人玩笑了一阵子,于老大人那边就叫丫头来说话:“已经很晚了,明儿一早还要上路呢,都早些歇下吧。”众人只好各自收拾东西回房去了。 文怡沉默了半个晚上,此时便特意落在后头,又在廊上等了一会儿,见文安从小花厅里出来,她才向他走了两步,却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起。 文安却主动笑着说话了:“九妹妹可是看到那牌子上头刻的那字了?那就是那人刻的,刻得不好,却是一番心意,九妹妹别害臊,就留下玩吧!” 文怡一时红了脸:“七哥哥“你“你是从哪里得了这东西的?!” 文安笑道:“方才在附近吃酒,偶尔遇上的,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多亏他帮我出的主意,我如今心里好受多了!这也算是我投桃报李吧,他把这玩意儿刻好也有时日了,只是不知如何送过来,一直随身带着。他那么高大一个人,遇到这种事却扭扭捏捏象个小姑娘似的,真真笑死人了!” 文怡脸更红了:“这……实在是太…”太鲁莽了!柳东行怎能这样放心?!他就没想过,万一文安在长辈跟前露了馅,该如何是好么?!而且……这串香木牌,象征着两人几年来的情意,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透露给外人知道呢?! 文安不知她心里纠结什么,只道她是女孩儿家脸皮薄,便笑道:“得了,我不会告诉人的。住日这种事儿我也常做,算不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可别在其他人面前露了口风!”又特别嘱咐她,“我在码头上见过行哥儿的事,你也别告诉人,这是我们哥俩儿的私密!千万记住了?!” 文怡点点头,转身要走,忽地脚下一顿,又转回来向他道谢告辞。文安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自个儿走了,文怡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方才抬脚离开。 待回了房间,她掏出文慧送的那串牌子,随手丢给了冬英,等丫头们铺好床铺,便将她们打发出去了,自己倚在床边,从袖子里取出那串长长的香木牌子,一个一个地细看。 从最初的马车救人,到药香谷中的零陵飘香,再到宣乐堂的以茶陪罪,草亭中的诉说原委,再到归海罗家别院里的月夜相会 …每一个牌子,都代表着她与柳东行之间的过往,一时间,她心里竟是又酸又甜,那酸带着涩,那甜却出人意料地深远绵长…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个“柳“字,心底的甜意便一点一点地加深,什么文慧,什么文安,什么蒋氏罗四,什么王府公府……通通都模糊了印象,她只记得那个人,那个一刀一刀,笨拙地为她刻着香木牌的人,他曾经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不会辜负了她…… 文怡嘴角糙糙弯起,再次接着那香木串,接着上头的纹理,却忽然双目一凛,凑近了烛台,细细摸着那块花朵形状的牌子,发现它的侧面上有一道奇怪的缝隙,似乎是两块木头拼了起来,与其他木牌大不加同。方才她在上头接索着,似乎摸松了一点,两抉木头错开了,难道这个有什么机关? 她将那木牌沿着错开的方向一提,“咋哒“一声,木牌横着一分而二,露出里面的一个凹槽,凹糟当中夹着一片薄娟。 她眨了眨眼,将那薄绢取出,见上头写了蝇头小字,忙打开看了,却是越看越脸红。 那是一首古人的小令: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她还以为柳东行会在薄娟上写什么呢,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文怡不觉双颊红透,但转念间,将柳东行的形象住这小令上套,想象着他“身似浮云”、“气若游丝”的模样,便顿时笑倒在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罗四高升 文娟扭头过来笑着想跟她说些什么,见状不由得苛怪:“九姐姐,你的脸怎的这么红?” 文怡一窘,忙胡乱寻了个借口:“会么?大概是有些热了吧?十妹妹不觉得这船舱里的暖炉烧得太旺么?” 文娟更疑惑了:“会吗?我还觉得不够暖和呢!北边不比平阳,冬天要冷得多。如今都十一月天了!” 文怡干笑两声,迅速转移了话题:“大伯母怎么好象脸色不大好?” 文娟转头去看了看,见果然如此,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对文怡道:“昨儿晚上祖母把伯母叫过去说了半夜的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今早一起来,伯母便是这副模样了。” 文怡心下一动,微微一笑。 码头不远处,柳东行望着远去的船只,心里生出几分不舍。接理说,顾文安应该已经把东西送到了,只是他未得确信,总觉得有些忐忑,怕过程中会有什么变故不过,若是文怡顺利收到了东西,大概又要怪他鲁莽了吧?她会找到那首小令么?不知她看了以后,会有什么感想? 柳东行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啧啧”罗明敏在旁瞥见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打趣,“没想到你这一天到晚都阴沉着个脸的人,也有面上甜得可以拧出蜜来的时候!我算并了眼界了!要是那帮小子也在,一定会大呼天要蹋下来了吧?” 柳东行收了笑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人。罗明敏忙叫住他:“别啊!怎么?过桥拆板啊?那写情诗的主意可是我出的,你讨好了佳人,就把媒人扔过墙?哪有这个道理?!” 柳东行无奈地回过头:“行了行了!你嗦叨一晚上了,烦不烦?! 你找的那待也太露骨了些,还好我没听你的,不然九妹见了,一定要恼我!” 罗明敏嗤笑:“你懂什么呀?!女儿家心思难测,若你是她中意的人,便是写的东西再不合她意,她心里也是甜的;若你不是她中意的人,便是写上三百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妙好诗——她也不买你的账!”说罢眉头一挑,“我问你,她中不中意你?既是中意,那你写的诗越是缠锦悱恻,越是浓情蜜意,她岂不是越欢喜?” 柳东行不想再跟他争辩下去了:“我们几时才能回京去?这样偷偷摸摸的,终究不是正道。我二婶那里还有麻烦呢,赶紧把亲事说明白了,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罗明敏窃笑:“怎么?心急了?放心,待事情办完了,你自然就能回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京城上下正忙着太后大寿的事,接下来又是三皇子选妃、立储什么的,至少有一年半载可忙呢,你家二婶没功夫打理你!” 说笑完了,两人上了附近停靠的一辆马车。这马丰外表平平凡凡,拉车的马也是普通货色,车夫更是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是落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一甩鞭,马车便往大街方向去了。 罗明敏听着外头市集的喧闹声,凑近了友人:“已经确认过了,那人确实当场死了,底下交上来的东西也是真的,而且因为王府的人始料未及,并未准备副本。宫里算是暂时太平了,只等上面发话。” 柳东行皱了皱眉:“既然正值太后寿诞,估计这事儿是不会有结果的。只能让东平王府再逍遥几年。” 罗明敏有些泄气:“通政司为了这事儿,废了几个好手,连安了十多年的钉子都用上了,要想在这地方再安插人手,没个三两年都不能成事。就这么饶了东平王府,实在叫人不甘心!” “能有什么办法?别说有太后在上头压着,就算没有,圣上碍着世人,也不能对亲弟弟赶尽杀绝。”柳东行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事儿王府那边似乎只当成是一件意外,没想到我们的目标就是赵思存和他那份秘图,面且动手的人烧了他们半条船,他们大概以为那图已经被烧毁了。既这么着,咱们就暂时接兵不动,看王府如何行事。若他们真的没起疑,那就定有后手,到时候咱们再抓他个出其不意!便是不能除了他,好歹能替圣上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罗明敏不解:“既不能除他,怎能算是替圣上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柳东行笑笑:“咱们圣上既是孝子,也是慈兄,弟弟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妄想从秘道潜入宫中谋朝篡位,做哥哥的不能始息乱臣贼子,免得坏了礼法规矩,但又不忍心害了亲手足的性命,那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夺其爵,禁其足,放到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了!再者,连圣上亲弟都被削了藩,其他人又怎好意思例外?” 罗明敏哑然失笑,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东平王因罪夺爵,那些没有行谋道之事的藩王与他是不同的,又怎会轻易交出藩地?” 柳东行皱皱眉:“那就不把东平王府的罪名公开,明面上只说是东平王兄弟情深,体察圣意,主动交出藩地来?这倒便宜了他!只怕还要落得个好名声,太后若是不知情,还会怪圣上薄待亲弟呢!” 罗明敏失笑:“都是暗地里阴人,这罪名倒也不算冤枉。”又说起另一件事:“谈十已经悄悄随我家的船队进京去了,若有什么消息,他会捎信过来。我们从今儿起,需得寻找另一个人,就是那赵思存的胞弟赵思远!他们祖上既是当年修建宫内密道的匠师,没理由赵思存知道的事,赵思远会不知道!说不定他那里也有一份地图!我们必须赶在东平王府找到他之前,把这个后患解决掉!” 柳东行双眼闪过一道厉光。 罗家的船队因是送贡品进京,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寻他们麻烦,是以罗顾两家的人,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到达了京郊淮江边的码头。 船一到岸,罗四太太便命人往京城报信。罗家在京中有一处宅院,供归海本家族人在京中逗留期间居住,京城的罗家分支则另有住所。罗四太太上京之前,归海本家已经捎信入京,命宅子里的管家仆人清扫房屋,眼下罗四太太到了,正要通知他们来迎接。 顾家这头,蒋氏也在第一时间派出家人回侍郎府报信了。不知是不是快要到家的关系,她这两天一直消沉的情绪终于有了好转,似乎重新振作起来了,甚至振作得有些过分,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不停地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搬动行李。 于老夫人安坐在房中,听着丫环们的回报,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说,一心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罗家人就到了。他们有人守在码头附近,因此来得特别快。 那罗家管事四十来岁,穿着干净的布袍,一瞧便是能干稳重之人,到得罗四太太跟前,先行了一礼,还未及问好,便满面笑容地磕了头:“小的许春山,给四太太、七小姐、八小姐请安,恭喜四太太、七小姐、八小姐了,昨儿兵部才下的文书,我们家四老爷升了正五品淮西守备,总掌淮西兵事,圣旨已经发往淮西去了!” 罗四太太先是一愣,继而惊问:“怎会是淮西守备?!小阮将军呢?!” 许春山仍旧笑禀:“原北望城守将查老将军告老,小阮将军升了正二品龙虎将军,加授北望总兵,改驻北望城。我们四老爷就是小阮将军荐上去的。沪国公府四日前到了京中,昨儿一得了消息,便送了帖子过来,说过几日要在公府宴客,请四太太千万要带着小姐们过去呢!” 罗四太太这才露出喜色:“这真是一件喜事,我们必去的。 文怡在旁听着,虽不大清楚这将军总兵什么的,有何特别之处,但罗四老爷升职,确实是件喜事,忙向罗四太太道喜。 罗四太太拉着她的手,笑道:“同喜同喜。你如今是我干女儿了,我们家的喜事,不也是你的喜事么?只可借这么一来,咱们认亲的酒席就得往后推了于老夫人这时从屋里走出来,笑道:“不如一起办了吧?岂不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文怡诧异。记得前不久,大伯祖母对自己认罗四太太为干娘一事,还是无可无不可的,怎的忽然热络起来?她心下一动,看了罗四太太一眼:莫非是因为罗四老爷高升之故?这么说来淮西位处边城,离边界处的北望城最近,守备便是那里品级最高的武官,虽说只有五品,却着实要紧,非皇帝亲信不可担任。罗四老爷既然得了这个职位这么说,他的前程相当看好了?!只是不知新君上位后会如何文怡正沉思间,罗四太太似乎对于老夫人的提议很是心动:“只是我如今到了京城,诸事都不熟悉,且我们老爷也嘱咐过我,进京后行事不可过于张扬。我本来并没打算摆酒席的于老夫人叹道:“你终究是年轻,虽在南边也经历过一些事,却没在京城待过,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你们老爷既是在边疆为将,你在京城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替他打理家务、管教儿女而已,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你也要多用点心。不说替你们老爷分忧,好歹也帮他结些善缘才好。这次高升,原是极好的机会,你把你们老爷素日交好的大人们和他们的家眷请来吃一日酒,算是谢过他们对你们老爷的照顾。再有方才这位管事不是说,沪国公府的人请你去吃酒么?那你也该还他一席才是。你若觉得为难,只管来问我,我虽然多年不理这些庶务了,年轻时也见识过,替你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 文怡抬起头来,看向于老夫人。她不相信,对方会因为罗四老爷升了半品,便忽然对罗四太太亲近起来,莫非这沪国公府才是对方的目的? 罗四太太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似的,仍旧用感激的语气对于老夫人说:“这怎么好意思?太劳烦您老人家了!您一路辛苦,身子又不大爽利,我做晚辈的,怎好再让您操心?” 蒋氏正担心婆婆会趁此机会与罗四太太加深交情,并敲定女儿的婚事呢,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婆婆,您不是总说身上不好么?既然到了家,还是好生休息几日吧!罗家自有管事,最是能干不过了,一路上咱们的起居饮食都是他们帮着打点的,您老人家昨儿不是还夸过罗家管事能干么?这宴席之事,想必也不在他们话下。” 于老夫人抿了报唇,嘴角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是怕我累着了,但我精神好着呢,难不成都当我是好人了,动不得了么?”说着冷冷地瞥了媳妇一眼,看得蒋氏胆战心惊,连边上的文娴、文慧、文安与文娟都听出了几分异样。文怡看了看于老夫人,再看看蒋氏,回头望向罗四太太,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码头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蚤动,顾家的下人在甲板上嚷道:“六小姐,郑家小姐来了!” 文慧一个激灵,冲了出去:“你说淮?!” 寻梅跑了过来,脸上不掩兴备:“小姐,是郑小姐!她得了消息,特地过来迎接您呢!” “真的?!”文慧别提有多兴备了,只来得及回头跟祖母与母亲说一声“丽君来了,我去见她!”便蹬蹬蹬跑上了甲板。蒋氏急急叫人:“快叫人围樟子!”许春山在旁稳稳地道:“小的上船时已经吩咐人围樟子了,顾大太太不必担心。”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文怡随着众人走上甲板,预备下船,便看到文慧站在码头上,与一个身着华服的明艳少女手拉手说话,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靠近她们所坐的几条船的码头一角,已经围上了六尺高的蓝布樟子。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斜斜停靠在入口处,檐下的珠玉樱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文怡如遭雷击。这马车的外型,车帘的用料,插下的珠玉,甚至是拉车的马的毛色,都跟她记忆中的形象重合了。 这分明就是前世她在大街上遇见文慧的车驾时,后者所坐的那辆大马车! (居然晚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前世今生 文慧对看分别已久的好友,心里说不出的兴奋:“我可想死你啦!乡下的日子别提有多闷了,你又不给我写信……” 郑丽君笑道:“你这没良心的,我也想给你写呀!可你也不想想,我这半年来忙得跟什么似的,连觉也不能多睡半个时辰,哪里有功夫给你写信?!” 文慧眨眨眼,面露好奇:“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要学习宫规礼仪的事?”见郑丽君抿嘴笑着点头,她眼睛睁得老大,声音却压低了, “我都听说了,三皇子要立储了吧?你既然要学那些东西,是不是意味着…”.你要当太子妃了?!” 郑丽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虽然还没有明旨,但姑妈已经透露了这个意思。” 文慧想了想,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我这一路来,都听到别人在说……太后要为皇储选妃呢?不是已经定了你么?” 郑丽君脸色有些不大自在:“这个么……走走过场还是要的,但最终结果如何,太后说了也未必算数,怎么也得看圣上的意思不是?” 文慧歪歪头,随即又笑了:“罢了,随上头怎么折腾吧,我只要知道最终成为太子妃的人是你就好!”说罢又抬头张望那辆大马车,“那个是哪里来的?好象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车。” 郑丽君一脸得意:“姑妈赐给我的!只比郡主们坐的朱轮车小一点但论华丽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这是内造的,不过形制用料都没有违制之处,就算御史们见了,也抓不到我家的把柄!”说罢凑近了小声说,“你还没瞧过里头呢!简直就是百宝箱!坐的褥子也极软和!” 文慧忙道:“那我可得好好开开眼,这样的车我也没坐过呢!”郑丽君仰着明艳的小脸笑得欢快:“这有什么?只要有我陪着,你爱坐多久都行!” 文慧闻言有些扫兴:“难道我不能借来坐么?不是说没有违制之处?” “那怎么一样?”郑丽君正色道,“这是姑妈赐给我的,我叫人陪我同坐是一回事,你独个儿坐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爹常跟我说,虽然咱们家圣眷正好,三皇子又即将登上太子之位,但行事也不能太张扬了,免得叫人非议,给姑妈和三皇子惹麻烦!若不是我想让你瞧瞧这车的模样,今儿也不会驾它出来!” 文慧无趣地撇撇嘴:“那太可惜了,我也想有这么一辆漂亮的马车呢。”心里却道:驾着这样的车到码头上来,居然还说不张扬?分明是存心要向自己炫耀! 郑丽君笑了笑,拉着文慧的手道:“你放心,凭我们的交情,日后你说不定真能得一辆这样的马车呢!”等她成了皇后,赐给好友一辆朱轮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文慧这么喜欢这辆车,到时候她索性就把它赏给文慧好了! 她二人不停地聊了好一会儿,顾罗两家的人已经纷纷下了船,侍郎府那边也派人抬了轿子过来迎接了。 蒋氏吩咐完底下人搬运行李,便走到女儿身边,笑容里带了几分讨好之色柔声对郑丽君道:“丽君啊,难为你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迎接我们了,慧儿有你这样的好姐妹,实在是难得的福气!” 郑丽君忙对她行了一礼,甜甜地笑迸:“我与文慧从小一块儿长大,比亲姐妹都亲呢!她走了这大半年,可想死我了!今儿也是凑巧,我出门时见到你家的下人骑马回府报信,我使把人拦了下来,一听说是文慧回来了,立时就赶了过来。从今往后,我又能跟文慧在一诀儿玩啦!蒋夫人,你气色瞧着不错呀,一路上还算顺利吧?听说太夫人也来了?那我可得去向她老人家请个安才好!” 蒋氏满脸是笑:“哎哟,你这孩子从小儿就是最知礼的,这点可比我们慧儿强多了。老太太就在后头,她年纪大了,行动比人慢些,若是知道你去向她请安,一定会很高兴的!” 文慧对母亲贬低自己的话有些不满:“娘,您在说什么呀?我难道不知礼么?”便拉着郑丽君去向祖母请安。 于老夫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下船来,平已看见了正与文慧说话的郑丽君,从寻梅口里的“郑小姐”以及文慧平日所言来推断,她很快就猜到这今年轻女孩儿正是即将立为皇储的三皇子生母郑贵妃的娘家侄女。 曾有传言说,这位郑小姐就是内定的三皇子妃,虽然近日外头流传着太后与皇帝要为新皇储选妃的小道消息,甚至连沪国公与东阳侯这样人家的小姐也被认为是皇储妃的候选人,论出身门第理当比郑家女儿更有把握,但可以肯定的是,有郑贵妃在宫中,三皇子又即将被册封为太子郑家地位水涨船高,这位郑小姐将来即便不是嫁给皇储,前程也必然贵不可言。顾家目前处境有些尴尬,能与这样的人家交好,是件极有利的事。 于老夫人对迎面款款而来的郑丽君展开了亲切的笑容,见她屈膝欲行礼,便忙让丫头去搀扶:“不必多礼了,你既与我们家六丫头好得跟姐妹似的也不必象外人那般多礼。”接着又解下腰间系的白玉环佩饰,“今儿仓促,我一时竟备不出象样的见面礼来,这是我素日常带的,你若不嫌弃,便拿去玩吧。” 丽君接过那佩饰,见那白玉环通体雪白别透,无一点瑕疵,握在手里隐隐生温,便知道是上品好玉,即便在宫里,这玉环也称得上难得了。她忙道:“这太珍贵了,丽君不敢当。” 文慧则在旁抗议:“祖母!这白玉环我求了您这么久.您都不肯赏我,怎的一见丽君就送了给她?!您太偏心了,我不依!” 于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别胡闹了,当心叫别人看了笑话。你的好姐妹,祖母怎能随便拿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打发?这样的东西我还有几件,回头你自挑去!”又对郑丽君笑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不过是拿件小玩意儿作见面礼罢了,你难道还见得少了?就收下吧。” 郑丽君笑了,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使上前很自然地接手了双喜的差事,搀住于老夫人的臂弯:“老太太,丽君见了您,也觉得亲切,就好象看到了家乡的祖母似的。您这回上京来是要长住的吧?那可好,丽君往后一定是常来给您靖安,您可别嫌我烦呀?”文慧忙挽住祖母的胳臂,把如意给挤开了,眨眨眼,迸:“这下可麻烦了!祖母,这丫头最会烦人了,您早早打声招呼,叫她别老是上门来蹭吃蹭喝的,不然咱们宋都要被她蹭穷了!” 于老夫人笑骂:“胡说,丽君愿意来是好事,咱们家只有欢喜待客的,哪有叫人不要上口的理儿?也不怕人笑话!”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慈爱,仿佛在对两个孙女儿说话。蒋氏上前凑趣,四人便说说笑笑的,仿佛原来就是一家人。 文安早就叫过顾家派来接人的家人问话去了,文娴文娟跟在于老夫人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与郑丽君说话。文娴只有几分好奇,因顾虑到自己的身份,年纪又居长,便一直娴静端庄地站着,半声不吭。文娟则竖起耳朵倾听她们交谈的每一句话,想到郑丽君的身份,眼中的惊奇更甚,一边专心致志地听着她话里话外泄露的“贵人们”的生活信息,一边对文慧生出几分不屑:这样的千金小姐才叫尊贵呢,你也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见过些世面,也好意思在我们跟前装高贵?! 文怡一直沉默着站在最后。从看到那一辆马车开始,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郑家小姐……郑贵妃的娘家侄女…”.她怎会没想到呢?前世,最后登上皇位的新君就是郑贵 生于望族第4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就是郑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在郑王等一众皇子落马之后,三皇子便顺利的成为了皇太子,娶的正室就是生母郑贵妃的娘家侄女,太尉郑轩辰的千金。这位郑小姐,便是她在京城大街上听到的那位与文慧“以姐妹相称”的皇后了。那么文慧前世所坐的马车,与这一世郑小姐所坐的马车外形相同,也没什么奇怪的。 原来文慧在这么早就与未来的皇后相熟至此……怪不得她日后行事会如此嚣张,原来是因为攀上了正确的大树吗?这么说,顾柳两家即便眼下有些小麻烦,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文怡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古怪,按理说,有了这样的推断,她应该会感到轻松才是,毕竟那意味着家族前程安稳无忧,可为什么,她的心头会这样闷呢? 她好象…在重生以后,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一晚发生的事了……但这辆华丽的大马车,却让她瞬间忆起了冰冷的剑刃插进自己身体的感觉。 她将视线转向文慧的笑脸,神色复杂。 “小姐?”冬安葵觉到她的异状,“可是身子不舒服?” 文怡将注意力拉了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罗四太太处理完行李的事,又把女儿交给了奶娘,让她们先上马韦回过头来,正好听到文怡的话,忙道:“若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千万别瞒着,这时节最容易得风寒了!你们年轻女孩儿家生得弱,万一病了,岂不是糟糕?” 文怡心底生出一丝温暖,感激地看向她:“我真没事。干娘,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您。” 罗四太太笑了:“傻丫头,你既然叫我一声干娘,难道我不下帖子,你就不来看我了?我带着你两个妹妹住在京里,也没什么去处,你得了空,干万要经常过来才是。酒席的事,我会叫人操办,你到了日子可一定要来!”文怡拉着她的手,笑着点点头。 于老夫人那边听到几句,便隔着远远地扬声道:“四太太可千万别忘了我的话!定了日子,尽管捎个信儿来,我们也好早些帮着预 罗四太太笑着上前几步:“这怎么好意思?又要您老人家费心。”于老夫人摆摆手:“九丫头能认你做干娘,也是她的福气,她是我的侄孙女儿,在京城,除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长辈在了,我们不帮她操持.又有谁能帮她呢?” 罗四太太一笑而过。 郑丽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文怡,又跟文慧悄声交谈几句。文慧对文怡的印象“挺好”,便把她的来历简单地告诉了好友。郑丽君听说是位已经订亲的姑娘,又只是文慧隔了房的族妹,便没多留意,格兴致转到文娴文娟上去了。 文安跑了过来:“祖母,母亲!府里已经捎信拾父亲了,咱们先回府去吧?!” 郑丽君笑道:“小七,我来了这么久,你怎么不理一理我?难不成是把我忘了?” 文安随意笑笑,向她草划行了一礼:“郑姐姐。”便迫不及待地叫人牵马过来,“我去衙门里找父亲和哥哥,向他们禀报祖母到家的事!”他得赶在所有人面前,把心里那件事告诉父亲与兄长! 于老夫人见状便道:“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家里吧,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我老太婆也真累了。” 文慧忙问郑丽君:“你要不要一起来?”后者摇头道:“我吃了午饭还得继续学礼仪呢,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寿宴了,可不能出差错!等这阵子忙过了,闲了我再来寻你。”文慧只好快快作罢。 顾罗两家就此作别,分别上了轿子,各自往自家的方向进发。文怡上了轿,最后再者一眼那辆华丽的大马车,轻轻放下了轿帘。 她己经到了京城,这是她都世葬身之所。在这之前,她想到的只是她与柳东行的婚事,但现在开始,她要考虑的也许更多。 她是死在文慧的友人剑下,那么重生之后,再度来到这个城市,又待在文慧身边,她是杏会遇上前世杀死她的凶手?当她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穿戴华贵,气度也非平民百姓能比,想必是身份尊贵之以文慧与他相处的情形来看,很可能是站在新君那一边的。这样的人物,她惹不起,也得罪不起。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她应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前世种种只是一场梦,正如她向祖母说的那样……这辈子,她已经为家里争得了一个好局面.实在不应该冒任何风险了。 然而,充斥在她心头的那一股不甘、委屈与愤怒,又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该怎么办?是忘却都尘,还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临贵府 轿子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到了侍郎府。进了大门,到二门前下了轿,文怡便看到一个三十来岁、长相端庄秀丽的妇人站在门前恭敬迎候。她身后跟着一对少年男女,瞧着只比自己年纪稍小一些,一个五官清秀,一个笑容甜美,举止都彬彬有礼。她心道:这应该就是长房大伯父的一对庶子女了。 蒋氏一下轿,见了他们三人,脸色便有些发沉,只是还要忙着搀扶婆母,一时顾不上他们,但进二门时,似乎是故意要落他们脸面似的,即便那妇人恭谨下拜,口称见过“太夫人、夫人”,她也没亽理会。倒是于老夫人看了孙子孙女一眼。 到得内堂,又有两名穿戴华丽些的妇人迎了出来,一个穿粉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先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请安问了好,另一个着绿的,瞧着也有三十来岁了,除了向这两位见礼外,又向文慧等人行礼,甚至连文娴文娟文怡都没漏下。 蒋氏对这名妇人似乎态度要好得多了,扶得于老夫人就座,便向她介绍:“这是媳妇的陪嫁丫头金燕,媳妇生六丫头那年开了脸的,您老人家可还记得?” 于老夫人随意“嗯”了一声,便将视钱转向了那穿粉的妇人。 那妇人倒是个知机的,忙笑着上前再行一礼:“妾身香罗,是三年前进的门,未及拜见太夫人,请太夫人恕罪。”百度同名贴吧 蒋氏在旁不情不愿地引介:“这是工部一位大人送给老爷的,盛情难却,老爷便放在了屋里。” 于老夫人轻轻点头,示意知道了,瞥见方才在二门上迎接自己的妇人带着一对孙子孙女跟了进来,神色放缓了些,淡淡地道:“这是文儒和十一丫头吧?” 顾文儒与顾文雅兄妹俩迅速齐齐上前拜见。于老夫人虽然不大看得上他们的生母,但瞧着孙子眉清目秀,说话明白,礼数周全,孙女儿虽不如文慧美貌,却也乘巧知礼,心里也欢喜,便命如意:“等开了箱笼,把那个竹节碧玉佩和喜上梅梢的玛瑙簪子取来,给他们兄妹送去。” 文儒文雅听了,都欢欢喜喜地谢过祖母赏赐。蒋氏的脸色却有些发黑。竹节碧玉佩寓意“节节高升”,喜上梅梢也是吉样之意,这对庶子庶女,凭什么得了这个彩头?也不怕折了福寿!小行星手打 但当着于老夫人的面,她却不敢给这对兄妹排头吃,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顾家骨肉,但看向他们的母亲时,她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了:“余姨娘”我走了半年,家务是你掌着,你是怎么管家的?!老太太坐下这么久了,也没个人来上茶?!这是哪家的规矩?!” 正瑞茶预备进门的媳妇子被她这句话吓得僵住了,站在原地,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涨得满脸通红。小行星是个好男人。 余姨娘倒是很镇定,立时便跪下来向于老夫人磕了个头:“是妾身疏忽,请太夫人恕罪!” 蒋氏一阵得意,正要来胜追击,却听得于老夫人一声轻咳:“好啦,才到家.也不觉得累,这些小事不能等会儿再说么?!我也不耐烦喝什么茶了,若是屋子收拾好了,我先歇一会儿,等你们老爷回来了,就叫他来见我。”说着瞥了媳妇一眼,又扫向文娴文娟文怡姐妹。 蒋氏这才惊觉几个侄女都在场,虽然没什么要紧,但当着她们的面处罚妾室,未免显得自己不够贤良,只得暂时作罢,忙忙侍候着婆婆,到早已收拾好的院子里歇息去了。 院子是余姨娘亲自带人收拾的,就在侍郎府左路中间,挨着正院,位置十分便利。院子地方宽敞,房屋全部重新粉刷过,瞧着整整齐齐、 干干净净的。虽是冬天,但院里开着几树腊梅,正是花时,浓香扑鼻,倒给这处院落添了几分雅致。 待进了屋子,里头一应家具摆设,都十分讲究,富贵而不俗,清雅而不素,正合于老夫人的喜好。再看床上一应铺盖,都是上好的,用料选色也都合意,于老夫人便知道这位余姨娘是花了心思的,心里倒暗暗生出警惕来:虽说媳妇愚钝又嫌过于柔顺,但能让素来知礼的长子专宠多年,这余姨娘的心计果然不筒单,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这么一想,连带的,对余姨娘所出的一对孙子孙女也没那么喜爱了。无视余姨娘伸过来的手与殷勤的话语,她只让蒋氏扶着自己上了炕。 余姨娘脸上毫无异色,恭谨地退回门边。 待于老夫人歇下了,蒋氏才带着余姨娘以及女儿、侄女们回到正院中,开始问及这几个月的家务。余姨娘一件件回禀,条理分明,且都是接蒋氏留下的旧例办的,若是没有旧例,则全都问明了顾大老爷,又向家中几个有头脸的老管家请教过,方才定了处置之法,让人拿不到半点错处。 文怡是主理过家务的人,与别的姐妹们相比,对个中内情要清楚些,她在旁一路听,便一路暗暗惊叹。这位余姨娘,虽无过人的美貌,年纪也大了,但有这样的手腕心计,大伯母与文慧母女俩真的是她的对手么?粉姐手打 在来到京城之前,文怡曾经从别人嘴里听说过这位余姨娘,据说是京都庄户人家的女儿,年少时偶然遇上出门踏青的大伯父,因大伯父拐了脚,是这位余姨娘扶着去就医的,事后为了余姨娘的名节,便纳了回家,一进门就是姨娘,多年来一直荣宠不衰,还生下了一双儿女,都极得大伯父疼爱。在大伯母口中,这位余姨娘是个j诈妇人,在文慧嘴里,更是诡计多端又不安份,因此文怡对她的印象一直都不大好,只觉得是个长相妖媚、行事嚣张的女子,没想到今日一见,无论长相举止,都是正正经经、温温雅雅的,这通身的气派,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说是官宦人家的正经女眷,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文怡也不会认为,这位余姨娘就真是个端庄贤良的妇人了。正因为她处处给人这种印象,文怡反倒觉得她心机深沉。一对比大伯母蒋氏,文怡就忍不住叹气:罢了,元配正室,又有儿女傍身,如今连婆婆都来了,她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顶多是吃点小亏,自己一个晚辈,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蒋氏揪不出余姨娘的错处,又觉得香罗容貌比先前更添娇艳,可见这几个月没少受宠,心里更生气,便匆匆把人打发了,只留下金燕一人,她要好好问话。 文怡姐妹几个只好随文慧出来了。才出正院的门,文雅便甜甜地笑着说:“姨娘给姐姐们都备好屋子了,我带姐姐们去瞧瞧吧?若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尽管告诉我!我从上月开始,就跟姨娘学管家了呢!如今我院里的事,姨娘都让我自己做主,姐姐们的屋子,也是我帮着收拾的。” 文慧听得刺耳,冷笑说:“你才多大年纪,就懂得四处烦耀你那点小本事了?!跟姨娘掌管家?真是笑话!等明儿你说亲时,跟媒人这么说.看谁肯卖账?!” 文雅眼中闪过一抹委屈之色,泪汪注地低下了头:“是姐姐我知错了” 文慧一见她这模样,便忍不住心头烦躁:“你又摆出这副样子来,要哄谁呢?!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文雅眼中泪意更盛了,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对不起姐姐” 文娴看不过眼,忙上前劝道:“好了,一家子姐妹,何必如此?十一妹妹,还请你为我们引路。我们在船上住了这么久,早就累了,正想好好歇一歇呢,等天色晚下来,还要陪长辈们一起用饭呢。” 小行星是个好小伙~! 文雅忙吸吸发红的鼻子,含泪带笑地点头:“是,五姐姐,你们随我来呀!”又亲亲热热地拉起文娟的手,“十姐姐,你在平阳家里住的院子叫蔷院是不是? 你喜欢蔷薇花么?如今是冬天,没有蔷薇花,但我叫人给你备了蔷薇花的屏风和褥子,还有罗帐!你一定要告诉我喜不喜欢!” 文娟确实喜欢蔷薇,闻言也有几分惊喜:“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姨娘一听说你们要来,就特地叫了家里常常回平阳办事的家人来问话,务必要让你们住得舒适呢!我跟在姨娘身边,自然就知道啦!” 堂姐妹二人说说笑笑的,等来到几位小姐的住处时,文娟文雅己经好得很亲姐妹一般了,一点都看不出是今天才头一回见面的堂姐妹。文娴见妹妹们相处融洽,心里也高兴,便低声劝文慧,别总是为难庶妹,毕意是亲手足,她做姐姐的,要有长姐风范才是。 文慧讽刺地看了文娴一眼,给笑着把开了头。这位堂姐也未免太天真了,她当真以为这世上的庶妹都能象文娟一样亲近嫡姐?!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文怡默默地跟在身后,仔细打量着这个临时住所。这是一处小巧的两进院子,前院正屋是小花厅兼书房,两边厢房各带两间耳房,归文怡、文娟姐妹俩住,后一进院子则是文娴住的地方,除了丫头们的住处,还附带一间琴房。显然,身为嫡女的文娴,与庶女文娟和远房任女文怡相比,要受看重得多。百度同名贴吧 不过文怡并没放在心上。 她草草打量过自己要住的东厢房,发现里头收拾得很干净整齐,床铺很暖和,火盆暖炉手炉都齐全,书架上有不少书册,从诗词歌赋到女四书都齐全,还有几本讲养生的书以及两册绣花样子。窗边的书案上放着一瓶折枝腊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墙上桂了两幅画,一幅燃黎目,一幅岁寒三友,画得还不错,但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略带了几分匠气。 文怡去看过西厢与后院正房,发现房间格局与摆设都差不多,文娟屋里的书画摆件与自己的品亽色相近,但文娴屋里的则贵重多了,挂的画也是名家之作,琴房里还桂了一把音色上佳的古琴,看得文娴惊喜非常,若不是时间不对,真很不得立时弹奏一曲。 文娟脸上有些不满,瞥着侍郎府的丫头们进进出出,拉着姐姐的手小声抱怨着,向她讨这个,讨那个。文怡则在心中盘算着自家随侍们的房间分配:左右耳房足够丫头们住了,再添一个赵嬷嬷也使得,不过她与何家的也许要住在外院,想出门办事时方便些,只是怕外院不如内院住着舒服…… 顾大老爷直到天黑后才回到家。他一来便先向母亲问安请罪。于老大人带着几分不解地问:“小七不是去寻你了么?你怎的耽搁到这会子才回来?”又看向立在一旁的文安。文安低下了头。小行星会是个好老公。 顾大半爷忙道:“儿子部里事务忙,今儿因要整理一些旧宗卷,才会拖到这时候的。本来得了文安的信,儿子也想早些回来,只是同僚们都在,儿子也不好先行告退,因此……” 于老大人皱了皱眉:“整理旧宗卷?这种事还要你一个侍郎来做?!底下的书办都里去了?!”她不由得想起文安在东平府听来的传言,“有人为难你?!” 顾大老爷笑道:“怎么会呢?真是有部务。近来尚书大人在起草一份要紧的奏折,才叫我们几个信得过的帮着整理旧文书。小行星手打。母亲干万别多心。” 于老大人半信半疑,看着儿子眼圈发黑,身形也有些消瘦了,脸上似乎带着浓浓的倦意,不由得心疼起来:“公事再忙,也要保重身体,若是把身子熬坏了,又如何为圣上分忧?” 顾大老爷忙应道:“儿子明自,母亲教训得是。”又问蒋氏:“怎么不见贤哥儿?” 蒋氏正盯着余姨娘眼睛冒火,闻言忙答道:“我才回来,不知道详情,余姨娘说是到葛大人府上请教功课去了,今儿不回来吃晚饭,府里也不知有没有派人去请。” 顾大老爷却不再问了。 于老大人再度皱起眉头:“便是功课再要紧,今儿也该让贤哥儿早些回来才是。那葛大人是什么来历?竟严厉至此?!” 顾大老爷忙道:“母亲误会了。这葛大人是园子监祭酒,是文贤的授业恩师,因明春会试前,文贤不便再去请敖,因此儿子才想着趁眼下还未过年,让文贤多上门聆听葛大人的教诲的。这原是常事,文贤到了葛家,素来是晚饭后方回。” 于老大人不放心:“可有人侍候他吃饭?” “母亲放心,葛大人家都会安排安当,不会饿着人的。” 于老大人这才稍稍放心,粉姐手打。只是仍旧数落儿子:今儿本不该让孩子出门的!” 顾大老爷苦笑着应了。一顿饭平安吃完,于老大人便急不可待地打发了孙女侄孙女们,只叫过儿子:“我有话与你商量。” 顾大老爷也道:“儿子也正有要事要禀报母亲呢!”眼角扫向长女文慧,眯了一眯。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京中变故 母子俩到了静室内,摒退左右,不等顾大老爷开口,于老夫人便急急开口问:“你在朝中果然顺利么?!别拿什么尚书大人要起草要紧奏折的话来搪塞我,即便是要紧的大事,他自有亲信幕僚,哪里用得着你堂堂一部侍郎来替他整理旧宗卷?!” 顾大老爷一窒,默了一默,最终露出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儿子眼下在朝中处境倒还好,只是在部里艰难些。新任的尚书大人,原是右侍郎,与儿子素来有些不和,他新官上任,难免要立立威风,偏又没什么要紧公事,只好拿儿子当靶子了。不过他虽待人刻薄些,却不至于失了分寸,因此儿子只需多劳累些时日,过几天,等正经差事下来了,也就过去了。” 于老夫人听了,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模样:“你还要瞒我?既是原先的右侍郎,记得你曾写过家信回去,提起这位大人与你同榜出身,从年轻时一直斗到如今,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他既非世家出身,又不曾娶得贵女,不过是个破落户,能升到一部侍郎,已是祖上烧了高香!怎的你们礼部尚书出缺,不是位居左侍郎的你补上,却落到了他一个右侍郎头上?!” 顾大老爷脸色一沉,这何尝不是他生平大耻?!疏通了大半年,加上他几年来积的人脉,只要老尚书告了老,他几乎稳稳当当就能把这个位子弄到手的,没想到旨意下来,却便宜了对头!旁人见了,虽没明说,只怕暗地里都在笑话他呢! 于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脸色,也猜到几分,无夺地叹了口气,抬头揉着额角,轻声道:“你妹夫那边就没帮着说句话?我听说他如今已经起复了?” 顾大老爷阴沉地道:“我也曾去托过他,本来谈得好好的,偏妹妹又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祸,妹夫也烦了,便连我们都疏远了,倒跟他那两个庶出的儿子十分亲近。” 于老夫人顿了顿,缓缓放下手臂:“我们的三姑太太又惹什么祸了?!” 顾大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打老家那事以后,她回了京,挨了妹夫一顿教训,就一直安安份份地待在府里,偶尔过来说说话,也不过是聊些家常。只是后来为着柳家那个大侄子的亲事,在外人面前说了些不妥当的话,回家就被妹夫数落了,她不服气,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逼得那孩子搬了出去,京里便有闲言碎语,说柳家容不得名正言顺的嫡脉后人,妹夫更生气了。接着他家小儿子又出了点事儿,府里传言是妹妹下的手于老夫人脸色黑得十分难看:“出了什么事?!怎会有这样的传言?!” 顾大老爷叹了口气:“说是原本给妹夫的次子东俊预备的点心,因他小儿子东乔嘴馋,先尝了一口,却中毒晕过去了,请了大夫来,吃了大半个月的药,方才好了。当时除了两个孩子,碰过那点心的只有妹妹的一个陪房,因此无论妹妹怎么辩解,妹夫都不肯信。正巧,东宁那孩子因为病了几个月,身子虚弱,功课也荒废了许多,东俊却过了童生试,秋天正要下场一试,因弟弟中了毒,就耽娱了。妹夫想必是在怀疑妹妹”他没说下去,心里却在叹气。他这个亲妹子,是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的,连他这个哥哥都不信,又怎能让妹夫相信呢? 偏这回又有顾家的陪房被卷进去,连带的顾家人都处规尴尬,他也不很敢为妹妹辩解。 “糊徐!”于老夫人冷哼,“你妹妹若真做得出这种事,那个东行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她也就是嘴上坏些,哪里敢真下这样的狠手?! 东俊才多大?虚岁才十三!能过童生试,已经是幸运之极,便是今秋真下了场,也不可能中!至于那个东乔,虽还算勤备,无备天资愚钝,将来一个秀才顶天了。你妹妹早跟我提过,这两个庶子里头,也就是东俊有出头的希望。 怕是有人见你妹夫一时生了你妹妹的气,便趁机使了诡计,拼着舍了一个前程有限的孩子,也要让你妹妹翻不了身呢!如今看来,果然是好手段!” 顾大老爷吃了一惊:“这不能吧?虎毒尚且不食子于老夫人冷笑:“下药时注意些份量,人是死不了的,好好养几年,也就没事了。事后还能得到你妹夫的怜惜,便是这辈子在科举上真没有出息,也能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而大的那个,则更能得到你妹夫的看重。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大老爷沉默下来,半响,方才叹道:“只可借没有证据于老夫人问:“那个陪房呢?她既在场,难道就真没看见什么蛛丝蚂迹?!” 顾大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妹妹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命人将那陪房关起来,等妹夫从街门回来后再问话,不料妹夫回府后拿人,却发现那陪房死了。因她是死在妹妹的院子里,看守的人也是妹妹派的,妹妹真是跳到淮江里也洗不清于老夫人默然:“好手段”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死了便死了,既然孩子没事,又没人证明是你妹妹下的手,这事儿便先放着,过得几年,自然就淡了。你妹夫是个知礼的,断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休了元配嫡妻,又有东宁那孩子在,慢慢的,他就会回转了。眼下咱们需得提醒你妹妹,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更不要跟那个白姨娘母子三人对着干,省得惹恼了你妹夫!若有闹功夫,先把自个儿的院子收拾干净是正理!” 顾大老爷一时没听明自:“为什么要收拾院子?” 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他才明自过来:“母亲是指妹妹的院子”于老夫人冷笑:“我白教养了你妹妹这么多年了!”顾大老爷讪讪地:“妹妹是过惯了舒心日子,才没提防于老夫人又揉上了额角:“妻妾之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那里有真安分守己的?做正室的不拿出点手段来,只顾着在老家逞威风,或是在外人面前使心计,迟早要惹出祸事来!你妹妹啊,就坏在太瞧得起自己了!又太小看了别人,以为自己世家出身,又是明媒正娶,便不把小妾放在眼里,这回吃亏了吧?” 顾大老爷沉着脸,道:“虽暂时没法子替妹妹洗清冤屈,但儿子瞧妹夫的意思应该不会有大碍。这件事甚至没有传出去,若不是我们家的陪房死了,妹妹又惊慌失措,怕是连我都不会知道。如今在家里,也就是儿子跟余姨娘知情,可见妹夫还知道轻重。” 于老夫人冷哼:“他柳家也要脸面的,真传出嫡母毒杀庶子的丑闻来,我们顾家固然丢脸,他也要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他既是才得回圣上的宠信,又怎会在这当口叫人拿住了把插?!”略停了一停,才瞥向儿子,“你也长长记性!宠妾灭妻,就是乱家的根源!这件事你本不该让余姨娘知道,既然让她知道了,就该好生管束,别让她在人前胡乱说话!” 顾大老爷忙肃然起身,施了一礼:“儿子省得。儿子已经警告了余姨娘,不让她泄露亾一点口风。母亲放心,余姨娘知道事情轻重,便是不为儿子,也要为孩子们着想” 于老夫人神色放缓了些,女儿的丑闻关系到顾家女儿的名声,余姨娘为了亲生女儿文雅,想必是不会胡乱说话的,只是还要再敲打敲打,省得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拿定了主意,她又问:“你瞧着 你妹夫眼下对你的态度如何?不论这回升尚书的事,平日里跟你可有生分?” 顾大老爷略一沉吟:“儿子看着倒还好。因妹妹这事儿儿子不曾替她辩解什么,平日里待他又一向亲近,加上自打他挨了圣上贬斥,儿子虽也受了些连累,却没疏远过他,如今他起复了,儿子没得好处,也不曾有过抱恕。他心里有数呢,待儿子并无变化。” 于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咱们顾家在平阳虽是望族之首,到了京城,还真没什么根基,若不是有他帮衬,你也没那么容易得到今天的位置。你妹妹那边已是靠不住了,只能由你出面,继续维持两家情谊,等东宁再大几岁,得了功名,仕途看好,你妹夫看在儿子的份上,自然就消了气。先前陪房里既然死了一个,你就让媳妇在家里好生挑一挑,挑个模样性情都好,行事也妥当的丫头,年纪要在十五到十八之间,送过去给你妹妹。对你妹夫,也不必瞒着,只当是赔罪就好。” 顾大老爷有些意外:“母亲的意思是”他有些迟疑,“怕是不成吧?别人不说,妹妹就先恼了!” 于老夫人提高了声量:“就算恼了也要忍!这是她娘家人!”略缓了缓,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什么法子?事关子嗣,不管在哪户人家,都不会轻易放过!你妹夫不曾休了她,已是她的幸事。她还恼什么呢?!若是这丫头侥幸,能得你妹夫开了脸,放在屋里,也比被那白姨娘得了专宠强!若能有个一男半女的,东宁日后也有个臂膀。 这都是你妹妹糊涂,明明桂香是她陪嫁,又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最是可靠不过了,生下了儿女,还不都叫她一声娘?!偏她狠心,只留了一个丫头顾大老爷哪里知道这些内宅阴私事?只得含含糊糊应了,犹豫了一下,才道:“送丫头过去怕是没什么用处。妹夫能不能看中,还是两说呢。母亲儿子想起一件事来您可记得,妹妹一直都在说,要把我们六丫头说给东宁?” 于老夫人十分意外:“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说罢也露出了几分不满:“你妹妹就是太糊涂了!怎么说六丫头也是她亲侄女儿!她是知道内情的,怎的头一个变了卦?!若不是她落井下石,族里看在柳家面上,也不至于对六丫头这样狠心”定了亲的女儿,族人要处置也要看她未来夫家的脸面,当日文慧被罚得这样重,未尝没有柳家变相毁婚的缘由在。于老夫人在心里默默骂着女儿,对她的行事更加厌烦起来。 顾大老爷便道:“儿子也是才想到的听说六丫头在路上知道太后要给三皇子和一众宗室子弟择配,便嚷着要嫁给东平王世子?!” 于老夫人眼眯了眯:“你听淮说的?!”旋即反应过来,“是小七告诉你的?!” 顾大老爷算是默认:“还好文安告诉了儿子,不然真要坏了大事! 近日为着三皇子选妃之事,京里很是不太平,我们这样的人家,正要躲着些呢,那丫头偏要主动靠上去!真真是气死人了!早知如此,儿子便不该让她回来!” 于老夫人听着很不高兴:“怎么?亲生的骨内,你也要舍弃么?! 你这也算当爹的?!京里怎么不太平了?不是说已经内定了郑家小姐?!今日郑小姐到码头上来接六丫头,我听得请楚,她连宫规礼仪都学了半年了!” 顾大老爷道:“郑贵妃的意思,自然是要选郑小姐,三皇子的心思没人知道,但他素来孝顺,想必也是这个意思。朝中赞成此议的官员不少,但太后那边却有不同的想法。太后觉得郑家外戚势大,不利朝中平衡,又嫌郑家小姐性情不够稳重,便看中了东阳侯杜家的小姐,另外沪国公阮家、周家、刘家、陈家等一众亲贵之家的小姐,也都在应选之列。圣上还未表态,但是很有可能会偏向太后那边这就算了,可这两日,宫里居然又出现了新的传闻,东阳侯杜家的小姐,最后就算不能成为三皇子正妃,也很有可能会被指给东平王世子为妻于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东阳侯是什么人物?怎会让自家女儿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顾大老爷叹道:“东平王世子天天在太后跟前凑趣,求太后答应太后似乎有些松动了,朝中是一片混乱啊!御史、清流恨不得咬那位世子的肉,偏又碍着太后大寿将至,不敢闹大。这种时候,若咱们家六丫头嚷出去要嫁东平王世子儿子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于老夫人脑中同样一片混乱,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想了想,她沉声道:“既如此,咱们尽快把六丫头许人吧!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看好了一户人家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顾大老爷打断了:“儿子已经听说了,罗家离得太远,儿子觉得柳家更合适!既然妹妹已经失了妹夫的信任”他看向母亲,“为了两家情谊不再受损,只能再嫁一个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桩婚事 于老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有些意外:“你怎会……旋即想起了文安,便淡淡地道:“又是小七跟你说的吧?在路上他已经跟我提过一回,但说实话……”她顿了顿”,柳家虽好,还是不如罗家。你只道罗家离得太远,却不知远有远的好处。正因为归海城离京城与平阳两地 都远,消息没那么容易传过去,罗家就不会知道六丫头那件事。这对六丫头,对咱们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口罗家虽说是皇商,不如官宦人家体面,但地位稳固,在宫里也颇有脸面,家资富足,罗明敏那孩子也是个性情豁达的,配六丫头并无不妥。”她看向儿子,希望他能 体会到自己的苦心”,我是考虑再三,方定下了罗家。六丫头是我的嫡亲孙女,我只会为她着想,其他身份体面……都在其次!” 顾大老爷心里有些不自在,母亲这话……倒象在暗示他为女儿择婚,只看中身份体面,却不为孩子着想似的。想起文安提的理由,再想想近日来柳妹夫对自己的态度……他还是开了口:“母亲选的人家,自然是妥当的。孩儿只是觉得……那罗家又不曾提过要向文慧提亲,反倒是…对文娟侄女更看好些,大概也是觉得齐大非偶。他家孩子再好,毕竟是白身,父兄身份又不显。咱们提了文慧,他们心里怎会不起疑心?且离得远的人家,反倒会派人来打听姑娘的名声性情,若叫他们听到些风声,反倒不好了。亲事不成,文慧的事儿反而传到千里 外的归海城去,更可怕的是,罗家生意遍布天下……” 于老夫人脸色一变,不由得犹豫起来。她的确没想到这一点……以罗家的家世,能得侍郎千令下嫁,即便欣然应承,心里也会思量几番吧?她一心想让孙女儿嫁人后生活富足,又不受流言所累,连孙女婿的人选,都特地挑了在民风开明之地长大、本牲又豁达的人,可罗家毕竟是世代皇商,最是精明,哪里这么容易瞒过去?平阳城里就有罗家的商行,不知当时是否听过些风声…… 看着母亲脸上的神色变幻,顾大老爷知道她已经动摇了,忙加紧道:“柳家虽说知道内情,但毕竟与我们家是至亲,东宁与文慧又是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感情融洽,不话文慧眼下怎么想,只要过了门,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那件事……虽说是她一生的污点,但若嫁的是东宁,便没了后患。儿子寻思着,等东宁有了功名,便给他谋个清闲的外缺,让他们到远些的地方过几年逍遥日子,再回京里来。到时候,当初的知情人也该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有了儿女,文慧的地位也更稳固。” 于老夫人皱眉:“你这主意虽好,就怕柳家不答应。你方才也说了,你妹妹如今在家处境不佳,你妹夫对咱们顾家……未尝没有几分疏远之心,只怕来必愿意再娶一个顾家女呢!更别说六丫头出了那件事,他想来是知道的。” 顾大老爷忙道:“话虽如此,但儿子听闻外甥为着妹妹要另行择媳之事,大病了一场,如会连功课都荒废了,妹夫为此很是生气,偏东宁那孩子身子弱,他又不敢下狠手教“怕将孩子打坏了。如会我们只说称了东宁的意,让他娶文慧,他自然不药而愈。况且妹夫既是知情的,也当明白文慧当日并来吃大亏,为了孩子,还是很有可能会应承的。”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那就你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吧。也别把话说得太明白了,万一他不肯,事情就没了转寰的余地。” 顾大老爷点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他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如今六丫头似乎有些执拗了,就怕她听说了这事儿,犯了牛性,会故意坏事,还情母亲多多训诫。” 于老夫人淡淡地道:“事情还没成呢,告诉她做什么?只管瞒着她,等亲事定下来了,再跟她提不迟。这事儿你也别跟你媳妇说,她最是耳根子软,万一不慎泄露了口风,反倒麻烦了。不过余姨娘那里你最好也别提,省得她坏事!” 顾大老爷笑道:“母亲放心,余姨娘向来懂分寸,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胡言乱语的。”顿了顿,“其实……在知道文慧的心思之前,儿子本来是打着别的主意,想把文雅嫁到柳家去的。” 于老夫人讶然:“文雅?!嫁谁?她虚岁才十二,上头还有几个姐姐呢,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顾大老爷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妹妹!正因她不中用,儿子怕与妹夫生分了,想起他家小儿子东乔病了这一场,身体受损,比常人要弱得多,日后怕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因此儿子就想着……若是咱们家嫁一个女儿过去,也算是弥补了妹妹的罪过。文雅平日也常上柳家,妹夫是见过的,也有几分意动。她只比东乔大一岁,两人都是庶出,倒还配得。但如会有了文慧,这事儿就无须提了。” 于老夫人皱皱眉,心里对余姨娘生出了几分提防。 文雅是庶出,日后的亲事再好也有限,但若嫁给了柳家极受宠的白姨娘生的幼子,明面上又吃了亏,日后柳家说不定就叫余姨娘母子拉拢过去了!媳如危矣! 想到这里,她便沉下脸来:“说起咱们顾家与柳家的亲事,不是还有一桩么?你妹妹就没跟你提过?!” 顾大老爷愣了愣,才慢慢地想了起来:“母亲是说 …六房的九侄女跟妹夫那个大侄儿的婚事么?虽说先前您在信里提过,但儿子?br / 生于望族第4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子跟妹夫谈起时,他似乎并不知情。hubaoer”顿了顿”,为此他又跟妹妹生了一场。 于老夫人冷哼:“所以说你妹妹糊涂!这桩亲事是我替她拿的主意,当时六房还不曾过继嗣子,族产也仍在公中,九丫头一个独生女,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扶持,只有一个祖母,年妃又大了,还好她本身有些才干,管得家,也守得业。我见她模样性情都好,你七弟生前又有举人功名,与柳家那孩子是配得过的。若是亲事成了,柳家那孩子虽能得一位贤妻,却没有妻族助力可依,日后对你妹妹妹夫和东宁一家子都有好处。你妹妹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居然反悔不认了!亏得我在你六婶跟前替她遮掩。这回六房也是拿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明白定下来,省得日后说不清,才托了我的。明儿你就捎信给你妹妹,我不管她是什么想法,务必要将亲事定下!不可再有反复了!” 顾大老爷问:“六房如今不是有了嗣子么?是否有得?” 于老夫人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孩子,身子又弱,能不能养大还是另说。便是真的长大了,有了出息,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只是六房有了嗣子,便能讨回族产,九丫头多了一份嫁妆,倒便宜了那柳东行。但也不算什么,他要考武举,从军中出仕,六房帮不了他什么忙的,只怕反要靠他照应呢!、, 顾大老爷笑道:“既如此,这亲事也没什么要紧,改日儿子得了闲,便跟妹夫提去。他想必也乐见这门亲事做成呢!”不过他笑完又道:“虽说如此,但一个是隔房的侄儿,一个是隔房的侄女,说是柳顾联姻,到底不如自家儿女可靠。妹夫那边,对那个侄儿也有些隔阂, 咱们想要继续与柳家交好,还是要靠文慧这门亲事。” 于老夫人叹道:“既如此,你就早日跟你妹夫把婚事说定吧。早日把六丫头嫁出去,我也少操点心。这大半年里,我真是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顾大老爷笑了,忙给母亲倒了杯茶,方才退回原座,道:“说起婚事……儿子还有一件要紧事要情母亲示下。文贤如今也大了,明年春闱,把握也很大。到时候他就是个官了,婚事还是早日办了的好。母亲既然在京,怎么也得喝了长孙媳妇的茶才能走呀!” 于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他:“当然要喝的,我又不是只住三两月便回去了。” 顾大老爷惊觉夫言,忙笑道:“那是自然,怎么也得住上几年!也让儿子好好尽尽孝心。” 于老夫人盯了他一会儿,神色方才缓和下来:“既然你提起了贤哥儿的亲事…,那是不是也看准了人家?早年为着贤哥儿娶媳妇,我催过你好几回,你总是说不急不急,功名要紧……眼看着贤哥儿都及冠两年了,还不曾娶妻,叫人看着也不象…” “是是……,顾大老爷自然不敢多加解释,只含糊道,“毕竟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媳,轻忽不得。儿子也是慎重起见,方才拖了这么久。” 于老夫人心知肚明,儿子分明是待价而活呢!只是不好当面落做了官的儿子脸面,便顺着他的口风问:“是哪家的小姐?” “就是葛家的!”顾大老爷忙道,“国子监祭酒葛大人的千金,今年十六岁,知书达礼,向有贤名。葛大人也十分欣赏文贤的才华。儿子估计有八九分把握。葛家原是山东士族,世代书香,葛夫人也出自诗礼之家。虽说算不上高门大族,但葛大人在国子监多年,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名声极好,文贤有了这样的岳家,日后在仕途上能得不少助力。” 于老夫人皱了皱眉,国子监祭酒,这样的人家官位未免太低了。文贤是顾家嫡长孙,无话样貌才学品行都是出类拔苹的,便是公主都可尚得,偏偏挑了几年,却选中了这么一个妻子。她有些不满意。 不过,正如儿子所说,葛家的背景与人脉对文贤日后的仕途极有利。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已经拿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寻个机会,让我见见这位葛小姐。若是不好,我可是不答应的!” 顾大老爷笑着应了。他早已让余姨娘悄悄见过这位葛小姐,对她十分有信心。 母子两人商量过这几桩婚事,便打算明后日寻机去探柳复口风。顾大老爷又道:“事情暂时还是别太张扬的好,哪怕是丸侄女跟柳家大侄儿的事呢。如今为着太后要为孙子侄孙们择配之事,宫里虽未下拣择今,但各亲贵世爵之家或官宦人家都不再为女儿议亲了,毕竟太子妃、世子妃只在几位名门淑媛中桃选,但良娣、孺子等却也缺人呢!京中人家都歇了说亲的心思,咱们若大张旗鼓的,反倒显得轻浮了。” 于老夫人才到京城,对京中局势不大了解,见儿子这么说,也就应了,心里盘算着要叫几个人去打听消息才好,不然两眼一摸黑的,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就在母子二人在静室里议定诸事之际,文怡与姐妹们在正院里,已经见过了晚归的大堂兄文贤。 文贤生得一表人才,五官瑞正,眉目间淡淡的,有一种清雅之极的书卷气,却又带着几分漠然。他个乎高桃,身材有些瘦削,但并未给人文弱之感,一举一动,优雅之余,又带着利落。 他先拜见了久别的母亲,又问候了弟妹,着重问了弟弟的功课,然后淡淡地扫视文安脸上的疤痕,轻描淡写地道:“用过药了?还有些印子,改日请位太医来瞧瞧。” 文安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有些扭捏:“不用了……我得了两瓶极好的药,已经好多了……等用完了再说。” 文贤点点头,也不多谈,便转向堂姐妹们了。文慧见他没往自己身上多看,有些不忿:“大哥!大半年不见,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却只顾着小七……” 文贤看了看她:“我瞧着六妹妹气色很好呀,难不成是我眼花了?你其实身上不好?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屋里歇去!” 文慧气急,跺脚嚷:“大哥!”文安嗤笑一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六姐姐好得很,大哥不必担心,我这半年要养病,倒把功课耽误了,大哥若有空,给我讲讲书吧?” 文贤应了,随便说了几句话,便要告退,说是要去拜见祖母与父亲,只带走了文安。文怡姐妹等起身送他,只才丈慧紧紧抿着嘴,坐着不动。 蒋氏巳是累极,正要打友女儿侄女们回房去,却见一个婆子脸色古怪地进来道:“太太,舅老爷送了表小姐过来,说是升了官,要到外地赴任,不便带女儿前去,便想让表小姐在府里暂住呢。” 蒋氏瞪大了眼:“什么?!现在吗?!” (也许还才第五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灵通 文怡坐在边上,看着蒋氏的脸色一下变了,有些不解。不过这大晚上的,那舅老爷忽然把女儿送了过来,也委实有些古怪。 文慧却是喜出望外:“母亲,瑶妹妹能来是好事呀!我正想着跟您说,明儿一早就派人去接她来呢!”又转向那婆子:“表小姐眼下在何处?在前头么?混账东西!怎敢如此怠慢?!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那婆子脸色有些难看,犹犹豫豫地看向蒋氏。文慧脸一沉,欲向母亲告状,却发现了她脸上的异色,察觉到几分不对:“母亲?您怎么了?” 蒋氏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她瞥了那婆子一眼,“古嬷嬷,舅老爷是怎么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这会子送人过来?” 那古婆子忙道:“舅老爷只在门口打了个转,交代一声就走了。说是上头旨意早就下了,他明儿一早开了城门就要出发,怕到时候来不及,便趁着如今还不算晚,先把表小姐送过来。眼下是蒋家管家和表小姐的奶娘陪着表小姐在外头候着,小的得了消息,不敢怠慢,便先来禀报太太。这会子怕是正经报信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了。” 正说着,果然便有一个媳妇子过来禀报:“太太,蒋家舅老爷送了表小姐过来,正在前院花厅上坐着。姨娘遣人来问要不要收拾客房 ,请客人先住下?” 蒋氏脸色都黑了:“这又干余姨娘什么事儿?!她怎会知道的?!” 那媳妇子低头恭顺答道:“先前因太太不在家,家里的事都是姨娘管着,今儿事多,想必是还未来得及交接。姨娘是怕怠慢了表小姐 。” 蒋氏死盯了这媳妇子几眼,方才道:“去告诉刘嬷嬷,让她接表小姐进来!”等那媳妇子领命去了,便立刻转向古婆子:“舅老爷升了什么官?怎会走的这么急?又不带女儿上任?!” 古婆子便道:“舅老爷升了锦南知州,早在月初便捎过信来,说是旨意下的急,腊月就该上任,若拖到年后,已是迟了。舅老爷这几日天天派人过来问太太回来了没有,想来也是着急。但舅老爷为何不愿带表小姐上任,小的就不知道了。” 蒋氏的脸色缓和了些。她这个弟弟,原是庶出。若不是嫡亲的兄弟都先后没了,只剩下这个庶弟,她也不至于在婆家这样受气!只是这个弟弟学问平平,又不会来事,自打中了同进士,十几年了,还在六部做着清闲差事,如今总算放了外任,做了一地父母,偏又是锦南!那不过是个散州,又不富庶,知州虽是从五品,跟知县有什么区别?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急着在赴任前将女儿送来,还会有什么原因?不外乎侄女儿的婚事罢了!蒋瑶年近十六,已是适婚之龄,偏弟媳早逝,弟弟又不曾续弦,家里连个体面地良妾都没有,只有两个丫头出身的婢妾,到底上不得台面,就把侄女儿的终身给耽误了,送到她这里来,是想借她之助,谋一门好亲事呢!蒋氏想起早年间弟弟透露过的口风, 眼神便暗了暗:她家贤哥儿如此出色,怎么可以娶个小官的女儿? !真真是痴心妄想!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就在蒋氏在心里忿忿之际,文怡姐妹等人已从文慧那里听说了这位 “瑶表妹”的身世来历。原来她是蒋氏庶弟的独生女儿,芳龄十五 ,自小便常与文慧在一处玩耍,用文慧的话来说,是个极伶俐又极讨人喜欢的女孩儿,模样也清秀。文慧似乎对这位表妹的带来非常 期盼,只是当听到文娟说:“她这是要过来长住?难不成要住上三 年?”她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抿嘴道:“我知道了,小舅舅是想 让母亲给瑶表妹说门好亲呢。京城总比锦南州强。 那里能有什么好人家?” 文怡心中一动,想起前世去过的锦南州,其实离青州城只有几百里路,靠近大山,稍稍偏僻了些,也算不得富裕,但因为紧挨着郑王的封地,竟有两个驻军所 其中一个大概还要过两车才会出现。前世郑王除藩后,合家迁往京城,原本的王府属官与亲卫,会都归入了锦南州。当时,那里的知州似乎就姓蒋…… 这位知州大人在锦南州待了近十年,从来没挪过位置,一直考绩平平,却在新君登基后,上本参奏郑王的种种不法劣迹,是新君削藩大计里的功臣之一,没两年,便升了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文怕随师傅师姐经锦南州北上京城,正遇上他离任,亲眼目睹过他的排场!记得当时围规的百姓曾言,这位知州大人虽算不上什么青天大老爷,也没什么过人的功绩,但治下还算宽和,还有个绰号叫“蒋木头“。 莫非这位蒋知州,就是文慧的舅舅?文怡对即将进门的这位蒋小姐,生出了几分兴趣。 不一会儿,刘嬷嬷便领着一个少女进来了。 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身量中等,略有几分丰满。她穿着水红色的袄儿,湖水绿色百褶裙子,外头披着青呢斗篷,头上简单地挽着髻儿,戴了一顶小小的珠冠,两边耳坠子都是小小的珍珠儿,与那珠冠倒是极相配的,又不显富贵气。她本就长了一张苹果般的圆脸,两只大眼晴,左边脸颊一笑便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明明五官只是清秀,却让人一见便觉得讨喜。她进了门,一眼便看到了文慧,边脱斗篷边冲后者眨了眨左眼,接着上首向蒋氏请安问好,还道:“父亲一直盼着您回来呢!姑妈,您这一路可颇顺利?听说表哥表姐都病了一场,真叫人担心,如会看到表姐气色这样好,侄女儿总算能放心了。” 蒋氏原本是板着脸的,听了她的话,倒缓和了几分,淡淡地道:“我们都好,你父亲有心了……他升了官儿,原是好事,只是不该连夜将你送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蒋瑶带着一抹羞红,低头小声道:“父亲说,他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上头催得紧呢 …他嫌我是女儿家,会拖他后腿,不让我跟去……还说若我也走了,家里的田地庄子就没人照管了,他不放心。” 蒋氏一听忙道:“荒唐!你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他居然把家里的田地庄子交给你管了?!也不怕你把蒋家的基业都折腾光?!”蒋瑶扭捏地道:“侄女儿在家时……也曾帮着管是…收收租子看看账什么的,还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蒋氏瞪她一眼,“你当管家是这么容易的事么?!到底是没娘的孩子,不知道轻重!你把那些产业都交给我,我替你收着,等你父亲回来,再交还给他,省得你把蒋家家业败了!” 蒋瑶小小声“哦”了一句,答应明日开了箱子,就把账本送过来。接着,她就将目光投向了文慧,抿嘴笑了笑。文慧笑着走上来拉起她的手:“我都有大半年没见你了,瞧着你又长高啦!只是你怎么穿成这模样?这珠冠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你戴这劳什子做甚?!” 文怡瞥了蒋瑶头上的珠冠一眼,觉得跟自己在青州时得的那一顶有几分象,只是珠子要少得多,款式也比较简单。她紧了紧手帕,决定不把文慧的话放在心上。 蒋瑶却笑道:“表姐觉得不好看么?现如会京里就数这珠冠最时兴呢!只是咱们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爹也不肯给我置办十分贵重的首饰,我只好拿这个应付了。可不敢跟万贵人在重阳节宫宴上戴的那一顶相比,听说那一顶珠冠,用了九百九十九颗上等米珠呢!我这个虽不算好,但在那些千金小姐们面前,还算能见人。” 文慧闭了嘴,她离京大半年,对京中的时尚并不清楚,却又不希望在表妹面前露怯。她将眼光投向蒋瑶穿的衣裳,发现那裙子是冬天很少人穿的湖水绿,再看那水红的袄儿,远看没发觉,走得近了,才看到上头带了万字不到头的隐纹,闪着珠光,绝不是寻常料子。莫非京中现在流行珠冠、万宇纹与湖水绿的料子?!她用眼角瞥向文怡,想起在青州时罗家二爷送来的那些礼物,心里有几分后悔,当时不该这么爽快地会都送给了堂妹。 文怡发现了她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但见文娴招呼自己与文娟上前与蒋瑶见礼,便也跟着去了。 蒋瑶很快就与几个“表姐妹”熟络起来。她礼数周全,言行举止略带了几分拘谨,但并不显得小家子气,又时不时露出几分羞涩来,倒让文娴文娟都生出了亲近之心。只有文怡觉得好笑,那位有“木头”之名的蒋知州,倒是生了个有趣的女儿呢。 蒋氏原本累极,不知何故又振作了精神,连声吩咐丫头婆子去把蒋瑶的行事送到正院里来,也不让人收拾客房了,给文怡姐妹几个备下的院子,后头那一进倒还空了一个厢房,只要略添几样东西,就能住人。于是蒋瑶就被打发去与文怡姐妹同住。 不过文慧似乎久不见表妹,十分想念,立时便要带她回自己的院子,声称要与她“秉烛夜谈“。蒋氏劝了好久,文慧才勉强作罢,但晚上临睡前还是到蒋瑶房间里聊了许久方才离开。 等到文怡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正仕着梳洗时,便听到丫头们说,文慧一大早就来了,去了蒋瑶的屋子。 文怡有些吃惊。以文慧的性子,居然会如此想念蒋瑶,叫人不敢置信!那位来来的皇后郑小姐倒还罢了,在途中也时不时听文慧提起,但这位蒋表妹,她分明就没怎么挂念过,怎的忽然这般难分难舍了? 文怡带着几分好奇心,梳洗完毕,进了后院。她听到蒋瑶房里叽叽喳喳地,十分热闹,连忙走过去,见文娴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椅子上,正看着妹妹们笑。她打了声招呼,然后扭头去瞧正围着茶桌说得兴起的几个女孩儿。 文娴起身迎她:“九妹妹来了?你也来听听吧,瑶妹妹说得怪有趣的,原来京里有这么多讲究,咱们也长长见识。” 文怡冲她笑笑,便跟着听了起来。 原来蒋瑶正在说京中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一些“典故“。上到宫妃的穿着打扮、最新爱好,下到官宦千金圈子里流行的脂粉首饰、衣裳料子,还有几位公主郡主开了几次诗会、赏花会,以及几家公侯府第何人过生日时摆了几桌酒,席上有什么新鲜菜式,还有京中几大戏班子新排的戏码,或是为了九月万寿节时来京为皇帝贺寿的外邦使者带来的宝石香料……林林总总,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文娴在文怡耳边抿嘴笑道:“从昨儿晚上,她们就在聊这些了。我还道六妹妹怎么就爱缠着蒋妹妹不放呢 …” 文怡看向蒋瑶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惊异。这个蒋瑶,平日里看着总是带着几分羞涩,让人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个说故事的好手! 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蒋家舅老爷才升上知州,不过是从五品,在地方上也许有些体面,但在京中似乎还未入流!他的女儿,怎会对宫妃与极贵之家的事如此了解? 蒋瑶好不容易歇了口气,灌了半杯清茶下肚,见文慧还要再问,便笑着求饶:“好姐姐,且让我歇一歇吧!我已连续说了半个时辰了!一大早的,也该去向姑父、姑妈请个安,不然岂不是显得我太失礼了?” 文慧有些不甘心地道:“那好吧,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接着说。” 蒋瑶暗暗松了口气,便起身笑着拉过文娟,一同出门。文娟虽与文慧不和,但跟蒋瑶却是一见如故,因为有后者在,今天早上居然还未跟文慧拌过嘴!她拉着蒋瑶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你说的真有意思,可惜 …我们只能听着好玩,却不能亲身经历呢!要是我有一天也能到那些什么王府啊公主府之类的地方瞧一瞧就好了。” 蒋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当我真能有那个脸面么?还不是托了郑家姐姐的福?她与表姐最要好,连带的我也沾了光。她有闲心时,便会捎上我,让我也见见世面,认识几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若真想去,再过不久,路王府便要宴客,京中但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都要去的。你求一求姑妈,便也能跟着去了。” 文娟还未说话,文慧就先两眼发光地拉住她:“你说什么?!路王府今年又要大摆筵席了么?!是不是宗室王公之家的子弟都要去?!” 文怡停下脚步,微微皱了皱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茶会帖子 文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与长房一路北上,路上耳闻目睹,自然知道文慧如此兴奋,是为了什么缘故。她瞥向文娴姐妹与蒋瑶,以及周围随行的丫头们,便看到人人都带着讶异之色,唯有踏雪脸上微微露出几分不自在,可见也是心里有数了。 她淡淡地制止了文慧接下来的话:“六姐姐,这话不是我们该说的。”文慧不耐烦地扭头看她,与她对视一眼,愣住了,随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支支唔唔地说:“路王府每年的宴会都非常盛大……来的贵人也多,我不过是……想见识一番罢了……” 文娟原本面露诧异,闻言便扑哧一声:“六姐姐,亏你在家里时,还见天儿向我炫耀,说你日日都在跟什么金枝玉叶、宗室贵女说笑玩耍,现在可露馅儿了吧?” 文慧的脸一下涨红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要反刺回去,却听得蒋瑶忽而开口道:“十妹妹,话不能这么说,路王府的宴席,便是宫里的贵人们,也能津津乐道上一年呢!”她把缘由细细说来,“路王爷原是先帝的长兄,因为沉迷于诗词歌赋,一直被誉为才子皇子,在先帝时主持过几年礼部,也管过几年宗室,但当今圣上登基后,他便一直赋闲在家,也不去就藩,甚至将藩地的事务全都交给了官府的人,自己只顾着在京城吟诗作赋,悠闲度日。因他是个爱好风雅之人,每年四季,都会在王府里大开筵席,遍情京中宗室王公子弟,或是有才名的青年才俊。而路王妃,也会在同一天邀请官宦亲贵人家的女儿去王府花园开茶会。据说,不论是前头的宴席,还是花园里的茶会,喝的茶,吃的点心菜肴,全都是世人没见过的珍稀之物。若能得到王爷王妃的赏识,前去做客的青年才俊就有机会获得王爷私藏的古人名家字画、古籍珍本,姑娘们也能得到王妃的赏赐,而且”她故意顿了顿,含笑瞥了众人一眼,“而且王妃还会为她做媒,说一门好亲呢!” 在场的女孩儿都未出阁,闻言不由得红了脸。文怡则笑道:“ 这路王爷与王妃多大年纪了?怎会有这样的爱好?”这不是变相的相亲么? 蒋瑶红着脸吃吃笑道:“不过是噱头罢了。太后除了几家常走动的亲贵之家,便不怎么见外人。京里有些头脸的人家互相有了结亲的意思,求不到太后赐婚,得个王妃做媒,也是极有脸面的事。路王府的宴席已经开了二三十年了,到了日子,连宫里太后、皇后并诸位娘娘们都要遣人去打听呢!京里的人际,但凡是有些门路的,无不想尽办法讨一张帖子,要知道,能得到路王妃一句夸奖,任是谁家的女儿,身价都不同了呢!” 文娟好奇地问:“你也去过?”若是身为知州之女的蒋瑶都能去,那自己是侍郎的侄女儿,是不是也有机会? 蒋瑶继续红着脸道:“去年曾敬陪末座,只是远远地见过王妃,并不曾得她青眼。惭愧惭愧文娟大为羡慕:“若我能去,就算离得远些,也甘心了!” 文娴轻笑:“瞧你这模样,若只是离得远远的瞧上一眼,那去没去又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茶会罢了,妹妹说这样的话,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话不是这么说的。”文娟道,“能到那种场合上见识一番,日后回了家,跟 姐妹们说起,咱也能威风一把。” 文慧睨了她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 文娟有些气恼:“你不也心心念念盼着要去么?这会子装什么装?!” 文慧双眼一瞪,文娴便头疼了,正要开口劝合,蒋瑶却忽然插嘴道:“十妹妹,你可别小看了表姐,她从十二岁起,便年年都去的,是老资格了。路王妃不但夸过她美貌,还赞过她的才艺和棋艺呢!”说罢用羡慕的眼神望向文慧:“我去年是托了表姐与郑姐姐的福,才能陪着到路王府逛了一圈,喝了杯茶,吃了块点心,见识了几位名门闺秀的优雅风度,这对我而言,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但表姐却是茶会的常客,果然不是我这样的平凡之人可比对的文慧听了,心头怒气全消,瞥向文娟的目光,便仿佛在说:“我这样惊才绝艳之人,不屑与你一介平凡女子计较。”嘴里还故作谦虚地说:“其实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路王妃是个极和气的人,最喜欢性情伶俐聪慧又不失礼数的女孩儿,自打小时候见过我一次,便一直极宠我,每年茶会,都要送帖子来。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自去年冬天起便一直卧病在床,去年的赏梅会也没开成,我还当今年不会有了呢,没想到又要开了,路王妃可是大好了?”顿了顿,脸色有些异样:“瑶表妹,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这事儿?这可是大事!” 蒋瑶慌忙道:“对不住,表姐,我不是有意的。路王妃身子已经大好了,这事儿京里无人不知,我听你说你一回来就见过郑姐姐了,还当她已经告诉你了呢!”说罢稍稍带了几分委屈地说,“今年的赏梅会我早就求过郑姐姐,只是她不肯带我去后来还是林家的玫儿姐姐给我捎了帖子来,我才能去的“林玫儿?”文慧挑挑眉,“原来是她,你几时与她这么熟了?” 蒋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几个月前,我在李小姐的生日宴上遇见她,帮了她一点小忙,以往那点小误会就都过去了 。她偶尔也会请我去说说话,又时候路王府的小郡君也会过来。” 文慧心里有些不自在。她与林玫儿不过是泛泛之交,但因为郑丽君不喜林玫儿那种安静端庄的性子,她也就疏远了对方,却没想到一向只是自己小跟班的蒋瑶居然会与林玫儿交好。后者与路王的孙女暖郡君是闺中密友,蒋瑶认得这么一位朋友,不用靠自己和郑丽君,就能得到路王妃的茶会请帖,这让她心底发酸。离京大半年,这人事物怎的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连大哥对自己也冷淡多了,父亲更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 文怡看着文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向蒋瑶的目光似乎带几分恼意,而后者却被文娟缠着,问起那位林小姐与路王小郡君的事,并未发觉。她想起方才,文慧文娟几次有争吵的倾向,都是因为蒋瑶忽然插话而平息下去的,若说都是巧合,她实在不肯相信。看来这位表小姐,也过得十分不容易。文怡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开口帮忙:“咱们在这里耽搁不少时候了,再不去向大伯母请安,只怕就要迟了。” 众人这才惊觉,忙停下了闲聊,齐齐往正院走去。 给蒋氏请过安后,女孩儿们便被打发到暖阁里喝茶说话。蒋氏忙着与余姨娘交接管家事物,一时顾不上这些小辈。文慧一坐下来,便闷着不开口。蒋瑶觉得有几分不对,嘴里与文娴文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眼睛却悄悄往文慧那边瞄。 过了好一会儿,文慧听着蒋瑶说起几位新进京的高官权贵夫人及小姐的性情与喜好,稍稍有了几分兴趣,脸色才缓了过来,等她说完了,便开口问:“这么说,你见过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的几位小姐了?如今外头都在传说,她们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来的,可是真的?” 蒋瑶笑道:“这种事我如何知道?但我听阮家两位小姐的意思,还有玫儿姐姐的口风,多半只是谣传罢了。倒是东阳侯家的小姐,太后很是看好呢,说她端庄娴静,又知书达礼,气度雍容,有一国亾之母的风范文慧响亮地冷笑一声:“谁家女儿不是端庄娴静、知书达礼?她家倒也好意思放出这样的风声来!谁不知道三皇子已经定了丽君为正室?” 蒋瑶有些迟疑:“东阳侯杜家倒是避着这种话的,只是外头传得厉害罢了......况且空|岤来风,未必无因。听说....太后一直不喜郑姐姐,嫌她平日交游太过广阔了文慧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从小认得人多罢了,托了丽君的福,三皇子也认识了不少青年才俊呢!太后有什么可嫌的?东阳侯家的那一位..,,,她几乎要露出不屑之色来了,“还跟东平王世子扯不消呢!” 文娴姐妹都被她吓了一跳,文怡忙道:“六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东平王世子想要都家始娘为妻,都与我们不相干!” 文慧瞪了她一眼:“怎么不相干了?!你分明知道...,.” “六姐姐!”文怡再度打断她的话,“现下可是要紧时候!请谨言慎行!” 文慧张张嘴,忽然记起她先前提过太后要从京中名门闺秀里择选孙媳,又想起母亲的几次劝说,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说得不错,我当谨言慎行,免得事情出了差错!”便起身往外走,向蒋氏道:“母亲,听说路王府不日就要办举赏梅会,往年王妃总会送帖子过来的,今年没有么?” 蒋氏还未回答,余姨娘便道:“六小姐放心,你先前不在京中,路王府是知道的,想必等王妃听说了你回来的消息,便会送帖子来了。” 文慧心中一喜,却没给余姨娘半个好脸色,自顾自地粘上蒋氏:“母亲,茶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的衣裳大都旧了,您匀我几个针线好的丫头,照着京中时兴的样式,给我做几件新衣裳吧?我都大半年没在京里出现了,定要压倒众人!” 蒋氏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好,就依你,正好快过年了,咱们也该添几样新首饰。” 余姨娘安安静静地退下了,蒋氏与文慧都没亾理她,径自高高兴兴地说起要打什么样的首饰,做什么样的衣裳,几个大丫头也跟着凑趣。 文怡见状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桌边坐下。她庆幸文慧并未在姐妹们很前提起与东平王世子的纠缠,但随即又发起愁来。既然路王府那宴席,会遍请京中宗室王公家的子弟,东平王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文慧是茶会常客,万一在王府里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岂不是糟糕至极?! 她在心要暗暗叹气,无意中一抬头,却怔住了。生在对面的蒋瑶,露出了与平日性情不大相符的慎重之色。她眼角瞥向文慧的背影,神色间带了一丝疑感,还有一丝警惕。这时候的蒋瑶,哪里还有半分羞怯怯的模样? 文娴文娟正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因此无人看到这一幕。 蒋瑶回过头来,眼神清明,对上文怡的眼时,略有些意外地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笑了,笑得风清云淡。等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了那抿嘴笑得甜蜜的小女儿态,凑近了文娟,再次兴致勃勃地聊起天来。 文怡端起茶杯,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果然,这位蒋表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过了两日,罗四太太派人送了信来,一方面是给文怡送了几样衣料,另一方面则是来通知认亲宴席的日子。因罗四太太要赴沪国公府的宴席,日子便定在了五天后,正好是路王府茶会的前一日。 文怡不在乎路王府的茶会,她上京来并不是为了“见世面”的。 于老夫人前一天晚上已经叫了她过去,暗示了三姑母柳顾氏近日身子有所好转,已经派人过来给母亲请了安,只等身休再好些,便会亲自过来一趟,而且从来人的言行中可知,柳顾氏如今正为当初在老家的言行后悔,急盼着得到母亲与侄女们的原谅呢。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立即过来见母亲?先前并未听说三姑母生病了呀? 不过这念头只在文怡的脑海中打了个转,便很快消去了。照于老夫人的话说,三始母对柳顾两家的小辈再度联姻之事,已经重新生出了期待,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文怡心下稍安,便高高兴兴地等待起罗家的宴席来。罗四太太派了亲信的婆子来送信,那婆子还说,居时干娘会给她引介几位好友。干娘的好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想必也都是亲切的长辈吧? 就在这时,路王府的帖子到了。除了文慧,连文娴、文娟与文怡的都有,让众人大吃一惊。文慧忙问前来送帖子的年轻婢女:“王妃怎会知道我家姐妹们都来了?是郑家小姐说的?” 那婢女笑道:“王妃从林小姐那里听说了,说是蒋小姐捎了信给她。” 文慧立时扭头看向蒋瑶,后者面露惊讶:“咦?我不过是顺道提了提”她有些受宠若惊,“姐妹们跟我相处得好,我就跟林家姐姐说,不陪她去礼佛了,没想到......” 文慧勉强笑着将人送走了,回到屋里,看着兴高采烈地向蒋瑶道谢的文娟,与面露喜意的文娴,略过了微微皱眉的文怡,脸上有些阴睛不定。 第一百四十章 张良有计 孩子们欢欢喜喜地说笑一阵,才发现文慧的异状,于是纷纷安静下来。 蒋瑶察觉到文慧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善,低头一想,也有些了然,不由得心下微冷,面上却露出羞涩的笑意:“表姐,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文慧冷冷一笑:“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想好好看看我的大表妹,大半年不见,好像就变了个人似的 !真长进了呀!” 蒋瑶面色一白,低下头小声问:“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表姐教给我,我再不敢犯了。”她红了眼圈,“表姐也知道,我素来口没遮拦,是表姐与郑姐姐处处看顾,我才没闯下大祸。若我一时不慎,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得罪了什么人却不自知······表姐就看在我从小跟你一块长大的份上,指点指点我吧······” 她说的这样可怜,又有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文慧想起她素日殷勤,也不由得有些心软了。想想这个表妹的性情,最是小心不过的,而且以她的家世身份,若是不靠侍郎府,又能过什么好日子?不过认得几个千金小姐罢了,闲时说说笑笑,打发打发时间还行,真要遇着事,人家才看不上她呢!大概是因为自己不在京中,郑丽君那里又忙着学习礼仪,不耐烦与她一处玩耍,她没人带着,偶然遇上了林玫儿,殷勤些也是有的,未必是存了背叛自己 另攀高枝的念头。 这么一想,文慧脸色便回转了过来,淡淡地道:“你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你如今住在我家,好好的跟林玫儿通什么信?我可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况且就算要跟她通信,你提我家来了几位姐妹做什么?这都是内宅的事儿,你不该告诉外人知道。” 文怡在旁听得好笑。方才蒋瑶已经说过了,她是因为要与顾家女儿们在一处,才婉拒了那位林小姐的邀请,因此送信去说明缘由,既如此,当然要提到顾家来了姐妹。况且那位林小姐又不是男子,跟她提一提这所谓的“内宅事”,又有什么要紧呢?文慧分明是鸡蛋里挑石头! 蒋瑶却乖乖认了错,还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了”,文慧见她听话,脸色更好了些,瞥了文娟文怡一眼,便压低了声音数落她:“我这么说你,不是为了别的缘故,只是你把几位姐妹的事都告诉了林玫儿,她居然请路王妃给所有人都下了帖子!五妹妹倒罢了,九妹妹和十妹妹却不大合适,尤其是十妹妹,你给她弄了贴子来,那十一丫头又该说嘴了。路王妃茶会是什么场合?难不成连庶女都能随意进出了么?!传出去了,王妃没面子,咱们家也要吃挂落!” 文怡眉头一皱,转头去看文雅,却发现她原本应该坐在角落里的,此时却不知何处去了。 文娟猛然起身,小脸紧绷:“六姐姐此话何意?!我又不是你下帖子请的,便是丢脸,也丢不到你头上!” 文慧白了她一眼:“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路王府的茶会几十年从未请过寻常人家的庶女,就算是公侯亲贵之家,也只有养在正室跟前从左嫡女教养的小姐有资格与会。因此我早就说过了,你是去不了的!”又正色对蒋瑶道,“你就没告诉林玫儿这事儿?小心,若是弄错了,到时候叫路王府知道了,林玫儿自然是不肯认错的,罪过就要你来领了!” 蒋瑶怯怯地摇头道:“怎么会呢?我在信里都说了的······”她小心地看了文娟一眼,“不过我也没想到玫儿姐姐会送贴子过来······听说今年因为进宫的官宦世家小姐多,因此茶会比往年更盛大,有几位庶出的小姐也受了邀请的······”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这回······听说三皇子与?br / 生于望族第5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与几位皇子、世子都要去······有许多人家是冲着良娣。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孺子之类的位子去的······” 文慧脸一白,心中了然。既然是皇储或皇子的妾室,那勋贵世宦之家的嫡女们未必肯放下身段,庶女却正合适,因此路王妃便放宽了要求。她暗暗咬了咬牙,竟没留意到文娟冲着自己抬高了下巴,只是一味懊恼地想到:若叫那些庸脂俗粉得到了朱景诚的青睐,岂不叫人气死?偏郑丽君又一直没过来探望,祖母却只是拘着自己在家,不许出门,不然,请郑丽君进宫代为说项,自己还是很有机会成为朱景诚正妻的。想来想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正要抬头说话,外头的丫鬟掀起了暖阁的帘子,蒋氏走了进来,余姨娘与文雅跟在后头。 蒋氏笑着问:“我听说路王府的贴子送过来了?” 蒋瑶忙迎上去回答:“是,姑妈。王妃不但送来了表姐的贴子,连其他几位姐妹都有呢!” 蒋氏喜道:“这可是好事儿呀?我们家还从没有过这样的脸面呢!谁家有这个福气,全家的小姐都接到了路王妃的帖子?”她满面骄傲地看向女儿,“路王妃从小就疼我们慧儿,换了别人,她老人家断不可能给这个脸面的!” 这话说得文慧满面通红,清了清嗓子,瞥向文雅:“十一妹妹怎的出去了?难不成······是告状去的?!” 文雅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余姨娘却上前一步,挡住了女儿,微笑道:“六小姐误会了,十一小姐听说了这样的喜事,便立时报给了太太知道,让太太也欢喜欢喜。”又对蒋氏恭敬地说,“前儿太太已经吩咐针线上给六小姐做新衣裳,如今既然几位小姐都受了邀,自然也要做衣裳的,只是时间太紧,恐怕针线上来不及。太太要不要到外头寻几个针线好的师傅过来?” 蒋氏犹豫地扫视几个侄女一眼:“日子太紧了吧?只有三四天工夫,外头能赶制出来吗?可别耽误了工夫!不如就从原本的衣裳里挑一两件好的吧?我记得在平阳时,家里特地给几个孩子做了几身新衣的。”坦白说,她不大希望女儿的光彩被其他姐妹分去一二,郑丽君已是一位美人,文慧不好压过对方,顶多是平分秋色,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还要再精心打扮几位侄女,说不定会影响到文慧。 蒋瑶率先开口:“父亲离家前,才叫人给我做了两套新衣裳,已经够用了。” 文怡也道:“先前得了几块好料子,丫头们路上闲着无事已经做了出来,这几日天冷,正好穿上。我也不用做新的了。她又不求在茶会上露脸,只要不失礼便足够了。她既是隔房的侄女,比文娴文娟又远了一层,何必占长房的便宜? 文娴犹豫了一下,也开口婉拒了。文娟有些失望,她虽有几件新衣裳,但也不过是寻常出门见客时穿的,到那种贵人云集的场合,就有些寒酸了。但连姐姐都不要新衣裳,她又怎好意思开口i?她不由得开始怀念起嫡母段氏来,若是段氏在,她大可向其撒娇,求几件新衣。 蒋氏见几个侄女都这么识相,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立时许诺会叫人去几家可靠的成衣铺子传掌柜来,送时下最好的料子与花样上门给侄女们挑,好让她们每人都做两套新衣,预备过年。 文慧对此有些不以为然,既然都要做新衣裳,母亲为何不赶着趁着时候做了,好让姐妹们也都能穿着得体的新衣出席茶会?到时候她免不了要与姐妹、表妹们同行的,若是叫人看到自家姐妹穿的衣裳款式陈旧、用料平平,被人笑话的可是她!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气闷,看向蒋瑶的目光又带了恼意。若不是蒋瑶多嘴,她就能轻轻松松一个人去茶会了,到时候与郑丽君有足够的时间叙旧,也有机会寻找朱景诚,不像现在,她要时时陪在姐妹们身边,不得自由! 但蒋瑶方才已经道了歉,况且她又不是有意的。文慧不好再怪她,只好将气撒在文雅身上:“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莫非路王府没送贴子给你,你心里不高兴了?所以故意耍脸子给我们瞧?!” 文雅眼圈一红,紧紧咬住下唇:“我······我没有······”话虽这么说,但她眼中分明就露出了几分不甘。 “六小姐多虑了!”余姨娘一急,忙再次插嘴,“路王妃的茶会,从来只请十二岁以上的小姐们。六小姐当年不也是到了这个岁数才接帖子的么?十一小姐还未过十二岁生日呢,她心里便是在羡慕,也不敢奢望呀!” 文慧还要再开口,却被蒋氏制止:“好了,她又没那个福气,你与她置什么气?才刚针线上的人送了新做好的裙子过来,你快去试一试,看合不合身。我还叫了惜珍坊的掌柜未时送新货过来给我们挑选,你要仔细些,挑几件和衣裳相配的。别的事儿就少管了。”说罢瞥了余姨娘一眼,“正事要紧,家里的规矩有些乱了,什么人都能胡乱开口,等正事完了,咱们再好好整顿整顿!” 余姨娘神色一黯,默然退下。文雅心疼地看了母亲一眼,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文慧却惊喜地将文雅抛在了脑后,随蒋氏出去了,还顺手拉上了蒋瑶。京里现下都时兴什么款式,她虽听说了,倒地不如蒋瑶清楚。 文怡留在暖阁里,与文娴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又听了文娟抱怨了小半个时辰,便借口累了,先行告退。 她带着冬葵往暂住的小院走去,路上忍不住叹气。冬葵笑着小声道:“小姐,可是为这侍郎府上的事情心烦?其实那都与咱们不相干,您别理会就是了。” 文怡微微苦笑:“我虽不想理会,只是身在局中,我不招惹别人,别人也要拉上我的。” 比如茶会的帖子这件事,她本就没想过要去,但现在却不得不去了——路王妃下了帖子,谁人敢不给脸面?那才是出尽风头呢!罢了,她只要老老实实与姐妹们在一处就好。从好的方面想,她紧紧跟着文慧,也能随时制止对方乱来。 文怡忽然脚下一顿。那位林家小姐······居然如此有能耐,只因蒋瑶在信里顺道提了顾家姐妹几句,便能给她们都讨来一份帖子,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蒋瑶······真的只是顺道提了她们几句而已么?原本自己还担心文慧无人管束,会在茶会上惹出事来,现如今,顾家姐妹四人同行,文慧就不便独自行事,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约束······ 文怡慢慢地走着,心里实在忍不住怀疑,蒋瑶此举,有别的用意······莫非她看出文慧有异状?! 不能吧······文慧这几天,其实并未在不知情的人面前提东平王世子······ 正想着,前方不远处传来人声,她一眼望过去,见到廊柱后头露出一抹水红,似乎是一个少女在跟另一名丫环打扮的女子在低声说话。她认得那抹水红是蒋瑶今日穿的衣裳。 寒风夹带着只字片语吹了过来,她隐约听得是什么“若表姐行事有不妥······”、“······报上太夫人”之类的,不由得心下一惊,又发现蒋瑶对面那丫头有几分像文慧跟前的寻梅。她心下越发不安,连忙拉上冬葵,往旁边的月亮门后避去。过了一会儿,等得那两人都走了,方才走出来,面上阴晴不定。 冬葵小声道:“小姐,寻梅的老子娘······好像是大太太的陪房,管着大太太陪嫁的庄子。”文怡回头盯了她一眼:“此事不许声张!咱们只当没见过。”见冬葵点头应了,她方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苦笑。 蒋瑶······果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既敢独自带着一个奶娘与一个丫头住进侍郎府来,只让管家在家看守,自己每日面对倨傲的姑母与表姐,却仍旧如鱼得水,又岂会没有半分依仗? 文怡记得她自幼失母,只与父亲相依为命,对家务十分熟悉,还要分心去结交官宦之家的小姐们,便不由得暗叹。蒋瑶的处境,不见得比自己强多少,却比自己要有心思得多了。自己实不该仗着虚长几岁,便小看了别人! 虽然自己更希望过平静的日子,但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更别说柳东行已经决心考武举出仕,日后他做了官,身为他的妻子,自然少不了应酬的······ 文怡微微红了脸,暗下决定,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趁现在时间还早······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认亲宴(上) 转眼,罗家宴客的日子就要到了。 罗四太太这次宴席,明面上并不是为了认干女儿,也不是为了庆祝丈夫高升,而是为了向沪国公府还席,因此沪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们便是主客。文怡已经从罗四太太那里得了信,知道对方会在席间宣布认亲之事。据说,沪国公夫人与小姐应该不会来,她们蒙太后宣召,要进宫去晋见,因此,来的是沪国公的弟媳,也就是现任北望总兵小阮将军的夫人与千金阮二小姐,另外还有一位阮家的远房侄子会陪同她们前来。 文怡为了这次宴席,早早就备好了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倒比路王府的茶会还要郑重几分。不过因为她还处于小功期内,选的衣料款式都以素雅为主。 罗四太太也请了顾家的人,但顾大老爷要忙公事,文贤要读书,于老夫人又是长辈,不耐烦在大冷天里出门,因此去的人不多,文怡变成了领头的那一个。 文娴、文娟与罗四太太也相熟,自然要同去,罗家还补了文雅与蒋瑶的帖子。至于文安与文儒,后者只说要温习功课,被顾大老爷召去说了两句,回来便说要同去,文安见状冷笑一声,不去理他。 让人意外的是,蒋氏与文慧都不去。蒋氏面上带了几分不安,时不时调头去看于老夫人,似乎是听从婆母的命令,才这么说的。文怡不由得大奇,难道这回去罗家做客,竟真的连一位带领的长辈都没有么?倒是有传言说,顾大老爷属意让余姨娘陪同,只是被于老夫人否决了。她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大伯母还要在大伯祖母跟前侍候呢,想必干娘会照顾我们姐妹的,您不必担心。” 蒋氏干笑几声,又瞥向于老夫人,见她笑着点头说:“这话不错,罗四太太会照应你们的。”心便灰了一半,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泪意。 文慧却没留意到母亲的视线。她本就对这罗家的宴席没什么兴趣,祖母居然想将自己许给罗家子弟!真是荒唐至极!幸好进京后祖母便没再提起这事儿,想必是因为听了父亲的劝说,但她绝不能掉以轻心!信已经送出去了,她只要等待郑丽君的回音就好,这种时候,她哪里有心情去理会罗家?! 于是她便道:“我昨儿晚上没歇好,身子有些不爽快,还是留在家里歇着吧。” 文娟轻笑:“六姐姐,便是昨儿晚上没歇好,今日歇一日,也尽够了,你方才还跟针线上的人说怎么修改裙子,百度同名贴吧,说了半日,一点都不见疲累,怎知道自己的身子到了明日会不爽快?” 文慧白了她一眼:“咱们家又不是主客,我与沪国公府的小姐有些不大合得来,去了也是受气。这种宴席我一年也见不少了,大冷天的谁愿意出门受那罪去?你想去,自去便是,管我做什么?!”话音刚落,她便瞥见古婆子从外头走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张帖子模样的物件,不由得心下一喜,连忙站起身:“那是什么?” 古婆子正要行礼呢,被她吓了一跳,忙回话道:“太夫人、夫人,小姐们,这是前院送过来的,李家的少爷下帖子请七少爷去小聚,只是七少爷说不耐烦去,吩咐把来人赶走,前院的人不知该如何行事,便报了进来,请夫人示下。” 文慧几乎掩不住脸上的失望之色,厌烦地挥挥手:“这点小事,还要进来烦母亲!小七说不去,别的话也不过是使性子罢了,前院的人随便寻个理由把人打发了,不就成了?!” 古婆子只看蒋氏,蒋氏犹豫了一下,问:“七少爷有没有提为什么不去?”古婆子答道:“说是李少爷他们都是存心看他笑话的”蒋氏明白了,叹了口气:“就说七少爷忙着温习功课,老爷晚上回来要查问吧。”古婆子领命去了。 于老夫人看向蒋氏:“小七又怎么了?昨儿不是还高高兴兴出门会朋友去么?”蒋氏勉强笑了笑:“昨儿回来时脸色不好,似乎是在外头被气着了。”于老夫人沉声道:“多留点心眼,别叫他在外头闯什么祸,也别叫他受了委屈。”蒋氏应了。 于老夫人又看向文慧:“你在等什么人的信么?”文慧慢慢起身,犹豫着道:“这几日不见丽君来,我便送了封信给她,看她什么时候能得空,到咱们家来喝茶” 于老夫人似笑非笑:“是吗?怎么没听你提过?郑家小姐还要预备去后儿路王府的茶会吧?只怕没功夫到咱们家来。”文慧抿了抿嘴,有些泄气地低下了头,嘴里嘀咕:“明明早就送了信去的,怎么连个回音都没有” 于老夫人没再理她,似乎在筹划着什么,还吩咐如意等人将家里带来的几样药材收拾出来,用锦盒装了,另外还备了几样从罗家得的药丸。文怡只从如意那里探得只言片语,却不知她的用意,只能猜想,大概是要预备着送人,只是瞧这礼物的份量,又不象是正经送礼。 不过她也没怎么费心去想这些,到了第二日,梳洗收拾好,吃过早饭,便与姐妹们一起去向于老夫人、蒋氏辞行,坐上罗家派来的马车,在文安、文儒兄弟的陪同下,前往罗四太太的住所去赶宴。 她这一路心情都很好,清朝手打群,见文娟气鼓鼓地坐在对面,似乎在生气,还很亲切地问对方:“这是怎么了?六姐姐又惹你生气了?” 文娟扁了扁嘴,文娴便笑道:“她的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一件新衣裳上了,结果她今日只好换上明日预备要穿的衣裳,到了明日,便没有好衣裳穿了,她心里正不自在呢。” 文娟嘀咕道:“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件新衣了,太太专程给我备下,好让我出门做客时穿的。当时太太只说我进了京,伯母会叫人给我做新衣裳,用不着带许多来。结果现在却来不及做!” 文怡笑道:“这有什么?既然原本备下的衣裳脏了,你把平日的衣裳换上一件,也就是了。干娘不会挑剔你这个。” 文娟闷声道:“罗四太太待我们这样亲切,我觉得比伯母待我们还要和气些,我怎能不识好歹,只穿旧衣裳去贺罗四老爷高升?再说,九姐姐今日不是要与她认干亲么?倒是路王府的茶会“我去了也是做陪衬的,穿得是好是坏,别人也未必在意……” 文怡忍不住笑了,心里倒有几分感动,便道:“我做了好几件呢,我身量只比你高一些,裙子略有些长,别的问题倒不大。你到我那里挑去,随你喜欢哪件,一晚上功夫,足够丫头们将裙子改短了。” 文媚一阵惊喜:“九姐姐这话当真?!”见文怡点头,更是喜出望外:“多谢姐姐了!我本来也想借五姐姐的,只是……”她看了看文娴,“五姐姐比我高那么多……” 文怡笑了,这一路上京,赵嬷嬷与冬葵她们闷在船上,又不能象秀竹一样,成天跟人说话聊大,闲时只好专心做针线,倒把她新得的料子全都做起来了。她根本不缺衣裳,既能帮上文娟的忙,自然最好不过。 文娴也向文怡道谢了,心里倒有几分惭傀,其实……她的衣裳略改一改,妹妹未必不能穿…… 马车不久便到了罗家宅子。这是四个连在一处的宅院,呈“田“宇形,坐落在京城官商混住的区域中,两条大街交汇之处,不远处就是市集商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马车并未在前门停下,只是绕到右侧的胡同口,胡同里另有一个大门,这才是罗四太太母女在京住处的正门。 客人来得不多,满打满算,外院也只摆了两席,内院则是六席,以女眷为主。文安兄弟随管家去了前院,与几家将门子弟坐在一处,文儒是浑身不自在,但文安却仿佛如鱼得水,只觉得这直来直往大声说话的武人比起前日话里话外嘲笑自已的酒肉朋友要好打交道多了,况且军中人士面上有个疤痕是常事,没人笑话他,因此他与这些年轻子弟倒更亲近些。 文怡与姐妹们到了后院堂上,罗四太太笑着招呼了她们,见了蒋瑶与文雅,都赞不绝。,又送上见面礼,然后便领着几个女孩子去拜见沪国公府的贵客,小阮将军夫人与阮二小姐。 将军夫人是个端庄秀气的妇人,但性情颇为爽朗,阮二小姐阮孟莹年方十三,也是伶俐人儿,咋一接触,似乎没什么架子。文怡与她们说了几句闲话,倒觉得不难应对,而蒋瑶更是很快与阮孟莹混熟了,阮孟萱还笑道:“我听林姐姐和暖郡君提起过你,都说是个有趣的,今个儿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只恨到今日方能得见!” 蒋瑶笑道:“只耍你们不嫌我呱噪就好,我也听林姐姐提过你们姐妹,早有心结交,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怕你们看不上我一个小官的女儿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是两只眼晴,一个鼻子一张嘴?”阮孟莹见她大大方方地坦承自已出身卑微,与公侯千金身份有别,反倒更欣赏她了。平日见过的一般官宦人家女儿,在她们姐妹跟前,不是束手束脚,唯唯诺诺,就是故作清高,近乎失礼,象蒋瑶这般大方又不失礼数的,实在少见,若是性子合得来,倒也值得结交。 文怡在旁看着,心里暗叫惭愧,她见了这样的公侯千金,也有几分拘束,与蒋瑶的大方相比,未免落了下成。 看来公侯干金也未必高不可攀,只要你态度大方了,她们不见得就会盛气凌人。这么想着,她说话行事,态度便自然了许多,面对阮二夫人时,也彬彬有礼,不卑不亢。阮二夫人便对罗四太太笑说:“你认的这个干女儿果然不错,你到哪里寻了这么个好闺女?又清秀,又懂事。” 罗四太太笑道:“我是瞧她象我年轻的时候,所以一见就觉得亲近。难道夫人不这么觉得?” 旁边另一位太太便笑了:“听听这话,到底脸皮要有多厚,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赶紧打盆水照照镜子去,你都多大年纪了,也好意思跟小姑娘比!” 罗四太太哂道:“我都说了是我年轻的时候,谁没年轻过?当年我也是一枝花,你不信,去问我们老爷就知道了!” 众人笑成一团。 这样略嫌轻浮的话,罗四太太对着顾家人时,可从来没说过。文怡暗暗叫奇,偷偷看文娴姐妹们,她们也都面露异色,文娴还红了脸,低低地垂着头,倒是蒋瑶很淡定,仍旧笑着与阮二小姐说话。文怡心想,莫非是因为在场的大多数是武将人家的女眷,所以罗四太太没那么多忌讳?说来她与罗四太太同是书香人家出身,又都受了世家教养,跟武将人家的女眷在一处,大概会有些不习惯吧?但这很容易让客人们觉得自己不合群,为了避免尴尬,她还是早日习惯的好。 阮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文怡几眼,见她听了罗四太太的话后,并未露出异色,甚至在别的女眷说出更“轻浮”的笑话时,她还跟着抿嘴笑了,虽然也会脸红,态度却非常大方,不像她那姐姐似的,扭扭捏捏,心中不由得暗暗赞许。既是罗老四夫妻的干女儿,不能习惯这些,可不是好事呢。 闲话说罢,眼看就是开席的时候了。涅磐手打团,阮二夫人端坐主位,又有众位女客做见证,文怡正式向罗四太太奉茶磕头,认了干娘。罗四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又让两个女儿来正式与姐姐互拜,众人都欢欢喜喜的。文娴也恢复了正常,又怕众人再提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便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还拉着文娟,不让她去跟那些太太们带来的小姐玩笑。 在场的一位李太太,丈夫据说是虎贲卫的一位副统领,听得罗四太太介绍文怡的家世籍贯时,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平阳顾氏六房的女儿?祖父曾任开义知府、西州粮道、安南布政使,去世后又被追封为资政大夫,你祖母是不是姓卢?” 文怡讶然:“正是,您是怎么知道的?”方才罗四太太只提过祖父的官职而已。 李太太神色一变,沉默片刻,方才苦笑:“我娘家也姓卢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认亲宴(下) 原本是文怡认罗四太太为干娘的“认亲宴”,没想到结果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真变成了认亲宴了。 原来那位李太太娘家也姓卢,与卢老夫人倒是一家的,论起来倒是同族的姑侄。先帝时李太太的父亲曾任某王府纪善,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又是闲职,在族中不显山不露水,倒也有几分威望。谁知后来那位王爷被卷进谋逆大案中,全家性命虽然得保,王位却丢了,府中属官也统统被连累。李太太的父亲卢四太爷,便与同僚一同被流放到北疆去。当时卢氏族人对他全家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无人伸手相助,只有当年只有十二三岁的卢老夫人,因为与这位卢四太爷从小相厚,悄悄儿叫人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接济。后来卢四太爷在流放途中,才过了淮城,便接到了宫里为先帝宠妃生下了小皇子而大赦天下以祈辐的旨意,逃过大难。但当时他受了一番折磨,身体大损,大悲大喜之下,病了一场,又为族人薄情而心灰意冷,索性就在淮城安了家。他的妻子当时带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子随他同行,便也跟着留了下来。 李太太含泪道:“待先文安顿下来,也曾想过送信回京,偏又病了,还是托了先父一位回乡的同僚捎了封信回去,却不曾听见回音。 先父先母在淮城安了家,后来又开馆授徒,做个教书先生,日子过得倒也自在,便再不提回京的事。我与兄姐们都是在淮城出生的,若不是嫁给了我们老爷,我断不可能有回京的那一日!” 她哭得伤心,旁人听了也有几分心酸,其中一位四十来岁,生得颇为粗壮的太太道:“谁说不是呢?咱们都是随夫君从北边回来的,你我这样的倒还好,今上登基时,已命人查出当年谋逆大案中受了冤屈的人,为其诏雪。你们一家虽在淮城吃了几年苦,到底有了出头之日。我还认得几个也象你家老太爷这般受了冤屈的,死在了牢里,连赦免那一日也等不到呢。家里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相比之下,我们能有今天的日子,实在是难得的福份了。” 众人纷纷点头。文怡在旁听了,方才知道,在场的将门女眷中,有三四位都有李太太这样的经历。先帝时曾有过几次王侯叛乱,今上为皇子时,也曾遇过几回险,每一次都引起了朝中的大变动,主谋者固然是罪有应得,但被波及的无辜之人也有不少。由于北疆地广人稀,朝廷又有意在那里屯田以资军用,便有大批罪臣家眷被遣送到那一带。 有一部分后来得到了赦免,但更多的是继续留在那里落地生根,顶着罪臣之后的名义无法翻身。几位太太中,有一位其实并非正室,只是姨娘而已,因为是罪臣孙女,为了儿女的前程着想,在正室死后,宁可一辈子为妾,也不愿被扶正。 文怡听着,不由得想起了萧老大夫,他的儿孙,当年也是因为这种事被连累的吧?可怜他这么大年纪了,一辈子为朝廷建功立业,到头来却连儿孙都保不住,还要抛下荣华安逸,隐姓埋名,在乡野中做个小小的郎中。 她眼圈不由得一红,忙忍住泪意,劝说李太太与那位生得粗壮的太太:“您二位不要再伤心了,我佛慈悲,二位的亲长受了这样的冤屈,转世后定会得等安康喜乐的。” 李太太听了便觉得心里妥帖:“若果然如此,倒叫人安心许多。”另一位则拭泪笑道:“你这丫头倒有些意思,我们哭我们的,你怎么也跟着伤心起来了?倒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众人这才发现文怡也跟着红了眼圈,罗四太太忙道:“快擦擦,今儿是好日子呢,她们俩平日一见面,总要手拉手哭诉一番,才显得彼此姐妹情深,你掺一脚进去,算什么呢?”众人都被她说得笑出声来。 李太太白了她一眼:“我心里正难受,偏你要来打趣我!” 罗四太太笑道:“你们家老太爷当年受苦了,但他在淮城几十年,也过得十分安乐。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又都孝顺,生的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个个都是聪明怜俐又知礼的,你们老太爷去时,子孙满堂,岂不是大福气?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怪起我来了!”说罢指了指文怡,“这不是你们家失散已久的亲人?今儿托了我的福,让你们得以相认,原是大喜事呢!你哭什么呀?!” 李太太破涕为笑,啐了她一口,拉过文怡的手细细打量,叹息一声道:“先母在时,常说起当年旧事。若不是七姑姑接济的药和衣裳,还有那二十两银子,她与我大哥还不知要怎么受苦呢!父亲在淮城请大夫抓药,也是靠的这些钱。我自打回了京,就一直留心七姑母的消息,却只能打听到她嫁给了你祖父,后来你祖父没了,她带着你父亲回乡守制,便再没了消息。我正要派人去平阳打听,没想到就遇见了你,真真是上天注定,我们两家缘分未尽呢!” 文怡笑了,忽然想起赵嬷嬷今日也跟着过来了,她既是祖母的陪房,想必也知道当年的旧事,忙叫冬葵去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赵嬷嬷便到了。她从冬葵那里听说了事情缘由,细细看了李太太几眼,便喜出望外:“这位太太生得跟四奶奶真象!是四爷四奶奶到了北边后得的小姐么?!我们老夫人也得了信,知道四爷四奶奶平安,只是不知详情,又不好托人去打听。这件事压在她心头有几十年了,今日能见到表姑太太,真真是大喜事!”又对文怡道:“小姐,今儿回去就得写信,老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得紧!” 文怡得了确信,忙笑着应了,想想祖母守寡多年,与娘家人离得远,除了过年时互相送年礼之外,极少来往,能重新联系上失散已久的族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老人家平日也太孤寂了些,多一家亲戚,闲时能走动走动,也是件好事。 李太太听了赵嬷嬷的话,便知道她当年必然是七姑姑身边的近侍,想了想,忙问:“当年送银子过来的,是七姑姑身边的丫环,名字是红鲤,不知嬷嬷可认得?” 赵嬷嬷笑了:“老奴没嫁人前,就叫这个名字。 当年老奴就在老夫人身边侍候,因为不敢叫长辈们知道,老夫人把自己的首饰与旧年得的银锞子、银镯子什么的收拢起来,让老奴报了病,借口回家休养,趁机出去找银匠把首饰熔了,又凑了些碎银,才得二十个银子呢!十两拿去买了路上能用的药,还有外头收来的洗干净的旧衣裳,其他就用老夫人的一块帕子包了,老奴亲自包了包袱,叫家里哥哥驾车,悄悄儿送过去给四奶奶的!” 李太太听了,色色都与母亲生前提过的细节对上了号,忙道:“正是呢!没想到却是遇上了正主儿,若不是你们主仆,当年我母亲哥哥只怕在路上就熬不住了......”想到伤心处,又想哭。众人忙劝住了。 罗四太太道:“今日亲人得见,真是件喜事,也是我的福气,伤心的事就别再提了!文怡在京里除了她大伯父一家子,就只认得我这个干娘,你既然与她相认了,就多关照些,也是亲戚的情分。” 李太太忙道:“这是当然!”又一手拉着文怡,一手拉着赵嬷嬷,问起卢老夫人的身体,以及几十年来的经历。得知她丧夫之后,复又丧子,只与孙女儿相依为命,便又哭了一场,深悔没早日派人找到这位长辈。文怡忙把十七弟文康过继六房之事说了,她才好过些。 罗四太太主持大局,吩咐下去,准备开宴,总算是让认亲大事暂告一段落。赵嬷嬷依礼退了出去,她还让人特地为赵嬷嬷备一桌席面。 李太太也叫身边的大丫头去陪席,然后便紧紧拉着文怡,两人一同到静室中梳洗过,又一同回到席面上,李太太还坚持让文怡坐到自己身边来。 众人才经历了两场认亲的喜事,心情都很好,又见主人家殷勤好客,便觉得今日的菜式味道格外鲜美。其中一样鲈鱼,肉质鲜嫩,最得大家称许。 鲈鱼此时在南方也过了最好的捕捞时节,更别说是在京城了,每席都有这么一大条鲈鱼,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办到的。 阮二夫人便笑着向罗四太太抱怨:“你既能觅得这样的东西,怎么也不告诉我?前些日子我们家待客,连样象样的菜都没有,叫人笑掉了大牙!若早知道你能弄到新鲜鲈鱼,我也不用丢那个脸了!” 李太太心情正好,便也跟着笑道:“你们国公府的席面若也能叫人笑掉大牙,我们家上个月请客那回的菜式,岂不是不用见人了?你说这话,我倒要替你家的厨子叫屈呢!” 众人都笑了,罗四太太忙道:“这都是底下孝敬上来的,我哪里知道呢?不过是几样家常菜,因为家里有铺子,比起你们,略便宜些。 若你们想要,我就去问家里的掌柜们一声,怎么也得再弄些来。”众位太太们都十分惊喜,忙向她道谢了。 文怡一直坐着听众人说笑,又时不时回答李太太的问题,此外便是静静品尝着席上的菜色,一派斯文端庄,却又不显得拘谨。相比之下.与阮孟萱同坐一席的文娴便显得略为僵硬了些。文娟与文雅倒是靠着蒋瑶,与阮孟莹说了好几回话。文娟心里很是高兴,暗道这些千金小姐也是极和气的,待回了家,一定要告诉六姐文慧。文雅却在暗中留意阮孟萱衣服上的绣花纹样与头上的钗环,盘算着回去后跟姨娘提一提,看能不能照着做一套,等下次出门做客时穿戴,岂不比大太太蒋氏吩咐公中置办的衣裳首饰体面? 罗家这日请客,办得十分成功,来客都觉得宾至如归,还认得了不少新朋友。宴罢喝过茶,聊了一会儿闲话,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开。 阮家母女先行一步,接下来是其他客人。文怡陪着罗四太太,把李太太等人送出二门,李太太再三嘱咐她要去自己家里做客,文怡都笑着应了。 顾家人落在最后,因罗四太太许氏有东西要交给文怡捎回去给于老夫人与蒋氏,便把几个小辈留在花厅里,自己带着丫环去了后院。文怡坐在桌边,静静地喝着茶,回想起今日的言行,应该没有失礼之处,又暗暗在心中默记几家新认得的女眷长辈。 文娴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随自己走到角落里,悄声道:“九妹妹,你别嫌我多嘴。今儿遇见的那几位太太听说夫君都是军伍中人,出身书香门第的人不多因此说话也没个忌讳,你若要与她们来往,可千万别忘了礼数!” 文怡讶然:“五姐姐多心了。几位太太不过是因为素日习惯了,因此说话爽利些,其实并无失礼之处。” 文娴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她们是惯了这般行事的?只是你与她们不同,若也跟着学了,落在外人眼里,怕要说你闲话的。”她有些迟疑,“我是怕你会吃亏,才多嘴劝你若你觉得无所谓,那就算了 文怡忙道:“五姐姐也是好意,妹妹省得的。妹妹谢姐姐提醒了!”说罢郑重一礼。 文娴忙扶住她,笑道:“这有什么?都是一家子姐妹。咱们都是头一回来京城,头一回没有长辈带着,在外头做客。 我做姐姐的,自然要多提醒妹妹几句。说起来,我心里也有些慌呢,今儿不过见了两位贵人,已拘谨到这般地步,明儿到了路王府,那可是满府贵人,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行动慢了,怕人说我们不知礼,说话多了,又怕人笑话我们巴结权贵,真真叫人为难!” 文怡笑道:“依我说,象瑶姐姐那般就好,大大方方的,该说时说,该笑时笑,不过是个茶会,咱们也没少见识,五姐姐不必慌张。” 文娴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瑶妹妹是见惯了场面,又认得贵人,自然轻松,咱们怎好与她相比?况且,我们若也学着象她那般殷勤,岂不是叫人笑话伯父?顾家的名声也要受损的。” 文怡心里有些意外。文娴似乎是钻了牛角尖了,偏又占了大道理,她不好多劝,只是庆幸明日的茶会上,顾家姐妹除了文慧,都是陪客,便是拘谨些,也没什么要紧。 回去的路上,因文雅与文娟聊得来,要坐一辆车,文娴便陪着她们一起坐了,文怡与蒋瑶一车,倒是安安静静的。 途中,蒋瑶几次打量文怡,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开口。文怡心下生疑,只是面上不露。 车到了侍郎府,姐妹几人下车,正要进二门,却看到文慧从内院方向急急跑出来,满面泪痕,气喘吁吁,头上钗环欲坠。 文娴吃了一惊,忙问:“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联姻初定 文娴正要上前扶文慧,却被她一把甩开了。文慧满面悲愤:“你们……也是同伙吧?!为什么?!我几时怠慢过你们?你们要这般害我?!”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文娴文怡姐妹几个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答她。文怡猜想她大概是为了什么事又跟家里人闹别扭了,不由得有些厌烦,便道:“六姐姐说话仔细些,我们才回来,就被你劈头骂了一场,你好歹让我们知道是什么缘故呀?!便是我们姐妹真有理亏之处,也该把话说明白吧?!” 文慧眼泪盈眶:“若你们不是同伙为何全都出了门?!只留我一个只留我一个孤立无援”她嘀咕呓语,忽然间悲从中来,泪水流个不停。 只是她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便叫人觉得不是滋味了。本来所有人都要出门的,是她自己不愿去罗家,怎的就成了别人害她?连文娴也有些恼了:“六妹妹,你再不把话说明白,我就不管你了!”她可是再和气善良不过的姐姐,怎的就害了妹妹?! 文慧只是哭个不停,这时踏雪从后面跑过来,死死抱住她的腿,哭道:“小姐,您不能去啊!您若去了,奴婢们就没命了!” “给我滚开!”文慧忿恨地将她踢到一边,“你是我的丫头,却帮着她们瞒我!你们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我是不会听你们的话的,我绝对不嫁柳东宁!” “给我住口!”门内传来于老夫人的大喝,文怡等人望过去,只见她冷着脸站在阶梯上,如意双喜立在两侧搀扶,蒋氏跟在一边,一脸急切地看着女儿:“好慧儿,听话,我们不会害了你的!” 这是怎么回事?! 文怡下意识地看了踏雪一眼:“六姐姐到底怎么了?”她回头示意冬葵,将踏雪扶起来。 踏雪感激地看着她,在冬葵的搀扶下站起身,犹豫地望向文慧,没有回答。 文慧没留意她,只是哭着对蒋氏道:“母亲不是一向最疼我的么?!为何也要逼我?!您早就知道姑姑会来的,也知道她来做什么,为何不告诉我知道?!” 三姑母来过?! 文怡吃了一惊,忙望向于?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生于望族第5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于老夫人与蒋氏。玉川书屋 蒋氏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好慧儿,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就能明白母亲的苦心了。 听话,别惹祖母生气!” 于老夫人却冷冷地盯着孙女,硬邦邦地道:“我与你父亲、母亲都商量过了,这对你是最好的安排,你不必再多说了!踏雪,扶你们小姐回房去,没我的话,不许放她出来!也不许任何人去看她!”说罢斜了蒋氏一眼:“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叫这婚事生了变故,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蒋氏打了个冷战,忙道:“婆婆放心,媳妇会好生约束慧儿的。”说完快步走到女儿跟前,不顾文慧的挣扎,硬是拉着她往后头走。文慧哭叫:“母亲,你不能这样!放开我!我要去跟姑姑说明白!”蒋氏只是红着眼圈拉她走。 文慧见哭求无效,挣扎得更大力了,差点儿便将蒋氏甩开。于老夫人看得脸都黑了,蒋氏担心婆婆怪罪女儿,忙抱住女儿,小声道:“好慧儿,你心里再不愿,也别当着众人的面闹。你忘了在平阳时的事了么?!” 文慧楞住,想起在清莲庵的那几个月,身上便不禁发起抖来。她惊恐地看向母亲,却看不到一点玩笑的神色。她开始冷静下来。 事情还没到绝路,她还有法子可想的!她记起了明日路王府的茶会,终于顺从了母亲,回了自己的院子。 文怡姐妹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于老夫人开口,方才清醒。 于老夫人问过她们今日的事,听说她们见过了沪国公府的二夫人与小姐,又认得了几家官眷,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很好,你们都表现得很得体。往后出门做客,也要这般才是。” 众女齐声应了,文怡又送上了罗四太太备的礼物,于老夫人似乎更高兴了:“四太太太客气了,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说了几句闲话,便打发孙女们走人,临行前还轻描淡写地道:“六丫头今日受了凉,有些发热,说话也糊里糊徐的。待会儿还要请大夫来瞧呢。只怕明日不能去王府了。你们见到王妃,就替她说一声,向王妃陪个礼吧。” 这是不让文慧参加明日路王府的茶会了? 文娴文怡文娟文雅面面相觑,蒋瑶眼珠子一转,笑问:“表姐既然病了,确实不好再去参加茶会,只是她素来与王妃最熟,姐妹们原该由她引领的。她不能去,又该谁带姐妹们去呢?实在是我年小位卑,怕是没那个体面。” 于老夫人笑道:“王妃不是下了帖子么?人人都是这样去的,何需引领之人?进了王府,自有人带你们到王妃跟前去请安。” 她这么说了,众人也只好应了声,便恭送她离开。但她离开后,二门里头便一片安静。众人相互对视,面上都有些异样。 文慧方才的举止,虽然不可对外人言,但亲眼目睹的人难免有些想法。 文娟最沉不住气:“六姐姐这是怎么了?大哭大闹的姑姑过来了,事先怎的没人提过?这是要定下六姐姐与柳表哥的亲事了么?” 她看向文安:“在平阳时,因为柳表哥把那件事的责任都归在七哥哥头上,六姐姐不是跟他闹翻了么?柳表哥做了那样的事,祖母为何还要把六姐姐许给他?” 文安却是心里有数的,面上半点气恼都没有:“这也是好事。柳表哥虽有许多不足,但对姐姐却是真心。人在年轻时总是难免会做错事的,只要能改过就行。我与他是表兄弟,一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这番话,便怡脚走人。文娟目瞪口呆地目送他离开,忙回头问文娴:“七哥哥是不是也糊徐了?他对那件事足足记恨了半年!居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文娴有些难堪地看了蒋瑶与文雅一眼,给妹妹使了个眼色:“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小孩子拌嘴罢了。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也值得你叨来念去的说个不停?”随即拉起她的手:“今儿累了一日,咱们早些回去歇息吧。你不是要借你九姐姐的衣裳么?该做什么修改,也当早些动手了。 文娟闻言立时将文慧文安都抛开了,笑着对文怡道:“九姐姐,我先回去梳洗,完了就过来找你!”文怡笑着点头。 文娴文娟走了,文雅落在后头,与文儒对望一眼,忽然向文怡甜甜一笑,道了别,便与文儒一同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文怡这才慢慢往内院走,边走边轻声问踏雪:“究竟是怎么回事?” 踏雪低头道:“今儿一早,两位少爷和几位小姐一走,老夫人便吩咐下来,让小姐在房里抄经,说是明儿要送给路王妃,为她祈福。奴婢与寻梅在跟前侍候,将近午时,见前院传来喧闹声,以为是来了客人,小姐便硬要奴婢去看是谁来了,没想到是三姑太太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她顿了顿,“奴婢要回去报给小姐知道,却被古嬷嬷看到了,古嬷嬷不让奴婢告诉小姐实情,还要奴婢拦着不让小姐出院子文怡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面上的讶异几乎要掩不住了。 三姑母柳顾氏要到侍郎府来看望母亲与兄嫂,根本不需要瞒着一众晚辈,但事先压根儿就没人提起!面于老夫人昨日叫如意她们备下的药,仔细想来,多是补身用的,十有八九是为了柳顾氏与柳东宁准备的,可见柳顾氏要来,长辈们是早就知情。接理说,柳顾氏过府除了请安,应该会谈起柳东行的婚事才对,于老夫人事先也提过此事,没想到要议的却是文慧与柳东宁的亲事文怡忽然有些不安,含糊地问了句:“三姑母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是六姐姐的婚事么?” 踏雪点了点头:“就是为了小姐跟表少爷的婚事姑太太说宫里正忙着为皇子与宗室子弟配婚,表少爷的婚事此时不好张扬,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再正经下定请客,但婚事已是说定了姑太太留了一对玉佩为信物,说是柳家祖传的文怡抿了抿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了?” 踏雪有些疑惑:“没有呀哦,姑太太还答应了我们太太,礼数会照最隆重的来。等小姐过了门,她会把小姐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的!”说着说着,她倒露出了几丝埋怨:“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告诉小姐的小姐象发了疯似的跑去找姑太太,说要姑太太收回提亲幸好姑太太已经走了,不然事情还不知该如何收拾呢”她眼圈一红,“再出点事儿,奴婢就真真性命不保了!” 文怡心中暗叹,柔声问:“你父亲如何了?没受大罪吧?” 踏雪眼中闪过感激之色:“是,多亏九小姐求情,奴婢的爹现如今在庄子上闲置,虽然日子清苦些,却得保平安。” 文怡想了想:“一定要嘱咐你父亲,万不可胡乱说话。他在伯母跟前素来得用,只等六姐姐的婚事顺利办完,再慢慢谋求出路也不迟。 实在不行,就在庄子上寻个差事,月钱虽少些,好歹能保得一家平安。” 踏雪忙应了,又道了谢。 这时数人已经走到了暂住的小院门口,踏雪想到文慧那里还需要人侍候,又不想叫太多人看到自己出现在文怡跟前,便要先行告退。谁知这时候院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蒋瑶从家里带来的丫头含笑,另一个却是寻梅。寻梅本与含笑十分亲近,见有人来,便迅速收了笑,移开两步,离含笑远了些,却在发现来者是踏雪后,愣在了那里。 踏雪与寻梅面对面撞上,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但很快便惊疑不定地看着寻梅与含笑脸上的表情,心中生出一丝怀疑。 寻梅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向文怡行礼:“九小姐。”又看向踏雪:“你怎么不在小姐跟前侍候?我还当你早就回去了。” 踏雪慢慢地道:“小姐方才误会了我,发了脾气,我怕这会子回去她看见我会更生气呢!” 寻梅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面上却笑道:“这也是你我的命。我们一道回去吧,小姐是气糊徐了,我们却不能忘了本份。”说罢深深地看了踏雪一眼,伸手去拉她的手。 踏雪手上一颤,想要甩开她,却又顿住,顺从地让她握住了自己,露出了微笑:“可不是么?还好咱们姐妹还能相互扶持若小姐要罚我,妹妹可千万要帮我说两句好话。” 两人对视片刻,便双双向文怡行了一礼:“奴婢们先行告退了。”然后携手离开。 文怡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想起上回见过的寻梅与蒋瑶私谈的画面,倒是为踏雪庆幸。踏雪寻梅两人都是文慧跟前的大丫头,在平阳的变故之后,文慧跟前侍候的人里只留下了她们俩,她们陪着文慧进清莲庵,又陪着她回京,对于这位小主人的性情,已经十分了解了。 既然两人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倒能相安无事,只盼着她们日后能互相扶持吧! 含笑朝文怡行了一礼:“九小姐,我们小姐正有事找您呢,请您过去说话。” 文怡回过头,想起路上蒋瑶的神色,倒有些好奇:她会找自己说什么? 到了蒋瑶房中,她已经洗过脸,换上了家常衣裳。见文怡进来,便起身笑着迎上来:“含笑丫头怎的这般糊徐?妹妹才到家,正累着呢,她竟然直接把妹妹请过来了?” 文怡笑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方才开解了踏雪几句,便耽搁了功夫。正好在院门口遇上含笑送寻梅出去,我便随她过来了。” 蒋瑶怔了怔,随即笑道:“这倒是巧得很!我也听说表姐向寻梅发了脾气,特地让含笑去安慰她呢!” 文怡笑笑,便将此事揭过:“含笑说你有事寻我,是什么事?” 蒋瑶犹豫了一下,才问:“方才在罗家席上,我听说罗四太太能弄到鲜鲈鱼?罗家就是那个皇商罗家么?” 文怡点头,不由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箱操作 蒋瑶眼珠子转了转,又犹豫了一下,才笑道:“新鲜鲈鱼在这个季节里是极难得的。我先前听林家姐姐说 …明儿路王府宴客,因为从南边运来的鱼死了大半,有些材料不足呢,因此王府的总管正为宴席上的菜色烦心。既然罗家有新鲜的鲈鱼,你何不与罗四太太说一声,让罗家送鱼过去,岂不是又得了体面,又得了实惠?” 文怡惊讶她道:“你怎会想到这个?罗家生意做得广,我是知道的,只是路王府明儿就宴客了,便是食材先前有些不足,只怕如今也都置办齐全了,平白无故,怎好让罗家人送鱼去?” 蒋瑶微微一笑:“这也简单,我送个信给暖郡君,问一声就完了。” 文怡犹豫着,想了想,这路王府的宴席极有名气,若罗家能做成这笔买卖,也是件好事。她平日多得罗家照应,若有机会回报一二,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想起罗家的声名,在皇商之中只是平平,但实际财力人力却远超于此,显然才韬光养晦的意思,路玉府乃是藩王 之一,若是自己替他们牵线,不知罗家有没有忌讳? 但她转念一想,路王不过是宗室中的闲人,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对外的名声,也是个爱好风雅的。这样的人物,便是拉上了关系,应该也不打紧。罗家生意遍布天下,明买明卖,谁还能说什么?若处处都讲究避讳,他们也不必做生意了。 想到这里,她便露出了微笑:“我先叫个人去罗家问一声吧,这是极容易的。王府若要鱼,自然不是一两条的事儿,若是罗家没那么多鱼,也就不必自讨没趣了。” 蒋瑶笑着点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吧。”顿了顿,她看向文怡,笑得更深了:“九妹妹……不觉得商议这种商贾之事,有失你我身份么?” 文怡笑了:“这如何算得商贾之事?不过是替人捎个信、牵牵线罢了,咱们既不曾花银子买卖货物,也不曾与人计价还价,哪里失了身份?” 蒋瑶笑眯了眼:“可不是么?那些高门大户,平日住来的不过几家熟人,家中琐事也都交给了底下的仆役、能得的消息有限。我既知道有用的消息,替他们分点忧,也算是报答了他们赏我的体面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文怡怔了怔,正色打量她几眼,心下却生出了几分凄然:“你这样……太委屈自己了……便是一时得了体面,又有什么好处?” 蒋瑶一愣,甜甜笑道:“九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文怡却道:“你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来往,原是凭着性情大方,又与她们投契,因此她们也愿意与你结交,彼此做个朋友,虽身份有别,却也才一份情谊在。但这种牵线传信的事做得多了,她们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难免就把你视作了办事的人,遇事便寻到你头上,办得好还罢了,办不好,岂不是你的罪过?你就先矮了她们一等。久而久之,连朋友都算不上了,这又于你何益?” 蒋瑶听得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九妹妹,你这是……” 文怡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才过 …孤立无援的经历,虽有一位祖母可依靠,与你相比,却又少了一个当官的父亲,因此行事多有不便。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又没有母亲庇护,族人亲戚各有心思,我们少不得要靠自已了,若是随意任人摆布,岂不是只有让人欺负的份?!论识见,论聪慧,你都远胜于我,我也知道你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蒋瑶沉默着,也不看文怡,半晌,才幽幽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儿,若不是时不时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们帮点小忙,她们早就把我抛到一边了。比如今日遇见的那位阮二小姐,你当她是真心与我们结交么?不过是面上情儿罢了,看的是你干娘罗四太太的脸面。她今日与我们相谈甚欢,明儿在路王府遇见,也不过是寒喧几句,仍旧与她相熟的小姐们攀谈,是不会理睬我们的。” 文怡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她们来往?”她确实不明白,不同出身的人,有不同的交际因子,就比如罗四太太结交的朋友,与大伯母蒋氏平日往来的人家绝对不是一路人,那些公侯之家的千金彼此往来得多些,象六姐文慧这般能打入其中的,固然有大怕父官位高的原因,郑家小姐的引见也必不可少。象蒋瑶这样的出身,在京中他不少见,为何她不与那些门户相当的人家的小姐往来,却偏偏要结交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呢? 蒋瑶菩笑:“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可知道,在两位嫡出的伯父去世之前,我父亲不过是在偏远之他的县衙里,做一个八品小官?家里连多余的银钱都没有,连做一件新衣裳,都要节衣缩食。我本有一个哥哥,因为生了急病,我不到好大夫,不到三岁就夭折了,我母亲也是因伤心太过才去世的。虽然我父亲如今升了官,暂时掌着家业,但两位伯父都有儿女,等他们年纪渐长,这家业就要回到他们手上去了。难道到时候要我们一家重新过那清苦日子?父亲在外为官,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但我却不同。我与那些高门千金结交,也是为了借她们的势。若好时,我父亲能沾点光,若不好了,不过是女孩儿之间争闲气罢了,无伤大雅。” 文怡有些迟疑:“若只是为了家计……也无需如此……”自己置办些私产,也是可保生活富足的。 蒋瑶深深她看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我们父女心里有数。只是……我父亲虽然官职低微,但蒋家却是书香名门,凭什么别人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了呢?” 文怡愣住:“你……”蒋瑶宛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姐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她心头太高罢了……我也不求自己能攀龙附凤,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文怡欺了一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提醒她:“你行事谨慎些吧,这种事……传出去了,对你名声可不好。”可别落得文慧那样的下场,连亲人也要提防。 蒋瑶一愣,扑味一声笑了:“九妹妹,你当我要做什么呢?!你放心,我没那么糊涂!”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抬袖掩面,“便是高门大族,也有出身略差的庶子,或是不那么显赫的远 亲,我也不是冲着哪个人去的……因此,只在那些太太小姐们跟前奉承罢了。” 文怡略放了心,想想有这样念头的姑娘家本就不少,就算是顾家,也有长辈带了女儿侄女外甥女到别家女眷银前晃的,文娴文娟来京,大伯母她们不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么?蒋瑶没有母亲,只好自己为自己打算了,这也无可厚非。以蒋瑶的家世,高门大族、王公勋贵之家的庶子或远亲,也称得上门当户对了。 想到这里,文怡便笑着拉起蒋瑶的手:“你心里既然想得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能预祝你心想事成吧。” 蒋瑶讶然:“你居然不骂我一声荒唐?咱们是没出阁的女儿家,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要不得的!”她本以为文怡即便不对她心生鄙夷,也会从此敬而远之的。牵好她观文怡的性子是个不爱生事的,便想着把自己说得可怜些,好让对方不向顾家长辈告状。因此她这时看到文怡拉着自己的手,便有些糊涂了。 文怡自打重生后,就从不议为给自己谋求理想的婚姻,是一件会人不齿的事,只是行事方法需要斟酌。两厢情愿,又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自然是好事。 强求不相配的姻缘,无视亲人与家族名声,任意行事,那才会人不齿。 文怡再次忆起那个夜晚的小树林中,与文慧相携而来的男子,抿了 抿嘴。 蒋瑶似乎松了口气,再次看向文怡时,眼中已经添了几分亲近。想了想,她道:“表姐……送信给郑家小姐,用的是我的人。” 文怡一愣。 她又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父亲不过是暂掌家族在京城的产业罢了,因此家里的一些仆人,就比如管家,都是祖母在世时用惯了的,因此与姑妈那边亲近些。我留他在家里,也是想省些事。我的奶娘,与表姐的奶娘是两姨姐妹,她平日出门十分方便,因此表姐就拉了她,也有避过姑妈耳目的意思。” 文怡有些明白了,却不懂她为何要跟自己提起这件事。 蒋瑶微笑道:“表姐悄悄送信给郑小姐,为的是什么,我已经听说了。虽然与我无关,但是……她用了我的人,若将来坏了事,姑妈说不定就要过怒于我。因此我嘱咐寻梅,替我留意表姐的动向,好事先防范。” 文怡慢慢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寻梅的事吧?也算是一种示好。她微微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六姐姐行事常常出人意表,踏雪寻梅两个跟在她身边,没少受连累呢。有一回路雪受了池鱼之灾,我见她实在可怜,便帮她求了个情。其实只是小事罢了,她倒是个有情义的,时不时来向我请安。,、 蒋瑶笑了,又试探她问:“先前离京时,她身边跟了十几个人呢,没想到这次回来,只带了踏雪寻梅两个,我问起她们其他人的消息,她们只是摇头。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这件事却不能说。文怡只能含糊地道:”这是长房内务,我不大清楚。 “蒋瑶闻言便不再问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倒发现彼此有几个相同的爱好,闲时也可在一处消遣了。这时秀竹来寻,对文怡道:”十小姐过来了,问小姐怎么还不回屋呢!” 文怡这才想起先前的约定,怔向蒋瑶告辞。 回了房间,陪着文娟挑了一会儿衣裳,等人走了,已快到晚饭时候了,文怡忙换了衣裳去吃饭,想起罗家的事,忙写了封信,叫过秀竹,让她去外院找赵嬷嬷,再让赵嬷嬷我一个人去罗家送信。 待她吃过饭回房,赵嬷嬷已经在屋里等了,向她禀报说:”有一个叫骆安的,是新来的长随,原是在东平赶车的,认得罗家人。我就让他送信去了。” 文怡还记得这个骆安,便放心了,又细问起李太太娘家的事。 赵嬷嬷红着眼圈道:”确实有这件事。老大人当年是一时好心,若不是今儿提起,我都快忘了!我见那位表姑太太衣着光鲜,想来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说不定能做小姐的靠山,因此特地把细节之处说给她听,让她记住我们老大人的恩情呢!” 文怡失笑:“何需如此?” 赵嬷嬷摇头:”小姐你经的事少,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如今除了大老太太、老爷和大太太,您在京里就只议得一位干娘了。可罗四老爷不在京里,罗四太太能顶什么事?若您跟表姑太太亲近些,大老太太与大太太就不敢怠慢你了。远的不说,今儿姑太太上门来说亲事,只提了六小姐跟表少爷,却不提你跟行哥儿,实在是不该!” 文怡听了她的话,心头的不安又涌了出来,却只能道:“也许是因为六姐姐的事儿紧急些?再怎么说,柳表哥也是弟弟,他娶亲前,三姑母庄该会先办东行的婚事的。”她记得于老夫人是明确支持自己这桩婚事的,倒安心了几分,“大伯祖母发了话,三姑母不会逆她意。” “只盼是如此。”赵嬷嬷想了想“明儿小姐去王府赴宴,我却是不能随行的。不如我跟府里管家说一声,去表姑太太家走一遭?毕竟几十年没来往了,先混熟了再说。” 文怡考虑片刻,便点了头,还给了赵嬷嬷几两银子和一吊钱,用作明日的花费。 不多时,罗家的回信到了。罗四太太亲自执笔给了回音,罗家确实有足够的新鲜鲈鱼,也跟路王府派来的人接触过了。他们很愿意与路王府做这笔买卖,还说,如果赶不上明日的宴席,结个善缘也好,听说路王府的世子夫妻俩都是爱吃鱼的。 文怡连忙去找蒋瑶,原来蒋瑶已经给路王府送过信了,文怡不由得疑惑:“你就不怕罗家没有足够的鱼,王府的人会白跑一起?”蒋瑶笑道:“我今儿与罗家的小姐说话,她们还抱怨说连吃了几日的鱼,都吃腻了,不到半天功夫,怎会没有鱼呢?”文怡恍然,不由失笑,心下却暗暗佩服蒋瑶心细如发。 一夜平安过去,第二天早上,顾家姐妹与蒋瑶又开始忙活开了。待梳洗打扮完毕,她们便去向于老大人与蒋氏告别,预备坐上马车往路王府赴茶会。 文慧不在其中。 众人都心中有数。也许是担心文慧会再闹事,蒋氏心神不定地催着众女出发,却在这时候,前院的婆子来报:“郑家小姐到了门口,说是要赴路王府茶会,请六小姐同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得强援 郑丽君懒懒地靠在绣墩上,有些无精打采地。她头上只梳了个简单的双鬟发式,几朵半寸大小的宝石珠花点缀其中,若隐若现,身上穿着海棠红刻丝缎面一斗珠的袄儿,宝蓝百褶织金襕裙,腰系金累丝嵌宝香囊,娇艳中带着端庄,华贵之余又不失清爽,妆容淡淡,将她的美貌衬托得恰到好处。 然而,她却似乎始终打不起精神来。 她从马车一侧的小柜中取出一封信,再次打开来扫视一遍,便随手丢开了。 那是好友顾文慧派人连夜送给她的信,是向她求救来的。信中并未说明顾家人不许其往赴路王府茶会的原因,但文慧毕竟是她多年的好友,她总不能不管不顾,只好过来一起了。去个茶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顾家的做法真奇怪。也许是文慧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家中长辈,他们才会下令禁足的? 罢了,以顾家太太宠女儿的劲儿,事后让文慧陪几日小心,事情自然就过去了。今日的茶会,她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若有人听到风声,说她的闲话,岂不叫人气死?!有文慧陪着,至少有个伴。 想到导致她心情不佳的缘故,郑丽君的脸色又再沉下来,眼晴瞥向一旁正在燃烧的香炉,却是三皇子前年所赠的。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相信自己与三皇子是注定的夫妻,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昨日宫里贵妃娘娘命人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顾家的人怎的这么怪?! 就在郑丽君开始不耐烦时,她总算听到了脚步声。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有婆子在惊呼:“六小姐!您不能出去啊!”“六小姐!六小姐!”“快禀报老太太和太太!”一片吵杂。郑丽君不由得大奇,命人掀开了车帘:“是不是文慧来了?” 红影闪过,文慧一脸惊喜地扑到车前,含泪道:“丽君!丽君!你可算来了!你救了我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情份的!” 郑丽君听得好笑:“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瞥见文慧身上穿的是大红绣梅花的银鼠袄儿,水红马面裙,头上戴的也是用红玛瑙与珍珠串成的梅花簪子,神色便微微一沉。 自己穿的是海棠红,若叫文慧穿大红去,谁是主,谁是副?!这岂不是乱了套了?若哪个有心人知道了宫里的意思,越发要笑话她了! 文慧没留意到丽君的神情,只是喜极而泣,有好友的担保,她今儿总算能顺利出门了!只如光出门是不够的,她还要请好友再帮自己一个忙呢!只要今日事成,她往后便再不用担心家中长辈会逼迫自己嫁给柳东宁了!想到这里,她看向丽君的眼神便透露出迫切来。 丽君察觉到她的迫切,不由得心中疑惑,便问:“你到底闯了什么祸?你家里居然不许你出门了?可是又说错了什么话?赔个不是,不就完了吗?” 文慧眼眶一红:“哪有这么简单?!你不知道,我祖母,还有我爹我娘,都逼我嫁人呢!连我身边的丫头都不肯帮我,我好容易才找到人替我送信给你。如今我在家中,是孤立无援,谁都无法依靠,我只能求你帮忙了!” 丽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们要逼你嫁给谁?”她记得文慧的婚事虽未定下,双方却早已心照不宣了。 “还有谁?”文慧撇撇嘴,“就是柳东宁!” 丽君更奇:“他怎么了?你们的婚事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先前你们好得蜜里调油,他对你是千依百顺,只差没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你了。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柳东宁无论家世、相貌、才学、人品、性情,都无一不佳,又与文慧青梅竹马,会拖到今日还未娶文慧过门,已是件奇事,但柳东宁对文慧钟情不变,文慧为何不肯嫁他? 忽然,她心中生出一丝警惕。眼下正是太后给皇子王孙选妻的时候,文慧该不会也是生出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吧?! 文慧一想到这个,便觉得委屈:“别提了,我以前真真是瞎了眼! 只当他是个好的,没想到他遇到正事时,全不管用!除了哭,就只知道说瞎话!什么都干不了,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他还陷害过小七呢!我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丽君对柳东宁的印象是个文雅君子,翩翩有才,没想到实情是这般。不过文慧的婚事与她无关,她只随口应了句“是么”便不多劝了,只是道:“你这样不是办法,真想避开这门亲事,就该好好跟家里长辈说。 你不是说他陷害过小七么?你家里人就不介意?无论如何,正事要紧,这当口,你去茶会做什么?叫了我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不过是你的闺中好友,却不是你的长辈,你的婚姻大事,我哪里能插得进手去?” “可以的!可以的!”文慧连忙道,“我正要求你呢!”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豁出去了,“你帮我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句好话吧!只要贵妃娘娘肯开金口,有什么事办不成呢?!你就当看在咱们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份上,看在我们多年交好的情份上,帮我一把,赐我一段好姻缘吧!” 丽君一怔,神色淡淡:“是什么好姻缘,要求到贵妃娘娘跟前?莫非你也看中了哪位天家贵胄?” 文慧察觉到有几分不对,蓦然心惊,忙道:“谁还能贵得过你家那位?我是不敢高攀的,只是”她有些扭捏,“咱们这样要好,若往后也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做一对好妯娌,岂不是佳话?” 丽君一怔,心中飞快地回忆起几位皇子的年纪与妻妾的情形,嘴角露出了笑意:“原来如此,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放心,若是这个,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那几个夺嫡不成的皇子,已不成气候,却还要防着他们卷土重来,若能给他们指一位可靠的妻室,就更保险了。她笑问:“你既然有了这个主意,可见是已经看中某个人了,快告诉我!是哪个?四皇子?六皇子?”这两位容貌还过得去,至于二皇子郑王,早已娶妻生子了,自然不在侯选之到。 文慧脸有些发红,心里却是喜滋滋的,为了报答好友的情谊,她决定先透露仧一点口风:“路上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她凑近了丽君,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正为那个杜渊如烦心么?我有法子,叫她做不成太子妃!” 丽君一听,忙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哎呀,你抓疼我了!”文慧吃痛,“你快放手!” 丽君忙松开手,赔笑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了。你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文慧轻抚腕间,心头一阵委屈,但她决定原谅丽君,毕竟正事要紧,她还有求于对方呢:“说来也不难,今儿路王府茶会,她一定会去的。咱们想个法子,买通王府的丫头,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个丑,看她还有没有脸面再摆国仧母架子!” 丽君一听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法子,差点儿就要翻脸了,只是近来她修习宫中规矩,学了些养气功夫,才忍了下来:“这算什么?不痛不痒的。” 文慧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她既要做太子妃,自然就该端庄贤淑,仪态万千,一点儿失态之处都不能有。若是仪态有了不足之处,就被人比下去了。你再表现得好些,太后、皇后就会觉得你比她强,再有贵妃娘娘从旁说项,何愁大事不成?” 丽君心中暗叹,若是早两日,此计或许真能奏效,可借如今已她心中忽地一动,嘴角露出笑意,看向文慧的目光里便带了惊喜:“你说得对咱们就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个丑侍郎府的大门跑了几个人出来,其中一个是顾家的管家,他在车前谨慎地道:“六小姐,老太太让你进去,说有话要嘱咐你。” 文慧手上一抖,正要回绝,丽君却道:“你去吧,顺道把衣裳换一换。有我在这里,你家里人不会拦你的。” “衣裳?”文慧愕然,但随即留意到丽君身上的衣裙,心里就明白了,却难免有些委屈,“这是我特地为茶会新做的,因路王府赏的是红梅,我还叫人在衣服上绣了梅花呢。” “所以才要你换呀!”丽君笑道,“赏的既是红梅,你穿大红,已是撞了色,再绣上梅花,是叫人赏梅呢,还是赏你?快去!” 文慧不情不愿地,只是记得自己还有求于丽君,况且只要对方愿意为自己在贵妃娘娘面前说项,就算穿的衣裳不起眼,就算朱景城没法在人样中留意到自己,也不要紧了。 她乖乖回了府中,只是害怕祖母斥责,便先回房换了衣裳。这回新做的衣裳有很多,她想着要避免与丽君的衣裳撞色,便换上了湖色缎面一斗珠的羊皮袄儿,杏色绣花马面裙,头上也戴了新打的蝶恋花珠冠,再清新不过了,绝不会夺了丽君的风采! 出得院门,她却是没法再往前走了。于老夫人带着蒋氏,就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等她。 文慧咬咬唇,端正一礼:“祖母,母亲,文慧不孝话未说完,就被于老夫人打断了:“这些废话不必多说了!我问你,你可是铁了心要逆我们的意了?!”蒋氏听得脸色一白,落下泪来:“慧儿呀,你怎能这般糊涂?!东宁有什么不好呢?知根知底,你姑姑又疼你,你就不能听母亲一句么?” 文慧扁扁嘴:“那母亲为何又不能听女儿一句呢?!明明您答应过的”想到周围没有一个亲人肯支特自己,她便说不出的伤心,“您就让我去吧!是好是坏,我都自己担着!不会叫你们操心的!” 于老夫人冷冷一笑:“若果真如此就好了!”她盯着孙女儿,“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去茶会,便去好了。只是不管在茶会上,你能否心想事成,但几有一点出格之处,你就不必回来了!就当顾家的六小姐,在茶会之后便急病而死!活下来的,不再是顾家的女儿!” 文慧惊愕:“祖母!” 蒋氏也慌了:“婆婆,慧儿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媳妇会好好教她“你还教得少么?!”于老夫人冷哼,“慌什么?我只说若她在茶会上的言行有出格之处,才不认她罢了。 只要她规规矩矩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蒋氏这才冷静了些,看向女儿,眼里都满满了泪水:“好慧儿,你祖母是认真的,你可别犯糊涂文慧想起郑丽君的许诺,觉得底气很足,便勉强笑道:“我不会乱来的。我好歹在京中也向有美名,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自己的脸?” “你若真这么想,倒是我们顾家的造化了。”于老夫人仍旧十分冷淡,“只是你要牢记,你先是顾家的女儿,才能有今日的体面,若没了顾家,你什么都不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仗着长辈们疼你,便任性妄为!” 文慧心头一阵委屈,嘴上应了“是”,心里却道:等我成了东平王世子妃,你们就知道今日说的话有多离谱了! 文怡站在前院,手脚冰谅,忍不住低头呵了呵手。蒋瑶走过来道:“远远地瞧见人影,大概是要预备过来了。你冷么?能不能受得住?” 文怡点点头,又道:“五姐姐与十妹妹已经上了车了,车里生了炉子,要暖和些,你也上去吧?” 蒋瑶摇摇头:“原本就说好了两人坐一辆车,我挤上去了,你也上不了,若叫姑妈瞧见了,难免又要说我娇气,连一点儿冷风都受不住,倒不如继续在这里等。”她往后头看了看,“这家的下人真真是势利眼!见是我们两个,就拖拖拉拉的,半天也没将车赶出来!” 文怡安抚了她几句,想起出人意料前来的郑丽君,便问她:“你的奶娘昨儿可在?” 蒋瑶冷笑:“昨儿说是家里传信过来,小孙子生病了,问我讨了假,连夜出去的。方才我已叫人回家找她,看她的小孙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文怡皱了皱眉:“若是假的,定是六姐姐让她传了信出去。今儿的茶会咱们要仔细些,把人看紧了,可别让她做出什么事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贵人们(一) 当顾家的马车到达路王府大门口时,已经是巳初了(上午九点)。日上三竿,王府门口的马车却大排长龙,这还只是前来赴路王宴席的青年才俊,路王妃茶会的娇客们都要在偏院下车。门房一溜排开八个青衣仆役,逐个查看来客的请帖,又要大声唱名,忙都忙不过来,累得满头大汗。 文怡听着外头王府的门房唱着某某公侯家的某位公子,或某地出身的某位才俊,唱到后来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生于望族第5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她所坐的马车却只是往前移了几十尺而已,尚未进入王府的大门。 蒋瑶在旁小声告诉她那些公子才俊们的来历,谁家是当朝显贵,谁家是皇亲外戚,谁家的子弟前程大好,谁家的家世已经败落,不过留下个空架子,还有哪位才子是哪个世家出身,哪位俊杰出身寒微,却因为作得好诗佳赋,博得好名声林林总总,居然都清清楚楚。 文怡总算明白为什么文慧明明对蒋瑶没太深的感情,却还与她这般亲近了,消息灵通的人并不难得,难得的是消息灵通之余,还能把事情记得这般清楚明白的。初到京城的自己,能结交这样一位朋友,无疑是一大助力。 她有些感激地向蒋瑶道了声谢,蒋瑶愣了愣,便抿嘴笑道:“你不嫌我聒噪就好,我也是习惯了,一时嘴快,竟忘了你不是她们这回轮到文怡愣住了,哑然失笑。 路王府今日宾客盈门,其中不少官宦权贵之家的子弟都是带着一大帮仆从前来的,因此王府大门前的路才会被堵住了。等进了王府大门,马车的行驶速度便快了许多.转眼已到了女客下车的偏院。 文怡与蒋瑶下了车,便与先她们一步抵述的文娴文娟姐妹会合。 蒋瑶已是第二次来了,比其他三女有经验,便趁着负责迎接她们的王府侍女还没走到跟前,迅速将一些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让文怡等人心里有数,不至于手足无措。 前来引顾的王府侍女待她们很客气,很快就将她们带到了花园里。 园中已经来了十几位闺秀,零零散散地坐着,有人观花,有人赏鱼,也有人在亭中端坐。那侍女对文怡等人道:“王妃进宫去了,尚未回府,茶会约摸在一个时辰后开始,各位小姐请暂在园中稍歇。奴婢会命人送上茶点。” 蒋瑶微笑着问她:“不知小郡君今日可曾随王妃进宫去了?昨儿我送了封信给小郡君,她回信说今日有话要跟我说,叫我早些过来。” 那侍女微微低了低头,态度似乎恭敬了几分:“小郡君确实随王妃进宫去了,尚未回来。请小姐稍坐。待小都君回府,奴婢定会禀报。” “有劳了。”蒋瑶朝她笑了笑,袖摆微动,一个蓝色的锦囊已经到了那侍女手中。后者袖子轻抖,锦囊便消失在她袖间,只见她轻轻一福,口道:“奴婢去给看茶,小姐们不防到那边静水阁里坐坐。” 随即缓缓退下。 文娟见她离得远了,忙拉住蒋瑶似乎要说什么,却看到文娴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闭了嘴。 文娴看着蒋瑶,略皱了皱眉,便装作赏花一般,拉开了头。 蒋瑶朝文怡笑了笑:“咱们去静水阁吧?那里四面都是水晶窗,既可欣赏园中美景,又不愁冬日寒风,最舒服不过了。去年的茶会便是在那里办的,今年虽无人明说,但应该也是在那里。” 文怡想起她方才塞给那侍女的锦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今儿就沾一沾姐姐的光好了。” 文娴忙道:“六妹妹坐郑小姐的车,这会子早该到了,我们不去寻她么?” 那是当然要寻的。文怡心中暗叹一声,遥望园中各家闺秀:“她好象不在这里,会不会也到静水阁去了?”她不是常客么? 蒋瑶笑道:“一定是过去了。表姐与郑姐姐对路王府极熟的,小时候还常常来玩,在园子里捉迷藏呢!我们先过静水阁,若找不见人,便托侍候的婢女们去找,只要打赏丰厚些,今儿一日,王府的婢女是很愿意帮客人做事的。” 文娴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若是叫王妃的人知道了谁家主母会高兴看到自家下人得了外人一点赏钱,便丢下差事去给外人办事的? 蒋瑶抵嘴一笑:“平日是不能的,今儿不是王府大摆宴席么?这是老规矩了,只要别出了格,王妃是不会说什么的。” 路王招待的是男客,王妃招待的是女客,前者的宴席摆在王府的院落中,后者的茶会安排在花园里,本是两不相干的。但既然王爷王妃都有做媒的意思,两边自然少不了传道消息。前头哪位青年才俊有了好诗好词,后面的小姐们也是要赏识一二的;后面哪位小姐们才艺出众,弹的好琴,画的好画,做的好诗,前头的青年才俊们自然也要仰慕一番。不然这才子佳人的美名如何能传出去?甚至还有大胆的公子哥儿买通了看守花园的人,悄悄儿潜进来躲在暗处,偷看小姐们的容貌,只是前几年有人被发现了,闹将出来,那被偷看的小姐发了脾气,王妃也觉得失了脸面,这才收敛了许多。 今日虽说是路王妃又办茶会了,但蒋瑶心里清楚,来的男客中,有好几位皇室贵胃、近支宗室子弟,有人尚未娶妻,有人房内无人,都打着物色几个美人的主意呢,不管是明面上暗地里,男客们总要进来看一眼小姐们的芳容的,路王夫妻自然是心里有数,这内外的守卫就难免会松一些了。 只是这话她不好明说。或许文怡能够明白,但文娴却未必能体会,说不定还会因为羞涩而故意回避。蒋瑶想到文慧与柳东宁婚事初定,依照礼数,文娴要先出嫁,才能轮到文慧。顾家长辈们让文娴过来,又为她精心打扮,自然是存着攀亲的意思了。自己又何必坏了他们的盘算? 文怡见蒋瑶面上神色变幻,却不说话,便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不妥?” 蒋瑶反应过来,忙笑道:“怎么会呢?我正在想有哪一个侍女是认得的,可以帮我们一把呢!”说罢便拉过文怡的手,又示意文娴文娟跟上,“咱们走吧,我先带你们认几个人,不然可就要惹闲话了。” 文怡情知她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这件事,却也不想多问,只跟着她走,眼角却无意中扫过花园入口,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啧?六姐姐在那里呢!她明明比我们先走一步,怎的这时候才来?” 众女忙转头去看,果然见到文慧与郑丽君刚刚走进花园。不知为何,郑丽君的表情有些僵硬,文慧则一脸惴惴的,小心打量她,又对她说了几句话,郑丽君也没回应,经自往前走了,有别的闺秀向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半点笑容都没有。 文慧一路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很快进了静水阁,随行的丫环守在阁前,拦住了其他想要进入的人。她们由始自终,都没看到文怡蒋瑶等人。 文娴轻皱眉头:“六妹妹这是怎么了?离得这样近,居然没看见我们!” 文娟微微撅起嘴:“还用问?她眼里只有那位郑大小姐了!人家要走青云路呢,眼里怎会放得下我们这些姐妹?!” “休得胡说!”文娴轻斥,“你六姐姐只是一时迷了眼,没瞧见我们罢了!” 文怡没顾得上听她们的谈话,只在心中暗暗称奇。看方才文慧与郑丽君的情形莫非是文慧把这位贵友给得罪了? 文慧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 文怡无奈地对蒋瑶道:“咱们还要过去么?即便进不了静水阁,也要等六姐姐一起出来的。她虽是与郑小姐同来,但我们却不能叫她落了单,总得让她与我们在一处的好。” 蒋瑶与她对现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话是正理,咱们过去吧,总不能连我们都拦下了吧?” 四女才往静水阁走了几步,文怡便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皱:“那不是东平王世子么?他怎么过去了?” 蒋瑶也停了下来,接头张望:“与他同行的就是三皇子,我见过几回的。兴许是郑姐姐跟他约好了。”她叹了口气,回头对文怡歉意地笑笑,“对不住,咱们是真不能过去了。郑姐姐要是看到我们,一定要生气的。” 文娴文娟对朱景诚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忙道:“那咱们就不去了,先去与其他闺秀见礼吧?”文娴还道:“这里都是女客,三皇子与东平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该闯进来的,实在如不合礼数! 咱们快快离了此地吧!” 蒋瑶无奈地看了文娴一眼:“好吧,我先带你们去认识几位闺秀,都是我的熟人,不过跟表姐可能不大合得来静水阁中,郑丽君面寒如霜,文慧不安地给她倒了杯茶,试探地问:“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明明之前一切如常,丽君还很高兴地保证会为她做媒,怎的她一说出对方是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丽君就变了脸呢? 郑丽君深吸一口气,盯住友人:“我先问你,你跟我说这话,是为了替贵妃娘娘与三皇子分忧呢还是真心要嫁给景诚哥哥?!” 文慧忙道:“自然是真心要嫁”忽觉失言,忙加以补救,“不过也是为了替皇上、贵妃娘娘与三皇子分忧你不是常说藩王是大患,皇上与三皇子想要除患,却碍于太后,束手束脚么?”她有些扭捏,“杜渊如那样的家世,嫁过去只会增添东平王府的份量,同理,其他公侯千金也是如此,倒不如让我去,至少你们可以信任我,我也会尽全力为皇上、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分忧的郑丽君咬了咬唇:“你从前也曾见过景诚哥哥,那时候可没这个想法!” 文慧红了脸:“这是我离京后才有的念头他不是路过我们老家么?那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个英武过人的好男儿郑丽君在袖下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话虽如此,但这事儿可不好办。他有太后撑腰呢,贵妃娘娘即便有心助你,也没法越过太后给他赐婚!若是他对你无意,贵妃娘娘反倒讨不了好。” 文慧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道:“他对我未必无意,况且贵妃娘娘不能下旨,皇上也是可以的总不能让他真娶了杜渊如”,郑丽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不好么?杜渊如若配了他,就没法抢我的太子妃之位了!” 文慧心下大惊,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顿时手足无措:“丽君郑丽君又问她:“你说要让她出个丑,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景诚哥哥?!” 文慧语塞:“这我又不是要害你她若出了丑,太子妃做不成,世子妃也是做不成的,对我们都有利呀!” “若是叫人发现了呢?!”郑丽君继续问,“收买王府的丫头实在太冒险了,若是叫人发现是我们做的,太后必然着恼,到时候我一样做不成太子妃!不如”她逼近文慧,压低了声音,“你去下手吧? 你亲自下手,我才不怕消息泄露“什么?!”文慧的心嘭嘭急跳,她不是笨蛋,怎会不明白这种事是不能亲自下手的,万一事败,她就万劫不复了!况且她要如何下手? 她一个千金小姐,总不能亲自给杜渊如上茶吧?!若是照计划把茶泼到对方身上,对方自然会烫伤,但她也脱不了身!想起祖母出门前的警告,她便觉得脚软:不行会被人发现的我怕郑丽君一甩袖子:“真没用!你既然害怕,又出什么臭主意?! 那不是害我么?!” 文慧无措地拧着手,她不能冒风险,但若违了丽君的意,又要如何说服对方帮忙为自己的婚事说项呢? 就在这时候,守在门外的侍女大声道:“见过三殿下,东平王世子!” 郑丽君与文慧两人浑身一震,齐齐露出喜色。看到两个熟悉的男子迈步进阁,郑丽君忙起身迎上去见礼:“表哥,你今儿来得真早。”接着又深深看了朱景诚一眼,宛然一笑:“景诚哥哥,许久不见了。” 三皇子朱景坤对郑丽君笑了笑,视线转向她身后的文慧:“这是顾六小姐?说来也有将近一年未见了,久别重逢,顾六小姐风采更胜往昔呢!” 文慧微笑着行礼道谢,一双妙目便紧紧盯在朱景诚身上:“景诚表哥许久不见了,你可好么?” (不知会不会写得太隐晦能明白吗?求扮红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贵人们(二) 朱景诚应付地对文慧笑了笑:“确实许久不见了。”注意力却始终没离开过三皇子朱景坤。 他随这位堂兄进来,可没想到会遇见顾文慧!察觉到郑丽君的视线一直不离自己与顾文慧,他心下开始警惕:他们是否有所图谋? 顾文慧察觉到了朱景诚的冷淡,心下不由得涌起一阵委屈,直想就这么质问对方,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顾庄,半年来音信全无,等她好不容易到了东平府,却先是家中仆役被他母亲羞辱,接着又听到了他钟情于其他女子的消息。莫非真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他对她全无情意?那他当日救她时的焦急、担忧与体贴,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郑丽君就站在她的身后,方才她的话分明让友人不说了,加上祖母事先才吩付,她此时还真不敢当着三皇子与郑丽君的面,将心声向朱景诚坦白,只菲月带弄几分幽怨的眼神看着对方,轻声细语:“你好像消瘦了许多“可是累着了?无论如何,还请你千万保重身体……“ 朱景诚心中一动,开始正色打量起文慧来。这位顾家的娇小姐,给他的印象一向是愚蠢任性,行事大胆,甚至有些不知廉耻的,小半年不见,她此时瘦了两圈,又打扮得这样清秀淡雅,倒是平添了几分婉约,看上去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莫非是当初的那个变故让她有了长进?那倒真是可喜可贺! 这么一想,他的态度便软了些许:“多谢顾六小姐提醒了。说来东宁表弟前些时候也病了,不知现下如何?应该已经大好了吧?” 文慧心里又是一阵委屈,怎么连他也要提起柳东宁?!她是她,柳东宁是柳东宁,柳东宁的病好没好,与她什么相干?!她本是要大声反驳的,但碍于柳东宁与朱景诚也是表兄弟,她又不想让朱景诚觉得她脾气不好,只得委委屈屈地逍:“听说是好了,详情我也不清楚。自打你们走了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也没收到姑妈家的信。” 朱景诚这才想起,似乎有传闻说柳家母子回京后,柳东宁与顾家小姐的婚约便作罢了,柳夫人还有意向别人家的小姐提亲,只是柳东宁大病一场,事情才耽搁下来。难道是为了那件事?朱景诚不由觉得好笑,舅母对自己的亲侄女,也丝毫不讲情面呢,只苦了表弟了! 不过这与他无关,倒是这顾文慧,若真改了脾气,又与东宁表弟没了婚约,倒也算得上是一位佳人。 这么想着,朱景诚看向文慧的目光又放柔了些,说话的语气也亲切了几分:“今日随丽君一同过来的么?虽没下雪,这冬天的风也很冷呢,可别着了凉。” 文慧眼中一亮,又惊又喜,看向朱景诚的目光更热切了几分:他果然还是关心她的! 郑丽君暗暗咬牙,似笑非笑地插嘴道:“文慧,你与景诚哥哥怎的忽然变熟了?不知道的人,还当你们……”她抬袖掩口一笑,“不过我倒是不会误会,景诚哥哥对杜家小姐的一片深情,总不会是装出来的……” 三皇子朱景坤有些意外地看了表妹一眼,挑了挑眉,又饶有兴致地去观察朱景诚的表情。 朱景诚面上一僵,心中暗叫不好。东阳侯府大小姐杜渊如乃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之一,而且最受皇上看重,他敢仗着太后宠爱在她跟前耍心计,为自己谋取一位有份量的正妻,却不会当着未来太子的面说这种话——跟未来的皇帝抢女人,那等于是自取灭亡! 他要如何应对? 这郑丽君,尚未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就开始帮着三皇子算计人了!从前跟在他身后缠着他一起玩游诚的可爱小妹妹,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小时侯的情谊,果然都靠不住! 心舍电转间,他露出一个苦笑:“丽君妹妹也信那些谣言么?都是皇祖母身边的宫人胡言乱语,皇祖母不过是喜欢杜小姐,想让她给自己当孙媳妇,正好我又在那时候去给皇祖母请安,旁人便误会了,乱编些有的没的,闹得我尴尬不巳,想要向杜小姐赔个不是,杜家却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连丽君妹妹也这样说,我越发无地自容了!”他向朱 景坤郑重作了个揖:“三殿下可千万要信我才好!” 朱景坤哈哈笑道:“自家兄弟,我怎会不信你?别担心,等回了宫,我亲自去求皇后妹娘,请她下旨整顿宫人,省得他们再坏你的名声!” 朱景诚面露感激:“那就多谢三殿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宫中内务,我不方便开口,三殿下却没这个顾虑。 只是……,他有些犹豫,“我听说皇后娘娘最近为了照顾年幼的九皇子,日夜难安,若她不得空,一点小事,还是别打扰了吧?” “没事没事!”朱景坤仍旧笑逍,“九皇弟巳径大好了,皇后娘娘正打算整顿宫帷,顺便办了你这件事,也不费什么功夫。” 朱景诚笑容一顿,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嘴上却再次道谢,无意中瞥见郑丽君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又想出什么诡计来,便忙出声告退,还邀文慧同行:“听说今年路王府的红梅开得掩外好,等茶会一开始,我就不能再欣赏了,顾六小姐可愿意陪我一游?” 文慧分外惊喜,扭头去看郑丽君,后者却移开了视线,盯着旁边高几上摆放的折枝花卉不说话。文慧只好看向三皇子朱景坤,他微笑地点点头:“可别忘了对间,若是路王婶回来了,准备开茶会,我们却被堵在园子里,她老人家定要给我脸子瞧了。” 朱景诚笑着应了,彬彬有礼地请文慧同行,还边走边柔声问起她近来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琴曲,只是时不对暗中回望,留意朱景坤与郑丽君的反应,直到出了静水阁,方才暗暗私了口气,对文慧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下来。 郑丽君几乎在他们转身离开的同对,便将头转了回来,忿很地盯着他们的背影,袖中双拳紧握。 朱景坤微笑着在一旁的圈椅坐下,伸手取了一枝花,放在鼻下轻嗅,漫不轻心地道:“收敛些,你身上的醋味儿都快传到静水阁外头去了。” 郑丽君心下一惊,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表哥在说什么呢?又拿我取笑了!” 朱景坤仍旧杜着冷冷笑意:“你当我不知道么?好歹是从外儿一块长大的,你的心事我看得分明,只是……不好追了长辈们的意思,你我的婚事,可没那么简单。” 郑丽君默然。她何尝不知?这是姑妈与父亲之间,或者说是皇帝与父亲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父亲身为太尉,执掌京城兵力,助皇帝稳定大局,多年来劳苦功高,也结了不少仇人,吃了许多苦头。作为回报,郑家女为国母,所生皇嗣为日后的皇位继承人,这原是皇帝与郑家之间的默契。 只是……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互为姻亲,杜渊如若能成为太子妃,便等于太子有了沪国公府的支持,她父亲这个太尉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郑丽君心中十分不甘,为了这个双方默认的约定,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成为朱景坤的妻子,为了他能成为皇储,她为此不知牺牲放弃了多少东西,甚至连爱慕的人也”… 她再度看向朱景诚与文慧的背影,不由得心生苦涩,虽然早就知道他会另娶妻子,但事到临头,看着好友文慧与他这般亲近,而且看起来他甚至还对文慧怀有情意,她心里便…… 朱景坤轻笑:“怎么?不甘心?这有什么?顾文慧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家世容貌皆佳,但又不能给东平王府带去太大助力,比杜家小姐更适合景诚。” 郑丽君勉强笑了笑:“可能么?我瞧景诚哥哥还是更看中杜渊如,他对文慧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逍他的坏习惯。” 朱景坤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光是看堂弟方才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他就知道了,但那又如何?杜渊如…”,注定会成为他的太子妃! 想到这里,他又试着安抚表妹:“父皇的意思你己经听说了吧?别担心,父皇也是看中了东阳侯的名望罢了。杜家小姐为太子妃,有利于我获得士林的支持。你虽然屈居良娣之位,但将来的皇位一定会交给你所生的子嗣。你看我母妃,虽不是正宫皇后,但在宫中也无人敢小瞧了她,连皇后也要礼敬她三分,是不是?” 郑丽君抿了抿嘴:“等册封皇储的圣旨一下,何愁朝中清流不支持你?如今的皇子当中,你无论年岁、才干、资历,均是第一,只要再办几件实事,积累人望就好,何必非要娶杜渊如?”她眼圈红了红,看向朱景坤:“你不是不喜欢她的性情么?让我为妾……你不怕我父亲生你的气?!从小儿…他最疼的就是你!连我都要靠一边 …” 朱景坤笑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这样的身份,妻妾是必不可少的,但还是想着能省些心,有你在内院坐镇,我在外头做事也安心许多。但如今形势有变,宫中有传闻,说皇后意欲将宫人所出的九皇弟正式养在名下,父皇并未表态,但瞧着似乎不反对。此事一旦成真,九皇弟便一跃成为正宫养子,顶得上半个嫡子了,身份尊贵,尤在我之上。朝中清流难免要拿嫡庶之分来说事。好丽君,好妹妹,你总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吧?那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郑丽君闻言跺脚道:“真真麻烦!”她左右扫视一圈,压低声音骂道:“若姑妈是皇后,哪里有这些烦心事?!” “皇后与父皇少年夫妻,又生有皇姐,平日并无过夫,平自无故的怎能废了她?”朱景坤笑道,“她身体康健,饮食也小心,对宫人又管得严,在皇祖母与父皇跟前一向礼数周到,姚家家风又稳健,并无不肯子弟在京中生事。况且她对母妃与我一向还算客气,就让她在正宫宝座上持着吧,省得节外生枚。”他稍稍敛了笑容,深深地看了郑丽君一眼,“你能明白吧?有时候,地位与权势是两回事。鱼与熊掌,只能择其一…。” 郑丽君心下一寒,默了一默,才努力在嘴边弯出一个微笑,柔顺地回答:“是,表哥,我知道了。”指甲在袖下深深地插进了手心。 文怡随同蒋瑶文娴等人前去结识各家闺秀干金,过程不能算十分顺利。当中有与蒋瑶相熟的,一听说她们姐妹三人的家世身份,原本还带了几分真心的笑容便僵硬了许多。文怡猜想,她们大概就是蒋瑶所说的,与文慧不大和睦的小姐们了。暗暗在心中清点一番,她便忍不住叹气:文慧在京中真的交游广阔么?怎么与她不睦的,大多是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学士等四品到二品官家的小姐呢?这原该是大伯父一家平日交际最多的人家才对。 倒是有几个与蒋瑶交情只是平平的,对她们还客气些,但看得出来,她们对蒋瑶也只是面上情,自然对她们也不大亲近。文怡自己觉得无起,文娴文娟更是不好受,若不是四人在一处,还能说说笑笑解闷,时间就更难过了。 好不容易,沪国公府阮家的两位小姐到了。阮二小姐是顾家姐妹与蒋瑶新认得的朋友,因此四人都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不过阮二小姐显然也有自己的朋友,而且交情比她们更深,只跟她们寒睻了几句,便与老朋友们打招呼去了。文怡隐隐感觉到,在阮孟萱的亲切笑容背后,藏着几分冷淡与不耐,果然真相如蒋瑶所言么? 她看向蒋瑶,后者朝她笑了笑,面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便去安慰失望的文娴文娟姐妹了。 等到与蒋瑶交好的那位林玫儿小姐抵达之后,情况总算有了改善。林玫儿性情严谨,瑞庄中又不失随和,除了比较注重礼仪与身份之别外,对她们还算亲切。顾家姐妹总算不再觉得憋屈了。 接着,路王妃与小郡君朱暖也回来了。朱暖很快就参与到朋友的谈话中来。她倒是个活泼的性子,听蒋瑶说文怡也帮忙为王府与罗家牵线了,便笑着拉起文怡的手,道:“多亏你和小瑶啦,我替母亲解决了一大难题,大大涨了母亲的脸面!母亲赏了我好些好东西呢,祖母也让我陪她进宫请安!这都是托了你们的福!” 文娟好奇地问:“是什么事呀?先前并不曾听两位姐姐说起。 蒋瑶正要告诉她,先前引路的那侍女却过来禀报:“王妃有令,茶会要开始了,情郡君与各位小姐移驾香雪海。” (猜猜茶会上最出风头的会是谁?求粉红…,)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王府茶会 香雪海位于静水阁左后方,是一片方圆数十亩的梅林,一眼望去,红红粉粉,几乎看不到边际。 蒋遥笑道:“那边角落里还有几十株腊梅,只是今年雨雪少,是以腊梅开得不如往年好,倒是这大半边梅林里种的红梅,还算开得旺盛,不过比起往年,要逊色多了。” 文怡恍然,细看那梅花,果然有许多花蕾都不曾吐蕊,只是与侍郎府的梅花相比,已经好得多了。今年路王府的茶会,赏梅大概只是借口,八成是为了那些皇子与宗室子弟而开的吧?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心里硌应,深悔不该前来。不过既然来了,只好作一日陪客吧! 香雪海入口不远处,有一大片空地,早已有王府的侍从收拾出来,布置了许多桌椅小几,又有十多座四六扇的大屏风挡在周边,隔绝了自北边而来的寒风,又有数个大铜炉在旁燃烧着炭火,令人在这梅林之内,只觉得温暖如春,并不觉得寒冷。 只是文怡留意到,那些铜炉的摆放位置都离梅花甚远,想来一是怕伤了梅花,二也是担心热气化开梅枝上的冰屑,致使冰水落下,沾湿席间娇客们的华裳吧?只是这种事如何能避免?她分明看到,这席间铺设的彩毡上,已经沾染泥水印迹,不复原本的华丽鲜艳,大煞风景。 有几位小姐留意到了,眉间轻皱,有些嫌恶地轻提裙摆,生怕这泥水会沾到自己的衣裳上,失了脸面。 茶会的桌椅摆设有些讲究,上首主位设有锦帐,一主两副三座四几,宝座显然是为路王妃所设的,两旁的圈椅则多半是给路王府的世子妃或郡君们备下的。 主位以下,两边各有八张圈椅,并八张小几,有圆形的,有方形的,有梅花的,也有方胜的,张张表面光可鉴人,还饰有金漆雕花。每张小几相隔数尺,上头都放着一壶、一盏、两个巴掌大的圆形漆盒,虽没打开盖子,却也知道里头装的一定是各式细点。这样的座位,非公侯府第、皇亲贵戚之家的小姐不能坐。 这十六个座位后排,则各有一溜儿二十来张交椅,每两张交椅配有一张圆形的小几,几上有一个壶、两只杯子、一个大些的攒心梅花漆盒,没有盖,里头分了五个小格,放了些吃食茶点。 这两排交椅后头,不到三尺处便是挡风的屏风了。文怡开始猜想,也许自己要坐的……是这几十张交椅中的一张? 有人在旁窃窃私语:“今年怎的在外头开茶会?便是有屏凤有暖炉,也怪冷的……” “兴许是因为今年来的人多,静水阁里坐不下?” “奇怪的是,方才我可没瞧见梅林这头摆了桌椅,莫非是匆忙摆就的?这不象是路王妃的行事……” “临时决定的吧?在外头开茶会,没遮没挡的,若是有人闯进园子里来,不就看见咱们了么?” 众人忽地一静,有人不明所以,大部分人却已心中有数,开始端庄她、优雅地面带微笑,款款向席间走去。 文怡姐妹几人看在眼里,文娴立时便挺直了腰,暗暗告诉自己,可别在这种场合里叫人比下去,丢了顾家的脸面。 蒋瑶笑道:“五姐姐,你别紧张,瞧你的脸都僵住了。”文娴一僵,深吸几口气,略放松了些,却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微笑:“我没紧张呀。”顺道拉妹妹文娟一把:“别东张西望,叫人笑话你没见过世面。”文娟心里虽紧张,却也觉得姐姐太过严格了,不由得有些泄气。 文怡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暗环视周围一圈:“六姐姐到底去了哪里?怎的这会子还没过来?!”茶会很快就要开始了,朱暖已经去了锦帐那头,阮家姐妹也各自就座,坐在她们下子的,是一个身披鹅黄绣花斗篷的女子,头上插着一根珠纹,身量苗条,举止优雅,只可惜背时着顾家姐妹等人,文怡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听旁人小声议论,似乎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东阳侯府大小姐。 能被皇上与大后看中成为大子妃候选的女子,想必十分出众吧?只可惜自己未能得见芳容。 文怡有些好奇,这样出色的女子,为何自己前世竟不曾听说过呢? 蒋瑶忽然惊呼:“郑姐姐!”文怡忙回头去看,果然见到郑丽君带着两个侍女,面带微笑前来。蒋瑶忙上前行礼问了好,顾家姐妹也过去打了招呼。郑丽君——回应,又笑问:“你们多早晚到的?怎的方才不见?” 文娟心中嘀咕,她们都看见她了,是她没看见她们罢了。 蒋瑶笑道:“到了有一会儿了,我记得表姐是随你一同来的,不知她现下在哪里?” 郑丽君笑容一顿,道:“你们没瞧见么?方才遇到东平王世子,他邀文慧往这边赏梅来了。怎么?你们没看见人?” 文怡吃了一惊:“东平王世子?!文慧随他过来了么?!”心下暗暗扼腕。 蒋瑶面上笑容不减:“我们没瞧见呢。表姐真是的,居然把我们抛下,回头见了她,定要罚她才好!”又这眺林中方向:“林子里没人呀?是不是觉得外头大冷,早就出来了?” 郑丽君容色稍缓,文娴却在这时面带愁色地道:“六妹妹真是的,连个丫头也不带,就这么随东平王世子去赏梅,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蒋瑶与文怡动作均是一顿,后者飞快地看了郑丽君一眼,前者笑道:“今儿表姐是跟郑姐姐同来的,没带丫头呢,踏雪寻梅两个也没跟来。我们倒是带了几个丫头,可又没跟表姐遇上。” 郑丽君似乎忽然时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原来踏雪寻梅两个都没跟你们一块儿来么?那跟来侍候的是谁?” 文怡心中生起一种违和感,这位郑家小姐若时她们带来的丫环感兴趣,为何不问文娴、文娟或自己,却问蒋瑶? 蒋瑶有些犹豫地茶道:“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就算带了丫头来,也不过是叫人笑话罢了,因此一个人也没带,倒是顾家姐姐与妹妹们带了三个丫头。” 文娴便道:“我身边的听琴跟过来了,另外还有祖母身边的双喜与伯女身边的翠羽。”她知道郑丽君是文慧好友,只是时方家世不凡,让她有些拘谨,见其有问,便知无不言了。 路王府的宴席与茶会,来容甚多,其中只有身份贵重的客人才能带一两名随侍在身边,大部分宾客的随从是要留在外院的。蒋瑶在侍郎府只有两个近侍,奶娘早早离开了,她又有事差含笑去办,因此并未带人。顾家姐妹三个,因文娴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才能得一位用惯的丫环跟在身边侍候。而另外两名,名义上是跟来侍候小姐们,其实一个是于老大人派来监视文慧,一个是蒋氏派来照应女儿的,只是三人此时都被挡在前院,并未进园。 文怡本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郑丽君在众人都纷纷入席之际,还在纠缠于这种微末小事,实在有些古怪。 郑丽君又问文娴:“翠羽?这个名儿有些陌生,是府上的家生子么?” 文娴答说:“是老家带过来的,是家生子。伯女因喜她行事稳重,人又老实,便带在身边了。” 这时有王府侍女过来催促了,郑丽君便向文娴笑笑:“跟你们说话真有意思。赶明儿我得了空,咱们再好好聊一聊。”说罢便随那侍女去了,在主位右边下手第三张圈椅处就座。她坐下后,也不跟两边的闺秀打招呼,只是默默垂首思索着什么。 正当文怡还在为其问话不解之际,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来,立时松了口气:“六姐姐,你到哪里去了?!”她眼中带了几分凛然,“方才郑家小姐说 …你去赏梅了?!” 文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有些不耐顾:“谁去赏梅了?不过是远远地瞧了几眼!这又与你什么相干?!” “六妹妹!”文娴皱眉上来劝她,“不可再任性了!若叫祖母知道你跟东平王世子私下见面,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 文慧脸色一变,顿时放缓了神色:“偶尔遇上说两句场面话罢了,总不能转过身就走人吧?那太失礼了。”又眺望席间:“丽君已经到了么?我过去了!”说罢便丢下众姐妹往前头走去。 文娴觉得有些丢脸:“六妹妹真是的…她难道不跟我们坐在一块儿?!” 蒋瑶笑道:“她年年都是与郑姐姐坐一块儿的,以我们的身份,只能敬陪未座了。” 文怡却看着郑丽君两边已经就座的千金小姐们,觉得有些不对。 但她们已经没功大理会文慧的事了,王府的侍女总算来请她们了,她们忙跟着那侍女,在左边略靠后方的座位上就坐。这里离最尾端的交椅,只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不过文怡坐下来后,却觉得很安心。 她与文娟坐在一处,文娴却与蒋瑶坐在上首那席。兴许,这是依照各人家世出身排列的? 文慧的方向传来一声高声叫唤:“什么?!”引得众人都转头去看,只见文慧呆站在郑丽君身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她对面站着一名王府侍女,垂首恭立,看不清表情。 郑丽君面露笑容,拉了拉文慧的袖子,起身与她耳语几句,文慧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接下来又面带不满地说了几句话,郑丽君又与她耳语一番,文慧总算不甘不愿地离了那里,在那侍女的引领下,往顾家姐妹的方向走来,然后在文怡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她们的下手。 与她同席的,是一位六部郎中的千金,方才与文怡姐妹等人已经见过礼了,此时也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晴,仿佛文慧头上长出了角来。文慧又羞又气,瞪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了,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对文怡文娟道:“你们头一回来,我就陪你们坐坐吧,省得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叫人笑话了!” 文怡等人木然点头,心里都猜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四周窃窃私语不绝,文怡隐约听见,十个人里有八个便在讥讽文慧被贬到了末席,文慧显然也听见了,虽然表情有些忿忿地,却没太大怒气,反而还带着一种优越的神猜,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侍女几句话,似乎是要差翠羽去做什么事,接着便扫视众人一眼,面带讽笑。 文怡心中忽地不安,文慧……该不会是因为被刺激太过,犯了疯病吧? 不一会儿,路王妃到了,众女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个个娇声软语,体态优美,你奉承一句路王妃美貌一如年轻时,我夸赞一向路王妃的两个孙女都是天姿国色,听得路王妃心花怒放,笑容越发亲切了。大郡君端端庄庄地站在那里微笑听着,朱暖却暗地里抬袖掩口轻笑。 待这番奉承总算结束后,路王妃才入了座,开始进入正题。 所谓茶会,当然少不了品茶,但今日的主题却是赏梅花。于是,有几位闺秀便献上了自己作的诗词,以博王妃一笑。又有一位闰秀不甘人下地现场作画一幅,将这满林红梅绘入画卷之中,然后题上一首小令,歌颂今日茶会盛事,?br / 生于望族第5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顺道奉承了路王妃一把。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路王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连连夸那位小姐才艺出众。这下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表现一番。路王妃便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来的女孩儿们比往年多,若叫你们每人都争一回头彩,天就黑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又有趣,又好玩。”说罢命人取了一个 缠有五彩丝带的藤箩来:“这里头有几十个纸团,正好在座的小姐们一人一个,其中只有十个纸团里画了花儿,我们抓阄吧,谁抓到了,谁便能一展奇才,如何?” 众女自然是齐声叫好,还有人多夸了一句:“果然有趣,哪里想来 ” 文怡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根本就没准备,可千万别叫自己抽中才好! 文慧却面上发亮,心想“这种事往年都是做了手脚的,丽君既然向我保证了那件事,兴许我能抓中?”便决心要在众人面前大展才艺。 那藤箩由侍女棒着,依次传遍席间,不一会儿,便到了文怡面前。她心下不安地伸子进去,犹豫了一会儿,抓了一个纸团出来,便握在子心里。等到所有人都抽完了,路王妃便笑问:“怎么不打开看看?都有谁抽中了?” 众女纷纷展开手中纸团,有人惊喜,有人泄气。文怡看到手里那纸片上头空空如也,总算松了口气。文娟的嘀咕声从她耳边传来,同样没有抽中。她抿嘴一笑,却看到文慧恼火地将那纸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才闷闷地将它扔到一边。 看来文慧也没抽中。 “呀!”惊喜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文怡回头去看,只见文娴面带红晕地拿着一张纸,纸上画了一朵牡丹花,分外娇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邂逅 文慧一下就变了脸se。 在这种场合献艺展才的,不是高门千金,便是名门闺秀,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姐,那就定是有贵人看中了,想要试一试她的言行谈吐与本事。文慧迅速扫视周围一圈,发现抽中的小姐们全都是四品以下官员官职爵位计,文娴大概是出身最低的一位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猜到了几分。 这十位小姐,想必是皇子或王世子侧室的候选人吧?当然几位出身世家的,也有可能是要配给未封王爵的宗室子弟。 今日前来路王府的皇子与王世子,只听说有三皇子与东平王世子两位,至于其它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什么的,只怕还没那个福气让路王妃费心亲自做媒! 若文娴被告配给了朱景诚为侧室,那她就没希望了!若是配给三皇子倒还罢了,她还能劝说这位姐姐,别给丽君添麻烦!但以文娴的的身份,恐怕还没有做太子妾室的资格。 文慧暗暗焦急,却没留意到文怡正在打量自己。 文怡发现自从文娴抽中了那张画了牡丹花的纸片后,文慧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莫非她是在嫉恨堂姐获得了表现才艺的机会?文怡微微皱了皱眉,心生厌恶,也不去理会她,径自转向文娴,微笑着安抚她:“五姐姐,别紧张,就当作是平时的练习,你的琴艺本就出众,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被人比下去的。” 文娴脸色微微发青,双手冰凉,无措地看着文怡:“我…………我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文怡笑着:“怎会出错?五姐姐就弹你平日最熟悉的曲子,以平常心面对吧。”见文娴还是未能放松,她只得说道:“今儿的才艺,本就是突如其来,我们原不知情,便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要紧的。姐姐本来就没打算以才艺压倒众人,这会子又何必害怕哟?即使你弹得比别人稍逊,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难不成姐姐还想要打响才女的名声?” 文娴听得哭笑不得:“我几时要做才女了?我只是怕丢了顾家的脸,有辱顾家的名声!” 文怡不以为然:“顾家的名声不是靠女儿的一首琴曲得来的,姐姐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重。难不成姐姐弹错一个音,两位伯父就没脸见人了?顾家就不再是诗书门第了?” 文娴一想也是,倒略放松了些。接下来便是抽中花签的小姐们依次表演。这些小姐有的有准备,但也有事先没准备的,无论是弹琴、吹笛、画画,都有出错的地方,众人也没有发出嘲笑的声音,这让文娴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在心中默背曲谱,十指微动,似乎在温习指法。 文怡见状,微微一笑。只要文娴能象平日那样弹奏,出彩未必,但绝不会丢脸。她的琴艺,在平阳一带有是颇有名气的。 小姐们的表演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因此很快就轮到了文娴。她看上去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至少在文怡看来,她面上带着微笑,走路时步子也迈得很稳当,说话没有颤声,行礼的动作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琴是王府的人备下的,先前已经有几位小姐使用过了。文娴坐到琴桌前,只是稍稍调了调弦,便开始演奏起来。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在此时此地,无疑是十分应景的。文怡也曾学过这首曲子——虽然弹得不算出挑——因此能听出,文娴几乎没犯错误,只是有丙个音稍稍有些急,在今日弹琴的小姐里头,可说是最出色的一个。 文娴自己也仿佛松了口气,演奏完后,便起身朝路王妃下拜致意。 路王妃笑着拍手道:“果然好琴艺!这真真是意外之喜!若我的孙女们也能弹一手好琴,我就心满意足了!” 文娴脸红了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路王妃召她到跟前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问起她的家世、父母、年岁、喜好…………听说她是顾侍郎亲侄女,出身于平阳望族顾氏一门的长房,还是嫡出,笑容便更深了些:“是跟着你祖母到亲里来玩的吧?我与你祖母年轻时也认得,有二十年没见了,怪想念的,改日得了空,你陪你祖母过来玩吧,陪我老婆子说说话。”说着便有些伤感:“从前那些那姐妹们,也没几个还在了。难得你祖母身子还康健,能重回京城来,我们一定要多聚一聚。” 文娴乖巧地应了,路王妃又嘱咐两个孙女儿,多照应文娴。大郡君脸上带着一抹深意,微笑地应下,朱暖却上上下下地打量文娴,然后对路王妃撒娇着:“祖母,暖儿自知琴艺不如顾家五姐姐,不过有一个人,也曾演奏过这《梅花三弄》,当时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儿顾家五姐姐一曲惊人,不知您又怎么说? ”路王妃笑吟吟地道:“怕是只在伯仲之间,有机会叫他听听,也是好的。”朱暖笑了,瞥向文怡,挤了挤眼。 文怡一愣,小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闺秀们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郑丽君斧头喝茶,眼角却扫视着顾文娴,心里说不出的意外:原来只当她是文慧的姐姐,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没想到能入了路王妃的眼,不然这等容貌秀丽又性情柔弱、家世地位不高的女子,倒是很适合做侧室咧,即能表现正室的贤良,又不担心她有本事夺走丈夫的宠爱,将内院搅得不得安宁……郑丽君迅速扫视几位竞争对手的表情——这里头既有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也有几们有资格成为王世子妃的闺秀——她们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唯有东阳侯府千金杜渊如仍旧淡淡的,并无异状,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郑丽君眯了眯眼,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路王妃年纪已经有近六十岁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自然不可能在户外久待,于是这赏梅茶会很快就结束了,但娇客们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要离开。路王妃很热情地请她们在花园里逛一逛,等吃过午饭再走。 文怡姐妹几个便避过其他人,来到了静水阁。 阁中无人,但里面比外头暖和多了,有两个火盆在。文娟立刻便跳了过去,一边搓手一边呵暖气:“可冷死我啦!再坐下去,我都要冻僵了呢!” 文娴小心地、举止优雅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别那样说话,这不是在家里。” 文怡与蒋瑶对望一眼,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有人影晃动,众人转头去瞧,原来是小郡君朱暖。文娴立时起身,请她就座,还问:“要喝口暖茶么?我去叫人备茶吧?” 朱暖咯咯笑道:“好了,顾五小姐,我才是主人,怎么能叫客人去给我叫茶?” 文娴脸红了,低下头来。 蒋瑶笑着问朱暖:“方才瞧着王妃似乎挺喜欢五姐姐?” 朱暖眨眨眼:“是呀,我瞧着祖母是真喜欢。” 蒋瑶学她眨眨眼:“你说的那位……也弹奏过《梅花三弄》的……不知是哪一位?” 朱暖扑哧一声笑了:“还有谁?我们家里喜欢鼓琴的,也就只有四哥啦!” 蒋瑶眼中一亮,与朱暖对视一眼,笑了。 朱暖转向文娴:“我母亲请你过去呢,方才匆忙间不及正式引见,听祖母说你琴艺出众,一定要我带你去见她。” 文娴又紧张起来,无措地看向文怡,文怡给了她一个微笑,安抚道:“王妃这般赏识,世子妃又这样亲切,还有小郡君在呢,姐姐尽管去吧,我会照应好十妹妹的。” 文娴有些僵硬地笑笑,便随朱暖一同离开了。她们一走,文怡便赶紧问蒋瑶:“方才你与小郡君的话是什么意思?” 蒋瑶笑道:“路王爷早年曾有一个爱妾,可惜早早去世了,留下一个小王爷,长到二十岁,也没了,那位小王爷跟前的一个丫头倒是生下了一位遗腹子,平日里甚得王爷宠爱,因身份所限,只能封个镇国将军,又是庶孙,做而长到今年十八岁,还未娶妻。路王爷一心要为他寻位名门淑女做媳妇,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成。路王妃与世子妃为此烦恼两年了,今日遇到五姐姐,想必是看中了?真真是天大的福份!”话虽如此,但她的话音里并不带艳羡。 文怡讶然,顿了一顿:“不知这位镇国将军品性如何?” 蒋瑶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听小郡君说,是个爱好音律的,也喜欢诗词歌赋,因此与路王爷最是相得。他在宗室之中,向有‘琴痴’之名。我远远见过一回,性子斯文,有些腼腆。”略停了停,“不过也有人觉得他不大上进。” 听起来似乎不错,此人出身宗室,又得路王宠爱,想来生计是不悉的,不上进未必是坏事。文娴性情偏软,若嫁了个脾气要强的,可不是福气。虽说顾家与路王府门弟差得太远了,但正主儿是庶子的庶子,要求名门闺秀委实不易,文姅纲身望族,只要路王府不嫌弃她只是进士之女,这门亲事对两人说,都算是相当理想的。 这样也好,等文娴出了嫁,文慧的婚事也要办了。只是文怡想到自己,但忍不住叹气。 她必下忽地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六姐姐呢?!”她方才分明看到文慧是跟着她们一起进了水阁的! 文娟歪歪头:“方才见她还在这里的,怎么忽然不见了?” 文怡猛地转头却看蒋瑶,蒋瑶倒是不动声色:“外头人多,咱们出去问问,兴许有人看见了。” 文怡点点头,嘱咐文娟:“十妹妹,你在这里守着,若是六姐姐回来了,别让她离开。” 文娟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了?” 文怡为难,不知如何回答,蒋瑶便道:“她脾气有些急,平日里遇见别人,若是合不来的,少不了拌嘴的时候。若是郑姐姐在,也没什么要紧,可今儿郑姐姐却与她分开行事,万一她四处乱逛,遇到什么人又吵起来,回了家咱们也要挨骂的,你可得帮着看紧了她!” 文娟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地点头。 文怡于是与蒋瑶结伴出了水阁,先是在花园里寻了几位认得的小姐问了,大多不知文慧去向,只是一位小姐说隐约瞧见她往格林那头去了,文怡想起茶会前东平王世子就曾约了文慧往格林去,不由心下大急,两人忙忙进了梅林,又不敢大声叫唤,怕惊动了别人,这般一路寻过去,直走到腊梅林处,也不见她的踪影。 正着急间,一位丽人迎面摇摇而来,文怡转头望去,原来是林玫儿,忙与蒋瑶上前见礼。 林玫儿道:“小郡君先前跟我说,要请我和你去她屋里,观赏她新得的一幅好画,我听得世子妃那里快要散了,想来小郡君也快回去了,我正四处找你呢,遇上了正好,我们这便去吧?” 蒋瑶有些犹豫地看向文怡,文怡忙道:“你去吧,我先回静水阁与十妹妹会合。”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兴许六姐姐已经回去了,若没有,我就请下不为例的人帮我们找。” 蒋瑶想了想,便点了头:“那我去了,你沿原路回去吧。”文怡应了,林玫儿又告诉她:“从这里回青水阁,路有些远,若是想抄近路,沁玉桥那边有一个月洞门,连花园内墙与下不为例外墙之间的夹道,平日没什么人经过的。你从那里向南直走,到了征一个月洞门时进来,便能瞧见得雪海的入口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平日想抄近路时,都是从那里走的……” 文怡并无意抄近路,这毕竟是路王府,她一个客人,何必省这些事?当面谢过了,目送她们出了腊梅林,便转身沿原路走回去。 她一路心神不定,担心文慧的去向,默默祈求文慧千万别又惹出祸事来,走到沁坟桥附近,隐约听到前方有说笑声,还有男人的声音,心下不由得一惊,抬头远远望去,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文慧与郑丽君,还有另两位小姐,正站在桥的另一边,一边与东平王世子说放笑,一边往桥这边走来。 同行的还有另外三四名男子,有一个瞧着象是三皇子,其他人却从未见过。 文慧怎么又做这种事了?!亏得她与蒋瑶担心了半天! 文怡气得一跺脚,却又不欲与他们照面,想起方才林玫儿的话,脚本下一转,便往月洞门去了。 出了月洞门,她果然看到一条长长的夹道,两边都没人,她依着记忆中香雪海入口的方向往前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两间小小的屋子,似乎是下人守夜之处,再往前不远,便有一个月洞门,想必就是林玫儿提到的那个。 文怡心下一喜,忙加快一脚下的步伐,经过小屋时,却听得“吱呀”一声,小屋的窗户开了,一名容貌清丽脱俗的少女站在窗内,探头来问:“对不住,我是今儿府上的客,遇到一点小麻烦,请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文怡惊讶地看过去,只觉得此女面容陌生,倒是她头上插的那一支珠钗,有几份眼熟,让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是……杜小姐?” (蝴蝶的小翅膀呀~~~) 第一百五十章 狭路相逢 那少女面露讶色:“你是” 文怡笑道:“我也是今儿府上的客,鄙姓顾,平阳顾氏。礼部侍郎顾大人是我堂伯父。”她屈膝一礼:“久闻大名,只恨不能见,不想今日有幸,得见芳容。” 那少女双颊微微红了,颔首还礼:“不敢当,鄙性杜,家父乃是东阳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顾小姐与顾侍郎的千金是姐妹吧?我与令姐相识多年,却是头一回见你,是我失礼了。” 文怡猜对了,这位正是东阳侯府的大小姐,杜渊如,传说中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不过她与文慧不是不和么?看她的反应,却不像是这样。 文怡抿嘴一笑:“若这般客套下去,只怕半日都进不了正题呢。杜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了?若有我能尽绵薄之力处,还请不吝开口。” 杜渊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请进来说话吧。”文怡便依言走到小屋的门前,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正如她先前所猜想的那样,应该是仆人上夜时用的。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长凳,桌上有一盏青瓷油灯,一个茶盘,盘中有七八只素瓷茶杯,还有一个青花提壶,壶身外套着蓝布缝制的棉套。在房屋的一角,摆着一张简单的木床,床上叠着蓝布棉被。挂了半旧的帐子,床边有一个脸盆架,不过架上是空的。 杜渊如就站在离窗子不远的床脚处,刚刚关上窗,往桌前走来。文怡这才发觉,她今日穿了一件绿色的绒袄,肩头、袖口与前襟都锈了精致的兰草纹样,下面系着米白色的兰花彩绣马面裙,脚着青缎绣鞋。只是眼下,这原本美丽的裙子与绣鞋,有大半染上了污浊的泥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更要紧的是,杜渊如走过来时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似乎是脚上受伤了。 文怡露出了惊讶之色:“杜小姐这是……摔着了么?” 杜渊如脸微微一红:“我在梅林里赏花时,因为顾着跟别人说话,一时不慎,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跤,摔倒了,裙子就成了这副模样。我已经托人去叫我的侍女把干净衣裳送过来,再扶我出去,只是…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因此……” 文怡有些明白了,笑道:“这有何难?不知贵侍眼下在何处?我替杜小姐捎个信吧。” 杜渊如目露喜色:“那就多谢了!我的随身侍女名唤小檗,未曾随我进园,眼下应该在路王府专为各家宾客随侍所安排的院子里。顾小姐只需让王府的侍女帮着传一句话,让小檗带衣裳过来就好。” 文怡应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回头打量了屋里一眼,犹豫地道:“这屋里也没个火盆……杜小姐原本不是披着一件斗篷么?难道没带在身上?”虽然绒袄暖和,但杜渊如的裙子被泥水湿透了,又在这冷冰冰的屋手里久待,她一定很冷吧? 杜渊如抿了抿嘴:“斗篷我交给传话的丫环了,若无斗篷为证,恐怕我的侍女未必会相信她的话呢。横竖那斗篷也被泥水沾湿了,留下来也没多大用处。我不要紧的,这一会子我还能忍得住。”话虽如此,但她眼下双颊苍白,嘴唇巳微微带了青紫之色,可见是真的冷得慌。 文怡皱了皱眉,索性把自己的斗篷脱下,递了过去:“杜小姐暂且披我的吧,我身上穿得足够暖和,少披一会儿也不打紧。” 杜渊如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笑意:“真的不用了,会弄脏你的斗篷的。我瞧顾小姐你的身子也不是十分结实……”话未说完,却被文怡的动作打断了。文怡索性亲自动手,为她披上斗篷,又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在长凳上坐下来,才对她笑道:“别逞强了,我自问身体比你壮实些,若杜小姐你执意不肯披我的斗篷,可见是嫌弃我的东西简陋了?” 她这么一说,杜渊如也不好再推柜了,只得微微红了脸,道了声谢,又说:“我今儿多带了一条斗篷出来,回头请你光披了我的吧,这一件等我带回家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文怡笑了,因离得近,她细细打量了杜渊如几眼,友现对方肤色如雪,细若凝脂,一双眼晴如黑珍珠般闪亮,明明是清丽如诗画般的容颜,却因为两道秀眉比寻常闺秀的细柳眉略粗直些,平添了几分英气,面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书卷气甚浓的,这看似矛盾的两种特质融于一身,使得她的五官顿时明朗大气起来。 杜渊如也在打量着文怡,这位平阳顾氏的小姐,长相与顾文慧并无相似之处,咋一看,容貌倒还清秀,气质温婉平和,瞧着只是一位寻常的大家闺秀而已。不过观其言行,似乎是个心地善良之人。若在平时,这样的女孩儿绝不会是她结交的对家,但交谈过后,却也不难相处。杜渊如甚至觉得,虽然顾文慧与她认识的时间长些,性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刁蛮任性难以接近,但若要她选,她宁可选这位貌似无甚长处的顾小姐为友。 文怡的斗篷只是夹的,只是镶了毛边,虽然料子厚实,但也无法跟厚毡或真正的毛皮斗篷相比。文怡自己身体好,又穿得厚,披着它已足够暖和了,但杜渊如穿着湿裙子,又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坐了许久,这斗篷对她来说便有些不足了,因此她身上的寒意只减弱了些许,嘴唇仍旧在发紫。 文怡看得皱眉,忙伸手去查看那茶壶,里头却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道:“这不是办法,这屋子是起待越冷的,杜小姐你在这里等下去,只怕人还未来到,你巳先病倒了。你的脚伤得重么?若还能走路,我扶你到暖和些的地方去吧?前头静水阁里就有火盆,到那里去等,至少不怕会着凉。” 杜渊如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顿了顿,“若是方便,能不能请你扶我到前院去?这边夹道与前头院落是相通的,我记得下车的时候,那个偏院就有一扇小角门,通向这条夹道。我的侍女虽不在那偏院,但我家的马车还有其地粗使的丫环婆子却在那里候着,车上有衣裳,也有暖炉。我回车上换衣裳,倒也省事些。” 文怡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样衣饰不整地出现在人前,也是一件丢脸的事吧?做为热门的太子妃人过,在众人面前最好要保持大家闺秀的端庄气度。她不想在人家出丑,也是人之常情。文怡愁到自己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文娴在世子妃那里,文娟在静 水阁里很安全,蒋瑶有小郡君照应,文慧行事虽叫人生气,但有这么多人在,想来也不可能出什么差错,自己就陪杜渊如走一遭好了。 这么想着,她就点了头,然后扶着杜渊如,小心地一步接一步往外走。杜渊如笑道:“不必如此谨慎,我的伤并不重,只是脚踝处有些疼,稍作忍耐,走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文怡看头她额上冒出的冷汗,心知她定是疼得紧的,但她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当面揭破呢?这样身份显赫的女子,大概都不愿向人示弱吧? 她于是加快了走路的速度,但手上的力度也增加了,希望能稍稍让杜渊如走得轻松些。杜渊如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好意,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杜渊如虽然逞强,但她的脚伤委实不轻,才走过那月洞门,杜渊如就已经疼得脸色发青,不能再往前走了,有些踉跄地扶住墙边靠着的一把长梯,几乎要滑落在地。文怡忙扶起她退回几步,在那月洞门前坐下。这门原是梅花形的,门槛处离地约有半尺高,正好可以让人在上头稍坐。杜渊如微微杜了口气,面带苦笑地向文怡道歉:“让顾小姐受累了。” 文怡微笑着摇摇头,往门里瞧了瞧,里面是一个半亩大小的院落,除了当中的石径小路,便只种了花草,角落里有个小石亭,亭边一弯池水,养了几条鱼。小路的尽头是个宝瓶门,可以看到宝瓶门那头的梅林,这处有人影走动,还有琴声与女子嬉闹声传来。想来就是林玫 儿所说的香雪海入口了。 文怡心想,若杜渊如心有顾忌,不愿去静水阁,索性就让她在小石亭里稍候,自己去叫两个王府的侍女来帮忙,岂不又省事,又避了人?这么一想,她便转向杜渊如,正要开口劝她。 就在这时,夹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数名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嬉笑。文怡与杜渊如齐齐皱了皱眉,对视一眼。不用后者开口,文怡便先扶她起身,退到了月洞门后。听着夹道那头起来越近的男子说笑声,她便说不出的厌恶,心想这路王府的宴席,虽说是为了给宗室勋贵、官宦世家的儿女们一个相亲的机会,也委实大不讲究了些! 人声越来越近了,可以听到其中为首的一名男子,用一种让人生厌的语气在说:“今儿我可得好好亲近亲近美人才行!每次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叫人心痒痒的,难受死了!” 旁边说话的人似乎是他的随从,语气中带着谄媚与奉承:“周少爷,那杜小姐过了今日,便是您的人了,从今往后,您想要看多久,就能看多久呢!想想那身皮肉长得跟仙女儿一样” 文怡大吃一惊,同时感觉到手下一震,杜渊如的脸色露出强烈的厌恶之色。 那位“少爷”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那也是你能肖想的?!” 那人忙讨饶:“是小的说错了,小的自己打嘴!”“啪啪”两声传来,那“少爷”便轻描淡写地说:“行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但又嘿嘿笑了两声:“你倒有眼光,知道她的皮肉好” 另一个惹我呢有些犹豫地道:“少爷,这真不要紧么?别人都说那杜小姐是内定的太子妃。若叫人知道了,咱们家娘娘的处境” “可就” “怕什么?!”方才那个谄媚的人反驳道,“太子妃的人选多了,谁说一定是杜小姐了?出了这种事,她也不好意思让人知道,随便报个病,就混过去了。等到太子妃的人选定了下来,周少爷再请娘娘出面,向杜家提亲,这杜小姐可就真成了周少奶奶了!凭您国舅的身份,配她一个侯门千金也不委屈了她!” 那“少爷”得意地笑了两声,又忙“嘘”道:“别叫人听见了,前头就是那人说的屋子了吧?咱们快过去,你们替我看好了,别叫人接近,等我得了手,自会赏你们!” 其他人纷纷出声应了,脚步声便往守夜小屋的方向去了。 他们一走,杜渊如立时软倒,文怡忙扶住她,用力搀住她,心里说不出的愤怒。 方才那是什么人?听起来似乎也是外戚,但什么外戚这般大胆,居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连太子妃的人选都敢动?! 她忍不住回杜渊如:“杜小姐可知道那是谁?” 杜渊如喘着气道:“是周才人的胞弟!我在皇后宫里遇见过他,认得他的声音”她咬紧了牙关,“我只道他看人的目光叫人难受,没想到。。。。他居然敢。。。”手微微发起抖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若不是随这位顾家小姐离开了小屋,此时独自一人在那里,大声叫唤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见。。。。 文怡听说只是一位才人的弟弟,不由大奇,这样的人,怎么敢以国舅自居?! 杜渊如见她疑惑,便解释道:“周才人本是皇后宫人,因得圣宠,生下了九皇子,才得以册封.”顿了顿,“前不久,皇后曾向皇上进言,欲把九皇子养在膝下,周才人做为九皇子生母,在宫中的地位自然就不一般了。她这个胞弟,据说是九代单传......” 就算如此,不过有个姐姐做才人罢了,敢说出那样狂妄的话,也够愚蠢的了! 文怡想起那小屋离得并不远,又听得那边似乎有些马蚤动,便知道定是那周少爷发现屋中无人了,忙一把扶住杜渊如,也不多话,就直接拖着她走.杜渊如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在她的搀扶下离开那小院,回到了香雪海边上,寻了快干净的湖石坐下了.文怡又拉过斗篷,替杜渊如遮住脏污的裙摆,然后小心回到了宝瓶门边,探头望去,确认那帮人没跟过来,方才松了口气. 她回到杜渊如身边,小声道:”他们没跟上来,你歇口气,等会儿我扶你去找人,便是让他们发现了,有人在,他们也不敢乱来.” 杜渊如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眼圈一红,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好妹妹,你救了我的性命!” 文怡微微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夹道方向似乎有些吵闹,文怡不明所以,又担心此处还有些偏僻,若撞上了那周少爷,会有麻烦,便再扶起杜渊如,想要离得远些,忽然有一个丫环从宝瓶门那边出来了,左顾右盼的,看到她们,便大吃一惊,然后上前低头道:”杜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叫奴婢好找!” 杜渊如见了她,便露出几分埋怨:”你怎的这时候才来?” ”奴婢不认得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小檗姑娘.”那丫头上前扶住杜渊如,”小檗姑娘就在夹道那头等着呢,奴婢扶您过去吧.”又抬头对文怡笑笑,“这位小姐,麻烦您了,就交给奴婢吧。” 文怡以为她是杜渊如的丫头,便松开了手,杜渊如却一把抓住她,回头盯着那丫环,厉声喝道:“你不是顾家的丫头么?为何不认得这位小姐?!” 文怡与那丫环双双大吃一惊,文怡忙问:“这不是你们家的丫环?!”杜渊如寒声道:“她方才告诉我,她是顾侍郎府上的人,是令姐顾六小姐的婢女,名唤翠羽!” 文怡转向那丫环,眼中迸出警惕之色:“不可能!侍郎府跟来的丫头,我全都认得,此人绝不是顾家的人,况且我伯母屋里确实有丫环叫翠羽,她也确实跟车过来了,却绝不是长这个模样!”她瞪着那个丫环,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安敢冒充我们顾家的丫头?!” 那丫环眼神闪烁,后退了两步:“奴婢……奴婢确实是侍郎府的……平素甚少在小姐们跟前伺候,因此小姐不认得也是常事……” 文怡冷笑:“那我问你,我是顾家哪一位小姐?!你若是顾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丫环语塞,低头沉默不语。 文艺想了想,越加心惊:“你方才说杜家的丫环就在夹道那头?你……你该不会跟周家那些人是一伙的吧?!是你将杜小姐的行踪告诉了他们?现在……又要把杜小姐带到他们跟前去?!你究竟是谁?!” (既然是阴谋……当然没那么简单……求粉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谜样少年 那丫环又后退了两步,眼神左右乱瞟,文怡正要再行追问,冷不防被她推了一把,几乎摔倒。当她站直了身体时,那丫环已经飞奔进了宝瓶门,向夹道方向去了。 杜渊如急道:“顾小姐,你不必管我,务必要追上她问个究竟!”文怡闻言追了过去,只是才到宝瓶门,便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神色变幻。 杜渊如更急了:“顾小姐,你怎么了?再不追那丫环就跑了!” 文怡却走了回来,正色道:“若我走了,杜小姐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再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这里离夹道可没多远呢! 杜渊如脸色一白,咬了咬唇,气愤地道:“可是……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叫我如何甘心?!” 文怡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安抚她道:“你如今行动不便,我不能丢下你去追她,况且以我的脚程,未必能追得上,更别说夹道之中,还有那周家的畜生及爪牙在!不管是我,还是杜小姐你,独个儿遇上了他们,都讨不了好。此时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我这就扶你到前头去,寻王府的人说话,只说是有物件失窃了,疑心下手的是一个婢女,她还害得你拐了脚,请王府的人暗中留意出入人等,伺机捉拿人犯!这里是路王府,无论是主人家的侍从,还是宾客带来的随侍,要想出门,万没有不从王府大门走的道理!到时候,那丫环就如瓮中捉鳖,插翅难逃了!” 杜渊如听得有理,稍稍冷静了些:“是我糊涂了,还是你想得周到。”细细回想,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仔细想来,这丫环怕是早有图谋了!先前我本是独自一人在附近的梅林里赏梅的,因这丫环走过来与我说话,自称是令姐的婢女,有急事寻她,却找不到她的踪影。我只顾 着与她说话,一时不慎,就被拌倒了,污了裙子,脚也受了伤,可仔细看地上,却,没看见到底拌了什么东西!是这丫环建议我到那小屋里等候,免得被人瞧了笑话,也是她拿了我的斗篷去,说是为我捎话给侍女。我只道她连主人家与自个儿姓名都说得如此清楚,我又与令姐相识多 年,不曾起过疑心,便随她去了,却没想到,她是个包藏祸心的……”回头细想,一切都是这个丫环设下的圈套!若不是天可怜见,叫她遇见 了顾家小姐,此时此刻,她恐怕只能以死保清白了! 文怡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牙:“这丫环也不知与杜小姐有什么怨仇,竟敢……这样害人!” 杜渊如冷笑:“定是周家指使!周家不过是仗着九皇子,一时得了皇后赏识,方才得了些脸面,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他竟敢做这种事,休想我能饶了他!”忽然又想到:“不对……如果那丫环是周家派来的……她怎么会冒顾家婢女的名?!”她看向文怡,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她还记得,顾文慧与自己……多年不和……也许眼前这位顾小姐只是不知情…… 文怡暗道不好,她方才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杜小姐,实不相瞒,我心里也糊涂的紧。我家六姐姐今日是随郑家小姐的马车来的,因此并未带随身婢女,是我与其他姐妹们带了几个丫头过来,其中那个叫翠羽的,本是大伯母从平阳老家带来的家生子,因性情稳重,做事细心,才 被大伯母派来跟车,想着六姐姐身边也有人照应的。这丫头先前从未在侍郎府外面露过面,又不是六姐姐身边用惯的人,若是周家派人冒充她来骗杜小姐,他们是如何知道翠羽的名字的?” 杜渊如淡淡地道:“我看他们不但知道你家丫环的名字,连穿的衣裳也是一摸一样呢。若不是顾小姐说了,我还真没想到,她不是侍郎府的人。” 文怡忙道:“不一样的,细细回想,方才那丫头穿的是青缎子比甲,侍郎府的丫头,要跟出门时,都是穿的浅绿袄儿,青绢比甲,水红绫 子裙。因国法有令,婢仆不得穿绸,随那些高门大户未必会遵从,侍郎府却从不敢逾矩。” 杜澜如一想,果然如此,便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错了。误会了顾小姐,还请你勿怪。” “也怪不得杜小姐会误会。”文怡笑道,“若不是她自称翠羽,我又正好认得翠羽这个丫头,也不敢确认她是冒充呢。我到京城不过十日,还不曾认清所有侍郎府的侍女,只能说她是不打自招了。”顿了顾,“说起来,这丫环的用心着实险恶!若不是我无意撞见,杜小姐即便安 然脱身,事后也只会把我家六姐姐当成是背后指使之人,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呢!只是她这法子也有漏洞,若真是我家六姐姐主使的 ,她又怎会让那丫环报上自家名号呢?那不是自行招认了么?” 杜渊如已经羞愧得满脸通红,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向文怡行了一个大礼:“是我错怪了好人,请顾小姐恕罪。” 文怡忙将她扶起,笑道:“不怪杜小姐,这原是那背后主使者的j计!那人心思毒辣,叫人防不胜防,岂是你我一介闺阁弱女能比的?” 杜澜如红着脸在她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原位,低声道:“果真是有幕后指使人么?确实,一个丫环,害我做什么?自然是有更大的图谋那样有嫌疑的人可就多了”而且都在这路王府内!她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而自己又处于风尖浪口。 文怡沉思片刻,看了看杜澜如的神色,缓缓地道:“先前说的翠羽不曾在人前露面,而在今日之前,便连我六姐姐也不知道她会随行,因 此,外人能知道她名字的机会,只有两个,一是今日在前院,各家男女侍从歇息的院子里,既然所有侍从都混在一处,翠羽的名字为人所知,也不出奇。另一个,就是方才茶会的时候,因我六姐姐有事差翠羽去办,便请王府侍女从中传话。当时坐在周圈的人都能听见的。 然而,不怜对方是怎么知道翠羽之名的,总归是与杜小姐以及我家六姐姐不和之人,否则,也不会下这样的手,又嫁这样的祸!” 杜渊如默 生于望族第5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杜渊如默了一默,露出一丝苦笑:“顾小姐,不瞒你说,今日来茶会的各家闺秀里,欲将我除之而后快的,怕不是一个半个,但她们当中若说除掉我,便能心想事成的,想怕只有一人而已!”她抬起头来,看向文怡,“我之所以一时糊除,疑心起令姐,就是因为这位小姐与令姐相交莫逆!” 不错,她们怀疑的都是同一个人。文怡想起郑丽君在茶会前曾细细打听过翠羽的身份来历,便忍不住疑心她,只是她与文慧却是从小一块 儿长大的好朋友,文慧遇到难题,首先想的就是私密派人向她求助,她又怎会嫁祸给文慧呢?! 文怡想了想,便道:“也许这是真正的背后主使想要让我们相信的?且不管他,咱们先到安全的地方找人再说!”说罢扶起杜渊如,两人才走了几步,却听到唏唏嗦嗦的声音从前方的花丛后传来,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文怡探头去望,只瞥见一个蓝色的影子飞快地缩进了花丛后,接着那声音便消失了。 那影子却怎么看都象是人的腿脚。她疑心大起,厉声喝问:“是什么人?!出来!不然我就叫人了!” 杜澜如也紧张地拽紧了她的手臂,小声问:“会不会是周家的人文怡摇头,低声道:“不可能,他们都在夹道里呢,我看得分明,不可能越过我们躲到这里来!”又再大声喝道:“不出来么?那我就叫人了!”说罢张大了嘴,作出放声喊人的样子来。 花丛后传出一个少年焦急的声音:“别!我我不是坏人,只是怕叫人看见了,才躲在这里的我不知道你们会来!” 居然是个少年?! 文怡扶着杜渊如,两人齐齐后退两步。杜渊如双眉倒竖,只觉得胸中气愤难消,大喝:“给我出来!” 一个身材瘦削的蓝衣少年从花丛后现出了半边身子,却迟迟不肯正面以对,还用双手遮住头脸,支吾道:“我真不是坏人……我是这路王府的人,跟人打赌,要瞒过所有前来做客的小姐,从这里摘一枝梅花出去……不想还不曾得手,就听到两位小姐说话的声音,怕叫你们看见了,因此躲在花丛后……” 文怡侧眼打量他,发现他身上果然穿着王府小厮的蓝布衣裳,只是衣裳不大合身,显得他的身材越发瘦削。 少年的话里带了几分哭意:“是我冲撞了小姐们,但我不是有意的,他们说若我不肯来,就要打得我半死……求小姐们千万别告诉府里的人,不然我就没命了!” 少年还未变声,想来年纪不大。文怡与九房的几位兄弟常来常往,又知道文安变声之事,对这种事有些了解,又见那少年瘦弱,说话又可怜,便猜想他多半是受了年长仆役们的逼迫,不由得心生怜意:“你先别哭了,这事儿你本就做得不对,你一哭,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似的。” 杜渊如却面带疑惑地看着那少年的身影,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文怡吃了一惊:“怎么?是你认得的人?!”她立时将方才的怜意抛开,紧紧盯住那少年:“你为何不露出脸来?难道是心虚?!” 那少年闻言立时矮了半寸,脸又背过去些:“不是……不是小的心虚,只是小的生来丑陋,怕小姐们看见了会受到惊吓。况且小的……也不敢正眼瞧小姐们,那太不合规矩了!小的虽然被逼前来摘梅花,却也知道男女有别,不能冲撞了小姐们。” 文怡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杜渊如也微微红了脸,清咳一声:“那你去吧,可千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那少年松了口气,忙向她们道谢,然后又躲回了花丛中:“小姐们先走吧,小的一会马上离开!省得叫人看见小姐们发现小的了,却好心饶过了小的性命。” 杜渊如闻言又搀住文怡,两人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对!这小厮穿的衣裳根本不合身,方才在夹道里,我分明还看到一张靠墙放的长梯,他是从墙头上爬下来的!”她飞快地回身,正好看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刚刚离开了花丛,听到她的话,不敢回头,只是说:“小姐误会了,那是王府用来修补墙头的梯子,您没瞧见那里的墙塌了一块儿么?因赶着宴客,一时没顾上,因此梯子还未收拾好呢 !” “是吗?”文怡怀疑地盯着他的背影,“你既是王府的人,想必有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事后自会找人打听,看你是不是这府里的人!”那少女迟迟不敢回过头来,干笑道:“这……小姐们不是……饶过小的了么?” 文怡正要再说话,杜渊如便在她耳边道:“且容他去,我们找了王府的人来再说。”文怡会意,便对那少年道:“你且去吧,可别告诉人,遇到了我们。”说罢回身扶住杜渊如,快步离开了。 少年听得脚步声走远,方才低着头,慢慢向后转,然后缓缓抬起头,确认文怡二人已经离开了,松了口气之余,双眼眯了眯:“差点儿叫人认出来了!还好本世子够机灵!”他回身一阵急走,到了那半亩大的小院里,探头悄悄打量夹道中的情形,见那周家儿子正与数名男女争执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三皇子朱景坤!同行的还有东平王世子朱景诚、姚皇后的一个外甥、王贵嫔的两个侄儿,还有太尉千金郑丽君、武英殿大学士的千金林婉柔……若他没有记错,这几位小姐中,除了顾文慧,便都是太子与东平王世子妻妾的热门人选…… 少年回想起方才听到的杜渊如与那顾家女儿的对话,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朱景坤,枉你自命精明,如今有人都算计到你头上了,差点坏了你的大事,你还懵然不知么?! (猜猜这少年是谁?另,照照惯例,月底大概有双倍月票,柳大求粉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黑手渐现 听完杜渊如与文怡的话,王府侍女吃惊地睁大了眼:“有婢女偷窃?!还冒充顾侍郎家小姐的丫环?!小厮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形迹可疑,有可能是偷偷潜入王府的?!这怎么可能?!” 文怡与杜渊如对视一眼,郑重点头道:“确有此事!我就是顾家的女儿,因那丫环不认得我,才被我们发现是冒充的。至于那个小厮,我们都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只是觉得他形迹可疑,又一直不肯让我们看到他的长相,再者,香雪海入口处那个通向夹道的月亮门,离得不远的地方,有一把靠墙放的长梯,可达墙头缺口处,那小厮说是修墙用的,但我们总觉得可疑。不管怎么说,在闺秀云集的茶会场合,王府花园中本该只有女孩儿才是,那小厮忽然出现在那里,不是很奇怪么?” 虽然路王府的宴席与茶会,是众多周知的相亲会,但能在路王夫妻默许下潜入偷看的,也仅限于身份尊贵的男子罢了,倘若普普通通的小厮都能随便跑进来,就算那些闺秀们的家人不在意,路王夫妻的声望也要大跌的。 侍女正了神色,恭谨道:“还请两位小姐描述这婢女与小厮的长相打扮,奴婢好上报王妃,命人搜索。” 文怡回想了一下,道:“那名婢女年约十七八岁,瘦高身材,肤色微黑,双眼细长,唇薄而小,左颊有一颗小痣,梳着双鬟发式,戴着红梅绢花,发间插有一根镶碧玉的赤金簪子,戴着水绿色的玉珠耳环,身上穿的是松花色绫袄,青缎子比甲,湘妃色百褶裙……”顿了顿,“看上去跟我们顾家的丫环出门穿的衣裳差不多,但颜色与用料都有些差别。因此杜小姐初时没认出来,叫她偷了东西去。若不是她贪心不足,故技重施,也不会叫我撞上。” 杜渊如看了文怡一眼,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若不是遇上顾小姐,我就真的冤枉好人了!” 那侍女又问:“说起来,不知杜小姐被偷的是什么东西?” 文怡一愣,暗叫不妙,她倒是把这件事忘了。杜渊如却很镇定地回答:“是我的斗篷。这本是小事,只是斗篷上的扣子镶有一颗大珍珠,是我舅舅从南海搜寻而来,送给我做及笄那年的生辰礼的,足有莲子那么大,外头轻易见不着。珍贵倒在其次,那本是我舅舅的一份心意。” 那侍女忙道:“杜小姐放心,奴婢定会报上王妃,让失物完璧归赵的!”顿了顿,“那个小厮……” 文怡与杜渊如都没看到那小厮的模样,甚至连他身高都不清楚,只有后者说似乎曾听过他的声音。那侍女听完她们的描述后,不知怎的,脸色有些古怪,让文怡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察觉到了,忙低头道:“奴婢知道了,还请二位小姐稍候片刻,在此歇息,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与世子妃。”说罢屈膝一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文怡默了一默,低声道:“她好像知道那小厮是谁。” 杜渊如垂下眼帘:“既然她没告诉我们,多半是不要紧的,也许是哪位勋贵人家的小公子,或是宗室子弟贪玩胡闹吧?”她更注重先前文怡描述的话:“顾小姐记忆真好,只一个照面,便记住了那丫环的穿着打扮。” 文怡微笑道:“其实也是因为她的打扮太象我们家的丫环的缘故,因此我看到她时,才会细细留意,后来发现是不同的,还当京中官宦人家,都爱叫丫环跟出门时打扮成这副模样呢!” 正说话时,一个婢女抱着包袱走了进来。她就是杜渊如的近身大丫环小檗,虽然容貌并不出色,却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叫人觉得她不是寻常女子。 小檗先向杜渊如与文怡行过礼,便侍候前者到房间的里间去换衣裳,文怡坐在前头慢慢吃茶,回想着方才的经历,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请门外的王府侍女帮忙传话,叫了双喜过来,然后询问翠羽的所在。 双喜面露疑惑:“翠羽?小姐们进去不久,便有王府的人来传六小姐的话,说有事差翠羽去办,命她跟着郑家的人走了,至今尚未回来。 郑家?!怎么会是郑家?! 文怡忙问:“你可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六姐姐差翠羽去办的是什么事?!” 双喜道:“只是帮郑小姐送一封信回家,好象是郑小姐身边的丫环竹韵身有不适,郑小姐身边只有菊韵一个在,不够人使唤,因此便请六小姐帮翠羽,派人去郑家说一声,叫他们送一个人来。”细细回想,“翠羽走了不久,花园方向便有琴声传出来了。” 这么说,是在茶会结束之前的事了,但翠羽的安危却叫人挂心,更叫文怡担忧的是,郑丽君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若她就是那个背后指使者,或者是知情人,那她嫁祸文慧,又是为什么呢?!文慧与她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深重,遇到难题时,可是头一个就想起她来!倘若她对文慧都能下得了狠手,就实在太可怕了 文怡想起前世时,她就是新君的皇后,母仪天下,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如今杜小姐在自己的无意帮助下顺利脱险,也就意味着自己破坏了有心人对杜小姐的图谋,太子妃的人选,还会落到郑丽君头上吗?她会不会记恨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文怡也不后悔救了杜渊如。那样的好女儿,不该叫人害了。 身后脚步声轻响,她转过头,杜渊如已轻换好了衣裳,重新梳洗过,在小案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杜渊如看了双喜一眼,后者忙向她行礼,她点了点头,视线在双喜的衣饰上停留片刻,便对文怡微笑道:“我早就知道那婢女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不必担心,只是那个真正的翠羽,还是尽早派人探知她的下落才好,不然……就怕她凶多吉少。” 文怡点点头,便回身压低了声音,对双喜道:“有人冒充翠羽,在路王府花园里做了些不好的事。既然翠羽早就离开了,还是尽快把她找回来,与目击者见一面,确认她的清白才好。” 双喜吃了一惊,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找人!”正要转身,却听得小檗突然开口:“这位妹妹先别走,我有一件事问你。”双喜停下脚步,疑感地回过头。小檗走上去,指着她腰间系的一个流苏木牌问:“这个……是不是你们家的人都有?” 双喜低头一看,便道:“是,这小圆木牌一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另一面刻着侍郎府的名号,但凡家里的人要出门!就得戴上这个牌子。”顿了顿,“听说府里原本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只是前些时侯,大太太回了平阳老家,余姨娘暂管家务,才有了这个规矩,大太太回京后,事多忙乱,也就没有改。”她说这些话时,眼晴是看着文怡的,见文怡轻轻点头,方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文怡心想,大伯母蒋氏离京后,侍郎府才有了这个规矩,那么京中高门大户未必知猜。首先,余姨娘平日能交际的人家有限,当中一定没有真正的高门大户,其次……郑丽君忙着学习宫规礼仪,文慧又不在,她自然不会上顾家的门,也就不会知道这一点了。 如果是其他人干的,且不说事情是否就这么巧,翠羽在这时侯被人叫走了,倘若别人是在前院知道翠羽名宇的,不可能看不到她们身上戴的这个木牌,要伪装时,也就不会漏掉! 这么说和…果然是郑丽君在背后指使的么?! 文怡看向杜渊如:“杜小姐?” 杜渊如双颊通红,却是气愤所致。她方才在里间听得分明,顾文慧将真正的翠羽遣走,是因为郑丽君的缘故!而郑丽君,却与自己同样是太子正妃的热门人违,可以说在自己重新回到京城之间,郑丽君就是众人默认的三皇子正妃!果然是因为嫉妒么?可是这样的手段,委实太狠毒了! 她眼中溢出了泪水,缓缓软倒在椅子上,含泪道:“京城 …居然是这样可怕的地方!我虽不才,蒙大后与皇上厚爱,却从不曾肯想过太子妃的宝座!只是皇上传召,我不敢违旨,方才进京罢了。可是……先是宫中的传言,又有东平王世子的纠缠……到了今日,甚至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就连父租的清名也要受累……我宁可从不曾到过京诚,也胜似这般……” “杜小姐!”“小姐!” 文怡刚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便有些吃惊地看了小檗一眼,闭上了嘴。小檗见状便上前跪倒在杜渊如身前,正色道:“小姐怎可这样自暴自弃?!此事本是别人心肠歹毒,要暗害小姐,并非小姐的贵任。小姐却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皇上的厚爱,也辜负了侯爷与夫人多年的教诲?!” 杜渊如涨红了脸,面上闪过羞愧之色:“小檗你……” 小檗继续道:“不管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她要图谋的,就是将小姐逼得无法再成为太子妃的人违,小姐若因此心生退意,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杯?!小姐难道就甘心么?!” 杜渊如抿了眠嘴,显然并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文怡:“顾小姐,你……你怎么想?” 文怡失笑:“这是杜小姐的大事,我又不懂得,如何敢想?只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太子妃 …就是未来的皇后吧?若叫一个心肠不好的人坐上那个位置,母仪天下…,叫人一想,就忍不住心寒呢!” 杜渊如脸色一变,原本还带有几分快意的神情便完会改变了:“顾小姐说得不错,我……不该因为一时受了惊吓,就变得怯弱起来!”她双目一凛”,她今日能以此毒计害后也会害更多的人,我怎能因为一时胆怯,便不顾天下苍生?!”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拿定主意后,便开始向文怡道谢:“今日多亏你了。若非你相救,我此时早已……” 文怡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杜小姐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的好。 虽说歹人j计不成,但传扬出去,总是于你闺誊不利。” 杜渊如微微皱起了眉头:“若为了这些虚名,就要我把你的思情抛诸脑后,我办不到!” 文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叫你忘了我,不过是让你们别把事情传出去罢了,又不是什么好名声。”顿了顿,“那个周少爷虽可恶,但他家背后牵涉到的人太多了,杜小姐,兴许是我多事,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 杜渊如动容:“顾小姐” 文怡笑道:“我在族中排行第九,闺名文怡,杜小姐若不嫌弃,就唤我的名字吧。今日的路王府中,可有好几位顾小姐呢!” 杜渊如微微一笑,伸手紧紧握住文怡的手,深深地看着她:“文怡妹妹,多谢你提醒我,我会记住的。” 文怡稍稍放下了心来,这时候,方才出去的王府侍女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穿着打扮似乎更华丽些的侍女。文怡觉得颇为眼熟,记起她就是当初到侍郎府送帖的那一位,记得是路王妃身边的人。 那侍女笑着向她们行礼,道:“奴婢品琪,乃是王妃身边随侍,方才奴婢已经听说了,也叫人去搜查过,找回了杜小姐的斗篷。”说罢命人将斗篷送上来,文怡看到那下摆处果然有泥水污迹,斗篷扣处的珍珠倒是安然无恙。 杜渊如只扫了斗篷一眼,便有些紧张地问:“不知那个婢女” 品琪恭敬道:“东西是在周家公子的马车里发现的,周公子的随侍说,是在府中无意中捡到,见用料不凡,以为是哪位名门闺秀之物,便留了下来,打算寻机归还。他们并不知道那婢女的行迹。底下人到他们所说的斗篷失落处看过了,并无那婢女的踪迹,想来是早已潜逃 文怡心下一惊,没想到斗篷居然会在周家的马车里,若是那个周少爷得了手,事后杜渊如要怎么解释自己的清白?!她看向杜渊如,果然见到对方面色涨红。 小檗上前一步,接过斗篷,向品琪道谢。品琪笑道:“原是奴婢们的疏忽,怎敢当这一个谢字?还请杜小姐放心,那贼偷决计逃不掉的!等我们王府抓到了人,审问清楚了,一定会给杜小姐一个交待!” 杜渊如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品琪仍旧镇定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前者才淡淡地道:“那就拜托了。” 经此一事,杜渊如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想要早些离开,便去向路王妃辞行。文怡陪着她重新走进花园,便与她道别,打算去找姐妹们。 才走了几步,文怡便瞧见文慧与郑丽君传伴迎面而来,文慧似乎心猜很好,笑着问她:“九妹妹,你怎么从园子外头进来?”文怡笑了笑,双眼却看向郑丽君。 此时的郑丽君,正看着远去的杜渊如,面色阴沉。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茶会之后(上) 文怡心下一凉,忙稳住心神,不露出痕迹来,只略带抱怨地对文慧道:“六姐姐方才去了何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便走了,叫我们好找” 文慧双颊飞红,抿嘴羞涩一笑,故作无事地道:“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有丽君陪我呢,能有什么事?你们也太大惊叫怪了些。”接着面露疑惑,“你方才……是与杜渊如一起进来的么?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 文怡眼角瞥了郑丽君一眼,果然看到她望了过来,神情有几分惊疑,便忙回答道:“你是说方才那位么?我因找不到姐姐,便去寻王府的侍女帮忙,在花园门口遇见了,便打了声招呼。她是个极和气的人,听说我与姐姐是姐妹,还让我问候你呢。” 文慧撇撇嘴:“她向来惯会装大方,其实最讨厌了”顿了顿,有些警惕:“九妹妹你……该不会把找不到我的事告诉双喜她们了吧?” 文怡还未回答,郑丽君便忽然问:“我瞧杜小姐穿的衣裳不是茶会上那一套,莫非是换过了?九妹妹,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文怡故意不解地说:“好象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衣裳弄脏了,才出去换的吧?郑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郑丽君低下了头,“不过随口问问。”她若有所思。 文慧对杜渊如不感兴趣,只是拉着文怡重复了方才的问话,文怡睨她一眼,有些冷淡地说:“我没跟她们提过,不过六姐姐这般着急是为了什么?莫非方才……你又跟那人赏梅去了?既然去了,又何必怕家里知道?姐姐不是一向胆识过人的么?”既然害怕,就不要去呀 文慧语塞,面上涨红,半晌才道:“你这丫头,真真牙尖嘴利”接着又羞涩地笑了笑,低声道:“就算你说了也不打紧,顶多不过挨祖母几句骂罢了。反正……我的心事,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文怡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文慧只是笑而不语,郑丽君好象忽然阴沉下来,面无表情地说:“瞧你那点出息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罢了午宴要开始了,还不快来?”说完也不管文慧有什么反应,抬脚就走。 文慧跺脚:“丽君你好好的发什么火呀?”但还是跟了上去,还一把拉上了文怡。文怡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她那句“十有八九能成”是什么意思,便一路旁敲侧击,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只是文慧与郑丽君以及数位闺秀,陪着三皇子、东平王世子和另几位权贵子弟在梅林里吟诗作赋,逛了一圈,因东平王世子对她一直非常温柔体贴,所以文慧深觉自己成为世子妃的机会极大。世子甚至还跟她说,发生在东平府的那件不愉快的事,只是下人胡说八道而已,与她无关,完全是一个误会,他会帮她向东平王妃解释的,等进了正月,还要请她到王府来作客。 文慧甜蜜地笑道:“今儿我果然是来对了若我没来,绝对不会知道景诚表哥的真心……可惜当时人太多了,后来又遇上了周家那个混小子,不然……”她抿嘴一笑,没再往下说。 文怡捉住了她话中的某个字眼:“周家的混小子?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庄凝月总说天冷,吵着要回来,丽君建议抄近路,走王府花园外的夹道,结果凌希语扭扭捏捏地,嫌那夹道简陋不肯走,最后还是丽君发了火,先走一步,我们才跟了上去。没想到走到半路,又遇上九皇子生母周才人的胞弟。那是个色中饿鬼,出了名的浑人,我早听说他今日也要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也能进花园。回忆犹如毒药手打王家公子斥了他几句,他居然当着三皇子的面就跟王家兄弟吵起来了真真扫兴”文慧不屑地道,“周才人不过是个宫人,便是得了圣宠,生了九皇子,也上不了台面,如今也敢跟王贵嫔的侄儿公然争吵了。若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将九皇子养在名下,周家岂敢如此嚣张?” 看来……郑丽君有意引众人往夹道里去……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是想让三皇子和东平王等人撞破周家少爷杜渊如? 文怡心下一惊,若杜渊如不是早一步逃脱出来,郑丽君图谋成真,那不但杜渊如清白尽毁,事情还有可能通过在场的权贵子弟与闺秀之口,立时传扬开来,别说太子妃之位了,甚至连皇后、九皇子、周才人都会被牵连进去 皇后无子,若要认养一位皇子,这位皇子便算是半个嫡出。不知此事是否会对三皇子的皇位构成威胁? 这件事三皇子也知道么?但若他不愿娶杜渊如为正妻,直说就行了,为何要做这种事?但若他不知道,郑丽君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他? 文怡脑中一片混乱,心神不定地被文慧拉着走,等到她醒过神来时,已经坐在宴席上了。文慧的好心情稍稍打了个折扣,因为她又被安排在远离主位的末席中。 她看到文怡脸色不佳,便以为对方是为她方才的话不悦,也沉了脸:“九妹妹,我的心事你早就知道了,如今眼看我即将得偿所愿,你该不会……要坏我的事吧?” 文怡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我哪有这个闲功夫坏你的事?姐姐好自为之吧”文慧满意地笑了,径自起身去路王妃跟前奉承。 不一会儿,文娴、文娟与蒋瑶也到了。文娟私下抱怨文怡丢下她在静水阁,也不找她一块儿来,文怡这才想起,因为遇上了文慧与郑丽君,居然把文娟给忘了,忙向她赔了不是。文娟很快就把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凑近了文怡,把自家姐姐在世子妃那里的际遇告诉她:“九姐姐,方才是世子妃派身边最体面的嬷嬷送姐姐回来的呢……” 话未说完,文娴便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休要胡说也不瞧瞧是什么场合?当心叫人笑话你没规矩” 文娟偷笑,向文怡眨了眨眼:“咱们就为了姐姐,暂时做个斯文闺秀吧,有话回家再说”文怡失笑,点了点头,又看向蒋瑶,见她跟坐在身边的某位小姐谈得兴起,也就不去打搅了,只是暗暗将视线投入郑丽君与杜渊如,看她们有什么反应。 杜渊如非常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有人问她怎么换了衣裳,她便轻描淡写地说:“不小心弄脏了,不好在王妃面前失礼。”郑丽君好象没听到她的话,只顾着与路王妃、世子妃与两位郡君说笑,一改方才的阴沉之色,言笑晏晏,偶尔还与文慧一唱一和的,哄得路王妃眉开眼笑。 文怡暗暗叹息,这些高门千金们,都不是简单人物,杜渊如方才还吓得脸色苍白,甚至一度对太子妃的宝座灰了心,但此时却半点痕迹不露,谈笑如常,仍旧是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家闺秀。而郑丽君呢?一边对好友亲切如姐妹,一边在背后嫁祸对方,明知j计失败了,仍旧言笑如常,半点焦急之色不露。跟她们相比,自己差得太远了。文怡暗暗下定决心,生于望族贴吧毒药手打还是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比较好,甚至连文慧,自己都要劝她莫再与郑丽君厮混了,省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到头来还连累了全家 整个午宴期间,文怡都食之无味,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日后要做的事。一直到她登上了回侍郎府的马车,也一直沉默着。蒋瑶首先发现了异状:“九妹妹,你怎么了?是身子不是?还是……在路王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文怡抬起头,笑了笑:“瑶姐姐误会了,我很好,大概是有些累了,才不想说话的。” 蒋瑶半信半疑:“真的么?你……”她顿了顿,“是不是又听说表姐做了什么事了?她又跟那位世子爷见面了吧?瞧她高兴成那个模样……” 文怡叹了口气,扭开了头:“她一意孤行,又不听劝,我又能说什么?” 蒋瑶默然,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罢了,横竖是蒋家的奴婢,我就拼着挨姑妈一顿呵斥,也不再管她了” 回到侍郎府后,众女下车走进内院,半路上文娴忽然回过头对她们道:“今日那件事……还请妹妹们先别在祖母与伯母面前提起……”她微微红了脸,“王妃与世子妃都还没发话,若我们自己说出来了,倒显得轻浮了……” 文娟抿嘴笑道:“知道啦我们不会胡乱说出去的若是因为我们乱说,断送了姐姐的好姻缘,岂不是罪过?”蒋瑶也笑道:“让我们不说,不成问题,只是太夫人那里还是提一提的好,只怕王府日后还会请姐姐去做客呢,太夫人心里有数,才好为姐姐打点呀?” 文娴的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文慧比她们先走一步,发现她们没跟上来,便折回来问:“这是怎么了?” 文娴慌忙看向文怡等人,蒋瑶微笑道:“没什么,十妹妹方才说了句笑话,大家正乐呢。”文慧皱皱眉:“你们有事瞒我?” 这时如意过来了:“小姐们在这里做什么?老太太早等急了呢”又看向双喜,后者给了她一个眼色,她便笑着将众女请到于老夫人院里去了。 于老夫人与蒋氏似乎已经在屋里等了许多,对其他人她们只问了几句茶会的经历,路王妃与世子妃身体安好之类的,便打发她们走了,只留了文慧下来。文怡随着姐妹们离开,走到门边,却看到双喜急急走过来,避过众人对她小声道:“翠羽已经回来了,说是送完信后,本要回路王府去的,还没到王府,就被郑小姐的侍从拦下,让她回府告诉大太太,六小姐又跟东平王世子独处了。” 文怡听说翠羽平安,暗暗松了口气,但也更加不解,郑丽君就不怕将来真翠羽出现后,会拆穿她的诡计么? 不过,若她图谋成真,就算被人拆穿了,也于事无补了吧? 文怡心下暗叹,嘱咐了双喜几句,便回房去了。她换上家裳衣裳,独自在房中沉思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起身对冬葵交待几句,便往文慧的院子走去。 文慧直到半个时辰后,方才回到院中,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平,面色涨红,似乎才发过脾气。回忆犹如毒药手打她身后跟着如意和翠羽,见文怡在屋中,先是一愣,接着忙忙行礼。文怡勉强笑着向她们打招呼:“我来寻六姐姐说话,两位姑娘怎会过来?” 如意看了文慧一眼,才对文怡道:“老太太听说六小姐今儿在路王府受了风寒,担心六小姐身子不适,便让奴婢过来侍候几日。翠羽则是奉了大太太之命前来的。” 文慧冷笑一声,扭腰进了暖阁,隔着多宝格大声道:“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算不能出门又如何?” 翠羽有些手足无措,如意早已听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径自去寻踏雪寻梅,商量这几日各人的职责分工。 文怡寻借口把她们都遣开了,走进暖阁中,盯着文慧不说话。 文慧正对镜卸着钗环,从镜中看到她的眼神,心里毛毛的,不自在地问:“九妹妹这是怎么了?” 文怡淡淡地道:“我今儿在路王府,遇见了一件奇事,说来还跟六姐姐有些许关系呢,六姐姐要不要听一听?” 文慧扁扁嘴:“你都特地过来了,就算我说不要,你也会说的吧?要说就快说我累了。” 文怡便从自己发现文慧失踪,然后前去梅林寻找开始,缓缓地将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 当听到她说为了回避三皇子等人,走进了那条夹道时,文慧惊呼一声:“你是不是也遇上了那个姓周的?那可糟了你没吃什么亏吧?” 文怡盯了她一眼,她立时打了个冷战,讪讪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有话好好说嘛,做什么瞪人……” 文怡冷笑:“姐姐也看到了吧?那夹道里有两间上夜的小屋,我在那里……遇上了杜家小姐……”她将扶着杜渊如回花园的经过说了个详细,文慧听得大吃一惊:“那姓周的居然敢这样大胆?就算杜渊如成不了太子妃,她也是东阳侯府的大小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不止他一个呢”文怡冷冷一笑,“更奇怪的事,等他去了那小屋,发现不见人时,便在夹道里闹了起来。我们当时离得不远,因此听得分明,而就在这时候,一个丫环从他那边过来了,就是先前将杜小姐引到那小屋去的丫环,她……自称是六姐姐你的随身婢女,名叫翠羽还要从我手里带走杜小姐,请回夹道里去呢” 咣当—— 文慧失手将一个漆面首饰盒碰落在地,她面色如纸,猛然站起身,瞪着文怡:“你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茶会之后(中) 文怡见了文慧的反应,反倒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她并不知情,自然也就不可能是郑丽君的同伙了。 文慧一脸苍白,愣了一会儿后便立时扬声大叫:“翠羽!翠羽!给我滚进来!” 文怡打断了她的话:“那不是翠羽!是冒充的!你就算叫了她来也没用。” 文慧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翠羽的声音:“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去吧。”文怡把人打发走了,便来到文慧面前:两眼直盯着她,“看来六姐姐也知道事情轻重了吧?也不知该说是杜小姐运气好,还是六姐姐运气好,我偶尔遇上了杜小姐,就把这个冒充的假翠羽给揭穿了!在此之前,杜小姐可是深信她就是六姐姐的丫头呢!若不是她心急要将杜小姐带走,又不认得我,也不会漏了馅!六姐姐,我这么说你该明白吧?若是我不在那里,不管杜小姐悬否在周家少爷处吃了亏,事情过后,杜小姐都会恨上六姐姐的!” 文慧深呼吸几口气,强自镇静下来:“是谁?!是谁在陷害我?!该不会是杜渊如自己……”话未说完,她已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了,便撇过了头,“自然是看不惯她,也跟我过不去的人了……庄凝月?林婉柔?还是凌希语?!庄凝月从前没少在背地里抱怨杜渊如,但她姐姐正与杜渊如的从兄议亲,应该不至于……林婉柔那个娇滴滴的模样,风吹吹就能倒了,又素来以书香名门自居,从不屑于这种小手段……凌希语看谁都不顺眼,又嫌东嫌西的,可她与丽君交情不错,虽与我不大合得来,却也从没有红过脸……可除了她们,又还会有谁?!”她回头看向文怡:“既然要害杜渊如,自然不是为了太子妃的位子,就是为了东平王世子妃的宝座了!可这几个人都不象是会下手的人呀?!庄家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庄凝月多半要做太子侧室的,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林婉柔不清楚,凌希语倒有可能嫁给景诚表哥,听说皇后属意凌家……莫非是她做的?!” 文怡听得好笑:“六姐姐,你算漏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郑小姐!” 文慧听了她前半段话,还不悦地瞪她,听完之后,便一脸惊愕:“你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是丽君呢?丽君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或许会去算计杜渊如,但绝不会嫁祸于我!” 文怡冷笑:“那我问六姐姐,你头一回带翠羽出门,为何别人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又打扮成她的模样了呢?!要知道,在茶会之前,郑小姐可是细细打听过翠羽的来历的!而且,就在假翠羽在路王府害人时,真的翠羽,恰好不在王府!你是因为谁才把她遣走的?!” “那不过是巧合!”文慧大声道,“丽君不会那样做的!” “可六姐姐先前说得明白,你们一群人,是在郑小姐的提议下才走那条夹道的,另一位小姐不愿去,也是在郑小姐坚持下,才会成行,然后又正好遇上了周公子。我问六姐姐,倘若当时杜小姐不是先一步离开了,而是正与周公子纠缠,你们看到会作何想法?六姐姐你……又会怎么做呢?!” “那还用说么?那个杜渊如平日……”文慧冲口而出,却立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住了嘴,接着脸上神色变幻,变到最后,面上已经青白一片。她脚下一个踉跄,坐倒在梳妆台前,声音都颤抖了:“我一定会……大声嚷出来的……她与丽君争太子妃的位子……丽君最是厌她,我也讨厌她……这么好的机会,怎会错过……”,她还有话没说出口,因为有求于郑丽君,事前又因为祖母的话使她有所顾虑,拒绝了郑丽君的要求,惹得对方不悦,为了能重新讨回这位好友的欢心,她自然要不遗余力地为对方打退敌手了。杜渊如若因周家儿子失了清白名声,她是绝不会帮着隐瞒的! 丽君……向来是个聪明人,她该不和……连这一点也利用上了吧? 文慧猛烈地摇起头:“不可能!若是没有那假翠羽,这事儿倒还罢了,但丽君绝不会这样做!她不会让我陷入那等境地……若东阳侯府以为我就是害他家女儿的人,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5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不会饶了我的……”她猛地抬起头:“对!不可能是丽君!若是她,不可能留下翠羽这么大的破绽!她明知道那不是真的翠羽,就不怕东阳侯府找上门时,翠羽一出现,我就脱了嫌疑……”她忽地眼中一亮,眼神一闪。 文怡冷冷地道:“东阳侯府如何知道真的翠羽就是翠羽?!难道他们不会说,那是侍郎府故意叫人顶替的么?!”她似乎明白了为何郑丽君没将翠羽灭口了,后者是否活着并不重要,关键是杜渊如在王府花园中遇到“翠羽”时,路王府里只有一个“翠羽”!作为随同各家闺秀前来做客的众多丫环之一,能记住真正的翠羽长相的人,又有多少呢? 这里头只有一个破绽,那就是负责传话的王府侍女,她是认得真“翠羽”的! 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不及安排周全?毕竟从郑丽君知道翠羽这个名字,到杜渊如遇险,还不到两个时辰,翠羽又不是郑家的丫环,郑丽君总要考虑事后摆脱嫌疑的…… 文怡从纷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便看到对面的文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神不定,心里似乎在动摇。她低头一想,便有几分明白了,冷笑道:“六姐姐,你是不是觉得,郑小姐没杀翠羽灭口,留下了破绽,却也给了你一个洗清嫌疑的机会,所以你觉得她并没有害你?难道只要她没害你,你就觉得她的做法是对的么?!六姐姐,平阳匪乱,你因不慎落入匪徒手中,闺誉受损,这半年来可没少吃苦头!难道才脱了苦水,你就忘了旧事,看着杜小姐遭人陷害,也孰(应是“熟”)视无睹了么?!若j人毒计得逞,杜小姐只会比你更悲惨!你自己吃过苦头,又怎能冷眼看着她落入那样的境地?!” 文慧猛地抬起头,两眼直瞪着她:“我……我没有!我……”她有些慌了,眼神闪烁,“我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被逼上绝路的……”她咬咬唇,“她在家里一向得宠,不一定会吃什么苦头……只要……只要不是做太子妃,谁还管她嫁人不成?她大可以让父母寻个好人家……”文慧喃喃低语,说到此处,声音便几不可闻了。 文怡自然明白,她也清楚自己的话有多荒唐?若叫人当场撞破,杜小姐就算不寻短见,也不可能有好结果了。这种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文慧在家不得宠么?顾家不过是平阳一地的名门望族,管教女儿尚且如此严厉,更何况东阳侯是士林名宿?! 文怡扭开头,淡淡地道:“话已至此,若六姐姐不信,我也设办法。只是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翠羽往郑家送完信后,并未回路王府,是因为被郑家人半路截住了,郑小姐传的令,叫翠羽回侍郎府报信,告诉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你又与东平王世子单独贝面了!” 文慧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信就去问翠羽,她就在外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文怡喊了翠羽进来,当真问了,翠羽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道:“是,传话的是一位叫竹韵的姐姐,好象是郑小姐身边的大丫环?”她小心地打量文慧一眼,想到自己还是大太太的人,只要照大太太的吩咐老实办事,就算是小姐也不能对自己怎样,便稍稍安心了些。 文慧喘着气问:“竹韵?怎会是她?她不是身子不适么?” “先前也听说了……”翠羽又偷看了文慧一眼,“但瞧她的模样,不象是有什么病……大概是好了吧?” 文慧猛地一甩袖子,将梳妆台上的所有物件都扫落在地,“给我滚出去!出去!通通出去!” 翠羽吓得立刻跑了,文怡站起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叹道:“不管六姐姐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郑小姐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六姐姐,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顾家,你以后……都不要再跟她常来常往了!省得叫她利用了,还当她是好朋友!” 文慧没有回头,只是又摔了个小瓷瓶,瓷瓶落地后摔得粉碎,浅红色的芬芳花露溅了满地。 文怡回身就走,才到门边,便听到身后的文慧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是在哭诉:“我告诉了她……告诉她祖母警告过我……若在茶会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顾家便不再认我了……她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叫翠羽向祖母与母亲告状?!祖母不让我出门了,她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从小我就跟她要好,她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她喜欢的才艺,我就拼了命去学,她想做什么事,我都会帮忙,甚至还帮她背过黑锅……我跟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为她没少得罪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文怡脚下略一停顿,又继续往外走。她已经从文慧这里知道了几件先前不明白的事,又警告过文慧,接下来,自然是要向于老夫人禀告了。她虽活了两辈子,论心计,跟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可不能比,从不曾妄想能独力面对这样的大事! 于老夫人听完文怡的话后,便久久沉默着。这时天已经黑了,侍候的丫环婆子早早被遣走,无人点灯,屋里一片昏暗,只能看到火盆中还有些许火光,明明灭灭。寒意从窗缝里挤进来,叫人忍不住打冷战。 文怡轻手轻脚地走近桌边,点亮了烛台,然后为于老夫人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冷了。她犹豫了一下,便想出去叫人倒热水来,却听得于老夫人的方向有了动静,便放下茶壶,回身去看。 于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声:“老天保佑……叫你遇上此事,不然……我顾家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文怡倒不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前世的这个时候,顾家遭遇到了什么,至少文慧安好,柳家也安好,新君登基后,文慧还过得十分滋润。 只有一件事有些奇怪,也许前世的文慧并未发现郑丽君的嫁祸,因此与她仍旧亲如姐妹? 于老夫人的低喃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眼下只能让你六姐姐尽量别跟郑小姐见面了,省得她沉不住气,非要追问个清楚!无论事情是不是郑小姐指使的,只要郑贵妃与三皇子在一日,郑家便不是我们能得罪的!若文慧真的开了这个口,便等于撕破脸了。我们顾柳两家……才有了起色,可不能再沾上麻烦了!” 文怡安抚她道:“白天时侄孙女儿已经在杜小姐面前解释过了,她知道六姐姐是清白的,只是被人嫁祸了,杜家想必也不会怪到侍郎府头上。” “你不明白。”于老夫人揉了揉额角,“就算你六姐姐不知情,她已经被卷进去了,你也被卷进去了。若杜家和阮家不肯忍气吞声,而郑家又非易与之辈,京城必将从此多事!”她抬头看向文怡,“除非杜家能顾全大局,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等太子妃的人选定了下来,太子册封与大婚都顺利进行,这场风波才能算是过去了。否则……不管是太后、皇上、皇后、太子、军方、士林、宗室、朝臣……都休想能置身事外!”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杜家险些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非要忍气吞声,才能算是顾全大局?! 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与这种事打交道。 双喜在门外轻声禀报:“老太太,东阳侯夫人派人过来向您请安。” 于老夫人与文怡齐齐一震,前者忙问:“怎么回事?!东阳侯府……跟我们家可从未有往来!侯府夫人怎会派人来向我……请安?!” 第一百五十五章 茶会之后(下) 双喜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奴婢不知……来的是一位姑娘,说是东阳侯夫人跟前侍候的……” 茶会结束才不过几个时辰,东阳侯夫人这时候派人来,恐怕请安是假,致谢是真吧?也许还有话要问? 文怡忽然想起一件事:“大伯祖母,把翠羽叫过来吧,虽然已经说清楚了,但叫人再看一眼,总是妥当些的。” 于老夫人点点头,便命双喜:“快把人请进来!”又让人去传翠羽 东阳侯府派来的是小檗。她先向于老夫人行了大礼问好,后者客气地问候了东阳侯夫人与小姐的身体,她便答道:“今儿小姐在路王府不慎受了些许风寒,所幸并无大碍,已经请大夫来瞧过,又抓了药吃了,想来明日一早醒来就没事了。不过夫人有些担忧小姐,反倒犯了老病,沪国公夫人听说后,特地派人送了新配好的药丸来,正是夫人平日吃惯的,又煎了一碗钩藤吃下去,已经平复了。” 文怡心中一动,虽然不知道沪国公夫人送来的是什么药丸,但钩藤是怯惊平肝熄风的,想来是东阳侯夫人知道了女儿差点遇险的事,一时急怒攻心吧?听说这位夫人是沪国公府出身,那沪国公夫人送了丸药来,是不是也知道实情了呢? 这么说来,小檗在她们面前说得这样详细,也叫人不得不多心。若顾家与东阳侯府交情深倒罢了,明明是没什么往来的,她却特地说得这么细,以她在路王府表现出来的脾性,实在是古怪。 于老夫人面色无异,微笑道:“那就好,我也听说夫人素有旧疾,听了姑娘的话,正担心呢,夫人能平安无事就太好了!早年先夫在时,与老侯爷也颇为相熟,只是他去了以后,因我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两家便疏远了,小辈们不懂事,也不知道前去问候!我在老家,便总是惦记着,只是碍于这身老骨头,没法出得远门。如今好不容易,两家都到了京城,我前儿才跟媳妇说,挑个好日子,咱们去瞧瞧东阳侯夫人与小姐,才不枉老一辈几十年的交情!只是我年纪大了,离京的日子也长,就怕夫人与小姐瞧不上我老婆子,故而没好意思去打搅。” 顾大老太爷年轻时在京城做官,确实与老侯爷有过往来,但也说不上相熟,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罢了。但于老夫人这样说了,她又是长辈,便是东阳侯夫人在场,也不好反驳。小檗虽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也知道顾家与杜家向来疏远,却也只能笑着回应:“太夫人多心了,我们夫人素来不好出门,在京里除了几家国公府、侯府,便少有与人来往的时候,正想要找人说说话呢。太夫人若是得闲,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夫人定会派车来接的!” 她这话也同样是在客气,于老夫人就算真要去东阳侯府做客,也不可能大喇喇叫主人家来接。不过于老夫人倒是听出了几分口风,知道东阳侯府待顾家挺客气的,大概也是存着感恩之心。要知道,若不是九丫头救了他家女儿,此时此刻,杜家不但丢了一个女儿,还要大失脸面呢!于老夫人心中受用,便和气地笑道:“我听闻今日在路王府的茶会上,我家侄孙女儿受到了小姐的照应,真是太感谢了。” 小檗微笑道:“太夫人说得偏了,我们小姐说,今日多亏了府上的九小姐照应呢!”她转向文怡,又郑重行了一礼,“小姐特地嘱咐奴婢,要向九小姐道谢。” 文怡忙扶住她,眼角瞥了于老夫人一眼,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不敢露出异色,便客气地道:“不必如此,我只是因缘际会,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杜小姐这句谢。既然杜小姐身子不适,还请姑娘替我捎句话,请她好生休养,保重身体吧。我虽不能亲去探望,却也会时时在佛前为她祈福的。” 小檗抬眼看了看她,眼眉略弯了弯,便垂下了眼帘:“是,奴婢知道了。” 于老夫人暗暗埋怨地瞟了文怡一眼,咳了一声:“怎么没人上茶?真是太不懂规矩了!没瞧见今儿有客人么?!”又请小檗坐下。 翠羽忙忙从外间捧了茶盘进来,奉了一碗给小檗。 小檗向于老夫人椎辞了几回,方才在她的坚持下坐了一张小杌子,然后两眼的视线就没丵离开过退到边上的翠羽。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这位姐妹瞧着有几分眼熟,好象今儿在路王府前院的下处见过,只是奴婢不记得名字了。” 于老夫人笑道:“这丫头叫翠羽,原是我大媳妇身边使唤的,因我来了京城,院里人手有些不足,便借了她过来使唤,今儿也跟着几个孩子往王府去了,没想到姑娘认得。” 小檗的视线又在翠羽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她身上的穿戴打扮,根本就是今日在路王府时的模样,想必是顾家有意如此,好让她看个仔细,洗清自家嫌疑的。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文怡:“九小姐多心了。” 文怡只是微笑着,再次为顾家辩解:“因我家六姐姐与郑家小姐相熟,见她开口,便让这丫头帮着送了一回信去郑家,办完了差事,本要回路王府去的,谁知半路又遇上了郑家的人,领了另一桩差事,倒先回家里来了,我们不知道的,还当她不见了呢!回来了才知道是一场虚惊。当时杜小姐也听说了,连累她跟着担心,真对不住。” 小檗笑道:“没事就好。说来倒是一件怪事,府上这位姑娘,在下处时也是有人见过的,虽当时人多,但谁家没有记性好的仆妇呢?奴婢就是个记性好的,凡见过的人,再见时总能记起来,当时在那院子里虽与府上的几位姐妹只打了个照面,却都记住了。反倒是路王府上的一个侍女,好象就是替府上六小姐传话的那一个,说当时传话给六小姐的婢女后,亲见那婢女派了一个婆子出门去了,自己却仍留在王府里,听候主人差遣。就连郑太尉府上的门房,也都说当时送信的是个婆子,不是个年轻丫环呢!我们夫人和小姐听说此事后,都说有趣。难不成这京城的人眼神不好,居然会把如花少女看成了老抠 于老夫人与文怡都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莫非也是郑丽君安排的?!可路王府的侍女,居然也会听她命令行事,她也未免太只手遮天了吧?! 于老夫人沉住气:“这事果然古怪,莫非是翠羽这丫头撒谎不成?!” 翠羽懵然跪倒:“奴婢不敢!奴婢句句是实!”她急了,先前听双喜的口风,似乎是有人冒她的名在路王府干了什么坏事,现在莫非是苦主找上门了么?!她吓得差点哭出来:“奴婢愿意与王府和郑家的人对质!奴婢确确实实去了郑府的呀!奴婢还见过他家管事的嬷嬷,把信交给她了,奴婢还认得她的模样!她姓张,高高瘦瘦的,嘴角有颗痣……” “慌什么?!”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满,“既然你是清白的,又不知情,路王府与东阳侯府自然不会冤枉了你!王爷、王妃,侯爷与夫人,都是明察秋毫的,当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捣鬼!还不快给我起来?!你是我们顾家的丫头,在客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丢了我们侍郎府的脸面!” 翠羽住了哭声,但还是不敢站起来。小檗微微低着头,恭顺地道:“太夫人说得是。清者自清,事情迟早会真相大白的。夫人与小姐都知道府上的清白,您老人家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过几日,夫人有意在府中设宴,请几位与我们家小姐交好的闺秀来,陪小姐散散心。夫人说了,府上的九小姐是一定要请的,还请顾九小姐千万别推辞。” 文怡有些惊讶,接着便犹豫了,她实在不想跟这些高门千金纠缠太多,方才于老夫人也说过,她已经被卷进风波中,为了不进一步得罪郑家,还是低调些好,便想要开口婉拒。于老夫人却先一步道:“多谢夫人与小姐抬举了,九丫头三日后必去!”文怡吃了一惊,扭头看她。她却没说什么,只是与小檗寒暄,然后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翠羽又撤了茶下去,文怡便迫不及待地问:“大伯祖母,您为何要替我应下东阳侯府的邀约?!您方才不是说……” 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杜家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既然杜夫人有邀,你自然是要去的。郑家那里,瞒是瞒不住了,只要那个假冒的婢女回去,把事情经过向郑小姐禀报,郑小姐自然就知道是你坏了她的事。只看她在路王府那里做的手脚,就知道她是存心要把这件祸事算在我们顾家头上了!我们虽不敢得罪郑家,却也没有任人欺到头上的道理!” 她脸上的平静不知何时消失了,眉眼间隐隐带了怒火:“我们家从未得罪过郑家,你六姐姐还与郑小姐多年交好,也不知道郑小姐为何如此狠心!我们家断不能什么也不做,这本是秘事,见不得光的,若不闹出来,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倒还能相安无事,但若闹出来了,吃亏最大的可不是我们!”她微微冷笑,“既然郑小姐计谋不成,杜家定不肯轻易放过,就算为了顾全大局,不闹出来,该知道的人也会知道的。这回的太子妃宝座之争,即便不是杜小姐胜了,也绝不会是郑小姐!东阳侯德高望重,简在帝心,便是女儿当不上太子妃,地位声名也不会受损。我们与他家亲近些,不会有什么坏处。如今东阳侯夫人邀你去,看来是有意让你多陪陪杜小姐了。他家行事正派,承了你的恩情,就绝不会亏待你,你尽管去,记得殷勤有礼些,自有你的好处!” 文怡闻言,抿了抿唇,心里十二分的不乐意。她不后悔救杜渊如,甚至重来一次,也仍旧会这么做,但救了人之后,心中若存了功利之心,便把当时的一份好意都糟蹋了。 杜渊如会如何看她?难不成她也要学文慧那样,跟在高门千金身后,做一个自以为是的“闺中密友”么?! 于老夫人有些累了,捶了捶肩膀,见她迟迟没有应声,抬眼望过去,便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了,不由得有几分懊悔,因为一时在气头上,竟没留意说话的语气,想必是九丫头误会了。她便放缓了神色,用亲切的语气说:“差点忘了,我今日才跟你大伯母商量过,明天就送你六姐姐的生辰八字去柳家呢,你把你的八字也写了来,我好一并送去吧,也省得再送一回了。” 文怡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却因为眼下有求于长房,只能低下头去,应道:“是。” 罢了罢了,杜渊如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便是去陪着说说笑笑,又能如何?大伯祖母如此行事,想必也是存了疏远郑家的念头了吧?莫非她看准了郑家不能成事?文怡忍不住想到,郑家会有什么结果,还要看三皇子如何处置,只是不知道……他能否知道实情? 皇宫,西四所。 宫人送上烛台,照亮了书房,朱景坤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进出,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有在案下紧握的双拳,稍稍泄露了此时他心中的情绪。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把玩的碧玉熏笼,见他迟迟不出声,嘴角一翘,便随手将那碧玉熏笼丢回木座上,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到墙边,欣赏着墙上悬挂的字画:“好画啊好画!这只鹤画得真够肥的,大冬天里烤了来吃,一定美味得紧!” 朱景坤手上一动,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深弟喜欢么?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少年嘴里说得客气,行动却一点都不客气,他飞快地将那画摘下来,卷好揣入袖中,回头咧嘴笑道,“多谢三殿下了!” “是我该多谢深弟才是。”朱景坤笑得更深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深弟知道此事,又为何只告诉我呢?毕竟……周家也被卷进去了,而深弟你……可是自小养在皇后娘娘宫中的呀?你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却又瞒着正宫,就不怕……皇后娘娘会埋怨?”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上位者 朱景深盯了朱景坤一眼,忽然笑了,咧着嘴大喇喇地道:皇后娘娘怎会怪我呢?前些日子为着九殿下病了,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在九殿下床前照顾,周才人也不敢回自个儿的寝宫去,整个宫里的人都跟着辛苦了几日,眼看着九殿下病情好转,到底年纪还小,身体尚弱,皇后娘娘丝毫不敢大意,仍旧不肯放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呢。在这种时候,我若还拿些小事来烦她,也委实太没眼色了!既然三殿下能解决,为何不先解决了呢?省得皇后娘娘再为此烦恼,这也是三殿下的孝心不是?” 朱景坤一愣,便沉默下来。正宫皇后对所有皇子皇女来说,都是嫡母,但他从小跟在身为贵妃的母亲身边,与皇后并不亲近,之前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没少在皇后跟前“尽孝”,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尽可能完美,因此得了如今这个孝悌贤明的美名。 这么说来,近日他果然有些松懈了么?因为知道自己已稳坐储君之位,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除了照宫中规矩三日一请安,竟是把往日对皇后的晨昏定省都丢开了。 他对外人可以说是因为政事繁忙,但在皇后那方看来呢?一定会觉得自己过桥拆板、贴吧目下无尘手发吧?皇后会意图收养九皇弟,莫不是也有这个缘故在? 他抬眼看了看朱景深,微微笑道:“深弟说得果然有理,只是.....我心里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从轻发落,就怕折了杜家脸面。不知深弟可曾听说?父皇那里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丵日后的正妃便是杜家小姐了,总不能叫我还未娶妻便先得罪了岳家吧?只是......若是从重发落,就怕周家心生怨言,母后心里也会埋怨我呢!” 朱景深扑哧一声笑了:“三殿下莫非是糊徐了?这种事,别说周家如何,就算是杜家,也不会愿意宣扬出去的。周家那个儿子,就算是问罪,也不过是私闯路王府内院这一条,那还要担心当时在花园里的众位闺秀们的父兄乐意不乐意呢!最后便复制无耻只剩下冲撞三殿下这一项罪过了,贴吧首发是重罚还是轻判,还不是三殿下您一句话的事么?至于杜家那边.....就要看三殿下您的心意了。”他心中冷笑,瞧朱景坤这番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却把真正关系最大的那个人给开脱出去了。杜家固然恼周家,但实际上,更恨的是郑家吧?朱景坤既想保住郑家,就别妄想能一边获得杜家的支持,一边稳住皇后那头了。这个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朱景坤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周家那边罚得轻了,就怕东阳侯一家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怨我的。深弟在皇后娘娘面前,一向最会讨她欢喜,不如教一教我吧?我该如何做.....才能让杜家小姐不会误会我呢?” 朱景深眼中阴霾一闪而过,嘴角微微一翘:“这有何难呢?通常遇到这种事,只要找个人来顶缸便成了,罪魁祸首有了,周家的儿子不过是浑了些,好好罚一顿,事情便过去了。只是这罪魁祸首要选好。 要让杜家相信才行呢!对了.....”他忽然凑近了朱景坤,一脸“我有秘密要告诉你”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说来也巧啊,我因为在路王府时想偷跑出去玩,被王府的人拿住了,带回王爷书房里挨训,正巧,王爷还没到,王府的人又把周家儿子主仆一并押过来了,拘在厢房等候发落,我素来讨厌周家那小子的为人,却实在是无聊得紧了,便拉着他家的一个小厮说话解闷.结果.....三殿下道如何?叫我问出一件秘事来!” 朱景坤眯了眯眼,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朱景深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心中畅快,忙加紧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原来呀.....那个周家的浑人,本来只是仗着宫里皇后娘娘与周才人的体面,才得了一张帖子前去路王府赴宴的,他只想着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一番,却没存什么偷香窃玉的念头,对杜小姐也不过是见了两回,心里惊艳罢了,哪里敢肖想别的?是在宴席前遇到的一个朋友,跟他透了口风,盗网无耻说杜小姐不为郑贵妃所喜,太子妃的位置万万轮不到她,日后说不定连一桩好亲事都轮不上,要发回家去自行嫁妻呢!那人说了许多荒唐话,又怂恿他去把杜小姐娶到手,说只要能为九皇子谋到东阳侯的助力,必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赞赏。那姓周的本就愚钝,结果就被他套住了,三言两语的,居然就跟着他往内院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打通关节,进了花园的......”朱景深瞄了一眼朱景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嘻嘻地道,“这话我是从周家那小厮处打听来的,初时也吓了一跳呢!不是因为那人说的话荒唐,而是因为那人居然也是个熟人!你道是谁?就是许家的那个三子许亭欢!我记得.....许家的少爷们好象跟郑家的几位少爷都交情不错,上回郑大人过寿时,许家老爷还亲自带着儿女上门贺寿......” “够了!”朱景坤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知道许亭欢是什么人。许家是官商,做的是米粮生意,京城一带的卫所,几乎所有的军粮都是许家米行供应的,为了保住这桩好处,他家素来巴结郑家巴结得紧。这许亭欢只是庶出,不象长兄那样,可以正经读书求前程,也不象次兄那样,有打理家族生意的才干,因此平日里便到处闲逛,无所事事。郑丽君看中他手腕圆滑,又擅长与人攀谈结交,便一力说服父兄,将此人收服,以作差遣。微风手打朱景坤记起去年为了打压几位兄弟,便曾想过让这个许亭欢帮忙在京城中放谣言,但最终还是因为许亭欢与郑家的关系过于公开而作罢。此时朱景深把这个人翻出来,是在警告他别意图混过去么?!可若他把许亭欢抛出去,就等于承认了郑家是背后主使! 不过...丽君行事确实太鲁莽了!眼下册封太子的旨意还未正式下达,还不是能放心的时候,她明明答应了他,会安安份份做个良娣,对杜家小姐以礼相待的!结果不到半天,便闹了这么一出!她怎能这般糊涂?!若是得罪了杜家,便等于他同时失去了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的支持,甚至连军方也会对他有所保留的!难道要他只靠着舅舅那点兵力去坐稳太子宝座么?!万一杜阮两家心中生怨,转而支持别的皇子,那他又该怎么办?! 郑家是他母族,他绝不会为上位者忘了这一点,她又何必为了一个正妃的名头,行此损人不利己的沟当,叫他陷入眼下这等为难的处境?!她莫非忘了,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互为姻亲,若是阮家在军中对舅舅发难,甚至只需人泄露一句半句的不满,舅舅的威望便要大打折扣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忽地一惊,抬眼看了看朱景深,眼神更深了几分。 康王世子,自幼丧父,扶灵入京后。便一直养育在宫中,原本是住在皇后宫里,两年前才转到了西四所的皇子院中。皇帝因为存了削藩的心恩,便以年幼为由,迟迟未曾下旨让朱景深承袭王爵。朱景坤知道这个堂弟,表面上好象平庸无能,又爱玩闹,时不时闯点小祸叫人罚一罚,似乎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实际上如何,他却是心中有数的。远的不说,光看朱景深所住的院子里有多“干净”,除了太后、父皇与皇后派来的人外,每个眼线都以各种各样的罪名打杀殆尽了,便知道他的手段不凡。 此番丽君行事莽撞,开罪杜家不说,还把皇后一方给卷进去了,倘若事情瞒得住倒还罢了,偏又叫朱景深撞破。若是自己的处置太过偏向郑家。只怕就会连续树下两方大故!以杜阮两家的行事......是不会反对自己的,他们只会听从父皇命令行事,便是将来自己登基大宝。他们也仍旧会向自己孝忠,但忠心便要大打折扣了。可他又不能只靠着郑家的军权坐稳江山,至少,各地藩王与北疆的蛮族,都还要靠沪国公府一系压制呢!另一方面,皇后若真的将九皇子正式养在名下,他也同样需要东阳侯为自己确保士林的支持。 朱景坤抿了抿唇,觉得许家在那个位置上太久了,办起差事也有些懈怠,是时候换人了,他也可以顺道扶持自己的势力,插手军需。进一步在军中建立人脉,总不能长年依靠郑家......“三殿下难道是舍不得?”朱景深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许亭欢呀!”朱景深笑道,“我知道他素来会讨郑小姐的欢心,三殿下为了郑小姐,心里舍不得也是常理。只是嘛周家儿子再浑,若不是被他挑拨,也不会险些犯下大错!等皇后娘娘知道了,绝对会训斥周家教子不严的!三殿下这边是不是也该表一表心意?”他眼珠子一转,又笑了,“不过我也明白三殿下的难处,那可是亲娘舅! 亲表妹!与别人不一般!郑小姐又是三殿下的心上人,三殿下从小便视她如珠如宝的,自然不愿意让她生气难过了。再怎么样,也要看贵妃娘娘的脸面不是?况且郑家又有权有势,是三殿下的一大靠山呀!您心里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叫郑家吃亏不是?”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朱景坤的声音有些发冷。这是在挑拨离间么?可笑!他与郑家的关系,岂是一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便能挑拨得了的! 朱景深呵呵笑着,他当然知道这几句话用处有限,但世上最有用的挑拨,就是对方明知道是挑拨,也仍旧禁不住起疑心。所谓的信任,从来都不是外人能动摇的。 他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道:“三殿下别多心,我就是这么一说。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总跟我说要给我寻门好亲事,我好不容易从她身边的宫女那里打听到些口风,想着趁去路王府的机会,偷看几眼,结果找不到人其实娶媳妇什么的,我要求不高,只盼着是个模样儿顺眼,人又聪明的就好了,家世出身倒在其次。手打无耻若是出身太好,我固然能靠着岳家得些好处,盗网更无耻却也要担心媳妇会爬到我头上来!所以呀,娶媳妇最要紧的是脾气要好!要柔顺!懂礼数!否则,我叫她往东,她偏往西,我叫她做事,她嘴上答应了。背地里却跟我作对,我光是生气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过日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景坤差点就要骂人了。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亲切的微笑:“你这小子,还是个孩子呢,就想讨媳如了?好吧,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千金,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说去!” 朱景深似乎很是欢喜:“那就多谢三殿下了!” 朱景坤弯了弯嘴角:“你平日闲了,便多过来坐坐吧,都是兄弟,你总一个人待着,也不跟我们亲近,岂不是太孤僻了些?” 朱景深微笑道:“我倒想常来玩呢,就怕三殿下嫌我碍事。” “怎么会呢?”朱景坤呵呵笑着,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这时,太监报说吏部的人送公文过来了,他便把朱景深打发走了,自己却坐在书房里,沉默了半日,也不看那公文。 朱景深的话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的。他明知道那有挑拨的嫌疑,却又忍不住多想。郑丽君......他的亲表妹,明明答应过他,会安心做一个良娣,将来生下子嗣,他就会立为皇储,这可以说是皇家与郑家的协议。他只是需要杜家与阮家的势力帮忙稳住地位而已,父皇为他选了这位正妃,完会是为了他着想。因此,母妃妥协了,郑家舅舅也妥协了,丽君也妥协了,可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丽君......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在她的心目中,他的储位,郑家的前程,朝中大局,全都不如一个正妃的名份重要?!这样的她真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吗?! 他不由得扰豫了。 朱景深走出西四所,一路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世上哪有两全齐美的好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上位者,怎能因私情误事呢?”。 “世子爷,您在说什么呀?”身边的侍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朱景深看向她:“我是在说你!那些宫女总是欺你好说话,指使你做东做西的,你连我的事都差点误了,还帮她们说好话!” 那侍女红着脸道:“奴婢自知有错。可是毕竟是多年的情份” 朱景深冷笑:“那又如何?她们待你的情份,你当是真心的么?我劝你警醒些,别一再纵容她们,不然她们只会越来越过分!”他回头看向三皇子的居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所谓的情份,在权势面前,也不过是空话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客侯府 文怡刚一出房间,便在院中遇上了穿戴一新的文娴,意会地抿嘴笑了笑,行了个礼:“五姐姐。” 文娴脸上一红,蚊子声般回了一句:“九妹妹……”便羞得低下头去。 文怡眨眨眼,笑问:“我听说路王府又派人来请姐姐去吃茶了?看来路王妃与世子妃还真喜欢姐姐,这才几天功夫?都请了你两回了!” 文娴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她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虽然路王府并未明言,但上回去时,她已经在世子妃屋里跟那位小王孙匆匆见过一面,心里颇为满意,只不过人家不说,她也不好意思提罢了。知道自己终身有望,她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对方才貌皆佳,堪为良配,忧的走路王府门第尊贵,自己一介进士之女,又是外地来的,不知会不会受人轻视,因此心中总有些惴惴的,哪里还经得住姐妹们的打趣? 文怡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再打量她身上全新的袄裙,还有大红天鹅绒的斗篷,全是内造的料子,连一朵小小的绣花,也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的手笔。她头上戴的珠玉首饰,也不是寻常物件,侍郎府特地搜罗了来,想必都是给文慧备下的,此时却全都给了文娴,把她装点得象是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只是九天仙女眼下似乎很紧张,双手紧紧地抓着斗篷边,白玉般的十个指节微微发白。 文怡不好意思继续打趣她了,便笑道:“姐姐快去吧,想必大伯祖母与大伯母还有话要嘱咐你。” 文姻微微点头,又红着脸请文怡同行,文怡便微笑着随她去了。 到了于老夫人院中,她与蒋氏正在商量事情,抬头见了她们姐妹,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快过来给祖母瞧瞧,这一打扮,果然比平日精神多了。”文娴红着脸给她行礼,又向蒋氏问好。蒋氏的笑容有些勉强,视线在文娴的头饰与斗篷上转了一圈,便默默地移开了。 于老夫人爱怜地为文娴稍稍整理了一下珠花发饰的位置,又嘱咐了许多话,最后还是蒋氏提醒她文娴再不出门就要晚了,方才亲自将文娴送出了房门,目送孙女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然后回到屋中,感叹地道:“五丫头的婚事若能做成,也是我们顾家的造化,只是可惜了,那位镇国将军不是嫡出。” 蒋氏有些冒失地道:“幸好不是嫡出,不然路王府还看不上文娴呢!” 于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蒋氏方觉失言,讷讷地闭上了嘴。文怡垂首端立,只作不知,直到听见于老夫人唤她,方才装作无事地走上前去听候嘱咐。 于老夫人亲切地道:“东阳侯府今儿请客,去的都不是寻常闺秀,你务必要礼数周全,举止娴雅,万不可失了我平阳顾氏的脸面。” 文怡头也没抬地屈膝一礼:“侄孙女儿谨遵吩咐。” 于老夫人似乎对她的听话十分满意:“东阳侯?br / 生于望族第5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侯夫人与小姐特地请你去,不用说也是为了那一日的事道谢。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你万不可仗着有恩于人,便自命不凡,需知东阳侯府门第显贵,前去做客的闺秀也都身份非凡,你切记要谦逊待人,不可招惹麻烦。尤其是对待杜小姐,一定要多与她亲近。她日后的身份贵不可言,你能与她结交,也是难得的体面。” 文怡仍旧乖乖应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自打两日前宫中有风声传出,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加上太后、皇后先后赏赐了东阳侯府,连皇帝也亲自下旨褒奖东阳侯近年在学术上的功绩,外界关于杜小姐已屏雀中选的传闻便沸沸扬扬地,侍郎府上下也有所耳闻,于老夫人自然是坐不住了。由于文慧与郑丽君交好,顾家此前与东阳侯府并无太深的交情,甚至还有些不睦,文怡能得到杜夫人与杜小姐的抬举,她自然要郑重以对了。 然而她越是提醒文怡,文怡心里便越是厌恶。事关皇家,又不是什么好事,那件秘闻是不能传扬出去的,再三提醒自己对杜家有恩,才是自命不凡的表现吧?杜渊如能入选太子妃,凭的是她自己的家世、才学与气度,与自己毫不相干!怎么说得好象没了她顾文怡,杜渊如便当不成太子妃似的?!特地提起平阳顾氏这个名头,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文怡从没打算凭着杜渊如的关系得到什么好处,也无心与高门贵女相交,只盼着亲事早日定下,她好回乡陪伴祖母幼弟,怎奈何于老夫人迟迟不肯将事情定下,她总有一种对方在借机要胁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备好了,但此时出门却稍嫌太早。杜家请她去吃午饭,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呢。文怡于是便向蒋氏问起文慧:“六姐姐的病情好些了么?我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自打路王府茶会那日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文慧,听说文慧病了,在自己的小院里休养,姐妹几个去探病,都被如意挡了回来。 蒋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勉强道:“好多了……她就是心情不大好……你们姐妹们若有空,就去看看……” “看什么?!”不等媳妇说话,于老夫人便打断了她的话,“风寒是会过人的,万一她们姐妹几个也病倒了,该如何是好?!”又略放缓了神色,对文怡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担心你姐姐的身体,不必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文怡扯了扯嘴角,应下了,心里却想起蒋瑶昨日没让家中前来请安的仆妇进内宅,直接在二门外打发了,回院的路上却遇见了文慧院中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蒋瑶把这件事告诉她时,满脸的嘲讽,看来文慧还没死心,一直都在想办法跟外头联系。可是……既然连郑丽君都信不过了,文慧还能找谁呢? 文怡坐的马车到达东阳侯位于京城的府第时,已经将近午时了,沪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先一步抵达,正与杜渊如说话。后者一听说文怡到了,便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文怡有些受宠若惊,但一想到于老夫人的盘算,便欢喜不起来,只是恭敬地行礼问好。杜渊如不以为意,亲自携了她的手,领她去见杜夫人。 杜夫人年纪近四十岁,瘦高个儿,肤色白皙,唇色略微发紫。她穿着简单大方的孔雀蓝鱼纹潞绸褙子,石青银襕马面裙,头上绾着圆髻,对称插着两支梅花竹节纹碧玉簪。眉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似乎身体不大好。 她一听女儿说来的是顾家九小姐,眼中便是一亮,待文怡行过礼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人上前来给她细瞧。 文怡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脸。杜夫人却微笑道:“果然是个清秀聪慧的女孩儿。”又问她几岁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等等,听说她父母双亡,只跟着祖母与嗣弟过活,便微微皱了皱眉,又问候起她祖母的身体安好,然后还问到了,是为了什么缘故,才随着伯祖母上京来的。 文怡有些为难,她上京是为了与柳东行的亲事,但三姑母已经说了此事暂时不好宣扬,她若是坦白说了,万一给顾柳两家惹来麻烦怎么办?但若不说,又怕杜夫人会有别的想法,故而犹豫再三,也只能沉默以对。 杜渊如忽然道:“母亲,两位表妹还在那里等我们呢。我先带了顾九小姐过去吧?” 杜夫人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好,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吧,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吩咐人去要。” 杜渊如微微一笑,便拉了文怡走。文怡匆匆向杜夫人行了礼,急急跟上,心里有些担忧:“杜小姐,这会不会……太失礼了?” 杜渊如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你别担心,我母亲……其实并非有意寻根问底,只不过……是为我丵操心罢了。” 文怡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杜渊如放缓了脚步,在走廊里慢慢走着,苦笑道:“我自幼在家乡长大,又是唯一的女儿,父母对我宠溺非常,我的诗书,还是父亲手把手亲自教导的。他们总说……将来必会为我寻一个好脾气又知心的夫婿,不求大富大贵,只盼我能一生平安康泰就好。不料圣上恩典,召我进京,我只道自己谨遵父亲与母亲的教导,依礼行事便足够了,不管能否有幸被选中,嫁入皇家,也不会失了父母的脸面。却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 她停下了脚步,文怡也站住了,明白她的意思。宫中的勾心斗角,可不仅仅发生在宫妃之间。杜渊如,差一点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她怎会不为此惊怒? 杜渊如苦笑道:“我的性子就是如此,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母亲知道那件事后,当时便气得吐了血,幸好只是一时急怒,并无大碍,但病情稍有好转,她便责备我,不该将侍女留在花园之外,未曾带在身边。其实我那时候……只是觉得那样太过张扬了,路王府侍女众多,招待也殷勤周到,大多数闺秀都不曾带侍女进园,我又何必这么做呢?外头关于我的传言本就多了,我又何苦再叫人说我架子大?不料这一个小小的念头,却叫人钻了空子,若不是九小姐……” “杜小姐!”文怡打断了她的话,“那件事,你不必再提了,就把它忘了吧!我也早就忘了!” 杜渊如目带感激地看向她,握住了她的手:“多谢。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但你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文怡忙扯开了话题:“杜小姐若是实在不愿意,又为何……不跟侯爷与夫人提呢?”其实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闺秀,并不是只有杜郑两家的女儿。郑家是三皇子的母家,郑家小姐下黑手暗害杜渊如,杜渊如若仍旧嫁给三皇子为正妃,日后只怕讨不了好。 杜渊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间有些黯淡:“圣意如此,我也只能听命行事……”她对文怡勉强笑了笑,“再说,那日你不是也说过么?若叫……那心思毒辣之人坐上那个位子,只怕遗祸无穷么?” 只要不是郑家小姐,就没那个问题了吧?不过文怡想到三皇子日后登基为皇,郑贵妃便是太后,郑家还要风光很久呢,东阳侯府若是选择拒婚,就算现在的皇帝不说什么,三皇子那里也会有所不满吧? 她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府上也非寻常人家,杜小姐不必太过担心了。” “明面上的事,当然是不需担心的。”杜渊如淡淡地道,“只是后院的阴私手段,却叫人防不胜防!小檗是我母亲亲自教导多年的亲信,如今也给了我,生怕我丵日后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小檗毕竟只是婢女,真遇到什么事,未必管用。母亲便想着,若能寻一个行事可靠又与我交好的闺秀,成为东宫孺子,我丵日后便有了臂膀。”她看向文怡,“母亲方才,是在试探你家中的情形。只是我心里总觉得不该如此。你好意救了我,我怎能让你这般委屈呢?太子的妾室再尊贵,那也不过是妾罢了。” 文怡微微动容:“杜小姐,你……” 杜渊如苦笑:“母亲说,你性子沉着冷静,面上不显,其实心细如发,又懂得分辩事情轻重缓急。 我若能得你助力,将来面对那个人,也能多几分赢面。但我心里却是知道的,那人……不是单凭聪慧便能战胜的。她与三皇子……到底有多年的情份,真要遇到什么事,三皇子……多半会站在她那边……” 文怡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杜小姐的为难,但是……不是我不愿意尽一点绵薄之力,实在是帮不上忙。方才我不好意思在夫人面前提起,其实这回上京,我……我祖母已经为我寻了一门亲事,特地托了大伯祖母帮着相看的。如今只是碍着几位贵人的亲事未定,怕张扬开来,会惹人闲话,因此我与几位姐妹的婚事都还瞒着外头的人……” 杜渊如怔了怔,反而欢喜起来:“那就太好了!一定是门好亲事吧?!”她紧了紧文怡的手:“别为我担心,我的命如此,已是改不了的,何苦再害了你?你能有好归宿,我也替你高兴!等亲事定了,千万要告诉我一声,我是一定要送贺礼的!” 文怡闻言,心下不由得羞愧起来,忙道:“多谢你了,只是……杜小姐你也别太灰心,三皇子……听说是个知礼的,又向有贤名,想来是不会因私情怠慢正妻的。”想到前世时,京城里也有过传闻,说帝后关系稍嫌冷淡,但新君对皇后还是很敬重的。杜珊如若真的嫁给了三皇子,处境未必会很糟糕。 杜渊如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径自拉着文怡往自己的院子走,嘴里说着:“这些事就不必再提了,咱们好好乐一日,过了今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与你们相见的机会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计赚于老太 杜渊如今日做东,请来的闺秀多数是素日与她交好的,又或是亲威朋友家里的女儿。文怡夹在当中,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阮家姐妹却意外地对她亲切起来,尤其是阮孟莹,她与文怡本就在罗四太太的宴席上交谈过,又在路王府茶会重遇,也算是熟人了。先前那种带着几分疏远的客气态度,忽然变得亲切起来,说话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同样前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姑娘,还未必能享受此等待遇呢。 文怡先是诧异,但渐渐地也淡定了。阮家姐妹都是将门之女,在彬彬有礼娴淑优雅的外表下,其实是爽朗大方的性子,对待熟人一向没什么顾忌,说话直来直往,有时还叫人下不来台,其实并无恶意,转过脸,仍旧象没事人一样说笑,便是别人一时说了不中听的话,她当时恼了,过后也不会记恨。这样的态度,与先前两次见面时的假装亲切实则冷淡相比,完全是两回事。文怡心中暗暗欣喜,这大概是对方承认自己是朋友的暗示吧?她喜欢跟这种性子的人相处,不必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辞,也不必猜想对方的话里话外是否带了别的意思。 不知沪国公府是否知道杜渊如在路王府的遭遇,但很显然,对阮家姐妹来说,表姐妹的朋友,份量远比罗四太太的干女儿重。 不过,文怡还是没忘记自己与对方的身份有别,便是混熟了,说话也不敢太过直率,更多的时候是微笑着听别人说,只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态度不卑不亢。饭后大家玩游戏消食,她虽不会,却也跟着一块儿学着玩了,也不在意输赢脸面,叫人笑话了,笑一笑便让给别人玩去。 其实也有几位小姐对她不大客气,她一概不理论,只作不知,别人倒不好做得太离了格。落在杜阮等几位小姐眼中,倒觉得她行事大方磊落。 等众人宴罢,打算各自回家时,阮家大小姐阮孟馨还拉着她道:“今儿真真有趣,我们平日在家闹着,怪无聊的,你什么时候得了空,过来陪我们住几日吧?咱们好好玩一玩?” 阮孟莹附和道:“是呀!伯母和母亲只顾着会亲戚,我们又不耐烦跟那些太太奶奶们打交道,遇上她们,必要装一日小姐,太憋屈了!我近日新得了一把好弓,咱们不如学他们男子射箭赌斗,输的那个就罚酒好不好!” 杜渊如笑道:“你当我们是谁?都象你这般爱酒么?臭哄哄的,别找我。若叫我说,输的做一次东道也就罢了。” “不好不好。”说话的是一位查玥查小姐,也是将门之女,“咱们从小儿练箭的倒还罢了,顾家妹妹这样的压根儿就不会,你们这主意分明是欺负人!我倒要替她打抱不平了!” 文怡抿嘴笑面不语,心里却有几分意动。 她确实不会射箭,但这是武人必学的被艺,柳东行似乎也很擅长? 她不说话,旁边的一位龙灵龙小姐却看不过眼了,龙家与杜家是姻亲,龙小姐身材瘦瘦小小的,两只大眼却说不出的灵动。她好笑地瞥了查玥一眼,道:“你的射艺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哪一回不是垫底?今儿倒说得好听,其实是为了替自己遮丑吧!” 众人哄笑,查玥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既然你说了这话,少不得我要露一露本事,才能服众了。我给顾家妹妹赔个不是吧,因为我,连累你了,若是你输了东道,会算在我头上!” 文怡笑道:“那倒用不着。我虽不会这个,却也仰慕已久了,若姐姐妹妹们不嫌我愚钝,便教我一教。我不敢与众位相比,请大家别笑话我才好。只是有一件事,我可要先说请楚,酒我是喝不了的,东道我便是有心,也不大方便,只能看众位有什么差遣,我必尽力而为!” 杜渊如叫了一声好:“这话说得大方,既如此,我们也不难为你,你有什么擅长的才艺,随便露一手就好了!” 文怡心下一想,自己无论琴棋书画,都说不上出挑,只有字写得还算能见人,但这本是游戏之举,若处处想着丢脸不丢脸的,也就失了取乐的初衷,便大方答应下来,料想自己那点本事应该不至于贻笑大方才是。 众女见状,都齐声叫好,当中也有人心中不满,觉得这样太便宜文怡了,但因为杜渊如已发了话,其他几位家世好的小姐又不反对,便只好闭了嘴。 文怡乘兴而归,只是到了侍郎府前,方才想起自己的初衷,不由得有些懊悔。她本来是不打算与那些高门贵女结交的,生怕长房的长辈们会有所图谋,怎的玩了半天之后,就不知不觉地忘了呢?不过想到那几位新朋友的性情,她又有些舍不得疏远了她们,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不把实情告诉于老夫人等,只说今日与众人相处得平平便罢。今日认识的几位小姐,都与侍郎府不熟,眼下又时近年尾,各人家中必然为过年的事忙碌,不会有多少机会让家中女儿请人上门玩耍的,她应该能混过去。 心里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去见于老夫人了。于老夫人等她行完礼,也不叫她回房换衣服,立时就问起了在东阳侯府做客时的详情。 文怡照着想好的话告诉了她,她有些不太满意,连连追问:“杜小姐没跟你私下说什么话么?”“杜夫人给了你什么见面礼?”“那么多位小姐,就没一位跟你合得来的?”“路王府的两位郡君可曾去了?”“翰林院张学士家与东阳侯府也有亲,他家的小姐听说正与路王府的一位小王孙议亲,她今儿没去么?” 文怡——回答了她的问题,到了最后,心里已有些不耐烦了:“张家两位小姐都去了,只是她们一直没吭声,座位又与侄孙女儿离得远,因此侄孙女儿见过礼后,便不曾与她们说过话。”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路王府既看中了你五姐姐,怎的除了请她上门做客,便不肯露丵一点口风?张家的家世比咱们次一等,但张大人却有官职,这又比你二伯父强些,若是路王府看中了他家女儿,你五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这又是哪里来的传言?文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侄孙女儿并不曾听说这事,记得有别家的小姐打趣她们,张家大小姐说的亲事好象不是路王府……” 于老夫人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我也是听你五姐姐说的,今儿张家太太在世子妃面前说了一通好话,都是夸她家闺女的,叫你五姐姐好不尴尬!” 文怡心中不以为然:“便是王府看中了张家小姐,又有什么要紧?五姐姐既不曾与王府有婚约,我们家也没明白与王府议过亲事,外头甚至还没传起流言来。只要五姐姐名声无损,这一桩婚事不成,日后自有好人家来提亲。”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面上有些倦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了几个孙女的亲事,费尽了心力,既担心文慧会不服管教,再惹出祸事来,又担心其所作所为会引起柳姑老爷不满,拒绝亲事,更担心文娴会受姐妹连累,好好的亲事成了泡影,让顾家声名进一步受损,偏偏路王府行事又慢腾腾的,不肯把亲事明白说出口,好早日定下来,叫她焦虑不堪。 她的心事,又岂是九丫头一个半大孩子能明白的呢? 于老夫人揉着额角,无精打采地对文怡道:“今儿出了一日的门,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东阳侯夫人与小姐既然赏识你,请你去做客,咱们也不能太失礼了,回头我让你大伯母择个好日子,也操办一次茶会,请杜小姐,还有今日你见过的几位小姐前来做客,算是还杜家的席。今日你都见了哪几位小姐?各人的家世、父兄官位为何,你都跟你大伯母说一遍吧,叫她备下礼物,亲自陪你往几个体面的人家送一份,也算是替你结了善缘。别小看这些俗礼,京中人家,最是讲究这些的!日后你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 文怡心中恼火,她知道京中人家有这么做的,但那多半是为了巴结他人,才会整出这些繁文褥节。今日她结交的多是性情爽朗的将门闺秀,若真的照这规矩送了礼,下回再见面时,就要叫人看不起了!况且于老夫人说的是给几个体面的人家送一份礼物,那么那些家世不如顾家、父兄官位不显的小姐呢?想是未必能得到这份礼物吧!世人行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的人能得礼,有的人却没有,这才是得罪人呢!她一个孤女,只身带着几个侍从随族中长辈上京来,哪里有能力给各家打点礼物?到时候,善缘是侍郎府领了,怨怼却要算到她头上, 这叫什么事! 文怡抿了抿唇,实在没法开口应声,但又知道自己的亲事还压在于老夫人手中,自己身边没有可以做主的长辈在,是不能得罪对方的。她暗暗咬牙,忽然想到一个念头,看向于老夫人,眯了眯眼。 于老夫人见她不答,抬头来看她:“怎么?可是累了?放心,今儿你且回房歇息,明日再去送礼也不迟。” 文怡却面露难色,道:“不是侄孙女儿推托,实在是……今日在东阳侯府,侄孙女儿觉得……有几位小姐的眼神……不大对劲儿呢!怕是不乐意与侄孙女儿结交,便是送了礼去,恐怕也……” “胡说!”于老夫人轻斥,“你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还是有失礼之处?不然好好的,你对杜家又有大恩,谁敢当着主人的面给你脸子瞧!” 文怡闭口低下了头:“侄孙女儿不敢说……这不是我们女儿家该说的话。” “你只管说!”于老夫人双目一凛,“到底是什么缘故!” 文怡欲言又止,直到于老夫人不耐烦了,隐隐有发怒的神色,才道:“我听杜小姐的口风,今日的宴席,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散心的。其中请来的几位小姐,东阳侯夫人特地亲自见过,还问了好些话。侄孙女儿偶尔听到其中一位小姐与她的密友私谈,似乎是……东阳侯府在寻找合适的东宫孺子……” 于老夫人怔了怔:“东宫……孺子!”她若有所思。 文怡点头道:“杜小姐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可是郑家小姐??????又是那样一个狠心聪明的人,背后还有郑贵妃撑腰,杜夫人怕杜小姐会吃亏,便想着物色一两位可靠又与杜小姐合得来的小姐,将来好给杜小姐做帮手。”她叹了口气,眼角暗暗留意于老妇人的神情,“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又要家世好,配得起东宫太子,还要与东阳侯府或泸国公府交情深厚的,最好是亲戚故交之女,候府又能压得住的,本人模样要好,性情要敦厚,若不是绝顶聪明又可靠之人,就要温柔和顺,不会有坏心的??????听说已经挑了好些天了,还没挑中呢!” 于老妇人起初还有几分意动,听到后来已经泄气了,勉强笑了笑:“那是当然,哪有这么容易?杜夫人想得太好了。家世好又这般出挑的女孩儿,有几个愿意屈就一个东宫孺子的位置?“ 文怡道:“可是东宫太子的妻室,也不能随意挑选呀。不过您说得对,这样的人确实不容易找,杜夫人总希望能找到更好的,看谁都觉得不满意,但有些人家的小姐未免着急。若是不能被杜夫人看中,岂不是丧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于老妇人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们对你有所忌惮!” 文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杜夫人与杜小姐请我去,并不是为了这事得,可那又不能对人明说,因此其他人便误会了。为着杜夫人迟迟还没选中人,好几位小姐都围到杜小姐跟前说笑呢,我被挤开了,又不好跟她们理论,只好独自闷坐吃茶,也不敢跟人搭话??????大伯祖母,这种事根本没法争辩,我若真的上门送礼,只怕她们心里更忌惮我了,若是背地里让她们的父兄在朝中给大伯父使绊子,岂不是糟糕!” “那还了得!”于老妇人怒道,“女子岂能干政!那都是哪家小姐?居然如此大胆!” 文怡忙道:“您就不必问了,只当不知道吧。她们又不曾当面给我脸子瞧,还有说有笑的呢,若闹起来了,倒显得我不知好歹。”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难道……就这么……”眼巴巴地失去了个结交权贵的大好机会!侍郎府就是因为结交的人家少了,遇事只靠一个柳姑爷,显然是不成的!而与东阳侯府有交情的人家,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照你这么说,那些小姐们……岂不是相互间也有不睦?” “那倒不是。”文怡眼珠子一转,“比如张家大小姐,是已经定了亲的,所有人都乐意与她结交,连她妹子也跟着沾光呢!” “哦?”于老夫人顿了顿,低头沉思起来:要改变这种局面,其实也不难…… 文怡看着她的神色,微微翘起了嘴角。 (好人被逼急了也是会反弹的……求粉红票~~~) 第一百五十九章 柳太太省亲(上) 文怡从东阳侯府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三姑太太柳顾氏再次来到了侍郎府。 她进府后,也不去见嫂子蒋氏,直接就往于老妇人的院子里来。文怡与一众姐妹当时都在于老妇人屋里陪着说话,见丫鬟才通报过,柳顾氏便直接闯了进来,都吃了一惊,忙忙向她见礼。 柳顾氏一进门,两眼就盯在文娴身上,转了几转,直把文娴盯得满脸通红,方才移开了视线,向于老妇人请安。 于老妇人心情还算好,笑着让她起来了,还道;“我虽叫你过来坐坐,有事商量,但你也不用这样着急,才吃过早饭呢,难不成你天刚亮就出门了?”又指了指文怡姐妹们面前的圆桌:“这是昨儿五丫头往路王府做客时,王妃与世子妃赏的,你过来瞧瞧,挑两样带回去 柳顾氏这才看到那桌面上放着两只剔红的方盒,一只放着各式精美的堆纱宫花,一只盛着十二枚样式各异的白玉佩,都是精致的内造之物,如今可不多见了,虽不值什么钱,但戴着出门做客,可是体面得很。她又特地看了文娴一眼,文娴红脸低下了头。 文娟在旁撇撇嘴,心里暗暗抱怨。姐姐将王妃与世子妃赏赐的东西分给姐妹们,每人都只是客气地拿一样,连在自个儿院子里养病的文慧,都懂得礼数,只留下了一支宫花,祖母怎么一开口就给了姑母两样,也不问姐姐一声。 文怡心里却在想,三姑母神色古怪,莫非是听到了路王府有意聘文娴为媳的传言?而她之所以会来,似乎是大伯祖母传召,联想到昨日自己说的话,她双颊微微一红,心却不可抑制地跳得飞快。 柳顾氏正要开口跟于老夫人说话,但又看了几个女孩子一眼,轻咳一声:“母亲,女儿有要事想跟您商量。”特地在“要事”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于老夫人眨了眨眼,和蔼地对文怡等人道:“你们回去吧,今日天气阴沉沉的,看来快要下雪了,午饭你们在自个儿屋里吃吧,不必特地过来,免得受了风。” 众女齐齐应了声,便纷纷告退了。文娴犹豫了一下,没把那两只盒子带走,就这样留在了桌面上。文娟顺手给它们盖上了盖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她们一走,柳顾氏又斥退了丫环,便急不可待地走到母亲身边的椅子坐下,问:“母亲,我听说咱们家五丫头连着去了几回路王府,颇得路王妃青眼,马上就要做太子妾室了,是不是?!” 于老夫人脸上的微笑忽然凝结住,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打哪里听来的胡话?路王府看中咱们家五丫头,是打算配给她孙子的,又干太子什么事?” 柳顾氏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打起精神来:“路王的孙子?是哪一个?世孙么?!” “就是那个绰号叫‘琴痴’的,路王家的庶孙。世子妃也很赞成,还让两个孩子见过一面,听说那位小王孙对咱们五丫头挺满意的。” 柳顾氏更失望了:“居然是那个孩子?这门亲事不大好吧?我也听说过他的传闻,据说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是得路王宠爱罢了。” “有什么不好”于老夫人不以为然,“能与宗室王爷结亲,本人也是品貌双全的,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地方?我自然知道他爱好风雅,想来不理政事,但难的是个太平王府里的太平王孙,一辈子平平安安,你侄女儿能配这么一个人,也算是她的福气了。朝中的显贵,又或是身份尊贵体面些的官家子弟,固然是好,但你也要看一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二哥不过空有个进士名头,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凭什么叫人看中你侄女呢?” 柳顾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于老夫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之前,就因为她行事不慎,只顾着拉拢东平王府,叫人在御前进了谗言,不但丈夫挨了圣上训斥,连娘家兄长也受了连累。虽说此时柳家已经重新得到了圣上的信任,到底不比先前,更何况,丈夫还不曾消气呢,连外人都知道柳尚书与夫人不和,又怎会给她娘家体面? 只是她仍旧有些不服气:“太平王府的太平王孙,听着似乎尊贵,实际上遇到事,会不管用!母亲带了侄女儿们上京来,原是盼着给她们找一门好亲事,给家里也添些助力的,可如今,嫡出的五丫头配了个空头王孙,六丫头您又许给我家,剩下的九丫头十丫头,一个是孤女,一个是庶出,都一个能顶用?难不成那些体面的人家,还能看上她们做正经媳妇不成?!” 于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谁跟你说我带几个孩子上京,是为了给家里添助力的?!” “您不是……”柳顾氏不解,“大哥特意嘱咐的,不是么?” 于老夫人冷笑:“你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时候?!几位皇子的争斗才结束,又开始抢起了太子妃的宝座了,一众藩王也都蠢蠢欲动,朝里什么人都有,乱成一片。你和你大哥也不跟我说请楚,若我早知道是这个局面,就不在这时候进京了!好亲事固然要结,可也不能为了结亲,便把自家给葬送了!”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柳顾氏听得骇然,干笑道,“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朝里的纷争,我也听说过,但那跟先前相比,不过是小纠纷罢了。太子妃的人过不是定了么?我们家虽与东阳侯府素来没什么交往,但我们老爷年轻时与东阳侯也算有些交情,想来他家不会与我们为难的。至于郑家,他家女儿看来是要屈就良娣之位了。我们家与他们虽没什么深交,但六丫头与他家小姐从小交好,京里谁人不知道?他家同样不会害我们。再来就是几家藩王,我们家大姑太太嫁到东平王府……”她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嘴角”,虽说眼下她与我有些不大愉快,到底是骨肉至亲,真有事时,是不会不管我们家的,要知道,东平王可是太后亲子,圣上亲弟,就算真要削藩,他家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于老夫人冷冷一笑,心道若不是听九丫头说起,东阳侯府的人又进一步证实了那个说法,她也不敢相信,从来与顾家无仇无怨甚至还交情很好的郑家小姐,居然会下黑手嫁祸自家孙女!托了九丫头救下东阳侯府千金的福,目前顾家得以顺利脱身,但也因此得罪了郑家。郑家一日还在,她就一日不得安心,几个孙女的婚事也不敢大意,路王府的庶孙虽说不上是理想的婚配对象,至少不是郑家能动得了的,而顾家凭着这门姻亲,也可以与宗室王亲搭上话,将来遇事不愁没有援手。那位小王孙固然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但路王有啊! 她看向女儿,正色道:“你别总想着东平王的太后亲子,圣上亲弟,便有恃无恐了。若圣上铁了心要削藩,东平王也不可能例外。一个藩王若是没了藩地,他与路王爷又有什麽不同呢?路王还能得到圣上的敬重,宗室中无人敢对他无礼,东平王一家子成天跟圣上怄气,等太后登仙,你当他家能有什么好结果?!” 柳顾氏瞪大了双眼:“母……母亲……” “我可不是在说笑!”于老夫人哼了一声,“只看他家平日行事就知道了!本来藩王为了避嫌,是不该与朝臣私下结交的,因为你们家与东平王府是姻亲,这事儿避免不了,也就算了。可东平王府的那位世子爷,为了跟你们亲近,居然一路追到平阳,也倒也罢了,他本就要南下康城办事的,只当是路过,也说得过去。可前些日子京城里的传闻,就叫人忍不住觉得好笑!太后与圣上看中了东阳侯家的小姐,想配给三皇子,那是看中了东阳候的声望,要他给三皇子这个皇储撑腰的!东平王世子特地跑到太后跟前磨缠,说要求娶东阳侯府大小姐,这不是跟三皇子抢人么?!还特地把风声传得到处都是,一个不好,是要坏了天家姻缘的,岂不是坏了圣上的盘算?!你当圣上心里就不恼他一家子?!” 于老夫人更生气的是,这东平王世子爷要坏三皇子的姻缘就算了,做什么还要把文慧拉下水?!本来与柳家的亲事已经谈妥了,只等太子妃的册封结束,各家王府世子、王孙办了婚事,就能把六孙女儿给嫁出去,省得她再惹出什么事来。结果,那位世子爷也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撩拨得文慧春心萌动,又给这门亲事增添了变数。若他是有心要文慧倒也罢了,偏偏这几日,外头没少传他与各家闺秀来往的韵事,求娶东阳侯千舍的事倒是没再提了,可他对文慧显然也没那个意思!这叫什么?欺负人么?! 柳顾氏听得脸上神色变幻,似乎有些挣扎:“这可不好 …景诚那孩子,还是年纪太轻了,不知天高她厚,只知道有太后护着,便真以为什么事都能做。我得劝劝他,还有王妃,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你拿什么去劝?别忘了,人家现在正恼你呢!”于老夫人冷言冷语地打击女儿,“这多余的事,你就不必再做了,就象你说的,东平王是圣上亲弟,圣上便是再不待见,只要他们一家子没犯下谋道大罪,一点闲气,圣上也不会与他们计较。 王府将来便是没了藩地,也有富贵平安日子过。柳姑爷本是圣上跟前的人,如今又重得圣上信任,你又何必画蛇添足?只管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不许自作主张!” 柳顾氏缩了缩脖子,不甘不愿地应了,只是想了想,终究有些不死心:“若是只求太平安稳,也未必要将五侄女儿配给路王府的庶孙,一个镇国将军,能顶什么用?我们老爷也认得几个官宦之家的子弟,都是有才华有本事的,家世又好,前程似锦,若是女亲担心门第不相配,当中也有名门望族的旁支,足可匹配五丫头了。这些人在朝中官位虽不算高,却也是说得上话的,未必比路王一个闲散王爷差!” 于老夫人心道他们再有本事,地位也高不过藩王,能牵制住郑家吗?只是这话她不好跟女儿提起,只得说:“我已拿定了主意,你不必多说了。等你侄女儿嫁去路王府,有她带着,家里几个庶出的女孩儿也有机会配好人家,还不怕将来姻亲会被牵扯进朝廷纷争中,连累了我们顾氏一族。”她转面盯着女儿问:“说起来,你上回过来时,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还没办好么?” 柳顾氏愣了愣:“哪一件?您是说六丫头的婚事么?”她笑道,“我已经跟老爷提过了,老爷没有反对,只是说要等皇家的婚事办好了,再能宣扬出去。今年本是因为圣上身子不好,才不曾正式下拣择会选秀,以配婚皇子宗室,但赶在天璜贵胄之前要亲,又是官宦之家,就是在打圣上的脸了。只要三皇子与几位皇子、王世子的婚事定了下来,我们家就会送庚帖过来了,您不必着急。”说到这里,她又记起了侄女儿…说起来今儿怎么不见文慧?她方才就没在这里,既知道是我来了,好歹出来见个礼才是。” 于老夫人当然不会实话以对:“你一来就把几个孩子都赶走了,她哪里还敢来打搅?再说,婚事都定下来了,你便是她婆婆,她女儿家脸嫩,便是知道你来,也不好意思出来见你的。” 柳顾氏掩口笑道:“从小她就胆子大,见了男子,说话也一向大方的,结果如今要出嫁了,反倒害羞起来。” 于老夫人不希望她继续谈论文慧,便道:“我方才说的不是这件事,是说九丫头跟你们家东行的婚事!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当着我,还有二房和四房的面,向六房提起这桩婚事的,又许诺说会把庚帖送过去。你六婶没回绝,又答应了换庚帖,就是答应婚事的意思了。你一直没动静,如今又装没事人,难不成是要变卦?!那可不行,将来我回了平阳,叫人知道这件事,是要戳我脊梁骨的!” 柳顾氏不自然地笑了笑:“您说的是这件事呀……” “如何?我上回不是提过了么?你说要回去问柳姑爷,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柳顾氏脸色微微发白,声音也弱了许多;“提是提过了,可是?????。。。。老爷还没说什么,那个姓白的,便说认得一个六品武官的继室,他家正好有个女儿,是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已经十七岁了,还未许人,有意将那个姑娘说给东行。。。。。??????” (双倍月票活动果然出现了,从28号0点开始。至5月7日24点为止,求粉红啊~!) 第一百六十章 柳太太省亲(下) 文怡离了于老夫人的院子,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的,时不时回头望望,脚下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她昨日才对于老夫人说了那些话,后都既然会将三姑母找来,想必也是为了加快落实她与柳东行的婚事了,不然,又如何能消去各家千金对她的疑虑,?br / 生于望族第5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愿意与她结交呢?只是事到临头,她又忍不住担心,担心三姑母会再次变卦,也担心文慧与柳东宁的婚事会给她与柳东行带来变数。玉川书屋 若是文慧前些日子在路王府茶会上的行径被传了出去,柳家姑老爷会不会拒绝这个儿媳?连带的,连她也不待见了? 文怡的心嘭嘭直跳,心里又是埋怨文慧一意孤行,又是怨恨郑丽君,挖了一个大坑给文慧跳,还要纵容她与东平王世子相交,若是无意为文慧说项,就别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呀! 文怡心事纠结,面上便有些闷闷不乐。文娴还以为她身上不好,就说:“九妹妹若觉得不适,便先回屋休息吧,我们还要去看一看六妹妹,很快就会回去的。”文娟小嘴嘟得老高,蒋瑶笑容不变,文雅却迅速露出一抹讽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自打昨天开始,文慧就安份了许多,也不象先前那样总是闹着要出去,或是收买小丫头婆子给她带信了,还让如意转告祖母,说她知道错了,以后会乖乖听话。于老夫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晚饭时便宣布六小姐的病情有了好转,但仍旧需要静养。蒋氏心疼女儿,对她的管束也稍稍放松了些,虽然仍旧不许她出院门,但会时不时让人送些小玩意过去给她解闷,今日早上在于老夫人屋里时,她甚至还背着婆母,悄悄嘱咐几个女孩子闲时去陪女儿说一会儿话。 文怡对文慧的半信半疑,但实在没心情去应付她,便随口应了,送走了文娴蒋瑶等人,她独自走在小径上,来回徘徊。 忽然,一个人从她的身后走上来,小声唤了一句:“九小姐!”她回过头,见来的原来是如意,便笑了笑:“如意姐姐怎会在这里?大伯祖母那边不用你侍候么?” 如意却一脸肃穆,左右前后打量一圈,飞快地走到她面前,在她耳边小声道:“奴婢是偷着跑过来的,有一件事得告诉九小姐,您可别说是我说的。” 文怡双目一凛,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请说。” “方才老太太问姑太太,九小姐与柳家行哥儿的婚事如何了,姑太太说柳姑老爷还没应承,因为柳家的那个白姨娘,给行哥儿说了另一家的小姐。” 文怡心下大惊:“什么?!”顿时心乱如麻。 前世的柳东行,据说是娶过一房妻子的,只是早早没了,才会在功成名就之后,找上她做填房。可这辈子她已经重生了,事情又有了那么多变化,柳东行根本就还没娶妻,她还以为那个元配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又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六品武官之女!莫非这就是那个元配?! 这怎么可以?! 文怡咬着牙问如意:“大伯祖母怎么说?!” 如意小声道:“老太太自然是生气的,只是姑太太不敢忤逆柳姑爷,奴婢出来钱,还不见她们有定论嫩。奴婢想着这事儿十分要紧,应该尽早通知九小姐,因此没听完就出来了。” “你做得好。”文怡拉住她的手握了一握,“你这话帮了我大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好姐姐,你且回去,别叫人看见了,免得大伯祖母罚你。” 如意点点头,再左右望望,便迅速迈开小步转了回去。 文怡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微微的冷笑。 她来京城不过半月,就被逼着做了好几件不愿意做的事,这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长房的长辈们掌握着她与柳东行的婚约么?!若不是投鼠忌器,她又何必忍受这许多闲气?!如今连这么一桩再容易不过的婚事,她们都要搅和了,看来真当她是好拿捏的了! 文怡一甩袖子,冷着脸便往于老夫人的院子走,进了院门后,廊下几个丫环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如意倒是有几分了然,起身小声问了句:“九小姐?” 文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方才忘了一件事,要请示大伯祖母,她老人家还在屋里跟三姑母商量事情么?我去瞧瞧她们商量好了没有。一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几位姑娘了。” 蒋氏派来侍候的几个侍郎府丫环觉得有些不妥,但如意却看了双喜一眼,然后笑道:“九小姐请便,有事尽管吩咐。”双喜笑着点头,其他人见状,只当她们是如此惯了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文怡走到正屋廊下,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进去,屋里的对话声便隐隐传了出来,不知为何,越来越响亮,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于老夫人正在发火:“她一个姨娘插手这些事做什么?!我们这边可是说好了的!你难道真要置目前的脸面与娘家声誉于不顾么?!” 柳顾氏一阵委屈:“母亲,女儿何尝不着急?可如今······那家论家世,又比六房强些,那家的女儿年纪也跟东行更相配,更要紧的是······那姑娘是原配所出,在家里不受继母待见,东行娶了她,就更没助力了,六房虽不错,可如今······也有嗣子了呀?!” “那嗣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两说,又能成什么气候?!”于老夫人最近脾气似乎浮躁了许多,“ 能不拖累东行已经算是好的了,又能给他添什么助力?!你先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如今因为那白姨娘的一句话,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柳顾氏心中委屈,不由得失声痛哭:“母亲!女儿着实为难啊!如今我们老爷一见女儿,便横挑鼻子竖挑眼,连东宁也受了冷落,老爷都有三四天没问他的功课了!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女儿见老爷似乎打算顺了那姓白的贱丵人的意,便是心里再不甘愿,也不敢与老爷顶嘴······横竖都是一样的,给东行说哪一家女儿,又有什么要紧呢?反倒还能让我们顾家的女孩儿少受点委屈呢!如今五丫头说给了路王府的庶孙,十丫头还小呢,又是庶出,九丫头好歹是嫡女,总能结上一门好亲事。那咱们也算对得起六婶了!若是执意顶撞老爷,就怕他······就怕他一恼,连东宁的婚事也······” 于老夫人听得又是生气,又是心酸,忍不住拍了女儿几下,哽咽道:“我苦命的儿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不是不听我的话,犯了糊涂,怎会有今日的落魄?!只是你六婶托付我时,说的便只是这门亲事,却没说若是亲事不成,便让我们给九丫头另寻一户人家。她们与我们隔了房,我们是不好越过你六婶给九丫头做这个主的!” 柳顾氏哭道:“只要给九丫头寻门好亲事,比东行强一百倍的,六婶又怎会有怨言呢?便是族里知道了,也只会说母亲仁爱,断不会在背后非议您的!母亲,九丫头也是我侄女儿,我怎会不关心?只是事情实在不好办,又怕牵连到东宁和六丫头的婚事,女儿才不得不暂时委屈她,日后必会好好补偿她的!况且这是在京城,她与东行的亲事又没人知道,想必无碍······” 于老夫人长吁短叹地,似乎有了默许的意思,文怡此时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门内,心头的怒火却是烧得更旺了,冷冷地开了口:“大伯祖母与三姑母这是在商议文怡的亲事么?!只是文怡自有祖母,还用不着隔房的长辈为文怡操心!” 于老夫人与柳顾氏都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柳顾氏先发作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竟不来通报一声?!” 文怡冷声道:“三姑母不必怪人,我原是有一件事要来请大伯祖母的示下,因外面的姑娘们都说大伯祖母与三姑母正在商议要事,因此不敢打扰,便在廊下候着,不想却听到了一番惊人之语!大伯祖母与三姑母兴许是一时激动,声音大了些,我便是不想听,也没法不停呢!” 于老夫人与柳顾氏闻言双双红了脸,想起方才,母女二人似乎确实激动了些,一时火气上来,声量便不知不觉地变大了。不过这都是旁枝末节,她们总算想起来,要先把文怡这个小辈安抚下来才行。 于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道:“九丫头,你既然听见了,我便实话跟你说吧。这事儿说来都是你三姑母的错!她原是早就应下了你与东行的亲事,却因为急着回京,把这事儿给耽误了。如今你柳姑父家的白姨娘······就是生了两个表弟的那一位,也不知为何,执意要给东行说一门亲事,你柳姑父已是答应了,因此······” 文怡冷笑:“我一个晚辈,哪里知道柳姑父与姑母家里的事?我只知道,当初向我提亲的是姑母,如今婚事变卦,我也只问姑母便是!白姨娘是谁?我不认得。我是平阳顾氏的小姐,我的婚事,自有亲人长辈做主。那白姨娘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几时有资格来插手我的亲事了?!” 柳顾氏眼圈一红,脸上却有几分惊喜与羞愧:“好孩子,你是个明理的,谁说不是呢?奈何那贱丵人如今在家里受宠,姑母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重新换上笑脸,亲切地对文怡道:“这事儿你姑母虽有错,但归根到底,那是白姨娘作的孽!如今你姑母与你表哥在柳姑老爷跟前都不如那姨娘体面,我们也是没法子,不过你放心,大伯祖母与三姑母绝不会亏待你的!你的亲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必会为你寻一个家世人才都比柳东行强一百倍的人,也别担心我们寻的人家不合你的意,大伯祖母会捎信给你祖母,得她点了头,才会为你······” 文怡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好亲事坏亲事?!难道我在意的是这个?!那我成什么人了?!谁稀罕什么家世,什么人才?!我只知道,我们平阳顾氏,乃是百年望族,祖宗有庭训,做人要讲”信义礼“,难不成只要攀上了体面的人家,得了富贵权势,便能背信弃义,悔婚另配了么?!大伯祖母,我自小受祖母教导,学的顾家祖训里头,可没有这一条!” 于老夫人与柳顾氏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虽满肚子的火,却又奈何文怡占了理,半点都发不出来。于老夫人还要担心她们的话说得太大声了,传出去叫外头的丫鬟们听见,惹来流言蜚语,不得不板起老脸斥道:“九丫头,你这是在怪大伯祖母了?你祖母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也不知道礼敬长辈!” 文怡冷笑:“我倒是想敬着长辈呢,只是如今我叫人欺负到头上了,长辈们不但不为我说一句好话,还要帮着外人来欺负我!我若一声不吭的,岂不是任人毁了这桩婚约?!我离乡时,族中人人皆知我是定了亲的,如今无缘无故被人退了婚,日后我还如何见人?!我宁可担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也要向柳家讨一个说法,便是死了,也绝不能担此恶名,辱了顾氏女儿的清白好名声!” 于老夫人与柳顾氏说得好听,其实归根到底,是怕影响了文慧与柳东宁的婚事把?!文怡心中清楚得很,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她是六房的女儿,自上京以来,没少为文慧收拾烂摊子,但凭什么连终身都要为这个不着调的堂姐牺牲?!若是别的事,她或许还有些顾虑,但事关婚姻,她相信柳东行是不会因为她对长辈直言便嫌弃了她的,自然也不会容许这门婚事有变。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她还怕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便索性低头抹泪:“祖母原是相信大伯祖母,才让我随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上京来的,没想到,大伯祖母不但不肯为我做主,还帮着柳家来逼迫与我!难道我不是顾家的女儿?大伯祖母不是顾家的媳妇?为何不顾家族清名,却帮外人来欺我呢?!” 于老夫人与柳顾氏都被文怡说得哑口无言,世人若是遇到这种事,只要能另结好姻缘,即便一时失了脸面,也很快能讨回来,是不会在这种事上纠缠过多的。但文怡的话却是正理,顾氏族训中确有“信义礼”的说法,但真能做到的有几个?于老夫人甚至想到,如今长房已经失了族长之位,若是她们不能将文怡安抚下来,她回平阳后在新族长面前告上一状,长房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于老夫人暗叫不妙,心下急急思索着,该用什么法子把文怡安抚下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文怡出走 柳顾氏没母亲想得那么多,只觉得侄女儿的话不中听,便拉下脸来:“这婚事本就没说定,连婚书和信物都没有,谁肯信你呢?真把事情闹大了,才是坏了顾家女儿的清白名声呢!如今京里没什么人知道这事儿,你赶紧悄悄儿地,就当没这回事,等我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给你另寻了好人家,你一出阁,即便回了平阳,又有谁会笑话你?!到时候六婶看见你配了个好女婿,家世人才都是一等一的,也只会谢我们。你细想去!这事儿已经是这样了,难不成柳家不愿娶你,你还要硬嫁过去不成?!” 文怡气得说不出话来,于老夫人也觉得有几分刺耳,忙低声提醒女儿:“好了,九丫头也是受了委屈,你用不着这样说话?”真是的,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孩子怎么就处处都站在柳家立场上说话了呢?难不成真忘了自己也是顾家女儿?!这事儿本就是柳家理亏,她行事也有不妥之处,如今却连娘家人都不顾了。 文怡却在生气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盯着柳顾氏,冷冷一笑:“今儿我算是见了世面,柳姑母亲口提的亲,说的媒,大伯祖母与四伯母、五伯母做的证,如今反口就不认了。说什么白姨娘黑姨娘的,一个妾,也敢越过正室嫡妻,做柳大人的主了,三姑母身为正室,不说教训不懂规矩的小妾,还帮着小妾欺负娘家侄女?!果真贤良得紧!只是贤良到娘家名声都不顾的,也着实少见!” 柳顾氏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恼火,她难道不想教训那个么?不过是碍着丈夫罢了,文怡身为她的娘家侄女,居然也不懂体谅姑母的难处,反而句句话都在戳她的心窝子,瞧这都是些什么糊涂话?她脸色难看地道:“随你怎么说,有些事你小孩子家贴吧手打也不懂,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反正这婚事是包子兔子手打不成了,你若安安分分的,别闹得满城风雨,我自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心里却是老大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不乐意,她本就不喜欢文怡,不过是念在同为顾氏血脉份上,给晚辈几分脸面罢了,既然这丫头不识抬举,她就不必费心张罗了文怡一眼就看出了她眼中的敷衍,冷冷一笑,只向于老夫人行了个礼:“若大伯祖母也是这个意思,那文怡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这件事,文怡断不能答应!”说罢甩袖就走。 柳顾氏气得跺脚:“母亲,您瞧这丫头,真真无礼!还好没把她娶进门于老夫人没好气地道:“本就是你说话不中听,这件事说来是那个白姨娘在捣鬼,让她得了逞,还会助长她的气焰呢,若不是为了保住六丫头与东宁的亲事,我们也用不着忍气吞声。你对着受了委屈的娘家侄女,本该缓缓劝说才是,却甩出这许多难听的话来,换了是我也要恼了,你还有理了不成?!” 柳顾氏被吓了一跳,满脸不敢置信:“母亲,您怎能为了这丫头骂我”她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于老夫人再瞪她一眼,头痛地抚了抚额角。若是换了别的侄孙女儿,她才没那么烦恼呢,可如今文慧不能出门交际,又得罪了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郑家,她还要靠文怡结交上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保住长子的官位前程,省的郑家再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眼下文娴的婚事又有了准信,若在此时,叫人知道柳顾两家有背约之举,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可她又没法象对付文慧那样,把文怡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且别说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的小姐们会发来邀约,单是罗四太太和那位李统领的太太处,便不好交待了。 该怎么办好呢文怡一怒出了正屋,便看到廊下一众丫鬟无措地站在那里,为首的如意双喜两人面带忧色地望着自己。她心下一暖,用眼神暗示自己不要紧,便径自往外走了。 回到住处,文怡立时让院中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去外院唤赵嬷嬷与何家的,然将冬葵与秀竹都喊了来,让她们去收拾行李。 冬葵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这府里待不得了,咱们且上别处住几日。” 冬葵与秀竹面面相觑,后者忍不住细问:“小姐,您要上哪儿呀?是谁惹您生气了?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知道么?” 文怡一声冷笑:“你们只管去收拾,万事有我呢!” 秀竹还要再说话,冬葵忙拉了她一把,两人便进里间收拾衣服行李来。文怡便独自坐在桌边,将心中的计划想了又想。 不一会儿,赵嬷嬷与何家的赶到了,见屋里这番忙碌的景象,都吃了一惊。赵嬷嬷忙问:“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嬷嬷!”文怡眼圈一红,忙忍住了心头的委屈,将赵嬷嬷拉进屋来,探头看看门外,双手将门关上,才拉过赵嬷嬷的手来到桌边,对她道:“嬷嬷,这里住不得了,咱们要上别处去避几日。”随即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赵嬷嬷听了,又惊又怒:“大老太太怎能这样做?!老大人当初可是那重托了她的!便是亲事不成,也没有越过我们老大人给小姐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寻人家的道理!既如此,咱们索性就回平阳去吧,省得在这里受气!” “嬷嬷稍安勿躁。”文怡忙道,“就这么走了,婚事怎么办?柳家那头,虽然柳姑父有意毁约,但柳大哥还不知道呢,他一定不肯答应的。而顾家这边,若不是碍着六姐姐与东宁表哥的亲事,也未必不肯帮我说话,这事儿好歹关系着顾家脸面呢!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叫长房的人把我们制住了,不然咱们便是有一肚子的冤屈,也没处喊冤去。 因此我才叫冬英她们收拾行李,咱们先离了这里再说。” 赵嬷嬷听着也有些急了:“那还等什么?赶紧收拾!嬷嬷也回去收拾。小姐跟大老太太她们争吵,已有些时候了,就怕她们先下手为强!”她想了想,越想越不对,“算了,咱们索性回平阳吧!万事有老夫人做主再不济,还有族长四老爷在呢!他们长房休想逼迫小姐!” “不行。”文怡斩钉截铁地道,“若我们这就走了,如何打听后头的事?柳大哥如今不在京城呢,万一柳姑父那边把婚事定下了,日后柳大哥回来想要反对,也麻烦得紧。我不知道他几时会回来,因此,要在这件婚事没定下前,拦住柳家人的行动才行!” 冬英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已经听见了事情的经过,便问:“小姐,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算我们离了侍郎府,也没法拦住他们呀?况且您又顶撞了三姑太太,就怕她心下着恼,越发......” 文怡冷哼一声:“我的话她是不会听的,但有人的话,她却不能不听。我这是要做给那个人看的,叫她别再把我当成能随意拿捏的傀儡!”接着又吩咐:“何嫂子先去找人雇车,要找个可靠的 上回给干娘家里捎信的骆安就不错,他的本行又正好是车夫。”那人原是罗家用过的,又肯替罗家说话,想必比别人可靠些。 何家的忙道:“这个容易,他到侍郎府也不过半月功夫 还不曾签卖身契,不过在外头帮着跑跑腿,做些杂活。嬷嬷几次出门都是请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他驾的车。” 文怡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赵嬷嬷忙问:“那照小姐的意思,离了这里,咱们又上哪儿去呢? 总不能住在外头吧?客店什么的都不方便 若是赁房子,咱们只靠骆安一个出面,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仆从,只怕也不方便。要不....咱们去投靠罗四太太?” 文怡摇了摇头:“干娘虽与我亲近,但毕竟只是我的干亲,若这边派人去接 她是不好留下我不放的。因此,我想托嬷嬷跑一趟李家请李家表姑母派人来接我。她是祖母的侄女儿,也算是我的外亲 既然族人不可靠,外亲便有资格护我。 赵嬷嬷连忙叫好:“这主意好啊!我去了李家两回,表姑太太都待我极客气的,常说要接小姐过去住几日。我们老夫人待她娘家有大恩,若她知道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会出手帮忙!李家老爷也是位大官呢,极有脸面的,不比大老爷差多少!” 文怡淡淡一笑,她其实并没指望李太太能帮上大忙。虽说是外亲,自家祖母又对李太太娘家人有恩,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表姑母又已为人凄、人母,作为认回来的亲戚,连熟悉都说不上,又怎能指望她能费心帮忙?归根到底,这件事只能靠自己去做! 她便道:“其实也不用表姑母费什么力气,只要她出面接我出去就行了。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带着几个老少仆妇在外头,总是不大方便的,有她在,万事要便宜些,长房的人也不好拦我。出去以后,我还要请别人帮忙呢,若是实在没法子,就暂时在京城逗留些时日。聂家大表哥今年乡试中了举,明春会试,他必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会上京参加会试,等他来了,我才算有了依靠,若事情不谐,我还能随他一同回乡。”她想了想,“平阴离京城路途遥远,大表哥若是要在家过年,那必会在上元节前出发,赶在二月前抵达京城,兴许时间还要更早些。算起来我们只需要等上两个月。在大表哥进京前,若长房的人执迷不悟,我们也不好长期借住李家,幸好临行前祖母给我们备下了足够的银两,就在李家左近租一处房舍落脚,再问李家或干娘家借两房家人,撑上几月也不成问题!” 赵嬷嬷见她考虑得周全,连忙应了,拉过何家的便出门去办事。 文怡就与冬葵她们一同整理行李,将金银细软之物都细细收拾好。 她们屋里忙成这样,外头的人哪有不察觉的?不一会儿,文娴等人回来了,便有人报给她们听。文娴文娟与蒋瑶忙忙上门来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就要收拾起行李来?有话好好说,若是哪个丫头婆子得罪了妹妹,我们去请祖母、伯母为妹妹做主!” 文怡扎好手中的包袱,直起身淡淡地道:“姐妹们不必多说了,这事儿说来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我心里委屈得紧,但大伯祖母与三姑母却只说我不懂事,因此我只好离了这里,不是为了与长辈们置气,实在是......不能承受如此违背祖训之举!” 文娴等人听得一惊,蒋瑶眼珠子一转,便趁人不备退了出去。文娟忍不住叫道:“九姐姐,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了?!谁违背祖训了?!” 文怡鼻头一酸,背过脸去:“十妹妹,你不必问了。为尊长讳,这礼数我还是懂的。” 她话虽这么说,却已经坦承了是长辈们所为有违祖训了。文娴脸色有些难看,拉住文娟,不让她继续问下去。 文怡毕竟是初来京城不久,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连冬英秀竹她们的行李也都包扎整齐,秀竹还去了外院帮赵嬷嬷收拾。何家的进来报说,已经跟骆安提过了,以后就由六房付他月钱,按侍郎府给的数目,再添三成,他已出去雇车了。 得到消息的于老夫人与蒋氏都吃惊地赶了过来,前者气得手都在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就因为长辈说了你几句,你就要走么?谁家女儿这般大胆?!” 文怡起身肃立,正色道:“大伯祖母此言差矣,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事情错处本不在我,长辈们做了有违道义不合祖训之事,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劝的,既然劝不动,留下来却只能同流合污,那倒不如早早离开,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本心!” 于老大人心下焦急,见文怡态度坚决,只好放缓了语气,改用怀柔手段:“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又何尝不生气呢?!只是你三姑母着实有难处,这样好了,我再劝劝她,看有什么法子能改变柳姑爷的主意。” 文怡却不为所动,这一回,她定要让长房的人看到她的决心,若是就这样被她们三言两语哄住了,以后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于老夫人见状,脸色又重新阴沉下来:“看来你是要执迷不悟了? 我倒要看看,你离了这里,还能上哪儿去!你道罗四太太会收留你么? 认了个干娘,就以为有了靠山?你信不信你一进罗家的门,我便让你大伯父上衙门告她拐带别人家的女儿?!” 文怡仍旧神色不变这是我和小星星的爱情结晶。 蒋氏不知婆母与小姑做了什么事,见状觉得有些不妥,便试探地劝了句:“有话好好说嘛,到底怎么了?婆婆?九丫头?”却无人答她。 这时,前院的婆子来报:“李副统领的太太派人来接九小姐,说是请九小姐过府住几日。车已经到门口了。” 于老夫人顿时脸色一变。 (咳,小小声向大家说句抱歉,今年五一,某l想向大家讨几日......婚假,因为某l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虽然有一点存稿,但不能保证每日都有更新,而且每章字数或许会减少一些,大概一周以后会恢复正常,请各位多多包涵,某l顿首百拜~~~) 第一百六十二章 骆安异状 当文怡坐上马车,带齐行李与家人,离开侍郎府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她今日这险总算冒对了,方才她离开时,于老夫人的脸色难看得不行,但显然不希望在李家人面前露出异状来,还“亲切”地嘱咐她上别人家做客要注意礼数,别堕了顾家脸面。这算是一种警告吧? 可见于老夫人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如果继续任由文怡与柳东行的亲事生变,文怡真要闹起来,柳家背信的名声固然不好听,但顾家长房的态度也要受人非议,尤其柳家是顾家长房亲婿,文怡却是顾家六房女儿,长房帮着女婿欺压同族,在宗族间可是一大罪过,再加上婚约的另一方柳东行,实际上是柳家长房嫡子,事情闹大了,必有人察觉到他身世的猫腻,参他一个欺凌嫡长兄遗孤的罪过,怕是连三姑母与柳东宁都要受牵连。 不过,文怡心里清楚,若真的做到这一步,自己也得不了好,便是与柳东行的婚事顺利定了下来,日后回了老家平阳,或是嫁到柳家,也会受人白眼。世人都讲究家丑不外传,外传的人即便占了理,也会被视作家族叛逆。 因次,文怡知道 ,仅仅离开是不够的,她还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在不公开这桩“家丑”的前提下,为自己争一个机会,一个顾家长房为自己出面与柳家交涉的机会,或者说,是一个柳家姑父甘心向她与柳东行退让的机会。 文怡沉默地思索着,一旁冬葵见她面色不好 ,只当她是为了长房的态度生气,便故意扯开了话题,对秀竹说:“往日咱们见了侍郎府的做派,只当是见了世面,没少夸他家的规矩,没想到今儿见了李家的做派,我才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到底是武将人家,行动就是利索干脆,赵嬷嬷出门才多久?他家的人居然已经赶到了!” 秀竹也惊叹不已:“我还当他 家至少要到午饭时才会派人来呢!” 文怡闻言心下一动,也觉得李家人来得未免太快了些,一直安静地坐在车厢门口的何家的便回头禀道:“小姐,是小的自作主张了,其实这些人不是李家派来的,是骆安打外头雇的人。” 文怡主仆三人齐齐吃了一惊,车帘外头便传来了骆安的声音:“大小姐,这是小人的主意。因何嫂子听说府里太夫人和夫人都往小姐那边去了,担心小姐会吃亏,小的便说,索性寻几个人来 ,冒充李家人把小姐接走算了 ,省得李家来得晚了,小姐受了气。这几个兄弟,还有他们家里的女眷,都是老车把式了,京城里大小官儿最多,不是人人家里都养得起马车与车夫的,他们做这一行,从车马到跟车的婆子与骑马的伴当都齐备了,生意好的很,只是侍郎府家大业大,从没光顾过罢了。 小姐放心 ,他们穿的都是特地制的衣裳,京中官宦人家的仆役,差不多都是这个打扮,不是眼光老到又熟知各家情形的,决计瞧不出来!”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想到平阳平阴也不是没有这样受雇为人赶车的车夫,但装扮成官家仆妇的却从 没有过,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不过她细心一想,又觉得这法子高明。京中官儿最多,不少都是低品级的,若没有丰厚的家财撑着,仅凭那点俸禄,有几家能过得富裕?又不像地方上的官员那样可以收刮民脂民膏。但凡做了官的,谁又愿意承认自己穷?出门做客,寻亲访友,少不得打肿脸充胖子,摆一摆虚排场。与其费钱去养一年用不上几回的马车与车夫,倒不如临时雇,像骆安找的这些人那样,又体面又省钱,不知内情的人,还当他们家真能养得起这么多的随从呢。 想到这里,文怡微微一笑,便对车外道:“辛苦了 ,若不是你向的这个法子,我还要苦恼如何应付大伯祖母呢。” 骆安在外头笑了两声,却缓缓停下了马车,连前后跟车的婆子与骑马的随从也都停了下来。文怡心中警惕,悄无声息地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握在手里,将袖子扒下盖住。冬葵看得心惊,悄悄掀起窗子瞧了瞧外面,见是一处陌生的巷子,无人经过,脸色一下白了,何家的见状不妙,忙问:“小骆,怎么停下来了?” “没事”骆安轻描淡写地道,”小人只是想请小姐的示下,眼下究竟去哪里?真要到李副统领家去么?若是小姐后悔了,再转回侍郎府也还来得及。” 车厢外头,骆安似是叹了口气:“小人就只好陪您走一遭了。不过说起来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姐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要离开族人亲长投靠远亲,定然有个缘故。小人只担心小姐年轻,一时冲动之下犯了糊涂,日后懊悔也来不及了。因此请小姐给小人一句准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离了侍郎府的?” 文怡心中微动,听骆安的口气,倒不像是有什么歹意,反而像是在探口风。只是这种事,有必要坦白告诉他吗? 文怡还在犹豫,何家的已经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告诉他也无妨,他嘴还算紧,况且府里连他户籍家人都一清二楚,罗家又用过他,应该 还算可靠。”文怡想了想,便略点了点头。 何家的于是便对骆安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打半年前三姑太太回老家省亲时,请了大老太太为媒,别房的两位太太作证,向我们六房的老夫人提了亲事,定的是我们小姐跟柳姑爷的一个侄儿。小姐随大老太太进京就是为了这事儿,没想到三姑太太忽然说柳姑老爷给他侄儿另寻了一门好亲,竟是反口不认曾与我们小姐有约。大老太太不为小姐说话,反倒帮着三姑太太逼我们小姐退让,还说要为小姐另寻人家。我们小姐上有祖母在堂,怎能随她们摆布?只是担心她们的手段,因此才想这去寻李家表姑太太设法。” 何家的这番话,简简单单地把事情 经过说了出来 ,却隐隐暗示了文怡这桩婚约是明定下来的,又将责任全部 归到柳家头上 ,甚至隐晦地指责柳家贪图富贵背信弃义,侍郎府则为了自己的利益欺压别房的孤女。文怡听了暗暗叫好,对何家的顿时刮目相看,她以前只觉得这个媳妇子老实能干有眼色,没想到口才心计也这样 好。 车厢外头静了一静,过了好大一会,骆安才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语气道:“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件大事!小人这就送小姐到李副统领府上去!”说罢,马车又再次起行了,而先前停下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什么话也没听到的随从们也重新翻身上马跟随而去。 文怡却察觉到几分异样,这群车夫,伴当,婆子,真的只是寻常的市井小民吗?虽然是假装的管家仆从,可观他们的言行,甚至比一般官宦人家的男女仆役都 还要强,该有的礼数一点不缺,该装 木头人的时候也懂得装木头人,即便是侍郎府中训练有素的家生仆役,也未必及得上他们。怪不得、方才他们李家仆役,侍郎府上下竟无人起疑心! 文怡不由得又记起了第一次见到骆安时的情形,当时她还觉得他谈吐不凡,不像是个车夫,现下越发起疑了。 那些跟车的男女仆役,全都与他配合默契,若说是新相识的,她决计不会相信,但若说是熟人,她又记得骆安是东平府人士。不管怎么说,他这样一个人物,有这样的才干,又能与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人配合得这么好,实在不像是会屈就一个仆从的角色,他为什么会上侍郎府来?她会不会无意中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就在文怡为了骆安的来历而烦心之际,马车已经来到了李家大门口。一个骑马的随从前去拍门,嗯、、门房随即报了进去,不一会儿,李太太已经大踏步迎出门来,赵嬷嬷就颤悠悠地跟在她身边。文怡从车帘后看见她们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把袖下那根银簪又重新插回了头上。看来她没信错人。 赵嬷嬷急急扑上来问:“小姐怎的自己过来 了 ?嬷嬷才跟表姑太太说过了,表姑太太正要派人去 接小姐,没想到却听到门房来报说小姐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将门之女 李家宅子不大,前后只有三进,墙是新刷不久的,屋顶的她片也有最近修补过的痕迹,院角种的树,虽是在冬天里,但也委实太矮小了些,显然是才栽下不足半年。 因为宅子小,进了大门后,路过一溜儿排房,便直接进了二门。 这里已是内宅了。李太太挽着文怡进了正屋坐下,便让人上茶添火盆。 做活的丫环只有四个,身材壮实,动作却十分利落,虽说长相平平,但那红扑扑的脸蛋却添了几分矫俏。文怡觉得她们不象是京城或常见的南方女子,便多看了几眼。 李太太见状笑道:“ 这几个都是我从北边带回来的,做事利索着呢!这京城的使女,一个个矫滴滴的,哪有边城的女孩儿能干?!”见丫环们已上完茶添完火盆,便吩咐:“表小姐带子几个人来,你们请下去招待些茶水点心,大冷天的出门,可别着了凉。让厨房烧一锅浓浓的姜汤送上来!” 丫环们大声应了,便热情地扯了赵嬷嬷与冬蔡等人下去。文怡先是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忙向李太太道谢。李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先喝一碗浓浓的铲茶下去, 卜脸也红润起来了,方才放下心,说起了正事:”我都听赵嬷嬷提过了,你再给我细细说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怡心里暖哄哄的,自然而然地就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李太太听得冷笑一声:“ 你们长房的那几位,倒是好盘算。这么说,是为了保住你那个姐姐的婚事,所以对你这边就不上心了?,文怡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说:“ 不瞒表姑母,柳大哥我是见过的,也知道他家里的事,他虽是嫡系,但因为父母双亡,从小就养在柳姑父跟前,只是关系并不亲近。我猜想柳家对他的婚事安排,是打着不让他得妻族助力的主意。我这边是这样,如今说的那门亲事 也是这样。只是他家庚帖都送过来了,八字也合过,这会子才说要变卦,我是不能忍的!” 李太太挑了挑眉,道:?br / 生于望族第5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迹溃骸?这柳家也太可恶了!当初给你们说亲时就可恶,如今更可恶!”说罢略一沉吟:“ 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柳家眼下寻的亲事,是个武官的女儿吧?是前头元配留下来的,但现在父亲又要了继室,在家不大受待见?虽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但丧妻再娶前头元配又生了一个女儿的武官并不多,而能被那位柳尖人看中的,想必官职也不会太高。待我叫人打听去,若是认得的,自然要劝他们别应,若是不认得,就托相熟的人家捎话过去,怎么也得拦下了文怡听得一愣,待慢慢理解了李太太话里的意思后,她开始庆幸,选择向李家求助,似乎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接着又说了一会儿话,门外的媳妇子便来报:”小姐过来了。” 李太太忙道:“ 这是我大闺女春熙,比你大一岁,还有个小儿子叫冬瑞,快满十三周岁了,眼下在外头胡闹呢,怕要晚上才回来。你这几日就先跟春熙在一起玩儿吧,别想太多。” 文怡应着,便瞧见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咋一看上去有些清清冷冷的,肤色白誓如雪,眉眼细长,连唇色也仿佛比别人淡了几分。她上得前来,先向母亲请了安,接着便转向文怡:“ 我方才听说有客来,就是这位顾家表妹?表妹有礼了。”连声音都透着清冷。 文怡忙回了礼,口称“ 李家姐姐”,心里却在想,表姑母瞧着是个和气人,怎会生了个女儿,却是冰雪一般的性子呢?偏又取了个名字叫春熙,字里行间便透着暖。她开始担心这位表姐不好相处了。 众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文怡听李春熙说了几句,倒慢慢放下心来。李春熙性子清冷,声音也清冷,但话里话外,眉头眼间,却并无孤傲之色,大概只是性情如此,倒不是个难相处的。文怡试问了几句,发现她平时爱看些山川地理、兵法游记之类的杂学,琴棋书画之中,只好棋艺,其他的一概不喜。作为将门虎女,她还会骑射武艺,在北方时,就没少拉着弟弟出门游猎,因为李副统领公务繁忙,李冬瑞的骑术与箭法,甚至还是她这个姐姐亲自传授的。文怡不由得肃然起敬。 李春熙倒是不以为意:“ 准城倒还罢了,小时候,爹爹在北望城驻守了几年,把娘和我都带去了。那城里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岁小儿,无人不习武,若有敌军来犯,人人都能杀敌。我那时都有六岁了,也拎得动菜刀,甩得起鞭子,自然要学点本事。弟弟的武艺本是爹爹教的,只是爹爹有时忙得连饭都没空吃,又不能放着弟弟不管,我就只好代劳了。这事在北望城原是极寻常的。” 李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可不是么?你别瞧表姑母如今这个模样,那几年里也学过些拳脚功夫,骑马射箭也是会的,只是不如你姐姐强。” 文怡有些好奇地问:“ 在边城女子都是这样的么?将士家里的女眷全都要习武?” 李太太笑道:“能学会最好”实在没有天赋的”好歹也把身子骨练结实了,有力气,才能干活,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能在后方做饭砍柴洗衣,照顾伤兵,打打下手。不过这都是老皇历了,如今边疆承平多年”那里的百姓日子也过得轻松许多,北望城因为是边疆重镇,还有这个习俗,象淮城一带,早就不讲究这个了。” 文怡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实不相瞒,我虽然不会骑射,却是早就有心要学一学的,只是没有机会。昨儿我往东阳侯府做客,遇上沪国公府和几位将军府的小姐,她们约好了要在一处比射艺呢,把我也拉上了。 我便求她们先教我一教”她们虽应了,但我又不能天天上门求教去。如今听了李姐姐的话,倒象是久旱逢甘霜,不知姐姐可愿意收我这个学生?” 李春熙挑了挑眉:”你是真要学呢 还是只求懂些皮毛,好应付那些小姐们?若只是学点皮毛,这容易得很,我们家寻常一个丫头都能教你,若是真要学本事,就怕你吃不了那个苦头!” 文怡笑道:“.既要学,就没有只学虚架子的道理,自然是要学真本事了。姐姐莫当我是那娇滴滴吃不了苦的千金卜姐”我虽比不得你县子倒也还壮实。” 李太太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臂”乐呵呵地道:”咦?外头还真瞧不出来,果然不是软绵绵的,你难不成还学过武?” “武艺倒是没学过。”文怡答道,”只是家里只有我与祖母,几个月前才添了一个小弟弟家里的几个庄子”祖母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查看,每到农忙时节,都是我前去巡视的。我从小儿就满山遍野乱走,腿脚力气可不弱。况且我认得一位老大夫,教了我祖母一套养生的拳法,因我祖母初时半信半疑 又嫌不好看,便不肯练,是我先学会了”再拉着祖母一道练习。因此我比家里其他姐妹们都要有力气。 李太太叹道:”这倒真是难得了。你们这样名门望族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一步路都不肯走的?不过你也是不得已才如此,实在难为你了。”又为卢老夫人的遭遇叹息一番。 李春熙却没想这么多,只是上上下下打量文怡一番仰起了头:“既如此,就试一试好了,只是你心里可得想好了,我教人是极严的!” 文怡正色道:“.这是自然,严师才能出高徒。”,李春熙一挑眉,什么话也没说。待这边茶喝完了,李太太要遣人去办事她便带着文怡去了后院。原来这第二进的院子是李太太夫妻的起居之所,李冬瑞也住在东厢房 后院却是李春熙的住处。一排五间房舍,俱是青瓦白墙”十分齐整院中摆放着两个箭靶,靠墙还有兵器架 正是李家姐弟平日练武之所。 李春熙还觉得不足:”京城的宅子狭小,不能象在淮城那样,在家里设一个练武场。我如今连骑马都要到城外去,委实麻烦!”,文怡眨了眨眼,心中赞叹,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李春熙果然是个严师,因为知道文怡并无基础,便让她先学习拉弓三百下,要在午饭前拉完。 文怡虽然比一般闺阁女子有力气,但毕竟从未学过武,咋然练得这样猛,也十分吃不消,看得李春熙眉头紧皱,最后还是李太太来劝,她方才松了口,允许文怡在今天之内完成这个数目,但从明天开始”每日都要做这么多练习,等到十日后”再上靶子。 文怡练得手都痛得快举不起来了”赵嬷姓冬英等人心疼不已,忙劝她不要再学,横竖那些千金小姐们都答安教她了,何必非要向李小姐求教呢?赵嬷嬷还暗地里抱怨说:“.这李家的表小姐,瞧着斯斯文文的一个女孩儿,做事怎的如此没有分寸?!” “嬷嬷可不能这么说。”文怡忙道,“.她早警告过我的,是我执意要学。既然已经许下诺言”就得坚持到底”李姐姐是为了我好,才会从严教导的!,” “可是......” “.嬷嬷别再说了。”文怡打断了她的话”1李姐姐也是好意,你可不能怪她。若实在心疼我”就想法子向李家的仆妇们打听打听,可有管用的跌打药物?他们家全是会武的,想必有这个。”,赵嬷嬷勉强应了声,便听到外头传来李春熙清冷的声音:”你倒是个识好歹的!”,帘子一掀,后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蓝色的瓷瓶:“这是我家自配的药酒”你今晚睡前擦了”明日就知道好处了!”说罢将瓶子往桌上一放,扫了赵嬷嬷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赵嬷嬷气得直翻白眼,文怡好笑地安抚下她,拿起瓶子打开一闻,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她立时便闻出了好几种消肿去乏滋养骨骼的药材,想到方才李春熙的言语,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估计会连着几天上不了网,先打声招呼,若是过了八点不见更新”那就是没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公府邀约 吃午饭的时候,文怡捧着饭碗,手都在发颤,只是勉强忍着。李太太责怪地瞪了女儿一眼,才心疼地对文怡道:“你从前哪里吃过这个苦头?还是慢慢来吧,今儿暂且练这么多就够了。” 文怡本要坚持的,却看到李太太斥责女儿:“你这是倔性子犯了,非要把人折腾一番,叫她自个认输了,心里才痛快难道你自个儿初学时,也是一上来就拉弓三百下?你妹妹才多大年纪?若是练得伤了,便是一辈子的事,你倒也忍心?”说罢回头对文怡斩钉截铁地道:“就照我说的,今儿就算了,从明日起,每日只拉弓一百下,一下也不许多练七姑姑对我娘家恩重如山,若是你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有脸去见她老人家?” 文怡偷偷看了李春熙一眼,见她满脸不在乎的神色,倒不象是反对,便顺着李太太的口风应了下来。待吃过饭,李太太特地把文怡叫进了自己的房间,拉上炕去,又在炕下多拢了几个火盆,然后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文怡瞧着与李春熙给自己那瓶是一样的,便道:“李姐姐也给了我一瓶这个。” 李太太笑了笑:“她倒还知道轻重。”说罢便亲自动手,替文怡去了外裳,只留贴身小衣,再往手心里倒了些药水,啪的一声拍上文怡的肩背,大力揉搓起来,还叫她:“忍住,这药需得大力揉开,才能见效快。” 文怡只觉得肩背处仿佛被千百根针刺过似的,火辣辣地痛,一阵痛完再接一阵,又带着酥麻,既是叫人难以忍受的痛楚。她咬紧牙关死死忍住不叫出声来,却禁不住眼泪溢出了眼眶,不一会儿,已是满头大汗,泪水汗水交织在一处,都分不清是哪一样了。 李太太揉了足有两刻钟,方才放开手,替文怡重新穿好衣裳,命人捧了巾盆过来,让她梳洗了,然后端上一碗热热的姜汤命文怡喝下,瞧着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方才道:“很难受么?以后你每日练完后都要这样上一回药,不然有得你受的你年纪小不懂事,生于望族毒药手打只道练得苦便能学好本事,却不知道你这年纪,骨头还没长结实呢,若真练得过了,日后一辈子都得受罪你姐姐是因为进京后遇上的官家小姐多了,有不少都扬言要学骑射功夫,其实都各有盘算,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便是打着亲近哪家公子哥儿的主意,只练了不到半日,便全都嫌辛苦放弃了。你姐姐本来还真心想教,到后来就灰了心,私下气得不行,与她们都疏远了。今儿见你要学,只当你也是那样的,便有心要教训你。其实她见你学得这样认真,又愿意坚持下来,心里早就后悔了,只是脸上下不来,你别怪她。” 文怡自然是不怪的,但心里却在暗暗思量:这李家表姐看外表还真瞧不出是这样的性子,自己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她轻轻动了动肩膀,倒觉得没原先那么难受了,骨头里透着暖意,大大舒缓了身上的疲倦。看来这瓶还真是好药呢。她忽然想起了柳东行,他是常练武的,不知是不是也有这般疲累的时候?这药对他想必也有好处吧?只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李太太知道她是为了柳东行求药,心里不知会怎么想呢 犹豫过后,她决定过些天再说。 下午的练习取消了,李春熙独自站在院里练习箭术,文怡站在边上看着,越看越佩服。这样好的箭法,绝非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李春熙必是下了苦功,也难怪她看不惯那些轻易放弃的千金。 李春熙射完第三百支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回过头来,见文怡站在那里,满脸赞叹之色,她便撇开头,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冷淡地问:“你是不是要学?” 文怡忙道:“是,要拉弓么?我会自己斟酌的,不会勉强,也不会跟表姑母说。”她伸了伸自己的手臂,觉得应该可以练个几十下。只要缓一些,也不会太累。 “用不着。你过来”李春熙命丫头拿了一把红色的弓来,上头雕着花,颇为精致,“这是别人送我的,不顶用的玩意儿,你用着倒合适。” 文怡接过弓,试着拉了拉,果然十分轻巧,不用费什么劲,正打量间,李春熙却已伸手过来,手把手教她瞄准的动作:“你手放这里,不是,手指要这样才对稳住了——”抽起一支箭搭上,站在她身后,一边纠正着她的动作,一边示意她瞄准其中一个箭靶,“让你的心和箭与靶心对齐,挺直腰,摒气——放” 箭咻地射了出去,正中红心边际。文怡只觉得一个隐隐的念头在脑海中浮起,李春熙已是递过了另一支箭:“再来”文怡便照着方才她教的动作,回想着那种感觉,再放了一箭。这支比先前那支略偏了一些,但文怡仍旧喜出望外。她好象抓住那种感觉了。 她接着射了二三十箭,最后的几支虽然落到了七八环外,却幸运地没脱靶,连李春熙也冷冰冰地说了句:“看来你还不至于一点天份也无。” 李太太得了消息赶过来,见状便上前笑着劝道:“叫你们别再玩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快停了吧,我叫人做了点心,咱们娘仨到屋里说话去”不容分说就一手拉起一个,拽着走了。 文怡与李春熙各自回房换了衣裳,才到了正屋。李太太坐在大炕上向她们招手:“快来呀炕上暖和”两女过去坐了,李太太又命人上茶点。 茶是北方人常喝的炒茶,里头有炒香的花生松仁芝麻,略带了点甜味,吃下去非常的香。点心也是常见的家常小点,夹杂着几样文怡不认得的北方吃食,虽没有侍郎府的精致,文怡心里却很受用。她端了茶碗,敬上李春熙:“李姐姐,小妹多谢你方才的教导了。” 李春熙瞥了她一眼,生于望族毒药手打举了举茶碗,算是受了礼,又把面前的一个点心碟子往她面前推:“给你。”文怡一愣,李太太已笑着戳了女儿的额头:“既要赔不是,好歹要照礼数来,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春熙微微红了脸,撇开头冷淡地道:“娘误会了,女儿不是那个意思。”文怡低头忍下笑意,嘴角微翘,默默吃茶。 三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文怡说起自己在平阳与祖母生活的情形,还有这些年来的经历,听得李太太长吁短叹:“我早该去看望七姑母的”又道:“你听说的那个象是赵嬷嬷夫家侄儿的人,我兴许认得。我们老爷下属的一个千户,多年前在京城收过两房家人,其中一房就是我们卢家的旧仆,说是七姑母的兄弟离京回乡守制时卖掉的。那位千户前些年调到南海去了,回京不过几个月,从南海回京,经过平阳一带也不出奇,时间又对得上,兴许就是在他家” 文怡闻言大喜,忙问了那个千户家的地址,李太太道:“你们自个儿上门去,倒不方便,还是我先给他家太太送信说明原委吧。”文怡忙谢过了,又叫冬葵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嬷嬷。冬葵满面笑容地去了。 李春熙瞥了文怡几眼:“你对你家这位嬷嬷,倒是上心得很。” 文怡笑道:“嬷嬷侍候了我们家三代人,既是先父的奶娘,又从小看着我长大,我把她当作是正经亲人一般呢她能找回亲人,我心里也替她高兴。”说罢亲手执壶,为李太太添茶:“多谢表姑母了” 李春熙见状瞥了她一眼:“你倒还真是个好人。”又推了一碟子点心去文怡面前。文怡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拿起一个饼吃了,便将那碟子推回她面前。李春熙冷冷淡淡地捻起一个饼咬着。李太太瞧着好笑,忙清了清嗓子,大声问丫头:“少爷还未回来么?” 李冬瑞直到晚饭前才回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但长相却与母姐并不相似,眼睛虽也是细长的,却略带了三角,还长了一双八字眉,形容他相貌平平,还算是往好里说了,若是不认得的人,见到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觉得他不是好人文怡心里迅速闪过一丝念头:这个李表弟该不会是肖父吧?她忍不住看了李太太一眼。 李冬瑞长相虽差了些,却是个热情的性子,跟文怡见过礼,几句话间就把她当成是自家姐姐般,亲亲热热的,知道文怡在跟李春熙学射艺,便立时蹦起来道:“顾姐姐这样娇弱,那些男人用的弓箭肯定是不合适的,我知道一家作坊做的好千金弓,我替姐姐订两把去” 千金弓,其实就是女孩儿用的弓箭,时下京城官宦富贵人家的女孩儿,但凡会点骑射的,大都会备下几把,无一不是做工精致,装饰华美。有人甚至说,这些千金小姐们订做弓箭等物,不是为了射箭,而是为了比较谁的弓更精美的。文怡下午已经领教过一把了,便笑着说不用。生于望族毒药手打李冬瑞好说歹说,非要替她订做,弄得文怡有些招教不住,最后还是李春熙冷冷地瞥了弟弟一眼:“她的弓我自会预备妥当,怎么?你觉得我办事不妥当?” 李冬瑞立时缩了脖子,乖巧得仿佛一只小羊羔:“没……姐姐办事最稳妥不过了……” 李春熙冷笑一声,低头啜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最近常跟那些官家子弟一起玩耍,有人没钱买马,你还大包大揽的?我竟不知你几时这样大方起来” 李冬瑞再度从小羊羔变成了刚出生的小猫咪,缩着脑袋小声说话:“那个小兄弟人很老实,因为没了父母,只能随叔叔婶婶一处过活,家里万事做不得主,又总叫叔伯兄弟欺负。那日我见那么多人一块儿出城玩,独他一个没马,别人还笑话他,因此我才送了他一匹……只是很寻常很寻常的马……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银子……” 李春熙冷哼:“不过是酒肉朋友,他肯收你的礼,就不见得真老实再说,你明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性情,还跟他们玩,倒也好意思?不许再跟他们在一处鬼混” 李冬瑞睁大了眼,但很快就在姐姐的睨视下缩了回去,乖乖应了是。 文怡偷偷看了李太太一眼,见她只是笑ii地嗑着瓜籽儿,并未干涉女儿教弟,深以为罕。 不过没想到李家这个小表弟,虽生就一副坏人脸,却是个热心肠呢。文怡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以貌取人了。 正说笑间,外间有人来报:“太太,小姐,少爷,顾小姐,顾侍郎的夫人遣了一位妈妈来,说是有人给顾小姐下了帖子,特来转送的。” 文怡一听,便猜想是那几位将门千金的帖子到了,看向李太太,后者已命人请了来人进来。 来的是蒋氏身边的古婆子。文怡知道她是蒋氏的亲信,没想到她会接下一个送信的差事,不由得有些吃惊。 古婆子先向李太太母子三人见了礼,又转达了蒋氏的问候,说:“我们太太常说,从前不知道两家是亲戚,来往少了,委实失礼。从今以后,大家都在京城,还当多亲近亲近。因此太太特地命小的带了几样平阳特产来,都是刚从老家捎来的,请李太太尝个鲜。” 李太太微笑着应了,态度淡淡地,仿佛压根儿就没把侍郎夫人的亲信放在眼里。 古婆子见状讪讪地,只能硬着头皮对文怡道:“太太说,九小姐既遇上了失散多年的亲戚,就多住几日吧,只是别太麻烦人家。还有,今日沪国公府送了帖子来,是公府的两位小姐请九小姐去赴茶会,听说要在茶会上比较射艺,各家小姐凡是受邀的,都可带一两位同伴前去凑趣。太太说,九小姐又不会射艺,还当请一位懂行的姐妹同行才好,免得到时失了脸面。”说罢将帖子奉上,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不动声色地接过帖子,打开看了,果然如古婆子所说,阮孟馨做东,请当日在东阳侯府聚会时合得来的几位小姐前去玩耍,按照约定的那样,大家比较射艺,各人都可带同伴参加,至于这个同伴,身份并不受限制,而阮孟馨在帖子里就说,是“志趣相投”的才好。 她瞥了古婆子一眼,心中冷笑一声。顾家几个小姐,包括蒋瑶在内,真正对射箭技艺有所涉猎的,只有文慧一个。若要寻姐妹同行,除了文慧,她还能找谁?大伯母又想为女儿图谋什么呢? 可惜,这是她自从走出侍郎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的机会,怎会让她们如愿?长房一日不妥协,就休想她再让她们称心如意 于是她便转向李春熙,笑道:“李姐姐,阮家两位小姐做东,请的大都是姐姐这般,武将人家出身的小姐,虽是玩笑,却也是真要比拼射艺呢你愿不愿意随我走一遭,替我壮壮胆?” 李春熙一愣,冷淡的面容上已露出了几分意动。而古婆子的脸上,则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惊愕之色。 (快要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乘兴而归 夜间,房里已点上了灯火。文怡缓缓翻看着李春熙借给她的一本淮城方志,忽然抬头看了秀竹一眼。 自从吃完晚饭回来,秀竹已经这般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回了。 文怡装作不知,只问:“赵嬷嬷已经回来了么?冬葵呢?” 秀竹忙道:“是,嬷嬷方才回屋了,说是已经睡下,但奴婢才经过她屋子外头,还听到她与何嫂子在说话,想是高兴得恨了,还睡不着呢!冬葵在外头给小姐整理明日要穿的衣裳。” 文怡点了点头:“嬷嬷会觉得高兴也是常理,只是明儿表姑母就要遣人去寻那位千户太太了,嬷嬷少不得要跟着走一遭,万一到时候精神不济可不好。你去劝一句,若是她已经睡下了,就算了吧。” 秀竹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还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回转来,道:“嬷嬷睡下了。”便站在那里,一脸纠结。 文怡却只管看书,过了一会儿,冬葵进来禀报:“才听见李家的婆子们说,他家统领大人回来了,已经回了院子。李太太那里叫人来传话,说明儿早上再请小姐过去相见,今晚小姐就不必劳动了。” 文怡点点头,如今已是夜深,虽是亲戚,又是长辈,见面也多有不便。不过这位表姑父这么晚才回家,看来公务也繁忙得紧呢。 冬葵回头见秀竹傻愣在那里,便问:“你不做活,呆在这里做什么呢?”秀竹期期艾艾地,却只是时不时偷看文怡,捻着衣角不说话。 文恰叹了口气,放下书本:“有话就说吧。”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秀竹立时便道:“小姐,今儿古嬷嬷过来给您送来沪国公府的帖子,又捎了大太太的那番话,是想让您邀六小姐同去的吧?您若实在不喜欢,不依她们也就罢了,当着古嬷嬷的面请了李小姐,大太太会不会生气?您在京城虽认得两家亲戚,但侍郎府那头毕竟是本家,您搬出来倒也罢了,若是惹得她们动了恕……”她迟疑着,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文怡当初选中秀竹随行,就是看中她原是长房的家生子,虽然已经过户到六房,但在长房的亲朋人脉仍在,可以帮着打听消息。但事情总有两面,秀竹能帮她打听长房的消息,遇到与长房相关的事时,却也难免有些偏向长房。 然而文怡却不以为意,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还觉得这是件好事,若没人把她的消息传回侍郎府,她又如何能叫那些长辈们让步? 于是她便笑道:“六姐姐先前已经惹恼了大伯祖母,大伯祖母不过是看在骨肉情份上,让她在家里养病罢了,绝不会让她出门做客的。大伯母最是疼女儿,这回想必也是为了让六姐姐散散心,才让古嬷嬷开这个口。但我若真的照做了,大伯祖母那边就该恼我了。大伯祖母是大伯母的婆婆,我该先敬哪一个,你难道分不清?横竖是没用的,我何必还要费那个功夫?倒不如直接请李家姐姐同行。再说了,便是六姐姐真能出门,她向来是不喜沪国公府那两位小姐的,我何苦去惹她不痛快?” 秀竹讪讪地缩了头,冬葵便冷笑道:“你这小蹄子,怪不得今日进了李府后,便一直不痛快,原来是惦记着侍郎府的富贵呢!既如此,你就早些滚回去,小姐这里用不着你伺候!” 秀竹自知理亏,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听了冬葵的话,又生出几分不服气来:“我不过是白提醒小姐一句,小姐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最好,若觉得我不过说了句废话,嫌我多嘴,那也是小姐的意思,用不着姐姐在这里夹枪带棒的!我又不是姐姐的丫头!”说罢一摔帘子出去了,把冬葵气了个倒仰。 文恬见冬葵要追出去骂人,便笑着安抚她道:“没事,她有这个心思倒是好事呢。” 冬葵大奇:“小姐这是何意?李家与侍郎府不同,规矩没那么严,我们在内宅做丫头的,只要跟这家里的人说一声,甚至可以从后门出去买些针头线脚呢!若是秀竹生了异心,寻个机会向侍郎府极信,把小姐的事传回去,那可怎么得了?!” 文怡只是笑笑:“她又没做什么,你着什么急?”心里却道,她还巴不得秀竹这么做呢!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文恰梳洗过后,便去正院拜见了李太太与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姑父。 李副统领大人年的四十多岁,看起来比妻子的年纪大许多,身材十分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眼睛却是细长细长的,看上去英武之余,又略带了几分精明。文怡有些意外李冬瑞居然也不肖父,不过细看之后,发现这父子俩的下巴长得一模一样,鼻子嘴巴也有几分相像。 李大人是个直爽性子,见了文怡乐呵呵地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你姑母自从跟我进了京,就离了娘家人,平日里一个来往的亲戚都没有,除了偶尔有几个太太请她去做客,一天到晚的闲在家里闷死人了。你与她说说笑笑的,让她舒心些吧。” 文怡应了,李太太却嗔怪地瞥了丈大一眼:“虽是晚辈,也没有对客人说这种话的理儿,也不怕人笑话!”李大人呵呵笑了几声,听得儿子在旁道:“孩儿也能给娘解闷的!”便把脸一板,瞪着儿子道:“你少惹事,别让你娘生气,就是我们家的造化了。再胡闹,我生撕了你!”李冬瑞缩了脑袋,双眼不由得望向姐姐,李春熙便不动声色地道:“爹,快吃早饭吧,您该上差了。”李大人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忙匆匆塞了几个大馒头下去,灌了大半杯热茶,便起身走人。李太太忙忙随他起身,一路替他整理身上的盔甲佩剑,嘴里嘱咐了好些话,然后一直送他出了大门,方才回转。 文怡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酸的。她记得小时候,父亲要出门,母亲也是这般唠叨个不停,又替他整理衣棠和随身携带的书本物件,只是那都已是过往云烟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李太太问起她与李春熙要去沪国公府做客,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方才回过神来。 茶会是在午后,文怡与李春熙在李家早早吃过午饭,便带着预备好的东西,出门上了马车。 两人到了沪国公府,宾客已经来了几人,文怡放眼望去,发现大都是认得的,除了几个生面孔,大概是被人带来的以外,龙家的小姐与查家的小姐都在,杜渊如却不见踪影,问了阮孟萱,后者却道:“这些日芓宫里派了人去教她宫礼,她都里得闲?昨儿送了帖子去,她回信时还抱怨了整整一张纸呢!我与大姐姐已经跟她说好了,明儿就去瞧她,把今日的趣事都告诉她去。” 文怡这才罢了,又给阮孟萱等人了引介李春熙。那日罗四太太请客,李太太也是去了的,因此阮家姐妹对李春熙是早有耳闻,只是此前并无交往,听说她与文怡还是亲威,便都笑说:“这倒是巧了,上回茶会时怎的就没把她请来?”又拉着李春熙说话。 李春熙不大擅长交际,性情又稍嫌冷淡,若不是冲着今日做东的是在军中久负盛名的沪国公家的小姐,又是文恰亲口相邀,她是不会到这种场合来的。但与众人相处久了,她倒放松了许多。这些女孩子们,果然如文怡所说,大都是出自武将门第,性子直爽,又都习过武艺,与往日见过的那些娇滴滴的大家千金大不相同,她与她们相处了一会儿,便觉得如鱼得水了。 龙灵与李春熙相处得最好,听说她在家便爱习武,每日都要射上五百箭的,十八般兵器都会用,顿时大喜:“我在家也爱捣鼓这个,只是兄弟们总拦着我,说怕伤了皮肉留疤痕,叫来陪我练武的丫头们,又一个个手软脚软,十分不得劲儿。你既然也会这个,不如与我对练一番?!” 李春熙立时便意动了,阮孟馨便笑道:“你们爱玩,回头再放你们玩去,今儿的正事还没办呢,不许脱滑!”众人都齐声附和。 所谓的正事,其实就是射箭比赛。沪国公府里有个小牧场,早已设好了一排五个箭靶,一应弓箭用具都齐备了。李春熙扫了一眼,发现一大半是正经的弓,不过大都只有半石,只有一把是一石的弓,其他的千金弓装饰也不算十分华丽,看起来还算那么回事,神情便缓和下来。 阮孟馨是主家,头一个下场,她随手选了那把一石的弓,吸了一口气,便拉开了,箭飞一般地射出去,正中红心,开了个好头,赢得众人一阵夸赞。 接下来阮孟萱、龙灵等人也不甘示弱,先后上了场,后者成绩略好些,与阮孟馨不相上下,阮孟萱略差了几分,却也算难得了,笑了笑便让开了路,让其他人上前玩。 文怡只学了两天射艺,力气也不大,不过是凑趣拣了把千金弓来,勉强射了一箭,不曾脱靶。众人皆知她底细,也不曾笑话,反而夸她学得快。她便笑说:“这都是师傅教得好呢!”有心将李春熙推上前去。 李春熙不知她的用意,也没多想,落落大方地上前拿起那把一石的弓,便射了一箭,同样正中红心,因她的动作显得更轻巧些,众人一瞧就知道她还有余力,都赞叹不已。龙灵立时上前拉着她,要跟她再比过 如此嬉闹了大半个时辰,每人都射过几箭了,最后清点,发现是李春熙射艺最好,阮孟馨、龙灵次之,阮孟萱与另两位小姐再次,文怡名次虽然居后,却出人意料地不曾垫底——查玥有一箭脱靶,因此成了大输家。 众人都笑着起哄,查玥也觉得脸上无光,虽然她早已输惯了,但今日来了这么多新朋友,还有个新手文怡在,她居然还是垫底,脸上怎会不热得慌?只能又羞又愧地答应了下次做东,像开始缠着李春熙不放,要对方教自己箭术。李春熙招架不住,只得勉强答应了她上门来跟着文怡一起学。 一帮女孩儿玩了半日,都觉得十分尽兴。沪国公府的大夫人与二夫人早已备下了茶点,命丫头来请她们过去用茶,她们便说说笑笑地换了衣裳,回到屋里拜见去了。 两位夫人听着她们说起今日的聚会,都觉得十分开心。阮二夫人是认得文怡的,知道她今日带来的这位小姐夺了魁首,便特地招了她与李春熙近前说话,得知李春熙是半年前才新上任的虎偾卫副统领的长女,眼中闪过一丝异状,但随即便笑道:“听说李大人在北疆时便以勇武过人而闻名,想不到一双儿女也本领非常。我那日在罗家还见过你娘,你娘也是的,有这么一个好女儿,怎么也不带出去与我们见见?” 李春熙淡淡地笑着低下了头,并不热络。她在巴结长辈这种事情上向来不擅长。 文怡便笑着替她说道:“李家姐姐素来爱清静,不喜欢出门做客,今日还是我好说歹说,才请动了她。不过李姐姐的本事确实极好,李家弟弟的武艺还是她亲手教的呢!” 众人都赞叹不已,阮大夫人忙将李春熙招过去细瞧,又问了几句话,夸了好半天,也在可惜不曾早点见面。 旁边的龙灵则插嘴道:“我明自了,想来李家妹妹与我一样,也不爱应酬太太奶奶们吧?如今能象大夫人与二夫人这般和气又亲切的长辈真是少见了,出门遇上了哪家的诰命,不是夸哪家女儿长得好,便是赞谁的侄女儿、外甥女儿针线活漂亮,什么贤良淑德,什么德妇容工,敢情都是做媒去的!久而久之,连我娘都不耐烦跟她们打交道了,若人人都像府上这般让人舒心的,我包管天天都愿意串门子去!” 众人听得大笑,阮大夫人抿嘴道:“既如此,龙小姐不如索性就到我们家里来吧?成了我们家的人,自然就一辈子都能舒心了?” 龙灵面色大红,跺脚道:“大夫人又拿我说笑了!”阮孟萱却故作不解:“啧?伯母怎会是在说笑呢?难不成你不愿意?哎呀,那有人可就要伤心了!”龙灵面色更红,羞得要躲开去,众人笑成一团,忙将她劝了回来。文怡这时才从旁人那里听说,沪国公府正与龙家议亲,要为次子求娶龙灵,婚事虽还不曾明白定下,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等几位皇子、王世子的婚事定下,便要换庚帖了。 原来这皇家的婚事,拦的不仅仅是她与柳东行的姻缘。 将近傍晚时分,众人各自告辞回家了。 文怡留意到,阮家两位夫人特意与李春熙说了好半天的话,不但嘱咐她常来玩,还让她帮忙捎了几件礼物给李太太,让李太太用时常到府里来坐坐。李春熙没想那么多,只是顺口应着,文怡却不由得多心,沪国公府这是看上李家了?只是不知道阮家还有几个儿子不曾婚配?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沪国公府是否看上了李春熙不可而知,几日后,朝廷却下了一道命令,李春熙之父调任金吾卫大统领。这是一个悬空已久的职位。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调令下达后 李大人的升迁非常突然,不但李家人觉得意外,连文怡也大为惊讶。 从虎贲卫副统领到金吾卫统领,表面上来看,不过是升了半级,但意义却全然不同。虽然两卫的职责同样是宿卫宫城,但前者守的是皇城外围,后者守的却是宫禁,相比而言,自然是金吾卫统领的职位更加要紧,非皇帝亲信将领不可能领受。据说前任统领去年就被撤了职,然后一直没调人来补上,金吾卫的事务都是两个副统领分管的。这么要紧的位子,宁可空着都没调人来补上,可见其有多重要、多敏感。怎的朝廷会忽然下了命令,让这个差事落到李大人头上了呢? 李大人原是行伍出身,在北疆从小兵做起,年轻时经过好几场大战,杀敌无数,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一步一步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了三品将军的位置,因缘巧合之下,蒙皇帝青眼,才被调入京城做了禁卫军副统领,这已经是极少见的机缘了,居然还能更进一步,成为宿卫宫禁的大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古怪,更何况,他进京成为虎贲卫副统领,也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他本没什么背景靠山,连世家出身的妻子也是早就与家族断了联系的,家境并非大富,进京时间又委实太短,加上平时交游并不广阔,可以说是一心扑在公务上,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几个同僚和下属,便没结交什么人了,家里的妻儿也都是不爱出门的,妻子除了几个熟悉的人家,便少与外人来往,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尚幼,喜在外结交朋友,也认得几个官宦武将人家的子弟,但那都是半大孩子,且又不懂事,断不可能对朝廷大事有什么影响。这位李大人,在禁军十二卫的一众统领副统领中压根儿就不出挑,上任后又没立什么大功劳,为何朝廷偏偏看中了他呢? 李太太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十分担忧 生于望族第5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骤然得高位,对她没有靠山背景的丈夫而言绝不是好事,说不定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子,但她丈夫却只说不妨事,他只需听从皇命行事就好,便如往常一般出门上差去了,然而她又如何能放心?与丈夫相比,她出身大家,父母又曾遭逢大变,因此想得更多些,连儿女在跟前说笑,都不能让她展颜,终日忧心仲仲。 文怡见状便安慰她道:“既是皇命,圣上自有道理,表姑母何必想得太多呢?” 李太太叹道:“你们小孩子家不懂事,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风险?前任金吾卫统领被撤职,听说是因为被卷入了皇子争权的风波之中,还跟郑王有些关系。这还只是风传呢,也没听说有什么明证,圣上说撤职就撤职了,转眼便下了大牢,至今还没个下文,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据说他是圣上登基前就得用的亲信,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老爷不过是刚从北疆调回来,在京里半点根基也无,若是有个好歹,叫我们一家子怎么办?!” 文怡并不这么想:“我先前并不知道前任统领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被撤下来的,如今一听表姑母的话,倒有几分明白了。说不定圣上就是看中了表姑父背景简单,不朋不党,在京城根基不深呢?因为与众多高官权贵都没什么交情,才有可能不受制肘,专心王事。表姑母细想,这金吾卫统领是守卫宫禁的要职,关系到圣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若是寻一个与众多权贵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将领充任,万一此人与什么图谋不轨的人扯上了关联,那该如何是好?便是他对圣上忠心耿耿,圣上也难免多心。因此,倒不如找表姑父这样的,跟谁都没有往来,跟谁都不熟悉的,还能放心些。且表姑父在北疆多年,勇于杀敌,忠心自然不容置疑。这是圣上圣明之处。” 李太太恍然,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待丈夫晚间下了差回来,与他一说,李大人倒有几分讶异了:“这个顾丫头倒还聪明,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些。” 李太太急了:“这么说文怡的话是对的?!” 李大人不置可否,只是道:“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别管了,沪国公府那头,也别上门去,春姐儿去倒是不妨。总之,往日如何行事的,你依旧如何行事,不必有所改变。” 李太太听出几分不对了:“莫非……是沪国公府荐的你?”她简直不敢相信,“可我们不过是叫孩子上公府陪小姐们玩耍了一回而已!” 李大人笑了笑:“当然不是为了这个。罢了,说给你听也不要紧,你别告诉人就是了。”这才将上头透露的一点内幕告知妻子。 原来金吾卫统领一职,自从去年留空后,便一直没寻到合适的继任人选。军方与兵部分别荐了好几拨人上去,皇帝不知为何都没有准,后来沪国公入了京,闲谈时问起,皇帝才露了口风,居然是因为忌惮各方荐上来的人不够“单纯”,他担心会让心思不纯之人有机会将手伸到内宫里来,威胁到他的安危,才一直没有决定人选。最后,他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沪国公,让沪国公推荐一个合适可靠的人来。 这就叫沪国公犯了难。他在军中虽然威名赫赫,但毕竟离开多年了,在现在的军将之中,寻一个武艺、资历都合乎要求,又与一众皇子藩王及各方权贵都没有牵连的人,谈何容易?他烦了许久,最后还是在妻女谈论起几个女孩儿的小聚会时,才发现了一个被忽视已久的人选,那就是李春熙的父亲。 背景简单,与所有皇子、藩王、权贵都没有联系。北疆边将出身,勇武过人,忠心可靠,又不爱钻营,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最要紧的是,他能被调入京畿,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虽然皇帝一时把他忘了,但调令一下,他必然会对皇帝更加感激。 李大人笑道:“这些话有的是别人告诉我的,有的是我自己猜度的,今夜出自我口,入你之耳,便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你只管安心在家,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必担心别的。就算将来有什么好歹,我毕竟是圣上亲自提拔的人,断不会轻易吃了亏去。” 李太太双眼微微一睁,但很快就镇静下来:“沪国公府那头……真不要紧么?”她问的是丈夫让自己别上公府大门的事。 “不要紧。” 李大人嘻嘻一笑,“国公夫人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国公爷却是知道轻重的。我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从今往后,便不该与这些权贵私下来往了。就算别人说我不懂知恩图报,你也当作没听到就好。国公爷荐我,是出于公心,我也只需牢记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乃是圣上,便足够了。” 李太太心领神会,只是忍不住多问:“那春姐儿那边……还是别让她再与那些小姐们一块儿玩了吧?” 李大人笑了:“那倒不必,先前女儿还跟人家小姐一块儿玩呢,如今让她避嫌,岂不是惹人多心?就象我先前说的,往日如何行事的,你们还照旧行事,不要有所变化才好。春姐儿的性子素来孤僻,能结识几个相处得来的朋友,也能过得开心些。只是要记得约束冬哥儿别叫他跟那些纨绔子弟鬼混不学好,耽误了功课就行。”顿了顿,“你那个表侄女,倒是难得的聪慧孩子,才多大年纪,就想得这么通透。叫孩子们多与她相处,若能学到点玲珑心思,我们做父母的,也能放心些。” 李太太一一应下了,此后果真镇定下来,在家如常行事,对一双儿女也不曾透露什么口风,平日里来往的人家,既没疏远也没亲近,该有的礼数半点不缺,并不因为自家丈夫升了官而有所怠慢,而沪国公府那边,也只让小女儿们结交玩耍,除此之外,便是在大节下送一份礼去。外人看来,不过是面上情,并不见两家有私谊。沪国公府那头,大概也是心里有数,早把请她常上门做客的前言忘了个精光,就这样淡淡地相处着。 李大人的大统领之职很快就坐稳了,不但圣上颇为赞赏,连属下的刺头们也统统被收服了,两个副统领也都甘心为他效命,原本有些凌乱的金吾卫军务,不过几日就整顿安好。李大人为此还得了圣上的赏赐,朝中大臣们也看出了圣意,熄了针对他的心思。 李太太见状心中更加安稳,带着一双儿女与文怡在家里闲谈时,故意试探过几回,发现文怡心智比同龄的女孩儿都要强些,性情也更稳重,相比之下,自家女儿虽然不是活络的性子,处理事务也很冷静沉着,却总是少了几分周全,心里便不由得暗暗称奇。七姑母少时便是聪慧又良善的性子,怪不得能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孙女儿来呢。 李太太对文怡更亲近了几分,又常在私下嘱咐女儿,多与文怡相处,哪怕是学点与人相处的手段,也是好的。京城与淮城和北疆不同,无论人事物都要复杂许多,女儿春熙性子清冷,又不谙人情世故,若是遇上心思不正的人,难免要吃亏的。若女儿能学到文怡几分谨慎,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少操些心。 文怡只觉得李太太对自己比先前更亲热了些,却也没多想,只道是相处得久了,感情自然会变得深厚。她大部分心思都用在留意秀竹的举动上了。 虽然李大人的升迁出乎她的意料,但无疑能更好地助她达到目的,比她原本设想的更好。就在朝廷的旨意下达后的第二天早上,秀竹便被人叫了出去,据说是有“亲戚”来寻她,就在后门等着。秀竹去了一遭回来后,脸色就一直阴晴不定,整天板着个脸,连针线都不耐烦做了。 第三日早上,又有“亲戚”来寻她。秀竹黑着脸,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回来后,却是一脸惊恐的模样,看着文怡,欲言又止。 文怡没法当作没看见,只好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秀竹咬咬唇,眼圈忽地一红,跪下道:“小姐,奴婢的舅母来寻奴婢,说是……说是大老太太发了火,要把小姐接回去呢!” 文怡心中冷笑,漫不经心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听途说而已,侍郎府若要派人来,我怎会不知道?” 秀竹哽咽道:“老太太怕小姐不肯答应,就叫舅母来寻奴婢,让奴婢试探小姐的口风……小姐,奴婢一家子虽然已是六房的人,可……还有好些亲戚长辈还在长房当差……” 文怡微微一笑:“这话就更没道理了,当日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分明都答应了我在这里多住几日的,这才几日功夫?便是要派人来接我,也没有发火的道理,更别说会因此发作你的亲戚了。别是你舅母听风就是雨,误会了主人家的意思吧?行了,你若不安心,回侍郎府走一遭算了,去看看你那些亲戚们,看是不是一场误会?” 秀竹又惊又喜:“小姐,您……您肯让奴婢回去?!” “为什么不肯?”文怡又喝了一口茶,“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只管回去就是。只是别忘了我还在这府里,别一去不回就行了。 秀竹忙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回去瞧一眼,就会立刻回来的!” 文怡嘴角微微一弯,忽然清咳一声,叫了冬葵进来:“赵嬷嬷今日又去瞧她亲戚了?” 冬葵瞥了秀竹一眼,对文怡笑道:“可不是么?嬷嬷高兴坏了呢!听李太太的口风,那位千户太太十分热心肠,还说要把那一家子都送给李家。李太太这两日正忙着叫人伢子来,打算买一房家人回赠呢!” “这可真是喜事。”文怡笑道,“嬷嬷的亲戚到了表姑母家来,她就更能放心了。”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起,“既如此,后日我与李姐姐出门时,就不必让嬷嬷随行了,这回要出城呢,说不定还要在郊外住一日,嬷嬷年纪大了,别累着了她。我们只管听表姑母派人就是。” 冬葵应了,秀竹暗暗吃了一惊:“小姐又要出门么?这回要出城?” 文怡点点头:“上回茶会时就说定了的,后儿是查家姐姐做东,请我们上她家城外的庄子去玩耍。沪国公府和龙家的几位小姐都去呢!”说罢抿嘴一笑,“李家弟弟也会随行,说是要护着我与李姐姐呢!真真人小鬼大!” 她与冬葵笑成一团,眼睛却暗暗瞥向秀竹,见后者面露异色,嘴角不由得露出一分笑意。 (某人上钩了~~~求粉红票~~~~~)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意外来客 还不到傍晚时分,侍郎府派来的人就到了。 文怡从丫环那里得知消息后,赶到正屋时,李太太正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古嬷嬷闲聊:“你家太太真是太客气了,上回送来的特产还剩下许多呢,这就又送过来了。大冷天的,辛苦妈妈特地走了这一遭。” 古嬷嬷恭敬地站在地上,正要回话,李太太却已经回过头,吩咐自家丫头:“把这些都收起来吧,林千户的太太上回不是说过正想这个吃么?拿个匣子装了送过去。把昨儿得的两盆腊梅交给古妈妈,让她带回去给蒋太太,算是还礼。” 古嬷嬷面上一喜,正要替主人道谢,李太太却已看到了文怡:“怡丫头来了?快进来!你族里的长辈特地遣了个妈妈来瞧你呢!还说要接你回去,其实这又何必?你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这么快走做什么?难不成是顾太太嫌我们家门第低微,招呼不起她的远房侄女儿不成?” 古嬷嬷听得满头大汗,正要说几句辩解的话,文怡已经走上来开口笑道:“表姑母多心了,长房的大伯母不过是担心我住在这里会给您添麻烦罢了。她本是好意,只是不知道表姑母正想我留下来多陪陪您说话呢,还请您别见怪,只当看在侄女儿的面上吧。” 李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笑吟吟地三两句便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了,反而问起文怡后日要出门时带的东西可都齐备了,又说了自己打算派哪几个家人跟车侍候,还要文怡后日多照顾李春熙。 文怡一一应下,与她十分亲近。 古嬷嬷看在眼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她从头到尾都插不了嘴,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好自认倒霉,想着九小姐见她特意来了,总会单独与她说几句话的,到时候把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传达清楚就行了。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文怡居然当着李太太的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话要转达,她怎么好当着李家人的面说出来?犹犹豫豫地,只好说没有,不等她补充一句“太太有几句话要嘱咐九小姐”,李太太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文怡看着古嬷嬷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十分解气。李太太似笑非笑地嗑着瓜籽儿,道:“看来你那几个族亲也开始着急了,是听了外头的传言,还是自己想得太多?” 文怡笑道:“我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儿,也就是因缘巧合,认得了几位朋友,带着表姐妹们上人家家里玩了一遭,便是表姑父升了官,也是因他忠于王事,品性端正,得了圣上赏识的缘故,与我有何干系?以大伯父的资历,断不至于生出这样的误会,想来是大伯母关心则乱,一时想岔了。” 李太太微微一笑:“我也曾听人说过,顾侍郎的夫人是位慈母,对儿女最是宠爱的。据说她平日除了与几家世交的内眷往来,便少与人结交,会想岔了,也不出奇,毕竟母女连心。顾家六小姐在路王府茶会上与东平王世子相处甚密,事后却传出东平王世子意欲与别家闺秀联姻的传闻,六小姐在家里多静养几日也是好的,省得到外头听人乱嚼舌头。只是那位老太太的行事,倒叫人有些不明白了。按理说,你的亲事又不曾碍着她什么,我这头已经打听过欲与柳家结亲的人是谁,并捎过话去了,正巧那家男主人就在我们老爷属下当差,不过两天功夫,听说已经给女儿另寻了一户好人家。既如此,你与柳尚书那个侄儿的婚事按说就再没了阻碍,缘何侍郎府的老太太还不肯松口呢?” 文怡冷笑,垂下眼帘:“大约是觉得我胆子太大了,不够恭顺吧?”长房在顾氏一族里当家作主久了,即便是于老夫人这样历经世事的,嘴里说着要低调行事,不能叫族人再抓住了把柄,但一旦遇上有晚辈敢捋虎须,也难免会心生气恼。她不就是要自己低头听话么?不低头又如何?难不成只有长房的人能为自己订下亲事?! 她抬头看向李太太:“表姑母,您真的要到柳家去?”李太太曾提过,要亲自上柳家与三姑母谈自己跟柳东行的婚事,省得再通过长房行事,拖拖拉拉了。她做为自己的表姑母,也算是外亲,是可以出这个面的。 “去,怎么不去?”李太太眉眼一挑,“我还要拉上你干娘一道去呢!你独个儿在京城,族人不替你出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我就是你娘家人,柳家欺负我侄女儿,还想我忍气吞声?!若他家不给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跟他们没完!”她虽是好性儿,也不代表遇上什么事都要忍。如今她也是二品诰命了,足以与柳尚书的夫人平起平坐,就算柳家是世家望族,她卢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顾家更不是柳家能轻视的!这回定要柳家给个说法才行! 一想到她如今这个二品诰命,也算是文怡间接带来的福气,她便更心疼这个侄女儿了,更别说七姑母卢老夫人还曾对她父母有大恩。无论如何,她也要给侄女讨个公道! 李太太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跟文怡商量起去柳家时该怎么说话,又把文怡与柳东行订下这门亲事时的细节都一一问清楚。文怡只是不好意思说起自己与柳东行早就认识,但当日柳顾氏提亲的经过,却没什么含糊的地方,她一一说明后,李太太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到了第二日,她又下了帖子,把罗四太太请了过来,两人商量了半日。 两位太太出门去柳家这天,正是文怡与李春熙应邀前往查家位于城北郊外的农庄玩耍的日子。李太太认为,三个孩子在这时候出城,正好可以避嫌,省得顾柳两家又出什么妖蛾子。于是文怡就与李春熙坐上了马车,在李冬瑞与一众李家男女仆从的护送下,往查府去了,只是才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查家派来引路的人,于是在那人引领之下,到了城门处与查玥等人会合,然后一齐浩浩荡荡地往城外来。 查家的庄子在一处山谷中,因为正好坐落在一处温泉眼上,因此特地修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以供主人家冬日前来避寒。眼下查将军领军在外,查夫人又不爱动弹,查家一众小辈也不常前来小住,因此,即便查家早早打发了人来清扫整理,又烧着地龙,宅子还是有些清冷气息。查玥一进门,就忙忙打发了人去安排各人休息的屋子,又让人上热茶点心,丫环婆子在屋里屋外穿梭不停,方才给宅子添了几分热闹气息。 龙灵才坐下,便有些跃跃欲试:“方才进庄子的时候,我瞧见山谷里头好大一片青翠,似乎比别处暖和些,咱们不如进山谷里玩儿吧?” 阮孟馨等人也有几分意动,查玥却翻了个白眼:“忙什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你不饿么?吃了饭再说!我早早就要知会过庄头,要他收拾出两桌干净的野味来,你不是见天说那回在谁家吃的鹿肉香么?今儿也尝尝我们家做的如何?!” 李春熙闻言笑道:“这个天气,山里还有野味打?” “是庄子里养的吧?”阮孟萱道,“我家的庄子旧年年下也会送活鹿来,但跟野生的没法比,不过是图个野意儿罢了。” 查玥一窒,讪讪地道:“管他们是猎来的还是自家养的,只要有鹿肉吃就行了。”为了摆脱尴尬,她又忙不迭招呼李冬瑞,“李家小弟,你头一回来,记得多吃两块!我还叫人备了好酒!” 李冬瑞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查家姐姐,若只是吃鹿肉倒罢了。方才我那长随特地嘱咐我,让我不要喝鹿血酒呢!” 查玥一愣,继而面色大红,跺脚道:“臭小子,怪不得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脸呢,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一扭身就跑了。 李冬瑞被骂得莫名其妙:“查家姐姐这是怎么了?”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何况他虽长了这副模样,但也没干啥坏事呀…… 阮孟馨与李春熙都不明所以,阮孟萱打着圆场安抚李冬瑞,龙灵却在一旁偷偷忍笑。文怡面色有些古怪,隐约记得,鹿血酒好象是壮阳的…… 既是做客,少了主人家怎么行?龙灵好不容易把查玥拉了回来,却听得庄外又响起了一阵喧闹,查玥命人去打听了,那媳妇子回来后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脸上出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阮孟萱问:“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查玥的脸色依旧古怪,但瞧着神色并不焦急,“只是来了个不速之客罢了。真是的,我今儿还特地提早出门,又不让你们上我家来,就是为了摆脱他,不想他居然自个儿来了!” 龙灵听得奇怪:“是谁来了?居然叫你这般避讳?” “哪个避讳他了?”查玥撇撇嘴,“只是不耐烦理会罢了!你也知道,我上头有个姑姑,昔年曾嫁进康王府,做了几年侧妃。先头康王妃去世时,因世子年纪小,就让我姑姑照料了两年,我们家只好把那位世子当成了亲戚。只是我姑姑早就死了,那位世子又总是胡闹,我们哪里有心思理会他?他本来还有点眼色,不来闹我们,只是最近不知怎的,居然往我们家送了两回衣料点心。听说我们要到城外来玩,还吵着要一起来!我娘无法,只能跟他说明,我请的都是女孩儿,他不方便过来。他嘴上不说,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得我们今日出城,也有男子在,便一大早地派人来叫我们等他。我怕他真的会跟来,才会特地派人去给你们引路,省得你们不知情,叫他堵住了。” 文怡听得是康王世子,便不由得忆起那年在平阴庄子上时,听说的康王世子扶灵过路的事,忙问:“他是藩王世子,又明说要一起来玩,你丢下他跑了,就不怕他怪罪么?“ 查玥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他不过是只没牙的老虎,谁还把他当回事不成?也就是皇上、皇后怜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才会将他养在宫中,百般宠爱。只是他天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读书不成,武艺也见不得人,偏还喜欢胡闹,每每把人气得哭笑不得,若非如此,又怎会迟迟未能继承王爵?如今宫里也知道他的本性,就算他大闹,也不会真怪罪下来的。今儿我丢下他,大不了让他在我家吵闹一番,过后皇后娘娘还会让他上门来赔罪,我半点亏也不会吃,你只管放心就是!” 文怡听得诧异,即便只是一位世子,尚未承袭王爵,到底还是宗室贵人,居然会被人轻忽到这个地步,他到底有多“胡闹”? 不过人都到门口了,即便查玥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能把人放着不管。她只好让庄头带了几个人过去侍候,还叫人收拾出一个“能见人的小院子”,供那位世子爷一行人休息,便招呼着友人们去瞧她兄长们在庄子里收罗的几匹好马了。 还是阮孟馨劝她:“即便那位世子爷再不成气候,你也别太出格了,宫里知道了,虽不会说你什么,心里难免会怨你捧高睬低。好歹也算是亲戚,你且容他一时。”见查玥闷头不说话,她又对李春熙道:“李家妹妹,我们都是女孩儿,你小兄弟年纪虽小,独自一人也无趣得紧,不如让他去陪那位世子爷说说话?放心,那位世子虽胡闹些,却是再好说话不过了,旁人也会看好了,不让他欺负了你弟弟。” 李冬瑞听到她提起了自己,忙说了一句:“我不要紧,在这里也很有趣。”却听得自家姐姐在说:“那就让他去吧,反正他在跟前也是胡闹。”他立时耷拉下脸来:“姐,你怎么这样说……”李春熙冷冷瞥他一眼:“怎么?这里都是女孩儿,你更想在这里呆着?!真想当个花花公子?!”李冬瑞打了个冷战:“不……我这就去……”乖乖随查家庄子上的人去了见那位康王世子了。 文怡看得好笑,不过见查家人与李春熙都如此淡定,也就暂时放下了心,随众人一道去观赏马匹,接着又去吃了午饭,中间听闻李冬瑞与那位康王世子一道往庄外骑马去了,居然出人意料地合得来。 饭后大家都说要去山谷里散散丵步,李春熙听说弟弟也在那附近,便拉上文怡的手:“咱们也一道去吧,方才瞧着那边景色不错。”文怡微笑着点了点头,与她手拉手随众人往山谷方向走,远远地便瞧见李冬瑞与另一个少年骑着马往这边飞奔而来,嚷得十分欢快,显然是得了乐子。 查玥嘟囔道:“果然,胡闹的人遇上花……”她看了李春熙一眼,没说下去。 两个少年远远看见众人,便骑马拐了个弯,往她们冲过来,谁知才到半路,不知那位康王世子的马是怎么了,也没瞧见有什么异状,那位世子爷却整个人往地面上摔下来,一张脸埋进泥土中,半晌不曾动弹。 众人顿时惊呆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任性少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呆看那位康王世子趴在地上,半日不曾动弹。 文怡经的事多些,心性最稳,第一个反应过来:“快过去瞧瞧,可是摔得狠了?!”查玥这才如梦初醒,却已是惊慌失措了,连声叫人。 李春熙大声叫唤弟弟,李冬瑞忙忙策马回转,飞快地跳下马跑过去察看:“世子!世子!”只见那位世子爷微微一动,慢慢爬了起来,连声“唉哟”叫着,不停地喊“痛死我了”,脸上不是血就是泥,又混合了泪水鼻涕,竟是一塌糊涂。 他一喊痛,又在李冬瑞搀扶下软软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动。文怡等众女见了,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虽然这位康王世子没什么权势,京中人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毕竟是宗室贵胄,平日里胡闹倒还罢了,若真有个好歹,宫里难免要怪罪下来,到时候不但做为庄子主人的查家,连在场的一众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李春熙更是暗地里抹了一把汗,想起自家弟弟与康王世子同行骑马而来,对方摔了,弟弟却没事,只怕要惹祸了,见世子无事,自然是安心了许多。 文怡也想到了这一茬。李家姐弟是她带出来的,不论是磕着碰着还是惹了什么祸事,她也难辞其咎,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私心。这么想着,她心下越发愧疚,希望能做点什么,加以补救,见查玥整个人都慌了,忙道:“世子看上去伤得并不重,但从这么高的马上摔下来,若有伤筋动骨之处,可不是玩儿的。庄子上可有大夫?快请了来瞧瞧,哪怕是懂行的猎户呢!他脸上又流了血,庄子李可备有金疮药?” 查玥忙道:“最近的大夫在邻庄,不过我们庄里也有个老猎户,素日懂些跌打损伤,也会几个草头方子,庄户生了小病,或是摔着碰着,都是找他去的。”说罢连忙回头叫人去寻那猎户来,又问陪行来的家人可有懂医术的。 李春熙上前道:“我带了几瓶药来,有治跌打损伤的,也有金创药,好使得很,我这就回去取!” 这时李冬瑞已经扶了康王世子过来,嘴里还在嘀咕:“你是怎么摔的?我在后头看着,明明没见着什么不对,马是好好的,马鞍也没什么毛病,你先前不也骑得极好的么?怎么就摔了呢?” 那康王世子捂着眼鼻,含糊不清地道:“我哪儿知道呀?忽然就摔了,等我醒过神来,已经趴在地上了,从没有过这种事,只能怪我自个儿倒霉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好好的摔了马,总该有个理由……”李冬瑞似乎有心要把这个疑团弄清楚,但康王世子已经捂着脸连声喊痛了,他顾不得想太多,只能连声问对方哪里疼。 李春熙见状,抿了抿嘴,狠狠她拍了弟弟的脑门一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这些旁枝末节?!快把世子扶回屋里去!我去拿从家里带来的药,你好生替世子把伤口清洗干净,再把药上了,动作慢一点,仔细你的皮!” 李冬瑞最怕这个姐姐,闻言只好把心头的疑惑都抛诸脑后,一门心思扶着康王世子回宅子里去了。 出了这么一件事,众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见查玥忙里忙外地派人请夫夫、叫康王世子的随从过来侍候,又要烦恼如何报告家人,便很有眼色地不去烦她,自行回了宅中。文怡落在最后,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异样。方才她听那位康王世子说话,那声音怎么好象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康王世子最后被安置在主院的厢房里。查玥心虚,也不敢再提那什么“可以见人的小院子”了,向阮家姐妹和龙灵等人赔了半天不是,让丫头婆子将她们的行李送到别的院里去。这个主院,就暂时招待康王世子住下了。众人知道事情轻重,没人多说什么,反面出言安慰,但她还是十分不安,坐也坐不住,不是叫人去催大夫,就是去厢房外探问世子的伤势轻重。 康王世子随行的侍女赶了过来,替他清洗了伤口,李冬瑞又亲自替他上了药。屋外众人只听得他杀猪般叫疼,急得李冬瑞满头夫汗,还当自己上药的手法有什么不对,又怕他有什么隐伤没查出来,会有后患,很是担惊受怕了一番。外头李春熙听得眉头直皱,不好跟别人说什么,却悄悄拉过文怡道:“奇怪了,我家那药,明明可以镇痛的,也不刺人,这世子爷怎的这般娇气,碰一碰就喊疼?!” 文怡没用过李家的金创药,却是吃过他家跌打药的苦头的,倒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他年纪还小,兴许是没吃过这种苦头,因此格外觉得疼呢?待大夫来瞧了,才知道伤势如何。。不过她心里却生起一个念头,觉得这位康王世子的叫唤声越发耳熟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曾经在某个场合遇见过对方…… 庄子上的猎户赶到了,他虽不是正经夫夫,却在跌打损份方面有几十年的经验,检查过康王世子的伤势后,便说:“不妨事,只是磕着了,有些青肿,脸上的。子也只是擦破皮罢了,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这药极好,用的药材也都是上乘货色,多擦两回,过三五天就好了。”又奉献出自己配的一剂土方子,说是治跌伤极好的,包管一剂下去,明日就能好起来,能走能跑。 那位康王世子却只是扯着脖子乱嚷:“臭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快拿开!我才不要涂这玩意儿呢!” 查玥先前听了老猎户的诊断,终于放下心来,却难免在暗下埋怨康王世子,明明没什么大碍,却偏嚷得快要死了似的,其实不过是破了点皮!后来听了他的叫嚷,便没好气地说:“世子爷不涂就不涂吧,回头破了相,可别怪我!”说罢客气地送了老猎户出去,又叫家人准备丰厚的赏钱。 康王世子似乎并没生气,只是嘟囔些抱怨的话,又拉着李冬瑞诉苦,不是说这里疼,就是那里痛,两刻钟下来,李冬瑞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是将门子弟,从小练武,磕着碰着是家常便饭别说他了,连他姐姐与家里的丫头,也没人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伤就胡乱叫嚷的。他开始觉得这个新交的朋友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便存了疏远之心,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逃将出来,见了文怡与李春熙,终于松了口气:“姐姐们,不必担心,其实世子爷的伤瞧着可怕,清洗干净后,也没什么要紧的,真真是小伤。我哪个月不这么伤上两三回?用了咱们家的药,两天就好了!半点痕迹都不会留!” 李春熙冷哼:“你是摔打惯了,当他与你是一般皮粗肉厚的人么?!若不是你拉了他去骑马,怎会有这样的事?还有脸在我面前说嘴?!”说罢抬手就要打。 李冬瑞顿时抱头叫起屈来:“冤枉啊,姐姐!怎会是我拉他去的?明明是他自己要骑的马!本来我还觉得没知会主人家一声就拉了人家的马去骑,有些失礼,他只说不要紧,他与查家是亲戚,没那么生分,又硬拉了我去骑马,出了事怎能怪到我身上来呢?”接着又嘟嚷”,我瞧他上马的姿势熟练得紧,象是练家子,一点都不象是那么不济的,怎知他居然会平白无故地摔下来……” “你还有理了?!”李赤熙柳眉一竖,便要打他,文怡忙拦了下来,劝道:“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方才他也吓得不轻,如今在康王世子跟前又是上药,又是陪着说话,忙了半日,也累了,姐姐就让他歇口气吧。今日都是我的不是,你就当看在我的面上,且饶了他,待回家后再教训也不迟。”心想回到家后,有李太太拦着,李春熙便是要教训兄弟,也不会太过火的。 李春熙瞪了弟弟几眼,到底还是依了文怡。李冬瑞大大松了口气,感激地对文怡道:“好姐姐,多谢你了!”文怡一笑置之。 事情似乎顺利解决了。康王世子上了药,虽脸面还有青肿,但瞧着已无大碍,不过还在叫嚷罢了。查玥一边腹诽,一边却不得不放软了身段,请求他在庄上多住几日,等伤好了再回去。她原是担心他这样回了京城,万一惊动了皇后娘娘,自己会吃挂落,又怕他会借机要挟自己,不料康王世子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只是要求自己独居一个院子,身边除了自己带来的人,不留别人使唤,但因为他只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并几个随从,人手太少了,要在庄上另寻人来做粗活。 查玥心中有些奇怪,既然人手不够,为何不让自家的人去侍候,反而要到庄里寻?不过她此时把安抚对方当成是首要大事,也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全部都爽快地答应下来了,待要再问他还有什么要求,想要讨好时,那康王世子却借机狮子大开口,又是要马,又是要酒,还要上好的席面,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等等,查玥起初劝他受伤时吃食该清淡些好,他反而在炕上打起滚来,闹着非要那些东西,气得查玥脾气上来,转身摔了帘子就走,再不肯近前与他说话了。 文怡等人见她气冲冲地出来,还上前安抚她,让她看在对方年纪小又受了伤的份上,别与他一般见识。查玥渐渐地消了气,不情不愿地回转去,想再劝他一番,却看到他那个侍女出了门对她说:“我们世子爷说,清淡的吃食也行,只是他近日吃东西没什么胃口,想要讨些玫瑰膏子开胃,若是表小姐有,好歹匀他一些,需得是新鲜做成的才行。若是不够新鲜,他是吃不下去的。” 查玥气了个倒仰:“大冬天的我上哪儿给他寻新鲜的玫瑰膏子去?!他这事存心为难人!”摔手又走了,回到文怡等人面前,便气鼓鼓地道:“你们别叫他骗了!他最会使这种手腕,仗着自己年纪小,身份尊贵,一瞧见你有心软的意思,便要缠上来胡闹!从前我娘也曾怜他小小年纪就失了牯持,待他极好的,三天两头便想法子给他送东西去,又常接他来家里玩,不管外头说什么闲话,都不曾改过心意。后来被他闹了几回,知道他是这个性子,心才淡了,渐渐地疏远了他。你们也小心些,千万别心软,不然只有被气死的份!”又听说邻庄的大夫请过来了,没好气地让庄头领着进院子,自己只带了朋友们往偏院去。 众人到了偏远的屋子里,才坐下来,便听到主院里一片喧哗,庄头来报说:“世子爷把大夫赶出去了,说那是个庸医,不会治伤。” 查玥怒道:“他不肯瞧大夫,就不瞧!有李小姐带来的药已足够了,你们别理他,随他要在庄子寻什么人去打杂,若是有庄户叫他欺负了,我们过后多补些银子就是!”庄头只好领命而去。 文怡看得诧异,心道这康王世子行事真古怪。她已经想起来了,那声音听着怎么像是上回她在路王府茶会时,与杜渊如一同在花园边上遇见的那个小厮,若那小厮就是康王世子,联想到这位世子在世人心目中的胡闹形象,乔装改扮也没什么出奇的,兴许是少年人贪玩,故意偷了路王府小厮的衣裳装扮起来,或是潜入花园偷看,或是寻机往外跑,都是可能的。他故意遮住自己的脸,想必是因为杜渊如进过宫,有可能见过他,他担心她会认出自己的身份吧?但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借口来应付她与杜渊如的疑问,应该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少年才是,听他说话,也不像是个任性的人,怎的今日表现得如此惹人厌烦? 她总觉得,这位世子爷竟象是存心要惹主人家生气似的? 过了一会儿,康王世子带来的那个婆子从庄上领了两个媳妇子回来,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正当壮年,瞧着也是手脚干净利落的。查玥只看了一眼,便让那婆子把人领走了。 庄头却在旁嘀咕:“这两个妇卝人不是我们庄上的呀?原是前些天才从外头来的,不过是要在庄上暂住几日。怎的偏选了她们?” 文怡在一旁听见,心中咯噔一声,扭送看了过去。 事情怎会这么巧? (有人看出来没?求粉红票~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个男人 查玥却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不耐烦地道:“你管那些人为何要选中她们?我还巴不得他们没选中咱们家的庄户呢!省得受罪!”不过她到底还是大家出身,知道康王世子的身份贵重,自己本就理亏了,若是再有什么变故,势必难以交待,因此,即使?br / 生于望族第6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使再不情愿,她还是吩咐庄头,多派几个人在主院外头守着,留意那两个妇卝人的家眷,省得有什么差错。 秋读阁那庄头领命去了。 那两个妇卝人做事还算利落,并无异状,她们的家人看起来也都是本份老实人,查玥听了下人回报后总算放下心来。她被气了半日,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明明是特地请了朋友来玩,却闹了这么一出扫兴的事,她颇觉脸上无光。似乎是存心要洗涮这个屈辱,她热情地留众人定要在庄上住一夜,还道:“庄子后头的校场已经收拾好了,灵儿不是说好了要跟李姐姐较量一番么?那里还有温泉,有干净的院子,大家好好泡一泡,去去乏,大冷天的泡温泉最舒服了!泡完就在那里吃饭!庄头家的已经收拾好各色野味与新鲜瓜菜,都是庄子上特地种的,除了供奉宫里,京卝城再没有别家能吃到,你们可不能错过!别担心有闲杂人等,后庄我已经叫人清了场,还让家里的婆子看卝守好了,不许放一个男人过去的。咱们尽管放心去玩!” 其实文怡等人此时早就没有了游玩的心思,只是查玥大力相邀,她们也不好扫兴,阮孟萱便道:“大白天的去泡什么温泉?咱们往校场上玩一玩吧。”文怡却有些担心:“放着那位世子在这里,不要紧么?” “有的是人侍候他,咱们尽管乐咱们的去,你别扫兴!”查玥挽起文怡的手,硬是拉了众人往庄后的校场去,看到那里果然已经陈设好各色弓箭兵器,当中不乏精品,几个将门出身的女孩儿都起了兴趣,连李冬瑞也兴卝奋地这里摸卝摸,那里摸卝摸,被李春熙轰了出去:“这里都是女孩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往庄外逛去吧!少惹祸事!” 李冬瑞耷卝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却又趁他姐姐不备,悄悄拉了文怡一把:“好姐姐,我午饭也没吃,饿得慌,怎么办?” 文怡对这些兵器没什么兴趣,又想着今日是自己领了他们姐弟前来,还连累他小小年纪便招惹上一桩祸事,心里巳存了五分愧意,听了他的话,便忙道:“是我疏忽了,方才吃饭的时候,你就不在,撑到这时候巳是不容易了。我去跟查小姐说一声……” “别……”李冬瑞急了,抓了抓脑袋…顾姐姐,你别跟查小姐说呀,她对我甚是厌恶,一定没好脸色!况且她一动,我姐姐就知道了!姐姐说了不让我待在这里的……” 文怡皱了皱眉,只是脸上还挂着温煦的微笑:“不妨事,你姐姐只是怕你在这里不方便罢了,又不曾拦着你吃饭,她虽对你严厉些,其实还是很担心你的。”从李春熙的言行中,她隐约能体会到对方的一点心思。不让李冬瑞与这些女孩儿们混在一起,是怕有人—— 特别是那位查小姐——再误会他贪花好色,坏了他的名声;叫他往庄外逛去,是暗示他不要再接近那位世子爷吧?只可惜李春熙的语气太硬太冷了,畏姐如虎的李冬瑞未必能听出来。 李冬瑞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地看了姐姐的方向一眼,不停她摇着头。虽说有顾姐姐帮着说情,他大姐不会对他如何,但一旦顾姐姐离了他家,天知道大姐会怎么折腾他?他还是听话的好…… 文怡见他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便道:“我与你回方才那院子去,午饭还有好些点心菜肴剩下呢,叫查家的丫头婆子去热一热,暂时对付过去好了,就是有些委屈了你。” 李冬瑞顿时眉开眼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在家也常吃剩饭呢!能吃饱肚子就好,就算是冷饭冷菜也不打紧!” 文怡叹了口气,寻机跟查玥打了声招呼,只说有些累了,想与李冬瑞同行返回宅内歇息。这时候龙灵正闹着要与李春熙比枪法,众人起哄,正是热闹的时候,因此查玥也没放在心上,只派了个丫头陪他们同行。 文怡一行三人返回方才那处宅院,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正好瞧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大门外,听到脚步声,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接着便立时低下头去。文怡觉得有些不对,转头望去,只看到他一脸老实巴交地站在门外,束手而立,无论长相还是穿戴,都俨然是寻常庄户的模样,她方才看见的那抹精光,仿佛只是错觉。 文怡停下了脚步,查家的那名丫头也看到了那名男子,便开口问他:“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低头恭敬地道:“小的。。。。小的老婆在宅子里侍候,贵人想现烙的饼吃,小的老婆叫小的送炉子过来的。” 那丫头一听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受了主人的影响,她自然也对那位世子爷生不出好感来,冷冷地吩咐:“在这里候着,不许乱走!”便回过头客客气气地请文怡与李冬瑞进门了。 文怡经过那男人身边时,特地悄悄儿打量了他的手一眼,发现此人十指干干净净,指甲也保养得很好,绝不是农户或是手艺人该有的手,中指与食指之间隐约还能看到茧子,更像是常年拿笔的人物。她眉头轻皱,把这件事暂且记在了心里。 他们去了侧院的厢房,丫头很快就让厨房送来了一个大食盒,里头放满了菜肴点心,而且都是热的。不过外底是过了饭时,东西都是午饭时吃剩的,大都是包子馒头等物,也有几样肉食,因为特地收拾过了,因此并不显得狼狈。李冬瑞就着热汤,迅速吃了个饱,心满意足她生在椅子上摊开手脚直叹气。 文怡看得好笑,便叫过那丫头:“跟李表弟出去的小厮们兴许也没吃饭呢,若是还有剩的热饭菜,能不能请你给他们送一份去?” “顾小姐言重了,是奴婢们疏忽了,奴婢这就让人送去。”那丫头盈盈一笑屈膝行了个礼,便叫人准备去了。李冬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一跃跳起来:“我送过去吧,不敢劳烦姐姐们!”然后飞快地用衣裳下摆装了半盆子馒头,又揣了两个菜碗,一溜烟出去了。 文怡看得好笑,少不得替他赔个礼,却又想起了另一个同样出门骑马错过半饭的少年来:“康王世子那里———,——可曾送了饭过去?” 那丫头立时就收了笑容:“顾小姐不必担心,世子爷方才不是说要吃烙饼么?饿不着的。奴婢去问厨房一声就好了。 “说罢转身就走,但她去的方向,分明不是厨房。 文怡皱了皱眉,只觉得查玥怠慢那位康王世子,还算有些倚仗,但查家的丫头怎么也如此大胆?就不怕贵人怪罪下来么?况且那位世子爷虽是任性又爱胡闹,有些惹人厌烦,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守的,好歹也是位客人! 想了想,她将视线转到桌上剩下的点心上来,见有一碟子精致的包子,因是玫瑰馅儿的,李冬瑞嫌太香甜了,就没动过,此时还是热的。先前那位康王世子还说想吃玫瑰膏子开胃呢,不知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口味?她犹豫了一下,便把那碟包子放进食盒里,再添上一碟李冬瑞没动过的点心,盖严实了,提着往主院的方向来。 主院门口守着几个查家的家人,还有几个婆子等候差遣。文怡也没多事,只是将那食盒递给她们,让她们传进去,便转身打算离开,只是扫过院子里的一个人影时,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心中生疑:那中年男子不是在大门外等候的么?怎的也进来了? 她看着那男子进了屋内,他老婆与另一个妇人反倒守在了门口,心下更是孤疑。 细想之下,这位康王世子会特地跑到查家的庄上来玩,又忽然堕马,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而他不要查家庄子的仆从侍候,却要从庄户里挑人,偏偏挑中的又不是查家庄子的人,只是前两天刚来借住的……她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的手指,心中紧了一紧。 罢了,若这位康王世子是有意为之,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又何须寻根问底,与他过不去?这些金枝玉叶,有几个是老实不惹事的?横竖不与她相干,还是当作没察觉的好…… 朱景深翻着手里的账簿,有些烦躁:“今年一年功夫,就只有这些收益?!你们该不会是哄我的吧?!” 那中年男子慌忙跪下道:“属下不敢!属下巳经遵照世子的吩咐,在京郊购置上等良田农庄,只是这两年年景不好,因此地里收成不佳。且京城周边的田地,但凡是好的,都有人盯上了,其中不乏高官权贵,世子爷吩咐过,不许让人知道我们是康王府的人,因此属下不敢与那些买主相争,近两年来,只入手三处田产,其中一处最好的,因郑家看中了,属下只好……” 朱景深冷笑:“你一个管事,也能代我卖产业了,果然出息得很!” 那男子打了个冷战,伏下身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朱景深漫不经心地说:“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只说主人家在外地,你是家仆做不得主,把人打发了就是。他寻不到正主儿,便是找你晦气,又有什么用?!” 那男人忙不迭应下了,接着小声试探地问道:“还有一件事。。。,今年以来,京城周边的田地越发难买了,倒是城里的房屋还有些赚头,若世子爷点头,属下可以在京中多买几处铺乎,不论是自己出本钱做生意,还是租与别人,都。。。。” “不可!”不等他说完,朱景深就打断了他的话…京城里头人事复杂,随便就能遇上王公权贵,若是叫人看出了行迹,报上御前,王府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几份产业,又要叫上头收了去。我如今年纪大了,在宫中不比以往,花销大了许多,若是再叫人收去这些产业,我就真真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万事以稳妥为上,田产最好!庄子也能用来收容王府的人。绝不能在京城里头置产,若是京郊没了合适的上等田产,那二三等的田地也可,或是再远一些,往东平府一带找去!淮江对岸,也有不少合适的地,便是荒地也不妨事,寻些老实能干的佃户开垦也就是了。只是有一点,你要给我记清楚,。。。。”他盯着那男子,目光如冰。“这些产业是我的,你只是暂时照看,若不是宫里不方便,我也不会把契约交给你收着,但若你生了异心,或是妄自尊大,不得我点、头,便擅自处置我的产业,即便你是王府的老人,又世世辈辈都对我们一家忠心耿耿,我也是不能容的,你可记清楚了?!” 那男子几乎伏到了地上,只觉得小主人的目光射在他背上,仿佛刀刺一般。他心惊胆战地——应下,才把小主人丢回来的账簿重新待回身上,整理好衣裳,确定外人看不出来了,方才小心地退了出去。经过那两个妇人时,低低交待一声:“好生侍候,世子爷若有吩咐,立时报回去!”两名妇人恭敬地应了,竟是丝毫让人看不出,其中一人是他的“妻子”。 朱景深仰躺在炕上,四肢大张,有些头疼地抬手揉了揉额角。若不是迟迟未能得到王爵,王府的产业又落到皇帝的人手中,他又何须容忍这么一个贪婪愚蠢的属下 侍女小心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劝道:“世子爷,您别生气了,王永泰其实还算忠心,不敢胡来的,只不过笨了一点。”又道:“您别乱蹭,脸上才上了药!” 朱景深没当一回事,双手往后一撑,坐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手中的食盒:“这是哪儿来的?我都闹成这样了,难不成查家丫头还会想到给我送吃食?!她没对王永泰起疑心吧?!” 第一百七十章 患得患失 那侍女表情有些茫然:“这是查家派来守在门外的婆子传进来的,应该是查小姐准备的吧?送东西的婆子说,是外头听说世子爷想吃烙饼,生怕只有一样点心太简陋了,特地添两样给世子爷开胃的。” 朱景深听了她的话,表情有些怪异:“查家那个丫头会做这种事?!我以为她那个性子,听说我想吃烙饼,只会嫌我给人添麻烦呢!说不定还会暗地里咒我吃饼被噎着!” 侍女闻言,倒是有话说了:“世子爷,不是奴婢多事,您也太胡闹了些。明明查夫人待您那么好,您心里也愿意跟她一家子亲近的,为何偏偏要做出这副惹人厌的模样来,把人逼得疏远了呢?!您又是撒泼又是讨要些别人没有的东西,要不然就是调戏丫头媳妇,如今外头的人不知怎么说您呢!您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何苦把自己的名声给糟蹋了?!” 朱景深不以为然:“我若不是如此行事,宫里那几位能这么放心?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一病不起了呢!”他随手掀开食盒盖子,捏起一个包子一掰,发现里头居然是玫瑰馅儿的,而且包子还带着微微的热气,心下不由得一动。 他确实说过想要吃新鲜的玫瑰膏子开胃,但那是认准了查玥拿不出来又会冒火三丈才那样说的,没想到查家人居然送了相似的替代品来,而且还是热的,实在不像是查玥那个粗心大意的丫头会做的事难道说他胡闹的程度还是太小了?可他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总不能真调戏到查玥身上去吧?查夫人会恨死他的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着,侍女却一边倒了热茶来,一边埋怨说:“就算是要装胡闹自污名声,也没必要得罪查家王妃娘家早就败落了,除了查家,您又还有几个可以来往的亲戚?!” 朱景深白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查将军是掌兵的,他家里人跟我一个藩王世子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查夫人最是烂好人,不忍心见我一个人孤苦零丁住在宫里,时不时打听我的消息,他家就没人长了心眼,居然也不知道劝一劝。 若不让她自个儿疏远了我,他家只有吃亏的份!如果查玥他们兄妹几个不是那等粗心大意没心计的人物,我何苦操这个心?!”说罢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是吩咐那侍女:“奶娘呢?!方才她在外头,可曾看见送东西来的是谁?不会真是查玥送来的吧?!”若真是她,那他就得再想想法子才行了 侍女嘟着嘴出门去了,不一会儿便领了个穿着青缎子长比甲、酱紫色裙子的婆子进来,正是康王世子的奶娘。那奶娘显然已经听说了朱景深的问话,便答道:“我方才在外头,看见一位小姐将食盒交给了守门的查家婆子,那并不是查家的小姐。我进庄子时特地留意过,应该是查小姐邀请来的小姐们中间的一位,好像是姓顾。她在门外将食盒交给婆子,只说是查小姐听说世子爷要吃烙饼,担心东西太简陋了,便添了两样点心来给世子爷开胃。她说完就走了,并未多留意院子里的情形。当时王永泰正预备进屋,她即便瞧见了,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的。” 朱景深眉头一皱,姓顾?若说是查玥这回邀请的女客,他倒是事先调查过的,只有一位姓顾,说起来也不是陌生人,顾侍郎的远房堂侄女,顾九小姐,上回在路王府茶会时,无意中将东阳候府千金、未来的太子妃杜如渊救出郑家圈套的那个少女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原来是她?那倒没什么出奇的,这个似乎就是个好管闲事的滥好人!”低头吃了一口包子,玫瑰馅十分香甜。他其实并不十分喜欢这种味道,不过饿了半日肚子,身上又受了伤,有热食下肚,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 他忽然顿住手中的动作,猛然抬起头来,“那个顾九小姐真的没留意院子里的情形?!她有没有说自己是谁?!她说是替查玥送东西来,外头的婆子就信了?!她是否还问了别的话?!” 奶娘愣了一愣,细心一回想,便摇头道:“我只在外头看见她跟守门的婆子说了两句话便走了,临走前扫视过院子里一眼,但没多加停留。我当时正留意王永泰,见她走了,也没多留心。世子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朱景深沉吟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也许是他多心了。虽说上回在路王府花园内,他曾亲耳听见这位顾九小姐对着杜渊如抽丝剥茧,将一件不易察觉的阴谋一点一点地展露开来,既洗脱了顾家的嫌疑,又考虑到顾家的立场,没有说死了郑丽君就是罪魁祸首,留下了转寰的余地。虽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有几分私心在,但以她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显然是个沉着冷静又行事谨慎的人。不是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对象。 他之所以又是摔马又是无理取闹,把查玥气走,就是为了让自己能远离查家人的视线。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在保证查家人不受怀疑的前提下,接见王府仅剩的几名亲信管事。他可是早早探听过,确定查明带着所有客人都往后庄去了,门口那几个查家家人,又都是木讷性子没什么心计的,方才放心叫王永泰进来。这一切能瞒过那位顾九小姐么?王永泰......其实并不是没有破绽。他此行只有三两日预备时间,并未能安排得滴水不漏.....。 慢慢地吃完两个包子,又喝了几杯热茶下去,朱景深开始觉得身上有了暖意。原本冰冷的手脚也不再发僵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只是多心了,这回跟路王府那一次不同,那一次是郑丽君派的人先露了馅,才叫顾九与杜渊如发现了端倪,今日顾九不过是看了几眼”能看出什么来?她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且又长年长在乡间,再精明也是有限的.....。 他还是不要想得太多的好。只是寻机出来见一见属下,查问几样秘密产业的出息,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就生出了灭口之心,说不定要惹出更多的麻烦来。顾九身份再不济,也是侍郎府的侄女,又恰好救了杜家千金一命。若有个好歹。东阳侯府怕是会起疑心的.....。 再说,连素来与他亲厚的查家,在他一番动作下,也放着他挨饿不管了。顾九会送吃食过来,也是一片好心。这样难得的滥好人,他何必害了呢? 朱景深的神情越发缓和了,抬头叫过侍女:“秋檀,待会儿还食盒回去时,向查家的人道谢。再向他们讨点新鲜的免子肉,要(看不见) ,还要一坛子上好的金华酒!不要什么肥鸡大鸭。 爷已经吃腻了,选上好的羊羔肉,做了清汤底的火锅送过来。这庄上不是有什么温泉种的新鲜蔬菜瓜果么?都送过来吧!” 秋檀一听,便知道小主人又要胡闹了,都着嘴抱怨说:“查小姐肯定又要恼了,您做什么非要惹她生气呢?!” “秋檀!世子爷怎么吩咐,你照做就是了,哪有这么多啰嗦?!” 奶娘骂了女儿几句,又向朱景深赔不是。“世子爷,都是我宠坏了这丫头......” “没事!”朱景深一摆手,苦笑道,“你们跟我情份不一样,除了你俩,还有谁肯在我面前说这些话?”说罢又正色对秋檀道:“王永素今儿只来了一回,送了账簿来给我瞧,东西还在他那里呢,若是我不胡闹了,查玥消了气,说不定又想起我来,念着小时候的情份,少不得又要回来问起我的事。再者,那位顾小姐又是个好管闲事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送东西来?为免麻烦,咱们还是多提防些吧!” 奶娘肃然应了,又瞪了女儿一眼。秋檀讪讪地,扭扭捏捏地送了李家那瓶药上来:“世子爷。再擦一些吧?您方才都把涂的药给弄掉了......” 朱景深知道她这是赔罪的意思,温温一笑,将药瓶轻轻推开:“用不着,我宁可这伤好得慢些,等回去了,皇上皇后问起来。我也有理由为自己在查家庄子上小住开脱。你放心。胡闹的人是我,惹祸的人也是我,查玥顶多就是挨一顿排头。不会吃大亏的。她那样粗心大意的性子,挨一回教训也是好的,省得羔是不长心眼...” 文怡在侧院等到查明等人回来的时候。便听到康王世子那头又提了要求。这要求其实也不算很过份,她们一众做客的人,都能吃上这样的菜式,只是查用又发了火:“他正受着伤呢,吃什么金华酒?!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真当自个儿是铁打的么?!他分明是存心的,想着把伤拖久些。好让我回城后挨娘的刮,挨皇后娘娘的训呢!他休想!”她几乎是暴跳如雷,在众人好生劝慰下。方才稍稍熄了火气,只让人把烤免肉和羊羔火锅与几样蔬菜送过去,却仍旧不停地抱怨着。 阮孟萱看得好笑,便说她:“你虽生气,该给的东西却也没少给。 其实你心地软着呢,我们冷眼瞧着,倒觉得你跟他象是前世结的冤家!” 查玥一瞪眼:“哪个跟他是冤家?!我恨不得从没认识过他呢!”但回转身,却又问起庄头,附近是否还有别的大夫,医术好的,可以请来看诊。文怡等人都看得好笑。 不过查玥先前派来引路的那个丫头却在晚饭前悄悄找到文怡,带着几分抱怨对她道:“顾小卝姐是不是送了点心去主院?那边派人来道谢呢,却又添了许多要求,不然小姐也不会生气了。如今小姐吩咐了丫头媳妇送东西过去,却没人肯搅下这趟差事,结果落到了奴婢头上。” 文怡先前对她也有几分不满,淡淡地问:“这又有什么?不过送到院子门口去罢了,又有什么难的?” 那丫头咬了咬下唇:“顾小姐不知,那位世子爷……最爱动手动脚了!您别瞧他年纪轻轻,手脚可不规矩得很呢!” 居然有这种事?!文怡忙问:“那你方才去送东西时,他可曾……” 那丫头一愣,低下头有些扭捏:“那倒没有……”她只送到门口,连那世子的面都没见着呢。 文怡眉头一皱:“他从前对你动过手脚?!” 那丫头把头垂的更低了:“没……不过人人都这么说……” 文怡忍住气,嘴里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是不高兴:既然人家没动手,你这丫头又在抱怨什么呢?! 她还记得在路王府遇到的那个少年,还未变声,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养在宫里,连原本是亲戚的查家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虽胡闹了些,也没道理要承受这些吧?想当初,那位东平王世子朱景诚,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查玥与康王世子自幼相识,又是将军千金的身份,她拿乔还有些资本,她身边的丫头,又有什么资格轻视一个宗室少年?! 文怡自己就是孤女,无父无母,从小没少受人轻视欺凌,因此最是见不得孤儿受人轻忽。她脑子里对康王世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路王府惊鸿一瞥的那个清瘦少年身上,便是知道他爱胡闹,也觉得只是小孩子家任性,无伤大雅的,因此见了这丫头如此行事,便认定是查家侍女仗着主人家的纵容,怠慢客人了。她不是查家人,也不想去替人家管卝教仆从,只是淡淡说了几句话,便把人打发走了,心里却隐隐有了个念头,不想跟查玥深交下去。 查玥虽是个爽利的性子,但她做的一些事,不是爽利两个字,便能掩盖过去的…… 吃过晚饭,众女为了避开康王世子,都集卝合到后庄的院子去了,连过夜的地方也转移到了这里。阮家姐妹拉着龙灵与李春熙去泡温泉,文怡便趁着后庄无人,慢慢地散着步。冬葵陪在她身边侍候,不知为何,格外沉默。 走了一会儿,文怡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她:“可是因为听说康王世子也在庄子上的缘故?” 冬葵吓了一跳,继而脸一红,低下头去:“奴婢……只是有些想家了……” 文怡暗叹一声,知道冬葵心结难解,便道:“世子只在前头主院歇息,你待在屋子里,别去见他就是。 前事已往,你要多为你家人着想。” 冬葵黯然,半晌才哽咽道:“奴婢明白……” 文怡心里也不好受,然而,四年前冬葵旧主人家遭祸时,康王世子才多大年纪呢?事情非他主导,但冬葵一家也是无辜,谁是谁非还真是说不清楚…… 一阵冷风传来,文怡打了个冷战:“风大了,我们先回去吧。”冬葵有些迟疑:“奴婢……想在外头多待一会儿……”文怡看着她红肿的眼眸,暗叹一声,点了点头:“不要待得太晚了,虽然这里无人,毕竟是在别人家里。”然后便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灯笼走去。 进了门,她转向自己暂住的小院的方向,却忽然发现眼前一晃,黑影一闪而过,她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她立时愣住了。 (迟了,咳……)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张纸条 一瞬间,文怡又是惊又是喜,还有几分慌张,她借着昏暗的月光,认出了眼前男子脸部的轮廓,正是久别多时的柳东行。 她不由得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几时回京的?!”又四处张望:“你又做这种事了,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九妹。”柳东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有些激动,又似乎勉力保持着冷静,“你……你没事吧?放心,我都听说了!” 听说了?听说了什么? 文怡怔了怔,立时便反应过来。他这是……听说了柳家要悔婚另聘别家女的消息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委屈,眼圈一红,抽出自己的手,撇过头道:“原来你都听说了?那你可知道……可知道我……”她咬咬唇,低下头去,不知为何,违心的话偏偏脱口而出,“你如今越来越出息了,若是看上了别家姑娘,嫌弃我是个孤女,趁早儿跟我说实话,我绝不会缠着你!” 柳东行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呢?!” 她几时胡说了?!文怡想起他每次都说“包在他身上”、“不会有问题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出了变故。如今可好,索性离了此地,留下她一介孤女独个跟那些人周旋。他不是再三保证过,婚约不会有变动的么?!为何人家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念头,她就要耗费无数心思去挽救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既然听说了,又赶回京来,为何不赶紧去跟他那叔叔说?却偷偷跑来找她,又有什么用处?!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不是柳东行的过错,他同样对此无能为力,做主的毕竟是他最亲的长辈,是柳氏一族的族长,他如今还念经,羽翼未丰,而对方则位高权重,他无力与对方为敌。然而,文怡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独自离家千里,此时此刻,她身边一个依靠也没有,撑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遇见他,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倾吐一番了。 只可惜此时此刻并不是倾吐心事的合适时机。文怡抬头看着远处渐渐接近的灯笼光芒与人影,咬唇黯然道:“你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真叫人撞破了,她闺名有损,他也同样讨不了好。他明年就要考武会试了,可别在这时候被让人告上去,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 柳东行也同样看到了来人的影子,但他还有许多话要跟文怡说呢!好不容易探得了她的消息,好不容易潜进来,又不好容易找到了她,难道要放弃这个机会么?! 来人越走越近,文怡甚至觉得能听见她们的脚步声了,见柳东行迟迟未动,心下不由得一急,忙推了他一把。柳东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飞快的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心,一转身,便已消失不见了。 文怡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柳东行就不见了,不由得怔了一怔,接着便听到一个婆子的问话:“可是顾小姐?您怎么独个儿在此处?”她立刻醒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才在外头散了一会儿步,正要回屋里去呢,腿脚有些累了,便略站一站。”双手握成拳,藏入袖下,感受着手心的硬格。 似乎是一张纸条。不知上头写了什么东西? 打着灯笼的婆子没敲出她的异状,还在那里笑道:“您的丫头怎么没跟在身边?方才小的从李小姐那里过来,听见她正与李少爷生气呢,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文怡闻言便道:“是么?多谢你告诉我了,我这就回去。”说吧抬脚先行,那婆子忙提着灯笼走快两步替她照亮道路,不一会儿,便到了她暂居的小院,方才转身离开了。 文怡住在小院的东厢房,李春熙就住西厢,似乎是听到了她与那婆子的脚步声,立刻便冲了出来,“你回来了?我泡了茶,过来喝吧!” 文怡在袖下捏了捏那张纸条,暗暗将它藏在袖内,方才进了西厢房,扫视周围一眼,间屋内除了她们俩,便再无第三个人,便勉强露出笑容:“听说冬哥儿方才过来了?他又惹姐姐生气了么?” 李春熙叹了口气,出人意料的每项平时那样数落弟弟,反倒坐在桌前,闷闷的喝了口茶:“那小子,也不长个心眼。你可知道他方才来跟我说什么?为着今儿康王世子摔马一事,查小姐叫人杀了那惹事的马,又罚了庄上马倌二十鞭,人伤得如今都起不来了。那小子说这不是马倌的错,叫我开口向查小姐求情,请个大夫来瞧瞧那马倌,救他一条性命!” 文怡怔了怔,方才缓缓地道:“这事儿说来是查家的内务,我们确实不好插手的……”不过查玥明知道那是康王世子任性,非要骑马,才惹出这场祸事来的。庄子上的马倌又如何能拒绝贵人的命令?而康王之子摔马,也没听说是马的问题,杀了马已是冤枉,又何必再鞭打马倌? 平日看查玥行事,不像是如此冷酷的人呀? 也许……这是在为了减轻查家的罪责?康王世子毕竟是在查家庄子里出事的,若宫里追究起来,查家已经罚了相关人等,只要世子伤势能迅速痊愈,想必宫里也不会太过怪罪重臣家眷吧? 然而那个马倌,确实是有些冤枉了。 文怡抬头看向李春熙,苦笑道:“冬哥儿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看不惯这些也是有的。 然而人是查家的人,打也是查家让打的,理由也正当,咱们拿什么去劝呢?若是还没打,倒可以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打都打了……再劝查家人情大夫,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我见这庄上的仆从都是围着主人家的宅子散居的,查家人平时也不常来。想必管的并不严,那个马倌不知可有自己的住处?让冬哥儿去打听打听,得了信儿,咱们叫家里的小厮悄悄儿请个大夫过去给他瞧了,抓药也让咱们的人悄悄儿去办,不必惊动查家人,岂不是两相便宜?我觉得……查小姐未必就真的恼了那马倌,只是康王世子好歹受了伤,总要做点事给别人看。” 李春熙眨了眨眼,神情冷淡下来:“哦,原来如此。这倒也是个法子。”接着便闷不吭声了。 文怡心中一惊,以为她恼了自己,忙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着……” “我没生气!”李春熙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若你也是查玥那样的人,就不会说叫咱们家的小厮暗地里请大夫去瞧那马倌了。我只是觉得……”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拿不准该 怎么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好像跟查玥不是一路人。” 文怡张张嘴,也沉默起来。她早就发现了。不但查玥,连阮家姐妹或是龙灵也是如此,龙灵或许还好些,但阮家姐妹与查玥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尽管性子爽利,与人相处时也没什么架子,但有时候说话行事,想的念的与她们是两回事。比如对待康王世子,文怡会觉得他是个孤儿,怪可怜见的,即便爱胡闹,也别太过薄待了他;李春熙则会觉得弟弟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在一起玩儿倒没什么要紧,若是对方爱惹祸,还是远着些好,省得招麻烦,去不会想到其他身份地位什么的;但查玥待世子爷,却确实可以想骂就骂,想丢下就丢下,只有在自己理亏时,才愿意低声下气去招呼;阮家姐妹劝她时,也只会说别叫宫里责怪她捧高踩低,完全是从查玥的立场上考虑的,根本没想过这位世子爷本身如何。 也许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行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文怡觉得自己有些苛责了,至少,这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是真心与自己结交的,对自己并无怠慢之处。出身不同,想的是自然也不同,她们还有家中的亲人要顾虑呢,连她一阶乡间长大的孤女,还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又怎能责怪这些本就出身高官显宦之家的朋友? 更何况,她虽然是在发现她们性子好相处之后,才与她们结交,但这接二连三的聚会,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才应下的,若还是往日的她,恐怕未必会跟人跑到城外来玩吧?既如此,她与几位千金小姐,还是不远不近的相处得好,太近了,她迟早要忍不住开口劝说,届时难免会伤了彼此感情。 这么想着,她便抬头对李春熙道:“都是我多事,带你们到了这地方来,却又害得你们心里格应。” “这又与你有何相干?”李春熙冷冷地道,“是你害人摔了马,还是你打了那马馆?你这爱揽责任的性子也该改改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么?!”顿了顿,“虽然我看不惯查家人的行事,但其他人还行,晚饭前我与龙灵比了几回兵器,她的枪法都不亚于我,只刀法与棍法略差我一畴,算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这是宽慰文怡的意思了,毕竟文怡介绍她认识的,不仅仅是查玥一个朋友。 文怡微微一笑,便把这件事揭过去,又聊了几句闲话,才告辞回房里去。 冬葵巳经回来了,眼晴还带着几分红肿,但看起来情绪巳经平复下来。她向文怡下跪道:“奴婢无状,居然耽误了差事,请小姐责罚。” “起来吧。”文怡微笑道”,能想开就好。我们不会在此长留,那位世子于你我不过是过客,你只当他不在就好。天色不早了,铺好床,你便去歇息吧。” 冬葵磕了个头,领命而去。趁着她背转身去铺床之际,文怡赶紧坐到桌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她可能转过来的视线,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就着烛光匆匆看了一眼。 那上头写的是一个地址。一个药铺的地址。 这家药铺位于一个叫“山南”的小镇上,文怡记得,到查家庄子来的路上,曾经路过这个小镇,离庄子不过四五里地,此处的庄户若要采买些什么东西,都是到那里去的。镇上也有大夫,但医术并不出挑,而且邻庄的大夫距离更近,因此查玥并未让人到那里寻医。 柳东行把这个药铺的地址给她,是在暗示她到那里去么?可是。。。,她本就是来查家庄子做客的,要如何跑到小镇上去? 文怡默默背下上头的地址,心下犹豫许久,等冬葵出去后,便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查玥大力邀请朋友们再玩一天时,她没有提出回城的话,反而趁人不备,悄悄拉了李春熙一把:“等会儿寻个空闲,我借口要到附近镇子上逛逛,你派几个人随我同行,顺道去寻大夫抓药吧?” 李春熙不动声色,却很快领悟了她的意思,不一会儿,便向查玥提出了请求。查玥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她家里平日虽也管得严,但跟其他官宦人家相比,还算是松的,偶尔也能在家人陪伴下出门玩耍。见文怡与李春熙有此雅兴,她索性鼓动所有人一起去!文怡心下懊恼,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同意,众人到了镇上,便分开走,各自我感兴趣的地方逛。 众人坐了十来辆马车,带上一大群丫头婆子,又有几十个家丁随行开道,浩浩荡荡地到了镇上。李春熙被龙灵拽着去了查玥特别介绍的一家铁匠铺子,李冬瑞早在姐姐的 生于望族第6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在姐姐的暗示下,陪着文怡转向了另一条道,很快就在小小的山南镇的角落里,我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药铺。 李冬瑞心系那马馆的伤势,见那药铺里有大夫,立时便挂人上了马丰,离开了镇子。文怡与他说好,会在药铺里等他回来,省得查家人察觉。李家的仆从也大都让他带走了,只剩了两个家人在药铺门口守着,另有两个婆子在铺面里等候。文怡带着冬葵,在药铺掌柜夫妻的欢迎下,进了药铺后堂,经过一条不长的僻静的走廊,进了一处静室,据说这里是掌柜平时用来招呼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女客的地方。 小小的静室收拾得十分干净,虽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小小的火炕却烧得十分暖和。窗前的炕桌上,还放了一个天青瓷花瓶,插了两柱腊梅。花瓶前头,是一套干净的茶具,炕上另摆了两个素蓝底绣白兰花的引枕,与褥子是一样的料子,显得有几分简朴雅致。 冬葵棋了摸茶具,道:“也难为掌柜夫妻了,只可惜茶是冷的。奴婢去讨些热水来。” 文怡本想说不必,却看见蓝布门窗外头,有一双眼熟的靴子一闪而过,便立时改了口:“那你去吧,别只顾着我这里,讨了热水,先给外头候着的人送去。那都是李家的人,别让他们冷着了。” 冬葵应了声,掀起帘子去了。文怡坐在炕边,见那双靴子迟迟未进来,咬咬唇,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门窜一掀,柳东行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他走到文怡对面,拉过一张圆凳坐下,便伸手过来,握住了文怡的手。 (总算能好好说话了,擦汗,求粉红票。。。。)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速之客 文怡第一反应是要把柳东行的手甩掉,只可惜甩了两三下,都没成功,后者反而还越握越紧了。 文怡一张脸涨得通红,咬咬唇,另一只手反到身后抓过那只蓝布绣白花的引枕,一把就扔了过去。柳东行忽然受袭,只得撇头避开,就在他稍稍走了神的这一瞬间,文怡使劲儿把手扯回去了,人还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别走!”柳东行猛地站起身来,“我……我再不惹你生气就是!” 文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你要我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事情我都听说了。”柳东行见她不肯回转身,有些着急,“都是我的疏忽,我担保,这种事绝不会再次发生!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二叔他们了!” 文怡略转了半个身卝子,回头盯着他:“既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一时委屈涌上心头,眼圈都红了,“来瞧我有多着急么?!” “不是这样的……”柳东行看着她,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双手在拧他的心肝脾肺,也不疼,可就是叫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我怕你……我怕你害怕……怕你着急……” 文怡心里更委屈了:“那你就赶紧……赶紧……”她咬咬唇,却说不出口。 既然担心她害怕,就赶紧去把让她害怕的人或事解决掉呀!悄悄潜进别人家里看她,又让她悄悄到这药铺子里与他相会,又有什么用?! 柳东行低下了头:“我。。。。。我想知道你如今的境况 ,我只是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具体详情如何,还没探听清楚呢,因此我想先来看你,看看你。。。。。要不要紧,如果不能见你一面,我是没办法安下心来的,就算回去了,也没有心思去应对那些人。。。。。” 文怡的脸有些发红,心里生出几分羞涩之意,只是这种心情她又不想叫柳东行知道了,便深吸一口气,努力板起脸,慢慢走回原本的座位坐下,干巴巴地道:“你还不知道详情么?那你又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我记得你先前还在东平府,应该没那么快回京卝城吧?柳姑父要给你改聘别家千金,也就是几日前的事,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赶回来了?” 柳东行略一踌躇,才点头道:“是罗家那边捎来的口信。”他这么说也不算欺卝骗,骆安……本就是罗家的人手,只不过现在巳经归到罗明敏属下而巳。 文怡却误会了:“是干娘叫人捎的?”她心里对罗四太太满是感激,还有几分羞愧,因为想到对方是干亲而不是正经亲戚,所以她离开侍郎府时,头一个求助的对家就是李太太,罗四太太还是后来才由李太太去通知的,对方如此为她着想,相比之下,她未免显得有些薄情。 不过她也有几分疑感:“干娘好象也是前儿才得的信,她这么快就招信过去了么?” “你才出侍郎府,就有人往东平府那头送信了。”柳东行含糊地瞒下了一个机卝密,“罗四太太很喜欢你这个干女儿,想必时时留意你的清息。” 文怡没起疑心,心中更是愧疚:“等我回了城,一定要向她赔罪道谢。” “既是母女,又何必讲究这些?反倒显得生分了。你常与她亲近亲近,她说不定心里更欢喜。” “这倒也是。”文怡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抬起头来看向柳东行,“我把知道的详情跟你说一说吧,干娘那边即便得了信,也未必有我清楚。” 柳东行点了点头,他也想知道呢,明明安排得好好的,那个二叔为何会突然变卦,打得他措手不及?! 一盏茶后,文怡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而全面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与李太太的行动计划告诉了柳东行。柳东行听完后,便一直在沉默,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文怡瞥了一眼门帘外头,冬葵的绣花鞋在帘子底下若隐若现,显然早已打完热水回来了。她不担心冬葵会泄卝露柳东行在此的消息,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声催促着柳东行:”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柳东行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挫败:”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你你和李太太安排得挺好“就算她没回来,她们也能挽救这桩婚约吧?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回来后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干了。有些事,只靠外力是不够的,他必须让二叔打消那个念头,甚至从此打消与他对卝着卝干的念头,否则,这件事解决了,还会有下一回,再下一回。他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还有雄心壮志要实现,又怎能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他抬起头,看着文怡道:”我知道了,想必此时李家表姑母已经和罗四婶一起上过柳家门了,与我二婶谈过了吧?虽然不知道我二叔二婶是什么意思,但有李家表姑母出面,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只是这等强卝硬手段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我是不在乎,就怕你将来会受委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文怡见直接称呼李太太为”表姑母“,脸又红了,听到后来,心里更是暗暗欣喜,只是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 柳东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自己的计划坦白说出来,那会牵涉到他目前所肩负的私卝密任务,没必要让文怡知道了,又添一个担心的人。于是他便道:“我有法子劝说二叔改变主意。其实这件事归根到底,就是那个白姨娘不老实,总想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涉足以她的身份不该插手的事务。 我先前总想着,这事儿是二叔的家务事,我做侄卝儿的没必要多管闹卝事,又盼着那白姨娘能给二婶多添几回堵,因此只当不知。如今想来,却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了。既然她惹到了我,我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至于我二叔,宠妾灭妻的名声可不好听,他不过是被二婶气着了,又觉得宁弟没出息,才会犯了糊徐。他在朝中历练多年,事情轻重还是分得出来的,若他真的执卝迷卝不卝悟,我就想法子把事情透给几个年轻气盛的御史知道,参他几本,看他还糊不糊涂了!” 文怡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不要紧么?若是柳姑父被御史参了,圣上怪卝罪下来,怕会牵连甚广。。。。。。”柳姑父可是刚刚重获圣上宠信,顾家也是才松口气罢了! 柳东行笑了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是面子上不好看,让上头训几句罢了,顶多是罚罚俸、降降职,于身家性命无碍的 不论是柳家还是顾家,只要不是大罪,就牵连不到咱们身上,咱们又何必替他们多操心?” 文怡哑然,对于行卝事不讲情份的顾柳两家,她心里也是怨言多多,却还真没想过叫他们吃大亏,不过柳东行所言也有理,她犹豫了一下,便不吭声了。 柳东行见状笑道:“别担心,他们不会知道事情与你我有关系的,绝不会怪卝罪下来。再说了,我二叔在圣上面前的体面大着呢,不过是挨几句骂,说不定到头来连罪名都不会定。我只是想让二叔知道知道宠妾灭妻的坏处,不再对那个白姨娘言听计从罢了,省得那个妾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寻咱们的晦气!” 文怡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做吧,只要别真惹恼了你二叔。他如今位高权重,又是一族之长,你羽翼未丰,功名未成,不可真得罪子他,否则他随时都能给你添麻烦的。” 柳东行心下一暖,点了点头:“我省得,你不必担心。”接着顿了顿,又再次伸出手,握住了文怡的,轻声问:“不恼我了吧?这回是我疏忽了,绝不会有下次。” 文怡脸一红,却没把手扯回来,只是一双眼晴情不自禁地往门外瞄。门帘下方的空隙处,冬葵的绣花鞋巳经不见了。 文怡的脸更红了,忙忙扯回手来,顾左右而言它:“你……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你与这铺子的掌柜很熟么?” 柳东行紧盯着她的侧脸,盯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双颊红得几乎滴卝出卝血来,方才缓缓地道:“不是的,这里,。,—是我的产业。” “啧?”文怡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你的产业?!” 柳东行看到了她的正脸,心情很恰快:“是,是我的产业。 今年夏天置下的。连同前头的铺子,还有后面的小宅院,镇子外围,还有一百亩中等田地,不算肥沃,但在这附近也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产业了。” “你为何。。。。要在这里置产?!”文怡有些疑感,虽然地方很清静,又有百亩良田,但此地离京卝城未免太远了些,若只是置办田庄,倒还罢了,偏偏还有个铺子! 柳东行微微一笑:“我不是为自己置办的,是为了师傅。” “萧老先生?!”文怡睁大了眼,这跟萧老大大又有什么关系?! “师傅的家乡,就在距此二十里外的山村里。”柳东行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的家人子孙那葬在那里,只是他老人家当年太过伤心了,多年来一直不肯回来。我与罗大哥商量过,他老人家如今在平阴…,。—也算过得平安喜乐,但若将来他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却又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或是遇上故人,那这里就是个不错的隐居之所。前头是药铺,掌柜是我的人,老实可靠,嘴巴也紧,可以帮着打理铺子,师傅想坐诊,或是施药,都随他的意,不想再行医也没问题,药铺生意虽平平,靠着那百亩田地的出产,也足够养活他了。他想要回家乡看看,或是给亲人扫墓,也很便利。”他抬头看向文怡,浅浅地笑了笑,“当然,若是他老人家不愿回来,这里就还是我的产业,好歹能给我添些入息。九妹若有兴趣,不妨四周转一转,看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给我提些好建议?” 文怡嗔他一眼,正色道:“你能想到给萧老先生置下这么一份产业,也是件好事。入息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地方清静!离京卝城虽远了些,也不过小半天的路程,对萧老先生而言,正是合适的距离。日后你若是在京卝城当差,前来探望他,也还算便宜。” 柳东行笑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也给他老人家捎过信了,只是他迟迟不曾回复,想必心里也犹豫得紧。我也不去逼他,他当年的心结,没那么容易缓过来,若他不想回到伤心之地,罗大哥在平阴县与归海城附近也分别给他置办了一处类似的小产业,随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也算是我们两个做徒卝弟的一点孝心。” 文怡心中柔卝软,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柳东行格外地温柔和善。世人口口声声说要尊敬师长,但给了约定俗成的礼节之外,又有几人能象他与罗明敏那样,为师长着想到这个地步呢?罗明敏出身富家,置办一份小产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柳东行而言,在京卝城周边购卝买下这么一份房屋田产,支出他对不是小数目,他只怕也觉得有些吃力吧?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就在离开萧老大夫后不久,今年夏天时,他才进卝京多久?顶多是才站稳了脚跟而巳,却能为萧老大大置下了老年安居之所。这样的柳东行,是多么的心地良善、孝顺知礼! 柳东行心中妥帖,又将腰杆插得更直了些。他能感受到文怡目光中的惊喜与爱意,这让他心情澎湃,恨不能立时将佳人搂在怀里,好好述一番情思! 前头铺面传来一阵马蚤卝动,没多久,便有脚步声踏进了后堂。冬葵忽然出声:“您不是康王世子么?您怎么会到这地方来?您仔细脚下,此处地方简陋,只怕怠慢了贵人!” 文怡大惊失色。康王世子?!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无措地站起身,看了柳东行一眼。柳东行面沉如水,抬手示意她冷静,侧耳细听片刻,只闻门外走廊上,响起了一个尚未变声的少年声音:“你是。。。。。。顾九小卝姐的丫头?你们小卝姐果然在这里吧?正好,我有事要向她道一声谢。” “别————,—“冬葵倒吸一口冷气,赔笑道”—世子爷,我们小卝姐正在屋里头歇息,您您。。您不方便进卝去 他竟然要硬闯?!文怡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惹到这位世子爷了,明明她只是送了一回点心去,而且还没留下名字!冬葵……不会吃了什么亏吧?! 就在她心中焦急之际,身边微风渐动,柳东行已经转入了屏风后头,伫立在那里的一个大红衣柜的柜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又无声无息地关上。那里似乎是供女客更卝衣的地方。 就在文怡为柳东行的藏身之处是否可靠而担心之际,门帘一掀,康王世子已经走了进来。 (惊不惊喜?求粉红票~ ~ ~我现在落到榜底了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所谓误会 康王世子朱景深脸上蒙着一块灰色的大帕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蓝色素面直裰,腰系青丝绦,头上扎着深灰色的头巾,脚下踩着青缎云头靴,打扮得跟街上的寻常行人没什么区别。除了手上不合时宜地拿着把折扇,他穿着这一身走出去,绝不会有人想到,他是一位藩王世子,宗室贵胄。 文怡看见他这个打扮,先是愣了一愣,继而迅速反应过来,站直了身体微微低下头,眼角瞥向随后苍白着脸冲进来却整个人呆在那里的东葵:这位是康王世子么?东葵,你怎么不事先禀报?害的我没能好生行大礼迎接世子尊驾,实在是太失礼了! 东葵很快从呆滞中醒过神来,怨恨地瞥了康王世子一眼,立时跪下请罪:是奴婢的罪过,请小姐责罚!奴婢本来已经向康王世子禀报过,屋内只有丵小姐在歇息,贵人不便进入,但世子执意要进来,奴婢只好打算禀报小姐,不料世子走的太快了,奴婢来不及阻拦,奴婢自知有错,往后再不敢犯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朱景深已经大量过静室一圈,只觉得地方还算干净清幽,说说话什么的还行,只是地上那只蓝底绣白花的引枕叫人心里不免生出疑心来。顾九好好的,把这东西扔地上做什么? 他就这样盯着那只引枕,对冬葵话里话外的明讽暗刺,都没当一回事:啊,本世子正好到镇上来办事,路过外头时,看到李小弟的随从,还当他在这里呢,进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顾小姐在。昨儿顾小姐给我送了两样点心去吧?送得好,我那时正饿着呢,查玥那丫头最是粗心大意,只顾着自个儿玩的开心,就扔下我不管了。若不是顾小姐送了两样点心,我只怕就饿死了呢!真是多谢多谢! 文怡此时已经开始懊悔了,若早知道这位世子如此啰嗦,她就不顾虑查家的丫头婆子是否愿意,随手抓两个人把点心给他送去就好了,他如何知道那是她送的呢?! 方才她随手用来扔柳东行的引枕,如今还躺在地上,看来已经引起这位世子爷的疑心了。 眼看着对方将视线投向了屏风,似乎对那上头的图样很感兴趣,文怡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心念电转间,忙上前一步,曲膝拾起那个引枕,冲世子爷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方才小女在此小歇,猛地听到外头有动静,不知是贵人来临,一时受了惊吓,竟把这引枕给掉到地上了。她努力镇定下来,转身将引枕放回炕上,然后恭敬地后退几步,退到边上,请康王世子上座,又回头吩咐冬葵:去叫一声掌柜的,送一盏热茶来。 冬葵嘴里虽应了是,眼睛的视线却没丵离开过朱景深,眼中又是警惕,又是戒备。 朱景深似乎有些察觉,回过头来打量着冬葵,眼中带着猜度。 文怡心下更惊,脸上却不露分毫,反倒微笑着催冬葵:快去呀,你在门口喊一声,看外头跟来的婆子有哪个闲着,让她倒了茶来。又对朱景深道:您方才说要道谢,实在是太客气了,小女可不敢当,其实小女只是替查小卝姐跑了个腿,那些点心都是查小卝姐让人预备的,小女实在不敢居功。 朱景深听了她这话,便把视线从冬葵身上移开了,笑道:这话可就是哄人了,你当我是头一天认得查玥?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别说叫人送东西来,不当着众人的面骂我,已慢好的了。若不是拿准了她的脾气,我也犯不着自个儿派人寻吃的去。又状似无意地问:李冬瑞呢?他不是来了么?怎的我听说他丢下你,自个儿带着大夫跑了呢?是要去给谁看诊? 文怡心中提防之意大生,担心他知道李冬瑞请大夫是为马倌看伤的,会心生迁怒,便笑道:正是为昨儿的事,李家姐姐恼他莽撞,差点儿惹下大祸,身边的人却没拦着,便罚了他身边侍候的小厮几棍卝子。 冬哥儿心里愧疚,便物物求了我替他打幌子,瞒着他姐姐请大夫给几个小厮瞧伤呢。 朱景深一挑眉:哦?有这回事?可我怎么没看出来?早上你们出门的时候,我记得李家小哥的几个跟班都好好的呀? 文怡笑容不变:只是轻罚了几棍子,其实伤得不重,毕竟还在别人家里做客,若是罚得重了,叫主人家看出来,却未免有些不恭。 一直站在门口戒备的冬葵从李家的婆子那里拎过茶壶,进门来倒了一杯茶,放在朱景深面前。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半丝笑容不见,而且一倒完茶,她便放下茶壶,退到文怡身后了。 朱景深没留意她,还在那里笑道:没想到李家小哥还是个体恤下情的好主人。只是他也太粗心了,顾小姐虽与他是亲戚,却比他大不了多少,他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 文怡两世为人,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此看着李冬瑞时,也视做小弟弟,压根儿就没多想别的。此时听了朱景深的话,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意来,再次后悔自己多事,只是碍于对方身份贵重,自己又不像阮、查、龙等几家的小姐那般,出身不凡,有足够的底气不把康王世子放在眼里,只好仍旧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道:你说笑了,他还是个孩子呢!心中却在暗叹,这位世子爷不也是个孩子么?怎的比李冬瑞难缠数十倍? 孩子?朱景深微微一笑,这话听起来,活象顾小姐比他大好几岁似的。其实你与我们相比,岁数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有人不怀好意,传些不三不四的话,顾小姐的名声难免要受些损伤呢! 屏风的方向传来轻轻的&039;咯哒&039;声,朱景深飞快的望了过去:那是什么? 文怡心下大惊,只是脸上故作不解:您怎么了? 有声音!朱景深站起身来,环视周围一圈,然后满怀狐疑的将目光定在屏风方向。 您听错了吧?文怡努力镇静下来,小女并没听见什么声响。说罢还回头问冬葵:你听见了么? 冬葵果断的摇摇头:奴婢只听到了狮子也说话的声音。 朱景深却皱着眉头,高声喊人:王守仁!门帘一掀,走进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文怡忙退后几步背转身,冬葵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死死盯着来人。 朱景深却与那五十来岁的男子耳语几句,后者便转到了屏风后,在文怡瞪大了双眼的注视下,搜索起屏风后的物件来,甚至还打开了那只红木大衣柜,惊得文怡几乎叫出声,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红木衣柜里头是空的,只放了一块半旧的淡青色袱布。 那王守仁将房内搜索一遍,便退出去了。朱景深抓了抓头,觉得自己可能太多信了,回头看向文怡主仆,见她瞪着一双大眼看自己,便讪讪的轻咳两声:是我听错了。 文怡顾不上多想柜中的柳东行怎会消失不见,先拉下脸来,冷笑道:世子爷疑心这屋里还有别人,却是把我想成什么人?!心下却在暗暗庆幸。 朱景深微微红了脸,不自在的道:我真没这么想,不过是……不过是担心有人窥视…… 文怡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便撇开头:您是宗室贵胄,这里却是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子,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还是早些虎丘吧!又瞥了他脸上的帕子一眼,你既然受了伤,就该在庄子里好生静养才是,跑到镇上来做什么?!还到处乱闯吓唬人! 朱景深似乎更不自在了,居然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遮住半边脸,含糊地道:我就是……听说这里的大夫医术不错,过来瞧伤的…… 文怡有些意外:瞧伤?她仔细敲了敲他额上,那里有一道小口子,看血色应该就是昨天划伤的,但早已愈合了,只剩下浅红色的印子。她记得昨日李家姐弟把从家里带来的药都给康王世子用了,看着伤口的印子,就知道疗效有多好,这位世子为何还要出来看大夫?难不成这药铺所驻的大夫,医术真好到了这个地步?她忍不住便多问了一句:李家人昨儿献的药……不好使么? 朱景深又咳了一声:还行吧……却是含糊不清的。他不是怪李家的药不好使,而是觉得太好使了!他还要在查家庄子上待两日呢,可今儿一早起来,脸上的伤口几乎愈合了不说,连青肿也消了大半,在这么下去,等他回宫时,就真的半点伤痕都不剩了,他要如何取信于皇帝皇后?! 因此,他只好跑到镇上来寻医,想让自己的伤势略加重几分,为此还特地打听过,这家小药铺名不见经传,驻守的大夫听说专长治风湿和小儿病症,于跌打损伤上头很是平常…… 文怡怀疑地看着她,只觉得有什么内情自己不知道,事关李家家传迷|药的效用,可别惹出什么事来,连累了李家! 先到这里,她又有几分埋怨眼前这个少年了,若他昨日摔马后,早早做了马车回京城请太医诊治,又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甚至于,若他不是执意要出京城来玩,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于是她便正色劝道:世子爷,白龙鱼服,委实不是您该做的事。虽此处距离京城甚近,又一向太平,您只带着几个人出门,也实在太冒险了。便是李家弟弟与我,也带了好些家人护卫呢。您兴许只是觉得有趣,便是宫里的皇上、皇后与众贵人们,也会为您担心的。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多想想身边的人哪! 朱景深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扬起下巴:罗嗦!本世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文怡心中一怒,却强忍住气,低头柔声道:小女不敢,小女只是担心世子的安慰罢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若想求医,派下人将大夫请去也罢,让查家人代劳也罢,实在不必亲自出门冒此风险。若是出门在外,有个闪失,雷累得您身上的伤势加重,受罪的还不是您自个么?小女今日自知逾越了,只是忠言逆耳,还请世子爷听小女一句劝。 朱景深绷着脸不说话,文怡见状,只当他性子执拗,也不多说,场面一时僵持住了。不一会儿,却听到门外传来康王世子侍女的声音:世子爷,药铺的掌柜送药进来,说是给顾小卝姐配的。 文怡讶然,冬葵已先一步掀起门帘,接过了药,回来后,脸色也有几分古怪:掌柜说……说是小卝姐先前吩咐他配的……专卝治跌打损伤的药……是本店的秘方…… 文怡见是一个白色的瓷瓶,散发着淡淡的药酒气味,瓶身上贴着红纸,纸上卝书写着药酒的名字与用法,果然是治跌打损伤的。她有些拿不准,这是柳东行授意的么?虽不知他是几时离开的,但若他悄悄吩咐了掌柜,送药过来替她圆谎解围,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给谁配的药?朱景深有些好奇地盯着那瓶子,李家小哥不是领了大夫去看他那些小厮的伤势了么?怎的这时候又特地配了药来? 文怡飞快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将这药放到炕桌上,微笑着对朱景深道:原是小女见您昨儿把查家请的大夫赶走了,担心只靠李家的药,有些不足,听说这里有个秘方,治跌打损伤的药效不错,才让掌柜配了,打算回去了再给您送去的。既然您来了,若不嫌弃,就请顺势带走吧。说罢又收了笑,重新摆正了神色:外头虽有趣,到底不比庄子里太平,您还是尽快回去吧,既是伤势对行动没有影响,您不妨早日回宫,请太医诊治。不管是李家的药,还是这铺子的秘方,治寻常人的伤势,自然是有效的,却未必适合您。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您还是别在外头耽搁太久了。 朱景深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指向那个瓶子:这是……特意给我配的?! 文怡点点头:您快回去吧!快走快走,可别为了看伤,在此滞留了! 朱景深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瞥了冬葵一眼:你出去,我有话跟你们小姐说。 冬葵立时起了警惕心,文怡也忙道:不妨事,您有什麽话要吩咐,请尽管说,这丫头是我贴身服侍的人,嘴巴最严。 朱景深盯了她两眼,方才没再继续要求,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我想你也知道先前在哪里见过我了。你这些日子小心些,提防郑家人寻你晦气。你可知道,自打上回茶会结束后,路王府那个指认你们侍郎府婢女的丫环,不到两日便被人发现失足坠了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提点背后 听了朱景深的话,文怡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坠井?!是。。。。。是意外么?!”该不会…是有人下了黑手吧?! 朱景深神色平静:“是不是意外无人可知,但就在她坠井的前一天,她才跟路王府以及东阳候府的人提到,侍郎府的婢女派了个婆子前去郑家送信,本人却没丵离开,并且还说曾在花园里看见这名侍女走进梅林。在她说的这个时间里,东阳候府的大小姐就在梅林之中。” 也就是说……路王府的这个侍女间接证明了文慧身边的翠羽就是接近杜渊如并将她领到僻静之处的丫环?!这是赤裸棵的陷害! 文怡强压下心中的胆战心惊,开口问:“可是,——…我们也有证人可以证明,她说的那个丫环翠羽,就在收到她转达的口信后,便巳经离开了路王府!杜家小姐也知道这一点。” “确实如此。”朱景深淡淡地道“所以东阳候府发了话后,路王府的世子妃便命人把这个侍女看押起来,择时再审。没想到第二天,王府的人就发现这名侍女莫名失踪了,到了晚间,才有人在王府下人所住的一处小偏院的水井口边,发现了她的鞋子,并且在井中打捞起 她的尸首。”他抬眼看向文怡,“她本是被关押在别处的,且不说她是怎么出现在那处井口的,明明都逃出了禁锢,却跳井寻了短见,这事儿也透着古怪。路王府巳经下令彻查此事,并且派人前往东阳候府与侍郎府查问详情。说不定等顾小姐回到城中,便会有人上门来问了。” 文怡深吸一口气,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有人在灭口?那名王府的侍女本是那幕后主使之人利用来嫁祸文慧的,只是杜渊如意外地遇上了自己,发现了那引路婢女的真面目,早早揭开了事情的真相,使得侍郎府与文慧、翠羽先一步摇脱了嫌疑,这侍女便没了月处。看来她当时并不知情,因此便仍旧照着那主使之人先前吩付的话对人说了,正好被人拿了个正着。此时此刻,若仍旧留下她这个活口,路王府想要知道谁在背后主使,是易如反掌的。那主使之人为了保住自己,便狠心下了黑手。 只是,。,。,。那是路王府的侍女,凭那主使之人出身再显贵,又如何能在王府之中行凶?她的行为巳经惹来路王府的忌惮了吧?即便路王是个再淡薄名利、虚怀若谷不过的君子,也不会容忍外人如此在自己家中为所欲为的! 文怡叹了口气,看向朱景深:“多谢世子告知。等小女回了京城,若真遇上路王府派来询问的人,必会将自己所知道的详情坦自相告,绝不敢有所遗漏。至于别的。。。。。,她迟疑了一下,“此时此刻,不论是路王府,还是东阳候一家,都被惊动了,怕是连宫里也有所耳闻吧?想来。。,。—小女的平安还是能得保的。”若郑家不是愚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就当知道此时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静待风波过去,别提什么报复不报复、灭口不灭口的话了。毕竟,并没有证据能有力地证明,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郑丽君,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巳。只要没有明确的证据,凭着郑贵妃与三皇子的脸面,哪怕众人对她怀疑再深,也不会对郑家如何,若此时她对自己下黑手—那简直就等于把家人给逼到了绝境!就算她有这么毒,那位在朝中呼风唤雨那么多年的郑太尉,也不会容忍女儿把自己多年基业葬送掉的! 当然,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事后会怎么处置她,就没人知道了。 文怡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至少,现在不会有。 她抬眼看向朱景深,再行了一礼:“多谢世子告知。”虽然这位康王世子行事叫人生厌,但他肯出言提醒,无意是好意。 朱景深却盯了她几眼,方才收回视残,撇开了头:“反正。。。。。。你自个儿小心些吧,就算此时能平安,事后。。。。。。却也难说。等风平浪静后,你最好不要随便出门了,也别莽莽撞撞地只带几个人跑到外头来。若真有什么事,李家小子。。。。。。||乳|臭未干,能顶什么用?!”说罢抬脚就往外走,却在经过冬英身边时,忽然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板着脸做啥?!本世子爷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主仆俩!若我是老虎,你当你板着脸就能把我赶跑啦?!”接着嘻嘻一笑,便掀起帘子出去了。 文怡与冬葵仓促之间,一时反应不过来,双双被他惊得目瞪口呆。冬葵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摔了帘子,追上去了。而文怡则急急嘱付一句:“快回来!别惹恼了他!”心中则把刚刚生出的几分感激给抛诸脑后了,生气得直跺脚:,。这人。。。。。。这 人。。。。。。就算是个孩子,也太可恶了!”深悔自己太过好心,招惹上这么一个魔君,却忘了这世间无文无女的孤儿多如牛毛,却非人人都是心地良善之辈的! 屏风后响起了脚步声,文怡回过头,发现柳东行不知几时回到了静室中,顿时又惊又喜:“方才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吓了我一跳!我还当你会被发现呢!” 柳东行没说话,两眼看着那仍在晃动的门帘,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幽深,过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视线,看着她问:“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跟路王府和东阳候府扯上了关系?” 冬葵追出药铺,仍旧难以抑制住身体中的情怒,所幸灵台还存有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对那位尊贵的藩王世子做出什么事来。但她站在店门口,双手紧握成拳,直瞪着朱景深在侍女与那名叫王悦的随从搀扶下上了马车,心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化为利箭,将这无耻少年射个洞穿! 朱景深仿佛能看到她心中的愤怒似的,脸上嬉笑之色半点不减,直到秋檀放下了马车帘子,王悦又命车大启程后,方才消失了。 秋檀长长地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世子爷!你对那位姐姐做了什么?瞧人家瞪着你那眼神,活象你是她的生死大仇似的!” 朱景深扯了扯嘴角:“还有什么?你们女儿家叫人摸了一把,就都是这个脸面。摸一把又怎么了?你们还能少块肉不成?!” 秋檀猛地直起身,瞪大了眼:“世子爷,你难不成。。。。。难不成。。。。。。占了人家小姐的便宜?!”她方才一直候在门外,并不曾亲见。 “瞎说!”朱景深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缺心眼的人么?不过是往那小丫头的脸蛋儿上摸了一把而巳。小丫头什么的,吃点亏不算啥,那个顾九小姐见我这么做了,从今往后必会远着我,也省得我连累了她。但若我对着这种正经世家出身的女孩儿做出什么事来,人家岂肯擅罢甘体?闹大了我固然是讨不了好,她自己也要葬送一辈子的!我跟她又没仇,才不会做那种傻事呢!” 秋檀稍稍私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嗔道:“世子爷!你又这么干了!那位顾小姐可是好人呢!咱们进京这些年,吃亏受气还少么?象她这样明知道人人都不待见你,还愿意关怀你的饮食温饱,却又不报上自己名宇,不求回报的人,一年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她又不是什么高官显宦之家的小姐,即便宫里知道了,也不会猜疑什么的,你何必将人往外推呢?!她的性子多好呀!家你方才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她的丫头都生气了,她却还是和颜悦色地,又劝你早日回宫延医治伤,平安为要。这样的好人,若咱们能多亲近些,你也不会过得这么苦了。偏你又犯了糊涂!” “你知道什么?!”朱景深嘀咕,“就因为她是好人,我才不能离她大近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声音几不可闻,“她巳被牵连到事关皇储与军权的朝廷大事中去了,宫里那位 ,。,可是个多疑的主儿。。。。” 秋檀没听清楚,还在那里发牢马蚤:“早就劝了你无数次,你本不是贪花好色的人,却偏偏使这样的手段,虽然能护得别人周会,却也把你自己的名声弄得太坏了!这样下去,皇上迟早会连你这个世子的名头都撇掉的!”话音刚落,她便忙忙捂住自己的嘴,神色不安,满脸通红,结结巴巴:“世子爷,我不是我不是有心的…” 朱景深眼中的温和之色巳经消失殆尽,冷冷一笑:“你不用怕,你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我心里早就知道了。然而,就算我不胡闹,他就真能让我承袭父王留下来的王爵么?哪怕是真的有那一 生于望族第6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也不过是个虚衔,王府都不一定能有,更别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王印与藩地了!即如此,我还不如彻底惹恼了他,让他剥掉我这个世子的名头,赶我出宫来。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至少,我还能过几年自在日子,哪怕是做个平民百姓,也强似现在这般,处处受人冷眼,时时被人制肘。。。。” 秋檀神色黯淡,沉默半晌,方才怯怯地将文怡送的那瓶药酒举起来,小声问:“那么这个世子爷要不要用?” 朱景深盯了那白瓷瓶半日,方才默默撇开头,一把扯掉脸上的帕子,歪在一边,无精打采地道:“用啥呀?既然顾九说这是那家药铺的秘方,想必是有点名气,才会引得她慕名前来。 既是好药,那就是我想要的了。”他顿了顿,“你且收着吧,收好了。” 秋檀应了一声,将药酒仔细收进车厢边上的匣子里。朱景深的视线一直盯紧了那瓷瓶,直到匣子盖上为止,然后,他便忽然直起身,握拳直敲车壁:“王悦!王悦!你不是打听过,那药铺里的大夫不擅跌打损伤么?!” 车厢外的王悦回答得有些迟疑:“是属下疏忽了。属下才来了几日,不曾打听得详情,只知道那位大夫擅长治疗风湿与小儿病症,却不知药铺的掌柜有秘方药酒,于跌打损伤有好疗效” 朱景深暗叫晦气,骂了他两句,却还记得他是自己手上少数几个能干的人了,若把人骂得灰了心,日后办事多有不便,也就住了口,一个人在车里生闷气。 秋檀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问:“那咱们接下来要不要去另一家医馆瞧瞧?” “去什么去?!”朱景深翻了个白眼,“我不上药就是了!大不了再摔一回!横竖有好药在,不会伤筋动骨!” 此时文怡已经将自己在路王府的经历简单地告诉了柳东行,本来,她顾虑到杜渊如的闺誉,并没打算说出来的,此时却不得不让柳东行知道,好让他给自己一个建议:“我进京不过半月,对朝廷上的事,还有各家权贵之间的事,知道得不多,也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我当时只是觉得……那郑小姐所为太过阴险了,竟是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因此我并不后悔当时帮了杜小姐这个忙。” 柳东行叹了口气,抬眼冲她微微一笑:“不要紧的。郑家不敢做什么。他们如今忙着洗脱身上的嫌疑还来不及呢。至于以后……”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邪恶:“他们会很忙,忙得顾不上找人发泄报复……” 文怡心下有些不安:“柳大哥?” 柳东行重新看向她,温柔地笑了笑:“什么事?” 文怡稍一迟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她战战兢兢地试探:“你不会做什么冒险的事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柳东行笑得十分灿烂,“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武举人,整日忙着练武、学兵法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空做什么冒险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那个白姨娘了。你回城后,大可放心回侍郎府去。李家姑太太虽是好人,但你在李家住得太久,也未免会给人家添麻烦。” 文怡有些迟疑:“可是……”方才柳东行不是才说过,要多与长辈亲近,长辈反而会更高兴么?再说侍郎府那边…… 柳东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道:“我要走了,你若有事寻我,想法子送信到西城区羊肝儿胡同的柳宅,我就住在那里。若我不在家,你只管留下信就是。” 文怡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你要多保重身体。”顿了顿,“下一回别再做这种事了,叫人家知道了,总是不好”脸微微一红。 柳东行却只是笑了笑,丢下一句“放心”,便再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掀起帘子出去了。待文怡追出去时,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文怡觉得有几分怅然若失,发了一会儿呆,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方才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分明记得他是进了那个红木大衣柜的! 还有那药酒的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冬葵回来了,一脸的失魂落魄。文怡叹了口气,忙收拾心情,迎上去安抚亲信侍女了。 猜猜柳东行会用啥办法说服柳姑父?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竖子狡诈 傍晚的柳尚书府,书房所在的角落仿佛远离了一切喧嚣,显得格外清冷静谥。 柳复坐在书案前,翻着几页公文,过了一会儿,便随手将它放下,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间,叹了口气。 圣上对他…虽然已经回复了几分宠信,但终究不象往常那样亲近了,难道他傲得还不够么?可是圣上先前明明还是挺信任他的,接二连三地将重要的政事交给他办,为何最近连着五六天没召见他了呢?除却先前自己被连累受了圣上猜疑的那几个月以外,这种事实在不多见。 想起朝中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他只好安慰自己,兴许圣上只是因为忙于立储、选储妃,以及安抚东阳侯府、沪园公府等一众权贵,敲打那隐隐有些不安份的郑家等事,一时顾不上自己罢了。毕竟那件事关系到京中世爵权贵与军方,又有贵戚之家的丑闻,自己一介文官,不方便插手,圣上没有垂询自己的意见,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只是五六日罢了,等圣上把事情处置完毕,自然会转过头来召见他们这些近臣。这挖沟渠、修水利的折子,南方几个官员贪腐引起民愤的折子,还有东平府今年税银大减,与其港口的繁盛大不相符的折子……他就先处置了吧,这也是为君王分忧,是他身为臣子做 的。 柳复低头看了看那几个奏析,斟酌片刻,便将其中一个抽了出来,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握住墙上挂的一幅花鸟挂屏的边沿,正要将其取下,却听得身后吱呀一声,似乎是门开了。他心下一惊,飞快地缩回手,转身去看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继而露出几分恼意:“你还知道回来?!”手下却不留痕迹地将那奏折滑进了袖中。 柳东行似笑非笑地瞥了那花鸟挂屏一眼,又扫向他的袖口,心中亮堂。这个二叔,还以为这点小秘密瞒得住天下人么?不就是一个密室,他早就发现了,只怕皇帝那里也有几分察觉,只是看在他多年的功劳份上,暂且按下罢了。更何况,禁军若真的奉了皇命来抄家,有什么搜不出来?到时候只会罪上加罪!柳复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本就有几分心虚,现下越发不自在了,忙开口训斥:“你几时回京城?!既回来了,怎么这般鬼鬼祟祟地过来?难道就不知道叫人通报一声?!我让你去学兵事、考武举,可不是让你学了那些武人的粗俗行事的,你如今越发连礼数都记不得了!” 柳东行却弯了弯嘴角,施施然走到书案便,扫了案上的公文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二叔与我说礼数,可真叫人意外。我还当二叔已经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了。”他心下有些意外,那本关于东平府税银异状的折子居然还在案上,那二叔拿走的是哪一本?!除了东平王府的事,还有什么事会让二叔宁可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将其压下的?! 早在进门前,他就已经从安插在府里的人手处打听到了这几本奏折的事,还以为能给自己降伏二叔增添一个砝码,没想到…… 慢着……如果二叔连那位做了王妃的姑姑都能抛在脑后,那一定是因为他认定那点小事不足以动摇东平王府的权势,也就是说,另一本折子对他的影响更大!修水利的事……他从未涉足工部,又一向精明圆滑,自是不会涉足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务,这么说……就只剩下那本官员贪腐的折子了么?南方的……莫非是他早年间推荐的几个官员?说起来二叔确实也有几个追随者,其中好像就有人是在南方做官的…… 柳复见他说出那番话,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的恼了,厉声斥道:“荒谬!我几时不把礼数放在眼里了?!你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介武举人,就以为能不尊亲长,为所欲为了么?!既不孝,又违礼,你这样如何能为朝廷分忧?!还想做什么武状元、立什么军功?简直是妄想!” 柳东行收回思绪,冷冷地看向柳复:“二叔若不是没把礼数放在眼里,怎么连答应下的婚约也说毁就毁了?!侄儿还真不明白,二叔先前不是对侄儿的这门婚事挺满意么?怎的忽然又变了卦?!出尔反尔 ,却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侄儿还真是受教了。感情要像二叔宁这般,才称得上是朝廷栋梁呢?!” 柳复恍然,收起了怒容,却露出了一脸高深莫测:“看来你是得了信了,谁告诉你的?难不成是顾家那位九小姐?!”侍郎府那边早就露了口风,会给侄女另寻亲事,联系到昨日上门的两位夫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哼,顾家的家教,果然有问题,尚未成婚,便私下传信,还打算以权势威胁他!这样的女子就算得了皇储正妃的赏识,也不能取进柳家门!更何况还未入门便这般强势,日后怎好拿捏? 柳东行瞥了他一眼:“是罗家送的信,二叔莫非忘了?顾家九小姐虽是孤女,却也有几位亲长,不是你能随意拿捏的!” 柳复面无表情地回到书案前坐下,淡淡地道:“原来是罗家?柳顾两家本是姻亲,我们自家人商议婚事,何须外人置喙?罗家倒是闲得慌!行了,这件事我自有主意,必会为你寻一个贤淑的妻子,你不必担忧,且去吧。” 柳东行盯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贤淑的妻子?!我只知道二叔先前为我寻的那家人,说是六品武官的千金,其实十几年前是个杀猪的,因参军后立了几个功劳,方才有了今日的体面。他的元配,那位小姐的生母,也不过是个铁匠的女儿。二叔以为外人不知,煞费苦心为我娶个这般出生的女子,果然是好叔叔!”他忽地变了脸色,满脸煞气:“你当我是谁?!不管你们如何在外头散播谣言,把我贬成父母不值一名的旁支子弟也好,身世不可告人的j生子也好,恒安柳氏一族上上下下清楚的很,我,柳东行,乃是柳氏一族的长房嫡子,正儿八经的嫡传血脉!你尽管自欺欺人,但为柳氏一族的长房嫡子娶个屠户之女,你究竟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恒安柳氏的血脉,和你的列祖列宗?!” 柳复脸色一变,盯着柳东行的脸,神色晦暗不明,半响,才开口问:“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荒唐话?!我几时为你寻来如此卑贱的姻亲?!”心中却努力压下怒意,迅速回想白姨娘提起那家人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本来也是耕读人家,男人参军立了功方才发达起来的,但祖祖辈辈都是知礼之人,后娶的继室也是大户出身,又怎会成了屠户? 不过这门亲事已经作罢了,多说无用,他便开口斥道:“我如今为看好了一门军方的亲事,你不是爱亲近武人么?武德将军的官位不低了吧(正五品)?那家是……“ “侄儿没兴趣知道。”柳东行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滴看着他,“其实原本我对顾家那门亲事……也是无可无不可的。顾家的九小姐我见过,清清秀秀的,端庄有余,美貌不足,贤惠是足够,只是我虑着她是顾家人,担心日后真娶了她,二婶便要把手插进我屋里来了,因此一直不大热络。不过现下吗……出了悔婚这么一桩事,我倒是放心了。除了她,我还真不打算娶别人了,我没指望二叔您真能给我聘来一个家世好,人才出众的贤妻,宁可要一个省心的,免得我在外头拼搏,还要担心家里有人拉我后腿!二叔,您就别操心了吧!” 柳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滴,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后悔自己失策,还是觉得妻子成事不足,但柳东行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点:就算现在真的选择履行原本与顾家六房的婚约,娶来的这个侄媳妇,也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毕竟经由这次婚约变故,那位顾九小姐也好,顾家六房也好,都与顾家长房以及妻子柳顾氏生出了嫌隙,日后顾九小姐进了门,不但不能成为臂助,反而还有可能站在侄儿那边与自己一房作对!这门婚事,恐怕就只剩下不能为侄儿添助力这一点好处了! 他看向柳东行,眼中神色变幻:“你……说的都是真心话?男儿当有大志!你就不希望……能娶回一位对你仕途有助益的妻室?”他不信!柳东行真的愿意将就一个出身平平的妻子么?!尤其是在……已经考取了武举人之后! 柳东行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他所思所想,冷笑一声,漠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功成名就,尽可自己去争!何必依靠女人?”顿子顿,又露卝出一个古怪的笑,“更何况……参军什么的,还是未知之数。倒是这些天……侄卝儿有了一番际遇,认得了几位通政司的大人,有幸得到了他们的赏识……兴许在考完武会试之后,便要入司办差了呢!” 柳复心下一惊,脸色顿时白了:“通政司?!你……你不是在……”他立时闭了嘴。柳东行去了东平府,他是知道的。这么说,圣上已经开始调卝查东平王府的异状了么?他迅速扫视案上的奏折一眼,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露卝出任何偏向王府的痕迹。 然而接着,他总算反应过来,柳东行明年很有可能要入通政司的事实。他心跳加快了一点,真起身来:“你……不要信口胡诌!通政司是什么地方?岂会收下你一个黄口小儿?!便是你得了武状元,那也跟通政司的职权毫不相干!”除非……他办的不是明面上的差事…… 柳复忽然沉默了。 柳东行看在眼里,嗤笑道:“侄卝儿有没有胡说,明年您不就知道了么?只是有一点,侄卝儿要提醒二步一声,这些话您听过就好,别四处嚷嚷,连阿猫阿狗都叫她知道了。日后侄卝儿入司办差,便是遇上了与二步相关的案子,也不会吭一声的,毕竟……这是规矩!而规矩这种东西,虽然未必有明令,却是人人都要守的。二叔不会不明白吧?” 柳复当然是明白的。他眼下越发确定了侄卝儿将来有可能办的差事,真的不是通政司明面上的职权。他心下暗惊,若此事属实,他日后不但不能对柳东行的差事过问一句,甚至还要小心这个侄卝儿会公报私卝仇!偏偏他对通政司的事务完全插不上手,即便知道侄卝儿要做什么,也无卝能为力! 他看着柳东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生出一种无力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侄儿便不再受他制肘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记忆中不过是个愚钝小子的侄儿,忽然变成了现下这副阴险张狂的模样?!难道说……这孩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么?! 竖子狡诈!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儿子们担心,长子孺弱,次子虽聪慧却略嫌温平,小儿子卧病,他们怎会是柳东行的对手?! 半晌,他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忧虑:“你……你到底想要如何?!便是你真的入了通政司,想要执掌大权,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我乃朝廷大员,不是一介通政司小更能轻易攀扯得了的!” 柳东行却一脸好笑地道:“二叔想到哪里去了?您是我二叔,咱们可是一家人……我把您拉下马来,又能得什么好处?!”他直起身,慢慢踱到柳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您不就是担心我会重夺族长之位么?您放心吧,那个位子……我不感兴起!” 柳复面露愕然,柳东行却笑了笑,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道:“恒安柳氏一族的宗长,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却是个劳心劳力的差事。若您不是在祖父过世前便已经有了官职,又是当时族中唯一的一个官,族老们也不会容你一边任着宗长,一边在京城做官老爷。柳氏一族的宗长,从来就只能留在乡中操持族务。 我这样的年纪,便是抢回了宗长之位,也只能困在恒安打理族务,偏我如今只是一个武举人,耶便日后成了武进士,也没什么权势可言,辈份又小,遇上族中长辈,就只有听话的份。二叔当我有兴趣做个傀儡么?!我正值大好年华,上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便是真要夺回嫡宗的地位,那也是二三十年后,我有了高官厚禄,又厌烦了朝中事务,想要过几年清静日子时的事儿了。”他凑近了柳复的耳朵,轻声细语: “到时候,二叔只怕都化成了白骨,还有余力管后人如何?” 某人其实是个阴险性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威逼利诱 柳复瞪着柳东行,只觉得心下闷闷的,不知是该安心,还是担心。就算柳东行现在没打算抢回宗长之位,等自己百年归老,几个儿子又能保住这个位置么?!若是保不住,那自己这些年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柳东行看着他脸色发青,弯了弯嘴角:“您大可以趁我如今羽翼未丰,先下杀手,只是侄儿提醒您一句,您如今位高权重,侄儿却无家无业,无权无势,您若叫人发现做了逼害亲侄的丑事,转眼就会从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一朝沦落为阶下之囚,而对于侄儿来说……顶多也不过是舍了一条性命而已,如今侄儿所拥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条性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真的愿意拼上身家性命,对侄儿狠下杀手么?” 柳复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他不愿承认,方才确实有一瞬间,他曾产生过“先一步铲除祸根”的想法。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罢了。这个狡诈的臭小子,不可能没有留任何后手,便跑来向他叫板的。他需得防自己一时冲动,中了对方的圈套。 柳东行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心情越发愉快了,很大方地提醒叔父一声:“侄儿方才进府时,看见的人有很多,通政司的大人们,也知道侄儿回来找您。若是侄儿有个好歹,您也别想逃得了罪名去!因此侄儿劝您一句,别犯糊涂……若宁弟将来有出息,能当好一族之长,我也不会与他过不去,横竖到时候……他就算做了族长,也是要看我眼色行事的。”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对堂弟柳东宁也很有信心。柳东宁的性格注定了他或许会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才子,却难以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便是凭着父亲的荫护,得了官职,也不可能取得高位。这样的柳东宁,更适合回恒安执掌族务,不但体面,也能避开繁杂的人事纠葛。不过,正因为不能成为高官显宦,等柳复一离开朝廷,或是死了,柳东宁身后便失去了足够的权势去支撑他在族内的地位,加上他的性情孺(应该是“懦”)弱,将来只会处处受族人制(掣)肘。自己一旦功成名就,将来回乡定居时,即便没有宗长之位,也没人敢小看了自己。 不用料理族中俗务,却能拥有超然地位……他何苦去争那个宗长的位置?只要自己有出息,皇帝封赏时,还怕父母不能得到正名么?! 柳东行心中冷笑几声,重新看向柳复,眯了眯眼,“二叔应该不会打算把庶子推上族长宝座吧?要知道,柳氏一族世世代代以诗礼传家,万没有叫个庶子的庶子压在头上的道理!若您真的那么做了……就别怪侄儿不念您的养育之恩了。祖宗有训,柳氏子弟……当以宗族为先!” 柳复气得双手直颤。嫡出身份得不到宗族承认,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无论外人如何艳羡他父亲才学过人,母亲出身后族,他年少得志,受君王赏识,亲妹为藩王正妃,但这一切荣耀却无法换得族人在族谱上改变他的庶出身份!他不是没想过用权势去达成那个目的,可是柳氏全族上上下下却坚持不肯改口,为此甚至不惜告上官府!若不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让父母姐妹蒙羞,他又怎会纵容那些顽固不化的族老继续在乡里呼风唤雨?! 他明明……已经是一族之长了! 曾几何时,他也生出过几丝怨怼,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若是愿意赏他一个恩典,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柳氏族人又怎敢将他的生母姚氏太夫人记作父亲的侧室?哪怕是在他成为了族长之后,以职务之便将母亲的身份改为继室正妻,并开祠堂大会正名,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们……却无人前来出席。 这是他生平大耻,此时此刻,被侄儿直白地说出来,他只觉得又羞又怒,恨不得将这个可恶的小子赶出家族,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嫡出又如何?如今,他才是恒安柳氏的主人! 他板着脸,从牙缝里挤出阴深深地字眼:“别以为几句大话就能吓倒我了,臭小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夺回宗族之长的位置!我的母亲出身后族姚氏,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你以为就凭你那一房的家世,有本事把柳氏一族攒在手里吗?!哼,那些族老不过是觉得你年纪小好糊弄,可以成为他们的傀儡罢了!我如今政务繁忙,没空料理这些小事,否则,凭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你们一房从柳氏族谱中抹得一干二净!什么嫡系庶出……到时候通通都不存在了!柳家的嫡宗,就只有我这一脉子弟而已!”他冲着柳东行,露出了狰狞的笑:“那些老头子已是风烛残年了,用不了几年就会一命呜呼,到了那一日……我倒要看看,族中还有谁会为你说话?!” 柳东行嗤笑出声:“二叔您的年纪也没年轻到哪里去,等您一命呜呼的那一天……若宁弟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我却功成名就……侄儿也要看看,族中还有谁会为你们说话?”他走进一步,俯视柳复的双眼,“二叔是想与侄儿比一比,谁能活得更长久么?” 柳复紧紧握着圈椅的把手,双眼瞪着柳东行:“竖子安敢如此!” “二叔自己都不要脸面了,我当侄儿的还有什么不敢的?”柳东行轻描淡写地拎起一个奏折,随手翻了翻,“这东西是可以带回家的么?侄儿真是孤陋寡闻了。”柳复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右手,却被柳东行一把拽住,也不知道是如何动作的,他只觉得袖口一轻,那本蓝面的奏折已经落入对方手中,他顿时脸色一白。 柳东行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本奏折,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这几个人名挺眼熟呀,从前来过家里是不是?侄儿当时年纪虽小,却也记得一点呢!这可不好,二叔,您怎能因为与他们是朋友,便把地方官参奏他们的折子藏起来呢?”说罢不等柳复反应过来,便一个箭步迈到花鸟挂屏前,将挂屏轻轻拿了下来,露出了后面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 洞口有门,柳东行轻轻敲了敲,非金非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上头挂着一把薄薄的锁,却是精钢所制。他回过头来,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二叔,这真的很不好,若圣上知道您在自家书房里设了这么一处秘密之所,心里不知会怎么想?”又掂了掂手中的奏折,“侄儿方才来时,看见您正打算把这折子往里头放,您不会真的打算扣下它吧,侄儿得说,这实在蠢不可及!通政司对各地送上来的奏折都会留档,您就算私自扣下了,也会有人发觉的,若叫圣上知道了,您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几个官罢了。” 柳复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有气无力地辩解一句:“我只是见圣上近日多烦扰,想带折子回来,好生思索几个合适的应对之法,以备圣上垂询罢了。你休要多心!”他本来就只打算将奏折扣下几天,好争取时间送信给那几个官员,让他们早日清除痕迹罢了。只要皇帝这几天继续烦心,折子迟两日出现在他面前,他是不会发觉的。但柳复看见柳东行满脸好笑的神色,就知道对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他心中暗叹,索性开口见山:“你想要如何?” “二叔果然痛快!”柳东行翘了翘嘴角,“不过您不必担心,侄儿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正如侄儿先前说过的那样,你我同是柳氏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回身将花鸟挂屏挂回原处,缓步走回原位,却将那个奏折放入自己袖中,“二叔想必也更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朝廷大事上吧?您是堂堂一部尚书,君王信臣,光是国家大事,就料理不过来了,家里的琐碎小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吧!侄儿虽蒙您养育多年,好歹也大了,又有了功名,差不多该是分家独立的时候了。您虽说对侄儿关怀备至……但也不能将侄儿一辈子护在羽翼之下呀?您说是不是?” 柳复长长地吁了口气,非常痛快地点了头:“好,既然你这么有志气,我也不拦你。你原本早就搬出去了,如今为了备考明年的武会试,想必也忙碌得紧,就不必常回来晨昏定省了。明儿我就嘱咐你二婶,把早年给你备下的几处产业过户给你。你好生在外头过日子吧,日后能不能出息,就要靠你自己了。不过逢年过节时,别忘了回来。好歹……这里是你本家。” 柳东行知道他这话是在暗示不会为他的前程出半分力气,却也没放在心上。即便是没有今天这番对话,二房一家也不可能给他半点助力的。至于后面那个请求,不过是柳复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与名声才提出来的,生怕他从此不与叔父来往,那二房一家打压嫡脉后人的传言就越演越烈了。柳东行笑了笑:“那是当然,等到侄儿娶亲时,还要请二叔二婶出面操办呢!” 柳复想起了那件婚事,表情稍稍有些扭曲。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引发了柳东行的反弹。如今听到柳东行再提起,叫他如何能自在? 目的达成,柳东行也没心思与柳复啰嗦了,干脆地向后者行礼告辞,转身便要走,却被对方叫住。 柳复盯着他的袖子,有些迟疑:“那本折子……” “这个么?”柳东行折出奏折,笑了笑,“自然是要交回通政司了。最近上头正查这事儿呢。二叔该不会真想护住他们吧?别犯糊涂了,这折子是圣上示意底下人送上来的,不过是想在朝中起个由头,好将这伙贪官给处置了。眼下圣上确实是忙不过来,因此没留意到二叔的行径,但过几日圣上想起来时,二叔岂不是把自个儿给陷进去了?” 柳复大惊失色:“你是说……” “二叔就别管他们了,若是有他们的罪证,不如趁早儿献出来,把自己摘干净了,也让圣上瞧一瞧您的忠心。您不过就是一个失察的小罪名罢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圣上不会怪罪您的。不然,等有司调查那几个官的罪状时,万一把您给牵扯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柳复心乱如麻,眼神闪烁,心中犹疑不定:“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东行笑道:“这种事有那么难看出来么?您那位白姨娘这几个月可没少跟那几家的内眷来往,天天看戏、上香,要不就赏花、喝茶。人家是正经官太太,谁有空去应酬一个姨娘?不就是为了让您念着彼此的情份,在他们几家出事时拉扯一把罢了。听说白姨娘在别人家里,还总是打听别家的少爷小姐品貌如何,是否婚配?有两家人甚至打算过些日子就来向妹妹们提亲昵,好让您再也没法丢下他们。通政司早有人留意上了,私底下没少笑话。二叔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柳复呼吸渐渐加重了。他知道白姨娘常常出去应酬,也有几户官眷与她交情不错,却没仔细留意那都是谁……难道她居然就是害得他落入此等境地的元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永远也分不清事情轻重! 柳东行又仿佛无意地道:“二叔您今儿行事大方,侄儿也投挑报李。这消息还请您记在心里,该如何应对,就看您自己的决定了,不过这事儿您别让人知道了,否则侄儿会很麻烦的。您也知道,通政司那是什么地方,若上头发现哪个官有不妥之处,都是通政司的人去查的。除了圣上,谁也别想拦着!侄儿虽然能探听一二,到底还未入司,若是叫他们发现侄儿泄露了消息,那可就不妙了。” 柳复闻言心下一动。 他开始发现,如果柳东行真的进了通政司,兴许……对他来说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既然柳东行眼下并不打算夺回宗长之位,那他大可以跟对方暂时和平相处,只要给对方一点方便,对方或许会愿意透露一些内幕消息? 他抬头看向柳东行,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你好生备考吧,即便通政司的人赏识你,到底功名才是根本!在人前礼数要周全,做事也要谦逊些,有什么不会的,要勤向前辈请教!”顿了顿,“前两天南郊庄子上的管事过来送租子,那里的收成不错,你既然要入仕,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那庄子就给了你吧,好生经营。” 柳东行笑着道了谢,这回总算能离开了。但他在走出书房门口时,心里却忍不住偷笑:等二叔为了“自保”把同伙的罪证送上去时,就真的要成为“孤臣”了,若是他知道那所谓的“圣意”纯属子虚乌有,不知道会是什么脸色…… 他其实真的很阴险…… 第一百七十七章 顾家来客 文怡与李家姐弟回到京城李府时,下人禀报说顾侍郎的夫人亲自来了,正与李太太说话,已经坐了半天了。 文怡心下了然,必然是李太太与罗四太太拜访柳家的行动产生了效果,只是不知道长房究竟是什么打算,便匆匆回房略为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随丫头往大厅里来。 蒋氏瞧着精神有些不大好,脸似乎瘦削了几分,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倒是看不出来脸色如何。她今日打扮得比平日华丽许多,不但头上戴满了金玉珠翠,衣裳的料子还处处都体现着二品诰命的身份和体面。相比之下,李太太只是家常打扮,戴的首饰也说不上华丽,显得有些黯淡了。不过在文怡眼中,却觉得李太太的装扮更显亲切,蒋氏的华丽反倒透着心虚。 她上前向蒋氏见过礼,蒋氏脸上堆满了笑,忙起身将她扶起来,说不出的亲切:“自家人何需如此多礼?你在亲戚家里住了几天,我们全家上下都挂念得紧,只是不好扰了你们亲人相见,因此一直按捺着。我回京后也是忙个不停,直到今日才得了空,这不,立时就前来拜访李太太了!同在京城这么久了,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两家是亲戚,真是怠慢了!还请表姑太太别笑话我才好!” 李太太笑眯眯地说:“这有什么?我先前也不知道呢,若说顾夫人有何怠慢之处,我不也同样怠慢了么?毕竟是失散多年的亲戚了,今日能重聚,原是喜事,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呢?” “李太太真是会说话。”蒋氏笑着回应了,又拉着文怡的手问她这些天过得如何,可有失礼处,可有给李家添麻烦了,怎的出门去了,还在城外过夜?同去的都是什么人,一行可曾顺利……林林总总,问了个仔细。文怡事先早就通过秀竹把风声传回侍郎府去了,此时此刻倒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大大方方地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只略过了送药给康王世子以及在山南镇见到柳东行两件事。 蒋氏听了,心中暗叹,知道六房那个小丫头传回来的消息的确属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若不是为了女儿能顺利嫁入柳家,她也不会默认婆母与小姑在文怡亲事上的处置。当日她离开平阳时,六房婶娘再三将此事托付给她,没想到她却辜负了对方的信任……现在回头细想,这个决定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柳东宁本是好女婿的人选,可女儿心里不喜欢。倘若她没有对文怡的亲事袖手旁观,文怡是不是就不会愤然出走?那沪国公府与查将军家的帖子送来时,女儿是不是就有机会随文怡去赴会了?虽说女儿与沪国公府的两位小姐曾有过小隙,但如果连在北疆偏远小城长大的李家长女都能因为学过武艺而结交下那么多家世不凡的将门千金,从小就与郑丽君一起学习骑射的女儿不是更有机会与这些贵女们亲近么? 虽然外头的传言不可尽信,她也不相信文怡一个小丫头真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李大人是在几个女孩儿的聚会之后,就获得了升迁机会的,这是事实。倘若当时得益的是自家丈夫,他们顾家兴许就不必再事事看柳家脸色行事了吧?女儿面对柳家时,也有了底气,她更不需要因为担心女儿会被柳姑老爷嫌弃,就委曲求全。 心里这么想着,蒋氏再看向文怡时,眼神里便带了几分祈求:“明儿就要进腊月了,表姑太太家想来也要准备过年的事,必然忙碌得紧,九丫头不如先随我回去吧。若是想表姑太太和姐妹们了,年后再来也是一样的。家里姐妹们都挂念你呢,你难道不想念她们么?” 文怡微微笑着,丝毫不为所动:“大伯母过虑了,侄女儿在这里很好。表姑母才到京中半年,家里人口也少,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想必也需要人手帮忙的。侄女儿在家里曾料理过新年的家务,想来还能给表姑母搭把手。侍郎府里必然也会非常忙乱吧?侄女儿回去了,也是给大伯母添乱,例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时候。” 李太太笑着揽过文怡,亲热地摩挲着她的头,道:“果然是好孩子,知道体恤姑母的辛苦。我前些年在北疆,过年时家里就只有几个人,用不着费什么心思,今年却是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对人情往来什么一既不知道,姑母心里正着急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在这里住,便是在这里过年也不要紧。赶明儿咱们备一份厚厚的年礼,派几个人送回平阳去给七姑母,她老人家知道你与我们家一起过年,必定欢喜得紧呢!” 文怡冲她乖巧地笑着,蒋氏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干笑道:“这……这怎么好呢?大过年的,哪有在亲戚家里住的道理……” “这有什么?”李太太仿佛没看到蒋氏的脸色,“到了除夕那日,我会另收拾出一个院子来,给她拜祭父母先人,年夜饭就跟我们一起吃!至于其他的,咱们家随意惯了,没那么多规矩,文怡又不是在家里,讲究这么多做甚?” 文怡笑而不语,眼角瞥向蒋氏,心里有些失望。难道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长房还不打算做点什么事来表达诚意么?她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柳家难道急着要让柳东行去与高门大户联姻么?还是说……长房与三姑母就真的憋屈到了这一步,对柳姑父丝毫不敢违逆?便是顾及到文慧与柳东宁的婚事,也不至于如此。现在就算文慧真嫁过去了,娘家如此软弱无能,她又有什么脸面?! 文怡心中冷哼,倘若柳家真的连脸面都不顾,坚持毁婚另聘,就别怪她狠心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心中焦急不堪。她虽然是文怡的长辈,但毕竟是隔房的,加上自家又在婚约一事上理亏,在得不到李太太配合的情况下想要把文怡带回家,实在不是件易事。然而,在李太太与罗四太太拜访过柳尚书府后,虽然小姑柳顾氏已经动摇了,但柳姑老爷显然犯了倔,深感脸面受损,就是不肯改变主意。尽管小姑柳顾氏认为柳姑老爷过些天消了气就会松口,但自己家却等不起——路王府的人已经送了帖子来,明日就要过府询问了,整个侍郎府上下就只有文怡最清楚那件事,这时候怎能让她继续住在李家?!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那自己 生于望族第6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那自己的女儿……岂不就无端成了陷害准太子妃的疑犯?! 蒋氏脑中乱糟糟的,犹豫了一阵,索性心一横,拉住文怡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前些天在家里受了委屈,大伯母心里也为你不平呢!只是长辈有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虽说我做媳妇的,孝顺长辈是本份,但也不能任由长辈坏了规矩,那不是孝顺,反而是助纣为虐了!你放心,当日离乡时,你祖母对我千托付万嘱咐,她老人家又对我有提点之恩,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后日就亲自去柳家为你讨个公道,务必要他们给顾家一个交待!我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夫人,二品诰命,他们休想糊弄得了我!” 文怡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心下有些意外。蒋氏给她的印象一贯软弱,最是容易受人影响的,今日怎的忽然强硬起来? 心下一动,她忽然想起了康王世子朱景深提醒的话,路王府……应该派人来了吧?文慧本有嫌疑,若她不能及时出现说明原委,就算事后查清楚事情与文慧无关,后者的名声也要受损……看来这位大伯母是在权衡之后,决定以保住女儿清白名声为重了。 文怡微微一笑,道:“大伯母说什么呢?怎的忽然提起了这个?” 李太太却收了笑,重回原位,掸了掸袖上不存在的灰尘:“顾夫人既然把话说明白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 咱们大家爽快些吧,你待如何?柳家当然要给我们孩子一个交待,但孩子却不能就这样随你回去——谁知道她回去以后,会受到什么责难?您是顾大人的元配正室,便是叫家里人说几句,也不会伤筋动骨,我们文怡却要怎么办?!” 蒋氏咬咬牙:“那不知李太太……想要怎样?” “还能怎样?”李太太淡淡地端起茶碗,“自然是要柳家给一个明白的答复了。这亲事到底该怎么办?!” 蒋氏咬住唇,有些无措地跌回原座,又看向文怡,眼中满是祈求。文怡却不愿就此心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蒋氏眼圈都红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可以尽力去为此事奔走,但她真的没法确定柳家的回答。最后,她只能说:“我会说服柳姑老爷的,姑太太也会帮忙,她说了会帮忙的,不出几日,柳姑老爷一定会松口……” 就在这时候,门外家人来报,说是侍郎府来人了。李太太与文怡心中都在疑惑,侍郎府又派人来做什么?前者命将人请进来,文怡一看,原来是古嬷嬷,心中更是不解。古嬷嬷不是蒋氏的亲信么? 只见古嬷嬷面带喜色,先走向蒋氏与李太太、文怡等人见过礼,接着便向蒋氏回禀道:“太夫人让小的赶紧来给夫人报喜,柳家姑太太送了信过来,明儿就会带庚帖过府,定下他家大少爷与咱们家九小姐的亲事,说是要在表少爷娶亲前,先把长兄的婚事定下呢!太夫人说了,明儿九小姐得在府里见姑太太,庚帖也要预备好呢!”又冲文怡笑着行礼:“九小姐大喜了,给九小姐道喜!” 文怡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她想起柳东行临别时的话,猜想会不会是他做了什么。但无论是怎么回事,亲事能够明确定下来,总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红了红脸,便很淡定地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古嬷嬷的吉言。 蒋氏还在发愣,不明白柳家姑老爷怎的一夜之间就松了口,李太太却早已笑出声来了:“总算要定下来了,我们做长辈的也能松一口气。是明日么?什么时辰?我的表侄女儿要定亲,我可不能不出席。顾夫人,您想必不会介意我明日到府上拜访吧?” 蒋氏也渐渐醒过味来了,忙道:“怎么会呢?您能到寒舍来,那可是蓬荜生辉。您一定要来!”定了定神,看向文怡,“九丫头,那你……就随我回去吧?既是要定亲,你总要到场才是。” 文怡看了李太太一眼,见她微微颌首,便微笑道:“侄女儿听大伯母吩咐。”蒋氏大喜,立时便回头吩咐随身大丫头杜鹃:“快去帮忙收拾行李——九小姐带的人在哪里?!” 李太太笑道:“顾夫人不必操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然后吩咐手下的丫头去文怡屋里通知她的丫头收拾行李,又道:“赵嬷嬷还没回来呢,我这里也正好有事要烦她帮忙。怡丫头把赵嬷嬷借我两日如何?我另派一房家人随你回去,就算是补上赵嬷嬷的缺。” 文怡眨了眨眼,忙向她道谢,李太太只是笑着拉她的手,说有几样礼物要交给她捎回去给侍郎府众人的,趁着进了里间,避过众人耳目,便低低地嘱咐:“你只管回去,料想他们也不敢哄你。我明儿就上门,必要亲眼看着你的婚事明白定下来,才能放心。若他们又拿含糊的话胡弄人,我定会为你做主!赵嬷嬷年纪大了,行事多有不便,就让她暂时留在我家,我那房家人最是机灵忠心不过的,若你发觉有什么不对,尽管叫他们来给我报信。侍郎府还没胆子敢扣我们家的人!” 文怡感激地看着她:“表姑母,文怡真不知该如何向您道谢……” “傻丫头,道什么谢呀!”李太太笑得欢快,“这种事,但凡有点血性的,都要看不过眼的,更别说他们还是你的族人亲戚,明摆着欺负你一个孤女罢了!我既然遇上了,又是你的长辈,又怎能看着你受欺负?我跟你姑父,还有春姐儿和冬哥儿,都喜欢你的性子,正经拿你当一家人,若你再说什么谢字,就是与我们生分了!” 文怡低下头,抿嘴笑着,也不再说谢,却跪下来向她磕了个头。李太太忙忙将她搀起来,亲热地揽住她,笑道:“好孩子,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看准了的,表姑母也信你的眼光。日后你们成了婚,可得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管是你女婿也好,柳家也好,若有谁敢欺负你,尽管来找表姑母,表姑母定会为你做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梦初醒(上) 文怡当日离开侍郎府时,只带了六房本身的两个丫头,以及赵嬷嬷与何家的,全都是女仆,驾车的、跟车的,全都是冒名顶替的“李家家仆”,原是骆安大胆从外头雇来为她充场面的。 今日她回侍郎府,却又是另一个排场了。 蒋氏本身就带了与其诰命夫人身份相符的大批男女仆妇随行,加上李太太不放心,借了一房四口的家人给文怡,外加李冬瑞带着两个小厮、两个长随护送,到达侍郎府大门时,竟将门前的街道都占了大半去。门房不敢怠慢,立时跑出来开门,又分了两个人往内院报信,不一会儿,文怡便听到文安带人迎了出来。 想必此时府里没有别的成年男主人在,李冬瑞是客人,文安出来迎接,也是常理。 蒋氏与文怡所坐的马车先进了二门,下来后才看见文安与李冬瑞齐齐进来。文怡心里虽不觉得有什么,却不免嘀咕一声这行事有些不合规矩。需知李冬瑞年纪虽小,却也有十多岁了,又是头一回上门,按理说,文安该请他到外头厅上奉茶才是待客之道,把人迎进二门来,却是将人看成了亲戚家的小孩子,多少有些怠慢了。李冬瑞虽进京只有半年,却是惯了与人结交的,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疑惑。 蒋氏也想到了这一点,思及李冬瑞乃是金吾卫大统领的公子,不可当他是寻常亲戚家的小辈,便发话让儿子请客人到外头厅上用茶。 文安闻言先是愣了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这种迎客陪客的事,他素来少管,不过是听家人报说这李家公子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还是个孩子呢,便拿对待表亲家几个小表弟的那一套来招呼了,如今看来,却是犯了错。他心里便觉得丢脸。 李冬瑞却是个大咧咧的,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还在笑道:“在哪里坐都是一样的,若叫我在大厅里头一本正经地坐着,说些干巴巴地话,我可受不了。听顾姐姐说,七哥哥在家里也好骑射武艺?小弟在这上头倒还懂些皮毛,要不咱找个地方比划比划如何?” 蒋氏脸色有些发黑,却又不好露出来,干笑着说:“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文安却觉得正中下怀:“原来你也喜欢这些?我从前学过,就是学得不大好,这些日子虽有心多学一些,却又没处找人教去,你家里是将门,我只怕不是你的对手。”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好歹也在京里住了十几年,他的武艺比起同样出身的官家少年强些是不假,但正经将门子弟的身手,当然比他一个半吊子要强得多。 李冬瑞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说什么对手不对手的?不过是玩玩儿罢了,谁还会大声嚷嚷着自个儿是高手不成?叫军中有资历的老兵听见了,没的笑掉人家的大牙!”文安神色放缓了几分,也露出些许喜意:“说得也是,咱们年纪还轻呢,跟那些人可不敢比,但也比寻常纨绔子弟好多了。” 文怡见他们相处融洽,心中一动,便微笑着开口道:“表弟不知,七哥哥的心性坚韧,咱们族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少有能比得上他的。这么大冷天,他每日都坚持练箭,就算下大雪,也不曾中断过,还常常练骑术,即便别人来请他出去玩耍,他也都不理会,一心习武呢!” 文安一愣,脸微微有些发红。 文怡所言倒不是假话,但他练箭也说不上十分勤快,虽然每日都坚持下来了,但也不过是练上一二百数罢了。至于不跟朋友出去玩,那也是因为别的缘故。 李冬瑞却大为佩服:“你们这样大户出来的子弟,果然与别人不同!我虽也日日习武,但遇上天气冷了,便总不愿意出门——谁愿意呀?结果每次都叫姐姐打出门去。顾七哥,你不惧严寒,是个好样儿的!弟弟不如你!” 文安虽然掩不住脸上越发浓重的绯红,眼中眉间却都透着喜色,大大方方地道:“我还差得远呢,你既然也爱这个,咱们不如一块儿练练?若我练得不好,你可不能笑话。”说罢便跟蒋氏与文怡告了声罪,与李冬瑞肩搭肩哥俩好地去了。 蒋氏若有所思,文怡见她发呆,便叫了她两声,她才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带着文怡往内院去了。 事隔数日,文怡再见于老夫人时,脸上并未露出异状,只是事事依照礼数,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于老夫人同样微笑以对,还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仿佛前几日那场冲突从未发生过一样。 文娴等姐妹们都在各自房里,得了消息,都纷纷前来迎文怡。文怡一一向她们问好,见文娴面色红润,比先前更添娇美,穿着首饰都是上品,而前些天才上头的几样新首饰却戴在了文娟头上,便知道她这些天必然过得不错,连庶出的妹妹也沾了光。文雅还是那个老样子,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对文怡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过去奉承于老夫人与蒋氏了。只有蒋瑶在别人不注意时,暗暗向文怡道了声喜。 文怡一听便明白她知道了实情,只是抿嘴笑了笑,向她点头道谢。 待回到她们姐妹等人住的院子,文娴摒退下人,立时便收了笑容,正色对文怡道:“可吓死我了!你那天怎的就这样大胆?!虽说是隔了房的,但祖母也是妹妹你的长辈,若叫族里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处罚你呢!便是传了出去,你也会被人说闲话的,这是何苦来?如今回来了就好,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做了!” 文娟也在一旁小声道:“是呀,那天祖母发了好大的火呢,这几天也都在生气,姐姐跟我怕得不行。九姐姐,虽说这事儿是你受了委屈,但柳姑父是大人物,你怎么能……怎么能跟他对着干呢?我听伯母说,你将来——也是要嫁到柳家去的,得罪了婆婆家,你就要受苦啦!” 文怡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叫你们担心了,但这事儿我并不后悔。五姐姐,不是我大胆,也不是我不敬长辈,实在是柳家太过分了,大伯祖母与三姑母的行事也叫人心寒。需知我的婚事在族人中间也有不少人知道的,若我一声不吭,随柳家与大伯祖母行事,将来我回了平阳,要如何见人?族人知道我无故被人退了亲,我还有什么脸面?别说祖宗父母,便是连顾家先人,也要蒙羞的。顾氏一族还从未有过被退亲的女子呢!我宁可叫人说几句闲话,也不能看着祖先清名受损!” 一说到祖上的名声,文娴便不好说什么了,只能道:“你的话虽是正理,但也该徐徐图之,闹成这样,若是传出去了,也要叫人笑话我们顾家女儿失了教养。” 文怡挑挑眉,心里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股怒气,抿了抿嘴,转了话题:“怎么不见六姐姐?我听说她的病情已经好了?” 一听文慧,文娴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她的病虽好了,但大夫说还要静养,因此祖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醒(省)。眼下想是还在房里呢。” 文娟却在旁忍笑道:“九姐姐这些天不在家,不知道府里上演了几场好戏呢!六姐姐说是病好了,又说要去礼佛,又暗地里派人出门送信,都叫府里的人给拦下来了。祖母罚了六姐姐,又骂了伯母,伯母却把余姨娘叫去训了一顿,又换了好些二门上使唤的人。伯父回家听说了,也说了伯母几句,不过倒是没提别的,反而因为大哥哥要备考,伯父特地吩咐家下人等,不许前去打搅呢,又命伯母安排工匠修缮大哥哥的房舍,预备明年大哥哥娶亲。没两天,又吩咐说十哥年纪也不小了,不好再住内院,命人在外头收拾出一个院子来,等明年开春,就让十哥挪出去。为了这事儿,余姨娘在伯父那里哭了两日,都没能让伯父松口,昨儿却又说起了十一妹的婚事,伯父便让伯母出门做客时,带上十一妹。九姐姐,你说热闹不热闹?” 文娴瞥了她一眼:“休要胡乱说嘴,长辈们行事自有道理,也是你能多嘴的?”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身为顾家长房的女儿,近日又得以多次出入京城名门世家,她对礼教规矩自有一番看法,对侍郎府的乱局当然是看不上眼了。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治家当以规矩为要,象伯父这般嫡不嫡,庶不庶的,难怪要出乱子。相比之下,她的父亲虽然没有官职,在治家上却比伯父强多了,对子女的教养更是严格数倍。 从前她不敢对长辈们的行事有看法,现在见多了世面,才发现侍郎府的荒唐之处。若她是当家主母,绝不会任由事情乱到这个地步! 文怡在旁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了些想法,不过她问起文慧,原是为了转移话题,听说后者仍在禁足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文怡梳洗穿戴好,便与姐妹们去了于老夫人的房间,陪着吃早饭。 她不清楚柳顾氏几时要来,见如意带着小丫头在东暖阁摆设茶桌,点心碟子里有几样都是柳顾氏心爱的,便猜想对方不会很晚到,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然而,她还没等到柳顾氏,便先一步见到了路王府派来询问茶会当日那场疑案的人。 路王府派来的是两个体面的婆子,都穿金戴银,身上绫罗绸缎,瞧着倒象是富贵人家的妇人。同行的还有那天见过的品琪,虽然位次稍稍落后两步,但文怡瞧着那两名婆子的眼神与态度,便知道品琪才是主事之人。 于老夫人有些紧张,立刻把小辈们都遣走了,只留蒋氏与文怡在场。文怡却道:“若是要问那天的事,侄孙女儿原是与瑶表妹同行,半道上分开了,才遇到了后头的事的。不若把瑶表妹也留下来说个明白?还有,六姐姐与翠羽两人也牵涉其中,与其到时再让人去叫,倒不如一并请过来,大家分说明白?” 蒋氏惊慌地看向文怡:“这……这有必要么?你姐姐又不知情。” 文怡笑道:“姐姐虽不知情,但毕竟也在场,兴许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蒋氏还要再说,品琪看了其中一名婆子一眼,那婆子便傲然道:“我们本就想向府上的六小姐请教几个问题的,既然九小姐说了,一并请来,倒也省事。”蒋氏才闭了嘴。 于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文怡一眼,回头吩咐如意:“去,把六小姐与蒋小姐请来,再叫上翠羽。” 不一会儿,文慧与蒋瑶便到了。文怡见前者神色憔悴,面容苍白,便知道她这些日子不好过,虽然知道她一向是个糊涂的,未必真的知道什么内情,但让她听听事情经过,或许能醒悟过来也未可知。 文怡开始了讲述,先从到达路王府时开始讲起,事无巨细,却清楚明白。当她讲到看见文慧与郑丽君进门时,特地顿了一顿:“当时我见郑家小姐神情恼怒,六姐姐似乎在向她赔不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还打算与姐妹们过去问一问的,却因为郑小姐带着六姐姐去了水阁,接着三皇子殿下与东平王世子也跟着进去了,我们才只好回转。”她看了蒋瑶一眼。 蒋瑶点头确认了她的话:”确实如此。”略一停顿,看了看文怡,方才转向文慧,“表姐,你到底说了什么话惹恼了郑姐姐?我以为你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的,万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生气。你当时跟在她后头,兴许没看见,我们却正好瞧了个清楚,她当时活象是要吃了你似的。我还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品琪与两个婆子对视两眼,若有所思。 蒋氏露出了几分喜色,于老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要证明文慧对那件事毫不知情,是清白无辜的,纯粹遭人陷害,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与郑丽君是众所周知的闺中密友,若后者就是幕后主使,又为何要嫁祸于她? 但如果两人事前就有了嫌隙,事情就不奇怪了。 文慧自从进门见过礼后,便一直在发呆,直到此时,方才眼珠子一轮,往文怡与蒋瑶的方向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如梦初醒(下) 文怡大大方方地对上了文慧的视线,目米坦然。她既是在说明实情,也是在为后者开脱,更多的,是一种提醒。 没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丽君为何要嫁祸文慧?还嫁祸得如此不留情。文怡从前世的记忆中,只知道最后成为太子妃的人就是郑丽君,而文慧也平安脱身,并且仗着前者的势风生水起,可见她们交情极好,文慧哪怕不清楚郑丽君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该对其本性有些了解才对。 这辈子,因为文怡的介入,郑丽君对杜渊如的阴谋失败了。在唯一出了纰漏的路王府侍女死后,这桩公案便成了迷局,如果文慧不说出她所知道的,那么只要郑丽君不松口,就没人能问清楚这件事,永远只能是推断。 对于有郑贵妃与未来皇帝三皇子殿下撑腰的郑家而言,推断是不足够的。为了打消郑家的气焰,让顾家免受其害,文怡必须要在路王府的使者面前撬开文慧的口。虽然她知道文慧与郑丽君是多年的密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方该不会对这个所谓的密友还心存妄想吧? 文慧却只是盯着文怡与蒋瑶,目光中带着几分震惊,更多的是茫然:“是真的么?丽君她……她当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我没看到啊……我跟她不过是……不过是……”她咬咬唇,眼圈一红,“不过是说笑些闲话罢了……”她怎么能将实情说出来?但是,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事,郑丽君没丵理由因为她说的那件事恼了她的…… 看到她如此反应,路王府的人还没说什么,蒋氏先着急了:“慧儿!你再好好想想!你素来是个直肠子,跟郑家小姐也熟,是不是一时疏忽了,误了礼数,把人惹恼了也不知道?!你快想想呀!”于老夫人瞥她一眼,再看向文慧,整张脸阴沉下来。 文怡心中暗叹,文慧不开窍,她也没办法,若是继续问下去,只怕实情没问出来,路王府的人便要先起疑心了。她只好将话题继续往前推:“六姐姐既然说只是闲话,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吧?郑小姐当时虽恼怒,但后来我们重新遇到她时,她还主动上来跟我们姐妹说话呢,当时六姐姐在梅林里头赏花,并没跟我们在一起,郑小姐便与我们聊起家常来了。”她转头看向蒋瑶,笑道,“瑶姐姐当时也在场,我说得对不对?” 蒋瑶轻笑点头:“确实如此。郑姐姐当时……”顿了一顿,“见表姐的丫头不在,还问我侍郎府有几个丫头跟了来,可惜那天我一个人也没带,倒是五姐姐带了两个人,翠羽则是姑妈派给表姐使唤的。”文怡笑着说:“六姐姐平日惯了带踏雪寻梅出门,郑小姐不见她们,多问几句也是常事,听说翠羽是大伯母借给六姐姐使的,还问了是不是家生子呢。我当时就在想,虽说先前郑小姐瞧着象是恼了六姐姐,其实对六姐姐还是很关心的,并不见有生分的意思,否则又怎会留意六姐姐身边的人是不是老实本份,行事稳妥,是京里用惯的,还是刚从老家带来。再说,后来茶会开始前,六姐姐入座时不知被谁气着了,也是郑小姐安抚她的。” 这番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角落里的翠羽。后者有些畏缩,头更低了几分。 这几天,她从大太太蒋氏处转到了于老夫人院中,别说出府了,连院子门都不能出去。于老夫人还发了话,除非得到自己的首肯,否则满府里谁传她去都不需理会,哪怕是大老爷与大太太也不例外!她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在路王府领的那趟差事有不对劲了,这几天一直翻来覆去地回忆当时的情形,连细节都记了个清楚。她本有心在此刻说出来,只是念及主人家并未吩咐,便闭口不提,只是束手而立。 路王府的品琪等人看在眼里,倒颇为赞许。文慧身边的大丫头,她们这几天早就打听过了,虽说聪明,却也有些太过伶俐了,遇上自家小姐跟人拌嘴,还会帮腔,实在是年轻气盛,不懂得劝诫小主人。眼前这个叫翠羽的丫头果然是个老实稳妥的,不会自作主张,怪不得顾夫人蒋氏会特地派她跟着女儿出门呢。 文慧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的详情,眼神一变,急问:“这是真的么?!丽君当时是这么问的?!”她心下有些不安,郑丽君问得有些太仔细了,与其平日的性情大不相同。她其实对翠羽并不亲近,不过因在母亲处常常能见着,还算熟悉罢了。若不是当天她的丫头都没跟去,郑丽君又点了翠羽的名字,她有事是不会派后者去办的,说不定宁可找交情更好的双喜! 得到文怡与蒋瑶肯定的答复后,文慧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慌张,忙道:“我……我……茶会开始的时候,丽君跟我说,她的一个丫头身体不适,侍候不了,她又不想叫人知道了笑话,央我派人去她家里捎个信,再送两个丫头过来。她当时点了翠羽的名字,我也没多想,就叫了王府的一个侍女捎信出去了……” 品琪挑了挑眉,温言恭顺地问:“请问顾六小姐,您当时是怎么挑中那个侍女的?” 文慧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见她就站在跟前,所以……”咬了咬唇,“我去寻丽君时,她正跟丽君说话,后来我去与姐妹们同座,这侍女便一路给我引路……我本不认得她……”说完了,她的脸色便露出了几分苍白来,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手撑住身后的茶几,方才站稳了。 文怡眉头重重跳了一跳,偷偷打量了品琪一眼,见她与两个婆子交换了几个眼神,眉间带着恼意,却也有几分明了,便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将这个王府侍女的事说清楚了后面就好办了。 于老夫人问翠羽:“后来你就在外头接到六小姐的口信了?王府的人是怎么说的?你当时就出发了么?都有些什么人看见了?” 翠羽忙上前行了一礼低头将这些天来早已在心头理顺的事情详细经过说了出来。她当时听到侍女传话时,还有几个同伴在身边,还有几个别家的丫头婆子在场,她记得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与主人身份。 一一说明白了,路王府的一个婆子便掏出纸笔记下。接下来出门时遇到了什么人,去到郑家后,又见过谁,都说得清楚明白。那婆子一一记录完毕,便回头对同伴们道:“这个丫环离开王府时,确实有不少人看见了,府里的门房也都禀报过。只有郑家说来的是个婆子。既然她说路上还看见了两家官眷的轿子,还有衙役办差,回头叫个人去京兆府问一声也就清楚了。”品琪等人点头。 翠羽这边的事实清楚了,接下来便轮到了文怡那头。 她回忆了茶会结束后的经历,又请蒋瑶确认过,倒没什么麻烦之处,就连与蒋瑶和林玫儿分手之后,路上遇见文慧与郑丽君等人,为了回避而改走夹道的事也都说了,最后还笑道:“说来也巧,我是为了避人而走了那条路,没想到六姐姐她们也走了那条路呢,听说原本同行的人里有一位小姐是要从梅林沿原路返回的,不料惹恼了郑小姐,她先走一步,其他人才会跟上的。结果不巧,居然在夹道里遇上了偷偷潜进来的男客,两边人还闹了一场。” 品琪神情有些高深莫测,看了文慧一眼。文慧脸色更是苍白,手都在发颤了:“丽君当时走在前头……我们也没留意,便一直跟着她走……后来她说要抄近路,庄凌两家的小姐都不乐意,也是她发了火……三皇子一向宠她,便依了她的意思,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在路上还说,那条夹道有屋子可以歇脚,若我们实在累了,可以去那里坐一坐……”咬咬唇,“那姓周的混小子原本带着人走了,也是丽君眼尖瞧见了他们的背影,大声嚷开来,我们才去质问他们为何擅入王府后院的……庄凌两家的小姐后来报怨说都是因为她坚持要走夹道,才会叫个混人看了去,但丽君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也没理会她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相当清楚了。虽没有人证、物证可以确认郑丽君就是幕后主使,但这个圈套其实并不十分完美,纰漏之处绝对不少。接下来便走路王府自己的事了。 品琪给两个婆子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婆子便笑道:“这样说来,事情果然巧得很。”另一人则收了纸笔,略过文慧,却向文怡行礼:“多谢九小姐告知了,九小姐好记性,事事都说得清楚明白。”文怡不去看文慧脸上的表情,只笑说:“其实我事后虽不敢告诉人,却也是在心里来来回回思量过的。此时只盼能尽一点绵薄之力,既是为了我们顾家人的清白,也是为了朝廷与王府的脸面。毕竟这种事……实在是骇人听闻。若非因缘巧合,兴许我大伯父一家就要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了。” 众人互相对了个眼色,都没把话说明白。接下来,该告辞的告辞,该送客的送客。等路王府的人走了以后,蒋氏又打发了蒋瑶,便满面感激地对文怡道:“好孩子,若不是你,大伯母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六姐姐差点儿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文怡只是淡淡笑着,道:“都是顾家的女儿,若有一人闺誉受损,其他人也要受累的。侄女儿不过是为了维护家族清名,尽自己身为顾家人的本份罢了。” 于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轻咳一声,瞪了文慧一眼:“如今你可都清楚了?!那郑丽君心肠恶毒,枉你还将她当成密友,哪怕我们都告诉你她不是好人,你还是千方百计地要给她送信,如今可认清她的真面目了吧?!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等明年开春,几位皇子与王世子的婚事定了,就办你跟东宁的事!你赶紧把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若敢再有妄动,我们顾家不缺你这个女儿!” 文慧打了个冷战,忽然坐倒在地,大声嚎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对她那么好……从小就跟她一起玩……一起上课……一起学骑射……她为什么要害我……”哭得十分伤心。 蒋氏看得心疼,忙上前安慰道:“好慧儿,这回是咱们没提防,没认清她的蛇蝎心肠,往后就不会再上当了。你别哭了,娘知道你伤心,回去睡一觉,明儿就好了。你不是想去大报国寺上香礼佛么?那里的梅园极好的,比路王府的还强呢,等你把身子养好了,娘就陪你一道去,你想吃那里的素斋也行……” 她温言安慰着,文慧渐渐地收了泪,只是神情仍旧带着悲忿之色。文怡没吭声,又见于老夫人不说话,便一直冷眼站在边上看着,等文慧好不容易收了泪,于老夫人便淡淡地吩咐她回房去,却留下了蒋氏说话。 文怡送文慧出门,心里还挂念着尚未到达的柳顾氏,却冷不妨被文慧一把抓住手腕,吃了一惊:“六姐姐,你怎么了?” 文慧脸色白得发青,双眼却有些骇人。她直直地盯着文怡,问:“我没得罪过她……当时在路上,也只跟她说了一件事。若说有哪里惹恼了她,也就只有那时候了,可是……她为何要恼我?!” 文怡有些不解,只是叫她抓得生疼,便没好气地道:“连姐姐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呢?若姐姐能想明白,今后也能提防些,别再中了她的暗算。” 文慧惨笑,松开了她的手,复又怔忡:“她本来离那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就算稍稍降了一级,别人也比不得她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却又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生便生了,横竖只是妄想,我与她多年情谊,她便是许了我又如何?岂不胜过叫别人占了那个位置?为什么……她宁可害我,也不愿意让我称心如意?!难道我与她自小的情份……就这么薄么……她竟然恨我如斯,要叫我从此生不如死……”顿了一顿,话中竟带了说不出的苍凉,“我将她视为至友,她却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脚下踉跄着往外走,身形单薄的踏雪寻梅慌忙跟了上去。文怡目送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好象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章 互换庚帖 文怡回到屋里时,于老夫人与蒋氏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后者脸上犹带泪痕,见文怡进来,遮遮掩掩地拭去泪迹,勉强笑道:“九丫头,方才真是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把事情说得如此明白,让路王府的人知道你六姐姐是清白无辜的,毫不知情,只怕我们家就要麻烦了。大伯母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文怡心道自己用不着她们谢,只要她们不给自己添堵就好,当然她不会老实说出这些话,只是道:“其实我只是说了自己知道的事罢了,倒是多亏了蒋家姐姐配合。若没有她帮腔,路王府的人未必就会相信我一家之言呢。毕竟我与六姐姐都是顾家女儿。” 蒋氏这才想起了被自己冷落的侄女,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你说得是,回头我得好好赏她。” 赏?文怡有些啼笑皆非,却正色道:“当时蒋家姐姐虽也在场,但若不是她机灵过人,方才未必会听出我话里的暗示,句句都把责任往郑家小姐身上引。换了别人,也许就只会平白说出实情,那就不好指证郑家小姐了。路王府的人听了,兴许不会相信六姐姐确实不知情。” 蒋氏恍然大悟,对蒋瑶溪倒多了几分喜欢。她虽然不大看得上这个侄女,但对方如此有眼色,没经过自己提示,就懂得为自家女儿开脱,她还是很高兴的。又觉得对自家长子心存妄想的其实是庶弟,蒋瑶行事倒还算规矩,既如此,横竖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她做姑母的亲近些也没什么。 文怡见于老夫人一直沉默着,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便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心中猜想方才这对婆媳不知在谈论什么事,蒋氏竟然会哭出来。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于老夫人察觉到文怡的目光,心中冷笑,只道她是见女儿迟迟未来,心里着急了,便淡淡地说:“行了,蒋家姑娘毕竟是亲戚,又与六丫头从小亲近,帮着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她们姐妹几个都不是笨人,遇到这种事,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么?正经道谢反倒显得生分了。那孩子原是个苦命的,早早没了娘,父亲又在任上,你做姑妈的,帮她寻一门好亲事,岂不比一句空话要强?” 几句话说得蒋氏不愁反喜:“婆婆说得是,媳妇会好生留意的!” “这倒罢了,只是别忘了她们姐妹几个还未许人呢,年纪都不小了。别为了亲戚家的孩子,便把自家孩子给忘记了。她们做小辈的,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却难免要怨你呢!” “婆婆放心。媳妇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等看准了人家,就请婆婆过目。” 文怡在旁冷眼看着,心中冷笑。 她早就猜到了,既然前些日子闹了这么一出,如今回来了,就算于老夫人不明着给她下马威,也不会轻易吞下这口气的。这种闲气她没必要去争,不过作为一家子的族人,她还是好心提醒她们一句吧。于是她便忽然微笑着开口道:“方才我其实犹豫过的,不知该请蒋家姐姐来,还是请五姐姐。毕竟郑家小姐问翠羽的事时,五姐姐也在场,后头我与蒋家姐姐去梅林的事,关系不大,只要说清楚就行了。蒋姐姐虽聪明,到底不如五姐姐亲近。” 于老夫人怔了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蒋氏却道:“你五姐姐虽也在场,但这种事还是让瑶儿来就好,你五姐姐也是顾家女儿,说的话……”她忽然停住了,接着的语气便有些迟疑,“你五姐姐快要嫁到路王府去了,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若让她出面,未免有些尴尬……” 文怡笑道:“这也是其中一个缘故。侄女儿原本是想着,路王府本是看中了五姐姐做孙媳妇的,前些日子也没少召她去,若让五姐姐出来作证,路王府的人见了,说不定会误会五姐姐对他们有所隐瞒,不然这么多天的功夫,几次上王府做客,为何从没听她说起呢?但这件事五姐姐又不知情,平白无故的怎会跟王府提起?于是侄女儿便找了蒋家姐姐来,省得耽误了五姐姐的亲事。大伯母回头可得提醒五姐姐一句,若是路王府的人再请她去做客,可别漏了口风!” 于老夫人的脸色忽地一变,急忙问蒋氏:“路王府最近一次请五丫头过去,是几天前的事?!” 蒋氏不明所以:“约摸有三四天了吧?” 于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三四天了……这几天文娴一直都在家里,莫不是路王府那边改了主意? 蒋氏也渐渐回过味来,一脸惊诧:“这……不至于吧?我们慧儿是清白的啊!既然与那件事不相干,王府又怎会怪到五丫头头上去?!”只不过是三四天功夫,也不是什么奇事。 于老夫人却黑着脸道:“我记得路王妃有一个妹子嫁去了镇南侯家,上回别家的堂客来咱们家时,就曾提起她快要过大寿了,就是这两天吧?可曾送了帖子过来?”如果路王府没改主意,这种场合多半是会请文娴出席的。 蒋氏一脸不安,镇南侯家确实没有送帖子来。照理说,文娴名义上总是路王妃的未来孙媳妇,王妃的妹妹过寿,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请了,怎的却把未来亲家给忘了? 婆媳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很不踏实。于老夫人直接命令:“想法子去打听打听,若能给王妃和世子妃捎几句话,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家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 生于望族第6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可别为了一点子小事,叫她们误会了五丫头!”顿了顿,“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好,先别让五丫头知道。浩瀚书屋 若路王府真是这个意思,咱们得先看好一户人家,事情不成时就将五丫头许过去,也省得叫人笑话。”说罢又看了文怡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若不是文怡方才提起,她还未必会留意到这点,若等到路王府另聘了别家的女孩儿,她才发觉,顾家的脸面就难看了。还好这些天顾家并不算张扬,也就是几家来往密切的人家听过风声而已,路王府若没变卦,当然最好,若是变卦了,她们及早预备,也可以多少挽回些脸面。 这个九丫头,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文怡温顺地低着头,仿佛方才什么话都没说,心中却不以为然。路王府是宗室贵胄,想要给庶孙寻个世家出身的大家千金为妻,只看文娴的出身,就知道合适的女孩儿有多少了,未必就一定要找文娴。若他们真对文娴起了(这两个字看不清楚),日后她嫁过去,人家心里也会留根刺儿,她说不定会吃苦头的。文娴这回是受了郑丽君与文慧的连累,但毕竟是无辜的,若顾家行事坦荡,日后另寻好人家,也未必不会过得好。何必非要强求路王府呢?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早就日上三竿,再过个把时辰,就该吃午饭了。文怡心里想到庚帖的事,便暗暗皱眉。三姑母迟迟未到,是什么意思?还是打算吃过饭再来? 不一会儿,外头下人便来报说,李太太到了。文怡先是一喜,继而眉头皱得更紧。 李太太进来后,先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见礼问好,接着便状若无意地笑问:“怎么不见府上的姑太太?我听说她今儿要来,特地带了送她的礼呢。那日我在柳尚书府上做客,就听柳太太说,平日爱吃大红袍,偏柳大人爱毛尖儿,家里备的茶也以毛尖、龙井之类的茶多。我想起家里就有大红袍,我又不好这一口,就说了要送她的。这两天事儿多,我一时混忘了,听说她也要来府上,我便把茶带过来了,省得还要派人多走一趟。” 于老夫人微微一皱眉,淡淡笑道:“让李太太笑话了,我们家姑太太就是这个脾气。”心中却对女儿也生出了几分不满。若是不甘不愿,别来就是了,为何说了要来,又迟迟未到,叫她这个母亲难堪?! 蒋氏暗暗擦了把汗,扯开了话题,与李太太聊起了天气,先是说起今年京城周边的田地收成不佳,又抱怨起了今冬雪下得少,不知明年的雨水可会受影响,然后又说起了腊月的家务来。李太太心情似乎不错,居然由着她扯皮,说到无话可说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又问起了柳顾氏,这回连于老夫人也冒汗了。 如今李大人升了正二品,比顾家大老爷顾宜敦还要高半级,因此于老夫人虽是长辈,却也不敢对李太太无礼。若柳顾氏再不来,李太太生气翻脸,她们婆媳要如何应对?! 于老夫人看了文怡一眼,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安抚李太太。文怡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似乎还有些脸红,俨然是一个即将定亲的少女在人前满面娇羞的模样,姿势端庄无比,处处合乎礼仪。于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气闷,连声唤如意:“把早上泡的参茶给我端一碗来。”如意看了文怡一眼,迅速转身去了,到了门外,便派小丫头去二门上叫人,务必要将三姑太太请到。就在李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黑时,柳顾氏总算到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没比李太太白多少,似乎还有些有气无力。给母亲请过安后,她看到向自己见礼的文怡,忍了忍,才淡淡地道:“起来吧,都快是一家人了,用不着多礼。”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来,递给蒋氏:“嫂子收了吧,这是行哥儿的庚帖,九丫头的庚帖可备下了?我带回去叫阴阳先生看一看,若没什么问题,就……”又看了文怡一眼,“就把事情定下吧,省得那边又闹起来。” 蒋氏小心地接过庚帖,干笑道:“姑太太多虑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早就看好了的,能有什么问题?至于那边,姑老爷都发话了,又是你这位尚书夫人出面,她还能怎么闹?”又悄悄扯了小姑的袖子一把,向李太太的方向示意一眼。 柳顾氏有些不大自在,将那不甘不愿的神色收了。说到底,这件事虽然驳了她的脸面,但对白姨娘的脸面损伤更大,加上丈夫昨晚又发作了后者一顿,她本该高兴才是。只是想到丈夫勒令她必须亲自将庚帖送上门,母亲又叫人送信来说李家太太会出席,她就满心不自在,能往后推迟一时是一时。 文怡瞧着她的神色,有些疑惑,若是不愿意,昨日又何必送那样的信过来?但她没有多想,只道是自己所为惹恼了一向好脸面的堂姑母。 李太太却冷不妨从蒋氏手中抽过庚帖,笑道:“说来我却不大清楚侄女婿的身世,都说是柳尚书的侄儿,父母双亡,不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说着翻开庚帖一看,便问出声来:“咦?这位不是柳尚书家的老太爷么?原来是一家子?可是……怎么是容氏太夫人?我听说柳尚书的先母乃是皇后娘娘同族的姑母呀?” 柳顾氏的脸一下就黑了。 当年容氏因是元配,加上婆母尚在,柳老太爷不敢违了母亲的意思,只能给正室请封了诰命,不过不曾大加宣扬。容氏太夫人虽受尽冷待,但该有的体面都有。姚氏太夫人不过是在任上做夫人罢了,诰命却是直到今上登基后,才以继室的身份得封。这件事若有人特地去查,根本就瞒不过,柳复想着顾家是知情的,便如实写了庚帖,省得节外生枝,横竖顾家是不会宣扬出去的,却没料到李太太会插了一脚。 于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这是柳家老太爷生前娶的元配,只是早早没了,柳姑爷的生母原是继室。” “原来如此。”李太太笑道,“我听说柳家老太爷中了进士后就娶了姚氏太夫人,京城的人都说是一桩佳话呢,没想到他老人家之前曾娶过亲。这么说来,这位太夫人的诰命是后来追封的罗?柳家老太爷真是位君子呢!”说罢将庚帖还给蒋氏,笑着对柳顾氏道:“只是瞧容氏太夫人所出嫡长子柳宽老爷的年纪,好象是在姚氏太夫人进门两年后才生的,这事儿真有意思。” 柳顾氏的脸更黑了。 文怡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嘴角,暗暗为表姑母叫好。 她总算明白柳顾氏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了,但那又如何?等柳东行日后有了出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柳顾氏得了文怡的庚帖,便开始坐立不安,只略聊了一会儿,就借口家里有事,急急告辞了。李太太却心情很好地与于老夫人和蒋氏聊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告辞。 文怡送她出了二门。李太太低声嘱咐她:“等柳家人过来给你插戴时,千万要给我捎个信,我还要来观礼,不能叫她们怠慢了你去!明儿我把赵嬷嬷给你送回来,再把她侄儿一家也送给你,省得你在这家里住着,连个能使唤出门的人都没有。若这府里的人还敢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也不用顾着他们的脸面,只管带了人到我家来,我替你出气!” 文怡心头感动,红着眼圈,在她面前郑重拜下身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各怀鬼胎 柳顾氏得了文怡的庚帖,便黑着脸回了尚书府,问了下人,得知丈夫在书房,就往那里去寻他,将庚帖摆在他面前,板着脸道:“这是我娘家九侄女儿的庚帖,老爷看看,是不是寻人合一合八字?往年您过生日时,不是有几个钦天监的官儿往咱们家来贺过寿么?您先前还说要请他们瞧一瞧我们宁哥儿与六丫头的八宇,索性就请他们顺便把这两个孩子的八字也看了吧,倒比外头请的强些,又省事。” 柳复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庚帖,听到妻子这么说,抬眼瞥了瞥她,冷笑道:“你当这是谁的婚事?哪里用得着请钦天监的人?!那都是朝廷命官,行哥儿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爬到人家的品级上呢,没得折了他的寿!”说罢将庚帖随手往妻子怀里一丢,便道:“你看着办吧,若有闲心,就随便找个人看看。 “横竖行哥儿已经认定了这桩婚事,八字合也好,不合也罢,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只要跟你娘家人说合过了就行。”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倘若他们的八字果真不合,倒是桩好事。行哥儿家宅不宁,哪里还有心思跟我们斗?” 柳顾氏听了,心情有些复杂。她同样不待见柳东行,对忽然一改平日的老实温顺,忽然与她做起对来的文怡,也不大喜欢,然而她毕竟是顾家女儿,听到丈夫如此轻视她的娘家人,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再想到丈夫借口皇子、王世子们还未定亲事不能打了皇家的脸,拖着不肯将儿子与文慧的婚事定下来,甚至在母亲与嫂子送了庚帖过来后,还压着迟迟未请钦天监的人来瞧,她便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莫非丈夫想要跟顾家生分了?如今她已经遭到了他的冷待,若是连娘家人也疏远了,日后这家里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柳顾氏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忍着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问:“既如此,那老爷觉得咱们几时回复顾家好?小定时要用的礼也该早些备下了。按理说九丫头的身份是万万攀不上皇家宗室的,便是这时候定了亲,也没什么要紧。她与行哥儿的事早些定下,等宫里给那些贵人们赐了婚,就该操办我们宁哥儿跟文慧的事了。” 柳复挑了挑眉指着她怀里的庚帖道:“夫人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这位内侄女儿可是二品大员的嫡孙女呢,身份能低到哪里去?况且又是咱们家出面操办的,外头的人不知道,还当咱们家果真如此狂妄呢!你明儿就回复你娘家,说是八字没问题,只是碍着皇家的贵人们尚未定亲,我们两家都是朝中大员,也要避讳些,等明年开春圣旨下来后再正式下文定之礼。若是他们家实在等不及,那就悄悄办了也行,只是不能广邀宾客,也不能大肆宣扬,省得叫人说我们两家的闲话。” 柳顾氏却心下一喜:“这也是个好法子,咱们且晾一晾行哥儿,免得他太得意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是不用广邀宾客,她也不必在人前再丢一回脸了!这么想着,她再看向丈夫,神色便温柔了许多:“老爷,妾身昨儿听到你说要让行哥儿独立门户,还要将那两处庄子送给他,妾身还当你糊涂了呢!如今才知道您心里明白得很。行哥儿再出息跟咱们家也不是一路人,咱们要宠的该是宁哥儿才对,他才是咱们的嫡长子,又自小聪明,先时虽病了一场,但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 柳复却眉头一皱,沉吟道:“宁哥儿身子能好转,确实是件幸事,但他的性子却是改不了了。”别以为他不知道,长子是因为家里人遂了他的意,愿意让他娶顾家的文慧,才会精神起来的,因为一个女子,便要死要活,他柳复的脸面都叫这个儿子给丢尽了! 他瞥了面带不安的妻子一眼,心中暗叹:“罢了,他也就是这样了,我也没心思去逼他。等他身子养好了,完了婚,就让他回恒安去吧。我长年在京里,族长的庶务都没空打理,除了你一年里还在老家住几个月,帮着料理些族务,其他时候我这个族长也不过是甩手掌柜罢了。虽有几个信得过的族人帮忙,到底不是长远之计,万一叫那几个老头子把人拉拢了去,咱们便是在外头再风光,日后回了乡,也要看人家眼色行事。倒不如让宁哥儿回去,就当是替我打理,他本是我的嫡长子,日后也是正经宗子,正是明正言顺的。” 自那日柳东行威胁过他,他便有了这个念头。长子虽有几分才气,无奈性子懦弱,日后还真未必是那个狡诈个东行的对手,趁着如今他在朝中还有些势力,让长子早些回乡操持族务,提前积下威望,日后便是自己不在了,东行想要夺权,也没那么容易。 然而柳顾氏却不明白他的苦衷,当即大惊失色。她虽看重儿子的嫡长地位,也盼着儿子能顺利继承丈夫的柳氏族长之职,但丈夫能一边做官一边做族长,儿子又何必非要回老家去料理族务?在家族内部的地位再高,也比不得在朝为官做宰风光,更何况儿子还这么年轻,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挣得,怎能就此耽误了前程?! 她苦苦哀求道:“老爷,你不是一直想让宁哥儿读书科举么?因为宁哥儿病重在床,误了学业,你还生了好久的气,至今都没给宁哥儿好脸色看。如今眼看着宁哥儿身子好起来了,等娶了妻,性子也会稳重许多,正是读书求功名的好时机,您怎会想到这么一个念头,让他回老家去料理族务呢?!”若是回老家读书,还能说是为了图个清静,但是料理族务……那些庶务有多么琐碎,她最是清楚不过了,到时候儿子别说读书,只怕能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呢!她又惧又恨,不由得胡乱猜度起来:“是不是有谁在你耳边给宁哥儿下眼药了?我可怜的孩子啊——” “够了!”柳复当即便黑了脸,没好气地斥道,“少给我乱猜疑!宁哥儿是读书科举的料子么?!你当科举考试只需要会做几首轻浮的歪诗,就能考中了?!宁哥儿能为了一个不知自爱的女子,忘了我多年来的教导,忘了为人子的本份,成天伤春悲秋,哭哭啼啼的,便是他真能考中,我也要拦着他去为官做宦,省得他日后惹下祸事,坏了我柳家世代书香的好名声!若不是念及他是我嫡长子,我早将他打死了,哪里还会容他在家无所事事,还称了他的心意,娶你娘家侄女儿过门?!” 柳顾氏本要大声哭诉的,被他厉喝一声噎住,继而听得瞪目结舌:“老……老爷……”, 柳复深吸一口气,略冷静了些:“你放心,只要他从此改过,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我本是柳氏族长,让嫡长子继承家业,也是明正言顺的。让他回老家去料理族务,也是为了他日后着想。他身子不好,成了亲后,若花太多精神在功课上,未免于子嗣不利。我让他松泛几年,也是想让他多多为柳家开枝散叶。若是七八年后他性子定下来了,又有了子嗣,功课也有所进益,料理族务也能得心应手了,再去考科举走仕途,反能事半功倍呢。我还能在朝中做上十几年呢,会护着他的。” 柳顾氏这才渐渐回转了几分,哽咽道:“老爷可要说话算话……” 柳复胡乱点了头,又瞥她一眼:“安心了吧?既然安心了就给我好好管家!别的倒还罢了,行哥儿分门立户,总要给他些家人产业。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有没有房子,若是咱们名下还有小点的宅子,就分一处给他。除了我昨儿提的那两个庄子外,还要把家里的家生子儿分几家过去,省得他在外头无人使唤。” 柳顾氏有些迟疑:“这……老爷何必如此厚待他?也不见得他就领情,差不多有个小庄子就行了,柳家族里,但凡是年轻子弟独立门户,家里也不过是分几亩地罢了。京郊淮江对岸的那处庄子……土地比别处肥沃,哪怕是今年收成不好,那里的出产也只是减了两成罢了。要是在外头,这样的地一亩要叫价十两以上呢!足有五顷地的庄子,单是这一处,便值五千多两银子,还要再添别的产业,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你知道什么?!”柳复不以为然,“在这里分了两个庄子给他,老家的族田便不必再分了,否则以他的身世,又有那些老头子帮衬,咱们定要吃大亏的。准江对岸的庄子虽好,却是咱们当初便宜买来的荒地,开垦了十来年才有今日的光景,收成虽好,却太小了些,又夹杂在几家权贵的田庄之间,时不时有人来问价。我们脱了手,也是省得麻烦。” 柳顾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又笑道:“咱们家的家生子,凡是在京里的,都有差事,分给他做什么?只叫人讶子过来,买上几房家人,再添几个清秀伶俐的小丫头,预备日后九丫头过门后使唤,也就行了。” 柳复深深觉得当初娶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妻子进门,是他平生大恨:“你糊涂了?外头买的有什么用?家生子才可靠!还得是咱们自己的家生子,不是族里的!他虽分家另过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起什么坏心思对付咱们?派信得过的人去看紧了,也是防备的意思!” 柳顾氏这才如梦初醒,脸不由得红了:“妾身一时没想到……” 柳复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无比:“你去挑人,务必要可靠得用的!便是家里一时短了人手,也不要紧,过后慢慢补上就是了。”又忽然想起一事:“你身边的丫头里,有没有聪明点的?派两个过去近身侍候着,说不定有大用处。” 提到这件事,柳顾氏便委屈了:“老爷忘了?当初小三儿病了,老爷非要说是我下的毒,还将我身边的人都撵了出去。我如今身边用的都是新来不到半年的,哪里还有什么聪明能干的?连可靠都未必呢!”一想起春香她们几个大丫头,她心里就疼痛不已。都是那个姓白的贱丵人,害得她突然失了左膀右臂,做事怎么都不顺利! 柳复皱了皱眉:“撵出去了?那就召回来!只说叫他们戴罪立功,不怕他们不尽心!” 柳顾氏更委屈了:“老爷忘了?你当时说要叫人伢子来领了去,立时发卖。我当时气得晕过去了,等醒过来再叫人去问,已经叫人买了去,连下落也追不回来了!她家里人也丢了差事,如今除了一个小丫头是在行哥儿身边侍候的,跟着他出了府,其他人都在受苦呢!” 柳复心下一动:“你说她家里有人在行哥儿身边侍候?那好,就让他们去!”他暗暗得意,这样一来,柳东行的提防心也会减轻许多吧?又嘱咐:“给他们些好处,再许他们将来领几件好差事,让他们仔细留意行哥儿的行踪。只是别忘了留下几个人,最好是小的,省得他们被行哥儿收买了去!”他盯紧了妻子的双眼:“此事万不可轻忽!你可得帮我办好了!别光顾着争风吃醋!堂堂尚书夫人,就该有尚书夫人的样子,不然还不如回佛堂念经去!” 柳顾氏心中一紧,忙忙点头应下,待退出书房后,却发现背上已经满是冷汗。那两个月待在佛堂里的冷清日子,她可再不要尝试了。只是从家生子里头选人……她有些没把握,不知道春香家里人还是不是那么忠心……不过想起丈夫对自己与儿子的无情,她又生出了几分怨恨,心想横竖是丈夫吩咐的,她只需照办就好,结果如何,又与她有何相干?!于是便回房叫来管家,一一吩咐下去。 但是,柳复夫妻俩都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天晚上,尚书府后门有人悄悄溜了出去,往羊肝儿胡同的柳宅送了一封信。 而当柳东行拿到这封信时,忍不住回头对一个年轻的媳妇子笑道:“春香,看来二婶还是很惦记你的好处的。你要不要……寻个好日子带你家那口子回去给她请个安?”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旧地重游 文怡自打那日亲眼确认过顾柳两家就她与柳东行的婚事交换了庚帖,便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与柳东行早就换过一会庚帖了,但那是私下行事,终究比不得长辈们公开为之。至于合八字的结果她并不担心,祖母卢夫人早就请阴阳先生看过了,是十分匹配的姻缘。 两日后柳家便送了回信来,两人八字很配,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原本接下来就该下小订礼了,但柳家的意思是,再推迟一两个月。等皇子、王世子们得亲事都决定论再说。虽然宫里并未下拣择令。但柳家毕竟是御前近臣,不敢在皇家贵胄之前抢先一步为子侄们定下名门淑媛,担心会引人闲话 文怡听了这话,便微微皱了眉头。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孤女,虽然祖父曾被追封为二品资政大夫,但家境早就不比当初了,又是偶然到京城来的,皇子、王世子们选亲,万万轮不到她头上。柳东行也不过是个武进士罢了,虽是一部尚书的亲侄,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婚事绝不会妨碍到任何一个宗室贵人柳家又何必为了这样的理由便推迟订礼呢?怎不见民间的百姓会为此推迟儿女婚事? 不过她又想到,好几户认识的人家,比如阮家、龙家等都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推迟了儿女亲事,想必是约定俗称的惯例了,她一个年轻女孩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让她稍感安心的是,柳家似乎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柳顾氏后来亲自过府看望父母兄嫂时,斩钉截铁地保证说,已经请人看过日子了,二月十八日就亲自带人来过小订礼,到时候还要商议柳东宁与文慧的婚事。这是柳姑老爷亲口发了话的。 于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蒋氏松一口气之余,开始烦恼要如何安慰女儿,劝她接受这门亲事。文怡则在想,到时候已经开春了,等亲事定下来,还是早些回平阳去吧。离开祖母这么久,她实在想念得紧。况且,以长房的行事,她实在不愿意从侍郎府出家,更希望会平阳,在祖母跟前出阁。 现在李太太送了赵嬷嬷的夫家侄儿赵大一家四口人过来,除了赵大夫妻俩,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景阳、闲阳,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二岁,都是能做事的年纪,瞧着也都老实,加上都是赵嬷嬷的亲人,从前又是祖母娘家的家生子儿。文怡手里攥着他们的卖身契,觉得他们的忠心是不用担心的,她盘算着有了这么多人侍候,若能再添两三个人在手,就算没有侍郎府的人护送,借着罗家运送货物的船,她也能平安返回平阳去。 只是这件事还要跟柳东行商量过,才能做决定。 现在侍郎府的几家长辈不知是为了提防文慧,还是文怡上一回出走的行动吓怕了每天几回派人去几位小姐住的院子探看,文怡院子里侍候的人也得了吩咐,要仔细留意九小姐的举动,别让人不长眼冲撞了她,就连她派人送点书信物件给罗四太太或李太太,于老夫人都要蒋氏多添几个人手同行,好显一显侍郎府的排场,省的叫人小看了自家,又或是让李罗两家的人以为他们怠慢文怡。 面他们的“关心”,文怡只觉得麻烦非常,无奈他们是长辈,又有着堂而皇之的理由,因此她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耐下心来等待侍郎府得人日渐松懈,再寻机派人送信给柳东行。 文怡拿定了主意,便安心等待着小定的日子的到来,平日里除了早晚去向于老夫人和蒋氏请安,其他大多数时间都留在房里,或是做针线,或是练字,或是看书偶尔与姐妹闲谈,也是跟蒋瑶在一起。 文娴这些日子里不知为何忽然对自己的礼仪起了担心,整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从前在闺学里学过的东西。蒋氏头一天得了信,还劝慰过一两回,后来便再也没出过声,文娟也被姐姐拉去同练每日都盯着一张苦哈哈的脸,但文雅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天天都欢欢喜喜的赶过来跟他们姐妹套近乎。 至于文慧,这些天却是老实的紧,不但每日都做足了晨昏定省,对着姐妹们,态度也可趁得上温柔亲切,甚至见到余姨娘与一对庶出的弟妹时,也不过是沉着脸,完全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十足一位性情娴静的大家闺秀摸样,叫文怡心里不由有点发毛,然而仔细观其言行,又看不出有什么异处,她暗暗疑惑。 于老夫人与蒋氏对文慧的改变却是大感欣慰,前者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与提防,后来路王府派人来传话,说是那件无头公案已经了结了,王府的侍女是不慎坠井,却绝口不提郑家在这件事里的过错,还暗示说是宫里的贵人插了手,于老夫人不甘之余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但路王府似乎是为了补偿,送了几样名贵的礼物来,当中就有两件玉佩是特地点名赏给文怡与文慧的。 于老夫人见两件玉佩价值不等一件白玉的显然要精致几分,回想王府使者话里话外的暗示,便将那白玉佩给了文怡,将另一件稍逊些许的青玉佩给了文慧,文慧却没露出不满的意思,反倒向文怡道喜。于老夫人见状,只觉得这个孙女经此劫难,是真的长进了,便渐渐放下心来。 蒋氏早已对女儿的改变信了个十成十,认定女儿是被郑丽君的行为=径伤了心,从此知道自己的错了,往后便不会再犯。为了弥补无辜搜牵连的女儿,她连番召了相熟的绸缎铺、裁缝铺、金珠铺与脂粉铺的掌柜来,给女儿做新衣、打首饰、置办新出的脂粉香料,又盘算着是否在腊月里寻个好目召个好的戏班子来,务必要让女儿重展欢颜。 于老夫人与蒋氏对文慧的改变却是大感欣慰。前者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与提防,后来路王府派人来传话,说是那件无头公案已经了结了,王府的侍女是不慎坠井,却绝口不提郑家在这件事里的过错,还暗示说是宫里的贵人插了手。于老夫人不廿之余,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但路王府似乎是为了补偿,送了几样名贵的礼物来,当中就有两件玉佩是特地点明要赏给文怡与文慧的。于老夫人见那两件玉佩价值不等,一件白玉的显然要精致几分,回想王府使者话里话外的暗示,便将那白玉佩给了文怡,将另一件稍逊些许的青玉佩给了文慧。文慧却没露出不满的意思,反倒向文怡道喜。于老夫人见状,只觉得这个孙女儿经此劫难,是真的长进了,便渐渐放下心来。 蒋氏早已对女儿的改变信了个十成十,认定女儿是被郑丽君的行径伤了心,从此知道自己的错了,往后便不会再犯。为了弥补无辜受牵连的女儿,她连番如了相熟的绸缎铺,裁缝铺,金珠铺与脂粉铺的掌柜来,给女儿做新衣,打首饰,置办新出的脂粉香料,又盘算着是否在腊月里寻个名目如个好的戏班子来,务必要让女儿重展欢颜。 文慧对母亲的精心安排却不大热络,还道:“腊月里正是忙碌的时候,各家的年礼早该送了。母亲之前在老家住了几个月,回京后又为了女儿的事,无心打理家务,这时候若再不赶紧把事情料理清楚,就真的来不及了。京里的人家倒还罢了,有的是时间,但平阳老家那边,若是再不派人送年礼去,就要误了大年夜的祭祀了!今年族长晚了主,若是出现这样的差错。祖母与父亲脸上都会不好看的,到时候受责难的还不是母亲么?” 蒋氏大为感动:“好慧儿,娘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处处都想着娘。你放心,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不会误了的。罗家后日有商队南下,我已经跟四太太说好了,叫咱们家的人跟着他们走,保管又快又顺利,比咱们自个儿寻车马行要强得多了!” 文慧闻言微微低了头,小声道:“虽说有罗家人帮忙,但不能大意的。您为了女儿,好几回被祖母训斥,父亲又只顾着哥哥的功课,还有余姨娘在他耳边说三道四,您在府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女儿知道您安排这么多事,都是为了能让女儿开心起来,但若为了女儿,让您在祖母与父亲跟前受委屈,女儿又怎能开心呢?您就把那些人都打发了吧,刚回京时女儿已经做过新衣裳,添过新的首饰脂粉了,横竖又不出门,做新的又有什么用?没得白费银子......” 蒋氏听得心头凄楚:“我的好慧儿......你处处都为娘和家里着想,可惜他们都.......”低头拭了把泪,再抬起头时,她眉间浮现出坚定之色,“你放心.那个贱丵人坏不了娘的事,你祖母早就不怪你了,有她老人家在,你父亲也不会对娘说什么。娘只盼着你能快点儿开心起来,别为了那点小事就天天愁眉苦脸的。娘想念过去那个快快活活的慧儿了......” 文慧窝进母亲怀中一,声道:“娘,您对我真好。我今后再不会惹您生气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以后您多教教我,好不好?” 蒋氏更感动了,含泪抱着女儿连连点头。 母女俩亲热了一会儿,文慧才抬起头来,微笑道:“娘,那些衣裳首饰什么的,女儿真不想要了,您还是打发他们走吧。女儿倒是想出门透透气,咱们到大护国寺逛一圈可好?明儿就是腊八了,咱们往年也要去寺里舍香油钱讨和尚们做的脂八粥的。往年吃的都是大报国寺的粥,也吃腻了,今年咱们去大护国寺吧?” 蒋氏没有多想,只是犹豫:“大护园寺?倒是离家里不远.但你从前不是喜欢去大相国寺么?那里的梅林和素斋都是极好的.不象大护国寺,虽有高僧坐阵,却太无趣了些。” 文慧摇摇头:“那里太远了,况且大报国寺虽好,房舍静室却太少了,每年冬天去那里赏梅吃斋的官宦内眷又多,很容易就会遇上队识的人,岂不尴尬?倒不如去大护国寺,地方大些,去的人也少。” 见女儿坚持,蒋氏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答应下来,还允诺会在于老夫人跟前替她说项。于老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口便应下了,只是吩咐蒋氏,把文娴、文怡、文娟与文雅姐妹四个也带上,多安排几个丫头婆子跟车,到了寺里,务必要清场。 文怡接到信时,心里便有些异样。大护国寺......正是她前世身死.埋骨之所。她自打进京,便一直有意避开此地,没想到文慧的一番无心之言,却促成了她重游故地之行。 其实,她自重生以来,命运已经完全改变了。她如今上有祖母在堂,身体康健,下有幼弟,可承嗣六房家业,家中财产渐丰,不必再依靠族人过活,又刚刚与心许之人定下亲事,那出家离乡的事不会再发生在她身上了,她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趁着长房的人偶然起意,她就往大护国寺走一遭吧,就当作是......向前世的种种作别。 第二日腊月初八,难得是个睛天。 文怡早起梳洗好,与姐妹们一同到于老夫人院里吃过早饭,便齐齐登上马车,在蒋氏的带领下前住五里外的大护园寺。 大护国寺乃是古刹,句来以佛法庄严闻名,寺中有多位高僧,还不时有外地僧人前来挂单。京中高官权贵人家,若是喜好佛法的,也爱到这里沾一沾佛香。但因为这里没什丵么花草,不如东城的大报国寺吸引人,靠来游玩的官眷并不多。文怡等一行来到寺门前时,斜对面也停了几辆马丰,似乎是哪家的女眷出行。 早已得了信的方丈忙忙出门相迎,并且保证寺里已经清过场了,不会让寻常香客再进寺门的。蒋氏便问:“那几辆马丰不知是哪家的?”那方丈微笑道:“是一位常来进香的女施主,因她不愿惊动旁人,特地嘱咐过寺中上下,不得透露她的身份,请恕贫僧不便告知。但夫人还请放心,那位女施主只是在静室中礼佛,不会惊扰夫人与众位小姐的。” 蒋氏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顾家在京中还没到呼风唤雨的地步,能指示大护园寺的方丈隐瞒身份,说不定是哪位贵人呢,她没必要得罪人家。于是她便吩咐下人,侍候众位小姐下车,入寺礼佛。 文怡前世在这寺里住了好些日子,虽是待在寺后的尼姑庵中,但对前头的寺院房舍,例不是陌生。她一路随着众人前行,默默看着与旧日记忆不大相同的景象,心中感叹不巳。 大护国寺似乎在接下来的几年内曾经修缮过,有好几处殿堂都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似乎暗示着她的命运。文恬微微苦笑,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纠缠于前世的一切了。既然事情已经完全改变了,她便不该再记挂那些。 往几处殿堂拜过佛后,众人都有些累了。这时文慧指着墙头问:“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方丈笑答:“是一处林子,林后原是本寺为尼僧所建的庵堂。林外才围墙相隔,闲人是进不来的,寺中僧人也不许前去。林中有一株菩捉老树,乃是建寺这初便种下的,足有三百年了,太祖皇帝在时,还曾与皇后一同在树下纳凉,并题宇为证呢。” 文慧产生了兴趣:“娘.我能不能去瞧一瞧?” 蒋氏有些犹豫:“方才你不是喊累了么?且歇一歇,再与姐妹们同去吧?”文娴略一踌躇,便表示愿陪妹妹同去。 文慧却笑道:“我只是去瞧一眼,若是有意恩,再来请姐妹们同去赏玩。五姐姐方才不是喊累么?还是先歇一歇再说吧。”文娴又犹豫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 文怡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心中疑惑,文慧会对那菩提树与太祖遗迹感兴趣? 文慧带着踏雪寻梅一起去了。蒋氏原本不大放心,但想到方丈说过林子里没有闲人,又有丫头跟着,便没再阻拦,自行带着文怡姐妹几个往静室用茶。 到了寺里准备好的小院,她们正要进门,却听得对面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丫环打粉的少女来,抬头见到蒋氏等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蒋氏却是瞬间脸色大变:“你......你不是郑家小姐身边的竹韵么?你怎会在这里?!”继而恍然大悟,“来的女香客.....是你家小姐?!”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败下阵来 邓丽君跪在静室中,抬头望向前方的观音像,以及观音像前的祖母灵牌,默然无语。 丫环菊韵跪在后方,见小姐神色黯然,不由得一阵心酸,轻声劝道:“小姐,别难过了,若是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为您心疼的……” 郑丽君木然道:“祖母再心疼又如何?如今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留下我一个,虽有父兄疼爱,姑母青眼,但一遇上利益攸关的事,他们就把我抛开了……” 菊韵不由得伤心垂泪:“小姐真是太委屈了,老爷与少爷怎能怪您呢……” 郑丽君再叹了口气,再望了上头的牌位一眼,淡淡地道:“扶我起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菊韵擦着泪,起身前行搀扶起郑丽君,正要离开,却看到门外人影一晃,一个出乎她们意料的人跑了进来。 文慧满脸堆笑,拍手道:“哈!我就知道今儿到这里来,多半能遇上你的。好丽君,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辛苦,好几回想要派人捎信给你,都叫家里人截下,真真愁死我了!” 郑丽君瞳孔一缩,很快就反应过来,面上不露丝毫异状:“原来是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且不忙说,我先给老夫人上个香。”文慧笑着走到观音像前,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垫上,正正经经地磕了三个头,嘴里还说,“郑老夫人,文慧又来瞧您啦,这么久没来给您上香,您可别生文慧的气。我跟您说,丽君这些日子可受了不少委屈呢,外头人人都在说她的坏话,真是太可恶了!您在天之灵,可千万要保佑她顺利渡过此劫才好!”说罢又磕了个头,然后便起身到案前去捻香。 郑丽君有些反应不过来。按理说,顾文慧应该知道她做的事了,怎会不但不生气,反倒宣称她是无辜的?若文慧是那等性子单纯的女子,兴许她还会相信这位友人至今还被她蒙在鼓里,但文慧明明最是沉不住气的,行事又锱铢必较,除了自己,无论谁叫她吃了亏,她都要讨回场子来,没少仗着自己的势去为难别人。她又不是没心计的,真的会如此信任自己么? 郑丽君垂下眼帘,眼角瞥向门外。踏雪寻梅两个丫头都在槛外站着,脸色一片苍白,满面战战兢兢之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6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战兢兢之色。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踏雪死死盯着文慧,似乎在提防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察觉到郑丽君的目光,却是立时避开了。寻梅则是连连往外头看,仿佛在提防有人靠近,回过头来见郑丽君打量自己,也飞快地低下了头。 郑丽君见状,心中已有了几分思量。 文慧拜完佛,便亲亲热热地挽过郑丽君的手臂,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糊里糊涂的,只知道祖母与母亲都说你要陷害杜渊如,还将罪名安到我身上了。我要再问仔细些,却谁也不肯告诉我。我千方百计想要联系上你问个究竟,家里人却只知道拦。真真急死我了!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被人暗算了?是庄家的,还是凌家的?或是别的哪家人?她们是盯上了太子妃的宝座,想要一箭双雕吧?既除了杜渊如,又抹黑了你,她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真真恶毒心肠!” 郑丽君盯着她的双眼看,见她虽然没有跟自己对视,神色间却不见伪意,便半信半疑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人人都说是我干的,而你家那个丫头,也确实是我借用的,你就半点疑心也无?” 文慧哂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跟我是什么交情?从小儿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你便是看那杜渊如不顺眼,也没理由要害我。至于那个翠羽,说是我母亲的丫头,其实是我二婶的人。你不知道,我二婶最是可恶了,常常在祖母面前中伤我,我在老家小住的时候,没少吃她的亏!谁知道她使了什么诡计?哼,等这阵子风声过去,看我怎么整治她们!” 郑丽君心下一想,自己那桩心事确实是无人知晓的,虽然文慧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自己却从不敢大意,透露半分,她既然不知,又怎会猜到自己的用意?可见她说的话倒还有几分真,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就心无芥蒂? 于是郑丽君试探地问:“虽然你信得过我,但众口铄金,人人都认定是我害人,你又能如何?我看你在家里也是做不得主的,连给我送封信都不能,更何况是其他?罢了,你还是与我远着些吧,横竖我如今已经做不成太子正妃了。” 文慧心中一凛:做不成太子正妃,也许就要做侧妃了,但若她心中那个猜想是真的,那么郑丽君也许还会有另一个前程。 于是她有些紧张地问:“圣上还未下明旨呢,真不能改变了么?”眼珠子一转,“那个背后出手的人,不会就此罢休吧?兴许在圣旨下达前,杜渊如会出什么变故,到时候登上太子正妃宝座的,就还是你!” 郑丽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成的,若这时候杜家女再出变故,我就真成了众矢之的了。”心下却微微一动:文慧似乎是真心在为她着急? 文慧重重地叹了口气,狠狠地道:“到底是谁呀?!居然使出这样的j计来,连害你我二人。老天保佑她得一个吃喝嫖赌无所不沾的糟烂夫君,还有刻薄无比的公婆,再摊上七八个刁钻的得宠小妾,最后还要生孩子没屁丵眼!才能泄你我心头大恨!”还对着观音祈祷:“菩萨呀,您可千万要保佑我们两人心想事成。只要那罪魁祸首得了报应,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郑丽君脸色一沉,暗自咬牙,冷冷地甩开文慧的手,面无表情地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当心菩萨恼了你!” 文慧却笑道:“菩萨有灵,定会先恼了那背后做恶之人!”又叹了口气:“真是的,咱们素来也虔诚得紧,为何婚事总是这么不顺?”她拿手帕捂了口鼻,立时便红了眼圈:“丽君,你知不知道,我家里已经给我定下了柳家的婚事?我闹也闹过,吵也吵过,看来是真不成了。那回求你的那件事……你就忘了吧……”说到这里,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我与那人……注定是没有缘份了……” 郑丽君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哦?你真的认命了?光看那回在路王府的园子里他待你的温柔贴心劲儿,就知道他未必对你无情,只要他在宫里说句话,一道旨意下来,难道你家里还敢违旨?” 文慧心中一跳,稍有几分迟疑,但随即便察觉到郑丽君眼中迸发的冷意,连忙哭道:“我也曾这么妄想过,但只看他这些日子里对那些公侯人家的小姐有多殷勤,就知道他对我并不上心了。 我又何苦去碍了他的前程?我想过了,以我的身份,虽也配得上他,但实在对他没什么助力,他又怎会将就我?”说罢拭了泪痕,叹息道:“其实我也明白,象他这样出身高贵,又是那般人品,自然等闲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原不该心存妄念的,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而已。但他也不能只看出身门第呀!即便是公侯人家的千金,也不是个个都好的,庸脂俗粉也不在少数,他怎么就叫权势迷了眼呢?!” 这话却正正说中了郑丽君的心事。她对东平王世子朱景诚这些日子所亲近的勋贵千金一清二楚,更知道他最后挑中的是哪两家的千金,只是在犹豫着该选哪一家,才能给东平王府带来最大的好处罢了,实际上这两位千金都不算十分出色,无论容貌气度,都比她差远了,只胜在一个父兄掌兵,一个家族在户部有势力。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独自苦闷在心,听了文慧的话,即便对其疑心未去,也感到有几分窝心。 细想之下,朱景诚外形英武,京中仰慕他的官宦千金不在少数,只看他近日行事,就知道那天他对文慧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其实并非真心。既然文慧已经跟柳东宁定下亲事了,那就不再是她心头大患。 这么想着,郑丽君便略缓和了神色,对文慧道:“你也不必太在意了。柳东宁也不错,对你是一心一意的。至于东平王世子那头……”她微微冷笑,“他最后娶的是谁,又与我们有何相干?”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冷意。 文慧看得分明,心中的猜疑消之不去,但不能确认那个想法,她始终有些着急,便假意拭了泪水道:“我没事了,谢谢你的安慰。”接着又捂嘴笑说:“说真的,你别恼,我有时还想,若不是郑贵妃娘娘与三皇子早就定下了你,也就只有你这般容貌、家世、才学,才能与他匹配了!” 郑丽君刹时愣住,耳根飞快地红了一红,却迅速冷静下来,对上文慧的双眼:“你说这些话……是在试探什么吗?” 文慧一怔,暗自懊悔自己的话不够婉转,叫郑丽君生出疑心了,面上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试探你做什么?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满京城的闺秀,除了你,任凭是谁都不能叫我服气!” 郑丽君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双眼。文慧被她盯得久了,心一虚,便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丽君,你怎么了?怪渗人的。” 郑丽君收回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翘了翘嘴角:“文慧,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的性子,直率爽利,心里有什么事,从不瞒我。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因此才会放心跟你交好多年。要知道,我这样的家世身份,永远防不住有人为了权势利益来接近我,若不是我信得过的人,我绝不会让他近身。” 文慧心中有鬼,虽知道有不对,却也不敢露出异色:“我知道啊,不过我也是真心待你的,不是为了权势利益。你该知道我的呀?” 郑丽君微微一笑:“从前的你,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她凑近了文慧的脸,压低了声音,“我发现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真心与我交好,但是……那真的是真心么?”抬起纤纤玉指,轻轻往文慧的心口一戳:“路王府那件事,你就真的没对我起疑过?若你真是那般愚蠢的人,我这些年就算白认得你了!” 文慧脸色终于变了,神情挣扎了半日,终于放弃了假装:“好吧,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那件事我也不多问,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嫁祸于我?!“ 郑丽君收回纤指,似笑非笑:“文慧,你好象越来越啰嗦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文慧脸色一白,只是强自问道:“你早就注定了是三皇子的人,东平王世子妃的位置是绝计坐不上的。既如此,你为何不能遂了我的意?若是实在不情愿,与我直说就是,我是不会惹你的。但你却一个字不说,便要暗算我,是不是太无情了?!好歹,我跟你也是从小儿……” “别再说这种话了!”郑丽君打断了她的话,面带讥讽,“你一提起这话,我就觉得恶心!你说别人与我不是真心结交,难道你就是了?!若不是有我撑腰,你能在外头这么风光?便是在家里,你那个做侍郎的爹若不是见你与我结交有利所图,会那么宠你么?!你整天只知道仗着我的势去欺负人,你又为我做了什么?!如今还好意思说是跟我从小儿一块长大的?!” 文慧听得脸色惨白:“你……你怎能这样说我?!”这回她流的是真心的泪水:“我是真心将你当朋友的,你看不出来么?!” 郑丽君却冷笑一声:“是不是,你心里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多说无益。我劝你还是乖乖听家里的话嫁人吧。我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我当日既然能下得了手,自然就不会再念旧情!”说罢转身叫上菊韵,便要离开。 文慧咬咬唇,上前两步高声问:“你就不怕我把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事关大内秘事,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你还能嫁入皇家?!” 郑丽君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你可以试一试,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说罢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慧脚下踉跄一步,扶住了门边,缓缓滑落在地。 确实,她不能说出去,因为她当年……也是帮凶!郑丽君还有靠山,她却什么都没有…… 踏雪与寻梅对视一眼,小心问:“小姐?”文慧却似无所觉。 踏雪正要再叫,却听得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脸色不由得一白:“九小姐……” 文怡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文慧,又回头看着远去的郑丽君的背影,淡淡地道:“六姐姐,大伯母正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日祸根 大护国寺后方的一个小院的静室内,蒋氏端坐在上,面无表情。踏雪寻梅两个丫头跪在底下,你一言我一句地将方才目睹的文慧与郑丽君交谈经过说了出来。文慧只是在边上呆坐,一脸的失魂落魄。文娴、文娟与文雅以及她们各自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均不在场,除了古嬷嬷与杜鹃在蒋氏身后侍立,屋内便只有文怡一人坐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这场变故。 蒋氏听完两个丫头的回禀,脸上的平静表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斥退了她们,当即便眼圈一红,神色苍白地看着女儿道:“你这些天……在家里表现得如此乖巧……莫非就是在打这个主意?你知道郑家小姐今儿会到这里来?” 文慧怔怔地抬起头,目光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缓缓地再度低下头去,什么话也没说。 蒋氏却是越想越激动。她生平最重自己的亲骨肉,尤其是这个自小便养在身边的女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她的眼珠子,连丈夫负责教养的长子都要稍稍靠后。自回京以来,为了女儿的婚事,她日日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等女儿乖顺了,长进了,她还老怀安慰,只想着要再好好弥补女儿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才好,却没想到,叫心尖上的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想起方才踏雪寻梅所说的话,便禁不住浑身发抖:“你这孽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郑丽君是个大j之人,连你与她十几年的情份,都能说忘就忘。幸而老天保佑,让你逃过一劫,你不说从此远了她,居然还主动找上门?你当你有几条命可舍?” 文慧还在那里发怔,蒋氏狠得直咬牙,立时便冲下座来,大力拽住了女儿的手臂,使力晃了几晃:“你快醒醒呀你难道真糊涂了么?” 她抓得非常用力,文慧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痛苦之色,微一挣扎,便往后倒,蒋氏还要再抓,只听得“嘶”一声,文慧的外裳便裂了个口子。 古嬷嬷与杜鹃等人忙忙上前劝解,文怡也不敢再坐壁上观,连忙上前扶住蒋氏,大声道:“大伯母,当心伤着六姐姐” 蒋氏这方如梦初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子仿佛再也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划。 文怡与杜鹃合力搀住她,半拖半扶地拉回原座,便叫住古嬷嬷:“嬷嬷快到外头守着,省得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探看,走漏了风声。五姐姐和十妹妹、十一妹妹那里,也别惊动了才好。” 古嬷嬷一个激灵,便反应过来。文娴文娟倒还罢了,文雅那里,却是万万不能叫她发现一丝端倪的方才文怡与文慧回来时,后者神色有异,已经引得文雅数次注目,如果不是蒋氏机灵,早早找了借口将人打发走,风声传回侍郎府里去,余姨娘还不知道会在顾大老爷跟前说什么话呢便是于老夫人知道了,蒋氏与文慧的日子也不好过。古嬷嬷立时便还给文怡一个感激之色,然后飞快地出去,勒令在院中等候的丫头们闭紧嘴巴,又让几个婆子守住了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因为不放心,她还亲自站在廊下放风。 静室内,蒋氏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却禁不住痛哭出声,不停地叫着:“孽障孽障”不料一时岔了气,连声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扯肺,叫杜鹃听得心惊胆战。文怡便道:“大伯母出门,应急的药丸总该带上两样,可有平喘益气的?取一些来吃了,也好让大伯母少受些罪。再则,六姐姐的衣裳破了,若是带了更换的衣裳,也该取来给六姐姐换上,不然这般出门,叫人看见了,岂不是于六姐姐闺誉有碍?” 蒋氏听得有理,无奈咳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给了杜鹃一个眼色,后者犹豫了一下,才应声道:“东西都在外头大马车上呢,奴婢这就去取,九小姐,我们夫人难受得紧,还请您帮着照应些。”边说边偷看文慧一眼,没多说什么,却也知道这位夫人膝下的正经小姐是不管用的。 文怡自然是应了,等她离开后,便轻轻替蒋氏抚胸平气,见她总算平静下来,方才瞥了门外一眼,见离得最近的古嬷嬷也有一点距离,未必能听到什么,便压低了声音,对蒋氏道:“大伯母,如今六姐姐已经见过了郑家小姐,且又不欢而散。这时候再纠缠在这些小节上头,也无济于事了,要紧的是日后要如何行事方才侄女儿去得晚,并不曾听见六姐姐与郑家小姐前头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郑家小姐离开时,六姐姐曾高声喊了一句,问郑小姐不怕她将从前的事说出来么?事关大内,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郑小姐如何嫁入皇家?只是郑小姐并不以为意,还叫六姐姐试一试,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大伯母,六姐姐这话就等于是在威胁郑小姐了,而且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对六姐姐又有什么害处,才是如今首先要问清楚的倘若真的事涉大内,而六姐姐又被卷入其中,只怕不是一句闺阁意气就能混过去的,万一有不妥之处,只怕我们整个顾家,都要受连累的” 蒋氏被她一言惊醒,脸色刷的又白了,忙忙起身扶着文怡,走到女儿面前,紧紧盯着她问:“你给我老实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郑家小姐从前……都做过些什么事?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可曾……可曾牵涉在内?” 文慧方才被母亲那一抓,已经从怔忡之中醒过神来,只是心里难过,一直在低声抽泣,此时听到母亲发话,委屈地咬了咬唇,却又不敢不回答,便低声说:“她从前……常常进宫小住,有时候郑贵妃从别的娘娘那里受了气,她便会帮着劝解……有时候也出点主意……我只跟她进过三四回宫,详情并不清楚,只是……能察觉到几分……” 蒋氏倒吸一口冷气,咽了咽口水,声音都沙哑了:“你……你没参一脚吧?”见文慧面露愧色低下头去,她几乎忍不住昏厥了。后宫夺宠这种事,便是她再不通事务,也知道风险有多大。郑贵妃眼下是得意不错,但若叫人扯将出来,那些宠妃、皇子、皇亲国戚自然无事,文慧这种身份,却是必死无疑的更别说郑贵妃那里,一旦知道文慧有了威胁的念头,只怕第一个容不下她 文怡也听得心惊胆战。她重活了一辈子,自当知道三皇子就是数年后登位的新君,郑贵妃被尊为太后,郑家出了两代国丵母,势力无可匹敌。虽说眼下郑丽君做不成太子妃了,但有郑家为后盾,也绝不是文慧这样身份背景的人能威胁得了的。如果说自己当初无意中救下杜渊如,只是拦住了郑丽君的太子妃之路的话,也不过是惹恼了她一个人——从这些天宫里的反应来看,三皇子与郑贵妃未必反对杜渊如成为太子妃,否则事情不会如此顺利——但文慧此番威胁,却有可能直接动摇到郑贵妃的地位 想到这里,文怡也不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住文慧,咬牙道:“六姐姐,你说得清楚些,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你……你都干了些啥呀?”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刀子太利,文慧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恶作剧罢了……说出来也治不了什么罪的……我进宫次数不多,也就是跟她在外头玩儿时,想法子找人出出气罢了……” “你们都找了谁?”蒋氏厉声喝问。 文慧打了个冷战,咬牙忍住委屈的泪水,颤声道:“有一个……是从前宠冠一时的刘贵人,她对郑贵妃娘娘无礼,但有皇上护着,娘娘也没法子。当时还有一个跟郑贵妃娘娘不和的珍嫔……丽君与我在宫外,想法子叫刘贵人的兄弟在人前出了个大丑,又嫁祸给珍嫔的侄子。结果两家人就吵着吵着……打起来了……最后皇上训斥了他们一顿,从此便冷落了珍嫔和刘贵人……还有一次……一个宫人仗着是皇后跟前得宠的,对郑贵妃无礼,丽君与我寻了只老鼠,悄悄丢进她屋里去,吓了她个半死……就只是这样的恶作剧罢了……” 文怡听了,暗暗松了口气,若只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便是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什么,应该不至于累及家族。不过她又忍不住心生疑惑,若只是这样的小事,那文慧又凭什么拿它们威胁郑丽君?她不由得看向文慧,问:“就只有这样?六姐姐没有遗漏吧?” 文慧低下头不说话,文怡正要再问清楚些,却只觉得左臂一沉,蒋氏几乎要站不住了。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忙扶住对方:“大伯母,大伯母您怎么了?”见对方面白如纸,不由多心:难道文慧的话里有什么玄机不成? 文慧似乎也知道不好,擦了泪水起身帮忙扶住母亲,文怡与她合力将蒋氏拖回原位,又是掐人中,又是松领口,见蒋氏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方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刚好杜鹃带了药与衣物回来,三人忙合力给蒋氏喂了药,文怡见蒋氏神色怔忡,便先打发杜鹃去为文慧换衣,自己留了下来,轻轻抚着蒋氏的胸口,小心探问:“大伯母,六姐姐说的那些事……难不成有什么不对?会对咱们顾家……有所妨碍么?” 蒋氏却是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道:“好孩子,你不知道……这两件事,听起来事小,其实都……”低头抽泣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刘贵人与珍嫔两家当年不过是口角,却因为两家少爷都是年轻气盛的,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最后闹成了上百人的械斗,因此才惊动了圣上。圣上一怒之下,判两家少爷各领五十板子,偏当时两人都有伤在身,因此双双毙命……刘贵人只有这一个兄弟,珍嫔的侄儿也是独苗,经此一事,虽两家都没了脸面,但相比香火传承,两位娘娘失宠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如今珍嫔的兄长坐镇吏部,刘贵人的族兄手握兵权,还是郑太尉跟前得力的将才。若你六姐姐把这件事传出去,别的不说,你大伯父的官位……便要岌岌可危了啊”她抹了抹泪,又补充道:“至于那个受了惊吓的宫人……原是圣上看重的,因受了一回惊吓,没两日就病了,生生落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挣扎了半个月,也跟着去了……皇后当年大怒,曾下令严查,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倘若被圣上知道那不是意外,这可是谋害皇嗣的重罪你六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要瞒到今日……” 文怡脸上神色变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伯母,六姐姐虽说早就知道这些,但她瞒下来是应该的。郑贵妃是何等人物?岂是六姐姐几句话就能动摇得了的?隐瞒下来,反而可以保全自己。只是六姐姐方才不该口出威胁,若是郑家小姐告知宫里,就怕郑贵妃会下手灭口” 蒋氏又吓得脸都白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文怡心乱如麻。若文慧没有说那番威胁的话,或是当年的真相没传出去,便是郑丽君有心报复,也不过是长房大伯父一家受累,但那些事一旦叫苦主知情,皇帝盛怒之下,怕是顾氏全族都要受害 她咬咬唇,心一横:“大伯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少不得要狠下心来了郑家小姐是不会主动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旁人的,咱们必须管住六姐姐的嘴,而且还要让郑家小姐相信,六姐姐不会说出去,不……是没有胆量说出去” 蒋氏此时哪里还有主意:“我不会让慧儿透露半个字的——可这真的管用么?郑家小姐那般恶毒……” “先熬过这段日子再说”文怡斩钉截铁地道,“郑小姐今日虽然能出门,但只看这几天京中的传闻,就知道她如今不比先前风光,顶着那个嫌疑,她不可能还象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出门。不管用什么法子,或是将六姐姐关在家里,或是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躲避几日,总之,不能让六姐姐再出门了,省得她被人暗算。如今太子妃之位虽然旁落,但郑家小姐总能保住一个侧妃的位子,年后宫里下了旨,她要忙着大婚,就没空料理外头的事情了。等六姐姐跟柳家表哥的婚事办完,您不妨跟柳家人说说,让他们回老家读书。如此避开几年,等风声过去再说。” 蒋氏听得连连点头:“这话有理。郑家小姐再风光,等进了东宫,成了侧妃,就不方便出来了。只是……若连路王府的人她都能下手,我们家……” 文怡道:“路王府的侍女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被她派的人引开,才丢了性命的。六姐姐身边不离人,又怎能跟她比?”顿了顿,“只是大伯母需得谨记,此事关系到六姐姐的性命,您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能再松懈了” 蒋氏忙点头:“你放心,这一回……我是真的不能再心软了”这话一出口,她心中一痛,又再度掉下泪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腊八粥 蒋氏缓过神来,文慧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回到静室,似乎也平静下来了,面上犹带愧色,小声道:“娘,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来找丽君的,只是……有些不甘心,想要问个明白,她为何要害我……”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 文怡心中暗叹。以这位堂姐的性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想要问个明白,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她没用对法子,又愚蠢地语出威胁……身在大护国寺中,文怡不免又想起了前世无端身死的自己,对这位姐姐自然也提不起好感了。她后退几步,走出了门外,想把屋子留给蒋氏与文慧母女。 蒋氏却只是目光复杂地打量了女儿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淡淡地吩咐杜鹃:“叫个人去找找,几位小姐眼下在哪儿呢?瞻仰太祖遗迹也好,上香求签也罢,也有些时候了,天色已经不早,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文慧看着母亲面上的淡漠之色,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慌:“娘?”杜鹃偷偷看了她一眼,应声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蒋氏与文慧,但无论文慧露出多么楚楚可怜的目光,蒋氏都忍住了没丵理会,到最后实在受不住,还不得不闭上了眼睛,默默念佛。 不一会儿,文娴姐妹几个回来了。她们方才去求过签,逛过林子,瞻仰过那棵古老的菩提树,虽然蒋氏派人叫她们回来,让她们有些意犹未尽,但心情仍旧是愉快的。文娟拉住文怡,不停地说她没跟她们一块儿去实在可惜了,又给她看自己求得的上上签,只有文雅一双眼睛盯紧了蒋氏与文慧,眼珠子转呀转的,不知在想什么。 蒋氏疲倦不堪,立即便下令起程回家,连方丈送上来的新鲜腊八粥也顾不上吃。文怡见状觉得不象,她们一行人可是以礼佛与吃腊八粥的名义出门的,把粥忘了,回家如何交待?便暗中嘱咐了古嬷嬷几句,让她派几个婆子把粥装了食盒带回去。 一路无事,她们顺利回到了家。蒋氏为求万无一失,一进家门便命人将文慧送回了院子,还到于老夫人跟前回报说文慧在大护国寺感染了风寒,为了防病情加重,这些天都要在院子里静养。于老夫人也没多想,只交待她马上请一位医术好的太医来瞧。蒋氏应了,回头却把平日相熟的一位大夫请了来,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那位大夫后来在于老夫人面前宣称府上的六小姐患了痘症,恐怕有些凶险,为防传染他人,最好是闭门静养一段时间。 于老夫人吓了一跳。平日只听说小儿容易得痘症,没想到孙女这么大年纪了,还会生这个病,她不由得质疑大夫是不是诊错了,又想要请一两位太医来确诊。那大夫却一脸严肃地道:“这痘症确实是小儿比较容易得,但偶尔也有成|人患病的。患病者起初只是发热、头痛、全身倦怠,不过一两日,身上便会长出痘疮。如今小姐已经有了发热、头痛、倦怠等症状,一个不慎,便容易引发大患,危及性命,太夫人还请慎重以待。太医院的太医老爷们固然是医术高明,但只怕未必乐意上府中来诊断这样的病症。需知此病极容易传染他人,太医们来一遭,回头就不好进宫侍奉贵人了,否则一个不慎,把病气带进了宫中,那可是弥天大罪!” 于老夫人不过是在家乡平阳时习惯了看那位告老的王老太医,因此进京后,也认定太医的医术才最可靠,此时听了这大夫所言,也不由得踌躇起来。虽然她不大相信孙女会无缘无故地沾染了痘症,但儿媳妇绝不会无的放矢的,万一请了太医来,确定了是这个病,就得罪了那位太医了,若那位太医又被宫中贵人传召去了,那岂不是更糟?!权衡之下,又见这位大夫对痘症的病理说得头头是道,一应防护措施也都细心交待清楚了,最后还提醒一句,要不要给这两天里与六小姐接触过的人也诊一诊脉,于老夫人总算相信了这位大夫是个高明的,放手让他医治了。 蒋氏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忙忙请大夫开方子、抓药,命踏雪寻梅两个每日在廊下或院中熬药,让药味散开,掩人耳目。又把女儿院中侍候的人细细挑选一番,只留下绝对信得过的几个人,其余人等全数调走了,又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婢女里挑了几个嘴紧又知机的送过来,生怕走漏了风声,接着便一把大锁锁住了女儿的院子,嘱咐古嬷嬷,每日亲自带人,从院墙的花窗将饭菜食水送进去。 文慧刚回家时,被母亲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踏雪寻梅又不肯透露半个字,只是看得她死死的,她对蒋氏的计划自然一无所知。但到了这一步,凭她再笨也猜到母亲是要将她困死在院中了,不由得又气又怕,趁人不备,跑出屋子去,在院门后又哭又闹,连连拍打着门板,求母亲放她出去。 蒋氏起初也曾心软过,但一想起文怡的提醒,知道此事关系到女儿的性命,也硬起心肠来了,隔着门板对女儿道:“好慧儿,你病了,会过人的,你且安心在房里静养几日,等病好了,母亲自然会放你出来。乖,听话,若是你祖母知道你病了也不安生,又要恼了!” 文慧却只是一味哭着拍门:“母亲,我没病!我没病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见祖母!我要见祖母!” 蒋氏狠心一咬牙,高声唤:“踏雪、寻梅!你们两个是死了么?!还不快把小姐扶回房里去?若是小姐的病情加重了,我定不饶你们!” 踏雪寻梅心下一惊,只得哭丧着脸跑出来费尽全身力气,把文慧拽回了房间里。 文慧挣脱不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们两个居然敢这样对我?看我出去了不把你们打死!”踏雪吓了一跳,手便松了,文慧立时跳了起来,却被寻梅重重地压回床上。 后者拧过头瞪着踏雪,厉声喝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寻几根结实点的腰带来?要柔软不伤人的料子,但必须结实!若叫小姐跑出去了,我们也逃不了一个死!”踏雪打了个冷战,飞快地爬到衣箱边翻了三四根软缎腰带披帛之类的东西出来,颤着手将文慧的双手双脚都缚在了床架上,却不敢捆紧了,留了许多活动的余地。 文慧气得半死,挣扎个不停:“死丫头!你们好大的胆子!母亲只是让你们看紧我,可没叫你们将我捆起来!”又提声大嚷!”母亲!母亲!”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闪,寻梅已经将一块帕子塞进了她嘴中,她呜呜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在喷火。 踏雪看得胆战心惊,瞧向好姐妹的目光也有些怪异:“寻梅,这样做……”寻梅冷哼一声:“你还瞧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形么?!小姐糊涂了,我们可不能糊涂!任由她这般大吵大闹,若是惊动了老太太、老爷、少爷小姐们或是余姨娘,太太与小姐都别想得了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叫外头知道了……今儿小姐对郑小姐说的话你也是听见了的,倘若郑小姐真的恼了小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宫里一生气,别说太太和小姐,便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别想有好下场!去年中秋咱们跟着小姐坐马车出门,不是看到街上有犯官家的婢仆被发卖么?有好几个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原在家里都是侍候老爷太太的,最最体面不过,居然叫几个青楼老鸠给买了去。你当时还说她们不如死了好。如今轮到咱们家了,难不成你也想试一试?!” 踏雪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看向文慧的目光也强硬起来。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奉命行事,就算得罪了小姐,那也是忠心为主的缘故……, 文慧却怔住了,寻梅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事情真有这么糟么?!她当时不过是一时气极……丽君没那么傻,也不会这么绝情吧? 但是……她那天不过是说了句想要嫁给朱景诚,丽君转身就翻了脸…… 这一日虽然是腊八节,但长房嫡女文慧患了急病,当家主母蒋氏担忧骨肉安危,忙得团团转,完全忘了按照顾家的规矩,腊八这日主母需得亲自下厨熬粥这回事。于老夫人心存忧虑,倒也没心情去挑剔她,还好有蒋氏一行人从大护国寺带回来的两大海碗腊八粥,可以应个景儿,但也仅够几位主人吃而已,连文怡也只分到了小半碗,更别说底下人了。于是侍郎府的这个腊八节,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许多。 硕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对妻子便有些不满。最后是于老夫人亲自告诉他孙女病了,让他别怪罪儿媳,事情才混了过去。 因为文慧的病“会过人”,家中上下倒是没有哪个人大着胆子跑去探病的。蒋氏借口自己小时候出过痘,不怕被传染,才没引起丈夫与婆母的怀疑。 但是因为蒋氏要照顾“病中”的女儿,硕大老爷怕她会耽误了家务,怠慢母亲,便让她将事务暂时交给余姨娘照管。蒋氏心中暗恨,却又放不下女儿,左右为难,最后是于老夫人发话,示意让文娴、文娟、文雅三姐妹试着学习管家,暂时接过家务,才平息了事端。过后于老夫人还把儿子传过去,两人单独谈了半日,顾大老爷出来后,就再也没提过让余姨娘接手家务的话了。 文怡作为隔房的侄女儿,自然没兴趣去理会长房内的勾心斗角,只装作不知,自个儿在房间里思索着,要不要请赵嬷嬷来商量一下,早日回平阳,也省得遭遇池鱼之灾。结果不等她下定决心,前院就传来了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 柳东行派人送了腊八粥过来,除了孝敬顾家的几位长辈们,其中一罐粥是指明了送给文怡的。 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媳妇子,自称是郑尚荣家的,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一瞧就知道是机灵人。当着于老夫人与蒋氏的面,她先是好一通奉承,方才含笑道:“这腊八粥的方子是我们大爷不知打哪儿寻来的秘方,一大早就亲自看着厨房的人熬好了,吃了觉得好,先是往本家尚书府送了一份,又送了几份到几位对我们大爷有恩的大人家里,这一份是特地留出来的。大爷说,不敢独自品尝,请顾老太太、顾大老爷、顾大太太一并尝尝鲜儿,还有一份……”她抿嘴瞥了文怡一眼,“是给未过门的大奶奶备下的,还请九小姐别怪他唐突。订了亲,将来便是夫妻了,自当互敬互爱,我们大爷,是最最敬重九小姐的!” 文怡听得面红耳赤,羞涩地低下头去,心里却是甜甜的,今日大护国寺一行给她带来的些许愁怅也都通通消散了,连对文慧不智之举会为顾氏一族带来祸患的忧虑都暂且抛下,只觉得柳东行行事太过大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两人已经订了亲事,倒没先前那么多顾虑,只是担心长辈们责怪。 于老夫人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在心里暗叹。女儿已经跟她提过女婿的话了,自己为了亲孙女文慧与外孙柳东宁的婚事能顺利结成,就牺牲了侄孙女儿文怡,不料却让柳东行钻了个空子。如今六房与长房生隙,等文怡嫁过去,未必愿意亲近长房出身的姑母,眼下柳东行还懂得故意讨好文怡,一次两次倒罢了,就怕他接二连三地向文怡示好,只怕今后文怡对他是真的死心塌地的了。顾家长房想要帮出嫁的女儿拑制住这个侄儿,完全成了空想! 蒋氏却没婆婆想的那么多,只是拿柳东行的做法与柳东宁做了个对比。柳东行才问过名,还未小定,便懂得送腊八粥来讨好未婚妻子,多么温柔小意!相比之下,柳东宁从小与文慧亲近,婚事都定了这么久了,连一纸问候都不曾有过,日后成了亲,也不知道会如何。她的慧儿怎么就这样命苦呢?! 婆媳二人各有心事,文怡又害羞,因此无人留意到,郑尚荣家的暗暗打量着她们三人的神色,似有所觉。 这时候,杜鹃却急急从门外进来,到蒋氏耳边低声回了几句话,蒋氏便露出了焦急之色,忍不住看向婆母。于老夫人察觉,转头来问:“出了什么事?可是六丫头的病情有变?” 蒋氏勉强笑道:“不是,六丫头好着呢,是……”她瞥了郑尚荣家的一眼。 文怡心中一紧,难不成是柳东行那边出了事? 于老夫人看懂了媳妇的眼神,便随口说了两句话,又赏了个上等封儿,把郑尚荣家的打发走了,又吩咐文怡回房。 文怡慢慢走到门口,便听到蒋氏急不可待地道:“刘嬷嬷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今儿宫里赏出来的腊八粥,杜家人人都得了,但郑家却落了空,一碗都没轮上。婆 生于望族第66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f牌牛嫡饣岵换帷?br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道消息 文怡闻言脚下一顿,走得更慢了。身后蒋氏仍在说着:“郑家自打贵妃娘娘入了宫,又生下三皇子,每年都能得到宫里赐下来的腊八粥,二十年来从未断过。今年忽然落了空,会不会是因为郑家姐先前做的那件事,叫太后、皇上、皇后都恼了郑家?”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一份粥罢了,连免训斥也没有,郑家姐行事确实太过荒唐了,宫里有心冷一冷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说太后、皇上因此就恼了郑家,却是不可能的,好歹还在三皇子在呢。” 蒋氏有些不甘心,又接着说:“若是如此,只需少了郑家姐那份就行了,为何连郑太尉都……” “行了”于老夫人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宫中赏赐的东西,无论谁得谁没得,都是君恩,我们做臣下的,私下胡乱议论,成什么样子?郑家姐做的那件事,无论是宫里还是路王府,都已经结了案,与我们便再不相干。我们只要看好了六丫头,别让她再犯糊涂,郑家如何,又干我们什么事?” 蒋氏一时语塞,接着便沉默下来。 文怡自然知道她沉默的理由,文慧在大护国寺与郑丽君私下见面,又说了那番威胁的话,这件事至今还瞒着侍郎府的人呢。蒋氏能恨下心把女儿以痘症的名义锁起来,当然不会让她再受其他长辈的训斥。 不过郑家没有得到腊八粥这件事……倒是引人遐思,也许是宫里的太后、皇上与皇后想要安抚东阳侯府?也有可能是有意敲打郑家。看来太子妃的宝座若无意外,一定是杜渊如的了,只是不知道郑丽君的姻缘会怎么安排? 文怡私心期盼,这位心计深沉、冷酷无情的大姐,还是不要成为三皇子妻妾的好,否则以她的家世与背景,将来必然会凭借新君的宠爱呼风唤雨,到时候,顾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文怡正想着,忽然看到迎面有一个丫头从游廊对面走过来,却是侍郎府这里安排给于老夫人的二等丫头,并不是如意或双喜,担心会被她看见自己在这里,忙加快几步走开去。 回到房中,柳东行派人送来的腊八粥已经放在桌面上了。冬葵将碗勺一一摆开,笑嘻嘻地从罐中舀了半碗粥出来,对文怡道:“姐,方才奴婢去问晚饭的事,他们说今儿六姐病了,厨下要忙着熬药什么的,又因五姐刚刚接过家务,便吩咐要熬几锅腊八粥好备着送人,因此耽误了晚饭。奴婢们还担心要吃冷点心了,幸好柳大爷送来了这罐粥,姐先吃着垫垫肚子吧?” 文怡脸上微微一红,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坐下吃粥,只觉得那粥入口绵甜,里头的红豆、花生、栗子、松仁等物全都煮得软烂,还带着果皮的清香气与新鲜米香,丝毫没有平日常吃的腊八粥里的那种甜腻味道,只让人觉得清甜扑鼻,回味深长。 粥还是热的,文怡起初以为是冬葵事先用火炉温热的,经后者一指,才发生那粥罐外头裹着厚厚的棉布套,防止变冷。冬葵还道:“送粥来的那位郑嫂子说,这粥一离锅就直接上了棉套,柳大爷又命她一路抱在怀里,稳稳当当地送过来,其他人的粥可没这么精心呢” 文怡脸又红了,心里虽感动,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撇开脸道:“我吃一碗便尽够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冬葵掩口偷笑着谢了赏,又问:“姐要不要多吃一碗?其实这罐子里也就两人份的粥,姐一个人就能吃完了。我与秀竹分着吃,却是少了些,还不如等外头赵嬷嬷和赵大家的送来呢 文怡脸更红了,只得顾左右而言它:“赵嬷嬷与赵大家的要进来么?那是最好不过了,我正有事寻赵大家的呢。”如今有了一房家人,打听消息什么的,倒是比先前方便,更别说赵大一家子在京中待的时日长了,对京城的事情比较熟悉。 冬葵笑眯眯地应了,又故意叹了口气:“若大老太太不是早早将郑嫂子打发走了,这时候传进来说会儿话也好呀,指不定有人心里牵肠挂肚呢” 文怡咬咬唇,笑骂道:“还不快去传话,让赵嬷嬷与赵大家的进来?不然就算她们送了粥来,我也不让你吃一口”冬葵大笑着去了。 文怡低头看回碗里的粥,红了半天脸,才慢慢吃尽了,晚饭倒是比平日吃少了许多。 第二日一大早,赵大两口子便领了文怡的命令,借着刚换住处,需要采买些日常用具的理由,出门去打探了一圈,回来禀告,文怡才知道,昨日宫里赐下来腊八粥,引人注目的不仅仅是郑家落了空这一件事而已。 今年这个腊月不比以往,京城的高官权贵,才因为皇子夺嫡之争,败落了几家,又远迁了几家,剩下的还有因此获了罪,却又不至于伤筋动骨的,毕竟是在皇帝面前失了宠信,因此并未获得赐粥,只有两家或是因为上代尚了主,或是因为家里联姻了宗室,方才得了一份粥。总的来说,今年得到赐粥的人家比往年都要少。郑家若不是有三皇子外家的名头在,倒未必会那么显眼。 得了赐粥的人家,除了几家新贵外,东阳侯府杜家与沪国公府阮家都得了大体面,另外还有几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叫人想也想不到的,也得了赏赐,其中就有林玫儿家。她父亲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官位不高,却才学出众,甚得皇帝欣赏,又与路王交好。不过,皇后特别多赐给林家的一份粥,却不是给林玫儿的,而是给她的堂姐妹林羽霏姐。 这位林姐的父亲是林学士之兄,在一个不大不的地方任着知府,官儿做得四平八稳,已经是任期的第五年了,年年考评都是中等,官声平平、政绩平平,自中了进士以来,从七品知县做起,二十多年来,仕途也走得平平。只有一件事能令人略微侧目,那就是他的正室妻子,林羽霏姐的生母,乃是东阳侯府杜家的一个远房族亲。 赵大家的道:“外头人都说,这位林姐是秋天时才回京城的,此前一直随着父亲在任上,因此在京城里名声不显,只听说是一位性情温婉的美人。因是东阳侯府大姐的表姐妹,有人便觉得她是沾了那位准太子妃的光了。” 文怡却心中一动,想起了杜渊如那回在杜家与她见面时,私下提起东阳侯夫人阮氏的一点心思,莫非东阳侯夫人最后选中的,就是这位林羽霏姐? 家世背景不高不低,做良娣是足够了,父亲又是政绩平庸的外官,母亲是杜家族女,本人性情温婉,容貌也好,这样的女子若成了太子侧妃,对杜渊如未必有多少助力,却也碍不了什么事。外人都说林学士是个一心钻研诗词学问、爱好风雅、不好权势的,想必日后也不会帮着侄女儿给杜家添堵? 文怡心中暗暗有了结论,便暂且将这件事放下,接着问赵大家的:“可曾打听到郑家那边有什么消息?” 赵大家的笑说:“别的消息倒没有,只听说郑家姐昨儿去庙里祭过郑家太夫人,回家后便一直没出门。今儿早上郑家老爷出门上朝,听人说远远瞧着脸色不大好,因为马倌牵马过来时,略走得慢些,就狠狠甩了好几鞭子过去。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姐若是想知道,的便让的那口子再去打听?” 文怡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这种事做得多了,万一惊动郑家人,岂不是叫你们吃苦头?还是算了吧。”反正这种事,她相信大伯母蒋氏会派人去做的。她只有这一房家人,还是别费事了。 赵大家的却笑道:“姐也太心了,这些事的一家子在从前那位千户大人家时,也是常做的。京城里头,但凡是家里有人做官,或是常跟官家打交道的,谁不想法子四处打听消息?尤其是这两年不大太平,若是因为一时没打听到要紧的消息,就犯了糊涂,岂不是叫那些大老爷们呕死?姐放心,的们都是做惯了的,知道分寸。”顿了顿,“再说,的们虽愚笨,又是新来的,却也听说过郑家姐那事儿的风声。的们也担心这位姐会闹出祸事来,连累了府里呀” 文怡见状,微微笑了笑:“既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们在外头行事,需得心谨慎,千万别叫人留意上了。”又让冬葵取了十两碎银一吊钱来,交给赵大家的:“这些就给你们在外头使,别亏着自己,若是不够,只管跟我说。” 赵大家的眼中一亮,她在那位千户家里,两口子一个月也挣不到这个数,没想到新主人这么大方,想到文怡是旧主人的孙女儿,对姑妈(赵嬷嬷)又一向敬重,想必自己一家人也能有好前程,便感激地接过钱,千恩万谢道:“谢过姐了,姐放心,的们行事一定会谨慎又谨慎,不会给姐添麻烦的” 文怡笑道:“不是我怕麻烦,我只是担心你们会吃苦头。京城不比平阳,若是在平阳,我还能护得住你们,但京城却是遍地贵人,若真的出了事,我是真的无力相救,只能盼着你们能心些。消息是事,你们是嬷嬷的亲人,我还盼着你们能陪嬷嬷一道回家,给她养老送终呢。我家里又没人做官,只要长房不出什么大事,别的我也没心思多管。” 赵大家的立时便领会了文怡的意思,心里更是欢喜,连声应了。 文怡又问起她的两个儿子,听说现下都闲着无事做,偶尔帮着父母出去打听消息,大儿子倒是找了份店铺伙计的工作做着。文怡想起柳东行那间药铺,动了动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他们闲着,那就让他们去码头上问一问,可有可靠的船回平阳,船费是多少?若是咱们自己雇一艘船回去,花费又是多少?” 赵大家的有些吃惊:“姐要回平阳去么?这大冷天的,江面都结了冰,怕是行船不大方便……” 文怡想了想:“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就回去,不过事先打听着,预备开春后回去罢了……顺道也可在城门口或码头上打听打听,可有从平阳来赶考的学子,我舅舅家的表哥今年要上京参加会试,族里的二哥哥想必也会来,不知他们几时能到,若有消息,便立刻回来报给我知道。” 赵大家的听了,连忙应了,不一会儿便退了下去。 文怡却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天空,暗暗叹了口气。聂家大表哥素来不喜柳东行,若是他知道自己与柳东行订了亲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不过……有大表哥在,自己却是有了底气,遇事也有个商量的对象了…… 且不说文怡在这里暗自纠结,羊肝儿胡同里头,刚刚从外头赶回家的柳东行听了郑尚荣家的回话,听说昨日顾家有些异状,太夫人与大夫人都面带愁容,便忙问:“顾九姐可好?没受什么气吧?” 郑尚荣家的笑着回话说:“回大爷的话,顾九姐没事,的瞧着她见了大爷命人送去的粥,似乎还十分欢喜。只是碍着长辈们在场,不好多问大爷的事罢了” 柳东行微微翘了嘴角,心中暗喜,便把昨日通政司急召,命他出城去办事,使得他不能亲自将腊八粥送往侍郎府的几分埋怨都给忘了,一个劲儿地问郑尚荣家的,文怡可喜欢吃那粥。 郑尚荣家的早就离了侍郎府,哪里知道这个?但她素来会讨喜,便笑说:“顾九姐出身大家,怎会当着的面夸大爷送去的腊八粥?不过瞧她的色,便是那粥不好吃,她也喜欢得紧,更别说那粥是大爷费了大心思的,只闻那味道,就知道有多甜了。等日后这位大奶过了门,大爷自个儿问她,岂不更好?” 柳东行微微笑了,这才有闲情逸致坐下来喝口茶,问起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尚荣家的也不大清楚:“好象是他家六姐得了急病,还是会过人的痘症听说侍郎府上下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连侍候顾六姐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要最可靠细致的方能进六姐住的院子呢。大夫已经住在侍郎府里了,那位六姐一天没好,他就不许离开。早上的还听外头人传说,连礼部的尚书大人问起顾侍郎大人这件事,还让他回家休息几日,等确信并未感染,再回去办差呢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这件事,因昨日顾家的夫人姐们去过大护国寺,如今连大护国寺的僧人也不许随意出门了。”顿了顿,“只是的在侍郎府里冷眼瞧着,倒不象有这么严重的模样。那位顾夫人虽有愁容,却不见焦急之色……” 柳东行手中一顿,抬眼向她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特别年礼 今年的这个腊月,侍郎府上下过得比往年忙碌许多。, 因为天寒,于老夫人一天夜里不慎着了凉,泄了几回,请过太医来开过药方后,虽然几剂药下去便好了,身体却还没缓过来,整日有气无力的,又怕再受了寒,便一直窝在暖和的房间里,与小辈或丫环们用话,有时也会召几家侍郎府的家生婆子或媳妇子来,问些京里官宦人家的家长里短。本来以为可以好生静养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一问还真问出问题来了:她离京多年,如今京城里的形势大变,许多本来熟悉的人家都不在了,即便还在,当家的也不再是她熟悉的人,她开始发愁自己可能严重错估了形势,帮不上儿子的忙,每日唉声叹气的,不知是否心情所致,她的身体竟然一直没能好起来。 蒋氏忙着照管女儿,又要到婆婆跟前侍奉汤药,还要分心去布置长子新婚后要住的院子,忙得团团转,竟是连喝口茶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难得的是,这回她没有累得病倒,反而是硬撑了下来。不过她每日忙碌之余,还不忘叫余姨娘在跟前立规矩,打帘子、端茶水、捶腿捶背,累得对方半死,偏又都合乎礼数,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余姨娘一声都没吭,硬扛下来了,看得文儒与文雅兄妹暗恨不巳。不过她也只是面上吃亏罢了,顾大老爷如今晚上倒是宿在她屋里的时间更多。蒋氏见状越发怀恨在心,若不是忙得空不出手来,她白日里还不知要怎么加倍儿折腾余姨娘呢! 顾大老爷每到年下,因为皇室与朝廷接连有大典的关系,总是要忙碌一阵子的,有时还会忙得吃不上饭,但是这钟忙是他心甘情愿的,因 为可以在皇帝跟前露脸,过了年封赏下来了,又是头一份。这些天为着女儿的“病”,他不得不闹赋在家,生生把个在皇帝面首露脸的机会给错过了,又是在正谋求升迁的关键时期,未免便生出几分怨气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怪妻子没把女儿照应好,只是碍着母亲,不好拿她撒气,只得每日将幕僚亲信召到外书房里商讨明年的大计,明明没差事在身,却也没悠哉到哪里去。 文贤仍旧忙着备考,每日读书不怠。文安自打结识了李冬瑞,便三天两头去寻他切磋,有时也与新结识的朋友们去玩。家里人都在忙,没人顾得上他。 文娴、文娟与文雅三姐妹则掌管起了家务。腊月里的事务本就比平时繁忙,又要预备年下走礼,文娴在家时,在段氏教导下倒是学了些管家的皮毛,但甫一上手,也十分手忙脚乱,出了不少岔子。文娟更是不中用,还要姐姐手把手地教。倒是文雅,虽也不懂什么,但转过一宿,总能想出好点子来。只是次数多了,文娴便疑心是余姨娘在背后指点,心中不免别扭,又觉得自己身为长姐,还要妹妹们指教,甚至让个妾给比下去了,实在没脸得很,便不大乐意与文雅说话。 只有文怡与蒋瑶两人,一个是隔房的女儿,不比其他姐妹都是长房的孙女,用不着插手家务,一个是亲戚家的千金,作为客人更不需要插手主人家的事,两人每日都悠闲无比。 文怡甚至觉得,在侍郎府度过的这个腊月,是近年来少有的清闲日子。既不用操心除夕夜的祭祀,也不必费心预备年礼,甚至连走亲戚都免了。她除了每日看看书、练练字,与蒋瑶偶尔说笑,便是赶着给祖母做一件春天穿的厚外套,还有一套给小弟文康做的春装,都是挑得细密柔软的料子,一针一线,缝得格外细致。 有时文娟会背着文娴跑来向她请教管家上的事,她也细心地教了,却嘱咐文娟,别在文娴面前明白提起。文娟倒是知机的,照着做了,总算把侍郎府年下要送往各家亲朋故旧的年礼给理顺了,除夕的祭祀用品也都打点清楚,没有出大丑,多少挽救了顾家的脸面。但文娟在家从未学过这些,如何瞒得了人?如今文娴见了文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文怡与文雅不同,在老家平阳时便向来有能干的名声,文娴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小年夜。 这一日,柳东行也送了年礼到侍郎府来。礼物不多,瞧着也就是一挑,但文娴接过来一看,却是不敢大意,立时就报给了蒋氏。 原来柳东行这份年礼里头,有几匣子不同的名贵茶叶,正合顾大老爷的口味,让他心喜不已;又有几匣子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正适合给于老夫人补身子的,让于老夫人心中暗暗称道柳东行这个晚辈比外孙柳东宁会做人;另外还有一大盒燕窝之类的温补之物,正好可以让“久病未愈”的顾六小丵姐进补,让蒋氏满意非常。除此之外,礼物里还有两瓶上好的跌打秘药,专门指明是留给文安的,省得他天天在外头与人切磋武艺,还顶着一张满布青紫或青肿的脸四处晃,文安只觉得这个朋友对他还是非常关心的,便乐呵呵地找上门去叙旧了。 几位长辈都高兴了,平辈的好友也满意了,剩下那一份礼物,因为柳东行派来的郑尚荣家的说了是给九小丵姐备下的,别人也就没多理会,让她捧着往文怡住的小院去了。 文怡于是便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了柳东行派来的人。 柳东行送的是一匣子全套六件的田黄冻动物小雕件,有牛、有马、有猫、有狗等等。田黄冻并不常见,有一些文人墨客爱其质地细腻温润,会拿它来刻些印章或玩件,文怡也曾见过,但雕工这样好的倒是头一回看到。这几件雕件不过拇指大小,却个个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叫文怡一见就爱上了。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对羊脂白玉的如意结,打着大红丝线络子,一看便知道质地上乘。 文怡看到这些礼物,欣喜之余,却不免担心起柳东行的身家来。不过是一份年礼,先前那些茶叶、药材,便已经价值不菲了,如今还添上这几样东西,柳东行该不会把家当给掏空了吧? 只是这话她又不好问郑尚荣家的,便露出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郑尚荣家的一直留心她的神情变化,见状也有几分猜到了,心里暗暗高兴,这未过门的大奶倒是个会当家的,便笑说:“这几样小东西都是我们大爷前几年在外头游历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好玉石,便顺手带了回来,闲时拿出来琢磨琢磨,总要思量上三两个月,拿定了主意,方才敢下刀。雕成这几件东西后,舍不得送人,便小心收了起来,平日里时不时拿在手上把玩。您瞧那上头是不是格外温润?带着人气、灵气呢,跟外头买的东西可不一样前些日子罗家少爷想讨,大爷都舍不得给呢,这回一想到是给九小姐的,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这几样小东西不过是寻常物件,若有更好的,大爷都恨不得立时送到九小姐跟前来呢” 文怡脸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放回了匣子里,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大爷还会雕玉石?瞧这几件田黄冻雕件,还有那对玉结的雕工,我还当是寻外头最好的工匠做的。”认识柳东行这么久,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手艺。 “外头的工匠哪有我们大爷用心?”郑尚荣家的“哎哟”了一句,拍掌道,“我们大爷雕一件这样的小东西,都要花上一头半个月呢,雕出来的东西也从不经外人的眼,但见过的人,没有不夸的。罗家少爷还说,幸好我们大爷是大家子出身,用不着靠这手艺谋生计,不然全天下的雕工就都要没饭吃了” 冬葵等人被她逗得大笑,文怡也忍俊不禁,虽知郑尚荣家的说话不过是有心讨好,但能听到柳东行还有这样的爱好,心里也有几分欣喜。笑过了,文怡特地吩咐冬葵,给郑尚荣家的预备上等封儿。 郑尚荣家的更高兴了,谢过恩典,眼珠子往冬葵那边转了几转,便走近文怡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回去后,是直接到大爷跟前复命的。若九小姐有话想让小的带回去给大爷,请尽管说您放心,小的嘴巴最紧,绝不会随便泄露出去的” 文怡双颊顿时飞红,咬了咬唇,斥道:“胡说什么?我……我哪里有话要跟他说……”就算要说……她也宁可当面说去 冬葵背过身去偷笑,秀竹似乎知道自己失了主人欢心,这些日子格外谨慎,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却是机灵地溜出去了。而郑尚荣家的则似乎有些不肯死心,又走近了两步,离文怡只剩下两尺距离了,嘴里还在说:“九小姐别多心,横竖府上的老夫人与大夫人也都让小的捎话给大爷了,小的再多捎一份口信,也不算麻烦……”这话刚说完,她便立时将声量压到只能让两个人听见:“大爷让小的来问九小姐,近日可是有什么烦恼之处?是因为六小姐的病情么?但六小姐并不是真的病了,您不必担心。” 文怡吃了一惊,盯着郑尚荣家的看了几眼,方才迅速问她:“你……你家大爷如何知道的?” “府上虽然请了大夫,又让六小姐闭门静养,但是大夫在府里守了这么多天,抓的药方子却从未变过。若是真的有病,怎会不依据病情变化改方子呢?” 文怡哑然。她完全没发现到这个破绽,还以为蒋氏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呢。自从腊八以来,文慧院子里每天都会飘出治疗痘症的药汁气味,踏雪寻梅每隔三四日,便在蒋氏的指示下在院中烧毁旧衣物被铺,对外便说是防止感染,还有每日随同蒋氏出入小院的亲信丫环装作被传染了病症,被送进院中偏厢养病。侍郎府上上下下都没起疑心,还有些人心惶惶。文怡好几回在暗中为大伯母的细心叫好,却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如此周密的安排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破绽。 她有些急了:“外头的人都起疑心了么?六姐姐装病……原是不得已而为之。” 郑尚荣家的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九小姐放心,外头人都以为六小姐是真的病了。我们大爷是因为关心九小姐,听说九小姐与六小姐一同往大护国寺去,回来后六小姐便发病了,担心九小姐也会过了病气,特地使人打听,方才看出来的。换了是别人,谁有这样细的心思?”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红着脸对郑尚荣家的道:“你替我给你们大爷捎个话吧,就说多谢他想着。我很好,他不必……担心我……” 郑尚荣家的笑着应了,又接着问:“大爷还有一句话想问九小姐的,就是六小姐的病根……是在大护国寺遇到的吧?可需要……我们大爷帮忙,除一除这个病根?” 文怡呆了一呆,才领会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吓了一跳。柳东行该不会是在暗示他想把郑丽君给除掉吧?忙说:“别你叫他千万别轻举妄动别把自己给搅和进去了。平安最要紧”郑丽君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身份,倘若有个好歹,不管是宫中的郑贵妃与三皇子,还是郑家,都不可能不彻查清楚的。如今事情还没到绝地,她怎能让无辜的柳东行被卷进去? 郑尚荣家的眨了眨眼,笑着后退两步,行了个礼:“九小姐放心,有您这句话,我们大爷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文怡顾不上脸红,急急再嘱咐她:“一定要跟他说明白,若是他……若是他敢胡来,我……我就真恼了” 郑尚荣家的忙收了笑,再三保证会帮她把话带到。冬葵面带疑惑地看着她们的互动,十分不解,明明方才还在说笑的,怎的小姐忽然就变了脸色? 文怡送走了郑尚荣家的,便一直心神不宁,担心柳东行真的会一时冲动,为防万一,也顾不上长房的人会说什么闲话了,第二日便请了赵嬷嬷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半日,才让她带着赵大夫妻去羊肝儿胡同的柳宅送了一份“回礼”,总算从柳东行嘴里讨得了一句准信,保证他不会轻易涉险。 文怡这边放下了心,却不知道柳东行那头却另有打算,只是未婚妻有命,又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他少不得要再回头细细斟酌一番,重新订个计划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东行抬头望着尚书府的牌匾,整了整斗篷的带子,微微一笑,在门房半是戒备,半是谄媚的目光下,迈进了柳家的大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漫天流言 柳复看着眼前的柳东行,眼中迸射出阴深深的目光:“你还有胆量上门来?” 柳东行却是满脸不在乎地道:“侄儿又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见年节近了,过来给二叔二婶请个安,再送上年礼罢了,怎会没有胆量?” 柳复的脸黑得可以滴出墨汁来:“上回你跟我说了那番话,我照着做了,南边有人已经送了信来,质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又怪我落井下石。如今我在朝中举步维艰,可是圣上压根儿就没有办那人的意思你莫不是哄我的吧?”他心中忿恨不已,既怪柳东行给自己下套,也后悔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几句话便吓得乱了心神,结果自乱阵脚 柳东行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柳复毕竟是老狐狸了,虽然被他几句话一时说得心动,行事却仍不敢大意,四处打探一番后,又再三思量,方才从南方那几个贪腐的官员中,挑出一个背景平平、官位不高的人来,充作探路石。这人是出了名的贪官,只不过素来行事狡猾,让人抓不住他的罪证罢了。但他的罪名却是人人皆知的,迟早要法办,即便柳复当了出头鸟,别人也不会生出疑心。加上这人近年来不大安份,隐隐有向别派投诚的意向。柳复早有心敲打一番,这回却是正好派上用场,于是便一本告发了上去,尽数此人罪状,俨然一副忠君大义的架势,想要探一探皇帝的心思。 然而皇帝却将奏本给压下来了,既没说要处置那人,也没吩咐大理寺去调查。如此一来,原本站在大义立场上的柳复处境便尴尬起来。 那人原也是世宦人家出身,先父还曾是柳复的房师,不过因为早已去世多年,他本人的品性又十分不堪,因此渐渐地便与清流一派疏远了。柳复敢朝他下手,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然而,柳复的奏本一送上去,不知怎的外头就渐渐有传言出来,说他早年因为某些缘故对那人心生恨意,事隔多年却仍旧小鸡肚肠记恨在心,因此故意陷害;也有人说,那人是贪腐没错,但柳复身上也不干净,两人分赃不匀,窝里反了,柳复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而已;也有人说,柳复先前失了皇帝的欢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为了进一步搏得皇帝宠信,连恩师的情谊都顾不上了,不惜卖友求荣,云云。 柳复听了这些话,心中怎会不怨?又见皇帝迟迟不做决断,便认定是柳东行骗了自己,今日见他上门,又怎会有好脸色? 对着他的冷脸,柳东行却仍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二叔好糊涂,眼下是什么时候?圣上忙着立储、给皇子宗亲配婚,还忙不过来呢,又要过年了,哪里有闲心理会这些事?横竖那几个人的案子,一两个月是根本审不完的,马上就要封衙过年了,过完年,又要忙活明年二月的科考。总不能先审着一半儿,等忙完了那头,才回来接着审吧?我原不过是听到些风声,担心二叔会被牵连在内,方才冒了大风险跟二叔打声招呼,二叔自己沉不住气,反倒来怪我?” 柳复被气得不怒反笑:“照你这么说,是我做错了?” 柳东行盯了他两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二叔,您在朝中是多年的老人了,又是圣上跟前得力的,难道连圣意都估摸不出来么?官员贪腐难道是什么好事?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又有好些地方遇到大旱,甚至出了几桩不大不小的乱子,如今好不容易,各地旱情有了缓解,乱子都压下去了,京里局势也平静下来了,正该趁着过年,普天同庆一番,也好彰显圣上的仁德。在这种时候,圣上便是心里再恼,也不会赶在年节里将那等丑事掀开来,给自己添堵的,自然是要暂且缓上一缓,等过完年,忙完了大事,再行追究。二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复心中暗恼,果然,因为担心通政司会占了先手,导致自己脱不了身,又想着那人既是罪名确凿的,便急急递了本上去,却没想到圣上这时候不希望朝中再出什么变故,省得过年都不得安宁。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不过,虽然他下手略早了些,如今处境也尴尬无比,好歹是大义之举,又深合圣意,圣上心里自然明白他的忠心。等熬过这一阵,年后事情扯将出来,他与那人既然是翻了脸的,自然就不会再被拖下水去了。 柳东行看着他先是露出微微的懊恼之色,接着很快恢复了平静,却又从眼神中透着暗喜,便也略猜到几分他的意思,不由得稍稍低了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这个自诩精明的二叔,还以为已经得到了皇帝信任,从此高枕无忧了呢却不知道皇帝对那几个贪腐官员固然是有法办之意,却苦于没有罪证,拖了两三年仍未成事。倘若二叔主动把证据送上,将来即便成了孤臣,好歹还有皇帝的宠信。但他如今这般拖泥带水,既想表忠心,又不想得罪人,反倒会犯了皇帝的忌讳呢就算事后不受连累,君王的宠信却是休想再得了 柳东行心情很好地想,便是做到了一部尚书的高位,失去君王的宠信,柳复也不过是只没牙的老虎罢了。看在一脉相传的份上,他也不是一定要将人赶尽杀绝的……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记起了另一件事,看向正低头沉思的柳复,决定再给对方一个惊吓:“二叔,有件事我忘了提。您先前是不是正打点着,要把苏姑父调回京城附近来?” 柳复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怎么?这也是你在通政司那边听到的?”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侄儿是从哪里听说的,您就别管了,但这件事恐怕是不成的,您就不必再操心了,也省得白费银子。” 柳复面色一沉:“怎么?难道这也犯了忌讳?你苏姑父在外将近五年了,年年考绩都是上等,南疆偏远,我为了你小姑姑和表弟妹们的身子着想,想把你苏姑父调回京城,也错了么?” “怎么会呢?”柳东行笑道,“二叔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您不知道,东平王爷也在忙活这件事呢,听说他想让苏姑父留在南海多待几年,不行的话就调到归海一带去,要不泰城也行,品级倒在其次。侄儿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不过倒是听到风声,说东平王有意设立船队,往海上做生意呢” 柳复立即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莫非东平王想要把王妃的妹婿安置在海边的城镇,好方便他的海上行动?只是,东平王平白无故地,做什么海上生意?这事儿却从未听人说起…… 柳东行自然不会把通政司与罗明敏打听到的消息通通告诉柳复,便含含糊糊地说:“圣上不满东平王府,这事儿二叔心里也清楚,本来苏姑父的事也没什么难的,但东平王爷一插手,事情便不成了。苏姑父恐怕暂时离不得南疆,便是离了那里,也不会回京城来了,为了小姑姑一家子的平安,二叔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只是东平王府那头……仅仅不远不近地处着,恐怕是不够的。咱们柳家出了一位王妃,与王府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二叔,听说太后身子欠佳,东平王府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了,接连拜访高官勋贵,重礼可送了不少,上头都看着呢。二叔恐怕要早做决断才行。” 柳复面色一变,沉下脸来:“休得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小的武举人,便是能替通政司的大人们跑腿办些零碎差事,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机密,可见是哄人今儿只有我听见,便罢了,若再叫我听到你提这事儿,或是在外头胡吣半句,我便要禀上祖宗,对你行家法了” 柳东行心中冷笑,也不去揭穿他的色厉内荏,只是肃正了神色,郑重应了,又道:“二叔说得是,到底是朝中的老人,见识比侄儿强多了。”接着语气一转,“其实侄儿前儿往司里办事时,偶然听到有人这么议论,也不知事情轻重,担心您一家子会受连累,方才向您提起的。二叔若不信,只管使人去打听,真不是侄儿胡乱编的” 通政司的消息,叫他往哪里打听? 柳复黑着脸,暗自生着闷气,但是心里却对柳东行的话越来越在意。为了避免引起帝王猜忌,他对东平王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但与做王妃的大妹却关系极好,私下没少往来。先前因为妻子柳顾氏行事不当,惹恼了大妹,两家之间明面上是断了来往,实际上他与大妹之间却依然保持着一旬一信。然而眼下东平王府的行事,叫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那世子外甥接连在京城中招惹高门贵女,选的还都是家中父兄官位高又有实权的,之前还不惜开罪皇帝与三皇子,想要争夺东阳侯府的千金,加上东平府那头又有些不大好的消息传来,妹夫父子俩到底在想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有不臣之心? 好糊涂别说当今圣上登基二十余载,早已坐稳了江山,膝下又有好几位皇子,其中不乏成年有才智之人。东平王虽是先帝嫡出,又有太后偏宠,到底是隔了一层。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会在血脉尚存之际,让兄弟继承大统的?一个不好,便是亲手足,也只有事败身死的下场妹妹怎的就不知道劝一劝? 柳复犹自在那里烦恼,柳东行却静静地扫视书房中的物件,眼尖地发现从前那副花鸟挂屏所在的墙面已经是一片雪白,只空落落地挂了两幅条幅,中间摆着一个香案,供着一炉香、一盆佛手、一个白玉磬,如此而已。他微微一笑,将视线重新转回柳复身上,状似无意地道:“说起来,二叔可曾听说过?东平王世子这些天跟永昌侯家的大小姐过从甚密呢,听说王妃已经向太后提过,不日就要赐婚了。” 柳复闻言一惊:“永昌侯?那不是……”他立时闭上了嘴。 永昌侯何家,乃是郑王母家,郑王生母何淑妃,便是现任永昌侯的嫡亲妹子。永昌老侯爷早年在户部经营多年,圣上能顺利登基,平息政局,老侯爷居功至伟。只是如今这位袭爵的侯爷,性情有些执拗,又没有乃父的才干,却每每仗着先人的功绩谋权逐利。圣上对其不满久矣,为了防备他家,甚至不惜让亲生骨肉郑王娶了一位二流国公家的千金为正妃,省得何家将嫡长女何曼筠嫁过去,再生事端。 柳复开始怀疑,东平王也许做了两手准备…… 柳东行看着他陷入沉思,小声叫了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嘴边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便轻轻退出了书房,看着外头明亮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二叔真的上了当,从今往后,便真的要孤立无援了。哼,当自己不知道他与东平王府私下有联系么? 就算二叔没上当,东平王府的行事只会让他越来越惊慌的,自己远远地看戏,也很有趣呢…… 迈步在回廊间,柳东行往正院的方向走去。他?br / 生于望族第6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他是要去给二婶柳顾氏请安的。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只是走到半路,便有两个小丫头结伴从他身边笑着走过,给他行礼请安,却在蹲下身后,迅速地传了一句话:“春香姐姐带着夫婿回来请安,正在太太屋里说话。”另一个小丫头则补充说:“春香姐姐劝太太莫上了白姨娘的当,太太发了一顿火,又赏了春香姐姐一对金镯子。” 柳东行一挑眉,微微颌首,那两个小丫头已经快步走开了。 事情进展很顺利,看来他真的能看上几出好戏呢…… 自从东平王妃与王妃长嫂柳尚书夫人生了口角以来,两府之间便甚少来往,不过还能维持着面上的礼数。然而,让全京城的人都惊讶不已的是,王府前日送了一份丰厚的年礼去柳家,柳家次日便将其中贵重之物全数送回,只收了些瓜果牲畜,却又还了一车粮食布匹与两幅柳尚书的亲笔字画做年礼,着实太失礼了。据说王爷很是恼火,王妃也觉得娘家不给自己长脸,亲自带了人坐车往柳家里走了一遭,离开时脸都黑了。 东平王府与柳尚书府翻脸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有人说,这是因为王妃与柳夫人姑嫂不和;也有人说,是因为柳尚书清高太过,不愿与皇亲交好;但也有人说,这是两家的障眼法,用来糊弄外人的,其实私底下交情好着呢。 且不说这些传言是怎么传出来,又是怎么在短短三天内传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的,与王府相关的流言,皇宫之中自然会格外留心。传闻中正忙着为立储大典做准备的三皇子,便特地召来了相熟的官家子弟,打听这件事的真伪。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家皇子 宋睿轩,也是老世家子弟,小时候做过半年三皇子的伴误,目为功课不佳”才丢了差事,如今不过顶着个龙禁尉的名头,三五日轮一回值”平时便四处闲追”因其消息灵通,朱景坤常会派他去打听宫外的事。 殿中并无闲杂人等,宋睿轩一听到朱景坤的问起”便笑道:,“禀殿下,这事儿外头确实有传闻,只是下官觉得这不过是姑嫂不和的小事,在殿下面前提起,未免叫您笑话了,因此便不敢胡乱说嘴。其实这东平王妃与柳尚书的夫人从前一向交好”就是柳夫人回娘家时,世子路过那里”小住了几日,回京后两家便猜远了。其中内情如何,下官也不知道。”,朱景坤却道:“你别管内情如何”只把他们两家前日交恶那事儿给我说个明白。”” 宋睿轩只好将东平王府送丰厚年礼、柳家回礼惹得王府大怒,还有王妃回娘家与兄嫂大吵一架等经过——道来,末了还有些得意地说:“说来倒巧,那日下官听说柳尚书的大公子病愈了”正要去拜访,就在他家大门前看见王妃的仪仗出来。虽没瞧见王妃,但左右侍候的人,个个都板着脸,柳家管家一路追出来,王府的人都没丵理会。下官见柳家这般”便略等了一等,方才进门”柳家上下都乱着呢,柳夫人对着柳大人不知哭诉些什么,大老远就能听见柳大人骂人的声音。”朱景坤听了,便知道柳复与东平王府翻脸确是实情了,只是还有几分疑问:,“好好的怎会这般?原本不过是关系冷淡些,却不至于翻脸。 你此并可曾听到过风声?”宋睿轩略迟疑了一下:“虽不知道真假”下官倒是听到过一个传闻……” 朱景坤一抗眉:,“什么传闻?快说!”” ,“听说东平王世子那回在柳夫人娘家小住时,遇上了一位小姐,原是跟柳尚书的大公子要谈婚论嫁的,结果反叫世子看上了”柳家大公子为此病了一场。但这亲事最终还是没成”柳夫人从那时候起就恼了东平王府。”,朱景坤听得好笑:,“这怎么可能?那柳东宁谈婚论嫁的,不正是柳夫人的内娃女儿么?可不曾听说那顾家小姐与……”忽然住了嘴,想起那回在路王府花园里与朱景诚一道遇上顾文慧时的情形,便知道这传闻绝不是空|岤来风。 他沉下脸”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景诚这小子”也委实太不厚道了,亲表弟的心上人,他也好意思去招惹?!”眉眼一挑 他望向宋睿轩:,“我听说他最近又有了新欢?还是位侯门千金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永昌侯府也不是一般人家,好好的始娘养到十七八岁还未许人,如今却闹得满城风雨的,名声都要坏掉了!”宋睿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不明的光”微微地低下了头”答道:“下官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这东平王世子遇见永昌侯家大小姐也不过是月初的事,之后也就是见了两三回。想来东平王世子乃是天皇贵胄”永昌侯的千金又是大家出身,断不会做出违礼之事,便是再亲近,也是有限的。这才几天功夫?流言便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有些蹊跷。 下官生怕胡乱说嘴,会坏了殿下的事 因此正四处打听呢,一日未探听明白,便不敢惊动殿下。”朱景坤听了”微笑道:,“你如今倒是越发稳重了,可见有了差事,历练过几年,果然有长进,比小时候可强得多。。”,宋睿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殿平就别取笑下官了。那时候下官年纪小,懂得什么?” 朱景坤笑了笑又问:,“那你都打听到些什么了?东平复世子是怎么遇上永昌侯家小姐的?他这些天都去了侯府几回?”宋睿轩也马上端正了神色”恭敬答道:,“只听说是永昌侯家夫人带着小姐去上香,回府途中遇到几个地痞,正巧东平王世子路过,把那几个人赶走了,又一路护送她们回府。次日永昌侯府便下了帖子请世子过府,设宴款待 还让小姐出来给恩人致谢。据说那天永昌侯与世子相谈甚欢,没过两日便又下帖子请世子过府赏花”赏的是后花国里的一株腊接”永昌侯夫人也请了世子过去相见。后来 东平王妃到了京城”进宫请过安后便应永昌侯夫人之邀,带着世子一道去做客了。这是腊月十五那天的事。” 朱景坤心中冷笑。永昌侯家春出行”随从仆役不知有多少,几个地痞,就敢去冒犯?!这也不知道是朱景诚想出来的饶子,还是永昌侯府为了遮掩故意放的风声,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了! 不过那王妃进宫请太后赐婚的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东平王妃进宫请安”无论是皇后、母妃还是他”都派了人去盯着,确信东平王妃并未提过这件事,反倒是太后有些埋怨,说朱景诚一直不青定下婚事,也不知道哪家女儿才能叫这个孙子满意,明里暗里,有些暗示王妃叫朱景诚收敛些的意思。 他抬起双眼,盯着宋睿轩:,“可知道太后要赐婚的谣言……最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宋睿轩一脸无辜:“难道这不是真的?下官见永昌侯府的人在外头已经把东平王府当成是姻亲一般了,两家人那般亲近,宫里怎会不知道呢?” 朱景坤眯了珠眼,嘴角一翘:,“哦?是么?永昌侯府果真如此行事?你可不是诓我的吧?”他不由得起了几分疑心,若宋睿轩所言是真的”东平王府不可能不向太后请旨,而太后那里有他的眼线,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宋睿轩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扑通一声跪下道:“是下官失言了! 东平王府与永昌侯府想要做亲”确是实情”两家来往甚密,永昌侯府的幼子也曾在外头与朋友吃酒时醉后吐真言”说自家虽失了一次王妃之位”却终究还是要做王妃的,只可惜不能更进一步了。”犹豫了一下,方才接着道”“只是……在东平王世子插手前 下官的母亲才向永昌侯府提过亲,想为下官的兄长求要那位小姐。下官的兄长原本订了一门亲事”只是那家女儿因病没了,外头传闻下官兄长克妻”他的亲事便耽误了下来,下官母亲是见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年纪大了却迟迟未嫁,在外头”,。声欠佳,方才起了这个念头……永昌侯府本来已有应”,意,说只等下官的兄长明年金榜题名了再办喜事不想他家出尔反尔……”,说出实话”他背后已经满是汗水”但心里终究是不甘心:“东平王世子自从进京以来,便在不停地招惹名门贵女,但凡是父兄权势官位略差一些的,便连个好脸都没有谁不知道他的心思?永昌侯府却为了权势,背信弃义”甚至命人在外头散播下官兄长八字硬的谣言,给自己脸上贴如 …” ,“行了!””朱景坤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需要知道事实,别的与我无关”你兄长若真想求娶何家的女儿”我跟太后说一声成全了他便是!”” 宋睿轩双目猛地一睁,抬头看向朱景坤,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景坤却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永昌侯府的大小姐,不就是因为没做成郑王兄的正妃,这些年才迟迟未许人么?她老子在宫里可没什么好名声,不过因为老侯爷威名尚在”父皇又是个念旧情的,加上她早年在宫里也颇知进退,得过太后赞许 才没人说什么罢了。你兄长若娶了她”也是她的福气,我听说她性子还好,必会与你兄长结成一对佳偶。”” 宋睿轩眼中迸出喜意,郑重向朱景坤磕了个头:“谢殿下!””其实永昌侯府行事不正,他父母早已打消了求亲的意愿,不过兄长却对这位小姐念念不忘如果真有太后赐婚”成全了兄长也是好的他倒是更想知道,永昌侯夫妻到时候会是什么脸色……朱景坤又问了几什事,再吩咐了一番话 才将宋睿轩打发走了,然后便懒懒地挨在妆花缎靠背上慢慢梳理着后丰报上来的消息。 这个宋睿轩”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小私心,经此一事,必会对他更加死心蹋地了。他不在乎手下的人有私心,有私心才好掌控。反正……那个永昌侯府,迟早是要对付的!皇子外家”又是户部旧人,内库名下好几大产业的管事,都是他家老侯爷手里调丵教出来的”早年没少中饱私囊。从前老侯爷有拥立之功,倒还罢了,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出来撒野了!想要再争一次拥立之功么?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朱景徽 …想要娶一房有权有势的妻室?他会好好帮着筹利的……正想着,前殿的宫人忽然来报:“殿下,贵妃娘娘打发人来说,郑小姐已经到了。”” 朱景坤皱了皱眉”便把人传了进来:,“怎么回事?母妃为何要在这时候把丽君表妹接进宫来?”那宫人跪下回话道:,“禀殿下,因腊八那天的事,郑大人一家失了脸面,郑夫人十五那日进宫请安时,说起郑小姐在家整日以泪洗面,娘娘担心不已,想着新年里官眷入宫请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多半是不会传召郑夫人与郑小姐的了,娘娘便打算趁如今还未过年,将郑小姐接进宫来小住两日,好生开导一番”这便派人去将人接了进来。昨儿原打算跟殿下提一提的”只是太后有召,娘娘在太后跟前侍奉汤药,一宿没睡,便一时忘了。” 朱景坤抿了抿嘴”明白是因为母妃对娘家人偏爱有加的缘故”只是这时候把人接进宫”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之举。他的储位是定了,但旨意到底还未下呢,更别说恼了丽君的,可不仅仅是太后与皇后而已! 他站起身往外走:,“郑小姐如今在何处?正与母妃说话么?”,“皇后娘娘方才遣人来请娘娘过去商议除夕大祭事宜,郑小姐眼下大概还在西配殿里。”” 西配殿便是郑丽君往日进宫小住时的居所”朱景坤闻言便带着几名亲信侍从”也没惊动人”径直往那里去了”不一会儿到了地方,便摒退左右,独自走进了西配殿中。 郑丽君消瘦了许多”正坐在窗前发呆,发饰衣裙都素淡无比,当日那神采飞扬的丽人风姿几乎一丝不存。细瞧她眉间神色,似乎还有些郁结难消。 朱景坤看到她这模样,却是气不打一处来:“马止就要过年了,宫里处处都张灯结彩,生怕有一点不吉利之处。 你倒好,穿成这模样进宫来”是担心自己不够引人注目么?!”” 郑丽君回过头来,神情冷淡:,“是三殿下呀?不劳您教刮”小女子是待罪之身,怎敢华服彩饰在人前现眼?若是穿得大红大绿的,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后编排我,说我不配穿那颜色了!”朱景坤冷笑:“我看不是别人在背后编排你,是你在心里编排母妃与我,怨我们委屈你了是不是?!母妃心疼你”连别人的闲话都顾不上了,特地接你进宫,你却不知体谅,还故意摆出这副脸色来,是给谁看呢?!”” 第一百九十章 最后通牒 郑丽君面色苍白,虽然还高高仰着头,但袖下微微发抖的手却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激动也惊惶。她竭尽全力镇定下来,为自己辩解:“表哥说的话,越发叫人听不明白了。我何曾做过这种事?什么别的男人?我之所以心里难受,完全是完全是因为从小认定的事顷刻间就变了!我本该是表哥的正室妻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结果如今却要屈就一个侧妃之位,不但要做妾,永远低人一等,就连我的至亲父兄、姑父,还有从小许诺会护着我的表哥你也都叫我退让,因为我不肯,你们还责备我不识大体。这样的打击,叫我如何能承受?!便是感到失魂落魄,也是人之常情!” 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连她本身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么想的。都是因为皇室出尔反尔,父兄也都逼她就范,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会这般委屈?! 至于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与别家千金来往甚密的传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本来就不会嫁给这个人,又怎会为了那些传言生气?! 朱景坤见她一脸的理直气壮,不由得有些好笑。郑丽君,她似乎忘记了,她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对她有足够的了解,哪里还能看不出,她此时的表情与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正印证了她的心虚?! 他没闲心再听她的辩解了:“这么说,你对景诚是真的一点私情都没有了?那就算我请太后为他与永昌侯府的千金赐婚,你也没有意见?” 郑丽君脸色一变,嘴唇微微一抖,勉强开口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样一来,郑王那边就不太平了,若是郑王与东平王两家联手,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表哥便是心里生气,也当以大局为重才好。” 朱景坤挑挑眉:“表妹这话倒也有理。 永昌候何家的小姐,果然不是景诚的良配呢 “这样好了,顾侍郎家的大小姐,就是跟你相熟的顾文慧,身份不低,又于大局无碍,配给景诚应该足够了吧?她与你相熟,嫁过去了,我也能放心。我上回不是跟你提过么?不如这就去向太后娘娘求旨?”说罢转过身,仿佛就要出门。 郑丽君却是大惊失色地一步跨出,拦住了他的脚步:“不行!你不能去!”话刚出口,脸色又是一白,似乎发现自己失言了,支唔道:“文慧……巳经跟柳尚书的长子定过亲了,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朱景绅却淡淡地看着她:“她告诉你的?她什么时候告诉你了?我只听说柳顾两家有议亲的意恩,却没听说巳经定下了。” 郑丽君低头答道:“就在腊八那天,那日我去大护国寺祭拜祖母,正巧在那里遇见她,说了几句话。她就是在那时候告诉我的。腊八距今巳有近二十天,想必连过门的日子都定下了吧?” “腊八?”朱景坤微微一笑,“那顾文慧的亲事一定还没有说定。顾侍郎那般小心的人,怎会在皇家子弟的婚事未定之前把女儿许配出去?况且,你没听说么?她自腊八开始,便患了痘症,至个还在家里闭门养病呢!柳家这时候怎会上门议亲?好歹也等她痊愈了再说。” 郑丽君一愣,暗暗咬牙。她自然听说过这件事,却认定是文慧害怕她报复,才会故意装病回避的,怎么可能是真的病了?!只是顾家人如此宣称,若要拆穿文慧,牵涉到的事就多了,于是她只好道:“文慧不过是偶有小恙,两家早有订亲的默契,等文慧病好了,亲事自然要定下的!”涅磐手打团 “那就是还未定了?”朱景坤不为所动,“那不要紧,难得有一个我们信得过,又配得上景诚的好人过,怎能就此放弃?若换了其他我们信得过的人家,又恐将来东平王府有变,反连累了我们这边的人。顾文慧就很好,顾侍郎是个聪明的,可惜太过小心,对我们用处不大,不过乱臣贼子他是不敢做的,将来便是受了牵连,开恩饶过他一家子性命就是。”说罢又要再抬脚往外走。 郑丽君又气又惊,再次将他拦下:“表哥!文慧病着呢!太后那般疼爱东平王世子,怎会让他要一个有病的女子?你这一去,太后定会生气的!” 朱景坤看着郑丽君,半晌不说话,后者察觉到有异,只是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我是担心表哥会被太后埋怨……” 朱景坤似笑非笑:“原来如此,这么说我倒要感谢表妹的一片好意了?”说完却忽然沉下脸来,寒声道”,你想骗谁?!你当我看不出来么?!那日在路王府花园,你与顾文慧还形影不离,后来你忽然对杜渊如下手,却把罪名栽到顾文慧头上。对你来说,要我一个看不顺眼的代罪之人,很容易吧?甚至还可以不牵连到任何人,就叫杜渊如与周才人吃大亏,可是你没有!你直接嫁祸给了顾文慧!这是为什么?她几时得罪了你?别告诉我,那不是因为我曾说过打算将顾文慧指婚给朱景诚的缘故,又或是……因为朱景诚在你我面前对顾文慧显露出的柔情脉脉?” 郑丽君哑口无言,面色如纸,半晌,方才挤出一句:“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骂我……”顿了顿,露出惨笑,“是因为你有了出身高贵又更合你心意的太子妃,所以就嫌弃我了吧?!说什么至亲骨肉,说什么多年情份……, “你给我住口。”朱景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阴深深的话”,你尽可在我面前继续做戏,看我会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惹了祸,却反怪我们叫你受了委屈。我真是佩服,表妹好钢口,你这样的人,若叫你屈就在皇宫内院之中,做个循规蹈矩的妃子,岂不是荒废了人才?!” 他转过身,走回正座,一掀袍子生下来,面上巳经重新回复了平静,唯有一双眼睛,显露出天家皇子的威严。 郑丽君忽然有些无措。她认得他这个表情,他只会在面对手下与侍从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不等她想明白,朱景坤便淡淡地开口了:“郑丽君,你我是姑舅表亲,又从小熟识,念在多年情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安安份份在家里待着!不管我给朱景诚安排什么样的婚事,你都不能插手。等事情淡了,我再寻机会纳你为侧妃,将来我登基为皇,自会让你一世安享尊荣,也算是履行了两家旧年的约定,若你有福气,未尝没有登顶的机会。二……”他双眼盯紧了她”,我在太后面前为你请旨,将你许配给朱景诚。只要你能压住他的野心,让他安安份份做一个贤王,日后你虽然只是一个王妃,我也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子女。” 郑丽君惊愣地瞪大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表哥怎会说这样的话?!他这是……这是要成会她?! 朱景坤看着她在惊愕之后微微露出的几分惊喜,眼中却无半点波澜:“但是……若你无能,不能制止他的妄行,又或是心生不甘,助纣为虐……将来事发身死之际,可别怪我不念骨——肉——亲——情!” 他给冰冰地吐出最后几个宇,让郑丽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望着他的脸,却猜不出他此到的任何想法。她开始有些许后悔,自己是不是被宠得太久,所以……忘了他其实是货真价实的天家贵胃,是未来的君王,而不仅仅是多年相伴的表哥?“该走哪一条路,你自己决定吧。”朱景坤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却随后向郑贵妃宫中的侍从下令,“收拾东西,送郑小姐回太尉府!” 宫人面面相觑,见他面色不佳,也不敢相劝,只能遵令行事,各自忙碌起来。郑丽君的随身丫环菊韵、竹韵听说了消息,双双大惊失色,赶往西配殿去见主人。 郑丽君跌坐在地上,一脸怔仲。菊韵、竹韵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有了反应,但是听了她们的话后,却发了好一阵呆,方才说:“三皇子殿下巳经下了旨,就这么办吧。”说罢还扶住她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外走。竹韵慌忙上前扶住她,菊韵却眼珠子一转,出门寻了个小宫女,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话,又从腕上褪下一个金镶珠牵的镯子塞了过去。 当郑丽君重新生上那辆郑贵妃所赐的华车,驶出宫门口时,菊韵求了护送的太监与守门的兵士好半日,请他们容马车在宫门内略歇一歇。涅磐手打团 只是守门的小军官一改往日的殷勤,坚决不肯通融,还说这宫门是人来人往之处,堵塞了道路,上头怪罪下来,他无力承担。菊韵被他气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郑贵妃宫里派来护送的小太监出面帮腔,那小军官才答应让马车在宫门外略停一盏茶的功大。 菊韵不停地探头往宫门里瞧,郑丽君似乎才从怔仲中醒过神来,无精打采地问:“你这是在等谁?”前者回头道:“小姐,奴婢方才叫人寻贵妃娘娘去了,娘娘知道小姐要走,定会派人来追回的!” 郑丽君怔了怔,却露出了菩笑。姑姑看似疼她,遇到要紧关头,还不一样是弃她的脸面于不顾?不然又怎会答应让她屈居太子良娣之位?如今三皇子巳经拿定了主意,姑姑是不会违逆儿子的心意的。到了这个地步,她与景诚表哥……巳经注定了没有结果,她早该死心的…… 马车等了一盏茶,又再等了一盏茶,守宫门的小军官都快翻脸了,郑贵妃宫中也派了人来,问那几个护送的小太监为何还不回去当差,菊韵这才死了心,命车夫起程。 郑丽君生在马车之中,虽是满目华丽,却掩不住内心的冰冷。猜测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没想到郑贵妃对她这个亲侄女真的连一丝怜惜都没有了,往日她出宫,别说随侍的宫人,连护送的官兵都不会少于二十人,哪里象今天,只有区区四名侍卫,郑贵妃还派人来将那几个小太监给召了回去。真是人情冷暖! 又想到三皇子要把顾文慧许婚给朱景诚,郑丽君心底忍不住阵阵发痛!她巳经跟文慧闹翻了,难道将来还要忍受后者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么?! 马车缓缓驶出皇城,不一会儿,便到了官道上。行人见了那辆车,都认得是郑太尉千金的座驾,纷纷走避,却免不得私下里议论一番。 马车行至一处街口,车夫远远地瞧见前头有两辆马车翻倒在地,面粉与各色豆类散了一地,堵住了前路,便将车停了下来。随行的侍卫前去问了,才知道有一辆不知哪里来的马车,刚刚将宫里酒醋面局运送豆面的车子给撞翻了,酒醋面局负贵押车的内监要将那肇事的车夫押去见官,那车夫却说有法子弄到上好的面粉与各色豆子给他们交差,省得事情闹大了,那几个内监也要负上失职之罪。如今两边正讨份还价呢,又因宫中内监的面子大,一般的巡诚官兵也不敢上前说话,于是便堵在了那里。 郑丽君不耐烦地下令:“既然此路不通,绕路就是,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竹韵听了,便掀开车帘转告车夫,却不知为何,低低地惊呼一声:“咦?那不是顾六小姐么?!” 郑丽君飞快地望过来:“你说谁?!” “顾六小姐呀,方才斜对面的路口来了一辆马车,也停下来了,却不知为何忽然就掉头离去。奴婢看到那车帘掀开了一角,里头生的女子,穿的衣裳与顾六小姐那日在大护国寺穿的一模一样!” 菊韵皱了皱眉,瞪她道:“休得胡说!顾六小姐得了痘症,正在家里休养,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怎会在这时候出门?!” 竹韵缩了缩脖子:“瞧着挺象的,兴许是我看错了……” 郑丽君却道:“不…,她根本就没病,兴许是要做什么秘事……想起方才朱景坤的话,她咬了咬牙:“跟上去!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菊韵劝道:“小姐,算了吧,这时候还是早点回府的好。您这车京里谁不认得?若叫那些嘴碎的知道您才进了宫就被送回家,又不知会编排些什么话了。” 郑丽君冷笑:“怕什么?这些日子说闲话的人还少么?!我不过是路遇好友,关心她的病情,才跟随在后罢了。再多嘴就给我自个儿回府去!”菊韵只好住了口。 命令下达,四名护送的侍卫虽有疑惑,想到郑太尉的威名,还是依令行事了。郑丽君的马车稍一转变,便缀在那辆挂着顾侍郎府灯笼的马车后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路口的讨价还价仍在继续着,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柳东行露出了半张脸,注目远去的华车,微微一笑。 有些危险,应该早日从根子上铲除掉才是。 第一百九十一章 撞个正着 冬日的京城,寒风凛凛,内城官道行人稀少,只偶尔有大队官家车轿及从人路过。这时候,有一辆挂着“顾”字灯笼的马车,车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由一个戴着遮风斗笠、外表穿戴身材都不起眼的车夫驾驶着,不紧不慢地往西城的方向驶去,不一会儿,已经转入了行人更少的街区。 马车过去后,有一辆装饰华丽、一看就知道非寻常人家女眷能用的马车,在四名护卫的护送下跟了上来。他们一行由始自终都与前一辆马车相隔一定的距离,保证不会跟丢,却也不会轻易被前者发现。 太阳渐渐偏西,眼看已经过了申初时分(下午…正),四名护卫中,为首的一人走着走着,便与身边的同伴小声交换了几句对话,然后就策马来到马车窗边,弯腰对车内人道:“郑大小姐,已经到了行人稀少的地方了,你还要再跟下去么?” “跟怎么不跟?”郑丽君在马车内面无表情,“怎么?你们害怕了?这里是京城,是内城你们若在天子脚下连大路都不敢走了,还有脸面说自己是大内侍卫?” 那护卫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面上却依然恭谨地道:“不敢,只是下官奉命护送小姐回府,之后还需回宫向三殿下复命。若小姐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改日再去访友吧。” 郑丽君冷笑:“怎么?你觉得三殿下待我冷淡了,所以便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给我滚只是你以后可别后悔”她父亲郑太尉如今掌着护卫京师的大军,虽然对禁军与大内侍卫的事务不能直接插手,但能插手的人,都对她父亲恭敬着呢她再不济,太尉府的千金大小姐,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能冒犯的 那护卫忍住气,勉强说了句“不敢”,便策马跑回原位。其他三名护卫方才都听得分明,不由得为长官抱不平。其中一人挨近了那说话的护卫,小声道:“这郑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真当我们是她家的护院了?咱兄弟身上都有官职,领的是朝廷俸禄,她凭什么随意使唤喝斥咱们?” 方才说话的那名护卫瞪他一眼:“噤声话也是能乱说的?贵人有令,咱们照做就是,回宫后若上官责怪,只管跟三殿下说去。三殿下素来体恤下情,不会叫咱们无端吃个大亏的” 那人只好小声嘀咕一句:“什么贵人?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官家千金,当自己还能当上太子妃么?” 另一名同伴闻言,连忙拍了他脑袋一记:“你不要命了?万一让她听见了,回家告一状,你明儿就得收拾包袱滚回乡下种田去” 那人讪讪地不说话了,为首的护卫这时便开了口:“行了,都少说几句吧,她既然要跟着那马车,咱们就送她一程,也瞧瞧她要干什么去,等回了宫,也好向三殿下禀报不是?” 说过话的两人各自重归原位,方才一直沉默的另一名护卫却对那为首的人道:“大哥,方才兄弟垫后,总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回头又看不见人影,好象有些不对劲。”后者皱皱眉:“这里是内城,按说没人敢胡来的,况且此处行人虽少些,却多是官宦人家的宅第,真要出事,嚷一声就有人来了。你看到的兴许只是路过的人,别疑神疑鬼的,若真有不对,咱们再提防不迟。” 那护卫只好应了,又走了一段路,觉得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好象消失了一段时间,又接着出现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次,有两次他已经看到了人影,但回头望去才发现只是路人,他开始觉得,自己方才也许真的是想多了。 马车里的郑丽君发现自己身处西城官宦人家聚居之地,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不停地猜测着,文慧在这时候偷偷摸摸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她该如何阻拦对方成为朱景诚的正妃?若朱景诚真要娶妻,不管娶谁都好,她都认了,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顾文慧 这时,车夫回报说:“小姐,那马车进了前头的巷子。” 郑丽君立即警惕起来:“外头的人,随便去一个瞧瞧,那车是去什么地方了?” 四名侍卫面面相觑,又是那为首的一个忍了忍气,策马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回来报说:“马车停在巷中一处宅子的后门前,车内无人。门那头瞧着似乎是哪户人家的后花园。” 郑丽君道:“车夫也不在?车里的人进园里去了?你快进去瞧瞧,看是哪一家的园子,她又在园中做什么?” 那为首的护卫刹时拉下了脸:“郑小姐,请您自重我等乃是大内护卫,职责是守卫禁宫,听从宫中贵人调遣,可不是上别人家的内宅偷窥的宵小之辈” 郑丽君一时恼了,刷的一把拉开车帘瞪他:“放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那护卫冷笑一声,闭口不言,倒是边上的另一个护卫忍不住开口了:“自然是太尉府的大小姐了,不然还有谁?难道还能是太子妃不成?” 菊韵大声喝斥:“大胆无礼的家伙,还不给我退下?”那护卫轻蔑地瞥她一眼:“哪家的奴婢,这般没规没矩的?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配不配在爷跟前说话”菊韵气得满脸通红。 郑丽君咬牙道:“都给我滚本小姐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那为首的护卫板着脸拱了拱手:“既如此,得罪了”居然就这样号令其他几人一声,齐齐走了,气得菊韵骂道:“居然就这样丢下我们小姐走了,等我们老爷知道了,看你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离开的四名护卫中,先前疑心有人跟踪的那人问同伴:“这样丢下那郑小姐,不要紧么?万一有个好歹……”那为首的护卫便道:“怕什么?那里几户人家都是高官权贵,斜对面还是郑家的姻亲,大门上的匾额写得清清楚楚呢,若这样都能出事,那也是咱们的命” 且说郑丽君主仆四人被四名护卫丢下,也生了好一会儿气,不过竹韵很快就发现了斜对面是郑家的亲戚,他们便松了口气。 菊韵提议尽快去亲戚家借几个人来护送,郑丽君想了想,却道:“文慧一直没出来过,一定还在那宅子里。就这么饶过她,我不甘心”菊韵忙道:“小姐若想知道,跟舅老爷说一声,派几个人去打探就是了。眼下还是快往舅老爷家去的好。” 郑丽君在犹豫。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有人正骑马往这边来。她给菊韵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稍稍掀起一角车帘,随即露出了惊愕之色:“那……那不是……”却迟迟没说出下文。 外头来的有三四个人,其中一个停了马跳下地,低声对同伴吩咐了两句话。 郑丽君听到那声音,浑身一震,飞快地推开菊韵,探头去看,贪婪地盯着那人瞧。 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朱景诚 老天爷在可怜她么?在她决心要死心之际,叫她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但当她看到朱景诚进了那巷子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紧接着,高高的院墙内传出一阵女子娇笑声,似乎还有男人在温柔地低声说话。她身体猛地一晃,怒火从心头冒起,一把将挡在面前的两个丫环推开,纵身跳下马车,往那巷中跑去。 朱景诚留下来的几名随从见她跑过来,都纷纷露出了异色,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难不成将密信与王府在京城的几处暗桩名单一起送来,并约世子前去商议大事的神秘人士,居然会是这位郑太尉的千金不成? 郑丽君没留心他们,只是猛然冲入巷中,见那里并排两扇门,后面那一扇正半开半掩着,露出里头的过道与庭园。 女子娇笑声仍时不时响起,郑丽君满腔怒火,咬牙往里冲,才冲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恢复了几分冷静。 这里是别人家的后花园,若是叫人发现了,她的名声可不好听…… 但是听着那阵阵传来的女子娇笑,还有那低低的男子话语,怎么听怎么象是顾文慧在与朱景诚怎么可以……顾文慧是什么时候勾引了她的景诚哥哥?是在腊月初八大护国寺一别之后么?是了,文慧这是故意的,想要向她报复……那什么痘症的风声,不过是掩人耳目 哼,顾文慧都不要脸了,她郑丽君又怕什么?她正要叫满京城的人瞧瞧,三皇子想要配给朱景诚的女人,是什么货色 她放轻了脚步,却半点也没放慢速度,迅捷地往笑声的来源奔去。她原也是武官人家出身,自小学了几手粗浅功夫,身手比寻常女子矫健,很快便来到了一处房舍前。 房舍的窗户隐隐透出人影,瞧着似乎就是朱景诚。郑丽君心中痛极,放缓了脚步,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只有朱景诚一人。他就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面上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与精致的点心,脚边是温暖的黄铜大香炉,散发出阵阵暖香。他身后有一座六扇的金泥人物图画大屏风,遮住了屏风后的隔间,只是从轻纱帐幔之后,隐约能见到里头精心修饰过的大炕与锦缎被铺。 朱景诚抬起头来,见是她,微微皱了眉头:“怎么是你?”声音中带着几分戒备与猜疑。 郑丽君心中越发痛楚,抬脚就奔向屏风后头,却见里头空无一人。她不死心地搜了一圈,方才回头问:“那个人呢?你把她藏在哪里?” 朱景诚心中更加警惕:“什么人?这屋里……如今可不是只有你我二人么?”却暗暗心惊:莫非她知道他还带了手下来?信中说要他单独赴会,但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怎会冒此大险? 郑丽君怎会相信?越发觉得是朱景诚在欺瞒自己,忍不住红了眼圈:“你怎能做这样的事……” 朱景诚盯了郑丽君几眼,试探道:“我做了什么事?不过是依约前来罢了。”眼珠子一转,脸上堆了笑,走近郑丽君道:“丽君表妹,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语气无比的温柔。 郑丽君却只是含泪咬牙道:“好好好你既然执迷不悔,我多说也无益,就此告辞了”说罢就要离开,朱景诚却连忙将她拦下,收起脸上的笑:“既然来了,那就把话说明白再走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丽君此时根本没心情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外走,朱景诚担心这一闹翻,她会将那名单泄露出去,索性一?br / 生于望族第68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一把将她抱住,发狠道:“不把话说清楚,你就休想走出这个门” 就在这时,女子娇笑伴随着男子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却是越来越近了,几乎是转眼间,那声音的主人便跑到了房舍外头,却是一个华服公子哥儿搂住了一个丫环打扮的美婢,亲香了几口,嘴里胡乱说着:“美人儿,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那美婢娇笑着躲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张口问:“你们是谁呀?怎会在这里?” 那华服公子这才发现屋里有人,起初还笑道:“哟,你们倒会找地方,这里我早备下的,你们怎能占了先儿?”接着认出了朱景诚,虽不知道另一个美人是谁,却是立时拉下脸来:“怎么是东平王世子阁下呀?您不去四处勾搭美人儿,跑我家后花园来鬼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你当别人都是死人呀?” 朱景诚心中暗叫不好。dierhebao他来前怎会不查清楚这里是谁家府第呢?这个人……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在结识永昌侯府千金前,他正与一位父亲在吏部有实权的官家千金打得火热,但在决定与何家结亲后,便冷落了那头。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家千金的表兄,原正打算与其议亲的。那婚事如今自然是不了了之。 那美婢又是一阵娇笑:“少爷,您瞧这位小姐好体面的模样,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那华服公子摸了她的小脸一把,不屑地道:“管她是谁家的?都正经不到哪里去。大白天的,还没关门呢,就搂搂抱抱的。” 郑丽君气急,张口欲骂,这时候,一大群男男女女忽然出现在那华服公子身后,嬉笑道:“黄兄,你怎么拉了美人就跑,把我们大家伙儿都丢下了呀?”其中有人看到朱景诚与郑丽君,失声惊道:“东平王世子?世子阁下怎会来?”“呀,郑大妹妹,你这是……”却是郑丽君舅家的一个表兄,就住在斜对门。 郑丽君愣住了,立时想到自己眼下正与朱景诚纠缠在一起,叫他们撞见,那岂不是…… 老天爷似乎还嫌事情不够乱似的,她进来时经过的那个小门,也涌进了一大群人,为首的赫然便是她的舅舅,身后还跟着刚刚才离开的那四名护卫,还有菊韵、竹韵与一大群家丁婆子、丫头媳妇。 所有人都用无法置信的目光,盯着屋里紧挨着站在一起的朱景诚与郑丽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尉府中 啪 郑丽君被一掌掴翻在地,雪白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红手印。她捂着脸,眼中迸出气愤与委屈的神色,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父亲?” 郑太尉满面寒霜,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女儿:“孽障郑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郑丽君咬牙,不甘心地道:“我是叫人算计了是顾文慧设计引我去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朱景诚会在那里” 郑太尉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敢去?顾文慧引你,你就跟着走了?我的女儿几时变得如此愚蠢?你自己行事不慎,叫人钻了空子,还有脸在我面前辩解?” 郑丽君闻言,心中大恨,若此时文慧就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成碎片她并不是愚蠢之人,就在她与朱景诚齐齐在那小屋内被人发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被人算计了,甚至这计策还是她当初对付杜渊如时用过的,只可惜她当时被妒火遮住了眼,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就这样落入了顾文慧的圈套。 没想到顾文慧那样色厉内荏的角色,居然也有胆量设下这样的圈套,这是对她当初转嫁罪名的报复吗?还是……为了那日在大护国寺内她所说的话? 郑丽君勉力忍住痛楚,扶着多宝架站起身来,眼珠急转,脑中飞快地想着一切可行的应对方法:“当日护送我过去的几个大内侍卫都可以证明,我是跟着顾文慧的马车走的,不过是才进门不久,其他人就来了。我根本不可能事先知道东平王世子也在那里。世子也不会甘心就这样担下这个罪名,他总会说清楚的。还有,那宅子里的人这样多,一定有人见过顾文慧,只要证明她也在场,我就……” 她话音未落,一个青年便从门外冲了进来:“父亲,打听到了”正是她的嫡亲兄长郑轩辰。她不由得眼中一亮,不等父亲发话,便抢先问道:“如何?可找到顾文慧了?” 郑轩辰却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叹气道:“找是找到了,但是顾文慧今日根本没有出过家门,她自从腊八以来,就一直在家养病,已经有超过半月不曾出过门了。今日也没有妹妹描述的那样一辆马车离开过侍郎府。至于黄家后巷的那辆马车,并未挂有写着顾字的灯笼,车里也没什么能证明是哪家所有的痕迹,后巷里的另一扇门,里头是一处空宅,至少有半年没人进去过了。” “这不可能”郑丽君愤然道,“那是我亲眼所见的定是顾家上下有意包庇她根本就没病大哥,你有没有查清楚?” 郑轩辰不悦地瞪她道:“事关重大,我怎会轻易被人哄骗了去?千真万确顾文慧患的是痘症,养了半个月,病情总算有了好转,除了平日看惯的大夫以外,今日还特地请了另两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前去诊脉,我都派人去问过了,两家大夫都说顾文慧眼下已经没有了大碍,只是身子仍十分虚弱,还需慢慢调养。我派的人连大夫身边跟班的药童都问过了,所有人都能证实今日顾文慧不曾离开过家门。大妹妹,你是不是看错了?那辆马车上的人,当真是顾文慧么?” “那辆马车与她平时出门时惯坐的那辆一模一样,又挂着有顾家名号的灯笼,不是她还是谁?况且那时她身上还穿着以前我见过的衣裳……”郑丽君忽然住了口,倒吸一口冷气,黑着一张脸跑出门去叫人,“竹韵呢?赶紧叫那丫头给我滚过来” 竹韵来了,又是害怕,又是恐惧,但还是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她当时看到的情形:“那辆挂着顾家灯笼的马车就停在斜对面的路口,停了一阵子,里头的人又掀起了车帘,与车夫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掉头离开的。奴婢起初还没留心,后来觉得那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方才望了过去。奴婢当真看清楚了,那车里的人穿的衣裳,就是腊八那日在大护国寺遇到顾六小姐时,她身上穿的那一件。那个料子极少见的,小姐从前也曾叫奴婢做过一身衣裙,只是颜色不同,顾六小姐那身是梅红色的,小姐那身却是秋香色的,只是那回进宫时,不巧遇到沪国公家的大小姐,也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衣裳,小姐回府后便把那身衣裳剪了。奴婢记得清清楚楚……” 郑丽君瞪着她,忽然问:“大护国寺那天,在我跟前侍候的是菊韵,见到顾文慧的也是她,你一直在静室那头看守行李,又怎会知道顾文慧穿了什么衣裳?” 竹韵哭道:“奴婢真的见到了……奴婢那天在寺里遇见了顾侍郎夫人,知道顾六小姐也来了,担心她会来寻小姐,便赶了过来,在小院门外见她与小姐有说有笑,不象是吵架的模样,才放下心来。因静室那头还有东西,奴婢不放心,便赶了回去。这是真的呀,奴婢在小院外头还遇见了路过的知客僧,小姐不信只管派人去问……” 郑丽君还要再问,郑轩辰这时忽然抬头看向门口:“母亲。”前者扭头一看,原来是郑夫人吴氏来了。 吴氏神色间带着疲倦,先是向丈夫见过礼,又问了竹韵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想了想,才用和蔼亲切的语气问:“竹韵,你别怕,你只要把知道的事儿都说明白,我们是不会怪你的。你方才说,那车里的人穿的衣裳,是你在大护国寺见到顾家小姐穿过的,但你在寺里只是隔远看过一眼,今日在路上见到时,也离得相当远,梅红色的料子原本也不少,你怎能确信那就是同一款呢?会不会是看错了?” 竹韵被她的态度稍稍安抚了些,有些迟疑地道:“奴婢只是觉得……料子颜色一模一样,瞧着花纹也象,那人的身段儿也跟顾六小姐差不离儿……再说,她见了小姐的马车就掉头走了,倒象是在有意避开似的,还有那马车,以及车上挂的灯笼……都是侍郎府的东西……” “这么说,你只是觉得象而已?”吴氏忽然收了亲切的神色,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只是觉得象,就敢误导小姐了?你好大的胆子” 竹韵吓坏了,慌慌张张地伏下身去磕头求饶:“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象,就跟小姐提了一提,菊韵姐姐说不可能,奴婢也觉得有可能是看错了,但是小姐一定要跟上去……” 郑丽君抬脚就把她踢翻:“大胆奴婢,明明是你的错,还要胡乱攀扯人?” 吴氏板着脸命人将竹韵拖出去,等候发落,竹韵一路哭着求饶:“小姐小姐您不能这样啊明明是您要跟上去的……不关奴婢的事啊……”但随着她被越拖越远,很快就听不到声音了。 郑丽君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小心道:“母亲,照这么看来,也许顾文慧根本就没出现过,只是用一件衣裳做了诱饵,竹韵愚蠢,就这样上了当,连累女儿也……” 话未说完,吴氏已经反手一掌挥了过去,郑丽君只觉得一股重击袭来,整个人被那股力道带着,扑向了圆桌,接着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整张脸的都肿了。她猛地转过身来,忿恨地瞪着黄|色,高声道:“母亲你为什么打我?这明明是竹韵的错” 吴氏冷笑道:“这丫头是我亲自为你挑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最是老实不过,就算她一时看错了,也绝不会挑唆你追上去,方才我也问过菊韵,是你坚持要跟,她劝你也劝不动。若不是你自己糊涂,便是人家设下十个八个圈套,也奈何你不得你还有脸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如今为了你,不但我们全家都成了笑柄,我这个做母亲的,今后出门见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郑丽君眼圈一红,心中委屈无比。曾经慈爱的母亲,自从路王府茶会以来,就开始挑自己的刺,如今自己出了事,再也不能给她挣脸了,所以……她对自己就只剩下了责备么?明明是别人恶意陷害自己,怎么就成了自己的错? 她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咬牙道:“这时候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如今是别人在害母亲的女儿,母亲要操心的,应该是为女儿解困吧?您再生气,也当防备那背后下黑手的人会再设圈套,谋害我们家其他的人顾文慧或许没有这样的胆量,但顾家其他人也没有吗?若他们没有,那些素来不待见父亲与女儿的人呢?如今大难当头,母亲能不能先别管那些脸面小事,帮着想想应对之法?” 吴氏气得不怒反笑:“好,我如今倒成了只顾着脸面小事,不顾大局的人了是吧?你倒是懂得顾大局,那又怎会中了别人的圈套?那个东平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见了他就沉不住气了,不顾两个丫头的阻拦,硬要冲进那宅子里去?” 郑丽君一时语塞,咬住下唇,撇开了头。 吴氏还不依不饶:“没话说了?你敢说你心里没有鬼?你可知道自路王府茶会之后,我为你在宫里下了多少功夫?如今全都白费了” “好了”郑太尉板着脸喝住妻子,寒声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吵又有什么用?丽君虽然犯了大错,但她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妃之位是别想了,如今我们要紧的是小心防范,免得再中了别人的圈套。我们乃是三殿下的外家,素来是三殿下至亲至信之人,对有些人来说,我们就是眼中钉必须小心防范,这兴许只是个开始” 他这话出口,屋中众人都沉默下来了。若说郑丽君出了这件丑事,只是对她名声有碍,不可能嫁给太子做侧妃了,但若那背后谋划的人要对付的是整个郑家,那影响就更深远了,他们必须小心提防 郑轩辰有些犹豫地道:“三殿下的侧妃……大妹妹既然已经做不成了,要不要再从我们的人里挑一个合适的补上?不然就要便宜别人……” 不等他说完,郑丽君已经厉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大哥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清白的为何就做不成太子侧妃?”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屈居人下的将来,如今却都成了泡影? 郑轩辰不满地看着妹妹:“当时目睹的人有这么多,根本就没有隐瞒的余地。更别说你先前又闹出了那件事。太后与圣上万万不可能让你嫁进宫去了,恐怕连贵妃娘娘,都无能为力” 郑丽君不服气地道:“只要证明了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陷阱就行了当时护送我的侍卫都能证明,我并不是与人私会去的” “父亲父亲”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门一下被撞开,郑家的幼子季重冲了进来,“大事不好了” 郑太尉有些不悦地瞪他:“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郑季重缩了缩头,忙端正站好了,向母亲与兄长见礼,郑丽君不耐烦,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什么事情不好了?你快说呀” 郑季重忙道:“大姐不是说,当时那四名侍卫都知道你是跟着一辆马车去的么?但他们回报三殿下时,却说没看到什么顾家的马车,只是按照姐姐的吩咐,将姐姐送到舅舅家而已。他们说姐姐坚持不肯回家,只想去舅舅家散心,他们觉得没有大碍,方才护送你去了。到了舅舅家门外,你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直到舅舅派人把他们找回来为止,他们对你在黄家后门做了什么事,完全一无所知。” “你说什么?”郑丽君睁大了眼,“他们怎么敢……”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莫非……是被人收买了? 郑轩辰却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就担心这一点。那四名侍卫是奉命将你送回家的,你要去别处,他们不敢得罪你,但你出了事,他们却要担上违令行事的罪责,为了自保,说不定就要想个脱身的理由,把罪名都往你身上推了。” 吴氏掩口惊道:“那几个人……不是说都是三殿下的亲信么?为何还会为了自保,置丽君于不顾?那三殿下那里……” 众人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郑家人早已习惯了三皇子朱景坤事事都站在他们这边,但这一回……他们还能得到对方的信任吗?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三殿下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黄雀在后 朱景坤对郑家人仍是亲切、敬重的,态度似乎跟往日并无不同,而且还再三安抚郑太尉与吴氏夫妻,说表妹的事他巳经跟郑贵妃商议过了,必会给她一个好前程,绝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郑太尉虽然心中半信半疑,但也知道朱景坤既然这么说了,那宫里对女儿的处置应该不会太重,最有可能的,就是嫁给这桩丑闻的另一个主角一东平王世子朱景诚g虽然女儿将来不能入主东宫,生下能继承大位的皇孙,让他心中失望无比,但成为郡王正妃,总比因为闺誉尽丧而被逼出家来得强。只要女儿尽快嫁了人,这桩丑闻很快就会被人遗忘的。郑家的脸面也多少能挽回一些。 只是有一点,让他心中难免不安。那就是……东平王一家,似乎与圣上不大和睦,甚至还有大逆不道的嫌疑 女儿嫁过去了,他们郑家就跟东平王府连在了一起,万一日后有个好歹…… 郑太尉心下担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一脸惭愧地跪下道:“都是臣教女不严,致使丽君一时不慎中了他人的圈套,损及闰誉。如个事情到了这一步,贵妃娘娘与殿下还一心为臣一家的名声着想,费尽心力为丽君谋划,臣实在是惭愧不巳。佛陀说,有因必有果。丽君自己种下的因,就让她自己去承受后果吧,说来也是因为她没这个福气的缘故。贵妃娘娘与三殿下身份贵重,万不可为了她而耗费心神,更不可为了她违逆太后与圣上的心意。若是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因此受了委屈,臣就万死不辞了!” 郑丽君瞳孔一缩,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也跟着母亲与兄弟们一起跪下了。她了解自己父亲的本性,他会说这样的话,想必是为了让三皇乎更偏向他们郑家。别的不说,只听父亲头一句话,她还不知道他是在为她辩解么? 若是以往,三皇子理当会站在她这边,生气她被人陷害,怜惜她受了委屈。只是……想到今日离宫前,三皇子跟她说的那番话,她的底气就大为减少。 三皇子朱景坤似乎因亲舅舅的这番衷心表白而动容了,急急上前将他扶起,一脸真挚地道:“舅舅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我的亲舅舅,是母妃的亲兄长,丽君也是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我来说就跟亲妹妹一般,她出了这样的事,我怎能置之不理呢?您放心,黄家是我的人,我一听说这事儿,便派人去知会过了。黄家的儿子不会在外头胡乱嚷嚷的。至于在场的其他人,也大都是官家子弟,侦是再执绔,也都知道事情轻重。只是事情毕竟巳经经了外人的眼,如今之计,也只能把表妹赐婚东平王府了。所幸表妹跟景诚的年岁、品貌都相当,倒是一门好姻缘。母妃说了,恰好皇后娘娘那边看好了东宫良娣的人选,正打算明儿一早就去跟太后娘娘提呢,她明儿就索性一并把这件事说了,也省得夜长梦多,有不长眼的把些不三不四的话传进宫去……” 郑太尉与吴氏心下双双一紧,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朱景坤在提醒他们,也是在警告呢?确实,若能得太后赐婚,丽君成为东平王世子正妃,巳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想到这里,吴氏有些踌躇地问:“贵妃娘娘愿意傲主,我们一家也放心了,只是……不知东平王世子那里……是什么意思?丽君往后……。总是要跟他过日子的……” 郑太尉也点头道:“是啊,我们家素来与东平王府没什么往来,我也只不过是遇见过世子几次,不知世子脾性如何,忽然要做亲,心里有些没底,就怕他与丽君有什么地方合不来。”他看向朱景坤,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 朱景坤淡淡一笑:“舅舅舅母多虑了,丽君表妹才貌兼备,又出身高贵,景诚怎会不满意?大家都是亲戚,来往得少,是因为王叔一家常年在封地,而舅舅又驻扎京仔的缘故,分隔两地,见面自然就少了,但亲人情份却是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 表妹出嫁后,若是舅舅舅母挂念,自可常常书信往来,舅母也可以时不时前去探望。母妃与我也会掂念表妹的,可不能因为嫁得这,便生分了。” 郑太尉夫妻听了,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与东平王府结亲并不会让皇帝与三皇子对郑家心生猜忌,只是郑家往后也当随时留意东平王府的动静才好。 郑太尉心下暗想,若是女儿能早些为东平王府生下嫡孙,便是王爷世子都没了,也有依仗,还能成为东平府一地的主母,颇为尊贵体面。 吴氏却在暗暗忧心,女儿嫁了个亲王世子,本来还算体面,但听三皇子的意思,似乎要她当皇家的细作,可这样一来,不是太过危险了么?东平府离京太这,万一有个好歹,郑家可是伸手莫及啊…, 郑伯安与郑季重各有思量,郑丽君却是满面芥白,偏双颊通红,双眼隐隐带着火光,咬牙切齿地问朱景坤:“太子良娣的人选…,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殿下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却来这里说好话,您倒是骗得我好若!”她还真以为……表哥是真心为她着想的,所以才给了她最后的警告,让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朱景坤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里看不出有什么情锗。郑太 尉心中一惊,回身怒斥女儿:“住口!三殿下好意为你奔波,你怎可这般无礼?!”吴氏更是沉下脸来,两步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许胡闹,赶紧给我回房去!你还嫌不够丢人么?!”郑伯安与郑季重也知机地上前劝说朱景坤到前厅看茶。 朱景坤却抬起乎制止了他们:“让我与表妹单独说几句话。”郑家人面面相觑,最后在郑太尉的示意下,纷纷离开了。郑季重最后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朱景坤与郑丽君,一时间沉缺下来。过了一会儿,前者才淡淡地道:“人选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其实也是父皇的意思,巳经跟东阳侯府打过招呼了,他们很满意。只是旨意一日未下,便还有回转的余地。母妃与我……原本是有意为你争一争的。” 郑丽君露出一个冷笑,睨他一眼:“所以,我一被人陷害,你们怕我带累了你的名声,就赶紧把人给定下来了?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出挑啊?!” 朱景坤没理会她语气中的挑衅 只是微微一笑:“陷害么?这倒也是个好惜口。” 郑丽君手上一颤,咬牙道:“不是陷害是什么?!你那几个侍卫也被人收买了,你还不知道!你这样还当什么太子?当什么皇上?!连身边的人都掌握不住……” “你说的是卢惊霄他们几个?”朱景坤打断了她的话,“那都是我花了四五年水磨功夫,才收服的人,不可能背主,你用不着多说了。我知道他们对你多有不满,但那是因为你背着我做小动作的缘故,他们担心我会受你连累,其实不算什么。好的人才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木头人,再有才华也是不中用的。我需要的,是对我忠心耿耿的人才,可不是只幢得惟命是从的庸才!”他抬眼看向郑丽君,“你说的顾父慧,根本没有出过门,你所经过的地方,路人都只记得你那辆大马车与护送的侍卫,没有什么顾家马车。而那条路,也正好是你平日去吴家时走的路残。卢惊霄他们是分别向我回把的,与实情相符,彼此又没有矛盾之处。我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会不顾事实,只听信你一面之辞?又或者觉得,只需要强辞夺理,世人就会相信你?” 郑丽君忽然露出冷笑:“原来如此,看来你根本就没相信过我!只是……”她收了笑,冷冷地看向朱景坤,“当日有人相信杜渊如的话,为何今天就没人相信我?!自你说了那番话,我就巳经有了觉悟,决心要地下自己的尊严,为子郑家,也为子你的皇位,奉杜渊如为正室,伏低做小……便是以往有什么小心思,也都抛诸脑后了。我巳经做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事到临头,你却不相信我了呢?!” 朱景坤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相信你?丽君,有些事,既然巳经做了,就不要后悔!你听完我的话后,不是巳经选择了朱景诚么?!不然为何要赶去赴他的约?!” 郑丽君面色忽地一变:“赴什么约?朱景诚是约了别人在那里!” 朱景坤有些不耐烦了:“约他的人就是你!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信是昨日送去的,母妃忽然召你进宫,你心里着急了吧?所以我见到你时,你一脸的无精打采。等我派人送你出宫,你就连回家打发侍卫走都顾不上,直接去见他了。他听说我要把你许给他,虽有些吃惊,却是笑得极欢的,可见心里对这桩亲事相当乐意。这不是正合你的意么?你还在这里纠结什么?!” 郑丽君瞪大了眼:“你说他……他说是我约他去的?!”为什么?!朱景诚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这样一来,无怜她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了呀!难道心 …他对她 …也有仰慕之意? 她心下一片混乱,不等她想个明白,朱景坤那里巳经下了定论:“行了行了,虽然你们行事不密,叫人撞破了,名声有些不好听,但也算是称了你的意,还在这里闹什么?别告诉我你又后悔了,那我可真要瞧不起你了!” 郑丽君抬起头,死死地瞪着他:“我没有做。我选择的是你!” 朱景坤皱皱眉,只觉得心里十分失望:“你以前的聪慧果决都到哪里去了……行了,不管你是不是后悔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看在多年情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别叫舅舅舅母知道了你那点小心思,不然舅舅可不会饶你!嫁进王府后,该怎么做,不用我吩咐,你也该知道了吧?别生出不该有的想头来,你一家子都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说罢回转身,甩袖离去,连一个眼神也没给郑丽君留下。 郑丽君看着他越走越远,回想起他方才看着自己时,目光中泄露出来的失望与鄙夷,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也许他该庆幸,至于朱景诚对他们的婚事是乐意的 西城区,黄家大宅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巷中停留了一会儿,宅中便出来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把一个捆得严严实实又蒙了头脸的女子推上车,交给车夫一吊钱,嘱咐几句,车夫应了,一甩鞭子,便将马车驶离了后门。那两个婆子听着车厢中传出来的隐隐哭泣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马车一路朝南行驶,很快便出了内城,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面上,这里四处都是青楼楚馆,女子娇声艳语不绝。车夫抹了把脸,有些贪婪地盯了站在街边招客的女人几眼,却没停下马车,只是径自朝前行驶,直到拐进一处无人的小巷。 巷中已经有一个低低戴着斗笠的人等在那里了,抬头看到他来,便掏出一个蓝布包,摇了一摇。 车夫大喜,忙跳下车抢过那布包,掂了一掂,眼中一亮,向那人笑道:“多谢大人赏钱!人就在车里了,一根儿头发丝也没少!”还主动把车里的女子拉了下来,摘下蒙头的布。赫然便是今日与黄公子嬉笑的那名美婢。 她看着那戴斗笠的人,神色间仿佛松了一口气,车夫给她松了绑后,她便一把擦去脸上的泪痕,向那人福了一福:“大人。” 那人点点头,转向车夫道:“你去吧,该怎么回话,你是知道的。” “是!小的明白,您就放心吧!” 车夫喜滋滋地驾车走了,戴斗笠的人推开旁边的门,指了指里头:“你弟弟就在里面,还有备好的户籍文书,以及一些衣服盘缠。天亮会有人送你们离开京城,从今往后,你们便不再是贱籍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看你们的本事。” 那美婢眼圈一红,郑重向他再行了一礼:“多谢大人。”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大人,您吩咐的跟先前那几位大人说的不大一样,这样不要紧么?” “我自有主张,你尽快带着弟弟离开,省得黄家少爷知道你被黄夫人送走了,再打发人来寻你。” 那美婢闻言忙进了屋,不一会儿便传出男女哭声。那戴斗笠的人看了看周围,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只是他才离开不远,便有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他面前,车帘一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东行,上车!” 柳东行脚下顿了顿:“罗大哥?你你几时回来的?” 罗明敏冷笑:“你干下这么一件大事,我怎能不回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兄弟 柳东行随罗明敏坐着马车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时,己经是一更天了(晚上19点到21点)。宅子里没有别人,只守门处有一个老头子,似乎是个哑巴,见有人来,也只是替他们点了灯笼,送上热茶水,便退下去了。 罗明敏与柳东行各自在屋里坐下,喝了口热茶水,身体渐渐暖和了几分,但这屋子里阴阴的,总让人觉得心头发冷。 罗明敏没说话,柳东行暗暗打量他一眼,轻咳一声:“这里是几时置办下的?从前怎的不见你提起?” “置下有两三个月了,只是事忙,没来得及收拾,便也不好带你来瞧。”罗明敏见他主动开口,态度似乎还算温和,语气也略放缓了些,“这地方我是不打算告诉人的。这儿我还是头一回带人来呢。”说罢就直接切入主题:“说吧,黄家后花园那一桩,是怎么回事?!我听司里的人说,原本只是打算给东平王世子一个小教“给他添点麻烦而巳,为什么来的会是郑家干全?!” 柳东行心念电转,最终还是决定对好友和盘托出:“本来是这样没错。朱景诚这些日子闹得大不象了,那些高官权贵家的千金,有不少明里暗里为他争凤吃醋的,甚至有些本来两家世代交好的,或是在朝中多年都相处融洽的,都为这事儿生了嫌隙。圣上有些怀疑,他这么做,未必完全是为了寻一门有权有势的姻亲,恐怕也有故意给圣上添堵的意图。加上最近他又搭上了永昌候府的大小姐,万一东平王妃真的向太后娘娘请旨,赐婚令一下来,便是圣上再不乐意,也拦不住这门亲事,到时候,本来已经有些偃旗息鼓的郑王,又要不安份了,若他与东平王两家联手,京中更是永无宁日。圣上不想杀骨肉手足,更不想惹大后不快,因此便传了秘令,让通政司想法子给朱景诚一点小教“坏了他与永昌候府的亲事。只要他名声坏了,婚事又不成,圣上便有理由,越过太后给他赐一门不好不坏的亲事,然后把他赶回封地去。” 罗明敏皱皱眉:“圣上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怎么也卷进去了?这事儿好象不归我们管。”他们办的差事都是情报那条线上的,而这种在暗地里使绊子设圈套的活计,另有人负责。 柳东行不想说是自己主动争取的,只是道:“我跟你在东平府办差事久了,对朱景诚身边的人事比较熟,他们也是觉得我能帮上忙。” “那后来呢?”罗明敏抬眼看他”—既然只是从旁提醒,刚才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最后怎么又把郑家小姐给卷进来了?我听说过郑家小姐做的事,但圣上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将她塞给朱景诚!郑家虽是三皇子的身家,却也有兵权在手呢!” 柳东行犹豫了一下,才道:“本来,司里是打算设个美人局,先将朱景诚哄骗过去,然后让他在屋里跟那婢女搅和在一起,黄家儿子带人来抓j,立时就能把凤声传开来。黄家那儿子与朱景诚素有旧隙,近日又结了新仇,他本人又是个好哄骗的,我们巳经收买了他身边那婢女,必会让他把这事儿闹得满城凤雨不可。永昌候府若是因此消了联姻的念头,那自然最好,若是仍旧执迷不悟,圣上与皇后娘娘在宫中也有借口坏了这门亲事,给朱景诚另寻姻缘,然后将他打发离京。在太后那里,也有合理的说辞,便是太后心里再不乐意,也只会怪朱景诚不争气。至于黄家的婢女,我们已经事先将她亲兄弟从戏园子里赎了出来,答应她事后会让她兄弟脱籍为良民,从此清清白白做人。”顿了顿,“不过这婢女巳经做好送命的准备了,出了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她怂恿少主人趁黄大人夫妻不在家时,设宴款待那帮纨绔子弟的缘故,才会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旦她与朱景诚有了首尾,便等于是失宠了。黄大人回府后得知,断不可能容她继续活着。我觉得她有些可怜,倒是不忍看她因此送了性命 …” 罗明敏笑了笑:“于是你就把那通j的女子换了人选,她就只剩下一个怂恿的罪名了?司里不知道这件事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人送走。”说罢脸色一沉“但接谁也不能换上郑家的千金!你知道郑家是什么人家么?!事情闹成这样,若是上头执意追查下来,你有几条命在?!” 柳东行低咳一声:“我有万全的准备,不会叫人疑心的。司里事后虽疑感,也只以为是黄家儿子缠住了那婢女,致使她不能及时到达小屋罢了。朱景诚断不可能说出实话,只会推说是郑家小姐约他去的。而郑家小姐出了这样的丑事,郑家忙着躲风头还来不及,只会拦着别人去查。等风声过后,他们想要再去追查时,所有人证物证都消失了,又能查到什么呢?” 罗明敏恨恨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说,你终于承认自己在这件事里头做了手脚了?!郑家小姐是你引过来的吧?!这是…,…,…,这是做什么?我听说了路王府茶会的事,也知道文怡妹子在那天得罪了郑家小姐,但也没见郑小姐对文怡妹子有什么报复的举动。你别告诉我,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设了这么一个大局,把郑家小姐给陷进去了?!” 柳东行抿了抿啃,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那个郑家女。。。。,心 思深沉,手段狠辣,为求目的,可以不达手段,什么情份都不念。这样的人,——留着太危险了,便是我没有私心,不为九妹着想,只看郑家女在三皇子跟前的体面,…,容她成为三皇子的妻妾,恐怕对世人而言,并非福份。更何况……,他眼神一闪”—若她成了未来的太子妃或太子良娣,日后再生下皇嗣,三皇子定会更偏向郑家。郑家虽有兵权,却只限于京城周边,负责的是拱卫京师,顶多是对付过一些小打小闹的民乱,真正的大战却是从未经过。然郑太尉的野心,你是知道的,怎会满足于此?一旦他有心取代沪国公府一系,执掌天下兵权,沪国公府、东阳候府一脉必会受到打压。实话说吧,我曾受过沪国公府一系的恩情,断不能看着他们受屈,倒不如象现下这般,郑家仍旧是皇室宠臣,但也不能继续坐大。 若他们不知死活,改为支持东平王再,也正好把这个隐患给铲除了,省得圣上以及日后的新君为此烦心!” 罗明敏瞪了他半日,却只能叹道:“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说 得好听,其实那什么世人,什么京师太平,什么圣上新君,对你来说都不过是附带的,你为的,不过是文怡妹子的平安罢了!” 柳东行脸色一变,耳根却是微微红了,眼神闪烁着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去。 罗明敏冷哼一声:“郑家小姐的手段,别人不知道,我们却是有所耳闻的,确实厉害。别的不说,光看她在路王府茶会上对付东阳候杜家千金的那一回,就知道她有多心狠手辣。若她那时成功了,除了她自己,再没第二个得益的人,可见她私心有多重!这样的人,一旦得罪了她,她便是一时半会儿没报复回来,也迟早会叫你吃个大亏!更何况,我记得顾家的六小姐与她似乎还是多年的闺密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陷害便陷害了,万一她执意要将顾六小姐呈于死地,顾家人又怎能置身事外?”他瞥了柳东行一眼“—我听说她之所以中了你的圈套,就是因为看到了疑似顾六小姐的身影往黄府后花园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追着顾六小姐不放,但你确实是成功把她引了过来。却又因为有无数人证明顾六小姐确实没丵离开过顾家,因此她的话便成了谎言,顾家也摆脱了嫌疑。 只是郑家那边,恐怕未必会相信顾家与此事完全无关。你就不怕会给顾家带来麻烦?” 柳东行有些不以为然:,—便是有麻烦,那也是顾家长房的事,与九妹所在的六房无关。更何况,如令人人都知道郑家小姐与顾六小姐有仇怨,郑家怎么敢公然针对顾家?” 罗明敏一时气结:“你这家伙真是…,除了文怡妹子,顾家其他人你就不管了?!” “我只需要护好顾家六房就好。”柳东行直起身子,低声道:“罗大哥,你不必担心。当时护送郑家小姐前来的四个侍卫里头…,……有一个也是受过国公府一系的大恩的。他巳经说服其他三人,把顾家马车的事给抹了,无论郑家小姐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顾家更不会被卷进去。” 罗明敏吃了一惊:“什么 生于望族第69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那可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既对三皇子无碍,又能摆脱了他们自已的麻烦,只是一句话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柳东行微微一笑”,既然东阳候府的小姐要成为太子妃,三皇子以后也不会将国公府一系的将领视作外人。他迟早会发现,国公府一系比郑家强多了。到时候,他身边的人也会受益。” 罗明敏张张嘴,索性扭开头去,猛灌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方才把心里的怒气给浇了下去,半晌才道:“你小子走运,郑家小姐行事狠辣,有时为了私心,便置大局于不顾,上头对此也颇有不满,便是司里,也有些非议。要知道,郑家小姐往日做的事,上头是吩咐过我们去查的,多有见不得人的阴私。我们依令报上去了,上头也是不高兴得很,否则也不会执意接人了。但若她计谋得逞,顺利成了太子妃,先前通政司查过她的事,一旦传到她耳朵里,我们岂不成了她的眼中钉?如令你用类似的法子让她吃了亏,断了她的锦绣前程,倒是歪打正着了。司里便是察觉到你小子动了手脚,也会悄悄替你抹了,你就当不知道好了,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自作主张!” 柳东行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明白了,这回不过是事 急从权,以后我绝不会,…,…”,“你不明白!”罗明敏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通政司密探,掌天下情报,虽官卑职小,却是实打实的权势!这样的权势,……寻常人得了,一旦把持不住,便容易犯下大错!你只道如令协助通政司办差,得了方便,又有实权,为了私心,也是为了大局,便在暗地里动了手脚。虽然结果是好的,用意也是好的,但却是犯了通政司的大忌!你这回办成了,那一回呢?若为了你自己,或是为了文怡妹子,你还会不会再利用一次手中的权势?!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东行,我跟你是多年的好朋友,咱们兄弟一块儿走南闯北,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我,……我不愿意看到你迷失了自己。” 柳东行震惊地看着他,想说自已没有迷失,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真的没有吗?活了十八岁,从来都是被人压在头上的,但自从为通政司办事以来,他巳经利用手中的权柄以及从通政司得到的消息,做了多少事?他给二叔设了陷阱,但同时也泄露了通政司的机密,他为文怡的安全而断了郑丽君的前程,但同时……,……却也搅乱了通政司的布局……” 他张张嘴,急然觉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明白 了,……我,……我知道错了。” 罗明敏的神色放缓了下来,抬手拍了相他的肩,轻声道:“好兄弟,这时候知道错了,还来得及,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通政司这样的地方,对手下的人也会时刻留意,如今你还未正式入司,不过帮着办点差事,上头还没留意到你,但日后进了司,却不可再这样大意了!别为了一时痛快,就葬送了自已的前程!” 柳东行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惭傀地道:“为了将郑家小姐引过来,我……我动用了你家产业的伙计和货物 ,……” 罗明敏笑着打断了他:“那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酒醋面局的掌事太监与玩家素来相熟,已经知会过了,他们不会乱说话的。那个路口,我也早早派人换下了几个目证,其他的破绽,我也叫人帮你抹了。你这小子,往后设局,可得再精心些。瞧这回的手笔,骗骗别人倒罢了,落到行家眼里,啧啧” 柳东行笑了,握住了罗明敏的手:“好大哥,兄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今日的话!” 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与郑家千金郑丽君背人通j的丑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压下去了,虽然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心里有数,私底下没少非议,但总算没闹到明面上来。 转眼就到了新年。元月初一,宫中终于颁下旨意,立皇三子景坤为太子,牵东宫。接着,册立东阳侯府嫡长女杜氏为太子妃,渊城知府嫡长女林氏为太子良娣,并孺子若干,二月初二行大礼。 同日,郑太尉嫡长女郑氏,被指婚东平王世子朱景诚,择日完婚。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的变化 圣旨的消息传到侍郎府时,文怡刚刚随着堂兄弟姐妹们给于老夫人、顾大老爷与蒋氏等长辈请了新年的第一次安。咋一听到这件事,她也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大护国寺一行,让她多少猜到了郑丽君对东平王世子朱景诚怀有淑女之思,加上现在太子妃已经易主,东阳侯府又另选了合意的侧妃人选,郑家与郑丽君退而求其次,选择朱景诚,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那件事又 于老夫人也只是刚开始露出了惊讶之色,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还微笑着对晚辈们说:“这可真是大好的消息呀!储君终定,天下从此就安稳了,圣上贤明,又有了才华出众的太子,我朝定会越来越繁荣昌盛的!”顾大老爷面上带着笑,连声附和,还说了一大番颂圣的话。 蒋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虽然听女儿说过,郑家千金心中喜欢东平王世子朱景诚,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真会舍弃储君,嫁个这么一个人。这让她不由得纠结起来。女儿文慧对朱景诚向来倾心,甚至还为他得罪了郑家千金,如今她还在院中“养病”,连过年都不能出来喘口气,万一叫她知道这件事,还不知会怎么伤心难过呢!蒋氏开始犹豫,已经关了女儿这么长时间,要不要再多关几日呢?也省得她听到风声后又添了一番伤心。 不过同时,蒋氏心底也生出几分庆幸。既然郑家千金顺利嫁给了心上人,想必往后对自家女儿,怨愤就不会那么深了吧?郑家是皇亲国戚,郑太尉又位高权重,顾家实在得罪不起呀! 也许是因为除夕夜大家都要守夜,大年初一又要一大早起来向祖宗牌位上香,接受家下人等叩拜的关系,忙活到这时候,众人都有些疲意了,尤其是于老夫人年纪大了,未免精神不济,顾大老爷陪她说这话,便看到她眼皮子不停的往下掉。他看了蒋氏一眼,见妻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不由得生出几分不满,重重地咳了一声,才道:“母亲可是倦了?横竖今日无人上门拜年,母亲哺||乳|先回房歇息,待养足了精神,再出来吃午饭?” 蒋氏面有惭色,也帮着劝说婆婆,于老夫人想了想,便应了,然后在媳妇与丫鬟的搀扶下回了院子。 顾大老爷带了三个儿子离开,往书房作新年训话去了,文怡等几个女孩儿便各自回房间去。 文怡仍旧落在后天,与蒋瑶说着闲话,才走到半路,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婆子。 刘婆子如今对文怡的态度大改,不但不敢露出分毫傲慢之意,言语间还十分殷勤小心,满脸堆笑:“我们太太想起有件事要烦九小姐做,便让小的请九小姐去,九小姐就当赏小的,劳动尊腿走一趟,好么?” 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蒋瑶抿了抿嘴,将那抹笑意掩住,朝文怡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先回房,把那本书找出来,就叫人送到你屋里去。” “如此多谢了。”文怡笑着送走了蒋瑶,回头看了刘婆子一眼,“走吧,前头带路。” 刘婆子愣了一愣,马上谄笑着走在前头,东葵背过身偷偷笑了一番,才随文怡一道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文怡便到了正院正房,被迎进了东边的暖阁,早有丫鬟媳妇送上热茶水与精致的点心,笼了火盆,点起她喜欢的熏香,还有大丫头前来向她请安:“太太很快就回来了,请九小姐稍坐。” 文怡点了点头,便把人都打发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腊八那天在大护国寺里她说的话的原因,这些日子以来,蒋氏对她越发看重了,连带着正房里侍候的人对她这个隔房的九小姐也越发恭敬,甚至在她所着的小院里侍候的粗使丫头婆子们,也都对她屋里的差使勤快了许多。不过说实话,这种殷勤她实在不大习惯,总觉得虚得很,别看这些人眼下对她笑得如此热情亲切,不知几时就会翻了脸。她是不会被这些虚荣迷住眼的。 没等多久,蒋氏回来了,一进门看到她,便露出了喜意,急不可待地将杜鹃东葵都打发到暖阁外守着,方才拉着文怡的手道:“九丫头,方才的消息你都听见了,郑家小姐许给了东平王世子,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太子良娣,连个孺子都没挣上!你说她在宫里那些贵人面前会不会失宠了?毕竟陷害准太子妃这种事,可不是小罪名!要是她在宫里的体面不比以往,那你六姐姐” “大伯母!”文怡打断了她的话,叹了口气,道,“便是郑家小姐进不了东宫,也是东平王世子的正妃,身份地位与寻常官家千金不可比,更别说郑家权势未减,有些事您还是不要放心得太早为好。” 蒋氏张张嘴,呐呐地道:“我只是想着你六姐姐跟她不就是为了那个东平王世子才闹翻的么?如今她嫁得称心如意了,想必就不会再怨你六姐姐了” 文怡想了想,摇了摇头:“若她是盼着嫁给东平王世子的,早就嫁成了,何必闹出这么多事来?还要设下毒计陷害杜小姐?我看她对东平王世子或许真有倾慕之意,但未必就真的无心嫁与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需知道,一旦成为太子妻妾,将来太子登基时,她便荣耀无比了,东平王世子虽也身份尊贵,但日后承袭亲王爵位,按例又要降一等,她便是郡王妃,论体面尊荣,远远比不上宫中贵人。郑贵妃娘娘多年来一直属意亲侄女为儿媳的人选,可不是为了让她有一门显赫的亲事而已。”太子与郑家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蒋氏闻言有些急了:“这怎么卡能?!郑小姐怎会不乐意嫁给东平王世子呢?要知道,上头赐婚的圣旨还未下,她便”张张嘴,闭上了,眼神不安地看了文怡一眼,想起那种丑事是不能在未出阁的女孩儿面前提的,便茫茫改口:“她若是不乐意嫁给东平王世子,当初又何必吃你六姐姐的飞醋?你六姐姐至今还被关在屋里出不来,还不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文怡淡笑道:“她心了怎么想是一回事,但她是否乐意这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若她是有心要嫁给东平王世子的,这么多年了,凭她在宫里的体面,想要太后下旨赐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然而一直以来,她都没露出过半点这个心思,就连六姐姐与她相交多年,也不知道她对东平王世子生出了淑女之思,可见她还是更希望嫁与太子的,如今她虽顺利嫁给了心上之人,却又失却了无上尊荣,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呢,因此我才说,大伯母还不能松一口气。” 听到她这么说了,蒋氏又发起愁来:“那该怎么办?!慧儿与她是真的翻脸了,若是两人从此离得远远的,倒还罢了,万一再次见面,她总归是亲王世子妃,地位高高在上,慧儿可不是她的对手!这真是”咬咬牙,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都是因为她不要脸!朝三暮四的,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真不知廉耻!” 文怡没说话。郑丽君与紫禁城闹出的那件丑闻,她虽人在深闺,却因为时常遣赵大两口子出去探听消息,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因为事情不大名誉,赵大家的不好对未出阁的小姐说得太过详细,因此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件事做出判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直行事小心的郑丽君做出了在别人家中与朱景诚私会的鲁莽之举,事情毕竟已经闹开了,别看京中无人在明面上提起这件事,私底下可没少笑话。哪怕皇帝正式下旨为朱景诚与郑丽君赐婚,丑闻到底是丑闻,如果两人成婚后,郑丽君还有脸面在京城久待,那倒叫人佩服了。然而郑丽君自从设计陷害杜渊如一事曝光后,便少在人前出现,可见她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地步。因此文怡猜想,等他二人婚后,应该就会离开京城返回东平府了。 文怡低头想了想,便对蒋氏道:“六姐姐那里还不知道消息呢,侄女儿的意思是,大伯母不妨再瞒几日。赐婚的旨意下来了,太子是二月初二迎娶太子妃,东平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不会拖太久了。 等郑家小姐嫁了过去,应该会尽快离开京城的。到时候六姐姐就算知道了真相要闹,也不妨事了。只要六姐姐往后少与郑家人来往,又少从东平府路过,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到郑小姐才是” 蒋氏唉声叹气地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我苦命的慧儿难道连定亲的日子都要往后拖么?”要是定亲,就得放文慧出来,到时候,消息还能瞒得住么? “若是六姐姐能冷静下来,让她知道也并无不可,只是需得约束她出门。”文怡看向蒋氏,“大伯母,眼下这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您也不希望六姐姐再冲动,致使节外生枝吧?” 蒋氏抿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商议完毕,蒋氏有关心地问起了文怡的起居饮食,可缺了什么吃的用的,下人可有怠慢之处,等等等等。文怡笑着一一答了,她才道:“你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反倒显得与伯母生分。这回你六姐姐的事,能这般顺利解决,都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劝着我看紧了她,不让她与别人见面,她闯的祸事就合家皆知了!又是你提醒我那药方子有问题,是个破绽,我才能及时遮掩过去,不至于叫人发现端倪。如今你六姐姐的闺誉总算保住了,只等开春后定下亲事,过几个月嫁了人,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好孩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呀!” 文怡笑道:“大伯母严重了。侄女儿不过是提醒一声罢了,真正做决断的还是大伯母。若不是大伯母您当机立断,六姐姐又怎能保得平安?那日不是有人上门来问六姐姐是否出过门么?多亏了大伯母那日从外头请了两个大夫来,才证明了六姐姐的清白。这份功劳,我可是不敢领的。再说,六姐姐的婚事解决了,还有七哥哥呢,等大哥娶了嫂子回来,将来有了孙子,还不是仍需要大伯母操心么?” 蒋氏听得眉开眼笑:“这话说得是,我真是操劳命,这子子孙孙都少不了我呢!”又命人去了一个匣子来,说是别人送的好药材,于老夫人那里用不着,便孝敬给卢老夫人了,又说她大过年的只戴那两件首饰素净了些,送了她几样头面文怡笑着接过道了谢,又说了两句闲话方才告辞离开。 走在回房的路上,东葵见左右无人,悄悄看了那两匣子里的东西便小声对文怡道:“大太太好大的手笔!这里头有一株老参,瞧着少说也有五六十年份了,另外几样燕窝,虫草之类的,也都是滋补的好药!虽说咱们家老夫人是用得上的,但大老太太未必就用不着。还有那几样头面首饰,虽然算不上贵重,却样样都精致得紧,光看做工,就知道并非凡品。大太太对小姐这般大方,都是因为小姐先前的提议,虽说有些知恩图报的意思,但未免太大方了吧?” 文怡瞥了她一眼:“什么知恩图报?这话糊涂!我不过是为了长辈分忧,说了几句话罢了,有什么恩可言呢?若叫人听见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东葵咬咬唇,低头认错。 文怡这才放缓了语气,道:“这倒罢了,我也是担心你不知轻重,叫人听了去罢了。”看了看那只匣子,“这几样东西虽贵重,也是因为大伯母有心孝敬祖母,有慈爱我这个晚辈的缘故。我们只管收下,回头再挑几样差不多的东西,也孝敬给大伯母就是了。我记得,前儿干娘才送了几样东西来是不是?蒋家姐姐说那都是海外来的稀罕东西,京中多有人家喜欢拿那些来赏玩的,虽比不得这个有用,送给大伯母也能替她装点装点门面。我们挑两件借花献佛就是了。” 东葵笑着应了,重新盖好了匣子。文怡转回头往前走,心中却生出了几分愁绪。 前世的郑皇后,如今马上就要嫁给东平王世子,而前世从未听闻的东阳侯府千金杜渊如,却顺顺利利地成为了太子妃。世事变化太大了,今后她恐怕不能再依靠自己的记忆去判断事情的变化,这叫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惶恐。 然而,惶恐之中,她又隐隐觉得有些激动。 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新生,不是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事情见光 郑丽君被赐婚给朱景诚的消息,最终还是没能瞒住文慧。不过泄密的并不是侍郎府的人,却是新年回来省亲的柳顾氏。 郑丽君嫁祸文慧的风声,柳家也是有所耳闻的,当时柳姑老爷并没有表态,只推说年前事忙,又说皇子王世子们的亲事还没定下,接着又说文慧病了,不知几时才能养好,一直不肯给什么准信,连送的年礼,也是照往年女婿孝敬岳母的份例送过来的,完全没把自己当成是侍郎府的亲家。柳顾氏虽有些心急,但丈夫的理由都冠冕堂皇得很,她也担心文慧的痘症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因此就没吭声。 大年初一宫里下了旨意,郑丽君已经不可能再嫁为太子妻妾了,柳姑老爷便立时松了口,示意妻子趁着新年里回家省亲,问问文慧的病情如何了,开春后定亲,是否有碍?柳顾氏见状又惊又喜,便忙忙回娘家来了。 她要见文慧,于老夫人只当文慧的病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便顺口应了下来。蒋氏却是有苦自己知,只能勉强道:“慧儿身子还虚呢,大夫说暂时还不能……”话未说完,就被于老夫人瞪了一眼,后者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昨儿不是说她晚上还吃了一碗燕窝粥么?!既然能吃东西,可见是大好了。她姑姑难得来一回,让她来见一见,也是应该的!你就知道宠溺孩子,今儿还好是你小姑在,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六丫头病的有多严重呢!” 蒋氏打了个冷战,立时领会了婆婆的意思。柳顾氏要见文慧,是不能拦的,若是让她误会文慧病得很重,连亲戚都见不得,文慧与柳东宁的亲事便要黄了! 最终蒋氏还是勉强答应了柳顾氏的请求。不过柳顾氏今日心情好,倒是善解人意起来,表示侄女儿既然还在养病,出门吹了风就不好了,她愿意屈尊亲自前去探望。 柳顾氏就这样来到了文慧面前。 文慧被困了二十多天,起初还有力气吵闹,但时间一长,蒋氏又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她已经安分下来了,原本束缚住她的布带也早就卸了下来,除了不能出门,在房间里例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因此听到蒋氏先一步遣过来的杜鹃嘱咐,她也没什么反抗的意思,任由丫头们替她匆为梳头换了永裳,然后半躺在炕上,靠着引枕,盖着被子,俨然是个养病中的闺秀模样,房间里还充斥着浓浓的药香。 柳顾氏没有起疑心,看到文慧气色不错,脸上带着红润,似乎比上一回见面时丰腴了几分,心里便很是高兴:“者来六丫头真是大好了!先前消息传来时,都说你病得极重,唬得我和宁哥儿跟什么似的,就怕你有个好歹。宁哥儿还不顾自己的身子,硬要冒着冷风往庙里给你祈福,最后还是你姑父骂了他一顿,才改为在家里拜菩萨。 如今我看着你好起来了,可见都是神佛保佑,待我回去跟宁哥儿说一声,他心里必定欢喜得紧!” 文慧听了,表情有些古怪,半晌才道:“多谢姑姑跟表哥想着,劳你们费心了。” “你这孩子,这么生分做什么?!”梆顾氏笑着转向蒋氏,“孩子在害臊呢吧?说起来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如今皇上已经册立了太子,太子妃又马上就要进宫了,连东平王府都开始为世子张罗婚事,预备赶在下个月把郑家小姐迎进门呢。我们东宁跟世子比,才小了几个月,婚事也不能再拖了。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想问问母亲和大哥大嫂的想法,看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替两个孩子定下吧?” 蒋氏脸色都白了,没顾得上回答,一双眼晴只看着女儿。文慧则是两眼怔怔地望着柳顾氏,张张嘴,忽然软了下来,靠在引枕上,有气无力地问:“东平王世子……耍迎娶郑家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丽君不是……不是要嫁给三皇子的么?” 柳顾氏有些惊讶:“怎么?你家里没告诉你?”换着又笑了,“想必是因为你在养病,他们不想让你分心吧?其实呀……”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这消息传出来,本应叫大家吃惊才是,但京里差不多的人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先前就已经有痕迹露出来了,还想瞒得住谁呢?郑家的女儿,往日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那样没规矩。景诚那孩子也真是的,偷吃也不知道擦嘴,闹得满城风雨的,连我们家都觉得没意思,出门见了人,都不好意思说他是我们家姑太太生的。” 蒋氏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起苍白,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心重重地咳了一声,干笑道:“姑太太,这些事……就别在孩子面前提起了吧?没得污了女孩儿家的耳朵。这屋里药气重,闻多了难受,咱们不如到我屋里吃茶去?” 柳顾氏嗔了她一眼:“大嫂子真是的,人人都知道的事儿,有什么可瞒的?只不在外人面前说起就是了。让孩子知道一下,也好提防。六丫头从前跟郑家小姐是常在一处的,幸好如今早就生分了,不然岂不是叫她连累了名声?” 蒋氏勉强笑着再劝小姑子离开,柳顾氏也没多想,随口安慰了文慧几句,便起身随蒋氏往外走了,边走还边说:“太子殿下说,去年有不少地方遭了灾,如今眼看着年景也不过略转好了些,便打算册封大典与婚礼一并从简,以作天下表率。东平王府那头呢,则是因为沾上了这么一件丑事,也不好意思大办,这才打算匆匆迎了世子妃进门便罢。但宫中与王府都从简,我们底下的,倒不好张扬了。大嫂子觉得,下个月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如何?也不用大摆宴席,只要请几家亲朋好友过来吃一顿酒……” 蒋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心思早已转到身后的女儿身上了,只见文慧神色怔仲,整个人呆呆的,虽不见有激动的意思,但这样的平静反例更叫人心中不安。她不由得心乱如麻。 文怡起初听说三姑母柳顾氏来了,还打算随姐妹们一起前去拜见的,只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时方早去了文慧的院子,便只好与文娴文娟文雅等人留在花厅中等候,谁知没过多久,便有婆子回来传信,说柳顾氏往正院去了,要与太太说话,让众位小姐不必过去。 听了婆子的话,文恰倒还罢了,文娴便头一个不自在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伯母是这样吩咐的么?姑母回来省亲,我们怎能不去拜见呢?”她分明记得上一回见面时,三姑母待自己还是很亲近的。 那婆子知道什么?只能说:“是姑太太吩咐的,今儿有正事要商量,因此便不见众位小姐了。” 文怡皱皱眉头,但又很快舒展开来。论理,柳顾氏既是她堂姑母,又是未婚夫家的婶娘,上得门来,她自然该去拜见,只是她心中不大看得起这位长辈的为人,不过是照着礼数来罢了,听到对方说不想见,倒还松了口气。 文娴却是另一个想法,她总觉得近来这个月里,长辈们对她没先前那么关心了而原本络绎不绝的邀约,也中断了许多。她在侍郎府里住着,没法打听外头的消息 自己又不好意思向长辈们开口询问,正打算趁姑母过府 略探一探路王府的消息,如今却连姑母的面都见不了,这叫什么事呢?! 文娟没那么多心思,只是替姐姐担心,便先一步开口问出来:“奇怪了,上回三姑母回来时,还叫姐姐多陪她说说话呢,怎的今儿就……” 文雅忽然笑了笑,引得其他姐妹们都疑惑不已。文娟问:“你笑什么?”文雅瞥了她一眼,仰起了下巴,挥子让那婆子下去了,回头时文娴淡淡地笑道:“五姐姐,如今太子妃的人选定了,东平王府世子的亲事也定了,不知其他王府的子弟婚事如何?想必也该有结果了吧?五姐姐要是想知道,还是问一问姑母的好,母亲这些日子忙着家里的事,未必有空去打听呢!” 文娴满脸通红,跺脚道:“十一妹,你胡说些什么呢?这种事岂是我们女孩儿家该打听的?!”然后扭头便走了,文娟瞪了文雅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文怕皱着眉头看向文雅。这位十一堂妹是余姨娘所生,后者在侍郎府内执掌过半年的家务,对府中下人有一定约束力,想必比起其他姐妹更容易打听到外头的消息,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只是她这样的态度,未免叫人心中不快。 文雅见文怡望着自己,便挑了挑眉:“怎么?九姐姐也要教训我不成?真真好笑,明明也想知道,却要假撇请!” 文怡摇摇头,只是问她:“十一妹,你先前跟五姐姐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为什么今儿却家换了一个人似的?” 文雅冷笑一声:“九姐姐素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难怪不知道呢。咱们五姐姐是要飞上枝头的,因此便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了,说话便要教“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前儿连姨娘都叫她寻了不是!姨娘有什么错?原也是一番好意,想着她初涉家务,难免有不懂的地方,才好心指点一番。她倒好,活象我们是要害她似的!既如此,索性大家撂开手,我倒要瞧瞧五姐姐能不能把家务管出花来!”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为着那管家的事闹出来的,文娴确实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因为蒋氏忙,她不好常常向蒋氏请教,又不想向余姨娘开口,见文雅多番开口指点,便有些不悦。其实这事说到底,也确实是文娴失了气度,可惜事涉长房内务,文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道:“你便是心里有气,也别太露出来了。大过年的,若是与五姐姐拌起嘴来,岂不是叫长辈们生气?到时候还要连累你姨娘呢。” 文雅抿了抿嘴,瞥了文抬一眼:“九姐姐,你是个和气人,只可借不是咱们长房的,又不爱管闲事。五姐姐为啥这样对我,我心里有数,她是嫡,我是庶,她是长,我是幼,我只能让着她,这口气我忍了,但她也别太得意了!还指望自己能高攀上王府?不过是个小进士的女儿,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罢冷笑一声,摔袖走了。 文怡倒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长房教女儿,怎么都教出坏脾气来了?连一向性子温柔绵软的文娴,在上京后也渐渐变了许多。 她暗暗叹了口气,只想着算了,长房怎么教女儿,又与她什么相干?只要她们别闹出什么祸事来,连累了她的名声就好。 回到房中,赵嬷嬷巳经等待多时了,看着神色似乎有几分激动,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口文怡心中一动:“嬷嬷,可是家里来信了?!” 赵嬷嬷忙笑道:“正是呢!小姐,老夫人让六少爷代笔,托人捎了 信来,说前儿捎回去的信她已经看了,让小姐过了小定礼便回平阳去呢。还有……”她递那封信…舅老爷家已经定好了表少爷出发上京的日子,大年初四起程,走陆路,跟二房的二少爷一道,还有几位平阳城的同案举子。若是顺利,正月底就该到京城了!” “真的?!”文怡忙打开信读了,心下一阵惊喜”“大表哥要来了?还跟二哥哥一起来?那可好了,我正担心大表哥只身上京,路上没人照看,会对他的身子有妨碍呢,如今两位哥哥能相互照应,还有别的举子同路,比自己带着几个家仆上路要周全许多!”而且借着平阳顾氏与长房的名声,他们一路行来,应该不会受太多的苦。 文怡心里无比喜悦,立时便开始张罗起来:“大表哥上京后要住在哪里呢?若是在侍郎府借住,虽省事又有人侍候,却不大自在,况且两家亲戚关系有些远了,大表哥一定不乐意的。若是在外头赁房子,又担心赁不到好地方……”想了想,便对赵嬷嬷道:“嬷嬷回去跟赵大两口子说一声吧?咱们在京城里离侍郎府近的地方,寻一处安静的小院子,要地方干净,又离贡院不远的。咱们早些将房子赁下,预备大表哥进京后住,也省得他来到以后再忙乱了!” 赵嬷嬷乐呵呵地应下了,还说:“也不知道表少爷有没有带厨子,嬷嬷得去寻个灶上伺候的,也好让表少爷有口热饭吃。”文怡忙道:“一定要是老实可靠的才行,最好是有点年纪的。”赵嬷嬷应了去了。冬葵笑着送上茶,对文怡道:“小姐,表少爷要来了,这可好了,您总算有亲人为您撑腰啦!若是表少爷能够高中,就连大老太太也不好再怠慢您呢!” 文怡微微一笑,但忽然又发起愁来:聂家大表哥能来,固然是好事,可是……他对柳东行好像不大待见,若知道她与柳东行定了亲,不知会怎么想…… (柳大说:大表哥要来了,文怡开始心虚,东行要准备面对大舅子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嚎啕大哭 不等文怡想到法子应对大表哥可能会有的质问,杜鹃便奉蒋氏之命前来向她求助了。 “六姐姐知道了?!”文怡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就知道吧,这也是迟早的事,只要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见其他人,想必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杜鹃却面带急色地道:“九小姐,我们太太如今要陪姑太太说话,脱不得身,担心六小姐那里有个好歹,还请九小姐费心走一趟,好歹把六小姐安抚下来。”顿了顿,“若是平日,只要不让六小姐出院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今儿姑太太来了,又带了这许多丫头婆子侍候,就怕六小姐闹起来,风声会泄露出去。姑太太是来商量六小姐与柳家表少爷订亲的日子的,这时候万不可出丁点儿差错!” 文怡皱皱眉:“三姑母没看出什么来吧?她既在上房里说话,身边的人难道还会随便四处走动?” “太夫人说,六小姐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仍需静养,但用不着象先前那样紧闭院门了,因此姑太太是进屋去探望的,她身边带的丫头媳妇,有几个是陪房所出,刚领了屋里侍候的差事不久,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早就求了恩典各自寻亲访友去了。平日里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只要不耽误上头的差事,嬷嬷们也不会拦着,因此这会子六小姐的院子里头还有两个在呢!” 文怡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文慧先前“病着…但柳家不派人来看望也才些不合情理,宫里册立太子妃与赐婚亲王世子的旨意一下,柳家姑父就让三姑母过来提订亲的事,恐怕之前对文慧与郑丽君交恶一事多少才些顾忌,才会在确定后者不会嫁给太子后,松口定亲。如此可见,柳家姑父对这门亲事并不怎么热衷,倘若今日文慧闹出什么事来,他说不定就要改主意……文怡想起自己与柳东斤还未过小定礼,只好暗暗抱怨一声晦气,起身道:“我去就是了,总不能任由六姐姐把自己的终身给耽误了。 杜鹃大喜,忙句文怡再三行礼道谢。文怡也不拖拉,只叫冬葵取了一件新斗篷来给自己披上,便往文慧的院子去了。 文慧的院子地方不大,只有一进,但院中花木繁盛,又有亭台流水,颇为精致。正房三间,附两间小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均有抄手游廊相连。正房后还有一处半亩大小的后院,种着几丛花木,紧挨着两间小小的抱厦,格了一个葡萄架子,有溪水从旁流过。 大概是因为天气尚未回暖,加上主人自从回京后,一直都被其他事情占据的心神的缘故,这处精致的院落有些萧条气象,院中的花木枯萎了大半,抄手游廊的栏杆本该日日擦拭,都有不少地方巳落上了薄薄的尘土,地面上、水流中散落着枯黄的落叶,无人请理。几个婆子聚在院门边有太阳的拖方,袖着手、拘楼着身子小声哨咕;游廊中,有两个穿戴着别家婢女服饰的小丫头坐着小杭子,正拉着几个侍郎府的丫头说话,其中就有寻梅。只是寻梅有些心不在焉的,眼晴不停地往正房的方向瞄。那缠着她说话的小丫头没看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姐姐快说呀,我们大少爷可急死了!这些日子没少催着太太来探问,听说表小姐好了,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呢!表小姐是从哪儿染上了那个病的?先前病得厉害么?都有些什么症候?吃了些什么药?几时好的?这会子到底要不要紧?怎么过年都没出门,元宵节应该能好起来了吧……” 文怡听得心中叹气,见寻梅有些不耐烦,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便走过去道:“六姐姐今儿可好了?吃过药了么?我听说她今日精神不错,特地过来看她。” 寻梅仿佛遇上了救星似的,高兴地迎上来道:“九小姐有心了,我们小姐正惦念着姐妹们呢,您请随我来。”说罢用抱歉的眼神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便急急领着文怡与冬葵往正房去了。那小丫头沮丧地嘟起嘴,又转而瞄上了其他人。 文怡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听说六姐姐巳经知道郑家小姐的婚事了?如今没什么异状吧?” 寻梅也压低了声音回答:,“方才奴婢在屋里时,看着还好,只是有些没精神,不想理人。奴婢担心柳家小丫头留在这里,院里的人会不知深浅乱说话,因此便出来了。踏雪在屋里陪着小姐,奴婢在外头听着似乎没什么动静。” 文怡点点头,巳经走到了正屋前,寻梅掀起门帘请她进去,她正要迈脚,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吩咐冬葵:“你也跟进来吧,就在门里守着,留心是否有人来。屋里总比外头暖和。”冬葵笑着应了。寻梅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接着又有几分黯然,但很快就恢直了正常。 文慧的卧房在西暖阁里。文怡与寻梅刚走进去,便齐齐大吃一惊。 文慧正半椅在炕边,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头发陵乱,手里抓着一根金簪子,锐利的簪子就挨着她的喉咙。踏雪跪倒在她面前三尺外,低声哭着,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地说话:,“奴婢就只知道这些了……这些日子小姐出不了门,奴婢也出不了,给了太太身边的姐姐们会告诉奴婢一些消息,别的事奴婢真不知道!” 文怡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大怒,只是还顾虑着门外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紧握住文慧的手腕,将簪子夺了下来,便低声斥道:“六姐姐如今越发长进了,连以死相逼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但你逼丫头有什么用?她与你一样出不了这院的门,你有胆量,不如逼别人去!柳家的丫头就在院子里,三姑母也在正院上房说话,六姐姐要闹,不如闹得人尽皆知,也像郑家小姐一般,成为京城人家津津乐道的对象,岂不更好?!” 文慧早就看到她们进来了,文怡扑过来时,却没挣扎,只是任由她夺走自己手里的簪子,便轻描淡写地道:“我不过吓唬一下这丫头罢了,哪里就真要寻死了?别拿我跟郑丽君相比,我可不会想她那样不要脸!” 文怡心中冷笑,也不理她,把簪子仍给寻梅:“去取镜来,给姐姐重?br / 生于望族第70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重新梳头,这乱糟糟的,疯婆子一般像什么话?!” 踏雪早已哭倒在寻梅怀里了,被后者半扶半抱的拖走了,不一会儿,寻梅抱了镜奁来,给文慧梳头,手却一直在发颤。 如果文慧方才真有个好歹,她也别想活命了。 文慧见状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我还当你胆子大得很呢,怎么这会子到害怕起来?给我稳住了!也不怕叫九小姐笑话。这才多大的事呀?还不如那天你绑我的事大呢!” 寻梅受惊的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决定当没听见,便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出去吧,倒两碗热茶来。”寻味忙行了一礼,迫不及待的退了出去。 文怡沉默着替文慧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为 小心起见,没用任何金属簪子,只用绣花的大红发带打了个别致的结,沾一点过年的喜气。文慧便在那里似笑非笑:“九妹妹怎的忽然待我亲热起来?那天你给我母亲出主意时,可不见有这般友爱呀?” 文怡把梳子放回原处,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要六姐姐不再惹事,我倒乐意表现的友爱些呢,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少了。” 文慧闭了嘴,过了一会儿边露出了恨恨的表情:“谁要惹事了?分明是别人要惹我!你知不知道外头那两个丫头都对我做了什么?!我跟母亲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却还夸她们干得好!如今这世上真是没了天理”…… “六姐姐!”文怡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平静的盯着她:“郑家小姐没当上太子妃,也没当上东宫良娣,如今她被赐婚给东平王世子,很快就要过门了。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难道就没什么想法?要知道大伯母一直在担心你心里会难过呢!” 文慧起初面无表情,但渐渐便掩盖不住内心的情绪,表情也变得有几分扭曲:“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拿他们怎么办?!郑丽君倒是心想事成了,可惜,世子对她可一点情意都没有,她以为她赢了吗?” 文怡眨了眨眼,心中有几分异样。听文慧的口气,她对这门婚事的看法,似乎对郑丽君如愿的在意,要远远超过对朱景诚另娶他人的伤心。于是文怡便道:“不管东平王世子娶得是谁,他总要娶一个的。不是郑小姐,便是前些时候外头风传的那几位,总之不会是六姐姐。姐姐不觉得伤心,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然柳家那头可不好办。” 听到柳家,文慧的神情又黯淡下来:“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柳东宁这门亲事推不得了,虽然他仍旧无用又懦弱,但至少是个痴心的,我不需要担心他会不听我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世子……我早知道他对我并无情意,要不然,我被关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外头让人人都知道我病了,他但凡对我有一丁点儿关心,也不会在这时候四处勾搭……还有,谁不知道丽君嫁祸我的事呀?他居然还有心情与她私会……我真不甘心,他怎么就看上了郑丽君呢?!以后再见到丽君,她一定会得意的向我炫耀的!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会对她说出心里话?!”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文怡听得好笑,起身往外头叫人,见寻梅端着茶碗站在正屋里,双手发抖,就是不敢进来,便接过茶盘,道:“六姐姐哭过这一遭,只怕就好了,你去吧外头柳家的人弄走,生的节外生枝。”寻梅不言不语的屈膝一礼,转身去了。冬葵替她打了帘子,回头小声对文怡道:“方成才大太太遣了人来看,说姑太太一会儿兴许还要再来看六小姐,让九小姐帮着劝一劝。” 文怡点点头,回到暖阁里,见文慧的哭声巳经小了许多,方才淡淡地道:,“三姑母一会儿还要过来,姐姐还是快点收拾一下吧,省得叫三姑母看出端倪来,给亲事添上变故。如今人人都知道顾柳两家是要联姻的,若婚事变了外,姐姐的名声可不好听,说不定能跟郑小姐比一比了。如今皇上赐了婚,说郑小姐闲话的人自然就少了,人家正缺新话赶呢!” ,“我才不会叫人说闲话呢!”文慧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别把我跟她相提并论!我可没在不相识的人家家里私会男人,还搂搂抱抱地叫人撞个正着!”说到这里还淬了一口,“我从前想嫁东平王世子,若成了便是我高攀,是我的福气,而她本来是能成为太子妃的,结果最终连都王妃都没轮上,一个世子妃,有什么了不起的?满京底十几二十个呢!我一个侍郎千金倒还比她稀罕些。换了我是她,才不会觉得这是体面。若她不是有个当贵妃的姑姑,早被世子纳为小妾了!什么好名声?!哼,等我嫁进柳家,跟她成了亲戚,一定要天天笑话她去!” 文怡对她的泄愤之语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擦干净了泪痕,又叫踏雪端了洗脸盆来,为她重新杭洗,又匀了脸,然后整理屋里的各色物件。等到柳顾氏来时,文慧表现得非常平静,还面带笑容地回答了柳顾氏的话,并请她替自己捎问候给柳东宁。文怡见状,与蒋氏对观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对于柳顾氏对自己的忽视,反倒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慧一直都很平静,似乎巳经接受了心上人将要娶仇家为妻的事实,只是私下还有些不甘心,时不时向蒋氏打听婚礼什么时候办。蒋氏担心她会闹事,只说不知,同时又跟于老大人与顾大老爷说,文慧身侍还很虚弱,想让她在家里多养些时候,建议先定亲,仪式不需大办,只要请几家交情比较好的人家过来吃酒就算了,省得女儿劳累了,病情会有反复。 于老夫人虽觉得痘症这种 病,好了就好了,不可能会有什么反复,但女儿柳顾氏先前也说过不欲大办,便也不反对,只是示意女儿,长幼有序,要先把柳东行与文怡的亲事定下来,省得惹人闲话。柳顾氏答应了,蒋氏收到消息,立即便向文怡报喜去了。 只是,就在文怡为这个消息暗暗羞涩心喜之际,北方却传来了坏消息:北疆告急,敌军多次进犯边境的村镇劫掠,据说,他们已经集结起十万大军,逼近北望城。这几次劫掠,不过是前奏而已。 京城内外一时间慌乱起来。 好象进展有些慢,应该加快了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疆告急 北疆敌国这次入侵,极有可能是因为受去年的旱情影响,整个北方的粮食收成都不佳的缘故。眼下正值冬值冬春之际,青黄不接,南方尚有肥沃的土地可以产出粮食,运往各地舒缓灾情,但北疆的广大荒芜土地上,却长不出多少粮食来,据说如今敌国连战马吃的草料都无法保证充足了。 镇守北望城的一众将领——其中就有沪国公府出身的小阮将军——向朝廷上书,阐明了在边境发生的种种现象与他们的分析,推测北国入侵是真有可能的,而且应该就在夏天到来之前发生。如今边疆一带的城镇虽看着还算稳固,但随着北国粮食进一步消耗,局势便会越来越恶化,朝廷应尽快增兵北疆,加固防守,以防万一。 消息付出,不但朝廷上下一片肃杀,连京城内外也是小道消息满天飞,一度有谣言称敌军已经离京不足五百里了,闹得人心惶惶的,甚至有富商人家信以为真,举家收拾行李预备逃往南方,坊间的粮价也一时升到平时的三四倍,引发了更大的恐慌,皇宫中那位九五至尊为此大发雷霆,下旨严禁朝廷官员与各部院泄露北疆军情,更禁止任何人在京城传播谣言,违者立斩,无需送官审讯。如此接连砍了七八个人,情况才稍稍有所缓解,加上罗家等一众皇商从南方紧急运来了大批米粮,平抑粮价,市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但即使如此,京城里的官民仍旧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慌,纷纷在么底下探听最新情况。 北疆离京城虽远,但因为从京城边上流过的淮江,源头就在北疆,从北望城南下入京,通常只需坐船顺流直下走上十来天即可,一旦敌军夺得北望城这个重镇,要撞墙住他们向京城进发,困难就大大增加了,所以北疆的安定对京城中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不但皇帝日日急召兵部官员与一众闲赋在家的将领入宫商讨对策,连一般的官员与富贵人家,也开始想方设法攀上家中有武将的人家,好探听边疆的最新消息。 侍郎府里,顾大老爷因为身为文官,不在兵部任职,又为了女儿的“病”年前一直造假的关系,没能获得机会参与到进行的商讨中去,加上现在还在新年里,衙门尚未开衙办事,他甚至连借着职务之便去打听消息都做不到,便不由得焦急万分,连长子备考这样的大事,都被他暂时抛诸脑后了,每日都坐着轿子四处串门,或是派出得力的小厮满京城乱窜,想办法打听最新信息。 文怡也没闲着。她还记得前世的经历,因为身处南方的平阳的关系,她已经不记得朝廷是几时与敌军开战的了,但还记得今年夏秋季节时,北疆会有几次大战,虽有险情,朝廷的大军却还是成功地抵挡住了敌军的侵袭。她甚至还记得,柳东行就是在这几场大战里立下功劳的,因此才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一跃成为高级将领。然而,她也同样记得,柳东行在与自己议亲的时候,被人形容是毁了容又身有残疾的,虽然眼下她与段可柔所言的可信度已经产生了怀疑,但只看四伯父四伯母跟自己说起这门亲事是,那目光闪烁不定的心虚模样,就知道事情即使不完全是真的,也有八九成。 虽然这辈子,事情已经以身试法了许多,柳东行也不见有参军的迹象,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既是她所认定的未婚夫婿,她又怎能坐视他身受重创呢? 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借着拜年之便,前去向罗四太太请安,然后打听了一下连续的局势。 罗四老爷就在北望城附近值守,因此罗四太太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是文怡心焦,便安抚她道:“虽外头传闻极多,听起来象是敌军立时就要南下,但其实还到这个地步。我们老爷上个月就有信回来,说敌军时不时劫掠黑社会,都是数十人的小队,也算不上精锐,遇上强壮些的百姓,还有不小的损伤。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小拔敌军南下的,今年不过是因为去年北方有旱情,才显得多一些,北疆一带的军民早已习惯了,并不慌乱,京城里是因为有心人故意生事,才传得谣言满天飞罢了。” 文怡闻言却丝毫不敢松一口气,她是知道今年北疆将有大战的,但又不能向罗四太太直说,只好道:“干娘,这消息是上个月干爹捎信回来时说的,会不会当时情况并不严重,但眼下局势又有了变化呢?虽然年年冬春都有敌军南下劫掠,但边疆守将联丵名上书请求朝廷增兵,总不是谣传呀?” 罗四太太微微皱眉头,叹道:“或许是吧,不过军情重大,我们老爷也不能在家信里说得太多。。。。。。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事情并不算严重,有些事,我们远京城,什么都是听别人风传,自然不如他们身临其境知道得清楚。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好生照看家里,不让他分心了。”顿了顿,她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自打他去了北边,我便猜到会有开战的一日,这是他身为军人的责任,我这个当妻子的,不能在他身边陪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家照顾好孩子,安静地等他回来了。” 文怡怔了怔,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她为有可能出征的柳东担忧,却忘了干娘的丈夫已经在边疆了,若两军交战,他岂不是更危险么?自己却不能体谅干娘的忧虑,纸盒子到位了自己的私心前来打听消息……文怡红着脸,低头道:“干娘,对不住,我不该给您添烦忧的。” 罗四太太惊讶地睁大了眼,继而笑了:“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今京城里谁不担心这事儿?你小小年纪,觉得害怕也是自然的,若不是跟干娘亲近,也不会求到我头上了。”他亲亲热热地拉起文怡的收,“若是别人来问,我说不定还会推说不知道,毕竟圣上已经下旨了,但你我的情分与别人不同,我是不会瞒你的。放心吧,好孩子,京城不会有危险的。” 文怡有一次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道:“京城不会有危险,北疆想必也是有惊无险的,都说敌军有十万之众,我是不信的,不是说北疆旱情严重,连战马的草料都不足了么?那他们如何能养得起十万将士?派去边疆掠劫的,也不过是小队人马,可见他们兵力不足。那什么十万大军的传言,一定只是敌军意图混淆视听,方才故意放出来的。北疆防守坚固,绝不会被敌军打倒,干爹也会平安无事的。”至少在她的记忆中,这一年的战争确实是有惊无险。罗四老爷驻守的不是正面迎敌的北望城,未必有太大风险。 罗四太太听了,十分高兴:“我虽不懂这些,但你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那就承你吉言了。等你干爹凯旋归来,干娘就请你过来吃席!” 文怡笑着陪她说一会儿闲话,又跟两个小妹妹玩半日,宾主皆欢,方才告辞离开。过了两日,方才前去拜访李太太。这一回,她倒是稍稍松了一些,李大人不在边境,她说话倒少了顾忌。 李太太素知她对柳东行颇为上心的,少不得打趣几句,然后才正色道:“他下个月才要参加武举会试,便是考中了武进士,也未必赶得上大军开拔。再说,北疆可不是一般儿的地方,不是有一定资历又确信可靠的,都不可能派过去呢。如今驻守北望城的是小阮将军,他素来治军极严,便是一般的勋贵人家子弟,若没有真本事,也不可能仗着家里的势,就被他收到手下去办事了,更别说是新进士。 这一科出来的新进士,多半是要派到地方上任职的,也正好把派驻各地的老将们换回来,送到北边儿去。你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担心一下,到时候你这未婚夫婿被派到天南地北之遥,你跟他要如何完婚呢?” 文怡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羞得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照李太太的说法,柳东行多半是不可能被派到北疆去的,加上前世又不曾听说他是武举出身,她便猜想,这一世柳东行大概是因为另寻出路的关系,没有加入军队,因此此时的际遇与前世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虽然这样一来,他便不能象前世一般,立下军功声名雀(鹊)起,但至少他是平安的。文怡在心中念佛,只要他能平安无事,便是功名前程略差一些儿,又有什么要紧呢? 得了准信,文怡回到侍郎府时,心情一直很好。但她还没来得及回房,于老夫人便急急招了她去。 “东阳侯府要开元宵灯会?”文怡睁大了眼,“这个时候么?” 于老夫人点点头,示意如意将帖子送过去,眼神晦暗不明:“眼下京里人心惶惶,圣上已经下旨,要在元宵当晚大办灯会,与民同乐,这也是为了安定民心。不但东阳侯府,还有好几个王府、公府,都要办灯会呢。东阳侯府送帖子来,说是为了让他家大小姐在出阁前在与好友聚上一聚,因此只在花园里办一次小灯会,请几家素日往来较多的小姐前去做客,另外再由他家世子做东,请一些亲戚朋友去吃酒,倒比别家的略简便些,他家在帖子里……只请了你一个去……” 文怡正在看那帖子,听到这话,手里顿了一顿,心念电转间,抬头微笑:“是么?这倒可惜了,我本来想着,还能叫上两位姐妹做伴呢?” 于老夫人的眼神略缓和了几分:“可随主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们姐妹几个没那福分,赶在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下达前,便认识了杜家小姐呢?” 文怡没应声,反倒面带笑容地将目光投向一直静丵坐在侧的文娴“五姐姐也收到帖子了吧?路王府素来是爱热闹的,想必不会错过如此盛事。” 文娴抿抿唇,垂下了眼帘,一旁的文娟心直口快地答道:“路王府确实也有等会,但是居然一直没送帖子过来,还有两日就是元宵了,真叫人急死!他们再不送来,姐姐怎么来得及预备出门的衣裳首饰?!” 路王府自从那回派了人来询问茶会那天的议案后,便一直没在邀请文娴上门了,难道她们真的看不出一点端倪么?文怡瞥了正座上神情略带了几分不悦的于老夫人几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还不向文娴说明。眼下京城里人人都在关注北疆局势 ,待安定下来后,各王府子弟的婚事就会先后定下了。与其到时候失望伤心,又耽误了姻缘,还不如早早向文娴暗示一下,省的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时文雅却忽然笑眯眯地道:“说起来五姐姐和六姐姐都没接到帖子呢,元宵马上就要到了,若不是圣上下旨下得急,各家也不会拖到这时才送帖子,今日再收不到,就真的没有了。路王府该不会是把五舅舅忘了吧?” 文娟怒而回头:“你少胡说八道!王府是什么地方?那里的管事向来办事办老了的,怎么会把姐姐给忘了?!”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文雅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年纪小,自然是没人请的,往日姐姐们去别人家做客时,我可真羡慕得紧,没想到今年还能跟姐姐们一起过节呢!” “你”文娟猛地站起来,却被于老夫人的怒喝打断了:“吵吵嚷嚷的象什么样子?!规矩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坐下?!十一丫头,你也少说两句,别当其他人都是傻子!” 文娟气鼓鼓地应了声,行过礼坐下了,文雅则有些不情不愿的,一边行礼,一边露出了讥讽的笑。文娴一直沉默地坐着,整个人越发阴沉了。文怡收起了帖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转而说起了别的闲话,过了一会儿,便告退回房了。 正月十五当日,还未到傍晚,她便坐上了马车,前往东阳侯府,到达侯府门口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侯府门前已经停了两三辆马车,许多侯府的家丁婆子围了一圈,迎接来客入府。文怡远远瞧着,猜想那几辆马车里坐的想必是女客。既然别人先到一步,她也不急,至少命冬葵嘱咐车夫,让别人先行。 正等待时,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侯府门前便有人高声喧哗。文怡听着,似乎是有人在嚷嚷着不需随意靠近冲撞什么的,又有人在大声喝斥,报称自家主任乃康王世子,不许侯府的人无礼。 文怡一听说是康王世子,便皱了眉头。那个刁钻任性的少年显贵,怎么又叫她碰上了呢?难道东阳候世子请的客人里头,还有这么一位? 大家吃粽子了吗?节日快乐~~~ 第一百九十九章 门前风波 车厢外头,侯府的家人听到康王世子自报家门,也略收敛了些,只是那被冲撞的女客所带的随从,却没那么客气:“便是康王世子,也没有横冲直撞的道理我家小姐乃是虞阳长公主所出嫡长女,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又深得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宠爱,满京城的人,没有胆敢冒犯的。世子爷这样冒冒失失地撞过来,若是伤着了我家小姐,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怎么当得起呢?” 那康王世子的随从听了这话,自然是不依的:“怎么当不起了?你家小姐便是长公主之女,我们世子爷也是宗室贵胄……” “行了行了”熟悉的少年声音忽然打断了那人的话,语气中满是不耐烦,“跟他们吵什么?好男不跟女斗,难不成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要跟个小丫头争闲气不成?快让他们先进去,省得把人家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天皇老子来了都进不了门” 文怡一听,便认出这说话的就是那康王世子,暗地里好笑。他这话表面上是在退让,其实也是在讽刺那位长公主之女排场太大,架子太足。 以东阳侯府的处事低调,会在杜渊如出阁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中请这么一位身份高贵的小姐前来做客,大概也是看在她的出身份上吧?毕竟杜渊如成为太子妃后,便要与这些皇室女眷亲戚打交道了,结一份善缘,也是件好事。只是这位长公主之女,虽不知本人性情如何,家中的下人却未免太过张扬了些。这件事虽然他家占了理,但毕竟是到人家家里做客来的,起冲突的对象又是亲王世子,怎的说话这般不客气? 正思索间,文怡便听到前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哪个跟你争闲气了?明明是你自己横冲直撞,差点撞上了我的马车,如今却恶人先告状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个没脸没皮的小恶棍呢,真不明白东阳侯府为何要请你来”又大声吆喝下人:“还不快走?跟这样的人多待一会儿,都辱没了身份”她的随从纷纷应声,东阳侯府的家人见状无法,只得好说歹说,把她迎下马车,一路恭敬送去大门里去。 康王世子的随从听到这些话,都纷纷义愤填膺,但他们的小主人却不为所动:“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他们这才安静下来。 那位长公主之女的排场大,人虽下了马车进了府,但随行的丫头婆子媳妇以及护送的家丁侍卫足有三四十人,加上在她后面,又还有另一位女客,同样是带了许多随从的,因此侯府门前一时半会儿还清空不了。那康王世子命人退到边上,自己则慢慢地操纵着缰绳,让马慢慢踱开几步,让出位置来,好让那些侍卫有路可走。 文怡在车厢里听了一会儿,悄悄掀起车帘的一条缝,正看到康王世子骑马退开的背影,而他的随从也都遵其令行事,没再与那长公主府上的家人冲突。她放下车帘,心里暗暗点头:看来这位性情刁钻任性的宗室贵胄,为人也不是一无可取的。但她转念一想,过一会儿自己进府后,恐怕就会遇上那位长公主所出的小姐,又不由得有些头疼。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性子高傲、目下无尘的贵女呢 虽然头疼,但文怡还没忘记,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得罪这些贵女的,便打算开口提醒冬葵一声,注意约束随行的人,不要与其他客人的随侍发生冲突,就在这时,她们所在马车的后方忽然响起一阵马蹄的急驰声,越来越急,听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跑过来了。冬葵忙挪到车窗边,正打算掀开一点帘子去看情况,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起了那帘子,一个黑影飞快地从车窗外驰过,眷起一阵尘土,正中冬葵的眼口耳鼻。她吓了一跳,低低地惊呼一声,忙抬头捂住了双眼。 文怡见状吃了一惊,忙探头过去看她如何了,却听到外头一阵阵的马嘶叫与马蹄声,接着有好些人惊呼:“当心”“世子”“要撞上了”“当心后面”“快停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马车晃了两晃,又有男男女女惊呼尖叫,然后便接连响起两声凄厉的马嘶叫,与那康王世子“哎、哎”的叫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很快便是一声闷响,继而有无数人高声喊起话来:“世子、世子您没事吧?可摔着了?”“小姐、小姐,可是磕伤了额头??”“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如此大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文怡在车厢内听得心惊胆跳,难道那个康王世子摔下马来了? 但那肇事之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还哈哈大笑道:“这不是康王世子么?当年康王爷也是个骑马的好手,没想到世子都长得这么大了,却连马都还骑不稳,索性就别骑了吧,不然总是象这样动不动就摔下来,岂不是辱没了康王爷的名头?”但转过脸便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对另一边的马车道:“真不好意思,可是吓着了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呀?都是在下鲁莽了。我也是这侯府的亲戚,今儿上门赴宴来的,因刚刚得了一匹好马,一时心喜便放手急驰,但也顾及此处有人,不敢冲撞,已是及时拉住缰绳叫停了马,只是这畜生不通人性,才会不懂规矩,胡乱嘶叫,惊吓了小姐。小姐没事吧?” 前头那位女客的家人马蚤动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个婆子出来应道:“我家小姐无事,只是受了惊吓。这位少爷虽是侯府的亲戚,又是今日的贵客,论理我们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还请尊驾仔细些,这京城大道人来人往的,可不是纵马飞驰的地儿。今儿只是我们家小姐略受了些惊,倒也罢了,若是下一回撞上什么贵人,尊驾可就不好交待了。” “是是是,是在下鲁莽了,在下给小姐赔个不是,请小姐多担待吧?” 那位小姐倒是没应声,不一会儿,也在婆子丫头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下车进府去了。那肇事之人乐呵呵地看着她进门,便把马鞭丢给侯府的门房:“客人可都来齐了?都请了谁家的?”那门房有些不自在地接住了马鞭,一边小声应答,一边将他引了进去。他的随从也都纷纷下马,有人随主入府,有人牵了马离开,却只有两个人瞥了康王世子一眼,没怎么理会就走了。 而那位康王世子却在随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袍子上满是尘土,眼神不善地瞟向那刚进府的人,问:“那是谁?好大的架子” “是畴城伯府的二少爷,他家与东阳侯府本是老亲,亲妹又将许给侯府的世子,两家马上就作亲了。” “原来是他,哼,怪不得……”康王世子朱景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扭头望去。 文怡飞快地放下了帘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差一点就叫那康王世子发现了 不过,这位世子爷也着实可怜了些,明明也是宗室,又是王世子,如今不但长公主的女儿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一个伯府子弟,都敢公然嘲讽他了。虽然早知道他是个讨人嫌又不受重视的,但别人这样待他,却也未免太过势利了些。 文怡想起上回在山南镇时,这位小世子虽任性地闯进静室来找她,却也好意提醒了她要小心郑家以及路王府会派人来问话的事,因此她虽然不欲与他再打交道,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测隐之心。 但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他那半边侧脸,她又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呢?他该不会…对那个伯府的二少爷做出什么报复的举动吧?是否会牵连到东阳侯府? 文怡心下为难,抬头看向冬葵:“可好些了?不要紧吧?”冬葵红着眼摇头道:“就是被沙子迷了眼,不妨事的。小姐,咱们也该下车了。”文怡点点头,再看了看她的眼睛,这才让她掀起门帘下车。 进了侯府的后花园,已经来了七八个人,她只认得沪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其他的却都是生面孔。阮孟萱与她还算相熟,见她来了,便笑着向她招手。她过去问了好,又问起其他人,阮孟萱便笑道:“小灵家中长辈身子抱恙,她要侍疾,恐怕不能来了;查家这阵子正忙,听说查将军要被派往北边去呢,这时候玥丫头也没什么心情玩乐了。我本想跟表姐说,把李家妹妹也请过来,只可惜今日还有别的客人在,咱们都没法自在在,她来了也是无趣,只好算了。”说罢压低了声音,朝一个方向点了点下巴,“瞧见了没有?那几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有两位是长公主的女儿,还有几家王府的小郡主,我们素来与她们是不常来往的,也合不来,你只管跟我们在一块儿就是,别理她们。” 文怡看到她所示意的几个女孩子当中,有一人年纪只有八九岁光景,旁边随侍的婆子,身上穿的衣裳俨然就是在门口瞥见过的,便知她就是方才遇见的那位了,连忙点了头,只是心里不免有些遗憾:“暖郡君也没来么?” “路王府今儿也有灯会,她哪里脱得了身?玫儿也被她邀过去了,便是这几个,也有三四位只是过来露个脸,回头还要往别家去呢,可忙了”阮孟萱的语气有些讥讽,让文怡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见她没什么异状,只是拉着自己与姐姐说起了近日的新闻,便没多想,又见阮家姐妹的闲话涉及北疆,虽然只是守将人家的女孩子们日常生活里的有趣秩事,却可以让人从中推断北疆军情,便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听起来。 不过阮家姐妹并没有谈多久,杜渊如便过来了,瞬时成为了花园的焦点。前来做客的女孩子们,不管是侯府的亲戚,还是皇家的亲戚,全都拥上来跟杜渊如问好,语气无比的亲热,有人笑着抱怨她太久没见人了,有人撒娇说她进了宫便没法与姐妹们见面了,也有人满脸崇拜地奉承说她今日打扮得比平日美丽十分,等等等等。 院家姐妹倒是没凑过去,只是不远不近地笑着,冷眼看着别人的作态。文怡自然是跟她们在一处的,远远看着杜渊如,倒觉得她比上回见面时,似乎消瘦了些许,但精神还好,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大气镇定,隐隐将其他贵女们都压倒了。对这些女客,她的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却招呼得面面俱到,丝毫不让人觉得冷淡,但同时也让她们心中生出拜服的感觉,才一会儿功夫,便不再是起初那种一拥而上的状态,而是渐渐分出了主次,有序地先后与她说话了。她的袖摆只是轻轻一动,她们便立时会意地让出一条道路,簇拥着她往挂满了花灯的林子里去。 阮孟馨与阮孟萱对视一眼,暗暗偷笑,一个说:“表姐如今越发厉害了。”另一个说:“不枉她跟宫里的嬷嬷苦学了一个月。”文怡则只有叹服的份。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气势自然是寻常闺秀不能比的。 整个灯会其间,文怡都随着阮家姐妹行动,倒也认识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将要嫁入杜家的畴城伯府大小姐,以及那位未来的太子良娣林羽霏小姐。前者是位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叫人挑不出错来,甚至连脸上露出的笑容似乎都固定了幅度。她对阮家姐妹很亲切,待文怡也还算彬彬有礼,但说不上热络,文怡心中有数,也不放在心上。 至于那位未来的太子良娣,果然是个温和柔顺的性子,一派的稳重大方,对杜渊如十分恭敬。阮孟萱似乎很喜欢她,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直温温地笑着倾听。 文怡没找到机会跟杜渊如说话,内心有些遗憾,但看到她在东阳侯夫人缺席的情况下,仍旧自如地应对众人,便知道她嫁入皇家后,也能游刃有余,心里倒是为她高兴。文怡心下暗想,将来国家有这么一位品性正直良善的国母在,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气呢。 正感叹间,文怡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小檗。 小檗一身清清雅雅的打扮,沉静的气质仍旧不变。她弯下腰来,声量只有文怡一人可闻:“大小姐请顾小姐借一步说话,请顾小姐随奴婢来。” 第二百章 好意进言 文怡心中有几分惊喜,忙答应了,跟阮家姐妹打一声招呼,便随着小檗离开了灯会的场地,来到花园边上的一处精舍中。 这精舍粉墙乌瓦,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墙上挂了字画,堂中燃了熏香,屋角的花瓶里插着新鲜折枝花,两侧的大书架上满是新书古籍,只间中点缀着几件不俗的古玩,装点得十分清雅,俨然是个书房的模样,只是东次间用一座四扇的大理石山水屏风隔绝开来,看不到后头的情形。文怡瞥见窗台下的炕上,有摆放了热茶水与点心的小桌,还有引枕、手炉、脚炉、美人锤等物,西次间同样用屏风隔了,却能隐约瞥见脸盆架、手巾、炭炉、水桶与黄铜大提壶等物,便知道这里应该是供杜渊如更衣小歇的场所。 小檗请文怡在炕边坐了,倒了茶,请她自便,就退了下去。文怡浏览了一会儿书架上的典籍,杜渊如便到了,进门见她正朝书架上瞧,便笑说:“让妹妹见笑了,这都是我平日打发时间用的。此处靠近园门,离我屋子倒近,又比别处清静些,因此我闲了便爱到此处看书,只是已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若不是为了能在灯会期间有个地方歇歇脚换换衣裳,府里也不会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因时间赶得紧,还有些不大齐整,妹妹别嫌弃。” 文怡忙道:“这样的好地方我若还嫌弃,这世上就没有好的了。这里果然清静,我瞧着也觉得心里欢喜。没想到杜小姐如此博学,光看这些书,就叫小女佩服不已了。”书架上的书本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到天文地理历史典故,无所不包,而且全都是半旧的,没一本崭新,可见都是读过的,还不止读了一遍。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果然是位博学的闺秀,真不愧是东阳侯的爱女,家学渊缘。 杜渊如笑了笑:“不过是多几本书罢了,哪里就敢称博学?妹妹别笑话我了。如今没外人在,你在我跟前何必如此拘紧?难不成也象别人似的,因为我身份有变,就疏远了不成?” 文怡一时语塞,讪讪笑着说:“怎么会呢?只是身份有别,我可不敢仗着你的好意,便兀自轻狂起来,没个上下礼数,那反倒是辜负了你了。” 杜渊如笑道:“行啦,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爱图省事的,与别人不一样。那些看到我要嫁进东宫,便一改先前的嘴脸,对我另眼相待的,我也不会真心待他们,自然是按规矩礼数来,可若你们几个在我跟前,也要讲究这些,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呢?”说罢也不管其他,拉过文怡的手,便一起坐上了炕。 文怡见状,也就没再坚持下去。以后能再见的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她又何必拘泥于礼数,便惹这位贵人不快? 杜渊如问了她近来的经历,又问郑家小姐事后是否有难为她:“我听说了令姐的事了,本来我还以为令姐与郑家小姐本是好友,那嫁祸之举未必是有意的,却不曾想郑家小姐与令姐竟象是翻了脸一般。听说后来路王府派人去查访时,郑家人还是一再否认曾借用令姐的丫环送信?” 文怡想了想才道:“我家六姐姐起初也是不明白的,为此疑惑了好久,后来四处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那日在路王府时,曾出言不慎,得罪了郑家小姐。六姐姐那天本没发觉有不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心里十分难过,没想到结交十多年,郑小姐居然因为一句无心的话,便把往日情份通通都抛开了。”顿了顿,看向杜渊如,“六姐姐素来是个莽撞的,小时候与郑家小姐相处得多了,在家又受宠,不免太娇纵了些,有时候得罪了人,也没放在心上。我听说六姐姐从前也曾冒犯过杜小姐,还请你看在她那时少不更事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杜渊如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知道令姐的性子,以前不过是小孩子家闹脾气罢了,本就没放在心上。其实与别人比起来,令姐这样的,只是任性娇纵些,却是个直肠子,倒还能让人放心结交呢。” 文怡明白,她这话里的“别人”,指的自然是郑丽君了,便稍稍压低了声音:“如今六姐姐也知道该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了,想必以后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 “如此大善。”杜渊如用四个字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又问,“这么说来,郑家果然没再难为你了?这样就好,我马上就要进宫,以后要知道宫外的事就没那么方便了,父亲又说等开春后便要与母亲、哥哥一道回乡去,若是到时候,你在京中有个好歹,我可就得后悔莫及了。 好看的txt电子书 生于望族第7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莫及了。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我虽有心托阮家两位表妹照顾你,又怕她们身处深闺,行事未必方便。” 文怡心道原来如此,倒有几分感动:“自打路王府茶会后,也过了这么久了,并不见郑家人有何动静,想来是没有大碍的。如今郑家也将要嫁女,想必顾不上别的……”其实郑丽君的阴谋一曝光,郑家便行事收敛了许多,上回在大护国寺时,郑丽君与她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后来又接连出事,郑家自顾不暇,哪里腾得出手来报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我开春后……兴许也要回乡了。” “呀这么快就要走?”杜渊如面露讶色,微微有些遗憾,“可惜了,若是你在京里多待些时日,我还想请你跟其他姐妹们一齐到东宫说话呢。我记得你是订了亲的人,早已经预备好了,将来你出嫁时,我一定要给你添妆的” 文怡双颊微微一红,小声回答:“多谢了。”她怎会不明白杜渊如的意思?以她这样的出身,未婚夫柳东行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出嫁时,能得当朝太子妃添妆,以后不管是在婆家还是外人面前,都没人敢轻易欺负她,而那郑太尉一家,若有报复的念头,更是得掂量再三。 这么想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来,递到杜渊如面前:“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原本想着寻机送你,没想到一直找不到跟你说话的机会。我又不好意思让丫头们代送……” 杜渊如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锦帕,上头密密地绣满了蝇头小字,却是祈求福寿康宁的,边上又绣满了吉祥花纹,当下感动万分:“这是妹妹亲手做的么?这怎么使得?倒让妹妹费心了” 文怡有些心虚,其实这原本只是她为了打发时间绣的,后来想起没准备送杜渊如的贺礼,便把原本绣好的帕子缀上些绣边,又供在佛前念了一千遍,方才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带来,跟其他客人送的贵重物品完全不能相比,论心意又不算诚,因为没找到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她本来都打消送礼的念头了,反正蒋氏已经替她预备了礼物,她不另外送一份,也不算失礼。眼下见杜渊如这般高兴,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以前做的,上不得台面……” “妹妹何必过谦?”杜渊如高兴地说,“难道这上头一针一线不是妹妹亲手绣的?多谢你了,我很喜欢”还小心地将帕子叠好,放进袖里贴身带着。 文怡见状,便道:“这帕子手艺倒在其次,我挑了它送来,本是想着,我曾把它供在佛前,念了一千次,虽比不得那些大寺庙里的护符,好歹也是沾过佛香的,比别的俗物略强些。你不嫌弃,便是我的造化了。” 杜渊如听了更加高兴:“如此更难得了我定会好好保存的”又关心地问了她回乡的日子,以及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是否有什么困难,等等。文怡一一答了,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困难,但杜渊如还是许诺道:“若有难处,只管来寻我,若是递信进宫不方便,便去找阮家表妹。她们与我不同,我父亲不久就要回乡继续编书,但沪国公却因为北疆将有战事的缘故,需得长长久久地留在京里。我知道孟萱与你相熟,你若有事,也无须有所顾忌,只管去向她求助。至于郑家……”她顿了顿,“说到底,他们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只是需防有人无处撒气,便找人泄愤。” 文怡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两人已聊了好一会儿了,小檗过来催促道:“阮家大小姐问小姐怎的还不回去呢,虞阳长公主家的小姐与人吵了起来,又闹着要走,如今是畴城伯家的大小姐在主持大局。” 杜渊如微微皱了皱眉,对文怡叹道:“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我得换衣裳回去了。一想到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心里便提不起劲儿来。” 文怡只能温言安抚几句,见杜渊如起身到山石大屏风后头,由小檗侍候着更衣,她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换好衣裳出来的杜渊如道:“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只怕有些失礼……” 杜渊如面露好奇:“是什么事?你只管说吧,小檗也不是外人。” 文怡踌躇着道:“方才在府上大门口……我遇见了一件事……”便将目睹的经过都一一说了,“我早听说康王世子是个不受重视的,性子又乖张,很不讨喜,只是……好歹是宗室贵胄,他受了惊吓摔了马,府上那位亲戚却没问一声他伤得重不重……若在平时,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若是遇到有心人寻事,一个轻慢宗室的罪名便下来了……” 她话还未说完,杜渊如已皱起了眉头,回头问小檗:“听着象是畴城伯府上所为?”小檗点点头:“门房那里也报上来了,说是二表少爷今日一直在追问鲁小姐的事,想必就是从此而来。” 杜渊如叹了口气,对文怡道:“这畴城伯府是我们家的老亲,他家已故的老太太便是先祖父的亲妹,只是姑祖母去得早,他家老太爷后来又续了弦,两家久不走动了,直到先前母亲带我回京,方又重新往来。他家的爵位传到如今,代代递减,其实已经是一等将军了,只是外头还以伯府相称。母亲喜他家大小姐性情稳重,有心为哥哥聘来做妻子,因家里事多忙乱,还不曾议定呢。看在亲戚情面上,我们虽觉得他家行事有些不妥当,却也不好多加规劝,如今看来,却有些太过了。” 文怡吓了一跳,忙道:“我方才在灯会上也见过他家的大小姐,确实是稳重大方,才貌双全。想来京中轻慢那位康王世子的,也不是一家两家……” 杜渊如抬手拦住了她底下的话:“不单为此一事,我只是觉得,亲事明明还未说定,他家倒先传得人尽皆知的,行事未免太过轻浮,与我们家家风不合呢。” 文怡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这件事是东阳侯府的家务事,她说什么都是失礼。她转开了话题:“我其实只是担心那位康王世子……上回在查家的庄子时,我就遇见过他,知道他是个性子刁钻的,恐怕会有些记仇,若是牵连到府上,就不好了。再则……我在查家庄子上,见过他的声音,觉得耳熟,后来才想起……他就是那次咱们在路王府花园里遇见过的那个小厮——怕是偷穿了王府小厮的衣裳想偷溜出去玩的,因怕你认出来,方才遮住脸。他应该听到了咱们那天说的话……” 杜渊如肃然道:“原来如此,我事后就有几分疑心,觉得那是个熟人。听妹妹这么一说,应该就是他了”低头想了想,“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妹妹不必担心。” 文怡听了,便不再多问,先走一步回花园里去了,不一会儿,杜渊如也再度回到人群中去。 灯会持续到一更天方才结束。文怡告别的阮家姐妹与几位新认识的闺秀,准备坐上马车回家,方才听到冬葵报告她在丫环们的下处听到的小道消息:东阳侯世子为了康王世子在侯府门前受到的惊吓亲自赔礼道歉,并且拉了畴城伯府的二少爷一道,后者尴尬非常,不一会儿便找借口逃了席,跑到外头对着自己的小厮抽了几鞭子,发了一顿脾气,没想到却叫东阳侯撞了个正着,挨了半天训。 文怡心知这定是杜渊如给兄长捎话了,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道康王世子那头在疑惑:“东阳侯府早就知道了,先前也不见有什么话说,为何临到将要宴罢,却忽然向我赔礼了呢?” 第二百零一章 防备之心 康王世子朱景深素来是个多疑的人,但凡有一点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被他放在了心上,他必要弄个一清二楚,方能安心。 东阳侯府对他本也算不上倨傲,却也并不看重,总的来说只是平平,跟京中其他人家没什么大区别,顶多是不会明着嘲笑奚落他罢了,但也没对他尊重到哪里去。如今侯府世子居然为了亲戚的过错,主动站出来赔礼,还要那犯错的亲戚向人道歉,这事委实太古怪了。落到别人眼中,东阳侯府如此行事只会让人觉得他家知礼守礼,家风清正,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怪不得皇家会选中他家女儿做太子妃呢。然而朱景深是什么人?哪里会相信这样的好话?才离了侯府大门,上了马,还未走出一里地,他便把随行的人叫过来问了。 他此行是直接从宫里出来的,因今日是上元佳节,皇帝又下了明旨要与民同乐,因此宫门下钥时间比平时晚许多,皇后知道他要出宫去东阳侯府赴宴,为防他夜里行走,护卫的人少了会遇到什么麻烦,便大方地派了好些人跟随。只不过他在宫中多年,早就说不上有什么体面了,除了皇后指定的人外,其他的不过是些老实呆蠢的太监,因不懂钻营才会被同伴们推来顶上的,听了他的问话,竟没几个人能反应过来。 朱景深见状气急,咬牙道:“我是说我进东阳侯府的时候,大门口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都有哪些人看到我摔马的事了?”照他的猜想,他在东阳侯府大门前摔马,虽然摔得不重,但看门的侯府下人若是报上去了,东阳侯世子应该会趁着宾客还未来齐时,早早向自己赔礼道歉才是,不会等到将要宴罢的时候,那时候人最多,没一个客人是早走的,任凭侯府行事再清正,多少也要顾虑一下亲戚的颜面,更别说畴城伯府素来是好面子的,两家是亲戚,东阳侯世子又怎会不知?可他偏偏等到宴罢,而在那之前,还知道要将畴城伯次子与自己隔开,可见是知道两人之间有隙的,若说他对在他家大门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自己断不肯相信。由此可见,在宴席期间,定然有人向东阳侯世子进言,劝他向自己赔礼。 这个人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呢?朱景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世子,父母早逝,藩地也名存实亡,连王府产业都被收归国库,不过是被皇后养在膝下,身边除了奶娘与一个丫头,以及几个见不得光的随从,便一个信得过的下属都没有。名义上是世子,但他年将十五,皇帝也没提过一句关于袭王爵的话。不论宫里宫外,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前程的。有谁会算计巴结他呢? 若说是因为同情怜悯,那就更没道理了。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谁不是人精?有谁会违背皇家的意思,同情他一个无权无势又不招人待见的小鬼?便是原本有的,也都因他的胡闹生出了厌烦,早早疏远了…… 朱景深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那几个太监却面面相觑,随行的侍卫在前头等得不耐烦,骑马回头催道:“世子爷,时候不早了,还请快些回宫吧,若是宫门下了钥,您进不去,惊动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岂不又是一桩罪过?” 朱景深对这几个皇后派来的侍卫素来有些顾忌,闻言便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道:“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呢?”然后挥手示意他回前头开路,接着便磨磨蹭蹭地策马跟上了。 等到回了皇宫,他到皇后跟前打了个转,便告退返回自己所居的殿所。秋檀半嗔半怨地迎上来道:“世子爷可算回来啦花灯好看么?我一个人在宫里做针线,闷都闷死了,您又不带我去玩” 奶娘从后殿转进来,闻言便骂道:“死丫头少胡说,这样的场合,你跟去象什么样子?”然后一边帮朱景深换衣裳,一边支使着女儿去打水送帕子,侍候朱景深梳洗。 忙乱了一通,朱景深换回家常衣裳,又喝了热茶,全身暖和起来了,方才盘腿上了炕,舒服地叹了一声。这时奶娘忽然惊叫一声,抱着他刚换下来的衣裳扑过来问:“这是怎么了?怎会有这么多尘土?难不成又摔着了?”秋檀也吃了一惊,忙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偷偷瞄了外头一眼,见没有外人在跟前,才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你又来了,我早就劝过你,便是要使苦肉计,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地伤着自己,那样很容易叫人生疑心的你才应了我,怎的又这么做了?” 朱景深咬牙切齿地道:“死丫头,你当这是我自己弄的么?我是真摔着了”然后把在东阳侯府门前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也没忘提起东阳侯世子赔礼的事。 秋檀张大了口,一脸呆样:“居然有人为了这样的小事向世子爷赔礼?就算是查家小姐,也没这么郑重的。怪不得人人都说,东阳侯府家风清正呢他家果然是好人”说罢眼圈一红,“他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说不定世子爷今后在宫里会过得好些呢。” 奶娘白了她一眼,方才转向朱景深,低声道:“这事不大合情理,若是那东阳侯世子知道这事儿后,私下向您赔不是,又拉了那个什么伯府的公子来向您道歉,那倒还罢了,他居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这么做……这不是明摆着打他亲戚的脸么?东阳侯府与世子可没什么往来,从前王爷还在时,本有心请侯爷去书院讲学,侯爷还断然回绝了呢,王爷为此恼了好些日子。莫非东阳侯世子跟那个伯府的公子,本来就不对付?” 朱景深冷笑道:“两人都要做亲家了,怎会不对付?东阳侯世子马上就要成亲,娶的就是畴城伯府的大小姐,今晚听说也来了呢。她那兄弟四处嚷嚷着要跟东阳侯世子亲上加亲,瞧世子的模样,也不象是不乐意的。分明是有人在期间向他说了些什么,因此他才会忽然改了态度。我就是这点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呢?我在席上,也没人理我,外头的事一概不知,那几个侍卫我是不敢问的,底下侍候的小太监又笨,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奶娘想了想,便道:“这事儿交给老奴吧,老奴去打听”朱景深挑挑眉,便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奶娘果然打听到了,赶过来一边侍候朱景深穿衣裳,一边避开众人回话:“昨儿随世子出宫的小太监里头,有一个是上回世子去查家庄子时随行过的,据他说,世子到达东阳侯府门前时,有一位女客的马车正好也在大门口候着,畴城伯府二公子骑马跑过时,扬起的风太大,掀动了马车的窗帘子,他就正好瞧见了坐在车里头的一个人,是上回在查家庄子上遇见过的婢女,好象主人家是姓顾。世子爷,您说会不会是上回遇见的那个顾九小姐?” 朱景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怎会是她?”接着又想起文怡与杜渊如曾有过一段渊源,又与阮家姐妹交好,被邀请到东阳侯府来,也不是什么奇事,便笑道:“若是她,倒还真有可能。这个顾九,可不正是个烂好人么?”心头的谜题得以解开,他心情格外轻松畅快,只是又忍不住骂道:“不过她这人也太好心肠了,上回我那般戏弄她,明明都把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连她的丫头都气得直发抖,怎么昨儿遇上了,她又犯好心了呢?这事儿又不与她相干,她多什么嘴呀?” 秋檀捧了一盏建莲红枣茶来,不平地道:“世子爷这话真奇怪,人家小姐只是替你抱不平,这样的好人,如今已算极难得了。你怎么还要骂她?” 朱景深端起茶喝了半盏,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你笨,你还不服气。昨儿不过是畴城伯府的儿子与虞阳长公主府两家得罪了我,我本已想好了法子叫他们吃个大亏的,东阳侯府的下人没规矩,我顶多就是叫他们丢个脸,也叫京里的人瞧瞧,本世子爷不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东阳侯世子却当众向我赔了罪,弄得我只好装出个大方样儿来,熄了报复的心。这事儿都是顾九闹的害得我一肚子气无处使” 秋檀嬉笑道:“如此说来,若在背后为你说话的真是这位顾九小姐,我们倒要感谢她了,若不是她好心,还不知道世子爷要想出什么主意来呢万一叫皇后娘娘发现了,怪罪下来,我又要挨板子啦” “休得胡说”奶娘骂了她一句,正要再教训,却听得外头宫人进了门,忙住了嘴,装作忙碌的模样。秋檀也迅速将那红枣茶撤了下去,换了几盘子点心上来。 宫人前来,是向朱景深传话的,太子朱景坤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要召见他,让他早些去东宫候着。朱景深皱了皱眉:“怕是要问昨儿的事吧?”心里便闷闷的,顾不上吃早点,便往太后与皇后宫里请安去了,直到将近辰初时分,方才转去了东宫。 朱景坤不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东宫属官,捧了一堆文书。朱景深上前先礼,前者只是挥挥手:“我这里还有事,你且去偏殿喝茶,一会儿我自会让人传你来。”朱景深笑嘻嘻地应了,离了正殿,脸色便阴沉下来。 如今朱景坤封了太子,皇帝便渐渐将政务转给他处理,因此虽是在新年假期内,各部衙门尚未开衙理事,他带着一众东宫属官也有许多文书要处置,有些是要在年后交接的事务文书,有些则是准备上奏的折子,也有一些是与北疆军情相关的急务,皇帝虽没打算全权交给他处置,但也示意他多多了解的。朱景坤忙了好半天,直到快到午饭时间,腹中感到饥饿,方才停了手,让人去备膳,招待一众属官,自己则匆匆吃了个半饱,想起朱景深还在偏殿,方才移驾过去。 朱景深早饿了,但太子有明令,他又不能走,便是想往门口探一探,守在那里的内监也会拦下他,因此他见到朱景坤时,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头的冲动,向其恭敬行礼。 朱景坤对他的礼数并不在意,直接开口见山地问:“昨儿你去了东阳侯府,宾客都有些什么人?席间又说了些什么话?” 朱景深低着头,似乎十分老实的模样,一一说了,然后才笑道:“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想太子妃了?可惜昨儿我不曾见到她。女客都在花园里呢,我在外头大席上坐着,又没人理我,只能傻傻地听人家说笑,都是些风花雪月,还有许多我听不懂的,真是闷死人了” 朱景坤没理会他的抱怨,仍旧追问:“你听不懂的?都是些什么话?来的人这么多,又多是勋贵子弟,难不成就真的无人说些时下的新闻?” 朱景深顿了顿,笑嘻嘻地道:“也不是没有,比如各家王府的喜事……我怕殿下听了不快,因此就没提。至于那些我听不懂的,不过是荤话罢了,男人嘛……我年纪虽小,也不是个傻蛋,虽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都不是好话,也没傻到去问人,叫人笑话去。东阳侯府书香传家,没想到他家的儿子也好这一口呢”又举了几个例子,并将与东阳侯世子相谈甚欢的几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拉出来数了一遍,似乎还担心这些事实不足以证明他的话似的,他甚至将自己与畴城伯次子的小冲突也说了出来。 朱景坤听了,却没生气,反倒舒展了眉头:“东阳侯虽是个正派人,但他儿子毕竟年轻,爱玩闹些,也是常事。至于那个畴城伯府的……谁家没个恼人的亲戚呢?”他微微一笑,没说下去。 朱景深心中却暗暗为东阳侯府松了口气。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东阳侯世子待他客气一分,他便还对方一份人情,当然,也就仅此而已。 朱景坤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了亲切的微笑:“你少在我跟前打哈哈,老实说吧,昨儿晚上你不会真的呆坐了一晚上吧?在席上都遇见了什么人?查家的人……可去了?” 朱景深心下一凛,面上仍旧笑着说:“查家的人一个也没去,殿下怎会忽然问起他家来?” “哦?真的么?”朱景坤挑挑眉,“我还道你是去见他家儿女的呢,不然这样的场合,你素来是能推就推的,怎会答应去赴宴了?”他盯紧了朱景深,笑得意味深长,“说起来……查家的丫头也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我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呢。前儿在皇后娘娘那里,她不是还提起你的亲事么?怎么?难道你看中的是别家贵女?” 第二百零二章 绞尽脑汁 朱景深身体僵了僵,方才一脸疑惑地歪头问道:“殿下何出此言?”暗暗憋住气涨红了脸,面带羞涩地挠头道:“皇后娘娘前儿不过是拿我取笑罢了,我这样的年纪……想找媳妇,也太早了些。” 朱景坤面上的笑意却没什么变化:“怎会太早呢?三月底你就要过十四周岁生日了,在一般人家,早就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虽说在宗室里,惯例是讲究男子晚娶的,但如今趁着各王府都在给自家儿子相媳妇的时候,请皇后娘娘替你留意一下,寻一个好人选,先定下来,慢慢筹备着,到了明后年就能娶进门了。你毕竟也是正经的王世子,父母都不在了,从小养在宫中,虽有个小兄弟,但他那出身——却是上不了台面的,你的婚事拖过一日,康王一系的血脉便一日无人延续,这如何使得?就算你自己不以为意,父皇与皇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朱景深心下冷笑不已。康王一系如今连王府与产业都丢了,藩地更是不用再提血脉能否延续下去,皇家真的在意么?说不定还巴不得他家绝嗣吧?又因朱景坤提到了某个人,朱景深的心情顿时大劣,只能勉强在对方面前维持着笑脸。 朱景坤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还在那里漫不经心地道:“论理,查家门第不错,当朝大将,嫡女给你做正妻,身份也足够了。前些年你不是还常与他家往来么?又是亲戚,也就是这两年才见得少了,但上个月你才去他家庄子上住了几日,我听说他家女儿与你年纪相仿,也是个爱笑爱闹的,跟你的性子正好相合呢。若是能成事,倒是你的好姻缘……” 朱景深忙笑道:“太子殿下快别说了,您虽是一番好意,但我实在无福消受——那丫头哪儿是爱笑爱闹这么简单呀?那根本就是个母夜叉谁娶了她谁倒霉”又摆出一副可怜相来,“好殿下,小的素日虽喜欢胡闹,不大懂事,但对您可是一向恭敬得紧,但凡在外头听到什么要紧消息,总是马上赶回来报给您的。您就当看在小的平日乖巧的份上,别把那母夜叉与小的凑合到一起了吧?” 朱景坤的脸色僵了一僵,慢慢地收了笑。朱景深这话是在暗示郑丽君对杜渊如下黑手那件事么?他心下有几分着恼,便冷哼一声:“你说人家小姐是个母夜叉,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怎么?以查家的门第,嫡女为妻,你也要嫌弃?莫非你连他家女儿这样身份的都看不上,也要跟朱景诚似的,盯上了公侯之家的千金?” 朱景深一听他这话,心下就知道不好,不由得有几分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冲动,说出不中听的话来顶撞对方的,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与从前皇子之一的身份可不能比。朱景坤本就疑他,正好眼下北疆告急,朝中武将声势大振,而查将军又正好是带军北上的热门人选,他与查家本就有亲,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对方的猜疑,就算再嬉皮笑脸装孩子,也不能轻易打消了对方的念头,需得另想法子脱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讪讪地道:“太子殿下的话越说越离谱了,查家的门第能强到哪里去?我知道查丫头的爹是大将军,可她姑姑却是我父王的侧室,是我的庶母这侧室的娘家……本来就不算是亲戚,不是有人说,妾通买卖么?虽说在皇家宗室里头,不讲究这个,查娘娘也养育过我两年,但一码归一码,这嫡庶之别还是要分清的,叫我娶查娘娘的侄女儿……这算什么呀?” 朱景坤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要知道,查家当年虽不起眼,如今却是今非昔比了。不管是谁,都不会只盯着他家是康王侧室外家的身份不放的”他心里仍是有些不高兴,嫡庶之别……这话该不会是在讽刺他的吧? 朱景深眼神一闪,忙道:“这是当然了在外人面前,我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平日里也不会对他家有所怠慢,但私底下,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的若是连嫡庶之别都不论了,我岂不是要被人踩到头上来?”说罢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如今我除了这个嫡出的身份,还有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抬举,还剩下什么?王府从前用过的旧人,好些都靠向那头去了,不过是个丫头生的,是不是父王的种都没人知道,凭什么来跟我抢……” 朱景坤听到这话,倒把先前的几分不悦都消去了。他是知道内情的,康王在世时,只有朱景深一子,又是嫡出,世子之位不用请封,也没人有异议,但自打康王去世后,不知打哪里冒出一个儿子来,说是从前康王宠爱的一个家生婢女所生,因为康王妃善妒,趁康王不在时,要害了那婢女,结果那婢女带着姐姐出逃,隐性埋名,生下了一个儿子,却又难产死了。其姐在康王死后带着孩子来投,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好几个王府旧人站在他们那边,要求皇帝给他们一个名分,甚至还说出王妃不贤,以致康王子嗣稀薄,此等妇人之子,有何颜面承袭世子之位的话来。闹了好一阵子,等皇帝出面,方才消停了,如今那孩子由皇帝下旨另外择地抚养,但在朱景深心里,这无疑是一根刺。 朱景坤从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成了储君,懂得的事情多了,也明白皇帝留着那孩子,又不赐予正式封爵,同时拖着不让朱景深袭王爵,是帝王心术,也是防着康王一脉坐大。因此他在朱景深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便没再让这个话题持续下去,只是重新露出了微笑:“不管怎么说,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说来与我听听。我知道你年纪小,脸皮薄,必然不好意思跟皇后娘娘提的,就跟我说说吧,我替你说去” 朱景深暗叫晦气,今日太子怎么就盯着他的婚事不放了呢?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一个四处蹦达的朱景诚在前,皇帝与太子关心他的婚事,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他会结下一门身份贵重有权有势的姻亲,有机会东山再起么?查家如今正是要得用的时候,若是他离查家近了,会连累查家,自己也得不了好,可他都已经一退再退了,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还他一个清静? 这么一想,朱景深便不由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当然是要身家清白,性子又温柔贤淑的了绝不能是查玥那样的母夜叉最好不要是高门大族出身,那样的千金小姐多半是性子刁蛮的。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象太子殿下这般好福气,能娶到一位出身性情容貌才华无一不佳的好媳妇,象令表妹郑家小姐那样的,已经算是好的了,有容貌有家世,偏又太有心计,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叫人心烦要不就象永昌侯府那位似的,心头太高,婚事一不如意,哪怕是宫里赐的,还敢哭闹个不停给人添堵与其娶一位娘家有权有势的贵女回来受气,我还宁可将就小门小户出来的至少,她没那底气跟我争吵,也没人撑腰,我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我要吃粥,她不敢做饭我身份高高在上,压得她只敢觉得自己能嫁给我,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朱景坤听得哈哈大笑:“这分明就是气话怎么?平日受了谁家千金的气了?你居然这样不待见那些大家闺秀。你好歹也是个亲王世子,论身份高贵,有几个人能盖过你?怎么可能娶个小家小户的女儿做正妻?” 朱景深暗暗称其,他自肘在宫中看事情的眼光还是有的,太子虽表面上弃了郑丽君,但对郑家的情份仍在,又怎会坐视别人说话辱及郑丽君而不顾呢?但瞧太子的神色,又不象是装的。他心下惴惴,拿不准该如何应答,便索性把心一横:“虽是气话,但也是真心话。太子殿下,我索性今儿就给您交个底吧,我其实是看中了一个人,想要娶为正室,但她身份不够,恐怕皇上与皇后是不依的。我又不愿委屈了她,让她为侧室,却另娶高门贵女为妻压着她。若是太子殿下能替我在御前美言几句,让我如了愿,我便是舍了王爵又如何?”反正他已是无望承袭王爵了,倒不如退一步,只做个寻常宗室,好歹离了这皇宫,还能喘口气,再慢慢图日后。 朱景坤闻言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难道说……你为了娶这个女子,连祖上传下来的王爵也不要了么?” 朱景深却道:“我先祖父原是先帝胞弟,得封亲王,轮到我父王时,本该降一等,袭封郡王才是,但先帝隆恩,让我父王按原级承爵,我今日才会有幸仍为亲王世子,有机会承爵郡王爵位。我本来就应该只是个镇国将军而已,便是舍了王爵,也不过回归本来该有的身份罢了。”宗室子弟依律是有禄米府第的,也有产业,他若能出宫建府,日后手下便有了钱,也有了人,想要做什么都不必象在宫中那般受人制肘,而名分一定,外人更是休想再看他不起况且,只要他舍了王爵,那想抢的人,也没了抢的名头 他打了如意盘算,朱景坤却没察觉出来,反而在心里想,这藩王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若是能把康王府的王爵给撤了,那东平王府便可依例办理,顶多是拖上几年,等太后去世,又或是自己登基为帝再说,但至少是解决了一家,如果朱景深娶的妻子出身再差一些,那就更妥当了。父皇拖了康王府的王爵几年,都没能解决的事,自己若是办妥了,岂不是大功一件?这么想着,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想不到你这小子平日胡闹,实际上却是个情种呢你到底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女儿?若是面上还过得去的,我就替你说情去但若她家里实在不堪,我可是不依的——顶多是想法子抬举抬举她家。” 朱景深哪里说得出这么个人来?只得推道:“不能说,我若说出来,皇上皇后恼了,岂不是害了她一家?我就是在殿下跟前先打个招呼,等日后真要说亲事了,再提不迟。她家门第是低些,但绝不是什么不堪的人家,这点殿下可以放心。只是殿下可别忘了今日的话,到时候要帮我说情的” 朱景坤心情很好地答应了:“这是自然。但你也别老藏着掖着,说出来,我早一日知道,也好早一日为你谋划。”顿了顿,“先别说什么舍了王爵的话,我总不能瞧着你成了光头宗室的,好歹也要给你求个恩典。” 朱景深面上笑着先谢过了,却不肯坦言心上人的身份,一会儿说担心太子会看中她,一会儿又说担心太子嫌弃她门第低,一会儿又说还没得人家姑娘首肯呢,怕轻易说出口会惹她生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推了好一会儿,方才借口肚子饿了,告罪而去。朱景坤心情正好,也就放过他了,转身却派了人去朱景深宫中打听,他到底看中了谁家女儿,以他平日的行踪来看,能接触到的女孩子应该不多才对。 朱景深脱身回到自己所居的宫室,总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有机会摆脱眼下这种万事不由己、处处受监视的日子,便又暗暗欢喜起来。 他小时候父母尚在时,住在康城王府中,真真是事事随心,想要做什么,都无人敢逆他意的。父亲教导他读书习武时,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但这一切在他丧父入宫后,便全都随风而去了。他也是宗室贵胄出身,怎会真的甘于平淡?只是形势不由人,他在宫中憋屈了好几年,日日都盼着能离开这鬼地方,哪怕不能回到康城,好歹也要重新品尝当家作主的滋味至于以后……能不能光复祖上的荣光,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一门显赫的姻亲,本就不被他放在心上。他是皇家后嗣,金枝玉叶,谁还能显赫过他去?若是日后的妻子仗着娘家权势,便敢对他的事指手划脚,更是叫人倒胃口因此,他只求日后的妻子是个温柔贤惠又识大体的,便足够了,最好是个即使他处于眼下这等尴尬的境地,都不会对他心存轻视的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 这么想着,朱景深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 如果是她,应该不错吧?虽说有些烂好人,年纪也似乎比他还要大一岁……不过出身门第倒是不算差,其他的情况跟他方才对太子提的也差不多…… 发了一会儿呆,他听到外间秋檀在喊自己,便晃了晃脑袋,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个念头压在了心底。 第二百零三章 表哥驾到 康王世子的那一点小心思,文怡却是丝毫不知的。对她来说,东阳侯府门前那一场小风波,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罢了,她已经向杜渊如进过言,而杜家人也做出了回应,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她眼下更关心的是,平阳顾家二房的信已经送到了侍郎府,言道二堂兄文良会与她的表兄聂珩同行入京,按行程来算,大约还有五六天就会到了。 如今平阳顾氏一族是二房领着族长之位,侍郎府无论如何也要用心备下房舍,迎接侄儿入京赶考的。从另一方面来说,如今顾氏一族上下,虽然读书人不少,能有出息的却不多,长房只靠一个文贤,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二房的文良能得中进士,与文贤也能相互扶持,对顾氏一族的前程也有好处。顾大老爷虽然久不理族中庶务,毕竟也是宗子出身,又当了许多年的族长,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于是,蒋氏才对女儿的状况稍稍放下心来,便要开始忙着收拾外院的房屋了。然而元宵过后,朝廷各部院都在准备开衙,另有太子大婚,与几家王府子弟议婚事,京中官宦权贵人家之间还要相互串门走礼,蒋氏一时间忙碌非凡,竟腾不出手来留心文慧,只能好说歹说,将家务托了文娴,文慧托了文怡。 文怡虽然应下了这件差事,却也不过是将每日看书练字做针线的地点换到了文慧的小院里而已。文慧若有兴趣,她便陪着说说话,文慧若不耐烦了,她就出门往厢房琴房之类的屋子里待去,只要约束着院中的奴婢,不让她们放文慧出门,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就算文慧在房里闹翻了天,她也只做不知,一点都没有特地上前讨好的意思。 而文慧呢,虽然在“病”了一场后,已经安份了许多,也知道好歹了,但本性难移,加上仍旧被母亲勒令禁足院中,不能出门,难免有时会焦躁起来,一言不合便冷了脸。若换作从前,必然是无数人围着她转,千方百计地哄她开心的,没想到文怡一概不买账,她一沉下脸,那头文怡起身就走人,连句软话都没有,比先前她在“病”中时,还要冷淡几分。 如此试了三四回,文慧也软和下来了,再想想从前,反倒记起了文怡的好处。一日没有旁人在侧时,她便对文怡哽咽道:“我知道九妹妹必是觉得我任性难相处的,我也不瞒你——从前在这个家里,谁不疼我?真真是又体面,又讨喜,父母都视我为掌上明珠,弟弟也是事事听话,便是哥哥平日常说我娇纵太过的,真遇到大事时,也不会恶言相向。那时候我在外头又有丽君撑腰,没人敢小瞧了我。我唯一觉得不快的,也就只有父亲对余姨娘生的那两个有几分偏宠一事了。古往今来,象我这样嫡出的女儿,对庶出弟妹看得顺眼的,能有几个?况且他们母子三人又是面上敦厚,实则藏j的——换了九妹妹处于我这样的位置,又怎会不自傲些?我顶多就是对看不顺眼的人态度不好,骂他几句,玩心上来时便捉弄人家一番罢了。因为跟丽君交好,她做的每一件事,我看见了,帮了点小忙,却也知道那是不对的。我顶 生于望族第72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就是个帮凶,可比不得她存心害人——你说,我这样的,还算不得坏人吧?” 文怡心里却是当她是坏人的,不管怎么说,前世那一剑,若不是因为她,还插不到自己身上来,而凶手刺出那一剑后,也不见她帮着说两句好话,甚至没多看自己一眼……当然,此时此刻,文怡是不会把真心话说出来的:“六姐姐多虑了,你也不过就是脾气坏些,行事又有些不当罢了,确实算不得大恶。玉川书屋六姐姐如今既已知道错了,以后想必就不会再犯了。” 文慧闻言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可我都改过了,为何母亲还不肯信我呢?我听她的话在家乖乖装病,不出门惹事,三姑姑来时,我也没出岔子,连柳家的婚事,我也含泪接受了。可母亲却连我出院门都不许也不让家里其他人来瞧我……我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过这么冷清的新年呢……” 文怡淡淡地道:“此事说来却是六姐姐的不是,之前姐姐何曾不是改过一回了?大伯母也信了,没想到姐姐转身去了大护国寺,便跟郑家小姐闹出一件更大的事来。大伯母也是担心姐姐会沉不住气,再犯下大错,连累了终身。六姐姐当明白大伯母的苦心才是,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姐姐顺利嫁进了柳家,大伯母就再也不会拦着你了。” 文慧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我知道的……她怕我把这件亲事弄丢了,坏了名声,会连累家里人……大哥马上就要娶亲了,新娘子家里是重规矩的书香门第,底下还有七弟尚未说媳妇呢……都是一样的亲骨肉,娘是不会为了我就牺牲兄弟们的……至于父亲,从我得罪了丽君的那一天开始,便不再是他的掌上明珠了。” 文怡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文慧低头哭了一会儿,便小心拉过文怡的袖角,小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不耐烦听我说这些……不过你是个好人,从前我不知好歹,得罪了你,但我有难时,是你告诉了长辈们,派人出去救我的……我被关到庵里,你又不顾别人的闲话,想方设法往庵里送东西接济我……丽君害我,是你在路王府与东阳侯府的人面前为我辩解……便是你让母亲将我关在家中称病,也是为了让我不受丽君所害……我被禁足一个多月了,从前跟我要好的姐妹们,压根儿就没来看过我一回,只有你天天来陪我说话……好妹妹,以前的事,都是我有眼无珠,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文慧是怎么想的,怎会“误会”到这个地步?只是她也无意多加辩解,便顺口宽慰两句:“六姐姐多心了,姐妹们原有心来看你,只是大伯祖母以为你患的是痘症,会过人,因此便明令不许她们来。都是一族里的姐妹,她们对你也是一样关心的,你可不要误会了她们,坏了姐妹情谊。” 文慧撇撇嘴:“我从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现在却也明白自己聪明有限,但是如此浅显的道理,我便是再笨也能看出来了。如今府中上下不是都在传说,五姐姐要嫁进路王府了么?他们是觉得五姐姐要飞上枝头了,我却是婚事早定,柳东宁又没什么前程,我对他们来说已经不中用了,还不赶紧远着我么?五姐姐从前人都夸她敦厚,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祖母不许她进来看我,却没说不许她派人到院门外问我一声儿好。真心假意,我如今心中有数” 文怡又皱了眉头。文娴的婚事,早就黄了一半,文慧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来的话,但这事儿却不好明说,她只能劝道:“六姐姐多心了。府里如今人人都忙得很,五姐姐也要忙家务,十妹妹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十一妹妹虽能参赞一二,却年岁尚小……五姐姐也不容易。只有我这样闲着无事的,才能到这里躲懒呢。等六姐姐病好了,姐妹们自然就能重新在一起说笑了。如今六姐姐不过是一时沮丧,才会觉得冷清孤单罢了。” 文慧不以为然,却留意到她话里的一个字眼:“参赞?文雅那丫头居然还能帮着管家不成?” 文怡点头,犹豫了一下,才道:“十一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有时候对家务反倒比五姐姐还要清楚些呢。” “哈那丫头懂得什么?还不是仗着她姨娘?”文慧冷笑过后,便打起了精神,“怪不得这个把月我觉得日子难熬呢原来是那丫头在管家那跟余姨娘管家有什么区别?一定是她们克扣了我的东西不行我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就真真被她们算计了” 文怡瞥她一眼:“六姐姐多心了吧?有大伯母看着呢”先前蒋氏天天盯着爱女院子里的事务,文娴又在上头揽总,隐隐有排济文雅的意思,就算文雅跟余姨娘有心要做手脚,也没处下手,更何况,就象文慧之前所说的,如今她对这个家的价值已大打折扣,她们有什么必要算计她? 文慧却听不进去,反倒还积极起来,晚上蒋氏前来探望时,她还说了许多讨好的话,立下许多誓言,听得蒋氏老怀大慰,又哭了一场。文怡听说后,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了。就这样,过了两天,蒋氏总算松口,宣布文慧已经完全病愈,可以出院门了。文慧第一时间到于老夫人院里请安,言行举止都乖巧听话,叫人一点也挑不出错来。过后她在府中也没有一点要出门游玩或会友的意思,连与蒋瑶谈笑都没了兴致,每日除了去祖母跟前请安尽孝,便是陪着母亲处理家务,倒是慢慢地从文娴手中分了一点管家的大权过去。 于老夫人其实对这个孙女的“病情”多少有所耳闻的,只是媳妇不说破,她也就乐得装不知。此时见孙女重新出现在人前,似乎是真长进了,她不动声色地说着关怀的话,实际上没少安排人去留意其行止,以防有失。后来她见文慧果然不再象从前那么胡闹,还开始做起女儿家该做的管家针线等事,也略感安心,只是还不敢大意。 文娴婚事有变,此时此刻,还不是放弃文慧这个孙女的时候。 在这位太夫人有意无意的放纵下,侍郎府中隐隐出现了一点异状。本家的嫡女文慧与老家过来的长房嫡女文娴共同管家,虽然面上和睦,后者下的命令却时不时被前者反驳回去,偏底下的执事又都以文慧的命令为尊,让文娴心中颇为不满,有心要向长辈诉一诉苦,但在这侍郎府内,她又不如文慧名正言顺,加上祖母不肯站在她这边,让她苦于无人可依,只能暗暗生气。加上婚事迟迟没有下文,文娴也开始急躁起来。 因为心疼这个姐姐,文娟对文慧也开始有了看法,又再次对着文慧冷嘲热讽了。文雅有时冷眼旁观,有时则凉凉地插几句话火上浇油,等她们闹得厉害了,便含着泪水去请长辈们过来主持大局,倒是得了好。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次,其他姐妹也醒过神来了,开始合力对付她一个。一时间,侍郎府中热闹非凡。 文怡却没参与到这场热闹中去。正月二十三那日,二堂兄文良与大表兄聂珩到了京城。 他们这次上京,同行之人有二十来个,除去各自带的书童小厮长随跟班之外,还有平阳、平阴两地的九名举子,有不少跟顾氏一族还算得上是亲戚。顾氏身为平阳望族之首,素来在平阳一带极有威望,文良请了他们同行,进了侍郎府后,禀过伯父,便由顾大老爷出面,请这些举子一齐在侍郎府中住下备考。 侍郎府本是高官门第,在京城多年,颇有人脉,而顾家又是乡中望族,加上府中房舍清净,一应起居饮食都有人侍候,这些举子们有不少都心动了,良劝说,九个人里头倒有五个答应留了下来。顾大老爷考过他们学问,发现有几个才学颇为出众的,文章也写得不错,便让长子文贤多与他们讨论功课。文贤三年前与文良就相处得极好,如今又认得了几个朋友,倒也欢喜。 没留下来的四名举子里头,有一个是另有亲戚在京中定居,事先已经捎过信来,说好要去借住的;还有一个是觉得自己寒门出身,凭着真才实学考得功名就行了,投靠高官权贵什么的,实不是君子所为,便带着唯一的书童与单薄的行礼出府另寻房舍去了,最后是在附近的大护国寺里赁了间屋子住下;剩下的两人,便是聂珩与一个同是平阴来的举子,约定了要一起赁屋居住。 文怡一听到聂珩进了府,便已让人去联系外院的家人前去问安了。聂珩本有意见表妹一面,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说出这话来,只能请顾家人代为转达问候,待出了府门,遇上赵大,才知道文怡已经为他租下了一处清净的小院,又雇了一个粗使婆子帮着打点庶务,另有一个车夫侍候出门。小院的几间屋子都收拾得十分干净,粮食肉菜也都采买好了,租金付清,婆子手里甚至还有她事先交付过去预备日常所用的两吊钱。聂珩心中暗叹表妹处事周到之余,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赵大见状有些不安:“表少爷?您看……是不是跟这位少爷一道过去先安置了?” 聂珩没说什么,让他带路去了小院。到了地方,小厮们便忙碌地收拾起行李来。赵大四处看了,似乎没什么遗漏的,便想要回府去复命,不料聂珩却叫了他去,开口就问:“你可知道与你家小姐订亲的那位柳东行柳少爷……眼下住在何处?” 第二百零四章 表哥变脸 当柳东行接到家人送来的口信,急急结束手头上的工作,返回位于羊肝儿胡同的家时,聂珩已经在书房里等候了两个多时辰了。 只见聂珩坐在窗前的一张圈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中庸章句》,已经翻了大半,手边小几上的茶盏里还有小半盏的残茶,早已冷却了,他还在微微闭眼,默诵书中词句。 柳东行心下生出了几分不安。聂珩去年秋天中了举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对方很有可能会在今春上京赴会试。然而聂珩现在才到京城,离会试之期只有半月左右的时间了,正是要加紧温书的时候。看他眼下手不释卷的架势,柳东行也能猜出他对这一科十分看重,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上门拜访自己了,还一等就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宁可在自己家的书房里温习,也不愿择日再来,可见其心切。 柳东行想起自己与文怡的婚约,便有几分心虚。他还记得当年在康城书院求学时,聂珩与自己并不亲厚,顶多就是跟罗明敏还算交好罢了。然而文怡对这位表兄却是极敬重的,万一自己得罪了聂珩,岂不是让未婚妻子为难? 柳东行将斗篷递给了小厮,吩咐再送热茶点心上来后,尽力挤出了亲和的微笑,走进了书房:“劳聂兄久等了多早晚到京的?怎么不早些送信过来?不巧我出去了,倒累得聂兄久候,还请恕罪”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头一回在对方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聂珩睁开眼,抬头瞥了他一下,袖了书卷,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礼:“不敢当,是某唐突了,不曾提前知会,便上门拜访,委实失礼。只是某有些事想要请教柳兄,实在等不及,便是失礼,也顾不得了。”居然同样礼数周到,竟让柳东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还好他素来机变,只怔了一怔,便立时笑开来:“聂兄与我是同窗好友,情份不比他人,如今又要做亲戚了,这些个俗礼就不必拘泥了吧。快请坐,小厮们怎的如此怠慢?也不多送几个炭盆上来,这大冷天的,这屋子又通风,若是害聂兄感染了风寒,岂不是东行的罪过?不如到里头的屋子去吧?那里暖和多了,横竖没有外人。” 聂珩微微皱了眉头,越发觉得他无事献殷勤,有失君子之风,便仍旧用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应道:“这如何使得?从没有听说待客待到内院去的道理。再说,这屋子很好,书香满溢,岂不比别的俗地儿强些?还有,某与柳兄虽是同窗,却也多年不往来了,那亲戚之说,更是未成之事。柳兄言辞还是要三思才好。” 柳东行脸上僵了一僵,慢慢收了笑,心念电转间,两眼露出了诚挚的目光:“瞧我,多年不见故人,竟一时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招待朋友了,连话也不懂说……还请聂兄勿怪。只是你如今是要备考的举子,再有半月便是科考之期,若是你这时候身子有个好歹,岂不是耽误了前程?到时候,别说我这个旧日同窗无脸见你,便连你家里人也要忧心难过了,就算是……令表妹,必然也会怪罪我的。聂兄即便瞧不上东行,只当看在家乡亲人的份上,多保重身体吧”说罢抱拳向聂珩郑重行了一礼。 聂珩见状,倒把心里的不满略打消了一两分。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养了几年,也不过是跟平常人似的,方才他敢在窗前坐了这么久,也是仗着衣裳足够暖和,窗子又不曾打开的缘故,若真的在阴冷又有风的屋子里待上半日,一旦病了,误了备考,甚至误了科举,别说家里人与表妹,就是他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柳东行人虽阴沉些,但方才说的话倒是真心为他着想的。聂珩想起表妹文怡跟柳东行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只当看在表妹面上,面色略缓和了几分:“劳你费心提醒了,我身上并不冷,若你不放心,添个火盆倒罢了。内院我就不去了,书房这里比较方便说话。” 柳东行心知他还是不习惯与自己亲近,也不强求,只吩咐下人多送上两个炭盆,又添了热茶水与点心,还让聂珩换了一个避风的座位。聂珩见他忙前忙后地张罗,竟是前所未见的细致,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柳兄还是个细心人呢,从前在书院里,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柳东行笑而不语,忙活完了,便在他对面坐下,又殷勤地倒茶,然后主动开了口:“在书院的那几年,我年纪还小呢,不懂事,因为在家里受了点气,到了外头没人约束着,便愤世嫉俗起来,看谁都不顺眼,也就只有罗大哥性子好,最是耐心不过的,才肯与我相交,换了其他人,早被我那张臭脸给赶走了。后来……我家里又出了些变故,我觉得自己连前程都没了希望,便越发自暴自弃起来,不但辜负了学院先生们的教导,对你们这些功课好的同窗……也多有冒犯之处。多亏了你们都是坦荡君子,便是不喜我所为,也都体谅我的身世,不与我一般见识。我当时不知好歹,没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汗颜万分,只恨自己当年没一头跳进东江去,也省得自以为是地在那里丢人现眼……” 聂珩听了他这番话,想起当年传闻中他的凄苦身世,以及柳氏族长对他的打压,倒也有些理解了,便温言道:“你也不必自贬至此。当年你虽不大合群,待先生与同窗们的礼数还是周到的。我们虽与你来往不多,却也知道你才学出众,只是受族人束缚,方才不得展才,私下也曾为你打抱不平。如今你虽不能从科举晋身,却转而考了武举,眼看就要与我等一齐参加会试了,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柳东行闻言笑道:“确实如此,当年我考了童生试,想要再往前一步时,却被家中急信叫停,那时候我也是怨天怨地的,如今回头想来,若不是那时绝了科举之心,改习武科,凭我那点子才学,今时今日还未必能有福气与聂兄等人一道参加会试呢。这两年我觉得自己在武举上更有天分些,倒是应了聂兄的话了。”顿了顿,“说起来,我离了康城之后,与罗大哥一同往平阴拜师学艺,就在太平山上住下来了。山上日子清苦,若不是靠着聂兄家里向家师买药,平日又多有接济,我只怕早就捱不下去了呢,那时候没来得及,今日却是要向聂兄郑重道一声谢才是。” 聂珩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说:“果然如此。我当年就在疑心了,罗兄家在归海,柳兄家在恒安,为何常常出现在平阴县中?我有心要寻你们问个清楚,却每每错过,压根儿就没想过,原来柳兄与聂兄竟是拜了萧大夫为师。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柳兄立志学武,为何却是拜了萧大夫为师呢?需知他可是太平山一带有名的大夫呢” 柳东行笑道:“萧师虽是大夫,年轻时却曾从军多年,不但武艺过人,还熟知军中事务,只是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造福乡梓罢了。我也是听了书院先生的提议,方才找上门去的。不过萧师行医久了,也不欲提起当年的往事,因此知道他曾从军的人竟是寥寥无几。有时候我与罗大哥在他面前提起,他也要骂我们多嘴呢。” 聂珩神色不动:“原来如此……怪道有时萧大夫上门来为我看诊,我观其言谈,竟不象是个乡下大夫,反而有些象是军中宿将,只是要平和些,况且他腿脚灵便,比其他年纪更大些的老人都要强得多,实在不象是寻常人。没想到他早年果真曾经从军——想必萧大夫在军中时,也不是寻常人物吧?若只是部卒偏将,书院的先生也不会让你与罗兄去拜师了。” 柳东行心下暗惊,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萧师年轻时曾经从军,立过不少功劳,但他老人家从不肯向我们提起,书院的先生又不曾明说,我便没再问了。那毕竟已是往事,我只需要尊师重道即可,又何必寻根问底呢?”抬眼见聂珩一挑眉,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便忙笑着劝他喝茶,还状若无意地说:“这茶也是我从平阴带过来的,专门添了草药配成的,冬日里喝了,最是暖身驱寒的。想必令表妹也曾送过给聂兄?” 聂珩确实在家常喝此茶,只是听了这话,就不免想起柳东行当年鬼鬼祟祟躲在太平山上学艺的行为了。萧老大夫乃是表妹文怡推荐给他的,柳东行既然是萧老大夫的徒弟,岂不也跟表妹常有机会见面?偏自己当年还曾经劝过表妹,柳东行性情阴郁,不是个宽厚君子,且功名心重,最好不要与他多来往,没想到如今两人不但来往了,柳东行还与表妹定下了婚约……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生气。表妹才多大年纪?又是乖巧体贴人的性子,平日行事,素来守礼,万万不会在他出言告诫后,还主动亲近柳东行的。相反,柳东行年纪大些,也通了人事,据他从顾文良那边打听来的消息,确实是柳家太太先向顾家六房的卢老夫人开口提亲的,可见是柳东行先起了念头他好好的表妹,怎能就这样轻易便宜了柳东行? 于是他脸色一沉,便开门见山地质问道:“说起表妹,聂某倒有句话想要问一问柳兄了。听说是柳兄家中长辈先开口提亲的,只是过后又不再提起,致使表妹的婚姻大事受阻。人都道是柳家出尔反尔,我本有意要向柳兄讨个公道,没想到年前又得信说,柳兄与表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这变来变去的,未免太儿戏了吧?不知柳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顾家表妹虽是没了父母,却也是名门望族之女,世宦书香之后,怎能受此等屈辱?即便婚事已经定下了,我还是要替她讨个说法她家里人不好开口,我这个舅家的表兄,却不能坐视不管” 柳东行起初为他不再追问萧老大夫的来历而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了。柳顾两家婚事的变故,确实是柳家理亏,但是他虽有心,却是无力掌控的,只能竭尽所能去达成目的。然而这些话事涉家族隐秘,他可以坦白告知文怡,却不想在聂珩面前说得太多,只能诚恳地道:“此事确实是我二婶理亏了,因她是顾家女儿,顾家长房也不肯为令表妹出头,我二叔又有心为我另寻婚事,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却是为了要断我的前程,让我一辈子出不了头。令表妹乃是望族之女,在我二叔心中,门第还略嫌太高了些,因此才会出尔反尔。但我一心要娶令表妹为妻,怎能坐视婚事生变?所幸天从人愿,我总算让这件事定下来了,以后我二叔便是要变卦,也来不及。但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我疏忽了,是我的错,还请大表哥恕罪。” 他这一番话,把“聂兄”改成了“大表哥”,倒把自己与聂珩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聂珩起初听得生气,但到了后来,知道他为这门婚事出了不少力,也不好多加责怪了,只是还在担心:“既然你家里长辈不赞成这门婚事,你如此强求,日后便是表妹进了门,也会受到长辈为难吧?你虽是一番好意,却是连累表妹了。顾家表妹性子温婉,哪里受得了那样的气?还是算了吧你且另聘贤妻去。”他的表妹值得更好的夫婿人选。 “不行”柳东行一声厉喝,倒把聂珩吓了一跳。前者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便稍稍平息了怒气,只是语气仍旧有些冲动:“这门婚事不能变我既已认定了她,又怎能看着她嫁给别人?至于婚后的事,聂兄不必担心,我如今已经分家出来,独立门户了,叔叔婶婶们也不过是年节里才会见面请安,平时我们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我是家主,我的妻子便是主母,又怎会让她受气?” 聂珩瞪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冷声道:“长辈就是长辈虽说你平日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在长辈跟前,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你家的长辈可以拦着你考科举,可以给你寻不匹配的婚事,将来表妹过了门,他们就能善罢甘休了么?便是你有心维护,也不是一天到晚在家的,若是你出了门,长辈们要她立规矩,让她受气,她又能如何?” 柳东行气头上来,索性与他对瞪:“那我就考上武进士,谋个外地的缺,带着她远远地离了这里,不再与二房那边见面就是他们又不是我的父母,难道还能叫我留下妻子给他们尽孝不成?” 聂珩冷笑:“这主意固然是好,只是未必能成事。需知令叔已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而你连个武进士都还不是呢,便是下月果真高中,想要谋外缺,还要在吏部兵部好生打点。若是令叔执意要拦你的前程,你又能耐他何?他是长辈,又是族长,难不成你还能跟他公然翻脸么?” 柳东行眉头一皱,沉思片刻,便心一横:“若是从前,兴许真会如此。但如今北疆军情告急……” 聂珩寒声打断:“难不成你还要北上从军?你又怎能担保自己可以安然归来?我的表妹嫁给你,可不是为了守寡的” 柳东行瞥他一眼,努力沉住气:“我不是要北上从军,朝廷要派什么人北上,不是我一个小人物能决定的。倒是北疆军情告急,若真有大战,无论兵部还是别处,调兵遣将、军需物资,都需要人手。我只要找机会参与进去,等朝廷打了胜仗,我便也立下了功劳。到时候我想要谋外缺,又岂是一个礼部尚书能拦得了的?” 聂珩逼问:“你有把握能谋得一项差事么?就不怕令叔从中阻挠?” “他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是万能的。我认得好几位军中名将,想讨一个差事,绝不是难题我又不是尸位素餐之人,只要用心去做,何愁得不到贵人青眼?” 柳东行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便盯着聂珩,想要再表一表决心,却不料对方忽然眉眼一松,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你既然已经胸有成竹,就要好好谋划了,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是为了我表妹的好日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将来敢让我表妹受一丁点委屈,我可是要打上门来的” 柳东行呆了一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聂……聂兄?” “叫什么聂兄?”聂珩笑得亲切,“你方才不是已经改口叫我大表哥了么?都要做亲戚了,又何必拘泥于俗礼?” 柳东行眨了眨眼,旋即心喜欲狂,猛地站起身来,再也掩不住咧开的嘴角,抱拳郑重向聂珩跪拜下去:“东行见过大表哥” 第二百零五章 细细思量 文怡没能见到聂珩,却从赵大家的那里知道了后者去找柳东行的事,不由得心下暗慌。 聂珩当年曾嘱咐过她,不要因为柳东行对她有救命之恩,便太过亲近了。文怡起初虽然也记住了他的话,但后来接二连三地与柳东斤偶遇,渐惭村就为他的身世生出测隐之心。他在太平山学艺四年,而她在那四年里,虽然与柳东行见面不多,心下却是越发对他有了好感,竟是将聂珩的一番告诫全都抛在了脑后。后来两人在顾庄重遇,柳顾氏提亲,她随长房上京等事,她都没跟聂珩交底。此时此刻,又怎会不觉得心虚? 想起大表哥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爱护,她便惭愧万分。 只是与柳东行的婚事,她早巳是认定了的,两人不但有两世的缘分,柳东行对她的用心,也叫她感动。无论如何,这辈子她是不会再出家了,那就意味着她必定要嫁人。既然同样是嫁人,她宁可选择一个知根知底的柳东行,也强似其他的陌生人。 至少,她对柳东行的脾气还算了解,嫁过去后,耶便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也能心里有数。至于说柳东行的性情有什么不足之处,她也不担心,她已经认识他将近五年时间了,这五年里,他还没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呢! 文怡咬牙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要找机会与聂珩见一面,打听打听他都跟柳东行说了些什么,若他仍旧对她的这个未婚夫婿有所不满,她就得尽力去打消他的疑虑。大表哥乃是她极为敬重的兄长,她希望自己的婚事能获得他的认可。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开始想办法捎信给聂珩了。如今她在侍郎府内院住着,聂珩则住在附近的小院,两人虽是亲如兄妹,名分上却仍旧是表亲。侍郎府的一干长辈,不知是真的看重规矩,还是有别的用意,完全没提起让两人见面的事,她早上去向于老夫人请安时,后者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提,说聂珩太过客气了,一场亲戚,便是在家里住些日子,又有什么要紧,何必非要在外头赁地方住,只盼着他今科能高中,她舅舅家里必然十分欢喜,云云。文怡只是虚应着,没说什么,回头见到蒋氏时,才向她试探地问了一句,能不能捎些东西络聂家表兄,省得他大冷天的住在外头,用的东西不够齐备。 蒋氏这些日子以来,大概是因为女儿越发乖巧安静的缘故,对文怡是一天比一天亲切,听到她这么说,倒是没有多想,只是笑道:“这话说得也是,既是你的亲表哥,也是咱们案的亲戚了,虽说住在外头,但我们也不能怠慢。我回头就叫人去他住的地方瞧一瞧,看有什么东西短了,今明两天就给他送去!这事儿就包在大伯母身上吧!”接着又问:“你若有什么口信要捎过去,也一并吩咐了吧?” 她这样热心,文怡倒不好直说了,犹豫了一下才道:“也没什么,只是请他多保重身体,千万别着了凉,好好温习功课,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来跟我说。”顿了顿,“李家表姑母先前送了我一房家人,我在这里住着,要用什么东西色色都是齐备的,便是有事要办,也有大伯母操心,并无差使需要劳动他们。听说大表哥进京,只带了一个小厮与一个长随,在京城又人生肝不熟的,不如就让赵大带一个儿子过去听差吧?若是大表哥有事要寻我,也有个人传话。” 蒋氏笑着说:“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府里没差事的闲人多着呢,你在京里就赵大这一房人可以使唤,又是李太太送你的,还是留着自己使吧。” 文怡心下一紧,状若无意地道:“大伯母家里的仆役虽多,我却不好派他们去呢。大表哥……与长房,论亲戚确实是有些远了,他连屋子都不想借住……大伯母您别生气,其实这不过是书生意气,也是为了避嫌的意思,毕竟大伯父是朝中高官,大表哥有心今科高中,却不愿意引得外人闲话大伯父拉拢读书人呢。府里如今住着的几位举子,除了二哥哥是自己人,还有子外两三个是亲戚家的子弟外,都是平阳本地人,大伯父开。相幼,也是帝理,但我大表哥却是平阴县人……侄女儿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表哥便是不愿意沾府里的光,总不能拒绝我这个表妹的一番好意吧?”她说这番话时,心中是七上八下的,如果蒋氏再次回绝,意思就很明白了,她得另想法子。 幸好蒋氏没有回绝,虽然表情有些不高兴,却也能理解聂珩的做法。长房与六房的姻亲……确实是远了些,读书人嘛,清高一点也不出奇,好歹比前院那几个,一天到晚也不花心思温书,却只知道与府里的请客一起陪着她丈夫高谈阔论,差点妨碍到文贤与文良备考了。这聂珩比起他们,无疑是讨人喜欢得多! 有了蒋氏许可,文怡一回房,立时便召了赵大家的前来,嘱咐了好些话,又亲笔写了信,让她带给赵大,捎去给聂珩。信里没写别的,只提了一句,是否能抽时间见一面?若是侍郎府里有所不便,李家或是罗家,他比较乐意上哪一家去? 李家是卢老夫人娘家亲戚,说来是文怡远亲,与聂珩自然也是姻亲了,只是关系有些远,不过倒是名正言顺的。而罗家呢,罗四太太是文怡干娘,同时也是罗明敏的亲婶,聂珩若是以拜访罗明敏的名义上门,也还说得过去。 不过半天,赵大的长子景阳便捎了回信回来。聂珩后日便会去拜访罗明敏,因罗家长辈中只有罗四太太在京,他少不得要去请个安。 文怡心中大动,忙向蒋氏打了招呼,说要去看望干娘。这时候京中凡是家里出了武将的人家,除非实在是不招人待见,或是没本事没前程的,都是众人趋之若鸯的对象,更何况罗四老爷眼下身为正五品淮西守备,离北望城极近,正是要紧的位置。蒋氏一听到文怡的话,立时便答应下来,热心地帮她准备了不少礼物,最后还打包票会在于老夫人面前替她说项。 只是有一点,文怡需得尽可能地多多打听北疆战事的消息,看局势是否如小道消息里说的那样危急。若是北望城形势果真不利,她就得开始考虑是不是带着婆婆与儿女们回平阳避一避了。 文怡就这样顺到地到达了罗四太太家。 她陪着罗四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聂珩也到了。他先向罗四太太请安问好,后者又问了些备考的话,还叹道:“离会试的日子不远了,功课很紧吧?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文怡闻言,面有愧色。她好象有些心急了,其实等大表哥考完会试,再与他见面,也没什么要紧。 聂珩恭敬地答道:“功课已经温习得差不多了,经义都是熟的,眼下主要以观摩前辈们的文章为主,自己也练练笔,倒也算不上忙碌。”说完用安抚的眼神看了文怡一眼,淡淡一笑。 他的功课很好,书都记熟了,文章也练过许久,府学的先生都说若无意外,是必中的,只是名次还是越高越好,因此他如今还在缓缓温习从前的功课,倒是不觉得紧张。 文怡听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大表哥的功课很好,记性也很好,文章也是深受先生称赞的。她实在是过虑了。 罗四太太笑着点头,指了指文怡道:“你们兄妹俩久不见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明敏这些日子总是出门,但我昨儿跟他提过你们今日要来,想必马上就到了。我出去瞧一瞧,你们先聊吧。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门外的婆子。” 文怡忙起身一礼,恭敬将她送出了门,便返回身对聂珩郑重地福下身去,语带愧疚地道:“订亲的事……是我不对,不谈瞒着大表哥,还请大表哥恕罪。” “你这傻丫头,快起来!”聂珩忙拦住她,“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离开平阳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事能不能定下来,不告诉大表哥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你能配得好夫婿,大表哥心里也为你高兴,怎会怡你呢?” 文怡心中疑感,不由得抬起头来:“大表哥,你……,他不是才到京城就气冲冲地寻柳东行去了么?从前对柳东行也不大待见的,为何此时却… 聂珩微微一笑:“从前我看他,确实是不大满意的。便是前儿我与他见了一面,也觉得他虽不似几年前那么怨气冲天的,也仍旧有些过于阴沉。表妹这样的好女儿,配他实在是委屈了。” 文怡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忍住了,低头绞着帕子,小声道:“我,……我没觉得委屈。。。。” 聂珩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又重新露出了微笑:“不过后来他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你可知道,当我说你嫁给他会受气,实在不是良配,劝他另娶他人时,他有什么反应?” 文怡吃了一惊,立时抬起头来看向聂珩:“大表哥,你跟他说那样的话了?!”见聂珩点头,急得差点红了眼圈,却又在看到他那打趣的目光后,醒过神来,“你这是。。在试探他?” 聂珩笑了:“起初还真是一时气话,没有试探的意思,没想到却叫我试探出他的心意来了。他一听这话,几乎就翻了脸,我想,若不是还顾虑着我是你表哥,他立时把我打出门去都有可能呢!经此一事,我倒是放下了担心,他性情虽有些不足,待你倒是真心的,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执着,想必日后会待你好的。” 不但如此,他回想起当时柳东行的眼神,就象是一头要吃人的野兽一敏,只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可见脾气并不算冲动,但也足见对方对这门亲事十分执着。为人执着并不是坏事,也许太过执着,会有不慎伤到表妹的时候,但这份真心是不掺假的,只在于分寸而已。有真心,总比没有强。 他或许可以另外为表妹寻一个性情温文尔雅、家世又好的谦谦君子为夫婿,这对他来说不难办到,但那对表妹而言未必就是好姻缘。性情温和,脾气好,那就足够了么?他如今已经娶妻,自然知道对于女子而言,性情温和的夫婿并不意味着幸福。他回想起来,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愧对新婚妻子,虽然他以身体不好与忙着备考为由,回绝了母亲在妻子小日子时安排的通房,但母亲对妻子却还是生了嫌隙,妻子也同样觉得委屈。她们是亲姑侄,尚且如此,若表妹嫁了人,是不是也要受这样的气?他深知表妹性情,平日里最是温顺乖巧不过的,但遇事却很有主意,一旦受了委屈,便是嘴里不说出来,心里也要惦记着,却是不肯轻易让步的。这样的性子,平日还好,遇上了难相处的婆母,便要吃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真心敬爱她、性情坚毅的丈夫,总比一个性情温和李顺却不能违背长辈意愿的丈夫要强一些。 柳东行没有父母,虽有叔婶在上,却向来不睦,又有意分家另过。这样的夫婿,可保表妹婚后能过上清静日子,又立时就能当家作主,不至于事事受制于人,对在家时习惯了当家的表妹来说,是最好的人选。 柳东行性情虽阴沉些,行事也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但只要待表妹真心,便能护她周全。横竖他又不是什么大j大恶之辈,不怕他会连累表妹。 表妹虽有主意,实际上是个心慈手软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事事都要她支撑着,若嫁的是柳东行,一来不伯婆家压倒娘家,二来柳东行也能帮衬着顾家六房,想必正合表妹心意…… 当然最要紧的,是表妹的想法…… 聂珩思量了一大堆,再次看向文怡,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以后的事,又有谁能知道呢?若是他叫你受了委屈,你也别忍着,千万要记得还有大表哥呢,?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生于望族第73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只管告诉我去,我虽只是一介书生,在书院里也学过几招剑法,必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的。hubaowang便是打不过他,我还能讲理,还能叫上全家人,给你撑腰去!” 文怡听得心头感动,当即便红了眼圈,哽咽地连连点头。这时门外却传来了罗明敏打趣的声音:“了不得!病潘安居然也要打人了,我得悄悄告诉东行一声,省得他不知情,糊里糊徐地得罪了弟妹,被人胖接一顿!” 文怡听得脸一红,啐了他一口,窘得不行,眼见罗四太太笑呵呵地站在门外,忙向聂珩行了一礼,也不理会罗明敏,便走到罗四太太身边,扶着她转身离开了。 罗明敏还在那里忙叫:“哇,不是吧?这新媳妇还没进门,怎么能把媒人扔过墙呢?!”文怡听了,脚下走得越快了。 罗明敏哈哈大笑,回过头来,看到聂珩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下开始发毛,干笑几声,闭了嘴,半天才挤出一句:“来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聂珩眯了眯眼,“既然今日难得相见了,咱们好好聊一聊吧?” 第二百零六章 花朝邀约 时间转眼便到了二月初二,这一日乃是天子大婚的吉日。 因是杜渊如出嫁,蒋氏向于老夫人汇报时,文怡也留心听了半天。 虽然因为北疆军情告急,以及灾情刚刚缓和等缘故,太子属意一切仪式从简,但毕竟是一国储君大婚,再简也是有限的,该有的程序不可能有所删减,否则岂不是贻笑大方? 从正月末开始,皇宫便开始忙碌起来,宫使早早去了东阳侯府,打点太子妃入宫事宜,而东阳侯府也从三天前开始便闭门谢客,专心为嫡长女杜渊如出嫁事宜做准备了。礼部官员事前已经在京城里看好方向,太子妃从娘家出来后,凤辇该走哪条道,从哪里转弯,在哪里停顿,从哪个门进入皇宫,进宫后又走哪条路,太子妃在什么地方下辇,除此之外,还有太子与太子妃需在哪个宫殿内行大礼,在哪个宫殿向皇帝皇后以及太后见礼,宫宴要开在何处,参加的都有什么人,要向新人行何种规格的礼,等等等等,都已规划妥当。 二月初一那日,全京城开始清扫道路,工部官员带人将从东阳侯府到皇宫大门之间的这段路反复汪扫干净,并铺垫上一层薄薄的新土,同时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持长鞭,配合着工部的行动四处鸣示,开始撵迷闲人。待清道完毕,礼部的官员又接应着,四处安排人手巡视关防,挡围幕。等到初二请晨时,整个京城已是一片静悄悄的,宫里宫外、禁军侍卫、礼部、工部、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驴寺以及宫内二十四衙门,还有各家官员勋贵、命妇官眷等等,据已严阵以待,只等吉时了。 顾家大老爷身为礼部侍郎,自然是要表与其中的了。一连三夜,他都没能回家睡一觉,连带的蒋氏也担心不已,但说起丈夫能参与如此荣耀的一件大事,她又觉得脸上有光,不停地在婆母于老夫人面前重复自己从丈夫那里听来的仪式点滴。 于老夫人虽经过的事多,但这样的盛事确未曾见过,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还道:“这东阳侯家的千全真是天大的福气,象她这样,正经从皇宫正门迎进去的太子正妃,已经整整六十三年未曾有过了。上一位有此殊荣的,还是先帝的生母,太宗皇帝还是太子时迎娶的元配太子妃,后来追封为孝德庄皇后的那一位,只是那位在生下光帝三年后,又生了已故的老康王,不久便薨了,竟连在皇宫正殿受皇后金册的命都没有!太宗皇帝一直到登基,也不曾再迎一位新的太子妃进门,还是朝臣再三叩请,方才松口将潜邸时的良娣扶正为后。再后来,先帝的太子妃,也是没当上皇后就薨了,当今太后是光帝继位后方迎进中宫的,没做过太子妃。而当今圣上虽是正宫嫡出,却迟迟未能封太子,故而皇后娘娘也不曾做过太子妃,是在光带驾崩后,经过一场乱局,直接随着圣上进宫登位的。这么算起来,杜家千金,还是六十多年来头一位从皇宫正门被迎进去的太子正妃呢!只是不知道……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文怡皱了皱眉头,心想难道她的意思是,不知道杜渊如是否有那个福气,可以顺利地坐稳太子妃宝座,又在太子登基后正位中宫吗?文怡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只要今天一过,杜渊如便是太子的妻子,一生荣宠俱与太子情情相关,太子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做出牺牲妻子与妻族,扶植舅家的事情来,而只要郑家不再出妖蛾子,杜渊如的太子妃之位又怎会不稳?据她所知,杜渊如身体很好,一年到头几乎没生过一次病,东阳侯夫人又处事小心,绝不会坐视亲女的身体有变故的。就算东阳侯一家离了京,还有沪国公府在呢。 不管如何,于老夫人说这种话,若是没传出去还好,传出去了,又是一场风波。 文娴似乎也想到这一点的,脸色苍白地看向租母,欲言又止,手里的帕子都快绞成布条了。文慧则是皱皱眉头,瞟了祖母一眼,然后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文娟似乎没听出有什么不妥,文雅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客,但很快就消失了。 蒋氏倒是三番四次地看向婆母,踌躇不决。 大概于老夫人也有些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清咳一声,便抬手揉了揉额角,闭眼道:“我累了,你们且散了吧,午饭各自在屋里吃就好,待晚上再过来陪我说话。”然后往身后的引枕一靠,“如意,过来给我捶腿!” “是,老太太。”如意柔声应了,取了美人锤过来,看了蒋氏等人一眼,蒋氏一个激灵,忙笑着扫呼一众小辈们行礼离开了。只是她实在很想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便把文慧与文怡都叫到了自己屋里,又讲开了。文娴则闷闷地带着文娟回房去,文雅自去寻其生母不提。 文怡就这样又听了半天的太子大婚礼仪事项,直到临近傍晚,外头有人进来向蒋氏回话,方才脱身。 在回房的路上,文慧眼中还带着几分羡慕,说起杜渊如进宫坐的是什么样的车辇,戴的是什么首饰,穿的是什么衣裳,今后又会如何受人尊崇,但文怡心里,却只记得了一个“繁”字 简化的大婚仪式,已经如此繁杂了,若是正常的,又会繁重到什么地步?这还只是大婚,等于日后每逢年节,或是朝廷有大典时,身为储妃的杜渊如又要如何应对?怪不得大伯祖母于老夫人会质疑杜渊如是否有福气坐上皇后宝座呢,这样的日子,便是身体再好,又能支撑多久?怪不得总听说那些宫里的贵人,还有各府王妃都主总是生病了…… 文怡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其实嫁的夫婿身份不显,也是有好处的…… 太子的大婚结束了,期间除了出过一点小事故,请如香炉御灯的链子断了,或是彩旗被风刮破,又或是禁军仪仗的座骑被人发视出了问题,不过幸好发视得早,及时接上了好马等等,整个仪式完成得很顺利。郑家很安份,东平王府很安份,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也很平静, 甚至在大婚结束后的第二天,东平王府便派人上郑家商仪婚礼的事了。至于那位太子良娣以及一干孺子,则是在礼部安排的日子里,悄悄乘轿进了宫,除去林良娣还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并得到向太后、皇帝与皇后晋见的殊荣 ,其余人等,不过是安份在东宫的小偏院里住下罢了。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是个勤于政事这胜过后院享乐的人,太子妃持事又正,因此大婚十天后,太子也不过是在太子妃那里连着宿了三日,又在林良娣处宿了一日,其余人等,竟是一个也没临幸过。 曾有官员上书劝太子重视子嗣,却被皇帝骂了回来,嫌他多管闲事。后来有人告发说他是其中一位孺子的伯父,上书是有私心的,于是他就被彻底嫌弃了,远远地打发到偏远之地做官,那位孺子更是未得宠便失了宠。 接着就有小道消息说,皇帝与太子都希望能先得一位嫡出的皇孙,因此后者才没去找其他侍妾,即使是林良娣那里,事后也是赐了药的。 这消息传出来的时间有些微妙,因为郑家正好在近日将长年养在老家的一个十四岁大的庶女接了回来,还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只是没过两日,便传出消息,说皇后娘娘亲自召了郑家的这名庶女进宫接见,十分喜欢,当即便将她指婚给了娘家姚氏的一个中了举人的偏支子弟。郑家庶女出宫还家后不久,便有宫中使者送来了郑贵妃娘娘为她添妆的首饰。 郑家无奈应下了婚事,专心先操办起长女的婚礼来,同时送信给正准备上京的家人,让他们不必再带上其他庶女了。有些事,先不必忙着做,日后再做图谋也是可以的。 这些小道消息虽然都是勋贵高门之家的阴私,但不知何故,居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有些晓事的人家,便在怀疑这是有人在背后算计郑家,不然,为何他们才有了动作,立时就传得众人皆知了?只是宫里的反应,又叫人不得不多想,也许这算计郑家的,正是皇家? 皇上可是对郑家有所不满了?郑家虽是太子舅家,但手里已经有了军权,心却越来越大了,如今又要与东平王府联姻,皇帝对东平王府的不满谁都看在眼里,说不定皇帝心中已经开始防备郑太尉了吧?在这种时候,郑太尉还企图送女入东宫为妻,简直就是触怒圣颜之举! 也有人说,这是皇家做给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看的,毕竟北疆告急,如今能在北边打胜仗的将顿,就只有他们这一系的人马了。 这种猜测才一传开,便顿时引发了京城内外的一阵小惊慌。莫非北边真要开战了? 不过这阵小惊慌并没有持续太久。二月十五,正值花神节,皇后娘娘在宫中开起了赏花会,宣各家王府、勋贵女眷及命妇入宫参加,到了第二日,又有几家王府在各自的花国里筹办起赏花会,四处派帖子请客,俨然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气象。 侍郎府中,文娴、文慧与文怡都受到了路王府小都君朱暖的邀请。 文娴在多日之后终于接到了来自路王府的帖子,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暗暗心喜不已,告诉自己之前的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其实是因为要过年了,路王府事情多,没顾得上她罢了。由于太开心了,她连文娟因为没收到帖子而生气都没汪意到。 文怡倒是很平静,专心看了看帖子上的内客,抬头看向前来送帖子的婆子,问了几句话,得知阮家姐妹、龙家、查家以及李家的小姐都受到了邀请,心里倒是十分欢喜,又有机会再与朋发们见面了! 文慧却盯着那帖子发了一会儿呆,方才板着脸看向那婆子,问:“郑家小姐可有收到帖子?!” 那婆子微笑答道:“是,郑家两位小姐都在京城呢,小郡君都送了帖子去。 这话一出,不但文慧,连文娴、文怡,还有于老夫人、蒋氏、文娟文雅以及蒋瑶等人,都愣住了,接着其他人便立时将目光投向了文慧。 那婆子这时却又添了几句:“还有东平王府的世子,以及柳尚书家的少爷小姐们,全都得了帖子呢!小的刚刚从柳尚书家里来,柳夫人还说,几位少爷、小姐是必去的!” 众人的脸色更微妙了。 文怡轻轻咳了一声,悄悄拉了拉蒋氏的袖子。蒋氏这才醒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赏了那婆子一个厚厚的赏封,吩咐古嬷嬷把人送走了,然后回过头来,有些手足无特地对于老夫人道:“婆婆…,赏花会那天……不如让慧儿告病吧?” “不行!”于老夫人断然否决了她的提议,“你没听见么?柳家的人那日也要去!前些日子我们才送了信去柳家,说六丫头已经好全了,可以开始筹备定婚的事了,若是这时候让她告病,柳家会怎么想?!” 蒋氏眼因一红,看向女儿,几乎要掉下泪来。她何尝希望让女儿错过这次赏花会呢?自从女儿被禁足,她盼着女儿能出门交际,不知盼了多久,只是“若东平王世子与郑丽君等人都要参加,那女儿还真不如不去的好!虽然有可能引起柳家侯会,但那好歹也是亲戚,只要过后想法子解释一下,还是可行的。 文怡瞥了文慧一眼,小声道:“六姐姐怎么想?其实……路王府花园大得很,姐姐只需要与我们一起走动,不要上前与其他人打招呼,要避开也不难。” 文娴则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方才没回绝,到了那天才说不去……好象太失礼了些,会不会得罪路王府?六妹妹还是去吧,安安静静地与我们在一处,别惹事就行了。” 文慧瞥她一眼,露出一个冷笑:“不劳五姐姐操心,我自有分寸!”接着便站起身,走到于老夫人面前,郑重一礼道:“祖母,请您让孙女儿去吧,孙女儿已经改过了,断不会做出让顾家蒙羞的事情来。孙女儿可以发誓,若此行再犯错,便任凭祖母处置!”顿了顿,又放软了身段:“祖母,都是亲戚,将来我与她各自嫁了人,还是有再相见的一日,难道还能避一辈子么?倒不如抛开顾虑,大大方方相见好了。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吵闹吧?” 蒋氏激动得连连抹泪,于老夫人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好自为之!” (为了婚礼的细节绞尽脑汗……就当是架空的,请不要深究……) 第二百零七章 故地重游 最终文慧还是被放行了。 二月十八当天,正是路王府举行赏花会的日子。此时已是初春,天气转暖,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大大舒解了旱情,同时也让京城内外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烟雾当中,映着初初破土的青青草色,以及枝头才露苞蕊的嫩红,比往年多添了几分春意。 顾家姐妹三人都换下了冬日的厚重装束,改穿春天的夹衣,颜色自然要娇嫩许多。文怡的衣裳还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只有文娴、文慧是前些日子新做的。文怡前去参加赏花会,为的是会友,因此并不怎么注重装扮,只不过是不失礼而已,色色都是雅淡的,显得端庄有余,却鲜艳不足;文娴却是打定主意,要再讨得路王妃与世子妃的好感,因此格外花心思,将自己打扮得如同天仙下凡一般;而文慧呢,早已对东平王世子朱景诚灰了心,也没想过要再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了,只是想到郑丽君也要去,边努力将自己打扮得精神些,胭脂水粉毫不吝啬,拼尽全力要让自己显出好气色色,好让郑丽君瞧了,知道自己就算输给了对方,日子也过得很好。 三姐妹准备妥当,便齐齐往于老夫人那里请安禀告。于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番,命文娴把头上一样镶了五色宝石的金桃心取下来,道:“你年纪轻,正是不用首饰也挡不住美貌的时候,不必用这些贵重的东西。落在贵人们眼中,也显得轻浮。” 文娴立时便红了眼圈,强忍住委屈屈膝一礼,小声应了声:“是。”路王妃喜欢年轻女孩儿们穿戴得华华丽丽的,而世子妃则喜欢年轻姑娘们打扮庄重。这金镶宝桃心乃是她还在家里时,继母段氏所赐,是她最华贵的一样首饰,款式又庄重,轻易不敢戴出来见人。今日若不是存心要在路王府的两位贵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她也不舍得戴这东西。只是祖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老人家忘了路王妃与世子妃的喜好么? 于老夫人仿佛没看见她的神色,只命如意取了一个黑漆匣子来,取出一支玉花簪,却是用嫩粉色的芙蓉玉打磨盛薄薄的花瓣扎成的,花芯处缀着黄豆大的珍珠,配着两收翠玉叶子,白银杆子,只用同色的银丝缠绕,显得分外别致喜人。文慧一瞧,立时眼中一亮,张了张口,却又忍了下来,微笑问:“祖母,这个是哪里来的?” 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是前些日子才从京里有名的一家珠宝铺子订做的,我年轻的时候,就曾见过别人戴这样的五花簪,只是不如这个精致。 到底老字号的铺子,手艺就是比别家强,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我竟会不得用它。”说罢让如意将匣子给文娴送去,“戴这个吧,春天了,这簪子映着花草,比别的首饰鲜亮。”她心里暗暗腹诽,文娴这个大孙女儿,为了一门亲事,居然糊涂了。冬天时的装扮,在春天时能照用么?穿着浅粉色的衣裙,却戴着那么华贵的首饰,京里这些人持一瞧,必会笑话的! 路王府虽然已经有了变卦的意恩,但是今日赏花会上去的人多,当中未尝没有一二贵重人家的子弟,能看中文娴,便是庶出也无所谓,只要是好人家就行了。可惜只有三个孩子得了帖子,连以往偶尔也有份参加类似场合的文安都没得,更别说文娟、文雅了。不过即使如此,这几个孩子的婚事也要开始留意了,待文娴她们出门,就得派人出去打听京中适龄官家子女的情况了。 文娴不知道祖母考虑了这么多,只觉得她老人家居然将如此珍贵的玉花簪送给自己,便把先前那些委屈全都抛在了脑后,喜滋滋地接过簪子,当即便向如意双喜借镜奁答上了,这才拉着两个堂妹向长辈们告辞。 文慧闷闷的,不甘心地看着她头上的簪子,忽然一松眉头,瞥了母亲一眼。蒋氏满面慈爱地微微点头,她立时便笑开了,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跟姐姐格东西,不就是一根簪子么?只要她想要,多少买不到? 不过上了车后,文娴却郑重向文慧道了歉:“这样的簪子,往日素来是妹妹得的,今日不为知何,祖母却赏给了我。妹妹别放在心上,我的首饰里,妹妹看中了哪一件,只管拿去,两件三件也使得的!” 文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姐姐也太小瞧人了,一根簪子罢了,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稀罕!” 文娴讷讷地闭了嘴,但看她的神色,显然不大相信这一点 文怡想起文慧从前的行事,向来是看中什么好东西,便不肯让人的,但方才她分明看到文慧与蒋氏对了个眼色,想来这样的簪子,虽说精致难得了些,材料却说不上有多贵重,京里的铺子能做出一根,自然就能做第二根、第三根,蒋氏主持侍郎府中馈,手头宽松,别说一根簪子,十根入根也未必弄不到手。这一根是于老夫人赐于文娴的,文慧还不至于强夺过来。文娴说这样的话,确实有些小看了文慧了。 眼看着文慧不忿文娴的神色,又要开口说话,文怡忙将话题扯开 我去冬就听说路王府最爱在一年四季召开各色聚会,遍请京中青年男女,只是不知道这春天的赏花会,与冬天的赏梅会又有什么区别。六姐姐,你素来熟悉这些,能给我说说不?” 文慧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了然,自是给了一个白眼,却也顺着她的意思,谈起了路王府的四季茶会。文娴正想知道这些,便将其他闲杂念头抛开,专心致志地听起来。车厢里倒一时平静下来了。 这一平静,三人便顺利到达了路王府。 路王府仍是去年冬天那个老样子,只是因冬去春来,园子里的花开了不少,树林草木也都返青了,看上去颜色鲜嫩,比冬天时的萧索要美丽得多。园中已经有许多闺秀到了,人人都接上了春装,有几个甚至还穿着薄薄的丝绸衣裙,仿佛一点都不惧初春的寒风,还在花间跑动,发现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引得园中春色更浓了。 与赏梅会时男女客分别在前后院招待相比,这春天的赏花会规矩倒 是松了许多。文怡才进国,便能看到前方不这处的水阁周围,有不少青年男子三三两两地或立或坐,偶尔交谈几句,眼睛却瞥向园中闺秀。 文怡一看到这个情形,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文慧,文娴也忙忙抬袖遮住脸颊,小声问及引路的王府侍女:“怎会有男客在此?”那侍女笑道:“王府每年的赏未会,皆是如此。这是素来的惯例了。”文娴立时脸色一红。 文慧向文怡点点头:“是有这个规矩,方才我也说过了,不要紧的,咱们只跟女孩儿们在一处,那些人是不会过来的,只不过是一会儿他们若做了诗词,便有人送来给咱们赏玩评鉴罢了。如今时日还早些,若是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路王殿下还会请人去他在城外的庄子里,效法古人,玩那曲水流觞的游戏呢!我都去过好几回了,有一年还拔了头筹呢。” 文怡听她这样说,倒把心中的几分不以为然给吞了下去,只顺着众人行事。文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纠结了一会儿,方才随着那王府侍女继续住里走,只是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偶尔抬袖遮一遮脸,想到这样可能会招人笑话,又放下袖子,却又仿佛听到那些男子在轻声说笑,好象在议论自己似的,立时又红了脸,走到了文怡文慧的另一侧,借着她们遮挡自己的身形。文慧见状嗤笑一声,抬头挺胸地往前走,文怡面色平静,只作不知。 到了闺秀们聚集之处,却正是那梅林边上不远,王府的人在花丛之间扎了三四个草亭,置身亭中,便仿如落在五彩花海中一般。文怡心里不由得感以王府的国丁本领非凡,居然能在这尚嫌寒冷的初春让这么多鲜花开放,接着便发现了不远处站着李春熙与龙灵等人,正转头望过来,她展颜一笑,微微一礼,李未熙与龙灵两人都高兴地笑了,点头还礼示意。 文娴四处张望了好几圈,却露出了失望之色:“怎么不见小都君?”文慧没理她,转头看见了一个熟人,立时惊喜地迎上去,那位闺芳转眼望过来,不知是不是没看见她,立时便起身往另一边走去了,还边笑边向人打招呼:“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一会子了,快随我来,有人正找你呢!”便拉着那位小姐走了。文慧张口欲喊,却还是闭了嘴,转头对着另一个人笑了笑,那位闺秀矜持地点头一礼,却没有上前答话的意恩。 文慧心中警觉,脸色也沉了几分,飞快地转向另一个人。那人本来正盯着她,抬袖遮口,小声正与旁边的同伴说话的,一见她看过来,立时便移开了视线,眼神闪烁。文慧哪里还不明白,冷笑一声,扭头就走。那人讪讪地放下了袖子,她的同伴便小声道:“看她傲得这样,敢情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呢?!”声量虽小,却足以让文慧听见。 文慧忿忿地回到了文怡身边,文怡方才也听到了那人的说话了,便压低声音道:“六姐姐别放在心上,现在可不是与人置气的时候,若是嫌闷,不如去寻柳家的小姐说话吧?” 文慧闷闷地点头,文娴怡道:“且不仕这个,咱们才来,总要先跟主人家打声抬呼才是!”文慧冷笑道:“贵人岂会一开始便出现?姐姐便是要讨好什么人,也别太殷勤了,倒叫人看了笑话!”文娴立时变了脸色:“六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几时要讨好别人了?!”文慧只是冷笑不语。 文怡暗暗叹气,少不得劝她们一句:“这里人多,两位姐姐谨慎些吧,当心叫人听了去。”文慧不以为然,文娴却立时肃正神色,重新做出一派端庄模样。 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哟,咱们的未来东平王世子妃来了!”人群一马蚤驻动,众闺秀纷份停下玩笑,目光齐齐投向园口方向,暗下窃窃私语。 文慧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今日有事要忙,更得少了些,大家且将就着看吧!) 第二百零八章 故人重逢(上) 文怡抬头看向众人目光所聚焦之处,只见郑丽君款款走了过来,艳光四射,神采飞扬。 她穿着一身浅葱绿的交领夹衫,外头罩着银粉色梅鹊纹库缎半袖直领对襟短袄,下穿五彩罗裙,仔细一看,黄、橙、粉、紫、蓝五种浅浅的纱罗层层叠叠,当中隐隐夹着银丝,风轻轻一吹,便仿若一朵五彩祥云飞起般。一头乌鸦鸦的好发分成上下两束,上面那束只简单梳了个圆髻,左右对衬地各插了一支玉花簪,咋一看与文娴戴的那支颇为相象,仔细瞧了,才知道上头还缀了三两串黄豆大的芙蓉玉珠流苏垂下来,用料也名贵许多。剩下的头发则用一只鱼须金束发扎着,上头镶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除此之外,郑丽君全身再没别的首饰,连耳珰镯子都不曾戴一个。 饶是如此,她一进园,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文怡虽深厌郑丽君为人,却也感叹她极会打扮。从前见她,只觉得她装饰华丽,贵气逼人,今日见了,才发现她原来也只是个花季少女。这一身衣裳衬着她的花容月貌,怪不得京城中人都夸她是个美人。再回头看文慧,今日同样也是花了心思装扮的,却略嫌中规中矩了些,让人觉得叫郑丽君给比下去了。 只是文怡心中免不了多心,猜测郑丽君在 这样的场合里花这么大心思装扮,是出于什么 考虑?虽说东平王世子也会来,但两人的亲事 已定,又是在那么一个尴尬的情形下定得,若 换了别人,想必不是找借口推脱,便是尽可能 低调行事吧?否则众人见了她,议论纷纷之下 ,岂不是把当日那件丑事也拉出来说了? 文慧正盯着郑丽君的脸,面色苍白,目光 忿忿。文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想要伸手到 头上摸那支玉花簪,但伸到半途便收了回来, 把自己的身体稍稍往花丛后缩了缩。四周的闺 秀们私下议论不休,已经有人提到:“她做了 那样的丑事,倒还好意思跑出来现眼……” “谁叫人家命好呢?有个好姑姑,便是出 了这样的丑事,也能叫她嫁得风风光光……” “可怜东平王世子了,他今儿会来吧?一 定会叫人笑话的,这女人也太没廉耻了些…… ”这是为东平王世子朱景诚的风姿着迷的闺秀 的想法。 也有人在小声说:“也难怪东平王世子会看中她,她确实有几分姿色……” “有几分姿色又如何?仗着姿色东勾搭西勾搭,得了太子青眼还嫌不足,偏要自甘堕落去勾引别的男子,还不是叫人撞破了?我若是她,早就一头撞死了,哪有这么厚的脸皮,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再出来勾三搭四呢?” 这话却说得有些过分,文怡忍不住循着声音望过去,隐约认得说话的是上回赏梅会时见过一面的一位佟小姐,闺名好象是叫瑀晴,是某家伯府的千金,家里已有些没落了,不过身份还在。不知是不是与郑丽君不睦,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旁边好几个听到的闺秀都大惊失色地望向她,然后纷纷往旁边退开几步。 这时文怡听到文慧低低地哼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她低下了头,目光中隐隐露出几分讥诮,看向郑丽君的眼神便带上了嘲笑之色。文怡皱了皱眉,眼见郑丽君跟几个熟人打完招呼,转头看来,忙拉了文慧一把,让她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正好背对着郑丽君,省得对方看见了她的嘲色。 郑丽君的视线在文慧的后脑勺上定了一会儿,便忽然转向文怡,文怡只装作正在欣赏前方花丛中盛开的芍药,似乎被迷住了,完全没发现到郑丽君的目光。郑丽君轻蔑地笑了一笑,再瞥向文娴,视线在她头上的玉花簪处停留了一小会儿,脸色沉了一沉,便扭开了头,重新露出笑容,与凑上来的几个熟人边说笑边走向草亭方向,从文怡姐妹三人身边走过时,还特地瞥了文慧一眼,轻笑一声,仰起脖子走了。 文怡又皱了皱眉,文娴满脸惴惴不安,文慧却早已气得脸都白了,手里绞紧了帕子,深深地呼气吸气。旁边有那些闺秀又开始悄悄打量她,然后彼此窃窃私语,内容不外乎郑丽君与顾文慧交恶原来不只是传言等等。 文慧一甩帕子扭头就走,文娴急得跺脚,追上去拦下她道:“你又要去哪里?出门时你不是答应过,要一直跟着我们的么?”文慧一仰脖子:“我又没说不跟你们在一块儿,不过是嫌那地儿太闷,想到别处透透风罢了,怎么?这都不行?五姐姐也未免管得太宽了”文娴咬咬唇,强自道:“你尽管在这里嘴硬吧,若是又惹出事来,回了家,我是一定要告诉祖母的”文慧冷笑:“你爱告就告去,别在我跟前摆架子,什么东西” 文娴的脸也气白了,文怡听得不象,便将她们拉开,好言劝道:“都吵什么?我们是来做客的,有什么失礼的地方,难道只是一个人丢脸?”然后扭头先看向文娴:“五姐姐,六姐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原受了些委屈,不想待在那儿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多陪着她就是了。她发脾气是不对,但你跟她吵起来,岂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话?”又转向文慧,“郑小姐就在那边呢,你不是说要叫她看看,自己离了她,日子一样过得很好么?这会子跟姐妹们拌嘴,她看见了,少不得要笑话姐姐的” 这话说得两人都闭了嘴。文娴忍不住偷偷看了四周,发现果然有几个人盯着她们这边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议论自己,心下立时便慌了,忙道:“我不跟你们拌嘴,省得失了身份” 文慧白了她一眼,眼睛却禁不住往郑丽君那边看,见对方与几个熟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活,心里便闷闷的。再细细一看,郑丽君气色很好,白晳的肤色透着淡红,绝不是脂粉能办到的,上回在大护国寺见面时已经消瘦下去的脸颊,竟然已经重新圆润起来了,一双眼睛透着愉悦的光芒,谈笑间,顾盼神飞。文慧心下一酸:人逢喜事精神爽,郑丽君虽失了闺誉,却能许婚心上人,不日就要出嫁了,气色又怎会不好呢?反观自己,却要被迫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子,便是有再多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难以掩盖住黯淡的心情。可笑自己还费尽心思装扮,妄想要将郑丽君比下去,却不知道自己这番做派,落在自幼熟识的对方眼中,只怕是要惹得人笑破肚皮吧? 文慧神情黯淡,文怡看在眼里,心中讷闷,却又觉得三人呆站在这里不是办法,便问:“我们往另一边去瞧瞧如何?我看到几个熟人在那边,过去说说话也是好的。” 文娴没留意她说的话,一双眼睛都盯在刚刚进入园门的几个丽人身上了。那为首的一个,俨然便是路王府的小郡君朱暖。同行的几个,也都个个装扮华丽,瞧着都是家世不凡的。有几名闺秀言笑晏晏地迎上去,口称“众位县主、郡君们”,想来都是宗室之女。文娴脚上情不自禁地挪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看向文慧与文怡,神色踌躇。 文怡心中暗叹,只做不知,却把方才的话再问了一遍。文娴没吭声,一双眼睛只盯着文慧,文慧却怔怔地不知看着什么,居然在发呆。 不远处,郑丽君与熟悉的闺秀们的说笑声一一传来: “……不是说令妹也上京了?怎么今儿不见?” 郑丽君嘴角一翘:“她一向是在乡下地方待惯了的,哪里见过这等世面?没得叫人笑话了去。” “你今儿戴的这花可真好看,是内造的新品么?难怪这么好呢。我就没见过更好看的簪子了,又别致,又新奇,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派,才配得起这簪子。” 郑丽君的神色沉了一沉,方才笑道:“这不是内造的,不过也差不离儿了。是世子特地派人送来的东西。不过占着样式别致的好处罢了,其实也不是很贵重。” “呀原来是世子送的?真是太体贴了。都快成婚了,还送新奇别致的首饰来讨你欢心,你真有福气” 文怡听到这里,不由得瞥了文慧一眼。 文慧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吞了吞口水,勉强道:“方才妹妹不是说……要去寻柳家的小姐么?怎么还不走?”说罢拉起文怡的手便离开了。 文娴正为那几个闺秀夸赞郑丽君所戴玉花簪的话而暗暗气闷,见状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经过那群宗室女身边时,见文怡停下来,拉着文慧向她们福了福身,跟朱暖打了声招呼,她慌忙也跟着站住了脚,一道行了礼。 朱暖跟文慧没什么交情,对着文娴也只是点了点头,却笑着对文怡道:“你可来了,玫儿方才还跟我说起你呢,只是我这会子不得空儿,你且找她玩一玩去,想来阮姐姐她们也都到了,回头我闲了再来寻你们说话。”接着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本来是要把瑶儿也叫过来的,只是今日来的人里头,有一个与她不大对付的,刚从外地回京。我怕那人会寻她麻烦,因此便没送帖子去。你回去好歹要替我解释一番,并不是我有心怠慢。那人她也是知道的。” 文怡点头:“我知道了,必会替你把话传到。” 朱暖笑了:“一会儿我叫人来找你们,定要到我院里坐坐。今日本是有事才开的赏花会,咱们都是陪客而已,叫他们玩儿去,咱们且乐咱们的。”说罢又冲文娴客气地笑了一笑,便回到姐妹们当中去了。 文怡还在那里猜测,今日路王府开赏花会,为的是什么“事”?文娴已经掩不住面上的失落了。上回见面时,朱暖待她虽说不上殷勤,却也挺亲切和气的,为何今日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了呢?想了想,又猜想大概是因为有许多宗室女在场,朱暖不好为她冷落了贵人们,对方不是还邀她们回头再说话么?这么一想,她心里好过了些,便对文怡勉强笑道:“既然郡君有意邀我们去她院里说话,我们也别走得远了,只在近处寻个地方坐坐,省得来人回头找不到我们。” 文怡面露诧色。朱暖方才的邀请,不是指她与林玫儿、阮家姐妹等人么?似乎不是指……不过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姐妹三人很快就找到了柳尚书家的小姐们。来的两位都是庶出的小姐,一位是虚岁十三的柳素,是桂姨娘所出,另一位则是才过了十周岁生日不久的柳茵,却是那位久仰大名的白姨娘生的。文慧与柳素相熟,似乎感情还算不错,对柳茵却简直可以说是视若无睹,才一见面,便只拉着柳素说话,问她这些日子为何不去看自己。 柳素生得颇肖桂姨娘,白白净净,清清秀秀,年纪虽小,却也别有一番风姿。她笑着对文慧道:“还不是因为听说姐姐病得不轻,怕扰了姐姐休养么?我好几回想去看姐姐呢,只是母亲不许,怕我过了病气。我原还说,便是过了病气也不怕,正好可以与姐姐一道做伴呢,叫母亲骂了一顿,就不敢再提了。可我天天都在念叨姐姐呢,大哥哥每日在佛前为姐姐祈福,我也跟着念佛豆去了回头我打发小丫头把念的佛豆给姐姐送去,姐姐叫人煮成粥吃了,包管从此就好了,再也不会生病” 文慧听得高兴,拧了她的小脸一把:“这倒还罢了,不枉我从前疼你。”又道:“去年姑母回平阳小住,你怎的也不跟来,我怪想你的。”柳素笑道:“我也想去的,偏又病了,求了母亲好久,母亲都不肯答应。我还怕姐姐忘了我,母亲回家时,姐姐怎的就忘了给我捎礼物呢?”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哪里有心情想什么礼物?文慧脸色讪讪地,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便转开了话题。 柳茵被丢在一边,文娴正满腹心事,无暇理会她,文怡却是想着她的生母给自己与柳东行的婚事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心里正纠结着,只是淡淡地见过礼就算了,没心情与她攀谈。柳茵嘟着小嘴,眼里满是委屈,忽然出声叫道:“大哥哥过来 生于望族第7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哥哥过来了” 柳素与文慧立时停下了说话,齐齐扭头望去,果然看到柳东宁穿着一身淡青竹叶纹直裰,外罩素罗褙子,正往她们走来。他整个人比去年见时瘦了两圈,双手骨节都突出来了,下巴尖尖的,眼窝稍稍陷了下去,但脸上却满是惊喜之色,看上去气色倒还好。 文慧看到他,脸色变了一变,转开了头。柳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挣开了。文怡心中暗道不好,悄悄推了她一把。她咬咬唇,低下头不说话。 柳东宁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两眼只盯着她一个,在她面前三尺外停下,便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声道:“六表妹,你……来了?” (又一场大戏要开演,求粉红!!) 第二百零九章 故人重逢(中) 文慧仍旧低头不语。柳东宁见状眼中一黯,垂下头来。 文怡暗自在心中叹气,瞥见另一边的文娴心不在焉,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了,又想到蒋氏这些日子以来,待自己不薄,自己利用了她好几回,虽不知道她是否有所察觉,对自己却是越发亲切看重了。文慧与柳东宁的婚事,是蒋氏心头最惦记的一件事,自己就当看在这位长辈面上,帮着说两句好话吧。 于是她便先向柳东宁行礼:“见过柳表哥,许久不见了。听说柳表哥前些日子身上不好,看来如今已大安了?” 柳东宁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旁边还有人在,忙分出一丝心神来回答文怡:“好、好,我已经好了,好得很呢”眼睛却还是盯着文慧不放。 文怡又叹了口气,暗暗从袖下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文慧脊背一下。文慧身上一震,目中含怨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福了一福:“柳表哥安好。”却是侧着身子福的,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在向柳茵行礼呢。 即使如此,柳东宁已是惊喜万分了:“好好表妹安好?我听说表妹前些日子也生病了,已经好了么?身子养得如何了?我瞧表妹气色有些不足,是不是累着了?这园子太大了,横竖每年都能来几回的,表妹不如寻个地方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你大病初愈,正是体虚力怯的时候,可别为了一时贪看春色,累着了自己。再者,如今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一早一晚,还是冷得很的,在屋子外头有风吹着,最是容易着凉的。表妹千万不要因为天气暖和了,便掉以轻心。若是一个不慎,有个头疼脑热的,别说外祖母、舅舅、舅母与众位表兄弟姐妹们,就是我……”他脸红了一红,声音低了几分,“就是我们家的人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文慧听得神色复杂,怔怔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凄凄一笑,声音又低了几分:“从前都是我不好……没有担当,又做了蠢事……当日,表妹遇到……难事,我帮不上忙,只会给大家添乱,事后还昏了头,把错栽到七表弟头上……也难怪表妹会恼了我……”他动了动嘴唇,脸上满是悔恨,“我知道错了……表妹就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会……我会好好待你的” 文慧眼圈一红,想起当日遇险时所受到的惊吓,以及在清莲庵那半年里吃的苦头,牙根顿时痒了,啐了他一口,哽咽道:“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还未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忙抬手去擦拭。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东行忙道,看见文慧哭了,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方才记起要掏帕子,递了过去。文慧却再啐了他一口,自行掏出自己的绢帕擦泪,然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今儿说几句好话,我就不生你的气了才没那么容易呢” “哎”柳东宁听到她的话,不但没有露出沮丧之色,反倒还有几分窃喜,接着,他忽然将原本戴在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捋了下来,犹犹豫豫,迟迟疑疑,小心地送到文慧跟前,道:“这是我年前陪母亲去大报国寺还愿,特地向明光大师求的一串紫檀佛珠,是大师亲自开过光的。我带回家后,每日都供在佛前,念上一百遍祈福的,到今日已经念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了。今日特地带过来,送给表妹,带在身边……兴许能替表妹挡下一点病厄,保佑表妹身体康宁……”他巴巴地看着文慧,“表妹……请收下吧……” 文怡看着那手串,知道那紫檀是上品,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怕不是随便就能从佛门大师手里讨来的寻常物件,加上柳东宁的这份心意,着实意义非凡。想来柳东宁虽略嫌优柔懦弱了些,对文慧倒是不失真心,倒也难得了,只希望文慧能够珍惜才好。 文慧盯着那手串看了好一会儿,咬咬唇,忽然出手夺下,便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柳东宁,冷声道:“东西我收下了,你还不快走?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便凑过来了,也不怕叫人笑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说罢噌噌噌地就走人了。文怡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柳东宁立时便耷拉下脸来。柳素在旁掩嘴笑道:“傻大哥,六表姐这是不好意思呢,她既收了东西,便是应了你了。”柳东宁闻言立马又露出了喜意。柳茵在旁嘟起嘴,凉凉地打趣道:“她若是真的在意大哥哥,为何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我看她是贪图那手串是好东西,又不想给大哥哥好脸呢”柳素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六表姐是什么身份?岂会为了一点子东西起贪念?你当人人都是你么?”柳茵冷笑:“姐姐少教训我,你也不过跟我似的,真论出身,还不如我呢,何必话里话外地嘲笑我?” 柳素气得柳眉直竖,柳东宁却风轻云淡地摆摆手,道:“在外头做客,休要这般吵吵闹闹的,失了礼数。”又对小妹道,“这不是在家里,别说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叫人听了,只会笑话我们家不会教女儿。”柳茵的脸一下涨红了,死死咬牙忍下了气。柳东宁是哥哥,她不能反驳他的话,但回了家,姨娘自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柳东宁没把这个妹妹的反应放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文慧。他从小就熟悉文慧为人,知道她常常口是心非,且又好面子,便是心里愿意了,嘴里也要咯应人的,因此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六表妹分明是允了他呢 ! 他心情很好地向文慧离开的方向追去,只留下柳家姐妹二人你瞪我,我瞪你,最后还是柳素虚长两岁,为人老成些,拉了旁边的文娴一把,也追上去了。柳茵恨恨地跺了跺脚:“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了你们陪着,我也一样能跟别人玩”说罢真的扭头走了。 文怡好不容易追上了文慧,忙将她拦下:“六姐姐,你又要上哪儿去?” 文慧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脸一红,便低下了头,双手手指绞着那串手串,沉默不语。 文怡打量她眉眼,似乎不象从前那样对柳东宁一味厌恶了,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便笑道:“我认得的几个朋友今儿也来了,正要寻她们说话去呢,六姐姐可要一道来?” 文慧闷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只是我与她们一向不睦,若与你一道去了,只会彼此都不痛快。你且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赏会儿花便好。” 文怡怎会答应:“这可不行,姐姐身边怎能没人陪着呢?偏今日来的客人多,丫头们都不得进园。”不然好歹也有个人能劝着文慧,防着她一时冲动。 文慧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还没糊涂呢。这样的场合我经过得多了,便是真有人不怀好意,要来奚落我,我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文怡半信半疑,只是还不敢放心,便暗暗抱怨文娴方才心不在焉,没跟上来,不然此时自己又何需如此烦恼?正腹诽间,忽见柳东宁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文娴与柳素,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们这是……不是说男客女客是分开的么?”  柳东宁停下脚步,喘了一会儿气,方才答道:“不妨事的,今儿必会有男客与女客待在一处,横竖不是私下密会就是了。”说罢转向文慧,目光瞬时放柔:“我陪表妹说说话吧?自打去年夏天我离了平阳,咱们便一直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 文慧小小呸了他一声:“哪个要跟你说话?你赶紧离我远一些,省得我看了头疼”语气却是比方才初见时好得多了,哪里是在赶人?竟象是在撒娇一般。去年她与柳东宁尚未翻脸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 文怡看得一愣,那边厢,柳素已是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表姐总算跟哥哥和好了,以后可要和和气气的”又对柳东宁说:“好哥哥,表姐这样的容貌气度,可不是你的福气么?你可再也不能惹她生气了”柳东宁连连点头,喜滋滋地盯着文慧看。 文慧却是脸色一变,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精神黯淡了几分。 是呀,不管柳东宁的性情如何,他已经……注定了是她一生的良人,她心里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柳东宁看得一怔,面上笑意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笑开了。 文娴不安地张望四周,上前拉了拉文怡的袖子,小声道:“这样不好吧?虽说是表亲,又定了亲事,但是……叫人看见了,到底不成体统” 文怡想了想,道:“方才其他女客是什么样子,五姐姐也瞧见了,六姐姐还是别与她们接触太多的好,柳家表哥表妹愿意陪着,岂不比咱们姐妹三人单在一处强?就算有人议论,两家毕竟是表亲,又是大大方方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话的,并无任何藏……”她犹豫了一下,看了柳东宁一眼。 柳东宁连忙保证:“我绝对不敢有半点不合礼数之处” 文怡点点头,便冲文娴笑道:“若是姐姐不放心,在跟前陪着就是了。” 文娴面上一僵,眼神闪烁,犹犹豫豫地应了下来。 文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今日要看好的,可不仅仅是文慧一人而已,这位五姐姐,也是个不省心的呢。大概是路王府那半个月的款待使得她飘飘然了,她方才一路行来,言行举止都太过露骨,只盼着别人不会拿这点说事才好。至于她的婚事……文怡在想,要不要回头见到小郡君朱暖时,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好歹讨个准信。 就在这时,一个王府侍女走近前来,向文怡福身一礼,恭敬问:“可是顾侍郎府上的堂小姐?族里排行第九的那一位。” 文怡转过身:“正是我,有什么事么?” 那侍女笑道:“有一位姑娘立等小姐过去说话呢,请小姐随奴婢来。” 文怡只当是李春熙或是阮家姐妹派人来唤自己,便点了点头:“请稍候,我这就来。”然后回头对文娴文慧等人道了个歉:“我去去就来,请姐姐们多担待一二。”文娴忙拉住她的袖子,慌道:“你这是去哪里?小郡君方才说,一会儿要叫我们去的,若你不在,到时候怎么说?” 文怡正要开口,那侍女便先笑了:“这位小姐不必担心,那位姑娘只是请顾九小姐过去说几句话罢了。”文娴这才发现自己造次了,实在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脸上红了一红,松开了文怡的袖子,小声嘱咐:“一定要尽快回来啊” 文怡应了,转身随那侍女离开。柳素笑着提议:“站在这里怪没意思的,我方才瞧见王府的人在薜萝香圃那头摆下了桌椅屏风等家什伙儿,怕是一会儿要在那里开席的,不如咱们先过去坐坐吧?”柳东宁只看着文慧,文慧想想也好,便应了。文娴无可奈何,抓了个路过的侍女,要她给文怡带信,方才跟着她们离开了。 文怡随那侍女走了一段路,却转进了梅林中,林中无人。她心生警惕,只进到林中两丈许远,便停下了脚步,面上笑容不变:“让你来请我的,是哪位小姐?”那侍女见状,也不勉强,笑说:“却不是哪家的小姐,是与我一样的姐妹呢。小姐勿恼,我是听说她与小姐相熟,又是奉了主人之命,有要紧大事相告,方才将小姐请来的。” 文怡一怔,越发警惕了:“不知是哪位姑娘?”眼角却瞥了梅林外头一眼,心中暗暗揣度路距,觉得自己要在对方发难前跑到有人的地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拿定了主意,她再看向那侍女,对方却轻轻一笑,便转身跑了。文怡心中大怒,立时就转身往林外走,也不去理会是谁要见自己,却在这时候听到一个女声:“九小姐请留步”声音有几分耳熟。 她回过头,见林中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个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穿着月白夹袄,正蓝色粗绢坎肩,下头系着青色马面裙,头上挽着双鬟丫髻,两边各戴了一朵金花,咋一瞧象是个丫环的装扮,但细看又觉得有些差别,而且那长相似乎确实是见过的。 文怡细细一想,便记起来了:“你不是……康王世子身边侍候的……”查灵好象提过,是叫……叫什么来着? 那少女憨憨一笑,福身行礼:“奴婢秋檀,见过九小姐。” 猜猜秋檀来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章 故人重逢(下) 文怡看着秋檀,神色不动:“是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秋檀笑道:“奴婢能有什么事?原是我家世子有话要告诉九小姐。” 康王世子?文怡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虽然曾经遇过这位贵人几次,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他会有什么事,要特地派婢女前来传话? 秋檀不等她有所回应,便先开口道:“我们世子爷说,这是他昨儿新得的消息,怕于九小姐有所妨碍,因此特命奴婢前来告知。”又走近两步,四周张望几眼,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昨日我们世子爷正打算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刚到了宫门外头,便遇上了同样前去请安的郑小姐,就是将要嫁给东平王世子的那一位。” 文怡心下了震,便知道康王世子多半是来示警的,虽然不明白对方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她还是专心听下去了。 秋檀继续道:“当时郑小姐带着侍女跪在宫门前,也不进门,一旁的宫人没人理她,她没办法,只好让侍女扶起自己转身离开。我们世子爷早就听说了,郑小姐去了太后宫几回,太后都不肯见她,哪怕她跪上半日,都不肯松口。世子爷便对我们说,郑小姐性子不好,如今她正尴尬呢,咱们还是别让她瞧见了,省得她心里抱怨,过后要寻我们晦气。正好太后宫门前有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是圣上为了让太后免受烈阳雨雪所侵而特地命人修的,那红柱子极粗极大,三四个人还抱不过来。我们便躲在那柱子后头,等她们过去。她们经过时,不知道我们在那里,正好有一个侍女替郑小姐抱屈,便说……” 文怡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秋檀姑娘,此乃内宫之事。”她关心的只是郑丽君是否会对顾家不利而已。 秋檀有些不好意思,小指头抠了抠脸:“我……奴婢只是怕九小姐听不明白……”又接着道,“郑小姐的那个侍女替她抱屈,还说今日来参加路王府赏花会,一定能见到东平王世子的,到时候求世子帮着说说好话,太后便不会再生郑小姐的气了。但另一个侍女却说,如今正是风尖浪口,最好还是别到路王府来了,也别跟东平王世子见面,不然引来众人非议,太后知道了,越发要生气了。但郑小姐却不肯,说她从来不会因为怕了别人的议论,便缩头缩脑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她不但要参加赏花会,还要叫所有人都自惭形秽,尤其是……”她顿了一顿,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尤其是……顾文慧也要去,她要叫顾文慧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还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顿,让对方知道……背叛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怡听得心下凛然。应该说这位郑丽君大小姐实在是个霸道人物么?从来只有她害人,别人稍稍有了些不满,便成了背叛?那当初她陷害太子妃杜渊如后嫁祸给文慧的行为,难不成就不是背叛了? 文怡暗暗冷笑,看向秋檀的目光一再放柔:“多谢姑娘相告了,也替我向世子爷道谢。我会提醒六姐姐,多加提防的。” 秋檀的表情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般,笑得双眼眯眯:“那就好了,我们世子爷就是怕她又出什么诡计,要对九小姐的姐妹们不利,因此才让我……让奴婢前来提醒的。还请九小姐千万小心。”接着又凑过来,睁着大眼小声道:“那位郑小姐,从小就常在宫里走动,听人说,她最是记仇的,别人不慎得罪了她,她嘴上说不要紧,笑眯眯地大度得很,实际上转过身,必要暗地里将那人往死里折腾宫里碍着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不敢说什么,但没人不怕她的她当不成太子妃,真真是佛祖保佑”一想到郑丽君当不成太子妃,这位顾九小姐可算是大功臣,加上对方又对自家世子爷十分敬重周到,秋檀觉得文怡越发亲切了,忍不住说了几句心里话。 文怡却是个谨慎人,遇事总爱多思量几分,听着秋檀说的话,她不敢应声,担心对方是有意为之,便只是笑了笑,眼珠子一转,从腕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递了过去:“这个请姑娘收下。”这镯子成色不错,应该不会失礼。 秋檀瞪大了眼,连忙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的赏世子爷知道会生气的” 文怡笑道:“这不是赏赐,是谢礼。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怎敢赏赐宫人?只是姑娘这一番话,帮了我的大忙,我总不能让你白走这一趟。姑娘只管收下,原是我的一份心意。” 秋檀在犹豫,文怡见状,便故意道:“姑娘不收,可是嫌弃我的谢礼太薄了?”秋檀忙摇头,踌躇了一下,才接过了镯子,不好意思地道:“多谢九小姐,我回去会禀过世子爷的。” 文怡笑了笑,目送她离开,便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文慧等人说清楚。郑丽君虽说如今不比以往,但论身份却仍旧是尊贵人家的女儿,又即将嫁入东平王府做世子妃,总会有趋炎附势之人愿为她出力的。文慧婚事在即,可别再出什么差错,连累顾家满门女儿。 她往回走,却四处找不到文慧文娴柳东宁等人,问了路过的侍女,也都说不知道,心中正纳闷,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林玫儿,她忙惊喜地迎上去:“几时到的?方才一直不见你。” 林玫儿笑道:“才来不久,我家里有事,因此出门晚了。你在这里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文怡便告诉了她,她笑道:“快到开席的时间了,想必令姐是到薜萝香圃那边去了吧?我也正要过去,你随我一起来就是了。” 文怡大喜,忙先行谢过,便与她同行前往薜萝香圃。 薜萝香圃,顾名思义,是一个种满了各色香草藤萝的地方,又有数座湖石点缀其间,映着乌瓦白墙的三间挑高的精舍,分外别致。这里地方极大,只可惜所种香草大多数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因此香气淡些,也不知道路王府的园丁是怎么办到的,四周的竹棚上垂下来的紫白藤花,倒是开得十分好看。那三间精舍中间的一所,多建了一间抱厦,原是其前檐接出的三间小卷棚,底下用柱子与栏杆围了,形成一处半封闭的大亭子,高达丈半,占地也有半亩大小。女客的席面就摆在此处,一色都是黄花梨制的梅花桌,一桌配四张绣墩,另有香炉、瓶花等摆设在侧。卷棚檐下垂挂着疏细的精致竹帘,从帘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帘外的情形,但帘外的人看进来,便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 男客的席面则是设在离精舍三丈外的空地上,四周有半人高的花丛围着,北边设有四扇彩屏挡风,南边则是一溜儿四张长案,上头摆着文房四宝,有清秀伶俐的小童在旁侍候,想来是随时应对男客们的差使的。 文怡随林玫儿沿着边上的花丛,避开男客走进了抱厦内,一眼便看到了文慧文娴等人都在抱厦另一头的边上坐着,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她正要走过去,却被林玫儿拉住了袖子,低声笑骂:“呆子,你过去做什么?” 文怡心中疑惑,便道:“我去与姐姐们说话。怎么了?”林玫儿却抿嘴笑了笑,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的小楼:“瞧见了么?你姐姐们坐的地方,正对着那座小楼。今儿楼里可有不少贵人来呢,都是宗室王府里的子弟,这一次茶会,原是为他们开的。席间但凡是世宦望族之女,才貌兼备者,都有机会匹配宗室贵人呢你可要想好,这一走过去,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文怡吃了一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初见小郡君朱暖时,她曾说过今日有事,她们一众人等,原都不过是陪客而已,如今听林玫儿说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宫里为各王府世子指婚,也只有那几位身份高、受看重的子弟能有这个荣幸罢了,适婚的其他诸王子,太后、皇帝与皇后却未必能一一忙得过来。路王妃一向有爱做媒的喜好,又是王族里的长辈,难怪会借出自家园子,让众位宗室子弟有机会从适龄的少女中选择自己中意的妻子。路王府的那位王孙,会不会也在那里? 她瞥了文娴一眼,见对方一脸的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不由得暗叹。 那个位置,可是正好在小楼眼皮子底下呀。 林玫儿在旁小声笑道:“阮家姐妹说,你已是定了亲的人了,想来也没兴趣跟他们搅和。阮家姐妹与我们几个都是这么想的,因此今日不过是借机聚一聚罢了。你若要跟令姐说话,只管叫她过来说了,便随我到后头去吧,暖郡君在精舍后头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咱们到那里说话去。” 文怡想了想,便应了,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既是为宗室中诸王子选妻而办的赏花会,为何又有男客在?” 林玫儿掩嘴笑道:“你果然是个呆子,岂不知世上有烟雾一说?况且这些男客里头,虽有不少青年才俊,却有许多都是家里定了亲事的,又或是家世平平,也有的是身子不好,或是庶出等等……”她眨了眨眼,文怡已是明白了。 怪不得文安没受邀请,而柳东宁……可不正是身体不好、又定了亲事么? 文怡请王府侍女传话,将文娴文慧请过来。文慧正与柳东宁聊得兴起,文娴独自走了过来,不解地问:“妹妹怎么不过去?”又向林玫儿打招呼。后者笑着回了礼,便走开了。 文娴脸色有些阴沉,面带嘲意:“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不理我了?”接着又露出猜疑之色:“莫非是因为六妹妹……她们就连我们也疏远了么?” 文怡道:“哪里是为了这个缘故?她们待我也不见得疏远。林小姐本来就要走的,并不是因为姐姐过来了。”接着又把自己听到的事告诉了她,却掩去了康王世子的痕迹,也不说具体来由,只道是一个朋友听到郑丽君对别人说狠话,要给文慧一个教训云云。 文娴一听就急了:“我就知道她会惹出事来的这可怎么办呢?那可是太尉家的小姐,又马上就要嫁进王府了” 文怡忙安抚她道:“凭她再尊贵,路王府也不会容她再放肆的。若是当着众人的面闹出事来,丢脸的可不只是我们家。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想来不至于如此鲁莽,不过是防着她使阴招罢了。五姐姐只需告诫六姐姐,叫她别离了众人独自行动,也就不怕了。等赏花会一结束,咱们便回家,还可以请柳家人一道走,有这么多人在,郑小姐又能奈她何?” 文娴听了,方才平静了些:“这倒也罢了,等回了家,我一定要跟祖母进言,不能再让六妹妹出门了” 文怡皱了皱眉头,见她眉间隐有几分阴郁,想了想,还是低声劝道:“我听说今日有宗室子弟在侧,欲从众闺秀中择妻,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路王府的那位……” 话未说完,文娴已经双颊飞红,眼睛亮亮的:“此话当真?” 文怡心中暗叹,面上不头道:“确有此事,好象就在对面的小楼里,别回头”她一把拉住文娴的袖子,“别叫人看出你是个知情的姐姐若真有心,只管端庄大方地坐在那里,该说话时说话,该笑时笑,别的事情少理会,只需看好了六姐姐,让你们一席的人都安安稳稳地熬过这次茶会,就万事大吉了。结果如何,还要看姐姐的造化。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劝姐姐,姐姐的好处,路王府的人都是知道的,今日且不必出头露脸,省得多生事端,须知多做多错,万一有个变故就不好了。” 文娴听得连连点头,文怡便笑道:“这事儿我就不掺和了,我跟几个认得的朋友说话去,姐姐回去吧,千万记得要提醒六姐姐她若有事,五姐姐也是要受牵连的”文娴再次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拘谨,端端正正地迈着小步子返回了原位。 文怡看着她拉过文慧小声耳语,松了口气,转头看见李春熙在檐下向自己招手,展颜一笑,忙走了过去,一拐角,便瞧见阮家姐妹、龙灵、林玫儿、朱暖等人,甚至连多日不见的查玥都在,朱暖还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门:“咱们往这边走,我还特地预备了好东西呢包管你们看了个个都说稀奇” 众人一乐,说说笑笑地随她走了。文怡心里正为重遇友人而高兴,却不知道就在她不远处的那栋小楼上,康王世子朱景深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正对着太子朱景坤僵笑,背上都是冷汗。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误会重重 太子朱景坤看着朱景深额上的汗,心下生出几分疑惑:“你怎么了?身子不适?”眼角瞥了他身后的窗子一眼,继续先前的步伐,走了过去。 朱景深方才已经瞥见文怡的身影消失了,便不再阻拦,只是心念电转间,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脚下一步迈出,便有意无意地挡在了窗前,脸上堆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我只是觉得有些热,大概是屋里火盆烧得太厉害了,热得我浑身冒汗,因此才跑这里吹吹风罢了。” “ 哦?是吗?”朱景坤半信半疑,盯着他若有所思。 旁 边另一个宗室子弟却笑了:“小深子,你别糊弄太子殿下了,方才你分明是盯着底下一个姑娘看个不停,这会子装什么吹风呀?” 朱景深沉下脸,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只是立时又鼓起包子脸,梗着脖子道:“哪有?我当然是来吹风的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那宗室子弟嗤笑一声,一伸手臂,便勾住朱景深的颈脖,暗暗使力,轻蔑地说:“你小子如今越发胆子大了?太子殿下仁慈,许你出宫散散心,你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我告诉你今儿园子里的美人,可没你的份儿” 朱景深拼命挣扎着,似乎连气都喘不了,小脸涨红。朱景坤瞧着不象,皱眉斥道:“快放开他都是宗室子弟,他论爵位身份比你还高呢,你怎能因为他年纪小就欺负他?” 那宗室子弟一愣,讪讪地松开了手臂。朱景深立时跳开两步,大口喘着气,瞪向他的目光中已不掩愤恨。那宗室子弟却没当一回事,眼睛只是看着朱景坤,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殿下,这小深子向来最是胡闹不知礼数的,您又何必如此抬举?” 朱景坤心中暗骂这人好不识相,分明只是个闲王的孙子,却好象比别人都高贵似的,整日除了在自己跟前讨好,也不见有什么本事,自己不过是看在他祖父面上,对他稍客气些罢了,朱景深再不济,也顶着亲王世子的爵位,更何况,人家小小年纪,就能舍了祖传的王爵,为自己分忧,这人若真的忠于自己,为何不让他祖父把王位舍了? 于是朱景坤也不理会,只是向朱景深微微笑道:“别与他一般见识了,这是你侄儿呢,他不知礼,难道你做长辈的还要跟他赌气不成?” 那宗室子弟一愣,脸一下涨红了,他论辈份确实比朱景深还要小一辈,只是他家从先帝时起,便是宗室众王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先帝与今上登位时,他祖父都曾有过拥立之功的,这新出炉的太子殿下,怎能对他如此无礼? 朱景深低头不说话,他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那人本是个不足为虑的纨绔,只是家里长辈威望太高,太子也有所顾忌呢。只是这又与他何干?太子的皇位坐得稳不稳,他才不关心呢 。 只是那人方才差一点就将他对顾文怡格外关注一事暴露给太子,若不是顾文怡走得比太子快两步,事情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害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这都是那人的错倘若逼不得已,他也不得不狠下心肠了…… 他犹自在那里沉思,双目微垂,杀意微露,朱景坤瞧得心中一凛,声音略沉了几分:“深弟?” 朱景深抬起头来,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忿忿,却还是瞪了那宗室子弟一眼,撇嘴道:“滚吧,本世子爷不与你一般见识” 那宗室子弟大怒,只是碍着太子,咬牙忍了,却没听话地“滚”开,还仰起头斜视朱景深,目光中满是轻蔑。 朱景坤没空理会这等浑人,今日本是打算拉拢宗室中青年才俊来的,这浑人可不入他的眼,不过他还没忘记朱景深如今也算是他的人了,便微笑着问:“方才你果真是在吹风?既是在吹风,又为何只把窗子开一条小缝?便是真的在看什么人,也不打紧,今日本就是为这个来的,你只管告诉我就好了。”说罢伸手推开了那扇窗。 这一回朱景深没阻止,因此他看得分明。这扇窗子本是在小楼边上的,位置要偏了些,未能将那抱厦中的闺秀一一收归眼中,只能瞧见抱厦两端的人,而且由于角度关系,朝向小楼这边的那几席都能看得分明,另一边的,却只能瞧见抱厦入口处的一小块地方。这个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朱景坤便把视线投向了这一端的几席。 他认得其中一个是顾侍郎的千金,还有一个是柳尚书的公子,其余人等都是生面孔,不由得好笑,柳东宁这厮,不是一向自诩才学出众又温和知礼的么?怎么跑到女客席上来了? 他回过头笑问朱景深:“你倒会找地方,看的是哪一位小姐?” 不等朱景深回答,那宗室子弟便不怀好意地插嘴道:“是个穿着绿色衣裙的,裙摆上有些雅致的绣纹,戴的首饰也不多,倒是个清秀佳人呢,可惜年纪小了些,人又长得竹竿儿似的,还要再过几年,才能看出风情来。”见朱景深抬头看向自己,双眼射出寒光,他打了个冷战,却越发不服气了,冷笑道:“这女子长得还不错,虽说瞧着中规中矩的,并不出挑,但瞧着还算稳重,做正房嫡妻还是可以的。古往今来,都讲究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是不知道家世如何,若还可以的话,我就委屈一点,跟家里说一声,娶来做老婆好了。”说罢还挑衅般冲朱景深挑了挑眉。 朱景深拼命抑住心中的杀气,朱景坤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了他前些日子向自己说过的话,便知道那定是他的心上人了,瞥了那宗室子弟一眼,淡淡地道:“炜煜,你如今越发没规矩了,在叔叔面前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退下?” 那宗室子弟一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忿恨地瞪了朱景深一眼,抱拳一礼转身去了。朱景坤便笑着对朱景深说:“别放在心上,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不过说着玩儿罢了。你若真有意,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就是。”说罢又看向窗外,没发现有哪个闺秀是穿着绿色衣裙的,但一转眼,便瞧见顾文慧那一席上,有个穿着粉袄绿裙的少女,裙上有绣纹,头上的首饰也不算多,难道就是这一个?看她的年纪,似乎只有十二三岁,倒也与朱炜煜话中所言的“年纪太小了些”相符合,再看容貌,倒也清秀可人。 他回头看了随行的太监一眼,后者立时便弯腰走了过来,他指着往楼下问:“那穿绿裙子的是哪一家的小姐?”后者瞧了一瞧,便小声道:“瞧着似乎是柳尚书家的大小姐。”顿了顿,“是庶出。” 朱景坤恍然大悟,挥手示意其退下,便回头对朱景深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这般烦恼了,其实这位小姐家世不凡,不过是出身略差些,这原不是什么大毛病。”想一想,柳尚书是姚家外孙,朱景深又一向养在皇后姚氏宫中,大概是偶然认得的吧?庶女要嫁给王世子,确实不可能,但若朱景深真的放弃了王爵,解决办法倒也简单,只需示意柳尚书,让他把这个女儿记在嫡妻名下就行了。寻常的宗室子弟娶个“嫡女”,也不算违礼。 朱景深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太子弄错了,但又不能说出顾文怡来,犹豫了一下,才道:“殿下误会了,我……我真没看中什么人若是日后果然看中了,一定会向殿下讨恩典的” 朱景坤笑了,觉得这堂弟真是小孩子脾气,都这时候了还嘴硬什么呀?不过那位柳小姐的年纪也确实小了些,等两年也使得,便拍了拍朱景深的肩膀,笑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走开了。 朱景深愁眉苦脸地瞥了楼下一眼,看着那位“穿着绿裙”的闺秀,也不知道对方是谁,难不成日后真要……他晃晃脑袋,又想起自己为了不让顾文怡暴露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受到的惊吓与委屈……他不是个掩耳盗铃的人,扪心自问:顾文怡对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正思索间,他忽然瞥见秋檀在门外晃了一晃,忙飞快地环视周围一眼,然后尽量装作不经意般,往门外走去,正遇上在门外候传的侍从要赶秋檀走,他忙叫道:“这是我的婢女,我正有事要吩咐她呢”那侍从见状,暗中撇了撇嘴,低头应了一声退下了。他也不理会,快走两步,下了楼梯,到了无人的角落,方才回声问跟过来的秋檀:“如何?你都告诉她了吧?” 秋檀点点头,又掏出一只镯子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九小姐赏我的,真好看,世子爷,我能不能……” 朱景深微微一笑:“既是她赏你的,你收起来就是了。”秋檀低低地欢呼一声,忙把镯子戴上了。 朱景深瞧着心里一酸,便笑道:“我没事要你办了,你去玩吧,只是小心别冲撞了人,若是遇着大人物,我可保不住你。” 秋檀忙应了去了,朱景深看着她欢欢喜喜地离开,心中暗叹一声,方才回到楼上,又坐回那角落。看着太子与众人说笑得兴起,这一干宗室子弟,竟然没几个记得今日的主题,只顾着围住太子巴结,他不由得暗自好笑,一转头,却又瞧见有两个人站在窗边往下瞧,其中一个却是路王府的庶孙,向来得路王宠爱的,不知正与另一人说什么,话里隐隐带着一个“顾”字。 他心中一凛,忙侧耳细听,却是那路王府的庶孙在向堂兄弟介绍一位“淑女”:“……在世子妃处见过一面……稳重文静,出身大家……知书识礼……可惜长辈们不乐意了,我过意不去……你瞧着如何?” 对方却道:“既是为你看的,我怎好插一脚?再说,她的家世略嫌不足吧?侍郎的侄女倒还罢了,她父亲却只是个光头进士……” 朱景深心里一松,又坐回了原位,往楼下瞥去,却看到有别家的侍女走过去,对顾文娴与那“绿裙闺秀”说了几句话,她们便起身随她去了,席间只剩得顾文慧与柳东宁两人。他心中生疑,但也知道今日除了众宗室子弟在这小楼上看人外,精舍里头还有各府王妃、世子妃等贵妇在呢,也就没多想。 然而没多久,楼下便开席了。有人来请柳东宁离开,他虽不?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生于望族第75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作者:未知 不情不愿地,却也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留,只好告别了顾文慧。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其他闺秀无一人愿意与顾文慧同席,她便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席上众人说说笑笑的,或吟诗作赋,或彼此打趣,或互相灌酒,好不热闹。帘内众闺秀软语娇声,听得不远处的男客们也都心痒痒的,不停地转头去看那帘子,意图从帘缝中瞥见一点光。 但顾文慧却只是独自呆坐,顾文娴与那绿裙少女迟迟未回,别的闺秀也不理会她,只顾着互相取乐,她面上露出了无趣的表情。 朱景深见状,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正谈得兴起的众人,露出一个苦笑。这顾文慧,与他倒可称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呢……他在这里也是无趣,不如趁着众人都在席间,到园子里散散心算了。 正要起身,他眼角却瞥见一个王府侍女走向顾文慧,低声说了几句话,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来给她看。朱景深隐约记得,方才离开的顾文娴,好象就戴了这么一个玉佩。只见顾文慧皱了皱眉,看了席间众人一眼,便点点头,起身随着那侍女走了。 她 才走了几弹指的功夫,又一位闺秀从抱厦里出来,带着侍女往同一个方向去了,瞧那身穿着打扮,俨然便是郑丽君 。 朱景深心下一凛,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远远地看着她们一前一后,消失在梅林中,再看向抱厦中众人,却无人注意到这一点。 他跺了跺脚,回头看向身后众人,发现东平王世子朱景诚不知几时被其他人挤到了边上,正独自坐在酒桌旁小酌,时不时用嘲讽的目光看向众人围绕中的太子。 朱景深顿时眼中一亮,计上心来。 本文由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