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无医》 穿戏服的女娃娃 外屋的西洋铜鎏金座钟响声大作,钟鸣一声接着一声好似催促着什么,敲得人意乱心慌。 正午二刻,李家大太太吴钰最后一口气散去。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阖上了眼。 一屋的丫鬟登时呜呜咽咽哭作一团。 李随安跪在床前,将手覆上母亲的手,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一滴眼泪。 他把脸贴上去,使劲去嗅那手上残留的母亲的香气。母亲极ait面,病重得起不得床也要每日匀面,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好。走了,也走得gg净净。 李随安仰着脸,瞧那头顶的富贵长寿拔步床。富丽堂皇的牡丹与蝙蝠雕刻得栩栩如生,一丝一毫都极尽b真。但母亲可曾拥有过福气和祥瑞? 他起身,不顾膝盖的痛麻,走到门前低低地问,“老爷还没回来?” “回少爷话,老爷来信说在江南的船只遇到了水贼,赶不回来,托话说让姨太太料理家事。”答话的人是李家总管家张铁心,说罢,他低着头,避开了李随安的目光。 “就按他说的办。” 李随安尚有些青稚的脸庞紧绷,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天大日头下,母亲种的海棠花开得正yan,一片翡绿中点点红晕,灿若飞霞。远处戏园子断断续续传来不知谁的吊嗓声,咿咿呀呀的。 十四岁的小少爷伫立良久,终于掉下眼泪,重重砸在地上。 自打那时候起,李家的小少爷便病倒了。一病就是六年。 见过李随安的人都说,真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俊逸无双。只可惜李家万贯家财,李少爷那病秧子,怕是有命投胎没福享了。 李随安生x喜静,不ai出门。此等市井之言传不到他耳朵里去。 前些年他托辞说怕过了病气给人,便带了几个贴身男侍从搬去了鹿园。 鹿园是李家祖上修葺的一个jing致小园,曲径通幽,临水照花,只有一门和主宅相通,最是个清心寡yu的所在。 从此李随安更是深居简出,旁人难得瞧他一瞧。 这几日倒春寒,李随安旧疾未愈,又添新疴,倒在床上咳得起不来,簇新的帕子上咳出了斑斑血迹,白得病态的脸上反倒添了几分虚红。 “少爷,姨太太请您去一趟厅堂。” 门外说话的人是张总管。 李随安正卧在长榻上看书,听见这话放下书。还未开口,先咳个不停。 李家的老爷,李兆年,长年在江浙一带外做丝绸生意,姨太太胡月宜便成了当家的了。 胡姨太膝下有一子,名叫李随卿,b李随安年长一岁。还有一nv,今年十二岁,取名李言臻,小名儿唤作臻臻。 胡月宜以贤德闻名,对李随安的病一直很上心。京城的各派名医快把李家的门槛踏平了,可李随安总不见好。全家上下日日忙着煎药,弄得满院药香, 胡姨太便有些病急乱投医,张罗着请个道士来给他看看。谁知这去深山请来的道士讲起话故弄玄虚,要找一个命格与李随安相生的童子身,以命养命,方才能好。 “道长莫笑我妇道人家孤陋寡闻,不知何为以命养命?”胡姨太含笑问道。 “夜夜同屋共眠,三年内可保公子x命无虞。三年后,取那人的心头血作药引子,按我的方子煎药送服。如果不照做,李公子的x命,恐怕难保了。”道士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布上写了个生辰八字,冲着胡姨太李随安诡秘一笑,“心病还得心药医。” 他言se郑重其事,胡姨太当即马不停蹄地着手去办这件事,不出半月竟真找到了这个人。还是花了钱把人从戏班子里赎出来的。 李随安刚坐下,张总管便将人领了过来。 竟还是个穿着戏服的nv娃娃。 矮小纤细,肤若白瓷。一席水红衣袖,脸儿圆圆似天上明月。不过金钗之年,双目盈盈添几分天真。 李随安端起茶杯,用盖子撇去浮沫,一派朗朗清风。 “姨娘办事真是利落,原以为要找几个月呢。” 那nv娃不知缘由,进屋后一直怯怯的,又忍不住好奇打量四周。听见李随安说话,禁不住抬眼望向李随安,正对上李随安似笑非笑的审讯的目光。她脊背一凉,缓缓垂下眼。 “你叫什么名字?”胡姨太端详着他,笑眯眯地问道。 一旁的张总管作了个揖,“回姨太太,这孩子没爹没妈也没名字,可怜见儿的,只知道姓戴,戏班子里排行十四,所以都唤她戴十四。” “你多大了?”胡姨太端详她,“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戴十四抬头,张口答话,“十四今年十二……”声音叮叮咚咚,清脆婉转如山泉。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张总管又开口了:“回姨太太,这孩子五岁就去了梨春园学戏,今年有十二了。奴才花了五十两银子把她赎回李家,也算是姨太太一片善心。” 戴十四站得直直的不言语,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帘,贝齿咬在红菱似的嘴唇上。李随安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厌烦得很,面上依然堆着笑意。 “你以后就去少爷屋里伺候了,正好他屋里缺丫头。”胡姨太对她柔声说道,“莫怕,我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从不苛待下人。” “把戏服换了。”李随安回到鹿园,进了自己的房间,把管事大丫鬟刚送来的新衣服丢给戴十四。 戴十四接过衣服,心里发憷。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很是懵懂。 戏子命不由己,不得不学会瞧人眼se,做小伏低。运气不好的,指不定被哪个公子哥看上,受尽折辱。她年纪虽小,却目睹戏班里太多悲凉事,以为眼前这位李公子要轻薄她了。 他要是敢意图不轨,我就咬舌自尽。戴十四捏紧小拳头,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内心正天人交战着,突然听到胡姨太身边的丫鬟来送药。 李随安笑着说,“难为姨娘挂心了。药放在外屋的桌子上罢,凉一会我便吃。” 丫鬟却惶恐道,“少爷,这药要趁热吃。不看您喝下去,回去姨太太又要责骂奴婢伺候得不尽心了。” 李随安走到桌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捏了两粒蜜饯放在嘴里含着。“满意了?” “少爷,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丫鬟放了心,讪讪地笑。 送药的丫鬟前脚刚走,李随安立刻把药尽数吐到墙角摆放的盆栽里。紫荆花的花瓣溅上药汁,变成蔫蔫的灰褐se。 戴十四不解。 感应到戴十四存疑的目光,李随安脸se沉静,言简意赅,“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吊在房梁上打。” 戴十四闻言有些尴尬。她后退两步:“十四不会乱说的。” 李随安不再理她。 ———————— 喜欢的话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 教她练字 鹿园没有nv子,戴十四是唯一的小丫头。 没嬷嬷教她规矩,也没人喊她伺候。戴十四每日白天闲到惶恐,晚上便睡在外屋的床榻上。 她静静听着李随安的呼x1声和咳嗽声,近日一直揪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渐渐也敢去院子里捉虫逗鸟了,孩童心x一展无余。 “李家少爷待我很好。又有吃又有喝,还有好多新衣服。”没人和她说话,她便自言自语着,“虽然总不理我,不过已经很好了。” 这几日y雨连绵,戴十四在屋子里总不得出去,闷得紧,便成日趴在书桌前,看李随安写字。 瘦瘦小小一个粉se身影杵在李随安面前,像个小尾巴。 李随安在纸上写了“戴十四”三个字,指着问她,“可认识?” 戴十四慢吞吞地说,“十四,识字的。” 李随安有些意想不到,“读过书?” 戴十四眼睛眨眨,稚气的杏眼黑白分明:“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李随安听着这话颇有些耳熟,忍俊不禁,“听着像是林妹妹的语气。” 他把笔递给戴十四,“十四,写两个字我看看。” 戴十四接过笔,有些踌躇。她虽识字却不曾认真练过字,进了戏班更是不再碰笔墨,因而手抖的厉害。 她趴在桌上歪歪斜斜写下一个“李”字。墨汁滴下一滴,染透纸背。 李随安拿起纸,对着窗仔细端详,赞不绝口:“十四写得一手好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戴十四羞得耳根粉红,紧闭嘴唇不说话。 李随安站起身,拿起笔重新蘸饱了墨水,塞到她手中。 戴十四颤颤巍巍拿住笔。 李随安握住戴十四的手。她的手腕纤细,小小的手柔若无骨,拿着笔还有些发抖。那块突出的腕骨抵着李随安g燥的掌心,时间久了有些cha0气氤氲在二人掌间。 “手不要抖,以腕运笔。”戴十四屏息凝神听他说,“写横的时候笔尖和笔锋在空中向右微微倾斜,就势向左上逆锋。”说着,他拿着他的手,重新写下一个“李”字,“笔锋略向中回,轻顿轻收。” 戴十四看着手中的笔飞运,不由呆住。李随安松开手,她便依葫芦画瓢,眼见的b第一个字好多了。 戴十四拿着笔,笑得眉眼弯弯。 李随安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发现这个小戏子长得很是秀气,笑起来眼眸含情带水,g人心神。 “拿着字帖去外屋练字,练好了给我看。”李随安不动声se地撵人。 戴十四捧着字帖,欢欢喜喜去了。 李随安日日在房中读书练字,闭门不出。静养了几日,身t竟然大好了。胡姨太欢喜异常,说是戴十四的功劳。 戴十四莫名立了功,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这日,李随安在书房写字,她就在外屋练字,练累了就在书架上翻书看。看李随安还是不理不睬,胆子更大了起来,坐在地毯上看得津津有味。 半晌无声,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更漏的滴答声。李随安扭头,发现戴十四趴在地毯上睡着了。她穿着一件月白罗纹衬衫,细细的手腕搭在书页上,还带着之前在戏班被打的半愈合的伤疤。两道肩胛骨瘦削而突出,整个人薄得就像烟雾,仿佛呼x1之间就能把她吹散。 李随安拿起衣架上的羊绒披肩,披到了戴十四的身上。 助她脱困 戴十四一觉转醒,发现屋内只有她一人,李随安不见了。 李随安是她在李家唯一一个略微亲近的人。戴十四心生惶恐,起身便去寻他,鞋也忙不迭穿好。 李随安在后院和一个年轻男子低声说着什么。茶几上的水晶盘里整整齐齐码着桃花su,旁边是一个半开的信封,露出几张泛h的纸。 戴十四循着声儿过去,却不想动作大了些,被那陌生男子听到。他转头看向门后,目光似剑锐利。她躲闪不及,只得缩在门内,露出裙下一双盈白的莲足,交叠在一起。 李随安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她,随即对年轻男子淡哂,“无妨。” 年轻男子笑着调侃他:“鹿园除了臻臻,竟还有第二个nv子能进入你的房中。” 正说着,李言臻便来了。隔着老远就听见她的声音:“吴漾哥哥!” 她梳着双丫髻,跑得飞快,脸上满是喜嗔,“你来了便只和随安哥哥说话,都不理我。” 吴漾从手腕脱下一串手链,抛给李言臻,笑道,“每次都给你带礼物,你随安哥哥可是没有的。” 那手链是象牙的,jing巧无b,每一颗珠子都是镂空雕琢的,一共十八颗。 李言臻接过手链,笑得眉眼弯弯,“吴漾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我天天在家里可闷si了!” 李随安说:“臻臻,你满嘴吴漾哥哥,可还看到这里还坐着我?” 李言臻脸微红,嘴撅得老高,“谁叫你都不带我出去玩。”她拉着吴漾的衣袖,满脸期待,“我们今天还去青楼吗?” 吴漾一把捂住李言臻的嘴,“别胡说。” 李随安挑眉,“还去青楼了?” 自知失言的李言臻立即躲在吴漾身后装聋作哑。 吴漾转身,对李随安无奈道:“那我先走了,下次老地方见。” 可算等到这句话,李言臻拉着吴漾一溜烟地从后门出去了。后门只有两个看守,皆是李随安的人,可免去不少口舌。 “出来。”李随安提醒门后那个人,声音冷清。 戴十四闻言,不得不一点一点蹭出来。李随安看她小小一只缩在门后,还光着脚,不由失笑。 “过来坐下,莫冰了脚。”说罢,他拿起茶杯,给她换了一盏新茶。戴十四也饿了,坐下便吃点心。她吃得专心致志,再呷一口热茶。 她已经不害怕了,模样倒有几分娇憨。 李随安摩挲着钥信封看她吃东西,“他是我舅舅的儿子,叫吴漾。” 戴十四捧着茶杯小声说:“李家妹妹很喜欢他。” 她有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不知自己的话有些唐突。 “你倒留心。”李随安没斥责她,起身道,“我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好生呆着。” 戴十四跟着站起来,白玉般的耳垂透着粉,“十四也想出去。” 李随安未言语。戴十四怕他不应,急忙说:“十四一直没出门。” 半晌,他才开口,“去换男装。” 戴十四高兴得“噔噔噔”跑进里屋,换好了出门的衣衫,倒真像个小少爷了。两人从后门出去,谁也没带着。 出了李府,李随安在前面自顾自地走,戴十四就跟在后面。 他来到茶楼,进了雅间,里面早有人在等他。李随安叮嘱戴十四守在二楼雅间的门口,不要进去,也不要放人进去。 戴十四郑重点头,“十四记住了。” 门窗紧闭,戴十四百无聊赖坐在门口吃点心。这个咬一口便放下,又捡起那块尝尝,总觉得不如在家吃的桃花su可口。 她正挑三拣四,忽然闻得一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曾经意图轻薄她的王家少爷。 王少爷长得倒是不错,只是名声委实不堪,欺男霸nv又娈童,有过把人玩si在床上的劣迹。 之前王家老爷做寿,请了戏班去家里搭台唱戏,王家少爷一眼便看上了形容尚小的戴十四,点名要她去他房中。戴十四si命不从,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半个月下不了床。王少爷怕再闹出人命,只得恨恨作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少爷也有些意外,走上前,用扇子挑起戴十四的下巴,笑得轻佻无b。“哟,这位公子哥瞧着很面善啊,不知有没有兴趣去我那里一坐?” 戴十四没躲,对上他的眼神,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说出的话又冷又y,“没兴趣。” 王少爷气结,被她激得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他伸手去揪戴十四的领子,咬牙切齿道,“我还治不了你了,臭b1a0子!” 戴十四躲闪不及,被他揪住领口,挣扎间衣领松散,露出jing致的锁骨。王少爷看得眼热,扯着她便往楼下走,“陪我一夜,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戴十四又何曾是个好欺负的x子,只怕自己大声呼救惊扰了李随安,只得咬唇不做声。王少爷以为她服软了,手肆无忌惮地m0上她的腰,没想到戴十四一个侧身闪开了他,脚下狠狠一踩,正中王少爷脚面。 她在戏班是唱过一阵子刀马旦的,会些花拳绣腿。 王少爷疼得挥手就要扇过去,戴十四离他太近躲闪不及,侧着脸闭着眼只等这一巴掌落下。雅间里的李随安正好推门出来。他刚刚在里面便听到了异响。 “王公子这是做什么?”素闻他胡作非为,李随安上前握住他举在半空的手腕,缓缓用力。“一个戏子罢了,王公子喜欢,我赶明儿去梨春园挑几个冒尖儿的,送去府上。” 王少爷用鼻孔哼了一声,“我就要这个戴十四!” “那便不成了。”李随安遗憾地摇摇头,“他是我们李家买回来的人,生是李家的人,si是李家的鬼。” 王少爷素来跋扈,岂把这些放在眼里,况且李随安素来t弱多病,论蛮力他也不憷。 他手臂缩紧,圈住戴十四就要下楼。 “王公子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李家的面子。”李随安声音失了笑意,握住他拳头的手一点一点弯折,王少爷未曾想他手上的力道如此之大,那只手霎时又痛又麻,仿佛千百只蚂蚁啮噬啃咬。戴十四趁着他放松警惕,立刻挣脱了禁锢,跑下了楼。 李随安皮笑r0u不笑地对王少爷说:“李某对下人管教不严,这才冲撞了王公子。改日李某一定上门赔罪。”说罢,他径自回到雅间关了门,只留下王少爷一个人在那里瞠目结舌。 不知为何,李随安脑海里总浮现刚刚从门缝里一瞥望见的情景。那个戴十四,身量娇软,表情却是异常倔强,甚至有几分玉石俱碎的绝决。 ———————— 隔壁的文还没完结这篇文暂且缘更。那篇完结了这个就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