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一.一盒点心 入了十一月,半夜里下起了大雪,宁宝婵一觉睡醒,湖州城已经是白皑皑的一片,连窗户都推不动了。丫鬟知春进来将她的小窗略略开了个口,便有寒风往里窜,宁宝婵皱起了眉:“冷!” 知春嘀咕道:“小姐一会儿就走了,这房子还要散气儿呢。” 宁宝婵不高兴了,她噘着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知春,知春被她盯得发毛,才又将窗户关了回去,末了又去里间给宁宝婵翻出新的素se斗篷来,是去年分的布料,做的款式也不算新,然而当宁宝婵洗漱完,这斗篷披在她身上,她若不说话,倒好像真像那么回事。 像个世家贵nv了! 知春想完,又在心里发笑,但她忍住了,宁宝婵不知她心里所想,一边戴帽子一边往外走:“王伯呢?我要去书院!” 知春跟在她后头:“小姐今日起晚了,王伯已经送大小姐和二小姐去书院了。” “那我呢?”宁宝婵瞪大了眼。 “小姐今日自己走去书院吧……”知春小声说,“奴婢还有活要g呢。” 宁宝婵晓得知春没骗人,知春不算她的贴身丫鬟,宁宝婵也压根就没有贴身丫鬟,她气呼呼的接过包袱,一脚踹开宁府的门,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知春和门口的家奴互看一眼,摇了摇头:“这个傻子,又在发脾气了。” 家奴讪笑一声:“怎么说也是个小姐。” 知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叹了一口气。 梅湘书院离宁府不远,走过两个街便是,可是昨夜里下了雪,虽然路边的雪被扫去了大半,但是宁宝婵ai惜自己的斗篷和鞋子,生怕被雪水沾sh,于是一步当做两步走,慢吞吞的,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来往之人看她的样子也是憋笑,宁家三小姐,模样生的不差,偏偏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主!生x迟钝,行事异于常人。 须臾,有马车在她身边停下,一个虎头虎脑的车夫伸了脸过来:“姑娘可是宁家三小姐?” 宁宝婵歪着脑袋思索,问道:“你是谁呀?” “奴才是谢府的车夫,咱们小公子请您上车呢。”车夫又朝她憨厚一笑。 她素白的小脸被风吹得都有些发红了,宁宝婵在寒风中微微僵持,她实在想不起谢府的小公子……恩……好像有点耳熟……但谢家有好多公子…… “宁宝婵,”深se的窗幔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拉开,露出一张苍白温雅的脸来,他对傻愣着的宁宝婵道:“上来吧。” 宁宝婵这才想起他是谁,双眼一亮,火急火燎的钻到了车厢内,甜甜的喊了一声:“谢家哥哥!” 她对自己的几个亲生哥哥都不曾那么亲近,看到谢止却特别近乎,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她伸出手来,对谢止说:“我要吃那个!桂花糕!” 谢止穿着白se的长袍,长发束在脑后,他面如冠玉,只是面se苍白了些,常年久病的他很少与人走得近,宁宝婵倒是让他破例了几次,他看着宁宝婵的手心,忽然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从一边的食盒里拿出了点心,清了清喉咙,道:“你吃吧。” 这些点心里都用了补身子的药,但他平日里也没什么胃口吃,今日g脆送给宁宝婵了。 宁宝婵笑嘻嘻的打开盒子,里头果然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小桌上还有茶水,宁宝婵m0了m0,是热的,她不避嫌的用谢止的杯子喝了水,就开始静静的吃东西,谢止撑着下巴看着她,慢吞吞的问道:“你早上不曾吃过么?” 对方往嘴里塞了太多东西,喝了口水才咽下去,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我今日起晚了。” “所以宁大小姐和宁二小姐先走了?”谢止有些过分聪明。 宁宝婵回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宁大小姐”和“宁二小姐”就是自己的姐姐,于是她拼命点头,控诉她们的恶行:“她们经常欺负我。” 宁宝婵的出身湖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少不得人被各种人欺负,谢止看了看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宁宝婵也傻乐,愣是将满满一盒的点心都吃完了,等到下车的时候,她m0着肚子,和谢止打招呼:“谢家哥哥!再会!” 谢止也下了马车,他披着雪白se厚重的大氅,更显出几分弱不禁风,他只年长宁宝婵一岁,却早已不在初堂读,两人自然要道别,谢止也朝她点了点头:“你当心些。” 宁宝婵来晚了,被夫子罚站在学堂门口,夫子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来的这样晚?” 她觉得自己委屈,扭捏道:“我没有车……走过来的……” 夫子更气,将她拉到里头,指了指她嘴角边的点心:“你这点心又是哪里吃来的,莫不是贪嘴才来晚了?” 宁宝婵气的直跺脚:“没有!是谢家哥哥送了我一路!他给我吃的。” 下头的nv学生听到“谢家”这两个字都jing神了,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夫子的眉心也皱了起来:“谢家哪位公子?” 宁宝婵不记得谢止叫什么名字了,于是便随口胡诌:“最好看的那个!” 她其实也不记得其他几位公子长什么样。 夫子追问:“你是说二公子谢远?” 二公子?宁宝婵摇了摇头,还摆起手来:“不对不对,是小公子,他还经常这样……”说着,她学着方才谢止的样子,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哦!”夫子看明白了,下头的nv学生们也看明白了,“是谢止小公子!” 那也难怪为何他来书院这么晚,谢家小公子重病在身,平日根本就不见人,他到书院里来,也多半是为了商议考学之事,早便不需要上课了。 宁宝婵笨是笨了点,却不会撒谎,夫子没有太过为难她,又说教她几句便放她下去了,宁宝婵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狠狠的瞪了瞪一旁的宁玉琪和宁玉芝。 二.金玉楼 宁玉琪和宁玉芝是大房主母生的,她们两个最喜欢g的事,就是作妖。 小的时候,这两个人偷偷把宁宝婵的脸画成花猫,宁宝婵气的跟她们厮打,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到最后反被她俩弄得狼狈。 长大些就是喜欢抢东西,府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一律不许分给宁宝婵,宁宝婵的生母早就si了,宁老爷也没心思分在她身上,所以她都没办法找理。 果不其然,一下课上了马车,这两姐妹就开始发难,宁玉琪先发制人:“宁宝婵!你怎么会认识谢止?” 其实宁宝婵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她偏要卖关子,哼了一声不说话。 宁玉芝开始装好人,细声细气的说道:“妹妹,你就告诉姐姐们吧。” 这两个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欺负她多少次,宁宝婵懒得理她们,还是不想说话,宁玉芝没好气,忍耐着脾气道:“你告诉我们,回头我们给你带金玉楼的好吃的。” 宁宝婵思量了一下,妥协了,老老实实回忆着说:“是先前去谢家看戏的时候……谢家哥哥请我吃好吃的。” “可是一个月前,谢家大公子二十岁过生辰?”宁玉琪急着替她说话。 宁宝婵也不记得谁是谢家大公子,但是时间差不多,于是点了点头:“你们都去看戏,我肚子饿了去找吃的,谢家哥哥给我拿吃的。” “就这样?”两人都不太信,宁宝婵只好又不耐烦地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还有……” 两姐妹紧紧盯着她。 宁宝婵郑重其事道:“谢家哥哥一看到我就咳嗽,莫不是我太难看了?” 两姐妹:“……” “罢了,”宁玉芝放弃了,“这个傻子也入不了谢家人的眼,想来只是看她可怜。” 宁宝婵没回嘴,她知道宁玉芝在骂自己,但是回嘴了也讨不到便宜,她在心里默默记账,假装自己听不到。 谢家是湖州城首富,城内多少姑娘想嫁入谢家,谢家总共五个少爷,个个都生的俊俏,尤其是二少爷,读书又好,为人谦和有礼,至于谢止嘛—— 论模样,他不ai露面,但是见过他真容的都说他是模样生的最好的,论学识,他也是这几个少爷中最有见解的,只可惜,湖州城内谁人不知他是个短命鬼? 又有哪个nv孩子家家愿意嫁给短命鬼?更何况,听说这个谢止待人疏远,心高气傲,不是个好相处的,或许是看宁宝婵天生痴呆,可怜她也是个带病之人? 思及此,两人的表情又得意起来,很快就把这回事抛下了,宁宝婵惦记着金玉楼的佳肴,不情不愿的主动跟她们说话:“那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金玉楼的su宝鸭?” 宁玉芝对宁玉琪使了个眼神,朝宝婵柔声道:“你直接去不就好了?让跑腿的到府上来拿钱呀。” 到时候娘亲自然会支钱给跑腿的,只不过宁宝婵又少不得少挨一顿骂了,可这傻子哪里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喜不自禁的下车了。 宁宝婵自然是恨不得马上就去金玉楼,但她这几日都要去书院,回来了还有功课抄写,她素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最简单的背书都背不起来,夫子总是让她抄书,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月的清闲日子,不用去学堂,宁宝婵还欠了夫子一堆功课,要在家抄写。 她实在是念金玉楼念的狠了,甩下毛笔就往外头走去,知春跟在她后头追赶:“小姐、小姐……你上哪儿去?” 宁宝婵头也不回:“我去金玉楼,宁玉琪和宁玉芝请我吃的!” 知春不知道这三人怎么回事,但听到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名字,也知道这两人没安好心,指不定又要怎么作弄宁宝婵,这金玉楼又不是随便哪家客栈,宁府也不b谢家王家那样家业雄厚,能有这样的好事轮得到三小姐吗?可惜她怎么叫,宁宝婵也不停,提着衣服就跑没影了。 这几日出了太yan,虽然天气还是冷,但是总算不再cha0shy,宁玉婵一心惦记着金玉楼的各样吃食,心情好的很,也不在意路上的人总是打量她,等她走到金玉楼门前时已经正午,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小二迎了上来,认出她来,有些不耐烦:“宁三小姐来g什么?” 宁宝婵觉得很奇怪,问道:“来酒楼,除了吃饭还能g嘛?” 小二打量了她几眼,朝她挥手:“大堂都满客了,只有包厢还空着,你一个人怎么吃,去去去。” 若是平时,以宁宝婵的脾气肯定要跟他吵起来,然而她仿佛没听到小二的话,眼神望着他后面:“谢家哥哥!谢家哥哥!” 谢止就在金玉楼里头,他温雅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正要上楼,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还未反应过来,宁宝婵已经推开小二,跑到了他身边,差点撞到他怀里,宁宝婵双眼亮晶晶的:“谢家哥哥,你在这里g嘛呀?” 大堂内有人朝他俩看过来,但都是嘲笑的目光,这里虽然民风开放,也是有男nv之防的,只不过——一个傻子,一个短命鬼,有什么可防的?自然无人多想,只觉得滑稽可笑。 谢止的面seb前两日更差,他还未开口就咳嗽了起来,一旁的书童替他回话:“我们少爷与李夫子在此约见。” 宁宝婵不知道李夫子是谁,应了一声,也郑重道:“我是来这里吃饭的!” “李夫子今日有事不来,”谢止终于气息平顺了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你随我一块吧。” “什么都可以点吗?” “恩,我请你吃。” 宁宝婵觉得谢家哥哥是真好,她自己的几个哥哥,别说请她吃饭,连面都见不着几次,姐姐也不提了,父亲嘛……这么说来,宁宝婵发觉谢家哥哥是对她最好的人。 几人进了包厢,宁宝婵坐在凳子上煞有其事的跟小二点菜,无奈她不认识的字太多,也不会形容,总是要用手指bb划划一番后,再由谢止替她补充,不知不觉点了十多道,她才停下来。 两人坐在一起,书童和小二出去了,他得吩咐厨房要注意些,厢房内只剩下宁宝婵和谢止。宝婵伸出手,十分仰慕的看着谢止:“哥哥,你的名字怎么写呀?” 谢止看她的手心,上头还有先前抄书弄上的墨水,黑se的几滴,他叹了口气,拿出g净的帕子,沾了茶水,替她擦g净后,才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他的名字:“谢、止。” 原来是这个止呀,宁宝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