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缠》 秋风缠第1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秋风缠》 作者:十世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0/01/06 一 秋风起,情丝缠,一寸一寸,尽入相思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院子树下,仰头望着高大的梧桐树枝,神情有些茫然迷离,似是在发呆。 他手里提着剑,刚才在树下舞了一圈,可实在没有什么感觉,便停了下来。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发起呆来。 子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这个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上前道:“公子,王爷唤您去用膳。”“用膳?”那少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是该吃饭了。”他侧头,望见拱门外隐隐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他搔搔头,将手里的剑递给子墨,向院外走去。 “王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你不高兴?”轮椅上的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非常俊秀,只是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身形也十分削瘦。 他不安地紧握着轮椅扶手,有些忐忑地道:“你若是不高兴,下次我不过来了。”少年不明白,他为何每次和自己说话都好似十分紧张?难道自己十分可怕么? 可是不该啊……论年纪、论身分,甚至论辈分,他白清瞳怎能和堂堂大齐国的摄政王相提并论?他真的是外面被称为铁面王爷的当朝摄政王──靖王迦罗遥吗? 白清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他见靖王衣衫单薄,行动不便,还特意到这偏院来叫自己去用膳,心下感动,便微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这里离主院那么远,你自己跑来干什么,叫子墨来叫我就好了。”说着很自然地转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轮椅。 迦罗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道:“不用你来。让子墨推我就好。”“我来吧。子墨还捧着剑呢。”迦罗遥想要阻止的手与白清瞳扶着轮椅的手无意中碰到一起,即刻像触了电一般缩了回去,脸上的红晕更深。 白清瞳并未看见,只是笑嘻嘻地推起他的轮椅,道:“放心,不会摔到你。”迦罗遥低下头,竟连脖子都微微泛红了。 子墨捧着剑默默跟在身后,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由心中叹息。 也不知白公子失了往昔记忆,对王爷来说是福还是祸……“清瞳,你、你多吃点菜。”迦罗遥鼓起勇气,给白清瞳夹了一筷青嫩素菜。 “我不爱吃菜。我爱吃肉。”白清瞳埋头“奋斗”,觉得这王府厨子的菜很合他口味,实在吃得香。 “那……那再吃点肉。”迦罗遥见他没有推开自己夹的菜,反而扒进了嘴里,不由心下欣喜,又连忙给他夹了几块炖肉。白清瞳都照吃不误。 “唔唔……好吃!”白清瞳吃得十分高兴。 老实说,他半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头痛欲裂,脑子里总是闪过轰鸣的爆炸声和破碎的画面,心底有一种撕裂的恐惧和痛楚。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家世,过往……一切一切,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不断重复的巨响和画面折磨着他。 当时他睁开迷蒙的双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靖王迦罗遥苍白而惊喜的脸。他一直不停地唤着自己:“瞳!你醒来了……瞳!瞳……”瞳? 童? 好熟悉的名字啊……那是自己的名字吗?好像是吧……不然怎么会有被唤了一辈子的感觉? 白清瞳迷迷糊糊地想。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只是当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的时候,感觉极度恐慌和不安。 迦罗遥给他请来了太医院最高明的御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沮丧之极。 可是奇怪的是迦罗遥在听说他忘记了往昔的一切,暂时很难恢复时,脸上却闪过一丝欣喜之色。 白清瞳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在哪里?自己什么人? 迦罗遥并不方便对他解释这些,只是关切地让他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体重要。 “你是我哥哥吗?”白清瞳当时瞪着他问。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哥哥的。他有这种感觉。 迦罗遥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我不是你哥哥。”“那你是我什么人?我有父母吗?”他没有问“我的父母在哪里”,而是说“我有父母吗”?似乎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父母。 果然,迦罗遥轻声回答:“你父母都已经过世了。你从十岁起就一直住在我的王府里。”“王府?”那是什么地方? 白清瞳觉得怪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之后迦罗遥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安抚他好好休息。 迦罗遥离的开时候,白清瞳才看清他下肢瘫痪,一直坐在轮椅上。 子墨是派来服侍他的人。据说已经服侍他好几年了,可是他没有丝毫印象。 后来从他子墨嘴里才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他父亲白英原是大齐国的大将军,但是五年前不知犯了什么大罪,全家满门抄斩。 当时靖王迦罗遥还不是摄政王,正远在边陲督军,听到他全家获罪的消息千里迢迢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白家已经伏法。只有白清瞳因为年纪小,被留下一命准备发配边疆。于是迦罗遥将才只十岁的他救了下来,接回府里,一直生活到今日。 白清瞳听得晕晕乎乎的,总觉得不甚明白,有些地方……说不出来的古怪。 明明子墨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懂,可是串连在一起,他就是很难理解。 比如什么王爷,什么大将军,什么满门抄斩……好陌生的词语啊。 不过白清瞳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全忘光了的缘故,并不以为意。 总之,迦罗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虽然白清瞳觉得自己应该有哥哥,但实际上他是白英的独生子,所以救了他就等于救了白家最后一条血脉。 白清瞳在王府的这几年,迦罗遥一直对他很好,给他请最好的西席,最好的武师,什么好东西统统都有他一份。有些下人甚至背地里管他叫“小王爷”,觉得王爷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靖王没有儿子,白清瞳也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吗? 白清瞳向子墨问起自己怎么受伤的,为何失忆? 子墨眼神闪烁,只是粗略地道:“那日您骑马出去散心,不知怎么马受了惊,将您摔了下来,伤了脑部,昏迷了这许多日才醒。”“原来如此。”难怪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虚弱,原来昏迷了这么久。 子墨看了看,又道:“您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御医都说您不行了,王爷急得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陪在您身边照顾您。”“啊。”白清瞳心下感动,想起他醒来时看见迦罗遥那苍白而惊喜的神色,暗道难怪他气色那么差,原来竟是为了自己。 白清瞳觉得这个王爷果然很疼惜自己,那作为被他收养的遗孤,将来怎么也要回报王爷。毕竟寄人篱下,总要听话懂事一些。 白清瞳那次落马,只是脑部受伤严重,其实身上并无大碍。所以他清醒后没多久,便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床了。 也许是适应能力强,再加上这些日子子墨一直在帮他,所以他很快便重新掌握了许多生活常识,还有自己的一些情况。不过说到他从前学过的剑法和诗书之类,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迦罗遥每天都来看他,对一直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让心里奇怪。不过好在性格很有几分大大咧咧随遇而安,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剑法练得如何?”饭后迦罗遥微笑着问他。 “马马虎虎吧。”白清瞳皱了皱眉,喝着菊花茶漱口。 “还是想不起来吗?那也没关系,白家的剑谱你有时间多看看,总会慢慢想起来的。实在不行,还可以重新练起。”迦罗遥安慰道。 “嗯。”白清瞳觉得这靖王爷说话实在温柔,很能宽解人心。不过他失忆后总有些不安,便状似轻松地试探道:“不过我现在什么都忘记了,剑法不记得,诗书也不记得了,和个废人差不多。王爷,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怎么会呢?”迦罗遥似是有些吃惊,接着微微一笑,柔声道:“瞳,你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白清瞳听了,心下泛起一股奇妙的感动,好似十分熟悉和亲切,不由愣愣地盯着迦罗遥,突然发现……他的眉眼十分好看。 “盯着做什么?”迦罗遥发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 “突然发现……”白清瞳拉长声音。 “发现什么?”迦罗遥紧张地问,一瞬间心口都提到嗓子眼。 “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咳咳──”一直在身后伺的候子墨突然咳了起来。 迦罗遥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涨红了脸。 白清瞳晶亮的双眸弯了起来,笑咪咪地望着他。 迦罗遥有些窘迫,却又十分欣喜。会对他肆无忌惮地说这种话的,也只有白清瞳了。让他感觉好似回到了白清瞳幼时的情景。不过想到刚才窘迫的反应全被他看在眼里,不由羞恼起来,正了正面色,斥道:“胡说!”只是他嗓音天生低沉轻柔,脸上又红晕未消,这句斥责怎么听都没有威慑力。 白清瞳并不怕他,甚至也没有因为身分、年纪和彼此之间的寄养关系而对他有所敬畏和隔阂。相反,他觉得眼前这位二十六岁的靖王爷似乎并不比他大多少,总有一种两人同辈的错觉。 他笑道:“我没有胡说啊。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呢,不信问子墨。”“咳咳──”子墨咳得更大声了。 他可没想到这位白公子醒来后胆子会变得这么大,不仅对王爷没有该有的以下对上的尊敬态度,反而好像平辈人,甚至能够轻松自如地说出这种话。 迦罗遥没办法,只好摇了摇头,笑道:“胡闹。你看子墨都吓到了。”白清瞳对子墨瞪了一眼:“难道你觉得王爷长得不好?还是说你觉得王爷其实面目可憎,所以被我的话吓到了?竟然这种反应,太失礼了。”子墨慌忙摆手:“我可不敢!公子您别陷害我了。”白清瞳看着他惶惶然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迦罗遥见他如此开心,也微微一笑,含笑注视着他。 白清瞳笑够了,对迦罗遥道:“王爷,我这几天一直待在王府里,挺没意思,想出去走走。”“你想出府?”“嗯。不可以吗?”“当然可以,不过……”迦罗遥迟疑道:“你身体还没好。要不,再过两天。”“早就好了,你看,一点事都没有。”白清瞳跳起来,拍了拍胳膊,在迦罗遥面前转了一圈,然后缠着他道:“让我一直在院子里待着,我可待不住,想出去走走。我什么都忘了,也不记得外面什么样了,说不定出去转转还能想起点什么。好不好?”他歪着头望着他,双眸闪闪发光,嘴角笑着,带着祈求和撒娇的神色,让人无法拒绝。 迦罗遥望着他开怀明朗的模样,好像太阳照到心上一般,心里又酸又暖。不过听到他说“还能想起点什么”的时候,心里却抖了一下,神色黯了黯。 他默默望了他一眼,终于点头道:“好。叫子墨陪着你,需要银子的话就去账房领。”“哇!太好了!王爷你真好!”白清瞳忘情地扑上去抱了他一下,然后跳着跑出门外,“子墨,走啦,快带我去账房!”迦罗遥被他那一抱弄得愣住,不由似喜非喜地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子墨迟疑道:“王爷,白公子失忆后性子好像变了许多。”迦罗遥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毕竟才十五岁,原是青春跳脱的时候。”“可是王爷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沉稳得很了。”迦罗遥苦笑:“那也是被逼的。心里的苦谁知道。”接着似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他原该是这个模样。白家若不败落,现在他也是无忧无虑的将军之子,青春年少,傲气正盛。”子墨没有说话。 迦罗遥道:“你还不快去跟着他?本王怕他不知道账房在什么地方。还有,出去小心点,照顾周全了。若再出像上次一样的事,小心本王饶不了你!”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甚是严厉,双眸如冰,冷箭一般扫过子墨。 子墨心下一抖,敬声道:“是。”白清瞳换了衣衫,带着子墨一路雀跃地出了王府,上了街市。 他对外面,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着实没什么印象,因而看着什么都新鲜。看到摊子就凑上去,问人家这是什么,能不能吃?又或那是什么玩意,做什么用的? 子墨一路红着脸,低着头,使劲扯着白清瞳的袖子,好几次在他问出非常丢脸的问题前将他拉走。 他们在最热闹的朱雀大街逛了一个下午,子墨担心白清瞳大病初愈,不胜体力,道:“公子,前面有个酒楼,咱们去歇歇吧。”“酒楼?是喝酒的地方?”白清瞳眼睛一亮,连忙道:“好!好!去。”子墨带着来到酒楼前。白清瞳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一品堂”三个大字。 “一品堂……这名字倒雅致。”白清瞳念了念,与子墨进去,见大门两旁有两位标致的迎宾小姐,齐声道:“欢迎光临。请问客人几位?”白清瞳不用子墨开口,先道:“两位。要个靠窗座位。”其中一位迎宾小姐领着他们向窗口走去,子墨拦住:“我们要二楼的座位。”说着摸出一锭银子。 那小姐见他们衣着不凡,又有银子在手,也知是有身分的人,便微微一笑:“请上二楼雅间。”白清瞳忽然莫名地觉得这环境有点熟悉,脱口笑道:“二楼雅间是不是有最低消费?”那小姐抿嘴一笑:“是。最低消费五两银子。”白清瞳对银子也没啥概念,便点了点头,与子墨上了二楼。 迎宾小姐将二人引进一间临窗的雅座,送上一份菜单,便施然告退。 子墨见白清瞳刚才的反应全不似在街上那般“白痴”,忍不住问道:“公子,您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没啊。”白清瞳翻着菜单,漫不经心地道:“我就是觉得这的规矩挺熟悉,估计以前常来。”子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清瞳也看不懂菜单上都写着什么。一来是菜名比较新颖陌生,二来是他实在大字不识几个,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体十个有五个不认识,还有两个是瞎蒙的。 他也不嫌丢脸,干脆将菜单扔给子墨,道:“你来点吧。我不认识。”子墨叹了口气,知道他连诗书都忘光了,字都认不全,便拿过菜单,摇了摇桌上的铃铛,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 那小二郑重地记下菜名,又重复一遍确认后才退了下去。之后又有一小二端着盘子进来,送上免费的茶水和花生瓜子。 “这儿的服务还真不错。”白清瞳笑道。 子墨道:“皇家酒楼,又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服务自然周到。”“皇家酒楼?呵呵,这词听着耳熟。”白清瞳趴在宽敞明亮的窗栏上,高高兴兴地冲着街上张望。 他心情很好,俊美的面容明亮得好像在发光。秋风拂乱他的发丝,卷起垂在窗栏上的衣袖,整个人好似飘飘欲仙,随时便要被风吹去。 子墨不动声色地在旁看着他,心中暗自叹息。莫怪王爷如此心系于他,实是这个少年明亮动人,像火一般,有着莫名的魅力。 “喂!清瞳!清瞳!”白清瞳正趴在栏子上张望,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唤他,望了过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英姿挺拔,容貌端正,正笑呵呵地仰头冲他猛挥手。 白清瞳也不认得他,但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又对自己这么热情,便好似出游的帝王般,模仿那股神气,也很气派地冲他挥了挥手。 那少年咧嘴一乐,一头扎进一品堂,蹬蹬蹬地跑上楼来,冲进雅座,高声笑道:“哈哈,可真是你!这一个月来你跑哪里去了?还以为你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命呜呼了呢。”白清瞳也哈哈笑道:“倒没一命呜呼,不过也差不多了,摔走了半条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就你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像只剩半条命的样子。”少年乐得猛拍白清瞳的背。 白清瞳被他拍得后背隐隐生痛,也不客气,用力回拍回去,道:“我天赋异禀,身强体壮,大难不死,短短几日养了回来。若是你可不一定了!”那少年哈哈大笑:“前几日我上靖王府去探望,还被轰了回来呢。早知你如此天才,我才不壮着胆子去靖王府吃那闭门羹呢。”“靖王府又不能吃了你,你怕什么?”“靖王府吃不了人,靖王爷可是会吃人的!”白清瞳奇怪,子墨却在旁边用力地咳了咳。 那少年好似刚看见他,没好气地道:“子墨你咳什么!我又没说错。”子墨苦笑:“小王爷,您好歹称呼我们王爷一声三叔,这个……尊老爱幼,还是客气点好。”那少年悻悻然地挥挥手:“知道了。我也就是说说。”忽然虎目一转,瞪着他道:“今儿我们哥俩的话,子墨你回去可不要多嘴!”说到底还是怕的。 子墨心里翻白眼,嘴上却恭敬道:“子墨不敢。”那少年拉着白清瞳坐下,也不客气,好似自己是主人般,张罗道:“吃!吃!嗯……我看看你们点了什么好菜。”白清瞳摇铃,招来小二,吩咐再添一副碗筷。说话间,那少年已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见这少年性格豪爽,和自己很投缘,而且见他与自己如此熟稔,连子墨也认识,想必从前也是好友,便笑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噗──咳咳……”那少年没留神,一口喷了出来。 白清瞳趁机又大力在他后背猛拍,一副亲切体贴样,实际是把刚才那一通打回来。 “你、你脑子没病吧?居然问我叫什么名字?”那少年猛瞪他。 子墨在旁道:“小王爷,我家白公子因为前些日子大病,忘了许多事情。您别见怪。”“真的假的?别是逗我的吧?”那少年怀疑的目光在这主仆二人间来回巡视。 白清瞳耸耸肩:“一条命摔去半条,总有些后遗症不是。”子墨道:“小王爷,谁不知道您的忌讳啊,我家白公子真是忘了。”“忌讳?你有什么忌讳啊?”白清瞳好奇地道。 那少年脸孔微红。 子墨解释道:“公子,安小王爷……呵呵,最忌讳他的名字了。这个我可不好说,您还是让小王爷自己告诉您吧。”“咳咳……还真忘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连我名字都忘了。”那少年瞪了子墨一眼,冲白清瞳干笑,“你到底叫什么?”那少年视线来回乱转,打岔道:“唉唉,忘了就忘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以后总会想起来。吃!先吃饭吧!这里的红烧狮子头最有名。哎哟,可饿死我了。”子墨道:“小王爷,您今儿个是一个人出来的?怎么身边一个人也没带?”“我就是出来溜溜。本来想去找楼二少,谁知半路遇见你,正好蹭上一顿。”那少年后半句对白清瞳说的。 白清瞳见他左躲右闪,就是不说自己的名字,心下越发好奇,冲子墨挤挤眼。 子墨趁那少年埋头吃菜,对白清瞳比了个唇型。 白清瞳听他唤那少年“安小王爷”,又说他该称迦罗遥为三叔,就知道他必是皇族,也该姓迦罗。此时见子墨对他比的口型,十分简单的三个字,不由呵呵一笑,脱口道:“迦罗宝?”“咳咳……”少年再次大咳起来,怒目瞪着他道:“不是说了在外面不许唤我名字吗?你、你……咦?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嘛?果然是诓我的!”“哈哈哈……原来真叫迦罗宝!”白清瞳大笑。 眼前这少年虎背熊腰,身姿挺拔,容貌俊朗,哪里合个“宝”字? 迦罗宝脸孔大红,恼道:“有什么好笑的!迦罗氏这一辈是字辈,我那早已入土的老爹当年告诉我好名字都被别人挑走了,所以才给我起这名字……就算我再不乐意,取名时我还是小娃娃,难道还能跳起来反对不成?”白清瞳笑得直拍桌:“哈哈……不能!你当然不能反对!哈哈……好名字!真是好名字!”“笑!笑!再笑小心我揍你!”迦罗宝示威似地冲他挥挥拳。 白清瞳好不容易收住笑,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泪水,道:“名字是父母给的,你有什么好忌讳的。我觉得这名字真不错。”“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从小到大被人宝宝宝宝地叫看看。”白清瞳又是一笑,却不说话。 迦罗宝想起和自己一样,也是十岁那年失去父母。可自己好歹还有许多亲人,白家却满门抄斩,一个也没有了,不由呐呐地改了话题:“算了,不和你计较。这是什么茶?一点也不好喝。子墨,去给家你公子拿壶酒来!”“我家公子不喝酒。”迦罗宝虎眼一瞪:“小爷我要喝!罗嗦什么!”白清瞳听到“酒”字,也是蠢蠢欲动:“子墨,这一品堂里有什么好酒?你去取点来,难得出来,陪陪大宝。”大宝二字唤得自然,又把迦罗宝吓了一跳:“好家伙!你到底有没有失忆?怎么连平时唤我的小名都记得?”白清瞳一愣,没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唤他“大宝”的,嘻嘻一笑,没说话。 子墨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便出去取酒去了。 迦罗宝待他一走,便凑到白清瞳身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嗯。”“不仅连自己,旁人的事情也不记得了?”废话! 白清瞳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按捺不住地要说什么隐秘事,因此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斜瞟着他,看他要说什么。 却见迦罗宝反反复覆地打量他半晌,神色有些迟疑。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白清瞳受不了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迦罗宝又想了想,终于道:“那你也不记得我三皇叔他……喜欢男人的事情了吧?” 二 “什么?”白清瞳这倒吓了一跳。 迦罗宝见他这反应,皱了皱眉,解释道:“其实那也没什么,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事京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我今天不告诉你,以后也会被别人提起。”白清瞳没有说话。想起那个身有残疾,温和清润的人,想象不出他喜欢男人的样子。 迦罗宝道:“我和你说这个,可不是要搬弄皇叔的是非。不过这事瞒不住。我三皇叔手握重权,为人持重,朝野上下俱都臣服,也就这毛病个诟病。与其让你在街上乱逛,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去,不如我自己先告诉了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流言蜚语?”迦罗宝斟酌道:“你从小被我三皇叔收养,难免有人胡说八道。再说哪天你遇到赵三少那些人,少不得又被他们提起。”白清瞳沉默片刻,道:“赵三少是什么人?”迦罗宝一拧眉:“那小子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仗着老子的威风在京里耍横,从前和你有些过节,最不长口德的东西。你不要理会他。”白清瞳大概也猜得出别人闲传些什么,那个赵三少想必也拿这个做话题,从前言语之间起过冲突吧? 迦罗宝提起赵三少,倒是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听楼静亭说,你落马前的一天和他去郊外遛马,正好遇到赵三和景商那帮家伙。那天他仗着人多,又说了许多污蔑你和三皇叔的混帐话,你气得动了手,若不是被静亭拦住,说不定又是给他一顿好揍。不过第二天就传出你落马受伤的消息,我和静亭都怀疑是不是和他们有关。”“还有这事?”白清瞳倒是奇了。 迦罗宝看了看他,忽然正色道:“清瞳,我皇叔一直对你不错。白家当年出事,他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将你救了下来,这些年来也很照顾你。三皇叔从前是有那毛病,你也很不喜,不过后来他都改了,这两年也无人提起。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别人的闲话就随他们去,你不要总往心里去。”“我以前很介意那些闲话吗?”寄人篱下,又是个有男风之好的王爷,传些什么,想也想得出。 迦罗宝点了点头,又一皱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以前就觉得这事你太喜欢小题大作。我和静亭劝过你好多回,你也不听。我三皇叔是什么人?是大齐国摄政王,百万大军兵马大元帅,那是能让人嚼舌根的?三皇叔不计较,那是他不放在眼里。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如何不向他学学。”白清瞳呵呵一笑:“你说得是。以后我才不管旁人说什么。”迦罗宝挑了挑眉,望着他笑道:“怎么摔了一跤,倒想开了?我不会说话,你可别多想。我是不希望你对皇叔有什么误会,才提前和你说这些的。”“我明白。反正也都忘了嘛。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嗯,多喝酒。哈哈哈……”白清瞳想顺嘴讲点文化来,谁知吐了半句,后面接不下去了。 迦罗宝也大笑:“好!这才像个老爷们!男人就该心胸宽大,像赵三那种家伙,比个绣花枕头还不如。”子墨正好端着酒进来,见二人说笑,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他给二人斟上酒,也不插话,默默坐在一边伺候。 迦罗宝夸他酒选得好,竟是十年的红梅酿,老而不辣,清而不涩,正适合大病初愈的白清瞳和他小酌几杯。 白清瞳又想起问道:“大宝,你刚才说的那个静亭,是我的好朋友?”“嗯。楼静亭,楼二少。你从前和他最是要好。他爹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他今年也要参加科考呢。对了,我今儿个听说他从黎山书院回来,正要去找他,谁知遇上你。你去不去?他也担心你得紧呢。”“既然是朋友,当然要去了。”白清瞳好热闹,自然想多交一些朋友。 子墨在旁插口:“公子,您身子刚好,别太累着。再说您出来得够久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让王爷担心。”迦罗宝一听,想起自己那威仪深重的皇叔,虽说今日自己将那些事提前告诉清瞳是为他好,但谁知皇叔会不会怪他多嘴呢? 皇叔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冷颤,连忙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没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时间还早呢。”白清瞳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下了决定。 出了一品堂,三人便去了楼府。 楼家在大齐国世代为官,曾出了一位皇后,两位宰相,四位大学士,三位礼部尚书,可谓名门之后。 楼静亭听说他们来了,匆匆迎了出来,神态间很是欣喜。 白清瞳见那楼静亭也只十五、六岁,却出落得一表人才,举止随和稳重,颇有大家风范。不过瞧着过于秀气,身量也没有他和迦罗宝高大,想他是还没长开吧?男孩子大多发育得晚。 楼静亭将他们迎到后院的小亭闲坐,听说白清瞳忘了从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十分稀奇,和迦罗宝你一言我一语地拿他开起玩笑。 白清瞳也不以为意,和他们在一起感觉轻松愉快,聊得投机,不知不觉便耗到了晚膳时候。 楼静亭要留他们用晚膳,子墨却在旁着急,催着白清瞳回去。 白清瞳也不想第一天出门就玩到那么晚,让迦罗遥担心就不好了,便就势告辞。楼静亭也不强求,与迦罗宝一起送出门。 迦罗宝嘻嘻笑道:“你可是没口福了。楼家厨子的辰菜在京城可是有名的,一品堂都比不上。”白清瞳笑道:“是。是。你最有口福了,连蹭了两顿好饭。”“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就爱凑个热闹。难道你们还能赶我不成?”迦罗宝说得玩笑,白清瞳却心下一紧。 他也刚才与他们言谈间才知道,迦罗宝母亲从小体弱多病,去世很早,他父亲也在他十岁那年病故,所以小小年纪便继承了安亲王的王位。而且因是独子,也没什么手足,虽说有这许多皇族亲戚,却也十分寂寞凄凉,只有一个老管家尽心地照顾他。 白清瞳心底忽然浮现出什么,好似有些熟悉,又似有些惆怅,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楼静亭在旁笑道:“知道你惦记我家的菜肴很久了,今儿个一定让你吃个痛快。你就别馋清瞳了。”三人都是哈哈一笑,白清瞳与他们举手告辞。 白清瞳与子墨回了靖王府,天色已晚。他让子墨把下午在街上买的东西送回院子,自己来到大厅向迦罗遥请安。谁知还没走进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之声。 “此事还请王爷开恩,为下官美言几句。”白清瞳伸头向里轻轻一探,见迦罗遥端坐在正中主位上,高管家站在他身后。一中年男人坐在客位上,身旁还站着一少年。 迦罗遥面无表情,淡淡道:“王大人,此事皇上已经发话,本王也无可奈何。若监察司的人真的上门,王大人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皇上也不会为难你。”那中年男人老泪纵横,扯着袖子抹泪:“下官真冤枉。那些人嫉妒下官为官勤政,政绩清明,这才想着法子陷害下官。下官实是冤枉。”“冤枉不冤枉,届时监察司自会查得清楚。你在本王这里哀求也是无济于事。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王大人若真的清白,又何必怕监察司的人。”迦罗遥轻淡的眉宇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显示他已有些不耐。可惜他这动作十分浅淡,不是熟知他性情人的察觉不到。 那王大人见王爷神情冷淡,诺诺地又哭诉了两句,忽然一把扯过身旁的少年,对迦罗遥谄媚地笑道:“王爷,这是下官的么双,名唤芳蓝。从小当男双养大,这次陪着下官一起进京述职,今日特来向王爷请安。蓝儿,快来见过王爷。”那名唤芳蓝的少年一直低着头,此时被扯到前面,偷偷抬头望了一眼迦罗遥,连忙跪下向他行礼。 迦罗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淡淡地道:“起来吧。”忽然眉眼一转,视线扫向大门,扬声道:“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白清瞳知他说的是自己,嘻嘻一笑,挺直背脊,撩袍大步迈进大厅,走到他身旁:“我见你有客人,不敢打搅。”迦罗遥望着他微微一笑:“玩到这么晚。不敢打搅,便躲在门外偷听吗?”“哈哈,什么叫偷听这么难听。这大门敞开着,人来人往,我不过在门口歇歇,你们的谈话声自己飘到我耳朵里来的,那是正大光明地听。”“强词夺理。”迦罗遥笑骂。 白清瞳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嘛。”他的气息温热,呼呼地扑到迦罗遥身上,登时让他气血不安。而那句“外人”,更是让他心口一热。 迦罗遥强将那份悸动按压下去,再一抬头,正望见那王大人一脸恍然大悟,用暧昧而猥琐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眼神一寒,冷声道:“王大人还有事吗?”王大人被他的视线一扫,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白清瞳,又堆起一脸的谄媚,陪笑道:“王爷,下官这个么双老实憨厚,性情乖巧,在家乡时便十分仰慕王爷,此次进京……”“王大人!”迦罗遥神色更冷,缓缓道:“天色也不早了,大人进京述职,旅途劳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说着端起茶盏,做出送客的姿态。 他动作虽然优雅,但神色清冷,气势笼罩,明显表露出不悦的心情。 王大人心下一哆嗦,瞟了一眼一旁站立的白清瞳,忽然恍然大悟,知道事情搞砸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 “王、王爷,下官……”他还试图想挽回颓势,高管家已上前一步:“王大人,请!”王大人面色苍白,呆立片刻,终于发现情势不可挽回,只好干巴巴道:“是是。卑职打搅已久,也该告辞了。”他心下惊慌,连自称都不觉又降了一级。 高管家送他们退下,迦罗遥侧头去看白清瞳,见他正看着他们消失的大门发呆,不由问道:“瞳,你看什么呢?”白清瞳回过神来:“啊,没看什么。”他看出来刚才那人的意思,好像要把儿子送给迦罗遥似的。 这么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神色。 迦罗遥是什么人,只看白清瞳那模样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道:“那王大人进京述职,有求于我,才带着双儿来向我请安,也没别的意思。”如果不是白清瞳下午才从迦罗宝那里听来迦罗遥喜欢男人的事,只怕也想不到什么。不过刚才那王大人表现得如此明显,他若猜不出来才是怪事。迦罗遥现在解释,也无异于落实了他的想法。 “竟然要把儿子送人,还真……哎,刚才听,那个男孩好像男双吧?”“嗯。”白清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他苏醒以来,因为脑子什么都忘光了,少不得每天要有人给他“补习补习”。读书识字,练武习剑,那是最基本的,但糟糕的是他连许多基本常识也不记得了,所以直到现在,子墨还不时要给他解释提醒些东西。 记得最初听到什么大齐国历史上某某著名的男双大将军,或某某最有名的男双丞相,还有什么民间流传的八美图里,便有四名女双绝色等等,他还奇怪为什么要在那些男、女后面加个双字,待听了子墨的解释后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世界啊? 这是白清瞳的第一个反应。 不知为何,在他的固有概念里,他觉得世界上就应该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怎么何时还冒出了具有两性特征的双儿?而且双儿这种性别,还可男可女,或嫁或娶,可自主选择,委实……不可思议。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这超脱于男女之上的第三性别,不过因为靖王府里没有一个双儿,没有亲眼见过,后来渐渐也就忘了。 今日上街,他只顾着看周围新奇,也没有特别留意人群,所以对这个概念还不是很深刻。直到刚才看见那个被称为男双的少年,才第一次意识到,双儿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一类人,而且为数众多,比例几乎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他忍不住搔搔头,再次感到怪异起来。 “怎么了?”迦罗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的神态似乎颇为苦恼。 “我只是奇怪,世上为什么会有双儿呢?有男人和女人还不够吗?”迦罗遥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便道:“混沌之初,伏羲、盘天、女娲三位大神分别按照自己的形态塑造了人,使男双女三足共立,没有什么为什么。若这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岂不是奇怪?”白清瞳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只得笑了一下:“说得也。”迦罗遥微微一笑:“双儿便是双儿。男双行男子之道,女双行女子之道。咱们齐国并不拘男双入仕入武,便与寻常男子一般。因你从前十分不喜双儿,所以府里一个也没有,想是如此,才会觉得奇怪。”白清瞳心中一动。 因为我不喜欢双儿,所以府里才一个也没有? 他笑了笑,转移话题:“刚才那双儿模样倒长得好,看上去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可不像男双,倒像个女孩子。”“……你喜欢那孩子?”“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觉得他长得挺好。”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回来这么晚,饿了吧?该去用膳了。”晚上白清瞳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没想到今日出去一趟,还真是颇有斩获。“重新”认识了迦罗宝和楼静亭二人,让他开心不少,以后也有朋友了,人生不至于无聊。 不过下午听说迦罗遥喜欢男人的事,让他心里一惊,隐隐有些不安。 他倒不是反感迦罗遥好男风的问题,只是回想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便是再傻,也感觉得出这种感情似是超过了一般收养关系。 如此一想,京里又不时有他们的闲言碎语,只怕也不 秋风缠第2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乱膊皇强諀岤来风。 从前的自己怎么和迦罗遥相处,白清瞳是不记得了。但是自他苏醒后,二人一直处得十分融洽。 他有时也怀疑为何迦罗遥会对一个收养来的遗孤这么好? 从心底里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人好,也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人坏。他不过是个罪臣遗孤,而且那个丝毫没有印象的将军父亲还是落了个谋反罪名被处死。收养他这样的孩子对迦罗遥来说身份肯定也很敏感,何况还宠让到这等地步。 王府里的人私下管他叫小王爷,他是听过的。 这样一联想,落实到外面传的那些流言上,似乎颇有几分应对的意思。 难道迦罗遥真的喜欢他?难道他们以前关系真的不清不楚? 再联想到自他醒来后迦罗遥对他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态度,更是可疑。 白清瞳越想越不安,忍不住一个打滚坐起来,扒开衣服上下摸索,还执着地歪着头盯着自己后面,手指甚至试着去探索,跪在床上一连以这个奇怪的姿势转了好几圈。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看见他一定会联想到追着自己尾巴玩的小狗,那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白清瞳摸来摸去,自然摸不出什么,不由拍了额头一下,暗骂自己胡涂。即便他们从前有什么关系,这都多久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痕迹? 他烦恼地倒下,惆怅的一夜都没睡好。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要和迦罗遥保持距离。不管从前和怎么相处,至少从现在开始,二人要保持上下级的关系! 白清瞳虽然不反感男风之好,但他从心底里知道,自己厌恶被压在下面。 做同性恋可以!但绝对不能做零号! 白清瞳脑海里坚定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古怪的想法和奇怪的词汇,他已经完全被自己可能是被压倒的对象这个念头所占据了。 之后的日子,白清瞳认真贯彻了自己的决定,并每日清晨起床后,愈加勤奋地练习武艺。 那套白家剑法,前些日子迟迟没有进度,现在却彷佛开了窍一般突飞猛进,不到半个月,他竟然熟练掌握了,甚至还可以与子墨对招了。 迦罗遥每日早上有宫里的御医专门来为他的腿部做按摩和针灸,之后还要上朝,所以从不与他一起早膳。午膳有时他从宫里赶回来便一起用,赶不回来便各自用。但晚膳二人总是一起的。 白清瞳开始慢慢拉开二人距离,这种变化的尺度他把握得非常微妙,也做得非常自然。但在有心人眼里,却能够感觉出来。 迦罗遥独自坐在饭桌前,望着敞开的大门,道:“今日他又有什么事?”高管家道:“白公子说安小王爷约了他,晚上不回来用膳了。”“……这是这个月来第几次了?”“第六次。”迦罗遥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道:“六次,还不算多。”高管家没有说话。 迦罗遥轻叹一声:“罢了。”然后再无言语,默默执起银筷用膳。 高管家在旁伺候着。看着王爷寂寞清寥的身影,心里十分难过。 他的主子,大齐国的摄政王靖王爷,原本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之人。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带着一双残腿,孤身一人在这空旷寂寞的王府里用膳,身边连个可以陪伴的人都不在。 高管家名叫高连,是迦罗遥十几年前初上战场时由死人堆里带回来的,所以对他忠心耿耿,尽心服侍。 眼见头几年王爷还豢养了几名男宠。不是双儿,是真正的男人。虽说此举引来许多闲言碎语,连皇太后也亲自过问过,但那时候王爷至少高兴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伴,晚上回房,还有个可以暖被窝的人。 可是自从白小公子进了府,王爷为他着想,收敛了很多。后来白小公子渐渐大了,王爷见他不喜欢那些男宠,眼神里总是透着鄙视,便将那些人都遣散了,从此清心寡欲起来。 但白小公子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对王爷的态度也越来越不敬,直到前几个月出了那场变故,人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王爷既心疼,又好像松了口气。 高连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白小公子也可重新认识王爷,谁知才过没多久,情况又演变成如此。 高连心中叹息。 王爷这是何苦来哉?虽说小时候白公子确实对王爷十分亲厚,但这些年来那孩子越发与王爷离得远了,人心变了,又如何能强求回来?王爷这般忍让,又是何必? 不过王爷是他主子,他对王爷只有忠心遵从,对他的吩咐从不怠慢。 迦罗遥胃口不佳,只简单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吩咐道:“清瞳回来,让他去书房见我。”“是。”白清瞳回来得有些晚,已过了戌时两刻,几乎该是入睡的时候了。听高管家转告王爷要见自己,有些意外,但还是整了整衣服,向书房走去。 这些日子他经过刻意打听,终于将迦罗遥的事情搞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迦罗遥虽然排行第三,却是齐文帝迦罗坤雅与皇后正统所出的嫡长子,理应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可惜先皇后早逝,迦罗遥还不到两岁便失去了母亲,不得不由长皇子的母妃贤贵妃抚养。 在迦罗遥七岁那年,齐文帝决定立太子,朝中却纷争不断。有拥立迦罗遥正统嫡长子的清流派,也有拥立长皇子和四皇子的贤贵妃与陈贵妃两派。 朝廷的皇子之争与朋党之争,历来是皇家祸及天下的两大恨事。 齐文帝迦罗坤雅对几派之争毫不偏袒,袖手旁观,甚至借机各打几个大板,让几方都占不到便宜。本来他这种借力打力的帝王之道并没有错,却没想到最后害了他最疼爱的嫡长子。 迦罗遥当时突然莫名中毒,几乎性命不保。在生死在线挣扎了一个月,终于活了下来,却废了一双腿。从此,这位身有残疾皇子便终身与皇位无缘了。 这事最先祸及的,便是贤贵妃。迦罗遥是由她抚养的,何况她的皇长子也被卷进太子之争中,百口莫辩,立时被齐文帝废了贵妃封号,贬为贵人,连降三级。 齐文帝事后封了四皇子为太子,但对三皇子迦罗遥之事心痛不已,因此格外宠爱他,所有规格待遇竟比太子还高。 迦罗遥后来慢慢康复,虽然腿疾不能复原,但终于还是活了下来。他十四岁那年主动请缨要去边关参军,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齐文帝自然是不允的,但拗不过这最疼爱的儿的子要求,最终放他去了。 谁知这位身有残疾的皇子却再度让天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不仅在军中如鱼得水,连连取得几场胜仗,甚至还收服了边关几位重将。 两年后齐文帝病危,繁华一梦的大齐国紫微星隐,顿显风雨飘摇,天人五衰之征兆。而缠绵病榻多日齐的文帝更是突然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密旨,将太子迦罗迁废去太子称号,贬为庶人,幽禁东宫。 此时三皇子迦罗遥突然自西北边陲带领大军开回,拥兵二十万之重,陉于京郊三十里处凤鸣谷。 在迦罗遥驻兵三日后,齐文帝忽然自昏迷中醒来,星诏传他入宫,清晨时举满朝重臣封皇长子迦罗延为太子,十日后登基。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虽已过去多少年,但白清瞳听到时还是可以感觉到当时的腥风血雨,剑拔弩张。 三 迦罗坤雅作为大齐国历史上第一位男双帝,盛世之英明,足以流传千古。 他一生育有四子一双七女,后宫女子妃嫔数十,但他此生最爱的,却是那过早凋零的娇艳牡丹,迦罗遥的生母王皇后。 迦罗遥曾是他最大的期待,寄予了无限厚望。因此在这个儿子中毒身残后,迦罗坤雅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不仅拔除了贤贵妃家族的所有重权之人,并将前太子四皇子的母系一族也铲除殆尽。这也是当年他病危之时废除太子,而太子却无力自保的一大主因。而迦罗延登上皇位,对迦罗遥来说也不再有任何威胁。因为贤贵妃一族,也早无可以依靠的外臣力量。 与之相反,迦罗遥的母系王家,却荣宠非常,位列极臣。而迦罗遥本身执掌军权,更将大齐国最精锐的部队控制麾下。 文有王家,武有军权。由此可见这千古一代的男双帝王,为他最宠爱的儿子留下了一个何等坚固的地位,与何等不可摧灭的势力。但这样的做法对下一位帝王来说,却是留下了莫大的隐患。 这种矛盾的做法不像一代明君所为,世人皆猜不透齐文帝的想法。却不知,不论齐文帝如何英明神武,他也是一位父亲。对最喜爱的孩子,难免有些偏爱,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若是做不到,那至少也要用其它的方法补偿他。 也许作为一位帝王,他的做法有些荒诞,但作为一位父亲,偏心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迦罗坤雅不愧是一代明帝,即使对自己的第三子赐予了一位王爷不应有的荣宠,但也给大齐国留下了一份最坚定的保障。 因为迦罗遥,在齐文帝去世后的十年里,一再以他的聪明才智化解了齐国的多次危机,证明了他确实是齐文帝心目中大齐国最有力的保护者。 齐文帝去世后,迦罗延在迦罗遥的支持下顺利登基,君临天下。之后他将原太子迦罗迁贬去遥远的苍州守陵,并没有怎么为难他,不过两年后迦罗迁还是因为郁结于心,且不惯蜀南水土,在苍州病故了。 迦罗延可是说被迦罗遥亲手推上皇位的,并在他的辅佐下整顿朝堂,清理党派,着实让大齐国振兴了几年。 不过迦罗遥并不亲自参与政事,也不结党营私,在迦罗延为帝期间谦谨有礼,毫无功高盖主的样子,甚至对于朝堂之事表现得异常冷淡,只是在迦罗延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惜迦罗延命浅福薄,只做了几年皇上,还没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留下皇后和唯一太子迦罗宇。于是迦罗遥领皇上遗命摄政,成为了这对孤儿寡母的唯一依靠,开始了他的摄政生涯,正式走到朝堂的正前方。 白清瞳了解了迦罗遥的半生生平之后,第一次感觉他不仅是个王爷那么简单。可是他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丝毫让人想不到他是一个在大齐国真正呼风唤雨的人物。 白清瞳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这么厉害的人物,不知从前自己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从子墨对他的态度以及王府里下人的一些闲言碎语中,白清瞳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他刚来靖王府时与迦罗遥的关系还是十分亲密的。 想也可以想到,当时一个年仅十岁,刚刚失去所有亲人、举目无亲的罪臣之子,对这位从天而降的恩人自然是依赖而信任的。不过近几年好似他们的关系便没有那么好了。尤其是在他失忆的最近一年,听说他都很少和迦罗遥说话了。 白清瞳觉得自己那时候真太不懂事了,竟与迦罗遥冷面相向,算是少年轻狂吗?胆子够大啊。 现在他可不想和迦罗遥闹僵,但是想到迦罗遥对他的态度和可能潜藏的感情,要保持某种良好而适度的关系,好似也不是特别容易…… 白清瞳有些头疼,一路琢磨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他呢?而且这么晚了叫他去书房……这个……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哈哈! 白清瞳心里干笑两声,嘲笑自己。就算有什么别的心思,也不会叫他去书房吧?直接去卧室就好了。 他就这么满腹心事地来到书房外,敲了敲门。 “进来。” 迦罗遥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白清瞳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迦罗遥的书房,因为这里平时是不许别人随意进出的,门外都有侍卫守护。 迦罗遥的书房很大,比白清瞳想象中要大得多。一进去的正堂,完全是一个巨大的书库,众多书架依次排列在眼前,密密麻麻,上面罗列的书籍足以让人读上十年。 不过可能是因为迦罗遥身有残疾的缘故,每一个书架都比寻常书架低,不到一人高度。而且彼此之间的距离宽阔,足以让那灵巧的轮椅穿梭其中。 “这边。”迦罗遥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白清瞳这才发现正堂左边还有一间偏室,这才是迦罗遥真正看书办公的地方。 偏室也很大,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房。 高贵厚重的紫檀木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所有物具一应俱全,只是书桌后面却没有椅子。书桌旁边是一张供主人小歇的长榻,宽大而舒适,上面正中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面搁着一副棋盘。靠门的墙侧是一面书柜,旁边立着高脚香炉,里面点着熏香。 但是最吸引白清瞳目光的,却是一脚踏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几乎有一面墙大小的地图。 迦罗遥的轮椅放在一旁,人倚坐在长榻上,靠着软枕,一手支头,一手执子,似是正在研究桌上棋盘。 他见白清瞳进来后没有动静,抬眼一看,见他正望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喜欢?” “啊。”白清瞳回过神来,道:“嗯。喜欢。”他的视线仍在那地图上来回徘徊。 迦罗遥望了望他,淡淡一笑:“你从前也很喜欢。每次进我书房来,总是看不够。” “这地图绘制得很精致。”白清瞳又仔细看了两眼,下了判断。 “那是我皇祖母,先祖威帝的皇后楼氏所绘。自从他改良过丈量单位之后,以米、公里等基数为准,此地图已精致到每一处山脉地高度误差不超过十米。每一座城池间的距离误差不超过一公里。”白清瞳咋舌:“好厉害。”迦罗遥微微一笑,指了指榻桌对面:“过来,陪我下盘棋。” 白清瞳一撩袍,侧身坐到他了对面,看了看棋面,脱口道:“哎呦,我可下不好。” 迦罗遥轻笑:“知道你棋艺不佳,下着玩玩,陪我解解闷。” 白清瞳道:“行!你别嫌我棋艺烂就成。” 迦罗遥微微一笑:“把靴子脱了,坐上来吧。这样不舒服。” 白清瞳见他侧倚在榻上,随口道:“你呢?” 话一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迦罗遥腿脚不便,平时只能躺卧,在这榻上如何能盘膝正坐? 他心下一慌,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那个……你怎么自己和自己下棋?有意思吗?”说着脱下鞋子,盘腿坐到榻上。 迦罗遥对他刚才的失言没什么反应,淡笑道:“是没什么意思。人生就像这棋盘,若无对弈之人,便如蹉跎人生。” 白清瞳忍不住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也不知那话是什么意思,随意道:“下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而且不仅要两个人,还要棋逢对手。如果二人水平相差太多,差距太大,那下起来也没意思。” 迦罗遥低头看着棋盘,缓缓道:“棋艺是慢慢进步的,下得久了,自然会棋逢对手。不过棋如心声,如果对弈之人无心,那不下也罢。” 白清瞳摸不出他是否话里有话,见他要收回手中的棋子,突然心里一紧,连忙抓起一把黑子:“我虽然不擅长这个,不过倒还下得。既然你不嫌我棋艺差,我就陪你消遣消遣。” 迦罗遥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叹息,和几分宠让,淡淡道:“好。” 白清瞳盯了棋盘半晌,才斟酌地落下一步。 迦罗遥落子极快,虽然有意放水,但仍然攻守兼备,当机立断,每每封死对方的路数。 白清瞳初时还能应付,后面便越下越慢。 迦罗遥也不催他,只掂着自己的子看着棋盘,神情似乎极为专注。白清瞳却越来越分心,视线总是偷偷地往他身上扫。 他早就发现迦罗遥无论何时都打扮得极为整洁。衣服整理得纤尘不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顶上的玉冠都总是端端正正的。 他偷偷打量,见他今日穿着一件浅灰长袍,颜色十分朴素,只在衣摆处绣着几根青竹,彷如泼墨画一般优美,显出上品的高贵。腰间束着一条黑色锦带,上面简单地绣制了金丝祥云图案,带出贵不可言的大气。 衣摆以下盖着一条薄毯,掩住了那垂直无力搭在榻沿上的双腿。但从他倚在软枕上的身形来看,白清瞳还是可以看出他身姿颀长,骨架匀称,细腰窄臀,若能站立行走,必是一副好身材。 想到这里,白清瞳不禁心里有些惋惜。不知他站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叮地轻轻一声,迦罗遥又落了一枚白子。 白清瞳终于将视线移回棋盘,却又忍不住被那握着白子的手所吸引。 昏黄的内室,一闪一闪跳跃着的烛火下,迦罗遥的手指显得有些苍白。但是他的手非常好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指节有力,隐隐透露着主人高贵的出身和沉稳的性格。 白清瞳知道他是会武的,而且武功应该不错。可是他想象不出这双手的主人,是如何挥舞着利器在战场上指点江山,金戈铁马。 “瞳,该你了。” 迦罗遥迟迟不见他落子,忍不住开口提醒。 白清瞳回过神,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无精打采地望着棋盘,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迦罗遥看出他心不在焉,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轻道:“我有些累了,今日不下了。这盘便算和局吧。” 白清瞳似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哪里是和局,分明是我输了。” 迦罗遥坐起身来,伸手去勾榻边的轮椅。 白清瞳连忙跳到地上,连鞋子也不及穿:“我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 迦罗遥轻轻推开他,挪动双腿落到地下,一手撑着榻沿,一手扶着轮椅,想自己移坐过去。可白清瞳却固执地道:“我来!” 他拨开迦罗遥的双手,弯腰搂住他,想将抱他到轮椅上。谁知迦罗遥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白清瞳本来便不熟悉这些事,动作也有些莽撞,他身后便是轮椅,弯着腰又下盘不稳,此时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被迦罗遥一推向后倒去。偏偏他已勾住了迦罗遥的腰身,这往后一跌,便连累迦罗遥一同跌去。 只听巨大的砰的一声,二人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 一切都是瞬息发生,谁也反应不及。 白清瞳身后便是轮椅,狠狠地撞在那巨物上,又被迦罗遥压在身下,手肘正重重击在胸口上,顿时眼冒金星,浑身剧痛。 “哎哟……” “瞳!瞳!你怎么样?”迦罗遥也没料到会这样,慌张地想撑起身子,看看身下的人怎么样了。 “别动!哎哟……拜托你别动……” 白清瞳觉得自己的肋骨大概都断了,胸口一阵闷痛。 迦罗遥听他叫得惨烈,一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粗重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唤:“瞳,你没事吧?” 白清瞳缓过劲儿来:“没事。唔……我没事。” 他抱着迦罗遥慢慢坐起,腾出手来揉了揉胸口,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唉,我真没用。摔疼你了吗?” 迦罗遥胸口一紧,心脏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跳动。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白清瞳的情景。 当时眼前的少年还是一名七岁稚子,站在萧瑟的暮秋之中,对着他笑。 “哎,这个给你,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迦罗遥闭了闭眼,彷佛又回到了遥远过去──八年前那个宴会上。 那是日白英将军的四十寿辰。他是禁卫军的重将,守卫京畿一方。迦罗遥平素与他关系不错,又看在他是京畿守将的分上,特例出席了他的寿宴。 迦罗遥因为身有残疾,不便于行,所以对这类宴请一向避之不及。他虽出席了宴会,却不惯那里的气氛,与受宠若惊的白将军喝了几杯,便借口出来透气。 当时服侍他的子荷将他推到后花园,见夜凉风大,怕他着凉,匆匆回马车去取衣物。 迦罗遥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魁梧挺拔的梧桐树下。那时也是深秋天气。齐文帝与别人不同,最喜欢晚秋之景,而且平素最爱的正是梧桐树。 迦罗遥记起小时候,父皇有一次曾领着他在御花园里游玩,指着园中几棵高大的树木道:“凤凰居于梧桐,可见此树极为尊贵。以后父皇便用这种树给他做把椅子,让你天天坐在上面,好不好?” 迦罗遥那时还没有残疾,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他隐隐听出父皇有传位于他的意思,嘻嘻笑道:“父皇,如果用梧桐树做椅子,那儿臣岂不是成了凤凰?儿臣是男子,是龙子,怎么能颠倒阴阳呢?” 齐文帝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朕真是胡涂了,还是我儿聪明啊。” 也许正是那日父子间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不到一个月,迦罗遥便中毒昏迷,从此失了一双腿。 迦罗遥想到此处,不由心中叹息。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己。 父皇去世得早,也许是件好事。若日后他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近女色,却……喜欢男子,不知该是如何震怒和心痛。 迦罗遥有些落寞。他从前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他七岁中毒废了双腿,每日由数名御医帮他拔毒按摩,其痛苦不堪言。坚持到十二岁,双腿终于慢慢有了起色,齐文帝也欣喜不已。本来一直坚持下去,也许有一天能重新站立,可是十四岁那年,他差点又命丧在那冰冷无情的深宫中。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在舅舅的建议下请求去边境监军。这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皇子有多么困难,可想而知。可是他去了,而且做得很好,其中艰辛不足对外人道也。 在边塞清苦枯燥的军旅生活中,他第一次见到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欢好的。他初时震惊,后来便习以为常了。再渐渐的,便发觉,自己好像是喜欢男人的。 可是回到京城后就不一样了。大齐历来鄙视同性之好,无论男子与男子,还是双儿与双儿,都是不容于世的。 迦罗遥那时已经十八岁,早知人事了。因为重权在握,他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在家中豢养了两名男宠。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若有所失,却又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他望着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渐渐出神,想到若是父皇还健在,不知会对自己如何失望。 “哥哥,你为什么哭了?” 迦罗遥正在发呆,忽然一道清脆的童音唤回他的神智。他回过头,便看见了那英气勃勃的小公子。 迦罗遥收敛心神,微微一笑:“你是哪家公子?怎么在这院子里。” “这是我家的院子,我叫白清瞳。” 那稚子长得十分俊秀,尤其一双清目,炯炯有神。 他说话也没有顾忌,歪头望着迦罗遥:“哥哥,你刚才明明哭了,为何脸上没有泪痕?” 迦罗遥愣了一下,笑道:“我没有哭你看错了。” 白清瞳似乎有些懊恼,皱了皱眉:“奇怪,我明明看见你很难过的样子。” 迦罗遥神色微动。 要知道他从小生活在深宫,接受帝王教育,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他虽然刚只十八岁,却已十分沉稳练达。 作为一名皇子,一位王爷,一个将军,他早已忘记表情是何物。他自信即使是刚才情不自禁地真情流露,也绝不会多显露几分,却不知这小公子如何能看透他的心事? “你叫清瞳?清目明瞳……嗯,白将军倒给你取了个好名字。”迦罗遥看着他微笑道。 “嘿嘿……听说我生下来第一天就能张开眼睛,所以我爹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白清瞳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方皱巴巴的手帕递给他:“哎,这个给你,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迦罗遥看着那手帕,见上面脏兮兮的一片灰色,似乎还的染着鼻涕和泥土,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来。 白清瞳却不由分说,往他手一塞:“给你。哥哥,你刚才表情真难看,以后多笑笑吧。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笑可惜了。” 迦罗遥一呆。 这算……调戏吗?没想到迦罗遥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对说出这种话人却一个七岁小儿。 “少爷!少爷你在哪?老爷叫您呢!” 远处传来仆人的唤声,白清瞳哎哟一声,跺了跺脚:“我要去参加我爹的寿宴,都给忘了。哥哥,我先走了。”说完也不及施礼,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迦罗遥拿着那方脏兮兮的手帕,哭笑不得。 还真是个孩子。 他想了想,还是将那手帕仔细折了起来,收在怀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清瞳。 三年后齐辛帝迦罗延病逝,迦罗遥正在边关督军,京城一片混乱,白英将军也被卷入朝堂暗斗,被判了谋逆之罪全家抄斩。迦罗遥闻讯后大惊,星夜赶回京城,平定叛乱,并及时救下了白英的这个独子。 迦罗遥怜惜他孤苦无依,又念着当年赠帕的那点“情谊”,将他收养在自己的王府之中。 其实迦罗遥初时对他并没有任何绮念。毕竟再怎样,他也不会对一个年方十岁的孩童动什么心思。当时他只想着自己一生对双儿和女子也没有兴趣,自然不会有后,这白清瞳与他十分投缘,倒不如收在自己府里好好培养,当半个儿子和心腹好了。 谁知随着白清瞳渐渐长大,迦罗遥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将目光不知不觉都投在了他身上。 白清瞳性格爽朗,虽然经历了丧门之祸,却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赤子之心。自他来了之后,一向安静枯燥,甚至有些沉闷的靖王府开始热闹起来。他清脆的声音总是回荡在王府各处,顽皮的身影也无处不见。迦罗遥渐渐不再感觉寂寞。 那时白清瞳对迦罗遥全心全意地信赖,谈笑无忌,举止亲密,甚至肆无忌惮地依偎他着撒娇。 可是后来他慢慢大了,关于迦罗遥的传闻也略有一二地传入耳里。世人的怀疑和藐视开始让这个自尊自傲的孩子难堪。迦罗遥不忍见他痛苦,便将身边的几名男宠都送了出去。又知道他不喜欢双儿,所以王府里无论男双女双都没有一个。 可是少年人的心思是敏感脆弱,尽管迦罗遥对他百依百顺,处处宠让,但二人还是渐渐越走越远。白清瞳开始懂得回避,开始懂得保持距离,与他说话时也不再无所顾忌,甚至有时学会了顶撞。 迦罗遥对的变化感到心痛,就是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已经如此不同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爽朗,也许是因为他的朝气,总之,迦罗遥慢慢明白,只要有他在,才可以让自己不再寂寞 白清瞳失忆前的那一年,是迦罗遥最痛苦的一年。可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生来尊贵,幼年失母,身边都是服侍他的奴才。除了父皇、贤贵妃和大皇兄之外,他没有亲近的人,所以也不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且他对这个平生第一次心动的少年,有着惭愧、羞窘、甚至自卑的心理。 他与白英平辈相交,白清瞳按说是他的晚辈。可是如今,他对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少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用别人口诛笔伐,他自己心里便过不去,何况他还有一双残腿。 沉重的道德礼教压着他,男男相恋的世俗人伦压着他,自身的缺残不全压着他…… 迦罗遥不知何时起,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白清瞳,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任他为所欲为。可是这种方式反而助长了白清瞳的气焰,使二人的关系更深地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持状态。 然后,事情在那一天发生了。 那天白清瞳与楼府的二公子约好出游,像往常一样出了门,可不知为何,不到一个时辰便怒气冲冲地跑了回来,将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还将自己关起来喝闷酒。 迦罗遥傍晚回来,听说他人喝得醉醺醺,不由皱眉。派人一查,才知道白清瞳白天出门时受了委屈,回来就喝了一个下午。 迦罗遥将下人们一顿斥骂,然后到白清瞳房里看他,谁知白清瞳看见他情绪激动,指着他大骂起来,将赵家三少等人的肮脏语言重述了一遍,最后竟委屈的哭了。 迦罗遥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无言以对。毕竟是因为他的行为,连累了这个少年的名声。 他笨拙地想安慰少年,却不知正是犯了他的忌讳。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你说!你是不是对我别有用心?” 白清瞳双目通红,醉势醺醺,可迦罗遥却在他的质问下心虚了。 “我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要被别人瞧不起?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白清瞳怒吼。 迦罗遥无法安慰他,他的沉默等于间接承认。 白清瞳忽然扑过去,抱住他的双腿哀求:“求求你,说句话!你否认啊!你否认啊?你对我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哭泣,他的哀求,让迦罗遥一阵难受,心底却产生一股不甘的情绪,鬼使神差地,他竟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对你……” 白清瞳惊恐地瞪大眼睛,彻底受了刺激。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青涩,他稚嫩,他血气方刚,他性格冲动,他控制不了自己愤怒、失望、厌恶、叛逆等种种情绪。所以他在刺激和盛怒之下,做了一件极为荒唐的事。而这件事,是在迦罗遥的纵容与默许中发生的。 被他压在身下时,迦罗遥不是不能反抗,但少年痛苦迷乱的神情让他心软,自责与愧疚心理让双手无力。最重要的是,那压抑许久的爱慕之心,让他抱着侥幸的心理,竟然放纵了少年酒后的所为。 四 那是糟糕而混乱的一夜。但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当白清瞳醒来后看清自己身边的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 充满酒气的凌乱房间,满地的狼籍,以及身边人身上的痕迹,全都说明着昨夜发生的事。 白清瞳眸中闪过一种绝望,这种绝望让迦罗遥心痛懊悔之极。可是他还来不及抓住他的手,白清瞳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 迦罗遥从床上跌了下来,他站不起来,而且昨夜对他也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是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而且还因为对方的粗鲁受了伤。 当他狼狈而焦急地爬到轮椅上,追出去唤人的时候,白清瞳已经骑马奔出了王府。 迦罗遥有预感事情会非常糟糕,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追出去的人带回来的不是活生生的白清瞳,而是一具了无生气、浑身是血的身躯。 迦罗遥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瞬觉得上天一定恨他! 是的,老天爷不公平,老天爷恨他! 自幼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双腿,甚至失去了皇位,现在,老天爷连他最后在意的东西也要夺走了。 迦罗遥看着像破布偶一般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由面目苍白,双眼赤红,神智几乎癫狂。 当御医说白清瞳伤了脑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迦罗遥暴怒地吼道:“如果他死了,你们就都去陪葬吧!” 御医和下人们都吓傻了。他们从没有见过一向温文尔雅、深藏不露的摄政王竟会有情绪如此失控的一面。 迦罗遥气的势不是吓人的,他的话也绝不是开玩笑。所以在几名御医拼了命的救治下,白清瞳终于保住了小命。 而他醒来后,迦罗遥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生出一线希望。 也许福祸相依,一切……能重新开始? 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 白清瞳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用着一切新奇而茫然的眼光环视着这个世界。 迦罗遥那段日子其实非常高兴,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来挽回他和白清瞳的关系了。 而白清瞳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又恢复了那种爽朗的眼神和自然从容的态度。甚至比以前更好,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少了几分莽撞,多了几分沉稳。而且他撒娇的神情还像小时候一样,会歪着头笑咪咪地望着,眼里透着清亮开朗的光芒。 迦罗遥最喜欢他那个神情。那么全心全意地信赖,那么真诚热情地期待,让他心中怦然而动。而且他还夸赞自己长得好看,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得那么自然真诚,让他不自觉地脸红。 可是白清瞳醒来后第一次踏出府外,事情好像又有了变化。 其实迦罗遥心底知道不可能把他关在府里一辈子。他本来便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身子好了以后,自然不愿总待在府里。 迦罗遥同意让他出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那天晚上听到子墨回报,说他遇到了迦罗宝和楼静亭的时候,迦罗遥就知道快乐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瞒不了的。迦罗遥也不想隐瞒。他喜欢男人,从前养过男宠,京里有他和白清瞳的流言。这些事情是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的。 迦罗遥在白清瞳醒来后便在心底里发誓,如果他不喜欢他们之间关系,如果他厌恶自己对他的爱慕,那他就永远不再强求。 所以迦罗遥选择了顺其自然,选择了顺应事态的发展。而且他再也不会对他承认自己的心动了。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他不想再让这个少年感到压抑和难堪。 不过有时候他也怀疑,眼前这个白清瞳,还是从前那个白清瞳吗?虽然同样的笑容,同样的性格,甚至同样的小动作,可是总好像一下子跨越了十年,让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甚至有时自己会不自觉地把他当同龄人看待。 不过这种错觉,让迦罗遥在辈分的差异上有了些轻松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白清瞳在慢慢疏远他,迦罗遥当然察觉了,可是他没说什么。他想着这样也好,他们就这样保持距离吧。虽然一切似乎又和白清瞳失忆前一样,但至少那一夜的事他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今夜他把白清瞳找来是想和他谈一谈,谁知摔这一跤,被他抱在怀里,少年单薄却健美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竟让他又开始心动神迷。 “哎,你没事吧?是不是真摔伤了?” 白清瞳见迦罗遥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担心起来,顾不得自己摔得七荤八素,摸索着他上下检查:“哪疼啊?有没有摔到哪?” 迦罗遥回过神来,脸上一红,连忙止住他摸向自己腰际的手:“我没事,不疼。你摔疼了吗?” “当然疼了。不过你没事就好。”白清瞳松了口气,拉过轮椅,起身扶他,歉疚地道:“对不起,我真你笨手笨脚。” 迦罗遥见他如此在意自己,心下感动,可见白清瞳又要扶他,慌忙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的手打在白清瞳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白清瞳怔愣,眼睁睁地看着迦罗遥自己吃力地爬上轮椅。 “你……你不喜欢我碰你?” “嗯?” 白清瞳神色有些受伤。他撇过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迦罗遥愣愣地看着他,双手下意识地按紧下身的衣摆。 他只是不想让白清瞳看见自己变形丑陋的双腿。虽然在御医的调理和按摩下,他的腿如正常人一般成长起来,但是缺乏锻炼的肌肉让无力下垂的双腿异常消瘦?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秋风缠第3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瘦纤细,与身体不成比例。 迦罗遥对他的腿十分敏感,连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小厮都不让他们碰触,何况是他最在意的白清瞳。 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解释什么,沉默片刻,道:“你十六岁生日就快到了,今年想怎么过?” “我不记得了。王爷看着办吧。”白清瞳的口气有些生硬,赌气道。 迦罗遥看着他那熟悉的、略带倔强和委屈神的情,彷佛又回到了他失忆前二人僵持的状态。静了一会儿,道:“那还像往年那么办吧。你喜欢热闹,也可以你的朋友们都请来聚聚。” “不用了。他们不喜欢靖王府。” 白清瞳冲口而出,可是立刻又后悔了。他惴惴地回头看着迦罗遥,见他神色如常,只是面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几分。 迦罗遥努力扯动嘴角,笑了笑道:“那随你好了。你也是大人了,今后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白清瞳为自己刚才伤人的话语感到后悔,但听见迦罗遥这么说,忽然心里一紧,有些不好的预感。 迦罗遥转动轮椅来到那面地图前,道:“你失忆前,一直说想去边关参军。我觉得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始终没有同意。不过这些日子我想了想,你也大了,总留在我身边会耽误了你,出去锻炼一下也好。” 白清瞳身子晃了晃,望着他的背影,颤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迦罗遥静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觉得你留在辰京也不甚开心,倒不如满足你的愿望你。一直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大将军,所谓虎父无犬子,相你不会让我失望……” “你要赶我走?”白清瞳不可思议地打断他的话。 迦罗遥似乎有些吃惊。他轻轻侧过头,白清瞳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鼻梁和下颌。 “赶你?我怎么会赶你走?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你……你不愿意?” 白清瞳似乎有些恼怒,坚定地道:“当然不愿意!” 迦罗遥顿了顿,声音低哑:“为什么?” 白清瞳烦躁地走了两步,有些混乱地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要想去边关会自己跟你提!总之、总之,我不愿意现在去。” “可是你留在京里……总会有些闲言碎语。我以前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那又怎么样?” 迦罗遥霍然转过轮椅,直直地盯着他:“纵使有人传言你是我的男宠,你也不介意?” 白清瞳拧着眉挥了挥手,不耐地道:“管得了人吃饭,还管得了人说话吗?别人传什么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以前……” “都说了以前怎样我不记得了。反正我现在不在意,谁爱说谁说去,我自己行得正做得直,为什么怕别人说?” 迦罗遥眸中一亮,却不动声色地道:“那你为什么这些日子躲着我?” “呃……”白清瞳一下子噎住,下意识地否认道:“我没躲着你啊!” 迦罗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盯着他缓缓道:“真的吗?” 白清瞳被他睿智清明的眼神看得心虚,一时又难以解释,不由挠了挠头,道:“我是不躲着你。这个、这个……我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好像、好像会被惯坏一样。我需要独立……对!我需要独立!”他终于在紧急关头想到这个自认为完美的借口。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否认,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一口拒绝迦罗遥送他去边关的建议。其实这些日子他和迦罗宝、楼静亭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谈到自己的前途问题。 迦罗宝是大齐国的王爷,虽然辈分小了点,但亲王就是亲王,一辈子不出仕也衣食无忧。而且想出仕也不是什么难事,小皇帝对他这个堂兄是很喜欢的,一直想让他进宫做点什么。 而楼静亭出身世家,楼家在大齐国的地位不是一日两日,何况凭他自己学的识,参加明年年初的科考出仕也是不问题。 所以这里面算来算去,就属白清瞳的前途最为“渺茫”了。 迦罗宝和楼静亭的意思,都是让他走从军之路比较稳妥。一来他家学渊源,子承父业并不稀奇。二来摄政王掌管军权,边境的将士都是他的子弟,让白清瞳走这条路并不难。 白清瞳对从军之事也不反感。男孩子嘛,谁不想金戈铁马,建功立业,做出点傲世于人的事迹来?何况他不通文墨,驰骋沙场是件让他想想都热血沸腾的事。 不过他自己愿意是一回事,今日被迦罗遥这么提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是少年叛逆期,总之白清瞳心里十分十分地不舒服,非常非常地不乐意,万分万分地烦躁。 “独立?”迦罗遥喃喃重复一遍,似在思索他的意思。 白清瞳已经冷静下来,想了想道:“我确实听到了京城里的一些闲言闲语,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喜欢……呃,什么人,是你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我只是最近有点……不太习惯。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容易让我产生依赖感,所以才想和你保持距离。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赖在你身边,也不象话嘛。” 迦罗遥低下头:“是这样吗?” 白清瞳点了点头:“嗯。”应该是……这样。 迦罗遥微微一笑:“那好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好了是否去从军,再告诉我吧。” “嗯。”白清瞳又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卧室,白清瞳烦躁得睡不着觉。 他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着了魔,竟然否认了迦罗遥的话。也许是他踏进书房那一刻,看见迦罗遥自己与自己下棋那落寞的身影让他有些怜惜;也许是他跌到地上那残疾削瘦的身体让他有些怜悯。 总之,在迦罗遥质问他的那一刻,他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那样理由而避开他。 白清瞳十分清楚对他自己的异样感情,可是困惑的是,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讨厌迦罗遥的感情。 于是,他烦躁地扯了扯头,辗转一夜,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胡乱梳洗完毕,转身出了院子。在王府转了几圈,竟不知不觉来到迦罗遥的院子外。 白清瞳望了望院门上空荡荡的门匾,不明白迦罗遥为何不给自己的院落起个名字。一边想着,一边迈进了内院。 “白公子?” 他刚走近迦罗遥的寝居,迦罗遥的贴身小厮兼侍卫子荷正好端着热水从走廊下转了过来,看见他吃了一惊。 “您这么早来给王爷请安吗?” “啊……嗯。王爷起了吗?” “已经起了,御医正在看诊。您……要不过会儿再来?” “看诊?他病了吗?”白清瞳惊道。 “不是啊。是每天惯例为王爷治腿而已。”子荷知道他失忆,便对他解释道。 “哦。”白清瞳这才放下心来:“那我等他好了。” 子荷见天还未亮,暮秋的清晨又十分寒凉,便赶紧将人请到了屋里。 外间的厅堂很暖和,点着西域的凝神香。不过虽然檀香清雅舒心,但白清瞳还是可以闻见从右侧卧室里传出的浓重中药味。 忽然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哼,吓了他一跳,凝神细听,辨出那是迦罗遥的声音,似乎还伴着御医的细细低语。 他有些不安,觉得迦罗遥刚才那声音可不像怎么舒服。正好子荷从卧室里出来,忍不住问道:“王爷的治疗还要多久?是、是怎么给他治的?” “还需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至于如何治疗……这个请恕子荷不能多嘴。” 白清瞳关切地道:“我刚才听见王爷的声音,好像不大舒服。” 子荷犹豫了一下,神色略有不忍,小声道:“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候王爷忍不住了,会哼几声。不过已经习惯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白清瞳皱了皱眉。 子荷忽然想起:“王爷说了,让您等在这里不合适,都是药味,怕冲了您。王爷请您去前厅等候。” 白清瞳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这还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即使白公子失忆前也没如此做过。 子荷见他这么关心王爷,当然高兴。不过刚才王爷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再度劝道:“您还是先去前厅吧。待会儿王爷诊疗完毕,还要换上官服准备上朝,时候不短。” 白清瞳一屁股坐到坐榻上:“我就在这里等。” 子荷看这公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无奈道:“我去给王爷端药,您先喝点茶吧。” 白清瞳又坐了好一会儿,子荷从外面匆匆端了碗药进来,走进内室。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一个留着胡须中年御医带着一个年轻的助手走了出来。 “白公子。”那御医向他施礼。 白清瞳认识他,正是他初醒那会儿为他看诊宫中的名医王御医,便回礼道:“王御医,您辛苦了。” 王御医摸着胡子笑了笑:“白公子多礼。王爷今日的例行诊治已经完毕,老夫先行告退了。”“王御医请。” 王御医带着助手施礼告退,白清瞳望着那紧闭的卧室,忽然鼓起勇气,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传来迦罗遥的声音:“进来吧。” 白清瞳推门进去,立刻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迦罗遥斜倚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长发披肩,并未梳理。身上穿着一层单衣,深凉的暮秋可以看出那单衣上全是汗迹,竟已经湿透了。他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黑漆漆的,全是药迹,已经凉了。高管家也在,正指挥着几名小厮收拾屋子。 迦罗遥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对白清瞳微微一笑:“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天还没亮呢。” 他刚做过诊治,似乎精神有些不济,倦倦地倚在榻上,长睫低垂,面色苍白,额上还有虚汗。 白清瞳从来见他都是整整齐齐,衣饰高贵,神态端庄,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竟有一种病态般的虚弱美感。 白清瞳忽然觉得一刹那心中怦然而动,竟产生想好好照顾他,陪伴他的念头。不过他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整理心神,镇定了一下,道:“我今儿起得早了,想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迦罗遥看看天色:“我辰时还要上朝,从来不去正厅用早膳的。” “啊。”白清瞳不知道他这规矩,一时有些失望。 迦罗遥顿了顿,道:“难得你今天过来,那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吃吧。” 白清瞳听了,立刻咧嘴一笑:“好。” 迦罗遥看着他的笑容,也回他一笑,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身下的长毯。 子荷捧着朝服进来,白清瞳又到外间等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梳洗之声。过了一炷香时间,迦罗遥坐着轮椅出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倦色已经消褪,面色如常,双目柔和有神,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道:“过来,坐下吧。” 外间的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丫鬟分别奉上早膳和清茶。 白清瞳在迦罗遥身边坐下,与他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初时都没有说话。迦罗遥胃口清淡,只喝了一碗芙蓉粥,吃了一点小菜,便不再动了。 白清瞳在埋头吃包子,见他吃这么少,不由蹙了蹙眉:“你吃得太少了。” “习惯了。”迦罗遥淡淡一笑,看了看他,道:“你晚上没睡好?精神好像有些不好。” 白清瞳含糊地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每天早上都什么时辰起床?治疗大概用多长时间啊?” 迦罗遥一愣,道:“一般寅时三刻起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白清瞳低声道:“好早。这样睡不好。” 迦罗遥迟疑,这是在关心他吗? 他淡淡地笑了笑,还是那句:“习惯了。”白清瞳沉默片刻,道:“昨天说话,想了一晚上。” 迦罗遥心中一紧。其实昨夜听白清瞳拒绝从军时,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现在被他主动提起,莫不是改了主意? 果然,白清瞳道:“我总留在府里,确实不是回事。以文出仕我不成,武艺还拿得出几分。你昨天的话我好好考虑了一下……” 迦罗遥忽然打断他:“瞳,时候不早,我该去上朝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啊。哦。好吧。”白清瞳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唤来子荷,披上大衣,推着轮椅出去。 小皇帝的御书房中铺着厚厚的毛毯。刚只初冬时候,便已燃起了火盆。 迦罗遥坐在上座,默默地喝着茶。 迦罗宇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皇叔,朕刚才说话的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您怎么说啊?”迦罗遥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抬眼望着他:“陛下,您已经十四岁了,大婚之后就该亲政了,有何不好?” 迦罗宇跺了跺脚,恼道:“朕就是不要大婚!朕才十四岁,为何要这么早就决定终身大事?母后这么说,群臣这么说,现在连您也这么说!” “太后和群臣也是为了您好。按照祖制,您只有大婚之后才可以亲政。” “那、那、那朕就暂时先不亲政了。反正有皇叔您在,朝堂上下也一片安稳。” 迦罗遥沈下脸:“多谢皇上厚爱。不过臣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此重任。还望皇上早日亲政,臣也对得起祖宗和先皇。” 小皇帝见他语气重了,吓得有些诺诺,忙道:“皇叔,朕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迦罗遥顿了顿,道:“臣没有生气。” 迦罗宇拉拉他的袖子:“皇叔,朕不是不想亲政,朕实在不想这么早大婚。再说,朕还有许多地方要向您请教,您别这么早丢下朕不管。” 迦罗遥微微一笑:“臣怎么会丢下您不管呢?”“怎么不会?皇叔,您别以为朕不知道,您早想着等朕亲政后就离开京城,去遥西封地居住对不对?” 迦罗遥一愣:“你怎么知道?” 迦罗宇眼圈一红:“有一次朕去给母后请安,听到您对母后这么说的。” 迦罗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臣是亲王,早晚要回自己的属地的。皇上现在还小。以后就算臣自己不走,皇上他也会轰臣走的。” “不会!朕永远不会轰皇叔走的!”迦罗宇急道。 迦罗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迦罗宇怕他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最近边关躁动,北夷的军队与敬州守城多有冲突,只怕他们不安好心。” 迦罗遥点头:“听说今年北夷境内天灾连连,北部大雪提早了一个月封山,许多部族都在迁徙。想必是粮食不足,要打我们大齐的主意了。” 小皇帝担忧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多派些士兵驻守?” “暂时不用。刘将军骁勇善战,驻守边关多年,对付北夷很有经验,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年关将近,皇上让户部筹备银两,年底时给边关战士多送去些衣物粮草,士兵们感恩在心,必然能击退夷人的进犯。” 迦罗宇听了,十分安心:“那就这么做。”忽然眼珠子一转,道:“朕听说前些日子您府上收养白英的遗子,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迦罗遥听他突然提起白清瞳,不动声色道:“是。难为皇上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他不过比我大两岁,小时还在宫中给朕做过一阵伴读,后来因为他母父病重,被他父亲接了回去,便再没回来。” 迦罗遥知道这“再没回来”,是因为后来先皇病逝,白将军被牵扯进谋乱之事,殒落了身家。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他了?”迦罗宇嘿嘿一笑:“朕知道皇叔一直把当他亲生儿子般对待,不过他也十六了,您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啊。前些日子宝哥进宫,无意中和朕说起他,让朕给他谋个出路。”他把“亲生儿子”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迦罗遥看。 “哦?”迦罗遥垂了垂眼,慢声道:“倒让陛下费心了。”“哪能啊。朕跟宝哥说,有皇叔在,白清瞳的事哪里轮得到朕操心啊。皇叔自会给他打点好的,对不?” 迦罗遥抬头看了看皇上,对他微微一笑,不搭前语地道:“皇上真是大了。” 迦罗宇有些心慌,干笑两声:“皇叔怎么突然说这个?”他被迦罗遥看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皇上,臣进宫时候不早了,该告退了。”迦罗宇忙道:“才坐了一会儿。皇叔吃过午膳再走吧。”“不了。臣身上有些乏,先回去了 五 迦罗遥离开御书房,出了内院,马车便在殿外候着。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从齐文帝起便特准他在宫中乘马车行走,已是十几年的惯例。 子荷见太监推着迦罗遥出来,连忙放下特制的轮椅滑板,扶他上了马车。 迦罗遥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转着各种念头。 皇上为何忽然提起白清瞳?真是因为迦罗宝跟说他了什么?不,不是这个,皇上的意思是……迦罗遥低低叹息了一声。 皇上年纪越长,心思越多。有些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少年皇帝在想什么。 迦罗遥紧了紧下身的长毯。 自那日白清瞳说要好好考虑从军之事,迦罗遥便一直有意无意地与他避开这个话题。正好也赶上白清瞳的生辰,迦罗宝、楼静亭等朋友轮着请他出去庆宴游玩,也不常在府里待着。 不过白清瞳这些日子经常一早过来陪他用早膳。迦罗遥想到自己疗腿之后的倦色和疲态都他被看了去,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时间长了,便慢慢习惯了。 现在边关多动,只怕开春便有场好战。虽然战中易立军功,将来提拔得也快,但就迦罗遥的私心来说,此时绝不是送白清瞳参军的好时候。 唉,不舍得!舍不得啊…… 迦罗遥轻轻睁开眼,低垂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清光。 皇上究竟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御书房中,小皇帝迦罗宇也大感挫折。他心事重重地从房间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回来。直转悠了小半个时辰,太监来报,说安小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迦罗宝走进书房,见皇上正阴沉着脸,端坐在书案前盯着他。 “哟。怎么啦?怎么这么个脸?”迦罗宝和他年纪相近,关系极好,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三皇叔方才刚离开。” “哦。”迦罗宝坐在对面,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你和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朕问皇叔是不是要送白清瞳去从军,谁知却被皇叔岔开了。” “你和三皇叔提这个做什么?”迦罗宝吃惊。 迦罗宇不悦道:“为什么不能提?不是你前些日子才和朕说起白清瞳的事吗?他也不小了,想赖在皇叔身边到什么时候?当朕不知道京里的流言吗?哼,从前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年纪大了,当然要为皇叔着想。” 迦罗宝皱眉:“知道清瞳失忆,你让我找机会告诉他皇叔好男风的事,想让他主动离开皇叔,这还不够吗?清瞳这些日子已经和皇叔疏远多了。” 迦罗宇恼道:“还不够!还不够!他霸了皇叔这么多年,早该离开了。朕是皇叔的亲侄子,可皇叔对朕还没有对他好!” 迦罗宝见皇上气呼呼的样子,好像个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的小孩子。 他知道迦罗宇八岁时就失去父亲,从小由迦罗遥教导长大,对他的感情既崇拜又敬慕,独占心也强得很,却没想到到这种地步,不由正色道:“皇上,皇叔对你是极好的。而且白清瞳是我的好友,请你不要为难他。” 迦罗宇怒道:“连你也向着他?” 迦罗宝道:“我当然向着皇上你。可是他也是我的朋友啊。再他说也没做错什么,你这是迁怒。” 迦罗宇大怒:“你说朕迁怒?” 迦罗宝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怕他:“我就是这么说的,难道说错了?你看清瞳不顺眼,不就是因为他住在靖王府,天天和皇叔在一起吗?你这样容不了他,以后皇叔娶妻生子,你也要生气吗?” 迦罗宇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也知他说得对,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憋了半晌,恶狠狠地道:“反正朕早晚要让白清瞳走!你帮朕想想办法,不然朕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迦罗宝心里一惊,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帝这种表情。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顺着他好,道:“你放心。清瞳也不是小孩子了,前几天他生辰时还说过,将来要继承父业的。” 迦罗宇哼了一声,阴沉沈地道:“但愿如此。” 迦罗宇其实心中还是很纯善的。 作为齐辛帝唯一的子嗣,他的成长经历可说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什么宫廷内斗,什么兄弟阋墙,什么阴谋暗算之类。他三岁就做了太子,周围的人都宠着他让着他怕着他,所以他从来便是天之骄子,无所畏惧,可偏偏那个白清瞳就不吃他那一套。 白清瞳只进宫给他做了半年多的伴读。那时候他八岁,白清瞳十岁。 本来在皇家书院里,迦罗宇作为太子,一直是大家围绕的中心,人人都巴结他、讨好他,可是白清瞳来了就不一样了。 白清瞳长得俊秀,一脸聪明相,而且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白白牙的齿和大大的酒窝,性格也十分爽朗可爱,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在他身边竟少见那些贵族子弟间的暗斗倾轧,意外地每个人都和他挺合得来,至少表面如此。 而且不他仅十分有人缘,还非常有号召力,这就触了小小的迦罗宇的忌讳。 比如说下了课,迦罗宇想招呼大家玩捉迷藏,要是以前,不管大家乐意不乐意,都要做做样子陪陪他的。可是白清瞳来了之后,他说一句捉迷藏没意思,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咱们来玩捕快与大盗的游戏吧。于是立即一呼百应,大家都蠢蠢欲动。 最可恶的是,连迦罗宇都非常兴奋地想要参与。于是大家在白清瞳的指挥下分成两队,一队做捕快,一队做大盗。 迦罗宇作为皇室根红苗正的正宗太子,必然要做捕快的,白清瞳还特别给他安了个名头──天下第一捕。 当然是天下第一啊,天下第一个捕快太子。 那些世族子弟初时没人愿意做大盗,白清瞳起得头,当然要由他来挑大梁了,于是和他交好的迦罗宝也站在了“盗贼”一路,二人组成了“黑白双盗”。 本来按说捕快抓贼,天经地义,邪道毕竟压不过正道。可白清瞳偏偏有本事把“侠盗”玩得风生水起,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爱做捕快了,纷纷转行去做“贼”,跑到了对面那一队。 小太子迦罗宇当时那个急啊。他也觉得做侠盗好玩了,想转行去那边,可他是太子,太子啊,怎么能做盗贼呢?即使是玩游戏也不可以啊。所以他只好忍着,憋着,眼红地看着那些“侠盗”把“官兵”们玩得团团转。 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有一天在嫉妒与悲愤的“阴暗”心态下,大声喝止了捉捕游戏。 看着大家垂头丧气不甘不愿的样子,迦罗宇心理平衡了。 可是在又玩了几天捉迷藏这老掉牙的游戏之后,白清瞳再次想到了一个好节目。大家来玩弹石子。 弹石子是在京里十分流行的一种游戏。贵族家的孩子也玩,不过比平民百姓玩得高“贵”些,用得都是上好的银弹子金弹子,甚至还有人用珍珠当弹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众的游戏,迦罗宇居然没玩过。而且不仅没玩过,听都没听过。谁让他是太子?宫里哪里有人敢教他这些。难道堂堂大齐国的太子趴在地上满身泥土地玩弹珠是件很高雅的事吗? 书院里的孩子大多倒是会玩的,可是他们在太子面前一向听太子发话,他说玩什么大家就玩什么,还真没人想过给太子提其它建议。 白清瞳起了头,于是第二天大家就把自己私藏的各式各样的弹珠都带来了。太子看得眼红,又不好意思跟大家要,也不会玩,只好傻呆呆地站在一旁观看。然后白清瞳很热心地教了他,太子立刻上了瘾,大家玩疯起来也便都没形象地趴在地上,打得兴起。 可是这里面最厉害的还数白清瞳和迦罗宝。别看迦罗宝大大咧咧的好像没什么心眼,可出身皇家,却比白清瞳有眼力多了,所以玩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太子几分。白清瞳却不管这些,该赢就赢,该输就输,绝不作弊。 于是玩了一段时间,太子发现所有人都“输”给了自己这个生手,偏偏白清瞳却是总赢他,心理又不平衡了。再加上白清瞳虽然人缘好,却不可能讨好所有人,还是有人暗中嫉妒讨厌他的,于是不时暗中给他绊小鞋,在太子耳边嘀咕两句。 小太子耳根软,渐渐开始看白清瞳不顺眼起来。于是在某一天又输给了白清瞳之后,大喝一声:“不玩了。这种脏兮兮的平民游戏太不成体统,以后都不许再玩了!” 太子发了话,大家只好黯然收兵,纷纷将各式弹珠又收回了家里。小太子见再没人能赢了他,心理又平衡了。可是过了两天,第一个开始后悔的却是他自己。 玩弹珠,玩抓贼,多有意思的游戏啊。就因为白清瞳,现在都玩不了了。 都是白清瞳不好!可恶!要不是他,本太子现在还能开心地玩游戏呢! 于是如此这般几次,“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在小太子的心中发了芽,生了根。 渐渐的,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讨厌白清瞳了,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 后来白清瞳家里出了事,离开了书院,不给他做伴读了。小太子这个高兴啊。终于解放了,终于又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了。 可是后来他发现号召了几次,大家玩得好像都没有以前有趣味。少了那个妙语如珠、爽朗大笑的男孩,气氛好像怎么都活跃不起来。虽然身边几个刻意讨好的伴读努力热络气氛,但连他自己都感到索然无味,觉得那些游戏也不过如此。 再之后,先皇驾崩,白家出了事,白清瞳被迦罗遥收养了去。迦罗宇初时并没过多关注这件事,但是过了几年,他渐渐发现皇叔迦罗遥的心思竟然在白清瞳身上比在他身上还多,这就让迦罗宇受不了了。 新“仇”加旧“恨”,他在心里升级了。要知道,皇叔从小最疼的就是他啦。 齐辛帝迦罗延是个严肃寡欢的人,不苟言笑,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冷淡古板。迦罗宇作为太子也从小接受帝王教育,与自己的父皇自然不怎么亲密。反是迦罗遥十分疼爱他,幼时经常抱着我玩。 那时候迦罗宇最开心的事就是被皇叔抱在怀里,然后与他一起坐着轮椅,让宫侍们推着在空旷幽深的皇宫里转来转去。皇叔还时常让那些身强力壮的宫侍们将轮椅推得飞快,然后把他高举在头上,好像飞一样,乐得他嘎嘎地直笑。 而且皇叔还十分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识字,给他讲边塞的故事,于娱乐之中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小皇帝幼小的心中,皇叔迦罗遥是一个比父亲更重要的存在,是他最最喜欢的亲人。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他最亲昵的人居然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而且还是个和他们皇家血统、身分无关的外人。再进而他又发现,那个外人居然还是小时候最最讨厌的白清瞳。于是心里这口气啊,真是快憋死他了。 尤其随着年纪渐长,皇叔也开始慢慢与他拉开距离,以君臣相称,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亲密无度了。 迦罗宇这个失落啊。他把这一切都怪在了白清瞳头上,所以一心琢磨着怎么让他早点离开皇叔的身边,好让自己重新得回皇叔的宠爱。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迦罗遥是猜不到的。迦罗宝隐隐有感觉,可也抓不真切。至于白清瞳,根本一无所知。 迦罗遥回了王府,并没有和白清瞳提起这件事。他见白清瞳这些日子在抓紧时间习武,并发奋重新攻读各类兵书,心里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大家都没有再提起罢了。 入了冬,天气便飞快地转凉了。迦罗遥看上去单薄,但其实从小习武,内力深厚,并不如何畏寒。只是大家见他腿残,他又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虚弱的一面表现出来,于是大家便大多感觉这位靖王爷身体孱弱,不堪一击。 白清瞳也被这种错觉所影响,所以入冬之后很是关心他的饮食健康。谁知迦罗遥没事,他却第一个被寒流击倒。 “咳咳……不喝药!拿走拿走!” 白清瞳讨厌那苦涩难咽的中药味,那味道简直麻木了他全部的味觉,几乎苦得把舌头都要吞掉了。 子墨很为难,他已经端着药碗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药已经换了一碗,看来又要凉了。 其实只是小小的风寒,白清瞳身强体壮,喝个两天药就无事了。可偏偏他不肯合作,硬是拖了这么多天。 大概也是受伤那会儿喝药喝怕了,白清瞳现在一闻到药味就条件反射地钻进被窝装睡,子墨怎么唤也没用。偏今天子墨进来的时候白清瞳正无聊地在看书,说是看,不如说是在识字,结果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被子墨逮个正着。 “不行!公子一定要喝药。”子墨锲而不舍地站在那里。 二人正僵持着,迦罗遥推着轮椅进来了。 “瞳,怎么不喝药?”他在屋外就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对白清瞳不听话的行为感到无奈。 白清瞳缩在被窝里,见他进来,探出了头,眼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喝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迦罗遥沈声道:“不行。喝了。” “我都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可王御医说你还没好。” “我好了。就是有些咳嗽。” “那为什么还躺在床上?” “我──咳咳……”迦罗遥脸色一冷,沈声道:“子墨,把药给我。” 子墨恭敬地将药递到他手上。 “你下去。” “是。”子墨疑似“同情”地望了白清瞳一眼,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王爷的心情好像不好啊。白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白清瞳也从子墨最后的眼神中读出不妙,再看看迦罗遥,似乎……不太高兴啊。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有些心虚,眼睛闪烁不已,不敢看迦罗遥。 迦罗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晃了一晃,忽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你……”白清瞳疑惑地看着他。 “不肯喝药,是怕苦?” 白清瞳有些脸红,呐呐道:“我不是怕苦。是、是实在不好喝,我喝不惯。” 迦罗遥抿了抿唇,似在品尝那药滋味,淡淡道:“良药苦口。身体健朗的人都不会喜欢喝。我喝了二十年,到现在也是不大习惯的。” 白清瞳心中一紧,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迦罗遥从七岁就开始喝药,一直喝到现在,那什么滋味?自己这点小病小痛,如何能和他比?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白清瞳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发现自己不对,便能立刻检讨反省,并认真改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清瞳隐隐记得是谁对说他过这样的话。似乎在他极小的时候,有个人经常搂着他与一起看书,并一一指给他书上的字,给他讲故事。 那人的年纪似乎不大,就像他几个月前刚醒来时感觉自己有哥哥一样。那个人似乎就是他记忆深处的哥哥。 可是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哥哥,甚至在白府的时候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许久。 这让他有一种愧疚感,他本不该忘记那些事的。 “我喝!”白清瞳回过神,甩去那些若有若无的影像,决定喝药。 迦罗遥淡淡一笑,将药递了过去。 白清瞳不想让他小瞧,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灌了下去。 哎哟,真苦死了!难道就没有药片之类的东西吗? 白清瞳喝得痛苦不堪,但到底是全咽下去了。 迦罗遥见了,心中升起一片温柔。 白清瞳总是能给他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对待,因为这个少年总是这么朝气蓬勃,这么坦直率真,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唉,这样的清瞳,让自己怎么能不喜欢? 迦罗遥回过神来,移开视线,装作无事一样浅笑道:“喝了药,能治好病,这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要任性了,知道吗?”“嗯。”白清瞳很乖巧地应了。 “好了。好好躺下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迦罗遥探过身,帮他拉了拉被子。 白清瞳觉得这一刹那很温暖。他们就像亲人一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不想失去这种温暖,在迦罗遥收回手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拉住:“你陪陪我吧。” 迦罗遥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白清瞳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太撒娇了,有些不好意思,撇头看见刚才看的书,随手递给迦罗遥:“你给我念书好不好?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迦罗遥接过书,翻开来,问道:“你想听哪一章?” “都行。这部兵书挺有意思,不过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迦罗遥道:“我可以给你讲解。不过兵法诡异多变,也不能完全拘泥于书本。我曾多次上过战场,你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讲讲那些战况。” “好啊。”白清瞳立刻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迦罗遥十分有耐心,而且声色清润,语调动人,将兵书和战况讲得绘声绘色,深入浅出。 白清瞳本来喝了药有些倦怠,但竟听得十分入迷,对迦罗遥也愈加佩服。直到迦罗遥看时候不早了,停了下来他让休息。 白清瞳意犹未尽道:“你讲得可比那些夫子强多了。我听他们说话就直想睡觉,以后你多教教吧。” 迦罗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给你请的都是当朝名士,你居然嫌他们无聊。也罢,你也大了,以后不用他们再教,你便自学吧。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我再为你解答。” “就这么说定了!”白清瞳十分高兴,钻进被窝决定补眠。 迦罗遥摇着轮椅准备出去,白清瞳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年末的时候有祭军是吗?” 迦罗遥道:“是。往年只是祭典。不过明年开春恐怕有场大战,所以今年的年底时候准备祭军,待过完年后便开拔,赶赴敬州边关。” 白清瞳兴奋地道:“我能去看看吗?”迦罗遥一愣,不由蹙眉仔细斟酌。 让他去也不是不可以。知道白清瞳对从军一事十分憧憬,早晚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不过祭军时参与的都是皇亲国戚和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以白清瞳的身分大概需要费些周折。 “怎么?不可以吗?”白清瞳见他犹豫的样子,不由有些忐忑。 迦罗遥看着他笑了笑:“可以。不过祭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到时你大概要扮成我的侍卫才可以进去。” “那倒没关系。侍卫也很威武嘛。”白清瞳嘻嘻一笑。 迦罗遥见那他调皮的玩笑样子,不由也笑了笑,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到时不许胡闹,一切要听高虎的。” “是!”白清瞳很严肃地将手举到额边,四指并拢,大么指前扣,向恭恭敬敬地行了 秋风缠第4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礼。 谁知迦罗遥却失笑道:“这是做什么?” “嗯?”白清瞳也愣住。 迦罗遥将他的手拿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好好睡一觉。什么都等你病好再说,不然哪里都不许去。” 白清瞳看着他摇着轮椅出了房门,愣愣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将右手抽出来,放在眼前来回地看。又将那个手势反复做了几次,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是一个军礼! 他的大脑这么告诉他。可是他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手势,也想不起是谁曾经威武地在他面前做过这个手势。 白清瞳药劲和疲倦渐渐上来,意识越来越朦胧。 他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中。在梦里,有个人身穿雪白帅气的空军军服,昂扬地站在他面前,身姿笔挺,向他行了个标准利落的军礼。 梦中的他兴奋地向那个人扑了过去,嘴里大叫着什么他。那个人伸出双臂,大笑地搂住,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仰望着那个人,心中充满崇拜和仰慕的情感。那人低头望着他,温柔的眸子中竟是一片蓝色,像天空一样蔚蓝…… 锐… 六 按时喝药后,白清瞳的风寒很快就好了。王府也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各地田庄的孝敬地陆陆续续地报了上来。 大总管高连整日忙得团团转。迦罗遥作为一家之主,到了年底许多事务要过目,因而比平日也忙了许多。 白清瞳见他这么繁忙,也不好意思去打搅他。那日迦罗遥说了祭军的时候带他去,便上了心,遇见高虎便缠着要一套侍卫的服装。 高虎是高连的义子,也是迦罗遥的贴身侍卫长。他已从王爷那里知道了此事,早已给白清瞳准备好了合适的衣服,还告诉了他许多规矩。 白清瞳一一认真记了,兴致勃勃地等待年底的到来。 他这些日子努力学习,成效不错,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书籍,还能写上两笔字了。虽然字迹有些歪扭,但还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皇宫里面这些日子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而筹备着。不过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太皇太后自入秋之后一直身体抱恙,到了此时也没有好转,御医们诊断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许是这太皇太后最后一个新年。 迦罗遥听了太后宫里传来的话,对那侍监道:“回去禀报太后,近些日子本王会进宫探望母后她老人家。” “是。”那侍监领了话退下。 迦罗遥望着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清宁宫里燃着火盆,挂着幕帐,殿内弥漫着厚重的药味,和一种沉重的、腐朽的、接近死亡的气氛。 迦罗遥推着轮椅默默地来到床榻前,一个干瘦枯萎的老妇躺在那里。 曾经绝代风姿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是在这后宫中经历过种种波澜云涌后的疲惫和残老的身心。 “母后……”迦罗遥轻轻地唤,看着这个还不到五十岁便已迅速衰老殒落的妇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太皇太后,以前的贤贵妃,微微张开双眸,目光落在迦罗遥身上,过了半晌,低声道: “遥儿,你来了。”她示意宫女扶她坐起,然后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母后,孩儿来向您请安。您最近身体可好?”迦罗遥目光轻柔,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关心的之意。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后呢。” “孩儿疏于进宫请安,是孩儿的不是,请母后责罚。” “遥儿身为摄政王,事务繁忙。哀家和太后都是妇道人家,帮不了皇上,一切还要遥儿操心。哀家这个老婆子有什么资格责罚你呢。”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默默望了他半晌,视线慢慢落到他的 双腿上。 “最近你的腿……可有什么起色?”迦罗遥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起色。不更糟糕已是万幸。” 太皇太后眸中闪过一丝愧色,枯瘦的手指暗暗攥紧身下床褥。 “遥儿……”她吐出这两个字,却好像忽然哽住,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声,发出阵阵干咳。 “来──”迦罗遥正要扬声唤人,却被太皇太后止住。 “不用唤人,叫她们来了也没用。咳咳……今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迦罗遥静静地望着她。 太皇太后缓了下来,道:“遥儿,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亲生子。哀家前些日子让人送去的画卷,可有好好看看?” “母后,孩儿身体残缺,不想牵累那些清白女子。立妃之事,您不要再提了。” “什么叫不要再提?你身为摄政王,当朝皇叔,怎么可以没有王妃?” 太皇太后显然有些激动,坐直身体,急促道:“你年纪已长,年轻的时候胡涂,哀家总以为你会改。如今你不再想那些荒唐事,可还是迟迟不肯立妃,究竟想拖到什么时候?你要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先皇吗?”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咳。 “母后,您不要激动!”迦罗遥坐在轮椅上,也不方便过去帮她,只好连声安抚。想要唤人,却再次被太皇太后制止。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却明显脸色苍老了几分,精气不如刚才。 迦罗遥取过一杯清茶,给她递了过去。 太皇太后没有接茶,却拉过他的手,垂下泪来。 “遥儿,是母后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怪母后吗?” “母后,您说哪里话。您对孩儿的恩德,孩儿终身不忘,怎会怪您什么。”迦罗遥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和古怪。 太皇太后哀泣道:“不是的,不是的……哀家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只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娶妻生子,弥补哀家曾经做过的错事。遥儿,其实……” “母后,您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孩儿从没怪过您,您莫要想太多。”迦罗遥突然淡淡打断她,不顾她的阻止唤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去请御医来。好好照顾太皇太后。” “遥儿……”太皇太后仍然拉着他的手,曾经美丽温柔的双目盛满痛楚。 迦罗遥慢慢抽回手来,轻声道:“母后,您好好休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太皇太后绝望地倒在床上,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默默地望着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殿外的雪片如鹅毛般纷纷落下,在台阶前积起了厚厚一层雪毯。 迦罗遥紧了紧厚暖的大衣,任宫侍推着向殿外停候的马车行去。 一朵朵雪花从眼前拂过,他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和大皇兄一起在后花园的大雪中奔跑嬉闹。 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屁股狠狠地跌在地上。大皇兄跑过来扶他,问他疼不疼。冬衣厚重,他根本不觉得疼,趁着大皇兄来拉他的时候狠狠一用力,将皇兄拽倒在地上,然后自己大笑地跳起来,跑在了前面,叫着:“我第一!今天的第一!” 那是他和大皇兄小时候常做的游戏,比赛谁下课后第一的个回清宁宫。跑第一的人可以第一个喝到贤妃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牛奶羹。 那天他赢了。大皇兄满身雪花地他追在身后。 然而也是那一天,他喝了贤妃娘娘亲手送上来的热呼呼的桂花牛奶羹后,失去了双腿……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不知世事的三皇子了。有些事也许永远也不用说出来。 他相信贤贵妃还是疼爱他的。不然他当年失去的就不只是双腿,而是整个生命。 迦罗遥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似冷非冷,似嘲非嘲的古怪笑意。 理解贤贵妃。毕竟大皇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当时拥立他的清流派,和拥立长皇子与四皇子的贤贵妃、陈贵妃两派争执不休,正是内斗最激烈的时候。 贤贵妃虽然因他中毒之事被贬,却将自己与儿子脱离出了夺位之争,而且最奇妙的是,所有人反而都不会怀疑真的是她下的毒。是便齐文帝也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后宫浸滛数十年的人,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阴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能探出一个真相来? 迦罗遥失去双腿,终身与皇位无缘便已经足够了。贤贵妃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她能忍。事实也证明,她确实忍得值。四皇子被立为太子,后又被废,最终还是大皇兄迦罗延得到了皇位。 迦罗遥不是没怀疑过贤贵妃。可是在他心中,这个女人是他另一个“母亲”。不论怎样,在他幼年时抱过他,疼过他,这一点点的温柔,足以让他终身感念。 所以他将怀疑压在心里,将所有仇恨都发泄在陈贵妃身上。他助大皇兄登上皇位,帮他平定变乱,帮他巩固根基。他做了一切皇弟应该做的事,只因为那是他唯一的选择,是他心中仅剩的亲人。 可是,大皇兄啊……你为什么要在临终时向我忏悔一切?你的解脱,就是给我的另一种束缚吗? 迦罗遥低低笑了声,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望着沈压压落下的雪花,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王爷,现在回府吗?”子荷推他上了马车,恭声问道。 “回去。” 迦罗遥紧了紧腿上的毛毯。 想到白清瞳灿烂阳光的笑容,他从没有一刻这样迫切地渴望回去。 年关很快来临,王府和朝堂上下一片喜气,百姓们各家各户也忙着拾掇打扫,迎接新年的到来。 白清瞳这些日子也跟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因为高管家看他年纪大了,性子也比从前沉稳许多,便试着将府里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给他做。没想到白清瞳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头脑清晰,还真帮了高管家不少忙。 “王爷,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碗鸡蛋羹来。”白清瞳端着碗走进书房。 迦罗遥早已下令他进出书房不用通传。见他进来,便放下毛笔。 白清瞳一身白色锦袍,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尝尝!”他将鸡蛋羹放到迦罗遥面前,期待地看着他。 迦罗遥扬起嘴角:“怎么有劳你亲自送来?” 白清瞳笑嘻嘻地道:“你先尝尝。”迦罗遥看了一眼那鸡蛋羹,卖相有些古怪,不由奇怪地看了要一眼,却没说什么,低头吃了起来。 白清瞳好不容易等吃完,迫不及待地问道:“味道怎么样?”迦罗遥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手。 白清瞳被他的慢动作弄得快沉不住气了,不过还是耐心地等着。 终于迦罗遥都整理完,才慢慢道:“不错。” “哈哈哈,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没想到吧。”白清瞳得意地邀功。 这些日子他随着高管家查帐,又学着安排府里事务,听说厨房的大厨对菜色果蔬等精挑细选,便亲自过去看看。谁知忽然莫名地对做菜感兴趣起来,这两天抽空,便忍不住跑去后厨房跟着大厨学了两手。 迦罗遥猜到这鸡蛋羹十之八九有古怪,却没想到是他自己做的,不由有些吃惊:“是你做的?” “味道不错吧。我满有天分啊。”白清瞳晃晃脑袋,笑咪咪地道:“看来以后我要是当不了兵,也可以学做菜去。” 迦罗遥失笑:“当兵和做菜皆是下品,你还是不要想这些好。” “什么?为什么?”白清瞳惊异。 迦罗遥道:“从军与当士兵是不一样。军中最苦是士兵,冲锋陷阵的也是他们。可是你身分与他们不一样。你要做的不仅是一名士兵,还要做一名武将。至于做菜……”他笑了笑,道:“那是下人们的活计,你怎么能往那里想。” 白清瞳沉默不语。 迦罗遥见他好像不太高兴,想到他特意做了鸡蛋羹来,自己说那些话似乎不妥,忙又道:“这是你第一次做吗?”白清瞳闷闷地点了点头。 迦罗遥眼睛一亮:“你第一个拿来给我品尝?” 白清瞳又点了点头。 迦罗遥十分高兴,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真的很好吃。以后……”以后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白清瞳便抽出手,低声道:“以后我不会再做了,王爷放心。”说完拿过那空碗,低头道:“先我出去了。不打搅王爷了。” 迦罗遥看着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书房,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决定晚膳的时候好好哄哄他。 在迦罗遥心中,做菜也许可以是兴趣,但做厨子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工作,与他和白清瞳这等身分是不沾边的,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白清瞳耷拉着脑袋走出书房,望着手中的空碗,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锐,总有一天我要自由自在的飞,抛开这一切,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哈哈!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去学画,要不就去学做菜。哈哈,你觉得哪个好? ──……童,我记得吧好像是色盲吧…… ──混蛋!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不起,我道歉!为表歉意,你做的第一道菜我一定第一个品尝! ──呵呵,这还差不多!呐,锐,我们说定了啊!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绝不反悔!不过……你不必笑得那么阴险吧…… 脑海中似乎回荡着一段对话。可是是他和谁说的?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个叫“锐”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迦罗遥!不是迦罗遥! 白清瞳痛苦地抱住头,慢慢蜷缩起身体,蹲在屋檐下。 他以为那个人就在身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以为那个人是迦罗遥,是从小收留他的靖王爷。可是不是!不是── 那么是谁?是谁?为什么我会忘记他? 白清瞳被这种似而非的记忆弄得有些魂不守舍。而且他果然再没有去过后厨房。 随着时间的临近,年关终于到了。 因为祭军之后这支军队就要开赴边关,所以规模十分庞大,共有五万之众。祭祀的场所在京城郊外的凤鸣谷。那里不仅是皇家的猎场,也是京畿附近驻军的训练演兵之所。 祭祀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日的吉时,所以迦罗遥提前一天便带着白清瞳等人来到凤鸣谷的驻地。行宫自然是皇帝的住所,但迦罗遥作为摄政王,也下榻在此,住在凝泉宫里。 白清瞳穿着侍卫的衣服,路上一直跟在高虎身后一起护卫迦罗遥的安全。 迦罗遥途中几次偷偷掀开车帘,望着白清瞳一本正经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心里暗暗微笑。 子荷见了王爷那样子,忍不住笑道:“王爷,您若是不放心,不妨把白公子叫到马车里来守卫您。” 迦罗遥放下车帘,敲了脑门一记:“胡闹!” 子荷缩了缩肩膀,忍住笑意道:“王爷,您别总把白公子当孩子。这几日他认真得很,连高总管都夸他能干。侍卫那点规矩他早跟高虎练得熟了,您莫要担心。” 迦罗遥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懂。”说着又忍不住挑开车帘,寻觅白清瞳的身影。 其实他只是喜欢看少年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喜欢看他年少俊美的脸庞散发出的那种勃勃生机,尤其是端坐马背上的英姿。 虽然曾经落马重伤,但白清瞳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稳稳握着缰绳,修长健美的双腿夹着马腹,随着马波浪般的颠簸而韵动着身体,十分优雅从容。 迦罗遥微微眯了双眸,看得痴迷,几乎忘记子荷的存在。 到了凤鸣谷行宫,子荷推着迦罗遥下了马车。白清瞳与高虎跟随在他身后,进了凝泉宫。 这还是白清瞳的第一次踏进皇家行宫,说不好奇是假的。左右张望,觉得不愧是皇家宫宇,虽然只是比王府的建筑物顶梁更高些、设计更宽敞些,但感觉却大大不同,整体上升了一个层次,皇家的威严与高贵全摆在那里。 殿内燃着舒心的宫香,装饰整洁素雅,通风透亮。迦罗遥进了殿还没坐稳,便有宫侍来报,说皇帝来了。 小皇帝的玉辇比他们早到了一个时辰。按说应该是迦罗遥去参见他,可是小皇帝等不及,听说皇叔到了,便腿快地跑了过来。 迦罗宇气宇轩昂地踏进凝泉宫,一眼看见皇叔坐在那里,兴冲冲地奔过去。 “皇叔!”“微臣参见陛下。”迦罗遥腿脚不便,只是坐在轮椅上行礼。 “皇叔快免礼。”小皇帝一离开皇宫便神清气爽,想到这几天在这里祭典,耳边没有那些老头子们罗嗦,当真说不出的快活。 “皇叔,朕知道您最喜欢这凝泉宫,所以让他们一切都保持老样子,专门留给您的。” “多谢陛下。”他迦罗遥微笑道。他确实有三、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一来他不打猎,二来为了避嫌,自圣祖齐威帝时留下的京畿驻的军军事演习,他也不参与。 自入了年关,迦罗宇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迦罗遥了,此时见他十分高兴,挨着他坐下,道:“这次祭军还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朕心里还真有些紧张。不过有皇叔在朕就安心了。” “陛下不必紧张。礼部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陛下只要按照规制来即可。” “皇叔放心,那些规矩朕早就记熟了。” “陛下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自然是没问题的。” “嘿嘿,皇叔过奖过奖。” 白清瞳站在他们身后,听着小皇帝和迦罗遥对话,觉得这小皇帝还是真罗嗦,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皇帝天威,倒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屁孩。 小皇帝和迦罗遥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也没啥重点。白清瞳一身侍卫打扮,和高虎等人站在一旁,他也没看出来。 小皇帝直在这里耗了大半个时辰,甚至要留下用晚膳。白清瞳腿都站直了,好在迦罗遥婉拒了皇帝,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上祭典,这才不舍怏怏地走了。 晚膳极为简便清淡。祭典之前不能吃肉,还要焚香沐浴什么的,白清瞳也不懂,只跟着迦罗遥吃素,嘴巴里觉得有些无味。 迦罗遥安慰道:“这几天在谷里不能食肉,你就忍着点吧,回去再补。” “你也太小瞧我了。吃素有益身体健康,还能补充维生素,健康食品啊。” 迦罗遥奇道:“维生素是什么?” “是……”白清瞳突然哑口无言。 维生素是什么?啊啊,是什么来着? 白清瞳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词汇来,不禁也有些莫名。 迦罗遥见他那样子,也不以为意,执筷敲了敲他的碗,笑道:“想不起就算了,赶紧用膳,晚上还要早点休息呢。” “哦。” 白清瞳应声闷头吃饭,心里却还在琢磨自己刚才说的话。 这维生素究竟是啥玩意?为什么就是想不起了呢? 唉唉,算了,总之是好东西,一定要好好补充才是。 晚上白清瞳睡在偏殿,并未与高虎等同行侍卫一起住在下人房。 骑了一天的马,他也甚是疲惫,大腿内侧的肌肤也被磨得生疼,因此上床就睡着了。谁知还没睡够,刚过卯时就被子墨从床上拽了起来。 “这么早……”他揉着眼睛有些没醒过盹来。外面天还黑压压,看着就困。 “不早了,王爷比您早起了一个时辰,已经沐浴更衣过了。大典吉时举行,没多少时间了,公子你快起来。” 白清瞳忙从床上跳下来,用温水洗了脸,由子墨服侍着穿戴好侍卫的行头,匆匆赶出了门外。 迦罗遥早已安排好让他一切都跟着高虎。高虎自然不敢怠慢,让他贴身服侍王爷。 也亏得迦罗遥身体不便,坐行都需要轮椅,身边必须有两个人跟着,所以白清瞳得以与子荷一起跟在迦罗遥的身后,近距离参与了祭军的全过程。 祭军的前奏给白清瞳的印象是无聊、冗长、折磨人。 那些繁文缛节和繁琐的礼仪祭告让白清瞳忍受得快发疯。而且看着迦罗遥反复从轮椅上下来随着皇上及一干大臣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拜天拜地,就觉得莫名心疼。 如果迦罗遥是个正常人他倒不会如此,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做的,皇帝也不例外。只是迦罗遥身形单薄,体有残疾,行动不便,从轮椅上上下下委实辛苦,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不忍。 不过白清瞳也没办法,只能秉着一位合格侍卫的精神服侍在侧。但是让他奇怪的是,迦罗遥双腿的今日好像有些奇怪。在厚重肃穆的礼服下,他的腿上似乎绑着又或穿着什么,硬邦邦的极重,每次扶他下轮椅都能感觉到,双腿也不似往日那般疲软无力。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是什么。 祭军的前半部分确实枯燥无聊,如其它祭祀一般沉闷肃穆。但是后半段却是完完全全的军事洗礼,其气势之宏大,让白清瞳震撼心扉。 七 举行完拜天仪式,正式的祭军开始。四万步兵和一万骑兵,整齐肃穆地立于山谷之中。那高昂的神态,端正身的姿,威风凛凛的气势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军队的力量。 国家之所以强权,之所以是不可撼动的统治权力,便是因为他们握有绝对的军事力量。 而军人绝对服从的本质,保家卫国的气魄,和不畏一切的精神,正是支撑一个庞大国家坚持下去的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这是一个冷兵器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军人的力量就是最强的。 当白清瞳推着迦罗遥走上祭坛,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看着那些肃穆、崇拜、无畏、坚定的眼神,他竟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不是吓的,而是兴奋的,或者是激动的。 一种莫名的澎湃的情绪在白清瞳心里翻涌。 他强压下这种激动,与子荷一起准备送迦罗遥上祭坛。 刚才皇上身边的大宫侍已经唱告了皇上的祭词,接下去应该由皇上对众军讲讲话,无非是鼓励赞扬之类的话语。只是皇上年纪小,尚未亲政,他也甚有自知之明,怕自己压不住这些冲锋陷阵的勇士将领,只说了两句,便让给了迦罗遥。 迦罗遥在军中有着无法比拟的威望,又是摄政王,由他来最后致辞,对将士们是极大的鼓舞。而对于迦罗遥来说,这样祭的军并非第一次参加,而且这些将士们年后便会立即开拔赶赴边关,因此也极为慎重。 白清瞳推着迦罗遥上了祭坛,正要往香案那边走,忽然见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停住。 祭坛前方飞扬的巨大军旗正好遮住了他们,下面将士们和侧方的皇帝大臣等被视线所阻,也看不清这个祭坛的角落。 子荷上前一步,弯腰跪到迦罗遥身前,将从祭典开始就一直捧在怀里的不知做什么用的长方形木盒放到地上打开。 白清瞳吃惊地看见里面竟放着一套钢铁所制的条形器具,好像钢管一样,却比较粗厚,双条拧在一起,可以自由伸缩。 子荷恭敬地撩开迦罗遥的下袍,原来他两条腿上竟套着坚固的铁制腿套,难怪比平时沉重。子荷将木盒里的器具拿出来,不知怎么弄的,竟严丝合缝地拧在了迦罗遥那腿套上。然后一抽一拉,竟是一副拐杖模样的东西。 只是这拐杖不是立在地上,而是与迦罗遥双腿上的腿套连在一起。这副拐杖做得极为精巧坚固,显是专门为他制作的。 “好了,你们下去吧。”迦罗遥等子荷做好这一切,淡淡地道。 白清瞳傻傻地站在轮椅后,子荷拉了他一把,拽着还没回过神的他退下祭坛,退到那些将士们中间。 白清瞳隐隐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心脏忽然怦怦地快速跳了起来。 他和那些将士们一起凝神静气,看着迦罗遥自己转动着轮椅来到香案前,然后那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空旷萧寒的山谷里,冷风朔朔地从耳边刮过,硕大的齐国军旗被吹得张扬如飞,将士们的衣袍也是飞袂飘扬,唯有坚毅的身形屹立不动。 祭坛在凤鸣谷的正南边,有两丈高左右,但高台上的面积并不大,正中摆着香案,两侧立着大齐的军旗。 迦罗遥并未完全行到香案前,而是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下面的将士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弯下腰,先是左腿,再是右腿。 他慢慢将自己残废的双腿搬到地上,然后撑住轮椅两侧,身体前倾,猛然间双手用力,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高台下的白清瞳觉得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一般,呼吸顿停,瞳孔张大。 他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祭坛上那削瘦却挺拔的身躯,看着他衣袂翻扬,彷佛不胜寒风的吹袭而抖动不停,但他的身姿却仍稳稳地站在那里,坚如盘石。 迦罗遥利用站立起的一瞬,迅速拉起连在腿上的拐杖夹到腋下,立稳身躯。然后他抬起头,缓缓俯视了一圈祭坛下的将士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空旷宽广的广场,数万士兵,数百大臣,没有一个人出声。整个凤鸣谷,寂静得只剩下朔朔风声。 迦罗遥神情坚定,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他极慢极慢地夹着拐杖,移动左腿,在腿套和拐杖的双重作用下,缓缓抬起,重重落下,迈出一步。 然后,是右腿,又是一步。 从轮椅停住的地方到香案前,只有三步路的距离。但对迦罗遥来说,这三步却极为艰难漫长。 当他终于走到香案前时,汗水已经沿着他后颈的发根落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淡定地站在那里,抬起头,注视着广场的上数万子弟兵。 他松开右手固定在腿上的拐杖,举起案前的酒杯,望着面前的将士们,缓缓扬声道: “我大齐国的将士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大齐国的珍宝,是我大齐国的栋梁。 “因为有你们,我们的国家才能固若金汤;因为有你们,我们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你们为国家、为百姓付出的每一滴血和汗,大齐国都会铭记在心。 “我代表陛下,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忠诚和勇敢!感谢你们的牺牲和奉献!谨以这杯酒,代表我所有的心意,敬献给大家!” 长袖一挥,酒如长虹,飞洒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长弧,洒落在祭坛之下。 一瞬间,风止云歇,偌大广场,连马的嘶鸣声都忽然停止。 很多人在这一刻,都忘记了呼吸。他们静静地凝视着高台上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出身皇族,在荣华富贵中长大,可是却身有残疾,连普通人都不如,短短三步路要走半炷香时间。 可也正是这个男人,却是大齐国最强大的人!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所有军人心目中军神。 他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多次解救大齐国于危难。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大齐国就能屹立不倒!百战百胜! 时间彷佛过了很久,又彷佛只过了一瞬。 忽然有人高呼:“摄政王千岁!圣威大将军千岁!” 接着是一呼百应,广场上无数人同声呼喊:“摄政王千岁!圣威大将军千岁!” 连绵起伏的呼唤很快溶在一起,彷佛一个人的声音,绵绵不绝,在空旷的山谷里不断回荡。 白清瞳立于祭坛之下,注视着那高高在上,巍峨如神的男人,只觉胸口炙热如火,呼吸都彷佛带着无法湮灭的高温,整个人都在燃烧。 他双目晶亮如星,大口大口地呼吸,紧紧按着自己的胸膛。 他现在满心满胸,整个身躯和灵魂,都在回荡着一个名字:迦罗遥! 祭军很成功。 以迦罗遥的威望,那些繁复罗嗦的礼节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只是个过场。真正激起将士们气势的,是迦罗遥这个人。这一点即使是小皇帝,也不得不靠边站。 不过小皇帝对自己的皇叔在军中的威信与声望并不嫉妒,反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崇拜。这种崇拜与白清瞳在祭典那一刻感受到的激|情程度差不多,不过性质却大不相同。 迦罗遥在祭军结束后就被小皇帝接到行宫去了。高虎等人只能在宫外等候,他怕白清瞳和一干侍卫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外园里被人认出来,所以请这位大少爷先回了凝泉宫。 白清瞳没有坚持,很听话地回去了。不是他不想等迦罗遥出来,只是他现在实在心神激荡无法克制,很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冷静冷静!白清瞳,你给我冷静下来! 白清瞳给自己念着“静心咒”。可是在屋里转悠了半天,却仍然兴奋得心脏狂跳,脸孔发红。冲到镜子前一照,妈妈呀,自己一双眼晶亮得快冒出火来,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激|情的东西。 白清瞳一边心里唾弃着自己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的心思,一边脸上却带着甜蜜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 子墨端着晚膳进来,正看见他对着镜子自照,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不由大惊:“公子,你怎么啦?”不会又犯病了吧? 白清瞳被他唤了两遍才回过神来:“没事没事。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被皇上留在凤霞宫了。您先吃吧。” “哦。”白清瞳有些失望,唤子墨一起坐下用膳。 他为人随和,也不拘什么主仆之见,在自己的院子里从来都是和子墨一起吃饭,子墨也习惯了。可是今天白清瞳有些心不在焉,一顿晚膳吃得神游天外,子墨忍不住问道:“公子,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白清瞳吃了两口,忍不住道:“王爷今天是不是很帅?” “帅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酷……很了不起,很英武!”白清瞳手舞足蹈地解释着。 “那当然。”子墨骄傲地挺挺胸,道:“咱家王爷是谁?那是大齐百万兵马大元帅,自然了不起。” 这话白清瞳听得舒服。他刚刚发现自己的情意,正是情炙初生的时候。但凡坠入情网的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心上人,还感觉与有荣焉。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今日是怎么站起来的?他的是腿可在好转?是不是总有一天可以完全站起来呢?” 子墨闻言,神色一黯:“王爷今天可以站起来,全靠那副拐杖。那是先皇文帝在世时特意请我大齐国第一巧匠苏大师给王爷打造的。王爷的腿治了二十年,也只能走这么几步,想要完全好起来只怕不容易。” “难道用那副拐杖也不可以吗?” “没有那么简单。那拐杖全是精钢所制,沉重坚固,而且机关精巧,只能协助王爷走几步,如果长久使用的话,只怕对王爷的腿没有好处,反而有弊。” 白清瞳心中一痛,忍不住问道:“王爷当年到底中了什么毒?为何如此霸道,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治好?” 子墨长叹道:“当年王爷中毒时年纪小,毒素都压在下肢,御医们竭力治疗,慢慢拔除,本来是有所好转的,谁知……” “谁知怎样?”白清瞳急道。 子墨迟疑了一下,道:“王爷十四岁那年,毒终于拔得差不多,渐渐可以恢复行走了。 谁知那一年不知怎的,王爷又、又、又中了一次同样的毒。”“什么?怎么可能?”白清瞳大惊。 “那时王爷还住在宫里,这事先皇文帝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是谁做的。王爷知道再留在宫里只怕性命也要不保,才要求国舅帮忙向皇上提出去边关监军的要求。” 子墨又叹了口气,惋惜而心痛地道:“王爷那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又身有残疾,在边关不知吃了多少苦……虽然王爷后来在军中取得无上荣耀,但是腿却被耽误了。 边关清苦,缺衣少药,王爷要治理军队,要防着京里,还要念书学武,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治腿。而且因为再次中毒,毒素入骨,也不好治了。唉……”子墨长吁短叹。 白清瞳只觉心疼得发颤,默然无语。 以前虽然知道那个人的经历,是却事不关己草草了解。今日听子墨详细道来,才发现那人吃的苦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他。 白清瞳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胸膛,暗暗下定决心,那人今生的苦难自己一定要好好补偿给。 只是这日他白等了一夜,迦罗遥也没有回来。让子墨去打听,才知竟被小皇帝留在了凤霞殿,不由十分失望。想到皇帝那小屁孩昨天下午看着迦罗遥的眼神和那股崇拜劲,心里冒出些酸意。 晚上倒在床上,他情意初生,心中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只恨不得立时抓住迦罗遥在他面前表白。现在他心里不知道多庆幸迦罗遥喜欢男人,只觉得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从此二人两情相悦,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天大的美事。 到了第二天,天还未亮便早早起身,蹲在凝泉宫的院子前等迦罗遥回来。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迦罗遥一早就陪小皇帝进山打猎去了。 这寒冬腊月的有什么猎物可打! 白清瞳气得心里咒骂,却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凝泉宫等着。而且因为他这次前来“身分不明”,也不能随着迦罗遥一起去,日子就分外难熬。 一连过了三天,这次凤鸣谷之行终于结束。所有大臣都随着皇上启程返京,准备迎接新年。 迦罗遥这三天都陪着皇上,只回了凝泉宫一次,也没来得及和白清瞳说话。白清瞳想着终于可以回家了,心情十分愉悦。 谁知好不容易回了王府,因为年末事情繁多,耽搁这几天便积了许多事务,高总管那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一见王爷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将需要王爷做主的事情呈了上去。 朝中也是一般,小皇帝和摄政王都不在,群臣无主,又是年底,大家都急着早日完工,于是见摄政王一回来,需要他做的主折子便一堆堆打包的袭来。 白清瞳体谅他辛苦,没有去添乱。 这么一忙,不知不觉到了年三十,迦罗遥和群臣在宫里“加班”,终于赶在正午之前将朝事处理完毕,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坐上马车回府。 迦罗遥这些日子一直不得闲,也有些疲惫。不过想起白清瞳,嘴角又浮现一抹笑意。 那小子最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对自己加倍关心起来。有时他下朝回府晚了,白清瞳竟会等着他回来一起用膳。看见他熬夜,还会亲自送来夜宵,劝他早点休息。 虽然只是点点滴滴的小事,但关切体贴之意尽显,让迦罗遥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升起一片暖意。 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迦罗遥“老”怀安慰。 不是他非要用这种长辈的心态去想白清瞳,而是他实在不敢揣测白清瞳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还有什么其它意义。 一个人若是输牌输久了,渐渐就会绝望。对自己运气的绝望,对自己牌技的绝望。 迦罗遥现在心态其实一种逃避,不抱期望,自然不会失望了。 他闭目小憩,不由想起今天皇帝又和他提起送白清瞳去参军的事。 一个皇帝,对一个与自己漠不相关的少年的关心,实在很没有必要。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此事,不能不让迦罗遥暗中警惕。 小皇帝耳根软,性子也不坚定。迦罗遥虽盼着他早日亲政,可这时也放不下手来。如果此时真的放手,待太皇太后辞世后,皇帝必会被皇太后左右。与其将来乱政,还不如现在抓着大权不放。 迦罗遥叹口气,知道年末祭军之后自己在军中的威势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以往有太皇 好看的txt电子书 秋风缠第5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往有太皇太后压着,那些人还不敢怎么动作,但眼见现在太皇太后不行了,将来朝上很快便会多出一股与自己相对的势力。 朝上变幻莫测形势,让迦罗遥清楚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而让白清瞳开春之后随大军一同北上的决定,也慢慢坚定。 腊梅冬雪,寒风吹过。 因为太皇太后病重,以孝道治国的大齐今年没有在宫里举办宫宴,而是十分低调地为太皇太后祈福。因此迦罗遥的大年宴没有留在宫里,而是踏踏实实在府里过的。 这还几年来迦罗遥第一次在自己府里过年。对白清瞳来说也第一次。 迦罗遥没有成婚,府里没有王妃也没有孩子,只与白清瞳二人对坐,看上去有些寂寞清冷。可迦罗遥本来便不喜热闹,这种屋外寒冬腊月,屋内温暖如春,屋外烟花嘈杂,屋内宁静祥和的气氛,让他十分舒心。 而白清瞳正巴不得二人单独相处,因此也是大大的满意他。笑得灿若春花,满面春风,看着迦罗遥的眼神活像盯着猎物,十分地“不怀好意”。 迦罗遥再如何安之若素,良辰美景下被身旁的人用如此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还是会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道:“你不好好吃饭,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白清瞳很直接地、理直气壮地道:“想你。” 迦罗遥一哽,差点没噎住,顿了片刻才道:“天天见,有什么好想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白清瞳又抛出肉麻的一句。 迦罗遥再次噎住,看着白清瞳笑嘻嘻的脸庞神色便有些怪异起来,挣扎着露出一抹笑意:“莫开玩笑。这些话还是以后留给你心爱的姑娘去说吧。” 白清瞳正了正脸色:“我没开玩笑。从祭军回来你便忙得连影子都不见,人都清瘦了,我真的十分惦记。” “好好。你最近也辛苦了,多吃点。”迦罗遥很高兴,给他夹了一筷菜。 白清瞳见迦罗遥的态度,便知道他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完全没感觉,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二人一直没时间好好相处,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自然没那么简单。 白清瞳这人,想到便要做到。之前既没时间也没机会,此时大好的时机摆在眼前,一定要好好珍惜。他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对迦罗遥微微一笑:“王爷,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你先慢慢吃着,我下去准备。” 迦罗遥奇道:“什么礼物?” 白清瞳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匆匆离开饭桌。迦罗遥独自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却听见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不由心里奇怪。 正在此时,子荷走进来,对他笑道:“王爷,请您暂且离座,去院子里看看。” 子荷推着迦罗遥来到后院,见这里没有像前院一样张灯结彩,而是在落满雪花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红灯笼,随风摇动,远远看上去好像繁星点点,有种说不出来的……温馨新奇之意。 迦罗遥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现院子正中还立着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大雪人。 那雪人眼睛是南方进献的帝子果,鼻子是根红萝卜,嘴巴……竟然还有嘴巴?迦罗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用红绸子剪的,笑弯弯地贴在上面,看上去憨态可掬。 迦罗遥失笑。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堆过雪人了?似乎是他还双腿残废之前,曾经和大皇兄在后宫的御花园中玩过这个游戏。不过这个雪人堆得可真不错,右边的莲藕一样的小短手还向前伸着,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迦罗遥发问,却无人回答,回头一看,才发现子荷不知何时溜走了。 他心里好奇,自己摇着轮椅凑上前去,看清那雪人手上捧着一个小方盒。 他取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并排放着两枚纯金的指环。这指环的造型与时下流行的花样都不相同,只是很简单很朴素的两个圈圈,全然不是一般方戒或扳指,感觉光秃秃地,但却有种大雅若素的味道。 迦罗遥略略侧头,不明其意。 难道这就是白清瞳送给他的礼物? 这两枚指环如此简单,分量也不很重,在市面上也就值几两银子,不知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喜欢吗?”白清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立在雪枝下,含笑望着他。 “为什么有两只?” “因为有一只是我的。” 迦罗遥淡眉一皱,故作不悦地摇头:“为何如此小气?这样的指环两枚已是寒酸,竟然还要自己留下一枚,唉……清瞳,我何时苛待于你了?” 白清瞳看出他是玩笑话,也不以为意,笑道:“这两枚指环自然有其涵义。你看看里面。” 他拾起其中一枚,举到迦罗遥眼前让他细看。只见那枚指环里侧,赫然刻着一个草体的“遥”字。又拿起另一枚,翻过里侧,上面刻着“瞳”字。 迦罗遥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心跳急促起来。 明明觉得不可能,可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忐忑期待。 白清瞳对他微微一笑,忽然向后退了几步,清了清嗓子,长袖一翻,唱了起来。 他的唱腔并不标准,还有点生疏和走音。但迦罗遥只听了两句,便听出他唱得竟是齐国清剧中的一出名戏《双儿难》的中一段。 这出戏讲都是前朝大魏时一个双儿,原名金彩衣,本是江南出名的一个女双,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他自小与青梅竹马的太守之子定有婚约,才名响遍江南。谁知他十四岁那年出门上香,意外从山上摔下跛了一只脚。太守家因此嫌弃,与他退了婚。这金彩衣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一怒之下改选男道,易名为难贤,并喝下断绝女育的汤药。 金难贤于十六岁那年进京赶考,一举中了状元。后来大魏边疆受到北夷人的侵扰,战事不断,他于金殿之上亲自请战,弃笔从戎,去了边关。 这金难贤虽是跛脚,但在边关一守十年,未让敌人侵进国土分毫,立下莫大的战功。而这还不是他一生最传奇的地方。他最传奇的是竟让大魏国的大皇子对他情根深种,为他放弃了皇位,一同驻守边疆。 那金难贤本对大皇子不假辞色,但后来朝夕相处,被他的深情所感动,也渐生情意。可是因为当初他选男道时服了女道绝育的汤药,无法生育,所以一直拒绝大皇子的情意。 直到后来大魏因为君王无道,几名皇子又争位不休,被迦罗氏所灭,他才与大皇子看破红尘,共同携手退隐江湖。 这金难贤的故事是魏末齐初时最著名的传奇,后被齐国一位大儒改编成《双儿难》,流传至今,颇受欢迎。 白清瞳所唱正是《双儿难》中魏国大皇子追到边疆,向金难贤表露情意的那折戏。 我爱你,品性高洁心怀天下,当得立世做英杰…… 我慕你,一身轻衣胜王侯,才华无双傲群雄…… 我敬你,双儿之身堪比男儿震四方,黄金白璧如粪土…… 我怜你,身世坎坷命运薄,负心男子伤心怀………… 迦罗遥有些恍惚,有些茫然。他带着不可置信的失措的眼神望着那凝视着他的少年。 少年的声音清脆婉转,曲调生疏青涩,但是他清亮如星的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迦罗遥,恍如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在宁静寒冷的后院中,在雪枝红烛下,只有他们二人遥遥对视,唱着动人心弦的古曲,聆听他着对他的告白。 迦罗遥握紧手中的木盒,痴痴地望着白清瞳。红色的小灯笼摇曳在风中,彷佛点点繁星缀在少年的身后,映照着少年俊美莹洁的面容,好像是从黑夜地星空中下凡的仙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八 白清瞳终于把练习了好几日的清剧唱完了。因为时间短,唱腔复杂,他又只在楼家和迦罗宝那里听过两次,接触时间不长,所以虽然只有短短一折戏,却着实费了一番工夫。 自从决定要对迦罗遥表白之后,白清瞳便一直琢磨着怎样才能讨他欢心。 他隐约知道自己失忆前好像抗拒过他,醒来后听说他喜欢男人,又防备疏远了一段时间,想必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此想一举得到迦罗遥的欢心,并让他相信自己确实喜欢他,就要出其不意,以奇制胜。 所以他还在凤鸣谷时就开始琢磨,究竟用什么方法打动他的好。 正好回京后听高管家提起因为太皇太后病重,不能大肆庆祝而取消了今年的清剧堂会,才灵机一动,想起曾在楼家听过的那出《双儿难》,其中正好有一段很适合对心上人表白。于是偷偷去找人请教,匆匆学了这一折。 “我唱得怎么样?”白清瞳一直注视着迦罗遥,清楚地看清了他眼底从初时的震惊、茫然,到后来恍悟、不可置信的变化。现在看着愣愣望着自己的迦罗遥,白清瞳心底一片温柔。 “你……”迦罗遥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收敛住震惊和心动的情绪,镇定地微笑道:“唱得不错。这才是你的礼物?” “不是。” 白清瞳在他身前蹲下,从他手中取出刻着自己名字的金指环,慎重地套到迦罗遥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又拿出那枚刻着“遥”字的指环,同样套到自己的左手上。 他抬头望着迦罗遥,灿烂一笑:“这才是我的礼物。”说着突然凑上去,轻轻吻上迦罗遥单薄的双唇。 迦罗遥霎时惊住,瞪大双目。 他呆了半晌,才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双唇,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清瞳狡黠地一笑,趁他发呆,再次凑上去。这一次,他的唇不再是单纯地落在他的唇上,而是紧紧地贴着,双唇微张,含住对方的薄唇轻轻挑弄起来。 迦罗遥吃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哼了一声。便是这一声,让白清瞳抓住机会,突然扣住他的头,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 子夜的烟火开始燃放。砰然的巨响在辰京上方环绕,一个连一个喜庆的鞭炮从远处传来,静谧的后院霎时间被喜庆的气氛所环绕。 好棒!赚到了! 白清瞳痴迷地眯着眼,近距离地看着迦罗遥的一举一动,眼神中流转出温柔和爱恋,嘴巴却没有闲着,舌头大大方方地探进去,搅动着对方口腔里每一处敏感环节。 迦罗遥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竟然会如此、如此轻薄自己。 那灼热的呼吸和视线,好像蒸发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双唇被他攻城略地,更是一片晕然与无力。 迦罗遥被吻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挣扎着从陶醉中清醒,用力拽开白清瞳。 “你……”他气息不匀,眼神慌乱而复杂地望着对面的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白清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歪着头微笑地望着他,认真地道:“我喜欢你。” 迦罗遥扶着轮椅的双手微微发颤,极力镇定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瞧,你不是接受了我的戒指吗?”白清瞳抓起他的手,摩挲着上面刚刚套上去的指环,轻轻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的是一对儿。”说着将自己戴着指环的手与他握在一起。 “别、别开玩笑。”迦罗遥双唇微抖,语音发颤。刚才因为接吻而染上红晕面容也慢慢变得苍白。 他想抽回手,谁知却被白清瞳握得死紧,不由有些狼狈而气恼:“瞳,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开这种玩笑!你在戏耍我吗?” “我是认真的!”白清瞳绝不放手,并牢牢按住他想要转动的轮椅,执着地道:“戏耍你我会打这样的戒指?戏耍你我会去学那折清剧?戏耍你我会吻你?” 他紧紧盯着迦罗遥,坚定而有力地道:“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我要和你在一起!”迦罗遥呆住。这一刹那,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惊喜、茫然、激动、怀疑……种种情感纠葛在一起,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为什么?”他过了半晌才能挤出自己声音,慢慢找回失去的理智。 “为什么是我?我是个男人,而且你之前……还曾避开我……” 白清瞳跪在轮椅前,帮紧了紧身上长毯,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就是知道自己爱上你了。”接着他又歪了歪头,有些调皮地一笑:“也许是你在军祭时太威风了,一下子掳获了我的心,让我为你死也愿意。” 白清瞳说着这么让人脸红的话却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是迦罗遥被他的大胆和露骨弄得面红耳赤,不由低喝:“胡说什么!” 白清瞳看着他羞窘难言的样子,只觉爱意狂涌,喜欢得不行,一个激动扑上去,连人带轮椅一起搂在怀中,叫道:“我已经说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遥,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一个“遥”字叫得那么顺口,根本没问人家愿意不愿意。以他的年纪和身分,根本没资格唤比他大一轮的当朝摄政王的名字,可是他根本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可见心底里不知已偷偷唤了多少次。 迦罗遥被他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尤其听到他唤自己名字时,竟似乎比对自己表白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一向善于隐藏情绪的摄政王,再次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失措和紧张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 “瞳……别闹了。”迦罗遥艰涩地开口,慢慢推开他。当少年那灼热的温暖离开时,身上也有了丝寒意。 难道这么浪漫的表白还不能打动他吗? 白清瞳心里有些沮丧。不过可不会轻易放弃。 迦罗遥喜欢他!一定、肯定、以及相当地确定! 别问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自信和感觉。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无论怎样掩藏,除非当事人是个迟钝的白痴,不然总会发现些痕迹的。何况白清瞳还是个很敏感的人。 他知道迦罗遥有顾忌,见他又要开口,唯恐他说出拒绝的话,连忙打断他,指着旁边那胖乎乎的雪人道:“我知道你可能还不相信,但是请给我时间慢慢证明。今天我说的话,这个雪人就是见证人!我是真心实意的,你可千万别打击我脆弱的少男心灵。”说完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迦罗遥刚才确实是想开口拒绝,但没料到白清瞳会说出如此新奇且无赖话。还什么“脆弱的少男心灵”?真挺古怪,可却偏偏被他这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上的指环,又看了看白清瞳身旁的雪人,忽然想到这所谓的见的证人,等明天早上太阳出来时就会化掉。那么……是不是他今夜的话,也会随之融成雪水呢? 一个孩子的话,不能当真的。 迦罗遥望着那雪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谁知白清瞳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笑嘻嘻地道:“这个雪人是今天下午我和子墨费了好大力气才堆好的。你是不是觉得让它做见证人太没有诚意了?也许明天太阳出来它就融掉了。不过遥,你有没有想过,”他认真地看着迦罗遥的眼睛,缓缓道:“虽然它明日会化成雪水,但是明年的今天它还会再来。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堆个雪人,让它年复一年地证明我今日的话。” 迦罗遥心中剧震,终于动容:“你是认真的?” 白清瞳点点头,拾起他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一字一字道:“我是认真的。” 迦罗遥忽然觉得也许这是一场梦。从子荷将他推到这个院子里开始他就被自己心中的幻想和期待所掳获,因为这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雪人、指环、表白,还有刚才那两个吻……这些真的存在吗? 白清瞳看着他恍惚的样子笑了笑,忽然跳起来道:“冻死我了。在雪地上跪了半天,你也不心疼。我们回屋吧,年夜饭还没吃完。” “唔。好。” 迦罗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胡里胡涂地被他推回主厅,吃了年夜饭,看了烟火。然后又胡里胡涂地被他推回自己的无名居。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坐在宽大的通榻上,准备守岁了。 齐国的大年夜,老百姓们一般都会在屋里搭个大通榻,吃完年夜饭后,全家窝在上面下下棋打打牌,坚持到凌晨。而贵族和富户家,因为身分尊贵,人口多,规矩多,一般不会这样守岁。 这是白清瞳失忆后的第一个新年,他早听说了民间这样的守岁方式,一想到可以与迦罗遥在同一张长榻上待一夜,心里向往之极,早早让人在无名居搭好了通榻。 迦罗遥有些吃惊,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平民方式过年夜。而且见白清瞳笑咪咪地坐在对面,想起他刚才的告白,便有些局促紧张。 子荷和子墨摆好点心、茶酒和棋牌等物,便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白清瞳道:“咱们先下棋吧。”“……好。”迦罗遥斜靠在软枕上,像上次与白清瞳在书房下棋那般与他玩了几盘。 也许是岁末这几天朝廷和府里都太忙太累了,迦罗遥下到后面,竟忘了心里的不安和紧张,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最后脑袋一歪,竟倚在枕上睡着了。 此时已过子夜,外室里的子荷等人也都睡了过去,大院里安安静静的。 迦罗遥睡得迷迷糊糊,忽觉有一温暖的事物,彷佛羽毛般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嘴唇、面颊,带着温温的气息,小心翼翼。 他迷蒙地睁开眼,望见白清瞳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双清亮的双瞳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含着浅浅的笑意。 迦罗遥不由自主地回了他一个笑容。白清瞳只觉心中一荡,差点忘了呼吸。 那个笑容与平时不同,尽显极尽的温柔,彷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尤其那双平日冷静清锐的眸子,此时荡漾着一层似睡非睡的雾气,竟好像一种无名的邀请,在白清瞳心中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挠着。 白清瞳正是年少气盛、容易冲动的年纪,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心爱之人,哪里还把持得住?原本只是想偷上几个香吻,此时却好像欲罢不能,又黏了上去。 迦罗遥好似被他弄痒了一般,轻轻动了动,头颅向旁一侧,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开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屋子里热,二人刚才又都饮了酒,早都褪下厚重的外衣,只穿着内里的常服。迦罗遥刚才下棋时无意识地扯松了衣襟,此时身子一侧,登时春光微撩,甚至能隐隐看见那隐藏的精致锁骨。 白清瞳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他只觉浑身骤然燥热起来,早不是想占点便宜的心态了。 他用力压住澎湃的欲望,慌张地抓起案桌上的茶杯猛然灌了下去。谁知一喝才发现,竟然错饮了酒杯。再一看,那分明是迦罗遥刚才浅抿的杯子,似乎杯沿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 白清瞳立时被某种臆想击中,再回头看着榻上毫无防备沉睡的迦罗遥,终于忍不住又扑了上去。 如果说白清瞳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有可能中途刹车,那在他热吻下浑浑噩噩半睁开眼,主动将他搂入怀中的摄政王迦罗遥,就真正是将自己推入了热情的火焰中。 在感觉到迦罗遥反手抱住自己,响应自己后,白清瞳终于彻底扔飞了所有的理智,激烈地撬开他的双唇,探了进去。双手也不再克制,快速扯开那已松落的衣襟。 “嗯……”迦罗遥不知是真睡胡涂了,还是借着酒劲装胡涂,在白清瞳扯开他的衣襟,从唇上吻到脖颈和锁骨时,竟然呻吟了一声,双手慢慢地环到他肩上。 白清瞳心中一震,只觉他与自己身上都热得吓人,立即化身为狼,快速拨开他与自己衣物,扑上去落下湿漉漉的亲吻和挑逗。 此刻他一切都凭着本能,当看见迦罗遥右侧胸膛露出的樱红时,忍不住含了上去。 “嗯……”迦罗遥又呻吟了一声。 这极大地刺激了白清瞳。他感觉到迦罗遥在自己的挑逗下下身已经有了反应,便摸索地将手伸了下去,握住那灼热半起的分身。 迦罗遥终于微微睁开了眼,迷蒙的雾底,是隐隐的情欲和清明。他轻轻动了动,顺从着白清瞳的动作,又缓缓闭上眼,垂落到身侧的手紧紧握住身下柔软的被褥。 白清瞳熟练迅速地摩挲着迦罗遥的分身,感受到那里的硬挺和渐渐的湿漉。 “遥,遥,舒服吗?你舒服吗?”白清瞳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热切地分开他的双腿,匍匐在他身上,向膜拜心中的神只一般,亲吻辗转向下。 少年的手法奇妙舒服,掌心里还有握剑留下的硬茧。 “嗯哼……”迦罗遥突然微微扬起脖子,哼了一声,随后似乎顿了一瞬,缓缓倒落回榻上。 白清瞳分开他的双腿,就着手上残留的湿润探向那隐秘的密|岤。 他已经压抑很久了,一直强忍着让迦罗遥先舒服,现在憋得像头猛兽,生疏却又急迫地将手指探了进去。 迦罗遥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却一声不吭,修长的手指彷佛拒绝又似诱惑地在白清瞳的肩背上暧昧地摩挲,暗暗挑逗着少年的情欲。 白清瞳急喘着气,将沾着迦罗遥液体的手指反复在里探索,终于抽锸入三指左右。 迦罗遥心底忽然浮现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分明记得夏末那个混乱的夜晚,是白清瞳的第一次。少年莽撞而没有经验,生生撕裂的痛楚,让他血流床褥。 可是这次,少年虽仍然笨拙,却并不生疏,甚至还知道让他享受在先。 迦罗遥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模糊的酸意。他抓住白清瞳的肩膀,低低地哑声道:“进来!” 白清瞳好像没有听见,仍在忍耐。 迦罗遥却忍不得了,硬声道:“进来!快点!” 床榻间的旖旎本应该因为他生硬的、命令似的话语而产生凝滞,但恰恰相反,这句话却发挥了最大的诱惑力。 少年发出一声低吼,猛然抬身,将自己的分身缓慢而坚定地插了进去。 紧窒的温暖霎时包围而来。紧密相贴的二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呻吟。 迦罗遥这次没有上回那般撕裂的痛楚,但是被充实的感觉还是有些古怪。他微微睁眼,望着他身上少年痴迷兴奋的脸,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少年沉溺在渴望已久的肉体亲密之中,有些忘乎所以。迦罗遥觉得自己彷佛沉溺在朦胧的梦境中,眼前的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但身上的感受却如此清晰,让他不觉发出幽幽的喘息。 也许是年少情切,也许是过于亢奋,少年的坚持竟意外快地结束了。 白清瞳低喊了一声,扑到在他身上,紧紧搂住他。 迦罗遥放松下来。他对上次的情事还心有余悸,这一次虽未感到如何痛苦,却也没来得及有快感。 二人默默相拥片刻,他轻轻抬起手,抚上白清瞳的头。 少年向他凑了凑,分身仍留在他体内,脑袋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忽然又慢慢兴奋起来。 迦罗遥察觉到体内的变化,一时感到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恰好此时抬起头来,望见他眸中恍惚的视线和尚未褪去的情欲,低低一笑,轻声邀约:“再来一次。”迦罗遥面上红了,还没来得及感觉窘迫,少年已经再次“斗志昂扬”起来。 再一次欢好,白清瞳显然更好地把握住了自己。他将迦罗遥的双腿抬到肩上,可刚一放开扶持,疲软无力的双腿便滑落了下来。 迦罗遥眸中一黯。少年却不以为意,只是强悍地架起他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臂弯中。 房间里十分温暖昏暗,朦胧的烛火摇曳的快要熄灭,可是迦罗遥能够清晰地看见少年俊美兴奋的脸,看见少年健美青涩的身体,看见自己苍白畸形的双腿…… 心底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别过脸去,却听到耳边的指责:“遥,你不专心……” 随着少年不满的幽怨,腰身猛然被大力抬了起来,一阵坚定而炙热的抽锸瞬间击溃了自己的神智。 “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迦罗遥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人施展了妖术一般,身体亢奋得不受意志的控制。 他紧紧抓着少年的肩膀,闭上眼,渐渐被这种陌生的、强烈的、不曾感受过的快感所掳获。 晨曦微弱的阳光缓缓洒了进来。安静的内院里隐隐可以听见从皇城鼓楼上传来的钟声。 除夕夜,就这样过去了。新的一年,来到了。 迦罗遥慢慢睁开疲倦的双眼,望着那让自己重得发沈,蜷缩在身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酣睡正沈,半个身子几乎都压上来,脑袋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颈窝中,距离近得吓人。 迦罗遥感觉他的鼻息都喷在自己颌上,痒痒的,暖暖的。 少年的双手修长有力,缠在身上,好似自己是他的所有物。甚至连那多年来无知无觉的双腿,都可以感受到少年的热度一般。 好温暖……迦罗遥拂了拂少年散落脸上的碎发,将他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手指轻轻动了动,想抚摸一下少年安宁满足的脸,却看见一道银光闪过,是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简单的金戒。 迦罗遥一阵失神,忆起昨夜发生的一切,恍惚得像场梦。 忽然唇上一暖,原来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睁着清亮的双眸,带点羞涩,带点喜悦,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自己。 “早!” “……早。”迦罗遥心中无措,可也只是放在心中,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还有些淡淡的,眼神都有些冷。 他想看看少年的态度,是否会像上次一样拂袖而去。 少年人总是心性不定的,意乱情迷也好,一时胡涂也好,总是可以原谅的。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次接受少年的拒绝,尤其在享受过昨夜的美好之后。 如果真的那样,迦罗遥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一些事来。 他本不是这样的性情的。 出生于皇宫大内,成长于朝堂风雨,手握重权,执掌江山社稷,他有自己的冷酷和手段。他怕自己会把这一面暴露在这个少年面前,所以他等待着,暗暗期待着少年的态度。 少年专注地望了他一会儿,初时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羞羞的,不过很快开心起来,凑到他唇上吻了吻。 迦罗遥面上微微红了,垂下眼帘。 “早──”白清瞳又说了一遍,声音拉得长长的,腻腻的,有种满足与撒娇的欣喜在里面。 亲密无比的问候让迦罗遥错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响应,只低声含含糊糊地又应了一遍。 少年从暖被中探出头来,向朦胧的窗外望了一眼,道:“雪停了。”又转回头来,笑得开朗明媚:“新年快乐!” 迦罗遥被他的笑脸晃得眼花,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白清瞳从被窝中爬出来,望着满室狼籍,不由心中缩了缩,为昨夜的孟浪和疏忽自责。 他跳下床,匆匆披上衣服,道:“你别动,我去叫人来。” 迦罗遥并无所谓。他府里的人都是调教过的,懂事的,看这个时辰高管家和子荷都没进来,可见是知趣的。 他看着少年轻快地跑出内室,自己慢慢坐起来,抽过落在榻边的衣衫,随手披上。 身子只是这么动了动,便能清楚地感觉到昨夜放纵后带来的后遗症。 迦罗遥皱了皱眉,掀开被子一看,不着寸缕的下身狼籍清晰可见。 他有些发呆。 昨夜的一切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身上还残留着少年带给他的快感余韵,甚至连麻木无知的双腿,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以前和那些男宠们,都未曾如此放纵过。 迦罗遥想起从前的荒唐,感觉竟未及昨夜的万分之一。再想起少年愉悦开心的脸和清亮明媚的双眸,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嘴角也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九 “王爷,洗澡水备好了。” 迦罗遥回过神来,听见子荷站在门外恭敬的声音。 他正犹豫要不要让子荷进来送他去沐浴,就见白清瞳推门进来,扭着头对子荷道:“谢谢你啦。你下去吧,这里我来。” 子荷透过门扉向王爷看去,见迦罗遥点了点头,便低头抿着嘴角的笑意退了出去。 主子的事他不会多问,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这是……夙愿得偿了吧。 白清瞳兴冲冲地帮迦罗遥穿好衣服,手臂一弯,将他从床边抱了起来。 迦罗遥吓了一跳:“轮椅……” “有我在,要轮椅干嘛。”迦罗遥心中一动,少年已抱着出了内室,几步转到后屋浴室里。 浴池里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热水。白清瞳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池边,便要帮他宽衣解带。 迦罗遥连忙止住:“我自己来。” 白清瞳眼珠一转,便笑吟吟地道:“好。”说着站在一旁,也不离开,就那么望着他。 迦罗遥被他这么盯着,什么事也做不出来,略略镇定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白清瞳坦然道:“等我脱衣啊。” 迦罗遥结巴道:“你、你等我脱衣作甚?” 白清瞳瞪大了眼,奇怪道:“自然是要和你一起沐浴了。” 迦罗遥也瞪大眼盯着他。 白清瞳本以为能欣赏一幅美人脱衣图,谁知迦罗遥竟这么磨蹭,不过扭扭捏捏的样子很可爱。 白清瞳知道大概不好意思,便笑道:“那我先脱。”说着三两下将自己脱了干净,赤条条地踏进浴池里,冲招他手道:“快进来。” 迦罗遥有些发呆,见他自在地在宽大的浴池里游来游去,又觉得自己的扭捏作态实在好笑,便慢慢脱了衣服。 他下身本没穿衣物,长衣一褪,便露出残疾的双腿。他顿了顿,慢慢滑进浴池里。 因他不能站立,所以浴池很浅,周边还堆砌着几层台阶,方便他调整高度。 白清瞳在里面扑腾来扑腾去的,好像游得挺开心。其实他也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毕竟也有几分紧张和不好意思。此时见迦罗遥终于下来,心下一喜,便靠了过来,厚着脸皮道:“我帮你洗。” 水气蒸得他脸红红的,但眼神却清亮难言。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背过身去,竟是允了。 白清瞳呵呵一笑,抓过池边的皂角帮他擦了起来。忽然想起昨夜完事后没有帮他清理那里,只怕那些体液留在他体内对身体不好,迟疑了一下,往他身下探去。 迦罗遥本让他擦背,谁知没擦两下,竟感觉手他的放肆起来,不由一惊,立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扭过头道:“你做什么?” 白清瞳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那个……不清理一下,不好。” 迦罗遥从前有过男宠,这种事自然知道。但此刻身分颠倒,让他在少年面前……他做不到。 “不用……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白清瞳眨眨眼,刚才的羞涩已经过去,此时心里不合时宜地升起一股男人的责任感,很认真地道:“自己弄不好。还是我帮你。” “不行!”迦罗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让寸毫。 白清瞳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软磨硬泡,但迦罗遥态度十分坚决,最后只好无奈打消了鸳鸯浴的念头。 新春期间朝廷连放五天的大假。小皇帝年纪大了,祭祖的事情都交给了他,迦罗遥因为身体不便,便在王府的祠堂里为祖先们敬过香,大年初一就算过去了。 这些天迦罗遥一直和白清瞳呆在府里,哪也没去。来拜年的大臣们快把靖王府的门坎都踩破了,摄政王还是无动于衷。 白清瞳自那夜之后,便不再回自己的院子了,每日每夜都赖在迦罗遥身边,赶都赶不走。 在这王府里,王爷是主子,白清瞳早已算半个主子。高管家和子荷等心腹之人早知王爷的心事,于是都很知趣地给二人行方便,没有王爷的吩咐绝不踏进内院来打搅他们。 “看什么呢?还不赶紧研墨。”迦罗遥见白清瞳一直偷眼窥视自己,嘴角还荡着意义不明的……滛笑?就知道他心里没想好事,忍不住轻啐了一句。 白清瞳正心不在焉地研墨。说好今日在书房里陪迦罗遥看书习字的,可是他哪里是安静得下来的人? 眼看着迦罗遥斜倚在长榻上看书,气态安详,眉目清远,便觉得心里痒痒的,总想过去打破这沉静,让他只看着自己。尤其是看到他耳垂下掩盖不住的那点樱红,就不由心动难言,直想过去再舔上一舔。 白清瞳听到迦罗遥的喝斥,反而嘿嘿一笑,干脆放下手中的笔墨,作势要往榻上爬去。 谁知迦罗遥将书一卷,遥遥对他一点,止住了他的动作:“坐回去。” 白清瞳委屈地撇撇嘴。 迦罗遥无奈道:“快去把字练好。别去了军营,连封家书都写不好。” “我的字哪里有那么差。”白清瞳小声嘀咕。可是听见那句“家书”,心里又忍不住甜滋滋的。 参军的事是年前就和迦罗遥说好的,他自己当时也乐意,但是现在他刚刚和迦罗遥两情相悦,便要分隔两处,心下这份不舍自然不用说。可是他却不想反悔。 白清瞳本就是个自尊自傲的少年。从前是为了的自己前程,为了自己的自由和荣耀,所以想早早脱离迦罗遥的照顾,离开这个王府独立。但现在,却是因为他已经与迦罗遥在一起了,更要有番成就才配得上他,才可以仰首挺胸地站在他身边。 迦罗遥见他乖乖地又回到书桌前写字,嘴角微微一笑,又回头继续看书。但其实书里的字有没有印到脑子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天下来,白清瞳全心全意地陪伴自己,迦罗遥终于相信他心意铮铮,竟是认真的。 只是这份感情来得太突然,总让他有丝不真实的感觉。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是好的…… 可是少年人的热情,就像夏天最容易消逝的冰糖,也许转眼便会烟消云散。 迦罗遥也想过撤回他的军令,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可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白清瞳虽然现在倾心于他,但他的性格绝不是喜欢长居人下的。 迦罗遥转眼看去,见少年已经收起刚才的春心,认真地执笔习字,心知他其实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如此人才,不应该被自己困于这小小王的府之中。 雏鹰虽稚,终究有翼。总有一天会飞上高空,展翅!翔,一鸣惊人。 迦罗遥想着想着,不由轻轻一叹。 白清瞳抬起眼,眉眼间都是笑意,戏谑道:“还说我,你又看什么呢?” 迦罗遥轻咳一声,转回视线继续看书。 白清瞳现在异常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低声道:“你刚才为什么叹息?” “哦?”迦罗遥轻轻一笑,道:“你听错了。”他说得一本正经,真让人想不出他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谎。 白清瞳放下笔,伸个懒腰:“好。听错就听错了吧。今天的份我写完了,你看看。” 迦罗遥接过他递过来的宣纸,看了看,赞道:“不错。比前些日子有进步。” 白清瞳在他身后坐下,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放在他肩上,笑道:“有你监督,我怎敢偷懒?我这么聪明,想学什么都是学得会的。” 迦罗遥失笑:“原来你竟这么厚脸皮。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白清瞳抱着他轻轻摇了摇,忽然轻声道:“我会回来?br / 秋风缠第6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来的。你别太想我,怕你身子不好。”迦罗遥微微一僵。 白清瞳道:“今是天初五,明天你就要上朝了。大军是初十出发,没有几天了呢。” 迦罗遥不语。 白清瞳将头埋在他肩窝,鼻尖蹭着他的耳垂,轻声道:“我会想你的。我会每天给你写信,b别担心。” 迦罗遥靠在他怀里,拍拍他的手,低声道:“刘长风是我亲手提拔的,颇有治军打仗之能,你好好跟着他,过一、两年……”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顿了片刻,道:“我会让子墨跟着你。到了军营不要莽撞,一切听从军令。等平息了边关战事,我便调你回来。” 白清瞳沉默不语。知道从军的少年将士,官宦子弟,每个少说都得在军队里待上两、三年。迦罗遥原本也是如此打算,但终究舍不得自己,打算等边关的事情平息便让自己回来。 以白清瞳从前的脾气,自然不愿占这个便宜,但现在他说不出口。 怀中人削瘦单薄,眉宇间落着淡淡的波痕,鬓角处也有着常年疲惫劳累的痕迹。 他怎忍心放这个人在京城中,一别数年? 没有自己在,这个王府空落落的,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该是如何寂寞? 罢了罢了。不就是沾沾关系,走走快捷方式吗?只要自己真的有本事,又何必被那些虚妄的东西禁锢住。 二人静静相拥了片刻。迦罗遥将他的字帖仔细折好,放到小桌上。 白清瞳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目标正是他昨晚留下的红痕上。 迦罗遥被他弄得气息微热,身上一阵酥麻,推了推他:“别闹……”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一口堵住。 白清瞳轻轻压了上去,只觉这薄薄的双唇怎么如此美妙? 越发吻得情热,双手也不安分起来。 这几日二人情意初定,耳鬓厮磨,销魂之事自然有。不过白清瞳一直极为克制,简直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 但是此时这个午后,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白清瞳竟然荒唐起来。 白日宣滛…… 迦罗遥心底冒出这个词,但少年身体如此的温暖,双手如此温柔,让他如何……能拒绝。 “嗯……啊──” 迦罗遥低低喘息一声,扬起脖颈,紧紧攀着少年的肩膀。 二人衣服尚未尽褪,白清瞳极为熟练和温柔地探进他的体内,手指灵巧地抚摸着他的前端。 衣服间窸窣的摩擦声,肉体碰撞的暧昧声,还有二人激|情中的断续喘息和呻吟,都给这个午后的书房带来一抹无法形容的旖旎和滛媚。 迦罗遥手的碰撞到长榻的矮几上,棋盒掉了下来,黑色的棋子撒了一榻一地。 他摩挲着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棋子。 无名指上的金戒在眼前闪闪发光。 白清瞳拾起他的手吻了吻,汗渍沾染到肌肤上。 手指松落,棋子撒落到二人紧紧贴合的身躯之间。 白清瞳猛然抱紧他,滚落到榻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啊──” “啊……” 迦罗遥全身酸软得没有力气,躺在少年的怀中摸索着。 白清瞳抓住他的手,一向清亮的黑眸沈得看不见底。 “棋子……”迦罗遥喃喃道。 “别管它。”白清瞳与他脸贴着脸抱在一起,气息直喷到他的面颊上。 两人躺在撒满围棋的长榻间,有一种奇异的浪漫的感觉。 白清瞳心满意足,低低道:“舒服吗?”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还带着情欲后残留的气息。迦罗遥摸了摸他垂落的发丝,含糊地应了一声。 白清瞳不满意地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下。 迦罗遥眯着眼,微笑道:“舒服。舒服极了。” 白清瞳这才笑了,抱着他懒洋洋地躺着。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第二天迦罗遥去上朝,大臣们惊讶地发现一向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心情好像非常好。虽然态度仍然淡淡的,但却好似春风拂过,整个人都有了些温度。 小皇帝也发现皇叔好像有些……春风满面?连眼角眉梢间都没有从前那么沉重了。 白清瞳的从军令已经下来,也提前去兵部报到了。 和白清瞳一起入伍的还有几名世家子弟。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和他一向不和的赵三少赵子英居然也在。 不过也不奇怪,赵子英他爹是兵部尚书,现在北部边关动荡,异族侵扰,对朝廷来说虽然不是好事,但对这些正想找机会往上走的官宦子弟却是个好时机。 去军里混个军功回来,也好往上爬。 赵子英看见白清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白清瞳自然不记得当日正是因为受了他的嘲讽和刺激,自己才会在秋后的那个下午跑回王府大醉一场,结果施暴于迦罗遥,第二天大受刺激地跑出去,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以致失忆。但他与赵子英不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一样的不合,这一点毋庸置疑。 白清瞳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兴趣理他的冷嘲热讽,在兵部挂了号,与同期的同僚们一一打过招呼。 他性格好,又擅于和别人打交道,到初十随军出征时,已经和几位同僚相处不错了。 大军出发前夕,迦罗遥不便出京相送,只送他到王府门口,望了他片刻,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白清瞳笑得轻松,见子墨等人都站得远,便微微弯腰靠近,低声道:“等我!”清亮双眸中有不舍,有爱恋,但更多坚定。 迦罗遥默默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白清瞳笑笑,不再多言。转过身潇洒地跳上马背,扬起马鞭:“走!” 望着少年绝尘而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高管家见摄政王还在门口遥遥相望,过去道:“王爷,军里您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天冷,还是回屋吧。” 迦罗遥拉了拉膝盖上的毛毯,觉得身上真是有点冷了。 从京城到北部边关路途遥远。行军匆匆,整整一个月在马背上颠簸,白清瞳大腿内侧都磨出了一层硬茧。 好不容易到了敬州。因为寒冬刚过,北夷的兵马开始蠢蠢欲动,边关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斗争。 他们入城的时候,正赶上刘将军带领一队出去追剿的人马回城。鲜红的血液在寒风中凝冻在战甲上,看上去分外凄厉和血腥。那些战士们都脸色凝重,没有赶跑北夷人的愉悦和轻松,有只是残余的杀气和疲惫。 刘长风没有多看站立在两旁、刚刚入城的新兵们一眼,只是带着刚刚赶跑北夷人的部下急促地纵马回营。马背后面还绑着两颗敌人将领的头颅。 白清瞳瞪大眼睛,发现不只将军,几乎每名将士的马背后面都绑着几颗敌首,用头发缠在一起挂在那里,随着马背的颠簸一晃一晃,甚至还能看清那些死不瞑目面容。 他脸色发白。 早听说刘将军驻守边关多年,杀气极重,为了震慑和示威,每次打了胜仗都要士兵们割下那些入侵者的头颅挂在城墙外面。 刚才他们入城时看见城门外高墙上那些晃晃荡荡的已经风干了的头颅,感觉还不是很深刻。但是这么快就近距离地看到新鲜出炉版,多少还是有些受刺激。 不过他一偏头,正好看见赵子英那比他夸张了许多倍惨白面容和冷风中不停冒出的汗滴,顿觉心情好了许多。 进了军营,白清瞳和赵子英等人都是有后台的官宦子弟,大多已经分好了军营。白清瞳和子墨也单分了一个营帐。 傍晚他被刘长风叫进将军大帐,见下午杀气腾腾的将军脱去盔甲后,看上去竟有几分儒将的风采,而且年纪好似也不大,最多三十几许,面目十分英武。 “见过刘将军。” 刘长风看着:“你就是白清瞳?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 “嗯。”刘长风沉思地看着白清瞳。得了摄政王令,要好好关照这个摄政王府出来的少年,放他在身边锻炼一段时间。 刘长风虽然常年驻守边关,却对京里的消息十分灵通。他早已知道这个少年与摄政王关系颇为亲密,甚至有谣言他是摄政王的男宠。 不过在看到少年本人时,刘长风立即感觉也许谣言有误,因为这个少年双目清亮,神态坚定,见到自己不慌不忙,态度也不卑不亢,是个可造之才。 他此时心下有些迟疑。因为摄政王的交代很含糊,只一个重点便是要保这少年平安,其它都放任自己安排,可是这反而让他有些难以下手。 要说保少年平安,那直接去后勤部门负责粮草和器械最安全,不用上战场却可以混个两、三年,回去直接升官。这是刘长风最不屑的。那些京里来的官宦子弟,性格软弱惜命的,他都直接打发那里去了。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眼神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热血,有着对未来的期待和野心。 这不是个甘于人下、庸庸碌碌之辈。 以刘长风的识人之能,一眼就看出了白清瞳心底的渴望,所以心下迟疑。 白清瞳见将军和说他了两句话后就一直沉默,心里有些不安,却十分耐心地等着。终于听到将军开口。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白清瞳微微一愣,抬头看着刘将军,发现他眼底的审视和评估,心下明了,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保家卫国,扞卫我大齐疆土,是每个战士应有的忠贞和职责。另外清瞳不才,也希望自己能经此磨练,真正做个于国于家有用之人。为边关的百姓,为陛下,为大齐做些事情。” 刘长风端详他片刻,慢慢道:“你可想清楚了?边关清苦,且北夷人狡猾凶狠,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你不怕吗?” 白清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听闻大人从军时未满十六,小小的前锋校尉做了整整八年,直到摄政王慧眼识人,才一路走到这将军之位。既然将军能八年磨练,一朝飞天,难道清瞳便不成吗?”我可不觉得自己比你差呢。 刘长风愣了愣,看出少年人眼底的狂妄和自信,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贫苦出身,因性格秉直,不善讨好上司,又没有后台支持,从普通将士做到前锋校尉后整整八年没有高升。若不是遇到摄政王,说不定现在还窝在前锋营里呢。 虽然事实证明摄政王确实慧眼识人,没有选错人,但他八年不升不迁,在许多人眼里也是个笑话。自他升上将军后再无人敢当面对他提起,生怕触了他的忌讳。白清瞳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敢当面他直言此事之人。 “好!你小子有种。”刘长风眼中露出欣赏之意,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刘某身边做个骠骑校尉吧。让刘某看看,你是否有一飞冲天之才。” 白清瞳大喜。他这一路上一直听子墨对他“介绍”刘长风,早已有仰慕之意。下午又亲眼看见刘长风自战场而归威风凛凛的样子后,更是心生向往。 连忙一撩长袍,单膝跪下,高声应道:“是!” “王爷,已经到崇山关了。”“嗯。”迦罗遥一手支头,一手揉着额心,闭目靠在软榻上。 过了崇山关,往北一日便是敬州,往西则是长西走廊的大齐门户──德安关。 子荷见马上就要到敬州了,可王爷好似没什么精神,便道:“您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们在崇山关休息一天?” 迦罗遥微微睁眼:“不用了。继续赶路。” 新年一过,北夷人立即开始了春季扫荡。这次由于他们大雪封山,内资匮乏,来势尤其汹汹。前些日子得到奏报,北夷人竟然还和沙漠以北的狼族勾结,连攻了长西走廊三座城池。 小皇帝气得跳脚,加重了北部防守。迦罗遥骁勇善战,运兵如神,终于决定亲自带兵督军,瓦解北夷和狼族的势力。 这些日子边关的奏报好像雪片一样纷纷袭来,小皇帝的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迦罗遥也不轻松。 他打起精神坐起:“把今日的奏报拿上来。”子荷应了,送上一迭军情折子,还有京里奏折。 迦罗遥慢慢看着。子荷静静地在旁给王爷熬着羹粥。 这些日子王爷的胃口不大好,气色也差了许多。可惜王御医没有跟来,王爷也不愿让不熟的御医看顾。子荷只好力所能及地给王爷调理。 迦罗遥并未在崇山关停留,到了傍晚已经赶到敬州。 他放下奏折,推开车窗向外看去,不由微微一笑:“看来最近刘将军战果不错啊。” 子荷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刘将军还是老样子。这满墙的人头,敬州的老百姓看着也不知会不会做噩梦。” “你太小瞧边关的百姓了。如果敬州被攻,这城里的男女老幼各个都是上得战场的好手。” 子荷笑道:“百姓皆兵。王爷十年前在边关立下的战区政策,这几年越是发地看到效果了。” 迦罗遥没有笑,只是望着那高大厚重的城墙,想念起那分别两个多月的少年。 十 白清瞳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所以当他返回大帐,抬头看见那面带微笑安然地坐在轮椅中的人时,不由惊喜地爆发了一声喊叫。 “你好像很高兴。”迦罗遥微笑着,亲切而带着想念。 白清瞳激动地道:“你怎么来啦?什么时候来的?子墨都没有告诉我。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杯茶。” “别去了。子荷已经去准备了。”迦罗遥略带深意地看着他,见他在帐中团团转,却没有走近自己身边。但是刚才他看到自己那刹那表现出的情感,足以弥补这一缺憾。 “你坐下,我时间不多,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白清瞳有些晒黑的健康肤色上染上一抹轻红,不大好意思地道:“我刚从校场上回来,身上有些脏……你等等,我去冲个澡就回来。” 说完根本没有给迦罗遥说话的时间,便一头冲出了大帐,跑到后防的公共沐浴间,也不等军营的小厮烧好热水便匆匆用半温半凉的水冲了个囫囵澡。 这一个月间,他已经经历了许多。 当他第一次随刘将军上战场,驱逐闯进边境村的庄北夷人时,握着手中的战刀,心里还怀有忐忑不安的情绪。但是当敌人冲上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人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生存问题。尤其是看到村庄的惨状后,那些无辜百姓的凄惨尸体激起了他的热血。 那一瞬间几乎是生存的本能,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凌厉地挥下了手中的武器。看着那面目狰狞的敌人在自己的刀前倒下。 杀了第一个人,以敌人的鲜血祭奠过心中的慈悲后,剩下的就是战斗。 那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围剿,遇到的北夷人凶狠但数目不多,白清瞳一共杀了三个人。以一个新兵来说,他的战果还是不错的。但是他做不到将那些敌首割下来挂在自己马背上的行为。 对此刘将军没有说什么。他并不是要求所的有士兵都这样做。 白清瞳本来以为自己杀过人后一定会睡不着觉,谁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据子墨后来说,他当晚在营帐里呼呼大睡,呼噜声足以吵醒一头猪。 于是白清瞳邪邪地笑着:“子墨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是属猪的。” 子墨大怒。虽然把他绕了进去完全是因为他自己说话不当,但白清瞳那坏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扁。所以今他天才报复性地没有把王爷要来的事提前告诉白清瞳,让毫无准备的白清瞳为了不在一向干爽整洁的迦罗遥面前因为太过泥泞而丢脸,不得不跑去洗了个冷水澡。 太过在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是因为爱。 当白清瞳换好干净的衣物走进大帐,看到仍然像从前那般优雅整洁,不带一丝千里奔波的凌乱痕的迹迦罗遥时,心底突然冒出这句话。 “坐。先吃饭吧。”迦罗遥微笑地望着他,反客为主地道。 他已经见过刘长风,交代过该交代的事后,看看正是白清瞳回营的时间,便来他的营帐等他。谁知这小家伙看见自己没说两句话就冲出去洗澡了,自己又不嫌他脏的。 白清瞳嘿嘿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握着筷子,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刚才他回来的路上遇见子荷,已经知道迦罗遥是为何而来。虽然知道迦罗遥的目的地是德安关,来敬州也并非是为了见自己,但是能看他一眼也是极为幸福的事。 “快吃。看着能饱吗?”迦罗遥似笑非笑。 白清瞳一边扒着饭,一边笑得像个白痴似地望着他,还不忘给他夹菜:“你也吃。啊,这还是我来军营后最好的一顿饭,是托你的福吧?” “知道还不赶紧多吃点。”分别两个多月,迦罗遥再次被他“小别胜新婚”的热情视线灼烧,难免觉得有些害羞。 用过饭,迦罗遥道:“在军营还习惯吗?” “还好。” “刘将军对如何?” “很好。” “觉得这里苦吗?” “有点。” “受……伤了吗?” “目前没有。”白清瞳想了想,又道:“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你放心。”这是 一直笑得像白痴似地盯着迦罗遥所说出的最长的一段话。 想……我了吗? 迦罗遥这句话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但是白清瞳却没有这个顾忌。 他见迦罗遥不再说话,便蹲到他的轮椅前,握住他的手,像小狗一样蹭了蹭,然后露出清亮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神:“遥,想我了吗?” 迦罗遥有些窘迫,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温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清瞳亲昵地匍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腰:“你要在边关待多久?” “不一定。北夷人和狼族勾结,只要打散他们的同盟便可,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太皇太后病重,拖不过这个春天了,所以我还要尽快回去。” 迦罗遥细细抚摸着他还没有干透的黑发,享受着少年温暖的体温。 少年又蹭了蹭他,有些羞羞地抬起头,低声道:“今晚……你能留下吗?” 迦罗遥微微一僵,窘然而带着些歉意地道:“这是军营……而且我明日还要启程去德安关呢。” “哦……”少年失望地将头扎进他怀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以迦罗遥这么好的耳力竟然也没听清。 不过少年很快又抬起脸来,一脸柔情蜜意:“遥,那先亲亲吧。” “嗯?” 迦罗遥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一下子扑上来,温柔而热情地封住了他的嘴。 温暖的气息在身边流动,久别重逢的吻让二人都有点激动。 白清瞳亲吻着迦罗遥微薄唇瓣,舌尖不时撩动,手指慢慢滑入他的衣襟,似乎有进一步的打算。 “别……够了。” 迦罗遥抓住那只不安的分手,撇过头,离开了白清瞳双唇的势力范围。 天知道,再亲下去一定会着火的! 白清瞳恋恋不舍地贴在他身上,低低祈求道:“真的不行吗?遥?” 迦罗遥往后撤了撤轮椅,觉得周围的空气终于没有刚才那般稀薄了。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满足白清瞳的欲望,毕竟分开这么久,少年的渴望他的理解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心情做。而且这些日子闻到药味就恶心,连常年服用的每日舒缓腿部经脉的汤药都停了。 “这是军营……你还是新兵,要注意影响。” 迦罗遥的气息还是有些不稳,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再次拒绝了他。 白清瞳失望地趴在轮椅边,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已经支起来的小帐篷,只好咬牙忍了。 迦罗遥看着他缩在那里用小狗一般可怜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轻轻一笑,低声道:“过来,我帮你。” 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少年的腰带,滑进底裤,握住那热呼呼的热情。 白清瞳喘了口气,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身上,发出嗯嗯的可爱的叹息声。 “遥……好厉害……” 迦罗遥的手法明显老练且熟知他的敏感点。只是这么用手挑逗,就弄得白清瞳爽得不行。要不是他刚才连续两次拒绝,白清瞳此时一定毫不犹豫地将他扑倒了,哪里还管什么时间地点。 “呵呵。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迦罗遥低笑,收回沾满液体的手。 白清瞳脸上一红,闷头抽过军榻边的布巾给他擦拭。擦着擦着,忽然又怨又恼地瞪了迦罗遥一眼。 他刚刚迟钝地想到,迦罗遥之所以经验如此丰富,当然是因为养过男宠的缘故。 这么一想,他既有些不高兴,又有些不甘心,跃跃欲试道:“遥,我也来帮你弄。” 谁知迦罗遥摇了摇头:“我没兴趣,还是不做了。” 白清瞳这才发现,无论是刚才拥吻的还挑逗,迦罗遥竟都一直没什么反应。心情立即转为担忧:“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迦罗遥见他想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由好笑,道:“我没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有些疲倦罢了。” 白清瞳这才想到他刚刚从京城赶来,一路奔波,肯定很累。不由暗恼自己刚才不懂事,竟还任性地想缠着他恩爱。 他一跃跳起:“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一定累坏了,应该早点休息。你今晚睡在哪里?明日几时启程?我去送你。” 迦罗遥道:“刘将军为我安排了营帐,过会儿子荷会送我过去,你不用去了。坐下我们再说会儿话。” “你不累吗?” “不累。”迦罗遥微笑着。看见你我怎么会累? 这次白清瞳老老实实地在他身边坐下,不再动手动脚了。他为自己刚才的不体贴和不细心而懊恼。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晚了,子荷来接迦罗遥去大帐休息。 白清瞳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披着斗篷与子荷离开,想到明日就要分别,今日却不能多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子墨进来,看见他坐在床榻边的神色,不由嗤笑了一声,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瞧你那哭丧脸的样子。不至于吧。” 白清瞳立即“呸呸呸”了三声,大力挥手舞动,嘴巴里念叨:“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接着瞪了子墨一眼,恼道:“不要乱说话好不好,这里可是战场。” 战场上比较忌讳这些,毕竟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 子墨吐了吐舌。他这些日子和白清瞳朝夕相处,二人渐渐处得如兄弟一般,彼此心事知道不少,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为了补偿,他道:“好好,我说错话了。你今晚要实在想王爷,可以偷偷溜过去嘛。呵呵,放心,查房的时候我帮吧遮掩。” 白清瞳道:“不去。” “为什么?”子墨奇了。他以为以白清瞳的脾气和对王爷的思念,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呢。 白清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累了,我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子墨恍然大悟,夸张地道:“我们小公子也知道体贴人了。谢天谢地,王爷以后终于可以省省心了!” “滚!” 白清瞳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第二天早上白清瞳出操时,远远看着主营里那座大帐,没有动静,也不知迦罗遥离开了没有。待他出兵回来赶过去,已是人去楼空了。 迦罗遥此次是秘密来敬州的,静悄悄的离开也是肯定,但白清瞳看着空荡荡的大帐,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迦罗遥坐在马车上,细细看着手中的书信。这些都是白清瞳近些日子写给他的。 自太祖齐威帝迦罗炎夜的时代开始,修建官道驿站、通邮传信,便是一项重要的集军用和民用为一体的工程。 经过数十年的建设和完善,现在大齐国内的讯息传递已达到一个相当快的速度。每日都有从边关发往全国各地的信件和奏报,从敬州到京城只要十五日左右,而且将士们的家书是免费的。 白清瞳只要有时间,几乎每日都给迦罗遥写信。每次长短不一,长的罗哩罗唆,能有两三页,短的就一句话:“今日平安。想你。” 分别两个多月,白清瞳竟写了三十多封信,有的还是来敬州路上写,也不知他哪里弄来的笔墨。 迦罗遥看着这些家书,嘴角不知不觉浮起一抹微笑。 最后几封是白清瞳近些日子才写好的,还没来得及寄出,昨晚一古脑塞他怀里,不许他当面拆,一定要回去再看,估计是害羞了。 迦罗遥笑笑,将这些书信收好,连着前些日子从京城转送过来的那些,都仔细收到一个檀木匣子里。 “王爷,德安关到了。”子荷在车门外禀报。 “嗯。”迦罗遥淡淡应了一声,眉梢眼角慢慢起了变化,脸色凝了下来,再不见了刚才的轻松和喜悦。 此时此刻,他已是大齐国百万兵马大元帅,当朝摄政王──迦罗遥。 边关的春日仍然十分寒冷,尤其干燥的风沙刮得人肌肤生痛。 迦罗遥站在德安关最高的了望台上,望着下面站得整整齐齐的士兵。在所有士兵最前方,是两排黑压压的黑色骑兵。 这些骑兵的打扮明显与其它士兵不同。他们的武器是最精良的,战马是最优秀的,但最重要得失,他们的杀气是最强大的。后面几万大齐士兵的气势加在一起,也没有前方这几排黑骑给人的压力强大。 德安关的领将姚威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支特种部队。但每一次见,都不由被对方的威杀所震慑。 整个大齐国,特种部队的人数不超过五千人。他们的数量几十年来一直被控制在一定限度内,这才能保证掌权者可以牢牢把握住每一个人,而不会发生计划外的意外。 这也是从先祖齐威帝开始的政策。最初训练他们的人,正是齐威帝的皇后,迦罗遥的祖母──楼清羽。 这五千特种兵中,有一千人专门从事各种暗卫活动,从不露台面,甚至连皇帝也无法了解他们的全部动向。另有一千人,则是专门在京城驻守皇城,保护皇帝安危的特种亲卫队。 至于剩下的三千人,可以老实不客气地说,是杀人部队。 这三千人与他们的战马一起,训练有素,行动力强大,即使超出他们十倍的人马在他们面前,也要往后退一退。 他们也许单拿出一个人并不足以立足江湖,但组合在一起,就是最强大的顶尖部队。而这支部队,牢牢掌控在迦罗遥手中。 迦罗遥撑着钢拐,挺直地站立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的士兵。 早在一个月前他得到狼族与北夷人勾结的消息后,就立即派遣出一支千人的特种部队,千里突袭狼族老窝。 狼族与北夷人不同,有固定聚的居地,就在最西边的雪山脚下。他们族人稀少,只有十几万人,但却骠悍善战,性格凶猛。平时他们不会愚蠢到与大齐国作对,但是去年的天灾显然让他们尝到了和北夷人一样的苦处。 迦罗遥并不认为在生存的压力下向大齐挑衅,是一个聪明之举,所以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显然那支千里突袭的特种部队已经取得了成效。壮年强悍的狼族人都集中在大齐边境马蚤扰,而留守在雪山脚下的族人则成了黑骑的牺牲品。 这两天边关的形势微妙起来,狼族看来在犹豫是否立即返回自己的老家,还是狠狠报仇再多掳走几个村庄的存粮为好。 迦罗遥对下面的特种黑骑点了点头。领头的黑骑领命,两千人马闪电一般,迅速从城门中奔出,向着远处的草原雷霆般奔去。 只一瞬间的工夫,广场的气氛立即轻松了些许,多了军人的肃穆和威严,少了杀气。 “王爷?”德安关守将姚威不明地望着迦罗遥。 迦罗遥缓缓坐回身后的轮椅上,子荷立即上前取下他的钢拐。 “要让狼族狠狠痛一把。不痛就不会受教训。”迦罗遥微笑着,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教训之后,也要给点枣吃。 把握人心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懂得的。 “姚将军,不出三日狼族就会退兵。让将士们准备好,从今日开始,所有的进攻和反击,都只针对北夷人。” 迦罗遥的目光冷了冷。接下来,就是这位边关大将的事了。 果然三日后,在特种军队的威压下,狼族不得不选择了最好的一条路。他们收了大齐国赠予他们的,足够今年播种和渡春的粮草及牛羊,并献上了他们狼族人的忠诚。 他们不仅与大齐订下永久附属、永不侵犯的协约,还留下一万最善战的人马,协助大齐反过来对付北夷人,然后急速退兵了。 与此同时,噩梦般侵袭了雪山一个月的铁血黑骑也撤回了德安关,与另外两千“护送”狼族返回雪山的黑骑会合。 至此一场北夷和狼族勾结的祸事,便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被迦罗遥轻松解决了。 以姚威为首的边关将士们,虽然早已对摄政王奇兵突袭、运筹帷幄的领兵手段钦佩不已,可还是不由再次感到折服。 迦罗遥立威已久,不想再添什么功高盖主的名头,剩下的全部交给姚威和敬州刘长风,准备近些日子低调地返回京城。 这日从京城赶来的王御医到了,子荷请他进了外室,道:“王御医路上辛苦了。” 王御医捋了捋胡子:“不辛苦。王爷最近身体如何?” “腿上还是老样子。不过王爷月前将药停了。” 王御医一惊:“这是为何?就快要出成效了,万万不可停药啊。”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些日子王爷喝了药反应很大,说身上不舒服。而且一直在赶路,来边关后事务又多,便停了。” 王御医皱了皱眉,道:“我去给王爷请安。” 迦罗遥正在翻阅近些日子的一些回报,见王御医进来,不由微微一笑。 王御医向他见过礼,立即道:“王爷,听说您将药停了,这是为何?”他性子直,又跟随迦罗遥十多年,情分不一般,上来便关切地追问。 迦罗遥道:“也没什么。可能是这次改的方子不大适合本王脾胃,服后总觉得恶心犯困,时而下腹疼痛,因此将药停了。” “有这种事?”王御医奇道。 他为治迦罗遥的双腿多年来费尽心机,每一步疗程都是仔细研究好的。这剂药方是他年后刚刚为王爷新改的,是多年来治疗的最后一程。若是顺利,再服半年左右就可以打通腿上的全部经脉,届时毒素已清,加上迦罗遥持之不懈的练习,依靠拐杖慢慢行走,当不是问题。 “请殿下伸出手来,老夫给您看看脉。” 迦罗遥温顺地伸出手,王御医搭上他的脉,过了片刻,脸色慎重地道:“请殿下换那只手看看。” 迦罗遥换了右手。王御医又看诊了一番,脸上神色微变,气氛有些沈凝。 “殿下……近日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 “例如清晨起来是否觉得胸口烦恶沉闷,胃口不佳,经常困倦等等?” 迦罗遥点了点头:“不错。”王御医沉默不语。 迦罗遥与他相处多年,对这位从小看顾他长大的御医实当长辈般看待,也不催他,静静等着。 王御医终于慢慢将王爷的衣袖整好,收回手来。 迦罗遥见脸色凝重,心下也有些忐忑,问道:“王御医,本王莫非得了什么顽症?” “王爷洪福齐天,当然不会得什么顽症。” “如此就好。”迦罗遥淡淡笑着。自他七岁起几经生死,对这些早已看得淡了。 人若有命天赐寿,人若无命自上路。 他早已不强求,能活到现在都算他命大了。只是想到那个还在战场上的少年,现下若真是让他得了什么顽症,还真是……舍不得。 迦罗遥自嘲自己也开始惜命起来。不过看王御医如此迟疑的神情,心下也浮起不好的预感。 “本王究竟得了什么病,王御医直说无妨。” 王御医知道这位摄政王心志坚定,性情坚韧,若真是得了什么顽症,他倒可直言而出。只是今日这脉象……迟疑半晌,终于道:“王爷得的不是病。” “哦?” 王御医看看四周,见摄政王已将下人都遣了出去,便站起身来正正衣冠,恭敬一礼,道:“老夫恭喜王爷。王爷您……有喜了。” 迦罗遥愣了片刻,茫然道:“王御医莫要开玩笑。” 王御医仍然躬身作揖:“王爷已有三个多月的喜脉,老夫不敢开玩笑。” 迦罗遥一时觉得似在做梦,内室里静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慢道:“我前些日子服的那些药……不影响吧?” 王御医背脊都汗湿了,闻言猛然抬头,望着迦罗遥神色数变,最后心底幽幽长叹一声,低声道:“王爷放心,不影响的。幸好您早早察觉不妥停了药,不然……”不然一直将那舒缓经脉的药坚持服下去,只怕胎儿此刻早已不在了。 母性的潜意识让毫不知情的王爷及时停了药。 莫非……这是天意? 十一 “哎哟,轻点轻点!” “别动!你这个笨蛋,现在知道痛啦?早干什么去了!” “子墨,你居然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你是白痴吗?竟然自己跳下马背和那些步兵一起混战。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子墨越想越气。战场无情,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白清瞳武艺高超,人又机灵,所以子墨也不是很担心。谁知昨夜一场大战,这小子竟然差点被北夷人给砍了。要不是他及时过去护住他,此时真不知是什么样子。 子墨想着就后怕,冷汗都顺着背脊直流。 “子墨……” “闭嘴!王爷是送你来战场磨练的,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白清瞳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闷闷道:“子墨,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你可别告诉他。” 子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也知道白清瞳跳下马背是为了救战友,但是在他心里,白清瞳的命才是最矜贵的,其它的人都不相干。若白清瞳有个三长两短,他家王爷……不敢想。 说来白清瞳也挺郁闷的。他倒不后悔当时那般危机的情况下去帮助战友,只是那个被他救人的竟然是赵子英,真是……冤孽。 正想着,大帐的帘子掀起来,一位将士走进来。 白清瞳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趴在榻上,抬头看见进来的人,愣了一下。 来人面色发黑,郁闷的神情显然不下于他,正是一向与他不对盘的赵子英。 “咳……”赵子英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子墨刚给白清瞳上完药包扎好伤口,在旁洗着手上的血迹,看见他进来,没好气地道: “赵公子有事吗?”赵子英瞄了一眼白清瞳后背还渗着血色的绷带,呐呐地道:“那个……你的伤怎么样?” 白清瞳道:“还死不了。” 赵子英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放到榻边的小桌上,道:“这是我爹从京城里给寄来,专治伤口愈合。咳……你留着吧。” 子墨冷冷道:“我们靖王府还不缺这些。”赵子英神色尴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倒是白清瞳觉得子墨说话有点太那个了,感到过意不去,道:“那就多谢了。” 赵子英脸上一红,低头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说着闷头走到门口,忽然又回首飞速道:“谢谢你。”说完也不看对方一眼,撩开帘子跑了。 子墨哼了一声,道:“这就完了?救了他一命就换了这?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秋风缠第7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这么一句,真没诚意。” 白清瞳趴在那里疼得龇牙咧嘴,道:“算了,我救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他谢的。大家都是战友,战场上性命相交,不用想那么多。” 说实话,他第一次看见赵子英居然也编在正规军里而不是分到了后勤部门,还真是吃惊。以为这他么一个公子哥必定是沾着父亲的光来军里打混的,没想到他还真是正经来从军的。而且经过几次战役,二人之间多了些惺惺相惜,也没从前那么幼稚地针锋相对了。 子墨听了,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白清瞳的伤不重,就是位置很危险,差一点被砍的就是脖子了。幸好子墨及时来救,划在背上血流的多了些,伤口倒不深。 他因负伤暂时被调离了军营,回敬州的伤兵部休养。刘将军单给他分了一个小院,还把子墨调过去照顾。 白清瞳虽然不喜欢靠关系吃小灶,但刘长风深知他是摄政王的人,这次照顾不周差点让他送命,也是出了身冷汗,于是不由分说将他送回了敬州城里。 这日白清瞳正趴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给迦罗遥写信,子墨忽然跑进来:“清瞳,王爷要来了。” “什么?”他一听差点从床上跳起,登时扯痛了背后的伤,哎哟一声又跌了回去。 “你怎么这么莽撞。伤口有没有裂开?” “没事没事。遥、哦不王爷,王爷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白清瞳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怎么这么快?” 子墨一边给他检查伤口,一边不耐道:“当然快了,从德安关到敬州也就两天路程,我也是刚得到子荷的消息。” 白清瞳匆匆爬起来:“子墨,别给我拆绷带了,赶紧的,多缠几圈,帮我包严实点。” 你干吗?以为王爷看不出来吗?” “我不想他担心。” “别傻了。伤口缠那么紧会恶化的,王爷知道了更担心。”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让你做你就做嘛。” 二人争执不休,最后子墨还是拗不过他,只好给他重新上好药后,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又帮他换好衣服,直到从外表看不出来为止。 迦罗遥其实早在他刚受伤时就得到消息了,虽然当时心中惊了一下,但子墨回报说他伤势不重。而且自从白清瞳有从军之心后,迦罗遥便一直有心理准备了,在战场上是不是受伤不可能的。 但纵使如此,还是担心。 子荷推着一进小院,便看见白清瞳正坐在门口等着。 “王爷。”白清瞳笑得一脸灿烂。 迦罗遥面色一沈:“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伤口能吹风了吗?” “呃,也不是很严重……” 迦罗遥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子荷推他进屋后,便退了下去,带好门。 白清瞳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想起去年冬天生病那次,直觉迦罗遥现在很生气。 “把衣服脱了。” “啊?不用了吧,现在大白天的,呵呵……” “清瞳,别让我说第二遍。” 迦罗遥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白清瞳无奈,只好乖乖地脱掉上衣。 “转过去,蹲下来我看看。” 白清瞳照做,感觉迦罗遥的手指在自己缠着绑带的背脊上轻轻抚摸,过了片刻,忍不住道:“已经好多了,伤口不是很深,现在都开始愈合了,我的恢复能力好,别担心。” 没有听见回话,白清瞳转过头去,见迦罗遥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离脖子很近。” 这句话听不出语气。 白清瞳上战场时都不曾胆怯过,现在却心下惴惴,道:“我以后会小心的,真的,你别担心。”迦罗遥似乎叹息了一声,但声音轻得彷佛错觉。 白清瞳忽然觉得很内疚,很难过。 从军是他自己选的路,因为不想在迦罗遥的羽翼下躲一辈子。其实只要他张口,想在京城里混个什么官职,对迦罗遥来说都是小意思,但他总觉得那些不是真本事。 他不像楼静亭一样有学问有才华,也不像迦罗宝一样有爵位有手腕,只有从军这条路是靠自己拼杀出来。 他觉得这样才堂堂正正。何况迦罗遥身有残疾仍可威震天下、荣冠三军,为他何不可以? 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为了自己的野心和一己之私,让心爱的人如此担忧,他心疼了。 迦罗遥看着他,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内疚、担忧和懊恼等种种情绪。 他心里暖了一下,知道他还是爱着自己的,不由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腹部,想起几天前王御医对他说的话。 “王爷,恕老夫直言。您的腿现在正到了关键时候,数年的调养与驱毒,现在腿部经脉正在慢慢恢复。只要坚持将最后一副药服用完,便可慢慢恢复行走的能力。但是若您想留下腹中的孩子,一年内都不能服药。药效丧失,这些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迦罗遥道:“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等也无妨。待孩子出生后,本王再继续治疗。” 王御医叹息一声,道:“王爷,没有那么简单。您年纪已大,本已错过了最佳恢复时机。而且您当年二次中毒,对经脉破坏很大。老夫这些年给您配的药不仅极为稀贵,而且疗效只有第一次最好。再次使用,即使重新调整药方,效果也不及原来三成。何况……” 他顿了顿,看了迦罗遥一眼,低下头慢慢道:“何况您身为暗双,体质与双儿和女子不同,不仅孕子的负担大,更会对您的身体和腿部经脉造成极大的压力和损害。只怕您生产之后,还需要很长时间来调养身体的亏损。也许说不好,您的腿可能比现在还不如。” 迦罗遥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大腿,那里这些年来坚持不懈地锻炼和按摩,勉强维持着紧实的弹性和肌肉,但若是一年不治疗……不知会萎缩成什么样子。 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迦罗遥有丝茫然。 虽然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自身的残缺,习惯了这把轮椅,但是内心深处,曾经自由奔跑的感觉仍然萦绕着他。离开拐杖,自如行走的渴望始终盘桓在他心底。 可是,放弃吗? 他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 这里有他的血脉。他与那个少年的血脉。 曾经因为自己的性向,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但是一向对他过于苛刻和不公的命运却如此不可思议,在 想也没有想过的时候,终于垂青了他一次。 迦罗遥唇角动了动,微微一笑。 放弃,当然不可能。 他闭上眼,向后仰去,舒服地靠在轮椅上,轻轻地、甚至含着一丝浅浅的喜悦:“王御医,从今日开始,帮本王安胎吧。” 王御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遵命。” “遥?” 迦罗遥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略带不安的少年,正色道:“在战场上,受伤是不可避免,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多想一想我和……关心你的人,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白清瞳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其实那天我真的很害怕我。我听见身后的刀风,但是根本不及回手,只能本能地从地上滚过去。刀砍在身上的一瞬间,我以为脖子断了,当时眼前一片漆黑。” 迦罗遥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白清瞳认真地看着他,慢慢道:“那一刻死亡离我那么近,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心里想着你。我想着不能这样倒下,不能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然后我慢慢恢复视线,那个北夷人又要扑上来,被子墨从背后捅死了。我摸着脖子后面的血,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就想着,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笑了笑,然后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迦罗遥,一字一字道:“遥,我向你发誓,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我永远不会轻忽自己的性命。因为我还有你。” 迦罗遥心中剧震,双手轻颤他觉得自己一生也没有听过比此刻更感人的话。 他再也忍不住,紧紧将面前的少年搂进怀里。 白清瞳感觉他身体轻颤,没想到他情绪会这么激动,一时有些无措,只好静静回抱着他。 过了片刻,感觉迦罗遥终于渐渐镇定下来,白清瞳怕他不好意思,抢先道:“你这次能待多久?是不是还要回德安关?” 迦罗遥确实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羞赧,面上微红,顿了顿道:“这边的事办完了,准备回京。这次不着急,可以多留几天。” 白清瞳近些日子一直在养伤,不清楚他在德安关那边的情况。不过前一阵知道他出动了特种黑骑,想到他的手段,深信他一定能解决边关的危机,因此听了也不大吃惊。 但心下还是佩服,短短两个月就消除了狼族与北夷的连手,让敬州轻松许多。而最重要的是他能留下几天,这才是最大的惊喜。 “真是太好了!”少年的双眸中迸发出快乐的光芒,用力亲了迦罗遥一口。 迦罗遥此次来敬州和上次一样,十分低调隐秘。他将白清瞳接到了自己暂居的地方,晚上看着子墨帮换药。 换好药,子荷端着两碗汤药进来,先取过一碗恭敬地递给迦罗遥:“王爷,该喝药了。”然后又取过另一碗,递给白清瞳,笑道:“这是你的。” 白清瞳皱着眉一口喝了,随意地问迦罗遥:“你喝的什么药?”迦罗遥顿了顿,没说话,将药碗递给子荷,打了个手势。 子荷和子墨立即利索地收拾好东西退下了。白清瞳看见子墨临走前还冲他挤了挤眼,不由回瞪一眼,接着自己傻笑起来。 屋内只剩二人,白清瞳已经忘了刚才的问题,笑咪咪地看着迦罗遥:“遥,天晚了,我们休息吧。” 迦罗遥面色微窘,转动轮椅:“我去睡旁边的房间。” “为什么?”白清瞳连忙拖住他,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可以聚几天,你怎么可以和我分开?来,我们一起睡。我很想你啊……” 最后一句说得又软又轻,盯着迦罗遥,暧昧无限。 迦罗遥轻咳了一声,道:“瞳,你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我不想影响你……” “你不在才会影响我呢!”白清瞳不由分说将他推到床边,霸道地道:“我和一起睡!不许反对!” 迦罗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宽衣解带,中途忽然停了一下,道:“今晚什么都不许做,不许不老实!” 白清瞳正紧盯着他松解的衣襟中露出的修长脖颈和隐隐欲现的锁骨,闻言不由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 迦罗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无表情地将上衣的盘扣又系了回去,淡淡道:“我还是去隔壁房间睡好了。” “别!别!”白清瞳可怜兮兮地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别这么残忍嘛。我这也是情不自禁。我保证今夜什么都不做,真的!别走……” 迦罗遥自然明白男人的需求,只是见他受伤了还这么不老实,不由气恼。此时见白清瞳苦苦哀求,心下软了,暗道不行就像上次一样,用手帮他解决吧。于是不再坚持,宽衣与他一同上了床。 白清瞳果然老实,上床后只从后面抱着他,一动不动,就身下东西顶得难受。 迦罗遥无奈地叹口气,翻过身道:“我帮你吧。” 白清瞳蹭了蹭:“你呢?”迦罗遥没说话,手指灵巧地潜进少年的亵裤中。 白清瞳喘息着低声道:“我们一起吧,我也帮弄你……” 迦罗遥一边帮他套弄,一边道:“不用了。我近些日子还是克制些好。” “为什么?” 白清瞳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问题不断,迦罗遥几乎要怀疑自己“手艺”退步了,愈加老练地挑逗起他来。 终于少年气喘吁吁地射了出来,被窝里弥漫出淡淡的情欲之味。 迦罗遥行动不便,道:“把帕子拿给我。” 白清瞳起身抽出床头柜中的方帕,回身收拾二人残局,忽然眉头一拧,忧心忡忡地追问:“你究竟怎么了?上次就不让我做,怎么现在还要克制?莫不是病了?”这可是攸关二人“x福”人生的大事啊。 “也没什么……” “你别告诉我又是赶路累了。我可不信!”白清瞳翻身坐起,眉宇紧蹙,神色郑重:“有什么事你别瞒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遥,别让我担心,好不好?”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迦罗遥,压力十足。 迦罗遥感觉有些头疼。 其实这事要不要告诉白清瞳,他自己也没盘算好,毕竟、毕竟太过匪夷所思。 他是暗双之事,自己都不知晓,若不是有了孩子,这一辈子都与寻常男子无异。白清瞳讨厌双儿,不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对此事都挺反感,自己府里也从无一个双儿。如今自己竟是个暗双,如何不患得患失? 他慢慢坐起,靠着床头,白色的里衣有些松落,空荡荡地披在清瘦的身上,竟有几分柔弱荏染的感觉。 白清瞳赶紧上前给他拉拉被子:“天还有些凉,别冻着。”抬头见他面色沉静如水,双眸复杂莫名,不由心下一紧,忐忑道:“怎么了?莫不是真得了什么病?” 迦罗遥见他神色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不是。我没生病。” “那究竟是怎么了?”白清瞳急得有些恼了。 迦罗遥看着他,慢慢道:“瞳,你可知道暗双?” 白清瞳愣了一下,道:“知道啊,不是就隐性双儿么。听说暗双数量很少,又不易察觉,表面和寻常男子无异。你问这个做什么?” 迦罗遥暗中握紧被子,平静地道:“瞳,我就是个暗双。” 白清瞳直觉反驳:“不可能。” “你不信?” 白清瞳知道迦罗遥不是会和他开玩笑的人,呆了呆,道:“不是我不信,只是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说自己是暗双?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呢?这个外表又看不出来的。” 迦罗遥实在说不出口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却突然如双儿和女子般怀了身孕,只好深吸口气,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字一字道:“因为,这孩子就是证据。” 白清瞳傻傻地看着他,一脸茫然,好像没听懂他的话。 “瞳?” 迦罗遥见他一直没反应,不得不开口催促。 白清瞳傻傻地问:“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迦罗遥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不明白吗?”说着拉着他的手,在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慢慢摩挲,有些不自在地道:“快四个月了。恐怕是过完年在府里……就有了。”说到最后三个字,声音低得犹如蚊吟。 白清瞳终于有些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睛瞪着迦罗遥,活像不认识他似的。 迦罗遥心下一沈,面色也黯淡了下来。他正要张口说话,谁知却见白清瞳愣愣地往后一仰,咕咚一声,竟生生从床上栽到了地上。 迦罗遥大惊,连忙趴到床边:“瞳!清瞳!你怎么样?”白清瞳这一摔背部伤口剧痛,立即清醒了,骨碌一下从地上直直站起,盯着迦罗遥喊道:“别动!别动!”迦罗遥莫名其妙,一时真不敢动。 白清瞳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肚子,又抬头看看他,再低头摸摸肚子,过了好半晌,喃喃道:“我不是做梦吧?” 迦罗遥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白清瞳的后背现出一抹红晕,不由惊道: “瞳,你的伤口裂开了。”二人一番忙乱。迦罗遥终于帮白清瞳重新把伤口包扎上药。 白清瞳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初时有些呆滞,后又傻笑,过了一会儿又凝重起来。 迦罗遥暗自观察他的反应,也不说话,小心帮他把伤口弄好,淡淡道:“夜了,休息吧。”白清瞳嗯了一声,仍坐在床头不动。 迦罗遥心下叹息一声,背着他躺回床上,默默地合上眼。感觉白清瞳动了动,帮他把被子拉好,忽然心下酸楚,疼痛难忍。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这孩子他都要留下来。至于清瞳…… 迦罗遥闭上眼,右手紧紧攥上左胸的衣襟。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夜辗转难眠,谁知可能是因为晚上服了安胎药,又或因为有孕本身让他嗜睡,竟一觉睡得很沈,直到早上太阳高高挂起,才缓缓醒过来。 迦罗遥睁开眼便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的沉睡的脸,不由微微一惊,发现自己被白清瞳揽在怀里,脸对脸地睡得极近。 他都不知白清瞳昨夜是何时睡下的,此时见他脸色有些憔悴,下巴上还冒出点点青渣,不由伸手摸了摸。心道不知不觉,他竟开始长胡须了,可见当年那个孩童确实长大了。 他手一动,白清瞳便转醒了,下巴随着他的手指蹭了蹭,睁开眼,眼角还有些红丝。 “早……”他嗓音有些沙哑,直直盯着迦罗遥。 迦罗遥想起昨夜的事,应了一声,回望着他。 白清瞳显然没有睡好,但眼神还是那般清明。二人默默相视片刻,他道:“那个、那个……孩子你要留下来?” 迦罗遥眼神微冷,平静地道:“自然。” “你的那身体……我是说,你是暗双,到时怎么、怎么生啊……”白清瞳皱着眉,露出担忧之色。 昨晚他在床边坐了半夜,初时是被迦罗遥有孕的事震惊了,后来有些紧张,但十分欣喜。毕竟要做爸爸了啊,一时兴奋莫名。 可是后来便开始担心,暗双的身体除了隐藏在体内的生育器官外,其它地方都与男子无异,那么……将来如何生产? 这一想,就担心了足足一夜。守在床边看着迦罗遥睡得那么沈,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天都快亮了才爬上床抱着睡了。 迦罗遥面上一红,有些尴尬,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是你到底……想不想要孩子?” 白清瞳几乎跳起来,叫道:“当然想啊!怎么能不要?”接着又有些犹豫:“我就是担心、担心……” 迦罗遥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白清瞳心里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虽然心底还是忧虑,却没有表现出来,回望着迦罗遥,也微微一笑,回握住他的手。 十二 之后这段时间,白清瞳就留在迦罗遥这里安心养伤。迦罗遥也不着急回京,每日陪着他轻松度日。 不过白清瞳却有些行为古怪起来。大概因为要做爸爸了,整日神经兮兮,忐忑不安。 比如这天迦罗遥在院子里晒太阳,悠闲地看书品茗,白清瞳就坐在一旁盯着他的肚子,眼睛都不带眨的。纵使迦罗遥这般气定神闲之人,也架不住这样长久地被人盯着,终于忍不住道:“看够了没有?” 白清瞳回过神来,傻笑了一下,歪歪头道:“遥,你说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吗?” 迦罗遥不动声色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父亲呢。有点紧张。”白清瞳坦白道。 迦罗遥轻笑:“没关系。你做不好还有我呢。” 白清瞳嘿嘿一笑,坏道:“你分明是母亲嘛。” 迦罗遥淡淡扫了他一眼。 白清瞳一哆嗦,忙道:“好好,你也是父亲好了。”说着又不服气地小声嘀咕:“哪有孩子有两个父亲的。” 迦罗遥也不理他,重新拾起书道:“不许再盯着我看了。再看就罚你默书。” 白清瞳吐吐舌,忽然道:“遥,你什么时候回京?” “等东西到了就走。” 迦罗遥并非专门为了陪他才留在敬州,还有另一事要办。他派了一支黑骑,千里潜入北夷人的腹地,去他们的圣山摘取即将成熟的千年冰莲。 据说这冰莲有起死回生、恢复青春之效,每五十年才成熟一次,北夷人视为无价之宝。当年大齐立国,北夷人俯首称臣,曾进贡过一朵,药效惊人。 如今北夷叛逆之心日重,与大齐关系紧张,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再进贡了。 迦罗遥本想彻底打败北夷的进犯之后逼他们进献,但太皇太后病体日重,已经等不得了。 白清瞳自然知道他等的是什么,也知他为的是谁。他虽然从未接触过后宫和朝堂的那些事,但却出乎意料的敏锐,对一些事情的见解把握十分准确。 他感觉得出迦罗遥与太皇太后,实际上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母慈子孝,只是现在迦罗遥的行为在对天下说,他是十分孝顺的,对太皇太后感情深厚。 不过往往事与愿违。迦罗遥虽然让一队黑骑千里奔袭去偷取千年冰莲,但太皇太后到底没有等到。 就在黑骑取得冰莲,抵达敬州的前三天,京城太皇太后薨逝的急报到了。 白清瞳送迦罗遥出了敬州,又陪着走了好几里,终于到了不能再送的地步。 “遥,你……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 迦罗遥握了握他的手:“知道了。你伤还没全好,回吧。” 白清瞳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跃上子墨帮他准备的马,看着迦罗遥的车队渐渐远离。 子墨道:“清瞳,咱们回吧。王爷不会有事的。” 白清瞳摸摸胸口,眉宇微蹙:“子墨,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你是因为王爷……那什么,担心吧?” 白清瞳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大叫一声:“哎呀!糟糕!” 子墨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白清瞳拍着额头,懊恼地道:“我忘记和他讨论孩子名字的事了。” 子墨虚惊一场,忍不住瞪他一眼:“还不知道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着什么急。” “哼。你不理解。” 子墨凉凉地道:“我是不理解。不过你的伤也快好了,还是赶紧想想返回军营后的事吧。” 白清瞳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迦罗遥让众人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月便返回了京城。 太皇太后还没有下葬,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发丧。 迦罗遥王府也未回,直接进了宫。他此时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凸现。但他身材清瘦,且坐在轮椅中长毯覆盖,从外看并不着痕迹。 小皇帝迦罗宇按照祖制穿着玄色龙袍,看上去肃穆威严,好似年长了几岁。他双眼红红地看着迦罗遥,哽咽道:“皇叔,皇祖母……” 迦罗遥轻声道:“陛下,臣能去看看吗?” 小皇帝点点头,哑声道:“朕一直未让发丧,就是为了等皇叔回来。皇祖母临去时对您念念不忘,一直唤着您的名字……都怪朕。若不是朕让皇叔去了边关,也不会见不到皇祖母最后一面。” 迦罗遥拍了拍他的手,沉默未语。 灵堂里挂着白色幔帐,肃穆,凄凉。 大齐的祖制十分奇怪,灵堂是白色的,但皇族的孝服却是黑色的。想必因为白色主西,肃杀,不合哀戚之气吧。 今日正是太皇太后三七之日,迦罗遥进了灵堂,皇太后与后宫几名太妃正在祭奠,看见他纷纷起身。 迦罗遥行礼道:“臣见过太后。” 皇太后神色倦怠,哀声道:“摄政王回来就好。母后临去时一直念着您。” 迦罗遥虽没有心情与众人寒暄,但这些女子都是他的皇嫂,少不得一一打过招呼。好在皇太后识礼,祭奠过后便带着众太妃离去了。 迦罗遥望着那口硕大的棺椁,眸中浮出一抹哀色。他挥挥手,让宫女宫侍都退下,自己慢慢转动轮椅,沿着棺椁来到灵前。 灵堂正前方挂了一张画像,是太皇太后年轻时的。那时她还只是贤妃,笑容温婉,青春明媚,但细细地看去,眼角似乎已经隐藏淡淡的哀愁。 迦罗遥默默望了片刻,扶着轮椅慢慢跪到灵前,缓缓叩了三个头。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清风,卷起棺椁上绣着经文的冥被。 迦罗遥感觉一阵寒意,愣愣地望着画像发呆。 他记得他生母王皇后也有一张类似的画像,姿容更胜贤妃,气度雍容,凤仪天下。他父皇十分珍惜,日日挂在书房里。后来父皇驾崩,那张画便一起随葬了。 日子久了,迦罗遥已记不清画像上的面容。但现在看着太皇太后年轻时的这张画,再想着棺椁里躺着的那枯瘦苍老的躯体,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父皇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他母后,便为了她立下男双的誓言。此后即便登基为帝,仍对王皇后爱恋至深。只可惜王皇后身体孱弱,大婚之后迟迟未育,以致迦罗遥这位嫡子诞生时,前面已有两位兄长。 迦罗遥有时庆幸母后去世得早,见不到自己这般残缺的模样。但有时又想,若是母后没有去世,自己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贤贵妃,这位太皇太后,对自己究竟有多少真心的疼爱?又有多少残酷的嫉恨? 迦罗遥在灵前胡思乱想,忽然腹中一动,回过神来。他拉过身旁的轮椅,慢慢撑起身子挪了回去。只是跪得久了,身体都有些僵硬。 把长毯盖好,遮住小腹与残腿。迦罗遥摸了摸肚子,忽然有些理解太皇太后了。 不论她对自己怎样疼爱,毕竟比不过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啊。 要怨,只能怨自己的生母王皇后去世太早,留下年幼的独子孤身一人,挣扎于这后宫之中。 迦罗遥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腹部,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自己的孩子周全。 他推着轮椅缓缓出了灵堂,子荷和一干宫人等得腿都僵了。见他出来,忙上前扶住轮椅,推他行进。 “王爷,您现在要去哪?” 迦罗遥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道:“出宫,回府。” “是。” 灵堂设在太皇庙,在皇宫的西后方,位置偏僻,庭院稀疏。 迦罗遥因为坐着轮椅,不方便过台阶与门坎,所以子荷推着他从后花园穿过,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忽然变故骤起。 一阵疾风从假山后面扑面而来,那些宫人未及呼喊,已血溅山石。 子荷推着轮椅的手猛然一撤,反手后抓,竟硬生生握住侧方袭来的刀背。 他不能闪躲,因为他躲开,刀锋就会直迎迦罗遥的轮椅。 宫中禁止携带兵器入内,像迦罗遥这等身分虽然没人上来搜身严查,但明显的兵器仍是不能携入。 子荷身上只有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放在靴子中,不及拔出。所以他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避开劲气,手上一带一绕,把刺客的钢刀抓在手中。那长刀灌注了真气,锋利无匹,子荷握紧的手指被割破,殷红的血滴到地上。 “子荷,后退!”迦罗遥喝道。 子荷立即向后急退。轮椅迅速滑向前方,又有两名黑衣人从假山后面扑了过来,目标直指轮椅上的人。 一条长鞭犹如蛟龙般袭了过去,鞭梢分别点向二人手腕,正是迦罗遥的贴身银鞭。 他出手了。 左边的刺客迅速撤回刀锋,从怀中掏出一物,迎向迦罗遥的鞭风。 迦罗遥皱了皱眉。刹那之间他已看出,那剪刀似的古怪武器正是针对他的长鞭而来。 “来人!有刺客!” 子荷暗运内力,将声音远远送出去。但还不及发出第二声,便被另两名刺客缠住。 此时身后那些宫人都已毙命,他们正处在两座假山中间,小道狭窄,不方便腾挪,何况还有一把轮椅。 迦罗遥银鞭甩去,手腕沉着,鞭梢抽动,劈开两名刺客。但那二人武功十分高明,与围攻子荷的另二人相互配合,竟隐成围阵之势。且手持古怪利器的刺客武功非常刁钻,一招一式,莫不是针对迦罗遥的长鞭而来。 “喀嚓”一声,迦罗遥惯用的长鞭,竟生生被那人以内力灌注的利器剪断两截。 迦罗遥叹息一声。 他久不动武,生疏了。且这四名刺客不仅武功高超,显然是专为他而来,招招相克,步步紧逼,每一招都正克在他的鞭法上,让他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如何招架? “王爷!” 子荷大骇,心一分神,登时被一名刺客划伤了手臂。他大怒反手,拿出狠招,以搏命之势扑去,击毙一名刺客于刀下。 这边瞬息之间,迦罗遥已滑动轮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灵巧地躲过刺客的追击。 但小道狭窄,即便迦罗遥这样大半生都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无法在顶靠到山石之后继续前行。 “唉!” 这是他在伏击之后的第二次叹息。当两名刺客带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时,他还有余暇腾出只手,安抚似地摸了摸肚子,暗暗祈祷,这个小家伙可不要在关键时刻出什么状况。 当朝摄政王迦罗遥是个双腿残缺之人,若非这双残腿,他早已是齐国之主。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对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舞刀弄剑无疑是个笑话,所以摄政王防身的武器是一把能近能远的银鞭,这也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可是现在摄政王的鞭子被一把奇形诡异、专用来克制他的兵器所剪断,前半截落在地上萎靡不振,后半截尚不及三尺,如何御敌? 迦罗遥扔下了手中已断的半截长鞭,脸色未变,仍是那般淡淡的,只是阴沉的双眸让人胆寒。 两名刺客见他手无兵器,无路可退,不由大喜,刀风愈加凶猛凌厉。 可是突然间,谁也没看清,眼前忽然一片白光,冲在左前方的刺客噗的一声,向后直飞出去。 稍落后一步的刺客尚不及震惊,便骇然发现周身已被笼罩在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机之中。 他凝目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摄政王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长枪! 那是一柄貌似极为普通的长枪,黑沉沉的枪头映烁着闪闪银光,真气灌注,劲风如狂。 别说只有他们两名刺客围攻,此刻就算有数十名刺客同时围攻,只怕也看不清摄政王手中这柄枪是怎么来的。 这名刺客大骇反身,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堪堪避过长枪的袭击,头皮一阵发麻,鲜血如瀑布般顺着脸颊和脖颈流下,才知摄政王的枪风扫过脑袋,整个头皮都快被掀下去了。 他不由大惊,刚才哪怕再慢半分,只怕整个脑袋都要被挑下来了。再去看刚才被击飞的同伴,胸口硕大一个血洞,倒在另一边的小道上,已然见了阎王。 忽听耳边闷哼一声,那正与子荷纠缠的同伴也被击飞,长刀刺穿胸膛。 眼见四人已去其三,事不可为,这名刺客虽心下骇然,但仍十分沉着地起身虚晃一招,背路而逃。 “还想走吗?” 淡淡的语气,说得漫不经心,彷佛是最正常一般的谈话,却直击刺客心神,立时感觉一股巨大的无法反抗的气机从背后直袭而来。 他咬牙回身,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他也不信以自己的功力全力相拼,不能在一个残废的手下逃生。 可是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炙热得彷佛连手中的长刀都能融化的气流席卷全身。 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枪刺入自己胸膛,而自己手中的刀甚至还不及劈出最初的一式。 今日当值的大内侍卫长余墨汗如雨下。即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皇宫西角的后花园,也已然晚了。 刺客都已毙命。摄政王冷冷地坐在庭园中间,身上还沾着刺客的血迹。一品贴身侍卫子荷脚下扔着把长刀,双手还在滴着血。 看似平静的小花庭,再转过一角,旁边假山中间的夹道上却满地尸体。除了四名刺客,便是六名随行宫人躺在那里。 鲜血洒了一地,山石上溅满殷红。 余墨面无血色,冷汗沿着额头纷纷落下。周围跪着先他一步赶到的侍卫,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作为他们的上司,余墨不得不开口。 “摄、摄政王殿下,卑职救援来迟,请、请……” 不怪堂堂一品侍卫长大人说话结巴,实在是这个场面过于震撼。几名刺客都是被摄政王和他的贴身侍卫亲手解决的,而摄政王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他,那份气势和威压才是最可怕的。 “余大人,宫里进了刺客,你是怎么当值的?” 余墨伏在地上,颤声道:“卑职失职,请摄政王降罪!” 摄政王从怀里掏出块白帕,擦了擦手,冷冷道:“这件事你要查清楚,给本王一个交代。” “是。” 摄政王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厌烦,淡淡地道:“余大人,这里交给你了。子荷,我们走。” 摄政王一向执法严明,余墨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忙与众侍卫让开道路,看着子荷推着摄政王过去。他呆了片刻才想起,急忙挥挥手,让一队侍卫跟在后面护卫。 待摄政王他们走得不见,余墨才起身看着满园的狼籍。 他眉宇紧蹙,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迦罗遥与子荷登上宫门口候着的马车,道:“子荷,你怎么样?” “奴才没事,都是皮外伤。王爷您怎么样?是否受伤?” 迦罗遥伸手按住腹部,低低道:“快回府。” 子荷脸色一变,急忙让车夫加快速度。 “王爷……” 迦罗遥摆了摆手,道:“别管我,先把你的伤弄好了。若伤了手上的经脉,以后不好用剑。” “王爷!” 子荷又是急切又是感动,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匆匆翻出车厢中的医药箱将自己的双手包扎好,又关切地道:“王爷,您到底怎么样?” 迦罗遥闭目不语。 子荷不敢再打搅他,只盼着马车快点回到王府。他知道迦罗遥内力深厚,一向只使银鞭,从不出枪。只因该枪名为“清虚”,乃上古神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惊天动地,灌注内力,可破天下所有利器。这般武器,其霸道凶狠不言而喻。 迦罗遥一生,其实修炼了两种武器。除了世人皆知的银鞭外,便是那柄清虚长枪。 他数十年如一日,只勤练这两种武器,其意志之坚毅,性格之刚强,由此可见一斑。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但迦罗遥此时身体特殊,神枪出手,不知腹中的小世子是否安然无恙? 子荷想到这里,不由担忧地望了一眼王爷长毯下微隆的腹部。 “子荷。”迦罗遥忽然睁开眼,眸下闪过一道精光:“去把本王的银鞭和那两名刺客的尸首弄回来。还有那个古怪的武器。不要让宫里的人插手!” 子荷神色一凛:“是。” 回到王府,迦罗遥神色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进了内室,高总管扶着他上床时,却闷闷哼了一声。 高连心里一惊,道:“王爷,您没事吧?” “……王御医呢?”迦罗遥捂着腹部倒在床上,闭着眼道:“快叫他来。” 王御医已经赶到,诊上他的脉,微微一惊:“王爷,老夫失礼了。”说着掀开被子,摸上迦罗遥的腹部,只觉胎儿躁动,胎息不稳。 他沉吟片刻,取出银针,将高连等人赶了出去,解开迦罗遥的衣物,只见那苍白微隆的腹部还在隐隐颤动。 “王爷,老夫现在要给您施针,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 迦罗遥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过了一炷香时分,王御医施针完毕,将衣物给他整理好,又盖好锦被,才坐回桌前斟酌药方。 迦罗遥额上一层薄汗,缓了片刻,问道:“王御医,孩子没事吧?” 王御医手顿了顿,没有回答,待一口气 秋风缠第8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方子写完,才回身道:“王爷妄动真气,伤了胎息,老夫先写个方子稳一稳,应无大碍。” 迦罗遥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自己使用清虚神枪的后果,若是平时并没有大碍,但腹中弱小的胎儿却受不了这般刚烈霸道的真气冲击。虽然他已调用大半内力护住孩子,但神枪出手,真气劲走,并非完全能为他所掌握。 而且那两名刺客功夫委实不弱,放到江湖上足以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他们也并没有小瞧自己是个残废,出手乃是十足本领,不仅处处克制自己,甚至将自己一贯的兵器剪断两截。 要知他的银鞭乃是用深海黑蛟的筋与千年冰蚕丝混制而成,即便有克制的武器,但若无深厚的内力灌注其中,也根本不可能被剪断。由此可见那两名刺客的功夫之深。 其实当时迦罗遥有一瞬的犹豫。先前一名刺客乃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枪一击毙命,但后一名刺客转身欲逃,若迦罗遥不施全力,未必能留下他来。但若施全力,全身真气暴涨,胎儿必会受到影响。 但迦罗遥只犹豫一瞬,便决定斩草除根。 这世上知道他在银鞭之外更善用枪的人,不出三人。这几名刺客对他的武功招数知之甚详,甚至制出了专门克制他的武器,若再让他们背后之人知道自己其实更善用枪,只怕会留下更大的祸端。尤其敌暗我明,若下一次他们再卷土重来,于自己大大不利。 因此迦罗遥冒着极大的风险追击一记,生生将那名刺客留下命来。但也因此,在神枪得手的刹那,真气冲击全身,腹部暴起的尖锐疼痛刹那间让他冷汗涔涔。 幸好王御医赶来得及时,施针之后感觉已好了许多,但腹下仍隐隐疼痛。 迦罗遥听了王御医的回答,知道他尚有保留,未尽全言。只是他现在精力不济,无力继续追问。 王御医写好方子,亲自去抓了药煎好。 迦罗遥服了药便昏昏欲睡,竟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子荷端了早膳进来,服侍他梳洗完毕,回道:“王爷,您的黑蛟银鞭已经取回来了,那四名刺客的尸首和那把武器也弄回来了。” “嗯。宫里现在如何?” “皇上对昨日之事非常生气,已严厉处罚了昨日当值的余大人,另派了御监台与刑部一起彻查此事,连内宫也调派上了。” 迦罗遥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昨日大动胎气,王御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休养。可惜事与愿违,摄政王在皇宫遇刺是多大的事,朝廷如何能不震动?皇上大惊之后立即派人前来慰问,京城里还有许多大人也纷纷上门探望,私下处处打听的人也不在少数。 靖王府关了大门,除了宫里来的人,其余访客一律不见。 迦罗遥这次真气伤了胎息,绝不是小事。王御医虽说胎儿应无大碍,但也承认并无十全的把握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因此迦罗遥极为忧心,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可是虽然大部分访客都被拒之门外,但有些人却推拒不了,比如现在。 “皇上,您怎么来了?” 迦罗遥看见一身便服的皇帝侄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由大吃一惊。 迦罗宇见皇叔一连数日仍在卧床休息,担忧不已。 “皇叔,您真受了重伤?” 迦罗遥苦笑:“重伤倒说不上。不过那几名刺客武功高强,想要全身而退,还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迦罗宇眼圈微红,自责道:“都怪朕。朕还以为您是恼了朕,借口休养不上朝,不想皇叔是真受了伤。朕该早点来探望皇叔的。” 迦罗遥奇道:“我为何要恼陛下?” 迦罗宇低下头,道:“您在御花园遇刺,侍卫又没及时赶到,这事蹊跷古怪,朕怕、怕您有什么误会……” 迦罗遥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温和道:“陛下多心了。臣绝不会怀疑您的。” 迦罗宇又惊又喜,忙抬头道:“为什么?” 迦罗遥笑笑:“因为微臣并未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因此也相信陛下绝不会对微臣有任何偏见。更何况……”他顿了顿,伸手轻轻帮迦罗宇顺了顺落在肩上的头发,慢慢道:“更何况,陛下是个好孩子。” 小皇帝顿觉心口一热,眼圈更红,也不管二人现在什么身分,一头扑到迦罗遥身上,叫道:“皇叔!皇叔!” 迦罗遥被他吓了一跳,但听他的唤声里充满孺慕之情,情真意切,想起幼时他经常这样在自己怀中撒娇,不由心下一软,反手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迦罗宇好久不曾与皇叔这般亲近过,此时再次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心里暖暖的,充满了安全感。 他想起这几日在宫中难熬的日子,想起和母后的对话。 十三 当时皇太后眉宇微蹙,忧心忡忡地对他道:“皇上,此事发生在深宫之中,又在摄政王刚刚从边关赶回来为太皇太后祭奠的时候,只怕他会怀疑是我们做的。” 迦罗宇已满十五岁,许多事心下也明了,虽然暗自担心此事会离间了他们叔侄的感情,但面上还是道:“母后不必担心。皇叔一向英明,定会猜到此事有人暗中作梗,绝不会因此怀疑我们。” 皇太后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但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我听余大人说,那些刺客都是有备而来,对摄政王志在必得,只怕摄政王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 迦罗宇道:“那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此事确实处处针对皇叔,若说没有内j,朕也不信。” 皇太后揉了揉额头:“摄政王执政多年,手握兵权,威信卓着。若真因此对我们母子有何疑虑,只怕……”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小皇帝明白她的意思,道:“母后不必担心。朕相信皇叔绝不会背弃朕。何况皇叔没有子嗣,一直把朕当亲生儿子般看待,朕绝不相信皇叔会因此疏离于朕。” 皇太后见儿子说得如此笃定,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心里却想,摄政王虽然现下没有儿子,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即便他喜欢男人,但找个女子或双儿生下子嗣也未必不可能。 这人呐……若是无后,自然全心全意都在最亲近的晚辈身上。但若有了自己的骨肉,旁人的儿子又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儿子?摄政王虽然现在一片清明,无心天下,但他毕竟位高权重,手握重权,若将来真有了异心,凭自己孤儿寡母,如何能够抵抗? 她想到这里,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见皇帝虽然仍年少青涩,但已显露出君王的自信与风范。只要多给他一些时间,在朝中慢慢培植出自己的亲信班底,总有一天可以将摄政王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起,皇太后忍不住暗中升起一丝可惜之意。 可惜那几名刺客,竟然没有得手…… 小皇帝虽然对他母后言之笃笃,自信满满,但其实心底并没有多大把握。 毕竟此事最大的怀疑目标就是宫里,就连朝臣们私下都传出流言,怀疑是自己这个皇帝对摄政王功高盖主不满,因此想趁着摄政王刚刚击退狼族,千里迢迢赶回京城为太皇太后奔丧而伤心疲惫时,一举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小皇帝刚刚听到这个流言时,只气得恨不得将那些传出流言之人一一正法。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这种事根本抓不住苗头,也堵不住大家的嘴。最大的关键还是皇叔自己。 只要皇叔不相信那些流言,那什么事都无法动摇他们之间的叔侄关系。 可是他宣召皇叔,皇叔却说因遇刺受伤,要在家休养。可当时值勤的余大人分明回报,摄政王安然无恙,只有侍卫子荷受了些伤。 他派了御医去为皇叔诊治,却又被皇叔找借口遣了回来,因此心下愈加不安。这日终于按捺不住,换了便服,带着两名宫卫偷偷出宫,潜了进来。 此时被皇叔抱在怀里,只觉二人血浓于水,心意相通,心下高兴之极。初时感动过后,仍赖在皇叔怀里不肯离去。 迦罗遥却渐渐有些吃不消。这几日他在家赡养,胎息刚刚稳了下来。迦罗宇扑到他身上,初时还没什么,时候久了,便压得他心口发闷,腹部也被挤着,难受起来。 他忍了片刻,见皇帝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不动声色地微微挪了挪身体。只是他下身瘫痪,行动没有那么灵活,这么一动,小皇帝便感觉出来。 “皇叔,别动,再抱抱朕。”迦罗宇嘟囔着将他抱得更紧。 迦罗遥苦笑。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而且此时他们气氛微妙,若拒绝的话出口,也许会让这个皇帝侄子误会自己,本来刚刚融和的感情便前功尽弃,弄不好还会让他生出隔阂之心。 这样一想,无论如何都要忍着。 只是腹下隐隐躁动,让他担心的同时,也怕小皇帝会察觉出什么。 好在此时子荷恰好端了药进来,看见皇帝扑在王爷身上,心下一转已经明了,装作惊呼一声。 小皇帝被他打扰,终于抬起身来,不悦地瞪着他:“你叫什么?” 子荷跪下,惊慌忐忑地道:“奴才知罪。奴才来给王爷送药,见陛下……王爷身上的伤还没好,奴才一时过于担心,失口惊呼,请陛下恕罪。” 迦罗宇这才想起皇叔有伤在身,忙道:“皇叔,您没事吧?” 迦罗遥此时脸色确实有些发白,却作无事的样子微笑道:“没事。陛下不必担心,是子荷大惊小怪了。” “都是朕不好,是朕忘形了。皇叔,您伤在哪里?让朕看看。要不要朕再派个御医来?” 迦罗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迦罗遥心下感动,不动声色地将他挡了回去,道:“陛下不必担心,微臣再将养几日就好了。只是太皇太后的葬仪……”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小皇帝果然也把心思放到皇祖母下葬的事情上了。 二人又商谈了一会儿,迦罗宇见时候不早,皇叔服药后也露出了疲倦之色,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休息,刺客之事自己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终于打发走了这个“贵客”,子荷刚松了口气,想扶迦罗遥躺下休息,谁知高总管又急急进来,说又有贵客要见。 子荷抱怨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就不能让王爷好好歇会儿?不是说所有访客一律不见吗?” 高总管叹了口气,道:“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过皇帝我不敢拦,这位客人却是不便拦。” 迦罗遥知道他的分寸,疲倦地靠在软枕上,问道:“高连,是什么人?” “是您舅舅,镇南大将军,王大人。” 迦罗遥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客人真是不方便拦。 镇南将军王崇勉是迦罗遥的嫡亲舅舅,王皇后的长兄。当年正是他将深处皇宫的迦罗遥“捞”了出来,送去边关参军,寻了一条意外并艰辛的道路。 好在迦罗遥没有让他失望,这些年来的成就足以说明他是多么优秀。王崇勉欣喜之余,也不免遗憾妹妹死得早,不然迦罗遥何止今日的成就?必然早已身登大宝,将大齐带领到一个新的高度上。 “舅舅,您何时回京的?” “昨天晚上。我在路上便听说你遇刺的事,心里着急,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让您担心了。” 迦罗遥自小与他亲近。人说外甥像舅,这话不假。迦罗遥面目有五、六分与王崇勉相像。只是王崇勉多年驻守边关,清苦操劳,外貌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大许多,让迦罗遥心下微酸。 “刺客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查出是谁做的了吗?”王崇勉上来便直奔主题。 迦罗遥摇了摇头,将此事详细告知,但隐下了自己使用长枪之事。 王崇勉听完后眉宇深蹙:“会不会是宫里那位做的?” 迦罗遥道:“不会。张太后势单力薄,无此实力。” 王崇勉沈声道:“我是说躺在棺材里的那位。” 迦罗遥微微一震,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崇勉冷冷一笑:“你也没有把握对不对?那个女人活着时毁了你还不够,死了还想拉你垫背。” 迦罗遥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她不会。” 王崇勉看了他片刻,幽幽一叹:“你终究还是心软。她不过抚养你几年,可是到现在你还……”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迦罗遥的神色让他不忍,不由道:“你是个长情的孩子,和你娘一样。” “我以为我比较像父皇。”迦罗遥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 王崇勉见他不想多谈,也相信以他的实力足以自己查明这件事,便转移话题:“我来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王崇勉为将多年,说话简练也不罗嗦,直接道:“皇上即将选妃,你看婉儿如何?” 迦罗遥一呆:“婉儿还是小孩子,怎么能?” 王崇勉哈哈一笑:“婉儿和皇上同年,今年已经十五了,怎么还是小孩子?” 迦罗遥愕然片刻,不由苦笑:“时间过得好快,原来婉儿已经这么大了。” “婉儿是我的长孙女,算来也是你的侄辈,和皇上年纪相当,我王家还配得上做皇上的老丈人吧?” 王崇勉十五从军,成家甚早,如今已是儿孙满堂。王婉儿是他最疼爱的孙女,王家的掌上明珠。 当年齐文帝扫除外戚,陈家、李家和太皇太后等贵妃的娘家都没有落下,只有王家因为行事一向低调,齐文帝又对早逝的王皇后情有独钟,为了巩固迦罗遥日后在朝中的地位,对王家不仅手下留情,还大力提拔。 如今王家除了王崇勉镇守南疆外,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军中为将。而弟弟王崇强是文官,任户部尚书一职,其子则在工部。 迦罗遥自摄政以来,为了避嫌,有意疏远王家,对于王家子侄之事也从不插手。但王婉儿若要入宫为妃,还是要来和他商量一下。 迦罗遥沉吟不语。让王婉儿入宫之事十分微妙,这一举动不仅会加大王家的势力,也会让人误会他摄政王想藉由后宫之事继续把持朝政。 但现在他已站在权力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进则退。日后他辞去摄政王之位回到遥西属地,失了他这个依靠,皇帝很可能会为平衡朝中势力而打击王家,这是任何大家族无论如何低调都难以避免的问题,所以王崇勉想送王婉儿入宫也可以理解。 他想了半晌,长叹一声,道:“舅舅,此事容我想想。” 王崇勉离去后,本来疲倦已极的迦罗遥却没有任何想休息的念头。 他愣愣地躺在床上发呆,心里左右为难,只觉全身疲惫,满心烦恼。 忽然腹中胎儿弱弱地一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迦罗遥抚上腹部,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阳光般开朗灿烂的少年。 瞳,瞳,若此刻你在我身边多好…… 此时远在边关的白清瞳,正浴血拼搏在与北夷人的战场上。 “杀──” “杀──” 耳边到处是厮杀声。白清瞳心里热血奔涌,杀红了眼。 只要打赢这场仗,他们就大获全胜了! 只要胜了,只要胜了…… “左翼,冲锋!” 随着刘将军一声令下,白清瞳所在左翼前锋军包抄杀进,将北夷人困在了齐国大军中。 这场仗整整持续了一天,大齐国终于取得了最终胜利。 北夷人降了。战士们发出热烈的欢呼之声。 白清瞳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嘴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遥,我们赢了! 这下,他终于可以仰首挺胸地面对迦罗遥了。 敬州大捷,这个消息给京城带来了一层喜气,也是太皇太后薨逝后第一个好消息。 迦罗宇大喜,亲自到城门外迎接班师回朝的刘长风,并将他手下众将领都一连升了三级,赏赐无数。 这般大手笔,让敬州将领都雀跃不已。白清瞳也被封为参将。若不是他参军时间太短,年纪太轻,以他的战绩还可以更辉煌一些。 不过白清瞳已经很满足,他最高兴的是这次可以和刘将军一起班师回朝。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分别已久的人,就兴奋得恨不得飞回去。 不知道遥最近好不好,有没有想他?还有孩子,现在有七个多月了吧,不知道有没有让遥受累? 白清瞳满心都是迦罗遥,一路上心不在焉,随着刘将军等人一起进宫,在殿上听封,连小皇帝说了什么都没在意。 其实迦罗宇给白清瞳升官的时候也挺郁闷,纳闷这小子才去了边关几天啊,就有如此战绩了?可是战场上是最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刘长风亲自上了折子给自己的部将们请功,小皇帝也不能说什么。 白清瞳受封后又随众人参加接风宴会,只觉又吵又无聊,忍耐一会儿,终于找个机会溜了出来,让人传话给刘将军说自己酒醉,恐宴上失态,先回去休息了。 他一个人佯醉,晃晃悠悠地出了宫。宫人和侍卫见他一身武装,知道是今日班师回朝的边关将领,也无人拦他。 不过到了宫门口,白清瞳才想起,进宫后自己的马就不知被牵往何处了,现在如何回府? 他正犹豫着,忽然昏暗中跑来一人,拽了他一拽。 “你出来啦。” 白清瞳一看,正是子墨。子墨这次随他回京,也升了个校尉。不过他品级低,还没资格参加宫里的接风宴,所以早早回了王府。这时天色晚了,他琢磨着以白清瞳的性格,肯定忍受不到宴会结束,因此先一步备好马车来这里等他。 “子墨,你真好!你怎么这么体贴啊,居然还来接我,我真是好感动,好感动啊!” 白清瞳虽然没醉,但也喝了不少酒,宴会上闷了一晚,现在看见子墨,顿时扑上去肉麻上了。 子墨虽然平时和他疯惯了,但此时夜深人静的,又在这宫门口,顿时不自在起来,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到宫角处候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 “小点声,别瞎嚷嚷。赶紧上车!” 白清瞳挂在他的身上,不依地扭着:“子墨,人家刚才还夸你体贴来着,怎么一下就凶起来了?你都不疼人家了。” 子墨脚一软,差点没趴下。 自从白清瞳不知从哪里学来这如青楼妓女一般的调调后,就时不时地在自己身上上演一番。只可怜自己身在没有女人的军营就够凄惨了,还要忍受这家伙不阴不阳地撒娇,简直痛不欲生啊。 子墨心头一火,二话不说,双手一用力,硬生生将白清瞳从他身上拉下来,甩进了车厢里。 坐在车前位置的车夫噗哧一笑,压低嗓子道:“几个月不见,你可真是功力大涨啊。” 子墨怒瞪他一眼,一跃坐到他身畔,没好气地道:“闭嘴!子荷,还不赶紧赶车!” 白清瞳被子墨丢进车厢,姿势不雅地趴在那里,心头大怒,正欲起身和他再斗几句,忽然感觉车内有人。 他抬首一看,不由呆愣在那里。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吗?”那人道。 白清瞳揉了揉眼睛,呢喃道:“遥,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 端坐在车厢内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迦罗遥。 迦罗遥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暖,却故意皱了皱眉,叹道:“才三个多月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遥!”白清瞳终于回过神来,大喜扑过去。 迦罗遥忙伸手挡住:“慢点!慢点!” 白清瞳见他护着腹部,才想起“要事”,连忙低头一看,不由呆在那里。 此时夏日炎炎,单薄的衣衫早已挡不住迦罗遥的身形。所以自遇刺之后,他一直借口伤势未愈,又哀恸太皇太后的去世,闭门不出。直到今日白清瞳随刘长风大军一起班师回朝,他终于按捺不住思念之情,竟不顾大腹便便,亲自到皇宫门口来接他。 白清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他的思想深处,总觉得怀孕生子应是女人的事情,即便是女双都让他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更何况是与男子无异的暗双呢。 上次他们分别时,迦罗遥身形尚不显,白清瞳也没有太大感受,所以虽然早知他身怀有孕,但只是浮于虚表,并未有切实的感觉。但此时一别数月,“境况”大不一样,白清瞳看着他那薄衫下隆起的肚子,登时傻在那里。 迦罗遥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不安地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怪?” “嗯。”白清瞳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地应了一声。 迦罗遥心下一沈,扯过膝下的薄毯,往上拢了拢。 “别遮!别遮!我再看看。” “看什么,你不是觉得怪吗?” “啊。”白清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有些手忙脚乱,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没想到它这么大了,有点吃惊。我、我……” 迦罗遥低着头没说话。白清瞳越发慌张,坐到他身边看着他,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侧身抱住他,“遥,我没别的意思,我很想你,也很想孩子。”说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迦罗遥微微一笑,叹道:“我明白,我不怪你。其实有时候我自己看着,也觉得很怪。若我从小知道自己是暗双,也许就没这感觉了。” 白清瞳没想到迦罗遥这次竟没有敏感多虑,反而如此坦然,还说出了自己的那层感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若我早知道你是暗双,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迦罗遥淡淡道:“你若早知我是暗双,怕绝不会和我好。” 白清瞳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我不记得自己以前为何不喜欢双儿了,不过现在我对双儿倒没有偏见,只是有些不大习惯。” 迦罗遥哂然一笑,不再说话。 白清瞳呆呆看着他,忽然道:“遥,你笑起来真好看。我想亲亲你。” 迦罗遥脸上微红。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少年的直率和热情,可是抬头看着少年清亮真诚的双眸,也是怦然心动。 马车行驶在夜晚宁静的街道上。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轴声传到车厢内,给这寂静的空间带来一丝平和温馨的旖旎之情。 白清瞳缓缓靠过去,双唇慢慢贴到迦罗遥唇上,小心翼翼,却又热情如火。 迦罗遥彷佛被烫了一下般,微微一震,但顿了片刻,便直迎上去,与少年热情相就。 过了好半晌,这个温柔的长吻才结束。二人唇齿分开,还连着一丝银线,滛靡热切。 “遥……遥……” 迦罗遥似是嘤咛般地叹息一声,轻声道:“待回了王府……”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白清瞳已双目大亮,彷佛黑夜里猛然燃烧起一颗明星。 马车回到王府,刚进了内院,白清瞳就迫不及待地抱着迦罗遥从车中掠出。速度之快,让子荷心中错愕:怎么几个月不见,他也功力大涨了? 只有子墨知道那家伙憋了这么久,今晚只怕要发疯。只叹王爷心甘情愿,但愿别伤了小世子才好。 迦罗遥也被白清瞳的举动骇了一跳。 他身子已重,又有残疾,平时行动十分小心,哪敢这么让人抱着跑来跑去的? 只恨白清瞳动作太快,他又没有戒备之心,一下子被抱起来,此时只能下意识地攀紧少年的背脊,心脏怦怦直跳。 直到进了内室,被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迦罗遥才缓过气来,立时捧住肚子斥道:“胡闹!” 白清瞳刚才兴奋过度,把迦罗遥有孕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才反应过来,心下一惊,慌忙认错:“是我鲁莽了。你没事吧?” 迦罗遥现在还心跳飞快,双手在腹部来回抚摸了片刻,探查到孩子好像没事,才吁了口气。 他自上次遇刺动了胎息后,一直赡养到现在。虽然王御医和他说过孩子已经安稳了,但他就怕有什么意外。 他本来就身有残疾,比不得正常人,因此越怕对孩子有什么影响。要不是王御医反复告诉他暗双体质与双儿和女子不同,生产前最好能多尽房事,于生产有利,不然他岂会允许白清瞳妄为? 迦罗遥想到这里,心下一热,觉得自己的欲望也有苏醒的趋势,便无法再开口苛责他了。 白清瞳未察觉他的想法,只是紧张地上下检查他:“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迦罗遥感觉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许久未曾肌肤相亲,更是心潮澎湃,加上有孕后身体愈加敏感,这些日子又着实调养得好,欲火突然旺盛起来。 他抓住白清瞳的手:“我没事,你上来吧。”说着轻轻一拉。 白清瞳顺着他爬上床,还有些犹豫:“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叫王大夫来看看?” 迦罗遥忍不住瞪他一眼:“我说没事就没事。王御医年纪大了,这么晚你叫他来干什么?” 白清瞳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二人此时离得极近,气息相依,迦罗遥再按捺不住,忽然伸手按到他脖子后,向自己唇边一压。 白清瞳傻眼,没想到迦罗遥竟会主动吻自己。而且、而且……吻技竟比自己还高明? 迦罗遥与他在一起时很少主动,基本上都任他施为,只在敬州时展露了两次“手段”,就让他舒服得找不到北了。此时迦罗遥第一次掌握主动权,登时让他丢盔弃甲。 “唔……”白清瞳哼了一声。 迦罗遥结束热吻,手指已解开他的衣衫,剥下了他的外衣。 白清瞳刚才熄灭的欲火立时又重新燃烧起来,抱着他沙哑地道:“孩子……孩子怎么办?” “不碍事。王御医说、说……暗双体质与双儿和女子不同,需要适当的房事拓展产道,对生产有利。”迦罗遥好不羞涩地将这番话说完。 白清瞳胡里胡涂的,不明白迦罗遥的男子之身哪里来的产道?不过他本来就喝得半醉,再让迦罗遥这么一主动,一挑逗,登时将所有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迦罗遥低哑道:“给我脱衣服。” 白清瞳立即遵从命令,双手上下,将二人都剥了个干净。 十四 夏季本来炎热,迦罗遥的体温比正常人还高了三度。二人肌肤相贴,如火中烧。 “遥……遥……” 白清瞳吻着他的身体,一手托着他的腰部,一手向下抚去。 迦罗遥下盘无力,躺在他怀里,气息急喘。忽然抬手向床帐外弹去,一道指风射出,登时熄灭了摇摇烛火。 白清瞳有些不满地道:“为什么熄了灯?我想看看你呢……” “做就做,罗嗦什么?”迦罗遥言辞严厉,但语气却软绵绵的,效力大打折扣。 他自然是不想让白清瞳看见自己的古怪身形和残疾的双腿,因此握住少年炙热的分身挑逗起来,看他还想不想点灯。 白清瞳果然把其它抛之脑后,连迦罗遥粗圆的腰腹都忘记了,抬起他的双腿,一边摸着他的分身,一边寻找着那隐秘的入口。 他虽欲火大盛,酒气醺然,却没有忘记做好全套的前戏准备,硬忍出了一身汗。 迦罗遥身下高高垫着两个软枕,双腿疲软地大分两侧,哑声道:“好了,进来吧。” 当二人结合的刹那,都舒服地长叹一声。 自白清瞳从军之后,二人已整整有七个多月未曾真正结合。久违的感觉立即贯穿全身,身体和心灵都得到巨大满足。 白清瞳彷佛蛟龙出水,勇猛之余又不忘温柔嬉戏。迦罗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他带给自己的快乐,忽然觉得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这个与自己结合在一起的少年是如此真实可爱。 难得的是白清瞳即使在这种状况中,还能谨守心底最后一丝清明,念念不忘他腹中的骨肉,并未一味地忘情索取,而是切切实实地在双方快乐的同时,努力给对方最大的满足。 这种温柔与爱意,都忠实地传达给对方。以迦罗遥的细心和经验,如何能不感觉到? 腹中的孩子好似也感觉到他的快乐与感动,偶尔随着两位父亲的律动荡漾一下,动动手脚,却并不捣乱。 “瞳……瞳……” “你快乐吗?遥……快乐吗?” “快乐!” 迦罗遥只觉一生所有的苦难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第二天早上,二人窝在大床上,迦罗遥迷蒙中只觉热得不行,往后推了推身后的大“火炉”。 白清瞳被他推醒,看见迦罗遥睡得迷糊的样子,只觉又好笑又可爱。 “没想到你竟这么怕热?昨夜温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推我?” “……走开。”迦罗遥闭着眼不耐地嘀咕。 白清瞳见迦罗遥一点往昔的风仪都没了,不仅将薄毯扔在一边,连身上的单衣都扯开了。看见他身上还有自己昨夜种下的红莓印记,白清瞳不觉又开始冲动,便干脆起床了。 其实迦罗遥虽然平素怕热,但也没到这个分上,只是现在身子日重,体温升高,所以变本加厉。 白清瞳起床后见他还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他,便自己出了卧室,看见子荷正在外间忙碌着,便道:“王爷还在睡,今天可能无法早起治腿了。” 子荷神色有些怪异,瞟了他一眼道:“自从王爷有了身孕,治腿的那些疗程便早都停了。” 白清瞳奇道:“为什么?” 子荷反问道:“那按摩方法和那些汤药都是疏通血脉,刺激经络之用,普通人尚且受不了,有了身孕还怎么继续用?” 白清瞳愣了愣,道:“那是不是等孩子出生后再继续?” 子荷淡淡地道:“不清楚。这个疗程一停,从前的治疗便都作废了。小世子出生后还要不要继续,要看王爷当时的情形而定了。” 白清瞳心里沈了一下,连忙拉住子荷细问。 子荷本不是多嘴的人,不过此事迦罗遥也没吩咐他不可告诉白清瞳,所以他就痛快地说了,也想让白清瞳知道王爷为了他和孩子牺牲了多少。 白清瞳听说迦罗遥为了这个孩子,以前的疗效竟都前功尽弃了,而且还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复,不由大惊。 他知道迦罗遥为了能重新站起坚持了多久,也亲眼目睹过那疗腿的方法如何辛苦难熬。可是这么久的努力却在马上就要看到成果时前功尽弃,别说迦罗遥,就是他都心痛不已。 迦罗遥醒来后见寝室无人,便双手撑床,慢慢坐了起来。他行动不便,正要唤人进来服侍,却见白清瞳失魂落魄地进来。 迦罗遥道:“过来,帮我穿衣。” 在敬州那些日子,白清瞳服侍惯了,所以现在也不生疏。他一边帮迦罗遥穿衣,一边欲言又止。 迦罗遥内力深厚,其实刚才醒来时便听到他与子荷在外面说的话,因此知道他想说什么,却闭口不提。 穿好衣物,洗漱完毕,迦罗遥觉得神清气爽,就是腰部有些酸痛。 用早膳时,白清瞳终于按捺不住,将早上听来之事重复一遍,确认道:“是不是真的?” “是。” 迦罗遥淡淡应了,见白清瞳神色沉重,眼底颇为挣扎,视线还瞟了自己腹部一眼,便安抚道:“你也不必多想。我这双腿废了多年,本来治愈的希望就渺茫,就算没有这孩子,也未必能站起来。如今以这双废腿换来咱们的孩子,说来我还赚了。” 白清瞳眼圈一红,痴痴地望着他,神色又是歉疚又是心疼。 迦罗遥见他如此可怜的模样,反而噗哧一笑,道:“好了,这话不要再提。你若是敢因为如此而对孩子有半分芥蒂,看我不轻饶你。” 白清瞳见他这样说,也只好努力装作不在意了,勉强一笑,应道:“当然不会。等将来孩子出生,我可要好好教育他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绝不许他有半点忤逆,不然看我不轻饶他。” 迦罗遥点头一笑。 用完早膳,迦罗遥知道他一别数月终于回京,肯定很想和老朋友们聚聚。因此早早便将他打发了出来。 白清瞳第一个拜访的自然是迦罗宝,不过他一出靖王府却直奔楼府去了,到了那里,果然撞上迦罗宝和楼静亭在后院里品茶闲聊。 迦罗宝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上去一拳砸在他肩上,笑骂道:“好你个白清瞳,就知道你一回来就要往这跑,早早在这里堵着你!”说着回头对楼静亭道:“怎么样?我早说这小子心里,兄弟你排第一,我排第二,肯定先来这里。快快把输来的酒钱拿出来!” 楼静亭哈哈一笑,道:“我看恰恰相反。老白心里想见的第一个应该是你,第二才排得上我,所以早早便来了我楼府。” “切!怎么可能?若是如此,老白应该先去我的安王府,怎会来你这里?你莫要吞了我的酒钱。” “不信咱们可以问他,看老白怎么说。” 白清瞳在旁听得明白,对望着他万分期待的迦罗宝嘻嘻一笑,状做深情地道: “大宝,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你还不知道吗?我在边关朝思暮想的就是你雄伟的身姿,豪爽的笑容,英俊的容貌。只可怜我对你这一番心意,却比不上小亭子在你心中的地位。知道在你心里,兄弟阿亭排第一,我排第二,你定是在他这里混吃混喝,所以我便直奔这里而来了。”说着还状似委屈地拿衣袖擦擦眼角,一片痴情不悔的模样。 迦罗宝恶心欲吐,楼静亭则在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大宝,这顿酒钱你可欠下了。老白,今儿你的接风宴,咱们安王爷出了。” 迦罗宝苦下脸:“看来今天这冤大头我是当定了。” 三人说笑一番,出了楼府,来到京城最有名的皇家酒楼一品堂,要了个雅间,坐下点好了菜,将各自的情况述说一遍。 迦罗宝与楼静亭听了白清瞳在战场上的经历,不由都十分钦佩和向往。 迦罗宝忍不住叹道:“若不是父王临终前不许我从军,我肯定去念凤鸣县的军事学院了。就算做不了大将军,今日也可与老白一起驰骋沙场,何等快哉。” 楼静亭拍了拍他的肩:“不能当将军,也可以做别的。老王爷去世时你还小,他老人家放心不下你,你要理解。” 迦罗宝点了点头,可能勾起了心事,一时有些沉默。 楼静亭见状转移话题:“你们可知最近我们要和夏国开战了?” 这句话果然立刻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白清瞳昨日刚刚回京,许多消息还不大灵通,闻言吃了一惊:“不会吧?夏国乃是西陲之地一小国,怎敢与我们开战?” 迦罗宝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别看夏国国小,但盛产矿石玉器,又占着与西方诸国的通商要道,国力甚是繁荣富强。而且他们民风剽悍,能征善武,国人皆兵,不然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财富?” 楼静亭道:“不错。夏国的前身乃是津国,自天熙帝时起就与我大齐不合,至威帝时已甚少往来。后来津国发生兵变,津帝向思帝求助,但思帝拒绝了,并趁机占领了香洲两省,白得了几座津国最好的矿山。因此津灭夏立后,这梁子也结下了。” 白清瞳挑了挑眉:“那思帝岂不是趁火打劫?” 齐思帝迦罗坤泽在位时间较短,主政平和,重视农商,基本没有与周边诸国发生过战争,所以白清瞳对他的印象很少。 而且史官也评价,齐思帝性温和,待臣子宽厚,思想通达。 所以他一直以为齐思帝应该是位崇尚无为而治的温厚君?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秋风缠第9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君主,谁知竟做过这种事! 楼静亭道:“非也。这其中是有缘故的,说来话长。” 白清瞳大感兴趣,让他讲一讲。正好酒菜一一上桌,楼静亭便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原来数十年前齐国与津国的关系还十分友好。津国国小民富,一直倚靠大齐。天熙帝时,津国曾派使者前来求亲,要将他们的三公主嫁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齐威帝迦罗炎夜做王妃。谁知威帝当场拒绝,还立下楼家的三公子,男双楼清羽为妃。 此事让津国大失颜面,那使臣回去后又加油添醋一番,津帝便对齐国有所不满。后来齐和帝迦罗真明继位后不久,国内发生双王之乱,北郡王迦罗素轩举起叛旗,攻进京城。当时齐和帝向津国请求出兵牵制北郡王属地的兵力,却被他们拒绝。 不仅如此,他们还趁火打劫,暗中勾结迦罗素轩,妄图推翻齐和帝的统治。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和帝被迦罗素轩逼迫退位后,囚禁在后宫莫名失踪。没多久安亲王迦罗炎夜便攻进了京城,打败迦罗素轩,平叛内乱,登基为帝,津国也吃了大亏。 事后齐威帝对津国助纣为虐之事大为不满。虽说若非有北郡王叛乱在先,威帝也没有机会荣登大宝,但这话聪明人都知道说不得。不管齐威帝心里究竟怎么想,齐和帝毕竟是他亲生兄长。所以他登基不久,便开始翻旧帐,对津国大肆鞭挞。 直到后来齐威帝的皇后楼清羽为了使齐国内部休养生息,刺激经济发展,恩威并施,迫使津国达成互相通商协议,及建立西方贸易走廊这一公立条约之后,双方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 但是到齐威帝执政后期,津国又蠢蠢欲动起来,趁齐国数省大旱,北部动荡,政权不稳时,竟想独吞贸易走廊的利益。当时还是太子的迦罗坤泽对此大为愤怒,但因当时楼皇后病逝,齐威帝也病危,所以他一直忍耐,没有与津国翻脸。 后来迦罗坤泽继位,是为齐思帝。他耐心等待时机,终于津国内部爆发起义,津主的政权被推翻,新立国号为夏。齐思帝趁他们新皇政权不稳,战乱后民生亟需休养之际,派二十万大军压境,兵临国界。 夏主迫于压力,不得不割出大片土地,换来了大齐退兵。因此齐思帝没费一兵一卒,便白得了香洲两省和其中几座矿山。 齐思帝没有子嗣,他退位后,便是其弟齐文帝迦罗坤雅登基。香洲两省直到现在,仍在齐国的版图之内。 白清瞳听后唏嘘不已,不由道:“如此说来,思帝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不错。现在夏国又想旧事重演,妄图趁我国北部不稳之际重新夺回香洲两省,当真是痴人做梦。” 楼静亭其实心中还有句话没说。便是小皇帝马上就要亲政,他亲政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剪除摄政王羽翼。 虽然摄政王一向低调,但他掌权多年,手下怎可能没有枝叶相连?即使他不想,从他手下走出的门生官员也多如繁星。何况还有与他连筋带骨的王家。 如此庞大的实力盘踞在朝,小皇帝必定要打压一番,而这段时间恐怕正是齐国内部不稳之际。且北边夷人的躁动刚刚压下,前一段时间又出了摄政王遇刺之事,若夏国要趁机出兵,也算拣了个好时机。 这些话楼静亭没有明说,但迦罗宝和白清瞳又哪个不明白? 白清瞳想到迦罗遥现在身体不一般,若是遇到那局面该如何是好?虽然他对迦罗遥有信心,但朝堂复杂,风云变幻,站得越高,将来就可能跌得越狠。想他父亲白英还不是因此丢了性命? 不过这话题谁也没提,三人很快便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傍晚白清瞳回到王府,与迦罗遥用过晚膳,回到房间后道:“遥,你现在肚子这样大了,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迦罗遥道:“你放心,我身边都是贴己的人。过几日我打算去郊外别院住,那里安静隐秘,待孩子生下后再回来,不会有人知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白清瞳大喜:“好,我就知道你安排好了,也不要等过几天了,咱们明天就走吧。” 迦罗遥奇道:“你刚回京,不想和朋友们多聚聚吗?” 白清瞳笑道:“朋友哪里比得上老婆重要。” 迦罗遥愣住,呆了半晌才道:“胡说什么。” 白清瞳抓起他手上的戒指:“瞧,我都把你套住了,你不是我老婆是什么?” 迦罗遥啼笑皆非道:“我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是你老婆?听得别扭。”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因为知道了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地位,而不由洋溢出喜悦之情。 白清瞳自然看出他开心,大方地道:“好。不是老婆,是老公行了吧?反正你是我孩子的母父,这点可跑不了。” 迦罗遥闻言,忽然沉默了片刻,道:“瞳,有件事一直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这孩子……”迦罗遥抚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眉宇微蹙,斟酌道:“这孩子的身分,将来恐怕是个问题。我想……” 他话没说完,便被白清瞳打断:“我明白,孩子身分的事全都交给你安排,我没意见。即使让他姓迦罗,我也没关系。” 迦罗遥一惊,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将来孩子出生,对外便说是你的孩子,认我做义父。” 他这样一说,白清瞳反而惊得跳起来,叫道:“什么?这怎么可以?” 迦罗遥道:“怎么不可以?就说是你从军前与外面的女子所生之子,寻了回来认祖归宗,无人会怀疑的。” 白清瞳没想到他竟愿意将自己亲生的骨肉认做“义子”,这份割舍与退让,实在让他承受不起。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道:“这孩子一定要姓迦罗!是你迦罗遥的亲骨肉!这一点绝不能改变!” 迦罗遥缓声道:“这只是应付外人的说法而已。只要孩子有一个清白的名分,是不是一定要承认是我的亲骨肉并无所谓。” “我有所谓!”白清瞳涨红了脸,高声道:“孩子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不是你的骨肉是谁的?我可不想咱们亲生的孩子将来却只能对你叫义父。我绝对不同意!” 迦罗遥还想再说,白清瞳打断他:“不要说了!这个孩子是你与侍妾之子,认我做义父。就这么说定了!” 迦罗遥见他态度坚决,沉默片刻,只好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这样吧。”接着又有些好笑道:“不过我哪里来的侍妾?本王好男风之事,又有谁不知道的。” “这有什么。就说酒醉误事,或是突然喜欢女人了,怎么都可以。反正你总有办法解释的对不对?”说着白清瞳还对他眨眨眼。 迦罗遥唯有苦笑。心里却又是高兴又是感动,一时说不尽的复杂。 商量好孩子的身分问题后,白清瞳登时心情大好,第二天便催着迦罗遥上路了。 好在去别院的准备事宜早已做得差不多,因此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当日傍晚便赶到了别院。 别院在京城西郊的群山之间,环境优雅,人烟稀少,后山还有个温泉,确实是个隐秘休养的好地方。二人在这里住下后,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放松。白清瞳见这里山清水秀,更是喜爱非常,带着子墨去后山打猎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迦罗遥甚少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从前他虽然开朗活泼,但在王府中毕竟不能这样全心全意的放松。 迦罗遥心性好静,也不用白清瞳整日陪伴。二人有时一起在院子里乘乘凉,或在书房里看看书,便觉得很是开怀,相处十分融洽。 一晃眼他们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迦罗遥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白清瞳这次随刘长风一起班师回朝,曾听刘长风说过,没有半年时间是不必回边关的。换句话说,其实就是给他们放个大长假。所以他十分安心,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打算安安心心地陪着迦罗遥生下孩子,再回京城去。 谁知这一日,宫里的陈宫侍竟送来一份圣旨,升白清瞳为参将,三日后随王崇勉将军一起奔赴西边边境,参与齐夏两国大战。 白清瞳当时就傻了。 迦罗遥因为身子不便,没有随他一起出来接旨。那陈宫侍知道摄政王在这里养病,也不敢打搅,对白清瞳也甚为客气,道:“白参将年轻有为,皇上对您很是器重。三日后启程,白参将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白清瞳呆了片刻,道:“陈宫侍,在下有一事不明,陈宫侍若能为在下解惑,感激不尽。” 陈宫侍见他说得客气,便笑道:“白参将言重了。您有什么事,某家若能回答的,当知无不言。” 白清瞳道:“我本是刘长风刘将军的部下,半年后要随他一起返回敬州。为何皇上突然下旨让我随王将军同赴西部边境呢?” 陈宫侍还真被他问住,呆了呆道:“皇上这样安排,必有深意。在下只是个宫侍,却不明了。”他想到白清瞳与迦罗遥的关系,又补上一句:“白参将与摄政王关系匪浅,想来皇上有意器重你,也未可知。” 白清瞳低头沉思片刻,对他拱手道:“多谢陈宫侍。此趟辛苦您了。” 他送陈宫侍来到别院外,临上车前,陈宫侍又回头道:“摄政王这次养病时间很久,皇上一直忧心摄政王的身体。但刚才高总管道王爷不便见客,某家也不敢打搅,只是回去后不知该如何对皇上交代。白参将可否也给某家一个话,摄政王身体是否安好?何时可以回京返朝呢?” 白清瞳微笑道:“还望陈宫侍回去后请皇上一切放心。摄政王身体还好,只是多年来积劳成疾,有些慢性病,需要慢慢调养。御医说,王爷大概再仔细调养个一年半载,便可无碍了。” 陈宫侍吃了一惊:“一年半载?这么久?” 白清瞳犹豫片刻,见侍卫都站得远,才诚恳地低声道:“王爷征战沙场多年,难免有些旧疾。而且最近皇上就要大婚亲政,王爷实不想扰了皇上的心思。陈宫侍回去后,还要给皇上解释一下摄政王的一片苦心。” 陈宫侍若有所悟,深深看了白清瞳一眼,感动地道:“摄政王一片苦心,老奴回去一定转告陛下。” 白清瞳见他转口称自己“老奴”,显然以示对摄政王的尊重,便笑了笑,送他上了马车。 其实他这说辞也不完全是借口,迦罗遥确实有这个意思。就算他现在没有身孕,此时正是小皇帝亲政的微妙时刻,他也必会找个借口离京。 白清瞳深知他心意,因此通过陈宫侍的口转达给小皇帝,也让他体会一番,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派人来探望迦罗遥了。 陈宫侍走后,白清瞳想起自己刚接的圣旨,在前院子里发呆了半晌,才慢慢回到后院。 他进屋时,见迦罗遥正临窗而坐,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遥……”他叫了一声,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迦罗遥已知道前堂的消息,回头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担忧和不舍。 迦罗遥先开口道:“圣旨已下,没办法改了。王将军领兵多年,甚有经验,你跟着他好好学习,将来别让我失望。”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尤其是这个时候。”白清瞳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他的手。 迦罗遥拍了拍他,微笑道:“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有王御医在。而且他早已写信唤来他的师弟。听说他师弟专攻双科与妇科,经验丰富,医术了得。再说,不过是生孩子罢了,岂能难倒我这堂堂摄政王?”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 白清瞳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仍是神色沉重地坐着,过了片刻道:“我不仅担心你的身体,还担心朝上。皇上这次的旨意,不知是不是要……” 迦罗遥打断他:“不管他怎么安排,他都是皇上。我不认为他是特别针对我。而且……”他顿了顿,转向窗外,淡淡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即便他想剪除我的羽翼,也是王者之道,无可非议。” 白清瞳抿唇不语。 迦罗遥忽然神色一转,望着白清瞳微笑起来:“算了,瞳,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有三天,让我们好好珍惜。” 白清瞳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和压抑,可是此时也只能强颜欢笑,点了点头。 十五 夜晚初秋的清风中,白清瞳来到后院的长清池殿。 这长清池与其说是浴室,还不如说是座殿宇。里面除了宽大到夸张的浴池外,还有连带的更衣间、休息室甚至卧室。而长清池里的浴水更是由后山的温泉和山间的清泉交相引灌,水温可以随时调整。 这座长清池殿历史悠久,自开国太祖皇帝时便有了。后来齐威帝时将这里翻新改造,又在外面建了座别院,经历几代,现在已归迦罗遥所有。所以这座别院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这座浴池殿却豪华得不象话。 白清瞳进了内殿浴室,走过重重幕帐,看见迦罗遥穿了件白色浴衣,正泡在浅温的池水中,悠闲惬意地闭着眼。两个青龙玉石雕刻的龙头张着大嘴,分别从里涌着热气腾腾的温泉和清凉的山泉。 迦罗遥从前虽然残疾,但还不到事事让人伺候的地步。他本性骄傲,即使在下人面前也不能忍受尊严受到一点冒犯。所以像如厕、沐浴等事,都依靠那副特殊拐杖自己做。 但他有孕之后身子日重,尤其遇刺大动胎气之后,更不敢随便逞强。现在即使戴上腿套,他也站不太稳,因为大腹便便,重心不好控制,稍不留神就是向前扑去或向后仰倒的命运,哪一个都十足危险。 于是现在迦罗遥不得不依靠别人照顾,如厕、沐浴等等都要人抱上抱下。好在子荷伶俐,又是迦罗遥心腹,贴心知意,迦罗遥也没那么避讳。 但白清瞳在的时候,这些事能他做的都是他做,只因在他心里这是相当亲密隐私之事,即使是子荷也不能假手他人。 而且认真照顾迦罗遥,总能给他带来一丝满足感和责任感,只因迦罗遥太过强大,只有这样,白清瞳才会觉得他离不开自己,需要自己。 白清瞳看见他在池子里悠然地泡着,想到二人相聚不过半个多月,自己就要再度奔赴沙场,心头抑郁难安。再看迦罗遥水下那隆起的腹部,更是担忧焦躁。 他深吸了两口气,缓下情绪,迅速换上泡浴的单衣,轻轻走下池子,向迦罗遥游去。 迦罗遥早知他进来,此时睁开眼对他微微一笑,黑发披在肩上,漂在水中,衬着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浴衣,倒有种黑白泼墨画般的风采。 白清瞳靠过去,微笑道:“泡得舒服吗?游了几圈?” 说来因为迦罗遥下身瘫痪,王御医怕他运动不足,绞尽脑汁给他想了几种运动方案。迦罗遥内力深厚,倒不是怕他生产时体力不足,而是担心他届时产道全开,髋骨却不容易打开,孩子不容易下来。 为了这个,王御医甚至不敢给王爷多开补胎药,生怕孩子养得太壮,生产更加不易。 好在迦罗遥于饮食上只不过略有增加,胎儿似乎个头也不太大,肚子看上去圆滚滚的,却在正常范围内,甚至比一般孕双还要小点。但即使这样,对迦罗遥的腰腹和双腿,仍然压力很大。 王御医便想了个办法,给他安排了一套在水中可做的运动,让他每日定时来长清池泡会儿温泉,沿着池边小游几圈。 白清瞳自然不放心迦罗遥一个人在池子里待着,所以每天陪他一起来。 迦罗遥见他下了水池,道:“才去多会儿工夫,我一圈也没游呢。” “正好我也担心你一个人在池子里。来来,现在我陪你做。” 王御医想的这套好似游泳又好似运动的功夫简单易做。迦罗遥的双腿并非一点知觉与力气也没有,在水中确实颇有起色。 白清瞳陪他在池子里游了两圈,迦罗遥便扶着池壁慢慢停下,靠坐在浅阶上:“不行了。休息会儿。” 白清瞳道:“怎么游得越来越慢了?” 迦罗遥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清瞳醒悟到是孩子越来越大了,他行动自然越来越吃力。 “我走后你可不要偷懒,每日一定要来这里练习。到时让子荷陪着你,小心别出什么意外。” 迦罗遥笑笑:“知道了。这池子里水浅,溺不到我。” 白清瞳又道:“天渐渐凉了。这池水也该加点温。以后多放些热温泉,少放些凉泉水。” “我倒觉得这温度正好,不冷不热,还解暑。太热我燥得慌。” “那是因为你现在体温太高的缘故。不行,该加温还是要加温,不能由着你。万一着凉怎么办!” 迦罗遥已习惯他最近颇为“家主”的语气,好脾气地笑道:“好了,知道了。” 白清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堆。 迦罗遥终于受不了,截断他道:“都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罗嗦起来没完没了。” 白清瞳听了,也觉得自己颇有些像老头子,脸色一垮:“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迦罗遥摸摸下巴,望着他若有所思道:“人都说双儿和女人怀孕后脾气会变得焦躁易怒,怎么我觉得自己还好,你倒有几分相像?” 白清瞳愣了片刻,失笑道:“可不是。难道我得了准爸爸产前焦虑症?” 这个词新鲜,迦罗遥听了笑道:“这可没听说过。哪天问问王御医去。” 白清瞳拨了拨池水,忽然想道:“你说,以后孩子出生后怎么称呼我们?” 迦罗遥道:“自然称呼我为父王,称你为爹爹。” “不不。”白清瞳摇头道:“父王听着不亲切,而且孩子不好学,怎么也要到一岁以后才会叫。这样吧,孩子出生后,管你叫爹爹,管我叫爸爸好了。” 迦罗遥微微一愣。 “爸爸”这个词虽然也是父亲的称呼,但是一般人家很少用到。就像孩子最先学会的大都是“妈妈”这个词,虽然古书云“妈,母也”,但却很少有人让孩子长大后继续以“妈妈”来称呼母亲,多用“娘亲”和“母父”来称呼。 “爸爸”这个词也一样,都在孩子可以学会更复杂的话后,改为“爹爹”和“父亲”等正规叫法,并不通用。 迦罗遥觉得让孩子这样叫,还不如换其它称呼更好,但白清瞳已经自顾自地对着他的肚子说起话来。看他那兴奋的样子,迦罗遥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好孩子,爸爸不在家时,你一定要乖乖听爹爹的话哦,不要给爹爹调皮捣蛋,等爸爸回来有奖哦。” 迦罗遥虽然这一阵经常见他对着自己肚子说话的傻样子,但此刻却忽然有些莫名的难过和不舍。 二人从早上接了圣旨之后就再没提起那话题,但不提不等于事情不存在。再如何不愿面对,分离都是迟早的事。 二人在温池中又泡了一会儿,白清瞳便小心地抱着迦罗遥出浴了。他们也不回主屋,而是直接进了长清池后的卧室。 此时已经入秋,室内点了清香,淡雅素净,十分舒适。 二人上了床,迦罗遥看见枕下露出金灿灿的一个东西,随手摸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小金佛,用红绳串着。 白清瞳道:“这是我去后山的百业寺请清光大师开过光的平安佛,特意为你和我们的孩儿求来的。”说着将那小金佛给迦罗遥戴在脖子上。 迦罗遥将那沈甸甸的金佛拿在手上掂了掂,道:“为什么不是玉的?”他一直觉得奇怪,大齐人崇玉,但白清瞳似乎对金子情有独钟。 白清瞳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带点憨然地道:“我觉得玉器虽然温润通灵,但比较易碎……这种求长久平安的东西,还是金子比较好。” 迦罗遥明白了少年的心意,将金佛郑重地放入单衣中,微笑未语。 二人脸对脸地躺着。少年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迦罗遥轻声道:“夜了,睡吧。” “遥……”少年低沉的声音,充满欲望却又带着克制的矛盾。 迦罗遥什么也没说,只是薄被下的手轻轻按到少年挺立的欲望上。那小家伙颤了颤,更加抖擞地胀大几分。 迦罗遥顺着根部的小蛋蛋们向上有技巧地摩挲着那小家伙,白清瞳不由发出舒适的叹息声。他不能不承认,迦罗遥的手法比自己高明无数倍,甚至在军营自蔚时,他都不由自主地模仿迦罗遥带给自己的快感。 秉持着互惠的原则,白清瞳也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伸进迦罗遥的单裤中。那里也因为刺激站立起来,只是从前贴在那人单薄平坦的腹部上的欲望,此时被膨隆起来的腹部顶住,只能变成九十度角的奇怪方向。 白清瞳努力抚慰着他的欲望,凑上前亲吻那人的双唇,用热呼呼的气息撩起彼此的热情。 迦罗遥低声道:“今天……可以进来。” 白清瞳没有多说什么,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孩子的存在也不能阻止父亲们分别前的温存。 他缓缓钻进被中,沿着那人的脖颈、锁骨、胸膛……慢慢一路亲吻下去。来到那隆起的腹部时,他带着膜拜与无限爱怜的心情,亲吻着那自己的骨肉孕育的地方。 湿漉漉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在那人凸起的肚脐处打转,肚皮被撑得圆圆的同时,曾经的腹肌也消失在斑驳的纹路中。 迦罗遥亲昵留恋地摩挲着少年的肩背,感受着少年充满弹性和健美的身躯,身下的欲望被刺激得更加难耐,不由自主地抬了抬身,想与少年更深地拥抱在一起。 白清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清醒了些许,按下他道:“别着急。”说着继续向下延伸,灵巧的唇舌来到那人挺立的分身。 迦罗遥被他吸吮得舒适万分,想望望身下的少年,却被自己隆起的肚子挡住。 他们离别在即,一时半刻都不想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迦罗遥抓过床头的软枕,垫高上身,终于能看见少年的身体,眼神也更加迷离。 白清瞳停下动作,轻轻将他侧翻过来,抬起他一条疲软的腿,再次埋首到他的双腿之间。 迦罗遥不由发出呻吟之声,感觉到少年竟然……在舔舐他的股间。 他微微有些吃惊。从前多次欢好,少年只是用手指和||乳|膏帮他开拓,但这次居然用唇舌…… 迦罗遥有些不惯,却感觉新鲜,并未阻止。 那种又湿又软的古怪感觉,让他的心也麻痒起来,不由自主地抓住身下的床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嗯嗯之声。 白清瞳专心致志地将他的后|岤开拓好,然后扶起自己“兴致勃勃”的小家伙,慢慢塞了进去。 他抬着迦罗遥的腿,从后面完全探入,低头看见迦罗遥月光下面色绯红,半眯着眼躺在那里,心里更是怦然心动,不由加快了速度。手也抚摸上他的分身,上下摩挲套弄着。 迦罗遥很快便被这种前后夹击的快感征服。随着身后少年的律动,身子一抖一抖。 他回头望着少年,白清瞳立即俯下身,与他长长地亲吻了一番,然后再次律动起来。 随着二人的运动,迦罗遥侧躺后显得更加隆重的腹部也偶尔动一动,里面的活物似乎也感受到两位父亲的热情,不甘寂寞地在里面扭动。 “嗯……” 迦罗遥快感之余,对腹中孩子的胎动倒不觉得多难以忍受,腾出只手抚摸上去,安慰着里面的小家伙。 白清瞳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已到了高嘲阶段,套弄迦罗遥的手指也加快了速度。 还是迦罗遥最先忍受不住,低声叫道:“要出来了……我……” “等等……我们一起。” 白清瞳固执地坚持着,直到二人同时射了出来。 白清瞳从后面抱着沉沉睡去的迦罗遥,心思起伏。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底隐隐烦躁不安。 他将这归结于担心迦罗遥和他腹中的孩子。这次出征,无论如何也难在两个多月内赶回来,他恐怕无法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怨恨那个小皇帝。虽然皇帝并不知道迦罗遥现在的情况,但是这种分开他们的行为却无法原谅! 白清瞳摸了摸迦罗遥戴在脖子上的那个小金佛,暗暗祈祷佛祖保佑,但愿他和孩子一切平安。 三天的时间很短,白清瞳终于还是和王崇勉将军一起上路了。迦罗遥没有送行,仍旧留在京外别院。 白清瞳他们这次启程,却不是走北门,而是从西门出京。沿途虽没有北郊那么荒凉,却也渐渐人少了起来。 走了一百多里,白清瞳骑在马背上,忽然望见山林左前方冒出了一排辉煌的建筑物,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子墨这次也与他随行,闻言道:“是皇陵。” “皇陵?哪位先帝爷的?” 子墨想了想道:“应该是先祖威帝的陵墓。” 白清瞳好奇心大起。皇家陵园在老百姓心里一向是神秘遥远之地,何况他自失忆以来对事事都充满探索之意,一时不由心动道:“咱们可以过去看看吗?” 子墨道:“你有摄政王的金牌,过去看看应该没问题。不过要和王将军说一声,不能离队太久。” “好,你去与王将军说一声,我先过去了。”说着拍马离开官道,拐进左前方的小路。 子墨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催马到队伍前方找王崇勉去了。 白清瞳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并走近皇家陵墓。 陵园太大,守陵的士兵没几个,都三三两两地散落着。白清瞳出示了摄政王的金牌,显然这些老兵对偶尔来到陵园的皇族们都意外的通融,又见他一身戎装,并未怎么阻止。 白清瞳下了马,打量着这座气势辉煌、却又有些寂寥的建筑物。 精美的造型和雄伟的雕塑,都在彰显着主人生前的伟大。 苍翠的古松漫山遍野,初秋的空气有些干燥幽深。 白清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他知道这所皇陵里埋葬的是齐威帝与他的皇后。祭殿外的石碑上清晰地写着二人的卒年,以及主要生平。最奇妙的是碑上关于楼皇后的事迹也多有阐述,不似其它皇陵只记皇帝,对皇后大都一带而过。 白清瞳大概看了看祭碑,钦佩这一对皇帝夫妻都不愧为一代明主明后,而且夫妻恩爱,终身为伴,楼皇后去世不到一年,齐威帝便因哀伤过度紧随而去,不由让人钦羡。 他转进大殿,见正前方挂着齐威帝迦罗炎夜和楼皇后的画像。他念着这两位是迦罗遥的祖父母,便诚心地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 望二位在天之灵,保佑你们的皇孙迦罗遥父子平安。 他心里默念,然后直起身望着墙上的画像。恰好一阵秋风轻轻拂来,楼皇后的画像似乎随风动了一动,清贵隽雅的容貌似乎在对面前的少年微笑一般。 白清瞳心中忽然浮起一抹玄之又玄的感觉,直愣愣地望着那画像发呆。 “参将,你在这里啊。”子墨寻了进来。 白清瞳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子墨走到他身边,也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向两位先祖的皇像拜了三拜,然后起身,见白清瞳还站在那里默然不动,等了片刻,忍不住催道:“参将,时候不早,咱们该走了。” 白清瞳过了片刻,道:“嗯。走吧。” 二人离开大殿,在陵道旁牵马上背。 出了陵园,白清瞳忍不住又回首望了一眼,只见肃穆宁静的皇陵安逸地落在群山之间,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似乎在静静地体味着二人世界。 西征的大军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白清瞳从入山之后就一直在打量四周的地形,直到进了西凉城,终于忍不住对王崇勉道:“王将军,此处四面环山,除了前方通往夏国的道路外,我方只有后面的山谷一路。万一敌人前后夹击……” 王崇勉哈哈一笑:“你看这西凉城,从夏国前朝时建立至今已有三百余年,为何始终屹立不倒?只因这两面的山都是矿山,前面又有宽阔的沙兰河,大军根本无法毫无遮掩地潜进。且山岗上都有我军的岗哨,风吹草动可一览无遗。” 白清瞳发现周围的山脉确实都光秃秃的,树木稀少,若在山岗上站岗,下面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无法隐藏。这才松了口气。 这西凉城原来是夏国的领土,自齐思帝之后早已划入大齐的版图。但因是通商要道,城里人口复杂,仍有许多夏人与齐人混居。 此时早已入秋,西边的天气比京城冷多了,沙兰河甚至已有了结冰的倾向。 夏国十万大军在河对岸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 白清瞳投入到紧张的军事战斗中,每晚疲惫地倒在军榻上,对迦罗遥的思念之情,即使是睡梦中都会冒出来。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山中的天气更冷了,沙兰河终于结了冰。王崇勉的神色也更加冷峻。 只要冰层结实了,夏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从冰面上直接奔袭西凉城。 大齐的驻军都十分紧张,每日严守城防,时刻注意着河对面的动静。在这种情势下,白清瞳几乎都快忘记迦罗遥的分娩日子也在渐渐临近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迦罗遥此时正拖着快要临产的身子,急奔在路上。 “王爷,马上就要到汾州了。” “嗯。”迦罗遥躺在马车的软榻上,淡淡应了一声,缩在锦被下的手在自己的腹部上来回安抚。 子荷紧皱眉头道:“王爷,我们离京这么远,高总管那边不会有问题吗?现在高虎不在,您又不肯多带暗卫……” “子荷,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迦罗遥不耐烦地打断他,眉头紧锁,顿了片刻,道:“不要再说了。去叫卓大夫来。” 子荷紧张道:“王爷,您哪里不舒服?” “别问了。去找卓大夫。” 卓凌风是王御医的师弟,年仅二十五岁,是王御医的师傅──江南圣手的关门弟子,尤善双科与妇科,而且对于暗双生育也有一定经验。王御医因为年纪大了,又要留在京城帮迦罗遥掩人耳目,所以没有随行。 子荷匆匆将卓凌风叫来。卓凌风上车后给迦罗遥诊过脉,道:“王爷,腰腹有没有酸痛之感?” 迦罗遥点点头。 “还有哪里难受?” 迦罗遥眉宇轻蹙:“肚子有些坠痛。感觉胀胀的。” 卓凌风道:“王爷,失礼了。我帮您揉揉。” 迦罗遥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任由他将手伸到锦被底下,帮自己按摩酸痛的腰背。 卓凌风帮他按了半晌,见王爷没什么反应,抬眼一看,迦罗遥已经沉睡过去。 他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马车。子荷迎了上去,低声道:“王爷情况如何?” 卓凌风道:“大概就是这两天了。不过王爷旅途劳累,肌酸体乏,只怕要辛苦点。” 子荷叹了口气:“谁知道赶上这么个时候,王爷不得不悄悄离京,避人耳目。只望神仙保佑,一切平安。” 原来此时小皇帝正在筹备大婚,迦罗遥自遇刺后一直隐居不出,有些居心叵测之人便纷纷议论摄政王不想放权,定是在暗中筹划什么。 小皇帝不知是怎么想的,大概也有些不安,前些日子一直派人去京郊别院请迦罗遥回京。后宫里的那位也派了人来纷纷打探。因此别院附近的暗探一下子多了起来。 迦罗遥临产在即,被这些人盯着,定然瞒不过去,且于生产不利。眼见别院无法住了,便将高连与王御医等人留下遮掩,自己带着子荷和卓凌风等几名亲信,悄悄潜出了京城。 想他堂堂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安心生产的地方,当真讽刺。 迦罗遥考虑了一下,京城附近的宅邸都不方便,去不得。遥西属地又太远,千里迢迢,以他现在的身子只怕还没行到半路便来不及了。想来想去,只有这西陲汾州最为安全。 迦罗遥领兵西军时,曾在汾州私下置了座宅子,无人知晓,隐蔽安全,而且……这里离西凉城只有三、四天路程,若是白清瞳那里有什么消息,他也可第一时间知晓。 只是他想得周全,却独独没有料到自己大腹便便的身体,竟然耐不住这么一点旅途奔波。 大概也是因为低调出京,马车等物也不敢太铺张豪华,只是选中等偏上的。路上虽然小心行驶,但总免不了颠簸之苦。 迦罗遥现在肚子比白清瞳离开时又大了几圈,而且这几日总是发坠发胀,感觉竟又膨隆了许多。他自己知道这是快生了,心里也开始没底起来。 其实自白清瞳离开后,他便隐隐不安。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来便是残废,又是暗双,生产必定不能顺利。何况现在被京里的形势逼得不得不偷偷离开,虽说早有准备,却也免不了狼狈。 他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的。这生孩子大概没有人是不怕的。只是他不是女人,不是女双,所以不能坦率直白地将这份恐惧表露出来。 他是摄政王,是当朝王爷,是兵马大元帅。他怎么能像一般人那样惊惧担忧呢?所以他只能压在心底,装作淡然无惧的样子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唉…… 十六 迦罗遥睡醒时已经进了汾州城。那处宅子也已经暗暗打点好了。 他是子荷抱下马车的。因为说来可笑,那把坐了二十多年的轮椅,一个月前就开始让他不舒服起来,不能久坐,腰背顶得难受。而且到了近日,就很难坐下去了,所以行动只能让子荷抱来抱去。 早知有今日,当初轮椅就该做得灵活些,椅背能向后调调就好了。 迦罗遥躺到床上时还在想。 他们刚在汾州落脚不久,被迦罗遥派往西凉的高虎就传来消息,夏国已经发动了进攻,夜间在冰层尚未结实的沙兰河上铺上栈桥,偷袭了三次,次次都被发现击回。 迦罗遥得到消息,不由眉宇紧蹙,问道:“西面矿山下有夏国当初秘掘的密道,高虎应该已转告了王将军,不知王将军是如何应对的?” 子荷道:“高虎回报,说王将军命人将那密道找了出来,现在出口处已经被堵死,还有士兵看守,应该无虑了。” “但愿如此。”迦罗遥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不知怎么,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夏国三次试图夜间渡河,都被王将军击回。看上去来势汹汹,但似乎是在有意试探我军兵力,不知他们是否有别的阴谋。” 子荷知道王爷这几日就要临产,不愿他徒费精力再操心这些事,便宽慰道:“王将军经验丰富,王爷您不必担心,还是好好歇着吧。” 迦罗遥又叹了口气。他现在不在战场,看不见具体情况,也不好分析战况。但以他多年的领兵经验,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而且王崇勉是他亲舅,他最是了解。他这个舅舅有些好大喜功,极易自满。以前在西南驻守十年,了解那里的情况,自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西凉边境他却不熟悉,若是犯了这毛病,恐怕会出现问题。 “唔……”他正想着,腹中忽又开始阵痛。 子荷忙道:“王爷,我去叫卓大夫。” 迦罗遥摇手制止他:“不用了,卓大夫说了这是正常情况。这点痛本王还忍得。” 子荷担忧道:“小世子不知何时出世。总这么让您痛着,也不是办法。” ?br / 秋风缠第10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自昨日抵达汾州后,迦罗遥便开始不规律地腹痛。卓凌风说这是临产现象,让迦罗遥好好休息,这几日密切注意是否有破水或落红现象。 迦罗遥听着这话眼角直跳。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现在竟然会有落红,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晚上迦罗遥入睡时,不知是前方战线的回报,还是腹中孩子的马蚤扰,总是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脑海里还念叨着密报上说,夏国军营这几日一直在伐木建栈桥,建一次被毁一次,如今被冻在沙兰河上的木筏到处都是。 也不知这夏国抽什么疯,大冷天的本来伐木就不易,还让士兵劳师动众做这些无用功。 迦罗遥睡得极不安稳。西边天气冷,汾州几乎已是入冬的天气,但他却睡得满身大汗。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腹部一阵阵抽痛,让他梦里都皱着眉头。 好不容易又浅睡过去。迷蒙中他好似看见白清瞳一身戎装,正金戈铁马地飞驰在结冰的沙兰河上。 迦罗遥目眩神迷地看着白清瞳英姿勃勃的身姿,心中充满骄傲与爱慕之情。但是突然间,沙兰河上红光冲天,莫名的大火汹汹燃烧起来。 冰层在迅速融化,战马被灼烧而起。嘶鸣与惨叫声四面扑来。 然后,他看见白清瞳无法避免地摔下马背。 冰层裂开了一道极大的裂缝,那身穿厚重盔甲的少年,立时被埋没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 “瞳──” 迦罗遥一声惊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王爷,怎么了?” 睡在耳房的子荷听见动静,立即披上衣服过来。 迦罗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没事。” “您哪里不舒服吗?” 迦罗遥只觉白清瞳落入漆黑的河水中时,那惊惧绝望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不由闭了闭眼,喘息片刻,道:“我有些口干。给我倒点水来。” 子荷点燃油灯,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道:“王爷,水凉了。我去厨房给您烧点热水来。” “不用了。凉水就好。” 迦罗遥撑起身子,吃力地慢慢坐起,只觉身上黏乎乎的都是冷汗。好在屋里暖盆和地龙都烧得火热,也不觉得冷。 他接过子荷递来的杯子,一连喝了三大杯。 “王爷,水凉,您少喝点。”子荷担忧地道。 迦罗遥扶着肚子靠在床头,心跳还很急促,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身上怪怪的。 过了片刻,他皱皱眉,低声道:“我要如厕……” 子荷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熟门熟路地先去小屋将烛火、熏香和马桶等物准备好,再过来给王爷披上衣物,小心翼翼地抱将起来,送到小屋的马桶上。然后不用吩咐便退了出来。 迦罗遥单手撑着身子,褪下裤子,忽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很浅,在点着熏香的干净茅房中本来不易察觉。但迦罗遥内力深厚,又征战沙场多年,对这味道极为熟悉。 他低头看去,只见白色的裤底竟然一片殷红。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手下的感觉硬硬的,好似他手捂着的不是自己的肚子,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张了张口,还未及呼唤子荷,腹部暴起的剧痛便侵袭而来。 “呃──” 迦罗遥痛哼一声,冷汗沿额而下。 “王爷,好点了吗?”子荷跪在床边,拿着温布不停地给他擦着冷汗。 怎么可能好…… 迦罗遥紧闭着眼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子荷也是胡涂了,竟会问他这话。 从半夜的阵痛开始,天色已经亮了,可还只是痛着。 卓凌风检查了他的下体,只是有落红,但羊水未破,后|岤的产道也未开,还要等着。 当卓凌风半夜匆匆被子荷叫来,褪下他的裤子,将裸露的下体敞开时,迦罗遥真是十分不惯。 王御医也就罢了,但在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青年大夫面前大张双腿,让迦罗遥有种好似背叛了白清瞳的错觉。 想起白清瞳,迦罗遥被昨夜的噩梦折磨得心神不宁,偏偏这个时候又要生产,心里真是又担心又烦躁,还有隐隐对生产的恐惧。 “去给高虎传信,让他一定密切关注西凉的情况。有事……有事一定赶紧报来,千万别瞒我……” 子荷知道王爷后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可是王爷都这种情况了,竟还惦记着那边,真是…… 但他又不敢违背王爷的命令,只好应道:“是。您放心吧。” 唔……好痛…… 迦罗遥抓紧身下的被褥。 卓凌风此时也不好过。实在因为摄政王的情况太特殊。 一般人这种时候,都是起来走走得好,可以加速产道扩张,也利于胎儿下来。但是摄政王身有残疾,只能在床上躺着。 卓凌风早已翻遍当年从祖师沈秀清那里传下来的医书手册,里面关于暗双生子多有记载,但哪种方法好像都不适合摄政王使用。因此他只能让摄政王半靠躺着,尽量多歇歇,攒足力气。 迦罗遥难受地扶着肚子,在软枕上偏了偏头。 这样说坐不坐,说躺不躺的靠着,委实难受。肚子又重又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呃……”他挺了挺上身。 子荷看见锦被下王爷那隆起的肚子好似动弹了一下,连被子都被拱得一跳,吓得他差点扔掉手里的温布。 不要怕不要怕!子荷,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不会被这生产吓到的。 子荷面色苍白地做着心理建设,一个劲地给自己打气。 偷眼看去,见王爷一直闭着眼,冷汗吁吁地靠在那里。在黑色濡湿的长发衬托下,清隽俊美的面容好像更加苍白。 迦罗遥难受得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一会儿扶着肚子来回抚摸,一会儿在床褥上抓来抓去,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到了晌午,就痛得更厉害了。 “唔……”迦罗遥似叹息般又幽幽地长吟一声。 “王爷,再吃点东西吧。”子荷端着碗人参燕窝粥,小心翼翼地道。 “不吃了……” 从早上到现在,迦罗遥已被迫塞了不少补气养身的食物了,哪里还吃得下。现在不仅肚子又痛又胀,连胃都开始胀痛起来。 卓凌风一直说不到时候,可是已经胎动了这么久,为何还不到时候? “叫卓凌风来。让他给本王……呃、呃……给本王再检查一下……” “是。” 卓凌风此时正与他的药童准备汤药等物。听了子荷的话,知道摄政王大概疼久了,忍不了了。可是生孩子这事,不是催能管用的。 他匆匆进了寝室,对迦罗遥道:“王爷,在下失礼了。” 迦罗遥微微点头。因为他双腿疲软无力,无法自己支撑分开,所以子荷和卓凌风早从床顶垂下两条长巾,套成环形,一边一个。 卓凌风得他首肯,小心地掀开锦被,将摄政王的双腿分别套进两旁的巾环中,吊在半空中。 他检查了一下情况,不由眉宇微蹙。 过了大半夜加半个白天,摄政王的后|岤只开了四指不到。他伸手按住迦罗遥腹底,由下往上推摩而去。 “呃──” 迦罗遥疼得直起上身。 卓凌风力道有些重,仔细检查了胎位,确认胎儿胎位正常,已经入盆,只是……王爷的髋骨实在狭窄,胎儿的头部又似乎有些大…… 卓凌风其实也无完全的把握,一切只能按最保守的方法进行。 迦罗遥到下午的时候,竟然有段时间昏昏欲睡了过去。可是睡梦中仍不得安心。他好似又来到西凉的战场上,那条昨夜梦见白清瞳落水的沙兰河。 河面上的冰层经过昨夜的大火,已经碎裂成大块大块,还有不少马尸漂浮在上面。 迦罗遥急切地寻找白清瞳的身影,却见沉沉的河水中,白清瞳闭目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身被河底泥泞的淤泥和杂乱的水草包裹着。 迦罗遥大急,伸手去拉,可是不论他怎么构都构不到河底深处。 忽然周围的河水又开始结冰。迦罗遥眼见冰圈越来越小,渐渐向自己包围而来,不由更是焦急。他想起自己的长鞭,向身上摸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鞭子,不由大吼一声,再次扑向河底。 哪怕一同葬身这寒冷的河底,也不能任由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但是猛然间,一块巨大的浮冰向他撞来,重重撞击在他的肚子上。 “啊──” 迦罗遥大喊一声,睁开双眼,身体痛得一阵发颤,肚子坚硬得像块石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下体一片湿润之感。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其实在子荷眼里不过是片刻工夫,因此听见他的喊声惊了一跳。 卓凌风正在外室,立即冲了进来,见摄政王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去检查,发现羊水破了,后|岤也打开到六指左右。 他脸色郑重下来,知道正式的生产已然开始,便镇定地指挥着子荷和药童动作起来。 迦罗遥大口大口地吸气,再使劲向下用力,苍白的脸孔都憋得通红。但疼痛暂歇,孩子却仍然没有向下走多少。 他满身都是湿汗,双眸也无法再保持清明。 真是好痛……痛得他什么都不能想,就是痛。 从下午破水到现在,已经过了傍晚,天色渐暮,孩子始终没有出来。 卓凌风也是满头大汗。摄政王下身残疾,腰部用不上力,而且由于缺乏锻炼,骨盆难以全开。这是最糟的情况。 “呃……” 迦罗遥双手用力抓着床头的布巾,力气之大,竟生生撕裂了两条粗布。 他双腿疲软无力,吊在半空中,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保持半坐半靠的姿势,沉重的身躯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子荷原本帮他擦汗揉腹,但此时不得不上床,从后面抱住他,极力帮他保持便于生产的姿势。 卓凌风手劲极大。他见胎儿卡在摄政王的骨盆处迟迟不下来,便亲自上去帮他揉腹。一推一搡间,饶是迦罗遥这般强韧坚毅之人也不由大喊出声。 “啊──不要──” 迦罗遥痛得想死,初始没反应过来,失态地大喊了两声。后来意识到喊也没用,便咬牙忍住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只听嗤啦一声,手中的布巾竟又撕裂了。这么一松劲,迦罗遥无处着力,双手在四周胡乱地抓了几下,身体软了下来。 卓凌风见状停下来擦擦汗,对子荷道:“让王爷歇歇。你赶紧再去找几条布巾,拧一起拴床头上,这样不容易断了,好让王爷便于施力。” 子荷小心地将迦罗遥放平躺在床上,匆匆下床去找东西。 迦罗遥平躺下来后,高高隆起的小腹更显得惊人。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他的力气消耗极大。下午几乎没再吃东西,这会儿体力也弱了下来。 “孩子……怎、怎样……”迦罗遥趁着这会儿缓了缓,极力问道。 卓凌风老实道:“孩子还没下来。” “给本王……催、催产……”迦罗遥也曾仔细了解过暗双生产之事,他怕拖久了对胎儿不好,而且这般痛法,实在受不了了,非把人活活痛死不可。他宁可一鼓作气将孩子生下来。 卓凌风皱了皱眉:“王爷,您骨盆狭窄,胎儿卡住了,现在服催产药只会加快羊水流失,让您和胎儿都徒费力气,不能用。” 迦罗遥模模糊糊地没听清,但也痛得不想再说话了。 布巾再次缠好,卓凌风准备了补气补血的汤药,但迦罗遥根本喝不下来。卓凌风让子荷将他半抱起来,竟生生灌了下去。 这种非常时期,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只要对王爷好,什么都得做。 强灌下去的药汁最后呛了一口,迦罗遥大咳不止,但肚子此时又坚硬起来,阵痛越发密集。 他痛苦之极,不由极力挣扎,子荷差点抱不住他。 “王爷……王爷您坚持住!”子荷吓得脸色和他一样苍白。 迦罗遥觉得生不如死,心志也不再那般坚定。他隐隐恐惧起来,尤其经过刚才的推腹之痛,简直让他呼吸都不能了。 也许自己会死…… 他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子荷,你、你记住本王交代、交代的事……呃、呃──万一……” 子荷大骇:“王爷,您千万别胡思乱想。您和小世子都会平安的,一定不会有事!” 迦罗遥嘴角勉强挤出一抹苦笑,再没力气说话了。 他早已交代了子荷和高连,万一自己因生产而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想办法保全腹中的孩子,将他交给白清瞳抚养。 到了半夜,卓凌风和子荷两人都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而严肃。 摄政王无疑是难产了。 这一点卓凌风早就预想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竟会困难到这种地步。 “王爷,我们再试一次。您坚持住!” 迦罗遥无力地点点头。他内力深厚,体力还可撑得住,但精力却不大成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迦罗遥渐渐生出绝望之感。 汗水沿着额头滑下,浸到眼睛里。迦罗遥紧紧闭上眼,因再次侵袭而来的剧痛而咬牙呻吟。 卓凌风的大手毫不留情,用力按压在他的腹部上。 “呃──” 迦罗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鸣。忽然浑身一震,软了下去。 卓凌风察觉到他的变化,不由惊道:“不好!王爷昏过去了!” 暗双生子本来便不如双儿和女子顺利,如果在生产之中昏迷过去,失去母体的动力,情形将更加危机。 卓凌风连忙让药童去煎药,指挥子荷给王爷掐人中,自己则赶紧找出备好的银针。 迦罗遥昏昏沉沉之中,好似来到一条漆黑的河边。他蹲在河边看了看,似乎在辨别这是否是白清瞳落水的沙兰河。 可是他很快发现不是。沙兰河的河水不是这样黑黑沉沉的,看上去充满莫名的阴寒和死气。 他茫然地站起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周围一片漆黑,忽然远方亮起一抹灰灰白白的颜色,迦罗遥下意识地便往那边走去。 他越走越近,渐渐靠近那个地方。忽然手腕一紧,耳边响起一个清雅而愤怒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迦罗遥骇了一跳,回头看清那人面容,惊喜地叫道:“父皇!”他扑过去,抱住那人,眼圈发红,激动地道:“父皇!父皇!儿臣好想你!” 迦罗坤雅气急败坏地拉住他,使劲拽着他往回走。 迦罗遥跌跌撞撞地随他沿着来路走去,双脚被河边的怪石嶙峋撞得生疼。他心底莫名地想:咦?我的轮椅呢?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父亲已将他拽到他初来的地方。 “快点回去!莫要在这里停留!” 迦罗遥随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亮光。 他心下迟疑:“父皇,那您呢?”他突然不安起来,紧紧抓着父皇的手,哀求道:“父皇,您和我一起走吧。” 迦罗坤雅看着他,慈爱地道:“好孩子,你自己过去吧,父皇要留在这里。” “不!不!父皇和我一起走!父皇,别丢下儿臣。”迦罗遥抱着父亲哀求,双眸流下泪来。 迦罗坤雅像儿时那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指着河对岸道:“你看。你母后在那边等我呢,我要和她一起去。” 迦罗遥顺势望去,黑暗的长河对岸,果然隐隐有一婀娜多姿的女子身影。那女子站在岸边,正痴痴地凝望着这边。 “母后……母后……” 迦罗遥扑到河边,冲着那边伸出双手,嚎啕大哭:“母后,抱抱孩儿吧!孩儿好想你……母后,孩儿好痛啊──” 那女子也向他伸出双臂,却始终无法跨越黑河的阻隔,不由泪水涟涟,黑暗阴冷的空间中可见那滴滴泪水反射的波光。 “遥儿,我的孩子……回去吧。回去吧……” 遥远而温柔的呼唤,在迦罗遥耳边声声响起,让他心碎欲裂。 迦罗坤雅从后拉起他,拖着他远离河岸,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父皇,母后,你们都不要孩儿了吗?” 迦罗遥跪在地上,抱着父皇的双腿,哽咽不已,完全没有摄政王的风采。此时他只是一个父母在前,却无法一家团圆的、幼稚而任性的孩子。 迦罗坤雅忽然恼怒起来,拎起他的衣襟厉声道:“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吗?” 迦罗遥倏然一惊,恍惚记起了什么。 迦罗坤雅指着他身后的亮光:“你听!你的孩子在哭泣,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你就忍心让他随你一起走吗?当年你母亲是何等艰难才生下你,难道现在你要放弃吗?” 迦罗遥回头,隐隐听到光线处传来微弱的啼哭之声。 啊…… 那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迦罗遥脸色一变,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迦罗坤雅温柔地拍了拍他:“孩子,回去吧。你不该来这里。” 迦罗遥想起孩子,心中忧急而坚强起来。 他急切地站起身,向着光亮处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转身望着站立在黑暗中的父皇,还有黑河对岸那看不清容颜的母亲。 他突然跪了下来,冲着父母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迦罗坤雅慈爱而笑,对他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吧。” 迦罗遥忍着热泪转过身,向着光亮处跑去,但却突然发觉自己双腿沉重,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大惊失色,猛然忆起自己双腿瘫痪,如何能走路奔跑来着? 这么一想,登时冷汗直流。 不!不行!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啊! 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回去生下孩子! 他心中忧急如焚,奋力挣扎,却迟迟无法摆脱桎梏。忽觉一阵巨大的推力从后袭来,好似被人推了一把,身体身不由己地向光亮处扑了过去。 遥远的身后,隐隐传来父皇母后温柔的声音,但却听不清楚了。 十七 迦罗遥恍恍惚惚地醒来,腹中的剧痛再次唤回他的神智。他隐约听见屏风外子荷失控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王爷已经这样了,清瞳又生死不明……这可怎么办好?” “子荷,冷静点!子墨现在还在寻找清瞳的踪迹,是生是死定会有个结果。现在还是王爷的事要紧,你先静下心来。” 那不是高虎吗?他怎会在这里?我不是派他去西凉了吗? 迦罗遥昏昏沉沉地想,突然心底一惊,清明起来。 卓凌风对屏风外的事漠不关心,正在一心一意地为王爷施针。突觉王爷微微一动,抬眼看去,见摄政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双眸倦怠,却坚定清亮地注视着自己。 卓凌风大喜叫道:“王爷,您醒了!” 屏风外的对话戛然而止。 “叫……子荷进来……” 迦罗遥声音低哑而无力,但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气势。 未等卓凌风应声,子荷已经转过屏风,飞奔进来。 “王爷……” 迦罗遥见他面色苍白,双目微红,却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过来扶起自己。 子荷连忙过去,将他半扶半抱起来。 迦罗遥垂眼看着自己的腹部,见原本隆起的肚腹已经下移很多,整个肚皮都压在了最下端,呈现出一种梨子般诡异的形状。 他知道孩子已经临近出生,只是卡在自己骨盆处不能移动。只是这样被子荷半抱起来,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的头颅好似巨大的堵塞物,紧紧卡在他双胯之间,有种快要被撕裂、胀裂、碎裂开的痛楚。 “卓大夫,我们再试一次。无论如何……”迦罗遥猛然顿住,浑身僵硬,双手抓紧身下床褥。 待咬牙忍过这波阵痛,他冷汗涔涔地续道:“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孩子。” “王爷──”子荷痛叫一声。 迦罗遥轻轻摇了摇头,无力而坚定地道:“我不会放弃……但必须、必须保住孩子!这是命令……呃、啊──” 他猛然扬起头,向后挺去,圆隆的腹部再次暴烈地挣扎起来。 卓凌风大叫:“就是现在!快!快!” “啊、啊──” “王爷,用力!快用力推!” 迦罗遥咬紧牙关,脸颊憋得通红,整个人好似弹簧一样弹起,竟挣脱了子荷的扶持,自己挺身坐了起来。 子荷大吃一惊,只见王爷竟猛然抓住了束套双腿的巾环,不顾臃肿粗圆的肚子,整个身体曲在一起,双肘甚至贴到了膝盖上。 “啊──” 迦罗遥长长地大吼一声,自虐一般以这种极为不可思议的姿势挤压着腹部。 蜷缩的身体大大加重了腹部的压力,胯间传来一股剧烈的撕痛之感,卡在骨盆处的胎儿,终于艰涩而缓慢地被推挤了出来。 卓凌风见机不可失,立即伸手进迦罗遥早已大开的后|岤,扶住孩子的头,向外慢慢拉扯。 稀少的羊水混着血水汩汩溢出,迦罗遥用力拽着巾环,窝曲起身子,似乎想将自己折断般,忍受着这巨大的痛楚。 “唔啊──” “呜哇……呜哇……” 孩子终于被拖了出来。几乎在被拖出的刹那,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了细小,但却让人安心的哭声。 “王爷,该喝药了。” 迦罗遥侧躺在床上,搂着身旁的孩子看着。他的神色沉重,但眸底却流露出对孩子浓浓的怜爱之情。 “嗯。”迦罗遥接过药碗,一口仰尽,将药碗递了回去。 他刚生产完,下身伤口严重,几乎不能着床,只能这样侧卧着。而且因为暗双生子,产道便是后|岤,所以产后只能喝些流质的食物。 好在他身为当朝摄政王,此次出京带了不少珍贵稀少的大补之物,兼之内力深厚,因此第二天便恢复了力气,精神也好转许多。 子荷忐忑不安地看着王爷,想起前日凌晨王爷生产时他与高虎的对话,不知当时从昏迷中醒来的王爷听到了没有? 当日迦罗遥产后脱力,下身又流血不止。都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让子荷抱来孩子,放在身边,一看就是一上午。 这孩子也乖,可能早上吃得饱了,一直也没醒,抿着小嘴呼呼睡着。 迦罗遥给她掖了掖裹得严实的小被褥,低声吩咐道:“让高虎进来。” 子荷脸色一变,颤道:“是。” 王爷果然知道了…… 高虎走进内室。寝室中点着清淡安神的熏香,已不见了当日生产时的血腥和恐惧,但高虎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冷汗涔涔。 “王爷。”他在榻前跪下。 迦罗遥淡淡道:“说。” 高虎抖了一下,斟酌片刻,低声道:“六日前夏国再次夜间突袭,王将军率军抵抗,但沙兰河上忽然燃起了大火。原来夏军前一阵突袭时使用的浮木、栈桥,都已涂上了厚厚的松油。那些浮木留在河面上,大火一燃,登时融化了冰层。我军没有防备……损失惨重。” “继续!” “与此同时,夏国人不知如何掘开了西面矿山的密道,从密道中转出一队军队,从后袭击西凉城。王将军被前后夹击,奋力反抗,最后战死……沙场。”高虎顿了顿,咬牙道:“白清瞳也失踪于沙兰河中。目前生死不明,子墨还在沿岸寻找。” 迦罗遥闭了闭眼,原本拍抚婴儿的手不由加大了力气。孩子被他弄醒,登时大哭起来。 迦罗遥愣愣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婴儿,却没什么反应。 高虎忐忑不安地跪在床前,见小郡主哭了半天,王爷却置之不理,自己都有些心疼,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王爷,小郡主……” 迦罗遥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脸,忽然低低叹息一声,声音微不可察:“为何是个女儿……” 孩子让子荷抱了下去。迦罗遥倦怠地躺在床上,双眸没有焦距般地盯着某处发呆。 高虎一直垂头站在一旁,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一动不动,好似木头桩子一般。 过了良久,迦罗遥终于出声:“你再派些人去西凉寻找白清瞳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王将军那里……”迦罗遥闭了闭眼,心中一阵难过,似乎疲倦不堪,顿了半晌,道:“让子荷准备一下,我们立即返京。” 高虎惊叫:“王爷!” 他便是再不明白,也知刚刚生产不久的人不宜挪动,也不能见风,有诸多的规矩。可是王爷刚刚生产的第二天,便要起程返京,又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 他急切地想再说什么,迦罗遥却不容他多说,淡淡道:“本王累了。你下去吧。” 高虎无言地张张嘴,只好退了出去。 迦罗遥不顾众人劝阻,第二天便启程赶回京城。 他不得不这么做。王崇勉此次战败身亡,京里必有大的动作。王家虽然一直低调,但皇帝已经亲政,定少不了要打压王家,此次正是一个大好时机。 王崇勉是迦罗遥的亲舅舅,与他感情深厚。此次王崇勉战死沙场,对迦罗遥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皇帝肯定会对战败之事大怒,借机对王家出手,迦罗遥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何况他出京之事乃是秘密,若是此时他不出头,定会惹人怀疑。 因此迦罗遥不得不放弃去西凉寻找白清瞳的念头,压下心头的担忧,拖着产后未愈的身子往京城赶。 “哇哇……” 迦罗遥听见孩子的哭声,皱了皱眉,睁开眼唤道:“子荷。去问问奶娘,孩子为何一直哭?” “是。” 子荷跳下马车,展开轻功跃上后面的马车。过了片刻回来道:“奶娘说小郡主一切安好。可能是一路颠簸,睡不好觉,这才哭闹不休。” 迦罗遥叹了口气:“把孩子抱过来吧。” 他的马车虽然外表普通,但内里却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十分平稳舒适。他没想过要这么快赶回京城,因怕影响他休息,孩子一直与奶娘在后面那辆马车中。那辆马车是在汾州匆匆置备的,毕竟比不过自己这辆。 子荷将孩子抱了过来,迦罗遥小心翼翼地接到怀里。 他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对抱孩子没什么经验,女儿到了他怀里还是不舒服地哭闹着。 迦罗遥皱了皱眉,耐心地哄了哄,却见她没有止哭的打算,不由略带烦意地道:“不要哭了!” 子荷知道王爷得知西凉的消息后一直心情不好,可小郡主刚出生没多久,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忙道:“王爷,还是我来吧。” 迦罗遥将孩子递给他,然后转过脸去不再看。 子荷手法熟练,没多久就将小郡主哄睡了。他望着孩子娇嫩的小脸,不由感叹这孩子虽是郡主之尊,但刚出生就要奔波千里,也实在可怜。 “王爷……您不喜欢小郡主?”他这些日子见迦罗遥对孩子不冷不热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迦罗遥好似被刺中心事,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过子荷毕竟是他心腹,伺候了他十多年,二人情谊亦主亦友,所以还是答道:“没有。” 子荷小声道:“那您……是嫌小郡主是个女儿?” 迦罗遥沉默不语。 “王爷,小郡主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啊。也是……他的孩子。” 迦罗遥心中一痛,脸色有些苍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只是心里有些烦……唉,把孩子放我身边睡吧,你抱着她也很辛苦。” 子荷见王爷松动,赶紧将孩子放到他身边。 迦罗遥将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神色之间还是带着无限怜爱的。 子荷趁机道:“王爷,还有几日便到京城了。您要不要给小郡主起个名字?” 迦罗遥一愣,道:“还没满月,不着急。” “王爷,都说孩子有个||乳|名好养活。小郡主身分尊贵,自然不怕妖邪入侵,不过女儿娇贵,还是先起个||乳|名好。”子荷心里明白,王爷不想给孩子起名字,大概是想将这个权力留给白清瞳。 可是已经半个多月了,西凉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谁知白清瞳是否……还在。王爷就算抱着这份希望,也不能让小郡主无名无分地养活啊。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起白清瞳拟了几十个名字,有男孩有女孩的,但挑来挑去,哪个都不十分满意,结果到最后也没定下来。后来白清瞳说,等亲眼看见咱们的宝宝后再定吧,到时让宝宝自己选个名字。 那时只是笑谈,谁知现在…… 迦罗遥按了按胸口,哑声道:“那就先叫梦儿吧。” 他想起生产时自己做得清瞳落水的梦,也许就是个警示。还有自己昏迷之际所去的那个地方,仍然历历在目。 这些梦他记得清晰,各种念头纷纷扰来,索性就让女儿先叫“梦儿”吧。等瞳回来,再给她起个好名字。 瞳……他还能回来吗? 迦罗遥心尖一痛,好似被刺了一刀。 他不敢再想,连忙低头去看女儿,见半个多月来孩子的小脸已经长开些,圆圆嫩嫩的,颇有几分白清瞳的影子。 迦罗遥描了描孩子的眉眼,心中默道:梦儿梦儿,但愿你长得多像你父亲些…… 迦罗遥偷偷回到京城,此时京里已经变天了。 皇帝刚刚大婚,新封的皇后正是王崇勉的孙女王婉儿。许是看在新后的面子上,迦罗宇并未怎么为难王家,只是调任王崇勉的长子王绪之立即奔赴西凉,为其父戴罪立功。但王家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制,相关人员贬职的贬职,调任的调任。 迦罗遥了解到情况,心里安心不少,对于自己的一些势力受到的打压,反而不太在意。 他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将各方势力打点妥当,立即给皇上写了封奏折,说自己因为腿伤恶化、身体不佳等原因,想离开京城,回遥京属地去。 这份奏折一呈上,立时引来各方不同的反应。迦罗遥却都顾不了了。他见京里的形势稳定,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而且皇帝已经亲政,自己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保护自己直系属下的最好办法,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何况……白清瞳一直没有消息,他怎能安心留在京城?多年来,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早已让他操够了心,此时他只盼望有朝一日能与白清瞳再度聚首。 匡啷── 小皇帝迦罗宇摔碎了宫中珍贵的百年白瓷。他大发雷霆,一通猛砸。 皇叔还是走了!皇叔居然不顾自己的苦苦挽留,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而且那些可恶的老臣们还都劝他放摄政王走,不许皇叔留在京城。 可恶!真真可恶! 迦罗宇心中的郁卒无法言语。 若不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他怎会娶王婉儿?他怎会对王家手下留情?他怎会……将白清瞳的私生女封为皇叔的郡主? 那遥西郡主虽然才几个月大,但眉眼鼻嘴,分明都是白清瞳的影子,当他认不出来吗? 皇叔只喜欢男子,自然不会生儿育女。这遥西郡主肯定是白清瞳不知和外面哪个野女人生的私生女,皇叔竟然还爱若亲生,认作自己的女儿,真是、真是…… 迦罗宇其实心里有些烦乱,说不出自己到底气愤什么。白清瞳在外面和别的女子生了孩子,按说他该高兴才是,因为这样一来那家伙再也不能纠缠皇叔了。但是偏偏他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那个骄傲清贵、像阳光般坦率俊朗的少年,竟然做出这等失德之事,简直让他失望透顶。 不过想起白清瞳眼下下落不明,十之八九是……牺牲了。迦罗宇的心里再骂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对已死之人,还是留些口德吧。 迦罗宇这样安慰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您还好吗?” 迦罗宇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皇后王婉儿竟已站在自己身边。 “朕没事。皇后没有被朕吓到吧?呵呵……” 快十六岁的迦罗宇,已经懂得如何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陛下,臣妾听说人心头烦躁之时,当适当发泄,对身心都有好处。陛下虽然贵为万乘之尊,但也有烦恼之时。平凡百姓不高兴还要骂骂人,何况陛下呢?臣妾看来,只要能让陛下身心舒服,这些不算什么。” 迦罗宇听了大喜,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皇后。 王婉儿也才十五岁,还未被这个深宫污染,而且王家多为武将,对儿女的教育自然也宽松些,因此王婉儿不像别的嫔妃那般死板温顺,只会说些规矩道理的大话。 而且王婉儿容貌秀雅,眉目间颇有几分迦罗遥的影子,这也是迦罗宇选中她做皇后的原因。 “皇后真是贤良体己。”迦罗宇握住王婉儿的手笑道。 王婉儿脸色一红,垂下头。这个角度看去,优美的下颔尤其与迦罗遥相像。 迦罗宇心头大动,对内监的宫侍道:“摆驾,朕今日留宿凤仪宫。”说着拉着新后的手,向皇后的寝殿走去。 转眼过了一年多。迦罗遥带着女儿回了遥西属地,却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命人沿着沙兰河搜索白清瞳的踪迹。 这日,沙兰河的分支曦水河畔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来了户大户人家。 那户人家好似不仅十分有财,也十分有势,一来就买下了镇上最有钱的陈员外家的宅子。 要知道那是陈员外家的祖宅,历时三代六十余年,是镇上最大、最漂亮、最气派的宅邸。若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陈员外怎么可能出让祖宅呢。 镇子上的人都纷纷前来凑热闹,眼见那户新人家先驱使来的仆役们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拆掉了宅里的所有台阶和门坎。甚至连朱漆大门外的青石台阶,也硬生生砸了去。 这下可大大引起了镇上人们的好奇,越发关注起陈宅的情况。 这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兴奋地跑到镇尾的一家打铁铺子,叫道:“来啦来啦,陈宅新主今儿搬来啦。” 铺子里有个壮汉正汗流浃背地捶铁,抬眼见那个少年冲进来,憨厚的面容咧开一抹微笑。 “游小子,来找俺家阿童啊?” “是啊。安大哥,肖大哥人呢?” “进山啦。俺家那位身子不好,又快生了,阿童说去山里给他打点野味。一大早就走啦。” “啊,肖大哥不在啊。我还想找他一起去看热闹呢。”少年有些失落。 “看啥热闹啊?你刚说谁来了?” “就是陈宅那家嘛。那户新主今儿个搬来啦。”少年兴奋地手舞足蹈,比划道:“气派得不得了。光是丫鬟仆役就有二、三十人,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足有三、四十箱,里面肯定都是金银珠宝。还有许多东西咱见都没见过。从早上搬到现在还没搬完呢。” 那大汉听得痴了,还未说话,里面的门帘掀开,一个大腹便便的双儿扶着肚子走了出来,道:“听起来可真是户大户人家,怎么会到咱们这么个小地方来安家?” 少年先打个招呼,道:“安家嫂子,你不知道,我听说那户家主身子不好,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咱们这镇子虽小,却是块宝地。有风水师傅给他家家主算过,就是咱们这里好。所以才大老远从京城搬来的。” “那户人家竟是从京城里来的?你怎么知道?”安大汉奇道。 少年得意地道:“他们一口子京 免费txt小说下载 秋风缠第11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一口子京腔,和学堂的李夫子一模一样,一听就听出来啦。对了安大哥,肖大哥啥时回来啊?” “说不好,阿童带了不少干粮,说是进山打点好货。多则三五天,快的话也许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那我不打搅您和嫂子了。我先走了啊。”少年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到别处去散播消息去了。 那双儿摇了摇头:“小游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难怪阿童总是催他读书。” 安大汉呵呵笑道:“已经好多了。以前小游和阿虎在镇子上游手好闲,专做偷鸡摸狗的事。阿童把他们收服后,现在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李夫子念书呢。” 那双儿捶了捶腰,瞪他一眼:“你也是。这刚开春,山里猛兽最多,你也不怕阿童一人进山遇到熊怎么办?” 大汉见他腰酸,赶紧过去扶他坐下,道:“莫担心。阿童机灵着呢。你忘了去年夏天他就打过一只熊么。而且这次他还带了咱家铺子里最快最锋利的刀,还有他上次给自己打的那些东西,不会有事。” 安大嫂这才安了安心。 肖童这次进山,果然一去就是三天。这一年多来,附近的山林早被他摸透了,布置了不少陷阱,打猎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每次进山都收获颇丰。 这次他猎到一只野猪,个头着实不小,一人背着有些吃力。但好在他年轻体壮,将野猪分解成几块,拖拖拉拉地还是能弄下山去。 他得意地背着野猪,哼着小曲,慢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小哥!前面的小哥请等等。” 这深山老林,突然听见有人相唤,肖童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见一青年背着个竹篓,满身污泥划痕,狼狈地向他这边赶来。 “这位大哥,请问有什么事?” 那青年满头大汗,看着他激动地道:“我在山里迷了路,正愁找不到出路。小哥好心,麻烦给我指下路好吗?” “你往哪儿走?” “清泉镇。” “好巧。”肖童咧嘴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和洁白的牙齿,俊朗的面容十分灿烂。“我也是清泉镇的。正要回去,你同我一起走吧。” 那青年大喜,连连道:“多谢多谢。” 二人有个伴,出山之路也不觉得寂寞,便随意攀谈起来。 原来那青年姓卓,名凌风,是位大夫,随他家家主前两日刚搬到镇上来。因听说山里有稀有药草,便按捺不住,昨日自己背了竹篓上山来采。但他初来乍到,不熟山脉,竟迷了路,在山里困了一夜,今日又转了半晌,若不是遇到肖童,指不定还要困多久。 肖童听说他随家主刚搬来,便想到买下陈家祖宅的那户人家。随口一问,果然是。 他笑道:“你运气好,没遇到冬眠刚醒的熊。这时节,正是山里猛兽最多的时候。” “是啊。果然如此。若卓某遇险倒没什么,只是家主身体不好,小姐也年幼体弱,到时镇上没有好大夫,可就糟糕了。” “你医术很好?” “呵呵,不是卓某自夸,我的医术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我无心官场,在太医院混个职位也是手到擒来。” 肖童见他说得自信,又想到那样的大户人家,自然不会请一般的供奉,想必是有真本事的,便客气起来,道:“我家大嫂是个双儿,快要生产了。可是他一直身子不好,我和大哥都挺担心,不知卓先生闲暇之余,能否……” 卓凌风痛快地道:“医者父母心,这个没问题,举手之劳。卓某最擅长双科与妇科,待回了镇子,我给你大嫂看看去。” 肖童大喜,拍拍身后的野猪道:“刚猎的,新鲜着呢。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山里野味别有风味,待会儿下山给先生带去些,尝尝鲜。” 卓凌风与他甚为投缘,又见他相貌出众,言谈文雅,本有心结交,闻言哈哈一笑:“那就谢谢肖小哥了。” 二人说说笑笑下得山来,已十分熟稔。 卓凌风因担心自己一夜未归,家主担心,而且周身狼狈,要先回家梳洗一番,二人便约好第二天在镇尾的安家铁铺见。 肖童果然给他捎了一条猪腿,卓凌风美滋滋地捧走了。 《秋风缠》出书版第十八章 十八 第二天卓凌风果然如约而至,不仅给安家嫂子看了脉,留下安胎补气的方子,还带来了几样礼物。 “昨日阿童的野猪腿,我带回去给我家老爷和小姐做了炖肉,大家都赞不绝口。我家老爷说了,不能白得你东西,让我带了这几样礼物来回赠给你。”卓凌风说着,拿起东西来一一介绍。 肖童和安大汉都大吃一惊,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礼物。” 原来那些礼物竟是百年人参两根、还元补气的灵丹一瓶、稀有晶铁一块、上等文房四宝一套,最奇怪的是,竟还有《兵阵奇书》、《诸国志》、和《山海经典》等几套精本书籍。 肖童道:“罗老爷实在太客气了。这些东西太贵重,还请卓先生收回去,就和罗老爷说心意我们领了。” 卓凌风道:“你们不要客气。这些东西在我家老爷眼里,都是极平常的。昨日的野猪腿虽然味美,但我家老爷主要是感谢阿童你心地善良,助我出山。不然我还不知在山里困多久,说不定现下已成了猛兽的果腹之肉。这等救命之恩,如何能不厚报?” 可是肖童无论如何不收这些大礼。 最后卓凌风急了,有些不高兴道:“你若执意如此,岂不是看不起我家老爷?看不起我家老爷,就是看不起卓某。既然这样,以后卓某便不好登门拜访了。” 肖童和安大汉都愣住。最后实在推托不过,只好收了。 晚上卓凌风告辞后,他们一家三口用饭,安大嫂道:“这位老爷真是奇怪,出手如此大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送文房四宝和书籍呢?他不知咱家是铁匠铺子,除了阿童还识几个字外,我与当家的都大字不识吗?” 肖童只是扒饭,没有说话。安大汉抓抓头,憨声道:“说不定是想让阿童多念点书,将来参加科考,出官入相呢。” 安大嫂也不明其意,只得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自此卓凌风隔三差五地便到安家铺子来看看,有时请肖童为他引路,带他去山上采药,有时给安大嫂看看脉,有时来让安大汉给他家老爷打些东西。一来二去,大家十分熟稔了,也少了几分初时的局促。 这日到了卓凌风约好来铺子里取东西的日子,可人却迟迟未到,罗府来了个娇娇弱弱的丫鬟,说卓先生今日被老爷派出去办事了,请安家铺子派个人把东西给罗府送去。 于是肖童背着三把足有三十来斤的大斧,一边琢磨罗老爷打这么多斧头干么?一边与那丫鬟一起进了府。 先去柴房放下大斧,那丫鬟又领他左转右转,不知转到哪个院里,然后吩咐他在那里等管家来和他结算工钱,便自己走了。 肖童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站着,发现陈家这处祖宅变化好大。他原先也来这里送过铁器,当时可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怎么说呢,整个风格完全不一样了。若说陈宅原先是个小有品味的大富之家,而现在则完全升华为一种雅贵内敛的豪门贵族了。 肖童前世略通些装修设计,他外祖父的傅氏集团在英国也是财阀豪贵,耳濡目染,自然有些品味,只是进门到后园这短短一段路,便让他看出很大变化。 包括象征身分地位的石狮子一类摆设,统统由富家翁的位置被摆在了“尊”的位置上。后花园小富之家的一些花卉,也全部换成了素雅高贵的名种。此类细节不一而足。 其实肖童也很郁闷。他是前年冬天被安大汉从曦水河畔捞上来的,当时身受重伤,又大病一场,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在这个世界生活过,却反而记得自己在前世时的身分。 前世他名叫肖童,是个孤儿,有一个哥哥叫肖锐。父母在他五岁还是六岁那年出车祸身亡,他与哥哥便被送到了孤儿院。 在那里住了两年,他亲生母亲的父亲──就是他的外祖父,傅氏集团的掌权人,找到了他,将他与哥哥接到了英国。 之后便是勾心斗角的豪门生活,没趣极了。肖锐原本是英国空军部队的一名少尉,肖童十分崇拜他,喜欢他驾驶战斗机在天空!翔的自由滋味。 但后来傅氏集团发生了一些变故,肖童当时未满二十岁,肖锐为了保护他,不得不退伍进入了傅氏集团。要不是有肖锐在,肖童也知道以自己这般单纯直率的性格,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可是即便如此,千算万算,在他与肖锐一起准备驾驶私人飞机去地中海度假时,飞机却突然爆炸了。二人也因此魂飞魄散。 不知道锐现在怎么样…… 肖童想到自己既然能穿越到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对肖锐是否能还魂也一直抱着希望。 他正发着呆,忽然听见身后的花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身扒开花丛一看,只见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孩正趴在那里,睁着一双天真明亮的大眼看着他。 肖童愣了愣,柔声道:“小宝贝,你是谁啊?躲在这里干什么?” 小女孩双手捂着嘴巴,眨巴着大眼,也不答话。肖童见她漂亮可爱,爱心大起,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那女孩有些惊慌,扁了扁嘴,似乎想哭。 肖童最怕小孩子哭了,心下一惊,连忙哄道:“你喜不喜欢飞飞啊?哥哥带你飞飞好不好?”说完也不管这孩子答不答应,便将她轻轻抛了起来,待落下时又伸手接住。 这是他前世对付小孩子的拿手好戏,果然百试百灵,上下抛了两回,小女孩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肖童见她开心,自己也高兴,就抱着她来回转圈,嘴角叫着:“飞喽!飞喽!” 小女孩笑得尖叫。二人没一会儿工夫便混熟了。 “好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肖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梦儿。”小女孩家教良好,奶声奶气地答了。 “梦儿?真是个好名字。瞧瞧,真可爱。”肖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嫩脸,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一个人躲在那里?” 梦儿歪了歪头,不会回答,含着手指道:“爹爹。找爹爹。” 肖童知道她还太小,说不清楚,便道:“你爹爹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梦儿听不懂,他又说了两遍,梦儿指了指花园另一侧的拱门,道:“爹爹。那边。那边。” 肖童是说好在这里等管家来找他的,不方便到处乱走,可是放这小孩不管又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带孩子出去找人,这宅子里的人想必都认得她,到时交给他们就行了。 这样想着,便抱着孩子从那个拱门走了出去,却没看见另一处隐蔽的小门处,有个人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出拱门没走两步,便遇上一个奶妈似的中年妇女。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跑哪去了?” “奶娘。”梦儿甜甜地唤了一声,伸出手臂。那妇人赶紧将她抱了过来。 肖童听她唤梦儿小姐,才知原来这幼女就是卓凌风口中罗老爷的独生爱女。 他一直以为罗老爷年纪不小,女儿怎么也该十来岁年纪,谁知才一岁多点。 “你是谁?哪来的?怎么会抱着我家小姐?”奶娘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肖童道:“我是镇尾安家铺子的肖童。今日来府上送货,说好在那边院子里等管家来和我结钱,谁知却看见你家小姐一个人躲在花丛里。她说要找爹爹,便抱她出来寻寻。” 奶娘似乎还有些戒备,还想再说什么,梦儿却咧着嘴笑:“哥哥好。哥哥飞,飞。” “好小姐,以后可不敢一个人出去了。”奶娘立即怜爱地看看她周身,给她拂去尘土泥巴。 肖童见没他什么事了,便想着赶紧回刚才的院子里。可是对着这小小姐,不知为何心下舍不得,不想这么快就离去。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车毂辘滚动的声音。 “爹爹。爹爹。”梦儿突然叫起来。 肖童转过身,只见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正缓缓靠近。那人大概三十岁上下,面容俊秀,神情儒雅,似乎腿脚不便,脸色苍白,两鬓也有些霜白之感。 梦儿伸出手,挣着身子叫:“爹爹抱。爹爹抱──” “老爷。”奶娘赶紧行个礼。 肖童立即知道他就是罗老爷。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年轻,而且还……是个残疾。难怪罗家搬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拆掉陈宅里所有的台阶和门坎。 罗老爷接过孩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肖童,没有说话。 肖童没怎么和镇上的大户人家打过交道,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想了想,便简单而恭敬地道:“罗老爷,您好。” 罗老爷对他点点头,便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 奶娘退到一边不敢吭声,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肖童见罗老爷不理他,心里有些奇怪,但转念想到这罗老爷只因自己曾助卓凌风下山,便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表示感谢,也许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便道:“在下肖童。卓大夫常和我提起您。 “多谢您那日赠送的礼物,实在太客气了,我与安大哥都不好意思呢。哪日我再去山上猎些好味,送来给您和小姐尝尝鲜。” “嗯。”罗老爷应了一声,应付着怀里玩闹的女儿,顿了顿,忽然道:“你常上山?” “是啊。”肖童见他回话,高兴地道:“我打猎的技术可好呢,罗老爷喜欢什么野味?我下次专门为您猎去。” 谁知罗老爷却似乎有些不悦,沈下脸道:“多谢。却是不用了。” 肖童愣了一下,心道这罗老爷架子也太大了,还以为是个亲切随和的人,却原来是个自以为贵族,看不起人的。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低声下气。 在他心里,人与人是平等的,只有尊重别人的人,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那罗老爷不是别人,正是已经避居遥西的迦罗遥。他整整寻了白清瞳一年多,才在这偏远小镇得到他的消息。谁知白清瞳却再度失忆,不仅不记得他了,甚至连姓名都忘记了,给自己改了名叫肖童。 迦罗遥得到消息时呆若木鸡。如果说白清瞳上次失忆带给他的是希望和重生,这次则彻彻底底葬送了他们曾经的一切。 他不甘心! 迦罗遥一夜之间鬓角生出白发。一连派出无数探子详细打听他的情况,更重新筹谋二人相首相聚的机会。 他心里盼望着白清瞳能重新恢复记忆,但属下的回报却让他意识到,以白清瞳的性子是不能这么直接把他带回来的。 就算带回来,只怕他也不会轻易接受自己告诉他的一切。毕竟从前的爱人是男子,还为他生有一个女儿,身分更是如此尊崇,一般人都难以接受。何况白清瞳性子执拗,说不定会物极必反,弄巧成拙。 迦罗遥左思右想,终于定下了这个计划。就是慢慢接近白清瞳,重新认识他,让他重新了解自己、爱上自己,这才是最有把握的。这样不论他是否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至少二人还有机会在一起。 所以他来了。带着孩子,换了身分,悄悄来到这清泉镇上,巧妙细心地安排了种种,今日终于有机会与他见面。 但是迦罗遥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自己的心情。 他是见到了白清瞳,也希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但是当面对白清瞳那一无所知的目光时,他的心却狠狠抽痛起来。痛的同时,一股纠缠着怨、恨、委屈和不甘的复杂情绪在心底升腾起来,让他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 看着白清瞳挺直了的背脊,冷淡下来的目光,迦罗遥心里万分懊悔,却不知该如何改变。 似乎在白清瞳面前,自己总是如此笨拙,如此无措。 恰在此时,梦儿想起了这位大哥哥。她仰起头,冲肖童甜甜地笑:“哥哥,飞飞!飞飞!” 肖童对她实在没有抵抗力,闻言对她咧嘴一笑,眼里溢出温柔喜爱的光芒。 迦罗遥见状,忽然想起还有女儿,便立即道:“什么飞飞?梦儿想让爹爹看什么?” 梦儿开心地踩着他的残腿站起来,对肖童叫道:“哥哥,飞飞。” 肖童迟疑地向迦罗遥看去,谁知却对上他深沉复杂、夹带着隐隐期盼之色的目光。 肖童不由一愣,心底狠狠抽痛了一下,好似被这目光刺了一刀般。 他不由自主地避开那目光,见迦罗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伸手抱过梦儿道:“梦儿想飞?那哥哥带你再飞一圈。” 他将梦儿扔了起来,奶娘在旁尖叫一声,好似想冲过来,却见王爷冲她狠狠瞪了一眼,立时吓得收回脚步,缩到阴影里,不敢再吭声。 肖童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幸好平安地接到了梦儿,没有失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人家父亲面前扔人家的女儿,好似不太合适…… 梦儿兴奋地叫着:“飞!飞飞!” 迦罗遥望着无措的肖童,柔声道:“麻烦你抱着我女儿再飞两圈,看她好像很开心。”说着低头拉了拉腿上刚才被女儿踩乱的薄毯,平静地微笑道:“你瞧,我是无法让她这么开心的。” 肖童眼光闪了闪,便抱着梦儿笑道:“那哥哥再带你飞两圈好不好?” 梦儿连连点头。肖童便再度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抛到高空。 柔和明媚的春日阳光下,曾经青涩的少年已长成俊美的青年。他双臂有力地抬高又收起,将漂亮幼小的女童高高抛到高空,又稳稳接住。 院子里充满了他和女童开心的声音。 迦罗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溢满酸涩与欣喜的情感。 肖童永远记得这个下午,记得这个安静温馨的小院,记得迦罗遥躲在角落里的微笑。 那个微笑那么欣喜、欣慰,却又那么凄凉、悲伤。好似所有浓重的色彩都落在他身上,将他渲染成一幅让人怦然心动的油彩画,沈郁而隆重。 回到安家铺子,肖童觉得自己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指尖似乎仍然萦绕着那人温热却又悲凉的泪水。 他为什么哭了? 肖童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走过去,轻轻拂开他的眼泪。好似有个无名的声音在呼唤他,让他走火入魔般地靠近那个人,甚至想要将那个人拥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安慰他。 肖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以致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梦儿交给他,如何在奶娘的带领下找到高管家,结了斧钱回到家的。 他失魂落魄地发呆了一晚,最后终于确定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他只是被那个男人莫名的眼泪迷惑了。 而且他清楚的知道,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心底都有一个禁忌的人。一个深爱却永不能接近的人。他的哥哥──肖锐。 “呼……” 肖童长长地喷出一口烟,看着白色的烟雾在上空缓缓荡开。 这支做工精细的香烟,是他上城里赶集时买回来的。想起他去年与安大哥进城,第一次在烟草铺子看到成排成列出售的各种香烟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代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而镇上学堂李夫子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陈府里昂贵干净的玻璃窗,甚至大嫂闺房里那柄小巧精美的梳妆镜,都让他感觉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痕迹。 这也是他始终对肖锐是否也在这里转世抱有希望的原因。 距离他去罗府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中他总是想起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小姐梦儿,也总是想起那个古怪莫名的罗老爷。 也许他认得以前的自己…… 肖童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可能性他不会想不到。但是若是如此,为何那罗老爷不说?既然不说,那么要么是自己猜错,要么就是对方不想告诉他。 反正他都无所谓。他现在自由自在的活着,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是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回归了,重生了。 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肖童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个乐观而又随遇而安的人。 肖童重重地喷出最后一口烟,舒适地长叹一声,不再想了。 谁知第二天,卓凌风竟带着奶娘,抱着梦儿来了安家铺子。 肖童张大嘴,听着卓凌风说什么小小姐很想他,想让他陪她玩。 肖童苦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铁锤。拜托,他正在打铁好不?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孩子来玩? 安大汉见是卓凌风来了,再知那竟是罗老爷的女儿,立刻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去坐。 安大嫂也挺着大肚子出来,见了小小姐喜欢得不得了,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好。 梦儿见了肖童十分开心,自己踩下地蹬蹬地走过来,抱着肖童的腿甜甜地叫:“叔叔,抱──” 肖童把她抱起来,奇道:“不是叫哥哥吗?梦儿怎么叫我叔叔了?” 卓凌风笑道:“你我平辈论交,小小姐管我叫叔,怎么能叫你哥哥?” 肖童笑笑,不以为意。 叔叔就叔叔吧。反正算上他前世今生的岁数,也足够做长辈了。 这日梦儿见了他就不肯离开。连安大嫂想抱抱她都不肯,只赖在肖童怀里,莫名地缠了他一个下午。 奶娘在旁道:“我们小姐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性子敏感,还真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肖童一愣:“梦儿身体不好?” 卓凌风应道:“是啊。她母、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服药,以致梦儿出生时也先天带病。你看她比一般一岁半的孩儿可弱小多了,发色也不好。” 肖童这才发现梦儿果然比镇上同龄的孩童瘦弱,走路也不稳当,头发稀疏且发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不过好在孩子智商没什么问题,甚至比寻常儿童还聪慧些。 罗家如此有钱有势,可还是未能将独生爱女调养好,可见这孩子的病不易治。肖童这么一想,大是心疼,问道:“那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治好?” 卓凌风道:“不必太担心。小姐就是体弱点,慢慢仔细调养,再大几岁便与常人无异了。” 肖童这才放下心。 梦儿兴致勃勃地吃了安大嫂给她做的面饽饽,又玩耍了会儿,便蜷在肖童怀里睡着了。卓凌风与奶娘带着她告辞,肖童还有些恋恋不舍。 这日半夜他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急促地摇醒。 “阿童,阿童快醒醒,你大嫂要生了!” 肖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见安大汉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看着他。 “我去找产婆!” 肖童二话不说,便向镇上唯一的接生婆家奔去。谁知他好不容易敲开那家的门,才知接生婆前两日上山采野菜,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会儿还疼得走不了路呢,如何去给人接生? 肖童急得满头大汗,又连忙去镇上的回春堂找大夫。谁知怎么就这么巧,大夫白日刚被邻镇的一户人家请去看病了,此时不在家。 肖童登时傻眼。转回安家铺子,见里面灯火通明,隔壁小游的母父已经来帮忙了,屋里不时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 安大汉见他一人回来,再问了情况,不由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慌得手足无措。 小游母父推门出来,急道:“产婆来了没有?安大嫂已经痛得不行了。” 肖童和安大汉面面相觑。 小游母父一听没有产婆和大夫,慌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一人可应付不来。安大嫂好像胎位不正……” 肖童和安大汉一听更是面无人色。 “啊──好痛──” 屋里传来安大嫂的尖叫声。 “怎么办?阿童这可怎么办?”安大汉急得团团转,简直快要抓狂了。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卓凌风!我去找卓凌风!”说着猛然冲了出去。 他一路疾奔到罗家,半夜三更的狂敲大门。过了好半晌才有人披着衣服来应门。 肖童急道:“我是镇尾安家铺子的肖童。我有急事要找卓大夫,麻烦您帮我去请卓凌风卓大夫。” 那人迷迷糊糊不高兴地道:“你是谁啊?这大半夜的找什么人啊!去去去,别发疯了。” 那人拦着他不让进,肖童心急,和他推搡起来。 迦罗遥自从生了梦儿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想是当初生产时受创过重,又没有好好休养,产后三日便急奔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这一路颠簸及寒秋天气,都给当时刚刚生产完的人留下了无法根治的病根。 他这夜睡得很浅,因为听了回报,知道梦儿下午在肖童那里玩得很开心,肖童也非常喜欢她,心里不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夜里辗转良久,竟有些失眠。半夜好不容易浅眠过去,却被外院的声音惊醒。 陈家祖宅再如何宽大气派,也不过是座乡下富绅的宅子,如何与王府的深宅大院相比? 内院与外院相距不远,迦罗遥本来睡得就浅,又内力深厚,兼之肖童的大喊大叫早已惊醒了一些人,于是迦罗遥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让子荷推他出去。 待他看见院子里那些护院竟围着肖童动手,不由气得脸色铁青,喝道:“都住手!” 肖童身手不错,并未吃亏,但也挨了几拳,脸上有块瘀青。 迦罗遥看着他那块瘀青,气得双手微颤,视线冷冷扫过几名护院,喝道:“谁让你们打他的?” 这些护卫都是他在当地聘的,毕竟他不能把整个王府的人都搬来。他随身带来的几名暗卫,只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不放在明面。 那些护卫第一次见老爷发火,都不由十分恐慌,不知该如何回答。看门的那小厮捂着摔痛的腰上前,将肖童硬闯大门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原来他坚持不让肖童进门,肖童一急之下推了他一把,谁知却将人重重摔出老远。 要知道肖童这一年多来每日帮安大汉打铁,又去山上打猎,力气大了许多,这一下情急之中不分轻重,立刻惹火了那看门人。大喊大叫地把护院叫来,拦着肖童要揍他,这才引出后面的这些事。 肖童看见罗老爷出来,心里如见救星,见那看门人说得夸大其词,不由急切地插嘴:“罗老爷,我失手伤了您家的人,是我的不是。可是我大嫂难产,现在找不到产婆和大夫,还请卓先生出手救人啊。” 迦罗遥一听,忙道:“你大嫂要生了?难产?” “是。还请卓大夫救命啊。” 迦罗遥没有详问,立即道:“马上叫卓凌风随他去安家铁铺。” 有了迦罗遥发话,肖童顺利地带着匆匆爬起来的卓凌风回到安家铁铺。他却不知他走后,迦罗遥短短几句话,便将那名看门人和参与围殴他的护院们的下半生命运都轻描淡写地决定了。 《秋风缠》出书版第十九章 十九 安大嫂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却偏偏胎位不正,孩子个头还大,又是初产,十分不顺利。若非遇到卓凌风,肯定危险了。 肖童和安大汉手足无措地轮番在大厅里转来转去,还几次险些撞到一起。每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安大汉就浑身颤一下,肖童也惊得手一抖。 不过到底不是肖童的老婆要生孩子,所以他慢慢镇定下来,折腾了一夜,他也累了,便一屁股坐到椅上。 旁边有人给他斟了杯茶,温声道:“不必紧张,有卓凌风在,你大嫂必会母子平安的。” “嗯。谢谢。” 肖童心不在焉地接过茶饮了,还觉得口渴。那人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又给他斟了一杯。他再度饮尽,随手放下杯子发呆。 过了片刻,身旁那人又道:“你脸上有伤,我帮你上点药吧。” “哦,谢谢。” 里面又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肖童吓得心脏一抖,连忙转身对着那人,想借着上药转移注意力。谁知看清那人面容,肖童惊得差点把刚才喝的茶水都喷出来,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迦罗遥手里拿着药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肖童结结巴巴地道:“罗、罗老爷,您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迦罗遥的回答很简单,他的眼神很温和,态度很真诚。 肖童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平静了下来,回头看看还在厅堂里紧张地走来走去的大哥,也没去提醒他。这个时候,他不想再让他那老实憨厚的安大哥再添加紧张的因素了。 “罗老爷,谢谢您。我……”肖童不知该说什么。 迦罗遥微微一笑:“过来,我先帮你上点药。” “哦。” 肖童很自然地靠了过去。 迦罗遥顿了顿,打开药瓶,慢慢涂抹在他脸上瘀青的部位。 肖童感觉脸上一阵清凉,知道是上好的伤药,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敢直望迦罗遥,眼睛望着别处,耳边听着大嫂在里屋的哀叫,鼻子却闻着迦罗遥身上好闻的清香味。 那股味道和梦儿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少了幼儿独有的奶味,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种味道让他安心。 肖童莫名地有些熟悉,似乎和……和肖锐给他的感觉相似。 想起肖锐,肖童有些走神。 肖锐是个好哥哥。从来都是。保护他,教育他,与他一起学习,一起喝酒,一起玩乐……是所有男孩子梦想中的完美哥哥。 他们相依为命。肖童十分依恋他。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锐的恋兄情节,这点还曾经被锐狠狠地嘲笑过。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哥哥,他就是爱他,想独占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肖锐希望他长大,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自由。希望他能早一日独立,离开自己的庇护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蓝天。所以他不能让锐失望。 但其实,那些隐讳的、肮脏的、不耻的想法从未离开过他的头脑。当他有一次偷偷去空中部队找肖锐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地看到他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中尉在空军酒吧中拥吻,从此肖童眼前便彷佛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双性恋有何不好。相反的,他羡慕那个中尉,庆幸肖锐是个双性恋。这样让他感觉自己也有一分机会。 但是多年的相处和随后的几次试探都让他明白,锐只是把他当弟弟,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肖童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很聪明,所以他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既然锐只希望他是弟弟,那么他就是弟弟吧。亲情,毕竟还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 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死亡,让肖童有一丝后悔。 他实在应该在前世有限的生命中做一次勇敢的告白。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和懊悔。如果肖锐是带着自己对他的情感离开那个世界,那么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消失,它还在以某种形式继续着。 但是现在,他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只能永远是锐的弟弟了。 肖童胡思乱想着,连屋里的动静都忽略了。 迦罗遥看着他恍惚沉醉的神色,心中一沈。 肖童是那样简单,迦罗遥又是那样了解他,所以能轻易地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也不知晓的人。那个人让肖童流露出怀念与迷恋的神色,这个神色狠狠地击痛了迦罗遥的心。 是谁?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迦罗遥心底涌起汹涌的杀意与嫉妒。他的眼底泛出寒光。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神色,会被狠狠地震慑,怀着仓皇而恐惧的心情向他下跪。 但是此时这里没有别人。安大汉早被老婆凄惨的哀叫声和小游母父出来一盆一盆替换的血水吓傻了。而肖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过也许是迦罗遥的杀意过于明显,肖童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为周围诡异的氛围惊醒,回头望向迦罗遥,却见他已低下头去,掩住了所有神色和心情,收拾着手中的东西。 肖童奇怪地摸摸脖子,心里琢磨刚才那阵突来的凉意是怎么回事?难道着凉了? 忽然眼前光芒一闪,迦罗遥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在烛火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显眼。 肖童愣了片刻,深深看了迦罗遥一眼。 里屋的生产还在继续,眼看天都亮了,肖童又不安起来,喃喃道:“生孩子怎么这么久啊?” 迦罗遥道:“第一胎都这样。刚只一夜,还不算久。” 肖童脸白了:“一夜还不久?” 迦罗遥淡淡道:“梦儿出生时,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 “两、两天两夜?那、那尊夫人没事吧?” 在前世那种高度发达的社会长大的肖童,完全不能理解生孩子居然要两天两夜?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没有夫人。” 肖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确实没听人提起过罗老爷的妻子。 难道难产死了?还是另有隐情? 肖童看着迦罗遥平静无波的面容,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再多问。 天亮后,罗府的管家高子荷拎着早膳进来,在厅堂里摆好,请肖童与安大汉一起吃点。可是他们哪里吃得下啊。 肖童这才发现迦罗遥竟陪了他们一夜,不由十分过意不去,道:“罗老爷,不如您先回去吧。我大嫂看样子还要过段时间才生。” 迦罗遥摇了摇头,低头用膳不语。 安大汉魂不守舍,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罗老爷就坐在自己对面,无知无觉地被肖童塞了两个包子下去,眼睛还盯着里屋的房门。 “啊──”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奋力的尖声,肖童差点被包子噎住。 “哇……哇哇……” 随后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振奋了众人的心神。 小游母父兴奋地跑出来道喜:“生了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啊。” 安大汉大喜,就要闯进去,被小游母父拦住道:“别急别急,等收拾好你再进去,再等等。”说着又转身进了屋。 “恭喜大哥!” 肖童也兴奋起来,与安大汉一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于一炷香后,小游母父抱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了。二人立即凑上去看。 迦罗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肖童兴奋欣喜的样子,心下忽然有些难受。 只是旁人的孩子,他就这么喜爱非常,若是自己生梦儿时他也在,不知该如何兴高采烈了。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到瞳已经忘记他曾经是多么期盼着梦儿出世了。 当时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兴奋地与胎儿说话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他送自己的平安佛正挂在梦儿胸口,那枚象征着曾经爱情的戒指也依然戴在自己手上,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恭喜阁下喜得贵子。”迦罗遥示意子荷推他上前,向安大汉祝贺道。 安大汉这才醒悟罗老爷竟然大驾光临,一直在自己的家中守候,刚才不仅一起吃了早膳,现在还称自己为“阁下”,第一个向自己道贺,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结巴道:“多谢、多谢!罗、罗老爷,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迦罗遥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好啊。”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安大汉手里接过孩子。 ?br / 秋风缠第12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他抱得可比安大汉强多了。孩子稳稳地躺在他怀里,还在哇哇大哭。嘹亮的哭声与梦儿刚出生时那细弱的猫叫完全不同。 安大汉把孩子递出去,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要说这孩子实在太小太软,抱得他手都发颤。 迦罗遥见这孩子虽刚出生,但虎头虎脑,甚为强壮,不由十分欢喜,道:“孩子可想好了名字没?” 安大汉和肖童齐齐一愣,赧然道:“没。俺是个粗人,不会起名字。”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大哥,正好罗老爷在这里,不如请罗老爷来起吧。” 迦罗遥一愣。安大汉已拍手叫好:“好!好!这次多亏了罗老爷帮忙,请罗老爷给俺家娃儿起个大名吧。” 迦罗遥迟疑道:“这不好吧……” 安大汉忙道:“罗老爷您是有身分有知识的人,能给俺家娃起名字是他的福分。而且您和卓大夫是俺家恩人,俺感激您们还来不及呢……俺、俺不会说话。俺也不会起名字,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却十分真诚。 迦罗遥看了眼肖童,见他也正期待地看着自己,便点头微笑道:“好。那罗某就不客气了。” 于是安家小子便有了个很斯文的名字──安知恩。 肖童以为迦罗遥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暗示自己与大哥要知恩图报,却完全不知迦罗遥是因感念当年安大汉,将肖童从冰冷的曦水畔救起的恩德,另有寓意。 安家双儿此次生子,多亏罗老爷派了卓凌风来,不然如此难产,必然凶多吉少了。 转眼孩子满月那天,安大汉请来街坊四邻,大摆满月酒,还像模象样地给罗老爷送了请帖去。 送请帖的自然是肖童了。 他敲开罗家的大门,见新换了个应门人。而且这新人看见自己竟毕恭毕敬地,一路引他进了大厅。 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了茶水上来,下人们都对他很客气。 高管家进来,含笑与他打过招呼,道:“卓大夫正给老爷和小姐在后院诊脉,过会儿才能出来,还请公子小坐片刻。” 肖童忙道:“高管家客气了,叫我阿童就可以了。” 高管家看了一眼,微笑道:“礼不可废。还是叫公子好。” 肖童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话,关切道:“罗老爷和梦儿小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要卓大夫诊脉?” “老爷倒没什么,只是例行请脉。不过小姐最近有些暑热不适,卓大夫要仔细看看。” 肖童想起那个小可人,心头揪住似的疼。 “可病得厉害?要不要紧?哪里难受啊?” 子荷见他如此关切,心道不愧是父女连心,竟这么疼惜,便道:“你不必担心,卓大夫正在看呢,应该没有大碍。” 肖童还是觉得担心。正好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说老爷请他去书房。 子荷亲自领着肖童到书房门口,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肖童却没有注意,向他道谢后便敲门进去了。 迦罗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正望着刚才他们走过来的长廊。他微微侧着头,优雅的脖颈好似有些纤细,鬓角的白发也十分明显。 肖童心里泛起微妙的感觉。 他觉得罗老爷实在是个很怪的人。明明只有三十来岁,容貌还很年轻,但竟生华发。明明是个雍容高贵的人,却又避世隐居,寡言少语。 通过这几日的来往,这位罗老爷不论谈吐、学识还是性情,明显都不是这个小镇子可以容纳的人物。肖童看得出他的身分必定很高,也许是京里的大官,或贵族世家,但为何来这里? 肖童将小知恩的满月酒请帖递上,迦罗遥客气了两句,转动轮椅,将帖子放到书桌上。 肖童道:“我刚才听说梦儿小姐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迦罗遥低声道:“梦儿从小身子不好,这次恐怕……” 肖童脸色一白,急道:“刚才高管家不是说没有大碍吗?难道病得很严重?” 迦罗遥双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一脸忧郁沉重之色。 肖童愈加慌了:“到底是什么病?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梦儿、梦儿……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迦罗遥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对了,小知恩现在是不是又长胖了?” 肖童见他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更是担心梦儿的情况,恨不得立即飞到梦儿身边去看看。对罗老爷问起知恩的情况,回答得心不在焉。 迦罗遥如何看不出他坐卧不安的样子?却故意每次在他问到梦儿时转移话题,弄得肖童更加抓耳挠腮。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突然高管家进来道:“老爷,卓大夫请您过去一下。” 他神色有些惊慌不安,肖童看了心里一紧。 迦罗遥定定心神,对肖童道:“你在这里少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让高管家推着他出去了。 肖童也想跟着,但见罗老爷发了话,只好在书房里老实地等着,心里却担心是不是梦儿出了什么事。 他越想越不安,在书房来回走动。为了分散心神,便在书架前随手抽出本书来看。 只是他现在哪里看得下去?翻了几页觉得没意思,又放了回去,然后再挑挑拣拣。 他这么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看见一册书,心中一动,抽了出来。 那本书很薄,也有些旧,上面印着皇家珍本标记,是外面市面上不许发行的书刊。书名是《军事训练与演习手册》。 肖童脑子懵了一下,定了定神,翻开一看,不论语言还是风格,以及先进的军事化理论,都和他前世所知的差不多。 他连忙翻到作者一栏,却再度被震慑住。 那里大大几个大字──空蓝先生.肖锐着。 肖锐!肖锐!肖锐! 空蓝先生……空蓝,蓝空,蓝色天空…… 是锐!一定是锐!一定是曾经的空军,喜欢在蓝天上飞翔的锐! 肖童几乎站立不稳,扶着书架,脑子一片混乱。 锐在这里!锐果然在这里!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肖童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直过了大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细细翻看这本书,上面皇家珍本的标记非常明显,这就意味着这是大齐皇室内部发行的书,只有高层人员才有资格拥有和购买,绝不会流落到民间。 那罗老爷为何会有这本书?肖锐又是何等身分呢? 肖童有许多疑问,却知道目前他身在偏远的小镇,很难解开这些谜团。只能靠一个人──罗老爷。 他冷静下来,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罗老爷的书柜,发现除了这本书外,还有几本标记皇家珍本的书籍,但却没有肖锐着作的了。 不着急!不着急!既然已有线索,那么总会慢慢揭开谜底的。 肖童努力镇定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轮椅滚动之声,肖童知道是迦罗遥回来了,连忙将书放回书架。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迦罗遥的脸色有些疲倦,眉眼间都是强压的抑郁。 肖童心中一紧,急忙问道:“罗老爷,梦儿没事吧?” 迦罗遥皱了皱眉,低声道:“卓大夫说她有点水土不服,还要好好调养。” 肖童听他这么一说,忽然灵光一闪,道:“罗老爷,听说您全家是从京城来的是吗?” 迦罗遥点了点头:“是,我们原本住在京城,后回了遥西老宅。不过那边的气候梦儿不太适应,便听了卓大夫的建议,选了清泉镇这处山清水秀之地来静养。” 其实他这话有些勉强,清泉镇虽然山清水秀,却比不过江南的鱼米之乡。若要静养,有的是更好的地方。 肖童这时却不在意这些,只关切地道:“既然如此,罗老爷为何不带着梦儿搬回京城居住呢?这样对梦儿的身体也好啊。” 迦罗遥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肖童一眼。不过他为人十分老练,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已辞官归乡,京城自然不想再回去了。” “罗老爷年纪轻轻,如何就辞官归乡了呢?” “呵呵,这里面自有缘故,不提也罢。” 肖童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对他知之甚深的迦罗遥却看出他另有言意,便含糊其辞。 肖童闻言,沉吟片刻道:“罗老爷,肖某其实近日有些打算,想去京城一趟。不知罗老爷对京里的情形是否熟悉?可否给肖某指点一二?” 迦罗遥一惊,道:“你怎么突然想去京城?” “其实也不是突然……我还年轻,想出去闯一闯,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肖童不好直接询问关于那本书和肖锐的事,因此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京城一趟,无论如何总要搞清肖锐的事情。 迦罗遥沉思片刻,道:“京城的事我比较熟悉,你若真打定主意去,再来和我说一声。为你指点一二自然不提,我说不好有些事情还要请你帮忙。”他这话前后都留有余地,让肖童无论去还是不去,都需来见他一面。 肖童并未多想,便应了下来。 安知恩满月酒时,迦罗遥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女儿,只派人送了贺礼来。肖童听说梦儿身体大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便和安大汉说了自己准备去京城的打算。安大汉和安大嫂不免都大吃一惊,劝说了他一番,但见他主意已定,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肖童这一年多来也攒了些积蓄,但上京的盘缠却还不够。 安大汉东挪西凑,又将上次迦罗遥送来的一些东西典当了,给他凑足了银子。但肖童死活不肯收。二人僵持住,上京的事情便拖了下来。 这日罗府突然派人来将肖童叫了去。 肖童来到罗府,迦罗遥见了他,微笑道:“阿童,我下个月准备带梦儿回趟京城,只是护卫方面人手不足,你是否愿意护送我和小女一程?” 自从那日安大嫂生产过后,迦罗遥便跟着卓凌风一起唤他“阿童”。 肖童又惊又喜:“罗老爷,您上次不是说京城不想再回去了吗?” 迦罗遥叹道:“其实我在京城还有许多产业,前些日子还曾收到掌柜书信,请我回去主持一下。只是梦儿娇弱,我又行动不便,便不想再往回跑。可是最近梦儿身子不佳,卓大夫说怕还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因此决定回趟京城。梦儿出生在那里,适应那里水土,再说京城药材也多,方便为她治病。” 肖童喜道:“如此最好,梦儿的身体重要啊。” 迦罗遥长叹道:“是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切都为了她。只是从这里到京城路途遥遥,前些日子宅子里的护院因为犯了事,都被我赶走了,这次回京人手不足。阿童,你若愿意,便当帮帮我的忙,酬劳方面便按我府里的月银算如何?” 肖童哪里还能不答应,连忙一迭声的应了。 迦罗遥望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不由也是微微一笑。 肖童出了罗府,回家后细细一想,隐隐觉得这事有点古怪。 怎么罗老爷突然就要回京?难道真是为了梦儿?而且让他做护院之说,怎么想怎么觉得是罗老爷怕自己推托而找的借口。此举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带自己进京,还顾全了自己的自尊,不会让他觉得占了便宜。 罗老爷这明明是将施恩做成了承恩,这是为何呢?是否别有所图? 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罗老爷那样的人物贪图的。 肖童皱了皱眉。不过他实在别无选择,罗老爷给他的机会正是他最需要的,他没办法拒绝。而且……他自己可能下意识地逃避了,因为他对罗老爷的印象实在太好,心底深处又有某种自己不愿承认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作怪,所以那些问题,都被刻意忽略了。 其实肖童多少有些预感,这罗老爷也许认识以前的自己。因此想着既然一同去京城,如果能顺便解开这个谜题也是好的。 《秋风缠》出书版第二十章 二十 肖童钻进马车,看见迦罗遥斜躺在软榻上,梦儿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手里抱着个兔宝宝玩偶在玩着,看见他进来,便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唤:“叔叔,抱……” 这声娇嫩的呼唤让肖童心肝都醉了,赶紧过去将他的小公主抱了满怀。 “叔叔,晃。” “不晃不晃。叔叔抱着就不晃了。” 此时他们正在去往京城的马车上。这辆马车十分宽大舒适,迦罗遥横躺在长榻上都不成问题。奶娘和高管家坐在一旁伺候,加上肖童也不显得拥挤。 肖童见梦儿的小脸还是瘦弱弱的,十分心疼,便尽心哄着她开心。 他想起上路前看见梦儿,果然生病的样子,大夏天还被奶娘裹得严实抱在怀里。本来她们要坐后面的马车,但梦儿嘶声哭着喊爹爹。迦罗遥已经上了马车,终究敌不过女儿的哭声,便让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 不过他自己身子就不便,行车赶路更是辛苦,照顾女儿难免力不从心,便让人将肖童也叫了上来。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利用女儿来亲近肖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子荷一眼,子荷立即道:“老爷,我出去看看。前面没人盯着不成。” 迦罗遥应了一声。 子荷又对奶娘道:“奶娘,快午时了,该准备小姐的午膳了。” 奶娘道:“是啊,差不多时候了。老爷,那我先去后面的车上了,有事您叫我。” 梦儿已经一岁半了,不光吃奶娘的奶水了,要混着一些水果和稀饭之类的食物。这些都有专门的食谱,奶娘要去后面那辆家眷的马车上准备。 马车停下,等二人下了车后又继续前行。 梦儿缠着肖童给她讲故事,迦罗遥倚在榻上笑咪咪地看着。 肖童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大会讲故事,但小时候肖锐没少讲给他听,所以多少还可以应付。但迦罗遥就那样坐在一边看着,他便觉得不自在,故事讲得结结巴巴。 故事还没讲到一半,梦儿便开始打瞌睡,小脑袋垂了下来。 迦罗遥笑道:“把她抱过来吧。放我身边。” 肖童小心翼翼地将梦儿抱过去。 感觉到熟悉的怀抱,梦儿立刻不客气地将头扎进迦罗遥的怀里,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抿着小嘴蹭了蹭。 “这孩子。” 迦罗遥轻轻扯过身下的薄毯,给女儿盖好。 肖童想退回自己的座位,却发现衣袖被梦儿的小身子压住了,便弯腰准备慢慢抽出来。谁知此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站立不稳,登时向前扑去。 “唔──” 二人同时低哼一声,齐齐愣住。 原来迦罗遥躺在那里,怀里还有小梦儿,肖童这一下若扑实了,必会压到二人,所以慌忙伸手去扶迦罗遥身后的车壁。 只是刚才那一下颠簸甚猛,他虽极力扶住没有倒在迦罗遥身上,但身子向下一倾,正好与抬头望来的迦罗遥撞个正着。而且不巧得很,二人十分狗血地嘴唇对嘴唇,贴了个紧实。 肖童半倒在迦罗遥身上,愣愣地看着他。 迦罗遥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护着女儿的那个姿势,与身上的肖童对视。 二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肖童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想扶着车壁站起来,谁知慌忙中手一滑,没有撑住,又落了下来。 这次迦罗遥伸出手,牢牢地扶住了他。 肖童感激地望向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 “罗老爷,对不住,没站稳。” “……没事。”迦罗遥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快起来吧。” 肖童愣了愣。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迦罗遥优美的侧脸,轻颤的长睫,挺直的鼻峰,和柔软却略微苍白的薄唇。 迦罗遥身上的气息徐徐染开,让肖童有一瞬的迷茫和……心动。他竟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那让他有些熟悉又有些心疼的唇瓣。 迦罗遥受惊似地转回头看着他,脸倏然红了。 肖童猛然回过神来,尚未来得及收手,车门突然被人推开,子荷探进头道:“老爷,刚才马车绊了一下,您没……事吧……” 后面两个字好似被挤出来一样,显然子荷被二人暧昧的姿势惊住了。 肖童登时大窘。他正慌乱地想爬起来,谁知子荷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差点惊得再度跌回去。 “你们忙!你们忙!我不打搅。”子荷说完立即将车门合上,越发弄得里面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肖童目瞪口呆,几乎吐血。 这是什么意思啊?越发说不清楚了。 迦罗遥也羞窘难言,推了推他,低声道:“快起来吧。” 肖童连忙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双手平放,目不斜视。 迦罗遥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肖童不敢看他,呐呐道:“您没事吧?刚才是我不小心,有没有压、那个、撞到您?” 迦罗遥不忍见他如此尴尬的样子,故作轻松地道:“没什么。幸亏你扶了一把,不然小梦儿就要倒霉了。” 肖童看了眼窝在迦罗遥怀里还在呼呼大睡的梦儿,不由微微一笑。 迦罗遥见他笑了,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低头拍了拍女儿。 肖童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见迦罗遥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处略略凸起,显得十分有力,但皮肤苍白,手背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浮起的青脉。而且无名指上,还有一枚简单朴素得和他的身分不相配的金戒指。 这不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但却是一双很动人的手。 肖童莫名联想起一个人。一个他前世在武侠书中看到的人物,那个喜欢拿着小刀雕木头的李寻欢。 肖童看着他两鬓间的点点白发,忽然觉得迦罗遥很有李寻欢那种人未老心已老的沧桑之感,甚至连他温润的性子,清俊的容貌都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手上那枚戒指,却感觉很像前世的结婚戒指,连戴的位置都一样。 不知道和自己那枚是不是一对? 肖童转着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发呆的时间很短,迦罗遥见他没有声音,便抬头向他望来。 二人视线一对,肖童立即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莽撞来。 居然去抚摸了这个男人的唇瓣。自己真是疯了! 他脸上一红,道:“罗老爷,小姐睡了,我、我还是先下去吧。马上该停车用膳了。”说着也不等迦罗遥回答,连忙掀开帘子跳了出去。 子荷见他出来,冲他嘿嘿笑了两声。 其实他的笑声也没怎么着,却让肖童想起刚才的事情,脸色更红,低头匆匆离开。 子荷摇了摇头,暗道白公子虽然又失了忆,但这面子薄的性格还是没变,只怕王爷又要吃苦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沈。 这么多年来,王爷和白清瞳的事情他一直看在眼里。当年白清瞳年纪小,辜负王爷的情意,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情爱之事,本来便半分勉强不得。 后来白清瞳落马失忆,莫名地爱上了王爷,当时大家都以为王爷心愿得偿,总算苦尽甘来。谁知后面风波不断,白清瞳去从军,最后却因落水再度失忆。这下可好,不仅把王爷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记得了。 子荷亲眼看着小郡主出生,知道王爷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仅腿上的经脉再也无法恢复,连身子也受了重损。而这些,不论是当初的白清瞳,还是现在的肖童,统统都不知道的。 子荷暗中握紧拳头,望了望车门紧闭的马车,又瞟了眼已经上马赶路的白清瞳。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白清瞳重新回到王爷身边。不仅为了王爷,也是为了小郡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完成王爷的心愿! 子荷一向是个行动派。这次迦罗遥本来想借着女儿生病的机会,将肖童骗进罗府,谁知肖童不知脑袋哪根筋不对了,突然想去京城。 事后迦罗遥在书房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能让肖童突然产生这个念头的线索,便命人暗中监视,发现肖童还真是死了心要上京,到处在筹盘缠。 子荷见状,便怂恿迦罗遥带肖童一起回京。他知道王爷有自己的顾虑,但是京城毕竟是肖童生长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去了那里也许能激起他的一些回忆。 迦罗遥被他说服,于是才有了请肖童做护卫与他们一起回京的计划。 子荷旁观者清,经过他的仔细观察,知道肖童对王爷其实还有感觉,差得就是那点点推动和火候。所以在此后的一路上,子荷不遗余力地的给二人创造机会,而且每次都十分巧妙,让肖童没有丝毫怀疑。 再说肖童,他自然不知道子荷的打算。自那日之后,迦罗遥仍然经常叫他去马车上陪伴梦儿。 也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罗老爷便莫名地心虚紧张,总是想到那日意外的一吻,手心里都是汗,话也说不利落,简直、简直、简直就像青春期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肖童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慑到了,想和这位罗老爷保持距离,但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巧,马车里经常只剩下他与罗老爷父女三人。 开始他还觉得有些尴尬和别扭,但罗老爷好似当那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如常地与他相处,时间久了,他也便慢慢自然了下来。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路,从清泉镇到京城距离不近,一个月的行程由于梦儿体弱,硬是走了近两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子荷的刻意安排,肖童与迦罗遥经常朝夕相处,已经十分熟悉。子荷见时候差不多了,再有几天也快到京城了,便开始安排自己的计划。 要说子荷这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关键时候,竟颇能让人出乎意料。便是迦罗遥这样的人物,也被他算计其中。 这日傍晚,一行人“不小心”错过了可以留宿的村镇,只好露宿荒郊,在山脚下找处避风的地方休息。 几名护卫手痒,相约去林子里打猎,肖童也想随行。谁知子荷刚服侍迦罗遥下了马车,唤住他道:“肖公子,我家老爷这几日一直在马车上坐着,难得出来透透气。我记得前面不远有条小溪,不如你与我一起带老爷去那边钓鱼可好?” “钓鱼?” 子荷笑道:“现在天色尚早,钓鱼也不费什么力气。老爷,您正好也可以散散心,您说呢?” 迦罗遥慢慢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你带我过去就可以了,阿童可以随他们一起去打猎。” 子荷皱了皱眉:“我带您过去自然没问题。不过这荒郊野外的,我又不会什么武艺,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要不……让陈护卫与咱们去吧。” 不会什么武艺? 迦罗遥忍不住眉角一抽。他最近发现子荷面不改色扯谎的本领越发高明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有更高明的本事呢。 肖童看了看正在忙碌生火安营的陈护卫等人,道:“高管家,还是我和你们去吧。陈大哥他们正忙着呢。”说着找了个竹篓,收拾了一下东西,在前面开路。 三人过了林子不远,果然看见一条小溪。溪水湍急而清澈,在这盛暑之季十分清凉动人。迦罗遥见了,心头也透出欢喜之意。 肖童观察了一下,兴致勃勃地道:“这条溪水浅,不如我下去抓两条好了,用不着鱼竿。” 迦罗遥在旁笑道:“你是见这溪水清凉,想下去凉快凉快吧?” 肖童被戳中心事,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有那么点意思,罗老爷您看……” 迦罗遥冲他挥挥手:“下去吧,下去吧。大夏天的,凉快一下也好。” 肖童欢呼一声,立刻脱去上衣,露出精壮健美的身体,卷起裤腿,甩下鞋子跳了下去。 子荷将迦罗遥推近小溪边,道:“老爷,您在这里歇会儿,我回去取点东西。” 迦罗遥知道他有意让二人独处,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 子荷走后,肖童专心地在溪里抓鱼。他本事确实了得,这一年多来身手越发灵活,抓鱼实在小意思。 肖童现在已经逐渐脱离了少年的青涩,成长为一名矫健挺拔的青年。他肌理分明,身材修长,赤裸的上身洒满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十分性感诱人。 迦罗遥在岸边着迷的看着他。 这是一副多么健康美丽的身躯,而这副身躯的主人,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心爱之人。 迦罗遥想起白清瞳小时那活泼可爱的样子,忽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慨,但更多的,则是对现在这成熟俊美的青年满腔无法言述的热爱之情。 已经长大的青年,已经失忆了的人,还会再一次……爱上自己这个残疾吗? 迦罗遥又是欣赏,又是酸涩,痴痴望着他,心中怦然跳跃,感觉久违的情欲在自己体内缓缓复苏。 他拉了拉身下的薄毯。即使是这三伏天气,他也从没撤下过可以掩盖双腿的毯子。 “抓到了!我抓到了!”肖童忽然欢呼一声,双手抓着一条足有两、三斤重的大鱼,冲迦罗遥叫道:“快!快!竹篓!” 迦罗遥刚才看着他入迷,直到他高叫才反应过来,慌忙去寻旁边的竹篓。谁知竹篓放得有些远,他伸手去构,但轮椅突然一滑,他猝不及防,只听“咕咚”一声,竟华丽丽地连人带轮椅栽到了溪水中。 他身有残疾,无法站立。这条小溪虽然不深,但也足有半人高。他这一下掉进溪水里,立即没顶,扑腾起来。 肖童吃了一惊,慌忙扔掉手里的鱼扑了过去。 “罗老爷,你没事吧?” “没、咳咳……我没……” 肖童抱着他浮出水面,迦罗遥攀着他的双肩,呛得直咳。肖童想将他拉到岸上,谁知一转头,却见轮椅已经顺着溪水流远了。 “哎呀,轮椅!” 迦罗遥也大惊:“不好!快捞回来。” 这副轮椅并不是他平时惯用的那辆,而是为了掩藏身分,以竹子和木头为原料制作的简单轮椅。此时落入水中,便随着湍急的溪水上下沉浮,渐渐远去。 肖童慌忙将还攀在他身上的迦罗遥送上岸边,自己沿着溪畔追过去。谁知眼见快要追上,忽然膝盖一软,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登时扑倒在溪边泥泞的土地上。 迦罗遥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岸边一块干净的圆石上等着。过了好一会儿,看见肖童一瘸一拐,无精打采地从小溪那边转过来,双手空空。 肖童不好意思地道:“罗老爷,对不住,我刚才脚滑摔了一跤,没追上。轮椅被溪水冲走了。” 迦罗遥忙道:“摔着了没有?有没有磕到哪里?” 肖童心中一热,觉得罗老爷真是厚待自己,愈加惭愧。 “我没事。就是脚扭了一下,没摔到哪里。” 迦罗遥皱了皱眉:“过来我看看。”说着拉他在身边坐下,一检查才发现他左脚踝果然扭伤,还挺严重,已经高高肿起。 迦罗遥给他揉了揉:“还能走路吗?” 肖童道:“应该没问题。”说着站起身想走两步,谁知一迈腿,立即“哎哟”了一声,坐倒回去。 “快别动了。你扭伤了经脉,不能随意走动。” 肖童大急:“我真没事。刚才还可以走的。” 迦罗遥怒道:“不许逞强!就是你刚才逞强,所以现在伤得更厉害了。” 肖童看了眼自己肿得和馒头堪为一比的脚背,也知迦罗遥说得有道理,不由懊恼道:“那现在可如何是好?轮椅没了,我又走不了,怎么带您回营地去。” 迦罗遥顿了顿,道:“无事。待会儿子荷便会回来了。” 肖童这才松口气道:“对对,我们等等高管家。” 此时夕阳已经快完全落下,虽是盛夏,但傍晚山里的天气还是有些凉。一阵清风吹来,拂动迦罗遥身上单薄湿漉的衣衫,好似瑟瑟发抖的样子。 但这其实完全是一种错觉,要不是不想让肖童怀疑,他早用内力蒸干湿衣了。 肖童这时冷静下来,见迦罗遥好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忙左右看看,见自己下水前脱掉的上衣扔在一边,便单腿跳过去拾起,又蹦了回来,给迦罗遥披上。 “小心别着凉了。” 迦罗遥皱眉:“我不冷。倒是你脚伤厉害,别再乱动了。” 肖童看了眼自己的脚面,果然这么会儿工夫又胀大一圈,从馒头变成了水萝卜,不由叹了口气。 迦罗遥将双腿搬动一下,用肖童的上衣遮盖住。忽然灵机一动,抱着双臂微微打哆嗦。 肖童见他发颤,忙道:“罗老爷,是不是冷啊?衣服您怎么不披上?” 迦罗遥垂下头,低声道:“没事,我、我也不是很冷……” 肖童见他如此“孱弱”的模样,心下大怜,主动道:“罗老爷,您靠过来,两个人离近点可以取暖。” 二人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他没有明说抱着他,但迦罗遥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便依偎了过去。 肖童双臂一揽,将他还湿漉的身体圈住了。 子荷躲在远处的林子中看得真切,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心道不愧是王爷啊,小的还是不能和您比。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肖童却不觉得什么。说来也很奇妙,若那个人不是迦罗遥,说什么他也不会做这种事。但就是对着迦罗遥,他便觉得这样抱着他帮他取暖,好似天经地义一样。 二人这样静静坐了片刻,身上的水分也干得差不多。子荷拎着一个篮子悠悠地从林子里走出来,看见二人狼狈的模样,“吃惊”道:“老爷,肖公子,你们怎么了?” 肖童放开迦罗遥,苦笑道:“别提了,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罗老爷,害他掉进水里,连轮椅都被溪水冲走了。”说着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子荷心中暗暗好笑。 推着迦罗遥到那个位置是他安排好的,竹篓也是故意放得那么远。不过让肖童追轮椅的时候摔倒容易,可是非常巧妙地让他在摔倒的同时还扭伤脚,就需要精心设计和大量运气了。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他运气不错。 子荷听完后装作大惊失色地道:“这可怎么办好?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们两个人都弄回去。” 迦罗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先背阿童回去,把备用的那副轮椅带来,再带我回去。” 肖童立即否定:“不行!我们怎么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子荷苦着脸道:“是啊老爷,天都黑了,您一人留在这里很危险的。再说这里离咱们的马车那么远,我可背不动肖公子这么大的个子啊。” 说着他眼睛一转,好似有了好主意,道:“这样吧,幸好我担心您和肖公子肚子饿,带了吃的来。您们先吃着,我帮你们生上篝火,既可取暖,也好防止野兽。我再回去搬救兵。” 肖童有些奇怪他怎么带吃的来了,不过这时饥肠辘辘,也没多想。 子荷在溪边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将二人分别背过去,又拾了些柴火,利落地生起火,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肖童,对迦罗遥道:“老爷,那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回去找人。” “嗯。你去吧。” 子荷向林子里走去,喃喃自语:“唉,天色这么晚了,我这人最不分东西南北,可千万别迷路啊。” 他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地飘了过来,肖童听着担心,想说什么,却见子荷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不会迷路吧……”这次轮到肖童自语了。 迦罗遥道:“不用担心,应该没事的。你要不要喝点酒?” 肖童接过他递过来的小酒坛,喝了两口,心下更是奇怪。 高管家带着吃的来也就罢了,为何篮子里还放坛酒呢?好似准备好了野餐似的。 二人吃了子荷带来的饭食,一时也不那么焦急担忧了,便坐在树下靠在一起,看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过了约半个时辰,子荷还没回来,肖童忍不住道:“高管家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天黑了,不会真迷路了吧?” 忽觉肩头一沈,见迦罗遥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双眸似睁非睁,显得十分困倦。 “罗老爷,您累了吗?”肖童轻声问。 迦罗遥长睫颤了颤,缓缓轻闭,没有说话。 肖童忽然也一阵困倦,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勉力向篝火里添了两根木柴,终于也渐渐支撑不住,与迦罗遥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林子深处远远躲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其中一人道:“你那是什么药啊?怎么王爷和公子都睡着了?有效没效?别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滚!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极品东西,药效一流,无知无觉,可是经过临床实验的绝佳药品。” 那人怀疑道:“朝廷颁布的重大医药临床实验法里,不包含蝽药吧?” 另一人噎了一下,骂道:“呸!你就等着看吧。我子墨办事还能有错吗?” “哼。公子都被你弄丢过一次了,还这么盲目自信。” 子墨一听,脸色一黯,没有说话。 子荷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了,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我没那意思。你这一年多来的表现王爷看在眼里,也没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子墨沉默片刻,道:“清瞳落水,还可说战场上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但他落水后我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害得王爷担心这么久,小郡主也不认得父亲……” 子荷明白他的自责,安慰道:“别多想了,一切皆是命数。就算当时你找到他,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回到王府也是一切从头开始,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再说,我倒觉得现在这种情形对王爷和公子更有利呢。” “为什么?” “说不好,就是一种直觉。你想想,如果是你一睁眼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却有个王爷告诉你他是你的爱人,你们还有个女儿,然后你们从前之间怎样怎样,你能接受吗?” 子墨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慢慢道:“大概很难吧。” 子荷点了点头:“就是嘛,你都觉得难以接受,像他那样的人更是难说了。王爷可不想冒这个险,还不如试探一下,慢慢重新培养感情。这次王爷特意把你留在遥西,没有带你一起去清泉镇,就是怕你和公子太熟悉了,出点什么意外。” 子墨嘿嘿一笑:“王爷一向算无遗策,却不知这次要被你算计了。” 子荷嘴里叼着树枝,拍他一记,强调:“是被咱们俩算计了。你可别想置身事外。” “嘘──药效好像开始了。” 子荷心中一凛,定睛看去,那边果然动静不寻常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鬼鬼一笑,齐齐道:“撤了。” 说着二人轻悄悄地远远避开。 周围的树林早被他们设下防护的机关和药物,宁静的夜里,除了树上偶尔的蝉鸣和草丛里的蝈蝈叫,再没有别的生物可以打搅到远处那沉醉的二人。 请继续观赏更精彩的《秋风缠》下集 《秋风缠》出书版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小溪边,留在树下休息的二人,在睡梦中渐渐不安起来。 肖童越睡越热,身上好似有团火在燃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不由向身边人越靠越近。 迦罗遥也有些迷糊,但毕竟功力深厚,而且他颇有些怀疑子荷送来的那坛酒,所以也没多喝,此时情欲涌动,被肖童的动?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秋风缠第13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动作弄醒过来。 原来肖童不知何时,好像酒后乱性一样,竟胡里胡涂地抱着迦罗遥,将他压在身下抚慰。 迦罗遥迷糊了半晌,忽然清醒过来,不由大吃一惊,低声喝道:“阿童,你干什么?”他话一出口,猛然发现自己声音沙哑,情欲涌动,周身的燥热不在肖童之下。 肖童喘着粗气,完全凭欲望行事,双手已经扒开迦罗遥单薄的外衣,与他紧密地摩擦下身,手指也探到了敏感的地方。 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梦见自己回到了英国的公寓中,肖锐刚刚洗完澡,躺在他那张超大的双人床上,穿着敞胸的浴衣,冲他魅惑地微笑。 其实他心里明白,肖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他这么笑的。他也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但男人一旦被欲望征服,那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梦见自己扑上去,将床上的人压在身上,二人极尽热吻,火辣辣地展开一段香艳的床戏。 “呃……” 身下人发出情动的呻吟,声音低哑性感,撩得他更加欲火焚身。 肖童并非童子鸡。自从发现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没少流连于英国著名的同性恋酒吧。只不过他嘴很挑,一般都找东方人。 当然这些他都不敢让肖锐知道。虽然肖锐作为一名双性恋,在这方面给弟弟的影响并不算良好,但肖童对他有从小培养出的崇拜与畏惧心理,所以不敢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向透露。大概真的很怕肖锐生气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揍他屁股。 肖童一边得意地以自己的手段挑拨着身下人,一边想着这事可不能让肖锐知道。 很奇妙。刚才在梦里他还梦见自己压的是肖锐,但转眼他却感觉自己压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人面目模糊,看不真切,却给他十分熟悉、甚至珍惜的感觉。因此虽然欲火焚身,但前戏和开拓的工作还是做得万分熟练。 “啊──” 二人终于结合,随着那人的低呼,肖童心中一跳,忽然兴奋到顶点,差点一下泄了出来。 谢天谢地,好在他忍住了,于是立刻激昂的运动起来。 他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身下之人,只觉那人说不出的熟悉动人。他猛一用力,竟将那人抱起,靠压在树干上,自己半跪起来。 只是他反复扶持那人双腿,想让他缠在自己腰间,但那人的双腿却好似总不听使唤的垂落下来。肖童便干脆撑起他的身体,自己猛烈的律动。 随着他的激|情,那人发出越发情动的声音,肖童也更加兴奋。 爽!真是太爽了! 肖童骨子里是个十分浪漫热情的人,所以他欢愉地不停地亲吻着那人。从额头到眉梢,到双颊,最后落到那人优美单薄的双唇上。 好甜美…… 肖童模模糊糊地想。他遇到那么多人,此时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和他完全契合,就好似长久以来的梦想终于圆满,所以他不知不觉地低唤了一声。 “锐……” 身下人陡然一僵,嘴边溢出的呻吟猛然停住。 肖童并未察觉,还沉浸在自己梦圆的幻想中。情欲与幻想纠缠,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唤得是什么。 也许嘴边其实想唤出的是另外一个名字,只是那个名字被他封藏的记忆掩盖了,压在心灵的最深处,所以他便脱口唤出了自己目前朝思暮想,记忆最清晰的那个名字。 迦罗遥本来热烈地响应着肖童,虽然知是子荷动了手脚的缘故,可是被肖童如此温存地抱在怀里,如何能不欢喜愉悦? 久违的情欲燃烧着他,心底是满足与快乐。肖童的温柔和体贴,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迦罗遥有一种错觉,彷佛二人从来没有分离过。 但是在他最情热的时候,那一声“锐”,彻底打破了他的梦境。 迦罗遥彷佛一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刹那间沁凉了心扉。 他浑身僵硬,面色铁青地望着那还在他体内律动的人,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僵硬之后便是震怒。无法言喻的痛心与痛恨交织在一起,让他猛然抬起手,想向肖童的脸上扇去。 但是今夜的月色彷佛特别明亮,青年被情欲迷蒙的俊美面容意外地清晰漂亮。 肖童不论前生还是今世,容貌都十分的出色。而且奇异的是,他在情动的时候并不显得滛靡粗鲁,反而透着一种隐忍的纯洁与青涩,性感的同时让人心动。 迦罗遥最喜欢的便是他这种情动的神色。但是从前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而现在,是那个叫“锐”的人。 迦罗遥忽然一阵浓浓的悲哀,高举的手僵立半晌,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在肖童怀里,任他予取予求,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热情。 “唔……”头好疼。 肖童捂着脑袋醒来,发现自己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 他呆了半晌,才慢慢记起昨天的事。发现自己的脚高高肿起,已经敷了药,架在枕头上。再掀开车帘一看,外面已是晌午时候。 奇怪,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肖童清晰的记忆只到昨夜与罗老爷相依相靠,在大树下等高管家时,却不知不觉睡过去。但是后面…… 肖童心中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他还隐隐记得自己做了一夜情的荒唐梦,不过……应该只是梦吧?他又没有梦游的习惯,不会、不会真做了什么事吧? 肖童赶紧上下检查自己,可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貌似没有什么异常。再说梦里他自己是上方的那个,现在还真感觉不出什么。 “肖公子,你醒啦。” 车帘掀开,一人钻了进来,正是高子荷。他手里端着午膳,往小桌上一放:“你脚肿得厉害,这几天就坐马车吧。这是午饭,赶紧吃吧。” “多谢高管家。” “我还要回去伺候老爷,先下去了。你慢慢吃,待会儿我叫人来收拾。” “高管家,等等。” “什么事?” 肖童忽然有些呐呐:“昨夜……我和罗老爷是怎么回来的?” 子荷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漠,轻描淡写道:“我在林子里迷路了,幸好没遇到什么野兽,清晨时才回到车队,带人去找你们。你和老爷都睡熟了,我们一个个背回来的。” “哦。”肖童有些局促道:“罗老爷没事吧?昨夜、昨夜没有受凉吧?” 子荷似笑非笑地勾起唇:“受凉没有,受惊倒有。” 肖童一惊,结巴道:“怎、怎么受惊了?” 子荷淡淡扫了他一眼,模棱两可道:“肖公子自己想吧。”说着转身出了马车。 他回到迦罗遥的马车上,见他家王爷正倚在软榻上冷冷地瞪着他:“你没多话吧?” 子荷额上冒出了冷汗,低头恭敬地道:“王爷,属下没多话。” 他心道是肖童自己问的,不算他多话吧?再说他也没将昨夜的事告诉他,只是暧昧地提醒了一下而已。 迦罗遥冷哼一声:“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多事的事都做了,还不敢多话吗?”他心中恼恨异常,长袖一甩,忽地将榻前的东西都扫向子荷。 子荷不敢躲避,任由那些茶杯药碗招呼到自己身上,登时淋了个狼狈。 迦罗遥见他不躲不闪地跪在榻前,其中小茶壶里的茶还是热的,都浇在他身上,心里气也下去了几分。 “昨天的事肖童如果不记得了,绝对不许你们对他提起!”迦罗遥厉声道。 他知道那类迷|药容易让人记忆混淆,而且后来肖童胡里胡涂的,估计醒来也会当自己大梦一场,因此刻意提醒子荷。 虽然他爱肖童爱得刻骨,但他同时也是高傲尊贵的摄政王。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做别人的替代品。如果肖童真的另有所爱,那么…… 要不杀了他!要不将他抢回来! 迦罗遥攥紧双拳。 他不能允许自己孩子的父亲去爱另外一个人。他的尊严不允许,他的孩子不允许,他……的心也不允许! 迦罗遥痛苦地闭上眼,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冷声道:“下去吧。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否则,杀无赦!” 进京的最后几天,肖童一直在马车上养伤,没有机会见到罗老爷。 奶娘时常抱着梦儿上来给他解闷。可爱的小梦儿真是一朵解语花,与肖童亲得不得了。只是他有些奇怪:“怎么小姐这两天不去罗老爷那?” 奶娘道:“老爷这两天身上不好,有些着凉,怕过给小姐,所以让我带小姐来与你解闷。” 肖童心里一紧,对罗老爷隐隐有些想念。尤其经过那似梦非梦的一晚…… 他事后在自己背脊摸出一些抓痕,火辣辣地疼。他隐约记得那夜那个人,热情地响应自己时也曾失控在他后背抓挠,也许这些都是那夜曾经的证据。 只是无论他想到头大,不见到本人亲自确认的话,也只能是一个谜团。 四日后众人终于抵达京城。迦罗遥不想让肖童那么快知道自己的身分,于是在城西安排了一处隐秘的房产,先住了过去。 肖童又歇了几天,终于可以走路了,便迫不及待的一瘸一拐地去向罗老爷请安。 迦罗遥神态平常,看见他便和往常一样地亲切平和。肖童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心下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迦罗遥道:“阿童,你日后有何打算?” 肖童想去皇家书局寻找关于肖锐的线索,可这件事不好贸然说出来。再说罗老爷既然有皇家珍本的书籍,想必也是官场中人,在他这里也能多少打听点消息,便道:“我目前还没什么其它的打算。罗老爷这里若还需要我帮忙,肖某愿意留下来继续为老爷小姐工作。” 迦罗遥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梦儿如此喜欢你,以后你就留下做她的专属护卫吧。” 肖童很高兴,连忙应了。 离开时,他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出言试探道:“罗老爷,那天晚上……您没事吧?” 迦罗遥淡定地道:“啊,没事,幸好子荷很快带人来把我们接了回去。不然三更半夜的,遇到野兽就糟糕了。” 肖童深深地看了他片刻,直到迦罗遥都有些不安了,才道:“那天累您着凉,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小心的。” 迦罗遥含糊道:“没事。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脚伤还没好呢。” 肖童步履缓慢地走在廊下,心情沉重。 他现在有九分把握,那天晚上的事不是梦。高管家明明说他是清晨带人去将他们接回来的,罗老爷却说高管家很快回来了,是三更半夜。 二人的时间点明显不一样,其中定有一人在撒谎。 高管家没有说谎的理由,而如果那一夜的事是真的,罗老爷为了掩饰,很可能会说谎。所以孰真孰假,一辨即知。 何况那夜即使自己再如何困顿酒醉,也不会被几个大汉背回去却不自知。自己又不是死猪,怎会莫名地睡那么沈?其中必有缘故。 肖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莫名奇妙的陷阱,或阴谋?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被人图谋的。现在他占了罗老爷的“便宜”,要不要负责呢?可是当事人不认,那就顺着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肖童千头万绪,心烦意乱,便决定先把此事放下,寻找肖锐的线索为先。 皇家书局在皇城东北角,店面不起眼,里面的规模却很大,并不限制大家进入,但官方特殊的书籍和数据,只有有官牒或名牌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阅读和购买。 这种格局有点类似现代的国家图书馆,肖童只去了一次,便肯定这个皇家书局和肖锐一定有关系。因为这里面无论装修和设计,还是规定和制度,都和英国的国家图书馆十分相似。 肖童心情激动,可惜在几间购书室转了几圈,都一无所获,只好失落地回了罗府。 之后一连几天他都流连于皇家书局,这日他正要出门,却被人叫住。 “肖公子,等等。” 肖童见是高管家,问道:“高管家,什么事?” “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子荷有些不悦道:“你是梦儿小姐的专属护卫,小姐好几天不见你,想你了,正在后院缠着奶娘找你呢。今天别出门了,去陪陪小姐。” 肖童有些惭愧。自他脚好了之后满脑子都是肖锐,都忘记了梦儿那个小可爱。 “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看看小姐。” 子荷拍了拍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梦儿小姐的护卫,陪小姐玩耍并非你的工作。可是小姐喜欢你,她年纪又小,没什么玩伴,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 肖童来到后院,还没进门便听见梦儿的哭声,不由心头一紧,连忙跑进去,见梦儿正在奶娘怀里大哭大闹。 “叔叔……叔叔……” 梦儿看见他宛如见到救星,挣扎着向他伸出手。 肖童立即跑过去将梦儿抱在怀里,问道:“奶娘,这是怎么了?” 原来梦儿今日去向爹爹请安,想让爹爹带她出去玩,但是迦罗遥不许,梦儿便哭闹起来。若是从前,迦罗遥必定早把女儿抱在怀里哄了,但今日不知为何,无甚心情,竟狠心让奶娘将女儿抱了出来。 梦儿还不满两岁,哪里受得了这番委屈。她小小的心里除了迦罗遥,便只有奶娘和肖童最为亲近,于是便哭着要肖童陪她玩。 肖童这个心疼啊。可怜梦儿小小年纪,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同龄的玩伴,罗府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哪里有人敢带她玩。就是出门在院子里跑两圈,都怕她跌了摔了,看得很紧。 肖童见梦儿如此可怜,便与奶娘商量带她出去逛逛。奶娘犹豫了一下,去请示了老爷,没想到罗老爷竟应了。于是肖童便抱着梦儿,带了奶娘和一名丫鬟出府上街。 肖童这些日子一直沉迷于书局之事,这皇城倒还真没好好逛过。此时带着梦儿来到最热闹的街市,立即被人潮吓住。 原来此时正是齐国夏季的万花节,少男少双少女们纷纷走上街头,猜灯谜,寻百花,去庙里求签等等。只要是未婚之人都要手持一盆鲜花或花束,于傍晚时将自己的鲜花放到河边,或到庙宇边栽种。 街面上到处是出来买花或庆祝节日的年轻人,肖童抱着梦儿没走两步,便与奶娘等人冲散。 他发觉后皱了皱眉,想回头去找奶娘等人,但梦儿却兴奋地拉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嚷着要这个要那个。 肖童受不了小姑娘对他撒娇,只好乖乖地掏出薪水给她买了好些玩意。他一直把梦儿抱在怀里,不敢放她下地,就怕一落地二人就被冲散了。 肖童受不了人潮太多,又怕挤到孩子,逛了一会儿后,见梦儿有些倦意,便赶紧抱着她寻到一处僻静点的墙院下歇脚。 “喂!清瞳!清瞳!真的是你吗?” 他身后一直有人在唤,但觉得与自己无关,所以没有理会。谁知那人竟一直追到树荫下,抓住他的衣袖嚷道:“你这家伙,我叫你半天为何不理会我?” “阁下是否认错人了?”肖童这才发觉那人一直追逐的竟是自己。 那人瞪大眼睛叫道:“不会吧?你不认得我了?清瞳,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他们都说你在西凉失踪,我坚信你不会死,果然还是回来了。哈哈哈……” 肖童心中微动,一时没有说话。 那人大笑几声,忽然看见他怀里的梦儿,猛然吃惊地停住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你这两年到底做什么去了?” 肖童道:“阁下认错人了,在下姓肖,单名一个童字,并不是什么清瞳。这孩子也不是在下的女儿。” 此时梦儿正好困倦了。她原本便年幼体弱,逛了一上午也早倦了,便睡眼惺忪趴在肖童怀里,扯着他的衣襟习惯性地喃喃一声“爹爹”,睡了过去。 那人惊疑不定地望着肖童,打量他片刻,摇摇头道:“我不会认错人,你是白清瞳不错。你这家伙有失忆的毛病,是不是在西凉失踪后又落下了后遗症?反正你已将我忘记过一次,再忘一次也不稀奇。” 说完那人微笑着捏捏他怀里梦儿的小脸,道:“还说她不是你女儿。她刚才还唤你爹爹呢。再说你们父女俩长得这么相似,说不是父女谁信啊。” 肖童心中疑惑更深,但听他提到梦儿,又想起早先的一些疑问。他也觉得梦儿容貌与自己十分相似,这种相似不是说简单的长得相像,而是真正血缘上的一种相像。 比如说梦儿的脸型、鼻子和嘴巴,形状都与自己一模一样,尤其那唇瓣的形状和下巴的弧度,虽然年纪还小,但都十分有遗传学的影子。 早在清泉镇时,安大哥和大嫂就不止一次开过玩笑,若非梦儿的眼睛完全承袭自她爹爹,大家简直都要以为这孩子是罗老爷从肖童那里偷来的了。 当时大家只当笑话一笑了之,但这几个月,肖童一直在梦儿身边,朝夕相处,觉得梦儿越来越像自己。而且显然不只是他,罗府里的一些下人也深有感触。 但奇异的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从未与他谈过这个话题,反而不如在安家铺子里那般随意自然,有种刻意的禁忌味道。 此时面前这陌生人一语道来,点破天机,肖童不由苦笑。他不再解释,只是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微微一顿,英挺的面容竟有些扭捏,支吾了半晌才道:“我复姓迦罗,单名、单名一个宝字。” “迦罗宝?呵呵,这名字倒不错。” 那人恼道:“就知道还要被你嘲笑一回。” 肖童忽然反应过来:“你姓迦罗?那不是皇姓?” “那当然。”迦罗宝得意地扬起头,道:“我可是个王爷。” 肖童愣了愣。能够留在京城的王爷,必定身分尊贵。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似乎对自己十分熟稔,不知是否真有什么瓜葛。若是如此,自己从前的身分应该也不简单。 肖童自从被安大汉救起,回忆起前世的事,但并不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多大隔膜,反而一些生活细节十分自然流畅。 他也没什么魂魄穿越附身的感觉,非常自然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身体。而且自从对罗老爷起疑之后,他便仔细琢磨过,甚至产生一个奇想,就是自己原本便生活在这里,只是因缘巧合,想起了前世的事,而遗忘了今生的事。 当然一切只是推测。他对迦罗宝笑笑:“原来你是王爷,那我是不是要向你行礼呢?” 迦罗宝哈哈笑道:“不必不必。别和我来这套,你可是最讨厌对人下跪的。” 肖童心中一凛。看来这迦罗宝从前果然认识自己,而且对自己了解颇深。 迦罗宝道:“清瞳,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和什么人生的?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他本来还想问皇叔有没有找到你,不过及时醒悟,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她叫梦儿,快两岁了,是我家老爷的女儿。我是半个月前和老爷一家来的京城。”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是谁?她真不是你女儿?”迦罗宝现在满脑子问题。 “我家老爷姓罗,就是个……普通商人。”肖童对迦罗遥了解不多,不敢贸然回答。 “姓罗?”迦罗宝皱了皱眉,还想说话,忽见肖童怀里的小梦儿动了动,露出脖子上的一枚小金佛。 迦罗宝觉得那金佛有些眼熟,怔了一下,再一想梦儿的名字,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肖童察觉他的异样。 迦罗宝回过神来,干笑了一下:“没事。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住得不远,自己回去就好。” 肖童想要告辞,迦罗宝不肯放他走,直缠了半晌,二人终于约定哪天再见。 肖童其实也想再与迦罗宝聊聊,套点从前的事,但因为和奶娘她们走散,又抱着梦儿不方便,便顺势与他约了下次,带着孩子匆匆离开。 《秋风缠》出书版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回到罗府时,奶娘她们已经回来,正担心地等着,见肖童安然无恙地抱着小姐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迦罗遥在书房里听着子墨的回报,默然不语。 子墨现在的身分是隐在暗中的暗卫,这些天一直跟在肖童的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王爷。今天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迦罗遥早知道肖童回京后,早晚会碰上从前的旧人旧事,却没想到这么快,而且第一个遇到的就是迦罗宝。 罢了……反正早有准备,也不差这一时。 迦罗遥心里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上午子荷来给迦罗遥送药,说道:“王爷,那件事公子似乎怀疑了,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那天夜里的具体情形。” 迦罗遥喝了药,想了想道:“再等等。待时机成熟,本王会斟酌办的。” 子荷迟疑了一下,道:“王爷,这事瞒着没什么,不过万一……万一您有了孩子呢?” 迦罗遥手一颤,药碗跌落在地。 不会那么巧一次就中吧? 子荷见王爷面色发白,赶紧借口退了出去。 迦罗遥一上午都心神不宁,想着那种可能性,连梦儿向他撒娇出去玩都没允许。又到下午听说肖童带梦儿上街竟然遇到了迦罗宝,更觉得事情快超出掌握了。 这样拖下去,他和肖童的关系说不定会被京城一些意外的因素越推越远,倒不如趁热打铁,趁着现在肖童对自己情愫已生,又为了那夜之事困惑歉疚之时,进一步拉近二人的关系。 迦罗遥盘算一番,下了决心,吩咐道:“晚上让肖童到我房间来。” “老爷,您叫我?”肖童还是第一次进罗老爷的卧室,心里有些好奇和不安。 一进内室,便看见他只穿着一件雪白绣金边的单衣,斜倚在床上。 他似乎刚沐浴完毕,长发还有些湿漉地披在肩上,甚至透过单衣,还能隐隐看见下面蜜白的肉色,十分慵懒性感。 肖童心中一跳,别过眼去。 迦罗遥冲他笑笑,懒懒地冲他招招手:“过来,坐。” 床榻边只有一个矮凳,与迦罗遥离得极近。肖童坐了过去,脸孔有些发热。 迦罗遥身上有股淡淡的男性清雅的气息氤氲着。肖童努力镇定道:“老爷,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最近一直没看见你,叫你过来陪我聊聊天。”迦罗遥一手支腮,一手随意地垂落在身下的毯子上,无名指的那枚金戒在烛火下金光闪闪。 “你今天带梦儿出去逛街,可曾遇到什么趣事?” “也没什么。”肖童想了下,将下午逛街的事简单地说了说。 迦罗遥又问了些别的,二人好似回到来京路上的马车里那般,不紧不慢地闲聊着。 迦罗遥言谈有物,言辞文雅,肖童一向与他投机,只不过今夜的气氛有些诡异。 肖童不知是否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迦罗遥今夜比往日里增添了一分性感和妩媚,一举一动都让他……咳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可是肖童越是克制自己,越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小溪边的那一夜,那个梦中人消瘦优美的身躯,热情有力的双臂,性感低沉的呻吟,和啜泣时迷蒙的双眸…… 轰隆隆── 一声巨雷炸响肖童的脑海,他霍然忆起,那一夜在他身下的容颜,正与眼前这对他含笑相望、一身白衣的罗老爷重合了。 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分明就是这个人。肖童大惊之下差点跳起来。 “怎么了?”迦罗遥察觉出他的异样,不由伸手捏住他的衣角。 这动作并不如何突兀,也不觉得特别奇怪,但肖童却好似被火烧一样,全身都烫了起来。他现在心绪慌乱不堪,只想落荒而逃,匆匆道:“老爷,夜深了,您早点睡吧,咱们明日再谈。”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谁知迦罗遥却握着他的衣角没有松手,好似措手不及被他的动作带得向前扑去。 “等等、啊──” 肖童觉得衣服紧了一下,连忙回头,却见迦罗遥已狼狈地从床上跌落在地。 “老爷,你没事吧?”肖童大惊,扑过去将他抱住。 迦罗遥其实是故意跌下来的,不过也摔得挺痛,见他如此紧张,便皱着眉倒在他怀里,一脸痛相。 肖童忙将他小心抱起,送回床上,关切地道:“没有哪里摔伤吧?”说着上下检查他的身体。 迦罗遥忽然想起当年那次,自己也是这般摔下来,他也是这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没事。” 肖童抬头与他相对,见他目光中映出的浓浓暖意与怀念之情,不由怔住。 就是傻子也能从这双温柔的双眸中看出那深厚的情意,何况肖童并非不解风情之人。他只觉心脏怦怦急跳,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迦罗遥深深地凝望着他,漆黑的眸子好像一个情感的漩涡。肖童被他的目光吸引,那早已埋下的好感好似种子发了芽,在这暧昧温馨的时刻快速成长起来。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知不觉贴近迦罗遥的面颊,双唇几乎印上对方的双唇。 他猛然一惊,一时僵在那里,然后迟疑着是马上退开,还是迎合这股气氛继续前进。他的犹豫只有一瞬,便有人迅速帮他做了决定。 迦罗遥何等敏锐,发觉他的眼神变化,立即扶住他的后脑勺向前轻轻一压…… 是的,迦罗遥今夜的目的,就是要诱惑肖童。他要拉近并巩固二人的关系,只是轻轻地试探,便看出肖童对自己情意颇深,以他对他的了解,勾引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温暖而熟悉的触觉从双唇传来。肖童一时迷惑,不由自主地响应了这个吻。 他本来便喜欢同性,对迦罗遥又早有好感,何况对于那夜的事有了怀疑之后,心里便有了一种暗示。他的眸色深沉下来,渐渐染上情欲的色彩。他垂下双眸,揽住迦罗遥的脖颈轻轻抚摸,温柔而热情地加深了这个吻。 迦罗遥吻技娴熟,十分善于挑逗。二人唇齿纠缠,渐渐变成一种变相的追逐和“斗争”。谁都不甘示弱,却又都小心翼翼地取悦着对方。 当这个吻结束时,二人已不知不觉纠缠到床上。 肖童将迦罗遥压在身下,仍然不服输地“啃”着他。迦罗遥的手指已趁机滑进他的衣衫,在他敏感之处来回摩挲。当肖童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势已去”,他的小弟弟已兴致昂扬地抬起头,顶着迦罗遥的下身等着发挥自己的雄性魅力。 肖童停下吻,目光深沉地看着迦罗遥。迦罗遥回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神态和眸色间发出邀请的暗示。肖童在脑海里挣扎。 一个光屁股长着白翅膀的小人叫嚷着:“理智!理智!别忘了他的身分!他可是梦儿的爹爹,罗府的老爷。他有好多秘密与你有关,千万不要做出脱身不得的傻事!” 另一个浑身黑长着蝙蝠翅膀的小人则嚣张地叫着:“吃了他!吃了他!送上门的大餐千万不要错过!这个美男子对你有意思,虽然年纪大点但很有魅力,你敢说你不受吸引?他都主动诱惑你了你还不上他,你是不是男人?” 肖童这个痛苦啊。他的挣扎其实只是一瞬间,但在理智与情欲还没分出胜负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 迦罗遥只是轻轻抬了抬腰身,让自己的分身与他摩挲在一起,可能只是两个小弟弟稍微打了下招呼,碰了碰头。于是刚刚年满十八岁,正处于男人一生中x欲最强烈年纪的肖童,彻底被身体的欲望征服了。 男人果然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何况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 肖童事后悲哀地想,就算迦罗遥那天不诱惑他,但在那种暧昧的气氛下,估计他也憋不了多久。 床帐落下,木榻隐隐震动。迦罗遥终于成功地将清醒的肖童拖进了肉体的漩涡。 这一次两人之间好似有了默契,一举一动都十分契合完美,肖童简直怀疑他们从前是不是已经上了无数次床?为何迦罗遥的每一个挑逗都落在自己的敏感之处?而自己也好似十分熟悉他的身体,在zuo爱的过程中,不断地将迦罗遥引得啜泣不已。 肖童一直以为迦罗遥身体羸弱,所以在做了两次之后便强压没有尽兴的欲望,懒懒地躺在床上抱着他。谁知迦罗遥缓过来之后,又在黑暗中摸上他的身体,没两下又将他引逗了起来。 十八岁的身体果然精力旺盛。但让肖童惊异的是,罗老爷竟也体力过人。这一夜二人几乎没怎么休息,痛痛快快地做了五次…… 和前世的纪录持平了。 这是天色渐明时,肖童抱着迦罗遥,终于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罗……咳,遥,要不要吃葡萄?” 肖童的“罗老爷”三字,在迦罗遥的视线中吞了回去。他在那夜之后才知道罗老爷单名一个“遥”字,自二人发生关系之后,很自然地便以名相唤了。 迦罗遥正倚在软榻上看着他给梦儿剥葡萄吃,听他这么问,便笑着张了张唇。 肖童将手里刚剥好的葡萄喂进他嘴里,又伸手接过他吐出的葡萄籽。 迦罗遥满意地眯起眼。肖童见状,只好无奈地做起了这父女二人的“苦力”。 梦儿在榻边玩着玩具,不时奇怪地看看他们二人,忽然软糯糯地道:“肖叔叔,你要做我母父吗?” “咳咳……什么?”肖童明明没有吃东西,却被呛得咳了起来。 梦儿无辜地睁着大眼:“叔叔和爹爹睡在一起。只有母父才能和爹爹睡在一起,肖叔叔就是梦儿的母父啦。” 肖童被震傻了。 迦罗遥望着女儿,柔声道:“宝贝儿,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子荷叔叔说的。” 话说那天早上,哦不,应该说中午了。荒滛了一个晚上的二人好梦正酣,谁也不敢来打搅,但有个人是例外。 谁?当然是罗府的大小姐梦儿了。 肖童一睁眼,便看见梦儿大小姐趴在床头,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好奇地盯着他与迦罗遥的睡颜。肖童当时那个尴尬,让他想起前世有一次一夜情,也是与一个比他年长的男人春风一度后,醒来看见那人的儿子正站在床头狠狠地盯着他,活活被捉j在床。 这样一想,他抱着迦罗遥的手臂立时僵硬起来。 迦罗遥背对着女儿躺在他怀里,因为实在太疲倦了,对女儿又没有一丝警觉性,因而并没有马上察觉。直到感觉肖童浑身僵硬,才慢慢苏醒过来。 迦罗遥睁开眼,想起昨夜,正在心里琢磨怎么开口,忽听身后传来女儿脆生生的声音。 “爹爹,肖叔叔,你们在做什么?” 霎时间,迦罗遥也僵硬了。他这才明白肖童的面容为何如此发青古怪。 他回过头,和肖童一样面瘫地望向女儿,“梦儿,你、你怎么进来了?” 梦儿奶声奶气地道:“梦儿来给爹爹请安……爹爹在和肖叔叔睡懒觉。” 迦罗遥立刻涨红了脸,心虚地冒汗,原来都中午了…… 肖童同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下完了,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咳……梦儿乖,爹爹马上就起了。梦儿先去外面找奶娘玩好不好?” “不好。”梦儿攀着床沿往上爬,边爬边道:“爹爹和肖叔叔困觉觉,梦儿也要困觉觉。” 迦罗遥和肖童同时大惊。 “别!别!” 二人未着寸缕,床上还残留着欢爱后的气息,如何能让孩子上来? 肖童忙拽过薄被将迦罗遥裹严实,又随手抽过床头一条毯子,将自己下身围住,然后大手一伸,将梦儿抱了起来,蒙住她双眼道:“梦儿乖,叔叔和你玩游戏好不好?” “不嘛……”梦儿不高兴地哼哼。 肖童抱着孩子跳下床,冲迦罗遥连使眼色。 迦罗遥迅速缩到被子里,在床上摸索,终于找到一件不知是他和肖童谁的一件衣衫,匆匆披上。他还是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如此尴尬,那边梦儿已在肖童怀里闹了起来。 “看不见。叔叔我看不见啦。” 肖童心想,我哪能让你看见你老爹的捰体。乖宝贝,你还是闭上你那双纯洁的大眼睛吧。 他见迦罗遥终于整理出些模样,便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开始找起自己的衣裤。 “爹爹讨厌,看不见啦。”梦儿使劲抓迦罗遥捂在她脸上的手。 “呵呵,宝贝乖,爹爹亲亲。” 迦罗遥抱着女儿的小脸蛋猛亲,余光看见肖童正手忙脚乱地套裤子。他想提醒他裤子穿反了,不过想想算了,这时候有得穿就不错了,他自己下身还藏在被子里呢。 肖童动作迅速,整军装一般一分钟搞定。这才再次从迦罗遥手中接过孩子,不由分说地往外走。“梦儿乖,叔叔带你出去玩。” 也不知他把梦儿带到外室是如何搞定的,总之不过半炷香时候便转回了寝室,见迦罗遥正在床上找衣服,不由摸摸鼻子,道:“别找了,你的裤子我穿着呢。我的裤子……”他顿了顿,弯腰从床底下勾出一条凌乱的长裤:“在这呢。” 二人相视片刻,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经过梦儿这么一捣乱,原本春风一度后的尴尬和局促不由烟消云散,二人态度都自然许多,于肉体之上又多了一层亲密。 那日之后,迦罗遥与肖童的关系被梦儿折腾得算半公开了。府里人不多,但各个都是极精明的主,谁也不曾多嘴。但今日梦儿语破天惊,让肖童大惊失色。 迦罗遥愠道:“这个子荷,怎么乱说话。” “子荷叔叔说得不对吗?”梦儿疑惑地眨着大眼,忽然爬到肖童怀里,揪着他的衣衫道:“肖叔叔,我喜欢你。你做我爸爸吧。” “爸爸?” “爹爹说爸爸就是我母父。对吧爹爹?” 迦罗遥一时措手不及。他是无意中曾和女儿说过这事,但没想到女儿记性这么好,竟一直记到现在。 肖童看了迦罗遥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他知道这个时代少有人让孩子叫“爸爸”的,突然出现这些熟悉亲切的现代词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肖锐。 “梦儿,这件事……”迦罗遥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解释,但目光却带着期盼之色望向肖童。 “梦儿这么喜欢肖叔叔,那肖叔叔就做梦儿的干爹吧。”肖童笑着亲了亲梦儿。 梦儿不懂干爹是什么意思,但“爹”这个词却明白,便开心地笑道:“可以叫肖叔叔爸爸吗?可以叫爸爸吗?” 肖童看着怀里的小天使,喜欢得不得了。 “好啊,当然没问题。”说着偷眼去看迦罗遥,却见迦罗遥又惊又喜地望着自己。 就这么高兴吗?这种目光再次让肖童疑惑,他有种错觉,好似梦儿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如今刚刚相认一般。 梦儿美滋滋地坐在他怀里。迦罗遥笑道:“梦儿有爸爸就不要爹爹了吗?” “要!爹爹和爸爸都要。”小公主霸道地宣布,拉过迦罗遥的手和肖童迭在一起,然后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捂着,高兴地左右摇晃。 迦罗遥微笑着避过眼去,掩住眸中不由自主涌出的泪水。 多少个日夜,自白清瞳失踪后他日日夜夜期盼幻想着这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发现自己竟脆弱得无法承受。哪怕肖童永远想不起他曾经是谁,但只要他还是他,他还爱他,迦罗遥便别无所求了。 秋风缠第14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晚上肖童躺在床上,想起下午那一幕,心中沈甸甸的。 他其实看见了迦罗遥的眼泪,虽然只有轻轻几滴,很快便被他掩饰了,但肖童还是清楚地看见,只是装作不知道一直哄着梦儿玩。但不能否认,那一刻他被深深震撼了。 那个男人爱他。 这个事实明确地摆在他眼前。他突然深刻地感觉到他与那个男人有着分割不开的瓜葛。而且与梦儿,似乎也有着说不清的血缘纠缠。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梦儿会是他的女儿吗?那罗老爷到底是谁? 肖童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迦罗遥下午时背着他落泪的样子。那种喜极而泣的脆弱让他分外怜惜。他再也躺不住,起身披上外衣,偷偷出了房间,向迦罗遥的院子溜去。 到了房门口,他犹豫片刻,伸手推了推,房门未上栓,应声而开。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悄悄迈了进去。 走至榻边,床帐缓缓掀开,那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肖童这个时候反而不踌躇了,对他温柔地笑笑。那人拉住他的手腕,肖童顺势爬上了床。 一夜温存,柔情蜜意,肖童觉得自己的心又沦落了一层。 第二天一早,他想起今日是和迦罗宝约好的日子,便向高管家告了假,匆匆来到约好的地点。谁知等了大半日,迦罗宝竟然未来。 肖童气恼,一路打听,竟寻到了安亲王的府第。 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身分,想进王府定会受到刁难,但又不甘心被迦罗宝爽约,所以还是大胆地上去敲门。谁知应门的小厮竟然认识他,看见他便惊道:“白公子?怎么是您?您可好久没来啦。” 肖童含糊地应了一声,道:“我找你家王爷。” 那小厮热情地道:“请!请!您快请进。王爷就在后园呢。” 肖童见他都没有通报的意思,不由暗自吃惊那白公子从前与迦罗宝的熟稔程度,不动声色地向后园走去。 直到他走得远了,那小厮才忽然反应过来:白公子不是已经失踪两年多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迦罗宝正在后园亭子里苦闷地自饮自酌。他受了皇叔的警告,不敢去见白清瞳,只好放了老友鸽子。 谁知一口酒还没下肚,便看见肖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不由“噗──”地一声将酒都喷了出来。“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肖童看着迦罗宝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由心情好了起来,一撩下摆,不客气地往对面一坐:“走进来的。” “你、你……”迦罗宝气得手打哆嗦。忽然想起皇叔的警告,脸色一变,忙道:“清瞳、哦不,肖公子,那什么,我今儿有点事,马上要出府,就不招待你了啊。你看……” 肖童无所谓地摆摆手,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在这等你好了。” 迦罗宝气得龇牙咧嘴,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他深知老友为人,又不好硬将他赶出去,索性也不找借口了,气哼哼地坐回去:“你怎么寻来的?” “鼻子下面一张口,打听啊。”肖童笑咪咪地道:“安亲王在京城很有名呢,稍微问问就知道了。” 迦罗宝气馁:“我知道今天没赴约是我不对,不过我也有我的难处,关于从前的事你都不要问。问我也不会说的。” 肖童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吟片刻,道:“可是我从前的身分有什么麻烦之处?还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迦罗宝闷头喝酒,一言不发,肖童连问几个问题他都不回答。 肖童笑笑,举着酒杯无所谓地道:“你不说就算了,你唤我清瞳,门卫又叫我白公子,我想这京城里和你安亲王迦罗宝如此熟识,姓白名清瞳的人必定不多。大不了我费点力气,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 迦罗宝跳起来。 白清瞳这个名字与摄政王迦罗遥关系不小,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而且现在刘将军正回京述职,连赵三少那样的家伙都回来了,说不准哪天肖童上街就能遇到。 迦罗宝一头冷汗。如果让这小子自己去打听,要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到时皇叔说不定还要迁怒到他身上算帐呢。他急得在亭子里团团转,大恨楼静亭一年前外放去了南方做官,现在连给他出主意的人都没了。 肖童看他那模样,便以退为进道:“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不为难你了。我先告辞了,其它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别!你等等!”迦罗宝到底敌不过肖童的攻心术,一把扯住了要迈出亭子的人。 肖童傍晚回到罗府,一进门便看见梦儿欢快地向他扑来。 “爸爸!” 肖童心中一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回到了前世,成家立业,生了个宝贝女儿。每天下班回家女儿都在门口接他,妻子则准备好了饭菜守候着他。 多么经典的三口之家啊。 肖童简直要老泪纵横。可惜一路走过去,却没看到迦罗遥的身影。 “老爷呢?”肖童问奶娘。 奶娘一脸茫然:“不知道。上午老爷和高管家出府了,到现在也未回来。” 肖童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入秋,天色暗得早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看来快下暴雨了。 二十三 “皇叔,您怎么不说话?”迦罗宇沉着脸坐在榻边,望着床上有些虚弱的迦罗遥。 “御医说您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了,朕真是吓一跳。原来您是暗双,那梦儿……” 迦罗遥原本闭着眼,闻言缓缓睁开眼:“梦儿是臣的女儿。” “皇叔,您知道朕的意思。”迦罗宇阴沉着脸。他年纪越长,越发威严俊美,与其父也越发相像了。“梦儿是不是您和白清瞳的孩子?” 迦罗遥没有回答。 迦罗宇腾地一下站起来:“梦儿是您给白清瞳生的孩子对不对?梦儿到现在还没正式册封,您就是等着白清瞳回来给她取名字对不对?朕早该知道!朕早该知道!” 迦罗遥淡淡道:“皇上,您失态了。” 迦罗宇毕竟只有十八岁,气急之下摔烂了桌上的茶杯。但迦罗遥一句话,让他强压住了怒火。他大口喘了片刻,慢慢镇定下来,沉沉地道:“皇叔,您安心在朕这里休养。梦儿朕会抱来让她陪您,其它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迦罗遥默不作声。迦罗宇又看了他一眼,甩手离开了房间。 迦罗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地叹息一声。这孩子长大了,越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迦罗遥感到十分疲倦。 他上午与子荷离开隐居的府邸,偷偷回到郊外的摄政王别院,想去处理一些事务。谁知返回时却在半路上遇到袭击。 伏袭之人有十数名,而迦罗遥只带着子荷和几名侍卫,别院的小路又荒僻无人。迦罗遥虽然一生遇险无数,但当数这一次最为被动和无奈。谁知就在情势危急之时,忽然一队救兵从天而降。 迦罗遥认出那是守护皇帝安危的特种亲卫队。整个大齐国,特种部队的人数不超过五千人。除了一千名专门从事各种影子活动的暗卫外,还有三千人的杀人部队在迦罗遥手中。而剩下那一千人,就是驻守京城的皇帝特种亲卫队。 所以在看到那些救兵的第一眼,迦罗遥就知道谁来了。看来他回到京城的事情,果然瞒不过皇上的耳目。 他被那些人直接带到皇家别院。因为受了些伤,迦罗宇请了御医来给他诊脉,谁知竟诊出这么一个结果。眼见迦罗宇面色不善的离去,迦罗遥心中不安。 他现在被软禁于此,子荷又受了重伤正在治疗,想到迦罗宇刚才留下的话,他不由为留在京城的肖童担心。 迦罗遥轻轻将手覆在小腹上,垂下眼帘。没想到这里又有了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幸好遇袭时他未尽全力,救兵又来得及时,不然只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迦罗遥有些失神,他摩挲着自己的腹部,心中想着,希望这次是个男孩……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喂,你们是什么人?”眼前的黑布被拿开,肖童一时不太适应突然的光线,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不过无人回答他的话。那些人已经退出了房间。 肖童四下看看,发现这个房间十分简单,好似是个囚室。有扇窗户,但是关得很严实。他在屋里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和线索,不由皱眉坐到木床上。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唯一的解释就是罗老爷。 迦罗遥一直没有回府。肖童抱着梦儿等到晚上,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忽然这些人便莫名其妙地闯了进来,动作十分迅捷。 肖童与其中二人动了手,惊异地发现他们的身手简单利落,不似这个时代常用的武功,反而十分像肖锐教他的实用散打。他没有两下便被劈倒在地,昏了过去,醒来时已被送到这个屋子里。 梦儿怎么样了?遥没事吗? 肖童十分担忧不安,他在这屋子里被关了好几天,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送饭,他找不到机会逃走,只能耐着性子等。但这种时光实在难挨,有时便忍不住扒在窗户上大喊大叫。 “来人!来人啊!放我出去!他妈的人都死哪去了?说个话会死啊!” 肖童憋得三字经都出来了,无聊地在屋里怒骂。 这日,忽然房门打开,陆续进来几个人。肖童警惕地望着他们,见那些人恭敬地站好,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肖童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你是谁?” 旁边一人喝道:“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肖童掏掏耳朵,漫不经心:“你说什么?” “你……”那人还要喝止,却见那少年轻轻挥了挥手,连忙退下闭嘴。 那少年在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坐下后眉宇微微蹙了蹙,大概是觉得这椅子太硬不舒服。 他笑意吟吟地望着肖童,语带嘲讽地道:“白清瞳,朕听说你又失忆了。怎么你脑子落下病根了吗?这毛病还老犯的?” 肖童听那人唤他“陛下”,又见他自称“朕”,心里暗暗叫奇。 莫不真是皇帝?有意思,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后还没见过皇帝呢。 不过他见这皇帝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而且那张得意嚣张的脸,不知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便脱口道:“这我可不知道。要不您问问我的脑袋?” 迦罗宇脸色一变:“你好大胆子!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 肖童想起迦罗宝那日曾将他过去的身分简单告知,便笑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皇上要我的脑袋?不是说不知者不罪吗?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听说过白清瞳是皇上亲封的少将,勇立一等功,追封三等候爵。这样一位忠于陛下,有功于国的少将,不知皇上为何要砍他呢?” 迦罗宇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不由一时语塞。说来也是他自己手快,当初听说白清瞳在西凉战场失踪,久寻不获,他心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见皇叔郁郁寡欢,便大笔一挥,给白清瞳高高封了几个头衔。此时被肖童拿来搪塞,一时还真不好治罪。 混帐!是谁多嘴告诉他的? 迦罗宇心中暗骂。却不知正是他的好堂哥迦罗宝前些日子说漏了嘴。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把肖童怎么着。只是想到皇叔竟是暗双,还为眼前这个小子有了身孕,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整治他一番心里就不舒服。 “哼,朕乃英明之君,自然不会与你计较这些。朕看你在这里住得还挺舒服,那就多住几天吧。”说着起身要走。 肖童面色微变。外面还有他牵肠挂肚之人,如何能安心被关在这里? 他立即讨好道:“皇上切勿生气。草民脑袋不好,许多事都忘记了,连礼数都不知了,望皇上宽宏大量,不要与草民计较。” 迦罗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朕不是说不计较了吗。你安心在这住着,朕不会亏待你。” 肖童心下焦急。那日他软硬兼施,终于逼问出迦罗宝自己从前的身分,但却仍有许多谜团未解。比如当年收养自己的王爷是谁?罗老爷的身分又是谁?与自己曾有过什么关系等等。 迦罗宝因受了迦罗遥的警告,不敢透露丝毫关于皇叔的事情,只含含糊糊将白清瞳从前的身分说了。这已是他冒了极大的风险。肖童此时便好似黑暗中的人终于看见一线光,但那束光芒却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隐时现,抓不真切。 肖童对迦罗遥已心存爱意,只盼了解从前的事,便考虑认真与他交往。 毕竟他是除却肖锐外唯一让自己心动的人。但此时迦罗遥下落不明,梦儿也音信全无,肖童心头火烧火燎,只恨不得挟持了皇帝让他放自己出去。 不过看着门口那几位太阳|岤高高鼓起的侍卫,他当然不会做傻事。 “陛下,草民斗胆,请问您究竟想做什么?” 肖童被迦罗宇逼急了,单刀直入,大胆锐利地直盯着他。 迦罗宇心头一震,沈下脸色。就是这种表情!多少年来让迦罗宇切切不忘。 无论是当初做太子时,还是后来年少登基,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青年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别人哄着拍着伺候自己都来不及,只有他、只有他…… 迦罗宇想起当年那俊美的孩童跳到高高的圆石上,用树枝指着他们,得意飞扬地大笑:“我赢了!你们还不投降?” 明朗的阳光洒在孩童身后,映得他好似仙童转世,那般俊美可爱、开朗朝气。 迦罗宇知道那是自己从来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刻起,他对眼前这个青年产生了刻骨的嫉妒与、与……向往。 迦罗宇忽然为自己心底涌出的类似心动的感觉而心惊。他连忙敛了敛神,不甘示弱地回视肖童:“朕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肖童若有所思地道:“我是您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必要如此费心地将我关起来吧?以前的事我全都忘记了,若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便是您在顾忌什么人?……什么人呢?”他忘记自谦,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视线在迦罗宇身上无意识地巡回。 迦罗宇面色数变,忽然一跃而起,怒喝道:“大胆!”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唯有肖童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迦罗宇心虚,恼羞成怒道:“白清瞳,朕看你死性不改,关在这里便宜你了。来人啊,把他带进宫,给朕做侍童!” 肖童大惊!侍童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是太监吧? 天气渐凉,迦罗遥坐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落叶,梦儿在他脚下玩耍。他偶尔低下头与女儿说几句话,小女孩可爱的笑脸就像年画上的娃娃。 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父女画面。若非被软禁在此,迦罗遥的心情一定会非常不错。 白清瞳是暮秋时出生的,可惜今年又无法给他庆生了。十九岁,又长了一岁。 迦罗遥摸摸自己耳鬓的白发,叹息自己却又老了一年。 “爹爹,爸爸哪里去了?梦儿好想他呢。” 都说孩子记性不好,一段时间不见就会将人忘记。可是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梦儿却还时不时地问迦罗遥这个问题,可见确实父女天性,血缘羁绊。 迦罗遥弯腰将女儿抱到腿上。小家伙最近重了不少,身子骨也健壮了些。 他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帮她整理一下发辫,柔声道:“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过些天就回来了。” 梦儿依偎在父亲怀里,嘟着嘴道:“爸爸不在,没人陪梦儿玩。没人给梦儿讲故事。” “爹爹给梦儿讲故事好不好?” “不好不好!爹爹讲得不好听,我不要听。”梦儿捂着耳朵任性地道。 迦罗遥哄了几句,见梦儿还是闹脾气,渐感不耐,冷下脸喝道:“别闹了,再不听话爹爹打你!” 梦儿从未被父亲如此喝斥过,呆了片刻,大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然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儿嚎啕大哭,是迦罗遥没想到的。他一时无措,忙又软言安慰,但梦儿不依不饶,哭叫着:“爹爹打我,爹爹坏!我要爸爸……哇哇……我要爸爸……” 迦罗遥又气又急,心中烦躁不安,甚至真想动手打女儿屁股,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把女儿往地上一放,烦躁道:“哭吧哭吧,爹爹不管你了。” 梦儿小腿一软,小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迦罗宇进来时正看到这一画面,愣了一下,忙过去把梦儿抱起来。 “梦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帮你教训他。” 梦儿抽抽噎噎,视线可怜兮兮地望向迦罗遥。 迦罗遥心头烦乱:“把她抱走。去去。” 迦罗宇把梦儿抱到外屋哄了片刻,交给下人带出去,回来道:“皇叔,您是怎么了?梦儿还小,您别对她生气。” 迦罗遥也不理他,自推着轮椅来到床边,扶着床榻想挪到床上。 “皇叔小心,朕叫人来服侍您。”迦罗宇过去想帮他。 迦罗遥推开他的手:“不必了。我自己能行。” 迦罗宇皱眉:“皇叔,您现在身子不一般,万一摔着碰着怎么办。”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习惯了子荷伺候,别人我用不惯。子荷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你叫他来服侍我。” 迦罗宇没有说话。 迦罗遥叹了口气:“你年纪大了,有主意了,不把我这个皇叔当回事了。连个下人都不想让我用了。” “皇叔说哪的话。这别院里的奴才不都是服侍您的吗。” “我说了别人我用不惯。”迦罗遥抖抖膝下的薄毯,冷冷淡淡,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迦罗宇迟疑了一下,道:“好,朕知道了。” 他偷眼看向迦罗遥的肚子,三个多月还未显怀,但腰间已不似从前那般纤细,粗横了一圈。他从未见过怀孕之人,虽已大婚近三年,后宫佳丽数名,却一直无所出,因此对迦罗遥怀孕之事甚感好奇。只是想到这孩子的父亲,便一阵气恼。 肖童被他带入皇宫已经两个多月,那家伙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想从大齐国最森严、最庄重的皇宫里逃出去,真是异想天开。最可恶的是被抓到后毫无悔改之意,居然还能次次想到一些十分可笑荒诞不经的理由来逃脱处罚。 什么?赏月亮?月黑风高漆黑一片,连星星都没几颗你赏个屁月亮!什么?所以才走错路的,情有可原?气死朕了! 什么?找不到茅厕?荒唐,堂堂大齐国皇宫会把茅厕建在顺天门旁吗?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有没有所以才过去看看,这是好学求知的精神?滚! 什么?去御膳房走错路?御膳房在西边,你往北边走做什么!什么?南北不分?那你这两个月来将宫里东南西北的道路都摸得这么熟,莫不是见鬼了? 迦罗宇想起肖童做侍童的这两个多月,实是他一生中最痛快又最痛苦的两个月。看着肖童吃瘪的表情虽然很痛快,但经常被他气得不轻又很痛苦,真是矛盾。 其实他完全可以找借口教训教训肖童,但想起皇叔,便不得不留几分情面。何况那个冷冰冰的皇宫里,只有肖童不怕他,甚至偶尔还流露出对他的不尊敬。但迦罗宇却有些享受这种类似平等的感觉,觉得有这么个人也不错。 他想起肖童,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迦罗遥暗中观察他的神色,心中暗凛。也许真是叔侄连心,竟猜到皇帝此刻心中想的是谁。迦罗遥虽被软禁在这别院中,但手段通天,没几天便与外界取得联系。当他知道肖童被迦罗宇带进宫时,心中实是又急又忧。 他不知迦罗宇有何目的。但皇宫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以肖童的性格,弄不好便有性命之忧。 他轻咳一声,道:“陛下,臣在这里已住了多日,不知何时可以回家呢?” 迦罗宇回过神来:“皇叔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迦罗遥淡淡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迦罗宇笑笑:“皇叔放心。皇叔回京之事没有几人知晓,您安心在这里住着,待产下孩儿再说。” 迦罗遥沉默片刻,道:“那日的刺客,陛下可有什么眉目?” 迦罗宇神色一凛:“朕正在查。” 迦罗遥哼了一声:“只怕又和两年前一样无疾而终了吧。” “皇叔不相信朕?”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终究不想与他闹翻,便淡淡道:“陛下多心了。臣累了,想休息了。” 迦罗宇见他竟这样大大方方地背对自己躺下,一派送客的模样,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皇叔……”他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好没精打采的走了。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原想找皇叔撒撒娇,寻回从前的感情,却发现二人越走越远,不由心中失落。 都怪那个白清瞳。若不是他抢走了皇叔,皇叔现在一定还是对自己最好! 迦罗宇咬牙切齿地想,决定回去继续找肖童的麻烦。 其实当日他派人将遇袭的迦罗遥救了出来,直接送到秘密的皇家别院,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皇叔再受人暗算,想以自己的力量保护他。谁知御医诊出迦罗遥已有身孕之事,迦罗宇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命人将罗府里的白清瞳抓了起来,关进了密室。 他当时只是一时气愤,并未具体想过如何处理白清瞳。后来将人弄进皇宫,一是为了便于监视,二也是希望让皇叔有所顾忌,不要总想着离开别院。三呢……其实也有想找白清瞳麻烦的意思。 肖童望着眼前一排排满满的书柜,无语中…… 陪同的宫侍在旁道:“阿童,陛下命你三日内将书库里的这些书籍全部整理一遍。原先的书名册在这里,你看一下。” 肖童看着那厚度足有一米高的书名册,欲哭无泪。 “就我一个人吗?” 那宫侍同情地看着他:“陛下吩咐了,不许别人帮忙。这里的书籍共有三万五千多册。阿童……你好自为之。”说完带上门出去,将肖童一人留在书库中。 肖童郁闷之极,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耐着性子打开书册,在书柜上一排排寻觅核对起来。只是奇怪书册上的字他竟大都识得,省了很多力气。 这书库原是皇宫里的一座小型图书馆,只是近年来皇家子嗣稀少,不怎么使用,便渐渐凌乱荒芜了。 肖童一册册对着书目,不知不觉已过去一日。外面送来膳食,他草草吃了,晚上就在书库的外阁里睡了一夜。第二天继续工作,但盯着这些书久了,难免头晕眼花,手一抖,哗啦掉下好几卷书。 肖童蹲到地上捡拾,忽然身形一僵,双目紧紧盯着一册翻开的书页,面色煞白,脑中嗡嗡作响。那卷书的书页上,分明是一行炭笔的痕迹,淡淡写着几个字。 那字再简单不过,肖童也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一串英文,落脚处是“rx”的缩写。 肖童抖着手捧起书,一页页翻看。 这是一本神志传,讲述上古神话和流传下来的一些传说。在字行间歇处,肖童看到偶尔有几句英文评语夹杂其中。例如“有趣”、“看来洪水的传说在这个世界也有”、“伏羲原来是双儿”等等。 这字迹虽然凌乱泛黄,但他却分辨得出,rx正是肖锐英文名字的缩写。 肖童翻完全书,呆呆地愣了片刻,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蠢!自己真蠢!这里是皇宫的书库,自然会有皇家书籍。肖锐既然能出版皇家军用手册,必定与皇族沾点关系。 肖童想到这里,立即急切地在书柜中翻找起来。他翻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许真是肖锐冥冥之中保佑,在他筋疲力尽时翻到了一迭书,其中一册不起眼的单线本掉落眼前。 此时肖童眼睛已经疲惫酸涩,视线模糊。那册旧书夹在一卷史记里掉落眼前,他迟钝地捡起来,随意翻阅,却猛然浑身一震。 他不能自制地浑身颤抖。因为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了。 那是一本,用英文写的日记。 十月初十,天晴。 今天天气很好,后宫一片平静。贸易走廊的事已经上了轨道,我也轻松许多。 炎夜心情不错,想带全家去郊外打猎。明儿和岚儿叫得最欢,被他们吵得头疼。 孩子多了就是麻烦。我说三个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还有一个双儿。不多不少,正合适。谁知道居然生了这么多,一个个都这么难养。 去吧去吧,全家一起出去散散心也好,难得炎夜最近空闲,我们也好久没亲热了。 …… 十月十五,渐寒。 山里的空气还是有些冷,不过大家心情都不错。童儿留在京里处理政务,明儿没人管,带着侍卫疯了一下午,居然猎了七只兔子、三只大雁、两只狐狸、一只雄鹿,就差老虎了。 这小子真是不环保,太不热爱森林动物了,要在前世一定会被动物保护协会投诉。 炎夜没去参加狩猎。昨夜居然想反攻,被我压下了。其实偶尔让让他也没事,不过他技术真差劲,三年前那一次已经够我受的了,绝不能再妥协。所以今天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别想上马。呵呵。 不过他的大腿还是那么结实,和练功有关?这几年也没怎么看他练啊。 我喜欢他的大腿。 …… 十月二十,小雪。 明儿从马背上掉下来了,好在伤得不重。炎夜把他大骂了一顿。他最近的脾气有暴躁的趋势啊。 不过明儿这孩子勇敢,大胆,和炎夜最像,就是性格太莽撞,也不知道像谁。倒有些像童。 又想起童了。唉,上帝一定要保佑他! 这几年想起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是我太幸福了吗?我相信既然自己能够转世,童也一定能够重生的。不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为他祈祷。 …… 十一月初一,晴。 真是惊喜的一天啊。炎夜居然又怀孕了,真是没想到。可是老天,他都三十九了,明年四十岁了,我可没想让他再生啊。 这个世界的避孕措施也太差劲了。没有避孕套和避孕药,孩子就像雨后的春笋一个个冒出来。 看起来又要禁欲了。不过我还能忍,但是炎夜的身体真让我担心。岁数一把了,高龄产夫啊。可是看他自己倒不怎么担心。上次生燕儿时难产,真把我吓坏了,我已经发誓不让他再生了。意外、意外啊。 算了,孩子明年夏天才出世,还有时间好好打理他的身子。最近要把国事接手过来,不能让他太操心。 …… 《秋风缠》出书版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这份日记不长,断断续续,可以看出主人只在心情好时才随笔记上几句,似乎不是正经的日记本。但是时间也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后一年新春。 日记的最后一页,主人似乎情有所悟,写得格外抒情优雅。 正月初一,寒。 今夜是新春,我和炎夜学着老百姓的样子,在内宫摆了个大通榻,叫来孩子们一起守岁过年。 童儿越发俊朗成熟了,看着他照顾弟妹的样子,举手投足,都优雅聪明,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静儿也越来越娴雅温静。我看他将来会选女双,他的性子可不像我二哥那般。 明儿今年十三了。前两天岚儿来偷偷和我说,这小子居然有了心上人。太早熟了,不知看上了哪家姑娘。 这事我和炎夜说了,他居然说该是时候给孩子们订亲了,或者先纳个侍房也无所谓。真是岂有此理,十三岁还没发育完全呢,居然就纳妾?不行,我不同意。 岚儿和燕儿还是长不大似的,他俩差不到两岁,性子都天真可爱。燕儿也就罢了,岚儿以后可是男子汉,看来要抓紧他的教育了。 雅儿现在越来越可爱,可以看出长得更像我,炎夜非常喜欢他。不过偏心可不好,孩子还是要一视同仁。 …… 我望着与孩子们在榻上睡得东倒西歪的炎夜,忽然想起前世曾经看过的一首诗,至今记忆犹新。 “当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我渴望拥有一片蓝天。 当我长大成|人,我渴望拥有一个世界。 当我逐渐老去,我渴望一片宁静。 我曾来过这里。 我静静的离开。 我深爱这里的每一个人。 上帝为我作证, 我曾在这里存在过。” 我爱你,炎夜!感谢你给我这些孩子,带给我现在的幸福生活。 我会永远对你忠贞、爱慕、不离不弃。 …… 肖童已经泪流满面。 你幸福吗?锐! 你幸福吧。锐。 看看这字里行间,这生活的片段,处处流露着温馨和爱意。 真好!真好…… 你不仅活着,还活得如此的幸福。锐、锐…… 肖童靠坐在书柜角落里,捧着那本珍贵的日记,任由泪水不断淌下。 “我深爱这里的每一个人。上帝为我作证,我曾在这里存在过。” 锐,锐,你是如此爱你的爱人和孩子们。你偶尔还会想起我,会永远为我祈祷…… 我爱你,锐。我知道你也爱我。 谢谢,哥哥! 前世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掠过。肖童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排雄伟威严的建筑物。 没有原因,他知道那是哪里。那是肖锐和他爱人的陵寝。 肖童记起了,在那深山僻静优雅之处,那里埋葬着大齐国最恩爱的一对夫妻,齐威帝迦罗炎夜和他的皇后──楼清羽。 泪水沿着脸颊不停流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你说肖童最近有些古怪?”迦罗宇听着报告,不由眉宇一蹙。 那宫人道:“是,自从整理完书库后,便时常一个人发呆,似乎也不急着出宫去了。奴才看不懂他的心思,所以来向陛下回报。” 迦罗宇放下手中正在逗弄的鸟笼,低头不语。 这些日子皇叔也安分了许多,子荷被他调过去后他好像也不再反感别宫,安心住在那里养胎。这样反而让皇帝心中不安。 迦罗遥虽然不再是摄政王,但毕竟是当朝王爷,势力雄厚。若被人知道他被软禁在京中,只怕会有麻烦。何况那些刺客…… 迦罗宇忽然问道:“太后最近如何?” 那宫人一愣,道:“太后近日一直在后殿礼佛,很少出来。” 迦罗宇沉吟片刻,道:“让皇后多去陪陪太后,太后一个人也很寂寞。” “是。”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肖童最讨厌给人磕头,可偏偏进了这个皇宫,动不动就要给人下跪。 “起来吧。”迦罗宇将肖童召来,见他气色还不错,揣测他难道是习惯了宫中生活了? “朕听说你最近侍童做得还不错,想给你点奖赏。” 肖童道:“草民惶恐。” 迦罗宇微微一笑:“你虽不记得了,但毕竟是我朝有军功的少参将。白清瞳,你可愿重回军队,为朕领兵作战?” 肖童愣住。 若是从前,他早一口答应了。只要能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自从他发现肖锐曾经生活在这里,便对这皇宫产生了新的情感。留在这里,似乎还能感觉到肖锐的存在,也许偶尔还能发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过很快,肖童便意识到,他们今生已经无法再相遇。既然已经错失了几十年,那么留在宫里,除了找到肖锐留下的痕迹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意义。 肖童尽了自己的一切力量,打听齐威帝和他皇后的曾经过往。那本老旧的日记被他藏了起来,里面只有他能读懂的字。 原来齐威帝竟然是暗双,几个子女都是他自己生的,这皇家秘辛,难怪锐要用英语写日记。不过也因为如此,他才能找到哥哥的存在。 肖童对皇宫有些留恋,可是他立即想到了迦罗遥。 那日受日记的刺激,他竟然模糊地回忆起了些许从前。这些日子来断断续续,梦中也会浮现一些画面。画面里,有那个人…… 迦罗遥。 他终于知道了罗老爷真正的名字。肖童的心情非常复杂。有遗憾,有祝福,有懊悔,有欣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肖锐,他的哥哥,齐威帝的皇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多年。虽然今生无法再相遇,但知道他曾经如此幸福过,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肖童突然豁然开朗。当纠缠心头的情感一旦放下,剩下就是满满的思念和祝福。 他迟疑了一下,道:“皇上,草民想回到罗老爷那里。” 迦罗宇立刻沈下脸,道:“你难道不知道朕已经恢复了你以前的身分了吗?当初你失踪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身为我国少将,自然要回我大齐军中为国效力。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肖童哪敢说不愿?只好道:“草民愿意报效国家。” 迦罗宇微微一笑:“朕即刻拟旨将你官复原职。以后,不用再自称草民了,白少将。” 肖童心下叹息一声。 迦罗宇恢复了他以前的身分,将他以少将的名义编入了凤鸣山军营。那里离京城不到百里,是京畿重兵的驻守处。肖童离开皇宫,来到军队,期间没有机会去打听迦罗遥的下落。他隐隐猜到梦儿是他的女儿,是迦罗遥为他生的女儿。 虽然记忆混乱不清,但肖童还是能推断出部分事实。梦境中时常出现的那个面目模糊的男子,与迦罗遥渐渐重合,带给他心痛和怜爱的感觉。 他原已对迦罗遥生情,现在又发现两人原来很久以前便曾是恋人,心情更加复杂焦急。他迫切地想打听迦罗遥的下落,只恨自己势力有限,任人鱼肉,无可选择。 他不知道皇帝有什么打算,也不知迦罗遥和梦儿哪里去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迦罗遥有办法找到自己,毕竟他是手段通天的摄政王。 迦罗遥确实有办法找到他。在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来临之前,他带着梦儿从迦罗宇的别宫中消失了。迦罗宇闻讯后却好似没有那么意外。 “不愧是皇叔啊。在别宫待了四个月,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迦罗宇沉吟片刻,唤来心腹:“盯紧夏国那些人,有何动作立即通知朕。” “是。” 他又想了片刻,转身向太后的宫殿行去。 “母后万安。” 皇太后在佛堂礼佛。自从皇帝亲政后她便搬来了这里,似乎对佛堂有了异乎寻常的热爱。“皇上今日怎么有时间到哀家这里来?” 皇太后是个温柔娴淑的人。她二十几岁守寡,至今已经十余年。后宫枯燥单调的生活渐渐消磨了她的美貌,虽然仍然年轻,保养得宜,心境却已老去了。 “母后。”迦罗宇挥手让服侍的宫人全部退下,坐在皇太后身边:“皇叔离开了。” 皇太后握着佛珠的手不由轻轻一抖,轻声叹息道:“他虽不是摄政王了,但实力仍不容小觑。皇儿无论何时,都万万不可小瞧他。” “朕从来没有小瞧过皇叔。朕知道皇叔早晚会离开的。”迦罗宇直视着皇太后,慢慢道:“朕只希望,母后能放过皇叔。” 皇太后脸色一白,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br / 秋风缠第15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很快便收敛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朕知道两年前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皇太后望着儿子坚定而严肃的面容,心底忽然产生一股愧疚。她没有说话,这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原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说不定,连迦罗遥也早知道了。 迦罗宇沉默片刻,轻轻道:“母后,朕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刚刚去世,您抱着我在辰鸾宫哭泣。后来皇叔来了,您拉着我的手说记着,以后有你皇叔呢。一切都听皇叔的话。” 他似乎想起了小时候与皇太后孤儿寡母的生活,那时太皇太后独力难支,两个女人和一个幼儿,险些被宫变所吞噬。万幸的是皇叔及时赶了回来,保住了自己的太子地位,顺利登基,扶持至今。 但为何现在什么都变了?曾经温柔不问外事的母亲也变得心狠手辣起来,竟联合外人,三番两次对皇叔下手。这是为什么? 他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皇太后眼眶渐红,偏过头哽咽道:“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皇叔,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日日在这佛堂礼佛,便是希望佛祖可以原谅我的罪业。我不想的……” “难道非要皇叔的性命不可吗?”迦罗宇怒火从心底燃起:“什么叫没有办法?这两年朕已经将皇叔的势力瓦解得差不多了,皇叔也一直安分地待在西南,这还不够吗? “您别忘了,他毕竟是我大齐国的军神,肱骨之臣,立有赫赫战功。不说他是朕的皇叔,就是一普通臣子,您也不能这样对他。” 一行清泪沿着皇太后的面颊缓缓落下,她痛苦地道:“你不知道……你不懂,你不懂……” “母后,儿臣真的不明白,您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要这么做?您有什么不能告诉朕的?朕已经长大了,让朕为您分忧。” 迦罗宇焦急地扑到皇太后脚下。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曾经对皇叔万分信任的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唯一的猜测只能是…… “是不是皇祖母……是不是皇祖母去世时让您这么做的?” 皇太后浑身一震。她僵立半晌,终于苍白着脸,颤声道:“当年你皇祖母病重,将我叫到床前秘密交代,在她后事之后,如果摄政王即刻交权离京,便让他离开。否则,务必要、要、要你皇叔……陪她一起上路。” 她身子抖了抖,似乎犹在恐惧当时太皇太后的交代。 原来当年迦罗遥与迦罗延一起长大,后因中毒双腿残缺,丧失了角逐皇位的资格。迦罗延不知怎么猜到了事情真相,对迦罗遥一直心有愧疚,多方照顾关怀,却渐渐对这个弟弟产生了非分之想。 太皇太后与他母子连心,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心中大震。于是狠下心来第二次给迦罗遥下了毒,这次却是想要他的命了。谁知迦罗遥因为多年来一直服药治疗腿上的毒素,对毒产生了抵抗力,竟大难不死,却终于废了双腿。 迦罗遥经过此事,深知皇城危机四伏,便在舅舅的帮助下去了军营。迦罗延也为此与母亲反目,从此母子成陌路。 后来齐文帝病重,迦罗延在迦罗遥的帮助下顺利登基,继承皇位,给予了这个弟弟最大的信任和荣耀。他因心系迦罗遥,对后宫之事不太热衷,唯有迦罗宇这一个儿子。又因愧疚过重,郁结在心,一直郁郁寡欢,终于未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 太皇太后为此深感悲恸,对迦罗遥也是又爱又恨。可能,恨渐渐多了些。 但当时她和皇孙都要仰仗迦罗遥相助,迫于内外的压力,便对这个自己抚养长大的继子慢慢淡了心思。毕竟说起来,终究是她对不起他在先。 可是随着小皇帝迦罗宇的渐渐成长,太皇太后惊恐地发现这个孩子竟在走自己父亲的老路。他对迦罗遥那种莫名的孺慕之情和孩子气的独占欲,在别人看来也许无伤大雅,但对心有余悸的太皇太后来说,却大不一样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说的就是太皇太后当时的心情。尤其迦罗遥喜好男色,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她战战兢兢地守护着这个孙子,想尽办法隔离他与迦罗遥的亲近,却越发感到力不从心。因此在她临终之时,为怕历史重演,将皇太后叫到眼前,秘密吩咐了她:如果迦罗遥愿意离开京城不再回来,便不再想这件事。但万一迦罗遥回到京城,务必要留下他的性命。 这不仅是为了防止小皇帝对皇叔的情感走向不可逆转的方向,其实也是为了保小皇帝的势力,让他真正大权在握,不受任何人的制肘。 至于太皇太后去世后,迦罗遥回来奔丧,在后殿遇袭,却是皇太后自己安排的了。因为她当时赫然发现,迦罗遥竟是暗双,且有了身孕。 她生怕迦罗遥有了自己的子嗣后,对儿子的皇位有非分之想,因此不顾太皇太后临终前的嘱托,立刻安排了人去刺杀,却发现摄政王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刺杀失败后,皇太后整日忧心忡忡,被愧疚和担忧所笼罩,日日在佛堂礼佛。直到后来迦罗遥产下一名女婴,她才终于安心,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见迦罗遥主动放权离京,回遥西属地后,便不再想别的念头。 但是今年听到迦罗遥再度回京的消息,又知他深爱的那名少年陪伴左右,皇太后震惊之下,便遵从太皇太后的遗诏,想取他的性命。这就是为何迦罗遥会在别院的路上遇袭的原因。 迦罗宇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多的秘辛和隐情,原来竟是自己引发了皇祖母和母后对皇叔的杀意。 “母后,您是如何知道皇叔是暗双的秘密?” 皇太后凄然一笑:“你以为只有你在他身边安排了密探吗?” “可是您为何与夏国人合作?”迦罗宇尤其气愤的便是这件事,“夏国与我国关系疏淡,前两年又刚征战完毕,几成死敌,这种勾结外人的行为您怎么能做?” 皇太后垂下头,低声道:“这事却怪不得我,你太皇太后的母亲是夏国人,她也算半个夏国人。你皇叔身边的暗桩都是她老人家生前安排的,母后只是接手了她的人而已。” 迦罗宇惊道:“那岂不是皇叔身边有夏国的j细?” 皇太后道:“你不用担心,你既然不想我再与你皇叔为难,这件事我便罢手。让他们不再做也就是了。” 迦罗宇跺脚道:“母后,您太天真了。那些夏国人名义上听从您的吩咐,心底却是想要皇叔的命。您身处深宫如何能知道外面的事?他们其实并不是真正听从您命令。” 皇太后愣了片刻,迟疑道:“你不是也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么?既然上次就是你及时派人将他救下,藏到别宫,那以后你多多注意,将那些夏国人赶走不就成了吗?” 皇太后只是一身在深宫中的妇人,又一直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对外面那些勾心斗角和阴谋陷阱的事并不了解。 迦罗宇一时没办法向她解释。其实上次的事情完全是个巧合,他根本没有安排人在迦罗遥身边,而是安排在皇太后这里。那天是知道皇太后这边有异动,他感觉不对,才帕特种队的人跟去见机行事,这才及时救下迦罗遥。 那时迦罗宇知道后大吃一惊,生怕再出什么变故,便匆匆将皇叔送到了别院,半是软禁,半是保护起来。 这些事他无法对皇太后解释,只能匆匆道:“母后,朕还有事,先告退了。”说完便赶紧离开,安排人立即去寻靖王爷的下落,彻查谁是王爷身边的内j。 迦罗遥此时身在凤鸣谷外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里。已经入冬,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形渐显。隆起的小腹,让他无法再安然地把女儿抱在腿上。 梦儿在他身边玩耍,毕竟还是小孩子,最近似乎已经将肖童忘记了,不再向迦罗遥提起爸爸的事情了。迦罗遥看着梦儿穿着厚厚的小棉袄,裹得圆圆一团,看上去更加可爱了。只是心里难过,女儿的两岁生辰,竟这么胡里胡涂地过去了。 当时他还被软禁在皇家别院,只有迦罗宇为小堂妹送了贺礼来。而离开时迦罗遥为了不引人注意,轻装上路,没有带上那些礼物。 好在梦儿年纪小,也没有生辰概念,只要和爹爹在一起,她就开心了。 “爹爹,吃。”梦儿举着手里的小饽饽,殷勤地送到迦罗遥面前。 迦罗遥微微一笑,柔声道:“梦儿乖,你吃吧。爹爹不饿。” 梦儿看着父亲的肚子,甜甜笑着:“给弟弟。” 迦罗遥微微一愣。在别院的那些日子,他不放心梦儿,日日带在自己身边。卓凌风来给他诊脉请安时,梦儿都在一旁看着。她虽然年幼不懂事,但也知道父亲又有小宝宝,自己要做姐姐了,所以心心念着小弟弟。 迦罗遥接过女儿的小点心,摸了摸她的头:“梦儿真乖。” 梦儿学着奶娘教的样子,伸手比出个“二”字,娇声道:“梦儿两岁了。” “嗯。梦儿是大孩子了。” 迦罗遥心下感叹女儿早慧。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却极其聪明的,甚是贴心。 他看时候不早,山里冷,天黑得又早,便唤来奶娘,吩咐道:“带小姐早点去睡吧。夜里冷,小心别让小姐着凉。” 奶娘抱着梦儿退下。 迦罗遥唤来子荷,沉吟道:“子墨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子荷道:“子墨已经潜入了京畿驻军,这两天想必应该能和公子联系上了。不过军里人多耳杂,行事不便,可能没这么快传回消息来。” 迦罗遥点了点头。他一得知肖童被迦罗宇重新调回京畿禁卫军的消息,便立即安排,脱身出别院,带人潜伏到京郊附近。 他现在被动的地方在于自己是无旨进京,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暗中行事。如果肖童还在宫里,他还可以立即摆明身分,找借口以靖亲王的身分大摇大摆地进京,然后向皇上请旨,将肖童要回来。 可是现在皇上将人调回了军队,令出严行,一切遵守军队的规定,不能轻易妄加干涉。别说迦罗遥已经退位摄政王,就算他现在还是摄政王之位,也不能随便罔顾军营的规矩。何况迦罗宇还将肖童恢复了身分,以白清瞳的名义编入军营。 堂堂一位少参将,如果无故从军营里失踪,弄不好便成了叛军出逃,性质大不一样。 因此迦罗遥甚是懊恼。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的皇帝侄子竟会如此与自己对着干。明知自己与肖童的关系,可还这样做,分明是扫他的面子。 迦罗遥对此心中不可能不恼怒。可是目前最关键的,还是把肖童找回来。自从经历过两年前的生离死别,他就下定决心,再不让白清瞳身处险境。 尤其是军营,再不能去了。哪怕让他一辈子默默无闻,伤害了他男子汉追求成功的野心和自尊,也要把人锁在自己身边。何况…… 迦罗遥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为了梦儿和腹中的这个孩子,他也不能再失去清瞳了。 子荷见王爷一直没有说话,迟疑了片刻,道:“王爷,白公子已经恢复了身分,又被皇上编入京畿禁卫军,您这样将他弄出来……怕陛下那边无法交代。” “本王又何尝不知道。”迦罗遥叹道。 “王爷,那……” “管不了那么多了。”迦罗遥无奈又决绝地道。 生梦儿时与白清瞳生离死别,独自一人承受着痛苦、恐惧、悲恸和绝望种种,那种滋味他再也不想忍受。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带走他。 他可以忍受白清瞳的失忆和遗忘,但不能忍受再次的分离和绝望。只要清瞳还在自己身边,哪怕从前种种都忘了也没关系。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 腹中突地一动。迦罗遥低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这个孩子比怀梦儿时活跃多了,才五个多月便频频活动,似乎很耐不住寂寞。 也许这是个男孩……一个继承了他和清瞳所有优点的男孩。 迦罗遥期待地微微一笑。 《秋风缠》出书版二十五(新内容) 二十五 此时凤鸣山军营中,肖童下了操练,正与几个军士一起说笑着往宿地去,忽然旁边窜出来两个伙头小厮,手里各抱着两个坛子。 其中一个上前笑道:“许副将、白参将、陈少尉、王少尉,几位大人好。今儿个大寒,将军说了给大伙加餐。这不备了两坛子酱牛肉和獐子腿,特让小的给几位大人送来。” 陈少尉定眼看了,笑骂道:“你不是伙头房的小魏子吗。既然将军说了加餐,给我们送到房间也就是了,怎么还颠颠地送来?突地跳出来吓爷一跳。” 小魏子笑道:“六品以上参将,都是每人一坛,确是送到房里的。我和小墨子正要给几位大人送去,正巧就遇上了,才和几位大人打个招呼。谁知吓了陈少尉一跳,真真对不住。” 陈少尉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道:“得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哪坛子是我的?我自己抱回去得了。天快黑了,你们赶紧给许副将和白参将的送去,别误了晚膳。” 他这么一说,王少尉也将自己那坛领了过来自己抱着。 许副将这里军衔最高。他们都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在京城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在乎这点子酱牛肉。只是不能在手下面前失了作派,因此见陈少尉和王少尉各自领了自己的分例,便呵呵一笑道:“那本将这坛酱牛肉,小魏子你就给我送去吧。白参将那一坛,你给他送去。”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墨子。 小魏子和小墨子齐声应了。 肖童领着那小墨子向自己的房间边走边道:“你也不用送了,我自己抱回去得了。” 小墨子笑了笑,低声道:“哪能让公子累着。” 肖童心里一凛。 这军里都是按军衔称呼,平时出外也无人唤他公子,这个伙头小厮却如此称呼,倒与罗府上的规矩相同。 肖童在黄昏中瞥了那小厮一眼,见他笑咪咪的模样,越发笃定他是迦罗遥派来的了。 凤鸣山的京畿部队,条件设施都比较好,有统一的宿舍和营区。六品以上军衔者,都各自有一间单独的宿舍。四品以上者,还可以按规定配备数量的小厮伺候。 肖童是参将,算五品,有间单间。 那叫小墨子的随他进了屋,将坛子放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对肖童微笑道:“公子还认得我吗?” 肖童自两年前醒来,还没有见过子墨,虽觉得他有些眼熟,隐隐似乎相识,却想不起来,“你是谁?” 子墨道:“我叫子墨。自你十二岁起便在你身边服侍,看来你都不记得了。”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 肖童没想到这位竟与自己从前有如此长久而亲密的关系,不由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子墨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算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习惯了。” 肖童抽抽嘴角。看来大家都习惯了,就自己不习惯。 子墨道:“是靖王爷派我来的。王爷知道你被皇上调回来军营,却不想你再留在这里。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肖童吃惊道:“去哪?我这样走了的话岂不是成了逃兵?会不会连累王爷?” 子墨道:“王爷要回遥西封地去,此生再不回京城了,希望你和他一起回去。至于逃营,你放心,王爷都安排好了,不会留下痕迹。再说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和王爷翻脸。” “为什么?”肖童奇怪,难道古代封建社会不是皇权至上的吗?那个小皇帝睚眦必报的个性,会不追究? 子墨心道:我怎么能告诉你是因为你已经把王爷吃干抹净,连孩子都有了,皇上难道能为难王爷的王夫吗? 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只是道:“这是王爷和皇上叔侄间的事情,不是咱们能判断的。总之你放心好了,皇上绝不会因为这个为难王爷的。” 肖童这才放心。他想到迦罗遥决定回遥西属地再也不回来,自己必然要随他一起去的,因此也没什么好犹豫,道:“我和你走。” 二人商议妥当,决定连夜离开军营。 迦罗遥在军队经营多年,又一度手握百万大军,凤鸣山里自然有他的心腹。 深夜肖童与子墨顺利地离开了军队,甚至有人在山脚下为他们准备了马匹和干粮。 二人转入深山,准备穿过凤鸣山谷,去与迦罗遥会合。谁知刚进入密林不久,突闻身后一阵疾风。 子墨低喝一声:“小心!” 肖童汗毛一竖,下意识地侧身一翻,从马背滚落在地。一枝利箭,正射入马颈之中。 马嘶鸣一声,颓然倒地。子墨的马随后被绊脚索绊倒,人也翻身落了下来。 “不好,有埋伏!” 肖童也脸色大变,喝道:“什么人?” 回答他们的是几枝利箭。 肖童再度睁开眼,只恍惚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被绑住塞在一辆马车里,嘴巴也给封住。 马车十分颠簸,车厢狭窄,撞得他东倒西歪,身上到处都酸痛不堪。他感觉脚边伏有一人,动也不动地躺在那,正是子墨。 肖童想起头天夜里被人伏击,他与子墨奋勇反抗仍是被俘,只是当时他未曾注意到子墨竟受了重伤。 他嘴里呜呜地唤,用力挪过去。 马车里光线昏暗,但子墨的脸色却十分苍白,即使昏迷中双眉也紧紧皱着,嘴角还有一丝血红。 肖童又惊又急,仔细巡视他周身,一时也看不出他哪里受伤了,但血腥味却可以清晰闻见。 他心中焦急,将子墨顶到他身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也不知是他这招管用,还是子墨自己缓了过来,马车又颠簸了半个时辰,人终于幽幽地醒转过来。 肖童大喜,嘴里呜呜地表达关切之意。 子墨先是迷茫了一阵,很快明白了二人处境,不由脸色一变。他双手也被缚着,不过嘴巴却没被塞住。 “公子,低声。”子墨嗓子沙哑,似乎还想咳嗽,却生生忍住了。 肖童点了点头,以眼神询问他身上如何。 子墨曾和他一起生活多年,彼此十分有默契,看出他的意思,哑声道:“我没事……胳膊上被划了一刀,皮外伤。”其实他中了一掌,内伤才是严重的,不过这话却没有说。 肖童半信半疑。 子墨岔开话,道:“这次的事王爷安排得十分周密,但还是出了问题,看来王府里有j细。我们八成是落在j细手里了。 “公子你千万要小心,他们很可能挟持你威胁王爷。我被他们点了|岤,他们以为我今夜都不会醒。现在我功力不足,无法马上冲开|岤道,可能无法护公子周全。以不变应万变,公子切记以自身安全为首要。” 肖童更加焦急,胡乱地呜呜。子墨听了半天,才搞明白他的意思。 “你放心,王爷是什么人,多少风浪都过来了,岂会败在这些小人手里。而且王爷身边有众多高手护卫,不会有事的。至于我……”他闷咳了几声,强压下涌到口里的血腥,低声道:“我只是个护卫,死不足惜,公子不必以我为虑。” 肖童还要说什么,忽然子墨面色一凛:“有人来了。”说着连忙闭目侧倒,假装昏迷。 这马车的防震效果很差,而且路途颠簸,车毂辘声不断,肖童和子墨的声音都很低,不担心外面的人听见。 车门霍然打开,一人钻了进来。 肖童愣了一瞬,认出那人竟是迦罗遥手下的第一护卫高虎。当初他们一同上京,肖童与他关系还颇为不错。 他认出此人,不免露出惊疑之色。 高虎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昏迷的子墨,沉默片刻,道:“白公子,你很吃惊吧。”说着将他的嘴巴解开,掏出怀里的粗粮,道:“先吃点东西吧。” “你为什么这么做?”肖童嘴巴一解禁,立即便迫不及待地问。 高虎不语,只是掰了一口馒头,硬塞进肖童的嘴里,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不如边吃边说。” “……水。咳咳……”肖童被噎得满脸通红。 高虎这才醒悟,一拍脑门,失笑道:“看我这脑子,真是胡涂。”说着拿出水袋,给肖童灌了下去,态度还算客气。 肖童灌足了水,盯着他道:“快说!” “公子莫恼,高虎也不想这么做的。” 高虎一边继续给他喂馒头,一边皱着眉慢慢道:“我是十岁那年被义父捡到的,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当时义父查了我的身世,以为我是战争孤儿,便收我为义子,一直留在王爷身边做事,却不知那些身分都是伪造的。 “其实我是夏国派来的人……当时像我这样受过训练,被灌了遗忘散,然后伪造了身世扔到齐国来的孩子不少,只是我幸运些,竟混进了王府。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记得以前的事,对王爷的确忠心耿耿。可是……” “你恢复记忆了。” 高虎苦笑:“是,我恢复记忆了。以前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肖童冷道:“所以,你就背叛了他?” 高虎目光有些奇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王爷和义父对我的恩义,我自然难以忘怀。但……我却不是孤儿,我的父母兄弟、亲族家人,全在夏国。” 肖童微微一震,明白了。 高虎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他口中,淡淡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不能抛下家族亲人不管。以前不记得也就罢了,现在想起来了……不论王爷与义父对我有何恩义,我毕竟是夏国人。” “……你想做什么?” 高虎深深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车厢。 “他们想做什么……”肖童喃喃自语,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子墨躺在一边,微微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高虎一行开始只有两、三人的样子,但带着他们行了一夜,天明时在一个小村落歇脚,之后又与几人会合。再度上路时,已有十来个人了。 肖童一直被关在马车里,只能通过车外的马蹄声和偶尔的交谈声来辨别人数。 子墨内伤不轻,无力反抗。他试图冲破身上的|岤道,却又喷出一口鲜血,伤势反而重了。 肖童制止他道:“就算你现在武功完好,他们这么多人,又安排周密,我们也是逃不脱的。不如养精蓄锐,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再说,我相信王爷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人,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不会没有行动。” 他不知道迦罗遥已身怀六甲,不比往常。子墨却是知道的,但又怕他担心,不敢告诉他,只好自己一人忧急。 他们又行了一天,不过为了避开官道,尽走些偏僻小道,马车难行,速度很慢。 高虎有些着急,几次和领头的人说要加快速度,不然被王爷截住就难办了。但他们这次劫走肖童乃是临时起意,时间匆促,安排得不够周密,领头的夏国暗卫也没办法,只有尽量避开人群。 可能是老天也看不过这些夏国人在齐国境内如此嚣张,所以他们第二天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困在了山里,无法继续前行。 “怎么可能?这大冬天的怎么会发生山崩?外面的道路都被堵住了,我们怎么出去?” 肖童和子墨被关在马车里,隐隐听见他们的声音。 肖童冲子墨使个眼色询问。子墨摇摇头,示意不知道是不是王爷动的手脚。毕竟他们躲到这山坳里还没两天,王爷会不会这么快发现追过来,他也不清楚。 不过这大冬天的,确实很少发生山裂事件。 那群夏国人显然十分着急,在山里找到一个猎人夏天打猎用的木屋,现在无人居住,便将肖童和子墨扔了进去,由高虎和另一个人看管。其余人都在山下忙着搬开碎石,尽早离开这里。 高虎显然不太想和肖童、子墨说话,所以四人在那木屋中,他坐在门口,离二人最远。 肖童看看子墨颓然伤重的样子,冲另外那个夏国人道:“喂,我说,他伤得这么重,你们还点他的|岤道,不是想害死他吗?能不能把他的|岤道解开,绑着绳子就行了,反正他伤这么重,大家都被困在山里,也不可能逃走。” 那夏国人恶狠狠地道:“闭嘴!” 肖童脸色一变,寒声道:“我是被你们绑架了。不过你们绑了我,却没有杀我,想必还有用。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我一生气,说不定会咬舌自尽呢。” 那人嘿嘿笑道:“有我在,你想怎么死都不可能。” 肖童嗤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想死,怎么都有办法的。你难道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哦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我不成?” 那人指着子墨道:“我不信你会想死。你要死了,我就把他杀了。” 肖童深知谈判之道,虽然现在心下没谱,但行动上却绝不露出弱点,淡淡道:“我和他不熟,你要杀就杀吧。别说我现在脑子不好,从前和他有没有交情都不记得。就算记得,好像他也不过是个下人吧。我会为了一个下人受你的要挟?” 那人犹豫了一下,接着冷笑:“那你为什么为他求情,让我解开他的|岤道?还说与他没有交情?” 肖童正色道:“这是两码事。你要不解开他的|岤道,让他在我前面死了,我良心不安,自然恨死你们,说不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他活得好好的,你要是用他来要挟我,说不定我还会犹豫犹豫。刚才我说要自尽,却是你污辱了我。士可杀不可辱,你没听说过吗?” 那人被他说得有点晕,烦道:“你闭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肖童怒道:“把你们老大叫来!我不信他费尽周折把我绑来,就是为了让我闭嘴。你今天要不把人的|岤道解开,我就绝食。反正都是死,爷我受不得你的轻辱!” “你……” 那人还要再说,高虎在门边不耐烦地道:“好了,阿武,把他|岤道解开,将绳子绑紧点。有我在这呢,谁能跑得了。” 那人咕哝了一句,过去将子墨的|岤道解开了。 肖童低声问道:“子墨,感觉怎么样?” 子墨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肖童心里担忧,子墨却暗中对他眨了眨眼,这才略略放心。 高虎道:“吃点东西吧。这天太冷了。” 屋里虽然烧着篝火,可还是寒气逼人,那个叫阿武的也有些受不了,闻言便到外面马车上取出锅具,在屋里做起饭来。 肖童虽然穿得厚实,但也冻得手足冰凉,见他们熬起肉粥,便道:“好香啊。待会儿要给我吃饱。” 阿武瞪了他一眼,似乎想骂,又忍住了。 肖童挪了挪身子,靠在子墨身上,悠然道:“你说你们夏国人怎么这么笨?什么路不好走,偏走进这深山里,还遇到了山崩,真是老天长眼,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眼,给你们点教训。”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子墨手里。因为二人双手都被绑在背后,从前面看不出他们的动作。 阿武怒道:“你闭嘴!” 肖童不理他,对高虎道:“虎子啊,多放点盐啊,别煮得没味,吃到嘴里太淡。” 高虎看了他一眼,道:“白公子,这个时候你就别挑了。” 肖童道:“你还知道称我一声公子,可见也不是没有良心。你拍拍胸脯说说,当初你在王府时,我和王爷待你如何?现在你绑了我,我都没说什么,只不过让你在饮食上照顾一下,你还不情愿?” 高虎苦笑道:“我说公子啊,你要看看时候和地点啊。咱们被困在这山里,就算我想给你送上山珍海味,也要办得到才行啊。” 肖童不高兴道:“不过让你多放点盐,至于这么搪塞吗。” 他唠唠叨叨地缠着高虎和阿武说话,背后双手的动作却不停。刚才他偷偷塞给子墨的,是他进屋时假装跌倒,在地上摸来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不大,一角尖尖的,正好静静地躺在木屋的角落里。肖童眼力极好,一进来便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眼尖地看见了那块小石头。正好在他身后的阿武推了他一下,他便假装脚软,跌过去,背身从地上摸了起来,攥在手心里。 刚才他试着用这小石头尖锐的一角磨手上的绳子,不过实在太困难了。绳子不仅绑得很紧,还很扎实,他背着手,根本无法好好摩擦。 此时他不仅心里暗骂前世那些电影竟是乱演,这个角度,一个男人的手掌那么大,根本无法拧到合适的角度。 他担心再过一会儿那些去清理山路的夏人就回来了,所以只好把石头偷偷塞给子墨,让他先解开自己的束缚,逃出去。子墨毕竟武功高强,轻功又好,有自己掩护,只身逃走应该有希望。 子墨却不知他的心思,接过那石头,专心磨着自己的绳子。 过了一会儿,午饭做好了,高虎示意阿武给肖童喂饭,肖童立刻叫道:“我不用他。虎子,你来给我喂。” 阿武冷哼一声,道:“当我愿意伺候你啊!”说着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高虎没办法,只好端着热粥来到肖童面前。 肖童嘿嘿笑道:“虎子,你先给子墨喂饱了,再给我喂。” 高虎皱了皱眉。 肖童道:“子墨已经饿了好几顿了,你不会是想饿死他吧?”说着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瞪着他。 高虎心里对这二人有愧。肖童还好一点,子墨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下因自己落到这种地步,心里便有些不敢面对,所以故意忽视子墨。但是此时听肖童这么说,也不能再逃避,便转向子墨。 子墨冷哼了一声,颇有骨气地转过头去。 高虎低声道:“子墨,吃点粥吧。” 子墨冷笑:“不敢!” 高虎尴尬不已。 肖童在旁道:“子墨,别跟他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趁现在还没人为难咱们,赶紧把肚子填饱了。不然被他们带回夏国,还不知要怎样折磨咱们呢。” 子墨明白他的意思,刚才对高虎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此时便一边怒瞪着高虎,一边冷道:“有劳高大爷了!”说着把嘴一张,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高虎面无表情,低头专心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给子墨。 阿武在一旁冷冷看着,嗤笑一声,低骂道:“齐国人,再让你们嚣张嚣张,到了夏国有你们好看的!” 子墨吃饱了,高虎又给肖童喂了一碗,总算打发过去这顿午饭。 吃过东西感觉就是不一样,肖童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眼珠子骨碌直转,暗中想着逃跑的念头。 子墨手快,已经将绳子磨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对肖童打个眼色,要帮他磨断绳子。 二人现在说话不便,动作也容易惹人注意。肖童没法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是让他先跑,别带着自己这个累赘。想了想,还是冲他使个眼色,意思是再等等。 子墨心下焦急,现在只有高虎和那个阿武,想点办法奋力一搏,不是没有逃走的机会。那个阿武武功虽然不错,却还可以对付。高虎武功高强,但看在往日情义的分上,子墨还有把握拖住他。但是如果等那些人回来,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再一个劲地对肖童打眼色,肖童却不再理会他了。 此时的迦罗遥,已经得到肖童和子墨出了变故的事。 子荷捧着一个包袱,送到迦罗遥面前,面带忧色道:“子离的人在约好的小镇上等到天明,仍不见人来,便带人前去接应,可是在密林中只找到两匹马尸,还有这个包袱。” 迦罗遥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肖童的东西,除了一身换洗衣物外,还有一个用油布仔细包着的小包。 他打开来一看,轻轻咦了一声。 那是一本有些老旧的单线本,外表并不起眼,却是用上好的金州精装厚纸制作的,边线部分还有小小的皇家标识。 迦罗遥对这种单线本很是熟悉。这是他们孩童时期在皇家学堂,太傅们发给他们用作笔记的笔记本,他自己还有几个。这种笔记本虽已推广至全国学堂使用,但皇家的却与别处的不一样,更精致耐用。 迦罗遥翻开一看,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陌生的字迹,他好像从前在哪里看过,似乎隐隐是哪位先祖贵人发明的文字,用来记录一些不想为他人所知的事情。这种字迹大概除了那位先祖外,无人能识了。肖童是从哪里找到的?又为何要带在身边呢? 迦罗遥一时想不明白,仔细将那旧本收好,抚摸着膝上的包袱发呆。 子荷等了一会儿,问道:“王爷,子离已经带人去追查了,下面我们怎么做?” 迦罗遥皱了皱眉:“知道是谁做的了吗?” 他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能够知道肖童的消息并带人截住他与子墨,除了身边人,还有谁能知道? 子荷低声道:“高虎不见了。两天前的夜里就不见了。” 迦罗遥冷冷哼了一声:“看来非我族类,其心果然必异,是本王天真了。这件事给了本王教训,可惜这教训的代价,却未免太大了。” “王爷,您早就怀疑是他?” 迦罗遥闭了闭眼,道:“三年前凉州的事你可还记得?我明明叫高虎去西凉传话给舅舅,可是夏国人还是早有防备。那件事之后我便有了疑心,只是一直惦记着清瞳,又远离朝政,便没有再留心……唉,我果然老了,累了,竟胡涂至此。” 他抚着额头,神态疲惫而苍凉,一股厌倦之情深深地扎根在心底。 子荷急切地道:“这不怪王爷。我知道王爷是看在他是高老总管义子的分上才没有再查下去,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迦罗遥摆摆手,打断他道:“本王还没有那么善良,只不过……唉,算了,不说了。现在清瞳被他们掠走,必定会被带回夏国去。你命子离迅速去追,一定要把人找到,至于我身边的人……” 他忽然冷冷笑了笑,眼底有莫名的寒光和狠厉,一字一字慢慢道:“好好查一查。看来我放手太久,让他们都忘了我的性子了。” 子荷知道王爷动了杀机,神色一凛,应声下去。 迦罗遥待他离开,伸手温柔地抚摸着肖童的衣物,轻轻叹息一声。 清瞳,清瞳……为什么我们想在一起,总是那么难?难道老天真的这么厌恶我吗? 他呆了片刻,忽然神色渐渐转为坚定。 无论如何,他已决心要带清瞳走,谁也不能阻拦他!不然,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迦罗宇,忽然打了个寒颤,望着外面昏暗暗的天空,喃喃道:“又要下雪了吗?怎地突然这么冷?” 一名特种亲卫队、专门负责各种消息的暗卫,忽然来报:“皇上,前摄政王靖王爷,忽然调动两千特种兵卫,行踪不明。” 迦罗宇心里一凛,手中的奏本失手落到桌子上。 皇叔,你要做什么? 《秋风缠》出书版二十六(新内容) 二十六 肖童此时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帮子墨逃走,对迦罗遥和京城的动向毫不知情。 这些夏国人要掠走他的目的肯定不简单,十有八九是冲着迦罗遥去的。肖童无论如何都不想连累他,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把消息送给遥,让他小心为上。 “喂喂,虎子。” 此时已是下午,冬天天黑得早,只怕再过一会儿,那些去?br / 秋风缠第16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去清理道路的人就要回来了。肖童怕没有时间了,决心放手一搏。 高虎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我想上厕所。哦,就是如厕。” 高虎皱了皱眉。那阿武没好气地道:“憋着!” 肖童瞪着眼怒道:“我想拉屎!你要我憋着拉裤子里吗?岂有此理!” 他说得粗俗,高虎见他确实急了,道:“阿武,人有三急,你带他去后面如厕。” 阿武厌恶地皱起脸。 肖童也不高兴地道:“我不要他!高虎,你带我去!” 高虎有些迟疑。肖童道:“怎么?还不让上厕所了?是不是要憋死我?” 高虎没办法,只好过来扶起他,冷声道:“白公子,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肖童哼了一声,道:“你功夫那么好,你觉得我是你的对手?” 高虎推着他走了。肖童最后回头看了一下子墨,冲他眨了眨眼。子墨暗暗点头。 这是山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只是猎人夏天上山时打猎用的,冬天四处透风,已经很冷了,根本没有什么茅厕等物。 高虎压着他来到木屋后面,找了一块背风的大石,石头那边是个小悬崖。 “白公子,受点冻,你就在这上吧。” 高虎将肖童手上的绳子解开,分开一段距离绑在前面,剩下一段牵在自己手里。 肖童黑着脸,大叹古代的落后。这种地方让他脱了裤子上厕所,他都担心冻坏自己的小弟弟。可是非常时期,他只是瞪了高虎一眼,慢吞吞地拖着绳子转到岩石后面。 高虎扫了一眼,见肖童果然利索地解开衣带,蹲下身子,这才略略安心,靠在石头这边等着他。 肖童忽然哼起歌来,那歌词高虎没听过,但旋律却非常好听。 高虎正想问他这是什么歌,忽然听见木屋那边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不由脸色一变,立刻飞身转过石头,拎起肖童。 “起来!” 肖童大叫:“做什么?我还没拉完呢!”他手里提着裤子,全身较劲,不肯动。 这时木屋忽然发出一声大叫,正是阿武。 高虎怒道:“你是不是和子墨搞鬼?快跟我回去看看!” 肖童磨磨蹭蹭地道:“等我提好裤子啊。” 高虎看出他根本没有如厕,只是在拖延时间,不由大怒,喝道:“白清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鬼!我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不知好歹!” 肖童也变了脸色,冷道:“你还好意思提王爷?王爷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们利用我威胁到他!” 高虎道:“少废话!跟我回去!”说着伸手点向肖童的要|岤。 谁知肖童忽然身子一转,极为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招式,手中的绳子也不知如何脱落了,转身就向悬崖处跑去。 高虎一惊,紧追过去。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不要!” “不要!” 咦,怎么两声? 肖童和高虎都抬眼看去,见子墨身上染血,手中拎着阿武那把钢刀,正一脸焦急地站在岩石那边。 肖童脸色一变,喝道:“快走,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子墨大急。当年他在西凉城没有保护好肖童,害得他落水失踪,王爷为此苍老憔悴了许多,小郡主也至今不认得亲父。如今好不容易将人寻回来,他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再让肖童出任何意外。 肖童气怒交集,骂道:“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回去告诉遥,让他来救我!” “不行,我……” 高虎却趁肖童分神的机会,一步掠了过来。 肖童虽然武功没有他高明,但却十分机灵,也有几分功夫底子,眼见他扑了过来,急忙向后一躲。谁知后面便是松动的悬崖岩石。他一脚踩滑,向后仰去。 “啊──” 子墨和高虎都是神色大变。 谁知肖童摇摇欲坠,却没有掉下去,而是拉住了悬崖边一根干枯的枯藤。 “子墨,你快走!你再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肖童可没有自杀的打算,此时脸色也吓得煞白,又气子墨不肯走,只好出言威胁。 子墨没办法,只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清瞳,你一定要平安,我会回来救你!高虎,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你等着王爷的铁血龙骑踏平夏国的土地吧!” 高虎的脸色很难看,眼看着子墨飞身掠走了,不由转头盯着肖童:“还不上来。难道你真想跳下去?” 肖童苦笑:“麻烦你拉我一把,我快抓不住了。” 高虎将他拉上来,立刻点了他的|岤道,将他扛回木屋,看见地上被石头割断的绳子,还有倒在血泊中的阿武,不由脸色更是难看。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白公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心机手段。” 肖童没接这个话茬,道:“我知道你刚才对子墨手下留情。谢谢你。” 高虎冷冷一笑,道:“那是我欠他的,已经还完了。” 肖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看着他清理木屋。 傍晚那些下山清理道路的夏国人回来,知道死了个同伴,无不大怒。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决定连夜赶路。 这次肖童不仅被绑得严严实实,还被点了昏|岤,扔上了马车。 “啊──” 迦罗遥从噩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停。 子荷听到声音,急忙奔了进来:“王爷,您怎么了?” 迦罗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抱着白清瞳包袱里的衣物,在小榻上睡了过去。他脸色苍白地喘息半晌,才摆摆手道:“我没事,好像做了个噩梦。” 子荷担忧地道:“王爷,您好好歇会儿吧。您的脸色很难看。” 迦罗遥摇摇头,道:“我没事。子离那边有消息了吗?特种部队第一小队现在到哪里了?” 子荷道:“正在向齐夏边境潜行,再有半天就会到达预定地点。” “好快……”迦罗遥赞叹道:“不愧是我大齐最精锐的部队。日行千里,名不虚传啊。” 子荷拧着眉,担忧地道:“王爷,您擅调特种部队,陛下那边……” 迦罗遥没有响应,只是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让人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启程。” 子荷没有问王爷要去哪里,只是看了看王爷的肚子,面有忧色。他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了下去。 迦罗遥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听着窗外的朔朔北风,心里默默地祈祷。 清瞳,这一次,你不能再有事! 肖童被他们带着一路急行,每天不是被点了昏|岤,就是被塞在马车里不见天日,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少天。 他也试图在清醒时逃跑,可有了前车之鉴,那帮人将他看得严紧周密的,肖童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就这样过一个月,一行人等终于来到了齐夏两国的边界处──西凉城。 肖童被带出马车,眼前是一座宅院。他昏|岤刚解,身上还有些软绵绵的,问旁边拽着他手臂的人道:“这是哪里?” 那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推:“少废话!赶紧进去!” 这些日子他们换下了高虎,另让几个颇为不善的家伙看着肖童。肖童虽然一向乐观,但人为刀俎,己为鱼肉,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踉跄了两步,喃喃道:“不想说就不说呗,推什么推。” “这里是西凉城。”肖童被人看押着正要走进小屋,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淡淡地道。 他回头一看,正是这帮人的首领,一个叫古力的夏人。 古力身材一般,容貌普通,没有明显的夏人特点。是那种扎进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那种人。他背着手站在院门口,冷冷盯着肖童,神色隐隐有些古怪。 肖童自语道:“原来这里就是西凉城啊……” 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参加了那场让齐国大败的战争,并落水失踪,与迦罗遥分别两年之久。没想到三年之后,他又回到了这里,还是被绑架来的。这叫什么?孽缘吗? 肖童苦笑。 不过因为失去记忆,他对这里的印象也不深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他猜测这些夏国人把自己带到这里,大概是想偷偷进入夏国。毕竟齐夏两国边境都是矿山,有重兵把守,要想进入夏国,只有从西凉通过。 肖童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环境还挺清幽,那些人终于不再束缚他的手脚,也不再点他的|岤道,只不过每天都有好几个人盯着他,而且还给他喂了一颗毒药。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必须每三日服一次解药,不然毒性发作,心脉剧痛,痛入骨髓。半个时辰不解,必定心脏爆破而亡。 肖童着实佩服这些“古人”竟然能研究出这么阴损的毒物,比前世氰化钾那般的化学药品还厉害。 现在子墨已经逃脱,肖童除了自己,基本没有后顾之忧了。眼见自己命悬他人之手,逃又逃不走,只好老老实实地做人质了。 其实他对生死并不看重。凡是死过一次的人大概都有这体会,死亡,不过是回到上帝的怀抱。而且说不定再死一次,他还能再穿越一回呢。 这不说明肖童是个乐观的人呢。他已经想开了,这帮夏国人绑架自己肯定没好事。自己一没有权,二没有钱,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能这么被他们看重,背后的目标无非是迦罗遥。 肖童对迦罗遥的感情很复杂。他近来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在慢慢恢复。虽然从前的事还是一片空白,但有时会有灵光一闪的时候。 迦罗遥清俊的面容是最常出现的。偶尔梦中相见,他似乎比现在年轻一些,双鬓没有那般斑白,眼角也没有细纹,但是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俊雅,如春风沐沐,让人心动。 肖童喜欢他,甚至可以说爱上了他。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二人的感情都是一波三折,彷佛是上天考验的最佳对象。 不管迦罗遥是肖童从前的恋人,还是现在的恋人,对肖童来说,他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肖锐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现在不在了,除了遥,肖童没有别的留恋。 如果那些夏国人针对的是他自己,他可以毫不在乎。但是如果要利用他对迦罗遥不利,肖童宁愿自己去死,也绝不愿拖累他。 虽然……纵使没有恢复记忆,但是肖童觉得自己还是了解迦罗遥的。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死了,那个人也活不长了。 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肖童有着前世的记忆,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现代人,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债,也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山盟海誓。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谁离开了谁都可以活下去。至少他失去了锐,还是一样活蹦乱跳的。所以对于古人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情,他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是现在,他却深深地有着这种体会。 不仅如此,迦罗遥对于自己的执着,也让肖童暗暗揪心。 如果自己死了,那个人该怎么办? 肖童最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一想到这里,就痛彻心扉。 迦罗遥爱他。非常非常爱他。这种爱,即使自己下落不明,即使自己丧失记忆,那个男人都没有放弃过。 这是怎样一种情感?自己值得他如此去爱吗?如果这种爱会伤害到他该怎么办? 肖童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如果有一天这些人真的用自己去威胁迦罗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可是……一想到自己死后迦罗遥的伤心欲绝,他又觉得不忍心抛下那个人一走了之。 我该怎么办呢?锐…… 肖童感觉茫然无措。 这些夏国人似乎并不急着离去,好像在等什么人。在这庄园一住就是十来天,可算是肖童除了胡思乱想外,最悠闲的时光了。 他不能出院子,每日无所事事,可是整天整天地想念迦罗遥和梦儿,又觉得崩溃。所以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不是在院子里打打拳,就是在屋里做伏地挺身。 高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被调来照顾肖童。他还算体贴,给肖童找了几本书来,这让肖童想起自己在小树林里遗失的包袱,里面有肖锐的那本日记。 “春天到了啊。”肖童在院中站着,望着院子里唯一一棵大槐树,已经有了发新芽的苗头。 高虎进来,见他那模样,不冷不热地道:“白公子在想念王爷吗?” 肖童淡淡道:“我不像有的人那么没良心,该思念的人总是思念的。” “那是自然。毕竟白公子与王爷的关系不一般嘛。” 肖童看了他一眼:“你说话这种语气,会让人误会你在吃醋哦。” 高虎脸色一黑,顿了顿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断袖之癖的。王爷于在下来说,曾是主子,也是恩人,但现在却因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肖童不接这话茬,转移话题道:“我们在这住了不少日子了,什么时候离开?” 高虎笑笑:“公子就这么想早点离开?走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肖童道:“我是不想。不过你多少年没回去了,也不想早点回夏国去看看吗?” 高虎沉默片刻,缓缓道:“多少年过去了,回去也不知有什么。我的夏语都快忘光了。” 夏语其实与齐语差不多,只是口音不同,一些词汇上也有些差异,但总体来说还是从同一语种衍变而来。 肖童笑了:“想不到你还会近乡情怯。” 谁知高虎点点头,道:“公子这句话说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一时无语。肖童见高虎今日与自己“沟通”得满顺利,态度也有点回暖的意思,便道:“你最近……可有曾听说罗……王爷的消息?” 高虎道:“没有。”顿了顿,又道:“确实没有。” 肖童不由皱眉。 迦罗遥是齐国的前摄政王,如今的靖亲王,地位甚是尊崇。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挖皇帝的“墙角”,将自己就这么从军中弄出来,可见实力不减,对自己也十分重视。但现在自己被抓这么久,子墨也该早回到迦罗遥的身边,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肖童并不是在等迦罗遥来救自己,相反地,他很希望他不要来。 他虽然没有迦罗遥的势力和能力,但也不是一个被恶龙囚禁的公主,等着英勇的王子来救自己,然后以身相许什么的。何况他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迦罗遥。 他之所以忍不住问高虎那个问题,其实只是因为……他太思念迦罗遥了。 思念到哪怕有一丝一毫无用的消息,哪怕只是人们无意中提起遥的名字,都可以给他一点慰藉。 高虎见他在冷风中发呆,忽然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 肖童无精打采地看着他。 高虎笑笑,神色有些古怪:“这只是我的怀疑罢了,毕竟我还没有子荷子墨那般与王爷亲近。不过嘛……内院的事多多少少可以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一些。” 肖童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但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高虎道:“按说以王爷的脾气,你被人这么带走,他岂能善罢罢休?可是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不仅你奇怪,我们也一样奇怪。现在回想一下,倒觉得有种可能。” 肖童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高虎走近两步,站在肖童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显然不想让其它暗中监视的人听见。 “你还记得小郡主是怎么来的吗?” “梦儿怎么了?”肖童不太明白。 高虎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神情莫测地道:“我猜,说不定小郡主就要添弟妹了。” 肖童脸色一变。 高虎低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不然以王爷的性格,不会到现在还没动静。” 肖童心脏怦怦直跳,脑袋一片空白。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哑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高虎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肖童顿了顿,缓缓地沈声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还念着一分王爷曾经对你的好,就不要对别人胡说八道!” 高虎眼神闪过一丝光芒,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放心,我说过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何况即使我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信。” 肖童知道他其实与那些夏国人还是不一样。 那些人并不完全信任他,尤其在阿武死亡,子墨逃跑后,这层隔膜愈加深了。高虎显然也知道这些人在防备自己,可是他别无选择。 面对阔别多年的“祖国”的怀抱,高虎心里大概也是又犹豫又期待。 肖童有时候都同情起他这种两难的身分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在清泉镇和去京城的路上,短短几个月他也可以看出,迦罗遥对高虎是十分信任的,府中上下待他都是亲人一般,子荷子墨与他也是称兄道弟。 这种关系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培养出来的,而是长年累月,融入了彼此的成长和生活。 高虎为了十岁之前的故土,而抛弃了十岁之后的家乡,也不知是否划算。 不过肖童此时可没有心情为高虎担心了。他现在满脑子都被高虎推测的那个可能性所占据。 会是真的吗?难道遥真的……那、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肖童一时面沈如水,心乱如麻。 “王爷,汾州到了。”子荷掀开车帘,低声道。 迦罗遥躺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子荷的声音,抬了抬眼皮,淡淡应了一声。 子荷道:“马上就到别院了。王爷有什么吩咐,我让他们提前去准备。” 迦罗遥懒懒地道:“让他们备好热水,我要先沐浴。其它再说吧。” “是。” 子荷退下后,迦罗遥推开马车车窗,望着外面热闹喧哗的汾州街市,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他怀着临产的身子,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一来为了避开京城的探子和烦心事,二来是为了给守卫西凉城的舅舅送去消息,三嘛……却是为了能离清瞳更近一些。 没想到事隔三年,他再次回到这里,仍是身怀六甲。而这一次,却比上一次更加艰难。 肖童被他们掠走了。这一个多月来他的人一直在追踪,那些夏国人十分狡猾,直到最后才落定西凉城。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却未带着肖童离开齐国。 迦罗遥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 想诱自己出来,却用了这么拙劣的手段。但不得不说,很有效。 龙有逆鳞,触之必亡! 白清瞳和梦儿,就是迦罗遥的逆鳞。无论那些夏国人想做什么,迦罗遥这次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秋风缠》出书版二十七(新内容) 二十七 进了汾州城,还是当年梦儿出生的那座别院,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正在恭候主人的到来。迦罗遥腿脚不便,此时又大着肚子,上下轮椅也很是吃力,只能让子荷抱着他出入。 进了卧室,热水已经准备好。子荷的办事效率不用说,这里的沐浴条件自然比不得京城和遥西的王府,但也特意根据王爷的特殊情况做了调整。 浴池在卧室后面,小了一点,但很矮,正和轮椅的高度一致,方便迦罗遥行动。 他此时已经七个月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不过他身材瘦长,体格匀称,倒是不太显眼。四肢仍是修长劲瘦,唯有肚子好似里面揣了个小南瓜一样,高高凸起。 “你们都下去吧。” 迦罗遥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褪下衣物,慢慢扶着池壁滑入小浴池中。 温热的热水浸透全身,将骨子里的寒气都驱走。水的浮力也大大缓解了他腰背的重量,让他舒适地叹了口气。 这一个多月来,他仔细安排,一边安抚住在京城里的皇帝侄子,一边调遣特种部队,终于将那些人拦了近一个月,才带着肖童赶到西凉城。 夏国那边,也快要有消息了。 迦罗遥闭着眼,泡在池中想着。 突然腹中一痛,他皱了皱眉,抚摸着肚子,感受里面小家伙的活泼好动。 这个孩子真是和梦儿大不一样。怀梦儿时,迦罗遥明显吃力,不论坐卧行动,还是吃睡住行,处处都觉得不太方便。而这个孩子除了十分好动有力外,倒没怎么影响他的身体。 迦罗遥不由暗暗庆幸,不知这是不是因为第二胎的缘故。 他现在年纪大了,已过三旬,生梦儿时又着实吃力,本以为这次这个孩子要受更大的罪,结果除了肖童的事让他忧心外,倒没怎么折腾他。 “好孩子,你就乖乖的。等父王将你爹爹救出来,咱们一家就团聚了。”迦罗遥欣慰地对肚子里的孩子喃喃说道。 因为卓凌风叮嘱过他,有孕之身不要洗澡太久,所以他清洗了赶路的风尘和疲倦后,便很快出来了。 “唔……” 一脱离水的浮力,身上的重量明显增加。 迦罗遥现在的身子实在无法一个人完成沐浴工作,便将外面等候的小厮唤了进来,帮他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慢慢坐回轮椅上。 出了浴室,子荷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膳。 迦罗遥现在食欲旺盛,一天恨不得吃上四、五顿,不然肚子里便饿得难受。 他正在用膳,忽见子荷匆匆进来,便道:“什么事?” 子荷道:“王爷,夏国那边有消息了。” 迦罗遥挥挥手,将几个下人都赶出去,自己一边吃饭,一边慢慢道:“说。” 子荷道:“潜入夏国的密探已经打听到,这次绑架公子的事情是夏国的三王爷一手策划的。而且现在三王爷人不在国内,很可能已经潜进了西凉城。” 迦罗遥哦了一声,依旧不动声色。 他派出的特种部队,将所有去夏国的道路都层层封锁,逼着那些暗探带着肖童辗转了一个多月,才落脚西凉城,却仍是出不去。 不过他并没有拦着那边的人过来。 迦罗遥用完膳,擦了擦嘴,道:“我累了。先歇了。” 他这一番赶路,又要步步绸缪,安排所有计策,劳身又劳心,也实在撑不住了。此时得了报告,心一安下来,便只想好好歇歇,养一养胎。 子荷听了这话,赶紧安排着小厮丫鬟们去铺床拾掇,伺候迦罗遥上了床躺下。 迦罗遥月分重了,又不便于行,这番奔波,虽说带了卓凌风和各种好药伺候着,但也快撑不住了。他一躺下,便深深地陷入了沉睡。 到了半夜,迦罗遥却被腹痛惊醒。 “呃……嗯──” 迦罗遥揉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温柔耐心地来回抚摸。 这深更半夜,孩子突然闹腾起来,疼得他直皱眉。这一路上孩子也没怎么老实过,全靠卓凌风一直小心翼翼地帮他保着。 此时刚刚落脚,人暂时都安稳下来,迦罗遥也不想半夜将卓凌风叫起来辛苦一趟。 可是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腹痛,谁知肚子渐渐坠痛起来,胎儿在里面不安地来回翻身,迟迟不肯安静下来。 迦罗遥双腿残疾,翻身不便,这番折腾,动静便大了些。 睡在外面守夜的正是子荷。他也劳累了一路,今夜便睡得有些沈,可是他武功高明,耳目比寻常人警醒,里面迦罗遥声音大了,他便醒了过来,匆匆披上衣服,点燃烛火,进了内室。 “王爷,您怎么了?” 迦罗遥疼得额上滚下汗珠,低低道:“快、快把卓大夫为我准备的安胎药拿来。” 子荷骇了一跳,连忙打开檀木柜,拉开中间的抽屉,取出下午刚刚收进来的安胎药,倒出一粒。 迦罗遥道:“两粒。” “是。”子荷知道这是王爷身上不好了,赶紧倒了两粒,兑上清水,喂迦罗遥服下。 迦罗遥脸色有些苍白,服了药,低低喘息道:“我要靠一靠。” 子荷帮他把靠枕弄好,扶他半躺下来,担心地道:“不如我叫卓大夫来给您看一看。” 迦罗遥抚摸着隆起的肚腹,道:“不要紧,大概是惊了胎气。这一路卓大夫也辛苦了,让他好好安置一晚。” 子荷道:“王爷,您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您……您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最后一句,他已忍不住带了些谴责之意。 迦罗遥笑了笑,却是不语。 子荷是想起当年迦罗遥就在这里产下的小郡主。当时也是深更半夜,王爷突然身体不适,出恭时发现显了红,直折腾到天亮才破水。 当时那一天两夜,委实惊心动魄,子荷终身难忘。 他是有些怕了。他从小服侍迦罗遥,对王爷的为人最是清楚。为何如此敬忠善良的人,要遭此横罪? 他便是为王爷鸣不平。朝廷待王爷不平、宫里待王爷不平,就是白清瞳……待王爷也是不平的。 他知道王爷心系白清瞳,这么多年来,他对白清瞳也没什么恶感,只觉这个少年朝气蓬勃,坦率热情,若是王爷与他在一起,活得也可快活滋润些。 可是如今,子荷却忍不住怨恨起白清瞳来。 王爷苦了一辈子,当初好不容易可以治好双腿,却为了小郡主不得不放弃。若非如此,说不定今日已能自己行走了。 但现在王爷的腿不仅是废了,还要为了这腹中的第二个继续受苦。 子荷想着想着,忍不住都红了眼,哽咽道:“王爷,不是子荷多嘴,您……您实是太亏待自己了。现在您的身子都这样了,还要忍着,子荷为您心疼。” 迦罗遥服了药,感觉好了些。他看了看这名心腹,其实当初子荷、子墨等人,都是他身边的近侍。子荷的性子最为稳重,当初他曾想将他调去服侍白清瞳。只是想到白清瞳性子活泼,大概喜欢与他脾气相投的,才选了开朗一些的子墨。 这些年子荷跟在自己身边,越发长进了,伺候得也甚是精心,渐渐地便取代了高连,完全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 他见子荷此刻真情流露,不由也大是感慨,拍了拍他的手,道:“不要紧,我也习惯了。外人都看我这个王爷风光,其实你们最清楚我是怎么样的。我自己不觉得亏,便值得了,你莫要想得太多。” 子荷抹了抹眼,道:“让王爷笑话了。” 迦罗遥觉得腹中的胎儿渐渐安稳下去,心中宽了一宽。 他也想到当年就在这间卧室里半夜生子的情景,其实心下也是有些后怕。当日的生产何等艰难,又没有清瞳陪在身边,简直忍不过去。这一次……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想清瞳陪在身边了。 迦罗遥幽幽一叹,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若真是为了我,便尽快将清瞳找回来吧……” 子荷闻言,坚定地道:“王爷,您放心。子墨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认得那些人,已经易容去了西凉城打探,估摸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了。 “这一次,咱们必定让那些夏国人将白公子交回来。还要让他们有来无回,知道咱们靖王府也不是好惹的。” 迦罗遥点点头。他歇了一会儿,有些倦了,道:“扶我躺下,没事了。” 他后半夜终于勉勉强强地睡了个好觉。子荷却是一夜无眠。 子荷早就看出来了,王爷离了白清瞳便不能活。当初白清瞳失踪两年,王爷日日忧心,虽不会像妇人双儿那般垂泪伤怀,却也甚是自苦。 这次好不容易将人找了回来,却被皇上横插一杠。若不是皇上将二人分开,又把白清瞳弄到了军营里去,也不会生出今日这些是非。 想到此处,他连皇上都怨恨上了。 好在皇上大概也是对王爷心怀愧疚,这次王爷调动特种兵卫的事情,他也是一力支持,未曾说过什么。只是这次事了,只怕特种兵卫的军权,皇上便要收回去了。 第二日卓凌风来给迦罗遥看诊,果然道:“王爷,卓某无能,还是让王爷惊了胎气。” 迦罗遥道:“不怨你。你能帮本王安胎至今,已是功劳。” 卓凌风正色道:“无论如何,王爷要好好赡养几日。没有十天半月,胎气稳不住,若是不小心早产,便是大事了。” 迦罗遥此时已经七个月身孕,早产甚是危险。他知道轻重,道:“你放心,我们要在汾州再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尽力安胎了。” 卓凌风皱了皱眉,道:“莫非王爷还要继续赶路?” 他虽不知迦罗遥这一路要往哪里去,但此地已是齐夏两国的边境,再往西走就是西凉城了,莫非王爷还要到夏国去? 卓凌风想到这里,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去往敌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迦罗遥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最近大概都会待在这里。就算再走,也不会到夏国去,卓大夫放心好了。” 卓凌风这才安下心来,道:“这就好。不过就算王爷要去夏国,卓某也是万万不答应的。” 迦罗遥知道他医者悬壶济世的脾气一上来,自己这个王爷也会被他骂,便乖乖地点了点头,淡笑不语。 众人在汾州住了半个多月,这期间,肖童就被关在离汾州百里之外西凉城内的那座小庄园中。 二人相距不过两日路程,却遥遥不可相见。 肖童这些日子已经察觉了那些人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焦躁,显然他们还找不出出城的办法。 现在日日城中都有检查和戒严,两国之间的商道也受了极大的影响。许多商人都被滞留在西凉城内,出城通关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大家怨声载道,城里的治安也不太好了。守城的刘将军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要派出大量人手维持秩序。 这些情况都是肖童从那几个轮流守卫的嘴里模糊地听来的。而且看院子里众人的情绪,似乎也更戒备了。 这日这些人的首领,那个叫古力的夏国人,将他领出了院子,带到一间书房门外。 肖童从进了这座宅子之后,还是第一次出了关押自己的小院。 古力恭敬地敲了敲门,用夏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里面有人响应,书房的门缓缓打开。 肖童看他那态度,就知道里面是个重要人物。 古力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粗声道:“进去。小心说话!” 书房里光线有些暗。一个男人坐在椅上,身旁各站了一个人。 书房不大,肖童进去后,古力便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他们四人。 那个坐在椅上的人身形高大,皮肤微黑,容貌一看便是夏国人,留着胡须,看上去三十来岁,颇为威严。他右手旁站的那人也是一彪形大汉,使屋子里的空间感觉有些局促。左手边的人却是一副书生打扮。 肖童站在那里细细打量的同时,那些人也在看他。 “白公子,请坐。”椅子上的男人显然是这些人、包括古力和高虎他们的主人。他的口音有些别扭,但上位者的感觉十分明显。 肖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 那人笑笑,道:“久闻白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肖童可不会玩这些虚的,只是淡淡道:“阁下高姓大名?” 旁边的大汉喝道:“放肆!王爷的名讳岂是你可以过问的!” 那人却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本王夏东城。” 肖童愣了一下。这个人名他听过,好像是夏国的三王爷。 夏国的情形和齐国有些相似。这位夏东城是夏国前任君主的亲弟弟,夏国皇帝去世后,不满十岁的太子继位,夏东城领先皇遗命摄政,同时他本人威武善战,统领边境兵马,地位和近况都和迦罗遥十分相似。 肖童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道:“原来是夏国三王爷,久仰久仰。不知您费尽辛苦将我掳来是为了什么?” 夏东城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而且神情淡定,若无其事,倒不由佩服这个青年的从容与镇定。 他呵呵一笑,道:“这是一点误会。本王原是想将白公子请来亲近亲近,却是手下鲁莽了。” 肖童摸着心脏的部位,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误会。我还以为这毒药是真的呢。” 夏东城一噎,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他旁边那个文士打扮的人皱了皱眉,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夏东城这才缓和了面色,道:“白公子性格直爽,让人仰慕。难怪贵国前摄政王、靖王爷迦罗遥对你情根深重。” 肖童听他提起迦罗遥的名字,心里一紧,脸上却神色不变,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反正我现在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他态度泰然自若,没有一点卑躬屈膝的敬意和胆怯,反而口气还挺冲。 夏东城道:“本王原本想将白公子请到夏国去做客,不过看来贵国靖王爷似乎有点误会,将本王的人堵在这西凉城中出不去。少不得,本王只好亲自前来,希望有幸能与靖王爷见一面。” 肖童心中怦怦直跳。他从这话中听出,他们之所以滞留在西凉城这么久,是因为迦罗遥将他们围困在此,使他们无法离境出去。 同时他也听出,这夏东城的意思彷佛是迦罗遥也来了西凉城,要会面一谈了。 他心中戒备,道:“靖王爷远在遥西属地,只怕不方便与三王爷见面吧。” 夏东城微微一笑,道:“本王自有办法。只是本王希望在与靖王爷见面时,白公子可劝他一劝。” 肖童奇道:“劝什么?” 夏东城道:“久闻靖王爷兵法武道十分精通。本王仰慕已久,希望可以与靖王爷切磋一番。本王诚心邀请靖王爷随本王一起回夏国做客,还望白公子到时多多相劝,也好我们宾主尽欢。” 肖童大吃一惊:“你想让他去夏国?” 夏东城点了点头。 肖童突然仰首大笑,道:“三王爷,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机了,靖王爷是不会离开齐国的。” 夏东城微微一笑,道:“这可不一定。有白公子作陪,相信不管去哪儿,靖王爷都愿意。” 肖童已明白夏东城的打算,是想利用自己做诱饵,将迦罗遥引到夏国去。他心中又是吃惊又是震怒,后一种情绪更占了上风。因此他反而更加冷静,道:“三王爷,你似乎太过高看白某了。靖王爷明辨事理、责任重大,断不会为了白某而身陷险境的。” 夏东城深沉一笑,慢悠悠地道:“那可不一定。”他示意身旁的文士准备纸墨,让肖童给迦罗遥亲笔写封信。 肖童冷笑:“我不识字。” 夏东城淡淡道:“古力,你看怎么办?” 古力道:“剁下一根手指给靖王爷送去。” 夏东城道:“白公子是本王的贵客,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样吧,看看白公子身上有什么信物能给靖王爷送去。” 肖童一脸木然,心中却不禁担心起自己脖子上的东西。 果然那古力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搜了一圈,从他脖子上扯下那个小香囊,倒出来一看,里面是一枚金子打造的指环,平淡无奇,也不贵重。 肖童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古力将那枚戒指恭恭敬敬地递给夏东城。 肖童祈祷他千万别发现戒指里面刻的字。 好在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在指环上面刻字,因此夏东城也没发现里面那个心心相印的“遥”字。只是将戒指重新放回香囊里,递给身旁?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秋风缠第17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旁的文士道:“把这个和信一起送给靖王爷。” 肖童心中一沈。 夏东城对肖童笑了笑,道:“白公子,今晚便与本王启程回国吧。” 这日晚上,肖童仍是一身仆役打扮,被人蒙了眼睛塞进马车,一路出行至西凉城外的郊地,可隐隐听到河声。 因为西凉城一直戒严,那夏东城乔装进来容易,出去却十分麻烦。为了以防万一,便决定带肖童从城外矿山新挖的密道穿过西凉城。 可肖童哪里是老实的主。他安安静静地等了一路,虽然眼睛被蒙住,但耳朵却极为灵敏。又从看管他的几个侍卫那里零零碎碎听见几声低语。 他这两个多月与这些夏国人相处下来,竟多少会了些夏语。此时不仅听见河水滔滔的声音,也零碎听见“曲河”一词。 曲河是沙兰河的一条分支,就在西凉城外东二十里处。 肖童被他们押上一座木桥,准备过河到矿山脚下,忽然不知怎么感觉一阵慌乱,有人闷叫了一声,扑倒在地。 古力的声音慌张响起:“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身边的几人也突然慌乱了起来,兵器拔出的声音纷纷响起。 肖童反应极快,知道出了变故,立刻凭着直觉往左边一撞,将左手押着他的人撞飞,同时想也不想地翻身跃过桥栏,跳了下去。 他这几下动作极快,夏东城的队伍因为突袭,一时竟没人反应过来。当古力冲到桥栏边时,下面滔滔的江水中早已不见了肖童的身影。 同时几枝利箭射了过来,噗噗两声,又是两人中箭。 夏东城神色大变。古力和那文士等人更是魂飞魄散,顾不得肖童,保护着夏东城道:“王爷快走,这里有埋伏!” 刘方带着夏东城匆匆向河对岸的高山奔去,那里有他们今日刚刚挖好的密道。只要穿过密道,在沙兰河岸有船接应,很快就可回到夏国。 可惜的是,迦罗遥的特种骑兵在这里已经埋伏了两个时辰,怎么可能让他们那么轻易的离去? 河岸后的树林里,一人冷冷看着。夏东城这次绑架之事触犯了王爷的逆鳞,当王爷是好欺负的吗?这次若不狠狠咬夏东城一口,教他一个乖,他就不知道这大齐国什么人是惹不得的! “记住王爷的命令。其余人死活不计,夏国三王爷可要活着抓回来!” “是!” “你们赶紧沿着河岸将人找回来。白公子虽然泳技极佳,但千万不能出一点意外。” 那人不必吩咐,早已派人随着肖童落水追了过去。 不说迦罗遥安排的人这边将夏东城等人堵截在郊外的密道外,那边肖童一落水,初春的边关天气还是十分寒凉的,尤其夜晚的河水更是冰冷之极。 但肖童心里全是逃脱的念头,根本没有感觉到河水的寒冷。他扯下脸上的布罩,顺着巨大的水流向着下游处游去。 只是黑夜中湍急的河水中有许多暗流,肖童又对这条水道不熟,黑忽忽的夜里根本看不清前方。他不知游了多久,突然不小心撞上水中的一块巨石。 这下猝不及防,肖童只觉额头剧痛,登时晕了过去,缓缓沉入水中。 黑暗的昏眩中,脑海中犹如回光返照,闪现出一幕一幕画面。 幼时生病,母父将他抱在怀中,温柔地给他讲故事、唱歌谣,一遍一遍哄他入睡。 他淘气将父亲兵器房中的刀架碰倒,险些被掉下来的锋利长刀割掉脑袋。父亲大怒,将他挂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一顿好打。 母父病逝,父亲心灰意冷,被人诬陷参与宫变,全家获罪抄斩。 第一次被带入靖王府,第一眼看见摄政王,即被那人的气度和风仪所折服。 那人关怀他,爱护他。请先生教他读书,请武师教他练剑。 那人有一双美丽的眼,对别人冷厉无情,对他却温柔多情。 那人对他情动,他又何尝不喜欢那人?酒后迷乱,他竟铸下大错。 从马背跌落,险些命丧黄泉,脑海里全是那个人。 醒来后失忆,却仍是一点点恋上那个人。 参军入武,那人竟身怀有孕。迫不及待地从边关赶回,看着那人隆起的肚腹,期待的眼神,一起幸福甜蜜地幻想孩子的性别和模样。 谁知再度分离,波折又生。 西凉失守,跌落冰河。刹那间往事浮过,又是奈何桥边一日游。 再度醒来,仍是一无所知,却意外忆起了前世的全部记忆。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让他将这个世界遗忘,也遗忘了那对他来说最重要、也最珍爱的人。 上天弄人。难道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将今生所有的一切都寻找回来了吗? 肖童彷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思绪浑浑噩噩的,有时候明知自己沉浸在梦中,却还是不能清醒。 刚刚复苏的记忆在梦境中有些遥远和混乱。前世和今生,让他好似在看着一幕幕电影,分不清里面主角是谁。 有时是幼时的他和锐在院子里捉迷藏。有时却是在优雅朴素的王府里和下人们躲猫猫。 有时是他独自一人穿过马路去上学。有时却是坐着马车去皇家书院。 有时是他带着男友回公寓的大床上春风一度。有时却是和迦罗遥恩爱缠绵难舍难分。 肖童头痛欲裂,彷佛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一会是肖锐笑着叫他“肖童”,一会又是迦罗遥深情地望着他,唤他“清瞳”。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是了,他的前世是肖童,他曾经是肖童,但是今生,他的名字叫白清瞳……他是重生后的白清瞳! 《秋风缠》出书版二十八(新内容) 二十八 白清瞳毫无预兆地猛然睁开双眼,呆呆地凝望着头顶的床帐半天,四肢和五官才慢慢恢复知觉。突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人还没有醒吗?” “回王爷,白公子撞到了河石,脑袋受了震荡,又被冷水激得发热,恐怕还没那么快醒来。” 白清瞳赶紧出声,谁知嗓子却干涩得不象样,只发出呜呜两声。 但这两声足以让那二人震动。床帐忽然被撩开,迦罗遥一脸惊喜看着他:“清瞳!” 白清瞳望着他憔悴消瘦的面容,灰白的鬓角,和脸上强抑的欣喜之色,不由心中一痛,彷佛被刺了一刀般。他吃力地伸出手,深深凝望着迦罗遥。 迦罗遥似是愣了一下,赶紧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道:“感觉好点了吗?” 白清瞳点点头,两手相握,感觉到那温热的肌肤,他手心一紧,牢牢抓住了。 迦罗遥心中一动,道:“醒了就好。你昏迷三天了,吓坏我了。” “……这是哪里?”白清瞳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吓人。 迦罗遥赶紧道:“你放心,你现在已经脱险了。这里是汾州。” 白清瞳一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汾州,但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中的毒药,每三天要服一次解药,不由哑声道:“我的毒……” 卓凌风一直守候在旁,见他这么快醒来,也是惊喜,忙道:“肖公子放心,你的毒已经解了。” 白清瞳诧异。 迦罗遥道:“我抓住了夏东城,这解药是他亲自交给我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提到“夏东城”三个字,他的声音有些冷。 卓凌风不想在这里打搅二人,知趣地道:“王爷,我去给肖公子准备汤药。” 白清瞳忽然道:“卓大夫,以后唤我清瞳就好。” “啊?”卓凌风微微一愣。他和肖童熟得很,一直叫他“肖童”,只在王爷面前唤他一声“肖公子”。 白清瞳慢慢道:“我姓白,名清瞳。以后肖童二字,不要再唤了。” 卓凌风愣了一下,连忙应了,转身退下。 此时迦罗遥正愣愣地看着白清瞳,眼神中似有惊喜,又有狐疑,略带不安和疑惑地道:“清瞳,你……” 白清瞳握紧他的手,道:“遥,我都想起来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迦罗遥浑身一震,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白清瞳静静凝望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擦过他的面庞,那上面一片湿润。 “遥,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把你忘记。我送你的戒指,你一直戴在手上,我很高兴。”白清瞳心中也是一片酸疼,又哭又笑地拉住迦罗遥的左手,凑到自己唇边,用力亲了一口。 迦罗遥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年的爱恋,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一刻统统都化作了不能言语的委屈。 他伏在白清瞳身上,将泪水深深地埋在锦被之中。 白清瞳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如此伤怀,不由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但一来他刚刚大病醒来,身上还酸软无力,二来迦罗遥将他压得紧紧的,竟是挣不起来。 “遥,遥,遥……” 白清瞳突然觉得自己言语贫乏,他只是不停地唤着迦罗遥的名字,手指疼惜而无措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谁知迦罗遥突然抬起身来,一向清明温润的双眼第一次睁得通红,神色竟是罕见地狰狞。 “白清瞳,你说话要算话!我宁愿将你一剑杀了,也不愿再一次承受这种苦楚!” 白清瞳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心情激荡,用力将迦罗遥拉向自己,紧紧抱住他。 迦罗遥哼了一声,伏在他身上,低声道:“别抱得太紧,我身上难受。” 白清瞳一惊,忙道:“你怎么了?”说着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迦罗遥坐在轮椅上,靠在床边,一直歪着身子与他说话,此时腰酸背痛,已是忍耐不住,伏在床边没动。 白清瞳一眼看见了他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不由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叫道:“遥,你、你……” 迦罗遥对他笑了笑。 白清瞳百感交集,轻轻搂住他,泪水沿着眼角落下。 白清瞳身上的毒已解开,他身体一向健康,在床上躺了两天,落水后的虚脱便都恢复了。尤其拾回失去的记忆,让他彻彻底底地重生回白清瞳。 迦罗遥这次抓到了夏东城,全是他一步一步亲手策划的。从引诱夏东城离开夏国,到在西凉城落网,彻底展示了迦罗遥的心计与沉稳。与他相比,夏东城还是棋差一步。 留在西凉城里的高虎等人也全部落网。迦罗遥命人将他们一古脑地送回京城,由皇上处理。高连因为高虎之事欲以死谢罪,迦罗遥却饶恕了他。只是高连不肯再担任大管家一职,由子荷完全接手了。 迦罗遥此时已近八个月的身孕,受不得颠簸之苦。白清瞳的意思是等他生产之后,再计议之后的事情。可是西边边境不稳,待在这里毕竟比不得京城。 而且此次迦罗遥妄自调动特种兵卫,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朝中有些听到消息的大臣却纷纷上奏,弹劾靖亲王擅权。 迦罗遥知道事情轻重,仍是坚持立即返回京城。 好在此时返京不用再隐藏身分,所以迦罗遥坐的是亲王专用的六轮华车,加了防震装置,华丽而舒适。而且走的都是平坦的官道,徐徐前行,迦罗遥并没有觉得太大不适。至少比他来的时候强多了。何况当年他怀梦儿时,也是一番奔波。 想起梦儿,迦罗遥就惦记起女儿来了。这次出行,他将梦儿送进了皇宫,也不知有没有想他? 白清瞳陪着迦罗遥,看他肚子这么大,每日摸着都不是一个分量,不由心惊胆颤,简直把迦罗遥当成脆弱的娃娃一般照顾,见他在发呆,不由问道:“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迦罗遥回过神来,道:“没事。就是在想梦儿。” “唉,我也想闺女了。”白清瞳也思念女儿,恨不得早日飞回京城,将梦儿抱在怀里狠狠亲两口。不过他不愿让迦罗遥伤神,转移话题道:“那个夏国三王爷要怎么处理?现在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迦罗遥淡淡道:“那是皇上的事了,与我们无关。” 白清瞳咬牙道:“如果有机会再让我看见那个夏东城,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接着转头看着迦罗遥,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睛一亮,期待地道:“遥,你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家伙的,对吧?” 迦罗遥道:“敢动我的人,当然要给他点教训!” 白清瞳眼珠一转,忽然媚眼如丝,依在迦罗遥身上,娇滴滴地道:“遥,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啊。” 迦罗遥打了个寒颤,见鬼似地瞪着他。 白清瞳这套前世拿来和肖锐玩耍的把戏,用在迦罗遥身上真是效果惊人啊。 他心里得意,扭啊扭地半褪衣衫,冲迦罗遥又飞了一个媚眼,接着搂着迦罗遥粗圆的肚子,柔声道:“遥,我真是太爱你了,为了表现我的爱意,我决定以身相许,好好伺候你。” 迦罗遥搓了搓手臂,推开他道:“离我远点,汗毛都起来了。” “哎呀,遥,你好讨厌喏。” 迦罗遥脸色一白,捂住嘴。 白清瞳眨眼:“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迦罗遥一脸忧郁:“拜托,我要吐了。” “哎呀,都八个多月了,还会孕吐么?”白清瞳努力眨着自己“纯洁”的大眼睛。 迦罗遥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他一记:“别闹了。太别扭了,我可承受不起。” 白清瞳嘿嘿一笑,见他心情好转,道:“遥,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真的决定以身相许了。等回了京城,咱们就举行婚礼吧。” 迦罗遥微微一愣:“什么?” “成亲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总要给梦儿和肚子里这个一个名分吧。”白清瞳笑咪咪地摸着他的大肚子。 迦罗遥尴尬道:“清瞳,这件事……我毕竟是齐国的亲王,若是公然下嫁……总要给皇上和朝廷留些面子啊。” 白清瞳道:“我知道。所以不是你嫁我,是我嫁你。” 迦罗遥呆住,过了半晌才道:“清瞳,你是白家独子,若是如此,孩子的身分……” 白清瞳打断他,道:“遥,我不在意那些。相信我父亲母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要是没有你,十岁那年我就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我。”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迦罗遥出生皇室,从小看惯了皇宫中的世态炎凉和陷阱阴暗,后又去了边关,征战沙场,实觉得自己杀戮过重,命也不好。 兼之他喜欢男人,自己事自己知,所以早绝了后嗣的念头,不如留个清静。有了梦儿乃是意外之喜,因是女儿,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此次再度有孕,他便一心想给白清瞳生个儿子,为白家留个子嗣。可如今听白清瞳这么一说,不由呆住。白清瞳若是“嫁”了他,那孩子便要姓“迦罗”,入皇室宗谱,与白家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了。 迦罗遥望了他片刻,忽然握紧他的手,低声道:“清瞳,你不能嫁给我。” 白清瞳脸色一僵:“你不愿意?” 迦罗遥笑了笑,轻声道:“我配不上你。” 白清瞳怒道:“胡说!遥,我不许你以后再说这种话。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在你的庇护下生活,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配不上你!” 迦罗遥道:“好了,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吧。对了,有个东西要还给你。” 他岔开话题,从车厢的小柜中翻出一个东西,递给白清瞳。 白清瞳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当初在皇宫的书库里,无意中发现的肖锐的日记本。他一直贴身带着,但在凤鸣山的树林里遗失了。 他急切地翻开包裹的油布,看见那本老旧的日记本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不由心下大慰,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迦罗遥一直关切地看着他,见他如此神动,轻轻道:“清瞳,你认得这个本子?” 白清瞳抬头看着他,神色迟疑。 迦罗遥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笔记本,现在物归原主,我也安心。” “不,遥,只要你问我,我什么都告诉你。”白清瞳下定决心,坦然地看着迦罗遥,慢慢道:“我认得这个本子,不仅如此,我还认得这里面的文字。” 迦罗遥吃了一惊。他自然知道这个笔记本的来路,只是连他这个后人都不知道先祖留下的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白清瞳竟然知道? “这里面的文字,叫英文。写这个日记的人,叫肖锐。也许你不知道他这个名字,可是你一定知道他另外一个名字──楼清羽。” 迦罗遥看着白清瞳,隐隐觉得他要说出什么自己最深的秘密。 白清瞳想了想,忽然道:“遥,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迦罗遥摇了摇头:“我没想过。” 他出生尊贵,享尽人世的荣华,同时也受尽人间的苦楚。但他的身分和地位,让他没有思索自己前世的理由。 如果他是个贫穷的人,还会幻想一下前世自己如何如何,来生自己如何如何。但迦罗遥身为齐国最尊贵的亲王,却没有那个闲情和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白清瞳道:“在失忆的那段时间,我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在前世,我和肖锐……就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你的皇祖母楼清羽,我们是兄弟。这种文字,就是我们那个时代那个国家所使用的文字。” 他一点一点,细细将自己寻找回来的记忆说给迦罗遥听,又道:“十五岁那年落马失忆,我把过去都忘了,却隐隐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就像我送你的金戒指,就是那个时代的定情信物。”他用自己的左手拉住迦罗遥的左手,两枚无名指上的指环交相辉映。 迦罗遥早已寻回了白清瞳手里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白清瞳第一时间就戴回了手上。 “后来我在沙兰河落水,受那次刺激,彻底想起了前世的事情。肖童,就是我前世的名字。我去京城,也是想寻找肖锐的痕迹,谁知却在皇宫的书库里找到了这个笔记本。” 白清瞳将一切都仔细交代完毕,定定地看着迦罗遥,缓缓道:“遥,我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你相信吗?” 迦罗遥一直静静地听着,马车平稳缓慢地行驶着。此时除了行车的声音,马车内什么声音都没有。 “遥?”白清瞳有些紧张了,握住迦罗遥的手。 迦罗遥回过神来,望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不管你前世怎样,今生你是白清瞳,这就够了。” 白清瞳拥住他,轻声道:“前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锐其实也是记得的,但是他在日记的最后写道我深爱这里的每一个人。上帝为我作证,我曾在这里存在过。我想他一定是幸福的,遥,我也是幸福的。” 迦罗遥不由握紧他的手,过了片刻,道:“这次回京,路过皇陵,我们去看一看他们吧。” 马车虽然缓慢,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但路途辛苦,半个多月后终于到了京畿,迦罗遥已有些支持不住。 白清瞳再三要求他停下来休息。可是私自调动特种兵卫的事引起了朝堂极大的反应,一个月来言官的弹劾有增无减,皇上已快压不住了。 迦罗遥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出面,事情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咬牙撑着要赶回京城,无论怎样也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迦罗宇毕竟年纪还小,亲政不久,弹劾久压不下,对他的威信和尊严也是一种挑战。迦罗遥不舍得让他为难。 “遥,该喝药了。” “……嗯。”迦罗遥躺在厚厚的软榻上,将马车的颠簸减至最小。只是整天这么躺着或坐着,腰背仍酸痛不已,全身都倦倦的。 白清瞳扶他起来,喂他喝下安胎药,见他捂着胸口蹙眉,忙道:“是不是想吐?吃点酸梅。” 迦罗遥这次特别奇怪,从上个月开始突然又再次嗜吐嗜酸起来,常常干呕不已,彷佛怀孕初期时的反应。 卓凌风说可能是动了胎气后引起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胎儿太过活跃的缘故。因为有些孕双也会一直孕吐到生产时,所以并不严重。只是这样影响了迦罗遥的休息和饮食,难免要辛苦点。 迦罗遥含下一口酸梅,酸涩的感觉在口中蔓延开来,药的苦涩和刚才的恶心之感淡了下来。他靠在软枕上,扶着肚子道:“腰酸。” 白清瞳立刻熟练地帮他揉了起来。 迦罗遥身子重了,夜里不好入睡,腰酸背痛,偏偏又下身残疾,行动更加不方便。白清瞳心疼他,每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腰酸了或抽筋了,赶紧上手伺候。如此这般下来,迦罗遥养得白白胖胖,白清瞳却有些憔悴了。 迦罗遥看了看他,见他眼里都有血丝,心里疼惜,道:“我让子荷从西路入京,正好经过泰安陵,明天就到了。我们在皇陵休息一晚再入京,好不好?” 白清瞳心里微震,轻声道:“好。” 迦罗遥敏锐地察觉道:“怎么了?清瞳,你……不想去皇陵?” 白清瞳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近乡情怯吧。我记得当年去西凉时,曾经路过泰安陵,当时一时好奇,曾去那里看过。” 他停了下来,眉宇微蹙,声音有些缥缈,淡淡地回忆道:“那时的泰安陵,在我心里只是齐威帝和楼皇后的陵寝,没有其它的意义。可是现在知道那里睡着的人……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他忽然笑了笑,眼神有着无法形容的遗憾和悲哀。 “前世,我和锐从小相依为命,他总当我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直保护着我。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他知道,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可以保护他。可是……这个愿望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迦罗遥对他了解甚深,又爱至刻骨,他的一举一动,心里都有深浅。他垂了垂眼帘,突然石破天惊地道:“清瞳,你很爱他。” 白清瞳愣了一下有些僵硬。 他呆了片刻,突然好像一道闪电划过心扉,豁然开朗。他哈哈大笑道:“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啊,我曾经很爱他。真的很爱他。” 迦罗遥原本心下一沈,但听到“曾经”二字,又有些欣喜。 白清瞳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是啊,他爱过肖锐,深深地爱过他。那又怎么样呢?爱是无罪的,爱是坦然的,为什么自己不能告诉遥呢? 肖锐已经死去了。在那场飞机爆炸中,和自己一起粉身碎骨。 现在他们都重生了。肖锐做为楼清羽,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幸福地过了一生,再也没有遗憾。自己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如果锐还活着,知道自己也找到了今生的幸福,他也会为自己高兴的。 白清瞳的表情舒朗开来,整个人带着一种明亮的气息,像阳光一般生机勃勃。 他看着迦罗遥,黑亮的双眸灿烂清澈。 “遥,我爱过他,那是前世的事。可是今生,我只爱你。我要告诉锐,让他不要为我担心,让他为我开心,让他为我祝福。” 他笑弯了眉眼,用力握住迦罗遥的手。 迦罗遥看着他的变化,不由嘴角翘起,也期待起明天的泰安陵之行。 泰安陵正如当年一样,巍峨肃穆,清静幽美。 白清瞳推着迦罗遥,缓缓来到大殿,上面供奉着齐威帝迦罗炎夜和皇后楼清羽的画像。 白清瞳望着画像上的人,喃喃道:“这画和真人像吗?” 迦罗遥并没有见过这对祖父母。但是他曾有一张母后王皇后的画像,唯妙唯肖,将王皇后的容貌风采刻画得十分传神。那张画像的画者,便是眼前这两幅画像大师的弟子。这师徒二人一脉相传,都擅于绘画人物,应是十分相似的。 白清瞳听了迦罗遥的话,视线转移到旁边的齐威帝身上,道:“齐威帝容貌英武,相貌堂堂,不过与你并不怎么像啊。” 迦罗遥笑了笑,道:“我比较像父皇。据说父皇是皇祖父几个儿女中最像皇祖母的。” 白清瞳细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楼清羽的那张画像,微微一笑,道:“是有几分相似。” 也许是因为前世对肖锐过于熟悉,望着眼前楼清羽的画像,白清瞳反而没有了当初那虚无缥缈的异感,只觉得有些陌生。 可是只是站在这两张画像前,白清瞳就觉得心底似乎有种冲动。 他突然握紧迦罗遥的手,单膝跪下,双眼灼亮地看着他,道:“遥,我们在这里成婚吧。” 迦罗遥吓了一跳:“什么?” “我想在锐和他的爱人面前,告诉他我也找到了今生的爱人。我要告诉他,我长大了,我现在很幸福。我……”白清瞳有些语无伦次,但热情却空前高涨起来。 一阵清风袭过,彷佛听到了他的话,欣喜地在大殿里荡起一片春意。 迦罗遥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抿嘴一笑,轻轻道:“好。” 与白清瞳成亲,这是迦罗遥从前没有想过的。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这个想法竟是如此合自己的心意,彷佛已经等待了好久,终于可实现那遥远的梦想。 白清瞳的性格说风就是雨。他们在皇陵也不能停留太久,于是兴冲冲出去叫子荷,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一番。 子荷满脸诧异,但看了迦罗遥一眼,见王爷眉眼含笑,轻轻点头,不由也是心头大喜,立即拍着胸脯道:“放心,交给我了,一定办好。”说完立即去准备了。 皇陵旁边便有皇室祭祀所居的殿宇。迦罗遥他们今晚便安置在这里。因为时间急迫,白清瞳还以为怎么也要两、三天时间才能将东西准备好,谁知子荷当真神通广大,第二天便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白清瞳望着那两件大红喜服,不由瞠目结舌,赞道:“这子荷真是个人才啊。” 子墨正好捧着东西进来,闻言没好气地道:“什么人才,这些东西都是我一路快马加鞭,从最近的瑞山镇买来的。这两套喜服,也是我高价从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那里弄来的,特意找人改过尺寸了。” 白清瞳咂砸嘴,道:“子墨,你也是人才啊。我看你和子荷都这么能干,干脆你嫁给他得了,凑成一家人,能力双倍,多好。” 子墨跳起来叫道:“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是我嫁给他,不是他嫁给我!” “咦?”白清瞳诧异地眨眨眼。子墨并没有反对与子荷成亲,只是对“嫁娶”有异议,难道…… “你们两个有j情!”白清瞳指着子墨喝道。 子墨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不由脸涨得通红,支吾道:“什么j情……你别瞎说,没这回事,我就是开个玩笑。” “j情?谁有j情啊?”子荷刚服侍迦罗遥午睡歇下,一进偏殿正好听见这二人的对话,不由好奇地问道。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子墨立刻变成了煮熟的虾子,那叫通身一个红。 白清瞳一脸滛荡猥琐的笑容,瞥瞥这个,又瞅瞅那个。 子荷不明所以,被他盯着发毛,道:“姓白的,你看我做什么。你和王爷大婚在即,不会是你与谁有了j情吧?”说到这里好像越发觉得可能,不由自主地看向子墨。 子墨恼羞成怒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和他有什么!?” 白清瞳道:“就是。有什么的是你和他吧。” 子墨被当众揭穿,不由浑身一僵。 子荷却是愣了愣,笑道:“公子,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和子墨是好兄弟,能有什么?” 他话刚说完,却见子墨白了脸色,一转头风一样的掠出了房间。 子荷又是一愣,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白清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嘻嘻笑道:“你也太迟钝了吧。兄弟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明白他的心思?唉,想当初我们被夏国人绑架,子墨受了重伤,昏迷之时,嘴中还在喃喃念着某个好兄弟的名字,可惜这位好兄弟却是不开窍。” 子荷开始一脸茫然,渐渐脸上就有了些别的意思。 白清瞳道:“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就想想清楚。该给人家一个交代就给一个交代,别连兄弟都做不成了。”他看出子荷明显没想过这事,只怕是子墨的一腔暗恋吧。不过看子荷这反应,也不像对子墨无动于衷。 他该提点的提点完,便拎着喜服兴高采烈地出去准备婚礼了。 二十九 迦罗遥一路辛苦,好不容易在这泰安陵停留两日,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傍晚时才醒来。 他一睁眼,便看见白清瞳一身大红喜服,喜气洋洋地站在他面前,不由微微一愣。 白清瞳手里捧着另一套喜服,微笑道:“遥,我亲自服侍你更衣。” 迦罗遥梳洗完毕,慢慢在白清瞳的帮助下穿上那身喜服,果然是改过尺寸的,正好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遮掩住,不然还真穿不下。 他们这次只是在祖宗的陵前私自成婚,不重形式,只在两情相悦,一片诚心。因此也没那么多习俗规矩。何况时间匆促,也来不及准备那些。 白清瞳根本没想过他们这样做,小皇帝会不会生气。至于迦罗遥,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在意。 白清瞳推着迦罗遥缓缓来到泰安陵的正殿。那些守护皇陵的士兵不敢干涉靖亲王的事情,早被远远调走了。正殿附近,都是迦罗遥的亲卫。 迦罗遥看着点上了红色喜烛的正殿,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这是他先祖的陵寝,正殿中供奉着两位先祖的灵位和画像,平日只点着长明灯和祭祖香。但如今长明灯照样燃着,白色的蜡烛却变成了红色,难免有点不伦不类。 白清瞳扶着迦罗遥小心翼翼地从轮椅上下来,跪倒在面前的铺垫上,庄严而虔诚地望着面前的两张画像。 因为没有合适的主婚人,所以他们干脆便省却了这道形式。正殿里也没有其它人,只他二人在祖先的见证下成为一对夫妻。 迦罗遥率先开口道:“不孝子孙迦罗遥,在皇祖父与皇祖母面前,愿发下终身誓言,与白清瞳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终身不悔。” 白清瞳虽早有准备,心中仍是十分感动。 他也双手合十,虔诚地道:“白某愿在两位先祖面前,发下誓言,我愿意与迦罗遥结成夫妻,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二人发下誓言,互相对看一眼,相视一笑,向着迦罗炎夜与楼清羽的画像一叩首。 随即二人又转过身子,二拜天地。最后相互面对,夫夫交拜。 这场婚礼十分简陋,也颇为寒酸。但迦罗遥和白清瞳心中却都觉得十分郑重和甜蜜。从今以后,他们便是真正的一对夫夫了。从此携手与共,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白清瞳将迦罗遥抱回轮椅上,推着他缓缓出了大殿。 忽然一阵清风起,白清瞳回首望去,殿中的长明灯随风摇曳,似乎是在对他微笑一般。 哥哥,从今日后,你可以放心了。你的童,长大了。 白清瞳心中默念,推着迦罗遥进“洞房”了。 “遥,你高兴吗?” “高兴。” 迦罗遥觉得今日是他一生中最圆满的日子。虽然没有隆重的婚礼和热闹的场面,但心灵上的满足却是无法言语。 白清瞳见他面上虽然满是喜色,但眼角眉梢却有些倦怠,关切地道:“是不是累了?” 迦罗遥顶着个大肚子歪在榻上,似乎连动都不想动。他想说“不累”,但这场婚礼虽然简陋,可他身子重了,这番折腾,实在倦怠,这违心的话便说不出口。 白清瞳心疼道:“一定是累了,瞧你脸色都不好。我去把吃食端过来。” 迦罗遥撑起身道:“别忘了酒……”交杯酒,那可是一定要喝的。 白清瞳站在桌前,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迦罗遥脸上微红,但随即想到这场婚礼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凭什么只有自己被笑话,便一本正经地道:“笑什么?莫非我说错了话?” 白清瞳端着吃食过来,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挑了挑眉笑道:“当然说错了。你现在大肚子,怎么能喝酒?” 迦罗遥见他将自己与寻常妇人相较,心下生气,道:“谁规定了大肚子不能喝酒?你当我是什么人?” “是爱人。”白清瞳轻轻一笑,见迦罗遥似乎因这个称呼怔愣住,端起碗筷塞入他手中,催道:“快点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迦罗遥回过神来,坚持道:“我要喝酒!” 白清瞳不置可否:“先吃东西。” 迦罗遥把碗筷往小桌上一放,挑着眉不悦道:“我就要喝酒!” 这下轮到白清瞳呆住。 迦罗遥比他年长十余岁,一贯从容淡定,从未在他面前如此任性过。白清瞳前世是父母的小儿子,又有肖锐那么成熟稳重的哥哥事事为他设想周到,所以甚少自己操心。今生又是家里独子,尚未来得及担负家业便家破人亡,被迦罗遥收养。 迦罗遥更是一个比肖锐有过之而无不及地宠溺他的人,所以此刻身分颠倒,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 迦罗遥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床头,感觉腰酸沈得厉害,心下微微躁郁。 本来大婚是件很开心的事,和白清瞳终成眷属,多年夙愿成真,想到以后眼前这个爱慕多年的年轻人,就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迦罗遥心中的满足与幸福之感无法描述。 可他竟不愿与自己喝交杯酒。 这个想法让迦罗遥又是失望又是气恼。虽说因为自己有孕在身,喝酒对孩子不好,但交杯酒是洞房花烛中最重要的一项,传说只有喝了交杯酒的夫妇二人,才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没人敢忽视这个环节,但是现在…… 迦罗遥很不高兴,对白清瞳哄自己吃东西的动作置之不理。 白清瞳有些为难。他明白迦罗遥在不高兴什么,但是看看他那近九个月圆滚滚的肚子,就不由迟疑。 但迦罗遥显然十分坚持,最后白清瞳只好无奈妥协,到桌边将酒斟好,端了过来。 迦罗遥这才展颜一笑。 白清瞳知道他很重视这项习俗,便郑重起来,微笑道:“遥,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夫妻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 “嗯。”迦罗遥心下甜蜜,微笑地与他干了一杯,想起了他的誓言,道:“喝了这杯交杯酒,让我们白头偕老,携手与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白清瞳望着烛光下,迦罗遥俊雅沧桑的面容,那眼底如海一样的深情,让他心头涌起无法言喻的汹涌爱意。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我后悔了。遥,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我们要永不分离。” 迦罗遥微微一愣,随即含笑望着他,轻声道:“好,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我们永不分离!” 二人相视一笑,迦罗遥举杯要喝。 “等等。要这么喝……” 白清瞳打断他,拿出前世的饮法,与他交臂互饮,慢慢饮尽杯中酒。 如此浪漫的交杯酒,让迦罗遥心也醉了。 饮过交杯酒,二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东西。 白清瞳心情极好,变着法地撒娇,让迦罗遥用嘴巴喂他,也难为迦罗遥还挺着个大肚子。期间二人或深情互视,或脉脉含情,再不就浪漫深吻,总之?br / 秋风缠第18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之甜腻得不象话。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到了该上床休息的时候,白清瞳却迟疑了。 今日大婚,迦罗遥与他一样,都是一身新郎官打扮,红艳艳的衣袍衬托出他与往日不同的风采,又因最近一路舒心养胎,人也圆润了不少,看得白清瞳更是心痒难耐。 可再看着迦罗遥那好似揣了颗大西瓜般沈甸甸的肚子,不能禽兽啊。 白清瞳心下郁闷。“遥,今日累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他帮迦罗遥宽了衣,扶他躺好,自己脱了衣服睡在外面。 谁知迦罗遥却拉住他衣角,笑着将他扯近:“躺那么远做什么?” 白清瞳黑线。你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感觉迦罗遥的手指伸进自己衣襟里,白清瞳吓了一跳,忙拉住他道:“你做什么?” 迦罗遥修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嘴角上翘,竟有种眉眼如丝的诱惑。低声道:“今夜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说我想做什么?” 白清瞳更加黑线,“咬牙切齿”地道:“您也不看看您现在这身子,能做什么?”他刻意加重了“能”字。 迦罗遥微微一僵,表情有点沉寂。 白清瞳心下一惊,生怕他误会,忙道:“我没其它意思,是看你快临产了,怕伤了孩子,不宜同房。再说咱们还要赶路……绝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迦罗遥避过眼去。 白清瞳暗叫一声糟糕,忙过去搂住他:“是我说错话了,我真没那意思。这都是为你好。我、唉……” 他一时语无伦次,见迦罗遥幽幽叹息一声,仍是不语,不由心下慌张,顿了顿,终于咬牙道:“我绝不是嫌你,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吻上了他单薄甜美的双唇。 计谋得逞。迦罗遥心中偷笑。虽然身体笨拙,但手段依然高明。 当白清瞳吻上他的唇瓣,感觉到他热烈的回应和挑逗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念头:姜还是老的辣!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在他的手心里团团转啊。 他欲火上升,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实在是遥的肚子太大了,他碰一碰好像都能摸到胎儿在动。 迦罗遥好似发现他的为难,哑声提醒道:“把软枕……垫在我身下。” 白清瞳闻言照做,又扶迦罗遥背靠软垫,身子抬了起来。 他捧着迦罗遥凸圆的肚子亲了亲,丝毫没有嫌弃上面斑驳的妊娠纹。 也许是还不久就要生产了的缘故,迦罗遥的后|岤比平时更加柔软湿润,但里面的紧窒度却丝毫没有放松。 当白清瞳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担心,这小小的|岤口真能如女子和双儿一般产子吗? 但显然暗双的内部身体构造还是自然合理的,不然梦儿也不会平安出生。锐的那几个子女,也不会从齐威帝的肚子里冒出来。 白清瞳这么一想就放心了。顾念着他的身子,因而小心翼翼,但这一场洞房花烛,也是春风和美。尤其二人重逢以来,一直未曾有过房事。这样一算,自从当日在京城分开,竟再也没有亲近过。因此这一夜更觉珍贵,干柴烈火一般。 迦罗遥精力不济,虽然挑逗了白清瞳,也尝了甜头,但腰酸腹沈,到了后半夜便有些难熬。 白清瞳原从后搂着他睡,感觉他在怀中动来动去,不由习惯性地迷蒙醒来。 “怎么了?抽筋了?” “不是……腰沈得厉害。” 刚才欢好之后,白清瞳已帮他揉抚过半晌,此时闻言,便睡意朦胧地坐起身,再次帮他揉捏。 迦罗遥知道他也累了,何况这一路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却辛苦了眼前人憔悴操劳,一直没怎么休息好,便道:“没事。帮我翻个身,换个姿势就好了。” “好。” 白清瞳小心翼翼地帮他翻了个身,又拢了软枕垫在他背腰。 迦罗遥还是有些不适,但不忍再折腾白清瞳,便道:“好了。快睡吧。”说完自己打起哈欠,又困倦了过去。 白清瞳笑笑,在他身边躺下,拉了被子盖好。这些天来他累得够呛,昨夜又与迦罗遥恩爱一场,身心舒畅,这一觉就睡得深沉了。 待他醒来时已是天明,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原想微笑甜蜜地看看爱人的睡颜,谁知却见到一张青白青白、冷汗直冒的面容。 白清瞳霍然一惊:“遥,你怎么了?” 迦罗遥原本紧闭双眼,皱着眉头强忍疼痛,此时听见爱人醒来,睁开眼对他笑笑:“可醒来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白清瞳慌忙坐起,检查他全身,见迦罗遥一手紧攥着枕角,一手在被下捧着肚腹揉抚。 “没什么……清晨时肚子开始疼。大概、大概是要早产了。” 白清瞳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又惊又怒道:“什么?你、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一开始也不确定,而且见你睡得香……呃──”迦罗遥咬牙闭眼。 “早产是开玩笑的吗!”白清瞳见他又痛起来,顾不得再说什么,慌慌张张地爬下床穿好衣服,打开寝室的门对外叫道:“子荷!子荷!快去找卓凌风!” 这大喜的第二天,虽然只是那二人自己的婚宴,但子荷子墨等人仍是兴高采烈,在偏殿欢庆了一晚。这大清早的,原准备等晌午过后,王爷和白清瞳休息够了,再收拾收拾离开陵园,继续启程回京,谁知会听到这么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 子荷从小榻上跳起来,道:“怎么了?” 白清瞳一脸苍白地跑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快快,遥可能要早产了。” 子荷骇了一跳,也来不及多问,匆匆跑了出去。 子墨也从榻上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好端端地怎么会这样?你昨晚做什么坏事了?” “咦?”白清瞳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和子荷睡在一张榻上?” 子墨张了张嘴,忽然有点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道:“昨晚喝多了,就随便凑一起睡了……我说,你不进去陪王爷吗?” 白清瞳被他提醒,也顾不得“捉j在床”了,连忙跑回寝室。 此时已是四月末,马上要进入夏天了,天气十分适宜。但迦罗遥片刻工夫,已湿了一层冷汗,正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 白清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吓得有些手足无措。 卓凌风很快赶来了。他似乎对迦罗遥早产一事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一路他都跟在迦罗遥身边照顾他,对他的情况最了解不过。 千里奔波,还要耗费心力,对身心都是一种很大的折磨。而且迦罗遥不比常人,双腿残疾,血行不畅,更是受罪。 只是好在他内力深厚,身体强健,而且身为亲王,所带的各种药材都是上上之品,兼之卓凌风医术过人,这才一路没出什么意外。 “凌风,你、你轻点。”白清瞳握着迦罗遥的手,紧张地看着卓凌风将手伸进被子,在迦罗遥的肚子上揉来按去,迦罗遥还没出声,白清瞳却替他疼了。 卓凌风道:“我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再轻就摸不准胎位了。” 迦罗遥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很疼。” 谁知话刚说完,肚腹便突然坚硬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比刚才猛烈得多的剧痛。 “呃──” 迦罗遥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挺起腰部,高高隆起的肚子显得更加凸出。他痛吟出声,五官都皱在一起,紧紧捏住白清瞳的手。 卓凌风摸到被褥一片湿润,皱眉道:“羊水破了。” 白清瞳吓得语无伦次:“哦哦,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迦罗遥见他比自己还紧张,熬过这股阵痛,便低声道:“瞳,你出去吧……没事的……” 白清瞳白着脸道:“我陪着你。” 迦罗遥额上冒出层层细汗,他也不想让爱人离开自己身边,但产房不洁,自古以来都是避讳的。 白清瞳才不管那些规矩,前世英国的妇产医院都是允许丈夫陪床的,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置身事外。 迦罗遥见他不肯离开,心下稍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柔声宽慰道:“当年梦儿也是半夜来敲门,这孩子和他姐姐一个样。” 白清瞳勉强扯出个微笑,道:“但愿他可别像他姐姐那样折磨你……”迦罗遥当年生产的艰辛,子荷已经在他耳边不只念叨过一、两次了,卓凌风也有提过。 迦罗遥还想说什么,但刚一张口,又是一阵阵痛。 昨夜喜房的布置还没撤下去,床上还是那套大红色的喜褥喜被。只是这原本喜庆的颜色,现在却映衬得迦罗遥的脸色更加苍白如雪。 白清瞳第一次陪产,说不紧张是假的,何况迦罗遥也算得上高龄产“夫”了。虽然生了梦儿,但他身有残疾,下盘无力,无法和正常人相比。 白清瞳守在床头,看着迦罗遥疼得冷汗淋漓的样子,心疼不已。 子荷见识过王爷当年生产时的“盛况”,一直心有余悸,此次仍是留在内室里帮忙照顾。 他根据上次的经验,取来了东西,小心地迈上床榻,往床梁上扔长长的白布巾。 白清瞳见他那架势就好像要投环自尽一样,不由骇了一跳:“你做什么?” 子荷解释道:“王爷双腿无力,无法分开支撑,做两个布环套住王爷双腿,好方便生产。”说着将两个布环套好,迟疑了一下,道:“公子,麻烦您帮王爷试试。” 白清瞳还有些没明白,呆呆地问:“怎么试?” 迦罗遥却想起自己生产时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自尊心发作,无论如何也不想让白清瞳看见了。他改变主意:“瞳,你、你出去吧……有子荷和凌风在,不用你陪……” 白清瞳皱眉:“我们不是刚说好吗?我不出去。”t “不行!你出去!” 迦罗遥的口气不容拒绝,白清瞳讶异地看着他。 子荷毕竟伺候王爷久了,了解他的性格。回忆起当年王爷生小郡主时那凄惨狼狈的模样,也理解他的心情。只怕白清瞳若真见了,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见王爷已经拿定主意,当然顺从王爷的意思,便连哄带劝,将白清瞳弄出了寝室:“王爷不想让你陪着,你就在外面等着,只隔着一道门而已,王爷有什么事你都能知道。” “可是、可是……”白清瞳不解迦罗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子荷拉拉他道:“公子,你现在已经和王爷成了亲,就是我们的主子了,称呼你一句王妃也是应该的。现在王爷突然临产,恐怕无法及时回到京城了,还要麻烦你给皇上写封信,将这里的事情说一下,免得皇上多疑。” 白清瞳微微一震,知道他说的是正事。 小皇帝对迦罗遥的独占欲极强,如果遥真在这里生产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无法回去京城的。以小皇帝的性格,肯定要发飙。 白清瞳没办法,只好出去让人找来笔墨,想给小皇帝写封奏折。谁知折子还没写完,突然子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白清瞳吓道:“怎么了?是不是遥出事了?” 子墨道:“不是不是。皇上来啦。” “啥?”白清瞳以为自己听错了。 子墨道:“皇上已经到了泰安陵外十里,正往这里来呢。” 白清瞳奇道:“皇上怎么突然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遥要生产了?” 不会消息这么快吧?这个时代又没有手机电话的,就算有,皇上难道还能从京城飞过来不成? 子墨道:“不是。听说皇上前几天就到了凤鸣山的别宫,昨天听说王爷已经进了京畿,要来泰安陵祭奠,今日便特意过来迎接。” 凤鸣山别宫离这里确实不远,也就半日路程。 白清瞳真不想见那小皇帝,可这时也没办法,道:“你派人去将这里的情况向皇上禀报一下,我随后就去接驾。” 这会儿倒省了写折子了。 白清瞳匆匆去换了衣裳,又到迦罗遥的产房外焦急地问了一声,知道孩子还没生,不由又是担心又是无奈,让人去准备接驾的事了。 谁知他刚走到外殿,就听见小皇帝已经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皇叔!皇叔在哪里……” 迦罗宇听来报说迦罗遥在泰安陵早产了,立刻带了一队御前侍卫赶过来。这时一头闯进外宫,神色也颇是惊慌。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迦罗遥满头汗水地在床上辗转,子荷不时帮他擦擦汗,卓凌风则一直耐心地看着他的情况。 “王爷,已经开到七指了,孩子快下来了。” 迦罗遥毕竟生产过一次,这一次要顺利些许,羊水破得早,|岤口也开得很快。但他下盘无力,使不上劲,而且胎儿虽然早产,个头却比梦儿大了不少,还是很费力。 迦罗遥嘴里咬着布巾,强忍着嘶喊的欲望,只有不时伴随着剧痛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沙哑的呻吟。 他疼得有些神魂迷茫,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之声。那声音初时还有些朦朦胧胧,但却越来越响,简直没有顾忌了。 “你凭什么要进去!我都没进去你着什么急啊!” “你什么意思?皇叔到现在还没生,朕担心得紧,谁像你还有心情坐这喝茶。” “你哪只眼看见我有心情了?里面生孩子的是我老婆,难道我不担心吗?” “什么?什么你老婆,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已经和遥成亲了,他现在就是我老婆!” “胡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朕不知道?好啊,白清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拐骗朕皇叔!” “皇上,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和遥可是正大光明成亲的。就是昨天,我们在泰安陵威祖皇帝和皇后的灵殿前已经拜过天地了。” “什么?朕不承认!朕绝不承认!” 小皇帝暴跳如雷,声音大的迦罗遥在产房里听得一清二楚。而白清瞳显然也恼了起来,二人越吵声音越大,内容也越来越离谱,争执的话题已经从迦罗遥生产跑到了不知名的方向。 迦罗遥这边痛得死去活来,外面那两个却在没心没肺的吵架,这个火啊,腾地一下子冒了上来。 他猛地抬起身来,吐出口里的布巾冲外面大吼:“都给我闭嘴!” 迦罗遥内力深厚,这一声怒吼,立时清清楚楚地传到外面,如在耳边。 白清瞳和迦罗宇已快失去理智,互相都已纠缠在一起,眼见要从口斗转成手斗了,却被那声怒吼齐齐吓了一跳。 谁在让我们闭嘴? 好像是遥…… 皇叔?皇叔不是在里面生孩子吗? 对啊,遥正在生孩子! 白清瞳和迦罗宇瞬息间交换了彼此的讯息,同时反应过来。 白清瞳扑到门口叫道:“遥!遥!我们不吵了,你安心生孩子,千万别激动……” “皇叔,皇叔,您怎么样了?朕在外面呢,您有事就叫朕……” 白清瞳很想不再和身旁的那个白痴皇帝争执,可是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哼了一声:“叫你干什么?要叫也是叫我!”说着一下把挤在他身边的迦罗宇顶到一边。 “为什么不可以叫朕?朕可是皇帝!” “皇帝了不起!皇帝还管生孩子?” “岂有此理!朕可以传御医嘛……你又挤我,给我一边去!” “你才一边去!” “你一边去!” “你一边去!” …… 迦罗遥刚才吼完那一嗓子,立时又疼得倒回床上。本以为他们能老实点,谁知才不过片刻,竟又吵了起来,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气得面色铁青,心里怒骂:这两个死小子,等着!看我生完孩子怎么收拾你们! 他怒气一生,登时力大无穷。 卓凌风作为一名医者,一直专心给王爷接生,根本没注意外面的情形,却见王爷突然发力,整个肚子都往下挪了一圈。 他吓了一跳,赶紧摸摸王爷坚硬的肚皮,探到胎儿的头部已经滑过了骨盆。 他大喜,连叫道:“王爷,快了快了!快用力!” 我不正在用力吗! 迦罗遥都感觉不到疼了,耳边都是门外那两人的吵架声。 他急着生孩子,憋足了力气向下推。 “呃──” 卓凌风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头部了。本来还担心胎儿太大不好出来,却没想到这次竟会如此顺利。 迦罗遥也有所感觉,下腹突然痛到极点,不由大吼一声:“呃、啊──” 白清瞳和迦罗宇在门外正在上演全武行,猛然听到迦罗遥的大叫,不由再次齐齐吓到。 白清瞳一把甩开迦罗宇,终于不管不顾地踹开大门,闯了进去,嘴里慌张地喊着:“遥!遥……” “哇……哇哇……” 迎接他的是清亮的婴儿啼哭声。 他呆立原地,一时竟不知所措。隐隐看见屏风后面卓凌风和子荷在忙碌着,子荷高兴地抱着婴儿大叫:“王爷,是男孩!是男孩!是个小世子!” 迦罗遥此时虚脱地倒在床上,神志却十分清明。听说是个儿子,登时双目一亮。 白清瞳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却是大声问:“大人怎么样?”接着才想起转过屏风,扑到迦罗遥床边。 卓凌风笑道:“有我在,自然是大小均安了。” 迦罗遥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湿润,望着白清瞳哑声道:“清瞳,是个儿子。” “嗯嗯,你辛苦了。”白清瞳知道他有点重男轻女,已经和自己说过无数次希望这胎是个男孩。但其实对白清瞳来说男孩女孩,甚至双儿都无所谓。可是此刻还是由衷地欣喜。 《秋风缠》出书版三十(新内容) 三十 迦罗宇很郁闷。他一直没有看见皇叔新生的小世子。 本来他也想随白清瞳一起跟进内室,却被人劝住了。在屋外等了又等,也不知他们在里面磨蹭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工夫,子荷才出来,说王爷累了,睡过去了,白清瞳在陪着。小世子刚出生,不便抱出来,怕着了风。 迦罗宇守候了一下午,却没看见皇叔和小堂弟的影子,十分郁闷地走了。 泰安陵因为皇上的驾到,忙碌了起来。大殿匆促地收拾一新,为皇上准备了殿宇。 梦儿原本也跟着迦罗宇一起去了凤鸣山,这会儿还在别宫等着。迦罗宇干脆让人将她也接了来。 梦儿许久没见爹爹了,第二天一来,便吵着要去见爹爹。她虽才三岁,年纪还小,但记性却十分好。虽然分开了好几个月,但不仅记得爹爹的样子,甚至还记得“爸爸”白清瞳。 迦罗遥一家四口重新团圆,这份喜悦自不必说。 梦儿高兴地又叫又跳。她不仅回到爹爹和爸爸的身边,还有了个新出生的小弟弟,不由兴奋得团团转,看上去活泼又健康。 白清瞳不得不承认,梦儿“寄养”在皇宫这段时间,小皇帝和皇后将她照顾得十分好。 迦罗遥还有些虚弱地躺在床上,但精神甚好。新出生的婴儿躺在他身边,梦儿趴在一边看着。白清瞳坐在床头给他削水果。 小皇帝迦罗宇进到内室的时候,正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心里有些嫉妒,但还是很高兴。不过看见这个新堂弟的第一眼,他却有些吃惊。 “好丑……” 他这是第一反应,并无他意。梦儿却在一旁不高兴了:“皇帝哥哥讨厌,我弟弟最漂亮了。” 迦罗宇立即陪笑道:“朕说错了。宝宝好可爱。” 白清瞳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其实他也觉得刚出生的儿子小小的,肉肉的,脸上红通通的,说不上好看,可是却不高兴别人也这么说。 迦罗遥倒不以为意,孩子刚出生时都这样。不过他看着迦罗宇和白清瞳波涛暗涌的样子,倒想起一事,微微一笑,道:“皇上,臣记得昨日臣生产时,皇上和清瞳都很激动啊。” 迦罗宇一愣,立时感觉有些不妙。白清瞳也不由自主地停下削水果的动作,僵在那里。 “皇叔,朕和……和他也是担心您嘛。” 迦罗宇昨日已经知道皇叔和白清瞳私自成婚的消息,又气又恼了一夜。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 那二人可是在先祖帝的灵位前成的亲,非同小可。就算他是皇帝,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随意抹灭这场婚礼。 迦罗遥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身边人一眼,继续微笑道:“臣真的很开心,皇上这么关心臣。皇上的关切之意,臣在产房内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感动啊。” 迦罗宇想起昨日发生的不雅之事,自己都觉得丢脸,立刻面红耳赤,知道皇叔饶不了自己,干笑两声,道:“那个……皇叔不用感激,皇叔早日养好身子,朕就高兴了。那个,朕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探望皇叔。”说完不等迦罗遥“挽留”,立刻匆匆告辞。 迦罗遥虽然对迦罗宇昨日的行为不满,觉得他失了皇帝的身分,有心要教训他几句,但想到他到底是情真意切,又身为皇帝,便给他个面子,让他去了。不过转头再看向白清瞳,却不那么好罢休了。 白清瞳知道他要说什么,苦着脸嘟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是皇帝又怎样?他从来没少整我,我大人大量,都不和他计较了。” 迦罗遥失笑:“他是皇帝,你还想和他计较?你啊,这么不懂尊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白清瞳浑不在意道:“反正我和他八字不合。再见面早晚还要吵起来。” 迦罗遥低头沉思,望着床边一对儿女,沉默片刻道:“如今锐儿已经出世,我们回去京城也无所作为。把夏国的事情交代好,待孩子满了百日,我们便回遥西属地,你看如何?” 孩子的小名已经定下来,就叫“锐儿”,涵义不言而喻。 白清瞳大喜,双手一拍:“好!天高皇帝远,我们回遥西自在去。对了,还要去清泉镇上接了安大哥、安大嫂和小知恩,带他们一起去。” 迦罗遥见他如此高兴,不由微微一笑。 迦罗遥在泰安陵早产,一时半会无法启程。小皇帝虽然不太高兴,但对这个新出生的小侄子还是十分喜爱的,命人从京城源源不断地送来东西。又担心泰安陵这边人少偏僻,又招来几名御医还有许多宫人伺候。 白清瞳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逃营”的事,但见小皇帝提也未提,便安下心来。只是见到小皇帝整天围着迦罗遥转,也不提回凤鸣山别宫的事,心里忍不住大皱眉头。 这日他与迦罗遥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提道:“皇上留在这里也好几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时间长了不好吧?不知他何时回京啊?” 迦罗遥道:“你说得是,我也这样想。今天我找时间和皇上说一下吧。” 白清瞳高兴起来:“好,你可别忘了。” 迦罗遥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就这么不喜欢陛下啊?” 白清瞳撇嘴:“我哪敢。不过皇上对你这位皇叔可是十分惦记,看我就像看见仇人似的。” “他是从小与我亲近,不愿我被旁人占了去。不过皇上现在大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梦儿和儿子在,他也懂事了。” 白清瞳这么一想也是,不由胸有成竹,呵呵笑道:“那倒也是。” 小皇帝在迦罗遥的劝说下,终于不甘不愿地回京了。不过他回了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封了白清瞳为靖王妃。 他对皇叔乃是齐国堂堂亲王的身分私自“下嫁”白清瞳一事,说不出的憋火。在泰安陵时还忍着不动声色,一回京城就下了这道旨意,就是想给皇叔博回面子,给白清瞳一个下马威。 谁知白清瞳根本不介意。王妃就王妃了,他才不在乎这个虚名。再说肖锐连皇后都做了,他怎么就做不得王妃了? 反而是迦罗遥听了有些不大乐意,恼道:“皇上也不和我商量一下,竟然就下了旨,这次实在莽撞了。” 白清瞳道:“这有什么?你是亲王,成亲这么大的事,本来也该皇上下旨宣召一下,不然梦儿和锐儿如何能入皇家宗室。” 迦罗遥沉默片刻,道:“你真的不介意孩子们入宗室,姓迦罗?” 白清瞳诧异道:“为何要介意?”他忽然拍了一下脑门,道:“你是担心我白家后继无人?” 在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迦罗遥点了点头,道:“你是白家独子,若是无嗣……” 白清瞳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没有你,我十岁那年就死了,白家也早就没人了。”再说,他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对于传宗接代这回事,其实也没有古人那么在意。 这两个孩子都是迦罗遥辛辛苦苦、以双腿为代价好不容易生下的,姓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合家美满,开开心心就好。 他的想法简单,迦罗遥却有些纠结。 他们在泰安陵又待了一个月,直到迦罗遥身体完全恢复,小锐儿也满月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京城。 小皇帝也早已回京,夏东城的事情已经暗中解决了。夏国皇帝目前年纪还小,国政离不开这个摄政皇叔,所以暗中送了大笔的“赎金”,又将两国边境、包括西凉城附近的兵力全部后退一百里,这才了结此事。 夏东城灰头土脸的回国,这次的耻辱牢记在心,不提也罢。他在齐国的数条暗桩都被连根拔起,却是最郁闷的。 高虎在押送路上自尽了,迦罗遥是回京之后才知道此事,沉默半晌,终于没说什么。 高总管冷冰冰地道:“养虎为患。这个孽子死了倒干净。” 反而是子荷子墨等人念在和高虎兄弟一场,将他火化之后,骨灰让夏东城的人带回夏国了。 白清瞳的王妃名号也下来了,听到风声的大臣们纷纷来王府送礼祝贺。不过二人却没有补办婚礼,毕竟再大的形式,也比不上他们在泰安陵的交心承诺。 半年后,迦罗遥与白清瞳拖家带口,终于浩浩荡荡地返回了遥西。之所以拖这么久,一来锐儿还小,梦儿也身子骨弱,在京里好好养了养。二来,便是小皇帝依依不舍,总是劝了又劝,不放皇叔走,这才耗了这些时候。 回遥西的路途非常顺利,中途白清瞳亲自去了一趟清泉镇,要接安大汉一家与他同去。不过安大汉出生在清泉镇,不忍远离故土,婉拒了他的好意。 白清瞳只好作罢。迦罗遥却感念安大汉当初对白清瞳的救命之恩,将陈家那处祖宅赠给了他。 遥西虽然与京城大不相同,却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又是迦罗遥十六岁便受封的封地,长期以来用心管理,十分富饶。 白清瞳两世为人,心境淡薄很多,只要和妻儿在一起,其它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他听说遥西以南的苍州,是迦罗皇室当年的旧皇陵,肖锐……哦不,是楼清羽,当年曾和齐威帝在此被放逐两年之久,想起前世与肖锐的兄弟情,不由想去看看。 苍州荒僻,人烟稀少。皇陵巍峨,却难掩苍旧落寞之感。 守陵的老宅多年前修葺过,不过还是十分颓废苍凉。这里曾经流放过多位皇子皇孙,却奇迹地仍然保持着百多年前初建的规格。 十分简单的三层院落,内院中院外院,两旁各有偏房,大概二十来个房间。 白清瞳知道楼清羽当年和齐威帝迦罗炎夜住的只有这间正房,见里面摆设简单,朴素得可说是简陋了。 “这里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摆设都没变过么?” 他问身后看守宅子的苍州老衙役。 “回靖王妃,这座宅子是专为守陵而建,自有规格。本来都不应有床榻之物,而应铺草榻席地而卧,只是历来来此守陵的都是流放的皇室中人,所以才规格高了些。” 这还叫规格高了些? 白清瞳默默不语,在屋里屋外巡视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任何楼清羽留下的痕迹。 也是,几十年过去,这里还曾流放过其它皇子,哪里还能寻得痕迹?不过寄托一缕哀思罢了。 转眼到了正午,那老衙役见靖王妃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匆匆赶去地窖,抱了坛酒上来。 “王妃,这里有坛老酒,醇香清甜,是当年齐威帝在此流放时,孝元皇后发明的,用我们苍州的水和山里果子酿成的。 “孝元皇后当时给此酒起了个名字叫威、威什么忌讳的,为了给齐威帝解闷酿的。不过这名字拗口不大好念,后来孝元皇后做了皇后,我们苍州人就管它叫皇后酒。” “威士忌……皇后酒……锐最喜欢威士忌……”白清瞳接过那坛老酒小心地抱在怀中,喃喃自语。 那老衙役耳朵倒灵敏,听他自语,忽然拍头笑道:“对对,威士忌。当年孝元皇后就给它起名威士忌,好奇怪的名字。呵呵呵……” 白清瞳掏出一锭金子塞给他,微笑道:“多谢你了。这是给你的买酒钱。” 那衙役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按照孝元皇后的老方子酿的,年头不久,不值这么多钱。” 白清瞳摆摆手,笑着走了。 远处迦罗遥在马车上等候他,看着他抱着坛酒远远走来,不由对他微微一笑。 此时正是初秋,秋风缠缠,如丝如情。 白清瞳紧了紧酒坛,笑着快步向迦罗遥奔去。 ──全文完—— 本文由久久txt()提供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