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短篇》 分卷阅读1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祸水》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岁月平静如水,回廊空空荡荡 【一】 刀眉宫是个皇子,脸蛋好看,脑子也好使,很有希望当皇帝。 刀眉宫的爹是本朝开国皇帝,平生崇尚弱肉强食的野蛮法则。 当年前朝式微,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还在琢磨扯什么旗号的时候,刀眉宫他爹直接联合了外族的力量,一眨眼就把前朝给摁死了。 刀眉宫他爹跟外族交好,被百姓视为叛国,登基数十年都不得民心。然而他爹并不在乎,你敢闹事我就敢镇压,一切靠拳头说话。 有这样的爹,儿子们自然也都不是善茬,为了夺嫡无所不用其极。他爹听之任之,大有养蛊只留最毒的意思。 刀眉宫也想当皇帝。他脸蛋好看,脑子也好使,某大员看好他。 宇宙公理,联姻是最有效的结盟,刚好刀眉宫到了婚龄还没正妃。 然而某大员没有女儿。 于是刀眉宫娶了他儿子杨魏守。 【二】 杨魏守是某大员的长子,脸蛋没刀眉宫好看,但脑子比刀眉宫还好使。 刀眉宫读过他的文章,吟过他的诗,还远远见过他站在回廊的样子。 刀眉宫很喜欢杨魏守。 大家到御前表达了激烈反对。 大家说:“天下哪有娶男人这种事!” 刀眉宫问:“本朝律法规定了不准娶男人么?” 皇帝想了想:“没有。” 皇帝心很大,或者不如说,他的娱乐活动就是看自己这些儿子如何作妖。 大家说:“陛下三思啊,娶男人没法延续皇族血脉啊!” 刀眉宫说:“我侧妃虽然去得早,但已经留了个儿子。还有别的问题么?” 皇帝想了想:“好像没了。” 大家竟无言以对。 某员外敲锣打鼓把儿子送给了刀眉宫。 刀眉宫冷静下来想想,不是很明白某员外为何舍得,也不太清楚杨魏守是否愿意。 【三】 新婚当夜,杨魏守虽然没有凤冠霞帔,但也是一身殷红坐在了洞房。 杨魏守一脸淡定的微笑,看不出不情愿,也没有特别热情。 刀眉宫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杨魏守的脸,突然莫名地涌上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感觉并非来自小时候,而是更久远的,远如隔世,稍纵即逝。 当夜刀眉宫没有碰杨魏守,规规矩矩跟他并排躺下睡了。 在刀眉宫的心里,杨魏守明明是建功立业之才,却为了家族委身于自己,心里一定憋屈,需要一点缓冲期。他既然喜欢杨魏守,就不想用强,更愿意追求一个两厢情愿的感觉。 结果晚上他睡在杨魏守身边,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杨魏守死在了自己怀里。 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有悲伤分外真切。 【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刀眉宫频繁地梦见杨魏守。 梦中的景象断断续续连到了一起,他开始怀疑这真是自己前世的记忆。 在刀眉宫的梦中,自己也娶了杨魏守,同样觉得杨魏守一定心有不甘。加上杨魏守始终表现得宁静如水,刀眉宫就一直不太敢跟他接触。结果没过多久,府上就爆出了一个丑闻。 刀眉宫的侍女怀孕了,还指名道姓说是杨魏守干的。 梦中的刀眉宫没得到确凿证据,也就压下了这件事,但到底还是对杨魏守心存了嫌隙。 更何况,随着杨魏守插手帮助刀眉宫的夺嫡事业,不断有人表示杨魏守做了对刀眉宫不利的事,指责他是居心叵测的内奸。 三人成虎,刀眉宫对杨魏守的误会越来越深。 刀眉宫开始疑神疑鬼,不再相信杨魏守给他的任何建议,反而剥夺了杨魏守的行动自由,让人紧紧监视着他。 终于,夺嫡失败,皇帝驾崩前传位给了另一个皇子。 刀眉宫崩溃了。 刀眉宫生气了。 刀眉宫愤恨难平地将杨魏守关进了私牢,命手下各种抽鞭子烙铁块,还割了他的蛋蛋。 杨魏守什么也交代不出。 过了两个月,刀眉宫忽然揪出了自己手下真正的内奸,才意识到杨魏守是真的被冤枉了。 刀眉宫幡然悔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杨魏守受尽折磨,甚至没等他忏悔完毕,就他怀里断了气。 刀眉宫在梦里看完这四十五集大型BE连续剧,肝肠寸断。 他想不通自己这么好的人,上辈子为何会如此残暴。 不过他下定决心,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这辈子一定要好好补偿杨魏守。 【五】 刀眉宫这个人,行动力很强。 他一旦作出决定,立即改变了原本的相敬如宾风格,开始黏在杨魏守身旁,今天赏个花,明天喝个茶,三五不时送点小礼物。 为了让府中上下彻底认清杨魏守的地位,刀眉宫把死去的侧室留下的幼子也交给了杨魏守抚养。 杨魏守被他这一系列举动搞得一愣一愣的,相当不知所措。 一日杨魏守小睡醒来,听见外头有人唱着小曲,声音低沉温柔,曲调缠绵悱恻。 杨魏守一抬头,看见刀眉宫手执一枝刚折的花站在窗外,笑问:“好听不?这是时下流行的少女唱给情郎的相思曲,我不敢明着学,偷听了好久。” 杨魏守笑了。 杨魏守长得一般,但笑时眼睛会喜悦地弯起来。刀眉宫更喜欢他了。 刀眉宫原本还对那梦境存了一点怀疑,然而没过几天,梦中的第一个转折就发生在了现实中。 府上侍女怀孕了,受内奸指使,一口咬定是杨魏守干的。 刀眉宫还记得,梦中杨魏守无力声辩,落下了很深的误解。 但他不会让这情况发生了。 刀眉宫首先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对杨魏守的信任,接着退去旁人,心平气和地拉着杨魏守坐下。 刀眉宫说:“你放心,我最相信的人是你,别让这件事离间了我们。” 杨魏守仿佛受了触动,犹豫了一下,缓缓说:“其实,我可以自证清白。” “嗯?” 杨魏守说:“我不举。” “……” 杨魏守看见刀眉宫的表情,以为他不信,苍白着脸慢慢脱光了衣服,深深低着头撸了起来。 杨魏守果然不举。 【六】 刀眉宫回过神来,首先想通了某员外为何同意嫁儿子。 接着他隐约猜测,这可能是上辈子割了蛋蛋的后遗症。 刀眉宫看着羞惭欲死的杨魏守,心痛到无以复加,连忙抱住他阻止了他的动作,一边连声安慰,一边又亲又抚地剖白心意。 分卷阅读2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杨魏守愣愣听着,眼眶红了。 而刀眉宫发现自己站起来了。 于是他们趁热来了一发。 刀眉宫满心温存,使出浑身解数伺候杨魏守,让他即使不举也能享受过程。 杨魏守被感动得化成了一滩水。 经此一事,两人亲近了很多。 【七】 刀眉宫心中深植了“杨魏守是被冤枉”的印象。 所以在此之后,一旦有人如梦里一般提醒他小心杨魏守,他都本能地认定是挑拨离间。 刀眉宫将反对杨魏守的人都踢走了,给杨魏守的权力一天比一天大。 杨魏守的脑子确实非常好使,梦中的夺嫡失败并未重演,刀眉宫一路顺风顺水地站稳了脚跟。 他们还趁热来了很多发,浓情蜜意神仙眷侣。 然而天下并不太平。 外族借着皇帝当初打江山时给的好处,在一天天壮大,喂不熟的狼崽子开始亮出爪牙。皇帝疲于镇压自己的民众,已经没有兵力硬怼回去了。 百姓复辟前朝的呼声很高,但前朝幸存的几个王族,老的老,残的残,没人来扛这面大旗。 在这多事之秋,刀眉宫渐渐发现,杨魏守好像真的在跟不明人士来往。 他派人去查杨魏守,发现与杨魏守保持联系的竟是前朝某王爷的儿子。两人之间有证据的接触可追溯到少年时,几乎算是竹马竹马了。 一个员外儿子,竟被前朝余孽勾引! 刀眉宫心寒之余,仍有几分不敢相信,生怕又像梦中一般误会了他。 可就在这时,刀眉宫的手下查到了一种药物,只要服下之后入睡,便可以根据枕边人的指示做梦,听见什么就会梦见什么。 刀眉宫彻底绝望了。 一切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一厢情愿的前世姻缘,不过是别人借以操纵他的工具。 【八】 直到这个时候,刀眉宫依旧觉得前朝势力不成气候,只是在做复辟的春秋大梦。 他将杨魏守关押进私牢,咬牙切齿地命人去抓那个前朝小王爷。 结果,打草惊蛇,一夕变天。 前朝势力蛰伏多年,杨魏守利用刀眉宫给的权力与各方人士接触已久,早已争取到了关键的力量。 当夜,王府失守,兵荒马乱,刀眉宫在睡梦中被人拖进了私牢,而原本在私牢里的杨魏守不知所踪。 他从铁窗里听着外头杀声震天,彻夜未停,夜空被映成了血红色。 大军攻入都城,用他爹当年摁死前朝的速度,把他爹摁死了。 前朝复辟,刀眉宫成了阶下囚。 【九】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刀眉宫跟杨魏守已经来了很多发,共了很多患难,看了很多风景,交流了很多感情。 刀眉宫自认对他可以说是情深似海了。 结果这一切在杨魏守那里就是个笑话,是他忍辱负重帮小王爷重登皇位的跳板。 刀眉宫在天牢里,倒也没受虐待,三餐还有好酒好肉,只是消息不太灵通。一个月后他才听说新皇帝登基。又过了一个月,依旧没听说有谁受封皇后。 刀眉宫心酸地想,就算你是男的,如果是我当皇帝,岂会让你受这委屈。 你利用我,他利用你,人可真是看不开。 终于你成了别人的小三,我也知道那八成是因为爱。 刀眉宫提了几次要见杨魏守,然而杨魏守不知是不是心虚,始终没有来过。 刀眉宫的愤怒悲伤渐渐发酵成了恨意。 他不能就此颓然终老。他不接受这种强加的结局。他要东山再起,手刃仇人,首先就要想办法出去。 刀眉宫开始绝食。 他在赌,赌杨魏守对他是否留有一丝感情,哪怕那感情只是歉疚。 刀眉宫饿到头晕眼花奄奄一息之际,听见遥远的地方有太监尖声唱道:“皇上驾到——” 刀眉宫骂了一声。 他宁愿自己已经饿死,也不想用这种面貌见情敌。 正在刀眉宫躺着琢磨是不是直接装晕之时,皇帝走了进来。刀眉宫将眼帘撑开一条缝,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杨魏守穿着龙袍静静看着他。 【十】 杨魏守是某大员的长子。 换个说法,杨魏守的娘亲是某大员的夫人。 然而这位夫人生下杨魏守时并未足月。 杨魏守长得不像某大员,性格也不像。他太安静,太聪明,显得孤僻离群,加上生母早逝,便从小不得宠。 娘亲临死前拉着他说了好长一番话,嘱咐他要步步小心,借用某大员的势力完成大业。 杨魏守默默接下了这从天而降的命运。可惜,某大员显然没有器重这个长子的意思。 杨魏守不得不另辟蹊径。 在刀眉宫与某大员接触的同时,杨魏守与他的前朝旧人们关起门来将局势梳理了几遍。 他失眠数日,最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某大员坦白了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 他如愿以偿地被家族牺牲了出来。 在杨魏守的计划中,让一个稍有势力的皇子对自己完全信任,交予自己一定权力,便可以走完这一整盘棋。 任何皇子都可以担任这个跳板。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跳板会这样爱他。 杨魏守一生中从未被如此爱过,他却深知自己没有这份资格。 杨魏守的真正身份是前朝太子的儿子。 【十一】 刀眉宫躺在天牢,用饿到模糊的视线打量杨魏守。 杨魏守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碗粥,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刀眉宫笑了一声。 他想明白了一些问题,仍有无数的话想问,出口前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最终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 杨魏守也笑了一声,眉眼却没有弯起。他放下粥碗站起身,用寡淡如水的声音说:“他们希望我当皇帝。我自己并不在乎。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叛国。” 杨魏守走了。 很久之后,刀眉宫才想起自己忙着夺嫡的时候,杨魏守确实提过两句外族,而自己根本没将心思放在那上头,只敷衍道以后再说。 杨魏守将刀眉宫放出了天牢,随便封了个侯,赐了一处宅邸,算是软禁了起来。 刀眉宫逃出天牢的初步目标实现了,好好吃了几顿饭,这才得知在自己与世隔绝的两个月里,外族已经放弃了虚与委蛇,开始大张旗鼓攻打边境了。 按外族以往的尿性,不过是想讨点好处,只消割地让城就能再买几年安稳。 然而杨魏守的手腕出乎意料地铁血,刚刚登基便派兵去硬怼。而他竟还真调 分卷阅读3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得动这个兵,战斗力远胜刀眉宫他爹。 外族措手不及,连战不胜,终于暂时收兵。 【十二】 四境仍不安稳,诸方势力又急需平衡,杨魏守每天处理政事都很疲惫。 杨魏守还有一件烦心事。 他不举。 当臣子们从真真假假的流言中获知这一点,便开始替他操心继承人的事。 杨魏守本人却不操心,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一直带在身边的养子封为了太子。 小太子已经十岁了,脸蛋好看,脑子也好使,很有希望成为明君。 只有一个问题:他实际上是刀眉宫的儿子。 朝臣们就这一点争论不休,杨魏守被烦得没辙,一句话堵了回去:“朕反正也不可能有孩子了,这孩子是朕养大的,有感情,就他了。” 对此,刀眉宫本人也是懵的,许久之后才升起模糊的愤怒。 他心想,这算什么呢?夺走我一切之后的一点补偿么?我稀罕么? 杨魏守有时会找去刀眉宫那里,就像从前刀眉宫回府后找他喝茶聊天那样。刀眉宫对他分外冷淡,他也不在乎,安静地小坐片刻后便会起身离开。 刀眉宫看着他一天天地消瘦憔悴下去,却只感到残忍的痛快。 当皇帝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求仁得仁。 这段时间,监视刀眉宫宅邸的守卫有所松懈,刀眉宫重新与忠心的旧部恢复了联系。 每一次通信都很艰难,他慢慢地得知旧部在策划一场复仇的弑君。 刀眉宫将写满暗号的信纸烧成灰,一脸麻木。 杀了杨魏守么? 那,也挺好。 刀眉宫知道国家经受不起又一次改朝换代,也没有夺回皇位的异想天开。 就杀了他吧,然后陪葬。即位的会是自己的儿子,就此两清。 【十三】 朝代更迭的动荡渐渐止息,各方势力重新找到了平衡,杨魏守却没有想象中的意气风发。 刀眉宫总觉得他登基之后眼中燃起的火种,如今在非常缓慢地熄灭。 刀眉宫对此无动于衷,继续静静推动着计划。有时他会想,当初杨魏守待在自己身边不动声色地谋划时,怀着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刀眉宫几乎不搭理杨魏守。直到他们的计划执行的前一日,杨魏守又来小坐时,他觉得必须开口了。 此时说半句心软之语,都会引起杨魏守的警惕吧。 刀眉宫问:“你听说了宫中传言么?” 杨魏守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他在对自己说话:“什么传言?” 刀眉宫不怀好意地说:“都说你那玩意不行,将来若要纳后宫,怕得是后宫壮汉三千人。” 杨魏守陷入了沉默。 刀眉宫□□裸的羞辱如同一拳打进棉花,不禁无趣。 良久,杨魏守才说:“不会有后宫的。” 刀眉宫扬眉:“那不就坐实了你还是我的小白脸?” 杨魏守仿佛一尊唾面自干的佛,心平气和道:“那也没说错。” 刀眉宫很生气。 他隐约希望杨魏守发怒,将自己拖出去打一顿,又或是关回天牢——任何微小的变数都能打断明日的行刺。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刀眉宫冷笑道:“皇帝陛下,这个时候你再来伏低作小,有意思吗?你若真的不要尊严,不如跪下来给我口啊。” 【十四】 杨魏守跪下来给他口了。 刀眉宫看着那颗卑微地垂下去的脑袋,心脏一阵阵抽痛。 这明明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深爱的人。 刀眉宫伸手把人拉起来,发现自己站起来了。 于是他们趁热来了一发。 这一发激烈而苦涩,从天黑干到天明,像要把余生的岁月都从蛋蛋里榨干。 终于筋疲力竭地倒在枕上时,刀眉宫迷迷糊糊地想,就这样吧,剩下的话就到地府里再说完吧。 【十五】 刀眉宫醒来时,杨魏守早已没了踪迹。刀眉宫的手下送来情报,原定计划不得不暂缓,因为杨魏守已经出城了。 昨日外族卷土重来,杨魏守收到战报,来他府上过了一夜,天明时便御驾亲征奔赴沙场。 谋士劝他稍安勿躁,等杨魏守回来再行刺也不迟。 然而刀眉宫有一种预感,他们的计划已经不用执行了。 杨魏守本就是抱着求死的心去的。 刀眉宫给自己倒了壶茶,从天明枯坐到天黑。 他起身朝外头的守卫申请出府,不出意料地被拦下了。守卫还特别贴心地解释了一句:“陛下临走前下的死命令,要小的们务必把侯爷你看紧了。” 刀眉宫又兜回屋里,微微抖着手提起笔,给杨魏守写了封长长的信,求守卫送出去。 守卫又拒绝了,贴心解释道:“陛下临走前说了:书信也不必了。” 刀眉宫面如土色。 杨魏守御驾亲征以后,士气大涨,捷报连连。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击退来敌,大胜后还要乘胜追击直捣外族老巢,要打得他们百年后都缓不过一口气。 一个月后,悲报传来。杨魏守追入敌境太深,被人切断了后路包抄,混战中与外族将领同归于尽。 【十六】 杨魏守之死并未引起国势动荡。 他似乎在离去前就安排好了一切,太子被稳妥地送上了皇位,由几位老臣共同辅政。 刀眉宫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小皇帝对他这个生父挺好,时常看望他,杨魏守也留下了旨意归还给他自由。只是朝野上下都忌惮着他,生怕他挟君子瞎搞事。 刀眉宫索性也就远离朝堂,安心当一个闲散侯爷,喂鸟喝茶听曲儿。 他原本有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目标,是与杨魏守同归于尽。如今没有这个目标了,他就仅仅是活着。 岁月平静如水,回廊空空荡荡。 刀眉宫百无聊赖,变得嗜睡而健忘,他觉得自己提前老了。 一日他午睡醒来,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似曾相识的哼唱声。刀眉宫倏然跳起来,飞奔到庭院,却只见小皇帝踮着脚折花的身影。 小皇帝也看见了他:“爹爹醒啦?” 刀眉宫问:“你刚才嘴里哼的歌,哪里学来的?” 小皇帝掂着花枝想了想:“先帝从前哄我睡觉,总唱这首。” 刀眉宫怔怔站在庭院里,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终于落下泪来。 【完】 《洛神》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让我死在战场上,可好?”侍卫在他耳边慵懒地问,“被万箭穿心,或是大卸八块,你就带着半片甲胄回去,交给我父亲……” “你敢。”皇帝恶狠狠地说。 分卷阅读4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侍卫轻笑,身体即将被撕裂,他更用力地环紧皇帝:“我会为你去死的,陛下。” “你就算死了,也是为了你自己!” 侍卫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过寂静的营地,穿过不眠之人揶揄的耳朵,掠过古来将士埋骨的万里荒土,直传入苍穹间。 我又看见你。 苍苍茫茫一扶天地之间,有光,细微光芒穿过冗长梦魇,引我遁水声跋涉向你。 皇帝醒来,看见面前的少年,麻衣如雪不掩消瘦,三千青丝未挽,流泻一地。远处的月在静默夜空下黯然低垂,染上他一身天荒地老的苍凉光华。 幻象片刻即逝,雕梁画柱在夜色中莫名显出败落的迹象。碧瓦飞檐,钩心斗角,一眼望去满目萧疏。 皇帝惘然片刻,想起了日期,四月廿七。 他起身下榻,冰凉的地面传出渗人的寒意。漏断人初静,白日里喧嚣着的天威神权,此刻一并蜷缩在睡乡。门前有一班又一班侍卫交错而过,狭长影子投在门窗上,似暗夜中漂浮的魑魅魍魉。 “你要过来吗?”朗朗的笑语穿过混沌的空气,清越地响在耳边。 “你要过来吗,陛下?”少年朝他伸出手。 不,我老了,皇帝想。 “陛下。” 不要唤我…… 洛水之滨,千年寒雾莽莽聚散,死生亡兴,弹指间忘记了来路与归途。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暖,拉着他攀上重重雕梁,身形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半空,脚下是粉身碎骨的凶险,心脏刺痛到即将爆炸,仿佛除了到达极限的意志之外,一切都不复存在…… 碧瓦朱橼都成了可笑的点缀,他的生命全挂在对方的一只手上,如此脆弱无力,他第一次体会到任人摆布的恐惧。他被拉着,那人的眼神是如此冷酷,根本不在乎自己与对方的命;又是如此热切,执著于怪诞的目标,不计代价地合身扑上。何等偏执的索求!但他妥协了,他投入与他一样的偏执中,舍生忘死,攀向九天与银河—— 眼角沁出液体,因为紧张而忘记转瞬,于是冰凉的水珠淌下了脸颊。他突地笑了,由微微牵动唇角逐渐扩展为酣畅淋漓的大笑,然后终于,他被他有力的手臂拉上了屋顶! 视野为之一空,漫天星光撞入眼中,那是天上的殿宇,胜过人间珠翠千万倍。 辉煌的星辰下,他看清了刚才一手左右自己生死的专横主义者,那是个…… 那是个瘦削的少年,穿着侍卫的劲装,容颜姣好过度,令人忘我。细长双眼的少年向皇帝低笑:“陛下英武。” 满身冷汗的英武陛下瘫坐在殿顶上:“你想轼君么……” “陛下万岁万安。” 美少年被他气恼的模样逗笑了,笑容比芍药更皎洁:“无论如何,总算活着上来了,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言下是十足的漫不经心。 “你就不怕朕斩了你?”小皇帝挑起眉。 也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又也许只是抱着哄孩子的心情,美少年笑吟吟地欠身:“那这个,当作赔罪吧。” 拍开封泥,是一坛辛辣芬芳的酒。小皇帝挑剔地看着坛中的液体,似乎在怀疑酒中下了药,又或在寻觅灰尘?然而他最终说:“这坛口太小,映不下整个月亮。” 不同凡响的挑剔,他得意地仰头拍手,预备一饮而尽——沁凉的酒液刚刚倾下,手中一空,美少年抢去了酒坛开怀畅饮! 皇帝一愣,随即劈手夺过做工粗劣的坛,如狼似虎地抢灌数口。两人你争我夺,顷刻间喝了干净。一时间气喘吁吁,都说不出话来。淋漓的酒液洒遍琉璃瓦,明明灭灭似千万个月亮,他们吞下了无数月亮的碎片,因而空中月光黯淡,而星辉更加璀璨! 满天碧火,是溅上的玉液琼浆。那以后,他们都没有再尝到更美味的酒酿。 静了片刻,美少年击着屋顶上的瓦片朗声放歌:“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他的声音传得太远,惊起了夜中的乌鸟,但守夜的侍卫已经被调开了——因为他就是守夜侍卫的头儿。 美少年漫声唱着,突然他一拍身边之人:“到你了。” “什么?”走神的皇帝问。 “唱歌。” “……我不会唱歌……” “那么欠着!”侍卫一锤定音,“现在先跳舞吧!” “——你开玩笑的吧?”皇帝恐惧地望着他。后者呵呵笑开:“当然。”他的脸上泛起微醉的红晕,这让他愈加顾盼神飞,有着使人折服的姿容——“我们见过么?”皇帝问。 “陛下不认识我了?真可惜,一年之前我们还见过面。” “殿试?”皇帝想起来了,“可是那时候,你跟现在差太远了!”堂下少年不过是一介秀美书生,什么时候就变成……“这么嚣张了。”他想说的是英姿勃发、锐气激射,但皇帝有皇帝的矜持。 “我不是故意把陛下拖上屋顶的。”侍卫笑眯眯地叫冤,“只是看到陛下独自溜达着,想要替陛下解闷。” “哦?你怎么就不怕朕是在处理急奏?” “陛下看上去很苦闷。” “放肆。”他低声说。 “臣该死。”对方低声回。 但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默契,沉寂从此降临。他容忍了对方洞察的目光,是因为他知道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洞察他吗?少年在他身畔微微笑了。醉意涌上,他默然颔上眼。 他是明白的,所谓无上所谓天威,不过是默守着大好河山终老的命运,他被钉在皇位上,无论是庸君还是明君都只能在此磨断鬓发,碾穿黄袍。 他只是从未想过有人会伸出手掌,问他:“你要过来吗?” 过去,他能逃去哪里? 但少年弯起笑眼,伸出的手臂比合欢树枝更坚定:“跟我走吧。”于是他怦然心跳,被他引向了苍穹。 一夜星辉涓滴泻落,终于敛去了光芒。侍卫唤醒皇帝:“夜里没事吧?没受伤?没冻着?” “好得很。”破晓之前暧昧的光影映在君王的眼中,他目光犀利,合上了伤口—— “你是要我找人把你弄下去,还是爬下去?”少年再次伸出手。 ——他向他的情人伸出手,那姑娘为他割了腕;他向他的妻子伸出手,她为他下地狱。被他牵走的人,通通万劫不复。他自己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皇帝的唇角生出一丝惨淡的冷笑。 那是 分卷阅读5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个祸患,害尽了家人与爱人,连自己都不放过。 他随他行军塞上,裹挟着雪子的烈风吹饱了他们的袖袍。年轻的侍卫身形挺拔,背负长弓,挽着缰绳的手指冻得开裂,微阖双眼享受着刀刃似的风霜。 皇帝被他近乎沉醉的表情牵绊了双眼,忽然下令:“吟首词来听听。” 身后传来被压抑的吃吃笑声。皇帝圈养了一个会作诗的玩具,军中如此传言。行军夜里龙帐寂寞,又怎么舍得放他上阵杀敌。 侍卫抬眼望向他,目光无悲无喜,仿佛依旧望着那时殿顶上无措的孩子。突然他伸手在虚空中行云流水地一挽,变戏法般摊开在皇帝面前,笑嘻嘻地吟道:“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手心里沾着几粒正在融化的雪子。 皇帝的嘴角沉了下去。 “公子,舞跳得真好。”身后的汉子笑道,“有道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比女神娘娘还美呀。” 他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却唤他公子,昭然若揭地奚落着。皇帝的脸色又好看了起来。侍卫依旧是笑嘻嘻的,恍如未闻。 是夜龙帐里一片漆黑,身体交缠颠鸾倒凤,皇帝疯狂地吻着对方,像要将他拆吃入腹。 “让我死在战场上,可好?”侍卫在他耳边慵懒地问,“被万箭穿心,或是大卸八块,你就带着半片甲胄回去,交给我父亲……” “你敢。”皇帝恶狠狠地说。 侍卫轻笑,身体即将被撕裂,他更用力地环紧皇帝:“我会为你去死的,陛下。” “你就算死了,也是为了你自己!” 侍卫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过寂静的营地,穿过不眠之人揶揄的耳朵,掠过古来将士埋骨的万里荒土,直传入苍穹间。 皇帝在清晨掀开帐门,侍卫正守在门口,负手迎风卓然而立。明明是标准的站岗姿态,由他做出来就莫名地扎眼。 “在看什么?” 皇帝问。 侍卫没有回身,但皇帝早已习惯容忍他。侍卫只是偏了偏头:“洛水,该是个风华绝代的地方吧。” “既然有洛神居住,自然是天下无双。”皇帝不甚认真地回答。 “真想去看看啊……”他浅叹。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皇帝一生都看不到多少人的背影:“想看就去吧。” 侍卫摇头,缓和的风拂乱了他的几绺发丝,而双眼比风更难捉摸:“少了子建,那个洛水再也看不见了。回不去的!”他无声地笑。皇帝转开了目光。 ……说得多么好,皇帝想。少了子建不成洛水,那么他离去时又是否想过,这偌大的皇宫少了他会变为何等情状。 他最终也没能战死。他被困顿在朝堂之上,宫墙之内,一日又一日地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听上去都像是遥远的故事。功名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利禄当然从未入过他的眼。他每天都想着离职,就此一去不回。当然也有挽住他的东西:父亲,朋友,名士的生活,也许还有—— 还有我吧,皇帝默默地想。尽管那一缕牵绊太微薄,如同衣角的蛛丝,挥手便能拂落。有时皇帝会认真思索,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可他什么也不在乎。少年时胸中的那一蓬火苗熄灭之后,所有的才学与能力都被他无可无不可地挥霍。他不在乎身后,也不在乎自己会留下些什么。他只顾不经雕琢的追求、不为所动的理想、不善妥协的执著和不计代价的前行。他想看洛神起舞的洛水,他还想看只有嫦娥才甘愿长居的月宫,还想听绝传的广陵散,还想寻这花花世界上早已销声匿迹的,古书里才会津津乐道的绝色红颜。 他是个疯子,拼命挣脱人间的囹圄,而后不留挂念地陨落。他连爱一个人的兴趣都阑珊——无论有多少人为他疯魔! 青丝绞断了春花秋月的雍容,一如蛾翼催去琼楼玉宇。 皇帝生辰,百僚宴饮。侍卫镇守殿外,无法觐见圣颜。皇帝独自坐在高高的席上,身边宫女一轮轮地斟酒,堂下有美人载歌载舞,个个化着娇俏的新妆。皇帝微醺地瞧着美人的柳腰,心中想的却是回去之后要叫他的侍卫也跳上一曲。 他果然一回寝宫便宣了侍卫,却得到回禀,说侍卫当班时着了风寒,正在自家静养。 皇帝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觉得兴味索然。也懒得去计较真假,着人随便赐了些补药,就翻身睡下了。 侍卫第二天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 皇帝没来由地心神不宁无法入睡,起身出门,挥退了侍卫独自散步。夜凉如水,脚步在冥冥中受到指引,转过暗影重重的廊角,经过迂回曲折的池桥,道路七拐八弯,迷失了所向。 那究竟是哪儿呢?仿佛自确知的地点延伸而出的未知之路,只为千年里的一度相见。 这里……这里是彼端的彼端,梦境中的梦境。 万般喧乱归于沉寂,我又看见你。 洛水之滨,千年的寒雾莽莽聚散,死生之兴,弹指间忘记了来路与归途。 有光,一线光芒泻下阴湿的天宇,引领足迹步入歧途。 月正明,水正深,影正乱,舞正急。 三千青丝未挽,如巫山之云翻覆无常,卷起了太古的罡风。麻衣如雪阑珊,瘦削的剪影洇开墨色之上的莲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似乎此生此世惟一的意义,只余这一场绝舞。 血液加速了流转,心跳变得骤痛。周身百骸为之颤栗,几近失去知觉。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恍然又是那时的眼神,如此冷酷,冷得几欲乘风归去;又如此热切,焚尽了翻腾的盛大花香。光阴逆流,他的心底回荡起鼓声,声声如撞,激起年代久远的回响,眼前的舞者的每一步腾挪都踏在了鼓面上。 怒放的身姿栩栩然如登仙。万般喧乱复由眼前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既然有洛神居住,当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皇帝怆然回身。曹子建无法直视那倾城的容姿,只能逃离攫住他心神的地方。他是撞见神迹的擅入者,终将归乎东路。重重烟水消散,梦境收敛前的最后一瞬,他记起对方说:“少了子建,那个洛水再也看不见了……回不去的!” 因为洛神,也只为那个男子降临于世,舞动一次啊。 皇帝惊坐而起,天际刚刚泛白。他近乎仓皇地摆驾出宫,赶往侍卫府上。 那手接星辰的少年,只剩一副奄奄一息的躯壳。他迅速地衰弱,药石罔治。皇帝站在病榻前看着他,只觉得想笑 分卷阅读6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 他最终用这种方式摆脱了自己。 侍卫还清醒着,睁开眼对他笑了笑:“让我走吧。” “为什么?”皇帝还记得对方曾用何其相似的口气,笃定地对他说:“跟我走吧。”转眼间幻觉般的幸福已无迹可寻,仿佛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他重复道,侧过头笑了,“陛下还不明白么?” ——因为他宁可摔死也要挣脱;因为他厌倦了这一切;因为他生来就是要一往无前的,他生来便向往一条绝路。至于后悔,也许要待黄泉路上才会回望! 他是如此爱这个世界,他是如此恨这个世界,正如他对他的情感,激烈到不可理喻。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那我呢?”皇帝问。难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对于他都只是飞逝而过的风景?那么自己是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是透明的空气?若他早就决定了抛弃,当初又凭什么强势地侵入和靠近! “陛下万岁。”侍卫微笑着流下泪来,“陛下已经登上了巅峰,再不需要任何人。” 皇帝愤怒地拎起他的衣领:“朕还欠你一首歌!” ——殿顶之上,星辉见证下,小皇帝羞红了脸:“……我不会唱歌……”美少年含笑拍她的肩:“那么先欠着!”他是要人们欠下他一笔债,以便让人记住他,再残忍地抽身而走么? “朕不屑于欠人!”他只想一笔勾销。他开口: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你知道越人歌是谁写的?”多年后的皇帝喜欢发问。 是越国的船家女,唱给同舟的王子……羞涩的船女爱慕王子却不敢开口,于是以歌抒怀……“错!是越国的船夫!” ——他爱上了乘船的异国王子,卑微的爱慕无从启齿,只有苍凉的歌声随江逝去。不伦之爱,换来的只能是剜骨的剧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侍卫在歌声中潜然泪下,泪水冲走了愧疚,再惨烈的情感都会被冲淡。 俯身向前,狠狠欺下他的唇,皇帝暴戾而苦涩的吻代替了言语。侍卫窒息地闭目,泪水势不可挡地滑落,他颤栗的冰冷的唇,成了他最后的记忆。 此后岁月流转,他踏上通达的正途,当上了他想当的盛君。那条曾经旁引斜出的歧途已被荒草埋没,他的某一部分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永远地死去。没有乐曲可以再吸引他,没有风景可以再攫住他,没有人可以再狠狠伤他。 再之后,对方的死亡似乎成了必然的事,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对于他,故事很早就已经结束。他们走向永不相交的双方,越人渡至彼岸,也已是殊途。 然而又是为什么,他翻翻覆覆地在梦中回到那一处水畔,少年白衣乌发,舞姿像一生那样短暂,像死亡那样漫长。 四月廿七,天色青白,皇帝忍着缺眠的头痛,拿出被后世传诵的端庄仪容,摆驾登朝。十年时光过隙,轻易而宽容,他早已经习惯了被传诵。 车马行过正殿,皇帝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向殿顶。殷红琉璃瓦上,疏狂的晨光正在喷薄而出。 皇帝几不可见地笑了。 那是……圣祖三十四年的春天。 完 《和亲》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战斗民族的王,想娶,你们的王,的儿子 【一】 某朝某代,国运衰落。 外族来袭,为了苟延残喘,皇室不得不派出使者联合了另外一个草原上的战斗民族。 战斗民族非常善战,但语言不太通,开始跟皇室谈条件。 对方使者道:“我们妖欠,很夺很夺滴欠。” 皇帝道:“给给给。” 对方使者道:“我们妖田,很搭很搭滴田。” 皇帝道:“给给给。” 对方使者道:“我们滴旺,要,日你们滴旺,滴儿紫。” 皇帝道:“……朕恐年老耳背,烦请贵使再说一遍。” 使者想了想,大概也怕自己发音不太标准,直接比划了起来:“我们滴旺,要,对你们滴旺滴儿紫,遮样遮样,拉样拉样……” 皇帝道:“……容朕缓一缓。” 【二】 皇帝细细思量起来,按理说嫁一个王子过去是奇耻大辱,但是他转念一想,这边好像确实有一个适合受此奇耻大辱的人。 这个人是他兄弟的儿子,他兄弟早年造反未遂被他弄死了,留了个小儿子当时年幼,没有株连,这些年也艰难地长大了。 皇帝想好之后,就把这个小侄子强行封为了皇子。 【三】 战斗民族果然彪悍,迅速了结了战局,帮王朝打跑了外敌,转头开始要求兑现承诺。 王朝急需休养生息,皇帝这个时候不敢再招惹强敌,该给钱给钱,该给地给地,连那便宜皇子都打包丢给了来使。 这皇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嫁去了那片野蛮的土地。 【四】 战斗民族的王,名字叫击伯托儿。 新婚当夜,击伯托儿看见一身嫁衣的皇子,懵了一下,道:“你们滴旺滴儿紫,怎么长着,萧寂寂。” 皇子也懵了一下:“你不是要王的儿子吗?王的儿子又不是太监,当然有,萧寂寂。” 击伯托儿道:“不是不是,我妖滴儿紫,是,没有萧寂寂,那种。” 原来在这个民族的语言里,“女儿”和“儿子”是一个词儿。 使者想当然地觉得皇帝会明白,这边要的是母儿子,不是公儿子。 结果皇帝那边却以为战斗民族有奇志,嫁了个公儿子过来。 【五】 击伯托儿犯了愁:“这让我,怎么日。” 皇子非常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无法取悦这边,被赶回故土,绝对逃不过被赐死的命运。因此他不惜委曲求全,千方百计求生。 皇子强颜欢笑道:“有萧寂寂也可以的,你别轻易放弃啊,我教你。” 【六】 第一夜过去,击伯托儿苦着脸说:“日得,不高兴。” 皇子觉得自己命悬一线,颤声道:“我有些紧张,过几日就好了,求你了,别放弃啊!” 【七】 数日过去了,击伯托儿展颜道:“日得哼高兴,你妖什么?” 皇子太清楚这个套路了,温柔似水道:“我什么都不要,能侍奉大王就好了。” 击伯托儿却不清楚这个套路,被弄得颇为感动,送给他很多衣服和肉。 分卷阅读7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子过得如履薄冰,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击伯托儿,一开始是为了在此地站稳脚跟,后来似乎是发现击伯托儿对自己颇有真情,便琢磨着利用这两斤真情换点什么。 皇子从小作为罪人之子,饱受冷眼欺凌地长大,心里全是藏得深深的恨意,和对出人头地的执念。 击伯托儿越来越喜欢他,开始关注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一天突然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皇子早就打好了腹稿,低声说:“远离故土,刚才见到群雁飞回,有些触景生情。” 击伯托儿一个字都没听懂:“你饿了?” 皇子:“……” 击伯托儿道:“冷了?” 皇子摇头。 击伯托儿给他更多的衣服和肉,皇子没穿也没吃。 击伯托儿挠挠头,带他去骑马看日出,皇子看着看着突然落了泪。 击伯托儿很着急:“妖不妖我让你日一日?” 皇子很吃惊,但还是摇头。 击伯托儿道:“你妖什么嘛。” 皇子不打腹稿了,清清嗓子说:“我要你吞并我的国家。” 【九】 击伯托儿道:“我不妖你的郭甲,妖了也不高兴。” 皇子道:“可我就能当上皇帝……我就会很高兴……我死去的父亲也会很高兴。我高兴了,就会让你也很高兴,怎么样?” 击伯托儿想了想:“哦,那就打吧。” 【十】 战斗民族彪悍一如往常,不问缘由突然进攻,打得那苟延残喘的王朝毫无还手之力,转瞬间已经连弃八城。 打到第九城时,战斗民族中招了,他们被对方提前设下埋伏的死士攻击,伤亡惨重。他们身先士卒的王伤得尤其重,满身是血地被送了回来。 【十一】 皇子看见浑身是血的击伯托儿,当场流了泪,守在他身边不肯走。 击伯托儿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皇子:“你收没收尚?” 皇子的哭声顿住了,面上闪过一丝愣怔,缓缓说:“没有,我很好,没受伤。” 击伯托儿道:“哦,那你饿不饿?” 皇子道:“……不饿。也不冷。” 击伯托儿点点头,又睡着了。把一脸怔忡的皇子留在原地。 【十二】 等到击伯托儿再醒来时,皇子对他说:“别打了,停手吧。” 击伯托儿很懵:“你这个人怎么遮样紫,一下遮样,一下拉样,到底怎么样。” 皇子道:“你好好的我就高兴了,不用当皇帝。” 击伯托儿想了想:“哦,那不打了。” 【十三】 战斗民族又开始和谈,要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田。 击伯托儿养了两个月的伤,等他痊愈那天,他收到了一份俘虏的口供。 口供中说,那日埋伏的死士之所以能掌握他们的行踪,是因为有一个人泄露给了他们。 击伯托儿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半天没吭声。 【十四】 皇子被叫进来,看见击伯托儿的脸色,便主动说:“别问了,是我干的。我想皇帝死,也想你死,你们两个都死了,我就解脱了。” 击伯托儿看着他:“你真的想我死?” 皇子顿了顿,微笑道:“不然能怎样呢?” 【十五】 击伯托儿道:“我的心,哼痛。” 【十六】 击伯托儿想把他杀了,又舍不得。想把他送回故乡,那等于也是让他死,恐怕还死得更惨些。思前想后,最后把他软禁了起来,只提供一日三餐,让他在自己房里度过余生。 皇子对此没什么异议,击伯托儿派去送饭的人回来汇报说,皇子只是问了几次击伯托儿的伤势是否恢复,没说过别的。 击伯托儿现在不敢感动了,他算是知道了,这些弱小的人打架不行,心却坏得很,根本搞不清哪句话是真的。 【十七】 皇帝那边派来和谈的使臣给钱给地,又送了一个儿子过来,这回是母的。皇帝诚恳地为上次送公儿子的误会道了歉。 公主嫁来一个月后,皇子第一次见到了她。公主不走寻常路,选了个月黑风高夜,用迷烟弄晕了外头的看守。 皇子不认识这个公主,想来也是个强行被公主的宫女之类。 公主开门见山:“击伯托儿不喜欢我。” 皇子道:“……那真是遗憾啊。” 公主道:“我觉得他还喜欢你。” 皇子道:“……那真是抱歉啊。” 公主道:“但我怀上了孩子。” 皇子道:“……恭喜。” 公主道:“不是他的。” 皇子彻底说不出话了。 【十八】 公主面无表情:“我本与一个人两情相悦,却因为他而被送来这蛮荒之地,我恨他入骨。但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便是下一任王,我希望他快点死。你被他囚禁至此,想必是愿意帮我的。” 皇子沉默半晌,慢慢地问:“你想怎么做?” 公主道:“过几日就是他们的祭神节,祭神节上有个风俗,将自己面前的第一杯酒献给心上人,是表达相守之意。我献酒给他,他会有防备,换作你却未必。他想不到你弄得到□□。” 公主说着把□□给了皇子。 皇子没做声,默默地接了。 【十九】 祭神节上,击伯托儿与新嫁的公主坐在上首,皇子被安排在偏远的角落里。 皇子静静注视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父亲死前不甘的眼,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挨过的鞭子,还想起满身鲜血的击伯托儿睁开眼问自己:“你饿不饿?” 【二十】 皇子还没捧起自己的酒杯,另一只酒杯被放到了他面前。 皇子抬起头,送酒来的看守说:“大旺,给你,喝。” 于是皇子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想起公主说:将自己面前的第一杯酒献给心上人,是表达相守之意。 皇子望了望击伯托儿,隔得那样远,对方也正注视着他。 看守说:“大旺说,你道歉,他就还跟你好。” 【二十一】 皇子笑了笑,说:“好,我道歉。” 他说着没有接酒杯,却捧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二十二】 皇子倒下了,视野迅速黑暗。他依稀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击伯托儿的声音:“你,为什么?” 皇子答非所问:“公主要杀你……你小心 分卷阅读8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 击伯托儿抱着他,双手比握弓策马时抖得厉害:“你,不是妖我死么,怎么一下遮样,一下拉样……” 皇子小声说:“我呀,这一生过得很不高兴。下辈子你若愿意,记得早些找到我。” 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击伯托儿说:“渊意渊意,我认识你的,萧寂寂。” 【完】 《式微》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临,卫宁之,云翰 ┃ 配角: ┃ 其它: 【一】 这一年景临十岁。 比所有明珠美玉加起来都漂亮的孩子,睁着一双冰凉的眼睛盯着他看。卫宁之觉得自己脸红了。 卫宁之刚从关外来,收敛起奔波的意气,朝着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孩子露出拙劣的示好表情:“拜见太子殿下。” 冰凉的眼睛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卫宁之刚刚勉强算个少年,被关外大风中的黄沙刻出了隐含锋芒的轮廓,眼中却只有毫无羼杂的好奇,在这深深的宫墙内,清明宛如初发之柳。他的美太脆弱,只能映出所处之地的森严来。 小太子默默垂下头,凝视自己玉雕似的指尖:“父皇让你做我的伴读。你会识字么?” 他会一些。 景临转了个身:“跟我来。”卫宁之悄悄打量着身前的引路人,锦衣沉重,步与步之间像是比着尺子量过,总有千钧的气度。真可怜,卫宁之想。 他们止步于书房前,小太子指着一整面墙的书卷道:“这些,读过几本?”卫宁之张口结舌:“惭愧,臣自小舞刀弄枪,不如殿下博学。” 景临轻轻一笑:“那可不行。”声音像摔碎了千瓣月亮,只为了这一瞬的艳色——卫宁之面红耳赤。 自己的人生是从那一天起,转向了可悲的道路么?卫宁之想不明白。 那时卫宁之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从此被牢牢拴在了景临身边,以便牵制他那镇守边关、称霸一方的老爹。又比如他此生再也摸不到自己的刀与枪了,他的人生价值就是做一个纨绔。 【二】 这一年景临十五岁。 卫宁之安分守己地当着景临的跟班兼陪衬:他们一同长高——卫宁之渐渐超过了他;一同念书——景临比卫宁之学得快;一同升职——景临始终是卫宁之的头儿。 “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是吃几年苦,你会没事的。”景临呷了口茶,随口安慰卫宁之。 卫宁之撇了撇嘴,觉得这话应该由自己对景临说,毕竟谁的压力也大不过新皇帝。可是皇帝陛下从不需要安慰,至少不需要一个没用跟班的安慰。 景临乌发高挽,握杯的手一动不动,宛如定瓷。初见时皎如明月的小太子,正在一年年地出落成白露横江。卫宁之微微地笑起来:“陛下英明。” 景临眯起眼回视他,龙冠略微倾斜了一丝弧度,他没有去理会的意思:“真好,你这辈子尽可以一事无成。” 卫宁之缄口。景临的语气里交掺着高傲与自卑。卫宁之问过自己是否愿意同景临交换,以廉价的自由换他高贵的戒律。 可是即使廉价,那也是自由。 卫宁之心安理得地浪费着一日一日的好时光,干着纨绔专干的荒唐事,揽着温香软玉的美人在酒楼里击箸长歌,唱着风雅的古调: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游思—— 景临讥诮地笑了笑:“很好听,卫爱卿,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扰我批奏折?或者你来批,让我也去白云楼里勾引几个美人?” “我没勾引人家。”卫宁之无趣地嘀咕。 “可你在勾引我。”景临埋头在书山里头也不抬。他受到卫宁之的蛊惑,为那些自己下辈子也经历不了的荒唐风流。他只能用沉默来抵挡这一切,以傲慢代替嫉妒……多么致命,卫宁之是他命中的镜子,映出彼此的卑微可笑。 “陛下,你该停下来歇歇了。” “如果赈粮能长腿跑去江东,该死的人能在家中上吊,该编的历法能自己把自己写完,我就能停下来。” “你除了杀人写书就没有别的爱好了?” 卫宁之徒劳地试图同情他,但景临只是冷笑了一声。他的冷笑摔碎了明月,每一瓣碎片都扎穿了卫宁之的自尊。卫宁之猝不及防,为景临的自卫所伤。 【三】 这一年景临十八岁。 云翰进京面圣,为了送回卫老将军的棺椁与遗书。 卫老将军没像年少赌誓的那样沙场埋骨,他活得太久,寿终正寝在了床上。名将不可太长命,否则总会招致忌惮。卫老将军深知这一点,到死也没敢替自家儿子美言,刚正不阿地举荐了副将继任。 于是云翰第一次见到了景临。小皇帝向他微微抬起下巴:“卫老将军说你有开疆拓土之才。” 云翰微笑着颔首。他心想:如果皇帝长成这样,为他打下一片河山倒也值得。 “我读过你的战报,你有鸿鹄之志,能扛住危险和孤独。”景临负手望着挂在书房墙上的巨幅地图,“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想在青史上多留一笔。你替我收复关外三十城吧。” 景临带他去参观御花园,在春日昏昏欲睡的午后,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花木同他闲谈战局。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了花叶锐利的边缘,血珠子飞快地渗了出来。皇帝生来被小心轻放,打个喷嚏都是天大的事,一旁伺候的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奔去传太医。 云翰忍不住笑出了声。景临瞪他一眼,方才含威不露的眼神中透出了恼怒。云翰只得低头道:“陛下不先止血么?” “没带帕子,用别的不干净……”小皇帝正在挑剔,忽然轻轻一抖——云翰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舔了舔那微不足道的小伤口。 “这按理就是龙血了,不知会不会延年益寿。”他像对待小孩般轻柔地打趣,“谢陛下赏赐。” 他们闭门商谈了三日,短暂如昙花乍开乍谢。景临送云翰出城,向他话别:“收全了关外再回来见我。”云翰双手接过令牌,布满薄茧的掌指,意味着武力与坚忍的累加,在气势上压矮了皇帝。他说:“等我回来时,陛下也该长大了吧。” 景临眉间一蹙,却忍下了冒犯:“别忘了,你用这个守江山,”他用食指点了点男人的茧,又移向自己的额心,“而我用这个。” “脸吗?” 景临的脸黑了。 云翰大笑。大笑的男人以景临永远无法企及的潇洒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将花花世界弃掷于身后,奔向他的苦难与荣耀:“那就用脑子长大吧,我等着!” 【四】 这一年景临二十四岁。 分卷阅读9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宫廷里的宴会,有平胸的舞姬、寡淡的酒水、正襟危坐的宾客与值得夸耀的文质彬彬。 卫宁之忍着哈欠应付寒暄,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直到醉意涌上,千山万水之外传来景临飘渺的声音:“云将军护国有功,当重赏……” 卫宁之有些恍惚,正嘀咕着“整天这样说话迟早累死”,偶然抬头,恰好撞上景临的目光,隔了一整座空荡荡的殿宇向他射来。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华衣像蝴蝶隐隐现现地消失在人群中,他逃出了宴席。 卫宁之撑着宫墙弯腰吐得摇摇欲坠之时,身后终于有一双手扶住了他。景临扬起眉看着他拭去冷汗转向自己:“酒量不错。” 即使卫宁之因为这句话而脸红了,景临也看不出来,卫宁之早已醉得面若桃花。他朝他咧嘴笑了笑:“臣心情不佳,醉酒失仪了。” 景临说:“无妨,我喝半杯就会倒。” 卫宁之又软软地晃了一下,景临松开手,他索性就地在殿侧玉阶上坐了下来。皇帝俯视了卫宁之片刻,面无表情地坐到他身旁,理了理玄黑的衣摆。 “卫爱卿,你是在边塞长大的吧。” “是啊。”卫宁之眯着眼,将万千宫灯看作了大漠繁星,那时他的人生还没走向畸形。 景临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边塞……有什么好玩的么?” “好玩?”卫宁之被逗乐了,“一天到晚就是站岗习武,商车倒是会带来些新鲜玩意,可看多了也腻了。小时候我还以为全天下都是这样,来了这里才发现……” “那为什么还有人迷恋那里?”景临轻声问,“为什么回了京城还会走?” 卫宁之苦涩地住了嘴。 “……至少,陛下去了那里是不会开心的。”卫宁之笑着说,“那儿的男人都能把酒当水喝呢。” 景临突然动怒,修长冰冷的手指钳住了卫宁之的脖颈:“你觉得很好笑么?” 卫宁之骇然挣扎,但景临力道大得无法反抗。卫宁之在窒息中流泪,景临扬着讥讽弧度的唇离他只有半寸,杀机在瞳仁里汹涌:“你父亲举荐的人,都是他的同类,只配活在黄沙里!” 景临渐渐松开了手中柔弱的颈项,卫宁之闭目极力喘息,仍旧抑制不住地呛咳。 “陛下。”他轻声说。 卫宁之想说很多话。比如:你封赏的那个男人冒领了我的一生。 又比如:我在梦中都能看见你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卫宁之深深地吸气,最终只是说:“陛下,我做你的同类。” 景临起身走了。卫宁之在杀气腾腾的月光中蜷缩成一团。 【五】 这一年景临三十岁。 云翰抬着手顿了顿,终究没有叩响御书房紧闭的门。 他又是为了加封名号而回京的。他在洗尘宴上拜见了景临,被玄黑华服包裹的天子端坐在他不可仰视的高处,冷淡且疲惫地说:“云将军护国有功,当重赏。”接下来是冗长无用的名单,装点彼此的尊严。云翰好笑地垂首:“臣叩谢圣恩。” 云翰收了许多赏赐,却拒绝了封地。他令人敬佩,彷如为君主量身定做的完美臣子:只负责立功,不招惹猜忌。 两人终究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云翰成了边关的神明,而景临成了与父辈一样的万仞冰山,接受千万人的效忠。昔日点在自己掌心的手指,而今只会抚在层层奏章之上吧。男人转了个身,决定缓步离开。 御书房的门却轻响一声开了。倚门而立的君主像是不适应户外的灿烂阳光,微眯着眼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云翰跪见他的陛下,景临说平身,于是云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景临还是得仰视云翰,正如有些事情是他穷其一生所及不上。景临垂下矜持的眼睫:“今天阳光很好,陪我去走走。”言毕便起步领路,不容回答。 云翰跟在他身后,看见了帝王的手,玉砌的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他像看见什么稀奇玩意般弯了弯嘴角。 然而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做冒犯君威的事。云翰跟着景临走向熟悉的花庭,步履相闻,踏过十二年漫长的时光。景临的神情有些茫然,但景临习惯了将不该流露的神色悉数掩藏:“为何不接受封地?” “麾下无人可堪重任,臣不敢离开。” “很好。”景临轻描淡写地拨弄手边的花叶,“有你守着,边境也可多消停几年。” “谢陛下信任。” 景临笑了一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两眼:“战神也有白发了。” “陛下却丝毫未变。”云翰微笑着说,“贫瘠关外,总比不上这儿的春水繁花。” 景临松开他,转身沿着蜿蜒的白卵石折道穿行:“既然如此,是什么事让将军立誓不回来?” “因为夜宿大漠,朔雪如席时,军中会有人吹两声笳。” 景临默然片刻,背对着他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那年我让你收全三十城再回来,是我愚昧了。再收三百座城你也不会回来。我以为你扛得住危险和孤独,后来才知道,你根本就是向往危险和孤独。”云翰并不否认,含情脉脉地说着残忍的话语:“臣本性愚钝,便如顽石,注定要站着死去。” 他的确盼望着在苦寒中形销骨立,成为和着烈酒高唱的歌谣。景临是他遥望的月白花,是南国悱恻的雨水、比盐碱地更空泛荒芜的诗句,是昏昏年月里绮丽而无用的一切。他最喜欢它们,是在遥遥思念时。 景临抬手接住扶疏花叶间漏下的光:“我也注定死在这里。来世定要去塞上看看,究竟是何等光景……” “陛下万岁。”云翰说。 然而他们都无法万岁。归来重聚的机会寥寥可数,把酒笑谈的快意在涓滴间用尽,此后徒然追忆,便只剩下凉薄的思念和无尽的风沙。 云翰长长地亲吻景临的龙袍,每一代君王的龙袍都浸饱了血液的腥香。沉默的君主仰起头,将苦闷散进风里,听他的将军重复誓言:边疆,我为你守;威名,我为你立;宏图伟业,我为你达成。 “我走了,我不会记得你!”云翰结束花下的风谈,斩断彻夜的交欢,在日出前整装启程,任骑边的风卷走一切牵念。晨光初露,皇帝赐给他最后一次漫长的目送。他会得到应得的荣耀! 【六】 这一年景临三十六岁。 此事值得纪念:他终于比先帝多活了一岁,打破了祖宗的纪录,然而这一小步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 景临的生命在寂静地滑向尾声。除此之外,京城里一切照旧,顺理成章得近乎乏味。卫宁之领着闲职,一板一眼地虚耗年华。再也不会有人提醒皇帝从奏折堆里偶尔抬起头来,这想必是其短 分卷阅读10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寿的原因之一。 一日景临似乎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活得有意思么?” 卫宁之心平气和道:“没什么意思。” “真叫人羡慕。”景临精神越来越差,靠在榻上合着眼,将边境送来的战报丢给卫宁之,“念。” 卫宁之有了新任务,每日将战报读给他听。他们的距离不是渐行渐远,而是从来没有近过。卫宁之从初见之时就注定了不是景临的对手,他在他手中一败涂地,愿赌服输。 值得一提的是转瞬即逝的微薄欢欣,微薄得更像是一种施舍。景临凭栏远眺乌发翻卷,他一直能让人为自己疯魔,从中却得不到快乐:“你说这么大的风,从边关吹来要几天?” 卫宁之捧着大氅立在他身后:“说不准,恐怕得有三天吧。陛下,穿上吧。” 景临默许了他为自己披衣。卫宁之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并不询问景临的心思,他知道那只属于守口如瓶的万里黄沙。半晌,景临朝他笑了笑:“你少时喜欢唱歌。怎么不唱了?” 眼帘沉垂,唇角含笑,无限从容。连汉宫的宫女们都将在迟暮时面颊晕红,谈起从前陛下的容颜如何羞退了夕照。卫宁之忍着胸口的闷痛,对他回以浅笑,光阴停滞在那一刻的雕栏边。 于是卫宁之向皇帝唱:“式微式微,胡不归。” 皇帝驾崩前,将卫宁之叫到了床前:“战事紧张,云翰也老了,你回去帮他吧。剥夺了你的人生,现在还给你。” 卫宁之垂首:“陛下——”他该说什么呢?皇帝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人的命运操纵于鼓掌,然而棋子未必比操局人更痛苦。 “谢陛下隆恩。” “都说卫家的人放走了就别想收回来。想来你也比较喜欢那儿的酒。”景临扬起眉,让他恍然间又看见了那个漂亮而咄咄逼人的小太子,“去吧,此行路远,多加保重。”卫宁之跪倒在地上,双唇拂过景临冰冷的指尖。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车马行至边关时,卫宁之落下了今生最后一滴为他而流的泪。两鬓微霜的战神身着将袍,对卫宁之说:“加紧磨练,我会亲自教你。将军之位最终该是你的,你毕竟是乃父之子。” “那皇帝呢?”卫宁之握紧了拳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 “皇帝?”男人轻轻笑了,“皇帝死在了月光底下,作为对他不见天日的一生的褒奖。他的情人是千秋山河!” 卫宁之震然抬头,在目光不能及处,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瞳,隔着空荡荡的年月向他回望。 【完】 《沾衣》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康熙X纳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烨,纳兰 ┃ 配角: ┃ 其它: 那时节,他每日每夜地看见活生生的光阴喧嚣着逃亡。春季没完没了,渌水亭的合欢开得比往年更放荡,蒸煮出弥漫整个庭院的、隐秘般难以遮掩的香气。纳兰在几个月前刚刚迎娶卢氏,那姑娘有着他欣赏的沉默寡言的美德。她不与他割据绚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年华里哪怕一分的风景;纳兰并不认为有必要过多地关注自己的妻子:他念念不忘宫墙里的谢娘。谢娘美得像月亮,可惜只适合初恋。他为她写着一行行妩媚而哀怨的词句……那只是因为纳兰的感情太充沛,他必须找一个借口以发泄。 他写情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那些墨水总能生出蝴蝶的翅膀飞进宫墙的,落在月亮姑娘的香鬓上——或者是玄烨的案前,纳兰不在乎结局。玄烨挑剔地审视它们: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他只读一遍就将它们扫进了火里,唇角傲慢地挑起,那弧度太吝啬,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幼稚的情话。像不顾一切地闯入别人生命的蝴蝶,太过热切,只有焚尽才算甘休。 纳兰当时正以侍从的名义肆无忌惮地停留于圣驾边。年轻貌美的八旗之后,比合欢更蛊惑人心。每一天,玄烨默默地看见紫禁城里最具传奇色彩的侍卫的影子,垂落在御书房窗上,一站就是一天。他难道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玄烨默许了那停留。他总是在无底线地纵容他,以此作为将他困厄的补偿。玄烨对自己说,他只是预防明珠的势力被他的传奇式的儿子助长而已。叶赫那拉家出的妖孽已经够多了。纳兰欣然接受了御赐的枷锁,成了一个官居正三品的……侍从。 他随他念书写字,也随他纵马赛上,纳兰马上能吟开弓能射,玄烨像得了有趣玩具的孩子般乐此不疲。他们看迤逦千里的撩人远山——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看艳丽的平原暮色被旷古黑暗拥紧,直至死在它怀里——夜深千帐灯;看壮丽得让人落泪的连天飞雪——万里西风瀚海沙。后来谢娘死在了宫墙里,在她之前那里已经葬下了数不清的月亮姑娘;再后来卢氏也死了,纳兰为她伤心了十年。玄烨觉得那简直幼稚得不可理喻,但他也知道纳兰需要它们。他需要如诗的悲哀和情人絮语般的酒液,需要葬花折剑焚诗断弦那样的梦境,他以此为生,否则便无从成全。如果卢氏不死,他就会选择为一瓣合欢的落花伤心十年的,他会选择做落花的情人。 明珠的野心和手腕,在得以顺利传给他儿子之前,究竟溜去了什么地方?总之,纳兰十年未娶。这是乏味的十年,是甜美得过于冗长的十年。玄烨默许了纳兰在渌水亭里交那些江南来的狐朋狗友,他们将他的词儿捧到了天上。他也被默许与同是侍卫的曹寅进行心照不宣的深交,数年后曹寅在悼词里写出了“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公子几人知”的著名肉麻话,数十年后曹寅的孙子将纳兰一句“寒更雨歇葬花天气”扩充成了林妹妹那段惊为天人的葬花词。文人的事情最荒唐。 他自然也默许了……十年的春日里,那些悠长而哀婉的,讳莫如深的幽会。御花园里缓缓浮沉着满庭深红浅白,为词人的风华作了最谄媚的注脚。纳兰是擅自闯入他生命里的蝴蝶,他们同岁,共度了所有堪称年轻的时光。他掌权,他家道腾达;他兴科举,他中举人;他殿试,他主考。那是他们的初遇。堂对累累数千言的年少轻狂,留在了同样年少的皇帝的眼底。彼时他们同样踌躇满志,谁也不曾预料便在故事开始时就注定了殊途。小皇帝轻佻地微笑,落下了玉玺:那二甲第七名的狂生,被封作最忠心的护卫,自此栓起他霸道的相牵。 他栓了他一世。或者说,他用了一世时间,在君王的记忆里烙下了自己的微薄影痕。这并不容易,因为玄烨的终寿是纳兰的两倍。回廊一寸相思地、十年踪迹十年心,纳兰近乎虔诚地献上了自己锦绣的年岁,而后在青春消逝之际将 分卷阅读11 五个短篇 作者:七世有幸 之剪断。这是有意而为之的么,作为情人最险恶的预谋?合欢花开七日后,词人耽眠在放荡的馥郁之底。那时节,他唇角垂落的艳丽的血,像肆意怒放的花,一朵朵地沾了衣,成为亘古苍凉的寓言。 纳兰下葬之后玄烨近乎急迫地抄了明珠的家,他的家人全数入狱,他存在的痕迹尽数抹去,仿佛某种仪式。数十年过去,词人留在世上的所有凭依只余下他的饮水词。那样多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谁也越不过雷池。数百年过去,试图研究纳兰的人们,已找不到他的失骨。渌水亭成了宋庆龄故居,又成了可笑的卫生院。词人行吟泽畔的影子早已消磨进月色,只有合欢依旧年年开落,香气袭人。 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月明一江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