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殇番外》 琼殇番外第1部分阅读 琼殇番外 作者:rouwenwu 琼觞·番外·玉雪笙歌梅影香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天气骤然降温,腊月中旬就飘起了苍茫大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怪得北风急,前庭如月晖。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清晨,阳光极其幽微。瑞雪布满整个世界。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空旷的雪地中,脸颊因为寒风的吹刮微微发红。他手中握着细长锋利的剑,在庭院中练功,姿态轻盈,剑气如虹,似乎只要有一阵风吹来,一朵云飘过就可以将他拖起,成为一只翩跹飞舞的玉霜蝶。 练了大约半个时辰,少年将剑气一收,站直了身子。在这座小山的空地上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四周的景致。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很是清净。近处的梅花,白的如雪,红的如霞,一株一株,一簇一簇。 梅影参差,花木扶疏,小径上,一个绝美男子独立于红梅枝桠下,正伸出细长的手指拨动着花瓣,那梅花的火红色衬着将男子无名指上的黑梅刺青,给人的感觉便是十足的妖韶和妍妩。见少年练完功,便将目光转向少年,微微上吊的丹凤眼更将他显得阴柔邪魅。 见他望向自己,少年原本微微发红的脸更是红润,回避了他的视线,假装望向别处。男子见他如此忸怩,嘴角边不禁挂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轻声唤道:“采儿,你过来。”这个少年正是不足十六岁的温采,而这绝美男子,又是二十三岁的弄玉。 听他这么一叫,温采委实吓了一跳,十分别扭地走到他的面前,又是一句话也不说。弄玉柔声道:“太远了,再过来一点。”温采又走了一步,眼睛依然望向别处,他实在没法与弄玉相处,每次一与他讲话就会觉得憋得难受。 弄玉似乎完全无视他的不适,一把将他揽到自己的身边,又故作惊讶地说:“你好瘦。”温采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义父比温采还瘦。”弄玉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柔柔地说:“哦?”温采睁大了眼,激烈地转过脑袋,朝后退了一步。可嘴巴还是不服输地说:“本来就是。”弄玉调笑道:“叫你不要叫我义父,你不知悔改。你说我比你还瘦是吧,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抱起。”说完,还真的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腰,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温采吓得立刻惊呼来:“不要,不要。放我下来,一会燕舞看到了。”弄玉抬头对他说道:“你怕她看到做甚么,她又不是我媳妇。”温采着急地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快放了我!”弄玉还是没有一点放他下来的打算,继续说道:“如果我说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你信么。” 温采已经开始胡乱挣扎了,还一边说道:“鬼才相信!你放开我!”弄玉柔美一笑,说:“是真的,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所以采儿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夫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重音都加在了“真正意义”这几个字上。温采脸的红晕原本已经消散了,听他这么一说,又变得通红:“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弄玉立刻皱了眉,凄恻地说:“看样子……采儿是想要始乱终弃了。”温采一时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你!” 弄玉终于将他放了下来,但是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腰上,温采全身跟石块似的僵硬。弄玉还是一脸悲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守了二十二年的贞操都被你剥夺了,你却玩了我以后就将我抛弃了。”温采气得浑身发抖:“是、是谁剥夺谁……你、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强jian魔!放开我!”听他这么一骂,弄玉立刻就笑得花枝乱颤:“采儿,你真可爱,让我都忍不住想要……” 温采吓得倒退一步,无奈腰被弄玉抱着,立刻又被揽了回去。弄玉突然把手放在了温采的头上,拿开来才看到一朵红梅正插在温采的发间。他捧起温采的脸,笑吟吟地说:“我的采儿实在太漂亮了。”这话听上去还有几分撒娇的感觉,温采看着他的笑脸,竟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弄玉脸上还挂着笑容,就歪下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味道还不错。弄玉地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那个已经石化了的温采,又低下头去吻住了他的唇。 温采在弄玉几乎已经将他的口内全都刮了一通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立刻推开了还陶醉在强吻乐趣中的弄玉,涨红了脸吼道:“不要脸!!”然后把头上的梅花摘下来,甩到了弄玉的身上,又骂了一句:“死不要脸!!”才火气冲冲地跑了。 不要脸!这个娘娘腔的强jian魔又把我当娘们玩!温采一边诅咒,一边疾速从山上跑下去。 弄玉站在红梅树下,把玩着温采丢下来的梅花,轻轻将它凑到了鼻子旁边嗅了嗅,带着些邪气的笑容又一次荡漾在他的脸上。 若不是采儿大仇未报,其实,一直这样住在这里守着这个一点就爆的小炸药,也挺好。 漫山雪白如皎洁月色,满树梅红如炽热燎火。山脚下,一个瘦削的身影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小屋,门轰地被关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随后,所有的一切都宁静一如以往。 那一年,一切都未曾开始,一切都未曾改变。 end 删除片断《情意绵绵》 走过京师城外柳门竹巷,可看见整个城市都被蒙胧的朝雾笼罩住了,就像苍天在林间洒落了一层又一层清淡的水气,就连被朝露湿润了的绛红色石子路都被绘染成了鲜亮而又迷蒙的腻粉色。 柳烟花雾,云窗霞户。碧华宅门前的纸灯笼上倒贴着隶体福字,葱翠欲滴的湘妃竹高耸入云,斑驳陆离的纹理参差错落散布在竹身,云雾洒落,整片竹林的上方仿佛是被淡去了,隐隐约约看着些尖儿,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和弄玉站在碧华宅门前,却不约而同停止了脚步。 结果我们刚打开门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青色碎花裙子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一看到那水灵的眼睛和红润清丽的脸,我竟有些激动地喊道:“九灵!”九灵闻言便朝我看过来,眼中立刻露出了喜悦的光芒:“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就是要来,起码也要等个一年半载的……”她刚说到这,目光就转到了弄玉身上:“大……大公子好。” 我看她那副芒刺在背的模样,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九灵在峨眉山上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弄玉,她之前曾看过弄玉的画像,应该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她就害怕成这样,我还以为她是见不得生人,可是现在看她还这么害怕他,想来是弄玉身上本来就带着很浓的戾气了。我偷偷瞥了弄玉一眼,捂嘴忍笑。 弄玉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敢对我指手画脚,大吼大叫。”我转过去抬头看着他,心道他一定会读心术。弄玉也顾不上我猜忌的眼神,只对九灵道:“你们公子在不在。”我听他说得如此见外,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九灵说:“公子他刚起来。” 九灵虽然怕弄玉,可那双带着十足活气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就像少看一秒就会吃亏似的。我看着弄玉无所谓的模样,一时又忍俊不住了,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就特别想逗他玩。我笑眯眯地对九灵说:“傻丫头还看什么,快进去告诉雅文他哥哥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等你消息。”九灵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匆忙走进去了。 见她走远了,我看着弄玉,咬着嘴唇露出了一个挺别扭的笑容:“玉,你这张脸总有一天会把别人害死的。”弄玉竟回答得有些不自然:“男人要相貌有个甚么用。”我说:“你说没用,但别人却一天到晚只顾着看你,怕是要忘做很多事了。”说到这,我又笑着戳了他一下:“玉儿真美。” 弄玉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说的没错,某些人最爱盯着我的脸发呆,今早看了有半个时辰罢。”我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又冲到了脸上,支支吾吾地说:“谁、谁这么无聊啊,居然会看你这丑八怪。”弄玉道:“是啊,我也好困扰呢。有些人就是喜欢丑八怪。”弄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凑过来正想吻我,却被风风火火跑出来的九灵给撞上了。 我立刻尴尬得把头低了下去,弄玉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九灵也被弄得有些窘迫了:“公子他说……他在大厅里等……九灵这就进去了。”然后又一次望风而逃了。我斜眼恨恨地看着弄玉:“这下好了,你开心了,被看到了。”弄玉笑道:“我们的事还有谁不知道。” 我就知道和他说等于白说,头也不回地就朝里面冲去。结果跑了几步,却发现他没跟来,转过身去看,发现他正笑吟吟地望着我,嫣红色的泪痣在清晨的迷雾中浸透出轻柔的光。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却别过头去不看他,走进了碧华宅。 碧华宅里仍然宁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水声,满园的翠竹郁郁葱葱,遮掩住了大半边天空,依有稀疏微弱的阳光从叶片的罅隙中洒落到石子路上,牵着弄玉的手在庭院里走,踏着光影和树影,经过无数游着火红鲤鱼的莲花池,我竟未察觉自己已经笑得快要痴掉了。 弄玉的手心原本是冰凉的,可此时已经被我的手暖得温热,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把自己分了一些传递给他一样。 原来幸福是可以如此简单而又贴心的。只要看着那个人的一个笑容,听见他对自己说话时温柔的声音,能够牵一下他的手,就会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end 番外篇《春临宅第》 大年三十夜,春节前夕,家家户户打扫房屋,置办年货,贴春联,挂年画。我们还在前往武道夺标大会的路上,便停在巴蜀一带某个较为繁华热闹的小城镇。弄玉在这里买过房子,所以除夕之夜我们便可在这里守岁。 隆寒的夜晚,松柏之茂,大雪纷飞。我站在宅院中,看着炯冷带着丝丝荧光的满地瑞雪,虽冷却未觉孤寂。轻轻呼吸着都会有如细雪般的白雾缭绕而上,在黑夜中尤显飘兀。 小薰坐在炕前取暖,两只小手被火光照得红红的。天涯和闵楼二人都在大厅内指挥一同前来的弟子收拾东西,屋内搬东西的碰撞声、扫地声和他们的喧哗声混在一起,让这原本空旷的房子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棕色的屋檐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乍看下去就像给房屋披上了一件白色透明的轻纱。一阵凉风吹过,我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冷战,转身准备走进去烤火,结果撞上了刚走出来的弄玉。我往后退了一步,吁了一口气:“呼,你吓死人了。”弄玉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佯怒道:“你很喜欢大冬天站在门外受凉是不是,已经给我逮着好几次了。” 我耸耸肩,道:“我在里面又帮不上忙,只占了地方,而且屋子里太闷,只有跑出来瞎逛了。”弄玉回头朝房里看了看,又转过来说:“那你来找我不就好了。看雪花很有意思么。”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也比看你好。” 弄玉不但没生气,还优柔地笑了起来,眼角的那颗泪痣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水红色的宝石,在黑夜中看上去尤其明显,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我从来都很喜欢他的笑容,那样柔美的眼神总是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捧着一般,温暖而舒心。我想我是又一次盯着他的脸走神了。他故作委屈道:“采儿,你又嫌弃我了。” “我什么时候没嫌弃过你。”我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他立刻抓住了我的手,撒娇道:“采儿,好疼……”我立刻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浑身忍不住抖了抖:“你叫我的名字能不能不要这么酸,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他笑得更深了,将我抱住,凑过来轻轻吻着我的眉毛,我的眼角:“你不喜欢?” 弄玉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混着冰冷的空气,隐隐飘到我的鼻间,我像是醉了般闭上眼,靠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在他微凉的皮肤上蹭着:“……不喜欢。”弄玉笑出声:“采儿,你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过……这样逗你才好玩。”我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朝他胸前捶了一下:“谁要给你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弄玉抱着我的腰的手微微一紧,我不由得有紧张了些,便听他在我耳边调笑道:“我怎么记得你老喜欢说自己是小孩?”我突然想起原来我说自己也是孩子时,他回答说我是个被开发过的孩子。想着想着,低下头,脸竟开始发烫了。弄玉低头看我一眼,冰凉的手背贴在我的脸上:“你的脸好红,发烧了?” 我听他那说话的口气就不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结果对上了他戏谑的目光,脸更是滚烫得厉害。他悄悄在我耳边说:“还是……我的采儿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我鼓起了腮帮子,横眼看他,心想还不都怪你,却又说不出话,就任凭他占我口头上的便宜。这个笨蛋还真是无聊,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以欺负别人为乐趣。 就在这个时候,弄玉身后突然传来了闵楼的声音:“教主,房间都整理好了,现在叫他们去备饭……”结果说到着便自动住了嘴,我从弄玉的肩上看到闵楼心虚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不大好,便只是握着弄玉的手,忍笑忍了半天。弄玉没有转过身,脸上挂着笑容可口气却十分冷漠:“闵楼,你去拿点爆竹来。”闵楼道:“是。”接着赶忙脚底抹油跑了。 我抱着弄玉的腰,手在他身上抓来抓去:“你装什么装,把别人都吓跑了。”估计弄玉是给我弄得痒到不行,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作出了很正经的样子:“闵楼这人本来就很不正经,你要和他嬉皮笑脸,那下次他可能会在我们办事的时候突然闯来,这样你也愿意?”我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一把,赧然道:“厚脸皮!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 弄玉坏坏一笑,便伸手来挠我的痒,我给他弄得气都喘不过来笑了好半天,难受到不行,到后来直认错,他才放开我。隔了一会儿,闵楼已经把爆竹拿过来了,放在我们旁边就走,动作从未这么迅速过。想来也是,大过年的,他要给弄玉斥责一顿,估计新的一年也别想好好过了。 弄玉蹲下身去点燃了爆竹,自己站起身倏地飞到了屋檐上站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只听见爆竹炸开后响声贯耳,顿时纸屑飞扬,火药香四溢。我吓得匆忙跳到上了房檐,站到了弄玉身边,可上面有积雪,我一个不稳就往下栽去,弄玉立刻接住我,将我揽到了他的身边。 我余惊未退,抚了抚自己的胸脯,立刻便转过头去瞪着他:“你是存心想整我是不是?!”弄玉又笑得十分甜美:“是呀。”我气急,只道:“你!……”就再也说不下去。他拍拍我的脸,柔声道:“采儿采儿乖,大过年的你就发这么大脾气,看样子这一年我可不好受了……”我还是甩给他一个白眼:“你不惹我我会生气吗?” 他就像没听到我的问题一样,捧起我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好凉,我们进屋吧。”我摇摇头:“我还想玩一会……难得过节……”弄玉捏了捏我的脸,道:“没事,以后的节日我们都在一起。”我忽然想起了七夕节他是一个人过的,心里堵得慌,轻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说:“那今年七夕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弄玉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却没有回答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大胆了,血又开始往脸上冲,只垂下头:“当我没说好了。”弄玉的眼神忽悠,就像是要看到我的心底似的。他眨了眨眼睛,声音竟有一丝哽咽:“我会争取的……争取陪你过七夕。” 见他这么严肃,我一时忍不住笑了:“实在没空就算了,没事啊,以后每一年我们都可以一起过的,不缺今年。”弄玉轻轻点头,忽然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给他吓着了,一时动都不敢动。他的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我料想他肯定是冷了。 “采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会陪你的,一定会……”他的声音就像是山涧里飞溅而落的清泉,空灵,婉转,轻柔。 我反手紧抱着他,觉得自己整颗心似乎都要被这缠绵温暖的幸福填满了。 满天的星斗如辉煌绚烂的银色灯火,一直指引着我们走向黎明的曙光。这是一个寂静而寒冷的夜,而我并不孤单。 新的一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看到弄玉的笑。 end 番外篇《上元圆梦》 正月十五。大地回春,明月高悬。 零陵,潇湘流水上,蒙蒙雾气流动。满道各色活动。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 镜灯,凤灯,琉璃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五光十色的彩灯上贴满灯谜纸条,许多人站在道旁冥神思索。 我走过一座又一座燃烧着的花灯,看着一张又一张写满草书的灯谜,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张纸条上——“零落成泥碾作尘”。谜目是“中药三”。 “零落成泥碾作尘。”身后有个人忽然轻轻念道,“这个我知道,花粉,沉香,点地梅。”另一个人接口道:“点地梅……呵,说到梅,我突然想起了梅影教主。” 开始那人道:“梅影教主?听说自从上次冥神教一战过后他便莫名消失了。我听别人说他是练《芙蓉心经》走火入魔,死掉了。” “哪有这么容易死,说不定他又躲到什么地方去秘密修炼什么武功去了。” 明亮烟花漫天飞舞,就像无数连接在一起的萤火虫,连连发出银色光芒。 我闭上眼,紧紧咬住牙关。 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站在湘江旁,看着浩淼烟波在眼前滚滚翻动,无数光点倒映在江面上,斑驳陆离。 一枝凌寒红梅独立于道旁,红得凄艳。 轻轻朝手心呵了一口气,烟雾升腾,片刻温暖后,更加寒冷彻骨。花瓣频频落下,滑落手中,仍有雪粒散落其上。 捧着那片梅花,小心翼翼地将它呵护。 今天是上元节。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愿望,那么,请你来看看我。 即使……是在梦中。 摊开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掌,梅花轻轻飘落,沾上了冰冷的湘江水面,艳红变成了绛色。涟漪扩散开来,荡漾起一个个细细的圈。 梅瓣顺着江水悄悄流走,灯花星火。低下头,看着石路,心中一片沉寂。 该回家了。说不定今天真的可以梦到他。 满足地笑了笑,转身,埋头走了几步。 “采儿。” 我就那么僵住了。不敢抬头,不敢动。上天……即使是幻觉,我也要留住它。 “采儿,抬头看看……我是谁?” 我慢慢朝前面看去……那人有着黑亮的发,微微挑起的的丹凤眼,殷红的泪痣,有些邪气的笑脸。 那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 他笑得更浓了:“采儿,过来呀……不想我么?” 仍是不敢动。即使是幻觉,我也要留住它。 他先是怔怔地看了我许久,又笑了,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拼命摇着头,连连后退:“你别过来,别……” 就让我这么看着你好了………如果你拥抱我的代价,是无法再看到你。 再无法后退,只是皱眉,不断摇头。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双臂,一下将我抱在怀中。 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睁大了眼,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还活着……” 他的一只手轻挑起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仍紧抱着我的腰:“我一直活着,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唇。 “采儿,你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上元节夜,满城烟火。 他就这么深深地凝望着我,笑容越来越柔和。 柔和得就像湘江水面上的寥寥烟波,纷纷扰扰,柔和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化作漫天的花火,让我分不清何处是他,何处又是天际……… “采,采……该起来了,服药的时间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看见了端药坐在床边的雅文。 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昨天是上元节。原来我许的愿……你听到了。 我费力地坐起身,轻轻张口吞下了雅文喂来的汤药。看着窗外,尚未天明。远处的梅花冒雪孤傲盛开,红艳如火。 你说的没错。我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你…… 你一直在我身边。 end 照影惜纷飞————天籁纸鸢 玉香楼。 满楼花香飘散,马蚤人词客杂沓其中,无数风流歌妓,绿鬓红颜。 鸨母站在大堂中央的一个圆桌面前,挟肩谄笑。 其面前坐着两位俊美公子,其中一位身着青衫,看上去年纪尚轻,富贵容姿。另一人身着绛色锦衣,微微侧身,仍辩不清相貌。 鸨母媚笑对那青衣公子道:“司徒公子,今儿个姑娘们都在,您想挑哪个?” 司徒世寻摆手道:“慢,老鸨,何故今日先问起我来了,没看到王爷也在此处么。” 鸨母先是一怔,看了一眼那锦衣公子,又笑道:“唉,我这也是为难,恐怕今天的姑娘都没法让桓王爷自个儿选了。” 那锦衣公不理会鸨母在旁卖关子,只端起桌上的一樽桑落酒,细细品尝。 司徒世寻道:“哦?为何不可,说来听听。” 鸨母故作伤感道:“可怜了小蝶,自从上次王爷来过以后,她便再发誓再不接客,闹了好一阵子都未见其有所好转。也不知是否小蝶生来苦命,前几日我请了大夫替她看病,大夫竟说她患了相思之疾,解铃还需系铃人,妈妈我心疼得紧,只请王爷再见见小蝶,开导开导她罢。” 那锦衣公子轻轻放下酒杯,道:“你叫她来。” 鸨母面露喜色,连忙退了去。 不过多时,便见一粉衣女子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只见那女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司徒世寻见着她,双眼不由得直了,只低声道:“宇之,这青楼中竟有如此佳丽。为何你没与我提起过?” 桓宇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那小蝶走到了他的身边,脸上依旧挂着点点泪珠,亦不作态,楚楚可怜。 微启朱唇,浓浓的哀愁却未从她脸上化开,啜泣道:“王爷。” 桓宇之抬起头,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宇间散发出淡淡的清柔之气,霎时令小蝶与在场的几位歌妓的心跳都不禁快了几拍。 小蝶只觉柔肠百结,轻垂螓首,泪眼汪汪,却又因为过于害怕而不敢开口说话。 桓宇之拿起折扇,轻挑起了她小小的下巴,迫使她抬眼看着自己。 小蝶羞赧地往别处看去,双颊通红。 “怎么,数日未见,想我了?”声音却温柔如水,就像春雪那般,直溶到人的心窝里去了。 小蝶哀怨地看着他,泪如雨下:“王爷,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来玉香楼了。” 桓宇之道:“好蝶儿,不要哭。我知你是牵挂我,可我已有妻室,总不能天天惦记着这里。” 小蝶哭道:“王爷,您把小蝶买了罢。小蝶在这里待着是度日如年,已无心接客,还不如到您身边去伺候您,即便是作个丫头也好。” 桓宇之收好折扇,啜了一口酒,却未说话。 小蝶正欲开口继续劝说,却听到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道:“桓王爷莫要再说笑了,你那两个妻子能管得住你么。都有孩子了,还跑到青楼嫖娼,你也真够厉害的。” 所有人都朝那人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桌旁,只要了一碗茶,满脸挑衅之色。 那少年虽生得好看,看上去却只有十六七岁,理应不来这里,可他却未感丝毫不妥。 桓宇之却依旧平静地品着桑落酒,脸上略带笑意。 司徒世寻道:“原来是白公子,好久未见,还是如此精神焕发,真是难得,难得。” 这话已明显带着讽刺意味,却未激怒白公子。 桓宇之放下手中的酒杯,轻摇折扇,道:“白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爱妻温柔贤淑,可我还是很尊重她们的,她们若是不让我来,我是不会来的。” 白公子用手指轻轻搅了搅自己的发尾,不屑道:“是么。那我告诉你两个儿子,你说可好?” 桓宇之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白公子身边,低声道:“若舞衫歌扇,转瞬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还讲甚么情呢。” 白公子不由自主往后微微一缩,嘴上仍不服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来这里。” 桓宇之微笑道:“你年纪还小,回去罢。” 白公子拍案而起,道:“我年纪小也比你脸皮厚好,好女色就直说,何必装出一副被媳妇逼来的样子,看了让人直生恶心。” 桓宇之却未生气,轻摇折扇,柔声道:“在下这就离开,多谢白公子。”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便直走出了玉香楼。 司徒世寻喊道:“宇之,你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的。”却见桓宇之早已走出门外,连忙留了银子,急忙跟着出去了。 白公子原本就不是进来寻欢作乐的,只是在路上看到那两人走入青楼,便尾随其后探个究竟。 见他们走了,也就不想再多留一刻,迅速跑到了玉香楼门口打算出去。 “公子,公子,您还没付银子呐。”鸨母在后面急着喊。 白公子转身道:“银子?我没有叫姑娘。” 鸨母道:“您来这里喝了茶,自然要付银子了。” 白公子愕然道:“喝了茶都要收银子?去死吧你。”说完白了她一眼,迅速往外走去。 “快来人啊,有人喝霸王茶了!”鸨母扯着嗓子大吼道。 可当那些人都跟着出去的时候,哪还见白公子的身影。 六王爷的住宅名为碧华,府如其名。 碧华,皎洁月色。每逢春秋二季,碧华宅月色若水,清淡如画。 六王爷姓桓名宇之,生性风流。 桓王爷的两位夫人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一名林芸,一名杨珂。只是杨珂在产下儿子的时候不幸香消玉殒,如今桓王爷唯剩林芸一妻,未再续弦。 桓王爷的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已相差甚大。 林芸之子邪而不残,杨珂之子温而不懦。 前者名弄玉,后者名雅文。 雅文素来喜静,好养幼畜,曾拾一只白兔,只有手掌般大小,两年却未长一寸,于是越发宝贝这兔子,并给它起名为琼儿。 琼,亦指美玉,其实只是雅文与自己哥哥开玩笑罢了。 初春,梅花凋零,桃花盛开。 泡上一壶茉莉花茶,上几碟小菜。 坐在后院中,观满园春色,偶尔小呷一口香茶,别有一番滋味。 桓宇之原是想放松一会,却听到了孩童的嬉笑声。 起身往里院看去,只见一个头系浅色发带的男童正蹲在草丛旁,另一个男童则是站在他的身边,手握枝桠。 原来是他两个儿子。 宇之轻笑,走近了些。 “琼儿,过来。”蹲在道旁的雅文轻轻柔柔地说上一句,生怕将那兔子吓着了。 弄玉用枝桠在地上乱点了一下,抖了半晌,喝道:“琼儿,吃草!” 白兔跑了。 “哥,你把它吓着了……”雅文抬起头,有些埋怨地看着弄玉。 弄玉道:“你一天就知道把它抱着,跟个娘儿们似的。兔子,不就是吃草的么。琼儿,吃草!” 白兔又跑了好几米远。 弄玉冲过去,小手一把揪住了琼儿的耳朵,凌空拎了起来。 雅文惊慌道:“哥,别这样弄,会伤着它的!” “兔子就是这么拎的,你不要吵我,等着。”弄玉用枝桠捅了捅它的肚子,白兔拼命挣扎。 又捅了捅,白兔在空中转了半周。 “哥,你放了它,再这样下去,琼儿会没命的!” 弄玉根本没理他,只眯着大大的眼睛看那兔子,弯弯的丹凤眼变成了两条长长的缝,眼角下还生了颗朱红色的泪痣,此时在阳光下看去竟像是一颗镶嵌在脸上的血色珠粒。 蹲在了雅文旁边,背对桓宇之。 袖子一挽,露出了两条雪白的胳膊。 桓宇之很好奇,却看不到他在做甚么。 “天啊,哥……”雅文惊呼一声,竟似僵了。 桓宇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步。 弄玉捏着兔子的嘴巴,用力往里面塞草。 “雅文,你看。我都说了,兔子是爱吃草的。琼儿都兴奋得浑身在跳。”忙完后,还用袖口擦擦自己的额头。 “玉儿,吃饭吧。”桓宇之的声音在弄玉身后轻轻响起。 弄玉转过头去,笑眯眯地说:“爹,孩儿刚吃过了。” 桓宇之道:“人,不就是吃饭的么。玉儿,吃饭。” 抓住弄玉沾了些泥的胳膊就往厨房拖。 “爹,不要不要,我不喂它吃了,我不喂了!” 原来还是知道自己犯了甚么错。 桓宇之蹲下身去抱起被弄玉抛在地上的白兔,理顺它的绒毛:“哎,弄得好脏。我怎么就生这么个残忍的儿子。玉儿,你学学雅文,多在房间里待待,多看看书,别一天就学那些混小孩撒野。” 弄玉骄傲道:“爹给我布置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桓宇之正准备去捏他的脸,可一看到他那张俏丽的面容,只拍拍他的头,便抱着白兔离开了。 弄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雅文盯着弄玉微微发黄的头发:“哥,你头发真像胎毛。” 弄玉一拳打在雅文头上。 “呜……好疼,我要去给爹爹告你。”雅文揉着自己的头,指着桓宇之走去的方向。 弄玉道:“你告啊,你告他这满院子的草都是琼儿的了。” “你好变态,你好凶……呜呜……” 一个在哭,一个在闹脾气。 桓宇之抱着兔子坐在了庭院中。 细长的食指微微勾着,慢慢抚过琼儿雪白的绒毛。 琼儿抬起头,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就像是绯红色的玛瑙石。 桓宇之笑着摇摇头。自己大儿子怎么忍心欺负这可怜的小东西。 不知发愣了多久,琼儿开始挣扎着想要跳下他的身子。 “琼儿,总觉得你和一个人好像。”他温柔地笑了。浅褐色的眼眸弯成了很好看的形状,黑亮的长发拂落在它身上。 “一个笨到不行的傻小子。他也姓白,他也爱穿白色的衣服。就和你一样。” 琼儿趁他一个不防,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王爷,大夫人身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罢。”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 二夫人已去世,可王府里依然有规矩:叫林芸大夫人,不是夫人。 宇之站起身,竹椅滚落在地。 弄玉跪在床前,双手伏在林芸身边,脸上已无笑意。 宇之走过去,坐在床上,握住了林芸的手:“小芸,你哪里不舒服?” 林芸平时娇艳的容颜此时苍白憔悴:“好像是中了风寒,不碍事。” 弄玉道:“娘,我这就出去给你请大夫。” 雅文道:“我去找下人请,她是你娘,你该守着她。” 弄玉的脸色微微一暗,雅文走出门去。 雅文正到门口准备叫侍卫去请,却看见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白衣,唇红齿白,面容清俊,看去比他要大上七八岁,却也仍是副少年模样。 那少年对雅文微微一笑:“我可以治疗王妃的病。” 带他进了屋,只见桓宇之紧紧握着林芸的手,满脸担忧之色。 少年笑道:“桓王爷,您手可以放开了,我来治病。” 桓宇之抬起头,微微惊愕地看着他:“白公子……你怎么来了?你给我夫人治?” 白公子道:“是,桓王爷莫不是想在这里看着我治疗?” 桓宇之立刻站起身,柔声道:“我不知道你会治病。” 白公子愣了愣,低下头,走到林芸身边:“王爷再不出去,这小病就变大病了。” 桓宇之点点头,拉着弄玉和雅文走出了门外。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白公子出来了。 桓宇之道:“她身体还好吧。”z 白公子轻蔑道:“小风寒罢了,我给她治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桓宇之走近几步,笑道:“谢谢你。嗯,你收银子么。” 琼殇番外第2部分阅读 琼殇番外 作者:rouwenwu 白公子微微偏了头,道:“我不稀奇银子。” 桓宇之道:“那你稀奇什么。”y 白公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带了几丝傲然,几丝无奈:“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桓宇之怔了怔道:“白公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琼隐。”z 白琼隐的衣衫如同冬季连绵不绝的纷纷雪花。 林芸生病的那一日,雅文哭着寻找琼儿一整天。 白琼隐初逢桓王爷已有两年。 那夜滂沱大雨,雷电交加。白琼隐从莲香岛逃遁而出已有几日,及至京师住下几日,身无分文。 满身泥浆,狼狈不堪,一袭白衣早已变成一幅泼墨画。 京师有座名桥,名为万安。因造桥工程艰巨,故有海神协助修桥的传说。 白琼隐即在万安桥上撞上了桓王爷。z 这一撞,王爷手中的紫竹伞砰然落地。琼隐原本心情便浮躁,也未管对方是何人,破口大骂:“滚开,走路不长眼睛的么。” 桓宇之身边的壮丁见状,冲上前去就推了白琼隐一把。 白琼隐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身形瘦弱,眼神却依旧桀骜骄矜。 一只手摊在了白琼隐的面前。 手指细长,皮肤白皙,被雨水那么一冲,看上去竟像由美玉凝成。 白琼隐啪地挥开那只手,恼道:“猫哭耗子。滚开。” 壮丁又想在他身上补一脚,却被宇之拦住。 桓宇之蹲下来,使自己能与他平视:“公子,你迷路了罢。” 白琼隐偏过头去,倔强地看着桥上被雨水冲刷得透亮的石子。 那年桓宇之的两个孩子都已入书塾,还道琼隐是离家的少年,心中想起父母难作,往前靠了靠,不顾瓢泼大雨浸湿长衫。 宇之道:“若你现在无家可归,搬到寒舍来住上一宿,可好?” 白琼隐看着他那被雨水冲打得几乎睁不开的细长眼帘,一语不发。 桓宇之也当他默认,轻轻提起他的腋下。 白琼隐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潮,很快被冰凉的雨水冲洗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白琼隐住在了碧华宅。 亥时正刻。 客房中,炉灶冒出些星点儿,热酒暖身。 沐浴过后,白琼隐坐在灶旁,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往热源靠,身上瑟瑟发抖。 不一会,沐浴花瓣清香夹杂着四季桂香浓浓缭绕在整个房内。 一股莫名的香气不知何时隐隐飘来。 白琼隐眼睛微眯,奄奄欲睡。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了又人推门而入,未看清其容貌。 后来的事他竟无任何感觉。 直到次日清晨。 坐起身,下身剧痛,满床鲜血白浊。 白琼隐的指尖及至心窝都变得彻骨冰凉。 他从无与人有过床第关系,但是他素来学医,发生何事,他是清楚得很。 身旁无人,他却记起了曾有人进来过。 脸颊又一次变得通红,将头深深埋入了被窝中。 心里暗自想着,倘若真是那人,又有何不可。 敲门声吭吭而响。 应声,进来一名童子。 “公子,王爷问您想吃什么早点。”那童子态度倒是恭恭敬敬。 琼隐拽了拽床单,盖住了床上的血迹,道:“王爷在何处。” 那童子道:“王爷在大公子房里。” 白琼隐道:“他何时去的?” 那童子道:“昨夜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那里教大公子练字,未曾离开。” 白琼隐眼中略微露出了惶恐之色:“你确定他没有出来过。” 那童子想了想,又道:“子时二刻出来过,赏了会月,便又进去了。” 白琼隐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出去罢。我现在还不想吃。” 那童子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待他离开,白琼隐双手捂住脸,又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屋内蜡烛早已燃烧怠尽,一丝丝青色的稀薄烟雾从黢黑烛芯上缓缓升起,烛台上挂了鲜红色的干蜡。 默默地缩回了床上,鲜血仿佛会浸入身体。全无知觉。 他昏迷的时候是亥时正刻。 当日白琼隐不辞而别。 白公子走后翌日,王府内的一个家丁猝死于庭院之中,原因无人知晓。 几日后,雅文在碧华宅附近捡到一只野兔。 白琼隐与桓王爷认识时间够长,相逢次数却少之又少。 再次见面时,白琼隐已不同于往日,且又是于青楼相逢。 桓王爷素来喜好美色,尤为偏好脸上有泪痣的妩媚女子。 司徒世寻曾问他为何喜欢美人脸上缀了瑕疵,还道生了泪痣的女子都是命途多舛的,大不吉利。 宇之轻轻收住折扇,用扇柄指了指在场一位生了泪痣的鬻容女子,道:“这类女子即便是在笑,也觉得像是在流泪,只是惜玉怜香而已。” 他说这话时,白琼隐出现在他面前,笑道:“桓王爷好雅兴。” 距离第一次见白琼隐已有几个月,桓宇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白琼隐脸上的笑容褪了去:“贵人多忘事,王爷只当不认识草民的好。” 宇之反复思量了许久,才轻轻将扇子在手中一握,道:“原来是曾在寒舍作客的那位公子,还未请教贵姓。” 白琼隐想了想,道:“鄙姓白。” 桓宇之道:“白公子也来此寻欢作乐,当真是缘分。” 白琼隐轻轻一笑,摇摇头:“在下不好女色。” 桓宇之挑眉道:“莫非白公子已遁入空门?” 桓王爷对虚假伪善之人从来不抱好感。他这么说,其实是想问白琼隐不好女色,来到烟花之地做甚么。 琼隐听出了这意思,也未生气,只微笑伸出自己的手臂,在袖口上那么轻轻一划。 宇之恍然大悟,却未加歧视,只低声道:“原来如此……那白公子为何要来玉香楼?” 白琼隐道:“难道玉香楼里只有女子么。” 雅玉复姓上官,于三年前下嫁名满江湖的大侠,温恒誉。 银湘琴师上官雅玉。长安名妓般思思。 只要是喜好美人的男子,不会不知道这两个人。 雅玉弹琴可使百灵鸟悲泣,思思年方十六便舞得满江花红。 许多女子都认为事实上上官雅玉不会比她们想像得美。 直到温恒誉带着自己的爱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时候,她们才明白,人间果真有此等绝色。 第一眼见到雅玉的人,一定会看见她眼角下的绛红泪痣。 雅玉皮肤白且无暇,故痣虽小却明显。 雅玉爱笑,笑的时候,她喜欢扣住食指,用尖尖的关节顶住挺秀的鼻尖,动作妖娆妩媚,只是泪痣使她显得像是在流泣。 凄恻却绝美的笑容让无数男子为她倾倒。 雅玉的丈夫容貌清俊,柔情侠骨。 雅玉喜欢温恒誉神采飞扬的模样。 所以,她的儿子,名采。 温采年仅两岁,白白胖胖的脸上生着一双灵气活现的大眼睛。 温采的容貌像母亲,动作神态却神似父亲。 温恒誉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子参加灵剑山庄庄主的六十大寿,遇上了桓王爷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请来参加的神医白琼隐。 那一日灵剑山庄热闹非凡,敲锣打鼓。 红彤彤的地毯映得殿堂喜气洋洋。 桓宇之愣愣地看了一眼温恒誉夫妇,对白琼隐道:“白公子,我叫你来这里,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琼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上官雅玉果真名不虚传,倾国倾城。” 他的话未说完。 他想说,只是你的夫人怎么都与她长得如此相似。 桓宇之道:“她的确很美。” 白琼隐道:“她的儿子也很美,胖嘟嘟的,像个球。” 桓宇之轻轻一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心温大侠听到,挥刀砍了你。” 白琼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这是在夸奖他儿子生得有福气。你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桓宇之道:“雅玉自小患上风湿……” 白琼隐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宇之未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雅玉。白琼隐看了看弄玉和雅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对你的表妹还真是一往情深,连儿子都取她的名字。” 桓宇之喃喃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白琼隐抬起头看着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温恒誉向灵剑山庄庄主祝寿去了。 雅玉便抱着温采朝二人走来:“桓王爷,你也来了。” 只是轻柔一笑,宇之的神情仿佛就在那一瞬凝固了:“是,采儿也有两岁了罢。” 弄玉踮脚看着温采,小声说道:“姐姐,这个叫采儿的奶娃娃是您儿子?” 宇之道:“玉儿,不得无礼,雅玉和你娘是一辈的。” 弄玉委曲道:“我见她和我表姐差不多大……” 上官雅玉的笑意更浓了些,蹲在他身旁道:“玉儿,我是你爹的妹妹,你叫我姨娘就好。” 弄玉笑道:“姨娘,采儿好可爱,我想抱抱,好不好?” 上官雅玉将温采放在弄玉手中:“小心,别摔着他了。” 弄玉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温采,走到了雅文身边。 “雅文你看,他的皮肤好嫩哦。” 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戳着温采的脸。 雅文急道:“哥,别,这是人,不是兔子。” 弄玉将嘴鼓成了两个泡,瞪了他一眼:“你好像娘啊,婆婆妈妈的。” 雅文气得转过身去不理他。 弄玉见他生气了,笑眯眯地说:“雅文,我想吃小孩。” 温采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 雅文道:“哥,你别再吓我了……” 弄玉道:“好,我不吓你,你拿核桃来喂他。” 雅文道:“不行,他年纪小,嚼不动那么硬的东西。” 弄玉捏了捏温采的脸,大眼又眯成两条缝:“小孩的肉一定比兔肉好吃。” 温采挣扎着大哭一声:“娘——” 弄玉惊讶道:“这奶娃娃会说话?” 雅文道:“都两岁了,怎么不会说话?哥,你完了……” 上官雅玉连忙跑来,抱住采儿道:“采儿,怎么哭了。” 温采指着弄玉哭道:“他说要吃我,呜……我讨厌他……” 雅玉看了一眼弄玉,哄道:“乖,玉哥哥是逗你玩的,快去和他们玩,我和桓王爷有话要说,听话。” 温采转眼看了看弄玉,弄玉正用极凶狠的目光瞅着他。z 他一把抱住雅玉的腿:“娘,我不要和他一起,他好凶,呜呜……” 弄玉笑道:“采儿乖,过来,我不欺负你了哦。” 温采转过头去看,弄玉睁着大而纯真的眼睛望着他。 即使是有些邪气的凤眼,那样的神情也让人无法疑虑。 温采跌跌撞撞跑到弄玉的身边。y 弄玉用手刮了刮温采的脸,柔声道:“采儿,你真是好、可、爱呀。” 温采咯咯咯地笑了。b 弄玉道;“雅文,去拿核桃来。” 温采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把那核桃塞到自己口中。 温采老实地把核桃吞了下去。 再一颗。g 再吞了下去。 又一颗…… 后来温采还是哭了。雅文在旁边直叹气。 “娘,我讨厌那个玉哥哥,他逼我吃核桃……” 温采又一次啪嗒啪嗒跑到自己娘的腿旁直流眼泪。 雅玉抱起他,柔声道:“采儿,哥哥给你吃核桃,是喜欢你。” 温采的小手用力擦着眼泪,满脸核桃渣:“我不要他喜欢……娘你带我走,他好凶,好奇怪……呜呜……” 弄玉在旁边贼笑。雅文又叹气。 “雅文,去拿核桃来。”这话不是弄玉说的。 雅文看了看宇之,乖乖地拿了剥好的核桃。 宇之温柔地看着弄玉,用力将核桃塞到了他的嘴中:“玉儿乖,爹爹不欺负你,爹只是喂你核桃……” 弄玉扁嘴把核桃吞了下去。 结果第二颗,第三颗…… 待遇和温采一样。 隔了好一会。 “爹,我错了……您放了我,我下次不逼小孩吃东西了。”弄玉哭丧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桓宇之。 桓宇之道:“你这孩子真的太调皮了,回去叫你娘收拾你。” 弄玉睁大了眼,随即哀求道:“不要,娘会打死我的!” 桓宇之哼了一声,不顾弄玉在身后哭闹,走到一直没说话的白琼隐身边。 白琼隐道:“怎么,和情人聊完了?” 桓宇之有些慌乱了:“不是的,她对我无意。” 白琼隐冷笑道:“是么,就是说,你对她有意了。” 桓宇之默不作声。 “好,你很好。我告诉你,下次在请人帮忙前最好先把脑子弄清醒些。”塞了一罐药在桓宇之手中,“这药能医百病,我不再有利用价值,谢谢。” 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桓宇之拉住他的手:“白公子,你是不是……” 白琼隐怒道:“不要和我说话!” 甩手离开了。 桓宇之拿着手中的药,却没有将它送给雅玉。 后来那药藏在何处,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罢。 桓宇之带着弄玉雅文回碧华宅的时候,琼儿莫名其妙失踪了。 原以为它会再回来,可它没有。 七年后。 芳草萋萋,垂柳扁舟。 到过京师的人,都定曾听闻六王爷两个优秀儿子的名字。 梅影公子生得绝世容颜,酒惠圣人才高八斗。 的确如此,弄玉只有十五岁,便已出落得英英玉立,当年微微发黄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如黑珍珠般明亮,动作神态越发带着倾倒众生的独有韵味。 他只要出现在街市上,便会引来无数闺中女子偷偷侧目。 可弄玉却一点也不像桓王爷。 虽高贵,却更加高傲,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 像王爷的是雅文。 雅文与弄玉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属不同气质。 他有自己父亲所有的优点。 谦逊,儒雅,雪白折扇握于手中,满腹诗书信手拈来,随意一笑恍若春风。 虽然许多女子的梦中情郎是弄玉,可所有长辈都认为雅文才是真正的东床佳婿。 倘若有人问其原因,他们会笑着摆手。 梅影公子固然俊美,可眉宇眼神不正,太邪气。 跟了这种男人,不会幸福。 弄玉也无心娶妻,更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常对雅文说,男儿志在千里,心包宇宙而无骄盈,不可被风月情爱所牵绊。 雅文谨记兄长的话。 万安桥下,碧波翻涌。 白衣少年独立堤岸,身上轻纱翩翩飞舞。 蹲下身,轻轻拾了一颗石子抛入水中。 咕咚一声。 澄澈的水面荡漾起涟漪圈圈,雪白的短靴上溅落了点点水花。 那仍有点点波纹泛过的水面如同一块镜子。 直照到了人的心底。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多情而又温柔的眼睛,眨眼时浓黑的睫毛。 “白公子,其实你一直都没有走……是吗?” 白琼隐从水中看见他凝望着自己,没有转过头:“原来你都知道。” 桓宇之在他身边蹲下,歪过头去看他:“如果我不出来和你说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出来见面?” 白琼隐闭上眼,双手垂在膝前。 桓宇之道:“这么多年,你的容貌一点也没变。” 白琼隐道:“多谢王爷夸奖,王爷也依旧英俊如同以往。” 桓宇之笑了笑,两人都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浮起了淡淡红云。 白琼隐站起身子。 桓宇之抬头看着他:“要走了?” 白琼隐笑道:“王爷,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做任何事都请先考虑清楚。滥情并不是好事。” 桓宇之的脸突然有些发红。 白琼隐长叹一声:“明天我还会来这里……最后一次。” 桓宇之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他。 白琼隐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口,微微发怒道:“这次我绝对不是骗人。” 桓宇之咬住嘴唇,没有回话。 白琼隐泄气一般放开了他,转身离开。 桓宇之皱眉看着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顷刻间,白琼隐停了下来。 转身,冲到了桓宇之面前,眼睛哭得红红的,大声吼道:“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什么都看不出来!我不希望明天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明不明白?!” 桓宇之依旧是一脸惊愕,浑身僵硬。 白琼隐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双唇。 那是白琼隐第一次哭,之后十来年,未再为谁哭过。 包括桓宇之的死。 次日下了蒙蒙细雨,如白纱般的白雾笼罩着整座皇城。 白琼隐站在雨中等了一天。 人潮翻涌,直至空无一人。 那个人没有来。 看着迷雾中的碧华宅,白琼隐无力地笑了一下。转身,朝城外走去。 没过多久,江湖上传出了消息。 桓王爷夫妇连同小儿子雅文被大儿子弄玉亲手杀死。 弄玉果真验证了那些长辈的话,成为了一个邪魔。杀父母,弑弟兄,只为抢夺秘宝《芙蓉心经》。 弄玉在极短的时间内娶了两位绝美娇妻,莺歌,燕舞。 带着两个妻子滥杀无辜,过上了风花雪月日子。 梅影公子。这原本代表着倾城容颜的四个字从此变成了人人提都不愿再提的名号。 后来人们发现桓雅文并没有死。 所以酒惠,他的弟弟,则变成了人们口中神一般的圣人。 自此,弄玉和雅文二人关系决裂。 而《芙蓉心经》的下落,无从知晓。 半年后,温恒誉家门全灭,温府被一把燃烧了几天几夜的大火烧成了一摊黑炭。 在温家在一夜间消失的时候,梅影公子也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只是一提到他,仍有人会害怕得浑身觳觫。 又过了几年。 江南。两岸繁花盛开,杨柳如丝。 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船夫正站在堤坝上与一个面容慈善的妇女聊天。 船夫道:“这年头的王爷公子们都不把我们这些劳动人民当人看,哎。他们生活奢华,我们如此寒酸。啧啧,若不是酒惠圣人的心地善良,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罢。” 那妇女道:“您这话就不对了,酒惠圣人的爹可是王爷。” 船夫道:“王爷,呵,您说的是六王爷。” 妇女笑道:“六王爷也是个大好人啊,也是因为他教导有方,才有了今天造福大家的桓大圣人呐。” 船夫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六王爷死得太早了。” 妇女道:“他的大儿子真不是人,亲爹都杀。” 船夫正在捅鱼网,听她这么一说,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么。我怎么听人说他是被别人暗杀的。” 妇女道:“怎么可能。” 船夫道:“真的,我表兄原来住京师,他说他看到那年春天六王爷在去万安桥的路上被人绑了。” 妇女呵呵笑道:“万安桥是男女幽会的地方,六王爷去那里做甚么。” 船夫转念一想,道:“那倒也是。” 此时,船舱里的人探出个头来,对那船夫道:“船家,可以起航了么。” 船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我这一聊,把这位公子都忘了。” 那公子道:“不过现在没事了。” 船夫道:“公子不是急着要去零陵么。” 那公子想了想,笑得异常满足:“算了,你载我去莲香谷罢。” 船夫吆喝一声:“好叻!” 架上船橹,用力一摇,便见那小木船朝着东方游去,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消失在天水交界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