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季梦 “张姨,今天外面天气好,我推您出去晒晒太阳,等吴叔买完东西回来咱们就吃中饭。” 景行一边回复短信一边上台阶,一只脚刚要踏进福爱敬老院的大门,就听见这句话,抬头便看到一个人推着轮椅准备出门。推轮椅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上身穿着义工服,下面是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外面套了件普通的棉外套,两只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十分纤细的胳膊,皮肤白的像是长年没晒过阳光。他低着头和轮椅上的人轻声说话,时不时笑一下,迎着阳光走过来的时候让景行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这已经是景行第3天在敬老院看到他了。男孩子叫季梦,据看门的老大爷说,他一个月前到福爱申请成为长期义工,什么活都干,无论是日常清扫,还是给一些老人洗漱擦身,从不叫苦叫累,和得了老年痴呆的爷爷奶奶交流起来也十分地有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些相同的内容,一个月过去,各项业务的熟练程度已经堪比专业的护工,敬老院的老人们都很喜欢他,小季小季地叫着,还有些热心的奶奶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年轻姑娘。 轮椅上的张姨实际上也就50出头,按理来说远不到进敬老院的年纪,奈何女儿三年前不知去向,自己又中风导致下肢瘫痪,早早地进了福爱,丈夫吴忠也提前退休来照顾,夫妻俩在这住了两年,和其他老人聊聊天,倒减轻了些许孤独感。 景行实际上并没有家人在福爱,他是替之前的战友来的,战友去邻省执行任务,为期半年,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下二老,前些日子他带着刑警大队盯几件紧急的案子,忙的脚不点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干脆天天来福爱报道。 季梦瘦瘦小小地推着轮椅看着实在很有些虐待童工的味道,景行上去搭了把手,帮忙把轮椅推到院中,顺便和张姨打了声招呼。季梦朝景行笑了一下,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景大哥。 许芳丛拿着一个刚洗过的苹果从厨房慢悠悠晃出来,叫着:“小季!来吃个苹果!”看到景行又笑开:“小景又来啦!我都说没啥事,永诚那孩子老麻烦你。” 景行:“芳姨说笑了,趁着最近没案子多来陪您说说话,等忙起来指不定又要隔多久才能来一趟,永诚和我关系那么好,就算是他不说我也应该常来看看的。” 许芳丛摆摆手,把苹果递给季梦:“甭担心!自从小季来了我舒心着呢,就是小季总粘着他张姨多一点。”说着假模假样地作了点伤心样。 季梦时不时被她打趣两句,但每次都还是会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他长得漂亮,笑起来眼睛会弯起来一点,唇边也会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惹得许芳丛更喜欢逗他玩。 中午吃完饭,很多老人都有午睡的习惯,张姨也在其中,季梦和其他几位义工一一安排好,下楼便看见许芳丛和景行正在聊天。 许芳丛朝他招招手:“小季来,我正和你景大哥说到蹭车的事情呢。” 说是长期义工,但实际上季梦并没有每天24小时都待在敬老院,他每周会有3个工作日的白天去一家餐馆帮忙,差不多从上午10点到晚上7、8点,等餐馆老板的儿子从学校回来就可以交接。餐馆离敬老院倒没有很远,但找不到一条直达的公交线,转车转来转去绕了一大圈,早上还可以早些出发,晚上有时弄到将近11点才到,实在是又累又经常错过很需要义工的洗漱高峰时段。 许芳丛正在和景行商量这件事,餐馆离警局很近,而从警局到景行的住所又正好经过福爱,许芳丛想着季梦可以先走到警局,景行下班时再把他顺路带回敬老院。她知道景行一直习惯在警局待的久一点,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但哪怕是9点下班,30分钟的车程也比绕路的公交快得多。 季梦还在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景行猜想他们还不太熟,季梦大概有点怕他,毕竟他不笑的时候很有几分凶相,于是朝小孩儿笑了笑,连声音也放柔和了些:“没事儿,就是等忙起来值班蹲点可能就顾不上你了。” 景行笑起来有种莫名的温柔感,配着他高大又紧实的身材,让人感觉十分沉稳可靠,季梦愣了愣神,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 档案 转眼一周过去,景行已经送了季梦3次,全刑警大队的人都知道队长多了个弟弟,又乖又好看,有的时候需要等景行整理一些卷宗,他就安静地坐在会客椅上,女警陈静会帮他倒杯水,再分享自己的小坚果,每次都能收获一句小声的谢谢和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景行面对季梦的时候一直很温和,于是季梦坐景行的车也不会那么紧绷,敢靠在椅背上打一个小瞌睡了。 季梦到的时候往往已经很晚了,景行也就没有再去打扰芳姨,周六一大早他去农贸市场挑了几条鱼,打算请院里的师傅做来给老人们吃。他把鱼交给师傅后就看见季梦蹲在张姨旁边和她说话,走进了听好像是在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最近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季梦这时也看到景行了,他站起来想打声招呼,结果一下子站的太猛,一声“景大哥”还没说完,就头晕耳鸣,直直地朝前栽了下来。景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接住他。 小家伙倒在怀里,景行的第一反应是真轻啊,平常的衣服裤子还能遮掩一二,触到实体了才知道这具身体有多瘦,腰细得一只手就能揽住,体温偏低,景行用臂膀环着他,感觉自己像捧着一团轻盈的雪花。 张姨在一旁解释说是低血糖又犯了,季梦这时也捱过了那阵猛劲,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吃了下去,景行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问厨房师傅要了杯糖水,季梦小口喝着终于一点点缓了过来。景行这回实在吓了个够呛,平时刑警大队的小伙子一个赛一个得年轻力壮,就连陈静也能徒手掀翻小流氓,哪见过这说晕就晕的主。 季梦看他脸色不太好,解释说他其实很少会这样的,今天是因为何奶奶一大早摔了一跤,早上来帮忙的义工还没到,他忙上忙下地叫救护车,拿东西,没顾得上吃早饭才会突然头晕。景行听完没说什么,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 等周一再到刑警大队办公室的时候,季梦看到自己平常坐的会客椅旁边的小桌上多了许多糖和小点心,坐进车里,景行让他打开副驾前面的小柜子,里面赫然也是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饼干。 “办公室和这里的零食你都可以随便拿,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平时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景行说到这顿了顿,摸摸他的头又叹了口气,说:”小家伙长胖点吧。“ 周五下午2点餐馆老板的儿子突然回来了,说老师临时有事,下午的课改到下周上,干脆提前回家。他在本市的一所大学就读,平时回家十分方便,所以才能在晚上来接季梦的班。 季梦突然被放了个早假,在路边站了会儿,索性还是去了警局,即便是直接回去也得跟景行说一声。谁知到了才发现景行被叫去开会,估计要开一下午。正在整理往年档案的小姚硬是把人留了下来,他是个标准的武力崇尚者,看这些文字看的头晕,因为只是些陈年旧案,算不得什么机密文件,他甚至分了季梦大半,央求他帮忙一起分门别类。 季梦来刑警大队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正经接触这些案件,等着也是等着,他倒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打头的是一个“妻子因丈夫出轨小三设计捉奸捅人一气呵成”,底下还有各类凶杀、情杀、绑架,种类繁多。悬而未决或是疑窦重重的案件也不少,光是人失踪至今未找到的就有好几起,其中以7年前的“白领宋婉婉失踪案”和5年前的“女大学生卓昀失踪案”为代表。这两起案件出名是因为失踪的女孩都非常漂亮,光从档案上的照片也能看出来,媒体起初也是争相报道,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还有一个虽早已定案但处处透着诡异的“富豪郊区别墅失火案”在当时也搏尽了版面,房子地下室屋主一起烧的干干净净,直到现在季梦还偶尔会听人提起。 3个小时的时间,季梦一边整理档案,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景行开完会回来的时候,他手里还剩最后一小叠没整完,小姚嗑瓜子看剧正爽,被突然出现的景行吓得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景、景队!” 景行看到季梦愣了下,没管一旁表演站军姿的小姚,用眼神询问季梦怎么这个点在这。季梦简短地解释了几句,景行懂了,再看一眼桌上的案卷,意味不明地朝小姚冷笑了声,领着季梦去食堂吃饭。 景行给季梦点了一大荤一小荤一素,结果季梦才吃了一半就停了筷子,他有点怕景行生气,但景行并没有强行让他吃完,而是很耐心地问他:“是吃饱了还是觉得不好吃?” 季梦说已经有点饱了,这么多年养成习惯可能胃已经定型了,景行就说:“你还在长身体,只吃这么一点是不够的,再这样下去下次还是会晕,我们慢慢来,每次多吃一点,把食量调到正常好不好?” 季梦就又吃了一些蔬菜和几块鸡肉。 景行帮他收拾完餐盘后摸了摸他的头,说:“很棒。“ 手机 开回去的路上,景行突然想起来小家伙在办公室等了他这么久,实际上短信说一声就可以提前走,于是问季梦要他的手机号。 季梦摇摇头:“我没有手机。” 景行有点惊讶,问为什么。 季梦难得卡了会儿壳,说:“...没钱买。“ 景行就没再问了。 结果儿童节那天季梦在副驾上看见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盒子上印着一只最新款的白色手机。季梦盯着看了半天,也没敢伸手去拿。景行看着他带点眼巴巴的神情心早软了,从驾驶座上探身把盒子放到季梦手里,再把他轻轻拽上车,说:“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觉得儿童节礼物也不错,我们梦梦还是个小孩子呢。” 季梦还有点没回过神,景行觉得他眼眶好像有点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摸摸他的头让他打开来看看。 季梦很听话地打开了,发现手机被套了一个保护壳,上面有一个q版的小男孩趴在桌上,“zzz“的小图标延伸出去,好像在做一个美梦。 有了手机他和景行之间的交流多了些,景行每天三次必定会发短信问他都吃了什么,季梦没有隐瞒地全都告知,有时景行觉得他吃的少了,就会好脾气地跟他说那接下来的晚餐或者明天就要多吃一点。季梦果然就多吃一些,竟然渐渐地真长胖了一点点。 中间有段时间景行他们在跟一个案子,需要加班加点地熬夜,季梦就还是自己坐公交回福爱。两周后的一个傍晚,季梦照例在餐馆帮忙,听到一声熟悉的“点单“,转过头果然看见景行对着他笑。 季梦惊喜地喊了声”景大哥“,小跑着来到桌前。景行笑着说:”慢点跑,急什么,倒是第一次到你这儿吃饭啊,来碗牛肉面就行。“ 季梦很快就端了碗牛肉面上来,凑在景行耳边小声地说特地让师傅多加了份牛肉,直起身来的时候眼里有点小小的狡黠,让景行还没吃就已经暖到了胃里。 结果接下来几周又忙得很,景行在大学城那边蹲一个犯人,竟然有几次恍惚间看到了季梦的身影。之所以没上去打招呼,一个是因为正在做任务,另一个是因为除了长得像,那人和季梦的气质实在差太远了。 景行的视力非常好,所以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人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就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意味,不像季梦,总是一幅软软的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大概是太久没见面,有点想小家伙了,景行想。 但3天后他又在警局见到了那个人,混在聚众斗殴的一群人中间做笔录,被刚完成任务前来送材料的景行碰巧看见。凑的近了看,除了浑身的冷酷暴戾,样貌竟然和季梦一模一样。 景行皱了皱眉,推门进去直接问:“你认识季梦吗?” 那个人看见他的一瞬间好像有点惊慌,但景行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很快就移开目光,也没回答,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做笔录的警察也愣了,问:“是景队认识的人吗?” 景行摇了摇头,让他继续工作。 这伙一起被带过来做笔录的人实在是很有意思,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堆,左边一堆头发五颜六色的一看就是街头小混混,却嗷嗷叫唤着,好像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右边一堆啥事没有,除了个特立独行的“季梦二号”,其他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大学生。 其中一个叫卓清的男生回答了几个问题,总算是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原来他们几个同学晚上出来玩,运气不好遇到了小混混打劫,没想到“季梦二号” 凑巧来问路,被当成和卓清他们一起的误卷入了这场纷争,更没想到的是“季梦二号”人狠话不多,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这几个小混混。 事情很简单,那几个小混混确实也早有前科,警察问完了话就放他们离开。景行跟了几步路,又问了一遍:“你和季梦是什么关系?“ 他认定他们一定认识,因为长得一样的陌生人实在是不太令人相信。 “你和我弟弟又是什么关系?“景行以为那人还是会继续无视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回答了,和季梦有点相似的声音,但比季梦低沉嘶哑得多。 双胞胎兄弟? ”季梦二号“的回答很让景行意外,但细想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季醒。“这回那人回答得很快。 一梦一醒,这倒是有点意思,景行刚想继续问些问题,季醒却大步迈入黑暗中,只甩下一句话 : ——”少管我的事。“ 哥哥 景行后来没再去追,但他仍然觉得很奇怪,于是直接发了个短信问季梦:“你有一个哥哥吗?” 那边过了半天才回:“嗯。但我们没有一起长大,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没等景行再问些什么,季梦很快又发来一条:“我不想聊这个,能不能不要问这个呀。” 景行确实有满腹疑问,但季梦头一回明确拒绝,他也只能停止追问。 隔天见面的时候季梦倒是多说了一些,他说季醒从小就表现的很孤僻,不爱和人讲话,还有一定暴力倾向,因为时常被季醒打,他从小就很怕他哥,爸妈离婚之后他跟了妈妈,季醒跟了爸爸,一晃十几年过去,他们的妈妈早已去世,也不知道季醒和爸爸那边过的怎么样。 景行告诉他昨天自己在警局见到季醒了。 季梦有点惊讶:“警局?他...他犯什么事了吗?“ 景行:“没什么大事,责任不在他。“ 季梦“哦“了一声,没问下去。 结果没过几天景行又看见季醒了,他吃完饭打算把车开出停车场,刚坐进车就看见马路前面季醒正蹲在路边喂一只猫咪。景行很明确的知道那是季醒,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犹豫把那只猫掐死。但是他的动作却很温柔,他把火腿肠撕开,一点一点地掰碎放在猫咪面前,他很有耐心,没有一股脑全部掰掉,永远保持着小猫面前有两三粒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景行突然想起了每次带季梦去便利店,他都很不好意思地说喜欢吃火腿肠,然后就只买一根火腿肠的样子。 季醒把手里的最后一点火腿肠放在小猫面前,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小猫的头,小猫快速地吃完最后一粒,警觉地溜走了,没让他碰第二下。季醒就又慢慢地把手指缩回来,最后再看了眼小猫跑走的方向,起身离开。 景行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他喂完了一根火腿肠,又看他离开,才开车走了。 季梦这两天有点发烧,老人们都心疼他,不想让他带病还要照顾别人,许芳丛偷偷给景行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季梦带走,别到时候越来越严重了。季梦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医院,于是景行把人领回了家。 景行让警局医务室的李医生过来看了下,只是着凉感冒,有点低烧,医生开了点药就走了。季梦被裹在被子里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烧完全退了下去,醒来就跟景行说要洗澡。景行带他认了一下淋浴的用法,给他拿了新毛巾新浴巾,就离开了客房。 景行下楼之后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来了一套纯棉睡衣,之前买小了一号,但材质实在舒服一时没舍得扔,现在倒正派上用场。他敲了敲门,想趁着季梦还没开始洗跟他说一声穿这个,就没等到回应便开了门。谁知道季梦脱衣服正脱到一半,t恤撩到脖子,两只手刚从袖管里抽出来,整个背露在外面,景行就进来了。 季梦的皮肤实在很白,背上还有一些地方粉粉的,景行还没看清,就看见小家伙衣服挂在脖子上也不管了,嗖的一下窜进浴室,关门的力度很大,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景行愣了一下,没想到季梦这么害羞,但确实是自己没经过允许就进门了,于是走到浴室门外温声道歉:“对不起啊梦梦,没等到你同意了就开门进来,下次我一定注意,要换的衣服给你放床上了,别洗太久,小心再着凉。“他出门的时候特地把门关得重了点,这样浴室里的季梦应该就知道他已经走了。 浴室内,季梦靠墙半蹲着,还是维持着衣服挂在脖子上的情况,他脸色发白,出的冷汗像是又经历了一次退烧发汗。又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慢停止轻微的颤抖,脱掉衣服,开始洗澡。 浴室的玻璃门和镜子一点点漫上雾气,水帘下季梦前胸和后背上一条条粉色的疤痕聚起了一潭潭小溪,又沿着身体流下去,好像在哭。 暴行 放暑假了,敬老院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社会实践志愿者,爷爷奶奶们成天被中小学生围着,给季梦批了个长假,让他不一定要整天待在敬老院,多出去逛逛。餐馆儿子也回家了,暂时不需要他帮忙,可偏偏景行忙了起来,两人又见不了几面,没上学却平白得了暑假的季梦经常一消失就是一整天。 不知道为什么,景行最近接到的任务老是在大学城那一带,因此他又看见了季醒好几次,只不过季醒没看见他。季醒好像是和那个叫卓清的大学生意外地成为了朋友,景行看到的几次都是卓清在一边不停说话,季醒半天才说几个字,好像很不耐烦,但每次都没甩手离开。 有一次景行看见卓清一个人背着包准备进校园,他拦了下,卓清就看着他“啊”了声,说:“那天的警察!” 景行问他和季醒都聊些什么,卓清嘿嘿笑了两声,说自己很崇拜季醒当时打架的英姿,缠着想学两招,季醒说自己不会什么打架,却告诉了他有几个关节部位打下去不会有实际的受伤,但特别疼,卓清在他的指点下练了几次,勉强学有所成,起码再遇见当时的小混混没有季醒也不会怵。 景行问:“季醒的脾气...很好?“ 卓清:“哎,你别看他看上去吓人,实际上接触起来一点也不冷,我提的好多要求他都没抱怨过哈哈~“ 景行有点想象不出来。 但被卓清这么一说,再多看几次季醒和卓清压校园马路的现场,景行竟然也快要慢慢地说服自己季醒可能就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别犯了以貌取人的错。 ——如果没有看见那一天季醒把人压在地上打的话。 景行那天本来都打算收工回家了,在开车启动之前他好像看见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拐进了一个小巷,直觉让他下车悄悄地跟了上去,借着小巷昏黄的灯光一看,是季醒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嘴里绑了根很粗的布条,让他没法大喊大叫,最多发出“呜呜“的痛苦喘息。季醒把他两只手的手腕、手肘一个个卸下来,又一个个装上去,那个人痛得快要晕过去,完全没有力气挣扎。 景行相信季醒告诉卓清的那几个部位一定十分精确。 更让人害怕的是季醒的神情,他看着地上那人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具尸体,他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的手却比手术台上的外科医生还要稳。他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在最后折磨快要结束的时候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景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因为那句话实在匪夷所思。 那句话是:“你不该惹卓清。” 景行终于从眼前的单方面施暴中回过神来,其实这个过程很短,因为季醒的手法太狠太快,受虐的人会处于痛苦的意识残留中,现实世界却只过去了一分钟不到。 “住手,季醒。” 景行一边说一边朝巷中走去,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季醒好像顿了一下,又好像抖了一下,但景行再望过去时,季醒手上的动作没受丝毫影响,他装上最后一块骨头,站起身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说了少管我的事。” 景行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强行转过来,手没放开。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景行比季醒高出一个头,于是季醒只能维持着抬头仰视的姿态,但他非但没有弱了气势,反而轻轻地扬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轻蔑的笑。 “我在干什么?嗯?我干了什么吗?喂,你说呢?“他踢了下躺在地上不知道有没有晕过去的人。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季醒又挑衅地看了一眼景行,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挣开,转身没入了黑暗中。 景行在那一瞬仿佛失了力气,也没有追上去,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季醒轻笑时嘴角两侧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 而是从他的角度望下去,季醒外套内侧的口袋里,被妥帖安放的白色长方形物体露出了一小块角,上面有几个摇摇晃晃的“z”。 < 感情 景行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即联系季梦,发短信也好打电话也好,问个清楚,但他头一次不敢面对真相。 开始失控的不只是这件事本身,还有他的感情。 他虽然早就对家里出了柜,但最开始接触季梦时,他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兄长的。他意识到自己对季梦的偏爱越来越过,意识到好像这份感情在慢慢变质,但那是很温柔的量变,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季醒出现了,他是季梦的完全对立面,在季梦身上的一切温暖的阳光的特质在他身上都能投射出相对的黑影,他和景行的接触要么一方未知,要么短暂又激烈,但他仍然能够不自觉牵引景行的关注。 早在那天之前,景行就隐隐约约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他需要更具体的真相和更详尽的诱因,但他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一层层拨开真相,也在一层层撕开季梦的保护膜。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他想。 真相也好,伪装也好,感情也好,只希望季梦不要再受到伤害。 于是景行转而去查了另一件更直接的事情,他找到了卓清,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对他不利,或者有没有和季醒有关的任何事情。 卓清起初一头雾水,想了一会儿确实想起一件怪事儿。卓清因为长得挺俊秀,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外语院院花也是其中之一,院花有个富二代追求者因此对卓清又妒又恨,常常明里暗里地给他使绊子,前几天还扬言迟早有一天要让卓清跪着求他。结果有一天那个富二代突然退学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卓清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前一天他约了季醒去酒吧,结果没去成,过了一天他还在生闷气,却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惊讶的连气都忘了。 卓清软磨硬泡了好久季醒终于答应陪他去酒吧,当然是只陪不喝,就这样卓清也恨知足。那天其实季醒到早了,他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正巧听见后面的富二代和朋友在商量给卓清下药的事,迷药*****致幻剂之类的说了一大推,倒是没想着那天就能用上。季醒看着他们真掏出了几瓶不知道装着啥的瓶瓶罐罐,直接打电话强硬地命令卓清待在学校,然后自己守在酒吧旁边等富二代落单,接下来就是被景行撞见的那一场残酷暴行。 当然这一切卓清毫不知情,他只是在刚要出门的时候被放了鸽子,然后第二天又被舍友告知那个一直欺负他的讨人厌富二代突然消失了。 景行也不知道中间缺失的剧情是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一定是那个富二代做了什么或想要做什么对卓清不好的事情,被季醒知道了,让他暴怒到化身成恶魔。 但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是卓清呢? 景行承认他有点慌,怕季醒对卓清的感情是特殊的,就像他自己对季梦、对季醒的那些隐而不秘的心事。 大概是做贼心虚。 季梦觉得最近景行对自己更好了,虽然以前的景行也对他很好很好,但季梦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景行把他完完全全带回家住了,早上送到敬老院再去上班,晚上把他从敬老院接回家。在他要转身进客房的时候,有时候会得到一个很轻很暖的拥抱。 季梦在警局待的时间更长了,景行给他借来了很多本书,有中国的有外国的,他就一本本地看。有一次他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感到有个熟悉的怀抱把他轻轻抱起来放到休息室的床上。其实季梦的睡眠很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但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假装还在睡,过了一会儿感觉那个人在他额头上很珍惜地亲了一下。 季梦感觉自己像名字那样,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做一个很好的梦。 <p 案子 事情的变故可以来的很快,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案子。 本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奸杀案了,这起案件发生在别墅区,报案的是个草坪修剪工,每周五会给一户人家修剪别墅院子里的草坪。今天周四本来不是他的工作日,但儿子儿媳孝顺,买了周五到周日的某旅游城市3日游,于是他和屋主商量了下,干脆提前一天,周四完成工作,周五出门旅游。 他把草坪修剪完之后准备给屋主种的果树也剪下枝,便搬了个梯子爬到围墙上坐着操作,谁知修剪到一半手一抖把旁边放的一柄工具刀扫到了隔壁的院子里。他朝隔壁院子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他就把梯子一横,打算捡了东西就上来。但他又看到隔壁的房门开着一条缝,怕别人糟了贼,于是便喊了物业过来处理。物业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都没人接,带着几个保安直接进了门,这一进就出了事。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个眼尖的保安看见大厅有一块地砖没放平,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个仅容一人过的小台阶,台阶通往地下室,地下室的地上躺着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孩,嘴被堵着,心脏周围好几个刀口,脖子上也有一刀,**狼藉,血流了一地。 刑警大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小姚一边跑进办公室一边朝里面的人汇报简要情况:“西水别墅43号地下室发现一具年轻女尸,初步判定是先奸后杀,犯罪嫌疑人潜逃中。”他手里拿着最新传过来的现场照片,女孩的身体蜷曲着,死前的挣扎跃然于纸上。 季梦当时手里拿着本外国名著,其实正在发呆,小姚进门把他吓了一跳,但随着“别墅”、“地下室”、“奸杀”等一系列熟悉的关键词飘进耳中,他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景行已经开始安排出警,要进行现场勘探,他不能扰乱他们的工作。 景行布置完各项工作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了摇头,尽力去避免看桌上的现场照片,紧紧地握着拳,手指甲嵌进掌心。 景行不太放心,但没有时间关照太多,只能摸摸他的额头和脸确定没有发烫,再叮嘱一句有事打电话,就匆匆地带着大部队离开了。 等办公室里的人都走空了,季梦深吸一口气看向桌上的照片,昏暗的地下室、扭曲的尸体、满地的血,他的思维好像被前后拉扯着回到3年前…5年前…7年前…他仿佛又感觉到了那种潮湿阴暗的窒息,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女孩被堵住的呜咽混杂着猫狗的尖叫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抱膝蹲了下来,他的目光有点不聚焦了,冷汗一点一点地浸湿了衣服。 根据现场进一步的查探,景行他们差不多还原了大部分案件过程。屋主就是犯人,受害者是被迷晕了带上车的,暴行开始的时候女孩已经清醒了,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因为草坪修剪工的意外造访,女孩和犯人都听到了动静,女孩挣扎得更厉害,犯人开始慌了,他舍弃了原本的抛尸计划,直接用刀捅死了女孩,换了身衣服,趁着除草机大响之际带着现金逃跑了。 现场很惨烈,但案件的后续处理其实很简单,这并不是一个惯逃,又是心慌意乱下匆忙逃走,抓回来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接下来他们需要着重看一下监控和逃犯途中可能留下的一些个人信息和消费情况,以此实施定点追捕,于是便回了办公室。 警队出发前带上了门,没人发现季梦处在极度混乱的精神状况中。等景行一伙人打开门,季梦已经半坐在地上,接近于神智不清了。 景行神色大变,连忙把季梦抱到休息室的床上,小姚吓得把医务室的医生全叫了过来。 而这期间季梦抓着景行的手一个劲地重复一个问题:“地下室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别人...“ 还有没有我这样的小孩…… 景行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没人了,除了受害者没有别人。” 后来季梦好像听进去了点,因为他换了个问题:“他逃走了吗...被抓住了吗...他还会去害别人吗...“ 那双笑起来会弯弯的眼睛此时只是无神地瞪大着,眼泪从两侧眼眶疯狂向外流。季梦对此毫无知觉,他只是痛苦地低声向景行哀求:“求求你把他抓走好不好?” 景行抱着他,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毫无原则地答应说好,过了一会儿季梦平静了点,他把头埋在季梦的脖颈处,忍不住红了眼。 <p 悄悄 警队的心理咨询师小孙给季梦喂了一片带有镇定安眠效果的药,季梦在景行的怀里睡了过去。小孙告诉景行季梦的心理情况很糟糕,看起来是童年创伤导致,但又远严重于普通的ptsd,疏导也好,治疗也好,至少要等季梦下一次清醒的时候。 景行沉默着点点头。 季梦在他怀里睡了多久,景行就睁着眼看了他多久。景行一想到季梦刚刚在他怀里哭的样子,卑微地求他的样子,心脏就像有一把带钩的钝器插进去,搅几圈,再拔出来。后悔和自责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吞没了他,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拷问自己为什么还是没保护好季梦。 第二天上午季梦睁了眼,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犹豫着轻轻叫了声:“景大哥?” 景行的身体瞬间绷紧又慢慢放松下来,回了声“嗯。”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嘶哑,还没从情绪中完全抽离。景行怕吓着季梦,连忙又放柔了声音再回答了一遍:“嗯,我在。” 季梦和昨天那个崩溃的他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又缩回了重重的自我保护当中。景行不敢再吓着他,绝口不提有关案件的任何信息,也不准其他人在他面前谈论相关事件。好在犯人很快就被捉拿在案,也没有再一起的悲剧发生。 这一个月季梦好像又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除了夜晚常常被噩梦惊醒,景行不愿去想这是那天刺激的结果还是其实只是季梦的日常,而他从不知道。但从那晚开始季梦就在他的怀里入睡和醒来了,季梦每个被噩梦惊醒的瞬间,景行都在一旁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 季梦变得更加喜欢粘着景行了,他把信任感多交付一寸,景行的心就又软了几分。小孙提醒他可以尝试疏导和治疗了。 这天临睡前,景行抱着季梦跟他说:“小孙叔叔明天要开始给你做心理疏导,可能会需要回忆一些不好的东西,如果你觉得还没准备好,我们就请小孙叔叔过段时间再开始好不好?” 季梦轻声回答:“我准备好了。” 景行就又跟他说:“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悄悄告诉我,今天不想说就明天说,明天不想说就后天说,哪天想说都可以,我永远在这儿听。” 过了两分钟,季梦很小声地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好想他们啊。“ “干爹喜欢打人。“ “很痛。“ “小猫小狗也很痛。“ “姐姐们也很痛。“ “我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 “我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不想醒过来。“ 景行没说什么,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人。 又过了很久,久到景行都快睡着了,季梦悄悄地凑到他耳朵旁,说:“我好喜欢你啊。” 景行亲了亲他闭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