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永遇乐 料峭的寒风总是敌不过初春里的姹紫嫣红,诱引伤春的人们迫不急待地出游。是为在喧闹里寻找悲哀,还是在悲哀里找寻慰藉? 只喜欢冬天的李建成从来不关心春天已经淹没了冬天,雪花已被鲜花取代,断然谢绝所有踏青出游赏景的邀约。不是他专心政务军机,而是别人给了他一个追随了他十七年的名号——唐国公世子。 跃上马背的时候,他看见凋零凄冷的梅树映在盛装妩媚的花从里,独自守着被埋在泥土下暗无天日的希望。这战乱纷扰的九州天下,谁能红遍春夏,谁能开尽秋冬? 唐国公的亲随迎上前来:“大公子,唐国公此时不便相见,请公子稍待片刻。” 李建成褪下白狐衾袍子随手扔给他,径直往里走去:“我有大事要与父亲商议。” 侍从笑道:“适才二公子来过,也说有事报与国公。却害得奴才被国公好生责被一番。” 李建成暗忖“父亲想必是知道消息了,莫不是他正与房杜等人谋划?”口中问道:“父亲可是在‘湘柳堂’?” 侍从垂首道:“不在‘湘柳堂’。国公……正在与人对奕。” “对弈?!与何人对弈啊?” “大公子又来为难奴才了。” “……好吧,那我先逛逛去,等会儿再来。” 李建成转身出了大殿,绕到西南偏厅,脚下闲逛着,心上却思忖“看来世民也没有见着父亲。当真是天赐良机,今番须得先他一步说服父亲,许了我独自领兵去剿灭乱军快意沙场。” 若大的唐国公府里转了半晌却还是不见父亲踪影,李建成只好在园子里乱走闲逛起来。不知不觉却越走越深,来到了先皇御赐的这府第最偏僻处“翠辇阁”。 华府金阙处,别致的清幽淡雅。李建成信步走去,仗着一身内功竟隐隐听一人道:“公子可是要了我半壁江山啊。” 不急不徐,泰然沉着。正是父亲李渊的声音。 李建成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上前跟父亲招呼,耳边却传来一个淡如止水,清澈悠然的清音, “如今却有人要送与国公半壁江山。” “哦?公子的意思是……” 李建成极为秀雅修长的双眉轻蹙“想必我是从未见过此人的。只是父亲对房杜、魏征也不过如此,怎地却对一位年轻公子如此恭敬?倒不如先隐身在此,听听此人有何不寻常之处。” 只听那人悠然回道:“隔岸观火,远交近攻。” “远交是指……” “新任大寨主声势正旺,只能结交,不可敌对。” “依公子看,他与王世充必有一战?” “国公自然知道李密志向远大,而王世充亦不甘落人之后。此二人互相忌惮,国公何妨再略加小火?” 李渊喜道:“好一招无中生有!那近交必然是指的东都咯?” 那人轻叹一声,半晌才说:“国公切勿忘了你的诺言。” 这一声叹息,竟是自然传神,仿若曲音流转,十分好听。李建成一时想得入神,冷不防背后响起一声轻呼,回头一看,却是一名侍从捧了茶,正惊慌地看着他。 “大公子,快些回去。”侍从急得来回看着小亭子和他,手足无措。 李建成只好走出树荫,立时听到李渊厉声低喝:“谁在那里?” 建成心想即是识破了,不现身反而被父亲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道明来意。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故作轻松:“父亲叫孩儿好找。可出件儿大好事了。” 李渊一愣,提气纵身一跃,莽袍卷起一片黑云,轻巧地落在李建成面前, “回去!” 越过李渊高大的肩,只是一瞥,却再无法转移视线。只是一个侧影,已知再难回头。一霎里恍若天上人间。 草色烟光里,流莺巧啼中,一个绰约秀挺的白衣公子映着残雪初红,端坐椅中。听见这边的声响,他轻轻侧过来半面——风吹仙袂飘飘,玉容寂寞绝世。隐约竟是百花失色,飞鸟力弱的绝代姿容。 但一名高大的灰衣男子迅速赶了过去,推了那位公子匆匆进了“翠辇阁”。 那是……轮椅?他是谁?竟然不再回过头来!竟然只瞧见了半面!却不知近看是怎样的倾城绝美? “建成,我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随我回去!” 李建成这才猛然惊醒:“我是见这园子十分清幽,随便走走,无意间误闯了进来的。” 李渊拉了建成边走边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翠辇阁”。李居,你失职当罚。” 那个侍从顿时面色一僵,垂首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父亲那……” “你要说的事我自有计较。让他们过来‘湘柳堂’议事。” 察颜观色,李建成琢磨着李渊是有意隐瞒刚才那位公子的身份,便忍耐下来,不再多问。他原想着要请兵出征李密,如今看来那人的计策竟十分高明,请兵之事断不可再说。 “湘柳堂”内,李渊正中高坐,吩咐魏征、房玄齡休书恭贺李密,与之结交。另一面持了铜虎符,令李建成、李世民暗中调集兵马,分做两路,大举进发洛阳。分派完毕,又严令兵马所到之处,不得扰民。 李建成一路兵马掩了旌旗,息了战鼓悄无声息向洛阳进发。将到那商贾云集的繁华古城城时,便得到消息:王世充的郑军与李密的瓦岗军已经打了起来,双方各有损伤,胜负未分。 李建成大喜之余又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惊叹“一切竟全在这位公子意料之中,算无遗漏!想不到父亲居然网罗到这种人物来暗中相助,若不会会,岂非可惜了……” 按着李渊的吩咐,李建成和李世民两路大军暗中守住各个城门,等到王世充和李密已经打了半月,李渊才下令攻城。洛阳城地处要塞,横贯南北,实乃得天下必争的宝地,这一仗下来,竟被唐军攻其不备,轻而易举给夺了。 失了这么个重镇,那边激战正酣的李密和王世充二人气恼不说,仗也打得两败俱伤,不得不草草了事,各自休兵回去。新任瓦岗军首领李密还巴巴地写了封长信责骂李渊巧言结交、实则欺骗,送到李渊的庆功宴上。太原唐军一众文臣武将乐得将此事引为笑谈。 欢歌盛宴彻夜不休,李建成却心思缥缈。他悄悄寻遍宴会,却始终不见那位公子出现,而父亲李渊犒赏了所有人,却独独不提那位公子。李建成临风倚栏而立,华灯香烛明灭间,俊秀妍雅,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大哥,怎地一个人躲在这里?刚才元吉四处寻你不见。” 建成转头一看,二弟李世民一袭暗紫色紧身便装,头戴紫金冠,一派英雄气概。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喝多了,有些头晕。”李世民说着话就在建成身边坐了下来。抬眼看去,哥哥白衣纯净,鹅黄腰带坠着小小一方白玉环佩,流苏长及膝下,迎风轻摆。别人都说自已沉稳刚毅,元吉勇武过人,而这位哥哥,却像是三人之中年岁最小的,只因他如美玉雕琢一般的俊美容貌。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漫不经心地引起众人赞叹,甚至连父母也最宠爱他,而不是自已或四弟元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又喝了几壶酒下去,李世民满脸通红,站立不稳,便先行回去了。建成也有些醉意朦胧,便趁隙离了宴席,心里说着去找一清静处歇歇,那一双脚却径直往“翠辇阁”走去。 欢闹喧哗褪去,空灵幽然的古琴声渐渐清晰起来。 李建成最擅轻功,此时黑曜石般莹亮的眸子一转,心生一计,使了最上乘的轻功,屏息凝神悄悄靠近小楼。远眺小楼四周,只立了几名随从,并无卫兵。觑准了空隙,秀挺的身子猛然拔地而起,一跃上了屋顶,寻了那琴声来处观察起来。确定无人发觉后,深通音律的李建成感觉到那琴声也无丝毫异常,猛然提气,放胆纵身一跃,“嗖“地穿过青纱帘子,翩若飞燕,窜进了那房间。 琴声戛然而止。 人还在半空翻飞的建成尚未落地便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急忙凌空侧翻躲了开去,脚下还没站稳,凌历的呼啸声已当胸打来!建成反应极快,“铿”地一响,手中短剑堪堪搁住暗器,口中大喊:“我是李建成,对公子并无恶意。” 风声飒然止住。暗器没有再打过来,但建成手中寒光慑人的宝剑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前拉,逼他不得不运力抵挡。直到这时建成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暗器,而是一条精细柔韧的金线缠在自已的剑上。 顺着金线看去,李建成顿时松了手,卸了所有力量。 那一端,金线的主人端坐紫檀木椅上,纱衣羽裳,长发飞扬。漆黑如夜,晶莹似钻的双眸正波光流转,光彩逼人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疑望着他。异常清俊的玉面精致无双,带点苍白的颜色却宛若瑶池琼玉,夺人心魂。修长整齐的双眉之间竟巧夺天工地点了一笔朱砂,惊世绝美,出尘如仙。秀挺的鼻峰下,淡红的薄唇不满地微抿着,不但不减损这倾城美貌,反而更添清丽。 宝剑“铿”地发出一声低吟,脱了主人的手,掉落在地。 白衣公子警惕的神色渐渐转成疑惑,微微偏着头遥望建成,秀眉轻蹙。眼前这个少年容貌俊秀妍雅,嘴角轻扬,酒窝浅浅,面上神情丰富多变,时而骄衿风流,时而稚嫩痴憨。他一身白衣华服镶鹅黄金缕,白皙如玉的脖颈间随意披着一条暗红色纱巾,腰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荡漾得姿容万千。 四目相望半晌,白衣公子突然右手玉指一屈,“嗖”地一声迅速收回金线。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 公子朱唇轻启, “易山,我没事。”声线清澈,极为动听。 一个灰衣男子急急跑到了他身边,看到他安然无事才吁口气,转身瞪向建成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们住处?” 李建成感觉心有些慌张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在下李建成,适才鲁莽了。只是想拜会公子而已,绝无恶意。” 灰衣人上下打量了李建成,转身退到白衣公子身边。 清澈销魂的声音缓缓道:“原来,是大公子深夜造访。” 建成忙道:“打扰公子雅兴,建成造次了,实在抱歉。可……否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公子漫不经心地缠弄着左手上的金线,淡淡回道:“欧阳明日。” 终于得与和此人相识! 李建成大喜:“欧阳公子为何隐居在我父亲这里?”星眸熠熠生辉。 流云长袖轻扬,宛若仙子。他略挥了挥交叠着的素手,被唤作易山的灰衣人便给建成沏了杯清茶,捧上之后依旧回去立在欧阳明日身后。 “在下懒于理会政事。” 博一笑 李建成暗想“如你这般花容月貌,却该让天底下多少女子自愧不如,又有多少女子得为你销魂憔悴”,不由轻叹出声, “我真是俗世浊物。” 欧阳明日不解地抬眼,正对上建成星眸流转。 建成道:“公子莫不是误入凡尘的精灵?” 欧阳明日一愣,不自觉地食指轻扣下颚,睁着两眼望向建成。见面到现在,欧阳明日总是波澜不惊,淡雅从容,此时竟难得一见地露出困惑的神情,偏着头认真思索着建成不过是由感而发,纯为赞赏他的一句话。 李建成挑眉一笑,露出盈盈酒窝,艳若春花。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集天地之灵气,占尽美人韵事,聪慧绝伦,而内心却像个纯净似水,从末在人间走过的精灵。 欧阳明日敛了不解,转而平静若水道:“我与唐国公有约在先,只辅助他些许力所能及之事,却不参与其中,更不受任何官职。若是哪天欧阳明日无法清静隐身此处,或是烦闷了纷纭争扰,自当离去的。” “离去?!你不……我,决不泄漏公子在此居住的,公子千万安心在这儿住着。” 欧阳明日停了玩弄金线,凝视建成良久,紧张得建成红了脸,才似有所思淡淡答道:“有劳了。” 建成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 “多谢公子。” “……大公子客气了。我相助李家,只因不想天下分裂,生灵受苦。大公子将来攻城掠地,切记不可伤及无辜。” 建成正色道:“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我答应你。唐军一直以来也都军纪严明的。” “这也是我与唐国公之间的约定。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李建成点头道:“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楼梯下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黑袍金冠的李渊很快赶了进来,瞧见建成立在那里,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和欧阳明日说话,却瞥见地上的蚊龙宝剑。李渊倒吸了口气,忙走到欧阳明日面前:“李渊失信,让公子受惊了。” 欧阳明日淡然一笑, “大公子气宇不凡,文武双全啊。” 李渊细眼打量了一下欧阳明日,发觉他神色间似乎并未发怒,暗舒一口气,转身对建成喝道: “竟让你寻到这里来了,还冒犯了欧阳公子。可曾向公子谢罪了?” 建成撇了撇嘴, “我只是好奇这儿杳无人迹的竟还有人居住,一时兴起闯了进来瞧瞧。欧阳公子勿怪。爹爹尽可以责罚孩儿。只是一样,罚过之后,还请公子宽心在此居住,并且……” 建成略犹豫一下道:“建成以后能否常来拜会公子?” 李渊闻言看向垂首不语的欧阳明日,回头问:“你这是讨罚还是讨赏?” 欧阳明日抿嘴一笑,对李渊道:“先罚,再赏,如何?” 倾城一笑,让李建成和李渊为之一窒。 “如何处罚他,全依公子。” “处罚全由公子,赏的是……” 欧阳明日玩弄着手中金线,顾盼生辉,侧首想了想,道:“明日从未见过蹴鞠,却听说大公子乃是个中高手。” 李渊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他自小喜爱在那场上厮混,必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李建成原本还忐忑不安,这下顿时展颜, “建成明日就安排一场,请公子赏玩。”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轻点了点头,右手却缓缓一抬。他身后的易山便开口道:“时候不早,我家爷有些倦了,国公和大公子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渊会意,作别之后,转身拉了建成出去。 夜沉如水,天阶银汉迢迢。 走出很远了,李渊看看四下无人,才对建成说:“他的相助成就了我们李家的今天。否则我李家早被杨广、宇文化及寻畔诛杀。” 李渊看着一脸好奇,专心聆听的建成,继续说:“只是他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这“翠辇阁”从不许任何人踏入,这也是我与他的约定之一——为他隐藏身份。这次被你闯了进去,所幸他没有动怒,否则必然要弃我们而去。以后你决不能向任何人,包括世民,元吉说起这里和这个人。” 建成点头答应着,想了想道:“这个我自然会依约行事,决不泄漏出去。但是明日蹴鞠……” “先差几个人去把闲杂人等撵散了。你安排周密一些,让几个亲信来接他去。到了那边之后,你亲自送他进席。小心派人在外守着,却不可太过张扬,反而惹人猜疑,只当是你平日里闲来无事和小厮们玩闹。” 回府之后,建成一夜辗转,打熬过长夜,终于盼到天明。早早穿戴好了,欢欣雀跃地催促了人手去清场子,自已则摩拳擦掌带了三四个亲信手下,骑着宝马“猎焰”,携了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一路悄无声息地来到唐国公府,直奔“翠辇阁”而去。 残雪梅英,翠烟莺啼中,易山推着欧阳明日缓缓出来,刹时花动满园春色,醉得英雄们了不知南北,浑忘了呼吸。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却层层衣裳垂落,掩不住袅娜纤细的身形和温润华贵的气韵。 轮椅到了马车外,易山张开猿臂,平稳如山地连人举了起来。建成忙开了车门欣起帘子,让易山和欧阳明日进去。 香车慢驱散朝霞,宝马轻驰映初阳。一行人旖旎绕道而去。 到了诺大的场子里,建成径直把明日送进了上席。只见珠帘翠幔,金炉熏香,布置得极为华丽清幽。 建成笑道:“这楼台管教公子俯看整场,纵览全局。” 欧阳明日转着头四下看了看, “果然好气魄。” “平日里这场子必然是人头攒动,啰鼓喧天的。我怕那些个浊物扰了公子兴致,早命人遣散了他们。” 欧阳明日闻言看向建成,付与微微一笑。 建成呼吸一阵错乱,忙收摄心神道:“我已命人在外侍侯着,公子若有吩咐,尽可让易山交代下去。我这就去更衣。” 易山施礼道:“多谢大公子。” 看着建成下了高台,易山才道:“果然是将门之后,一表人材,龙凤之姿。我看这位大公子对您竟十分细心呢。” 欧阳明日心不在焉地缠弄着手中金线:“你倒是看得更细心。” 易山笑道:“人家原是征战沙场的将门虎子,如今却为了您安排蹴鞠,布置看席,亲自接送您过来。可知是用了心的。” 明日接过易山递来的茶,擎着杯盏玩弄, “你如何知道他不是受了父命,有求于我才这样做的呢?” 易山四面看了一翻才在明日身边坐下:“自然也有可能。不过……我瞧着这位大公子倒似有些奇怪,长得如此秀美却经常看着您不说话,有些痴痴傻傻的。” 饮茶人手上一滞。 “怎么了?” 明日摇了摇头,凝望天空那几朵静止不动的浮云。 “爷,快看,他们出场了。” 明日放眼望去,只见两队各有十人,李建成身着白色紧身劲装,算不得高大强健,却精瘦灵巧,身形更像一只酷爱奔跑跃动的白狐。另外一队同样服饰,着灰色。两队各守一个球门,凌空设在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上,络网为门。金锣响处,中间的红衣人霍地挥动旗帜,两边待在中间的队员立时各自向着中间的皮球飞奔过去争夺。 李建成将到之时,突然整个人向后仰倒,鱼一样滑了过去,率先将球踢向自已一方。左边的少年接到建成的球立即带了跑向球门,那边灰衣人却迅速追堵了过来。这少年眼见无法脱身,瞅了空档猛踢一脚,那球卷起一阵风尘,回到了建成脚下。两名灰衣少年早在那白衣少年抬脚的一瞬就知他用意,因此球到了建成这儿,他们人也跟到了。二人展开攻势,一左一右逼住建成,无奈建成左脚尖竟像是沾在那球上了,倏忽白影飘动,眼前一花,建成竟绕开他俩布置的堵截。建成曲曲折折拐到将近球门时,一名灰衣人猛然追了上来,劲力极为刚猛,凌空向建成脚下铲去。这一下迅如闪电,若是中了着,除非不是人体血肉,否则必然腿骨尽碎! 易山惊呼一声,正待着急,却奇变陡生。建成轻灵如燕地带着球腾空跃起,翩若惊鸿,将一个杀着瞬间避了开去,再看那球竟沾到他后背上了。这当口另几名白衣少年也早堵住了灰衣少年的追赶。建成当即抽身而出,一个回旋,势如烈火地一脚果断扫出,球正入络门。 易山长舒一口气,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明日眉眼间的神情竟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上扬的嘴角毫无防备地流露出平日里隐藏在沉稳冷静背后的真性情。 场地里飞跑着的李建成不自觉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豪气干云,左奔右突,时而追赶抢断,时而凌空妙传,冷不防一个漂亮的“鸳鸯拐”,又踢入一球。连那些灰衣少年都大声叫起好来,无不叹服。这一场看得易山热血沸腾,拍手称快。 两方缠斗之间,不知不觉居然已是红日中天。 红衣人大旗一挥,金锣急响,绕着球场上空飘荡不息。白衣少年们欢呼着跑向建成,围住他打闹作一团,好不欣喜。 建成好容易脱了身,挥了把汗,急忙望高台上跑去。打开帘子,只见明日斜靠在椅上,右手支着头,盈盈笑意,冰澌溶世。 建成喜道:“公子,我可算受罚过关了?” “自然。” “那公子的赏呢?” 阳日拈发轻玩,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不亦乐乎。” 建成大喜,搓着手痴痴望着明日笑。 易山也高兴道:“大公子身手了得,易山可能敬您一杯?” “啊,不敢当,让易山见笑了。” 易山转身拿了毛巾递给建成擦脸,这才又给他斟上酒。 明日也举杯道:“大公子笑傲群雄,机智敏捷,明日十分羡慕。请。” 别有新愁 次日建成耐着性子等到朝会开完,便寻了空当溜去“翠辇阁”。易山看是建成,通报了一下便带他进去。 幽静清雅的书房内,墨香淡淡,古籍罗列。 明日放下书,静静望着建成走过来。来人边走边扬着手中物事说:“这件儿是上好的雪貂毛大衣,想着也只有公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珍贵物件,便给你送过来了。” 明日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相助于李家,从不取分毫报酬。” 建成忙道:“我是见这天还怪凉的,你身子单溥,正可以御寒。” “多谢大公子关心,不用了。” 建成赫然听到自已脱口而出:“你叫我建成吧。” 明日和易山都愣了一下,三人一时无语。建成腾地红了脸,支唔道:“这样好歹没那么冷淡……” 易山看了眼不发一语的明日,心知自已这位爷最是不懂与人相处,这会儿忽见有人关心起他了,估计着心中正不知所措,倒不全是拒绝之意。再看看这边这位公子爷,急得满面发红,也正尴尬着。便假意添茶,轻描淡写道:“哪里就冷淡了你了,我们这儿除了国公,可是再不让人踏进一步的。” 明日低咳一声,只作喝茶。 建成扑闪着大眼睛,袖里又掏出一个长卷道:“你看看这个,这件儿东西你必定喜欢。” 明日看着建成和易山两人忙活着展开了一幅长轴,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笔迹各不相同,或气势磅礴,或宛约清丽,或端正刚劲,不一而足。 “这是……竹林七贤的合笔?!” 建成笑道:“正是!你瞧瞧。这可是我最宝贝的呢。” 建成说着走到明日身后,扶上椅背小心把他推近一些。 明日喃喃道:“难得,太难得了。” 建成趁机道:“这个公子可喜欢?送与公子可愿意收下吗?” 明日闻言收回手,抿了抿嘴道:“我可以出钱买下它来。” 建成笑道:“那不行。我只将它送人,卖钱岂不让它沾了铜臭味?不可不可。” 明日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易山,那就将这卷轴并那雪貂大衣收下吧。” “我何时说要那雪貂了?” “这雪貂是与卷轴一起送的。分开不得。” “胡说。那卷轴我也没说就要了。易山,还给他。” “不行不行,我成天刀光剑影的,若是哪天死在沙场上了,这东西说不定就陪葬了。不见天日的,多可惜。” “……你……少胡说。快些带了你的宝贝回去吧,我这里被你吵得跟小贩要价一般。” 易山笑道:“大公子是带兵之人,切不可胡言生死。爷,这说话也快到午膳了,不如让大公子一起用过膳再赶他回去吧?” 明日撇撇嘴,不答理。 易山笑了笑:“大公子稍待片刻,易山去准备。” 建成心情大好,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答应了。 易山出去后,建成惊觉屋内只剩他和明日两人!而且,自已还紧贴在他身后,扶着他的椅背! 明日探身要拿刚才被收到桌边的书,建成忙抢先伸手去帮他取。明日没想到建成的举动,措手不及,头撞在了建成胸前,抬头一看,正遇着建成也低头看他。四目相对,佳人在怀,建成如坠梦中痴痴无法动弹。 明日疑惑地跟着他呆立半晌,良久回过神来,忙扭过头去,却绯红了双颊。目光转动,红晕映着朱砂,原本清澈绝美的容颜添上了一丝娇媚的色彩。果真是夺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委实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建成魂飞魄散了良久,恍然间突见明日一双美目瞪视着他,这才惊醒,忙捡了三魂七魄回来。动作僵硬无比地把书放在他面前,自已逃到一边去,只作看窗外景色。明日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自顾自低头看书,不再搭理。 建成抵不过寂静,沉吟一会儿对明日道:“我……过几日,得去镇守洛阳城,恐怕再难回来了……” 明日垂眸不语。 “有我父亲在这里,你必然不会有事。只不过,即是初相识,我这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是放不下你……” 凝滞了极短暂的一瞬。明日开口,声音全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大公子路上小心。明日这里无事。” “建成!你叫我建成吧!” 建成突然有些气恼。这个人为什么完全体会不到别人的不舍?他没有感情吗?! 明日慢慢放开书,望向窗外不语。 亭台楼阁、画廊金粉默默矗立。它们被别人所安置,被工匠们费尽心思地装点,而工成之后,却鲜少有人再去欣赏它们。它们的余生,就是忍风受雨,挨霜耐雪,直到轰然倾倒的那天,亦或是,再被人手砍倒拆塌。 “最难风雨故人来。想必父亲是不会允许我轻易离开洛阳了,而你,更不会去看建成了。” 无限落寞的声音。 “明日只是隐身世内的世外人。而你是兴仁义之师的将领。” 建成满腔话要回他“将领天下江山,若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却又怕他生气,一怒之下不再见自已,于是话也不敢说出来,只得堵在心里。彷徨之下越发觉得好像要被人硬生生地夺去灵魂一般,心底抽痛。不由得凄然伤神,眼底泛红。 明日感觉不太对,回过头一看,不禁柔肠百转,黛娥长敛…… 易山进来时,正见着两个人一坐一站,一个清冷如寒梅,一个明艳似芙蓉。二人痴痴遥望却静默无声。易山细眼瞧见建成眼角竟似挂着泪滴,以为是他话语之间冲撞了明日,便故作不见,笑道:“爷,大公子,午膳备好了,咱们过去吧?”说着走过去推着明日往外去。建成揉揉眼角,悻悻跟了过去。 虽说分别在即,只是原本也想不到能邂逅他。更想不到能与他对面而坐,一起用饭,一起说话。建成这么乱想着,心情渐渐又明媚了起来。 “易山,你们这里的菜真好吃。怎地比府里味道不同?” “我们这里清淡一些,可没什么特别的。” “你如此狼吞虎咽,哪里吃得出什么味道来?”明日漫不经心地拔动着筷子。 建成咽下一口, “你莫笑我。我这是高兴的。” 易山给建成斟了酒,道:“大公子怎么又高兴起来?刚才还闹别扭呢。” “……那是刚才。这会儿自然该高兴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和明日一起吃饭啊。” 明日冷不防被呛了口汤,咳了起来,细喘连连。易山忙拿出手帕过去给他。 “真是不能跟你说话了。咳咳……易山,不用搭理这个人了。” “好,我不理他了,爷,你喝口茶顺顺。” 建成眨眨眼睛, “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咱们等会儿去走走逛逛好不好?” 明日喝了口茶,横了建成一眼道:“什么去处?” 易山暗笑这位爷今天倒像个孩子了。才说的话就忘,自已又去应和这个大公子。 建成神秘道:“当真是落花飞絮,深水潆洄呢,要是再架上一叶偏舟……好风景也。” 闲话着用过饭后,建成开始吩咐人去备车过来,呼来唤去张罗着该带的东西。 易山推了明日出来,瞧着建成一个将军却在园子里跑得不亦乐乎,摇头道:“我看咱们就随他出去一趟吧。您也许久没出去散心了,成日里只顾操心别人的天下大事。我看大公子似乎变着法儿想让您开心呢。” 明日低垂了长睫,微叹了口气, “一颗心,却有这么多个名称……” 路上曲曲折折,绕了一阵,才到一段山路,看看已近一个时辰。 明日从车里出来,满目只见乱红如雨,青山点点,烟水茫茫。 建成骑在傲然昂首挺立的罕见汗血白马上得意道:“漂亮吗?我第一次经过这里时,就再也忘不了。” 明日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却微迷了下眼睛笑了。 建成瞧他笑得有些古怪,问:“怎么了?” 明日远眺湖光山色,淡淡道:“我笑这一人一马,神情竟如此相似。” 易山“噗”地笑出了声。建成跃下马背,仔细看了看马,笑道, “你取笑我!我哪有猎焰脾气大?它可是除我之外,从不让别人骑的。”说罢缰绳交给一个侍卫,走上前来指着湖边一座画舫, “你瞧,走,咱们坐船游湖去。” 不等明日答应,建成已转到身后:“易山,我来。”嘴里说着,手上早推了明日往群山环绕的湖畔走去。 一轮落日冷群山。 暮色渐渐涌上,百花千树纵然各有娇媚,鲜艳烂漫,却在失去光亮的一瞬间,与尘土一般无二,归入死寂的黑夜。阳光的热情,终究不是永恒的,是会消褪的。只能维持一天的热和光。人们却依着阳光的周而复始,数着今天、明天,一天一天看着自已老去。 苍苍远山,寂静空灵。 明日转着头四处张望,微带着笑意的清澈声音道:“销魂,当此际。” 建成接道:“你看那满山樱花,落了一地,你果真是羞花闭月花自愁。” 明日红了脸:“再胡说我可恼了。” 建成忙道:“不说了,我们到了。这是好容易叫人运来的画舫呢。” 斑驳的夕阳,点点洒落在辉煌华丽的朱漆画舫上。湖面有氤氲的水雾。这本该出现在西子湖上的风情,傲然在荒郊绽放。只为一个人,美丽。 易山跟在后面道:“大公子,我来吧。”说着就要过来接手。 建成严肃道:“这上甲板得千万小心,船会晃动的。你脚下来不得一个动荡。” 易山犹豫道:“……的确不同往日。” 明日不悦道:“你们两个以为我自已上不了船吗?” 建成忙道:“不是不是,以你的功夫当然上得了。这样吧……” 衣袂轻扬。建成突然弯腰抱起明日! “易山,你随后上来。” 明日又惊又怒:“李建成,你放我下来!” 建成猛然一震,激动不已地看着他。 明日一手抓着建成的衣服,蓦地绯红了脸,皱着眉轻咬下唇不再说话。 建成侧头笑了。眼中波光闪耀,绛唇飞扬,竟有女子般的妩媚。 他抱着明日慢慢走上画舫,只觉一股淡淡的清香自明日发际、周身传入鼻中,似空谷幽兰,令人痴迷。一时间思绪难平“能与他如此接近,真是再想不到的,却可叹醉魂易醒。这短短一路走完,他又要弃我而去了……” 明日瞧着建成越走越慢,这会竟停了下来怔怔发呆,暗想“若不唤醒他,由着他在此发呆岂不令人笑话?这下面已是湖水,左右无依,若是有个失足便无处借力……” 一场烟花 煦色韶光明媚,满山花红似雨。 碧水长天,烟波缥缈,一个锦衣冠盖,气宇轩昂,风姿绰约,一个低垂霞袖,长发倾泄,出尘如仙。山水人物,只看得岸边几名随从卫士如坠云端,尽皆醉了。 这边靠在建成怀里,明日思量着“此时开口,又恐被他笑话了去……” 那边建成看着伊人娇羞模样,兀自痛惜。 半晌,此君才总算又移步往前走去,口中喃喃道:“空遗恨……” 舱门开启。只见一队千娇百媚,雍容华丽的嫔娥静静立着,有的手执画扇,有的执拂尘,有的端着杯盏,有的擎着笙、箫、琵琶等各式乐器。 “她们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才艺不凡。” 明日环顾四周,只见这宽大的画舫华而不俗,淡雅精致。 “这就是你的偏舟?” “本想让你玩得舒适些,不知不觉就挑了这个。” “可知你也是个流连歌筵之人。” 建成忙道:“我是想着这里那些凡俗之物哪里配得上你?昨儿晚上跑了三四十里地,去教坊挑来选去才找的这个。平日我是极少去那些地方的。” 明日眼波流转:“可是胡说了?跑了三四十里,你今日如何来朝会的?” “到得这里已是天明了,我如何睡得了?喝了口茶就与元吉一道来见父亲了。” 明日诧异地看着建成:“若是我不来呢?” 建成笑道:“若是你不来,我自有其他法子让你开心。” 明日心中一颤,忙避开建成那对光华流转的眼睛,不再言语。 这工夫易山搬了椅子也上来了,边走边说:“难为大公子费心,椅子。” 建成看了眼怀中人,轻手轻脚地托着明日的腰,把他放回椅中。精瘦紧实的腰,点缀着一根二寸宽的素色罗带,柔韧姣好。 扶着他坐好后,建成便忙不迭地跑去吩咐开船绕湖,那边悠扬婉转的乐音也飘荡开来。 落日斜阳里,远山似屏如障。燕子归飞,花开淡宁。 建成深吸了口气,指着中间那座山:“这山上啊除了鸟儿雀儿,再没别人居住了,是个再清静不过的去处。” “你上去过吗?” “上回来的时候匆忙,没顾得上。过后想起来就差人来看。若是能在这个地方建个小苑,真是再清静不过了。” 明日浅笑:“再清静的去处,有了大公子也得变成市井街道了。” “你喜欢清静,我就让它变成清静的。你若喜欢热闹了,我也能让它变热闹咯。” 明日横了他一眼:“我喜欢即不清静的,也不热闹的。你可能变得出来?” 易山笑道:“又不清静又不热闹,哪里有这种地方。爷可是为难大公子了。” 建成心念一转,狡狤地笑了笑,转身去拿把琵琶出来,低头试了试音,珠圆玉润的音符自他指尖缓缓?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缓缓流出。 时而缠绵绯恻,时而荡气回肠,时而高山流水,只听得人人入神,鸟儿忘返。明日没料到随口一句话,竟让他抚了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易山发觉明日面色忽变,呼吸不稳,再听着这支曲子,心知有些不同。便拿了那件雪貂大衣给他披上,寻了个借口走到船头去。 山色隐然如墨,湖面波光粼粼。夜风蹑足潜入。琴音飘飘,幽咽如情人低诉衷肠,高吭似将军策马出征。修长如玉的指尖滑过琴弦,俊秀妍雅的男子素手低眉。 一曲终了,建成抬头一笑。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椅边俯身看着明日。 伊人玉容仿若轻云蔽月,飘若流风之雪。 建成轻声道:“你若叫我跳进这湖里,我也当即跳进去。你若喜欢这万里河山,便待我打下九州八十一郡,拱手与你!只要你开心!” 一惯冷静无波的明日,心中竟是一慌,匆忙别过头去。 波光映出一立一坐两个身影,在水中交织跃动。 轻叹一声。 建成转身挥了下手,刹时间花灯如海,亮如白昼,灿若晨星。 “你看,”建成扶着椅背,一手指着画舫檐下随风轻摆的各色灯笼,“漂亮吗?我最喜欢花灯了。你瞧,那山上也有。”建成俯身在明日脸侧,遥指群山。 明日睁大眼睛。一望千顷的湖面瞬间波光晶莹,默默冷山化为人间仙阙。 建成推着明日慢慢往各处转去,边走边指着画舫上各式各样的灯讲给他听。 “这是讲的刘邦起义,你看,有白蛇呢。这个呢画的是赵子龙长坂坡救阿斗……” “好好的赵子龙倒画得像张飞了。” “说的是,这个没画好。喂,这个谁挂的?过来换了……” “唉,我又没说让换。那个是什么故事?” “那可是最美的了。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 建成突然俯身在明日耳边柔声道:“现在发现错了。你才是最美的。你不像凡间的生灵,是天上的仙子。” 明日红了脸轻吪:“又来胡说……我可恼了……” 建成笑道:“你若恼了,我岂非连心都得碎了。” “你还来……” “明日,快看。” 对面山上轰然巨响。 建成遥指处,银光忽现。天上抖然炸开火树银花,映得整个湖面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建成高兴地推着明日到船尾,二人仰天观望。只见几轮火花过后,突然寂静了一下,紧接着又有四五声同时炸响,一个巨大火球携带团团火焰,拔地腾起,“砰”地几声巨响之后四散开去。烟断星河,宝辇回天,一张眉目如画的绝美容颜赫然出现在夜空上,凌驾寰宇。星汉失色,朗月无光。 明日惊呼一声,大为震动,脉脉看着那幻化出的自已。建成也激动不已,痴痴仰望着。华丽的烟光点点散尽,化做漫天银雨,滴滴落入人间。 建成慢慢转到明日面前,单膝着地。 潋艳层波的双眸紧张地放大。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花火而通辞……” 明日只觉肠断销魂,却又莫名地害怕他再说下去,只是捂着心口。 “我……” 金光一闪。话未出口,建成堪堪躲过迎面袭来的金线。 “易山……” “怎么了?”易山跑进来只见建成半跪在明日面前,而明日右手还拈着金线没有收回。 “这会子又是玩儿的哪出?”易山两下一看,“逛了半天,我看天色也晚了,都起风了。大公子,爷,不如咱们先回吧,留些好景致以后再来耍。” 建成拧眉望着明日。从来没有人,让他李建成,这样万般眷恋。从来没有人,把他这样拒之门外。却也从来没人,让李建成想要狠狠抓住,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他。 明日默默收回线,易山扶起建成。一行人沿来时路,举火撑灯,慢慢离去。 繁华散作微风。 “你知道为什么雪天会开出红梅吗?”建成在马上,隔着马车软帘,轻声说。 静静的,没有回答。 建成轻轻一笑,仰望那轮冷月, “它们的前世本是白梅。但红尘是一片战场,而它们落败了。血染沙场。历尽前世今生,不肯洗尽。泣血重生。” 车内的明日静静听着,伴着叮咚的车辙声和踏踏的马蹄音。 建成傲然一笑, “可是,没有人可以不在乎红梅。因为冬天里,只有它们能开出鲜艳的红色。” 软帘内。莹润的淡红色唇角,绽开一抹艳绝天下的浅笑。 月光依稀,照尽多少良人离合? 次日,李建成没有再来。 到得第三日早上便有仆人送来一封信和几件精致用品。 “大公子这会儿想必已经上路了。难为他一个大将军,还巴巴地让人送来这些用品。” 易山说着话细眼看去,只见明日自看完信便厌厌地坐着,不看书,不下棋,只是对着窗外面怔怔想着什么。 将军一去音容远,空使兰台公子,抚素弦。 琴音却被李渊的来访打断。 看着明日喝过一盏茶,李渊问道:“公子是否染恙?看着气色不大好。” 明日淡淡道:“多谢国公。明日很好。唐国公无须犹疑,宇文化及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只须等他行动,便可借机登高一呼。” 李渊点头:“只是万一那王世充和李密趁机来袭……” 明日冷笑道:“此二人是必定会来取利的。” “如此一来,我们便是腹背受敌了。” “因此国公必须结交一个人。” “何人?” “西突厥始毕可汗。” 李渊恍然道:“公子高见!只是……此人受先皇封赏,不知能否为我所用?” 明日抿嘴一笑:“只须两人出面,再加国公修书一封,始毕可汗即始不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助宇文化及,您就能安心定邦了。” “此二人,必然有一位是我的夫人了?” 明日点头道:“另一位,便是刘文静。” 二人秉烛商谈至深夜。 临告辞,李渊道, “建成前些天又来打扰公子了吧?我已经责骂过他了,公子勿怪。他虽是我长子,跟两个弟弟相比起来,却生得像最年幼的。呵呵,想必是自小我和夫人太宠爱他了,养得性情乖张,行事任性。如今让他去守洛阳,也是让他成长。这一去,便不会再扰公子清静了。” 明日淡然一笑,只做不介意。 静夜如水,寂静绝声。 易山三催两催的,明日才算搁下笔。易山服侍他睡下后,便回了隔壁屋子。才刚躺下一会儿,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跑来,连忙穿好衣服出去一看,只见李居提着灯,和李渊正急冲冲地往这里跑。 还没到跟前儿李渊便急着问:“公子呢?快,我有急事要见公子。” 易山情知有事,也没再多问,连忙跑进去通报。 李渊满头大汗,见着明日便颤声道:“公子,建成昨夜在滁州遇刺……” 明日脸色棸然惨白,死死盯着李渊。 “刺客专用淬巨毒的暗器和毒箭。肩上、胸前中了两处,虽不是要害,可却要命。大夫们竟没有一个解得了毒。公子医术高明,能不能……” 明日深吸一口气,抬手拦住李渊:“这就动身。” 堪寻访 李渊披甲上马,护在车外。一行人不眠不休,提心吊胆地连赶一天一夜路,昼夜兼程才到了滁州。 锦衾纱帐里。 那个曾经在球场上飞奔的人,曾经抱着自已的人,如今却只是双眼紧闭地躺着。俊美白皙的脸上笼着一层死灰色。一对秀眉不安地拧着,似乎坠入黑暗的梦魇。 明日的体力急剧地消耗着,换来建成脸上的紫黑色渐渐褪淡。许久之后,明日才收了针,无力地靠回椅背,微喘着对李渊说道:“配制解药已是来不及了,他心脉中毒不浅。我只能强行逼毒了。只是尚需配出解药才能除尽毒害。” 几句话说完明日已是气息微弱,李渊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明日一愣,一股深厚延绵的真气暖暖流入体内。半晌李渊收了手,明日这才又慢慢转醒,略一颔首,提了笔写下一些必办事项和所需药材交与易山。 “国公,我想看看那些暗器。” 李渊命人端了上来:“看起来都只是些寻常东西,不过这些人却都是些武功颇高的死士。依我看,他们是埋伏在路上等着建成的。” 明日看了看盘里,问道:“大公子出事地在哪里?带了几个人出去的?” 建成的随从小厮唯风答道:“大公子捉了一对丹顶鹤回来,离此处约五里地。当时只带了两名侍卫,因是半夜了,他也没招呼其他人。不曾想回到半路时便遭了袭。” 李渊气道:“行军带兵之人居然半夜跑去捉什么丹顶鹤玩耍,太不知轻重了!你们怎么跟的?” 唯风忙回道:“大公子说丹顶鹤头上一抹红云,极为美丽,要去捉一对来送个朋友玩耍。属下们都劝阻过了,谁想他竟趁我们去睡的时候跑了出去。” “偷跑出去!他什么时候能像世民那样成熟稳重,我便放心了。”李渊又气又疼,扭过头来却见明日右手食指轻扣唇上,初现愁容。李渊心头猛然一震。 “一般江湖宵小如何得知大公子今夜会去捉鹤?遇刺一事,还有何人知晓?” 李渊吸了口气才回道:“我原有些怀疑是瓦岗寨所为,如今暗中命人查探着。此事除我以外,还不曾传出去,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瓦岗寨离此虽近,也有暗杀建成的理由,但却从不使毒。更何况,这种毒十分诡异复杂,不是一般江湖术士能配得出来的。” “莫不是宇文化及?” 明日道:“国公可命人暗中传出消息,只说大公子遇刺,传言现已身亡。” 李渊沉吟道:“这个消息一但传出,万一洛阳军心有变……” 明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谁先攻打洛阳,谁就是主谋。若无人敢来攻打,那么刺杀建成的就不是敌人,而是身边人。” 李渊盯着那面沉如玉的容颜,许久才默然告辞离去。 淡然春意,枉自芳兰幽芷。冰弦写怨,空得两眉愁。 连日里易山和明日忙忙碌碌配制解药,照料昏睡的建成。李渊每每过来探望,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脉象虚而不弱,毒气渐褪,却怎地还不醒过来?”易山一边给建成换药一边说:“爷,才刚国公来过,瞧着大公子没醒,您又在调息,便留了句话给您就走了。他说‘天声杳,微妙近’。” 明日皱眉不语。 易山突然低声唤道:“大公子……” “爷,他……” “怎么了易山,我看看。” 易山忙推了明日过去,只见建成额上冒汗,口中喃喃喊着什么却兀自不醒过来,只隐隐听见两个字:“明日……明日……” 易山心头一热,强笑道:“快醒了。”又轻唤了两声,建成才慢慢睁眼,看了眼易山,又合上眼皮,哑着声音道:“着实糊涂了。水。” “大公子,水来了。” 易山小心扶起他身子。 建成接过杯子正要喝,突然一震,揉了揉眼睛大叫:“易山?!” 定神一看,顿时清醒了,嘶哑着怪异的声音嚷着, “你在这儿?!那我在哪儿?” 易山笑着扶他坐好。伤口疼得建成冷汗直淌,呲牙咧嘴地喘着气探头张望。 只见一双波光滟滟的眸子正在易山身后看着自已。 建成瞪大眼睛:“我可是到了天上了?” 易山递过去碗:“您也消停消停吧。” 建成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疼不疼、苦不苦的,易山让他喝什么药他张嘴就喝,两眼不离明日地盯着看。 翠袖轻拂。明日搭上建成手腕,轻吪道:“统共没见过这样带兵的。” 建成七魂早散了两魄。 “天天受伤又何妨?” 李渊心事重重地坐在明日面前。思索半晌,才长叹道, “世民的玄甲军名动天下,卧虎藏龙。” 明日静静看着他。惊人心魂的一点朱砂荡开的不仅是倾城销魂的绝美。他周身都清冷如沐月光,却隐然生威,令李渊为之心颤。 “公子,李家站在风口浪尖上,稍一行差踏错,便是满门被诛,死无葬身之地。李渊怕的不是自已的生死,而是……”,沉重却无奈的长叹,“我的妻子,和建成。” 明日垂了明眸,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是一个好父亲,好夫君。” 李渊摇了摇头, “我不是好夫君,我没有让建成的母亲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我也不是好父亲。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三个名动天下,功绩赫赫的儿子,却不知这三个儿子,像宝马一样,纵横了九洲华夏,便再难收回缰绳了。” 窗外传来唯风的声音, “大公子,你才刚下得来床,不能舞刀弄剑的。小心伤口开了……” “那是别人。我可不一样,瞧好了……” 一阵跑步声远去,只听唯风还在喊“救人啊……大公子打人啦……” 李渊无奈地笑了, “我一直把建成带在身边,不是要他成多大的伟业,只是要保护这个唐国公世子。他……跟他母亲长得很像……”李渊自嘲地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公子面前如此坦白。失礼了。” 明日轻轻一笑, “你想放一个,救三个。” “只好如此了。” “这只是妥协。” “建成的命运,恐怕生下来就被注定了。” 建成陪着小心回答明日和李渊问话,巴不得李渊赶紧走,面上只做乖乖任李渊责难。心里盘算着怎么多让明日留几天,或是寻个伤重未愈之类的借口不去洛阳了也好。 正自胡思乱想着,只听李渊说道:“北有始毕可汗相助,南有王世充、李密互相牵制,正是宇文化及的末日该到了。” 明日摇头道:“宇文化及早晚必行自立,到时再拿他不迟。倒是这个局面机不可失,国公何不趁隙进取关中宝地?” 李渊轻击桌案,喜道:“公子果然气魄非凡!这招的确出人意料。只是李渊还拿不定主意,若真打的话……” 建成问道:“怎么了?” 李渊看了眼建成,轻拍了拍明日肩上,便走了出去。易山推着明日随后跟了去。只留下建成目送二人背影,若有所思地坐着。 挨到李渊回去之后,建成凑到明日身边问:“父亲这就要回太原了,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回去?” 明日侧头道:“洛阳重镇,事关全局,你必须留守。” “为什么不叫世民?” “这是你父亲的安排,却跑来问我。难不成你还想去打关中吗?” “换作以前,我是一定会选择守住东都的。现在只觉没劲了。” 明日难住他的话,道:“你必须守住洛阳。” 建成有些诧异。将茶一饮而尽,擎着杯子黯然不语。 守得住天下名都,兵马重镇,却末见得守得住你!原来争权夺利,群雄纷扰,竟是如此毫无意义,如此虚空。你分明在我眼前,却因为父亲,因为你的顾虑,不肯给我一点表明心迹的余地…… “周幽王是满足的。” “嗯?” 建成看着明日疑惑的如水秋瞳。 “曹操是为了铜雀台而走华容道的。” 明日扭过头去。 良久才悠悠道:“半夜捉鹤的将军要拥兵一方了,不知下次是捉虎还是撵豹呢?” 建成心道“我若说出是为了你才去,你必然又不理我了”只得呵呵陪笑。 易山却冷不防来了一句:“国公请了我们爷陪你去洛阳。” 建成跳了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改天我得祭拜那些刺客了。哈哈,华容道更名‘阳关道’……” …… 次日李渊早早便启程回太原。 建成手下魏征等一众将领猛然看到建成没事人一样地款步走出来,惊喜交加,大队人马欢天喜地,不出十日便到了洛阳城。 建成与房玄龄等人厮见完毕,交待好一切便献宝似地跑到明日的别苑去。只见明日正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管玉箫。 “瞧,”建成掏出一管一模一样的,“稀世瀚海绿玉,音质上乘。” 明日指尖轻拂, “你对乐器倒也有些见地。” 建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宫商角徵羽。轻轻巧巧五个乐符,却能构成另一个天地。也不知是哪个才华横溢的人做出这桩美事。真想会会。” 一片安宁。谈琴论乐。这样的日子,是乱世中该有的吗? 明日出神地望着外面那一片通透纯净的蓝天。 蓝的天和白的衣衫,柔和得分不清是明日在望着天,还是天在留恋明日? 建成偏着头,静静看着沉思着的明日。 “我就住前院里头。你这儿再安全不过,我不会让人进来的。你瞧这园子里的牧丹开得漂亮吧?” 明日左手拇指屈起,突然拈起金线,迅捷如风,建成“嚯”地抽出腰间蚊龙宝剑挡住金线。一金光夺目,一寒光森冷。两人暗自较劲,敌了一会儿,明日嘴角一扬,蓦地收回线。 “看来你的伤都好了。” “白天你把我赶得远远的,不和我说话。这会儿好容易没人打扰了,你又来试我。” “何以见得没人打扰了?关中战事将起,你这里和太原遥相呼应,决不可再出乱子。” 建成在明日身边蹲下,扶着把手,仰看明日道:“若是父亲和世民打下了关中,我即刻便收拾了王世充和李密。” 明日点头道:“等待时机。一为关中后援,一则随时准备征讨元气大伤的王世充。” “李密呢?瓦岗军其实倒也算得是藏龙卧虎,能收为已用自是美事,不过我最不耻李密背信弃义,杀害兄弟的行径。” “若是了结了王世充,李密自然会相机行事,只不过想要收服程咬金等人得费些心思。” “好一个如花美眷!” 明日眸光一寒:“你说什么?” 建成落荒而逃:“易山快给我换药。” 真正的幸福,是按着一种无法用道德和情感来约束的思念生活下去的。有的人即使心痛欲绝也只是在爱的边缘徘徊,而有的人却从不分辩地追寻着深厚的缘份。 乌云难掩月的光华,奈何风却总不肯为月驱散执着的云。 关中捷报频传的时候,洛阳三十万军甲踏着落花的残躯,兵戈逮狂,扬马激波。又一场龙虎相啖食,惊沙乱海日逐刻迫近。 高视青云端 原想着到了洛阳自已好歹不用顾忌被父亲责难,岂料事实大与愿违。连日里大小军务政事,操兵演练,摆设布阵,十天半个月的回不了一趟府邸。比起在太原倒实在更操心了。李建成恍然间明白了父亲为何整日里征战谋划的,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了。只是好容易得了空回去一趟,那个人却始终不冷不热的。真真惆怅此情难寄。 “啊哟,痛死啦。” 手背上不期然传来一阵生疼,把魂游天外的少年将军立时拉了回来。转头正待发怒却对上魏征那星眉剑目,略显黝黑的脸。建成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息了火气,摆好姿势正襟危坐。 那教场上旌节罗列,戈钺凛凛。场上貔虎士,幕中鸩鹭行。 魏征道:“这个阵已经操练得差不多了,将军,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演习弓努连发阵?” 建成挥鞭一指:“西南方向生门慢了,可调几名久经沙场的善战骑兵补其不足。新改的连努做得如何了?” 一名紫服锁甲的将军应声捧了一张长弓和一张角弓上前。 建成弯弓弹拉一试,突然抽出腰刀砍了下去。弓背啪地一声裂开。建成看了看刀背,又仔细端祥了弓背开口,对众人道:“这一砍使了六成力,近身作战勉强可以防卫。刘将军,还须再设法改良。切记不可笨重,以轻便为佳。战事将近,即刻打造。” 魏征拉了建成到中军行营,捧上一个锦盒。建成打开一看,喜上眉稍。 “世民英武,尉迟敬德神勇。关中无碍矣。” 魏征接过信看完道:“这个消息想必也已不胫而走了。如今洛阳三十万大军更是令各路豪杰如芒刺在背,正可以攻为守,拿下江都平定南部,号令群雄。” 房玄龄指着沙盘道:“淮水早有重兵看防,我们探得的民间小路虽偏僻,却难保敌军没有防备。再者万一朱燮、管崇起兵相助,我军将是以少敌多,进退两难。” 建成拍了拍房玄龄笑道:“房谋杜断……我若是等着你请杜如晦来拿主意,这江都还不知道姓杨姓王呢。” “还有个李密的瓦岗军……” 建成打了个呵欠,边往外走边说:“我回趟府。你们两个督工。两日之内得选个黄道吉日。” “做什么选日子?” 建成头也不回道:“祭旗!” 不过四五里路,却跟山长水远一般跑得累人。建成一下马就扔了鞭子,大踏步进后院去。 “易山,公子呢?” 易山正想说话,建成哪里等得急,三步两步就窜到廊上自已打了帘子进去。眼前一副活色生香的艳景让连日疲乏散似秋云无觅处。 软榻上侧卧着月牙色衣裳的佳人,罗衣层层。长发松松垂落,绝美的容颜静如处子。修长纤细的手上还握着本书,兀自挡了半面。眉间一点朱砂痣粉融香销,胜却人间无数。 “您只管不叫他,要站到什么时候?” 建成迅速掩了易山的嘴。 为时已晚。如羽长睫轻轻扇动,明眸微启。 “早该知道再没谁来扰人清梦。” 建成走去挨着明日边上坐下,笑道:“拿着本古籍……说说看你的梦里浮生是什么?” 明日拿下书侧头看着建成道:“大战在即,你还有闲情来此?” 建成心中一动。明日此时的神态毫无防备,极为自然,完全不似前段时间的相处。那时的明日还是一惯地儒雅温润,但眉眼之间流露出天性里的冷傲绝世。隔绝尘烟在顾盼流转的风华里,清澈如水的声线中…… 明日是不肯与人亲近的吧?他眼里总有警戒。建成有些心疼了起来。 建成面上漾开桃花般滟滟的笑, “我也正为难呢。军师有何良策?” “先赏你一百军棍。” “嗯?!”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建成扶着明坐起来,又取过件袍子给他披上。 明日唤了易山取来一张地图,上面深深浅浅画满路线。 建成细细看完,由吃惊转而拍案叫绝。 “我早知道有你在,父亲定然会让我出兵的。如鱼得水如鱼得水……军师,不如再赏顿酒饭吧。” “易山,这里来了个讨酒饭的将军,还不快撵了他去……” …… 雄据淮水以南,分割四分之一中原的江都霸主——王世充。 此人七岁能使枪棒,十一岁随军上阵,二十二岁独自一人高举反隋大旗,号令四方豪杰。王世充历年奔走创业,杀敌无数,才守得这一片江都丰厚华丽的富庶地。可谓胆识非凡,英武过人,更兼威望颇高。 王世充听说李建成已率大军向洛口进发,早屯了十万兵马在金塘,占着河道天险拒敌。王世充帐下有不少精于谋略的文士武将,如威名赫赫的元文都、卢楚等人,均是智勇双全,久经沙场的。 王世充笑道:“李建成有意大张旗鼓攻打金塘,吸引我军主力,他却悄悄走小路绕过重镇,企图暗渡陈仓。我便在那里以近待远、以逸待劳等着他。” 卢楚道:“唐军来自关外,多数不善水战。强弱之势分明,李建成处于不利之地。这番必定让他受敌而降。” 元文都当下便请兵带了十万人马前往洛口以西的边城小镇,在荒郊小路设下埋伏,专等唐军。卢楚另带了五万兵马屯在金塘。李建成若是在小路被伏击,他这里立时便挥师渡江攻打洛阳城。若是李建成当真亲自率兵到洛口,便少不了与郑军僵持,必然一时半会儿渡不了江,他这里也可趁隙攻击唐军后背,两面夹击敌兵。 江水苍苍,两军对峙数日。每日都有细作报入王世充大帐:“那唐军安营下寨已定,只是忙着征来各色船只,并不见渡江。” 王世充沉吟道:“已是交战在即,却临时征船。李建成必然不在洛口军中!卢将军只等元将军消息,便可挥师过江。” 几天之后,忽又有信使早早来报“李建成率唐军一夜之间拿下了荥阳,瓦岗军溃败,单雄信退守堰师……” 王世充等人大惊,忙调元文都五万军队回守江都。那边卢楚也急急让人来报说洛口的十万唐军竟是李建成招的百姓,着上唐军服饰,用做疑兵之计! 王世充道:“荥阳乃是瓦岗军后仓,自来重兵把守,更有单雄信,徐世勋亲自坐镇。怎能一夜失守?” 细作回道:“只听说唐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混入瓦岗军中,半夜里悄悄地开了北城门。东西南三面城门却被唐军死死围住。瓦岗军冲突无门,降兵无数。” 王世充平白助了李建成大破瓦岗,恨得咬牙切齿。 这边荥阳城内,此时却正行歌满路,明灯点点,清歌妙舞,高宴将士。到了下半夜,众将士早已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蓦地只听战鼓声突然震天动地响了起来,惊得守城唐军急忙四处寻找战甲头盔。只见两队大军已将四面城门围住,大旗上书一“程”字,另一旗上是“秦”字。两军喊杀声震天,架上云梯,竖起抛石器便要大举攻城。 岂料这时城楼上的唐军却笑声连连,竟是不慌不忙地看起了热闹。 瓦岗军文涛武略数一数二的秦琼一阵纳闷,已然察觉不好。突然,感觉到脚下动荡,秦琼急忙调转马头,只见尘沙滚滚,人马不计其数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原本攻城的将士顿时慌了神,不知是该攻城还是该御敌逃命,阵脚大乱。 瓦岗军中最为骁勇的大将程咬金大喊:“中军着银甲的是李建成,谁拿了李建成脑袋,就升做寨主。”语罢挥舞大刀,率先迎着唐军冲杀过去。秦琼心道事已至此,死也要死得其所,便是杀不了李建成也要多带几个兄弟逃出升天才好,于是也挥起金锏,打马向前。 仰望寰宇广袤,明月苍苍,星辰森列,俯首飞雪迷胡,心魂逐旌旗。 魏征等人早在边上大声游说,劝降了一片瓦岗军士。建成飞身跃下战车,跳上铁甲战马和程咬金的大刀斗得难解难分,日月无光。四五十招下来,建成以轻巧伶利取胜,程咬金却以内力深厚、刚烈勇猛立于不败之地。建成暗自佩服程咬金英雄盖世,程咬金欣赏李建成俊逸无双。 两下里刀来剑往,看得人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秦琼心知越是拖长了时间,李建成年少,必然要气力不足伤在程咬金手下,而魏征等人也心忧建成久战不下,难免损伤。 众人正焦急间,忽闻风中送来一缕飘忽荡漾,似有若无的箫声。战马嘶鸣的疆场像忽然熄火的沸水一样安静了下来。凤箫声动中,三军将士们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对美得令人窒息的娇艳红唇在轻轻开合,那温柔似水的玉指在箫管上起起落落…… 夕花颜 半空残月,掩映断续箫声。 李建成抖然换了招势,随着玉箫声动,身形宛转如舞,倏然翻飞蚊龙宝剑,仿若满天星雨吹落,因循阻隔对方攻势。 程咬金一时抓不住建成行踪,知道不好,少不得焦躁了起来。手上动作只慢了半拍便没了建成|人影,再听那哀凄如雨的箫声蓦地拔高而起,忽变作杀气凌厉,大骇之下只觉脑后一阵冷风破空横扫过来,连忙滚下马鞍。 火光闪烁里,李建成昂然立在程咬金的战马背上,三尺剑锋直指一代名将的致命咽喉。夜风掀动如雪战袍,长发在身后与黑暗共舞。莹亮的眸子如寒冰破冻的春水,光华逼人。淡粉色的薄唇微一抿,桀傲如神秘的精灵。 唐军中顿时鼓声雷鸣,欢呼振天,淹没了悠悠玉箫…… 登临城楼。 李建成俯身对迎风坐看飞霞的纤瘦身形道:“天都亮了。” “血染的芳华更红艳了。” 伊人秀色空绝世。 建成柔声道:“正在安顿战俘。我会尽快结束城外的厮杀。” 明日抬头凝视建成。银甲上尤带血迹,率真的大眼睛里满是血丝,嘴角却还上扬着。那抹孩子一样稚气的笑容,敛去了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从容,和仗剑杀敌的狠戾。 “听说堰师城有一种很特别的花,是在别处无法生长的……我带你去看夕花。” …… 垂杨巷陌,南朝翠烟中,十里东风送来了两位当世数一数二、智勇无双的大将——秦琼、程咬金中计被擒的消息。华夏震惊。 困守在堰师城内的瓦岗军更是惊惶不已。须知失去这两支救兵便等于即使潼关再派援军赶来,没有十天半月也到不了这里了。 横槊独倚危楼的将军,举首凝望乱云流水。 连日来徐世勋和众将领修筑城墙,加高楼台,但是单雄信知道,他们只是在等待李建成的进攻而已。相比唐军的夜夜笙歌,自已的军队早已疲累不堪。 “原来所谓的侠义和他想要的东西相比,是如此不堪一击。挡他的路,他就不惜一切要除去。秦琼早就知道这是在冒险,可到头来还是去了。只为唤醒那个人。” 单雄信听着城外唐军的擂鼓声,慢慢走下城楼。 “只是等不到……我对你的期待……” …… 柳岸,水清浅。 白嫩娇媚的花瓣自伊人指间滑过。 “为什么要叫夕花呢?” 建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因为它们的命像夕阳一样短暂。只有一天的美丽,夜色降落之后,芳菲不再。” 清澈如水的声音:“有一天的美丽也足够了,只顾哀伤岂非对不住这花儿的生命?” 劲风突起,刚猛迅急! 建成霍然转身,飞踢一脚。刺向他后心的一根金顶枣阳槊盘旋两圈后,落回主人手中。斜披黑色战袍,面色凝重却毫无惧意的将军重新握好金槊。战袍猎猎翻飞。 建成俯身对专心赏花的公子柔声道:“不如我们把美丽留住吧,咱们不让这花儿凋谢。” 刀光一闪,紫袍锁甲的将军砍向来人后背。那个人好像背上长了眼睛,并不躲避,待得刀气掀得自已的黑色战袍狂乱作响了,才突然迅如飞鸿地横槊一搁,精准地挑开长刀。 忽然寒光一闪。黑袍人急忙凌空跃起,不等他落到地面,紫袍将军抛出的夺命小斧又旋飞回来直奔黑袍人背心。 这边厮打缠斗着,而两尺开外,令人如在画中,似登临仙境。 明日拈花浅笑:“你要如何改变这夕花的命运呢?莫不是你能抓住那轮红日,不让他落山?” 建成拿过明日手中的花道:“任它千卉奇葩,怎抵得过你倾城一笑?” 黑袍人单手抓住柳树支干,人像风筝一样来回飘荡两圈,随着被砍断的树干摔落下来。看起来他好似已力尽了,连气息都无法接济得上了。 建成却蓦地侧身,堪堪偏头躲过那携带烈火一般强劲攻势的一刺。 明日探身向前,素手悄悄伸至那朵被粉蝶依恋着的花儿。 气势如虹的金槊稳稳被抓在少年将军手中。白袍招展,卷起零星被惊吓的落花。矛头指向处,佳人娥眉轻蹙。 “胡言乱语,把蝶儿都吓走了。” 凶恶的金槊被掷到地上。 “想必是蝶儿羞见你的绝世容颜呢。” 失去兵刃的黑袍将军腿上已经被迅如鬼魅的小斧划出道道伤痕,动作开始变慢。 明日斜眼看了看建成的手:“却偏用蛮力去接。” 建成转了转眼睛道:“单将军的槊可是名扬天下的,能接他一招倒是有幸。有些疼了,你帮我上药吧。” 明日嗔道:“单将军的伤比你重些,自然该先给他上药。” …… 三天之后,距堰师城八十里外的南方小城。 “画舸楼”是这座南方小城最富丽堂皇的花柳繁华地,这里的小伙计随便走出来一个,都能让人仰视。虽说这小城并非都会重镇,但这里的人们却也过得安宁富裕。小城的街道铺着青石砖,干净平整,街道上人流不息,只不过时不时走过一队队持枪带械的军人。 穿着“画舸楼”伙计的服饰,一位干净整洁的年轻人站在楼门口看着迎来送往的客人们和娇媚的女人们。凭着职业的敏感,远远的,小伙计就注意到有一队很不同寻常的贵客来了。 三个身穿淡桔色华服罗裳的女子。她们个个玲珑可爱,简直比“画舸楼”的姑娘都要美丽十倍,却像男人一样昂首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她们簇拥着一位身着浅天兰色衣裳,腰间佩娥黄玉带,流苏轻垂的俊美少年。他的脖颈上随意围着一条淡红色纱巾,随风轻扬,额前美发随着主人不时地摆动飘飞。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像孩子一样可爱又像黑夜一样深沉,上扬的嘴角彰显着意气风发。 这应该是哪家富商高官的公子,而通常这种贵公子是飞扬跋扈的。但是小伙计却惊讶地看到这位公子正慢慢地骑着马,陪在一辆宽大的马车边上。想必这车内定是这位公子十分珍爱的人物,才会令他如此悉心照料。 小伙计十分聪明地等他们走到门口了才迎上去施礼:“公子远道而来,我们这儿还有上房雅座留着,您要不歇歇脚?” 少年扬了扬眉:“你如何看出我们远道而来?” 小伙讶然发觉少年公子有着美艳的面容,风流的眼波,笑起来像孩童一样纯真稚嫩。简直比妩媚的女子还要让人无法拒绝他的笑。 小伙计堆上笑脸, “公子一表人材,英雄气概,若是这小城里的人物,便早名闻遐尔了,更没有咱们‘画舸楼’不知道的理儿。小的这就给让人给您牵马喂料去?” 少年淡淡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衣袂轻扬间,人已轻盈地跳下马背, “我可是来做生意的,明儿还得赶路,别吵了我们今晚休?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3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休息。” 小伙计这才发现从车上已经出来一位灰衣长衫的高大男子。难道这些绝色女子抛头露面地策马远行,却为了这个汉子坐在马车内?小伙计立时明白自已猜错了。 少年公子已走到车外柔声道:“我们先到这儿歇一晚再走吧?” 车内只传出淡淡一声“嗯”。 温文尔雅的灰衣男子探身进去,缓慢而平稳地,举出一张上好紫檀木,轮椅。那上面端坐一位罗衫层层,白衣似雪的公子模样人物。他身形纤细却俊秀挺拔,叫人扼腕不能看到他站起来。他戴着冷若冰霜的面具遮掩,但露出来那一截肌如凝脂的素手却令人忍不住猜想那里面是怎样的惊艳容貌? 是翩翩公子?亦或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大堂内。 小伙计已经不能做主,便叫来了大掌柜的。大掌柜的也不能做主,便叫来了大老板。 大老板看着那一袋金光闪闪的金子,心电如飞地盘算着“画舸楼”要几天才能赚得来……但是只一盏茶的时候,他便咬了咬牙回头下令:“请所有客人们暂且先回。本店此刻起打烊了。” 但是掌柜的又跑了回来:“元都尉在楼上饮酒,只说想与这位公子交个朋友……” 走入笙歌华室。 公子蹙眉浅笑:“我是做买卖的,最瞧不得浪费。” 儒雅的都尉和煦如三月暖风:“我在浪费什么?” “独酌消愁,是为浪费。” 书生打扮的都尉笑了。佳人相伴,他却说我独酌。人人都觉得都尉大人喜欢珠围翠绕,他却一眼看出我是在消愁。 “你做的什么买卖?” 少年饮了口酒,皱眉不悦道:“味道淡了点。尝尝我们的茶。” 浅抿一口,元都尉赞道:“从未喝过这等好茶。十分特别的香味。” 少年以手支颚,笑容顽皮,故做神秘道:“这可不仅仅是好茶。我那位医术高明的朋友常拿它来当药引子呢,一两值千金。听他们说你是这里的都尉,我瞧着也顺眼,便请你品一品也无妨。” “哦?”元都尉有些无奈地笑了,贵为将门世子,在他眼里,居然只是“顺眼”而已。 元都尉发觉这个骄傲的俊美少年与众不同地令人感兴趣了起来。 可惜他们的谈话很快就被跑来的侍卫打断,不得不匆匆离去。因为侍卫告诉他连接对岸唯一的通道-天索桥,被一个手执金槊、英武非凡的强人硬闯了过去。 兵临城下 任他是李建成亲自闯到金塘,单枪匹马的,倒正好入了卢楚的虎口。元文都虽然恼怒,却也不着急。更何况李建成大军正在堰师与单雄信对峙,如何□跑来管起这里? 单雄信,当年也曾跟自已交过手,沉稳刚毅、文武双全,而李建成不过是个毛孩子! 元文都下令封住所有进入本镇的关口,通知金塘立即缉拿闯过天索桥的犯人。 “画舸楼”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安静,静得小伙计们和姑娘们都打瞌睡了。以至于官兵来的时候,吓得他们都以为是在梦中。 少年公子皱着眉,从房内走出,手里拿出来张纸对元文都道:“正是无巧不巧遇着我们了。如今依着这方子抓药,都尉所中之毒便可解了。” 元文都接过来一看,随行大夫都傻了眼:“这些个药材,哪里能在这儿找得到?!” 元文都思前想后,到底舍不得独子受苦,只得好言央求。 纠缠半晌,少年才不耐道:“这做生意可是失信不得的事儿,我们好歹也得吃饭不是?若说这救都尉一事,我便代将军央求我那位朋友试试。若是他不愿与你们去为大人施治,可怨不得我了。” 说完转身入内。 这边元文都等人心焦了半天,好容易才盼得那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出来。只见少年笑意盈盈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这一干人等才松了口气。元文都当即命人抬了爱子,连同那位戴着面具的公子一起送上船,连夜开往金塘。 断云依水,白鸟自愁。 金塘总兵卢楚怎么都想不明白!那昨晚还好端端的五万水师,今早居然不见了踪影!三百里大营空得连战马都还没醒过来! 身经百战的总兵急忙一边派快马去江都求救,一边十万火急地调来全城大夫。中了樱栗花毒而沉睡不醒的五万军士们至少还得一天才能苏醒过来,但是淮水之上已经隐约可见旌旗蔽日,大小战船铺天盖地而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孤独,让卢楚握着长矛的手颤抖了起来。 “一百名侍卫想要守住城门?” 身着大将铁甲的卢楚回头盯着轮椅上那个冷若冰霜的面具。那身后的灰衣人专心扶着主人的椅背,平静得好像他的主人只是在和别人聊天。 卢楚怒喝:“你们是什么人?是你们下的药?” 看不见任何表情。是嘲讽,是冰冷,是战胜者的得意? 卢楚只看见那双缠着金线的手。 那是昨夜为元都尉治病的妙手。今天却突然成了最可怕的毒手!就是这双素洁的手,让五万大军,形同虚设,束手待毙! “他们自会醒来。我只是……免去一场厮杀而已。” “唐军已经开始登岸了。我知道一百多人已经阻止不了城破。但是,只要有一个人活着,我们就决不开城投敌!” 城外鼓声震天,阵形齐整,士兵踊跃,战马嘶鸣。 漫天旌旗,迎风破浪来到城下。中间一个“李”字,苍劲雄浑,傲气凌人。 高声劝降的喊话,让卢楚痛心疾首。一世英明竟落得如此不明不白的下场!自已竟中了两个少年的计,其中一个还是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半残之人! 长剑拖地。依旧儒生装扮的元都尉慢慢走上城楼。 “他就是李建成吧?” 椅上人点头不语。 “那茶也是他设计好的吧?” 默然不答。 “我还以为元千凤遇到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岂知又是骗局一场。” 一声长叹。元都尉缓缓横剑。云袖翻飞。 “对不起了,父亲……卢大人,抱歉。” 血溅纱衣,淮水透霜。悔恨的无奈尤自写在唇边那抹不肯服输的苦涩。 元千凤慢慢倒了下去…… “我们不会伤害王世充的,只是……” 卢楚悲怆地仰天长叹:“半生奔走,一起反隋,反暴政。我只恨苍天无语。” 突然,杀气凌冽,八丈长矛横扫轮椅坐下! 只听“铿”地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令人窒息的内力撞击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卢楚吃惊之余,右手力道带向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对手身上,想去削他的脖子,突听“嗖”地一声,对方右腿已飞踢向自已小腹要|岤。急忙撤了力,错开脚步跳了出来。定睛一看,这人竟是自已的侍卫! 卢楚压了压翻腾不息的气血,撑着矛拼命站住。 清冷无波的声音流传过来:“无需伤他。烦请单将军先去开了城门吧。” “侍卫”看了眼卢楚,提着那柄金槊走下城楼。 铁甲将军最后看了眼悠悠天地,纵身跃下城头…… 马做的卢,弓如霹雳。无限江山哪须和泪看旌旗?驻守在洛口边城的三万郑军,后无退路前有敌兵,降的降,散的散,亡的亡,总兵元文都也力尽而殁。李建成率领得胜之师,以卷尽残花之势挥师挺进江都。 王世充到底久经沙场,心痛之余,眼见唐军声势浩大却连着两日攻不下江都城,心知只要与他们对峙下去,唐军必然疲惫。再等了朱燮、管崇起兵响应,便可以逸待劳、反败为胜。计效已定,一面高垒深沟死守着,一面与朱、管二人游说。 这天午后建成得了个空当,便跑去明日那里。只见易山正在外面和一名侍卫一边说话一边整理着药草。打了软帘进去一看,明日正歪在床上看书。 建成笑道:“连日里累得我酸疼,也让我歇歇吧?” 说着便要倒下。 明日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去歇你的,做什么大白天的跑我这里来招人眼目?” 建成只得挨着明日身边坐下:“成天瞧着那些怪腻味的。昨儿又闹了一夜没睡,骨头快散了。” 明日翻过一页书,不再理睬他。建成转了转眼睛,轻手轻脚拿过另外一个枕头在他对面倒下。只瞧见明日本是白晳如玉的脸色竟有些氳红,便欠身凑近了,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道:“怎地竟有些烫?想是着凉了?” 明日拿书拔开建成的手,冷笑道:“又要避实击虚,又要奇正制敌,还要管人冷热着凉,你倒比那如来佛祖管得还宽些。” 建成笑道:“我若有那神通便不再理会这些纷纷纭纭的,这辈子只管着你。” 明日横了他一眼道:“你只管着找我要毒,让我与你搭戏诱骗人家。” 建成撑起身子俯看明日道:“这是我的不是了。只想着如何兵不血刃,少些厮杀尽早统一南方诸郡。到底还是少不了害了人命。这些罪都该应在我身上才是。” 明日眼前又见那元千凤横剑自吻,卢楚壮烈殉主,心中难过。再听建成这么一说,不由盯着建成的脸认认真真地看,建成的面相…… 建成以为他生气,但看他愣愣瞧着自已却又似有所思,便伸手拉了拉他衣袖。 明日突然神情认真地说, “你若知道人命轻重便好。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由来争强掠夺的又有谁敌得过这日月天地?终究不过是三尺黄土掩了一世英名。” 建成只觉明日说得一派真诚,那清雅出尘的绝美容颜竟带出一份可爱,眉目间淡淡朱砂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添上了些娇媚深情。鼻子里再闻着那股幽幽浅香,建成心跳立时“呯呯”加快。 明日只当建成听得仔细,正想开口,忽觉手上一阵温热,已被建成握在手中!顿时慌了心神,下意识地要缩回去。 “别动……”建成低头闻着明日的手,唇瓣轻轻触碰。 暧昧,漾开涟漪…… 左手抚上那莹莹粉面,建成深深地看着明日:“我这心意,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 明日强自收摄心神,右手挥掌向建成拂去。岂料被建成握着的手上突然一紧,人被带得仰天跌倒。 建成扣住明日的手腕,俯身,左手掩住那微启的溥唇:“对不起!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双臂用尽全力将那柔软的身躯搂在怀里,“明日……” 为什么总是有一种害怕,一种担忧,好像明日随时会离他而去?如果离开,明日会去向哪里?如果打下了整座江山,那明日是不是就走不出去了? 心跳漏拍。明日幽深如夜的双瞳放大。 建成微微颤抖的手细细感受着那完美的脸庞。起伏不稳的胸口泄漏了主人的思绪。倾城绝世的双眸蒙一层淡淡水雾,潋艳无际,叫人沉醉。 多少日子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近过他。近得就在怀里,就在手心,就在……唇边…… 紧咬着的溥唇却忽然开启:“放开我!”明日狠心地破坏了刚刚开始的暖昧…… 建成心中一恸,敛眉长叹,千般忍耐地收了心,一个翻身又躺回刚才的枕上。 万种幽怨地声音慢慢说道:“常听人家说伤心。现在我知道这是什么伤了。” 拟回首,又伫立。 走到门口时,建成沉声道:“耗尽一生,我也要等你!对不起!我不想放开你!” 余香未歇 一从外边儿回来,建成就寻了个差使打发走段志炫,喊了唯风来探听消息。 唯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说:“听易山说正在调一味药。” 建成不悦道:“调个方子有什么稀奇的,我是让你瞧瞧公子有没有生气。” 唯风奇道:“好端端的,公子为何要生气?” 建成心中立时又回味了一下昨天的香甜,扭过头却正色瞪了唯风一眼:“你就不会看看他有什么异常的?比如说……有没有和易山说起我?” 唯风想了想,不得其解,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继续给他解袍子。 建成绕屋子走了两圈,自已倒上杯酒喝了几口就扔下杯子,又跑去找明日。 “咦?公子越发出息啦。竟会调珠弄粉了……” 建成笑着凑到明日边儿上去。那位只是专心摆弄那些个瓶子盒子的,时不时还调在水里拿银针沾试。 建成只得找上易山搭话:“你们这是做什么?调胭脂水粉不成?” 易山捧着个小研钵,边往里放些个草根树皮似的东西边答说:“哪里闻过这种味道的胭脂水粉?还不把男人都呛跑了?” 建成拿鼻子嗅了嗅道:“那又怎样?脂粉也未见得就多好,无非是装点出来的门面。我偏就喜欢这实实在在的药香。倒也奇特,这药闻起来感觉是不苦的。” 易山笑道:“我可是听人说大公子最怕喝药了。怎么又喜欢起这味道来了?” 建成撇撇嘴道:“那要看谁开的药。明日开的我就喜欢,跟喝酒似的。” 那位依旧事不关已。 易山道:“倒真让你给说中了,这药你也得喝。” “我又没病。” “太原来的军士们可是有染病的?爷说这是水土不服,专门调了这药给你们。” 建成恍然道:“倒是有这个这事儿呢。刘将军他们都说过的。有劳有劳,快让我也来打打下手。” 嘴里说着手上早抢过易山的小钵。 “大公子,你不懂……” “对了易山,唯风刚才找你呢。去看看,想必是要请你喝酒呢。”露出浅浅的酒窝,附带上个亲和异常的微笑。 相比明日,易山可就好对付多啦…… “大公子,你这靴子怎么都是泥?衣服也沾上了。我先给你换换衣裳吧……” “不碍事不碍事,又不上朝面圣的。” “爷,那我先去去……” 明日意识到是建成的诡计,正想着怎么回答,建成推着易山竟往外去了:“哎哟,易山兄,你让唯风的酒菜都凉了啊。” “这有什么打紧的……” 二人推推桑桑地说半晌,建成才得以摆脱易山回来。 他笑嘻嘻地凑到明日边儿上扶着椅子道:“公子是要我砍树还是劈材?小的听侯差遣。” 明日抿了抿嘴,拍掉他的手,扭过头去不看他。 建成跑过去那边,对着明日的脸道:“这又是怎么得罪你了?” 明日心知他是有意,想拿话反击回去,却又觉着无论如何总是落了他的套,便只是垂着眼睛不说话。 建成转过他的椅子来,让他面对着自已,认真道:“这把剑给你。刺我一剑解恨。刺完之后不许再不理我。” 建成俯身,一手撑在椅侧,像小山一样包围住明日。 明日推开建成,想要往后躲去,却无奈只能抵着椅背。 “若是不刺我,便证明你不生气了?” 明日道:“我只当没发生过,不许……” “不行!就是发生过!”建成忽然拔高了声音,连明日也被他怔住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遇见你的那个早晨,梨花开得像梅花那样美。你看我第一眼时,夜色最迷人。你害得我再无法忘了你……”建成步步紧逼,像急切着要融化冰川的骄阳。 明日喘息着,心弦紊乱的思绪驱赶着紧张的神经。沉沦的慌张再度侵袭…… 从来没有过的,慌张。即使死生关头,都能指挥若定。却在这个男子面前慌得想逃! “画舫上你用金线打我时,我就知道了,你在害怕。你怕我说出来……” 建成突然抓过明日的双臂,用额抵着明日:“那句话是……” 明日开始挣扎。唯一的武器-双手,被钳制住了,无处可逃。 “我喜欢你!刻骨铭心地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 清晰,透彻,震慑…… 花不语,水空流……渺渺天地之间,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最安静的,却也是最响亮的呼唤。 建成慢慢放开了明日,跪在他脚下,脸深深地埋在他腿上。 “将来你会是称霸一方的君主,你会有自已的江山社稷和……后宫佳丽。” 建成并不抬头,只是更紧地拥着明日:“我只要你!” 明日的心口闷得像期待清风的六月艳阳。 “奈何你却是李建成……” 建成轻轻地笑了:“世上只有我李建成,才配得上拥有你欧阳明日!” 建成抬起头,又露出那迷人的酒窝。纯真的得像孩子一样无害的笑容,带着将军意气风发的魅力,又透着秀美明艳得像女子一般的妩媚。 失神的瞬间,又陷落在建成怀中。 “我不要坐看缘份了断。” “放开我……胡说什么拥……” “拥有你!为什么你的手抓着我?哇,你又真打……” 建成笑看着怀里怒视他的明日,突然仰头叹道:“明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怕你生气吗?” 明日睁大眼睛,静了下来。 建成浅浅一笑:“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一定会生我的气。” “即然知道,就不要做出让人气恼的事来。” “你能原谅我吗?” “你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再者,我又何苦留在这里受你气?倒不如早些散了清静。” “你若走了,谁再为我疗伤解毒?我好像很招刺客喜欢。” 明日轻轻靠在建成胸口:“才刚……从哪里来的?” 建成浑身一冷, “去外面跑了一趟……突然有点事,我先去一下……” …… 对于秦琼和程咬金而言,瓦岗军是一支视死如归的兄弟军团,但唐军却像整齐如山的盾牌。翟让是带领大家反抗暴政的依靠,而李密是割剧一方的枭雄,但李建成这个实在太过年轻的将军,却像是动静难驯的……猫。 他把管崇的人头送去给王世充,并且让秦琼写信说朱燮已经杀了兄弟,要和唐军两相呼应攻打江都! 程咬金纳罕地看着策马出营而去的背影问道:“朱燮是诈降吗?” 秦琼沉思许久才道:“委实不知了。只是管崇又怎会突然被杀,人头却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江都?” 程咬金低声道:“我们究竟只是降将,虽说他也委我们以重任,到底隔着一层。不过单大哥只怕比我们更忧心了。” 秦琼看着那个高大的灰衣人捧着盒子出来,边走边与一个小厮说着话。秦琼朝程咬金努了努嘴小声道:“这个人服侍的那位主儿,才是令我们兵败如山的根由。” 程咬金拉了秦琼转到僻静处才道:“翟大哥被害之后,我只恨无法抛弃瓦岗这一片基业,手刃李密,因而隐忍不发。如今飘泊在此,帮了哪边都觉无趣。” 秦琼点头道:“单大哥说过大将军答应不杀李大哥,不毁瓦岗。我们静观其变。若是还有些做为,便跟着他再闯一番事业。若也是个背信弃义,不足成大事者,我们冒了险了……” 程咬金使了使眼色,摇头不语。 列卒赤山下,严阵北荒横。明火如昼,旌旗生威。 关中大帐内。 李渊掩了桌上未成的画,接过江都大营的来信。 “杜司空有什么看法?” 杜如晦点头赞赏:“大公子果然少年英雄,深通滔略。江都已是池中之物矣。” 李渊轻敲着手中的笔:“少不得要害些性命了。”声线中一丝少有的落寞。 杜如晦盯着李渊半晌才小心开口说:“杜如晦愿替国公走一趟。” 李渊抬头看着他:“也只有你知道他的存在。把他带回来吧……” 杜如晦欲言又止,终究隐忍了下来,领命出去。 江都大营。 明日看着走进来的建成。一身月牙色衣裳,脖上随意搭着红色的纱巾,灿若春花的笑意,飞扬的发丝,英气勃发。随着他的踏入,整个屋子刹时明亮了起来。 “难得你还会叫我过来,我恨不能长了翅膀飞来。” 明日看着他坐下才慢慢说道:“五天了……” 建成愣了一下,笑容冻结。 明日盯着他道:“你去了哪里?却还要瞒着?这一城的性命,你怎能置之不顾?我……” 建成突然又笑了:“原来墨青色也可以穿得这么好看。” 明日收回视线沉声道:“不肯商量吗?” 建成起身走到明日面前停住。 “如果王世充是李建成,就能免去这场争夺吗?” “莫教明月去,留教称英豪!” 明艳如花的双眸忽然收缩。修长洁白细腻的手慢慢抓下鲜红的纱巾。建成俯身轻轻地把它围在明日那秀美清丽的脖颈上,认真的神情好像在擦试最心爱的宝剑。 建成低头在明日耳边柔声道:“我也随你去。” 第二天。 晴烟幂幂,江上风暖。东效芳草凄凄渐褪青碧。 易山看着马背上金翎雕鞍,银甲红袍的建成,突然觉得陌生了起来。那个率真的大公子好像只是记忆中的人。依旧上扬的嘴角,浅浅的酒窝,染上了不曾见过的威严和距离。 建成举目望向远处那抹安静的身影。桂花树下,依稀雅态轻盈,无计奈倔强。 “单将军,开闸的时候别伤了公子和易山。你带几个人把他送回去。” 段志炫到建成身边低声道:“此人在河道下方,一旦开闸必定玉石俱焚……” 易山飞身拦在单雄信等人面前,一式“天山折梅”抢了一柄长矛和十来名武将战在一起。单雄信径直绕过被缠斗着的易山,走向幽香里端坐着的人。 “他不会让我伤了你,我也本不想伤你。何苦兵刃相向……公子请回去吧。” 金光一闪,冷气袭来。单雄信往后一仰,反手用金槊卷住金线。冷漠的面具下掩藏着怎样的表情?应该是像这绵绵暗涌的内力一样顽强、高傲的吧?形如鬼魅的金光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打来,逼得单雄信快要透不过气来。然而他是名动天下的金槊将军,他可以像狩猎的狼一样仅凭微弱的呼吸来支撑着寻找一击必中的缝隙。 在这密不透风的圈子里,突然凌空飞来一道红光。不是打向单雄信,也不是打向明日,而是打向了轮椅!明日听得清是身后打来的,但是单雄信一直在寻找着自已的漏洞,让他无法分手阻止被缠住的椅背向后滑去。 单雄信抓住机会灌力于槊,猛然脱飞打向明日。明日迅速舞起满天金雨,好似织成了一张网,把带着强大力道的金槊挡在外面。同时,耳边的风声也已到了!明日腰上一紧,人已被另一股霸道的力量带得离开了椅子! 马背,银甲,飞扬的剑眉,浅浅的酒窝…… 建成低头回看了眼怀里的人, “开闸!放水!” 目极心悠 很多时候,建成觉得怎么看明日的美丽都是不够的。上天居然描绘出这样清澈如华的仙子,完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使他手中吹毛断发的利刃对上了自已的胸口,建成心中竟惋惜着与他隔了层面具,错过了明日嗔怒的神情。是千山眉黛,还是秀眉倒竖? 笑傲天地的洪流肆意奔腾,卷入碧云,排城毁墙,千门万户皆无踪。谑浪浩浩扬湍波。洪波喷射,哀鸿酸嘶暮声急。愁云苍惨寒煞人。 脚下山摇地动,马上人心峥嵘。 红袍、白袍、紫袍的将军宝剑出鞘,大刀待命,画戟生风。 精巧的匕首上,一截皓腕微露,青筋隐现。 “拦住水闸!”明日清冷的声音透着焦急。 他会出来帮助李家,就足以看出明日并不是和冷傲的表面一样的漠然。明日其实比所有人的心,都要善良。像美玉一样,温润沁香。 建成突然觉得明日戴着面具是对的。否则他决狠不小心来说这句话, “放箭,攻城!” 话音刚落,战甲洞穿,鲜艳的温血顺着匕首染红洁白得几近透明的素手。 纯洁得不忍伤害任何人的明日,却把匕首刺进了紧紧抱着自已的建成! 建成低头看着面具下那双流光闪烁的美目,沉声道:“谁敢动他,立刻打死!” 怀里的人微微颤抖了起来。 建成把他搂得更紧些,生怕一个不小心,眼泪就会落下。 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必须得到一片能保护你的天地。你的轮廓,不能被卷入刀光剑影的寂寞。手心里苍白的脸色,是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守护的执念。你不忍生灵受战乱之苦,我却为了保住你,愿受千夫所指!在乎,其实只有你,明日…… 要怎样告诉你,流血不痛,我,只是心疼着你的疼…… 只有段志炫一个人敢走上前来。这个看着建成从小将军变成大将军的沙场英雄夺了建成战马的缰绳。 只需片刻,这里也将化作盘涡激流。任凭他是三军统帅,也还是当年那个缠着自已练武的孩子。 段志炫和高士廉逼着建成的马退到高处,他们发觉建成气息变得不再均匀,却仍不肯放开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送了建成回去。这边依旧摧山掠地。 兰堂红烛摇曳,心长焰短,向人垂泪。秦淮万里山动,宝帘玉钩闲挂。 建成轻轻放下明日,深吸了口气,捂住伤口,撑着床沿慢慢坐下。 伤得再重,他也决不会离开明日半步。建成很清楚,现在明日已成了段志炫等一批老将眼中蛊惑生乱的罪人了。 段志炫点了建成伤口的|岤道,止住血。惊慌的大夫们看见段司马的脸色后忽然灵光炸现,保命的念头油然而生,瞬间一拥而上,洗伤口的、上药的、止血的、包扎的,忙而不乱,了然有绪。 建成对不肯离去的段志炫浅笑:“大叔,我还死不了。” 段志炫看了眼那个静静躺在床上的人,森然道:“行刺三军统帅,罪同叛国投敌。” 建成变了脸色,一字一句道:“大司马,该督战去了。” 段志炫心中一窒,脑中竟浮现出李渊的身影来…… 霍然转身。段志炫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黄昏斜阳里。 动荡中的寂静,呼吸清浅。 柔滑如水的黑发上,红色的丝带被解开,面具缓缓摘下。 轻盈如蝶的长睫掩着黑亮如星的双瞳,如烟似雾。 建成抬手抚上明日的脸,却被明日扭头闪过。 建成苦笑:“想必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个残忍无道的坏人了。” 明日冷冷看了他一眼,轻咬着下唇。 建成叹了口气,忽然说:“你何苦瞒着我。” 明日愣了一下,冰冷的脸色忽转作不忍。 建成靠在床栏上,闭了眼睛。 明日轻叹。为什么只在眼前,却像咫尺千山?他的命运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吗? 淡烟残照里,浅浅馀香。 看着建成疲倦的容颜,明日突然惊呼一声,金线横扫。 七八个黑衣人早已破窗而入。为首的一个头发高高束起,当先一掌打向建成面门。明日胸口一闷,拈住金线全力挡住这个人。这时建成也已抽出佩剑,侧身拦在明日床边与另外几个战作一团。 淡淡血腥味开始蔓延。 明日迅速察觉到建成十分危险,百忙之中大喊:“逆转真气,不要冲破太白。” 话音未落,建成左腿一阵撕痛,面前又砍来一刀。素日里灵动如风的宝剑,此刻重达千斤一般,挥着跟扛座大山似的。再没想到这些刺客更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个正面砍向建成,另一个扫他下盘,再有两个打背后招呼上来。 杀手的生命只是为了杀人和被杀而生。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快被杀了的人竟把剑插入了自已的心口?!攻击建成下盘的那个轻功一流的刺客瞪大了疑惑的眼睛看着自已的胸口,慢慢倒下。 那背后抢攻的两人只觉得风声刚到,眼角立即瞥见一道凶猛的金光蜿蜒如蛇。来不及反应,手臂酥麻,凶器哐噹落地。 建成放下明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骗过了那一剑的夺命,舍弃了背后的死门,却躲不过正面的攻击。那是内功深厚的人才有的力量,当今世上,能有这种修为的,屈指可数…… 建成拿下明日为他点血海、百会|岤止血的手。他为他拦住了背后的攻击,却失去了自已的防卫。血丝顺着优美的唇线渗出,苍白的脸薄如蝉翼。 束发人手腕一翻,轻轻一抖,人像飞燕一样滑了过来。 明日右手一拍,紫檀茶机顿时凌空撞向来人。 建成转身搁住了背后袭来的两枚袖箭,反手打了回去。 急如骤雨流星的金线打得束发人无暇□,他几乎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中了天下至冷的“兰泣露”? 带着浅浅酒窝的微笑,于女人,是可爱,于男人,却是不协调得让人迷恋的邪魅。可是当明日的眼睛看到建成这一笑时,心突然紧了一下。 只是一转身的瞬间,束发人已经飞身后退,消失在破碎的窗帘外。 再回首时,只剩倒在地上的一具黑衣,几滩血迹。 李建成!!没了!不见了! …… 荒城虚照碧山月。梁王宫阙今安在? 伤人的不是你欺瞒了我,不是你的战争夺走了许多生命,而是你在夺走了这些生命之后,却为了我,甘愿送出自已的命!可以再刺你一剑吗?至少让我听到你的否定吧,虽然我还是很生气很痛心…… 静静地坐着,梨花一样的淡淡哀伤。 会不会,他也像花儿一样,凋落、消散? 段志炫甩向明日的长鞭突然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凌空抓住。 椅上人仿若未闻,依旧垂首凝神。 “你,就是刺客?”波涛如山的声音带有一种自然得不可抗拒的威慑。 易山皱眉看着这个高大英武的人,感觉到一丝危险在逼近。很奇怪的敏感,从未有过,却不是为自已而生。明日几乎毫无表情的脸,让易山一阵心痛。 他甩开段志炫的长鞭,昂首走向玉台下临风沉吟的人。当得在金戈铁马中踏碎山河的脚步霎时慢了下来,节拍惊诧得凌乱。 玉人如歌,清冷似画,肌肤如削。明眸似深水滴破。 站不起来,却傲然挺立,香魂孤绝,夺人心魄。 本该万般娇柔的薄唇,却隐含无憀情意,苍白地微启:“很精彩。”疏落沉寂,声音亦销魂。 段志炫怒道:“你摆了这个阵,叫我们这几天都进不来这里与你计较。如今见了二将军,你还敢如此放肆!” 明日并没有看段志炫,而是冷眼看向这个紫冠黑袍,轮廓深沉的人, “二将军……”语带嘲讽。 二将军衣袍挥动,打断了杜如晦, “公子摆了这个奇幻诡异的阵仗,莫不是等着李世民来破的?” “正是等你。” “等我来治你的罪?” “他在哪里?” 杜如晦大惊,段志炫错愕。 李世民微微笑了:“你中毒了……不过你懂得控制毒性。所以,现在,你只是提不起真气而已。” 明日扫了一眼杜如晦和段志炫,“以我一命换他一命,如何?” 李世民看了眼杜如晦和段志炫,两人只得退出。 李世民坐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侧首看着明日道:“你,说什么?” 明日也看着李世民:“他,在哪里?!你的哥哥。” 李世民指了指明日身后的易山。明日挥手示意易山也退出去。 被明日的眼光紧紧盯着,竟让李世民感觉如芒刺在背。但是这几乎能说出话来的、透着对大哥急切关心的眼神,又令李世民禁不住地想要发怒! 李建成,究竟要得到多少?!能得到多少!! “你刚才说要用自已的命来换他的命?” 明日点头。 “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现在就可以用你的宝剑杀了我!” 李世民摇头,走到明日面前。突然青光一闪,“铿”地一声,宝剑抵在明日脖颈。 映着幽幽青光,如羽长睫岿然不动。 “写信给我父亲,告诉他你从今以后甘愿在我李世民帐下为臣!” “他在哪里?” 李世民还剑入鞘,俯身在明日面前:“你只看了我两眼,却说了四个‘他’……” 明日皱眉看着离自已太近的李世民。 李世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露出的笑意,像丛林里的万兽之王, “我给你时间去见他。但是,别忘了,你现在欠了我的债。我等你还!” …… 寻遍银河,再不见踪迹的将星,坠入梦魇一般飞舞不去,逃脱不开,无力再返回天上。烛残漏断频倚枕。夜越深,黑暗也随之浓郁起来。 这样的日子,即使李唐军队几乎已经拥有了整座江山,天,却是月寒竹冷,断水愁云。 李世民渐渐有些气恼了,手紧紧按着腰上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他明明已经答应要放欧阳明日去看李建成,但是却连自已都不明所以地有意拖延,不告诉他地点。 “你始终不肯再开口。难道你就这么信任我?”李世民有着洪亮的声线。 疏离的声音自帘内传来:“一个想要君临天下的人,不应该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李世民哈哈一笑:“你可知道两个月是可以发生很多事的……比如有的人中毒,有的人伤重不治,有的人沦为战俘……” 帘内静默许久。 “那么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你好像是来帮我父亲的。” “你有办法听到很多别人的事情。” “但是却极少听到我想听的,比如说,你从哪里来?” “难道你不想问问左肩上的箭伤为什么无法愈合?” 李世民低头看了看几乎毫无破绽的左肩。 “这毒箭已经伤害了你至少半年,侵入骨血。但是,我可以为你解毒……” “不必。” 清澈的声音微微一滞。 李世民挑开帘子,慢慢走了进去:“你想尽办法,还是为了知道他的下落。” 令鲜花失色,月光黯然的脸,比之两个月前更显清瘦了。 李世民皱眉看着明日:“或许他现在正过得十分开心快乐,你不过是空牵挂而已?” 明日冷冷道:“如此最好。” 鼻息渐重。李世民闭了眼睛,咬牙道:“是啊,我也希望我的大哥能开心快乐,就好像小时候一样。但是……”慢慢睁开眼睛,“见到他之后,你或许就不会开心了。而且,会立刻来找我。” 突然,李世民又俯身,拉近了和明日的距离。 “你怎么查到我这里的?怎么这么肯定,就是我?” 明日没有看他,一字一句,隐然生威, “滁州的事,你太急了。竟然被你自已的父亲查了出来。没有人能够算出我会刺建成一剑,所以只有你的人才有可能立即得到消息。而且,”明日目光如剑,“这个人,必定是建成极为信任的人!” 李世民猛地伸手摁在明日椅上! 比建成高大强建的身躯挡住了整片天。明日下意识地拈起金线。 李世民完全被这警戒宛如小兽的神情吸引住。但是瞬间就意识到他在犯一个致命的错!于是脚下一滑,急忙退后两步。 出乎意料的是,欧阳明日没有做出任何趁隙袭击他的动作。 而且,他漫不经心地说, “他会解决你们之间的事!” …… 杜如晦吃惊地听完李世民的吩咐才开口问:“我们的计划并非如此。二将军,这是在冒险。放了这个人只怕就……” 李世民看着桌上的信道:“我想看看他要怎样破坏我们的计划……” 杜如晦不再说话,打开了手中折扇,慢慢走了出去。熟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他的人都讶异地避了开去,因为当杜如晦的折扇打开,便是他杀意最浓之时。一个天下闻名的聪明人想要杀人时,连最笨的人也会聪明地躲开他。 生命的莫测,带着易山和明日离开了风景秀丽如画的江南,一路往西,任由李世民的侍卫牵引。风声从浅吟低唱,变做沉沉叹息;天空的色彩从明晃的蓝变灰,变暗,又最终变成了桔黄。 无心唏嘘的主仆二人,跨进了另一个国度。这里的民众个个张弓背箭,胡服绒装,能征善战。 这里,就是西夏。 无言以对 曾经有一个少年,他的笑容像天真的孩子,明朗的双瞳能让冬天的冰雪融化成溪。他俯首在身边,指着一盏盏灯说“我最喜欢花灯了”。 明日失神地看着满街绚灿。 易山问住过路的人:“你们这儿在过节吗?” 兴高采烈的路人说:“算得上素吧。瓦们郡王的公子要大婚了。” “你们郡王是谁?” “你们素中原人吧?这城中最大最气派的那所王府介素了。小侯爷喜欢花灯,那里的口比这儿的要漂亮上百倍。” 这生硬的中原话听得易山差点着急起来。 “公子,属下才刚得了二将军差人送的信儿,均旨说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郡王府之中。” 易山讶然转身,只见明日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 易山低声道:“西夏早晚要与国公交锋,李世民却送了大公子来这里。若是让大公子当人质,岂非牵绊了唐军?若不是当人质的,却为何让我们来找他?” 明日思索半晌,轻轻挥了挥手,易山便推了他,不紧不慢地从那花海里走去。 一个人的花灯真的很苍白……原来,建成布置的花灯,才可以那么夺目,像从天而降的银汉,华美绝纶。 “爷,为什么不去王府?” “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 易山抬头看见一队人马盛装迎来,当先一人下马行礼道:“恭迎国师!”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戴着面具,中原人装扮,不良于身。属下们再不会认错了,来者必然是欧阳国师。” 没有明艳的景致,没有威严壮丽的雕梁画栋,有的是灰色坚固的城墙,朴实的异域风情。这里是西夏王国的都城。 世代位列九卿的李氏父子拥有着炯然不同的性格:李渊儒雅大气但心思深沉。李建成率真、聪颖却性格难驯,乖张桀傲。李世民刚毅、霸气、英武却如潜虬隐水。 真正让明日觉得纳罕的却是,这父子三人竟都有帝王之相!而眼前这个长靴皮衣,半肩狐衾的西复国主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明日发觉这个人和李世民出奇地相似。一样的冷面生威,霜眉似剑,一样的袖裁天下,步起龙虎。 他把双手放在胸前,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明日才开口说:“游戏规则,都知道了吗?” 明日慢慢伸手,解下红色的丝带,摘下面具,“原来国主喜欢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轮廓坚毅如山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慢慢坐到高高在上的宝座之内。 “危险的不止我,还有你。” “不错。” 明日闻声看向从身后走来的一个人。紧身黑纱明黄滚边长袍,脚步稳而不重,内力深厚。来人走到明日身边时侧头看了他一眼,便直直走到窦建德阶下立住。 “国主,李世民又给你送来一个我想杀之而后快的人了。” 窦建德仰后靠在虎皮上,“王将军也该怜香惜玉一些才是。” 明日暗吃一惊“此人莫非是……” 来人冷哼一声道:“李渊已经称帝,国主也该是时候准备准备了。切勿重蹈我王世充的覆辙,被打个措手不及,兵死将夺。” 窦建德瞟了王世充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明日拈起一缕长发,侧首玩弄:“那么本国师该为国主退敌了……” 西夏的国师府极为恢宏宽大,却显得冷清。几乎只有几个下人。明日没有接收任何的家臣门众。 人间银涛万顷,天上月色如玉。 “易山,我依着这国师的身份去郡王府贺禧,你要借机寻找大公子的下落。” “为什么窦建德和李世民都不明确告诉我们大公子的下落?大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明日摇头道:“依我看来,王世充也在怀疑建成在这里,但却似乎并不知道真正的下落。但是为什么窦建德不告诉他?建成应该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易山,你若找到大公子,切记不可张扬,千万不能泄漏他的身份。” “是。” 李建成,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感觉得到我们已经很近了。可是你知道吗?即使找到了你,我也回不去了。因为我们陷落在别人的国土上了。为了救你出来,我必须打退中原的君主-你的父亲。还有,我也欠下李世民一个债! 东华郡王府内。 清朗的通报声撩起一层细浪。易山缓缓推着白衣如雪的明日踏进华丽的地毯。 “好奇怪,为什么明明感觉得到,而你的将星却始终晦暗隐匿?”明日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眼前只见满室辉煌,花烛摇红,鼻中但闻醇酒甜香。 风情万种、长发垂肩的艳丽舞女们巧笑嫣嫣和宾客们舞裀歌扇,罗绮簇簪绅。 渐渐只觉得浓郁的酒香开始变得有些刺鼻了,明日双颊染上了酡红,遂掩了半面,与郡王退到堂上说话。明日冷眼瞧着这个郡王爷武艺倒是一般,言谈之间十分和善,倒像不怎么惊讶新国师会登门入室来拜访。 说话之间,二人发觉堂外一阵喧哗,堂内人也开始捉对儿往外跑去。 郡王笑道:“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只听得轰轰炸响的烟花声里,一片夜空已被繁华的银光衬得如梦似幻。圆形的外堂里,几个骨骼清奇的少年正虎虎生风跳起了西域摔跤舞,引得来客惊叹连连。 “小儿明晚大婚,因他是国主堂弟,多年在外游学,如今乍一回来,少不得年少朋友都要来耍闹助兴。” 明日回过神来,浅声道:“我也是来助兴的……” 声弦未断,眼睛已紧紧被远在苍穹月光之下、地心中央的高楼上一抹暗红色身影吸引。 千里火云当空,一轮玉盘似水。 懒懒撑着手,靠在最高的楼头,散发纷飞,仿若沉入月色里的传说。夜风中的人回头看了下面一眼,慢慢屈指拈起一缕黑发,突然翻身纵下十丈高楼!如影随形的红色纱巾在身后扬起满庭风彩。行云流水的绝世轻功踩着一天惊艳,凌风翩然而至。 身边传来郡王遥远的声音:“来见过国师。” 挂在心里的泪,凝在眼中。有一种相聚,叫做不期而遇。有一种相思,叫做众里寻他千百度。来不及准备笑语相迎,这梦境般的灯月阑珊里,他开口说, “在下方应看。” 视线交错。 花满廷,月侵衣。 “小侯爷,这位就是当朝国师。” “哦?” 秀挺的剑眉上挑,浅笑轻约飞花, “……国,师?” 伤心重见,黛痕低压。冷香飞上玉唇:“侯爷……” 易山鄂然看着款款入座,红衣潇洒的方小侯爷。身边的明日,分明有着千言万语,却举着酒杯在为他道喜。 “国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哪里?!” 方应看沉吟半晌,恍然道:“洛阳。” 明日猛然抬眼。 方应看如花笑颜刹时止住,敛眉轻叹:“不对。牧丹过于浮华……” 易山如哽在喉,咬牙静立在明日身后。忧伤静静蔓延…… 欧阳国师府。 “易山,斟酒。” “爷,酒没了。” “原来西域的酒是喝不醉人的。” “爷,他是谁?” 明日仰望夜空。千顷沉寂,风定悄声。 旧日音容,却疏离寥落。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朝堂上。 右仆射走到位列尊首的明日面前,扬着手中文卷道:“唐军压境,国师,我们该如何应对?” 明日接过文卷,打开一看,全是西夏文。 “唐军分两路逼近,一路李世民统帅,一路李元吉。我们自然也该分路接待他们。” 右仆射忍不住又看一眼文卷,没有错,这上面一个汉字都没有,他怎么…… 明日不紧不慢接着说:“王将军熟知南部军情,想必对李世民这一支有些看法?” 王世充冷哼一声,转身对窦建德说:“李建成收了瓦岗、金唐郑军不下十五万,人心不稳,而真正太原来的唐军不过五万,还是支乌合之众。加之李建成水淹江都,哀鸿遍野,手段阴狠,此时我等举旗一挥,必定归降无数。” 清澈的声音漠然得毫无顿挫:“那么北边这一支,劳烦裴大人了。” 右仆射倨傲地视线射向淡然端坐着的人:“那么国师呢?” 窦建德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国师代我向东华郡王小侯爷大婚贺喜。” 明日微微颔首:“领旨。” 王世充盯着窦建德:“听说小侯爷迎娶的是大辽最美丽的公主。两国联姻,互为后援,国主此计甚妙啊。” 窦建德又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这位公主不仅美丽,更是大辽国主的掌上明珠。” 朝臣退尽之后,窦建德绕有兴致地看着只身一人的明日。 “你跟李世民,什么关系?” 窦建德脸色倏变。 明日缠弄着金线继续道:“你可知当他君临天下之日,就是征讨你西夏之时?” 寒意骤起。窦建德单手支着下颚:“你开始着急了。” 明日淡淡扫了他一眼:“于我而言,无非游戏一场。而在你,得失难料……” 愈加冰冷的声音:“你这么急着肯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素手微滞。 窦建德平静得诡异, “于我而言,也无非得失……” 秋夜深沉,时序空转。郡王府内兰堂华美,红烛迎人。 “小侯爷,这是我们爷送来的贺礼。” “多谢。” 易山看了看左右,犹豫着开口道:“小侯爷中原话说得真好……” 方应看瞧着侍女们一排一排地点亮大厅内红烛,也跟着点了起来:“去过几年。” “侯爷这服饰也是来自中原吧。” 方应看转身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易山:“我自来喜欢中原风土。” 易山欲言又止,旁边人杂,只得告退出来。 …… 到底是谁的错,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娶了别人为妻?沉入华丽的黑暗,却兀自拥着佳人在怀。冷淡了的心肠,无语凄凉。曾是潇洒漂零,叹如今误到红尘深处。 “易山,我说过不能这副神情。” “……您为什么不阻止?” “至少,他眼下是安全的。” 远离了欢歌盛宴、喜庆祝福,云散月斜之时,独自轻叹。 少得当年 明黄的绢帛上,飞扬出四个棱角分明,严如霜刃的大字。修长有力的手却蓦地止住,没有接下,转而挥笔扰乱了那气势如虹的四个字。尤如刺向心口的一把剑,正中赫然出现虬劲有力,仿若即将跃上战场厮杀的狂草――“恨”。 风过窗纸。 明日眸光一寒,精芒忽现。清雅无双的容颜,冷艳杀意凄绝。 弹指捻线,夺窗袭向来人,迅急如风。衣袂翻飞声骤起,碧光闪现,“铿”地一声,金线与宝剑激起火花飞溅。 淡北风中立英姿。暗红长衫,纱巾飞扬。宝剑移却,风吹散额前美发。又见少年浅笑。 灰色的高大身影远远立在走廊尽头,紧紧握着手,看着这一幕…… 笔尖墨滴坠落。渲云发烟霭飘萧。明日静静的,沐在月光之下,看着他走进来。 一模一样…… 他的笑容不再有当日稚气的探寻,乖张的守护,却多了陌生的、毫不掩饰地打量。建成的眼神融合着幽深和温柔,而方应看是看似洒脱却隐含忧伤。 是有什么隐情,让他不敢相认?他们的眼神透着鲜明的异样,仿佛是一个人的身上住着两种灵魂。 方应看低头微微一笑,透着一丝玩味。他还剑入销,挥袖坐定, “没想到你这么好斗。” 美目低垂。胸中千言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开口。明日认认真真地,在方应看身上找寻着…… 方应看扫了一眼屋内:“好清冷……倒与你挺相配。” 他慢慢侧头看向明日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第一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长长羽睫在烛影中投下清美的弧线。秀眉间一点朱砂淡似缥渺。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方应看笑得好像更开心了:“我也以为我娶了最美丽的公主,昨晚见到你之后才发觉,她的美不及你万分之一。” 明日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人是李建成,还是方应看? “每次你这样看着我,都让我心里痛一下。就好像真的前世认识你一样。” 不对,不是这样……狠狠的抽痛。明日抚着胸口。 “你有很多故事吧?”方应看潇洒地拂过额前美发。 他看着明日,慢慢收了笑容,掏出一管玉箫:“我要,杀了李建成!” 诀谒 空气断裂。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当成他了!” “他,在哪里!?” “这里……”方应看举起玉箫,“你身上有一把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对吗?” 只需一眼,明日就已经认出这管玉箫了。那是刚到洛阳时,建成送来的,本是一对,他们各持一管。 “不错。” 方应看从鲜翠欲滴的玉箫上移开视线,起身走向明日。大漠夜风狂杀人。灯又被吹熄一盏,冷冷月色细碎。 方应看扶上椅背,一点一点弯下腰,靠近,近到明日已经闻到他呼息的味道。他细细欣赏着月光下的明日,低声道:“新婚之夜,你居然让我抛下娇妻。” 明日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方应看投在地上的身影,和建成一模一样的影子。 明日:“我有这么说过吗?” 方应看:“你这么挂念李建成,我难道能忍心让你独自哀伤?” 方应看有点好奇了,明日突然不同方才了,变得冷静、锋利。 明日微侧过头,缓缓举臂,拿起方应看的手,嘴角浮起一丝仿若隔世的美丽。 方应看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他好奇地觑着这双修长白净的手怯生生地伸进自已的手掌里,然后轻轻拿到他面前。 羽睫轻颤。明日深深注视着方应看的瞳孔,好像要望进最幽深的潭底。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离开这里!永远不要上战场!” 方应看瞪大了眼睛,突然甩开明日的手,踉跄退后几步,蓦地飞身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明日低头看了看被甩开的手:“易山……” “爷,他一定就是大公子。太像了……” “天色已晚,去睡吧。” “他身上有古怪的药味……” “易山,以后决不可再提他和建成相像一事。切记。” “……是。” 一枕华胥,两下蘧然。甚良缘,都把痴心抛却。我这边空对月,你那边却可是良辰美景? …… 东华郡王领班出列,朗声道:“方应看可堪为将,臣请准其领兵迎战北路唐军。” 心似缱,面如霜,金线轻弄,“乐寿防务却待如何?” 郡王道:“本王亲自督管乐寿防务。应看,你可能让国师安心?” 方应看垂首道:“方应看愿请做前锋。” 窦建德起身,慢步走下台阶,在方应看面前立定,冷冷一笑,回转身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方应看依旧垂首,静静跟着窦建德走向王世充。 “国师,你看我这堂弟是该交给王将军,还是裴大人稳妥些?” 明日并不看他:“国主若是不放心,明日跟着便是。” 王世充盯着窦建德和明日的神情不答话。 窦建德看了眼方应看,不紧不慢地说:“我怎么离得开国师呢。裴大人,我看前将军就交给小侯爷吧。” 郡王谢恩之后转向明日道:“不知国师有何退敌良策?” 窦建德拉着方应看经过明日身边时突然低声说:“小侯爷身子不大好,能不能一月之内拿下李元吉?也少让他受些征战之苦……” 西域的花,开出的是冥冷的淡灰,瘦却三分颜色。 明日尾随窦建德一直到后园深处。转过楼台后,窦建德慢慢停了脚步,松开手,屈指勾起方应看俊雅的下颚,脸上赏玩的神情让明日惊骇。 窦建德瞥了眼明日的方向,伸手拔开方应看脸上的发丝:“你在害怕我?”是对方应看说的?还是对明日?无庸至疑的是金线已经毫不迟疑地打向了窦建德。 周遭空气霎时冻结。窦建德的手顺着方应看的脖颈轻轻下滑,动作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可是却在被金线击中之前,扼住了方应看的咽喉! 刺耳的金属破风声,窦建德身后的石桌已被粉碎。 坚毅如山、冰冷似川的声音悠悠传来:“可惜,你却不是他……”方应看惊讶地看着窦建德,视线迷朦,软软倒了下去,被窦建德接在怀里,青丝如瀑。 明日忽然觉得这个人像一只猎豹,他永远不着急吃掉手中的猎物,因为他骄傲着自已的强大和华丽。他可以付出足够的耐心和潜伏捕捉到的他想拥有的,但决不会轻易从口中放开。 他的侧脸线条尖锐如刀:“你的身手很好……” “你想逼得他无路可去,留在你身边。” “三年里他夺了我七座城池,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何必让他恨你。” “与其被他遗忘,我宁肯让他记着我。” “李世民只是在做戏,他根本不会攻城。你帮他抹去李建成,他送给你方应看,对吗?” 窦建德抚上方应看依然轻蹙着的秀眉:“这双眼睛太任性了。连新婚之夜,都只顾看着你!” 明日轻咬着下唇,温润幽深的眸子泛上浅红。苍鹰的叫声在远天回响。 窦建德抱起一身白色得纯净,不肯醒来的人。 “且慢!无论什么身份,至少他现在是信任你的。你不能伤害他。” “我不能?” 窦建德背对着明日,侧头看着那熟睡的容颜:“我能不能让你自废武功?” “你可以。” 闪过一丝冷冽。 “爷,等一下,你不要相信他……” “易山!让开!” 明日眼中逼人的寒意,让易山险些落泪,指间关节握成僵硬。 从来都不会怀疑,因为只要是爷做的决定,就一定的对的。从来都没看他失败过。他一直都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可是现在,还有谁能保护得了你? 这一丝血,清风低泣,飞鸟啼血,百花掩面…… …… 金炉香兽。酒香迷离。 君王临窗独倚:愿意背负这罪……为了你…… 纱帐中传来人的低吟,辗转的衣物声。 又是我制造的梦魇吧…… 窦建德擎着银杯靠在桌边,望着那柔软的眼帘寸寸启开,一双眸子莹亮如黑夜里的宝石。 “国主?” 窦建德在方应看身边坐下,眼中的温柔足以惊呆所有见过他的人。 方应看发觉自已在这样的眼光下,头更痛了,很不舒服地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了?” 方应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说:“我好像是中了国师一掌。” 窦建德点了点头。 方应看皱眉想了想:“国主,他为什么要袭击你?” 窦建德移开视线,看着他的手:“他对你说过什么?” 方应看愣了一下,低头道:“没有。” 窦建德吸了口气,漫不经心道:“我讨厌征战。可是唐军很喜欢掠夺。” 方应看试图要起身,却被窦建德摁住手, “你学会瞒着我了。” 方应看不自觉地缩回手,侧过头看向窗外:“没……父王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我去?” 窦建德轻笑一声:“他不愿意看着我们也国破家亡。” “唐军是来救李建成的吗?” “或许。” “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想杀他?” “我跟他很像,不是吗?” “有点……” “你要怎么处置国师?” “你想怎么处置?” 方应看跳下床,却猛然一阵晕眩,向前跌去。几乎同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揽在腰际,近乎是抱着地把他带到毛皮软蹋上。 方应看喘息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轻易处置了他,岂非让人误以为国主用人不当?”故做不经意地推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 窦建德眼光含笑,失去温度的冰冷苏醒:“好,那我们就不处置他。” 方应看也笑了。那一弯纯真,连雪山冰峰也不禁含情。 “我把李元吉也一起杀了。” …… 烽火连天的厮杀之后,留下遍地亡魂,洒落满天妖红。建成飞扬的发丝冷若冰霜,红唇如鲜血,手中的剑变幻无形与另一柄宝剑殊死搏斗。失去战鼓雷鸣,只心跳的声音充斥天地。如果拦住建成,那么另一柄剑就会刺穿他;如果拦住另一柄剑,建成就会杀了自已的亲弟弟。明日只恨这双腿不能站起来…… “建成,住手!他是你的弟弟啊。” “他不是我大哥!他是西夏人!” 窦建德冷入骨髓的声音喝令:“方应看,杀了他!” 血的味道! 明日惊呼一声,建成的脸溅上一片鲜血,对方的剑也已没入胸前。 “不要……建成……” 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明日,眼角挂着泪水,惊魂未定。 易山抓着明日双肩,颤声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啊……”话音未断,泪已滑落。 能于五浊恶世里现不可思议之聪慧,却愿历尘数之劫。威容苍白,魂神将堕。 明日剧烈地咳了起来,苍白干裂的唇渗出血丝。 “我们离开这里吧,不要管这些是非了!” 明日慢慢稳了气息,睁眼看着易山,轻声道:“易山,扶我起来。” “唉。” “我现在写下的事项,你马上悄悄地去办了。若想救我和建成,就不要再管我这里。” 易山看完之后大惊:“爷!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你现在……”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又一阵轻咳。 明日清冷的笑,依旧令人无法逼视:“连武功都被废了,是吗?” 易山恨声道:“我去请主人来!他一定能帮你,为你报仇。” 明日身上如刀割般疼痛起来,握着的笔抖得掉落宣纸。 “我的时间……不多了。真想帮我,就快些去吧。” 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易山一时心痛明日,也没有再细究,只得咬牙离开。关上门的最后一眼,是白色的身影,单薄落寞得像即将飞离树梢的枯叶。我还是相信你!相信你会救自已…… ……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形,幽深的双瞳。 俊美至极的小侯爷看了眼打碎在地的药碗,冷冷扫视立在边上的仆人:“国师病了?” 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唇畔微微上扬,明日有些吃力地抬眼。 方应看皱着眉走了过去:“户部迟迟没有发出运粮文牒,想必也是国师的命令吧?” 几声艰难的轻咳,浓密如织的长睫投下淡淡荫影。 方应看盯了明日半晌,转身关了门。明日靠回椅上,细细观察着方应看的神情,隐隐发觉他眉目之间有些怒意,好像要说什么,却又不开口。 方应看默默站了许久,明日浑不在意地轻弄金线,只任由他看着。突然方应看快步走了过来,出手如电,扼住了明日的手腕。 “你的内力……” 牵动了伤口,明日低吟一声。 方应看愕然撒开手。慢慢俯下身子,舒展双臂抱起了明日。 “你也打伤了我,扯平。” 明日静静地听着方应看浅浅的心跳声,眸光流转:“我打伤了你?!” 方应看低头道:“这是你与国主之间的恩怨,我没有兴趣。但是,你不能死。” 沉吟片刻之后,清约婉丽的脸上露出浅笑:“为何?” 略显虚弱的一笑,是笔墨无法形容的绝代倾城。 “你要是死了,谁给我的军队粮草?” 一样的任性…… “适当的时机,我会下令。我也说过,希望你不要上战场,和唐军敌对。” 方应看抱着明日走到软塌上坐下,让明日坐在自已腿上,靠在自已怀里,催动起内力。这个身子太冰冷了……想要他好好的、安安静静的,可是他却这么倔强! 方应看感觉到离明日越近,越会做出一些似曾熟悉的举动出来…… “你知道我会来?” “我相信你。” “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不怕犯错吗?” 方应看说完的一瞬间,明日竟红了眼框,急忙扭过头去, “这个,可以救你……” 方应看接过锦盒来却不看:“我也说过我要杀了李建成。” 纤尘不染的素手慢慢抬起,落在方应看胸前。层波细翦明眸,烟翠如霞红粉。那绝美的容颜,连轻解罗裳的雅态妍姿都带着三分愁绪。纱巾乱皱,衣襟滑落…… 帘外夜雨滴空阶。 分明踪影 裴矩进来只见方小侯爷一手支着下颚,半个身埋坐在地上的虎皮毯里看着书。 “小侯爷,请用药。” 方应看笑了笑接过碗:“有劳裴大人。不过也没觉着哪里不好了,怎么还天天喝药?” 裴矩回道:“国主和郡王再三吩咐了的,也是为着小侯爷着想,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子。” 瞧着方应看一饮而尽,裴矩递过去一封信:“郡王来书。” “裴大人,你说为什么我们一到这里,那唐军就不再攻城,坚守不出了?” “小侯爷,乐寿安危在此一役。若是拿不下这战,身为托孤辅臣的郡王如何对面国主?” 方应看斜眼瞧着裴矩:“那大人就叫李元吉出战啊,我这儿闲得慌。” “小侯爷,今夜就让您宝剑出鞘。” “……今晚?” 裴矩哈哈一笑,旋身往外走去。 方应看敛了方才明艳的笑容,慢慢掏出一管鲜翠的玉箫。 是夜。 黄沙漫天,星月无光。 西夏武士们静静潜伏在唐军营外。北风凌冽只是战前序曲。裴矩瞇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里面。吃了这么一肚子沙尘,武士们还是像岩石一样,因为连小侯爷都纹丝不动。 好像连天空都被淹没了的时候,呼吸已经变得艰难了。裴矩突然低啸一声,众人只见唐军营中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望眼欲穿的武士们抖然来了精神,随着令旗的挥展,岩石化身成猛兽,弓上弦、刀出鞘,号角声响彻行云。 人马厮鸣的混乱中,裴矩的视线紧紧跟着银甲白袍的方应看。穿梭在火光箭雨里的人,迅急如风地接近着中军大帐,他的前方一个英武非凡、身形如山的金甲将军提着画戟,静静等着银风如浪奔袭过去。 很好!方应看将在大唐的三军将士面前和李元吉生死搏杀。 仗着一身上好的内力,裴矩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方应看手中的剑似乎被什么强大的力量袭击,一时间竟乱了脚步。裴矩正惊异唐军中是否暗藏高人,突然听到身后赫然铠甲声如浪,回头一看,上百名带刀武士已将自已四面紧紧围了起来! “你们要造反吗?!居然敢擅离职守、临阵倒戈!” 回答裴矩的,是阵中撤退停战的鸣金收兵。到了嘴边的十万唐军,居然眼睁睁地变成自已败退!裴矩怒视着不知何时坐在金钟上胡乱敲打着的一名红衣女子。 战局顿时逆转。不明就里的西夏将士们只得且战且退,而处于慌乱的唐军收拾阵角渐渐开始进逼。 女子娇俏的声音竟比钟声还要响亮:“裴矩,大本营都被人抄了,你倒在这儿打得热闹。” 裴矩心念一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来者可是赫连公主?” 红衣女子笑道:“我还是在造反吗?” “谁敢抄我大营?” 红衣女子咯咯一笑:“你有铜节,却有人拿了虎符。” 裴矩正要盘问,那红衣女子却突然“呀”地一声惊呼。裴矩扭头看去,只见方应看已经和那个金甲将军双双被各自内力震倒在地。显然那个金甲少年将军受伤重些,还未调过气息来。方应看手腕一翻,抢上前一步,对准他“人中”大|岤,步踏霜月、脚踩星辰,一剑全力刺出! 此时的方应看,无法控制自已了!杀戮一旦开始,就必须分出生死! 裴矩心中暗喜此战虽没能灭了唐军,却也达成了国主窦建德的愿。谁料今天真是“惊喜”连连,这救无可救、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当口,又杀出一个,不对,是三个,坏事儿的绝顶高手。 这三个显见身手已殝顶尖高手的大将军奔跑如飞,抢上前去救主。 裴矩冷笑:“绕是你们身负绝世武艺,如今也只能抢回个完尸罢了……” 惊魂之际,金锣鸣响声,摧枯拉朽的打斗声恍若静止。 好似清波澹荡,微风洒雪。空中只觉闪过一道金光,那陷入狂躁的一剑如虹竟被打落! 三位将军势如龙虎,一拥而上,将方应看围困在中央缠斗。 裴矩咬牙恨声道:“果然是你!” 剑戟森然中,传来一声低咳。 高士廉以长鞭扫向方应看下盘,段志炫赤手与方应看周旋,那李靖瞅空隙试图生擒方应看。 红衣女子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小侯爷果真是独一无二的英雄呢。” 裴矩冷笑道:“公主移驾到此,不知帮的是哪边?难不成想看着我们西夏的小侯爷、您的夫君,被中原人生擒活捉?” 红衣如火的赫连公主正想说什么,裴矩突然展开身形,向方应看几人的战局里弹出两粒火药味极重的霹雳丸。原来右仆射裴矩竟身怀绝技!退列在后的众位将士大为讶异。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连小侯爷都不顾了?! 大漠绝飞如电的金线再次破空出云,准确无误地带着霹雳丸打向右侧深谷里。两声闷响自脚底传来,大地摇荡,飞沙如海。 裴矩脚尖一点,轻轻落地:“哼,看来你受的伤不轻啊。” 抑制不住的低咳再度传来。 尘烟散尽后,一个高大的黑衣黑袍男子推着辆小轮椅自军中转了出来。一时间芬馥如兰,北风绕指。天姿清英如仙,幽静如画的明日缓缓扫了裴矩一眼,视线落在了已经晕倒在地的方应看身上。 金甲少年轻轻扶起方应看,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傲视群雄、百炼成钢的将军,此刻眼中满竟是化不开的柔情。 赫连公主急急跑到跟前:“有没有受伤?” “你是何人?敢跑到我军中对齐王殿下无礼?!” 赫连公主皱起姣好的眉形,横了李靖一眼:“我来救夫君,还要管什么礼?” 扶着方应看的齐王没有抬头,慢慢伸手,解开了方应看的前襟。 黑衣如夜的单雄信倒抽了口气:“……他……不是大公子!!!” 李靖等人迅速朝裴矩围了上去。 “打今儿起,这北军大营由本国师接管了。” 明日精神素淡,云袖轻挥。单雄信霍然亮出调兵虎符。 齐王站了起来,看着西夏军中的变动,默然不语。 裴矩历声道:“你胆敢盗用虎符!” 明日清冷的声音道:“我也不分什么大小处罚了,但凡违我军令的,一律就是死罪。” 齐王突然飞身跃起,衣袂翻飞声中,落在了西夏军中。 裴矩不顾李靖等人已经逼进,大声喝道:“谁拿下李元吉,就是天大的功勋,西夏第一勇士!” “谁想先试试军法的就上来!”单雄信挺身站在明日身边,金槊森然。 跃跃欲试的三军勇士,竟无人敢上前。 “国师,你想通敌吗?!” “裴大人!你还是回乐寿跟国主交代交代,小侯爷在哪里?!” “什么?!他不是小侯爷?”赫连公主惊慌地霍然站起。 单雄信、裴矩和李元吉都惊讶地看向她。赫连公主不明所以地又看了眼地上的方应看。 单雄信本想阻止明日使用千里传音这种极耗元气的内功,但是在这万军之中,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李元吉更快行动,又不至让泄密给别人。 裴矩远远瞧着李元吉在明日对面站了一会儿,神色变化不定,片刻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去。李靖等人也抛下他,追随李元吉而去。裴矩心知必定又是欧阳明日与他们施了什么手法,互通信息。但他恼怒之余却也明白自已现在手无兵权,行事无方,再者为什么有此状况发生?方应看去了哪里?一旦真的那个人出了事,以窦建德的个性,谁都活不成了。权衡之下,裴矩飞身上马,也急急离去。 单雄信借扶着椅背,暗中把一股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明日体内。明日缓了半晌才重又提气对众军士下令:“唐军即日起不再攻城。传我军令,拔营南下。” 赫连公主跑了过来:“国师,你怎么看出他不是小侯爷?这人皮面具太像了。连武功路数也一般无二。小侯爷在哪里?” 明日低声道:“武功没有错,方才那个人确是小侯爷。可是,另有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小侯爷。” “ 世上居然有人武功如此之高?我竟一点没有发觉。难道是霹雳丸爆炸的时候?只有那个空隙才有可能让小侯爷分神,瞒过那几个将军。” “公主与明日所见略同。小侯爷如今有性命之忧了。请公主挂帅领兵。” 赫连公主神情严肃:“国师放心,只要是为了救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你为什么一再救他?” “……因为我欠他的。” “新婚之夜,他去找你。我想你们一定是……好朋友吧?” “……公主,真相如何,日后你自会清楚的。”明日轻咳几声,挥手示意单雄信停下,“我们没有时间了,他如果真如我所料是被王世充掳走的,恐怕……” 赫连公主长啸一声,一匹红如晚霞的汗血宝马扬蹄飞奔过来。赫连公主飞身上马:“他会没事的。他是大辽的附马。” 明日垂首不语,转念一想又急忙拦住她:“且慢!公主,我会下令挑选军中最精练的军士前去南军营中。只是公主切记,这一路我们决不可声张。夜行晓宿,务必要在七天之内探出建……小侯爷的行踪,并且,将他救出。” “七天?” “三天之内,裴矩会到达乐寿,窦建德很快会做出反应。李元吉已经先我们一步前去了。以方才那个人的身手,唐军未必能找得到他。所以唐军明着追赶,我们暗着请王世充入瓮。” 大漠的风沙里,盘旋的苍鹰独自追寻着天空。匆匆赶到的易山看到车内的明日终于放下一颗十几天里不眠不休的心。 “爷,原来你的武功没有废掉,太好了!爷,方应看真的是大公子吗?” 明日细细察看着易山带来的东西,马车的颠跛让他更显疲累。 “我早知西域有一种幻术,十分罕见。?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5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倒有些意思。” 单雄信一手扶着明日:“那大公子……” 明日道:“窦建德忘了一件事。李建成的心,是看不清的。他又岂会甘心受至于幻术?” “这么说方应看果然就是大公子了?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先不用管这些。咳咳咳,魏征来了吗?” 易山递过去水:“魏大人看完你的信后当即就动身了。我乔装成士兵混进去的,没有让人认出来。这会儿想必他已经在李世民军中了。大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明日长叹道:“王世充对建成恨之入骨……让车跑快一些。” “爷,你是怎么骗过窦建德的?我看看你的伤……”易山说着就要去拿明日的手腕。 明日急忙缩回手:“我自有办法瞒过他。还不快些赶路。李元吉必定会有消息来,你要多加留心。单将军,依计行事,还得麻烦你先行潜入王世充军中,配合魏大人。” 隐在泰然的语调里,闪烁的明眸难掩焦急的担忧。 李世民沉静地接过圣旨读完,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征。没有想到,这个欧阳明日居然能让自已的父亲干涉他秦王的黑骑军,并且直接下令要他们马上攻打西夏。 魏征恭身道:“秦王,据潜入西夏军中的消息,这支南军的统帅是王世充。不过,他目前却不在军中。” 李世民按着佩剑转身走回帅位上:“魏大人知道的不少啊,就好像有人专门告诉你。” “秦王抬举魏征了,是有人告诉我的。这人就是陛下。” 李世民沉声道:“即是父皇的旨意,我们当然要出兵。” 南军苦战不胜,而传来的消信更是令人费解:窦建德下令“即日起,不再给王世充发一兵一卒,一草一粮。西夏军退守城内,不许出战”。 易山看着埋首药材堆里的明日,轻声问道:“爷,齐王已经追得王世充无路可去了,现在我们为什么不和齐王一起去救大公子?” 明日摇了摇头:“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就可以赶到他的大营了。” “他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他会。因为他无路可去。”明日半闭了眼睛,靠回椅背上“这支军队是他所有的本钱,他是不会抛下的。况且,”明日的眸子散发出灼人的精芒“还有另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窦建德!?” 美人泪 王世充几近疯狂的狞笑回荡在无边的沙漠上空,犹似受伤的苍鹰,坚忍着孤高的信仰。 李元吉的双瞳凶光毕露。他看了眼远处昂然骑在慓悍的黑色战马背上的二哥李世民,提气大声喊道:“王世充!你这个受人利用的混帐!想活命的,马上交人!” 王世充的声音亮如洪钟:“虚假的情义!李家兄弟三人真是完美的辣手无情!” 没有必要再纠缠唇舌之争。 李靖、段志炫和高士廉同时亮出兵刃,跟在李元吉身后打马飞奔向对方军中…… 四个绝顶高手联手,居然和一个王世充打得难解难分。 李世民冷眼看着苦战中的五个人,转向魏征道:“我也被欧阳明日利用了吧?哼!竟然能让父皇来压制我,令我出兵,逼迫得王世充不得不回营。又让元吉一路追杀他,害他损兵折将。欧阳明日是算准了王世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敢下手,故意让我们在明处牵制王世充。” 魏征依旧谦恭有礼:“属下只是个传令的。” “欧阳明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果真是指挥若定。不声不响就调动了我大唐两支最强大的军队,挑起了两国战事。魏征,你说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呢?” 这不是一个问句。魏征清楚地看到李世民嘴角那一丝凌云笑意,睥睨天下的眼眸里倒映着似有若无的桔黄|色沙漠。 王世充浑然不知,在跟李元吉和李世民对峙的同时,潜入他军中的程咬金已经引着单雄信等人闯了进去。 单雄信、程咬金的力量,费半晌的劲才终于撞开紧闭的地室石门。一时间,两人愣在原地。 赫连公主的刀砍下了最后一颗头颅,来不及擦试满脸的鲜血就跑向地室。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冷的草原公主,顿时感觉到血液凝结。 “让开!” 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明日。一双倾城美目已经满是血丝,那出尘得连赫连公主都自愧不如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 乌黑粗重的铁链自高达数丈的檐顶垂下,未端生生停在半空,锁住了一只白皙纤瘦,修长如玉的手。腕上鲜血尤自滴滴滑落,顺着破裂的白衣镶金华服,染红整只手臂。低垂着的脸,被凌乱的长发遮掩着,看不见神情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唇畔血迹斑斑。 天生贵胄的白色高傲,生生被坚硬的铁链缚住,悬在半空。支撑了多久的手臂,很痛吧?几乎体无完肤的身上,很疼吧? 明日几乎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牙,任由易山推着,拼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赫连公主流着泪,却没有哭出声。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灌进弯刀里,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砍断那条铁链!” 但是她那把大辽国上好的宝刀竟然被震断了!乌黑的铁锁嘲笑似地闪烁着黑亮的光芒。单雄信、程咬金和易山轮番击砍,也只是留了几道伤疤。 那被救之人却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沉睡着。明日紧紧盯着他,突然开口道:“难道你真的不愿意救他?” 一阵风声响过,众人眼前一花,黑色狐皮衣,像猎豹一样的窦建德落在中央。 窦建德皱眉看着受困的人,闭了眼睛,半晌转身对明日道:“我断不了这玄铁锁链。” 明日转向单雄信等人道:“需合你们五人之力。” 五个人的上乘内力逼得原本空荡阴森的地室灼如炼狱。破裂的白袖里,下垂着的手轻轻抖动。一阵爆响声过,易山等人被震得摔了出去。 窦建德落地后也难免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低头发现怀里人已经睁开眼睛看着自已。 窦建德稍稍一用力,打横把他抱起,然后迈步就要走。 易山顾不得气血翻涌,急忙一跃而起,拦在门口。身后传过一阵兵戈声,却是窦建德的侍卫早已将这里团团围住。 窦建德瞥了眼电光火石间就缠住自已脖颈的金线,冷冷看着那苍白得像天山上将要融化的积雪一般的绝世容颜。 在窦建德落地的一瞬间,那金线没有选择救人,而是先发制人。 明日:“你是在害他。那是毒!” 窦建德嘲讽地笑了,低头道:“他说我害你……” 铁链声响,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回答了窦建德:“放,开,我!” 窦建德似乎呆了半晌,才慢慢抬头, “我想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怀疑我的?” 明日紧紧盯着窦建德:“我告诉他,李建成胸口的一刀之伤,是我刺的。” 窦建德低头道:“我也告诉过你,方应看胸口的伤是唐军所为。” 怀里人用力推着窦建德的双臂,试图挣脱。窦建德恼怒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沾染血污的脸,依旧俊美无双。他费力地转向明日,露出如花笑颜,尊贵、骄矜如常。 “我心痛……他,看我的样子。” 明日一直压制着身体上撕裂般乱窜的真气,克制着不让疼痛表现出来。这一语之情,猛地让他想放下一切坚强,落尽层层约束。 菊花残,梨叶堕,风霜欺。 “建成……”星眸半含露。 二人脉脉相望,满眼相思。全然忘了在场所有人,还有那个为夫君心焦的赫连公主已不知觉间玉齿咬破了红唇。 窦建德叹道:“你总是对我很残忍。所以……我想改变你。” “可是……我想知道……我……是谁?” 窦建德感觉到自已的一颗心沉重了起来。被幻术控制的人,是不应该有自已的疑问的,他们会被强加的幻境迷惑,失去自已。一旦他们有了自已的意识,就是他们的意志开始争斗,而这种争扎的结果,就是控制他们的蛊毒破裂,蚕食脑髓! 窦建德看着因痛苦而面部扭曲抽搐的人,抬眼对上明日扼在自已咽喉上的夺命金线道:“救不了,我就杀了他!” 明日平静地看着他:“希望国主协力相助。” 话音甫落,明日左手一翻,弹出一枚令箭。爆破声动处,地室外的屋顶房檐上,立时现出无数弯弓搭箭的勇士。窦建德的侍卫队伍陷入沦为活靶的境地。 窦建德仰头一笑:“看来李世民还是低估你了。” 明日回以一笑,转头示意易山。易山会意,走到窦建德跟前慢慢伸出手,要将建成接去。不料窦建德突然察觉易山神情一变,心道不好,却是晚矣。 易山身形矮下的瞬间,两根银针破空追来,迅急如电。窦建德因咽喉被锁,只慢了这半分,腿上一麻,便没了力气。 大辽公主 千里清秋,断雁无凭。 远嫁西夏的赫连公主,舍去了骄纵的公主之尊,像个侍女一般轻轻擦试着自已魂牵梦萦的夫君那一身冷汗和层层血污。 欧阳明日制住了窦建德之后,就陷入了昏迷。整整一天才被易山、单雄信等人救醒。 易山扶着明日坐稳,只觉他身体冰凉得可怕。 虚弱至极的声音失去了昨天智取窦建德的英气,似乎已经衰竭了所有筋力,却依旧隐然生威,令人无从反驳, “……他,在哪里?” 赫连公主发觉欧阳明日一直叫自已的夫君方应看作建成,而且,他看他的眼神,跟她看他的眼神,一样地担忧,一样地专注。 这是一种让她不安到简直不想让他们相见的疯狂。但是,更可怕的,是窦建德。他看着小侯爷的眼神,是毫无掩饰地充满霸占欲望。 欧阳明日说,窦建德的目的,是夺走他的魂! 当看到欧阳明日第一眼时,赫连公主就决定相信他。因为一个像天山雪莲一样美丽的人,一定有着一颗同样美丽的心。于是,她帮他盗了虎符,夺了北军大营的兵权。 原来这样无可救药的美,真的可以倾国,或者说,丧国! 所有的勇士们,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忘记了他是来造反的。他们只听得见他说的话,只沉迷在他的眼波里,心甘情愿为他流血拼命,背叛统帅和国君。 赫连公主看着这个不能行走,却美若天仙;玲珑机智,却虚弱苍白的男人,突然有点希望小侯爷不要醒过来。只有孩子一样沉睡的小侯爷,才会听自已说话,被自已服侍,被自已拥抱。看见欧阳明日的小侯爷,眼里、心里都是容不下任何人的。 窦建德接过易山递来的小刀,对明日说:“控制了蛊毒破裂时间……你真让我开眼。” 明日双臂垂放在扶手上:“这是银貅蛊,可以杀死他脑中的蛊。你把银貅植入我的体内。” 窦建德一愣:“你大可以植入我的体内。” “我与你无怨无仇,不必害你性命。我只是要救他而已。” “我从不用银貅,因为我控制不住它们。” “无需国主控制它们,只要它们种入我的体内,我的血就可以救他了。” 易山急道:“爷,那你呢?你怎么办?” 窦建德走到明日面前,俯身,细细打量明日。挑畔的意味掩空而来。 窦建德:“为了骗我,你逆转真气,把自已打成重伤。你这么高明的医术当然明白,一再强聚真气,是在自取灭亡……” 明日迎上他的眼光:“这是我的事,不劳国主费心。” 窦建德冷笑道:“你的奇经八脉已经让你痛不欲生了吧?多加一味蛊毒也好,让你早些解脱。只是可惜了这美貌。” “国主若是再让方应看出现,欧阳明日就是成了死人,也有办法找上你!请动手吧。” 窦建德突然黯淡了神色:“面对方应看,只会让我更想念李建成。在我对他动手的那一天,就已经后悔了。” 一旁听得胆颤心惊的易山听见明日又是一阵咳,忙伸手递水,想趁机劝阻他。可就在拿起茶杯的瞬间,易山感觉到明日的手动了一下,脑子里顿时响起天地崩塌的声音…… “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吧?怎么就忘了他是算无遗漏的呢?”易山缓缓磕了眼,慢慢失去了知觉…… …… 哆哆嗦嗦,满心不安,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还是在梦里一样,易山睁开眼睛后,看见只有单雄信、程咬金两个人是醒着的。 其他所有人都睡着了。死一样的沉寂。 大公子沉睡着。窦建德睡着了。赫连公主睡着了。那个狠心的爷更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易山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单雄信开口说话,他才发觉自已是醒着的。 单雄信说:“他们……都中毒了……” 易山跌跌撞撞地走到明日床前,七尺男儿却浑身抖得快要站立不住。 “我们也可以配药的,爷教过我的。快……快……” 没有一次,是他独自一个人的。从来都是和爷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爷在那里坐着,只要看得见那抹身影,就安心。 月光般清澈,美玉般夺目。凭是风卷惊涛,他自闲沾疏雨。 程咬金按住易山的肩:“你听我说。你的爷还没有死!不信你摸摸他的脉。” 易山急忙拿起明日的手腕,果然还有微弱的跳动。狂喜之下,头脑也清醒了起来。挨个看了所有人的脉像,发觉虽然各有异常,却都是中毒的迹象。 单雄信解释道:“赫连公主以死相逼,要窦建德把蛊毒种到她身上。谁料她的身体承接不住毒性,险些丧命。无奈之下,欧阳公子又以身试毒。没想到这窦建德竟然也给自已植入了毒蛊,说是他也可以为大公子送命。这一来,他二人竟双双中毒,把血给了大公子。” 单雄信停了一会儿,见易山冷静地听着,才又继续道:“他二人相续毒发,欧阳公子原有重伤在身,更是支撑不住,没再醒过来。那窦建德运功抵制半天,不知为何也倒了下去。那赫连公主中毒不深,却也只剩一口气,好在程兄运功替她稳住了气息。只是不知为何,这大公子受了毒血,也还是没醒转过来?” 易山听完之后,静静走去桌上,拿出明日让他准备好的药来,转头对程咬金和单雄信轻轻一笑:“请二位帮我一下,给大公子疗伤。易山内力不足。” 忙完了建成这边,易山又带着单、程相继给赫连公主和窦建德疗伤。 “我这才明白,原来欧阳公子实在了得。”程咬金挥洒着满头大汗,正说着发觉易山只是拿了条毛巾给明日擦着脸上、手上沾染的血迹。 单雄信问:“我们该给欧阳公子疗伤了吧?” 半晌没有回答。程咬金正要再问,只见豆儿大的眼泪掉线儿似地流落不止。这个几乎和他们一样强健高大的铮铮男儿汉,竟哭得这样! “我不知道……怎么救……” 一双眸子,水中宝月映琉璃。 终于在这三个人无助地期待中,慢慢启开眼帘。右手上沉重的伤和粗重的弦铁锁链,让一对俊秀的浓眉紧蹙。 建成坐在明日床边痴痴看了半晌。那浅得几乎让人担心随时会停止的呼吸,紧紧抿着的苍白干裂的薄唇,牵动得建成心痛欲绝。 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明晦不定的烛光,衬得这抹魂灵,孤绝得近乎透明。 “单将军,”建成转向单雄信,方才眼中的温情忽化作卷天飞沙,“以窦建德的名义下诏,所有西夏国内名医、术士、施蛊、解毒的,两天内全送到乐寿。每人家中给一百两银子。治好公子的,赏万金、割地封侯。治不好的,杀无赦!” 单雄信迟疑了一下,这得要多少人来陪葬? 建成却不再让他转还,指着窦建德, “搜他身!他必定带着印信。马上去办!” “……好。” 看着单雄信出去了,建成转向程咬金道:“程将军,烦你去把元吉叫来。” 亡国 易山依着明日留下的方子和手书,每隔一个时辰给建成疗伤。施了三次针后,建成气色渐渐回转,头疼开始变轻。但是李元吉看见建成时,还是狠狠纠了一下心。 纯色白衣镶鹅黄金缕,右手低垂,腕上一截乌黑的铁链拖至脚面。秀美至极、风流俊逸的脸上憔悴不堪。一双善睐明眸蒙着浓浓忧伤。他嘴角浮起了那丝明艳如花的笑意,却依旧让人难以自拔地深陷。 “大哥……”李元吉冲上前去,一把搂住建成,头深深埋在他的气息里。 建成被这强大的身躯紧紧裹住,伤口又疼得让他闷哼了几声。 元吉这才放开建成,扳着他的肩上下认真看着:“大哥,你的伤势怎么这么重?” 建成拍了拍元吉的手:“这不是还没死吗?” “王世充这个混帐东西,竟把你折磨成这样!大哥……你受苦了……元吉该死!” “你这个混世魔王倒是真长大了不少。竟关心起大哥来了。” “这一年来,元吉天天都想着大哥的,只恨父亲让我镇守太原,不能与你一同出征。大哥,我没能杀了王世充。不过他被我们打成重伤,逃不了太久了。他手下的五千多军士全被我俘掳了。” “好!”建成低头一笑,慢慢靠回软塌上,“元吉,我们要是能让王世充回来找我们,你说是不是就更完美了?” 元吉愣道:“大哥病糊涂了。那个王世充的武功十分了得,我和段老头他们拼了多少血汗才打伤他的,他又岂肯回来送死。” 建成抬起右手轻轻磨挲着下唇,带动得铁链一阵铿铿乱响, “王世充是个极重情义的匹夫,若是他听说自已的兄弟每天都被坑杀活埋那么两三百个,就算不回来求我们杀了他,也得自已气死在半路上。” 李元吉惊讶地看着这个轻语浅笑,低颦缓顾的大哥。父亲自小到大最最疼爱的大哥。 建成斜挑着眉,冲着元吉狡狤地笑了笑:“只不过,我们李家唐军是仁义之师,怎么能坑杀降将俘掳呢?” 元吉不解道:“大哥的意思是?” 建成撑起身子,附在元吉耳边轻声道:“窦建德在我们手上,我们不如让西夏军来担这个罪名,如何?” 元吉闻言大喜,猛地转头正好擦过建成秀挺的鼻梁,不由一阵面红心跳。 建成推了推元吉:“说话呀,还真是深沉起来了呢。” 元吉尴尬道:“大哥妙计。元吉知道怎么处理了,大哥安心养病,等我把王世充的人头提来送给你。” 建成皱眉道:“哼!我不稀得见那张面目。扔了喂狗去吧。我深恨他害得明日生不如死,砍他脑袋权当抵债罢了。” “就是……父皇和高易山说的那个欧阳明日?” “……嗯。” 易山正给刚刚被救醒过来的窦建德施治,见李元吉扶着长袍拖地的建成进来,便收拾了东西退到一边站着。 窦建德眼神动荡了一下,随即发现建成脸上那故意彰显给他看的嘲弄。便静静看着他。自已不惜家国、不惜性命都要得到、要救下的人,竟用这样冷酷的眼神来对待自已! “传诏,禅位!” 建成仅有一抹血色的唇畔,清晰有力地吐出四个字。 “你这样子还是很可爱。” 李元吉正要发怒,却被建成瞪了一眼,只得压住火气。 “禅位给我父皇,我就放了你。” “不!” 建成道:“我不管你救过我还是害过我,这些新仇旧帐算不清。只要你把西夏给了我父皇,你和你的家人都能得以保全。” 素日里冷漠无情的帝王,此刻只想仰天大笑,用世上最浓冽的酒把自已灌醉。连痛恨他的易山也不禁感叹上天造物弄人。 痴狂的人,无非只是害怕地挣扎着,想要拼命抓住自已心爱的人而已。其实他们心里何尝不懂得,拼命的另一层含意,就是迷失的开始。一场繁华梦,其中滋味,还是痛。 “大哥,你何必待他如此宽厚?把他交给我。” 建成侧头瞟了眼元吉:“交给你,他还活得了吗?” 窦建德:“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 易山讶异地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落难国主。 “窦建德!我大哥才不会关心你,省点儿心吧你。到底要不要合作?” “为什么……你的另外一个兄弟没来?”窦建德发觉自已面对李建成的时候,很容易变成一个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只是一心想看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哪怕他一个细小的举动。 果然,他满意地看到李建成拧起了好看的眉形,轻轻咳了起来,姣好的唇紧紧抿着。但是李元吉立刻轻抚着他的背,而且紧握着建成的手!这又让窦建德气恼了起来。 “你,出去!” 众人愕然看向他。李元吉眼中凶光又现,直欲刺穿窦建德。 “元吉,你们先出去。” “大哥!你怎么……” “元吉,”建成拍了拍他握得自已生疼的手“你在外面等我就好。大哥没那么病弱。” 李元吉恶狠狠甩给了窦建德一个警告的眼神,重重踩着步子和易山退了出去。 窦建德站了起来,紧握着拳:“我已经被你逼疯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敌非友。” “你倒是伶牙利齿。难道你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建成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让位出来!” 窦建德感觉到自已的血全都涌到头顶上去了。无论他要什么,即使是命,都可以给他。所要求的,仅仅只是他的一点点温情。但是李建成永远倔强得可恨,只给自已无情的伤害。他甚至不肯低头为了这西夏的江山,多说一句话,哪怕是……叫一声自已的名字…… 窦建德一把抓住建成,狠狠摁着他的双肩,逼着他看向自已:“你到底要什么?” 腰间一痛。窦建德低头,一柄雪亮的利刃顶在气海|岤。抬头对上的是比自已更冷傲的眼神。明明是他抬头在看着自已,却好像是他站在云端俯视自已。这个人生来就是让别人伏在他脚下的吗?! “好!我下诏!西夏国主,禅位给你!李建成!” “不是我!是我的父亲李渊!” “不行!我只让给我爱的,和恨的人!” 纠缠 青纱帐里,半掩余香袅。眼前离人,心事杳杳,画堂人静雪蒙蒙。 “明日……李建成害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是不是很该死?连方应看都很生气李建成这么可恶,居然让你这样……明日,是我,我是建成啊,我回来了……” 易山静静看着建成一个人和明日说着话,外面又跪了一群可怜的医者。 今天已经是第三波了,都被杀了…… “爷,大公子和你说话的时候,好轻柔,像个稚嫩的孩童。可是他为了你杀人的时候,好狠……” “你那样震惊地听着我的名字,用那样忧伤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明不白就心痛了。我开始感觉得到了,一直以来心里那个空缺,那个痛,就是因为想不起来你……对不起……我忘了你好久……好久……” “你拿起我的手,我就感觉得到我们是联系在一起的。其实,你只是趁机在试我的脉吧?想要找出李建成来,对吗?你说‘不要上战场’暗示我被人跟踪了,我居然一下子就领会过来。你竟然也会让我搭戏啊,想必是跟我学的吧?可是……为什么……你没教我医术呢?……不公平……” 易山闭了眼,默默让泪流进心里。“爷,你快醒过来吧……大公子……真的要为了你,杀尽天下医者……” 赫连公主拉了拉易山的衣袖,见易山睁开眼冲她摇了摇头,只得乖乖在门外张望。等了半晌才见建成起身。正高兴他要出来了,忽见他跟跄着后退了几步,手上铁链抖得铿锵乱响,整个人半撑着跌在地上。 二人急忙跑进去,赫连公主紧紧抱着建成,把他搂在怀里。易山拔开建成脖颈上的衣物,一运力,扎进三根银针。 他脑内的蛊毒正在厮咬残杀,清醒的意志却让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地抵抗那惨烈的疼痛。 易山伸出长臂,接过赫连公主怀里的人,小跑着把建成抱出明日的房间。咬得下唇鲜血淋淋的银牙这才松开,恼怒地呻吟出声。易山和赫连公主一个抓一个抱,像过一天似地过了大半炷香的时候,建成才终于脱力,安静了下来,沉沉醒去。 赫连公主含着泪,掰开建成紧握着的拳,给那掌心里凌乱的抓痕包上纱布。他硬是忍着不出声,却把自已的血肉掐成这样! 易山摇头轻叹, “在爷的房间里,他是绝不会出声的。每次都会把自已掐成这样。” “为什么?” “他不肯让爷听到……” “……小侯爷什么时侯会好?” “如果爷醒着,一定能更快治好他的。” “国师……还会醒过来吗?” 易山低头勉强一笑:“一定会的。否则……大唐,从此无医者。” 李元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锦衾软塌上静眠中的两个人。俊妍丰姿的哥哥,长发倾泄枕边,软软地、毫无防备地倚在一个女人怀里安睡着! 他被红衣飒爽的赫连公主拥在怀里安睡! 李元吉眨眨眼睛,走前两步,想想怕会惊醒建成,又停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又走上两步。反反复复搓着手,焦燥地来回在床前逛了半天,终于听到床上传来响动,急忙窜近点一看,那赫连公主张开眼睛正看着建成。 “你……你……”李元吉指着她,憋红了一张脸,瞬间变成一结巴。 赫连公主皱眉抬眼看了他一下,依旧搂着建成不放! 这是在示威吗?! 李元吉差点想拔刀跟她打一架。 “嗯?” 慵懒的声音响起。同时也把对峙中两人的视线拉回建成身上。赫连公主低头正对上濛着一层迷雾的双眸。 沉默片刻,建成突然瞪亮了眼睛,再仔细这么一看,自已正被这个女子搂在怀里!顿时浑身一个激凌,“嗖”地一声,兔子似地跃到地上。 “咦?不头疼了吗?”赫连公主惊讶地问,娇俏可人。 建成浑身伤口被牵动,刚才忘记疼,这会儿被一问,立时感觉到腿上、背上一阵温热。 元吉一面大呼“来人”,一面扶着建成坐下:“都是你害得我大哥伤口都裂开了!” 赫连发辫松散,也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在易山放桌上的一堆纱布、药箱里翻找,嘴上也没闲着,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你才害得我夫君流血呢!哼!” 建成暗暗叫苦。还有这么一棕麻烦跟着,该怎么打发才好! “谁是你夫君!喂,你干嘛动我大哥?!” “不解开衣服怎么换纱布,又出血了!” “要解也是我来解!你笨手笨脚的。” 赫连公主手伸哪里,元吉就挡哪里,她快,他就跟着快,她慢,他就等着她。两人索性风起云涌豪气冲天地过起招来了。 坐在中间的建成睿智无比地趁着混乱,偷偷转身,往门外逃去…… 不料迈了两步,头一晕,栽倒在地毯上。 烽火狼烟瞬间熄灭。二人同时赶上来,一左一右扶起建成。 元吉力气大些,抢着就把建成抱回床上,满脸歉意地问:“怎么样?没……” “还疼吗?我看看……” 建成瞪了眼又要开口的元吉,柔声道:“不碍事了。劳烦公主费心照料,实在感激。” 这几乎是这些天来,建成对赫连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欣喜之下,赫连公主正要开口,岂料李 元吉又来了:“为什么你会在我大哥床上?!” 暗叹元吉这个骄横脾气,建成倒也不阻止他了,因为他也纳闷着。 赫连正义凛然道:“小侯爷身上毒蛊不时发作,我是他的女人,自然该全身心照料才是。” 建成明艳的薄唇,掉将下来。 赫连更附上娇媚一笑。 收拾好建成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之后,两兄弟齐心合力,连哄带骗将赫连公主打发走。 元吉喜道:“大哥,父亲派了御医,日夜兼程,很快就会到了。这是他的信。” 建成看完后想了想,提笔道:“窦建德将国主之位让于我,有意陷我与父亲于不和。现如今我休书先与父亲请罪。再提议待西夏民心稳定之后,将西夏国编入大唐州郡。元吉,你如今是齐王,也给父亲上奏一本附议,将原委屈折再做一翻解释。” 元吉一一答应之后笑道:“大哥,我带了几个锁匠,咱们再试试去。” 建成撇嘴道:“折腾得手都麻了,一样打不开。也不知道你找的什么人。” 元吉自觉理亏,少不得陪些软话,扶了建成又去叮叮铛铛砸那锁链。 未果…… 国有二君 不过是短短两日,再见到窦建德时,建成心中暗吃一惊。显见得像他这么深厚的功力修为,也敌不过“银貅蛊”的折腾,竟减损成这样子。明日总是不醒,可这厮虽说解不了毒,却能支撑到现在,难道是他有什么法子克制?倒不如试他一试。 窦建德冷冷看着建成:“满意了吗?” 建成放下召书,看了眼玉玺,悠然道:“多谢。明天还需你召告天下,再交玉玺与我。” “我这个坑杀五千俘掳的昏君禅位给你,倒额外让你赢个名君的期待吧?” “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们已经杀了王世充。国主大可安心疗伤,不会有人找你报仇。” “歹毒起来都这么高贵,你真是让我着迷。” “中毒这么久,你怎么还没死?” 窦建德慢慢走近,低头拿起一缕建成的柔发放在鼻端浅嗅:“你这么绝情,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去死?” 建成不悦地皱起眉:“为什么我遇刺之后会在你那儿?” 窦建德停下动作,看着建成那因伤势渐好而愈发明艳的容貌:“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建成转过视线,静默不语。 “比起你那个处处呵护你的四弟,你那个二弟倒真是六亲不认。建成,你这条被我救了两次的命,是要还我的。” “我李建成从没开口要你救过我。再者,你也是个存心险恶的,落的今天,原是你该久我的。不过呢,念在我们同是西突厥之后,我好心找了大夫,给你解解毒,留你一命。” 窦建德摇头道:“如果我存心险恶,就不会放过方应看了。我从来没掩饰过,一直想毁了你的愿望。” 建成扭过脸去,退开他几步, “如果不是明日千里寻来搭救我,你还会放过我吗?!哼!” “不会!” 建成忍住怒火,转身,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现在的你没有权力说这样的话。不要忘了,我可以轻易地毁诺,杀了你!” 窦建德突然一闪身,拦在建成面前。 “他还能喘气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建成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战争,我让你嬴;江山,我送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难道你就不能真心地对待我吗?建成?” 建成甩开窦建德的手:“笑话!你我各自为政罢了!说,毒要怎么解?” 窦建德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毫无隐匿的失落, “我的确可以帮你,留住他的命。但是,你要付出代价。”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你说呢?” 窦建德猛地一把抓住那单薄却倔强、任性的身子,用力搂在怀里。建成没有挣扎,因为,窦建德的耳语,让他只有妥协的选择。 “救不了他,我就要你的命,窦建德。” “你终于肯再叫我的名字了……” 宣召官当着文武百官、满城子民高声宣读完毕,神色憔悴却冷面生威如常的窦建德缓缓将玉玺捧到建成面前。西夏国主的朝服,是棕色的狐皮和黑色的貂裘,奢华而利落。建成的身形虽不如李元吉和李世民高大、强健,却挺拔玉立,风采翩然。这样的俊美搭配上紧身的胡服,自有一段风流潇洒,令人惊艳。 只是冠盖京华的赞叹,在建成眼里徒增喧闹的疲惫。这个安静入睡的人,重过大好河山无限,美过九重宝塔之尊。 “明日,我回来了。”建成轻轻抚上明日安静的容颜,那抹毫无血色的苍白,依旧美得让江山失色,“我已经找到法子救你了,不要急。” 清脆的锁链声,随着建成的手低语。 “你一定会笑话我吧?被人家锁着链子的国主,恐怕只有我一个了吧?” 建成轻柔地一点一点喂着明日喝药,动作娴熟而仔细。易山发觉这个已经成为一国之主的大公子,成长了太多。“翠辇阁”初见时那任性的笑,渐渐变得莫测、危险,却掩在依旧明媚的浅浅酒窝之下。 守在外面的李元吉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大哥对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大哥轻抚那个人的神情,是自已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忧伤。那种眼神,是自已从小到到最渴望得到的,而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夺走了! “元吉,你怎么了?” 李元吉抬起头来正对上建成疲累的眉眼。伸手环住大哥受伤的肩, “回去吧,你该歇歇了。” “嗯……东华郡王的事怎么样了?” “下朝后他想见你,被我打发走了。他还说你是他儿子。” “他一直对我很好,但我估计这件事他也是有参与的,只是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暂时不要动他。东华郡王深得民心,不要激起猜疑。暗中查探一下。” “知道了。大哥……今晚我陪你。” 建成一边一件一件地脱下沉重的朝服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比昨天又好了不少,你放心吧。禅位仪式的时候,好在没有毒发,否则别人一定当我是个疯子国主了。” 元吉笑道:“我也是捏了把汗啊,一旦出现什么状况,还不让窦建德得了意。” 建成往床上一倒,闭了?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6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了眼睛,不再说话。 元吉也换了衣服,轻轻把建成往里挪,正要往床上跳,建成突然睁开眼睛, “元吉,那个赫连公主会不会来?把门给我关好!” 元吉翻了下白眼径直跳上床躺下:“我跟她说,今儿晚上我陪你。” 建成侧过身子看着元吉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跟她说的,总之有你在好过她在。不过你以后对她客气些,那大辽的国力不容小视,我们现在哪有精力去对付他们?” 元吉看着只穿里衣的建成,脖颈、肩头、手臂,到处满是纱巾,一身苦苦的药味,心中疼惜,加之那近在眼前的呼吸吐呐,满是大哥的温暖气息,竟没来由地想要搂住他! “大哥……你昨天是怎么让窦建德答应救人的?” 建成沉吟道:“现在也只有窦建德能让明日唯继住这口气,我只能答应他……” “答应什么?!” 建成被元吉霸道的语气吓了一跳, “你大吼大叫什么?!我只是暂时答应他,将来明日好了,守不守信他还管得着我吗?我们又不永远待在这儿。窦建德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断不能跟这种人讲什么一诺千金的……” 元吉突然翻过身,双手抵在建成两侧,强健的身躯将哥哥压在身下! 粉红色的薄唇错愕地微微开启,顾盼风流地一双明眸像受惊的孩子一样瞪圆,秀挺的鼻子浅浅地翕合着。 李元吉看着身下这个人,不愿去思考为什么自已会做出这种举动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已这么渴望地想要拥有他! 建成小心抬手推了推元吉:“你……怎么了?” 元吉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把头埋在建成胸口。不要伤害他,不要…… “你没事吧?”建成拍了拍元吉的背,“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元吉猛地抓住那只要命的手,贪恋地放在脸上摩挲,理智开始迷乱。 锁链声低吟在寂静的宫殿内,那被锁的手却已被亲吻得泛了红! 建成由困惑转为心惊,下意识地运力要抽回手,却被元吉绞住了铁链,固定在他的手上!建成眸光一寒,用力挥起左手,劈向元吉面门,怎奈左臂一展就牵动了胸口的伤,撕痛之下,七分力气到了元吉脸上只有三分了。 元吉感觉着大哥的反抗,想起方才他对别人是那样的温存,而对自已却如此抗拒,甚至打了自已! “你爱着他,对不对?!” 建成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吉,语气冰冷而坚定:“不错!” “那我呢?” “元吉,你是我弟弟……” 元吉俯下头,紧紧贴上建成的脸,痛苦地咬着牙, “大哥……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我的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 建成试图想出方法来摆脱他,努力着让自已平静下来, “元吉,我现在伤口很疼,你先放开大哥,好不好?” 元吉抬起头,深深看着建成,那种已经充上欲望的眼光,让建成战栗了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慢慢伸到建成脑后,猛地扣住,压迫的唇舌顿时铺天盖地袭来。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无一不在刺激着元吉,但是这个一向和自已亲近的大哥,现在却为了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已!元吉肆意地侵略着建成唇内的每一丝味道,不顾身下人的奋力抵抗,吮吸着、纠缠着……混合血腥味道的入侵在许久之后才被元吉恋恋不舍地终止,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是被建成咬出的血。 “我哪里不如他?” “啪”地一声,左手又是一掌打向元吉。建成急剧喘息着,苍白的脸绯红惊艳,更添诱惑。 元吉一把扯开建成衣襟,用力一抓,衣服自建成身上被褪去。 “住……手!你要……干什么?!” 建成当胸一拳打向元吉,但是元吉只闷哼了一声,仿若无事! 面对强大蛮横的元吉,建成发觉自已现在根本无力阻止他,只得改用威吓他。但是思绪未定,右手已经被元吉把锁链绞缠束缚在床沿上。癫狂的吻再次压迫得他无法呼吸,脖颈被元吉死死掐住。 舌深深地探入,吸取着他的每一滴气息,只想完完全全占有这个自已日思夜想的人。元吉的动作因建成的挣扎开始变得粗暴起来。他捧起建成的脸,贪婪地亲吻舔吸着,不顾建成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血,炽热的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那细腻的皮肤上。 “不要……让我恨你……” 起到效果的一句话,让元吉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又被那双有力的大手扳回脸。 “我是爱你的,大哥,你明白吗?我不要让你爱别人!” 建成柔软的长发已散乱,迷矇着双眼,妩媚异常。 “放开我!” “爱我,好吗?” “滚……” 元吉狠狠捏住建成的手腕,控制着想要把最爱的人揉进骨血里的冲动,突然发觉建成脸部开始扭曲,被锁着的右手颤抖着胡乱挣扎起来。元吉赶紧解开绞缠,一把抓过被子给他盖上,急忙喊人。 说不清是冷醒的,还是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建成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浑身酸痛。闭上眼,摇了摇头才重又睁眼。看见的却是元吉那轮廓深沉的脸。建成一惊,立时清醒过来,昨夜种种顿时浮现眼前。 建成的动静,早已唤醒了元吉,两人四目相对。一个震惊、羞怒,一个桀傲、倔强。 建成大力推开元吉的搂抱,一声不响地下床。元吉任由他独自穿衣服,自已则慢慢收拾好自已,叫人送来水洗脸,梳发…… “喝药了吗?今儿怎么样?” 易山有些纳闷今天建成过来这么晚,指了指空碗道:“才刚喝完的。脉像倒还平稳,没什么异常,也无起色。” “来人!昨儿是哪几个开的药?都砍了。” 易山忙道:“大公子,这每天都这样……也不全是他们的错……就饶他们一命吧?” 建成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明日。侍卫僵立着,不知该如何才好,幸而元吉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建成如常轻声和明日说话,易山静静在小厅看着,而元吉却出神地盯着建成看。易山有些奇怪这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两兄弟今天竟然一句话没说。 “易山……” 应声上前。 建成面容憔悴,神情淡漠。 “还是没有你家主人的消息吗?” “主人不在天柱山了,派出去的人还在四处寻找。” 建成嘴角微微上扬:“明天,我们去找他。” 易山瞪直了眼:“你找到他了?” “不是我。而是秦王。” 元吉霍地站了起来,盯着建成。 易山激动不已,搓着手道:“我这就收拾收拾,明天就启程。秦王大营距此不过两天,爷有救了……” 建成握着明日的手,俯身轻声道:“西域风雪欺人,我却很想策马飞奔一番呢……” 门外一名宫人立在门口恭身道:“国主,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了。” 建成恍若不闻,朝易山招了招手。易山走近了几步,建成认真道:“你得想个法子,让我从后天起可以四个时辰内不会毒发。” 易山皱眉道:“现如今是隔着两个时辰左右,若是两天内……” 元吉见他两个径自说着话,门外宫人齐刷刷立了一地,便走上前,对建成道:“大哥,等下朝再商议好吗?昨儿才登基,今儿好歹去露个脸。” 两个时辰后下了朝,元吉依旧跟着建成回来。他心知建成有意疏远自已,便打发走了所有人,拦住要进房的建成道:“大哥,依我看你不用亲自去。我带人去找二哥把人讨过来就行了。” 等了半天,建成还是不答话,拧着冷酷的剑眉。元吉伸手要拉他,建成立时退后两步,握紧了拳,眼中现出怒意。 “好,我不碰你。窦建德故意把这个消息告诉你,难道就是要你给他的一方城池?他跟二哥都是各怀鬼胎的,离开了这里,你就入了人家的虎|岤!” “为了明日,我必须去。” “我去不可以吗?” “不可以!”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管不着你。” “你当然只管你的欧阳明日!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也只管爱你!” 回廊处,红衣如火的赫连公主瞪大双瞳,毫无知觉地流着泪。 着意惊霜雪 秦王李世民的身后站着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一众文臣武将,以最高的仪式,在大漠风雪中看着西夏国主的车队缓缓驶近。 塞外初过雪,见数花零乱,风定犹舞。 厚重的车帘打开,几声轻咳传来。一只精瘦修长的手颤颤伸出,搭扶在侍卫臂上。 李世民注视着裹在黑色狐裘大衣里的建成慢慢从车里走了出来。从前的他很喜欢下雪,每逢有雪,必定跑出去玩耍。但现在,他似乎病得很重,只是紧了紧大衣,在侍卫的搀扶下,慢慢的,一步一级走下并不算高的马车。 不见往日风流明艳,神采翩纤。取而代之浓愁浅黛,沈腰销磨,轻裘辟寒掩流苏。 “国主一路辛劳。”李世民走上前去迎讶。 旌旗幡钺,黄金罗盖,丝竹管乐。用接驾国君的最高礼仪来款待他,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建成越过高祖皇帝,以国君身份自居。 “世民。”建成灿烂地微笑着,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扶竟然单膝跪地,行臣子之礼的二弟。 李世民抬起头看见风雪之中,那个笑容依旧率真无害、俊美骄矜。李世民起叩谢起身,握住那只锁着铁链的手, “大哥,伤可好些了?这是怎么回事?” 建成任他拉着自已的手,亲亲热热地跟着往大营走去, “不防事。世民这里可有好酒?天儿真冷……” “听说大哥要来,我都备下了,没想到元吉也一起来了。” “呃……二哥一向可好?” 兄友弟恭的寒暄。 元吉跟在二人身后,发觉大哥这副温和的兄长模样,心里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果然,在一派和乐中,风云突变。建成被李世民一掌击中胸口,如风中残叶一般卷入漫漫雪花纷飞里,跌入李元吉宽阔的怀中。 建成痛苦地吐出了几口殷红的心头血,却得意地望着李世民笑了! 李世民咬着牙,不可思议地审视着这个沾血的如花笑晏。腰上的匕首沽沽流出黑色的浓血。 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迅速围了上来。但是建成的身边早已被单雄信、程咬金等人紧紧守住。 “你以为……我是……咳咳……来跟你交换条件的吗?” 李世民冷冷道:“原来大哥会左手使刀……” 建成向后靠在元吉的胸前,又呕出几口血来,染红了晶莹雪地, “抱歉得很,我……还会……用毒。” 李世民紧紧按着伤口,拼命压住毒发的不适,看了眼静静停在队列中的宽大马车,忽然发力一挥手,一寸一寸,生生把建成刺进的一刀拔了出来。血肉翻出狰狞的面目。 “请,大哥,进帐,饮酒……” 清酒入肠,建成抚着已经被震断的锁骨,笑意盈盈,宛如浴血修罗,看得元吉心惊胆颤。李世民唇色开始发紫,手微微抖了起来,却仗着刚猛的内力,威风不减。 “四弟,你怎么站着?不来跟我们喝一杯?”李世民看向建成身边的元吉。 “二哥,你把边疆老人弄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等大哥来找你吗?” 李世民浅饮一口,道:“正是。” “二哥,你还是让他出来救他的徒弟吧。我们都把这件事压下,省得闹到父亲那里去,你们两个都不好收场。” 李世民放下杯子道:“大哥好像不担心父亲会知道吧?” 建成优雅地回以一笑:“二弟,为兄担心你啊。你这毒,连我也不会解呢。反正我只是把能找着的毒全下一块儿去了。” 李世民脸色一僵,怒意一闪而过,随即吩咐, “请边疆老人。” 清风起处,一名宽袍长袖的人步入大帐。看到李世民的脸色时,来人脚步略顿了一下,随即上前一声不响地给他把脉。但他抬眼看到一边的建成时,却错愕地怔住。 建成捂着心口,双眼紧紧盯着来人,生怕上了当,被个假的给骗了去。 “你是什么人?” 来人似乎深吸了几口气,才淡淡答道:“这乱七八糟的毒,除我边疆,怕也只有我那徒儿能解了。” 建成斜眼道:“世民,你还想拿个假的来糊弄我吗?” 李世民闭了眼睛:“我何必拿自已的命来玩笑?” “我长得像假的吗?” “世民,这个人不老不少的,到底几岁?” 来人怒道:“什么不老不少的?我来这儿是救人的,你管我几岁?!” 李世民也怒了:“先给我解毒再吵!!” 给李世民施完针后,满头大汗的边疆老人转向建成:“你也只有半条命了,快让我看看。” 建成看着那一头银发,却貌若二十八九的少年人模样,心下生疑, “你即是明日的师傅,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给抓了?” 边疆不满地瞪了建成一眼:“谁说我是被抓的?我是自愿来的。” “为什么来这儿,不去我那儿?” “秦王要烧我的天柱山,我能不来吗?” “还是被抓的。” “……你再吵,我针一偏……” 元吉急忙登场劝阻:“先生不用理他了,还是快些……” 几个人同时住了口,转向帐外正施施然走来的魏征…… 建成托着腮看边疆和易山为明日疗毒,已经过去半月,明日依旧昏迷。建成耐着性子等他们处理停当才开口:“易山,为什么这么久还是不醒?这个怪人真的是明日的师父吗?” 边疆老人当即反击:“国主怎么不问问谁害得明日受此劫难?” “我让人奔走千里,不惜一切,把你要的东西都找来了,咳……咳咳,你要是救不醒明日,我先把你打出原形来!” “我是人!不是妖怪!” “就算是妖怪,你也是个半吊子的妖怪。” “等下再给你疗伤,看我怎么收拾你!” “皱一下眉我就不叫李建成!” “建成……” “什么!?”顺溜地蹦出两个字后,建成和边疆立时瞪圆眼睛,同时安静了下来,双双支楞起耳朵。 建成小心翼翼转过头。易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正俯在床边。 建成深吸了口气,突然发狂似地奔了过去。 微闭的双眸下,浓密轻柔的长睫在翕动。偷点红妆的眉间朱砂,意浅犹慵。幽幽紧闭了数月的薄唇,似染了淡淡星霜,惹人断肠,却已勾出盈盈弧线。 建成一把握住明日冰凉的手,紧张得不敢动弹。直到那画帘缓缓睁开,横波望来时,建成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三分深情,却化做一丝浅笑。 此时的明日,像水晶一样,稍微一踫,就会碎裂。 “明日……是我,我回来了……” 带雾剩眼,几许香魂动人, “去了……哪里……” 忙处抛人 残风带雪,宝屏香暖,霜天闲静。 建成轻轻拥着明日,任身体埋没在狐衾软塌之中。峥嵘数月,近年分离,几多孤灯不明,思念欲绝。可算青冥长天有情,梦魂终过关山,再不用对月空长叹。 追随到了,等到了,值得了。 明日没有推开建成的手臂,任他环绕着自已,软软靠在他胸前。 建成拔弄着明日倾洒在塌上的发丝,腕上玄铁链发出清脆的音响。 明日垂首浅笑:“可知我要说什么?” 建成蹭着明日柔顺的长发,贪恋地嗅着那淡淡的药香,“上锁带链,正好可以牵着我出去咯?” 明日笑出声来:“亏你还堂而皇之地登上九重宝塔。翻遍史书,你是第一个了。” 建成故意用力蹭明日的脸,惹得明日往后缩去:“我若是第一个,那你可也占着第一个了。” 明日被建成磨得痒痒,推了他一把,理理长发,问:“我也进史书了?” “你跟我这个史书中有第一之称的人在一起,正该称你为‘第一的第一’” “总是你胡话多……建成,别乱动,小心伤口再裂开。” 皓如白雪的玉肌被建成逗弄得起了红晕,更添了明日清澈出尘、精致无双的脸上颜色如画,倾城绝美。 建成只觉能这样和明日有说有笑,活生生地在一起,竟是这般轻松无忧地满足。 明日觑着建成呆呆凝望自已,那俊秀明媚的容颜刚才还美艳绝伦,现在却成了个稚嫩率真的孩子。怎么有人可以时而冷傲,时而俊美,时而狡狤,时而稚气? 明日也静静不动,欣赏起这光景里的建成来。 一派脉脉相顾,两人继而相拥一笑。 建成蜷着腿,靠在窗边,拿眼张望了下外面,对斜倚在自已肩上也仰头看雪的明日道:“怎坠海明珠去复旋?” 明日摇头浅笑:“则是那东嶽大君央我来定你的罪。” “哪怕能与你相逢梦边,我也早森森地抛却性命,更管不得什么规矩了。” 已经是一国之君的人了,却还像孩子一样依恋自已。明日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 “建成,便是为着我,你也再不能这样胡闹。命数如何自有天定,你空自负了天下人,害了这许多性命,岂非陷于世人责难?” 建成秀眉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坚决:“险些忘了你,险些失去你,这样的心疏体寒,悔恨莫及,你懂吗?我只当这次是轮回了一番,绝无下次。” 明日轻拍建成搂着自已的手:“我懂。我又何尝……不是……离乱孤寒。你还对我说你要杀了李建成!害我以为你真的是方应看。” 建成转过身,双手放在明日肩上。清冷如明日,今天居然温顺异常地把心里话都合盘说出,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肯亲近自已。 建成深深地望进明日那黑如曜石的双瞳:“李建成的魂,永远是你欧阳明日的,生死不渝。” 明日一震,绯红了绝世容颜,却抬手抚上建成瘦削、苍白的脸颊:“你呀……总是改不了口没遮拦,偏是要胡言生死。” 建成指尖顺过明日耳际,没入青丝。怕惊到世上最珍贵的水晶一般,一点一点靠近,贴上素雅香唇,轻轻浅啄。 明日低垂了羽睫,鼻翼轻颤。 没有拒绝!没有推开! 建成心中激荡,揽住明日腰肢,温热的唇滑过凝雪瓷白的肌肤,越过妍雅鼻峰,落在翠眉间那点无限摄魂的朱砂,流连上幽深载情的美目,依依浅尝。 明日原本单手支着半身,这会儿已被建成拉入怀里,理智在触到建成灼热的体温时,溃散如烟。他体贴的轻柔和湿热的眼神,让明日无法摆脱,熏然如醉,疼惜相就。 偎熨的体酥融。建成捧起明日下颚,情肠款款,度通皓齿玉贝,灵舌探入香艳,满满掬着爱意,肆意舔舐。送不进来空气,紧紧相贴的身体跌入狐裘。建成压按着明日的脖颈,贪恋得想和伊人团成一体。 软温香帐里,罗衫滑落,旖旎缠绵。 明日低吟一声,虚弱地挡住建成伸进衣内,已然灼伤自已身体的手。建成轻轻地把吻落在明日胸口,握起明日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对,舌尖却滑下寸许。 建成沙哑了声音,低低喘息:“明日……你是我的。” 紊乱的声息。更为灼热的亲吻再次袭来,多一分狂热的舌,充满了占有欲意味地入侵。建成修长的手指,抚上明日的眉眼,身体压附在明日本就无法动弹的腿上,感受衣物下紧绷着的柔韧。染上红霞,印满香痕的明日,像月光中的仙子一般,无处不让建成兴奋的神经牵引得动作愈加炽热。 建成随手轻轻一挥,甩去自已身上的衣物,光滑如丝的躯体还缠着层层纱布,带着淡淡药香,伴着低吟的锁链,极尽温存地覆上明日只挂着凌乱衣裳的玉体。吻印在明日的额上,尽量安抚伊人慌乱的心跳,带着宠溺的柔媚。 吮吸着明日的唇,解下他束发的丝带,头抵着额,建成深深看进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醉烟如丝,软雾迷矇的眸子带了羞涩和不知所措,欲语还休,闪躲着自已的凝视。建成轻轻扳过明日的脸, “我再不要,与你分开了……” 明日抬起眼帘,慢慢地、怯生生地抚上那龙凤姿颜。那一身的伤痕,无端端地刻满本该骄矜光洁的皮肤,疼煞人心。 建成拿起明日的手,细细吻着,慢慢放入口中。温热的感觉顿时袭向明日全身,紧张得明日想要缩回去。但是建成已经放不开他了。 精瘦却有力的手,解开了明日腰间罗带,用尽全力贴上他的温度,把明日揉进怀里,不顾那人的躲避,一处处地舔舐、吮吸。欲望的上涨,明日慌乱的闪躲,让建成感到越来越不满足,迫切想侵占明日的每一寸领地。手急切地抚摸着那细若处子的皮肤、紧致平坦的小腹,突然向下移动…… 明日猛地睁开眼睛,惊慌地抓住建成的手。已然决定留给他了,却在真正来临时,无端地慌张。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已沾染红晕的眉眼,风华绝代、魅魂蚀骨。 建成反转过明日的手腕,轻轻按在床上,另一手突然下滑…… 建成不受控制地揉捏着,不断给明日施加压力,终于明日双手的抵抗无力地垂落了下去。建成火热的唇和手,被上涨的欲望驱使着在明日玉体上肆略餍食,心迷失在一个念想里:拥有他……亲吻他……然后…… 倾杯醉 晓来望断一城妆雪,凌乱无端。 易山和一众宫人守在国主寝宫外面,不敢惊动。 晨报官辰时前来,立在门前高喊:“请国主晨起早朝。” 半晌听见传唤铜铃响起,宫人们这才小心推门鱼贯而入。 柱尽沉香,抛残绣帐。 建成只穿了里衣,胡乱披着件白色锦袍拖到地上。云袖低垂,过腰长发倾洒,从宝屏后走了出来。易山行了礼,进去只见明日裹着白色雪貂大衣,轻裘缓带,如瀑长发也松松散在身上,垂落到椅下。 见易山进去,明日紧了紧身上大衣,低垂了眼帘。 易山走过去帮明日整理好身上衣服,建成却又转了进来,手上拿着碗, “明日,这粥怎么闻起来这么香?来,快过来吃。” 易山回头一看,御医刚处理完伤口,衣裳未换,披散着一头黑发。身后的宫人还拿着朝服,垂首侍立。 明日没有答应,轻咳了两声。易山不忍明日尴尬,只做无事,慢慢推了明日过去,接过建成手里的碗,笑道:“别耽误了时辰,快些用膳吧。” 建成也坐了下来,自已先尝了一口,啧啧称赞,抬眼却见明日没有动, “咦?你怎么不吃呢?不喜欢?” 明日摇了摇头:“你先吃吧,下朝后,我让师父帮你解了这锁链。” 建成放下金匙:“那个老头被我气大发了,指不定怎么整我呢。” 明日瞪圆了眼睛:“你不对师父无礼,他怎会生气?受罚亦是应该。” 建成笑道:“那就让他的徒弟来罚我好了,乐得奉陪。” 明日秀眉轻蹙,不再说话。 建成埋头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晃了晃脑袋, “明日,昨晚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时辰了吧?我没头疼了?” 明日拈发轻玩, “倒是惦记着头疼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易山又催促了几回,建成才匆匆离去。 边疆老人走到明日跟前,拿起他的手,摁在脉门上,皱眉不语。 明日并不打算隐瞒,因此虽然心下缱绻凌乱,却抬头直面师父。 边疆拍了拍明日的手,摇头半晌,走至窗前,沉声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明日垂眸良久,缓缓道:“明日不该连累师父卷入是非纷争。只是……可否,等建成伤势尽好,蛊毒除却之后,明日再与您回去?” “来得及最好。”师父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师父,建成手上的锁链,恐怕只有‘断魂手’才能解开。明日现在不能运功,师父,请您替建成开了这玄铁锁吧?” 寒风拂衣,银发翻飞, “你还要四十九天后才能试度运功。就算你能动功了,也无法再……” 明日微微抬手,易山会意,把他推到边疆身旁。明日拉了拉师父的长袖,浅笑出尘, “师父……” 边疆没有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明日,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儿,情同父子。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但,奈何他偏偏是李渊的儿子……” 明日听见外面脚步重叠,繁而不乱,扭过头低声对易山说:“不要让建成知道。” 易山点头答应着,瞥眼瞧见建成已经到园子了,半路上突然想什么似的,回头对身边人说了几句,簇拥着的人群便都退了出去。 建成一走进来就只顾上下看着明日,星眸熠熠, “嗯……可有好些?” 明日宛尔:“不过半日,又不是吃了大罗仙丹。” 建成径直走到明日跟前,半蹲下来, “半日倒像半年,我只怕一回来,瞧见你又沉睡不醒。” 易山有些纳闷。自从明日醒来之后,对待建成的态度与以往竟十分不同。不再回避闪躲,而是多了一份自在率性的洒脱、从容。莫非和大公子待久了,染上了大公子的性情?但这样的变化,却有一丝凄冷的味道,像是……在为分别,珍惜。 他静静坐在椅上。眼波如水,清淡似云,低语如歌, “师父在这里,请他助你解开玄铁锁。” 建成扭头看去,边疆正端坐上首,淡然饮茶。 他嘴角一咧,露出浅浅酒窝,笑语盈盈, “师父修为深厚,必定不费吹灰之力啊。” 三人同时静音。 “谁是你师父?!”冰冷漠然的声音荡漾着飘了过来。 建成款款起身,推了明日走到边疆跟前, “明日的师父,我必定也待您如同自已的师父了。无需见外。” 明日蓦地绯红了脸,暗拉了拉建成衣袖,岂知建成却温柔体贴地接下去说:“难不成,我们还要拜天地师父他老人家才认我?” 温度骤然下降。连站在边上的易山都打了个哆嗦。 明日侧过头,慢慢扯起笑容,绝世惊艳,却吓得建成后退了两步, “呵……呵呵,这个……就是有劳师父的无上神功了啊。” 赫然发觉,明日手中天机金线在轻轻抖动! 建成一个激凌,又退开一步,却被撞了一下,扭头正对上边疆的冷笑, “拜什么天地?我怎么听不懂呢?” 明日差点儿背过气儿去。这两个!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建成眼看着边疆拿起铁链子,拉动得自已不得不跟他走,低声道:“师父是道士吗?” 边疆也低声回道:“不是!” 建成再低声:“没有爱过人也没关系,瞧您也不太老,慢慢就懂了。” 边疆再再低声:“不会运动就轻点儿,折腾得明日今儿都不能动了。” 建成顿时面红耳赤,回头悄悄看了眼正仰脸盯着他们的明日,急忙转过来,心里暗骂“这都一什么师父啊!明日怎么可能是这种人调教出来的?!” 边疆得意地白了建成一眼,高声道:“明日自小与我师徒情深,国主不必夸赞。” 建成干脆利落地一个转身,长发飘飞如云。 “謾道柔情着意关,一片幽情到三生。”话音落处,人也到了面前。 他双手撑在椅侧,俯首看着明日。错愕之下,明日沒料到建成竟如此率性,全然不管师父和易山在场!心下思绪难平,恍忽之间,身子一轻,竟被建成抱了起来! 明日瞪大了双瞳,眼中满是警告。建成倏然转身,艳冶轻盈, “师父,忘跟您说了,秦王请您过去疗伤呐。他可是在境外驻了五万玄甲军等着我。大唐的秦王没被我毒死,可要是被你医死了,我便只好带着你徒儿浪迹江湖咯。” 塞外莾然,霜风萧瑟,雪舞娴静。 明日望了眼身下,抬头看向狐裘戎装的男子。 建成挑眉一笑,立在高楼之颠,飞檐之端, “天地之间,唯你我二人矣。” 明日随着建成的视线看去,但见浩渺长天,风云寂寂。胸中意气十分畅快,不觉长舒一口气:“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 建成甩了甩贴在额前的长发,悠然道:“冷蕊数枝,几许消魂。” 明日垂眸一笑,任由建成把他放在腿上,二人倚在天地之间。 “依我这个改了方位的八卦阵,秦王的军队数日之内必将撤退。南部隐患可解。” 建成举目凝望远处,淡淡道:“师父倒真上心给他疗毒。” 明日皱眉:“往后可收敛一些吧。” 建成侧头一笑:“国师指的哪些?” 明日屈指拈发,悠悠道:“自古君王皆寂寞。” 建成眨眨眼睛:“云意为何?” 自在若飞仙的清澈:“只因君王需无敌于天下,不可示落于人。” 建成心中俨然,却不肯让明日为他担忧,因此面上只做从容。 “他日得以君临天下,明日可愿相伴?” “只怕牵绊多于相伴。” 建成心中一凛,抬手抚上明日冰冷的面颊:“如果得天下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宁肯拱手让出江山。唯愿与你生生世世,醉情山水,相依相伴。” 明日微微闭了眼睛,心中轻叹。 建成慢慢催动起内力,温暖那冰冷单薄的身子。 “建成,拱手江山的结果,是你的命!” 含笑朱唇淡抹, “李建成的命,只能是你欧阳明日的。世上别无他人可取我性命。” 美目低垂,但笑不语,心中却了如明镜:“建成啊建成,只因你这嫡长世子之尊,世上便有千万人要设计于你。可叹只有这江山皇权,才能保你不再受害。” 建成紧了紧抱着明日的手,并不催促明日的答案。 庭内几名宫女正端了一些银盘器皿从园门走来,依稀可见呵气迷雾。 突然,一声娇叱,嫔娥们刹时乱了脚步, “姐姐,银壶不见了?!” 稍大一点儿的宫女环顾四周, “奇了,只瞧着红光一闪,怎地竟夺了我们东西?是何人弄鬼?” 建成闻了闻银壶嘴, “明日,这酒倒也算得上佳酿呢。” “你竟偷学我的天机金线!” 宫女惊讶地寻声看向屋顶,慌忙齐跪下行礼。 建成摇了摇头:“怎么是偷学呢。你一举一动,一频一笑早都被我记在心里了。说起来,我竟不曾与你对酌。”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建成又抛出红练,卷了另一宫女手中的银杯。 “都下去吧。” 建成转过头来,递了一只给明日, “请……” 两人心情大好,一来二去,一壶酒很快见底。建成犹觉不过隐,又唤人去拿酒来。明日似乎也不介意,只管与建成高谈阔论,天南地北地闲扯了半天。 “真没想到你居然酒量不差呀。”建成脸上有些驼红了。 “彼此彼此。”明日眼注微波,含神欲语。 “昔日有煮酒论英雄,今朝有对酌伴知音。”建成紧了紧手上力道,笑得有些痴了。 明日拍了拍那双手,侧首回道:“待得天下归心,英雄也罢,知音也好,便都由得你了。” 建成认真了神情:“由得他天下归谁的心去。我今生有明日的心,才是真正死而无憾。” 明日低垂了长睫,为建成斟上一杯, “少什么高成低就,有他无他。唯愿天下将军无战功!” 建成仰天饮尽之后,弃了杯盏,慢慢抱了明日站起来,缓缓转身。 一个黑衣华服,一个红衣飘飞。两人单膝跪在他们前面。 建成冷冷看着这两个打扰他和明日酒兴的人。 “国主,伤势可好了?” 建成微微点头:“王爷多礼了,孤已大安了。” 东华郡王起身走近了两步,定定看着建成。 他身后的赫连公主努力不把视线放在明日身上,扑闪着大眼睛,酸楚道:“侍卫好生无礼,竟不让我来见你。” 建成不愿再与赫连公主纠缠下去,尤其当着明日的面,更该当断则断。思量一番正准备开口时,却听见东华郡王沉着的声音传来:“应看,你还是不相信父王吗?不肯见我?” 建成觉察到明日微微动了一动,垂眸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东华郡王:“窦建德不是说了吗?禅位给我李建成。难道我又是方应看,又是李建成?” 东华郡王却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的毗沙门,父王对不起你。” 建成敛了笑容:“你被窦建德弄糊涂了吧?” 郡王有些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回答他:“独孤皇后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你了。你跟你的母亲,很像。” 建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沉声道:“你怎么会见过她?” “你愿意相信我的解释吗?是李渊拆散了我们!” 建成霍然转身,做势就要跃下,东华郡王悲伤的声音带了一丝慌张, “我不期望得到你的信任。我太自私了,为了让你忘记李建成这个身份,我任由你受人毒害。但实情你可以去问问李渊!” 明日抬头看向建成。俊秀的脸上笼着阴云,笑意盈人的眸子晦暗得令人陌生。 赫连公主娇俏却关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王爷为了你殚精竭虑,操持国事,比之从前更为用心。小侯爷不相信他吗?” 建成侧过头,露出诡异的甜笑, “公主赿发可爱了……今日孤有些醉了,改日再议吧。” 说罢足尖一点,滑过飞檐,风卷衣裳猎猎作响,抱着明日轻轻落在雪地之中。 东华郡王也展开身形跟了过来,落地之后,衣袖一挥,手中现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小刀, “看见了吗?” 建成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不改那丝不羁的浅笑, “真巧。” “毗沙门,这不是巧。而是因为你没出世,我就已经给你取好了小名并刻在上面,我与你母亲各有一把。你现在身上应该带着那一把的,对吗?” 建成眼中戾气渐?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7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渐盛,怀中的明日感觉到他的内力在快速聚集,暗忖建成此时必定不愿承认自已生母的往事,东华郡王说得越是真切,恐怕离杀身之祸越近。心中想着,手上暗暗拽了拽他衣袖。 建成冷冷转身,大步走开。 赫连公主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东华郡王拦住, “应看!李世民之所以送你来给我,你想过为什么吗?” 计中计 纵使金兽熏香,但无法抵抗身体的寒意。 明日被建成放在寝宫内,不多久就开始觉得阵阵凉意从背脊窜上来。建成满脸通红地回寝宫时,正好瞧见明日掩口轻咳,急忙走了过去,伸手在额上一抚,回头瞪向两名随侍从, “还不快叫易山来!都烫成这样你们竟不知道!!” 侍从被那修罗恶煞一样的神情吓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已经被建成的鹤氅迎面丢了个正着。 “建成,我没事。” 建成烦燥地走了过来,挨着明日坐下,头靠在那纤瘦的肩上, “那个老王爷是不是也中了窦建德的毒?” 明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不能运功,元气散乱,无法察觉出来。” “哼!派几个人去把他抓起来。省得到处胡言乱语。回头再让师父给他解毒。” 明日低头看了眼建成, “你真是喝醉了。他若是想张扬,早就说出去了,却偏偏只在你面前说,可见他是不会到处乱说了。但也正是因为他这样做,才越发显得他果真是在为你考虑。” 建成直起身子,抿了抿嘴,鼻孔里冷哼一声, “就凭他几句话,我就抛弃父亲了?!荒廖。” 明日眉心轻蹙, “看你平日里也还沉着,这会儿倒给急的。” 建成扑嗞一笑,收回脸上水漫金山似的戾气,转而秋波横流地搂着明日双肩, “好好好,不急了,我不急了……倒要看看这些人在耍什么新花样!若是他果真与世民联手,恐怕目的无非就是让父亲知道,好让朝庭上下生疑。原是世民一心想让父亲认定我有不臣之心,现在再加上这个名份……倒生受他们了。” 易山给明日煎好药,在建成的坚持下,由他亲自服侍明日喝下。撂下药碗,建成便转身直言不讳, “易山,今儿晚上明日在我这儿就寝,你回去歇了吧。我照料他。” 易山面露难色:“大公子,你自个儿大冬天还穿成这样,怎么照料人?我不信。” 明日眼角余光扫到建成脸上的阵势,淡淡道:“建成,你先穿上大衣,去帮我摘几枝白梅来。” 建成一听这个主意十分有情调,欣欣然答应着就跑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了,明日这才对易山招了招手。易山附耳上去,听完吩咐后,脸色一僵, “爷,这样妥当吗?依大公子的脾气,只怕有不少侍卫要遭罪了……” 明日轻轻一叹,却不容置疑地回答, “难以两全了,只能国事为重。” 建成笑意盈盈地把白梅插入一个古朴的灰陶土花瓶内,摆放在明日看书的桌前, “梅花的气质果真与你十分相像呢。好看!” 明日略侧过头,缓缓抬眼, “我若是梅,你便是牡丹。” 建成大笑:“我也在你心中占一席之地了!只不过,牡丹开在春天,白梅盛于冬季,二者不能相见,岂非伤情?” 明日摇头:“不过随口一说,你又来乱编了。” “非也非也。岂不闻一语可成纖?你若是梅,我便做那梅瓣上一片雪,生生世世粘着你,永不融化。” 明日神色有些黯淡,容颜染上愁云。 “怎么了?”极尽温存的声音。 明日悠悠开口, “无论是梅是雪,总逃不过零落成泥的宿命。来年总会花开,总有雪飘。” 建成面色一寒:“你要离开我?!” 明日没想到建成这么快就听出来了,心下一惊,转念却想,总是要让他知道,倒不如现在说出来, “是的。” 建成霍然站了起来,瞪着明日,手握成拳, “为什么?!” 明日看着他:“因为我是欧阳明日,‘四方城’的少主。” 建成惊讶地打量着明日:“……你……要去打西突厥?” “不错。” 建成来回踱了几步, “‘四方城’的兵力断难与他们对抗。我陪着你,所有西夏兵马,全听你调遣。我立时给父皇上书,让他调动唐军,从背后攻打他们,两面夹击,逼他们退兵。” 明日低头思索,半晌才说:“李唐与西突厥是姻亲,始毕可汗是你的舅舅。” 建成抚上明日有些发热的脸:“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赌上所有,都要帮你完成。” 长而柔软的发丝落在明日脸上,呼吸喷洒在耳际,让明日心里一阵温热, “欧阳明日想做的事,就一定可以完成。李建成,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可以,但是我不愿意你太累,更不能忍受与你分别。” “你是一国之主,决不能离开都城,否则朝野动荡,你更会陷入秦王等人的设计。” “为了你,倾我所有,在所不惜。” 这个人的性格决定了劝说是无用的,所以,明日只是轻轻地,抚上那白净的皮肤,秀挺桀傲的鼻梁。 想要刻入心中的触摸,却瞬间演变成建成的撩原大火。精瘦修长的手揽上明日腰际,急急抱起那单薄的身子,走入温香暧帐内。 月痕犹照无寐。金丝罗带慢解。 长发纠缠,细喘微吟,无限旖旎暧昧。像膜拜最完美的躯体,建成深情的吻落在明日的每一方玉肌上。 “让我跟着你,好吗?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建成低语着,轻轻吮吸着明日的唇。灵巧的舌不满足地滑入湿热香甜的口内,四处翻搅…… “唔……嗯……” 明日细碎的低吟,让建成无法自拔,深深地陷在云雾里。媚眼如丝地含住明日最为敏感的地方,爱怜地将他的味道全都收入口中,兴奋地看着他在自已身下满脸红晕地喘息。 “啊……唔……” 建成稍微停了一下,让明日适应了过来,才开始释放自已的欲望, “没事,明日,一会儿就不疼了。我慢点……” 身上的痛,让明日眼角有些微润。建成俯身轻轻舔去,细细安抚。但是明日身体内湿润的温热包裹着自已的欲望,让建成上涨到最高点,不停加快速度, “啊……” 建成一声轻呼,翻云覆雨的快感袭来。明日亦是低吟一声,接受了建成的一切…… 清晨。 卷絮风头,坠粉飘香。 打破寂静的衣袂破空声响起,建成跃离马背,轻轻落在急驰的马车前面,挥剑一横, “你去哪里?” 驾车的易山没有答话。 建成踏上厚厚积雪,紧抿薄唇,倒竖剑眉,沉着脸大步走了过去,将到车前,突然停了下来,面色惨白,指着易山:“你……你不是易山!” “少主已经回城了。” 横生逆焰 魏征毫不退缩地对建成出兵东北部小国“四方城”的旨意展开弹压。迎接上建成泛着红光的愤怒眼神,魏征道, “边陲小国,今日不被突厥所破,他朝也必成我军之物。与其现在和强大的突厥敌对,倒不如送个小国给他们,示好休兵,为我们赢得备战时机。” 掷地有声。 李元吉虽不知明日就是“四方城”少城主,却查到今早欧阳明日已经不知所踪了。细细看着建成的神情,想必出兵一事和这个欧阳明日有关,因此他并不开口表态,只是作壁上观。 段志炫朗声道:“魏大人所言极为有理。出兵一事,有害无利。劳民伤财,且竖了大敌。” “砰”地一声巨响,众人大吃一惊。建成居然一掌拍碎了御案,木屑纷飞。 额前黑发掩住了半面,建成恶声恶气道:“我亲自带兵去打!你们,谁敢拦着,我就砍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再说话。跟随建成多年的魏征、段志炫等人,有的甚至是看着他长大的,却从不曾见过这般狂嚣的模样。 魏征看了眼元吉,正想着要怎么制止,却见李元吉挥了挥手,魏征会意,便和众人静静退了出去。 建成冷冷看着元吉:“你也不能拦我!” 李元吉轻轻一叹,站了起来:“我不拦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赔上性命,也要给你完成。” 建成闻言竟想起昨夜对明日的承诺,一时有些愣神。 李元吉走到建成身边,握住他的手:“我去打舅舅,你安心稳住西夏。” 建成抬头看向元吉,嘴角一扬,一改方才的阴戾,露出浅浅酒窝,淡淡笑意, “请兵之事,父亲若有怪罪,我一人担着。你只推说是我的命令,务必代我保住‘四方城’。” 以元吉对这位大哥的了解,这个笑容,是彻底的诡计。但是,他不会拒绝。 “大哥,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的!” “三天后备齐军粮,马上出兵。带上魏老头,绑也把他绑去。” 建成说完头也不回地跨出大门,留下倦恋着手中余味的元吉呆立半晌。 不出意料的是,东华郡王和裴矩对此次出兵非但不阻止,反倒表态这是兴仁义之师,并大力协助建成调用粮响。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李渊的密诏在第三天,元吉、单雄信、程咬金和魏征等人率众将要出征时,及时送到建成手上。 西夏的一举一动,尽在李渊的眼线之中。建成心中有些凉意。父亲对自已是关心,还是不放心? 更为意外的是,建成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对魏征说:“父皇已遣使去找始毕可汗。” 魏征心里一阵嘀咕,以皇上的深谋远略,怎么可能放弃这坐山观虎斗的机会?甚而得罪劲敌? 建成立在城上看着大军远去,心里也嘀咕着“父亲不仅没有责罚我,反而相助于我。信里却又不提原因。这种做法极为反常……难不成,他知道明日的事?想要相助明日?” 山河肃杀,簇旗萧瑟。旧时城阙,唤起玉人。家国,正零落。 “四方城”城主亲自率众,出城十里。远远只见易山推着明日,缓缓行来。一点残红,凉气满襟,吹尽尘烟。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明日。”紫袍乌发金冠的城主下马相迎。 明日略一颔首:“请城主赐明日调兵虎符。” 赞赏夹杂着落寞,在四方城主淡紫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没有逃过边疆的眼睛。 “即日起,四方城举国上下,大小军队全听从你的调派。众将听令!孤授命欧阳明日为国师、大司马、大将军,领调兵虎符!” 明日扫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三万军士,双手接过虎符,朗声道:“敌军不仁,扰我家园。置之死地,誓灭异族!” 气吞山河,声震四海的呼喝声中,欧阳明日把自已送进了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突厥有四支军队,分不同方向驻扎。不下五万之众。” 明日垂眸举杯,浅抿一口,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 几个月来,四方城主第一次豪爽地大笑出声, “欧阳飞鹰得子如此,谁与我争锋?” 明日面色微微一变,随即也大笑, “明日多谢城主赏识。请问城主麾下可有勇士如尉迟敬德、程咬金?” “没有。” “可有谋士如魏征、杜如晦?” “没有。” 明日拈发轻玩,挑眉一笑, “那么城主必败!” 欧阳飞鹰面色一沉, “我儿是来看为父战败身亡的吗?” 仿若嵌着宝石的眸子,光华流转。明日气定神闲, “城主错了。我来此并非为你,只是来救四方城。” 易山警惕地看着起身走向明日的欧阳飞鹰。那一惯严肃,不轻易显露内心波动的脸上已经涌现怒意。 “你……什么意思?” 明日对一城之主的怒意视若无睹, “一国之君居然没有谋臣良将可用,你还要我说出什么意思来?醉心权术,治国无方!” “哈哈……说得好!你果然还是对我怀恨在心!” 明日静静看着他, “即然我来了,就一定会救四方城。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让我听听你的退敌之策吧。” “北合薛举,东连李密。” 欧阳飞鹰瞪着明日, “这只是两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已,万一引狼入室……” 明日侧首扫了一眼欧阳飞鹰, “城主不知道一桃杀三士的典故吗?” 欧阳飞鹰暗吃一惊,心道“好在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否则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成大患”,忙换上赞赏的笑脸, “我与此二人素无结交,要如何让他们出兵相助?” “怎么城主忘了杀兄害弟时,使的计,叫做‘兵不厌诈’,‘瞒天过海’?” 欧阳飞鹰俯身,双手撑在明日椅侧, “这么重的内伤,不宜太过操劳。让为父推你去歇息,如何?” 连日里,明日和一众文臣武将商讨分派,不分昼夜。散了会议后,明日又是埋首文案,整顿军中吏制。 边疆老人叹道:“真不知带你回来是对是错。” 明日疲累得更添苍白的容颜,和煦温雅, “师父的良苦用心,明日十分感激。” “突厥又来扰境了?” 明日点了点头:“为保实力,这几天只能先忍痛。” “我看这几天你操练的五行阵已初见规模,但要以少胜多,还需时日。” 明日嘴角微微一扬:“比之师父,明日布的阵如何?” 银发似雪,俊朗如风, “咱们可许久没有较量过了……” “师父,”收了笑意,明日缓缓说“李渊,遣使去找始毕可汗。劝其罢兵。” 边疆有些错愕。 “这样行事,无异于李渊在向突厥施压。不知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明日说完细细打量师父的神情。 沉默半晌,边疆老人才深吸了口气:“或许……是李建成说服他,也未可知。” 明日摇头:“李渊为人十分沉稳。军国大事,决不会草率。师父,这么多年了,或许他也与您一样?” 边疆默然良久才开口:“一切依你的计划行事,我是个方外之人了。” 朝堂之上。 着深紫色莽袍的欧阳飞鹰手举文书,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明日, “国师让我向李密称臣?” 明日点了点头。白玉簪子晕开清美的光芒。 “为什么不向李唐称臣?” 明日侧首,素手金线轻弄, “李唐不会中我们的计,所以不去惹他们。” “哦?”欧阳飞鹰环顾众人,“你如何肯定李唐不是企图得渔翁之利呢?” 明日似乎有些不悦,秀眉微蹙:“李唐的江山不是靠渔翁得来的。” 欧阳飞鹰不露声色,拿起玉玺,用力一按, “就依国师。” 明日随即又开口,再让众人大吃一惊, “此外,再向薛举求援。” 举座哗然。 “……国师,这般行事,目的张扬,恐怕李密和薛举都不会中计。” 明日接过欧阳飞鹰的文书:“要让这两个人中计,就必须张扬给他们看。李密疑心太重,若见薛举行事,反会着急。而薛举兵强马壮,蠢蠢欲动,早想跟李唐一分江山,我们这正给了他一个举事的机会。” 欧阳飞鹰反问:“万一薛举不来抓这个机会呢?” 黑曜石般的眸子有着瑰丽的颜色。明日平静地扫了一眼朝堂上的重臣:“他一定会。因为……两万西夏援军,七天后到‘平天岭’。” 三天之后。 清水守军以五千兵马,布下奇阵,逼退进犯边境的一万突厥铁骑。首场胜战的捷报携带满城百姓、全国将士的狂喜和激动,一骑飞尘中传入皇城。 明日欣然饮下欧阳飞鹰的庆功酒。他的声音清澈如水,却清朗足可穿云:“驻‘清水县’守军,卸甲撤防。” 欧阳飞鹰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大将陈云当即恭身领命。 明日挥手免礼之后才道:“迂其途,诱之以利。将军依计行事,我自会让突厥再给你送上一功。” 陈云面露钦佩之色, “大将军妙计,战无不胜。属下们唯命是从。” 又有镖骑将军赵华举杯, “国师挥剑决断,大略堪驾群才。” 明日只得一一应付了,待到回府,只觉身上经脉隐隐又有些痛楚,气息渐渐散乱。易山心疼不已,服侍边疆给他疗伤之后,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批阅公文了。 明日对这个忠心的朋友有些无奈,只好转而抚琴遣怀。 曲中流留,声声催动魂魄。勾描着一幅明月出海底,澹澹凌太清的绝妙仙境。 忆当年,琵琶弦上,素手低眉,千金赠笑。他乃万乘君,我心似浮云。邈然六合事,两下各叹息。那个人,不知该怎样责怪我?若非不辞而别,他会怎样相随? 一曲终了,明日沉思良久。 易山突然开口:“爷,大公子派来的援军已到。你不必太过操劳了,他定会全力相助我们的。” 明日垂首弄琴:“正因他定会助我,才更不能把他卷进来。” “你伤势未愈,到时万一再添些症状,大公子必定饶不了我。” “你怕他,倒不怕我了?我也可以罚你,阻饶我批阅公文。” 易山笑道:“并不是怕,而是他每每抢着要端茶送药,偏偏又不懂冷热,不是洒了就是烫了自已。净给我添麻烦。” 明日想起建成喂自已喝药时,怕苦却非要试药,结局都是那一国之主自已被苦得一阵哆嗦,不禁展颜。 易山正想催促明日去休息,忽听见外面又有通报声,便回了一嗓子, “这么晚,都歇了。有什么事明儿再回吧。” 墙外传进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并无事要回。只是城主差小的送些汤药给国师。” 易山回头看了眼明日,眉目如皎月,恍如月光是从他身上照向人间。易山不愿破坏这片宁静,只得放人进来。 一个精致的深棕色描金漆盒递送了上来,易山接过之后挥手让人退下。不想来人却不动,轻笑两声,道:“城主说了,要小的看国师喝下之后才回去复命。” 明日抬眼一笑,易山拿过碗来,舀出一小匙试了一下,对明日说:“白伏伶,去皮人参和阿胶、白蔻仁。” 明日看了眼侍卫,莞尔:“还有两钱秋菊。” “嗯?”易山又认真抿了一口,才扭头对来人道“多谢城主费心了,有劳阁下。” 明日抬手接过,喝了几口,漫不经心问:“怎么今天差你过来?” 侍卫回说:“今儿正好小的当值。”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明日扬了扬手中的碗。 “国师,小的不敢回去。” 易山愣了。这个小侍卫居然敢对当朝国师、大司马这样说话! 明日却仿若无事, “你怕些什么?” 侍卫双手一摊:“天太黑了。” 易山有些着恼:“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闹,还不快退下!” 明日拔弦为乐:“易山,那就给他一盏灯,再差个人送送他。” 那个侍卫顺杆爬了上去:“国师才貌双全,玲珑剔透,难得竟还体恤小的。” 易山警觉了起来,沉声道:“我叫人来送你。” 侍卫按了按腰间佩刀:“山长山又断,沉吟为谁故?独念佳人,音尘别后,三万六千日,夜夜空秉烛。” 男人任性又霸道的声音…… 明日屈指轻弹,铮然清脆, “闹够了没有?李建成……” “你赶不走我了,欧阳明日!” 旖旎上任 建成举手指向明日:“你,骗我!” 明日看了眼那个精致的人皮面具,静静靠着, “纵然如此,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建成面色不悦:“我说过了,要陪着你。谁知你竟跑了!还设计我!那我也只好跑来寻你了。” 鼻翼微颤。明日正色道:“我说过你不能离开西夏。” 一双不变的眸子凝视着明日:“如果江山和你,我只能选一样,那么我选择你!” 明日侧过头去,半晌才轻声道:“一旦消息传出,四方城必将因你而成为众矢之地。” 建成走了过去,搂着明日的肩,柔声道:“放心吧,我找了个替身,安在宫里了。没有人知道我跑出来了,除了单将军和东华郡王,赫连公主。” 明日抬手理了理建成额前风尘仆仆的乱发,叹道:“尽早回去吧。这里对付一个突厥已是吃力,再来个李密、秦王、窦建德之流,孙武再世也救不了了。” 建成捉着那只手,亲吻了一下, “我都分析过了。兵以诈立,以利动。北、东两面,再加上元吉和父亲的牵制,咱们正好可以伐谋,伐交,示之以不能。” 明日缩回了手,含笑望着他:“不谋而合。” 建成欢喜不已。两人分别不久,倒像阔别经年,说说笑笑半晌不舍去睡。 …… 次日,明日认真叮嘱建成:“许你待两天,但得好好做你的侍卫。不能走了风声,更不能摘了这面具。城主那儿……也不能说。” 建成点头如捣蒜,一迭声地应了,像模像样跟在明日身边,作了个侍卫。果真是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能跟明日在一起不说,还可以抛开国主、世子的身份,头一回不用下人跟着,反倒还可以跟着别人,简直太新鲜了! 步入“四方城”行军大营,建成下马提脚就要往里走,易山急忙拦住,低声提醒, “大公子,哪有侍卫抢在国师前面的理儿?您这儿得跟着爷走才是。” 建成恍然大悟:“是是是,国师,您先请!”作势鞠了一躬,“明日,我突然发觉当侍卫比当国主自在多了。不如以后让我当你侍卫,保护你吧?” 明日瞪了他一眼,意思是“给我小心”,然后扭过头,面对已经迎来的赵华等一众将领。 教场两支各一千来人的步兵队从东西两面进入,声势浩大地演习五行阵。 观看了一会儿,明日问:“赵将军,前儿命人打造的兵器什么时候完成?” 赵华回道:“数量众多,恐怕还需一月。” 明日略一低头,淡淡说道:“半月之内无法交差,所有匠人革职充军。” 赵华看了眼这位绮丽聪慧的国师,镇定回答:“若是革了他们,怕再难找人了。” “那就去买。” 赵华扭头:“国师是说买现货?上哪里去买?” 明日眼看着正在阵内冲杀的两支步兵,言道:“天下之大,自然有地方买得到。” 说话间,闯阵一方的灰衣队伍已经踏上“坎位”,本该由一将就势引一股小队破守方“离位”,谁料这名负责破防的大将竟被阻在半道,迟迟开不了路,导致守方“离位”移动,换成了“坎六”。 赵华有些着恼,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面前居然出这种状况,实在有损自已英明,正想着找些话来圆场,耳边却听见一声浅叹。余光一瞥,竟是一名小侍卫发出来的,而且正专心地看着“坎六”对面的“坤位”。 若非熟知阵形变化,决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注意到“坤位”,就是自已,也不过是经由国师的指点才能布这个阵…… 赵华沉声道:“领将有误,属下回去后就换人。” 明日没有答话,看着攻方已经陷入困境,越发地急燥混乱起来,突然朱唇轻启,清音穿云透雾,传入阵中:“坎中满,坤六断。” 灰衣将军霎时精神一抖,弃了“离位”,奔回阵中。阵内形势突变,守方猝不及防,一时没了计较,眼见着对方势如破竹,明知他们的策略,无奈将军没有教过应变方法,立时溃散。 赵华面色诚恳:“多谢国师指教。” 明日双手交叠,神色淡然:“不是指教,而是将士们阵势不熟。五行变化本就无穷无尽。” 退出教场的队伍纷纷看向高台之上素衣罗衫,飘然出尘的国师兼大将军,山呼喝彩,响彻行云。点将台上,正中帅旗,大书“欧阳”二字,迎风猎猎,似已蓄势待发。 素白修长的玉指轻轻一挥,光彩漫天,迅速夺了无数心神。倾城绝世,灵秀逼人。顿时声敛气乱,沙场失色。 明日又让赵华唤来方才领军的几名将领,一一分析了刚才的状况,一行人才摆架回府。 建成进屋就摘了面具,抓起茶杯喝了两口, “明日,依我看,倒不如让我来挂帅好了。” 明日翻开文案上一堆公文,叹道:“你消停两天吧,不给我添乱就可以。” 建成踱了两步, “但是无论为将为士为兵,‘四方城’确实与突厥相差悬殊,凭你一人之力要改变这一朝军吏,可得费上多少年头?” “阁下有何妙计?” 建成皱眉沉吟,宝相庄严, “嗯……” 双手背于身后,俨然妙计呼之欲出,连易山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值此万众注目之际,建成步履轻盈,旋身一窜,蹦到明日面前的文案上。 笔尖一滞,公文上赫然墨滴如云。 建成单手托腮,依旧沉思状, “依我看,不如你办个比武啊殿试呀之类的,然后我易了容,拿个榜首回来,这不就名正言顺地让你任命我了?” 线条极尽优美的下颚缓缓扬起,白晳的脸色转黑。 建成讶异道:“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说完很是贴心地探身向后,伸手要触碰秀雅的额。 明日偏头一闪,抬眼,冷, “给我下来!” 建成不可救药地在“来”字话音未落之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回到地表,并且盖世无双毫无气节地双手一举, “国师,请用茶!”奉上清茶一杯。 明日含糊地哼了一声,懒懒扔了笔,接过茶杯, “亏你说得出来。莫非还得给你建个府第别苑,长长久久地住着?” 建成满目深情,眨巴着大眼睛, “假如九天仙阙,留不住你的相伴,也是终生遗憾。” 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 x tc o (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明眸善睐的倾城美目微微迷了一下,明日夺人心魄地惊鸿回视, “兵部军械库疏于管理……” 不是统兵为帅,竟是文官侍郎! 建成的抗议被明日一记眼刀,光速驳回。 思虑再三。为保住这来之不易,失之轻易的官职,以便堂而皇之地留在明日身边,建成化身为兵部侍郎——成明。 明日举着通透滢润的田黄玉印章半晌,脸色阴睛不定, “……这,是什么名字?!” 建成体察入微却哀怨无奈地耸耸肩, “情由心生。我随口那么一说,哪知人人都这么叫我了。” “改了!” 建成为难道:“昨儿跟赵将军面前,我也报的这个名儿……”,转而正色道“明日,我发觉赵华对我有些警惕,其中必有古怪。我得仔细跟着他。” 明日不屑地瞪眼,施施然靠回椅背上,不慌不忙把弄天机金线, “会试上,你也是报的这个名字?” 建成异常冷静:“成明已得会试榜首,入职兵部再无异议。唉,其实我也只是小试宜春面而已,谁想竟没有对手。”言罢一副扼腕痛惜、高处不胜寒的样子。 明日面色铁青,只差没咬碎银牙。可爱的模样,看得建成心痒难耐,但值此风声鹤唳之际,建成决定以国家大事为重。遂抬脚提步,向门口撤退, “明日,兵部的事放心交给我吧。我这就瞧瞧去。” 明日这厢一眼瞥见那个面具,急忙唤易山“快,这个给他戴上!” 易山拔脚急追。 好在是大冬天,还飘着些小雪花,建成心情明快,就不计较那闷气儿的面具了。于是清咳一声,走入兵部军械库公房,一撂袍子,落坐大堂。这架式,当国主都没这么显摆!因为建成觉得戴了这个威严的面具,自个儿忽然就想扮江湖游侠了! 只不过,一想到明日还在操劳着,建成敛了气焰,亲切地招呼一帮属下, “兄弟们,今儿大伙儿交个朋友。先带我去库里逛逛,认认地界儿。等会儿请大家喝酒去。” 众人一听,呼地松了一口气。敢情这位瞧着一脸严肃的长官,说话间跟咱们也是同道中人啊,于是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建成在兵部晃荡了一天。 国师府邸,至晚方归的两人对坐饮茶。建成是喝酒乐的,明日是公务累的。 建成热切地凑近明日, “怨不得军械库帐目混乱,器械空虚。原来啊,这些人根本没几个知道就理的,什么侍郎、别驾的,只要一到,瞧瞧……” 建成说着掏出一块极为精致的扇坠儿,“这东西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 明日低头抿了口茶,“这些帐去了哪里,才是关键。我要追回这些银子和丢失的军械。” 建成眼中色彩缤纷:“自然晓得你心思。我开始慢慢下套啦,你看着吧。没几天,大鱼就要上勾,银子就要回收。” 明日鼻子里轻哼一声,“倒是混了个脸熟。” 建成嘿嘿一笑,欣然往明日椅侧一靠。刚才在酒肆里抡胳膊捋袖子,划拳斗掌,各自吹嘘、互相吹捧,气氛无比热烈,着实过了把江湖隐, “那如火如荼的战况,不下于两军交战。不过呢,”说完挑眉一笑,明日极有默契地迅速躲过一爪。 建成悻悻缩回手,“冲锋陷阵回来,明日好歹要慰劳一下吧?” 伊人单手托盏,美目顾盼生辉, “风口浪尖地让建成辛苦,回头令尊知道岂不得心疼?不如……” 建成连连摆手,无比纯洁, “不疼不疼,三天两头地到处征战,父亲哪儿能为这个心疼?不如……”说着猴儿上明日香肩,“咱们剪烛临风,西窗夜雨,如何?” 明日皱眉推搡着建成无赖的手,“你还真是酒壮……”发觉不妥,明日硬生生把后两个字吞下去。 建成酒兴上涌,心痒难耐,抚着明日细腻柔滑的脸颊,“酒壮什么?嗯?” 明日有些羞恼,扭过头去,就是不肯说。建成瞧着越来越有趣,脸贴着明日胸口,呼吸灼热得透过衣服都能让明日警觉。 建成陶醉之中,明日突然伸手一转轮子,椅子便往后退开。建成失去靠力,险些跌倒,摇摇头,站了起来,眼睛一转,笑嘻嘻看着像小兔子一样想要逃跑的明日, “明日想去哪儿?这大半夜的,该歇息了……” 明日发觉喝醉的建成非常无赖,简直要无法无天了。但是跟这个人,清醒着还讲不清理,这会子醉昏了的,无理取闹的本事和本能毫无保留地开始发挥。索性手上一反转,椅子转了个方向,径自要往房内去。 一步未遂,当即听到身后衣袂带风声破空而来。红练如媚,灵巧地卷缠住轮子。明日正待喝斥,只觉强大蛮横的力道透过红巾,突然一拉,椅子便向后退去。 眼看着自已就要落入虎口,明日苦于无法运气,情急之下,紧紧抓着扶手,口中低唤:“易山,易山……” 耳边一热,建成沙哑的低语传入:“他已经被我打发去睡了。现在明日是我的。” 困兽犹斗的明日被扭住手腕,摁在椅背上,一条湿滑甜腻的舌抢占先机,不待明日抗议出口,迅速封住双唇,攻城掠地,含住闪躲的舌尖。蛮横的手滑到腰上摩挲着,力气比平日大上几倍,对明日手上慌乱的阻挡丝毫不觉,竟自一扯,流苏罗带立时被解开,露出纯白色的里衣和一截翠生生的脖颈。 建成热血沸腾,舌尖一滑,吻上若隐若现的锁骨,轻轻啃咬。明日仰头喘息,看着建成埋首在自已胸前,无力地抵挡着他不安份的手。突然建成一个用力,把明日半抱了起来。 耳边建成的呼吸声变得粗重,面如朝霞。危机扑面鼻而来,明日却只能双手环绕在建成脖子上。 建成柔韧灵巧的舌□着明日的胸口,慢慢走进房内,随手拿下明日束发的丝带,墨黑柔软的长发垂散下来,淡淡药香,更添香艳娇美。建成轻轻放下明日,翻身紧紧贴在他身上,扳过绝色如画的脸,细密的吻伴着灼热的气息,落在娇嫩的肌肤上。 明日抬手挡过建成的脸,无奈比不过他的蛮力,却反被他捉住,向下一带,掌心贴在他宽阔的胸前。 带着迷离的声线,“这是我的心跳……只为你而跳的心……” 微润的双眸看着建成,明日身子一软,舒缓蛾眉…… 颠倒容华 次日醒来,浑身酸痛,低头一看,那双手还紧紧搂在自已腰间。 明日轻轻扭过头去,只见一张秀美俊俏的脸正自熟睡,嘴角微抿,任性却毫无防备得像个孩子。淡淡一笑。明日慢慢拿起那双手,正想起身,却被一股力量自腰上环绕过来,身体又跌入那个温热的怀里。 惺忪迷离的如墨眼眸,被建成这风流银蜡的一笑,弄逗得如梦似幻。建成俯身含住明日双唇,捧着玉貌花颜恋深吻。 明日微微喘息着,一手抵在建成胸前, “稍待还要朝会,不可……” 建成湿滑的舌尤自在螓首流连, “不可如何?美若明日让孤欲求不满呢。”昨夜残留的吻痕更让体内苏醒的欲望渐渐上涨,似火焦灼,如蜜甘甜。 明日清澈的声线透着无奈, “朝局危殆,你我却在这里翻云覆雨……” 建成抬起明日下颚,“你的经世之才,加上我的纵横权术,别说四方城,就是九州大地,只要你一句话,还不是唾手可得?” 建成手上极富挑逗性的抚摸让明日有些心猿意马,忙侧首躲开那丝丝霸道的呼吸。建成低头对上明日如桃花般滟滟的容颜,鼻峰相抵,唇瓣轻触。 “轻舟泛海,琴书相伴足已。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8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伴足已。” “不稍带上我吗?” “有你在岂不是成天聒噪……唔……” 挑畔的舌故意用力探入毫无防备的口内,在内壁上恣意餍食,同时手上轻轻揉捏着明日胸前那粉红色的突起。 迷乱中,明日猛地用力一推建成,本想翻身趁势逃开,冷不防身子一僵,却不敢再动。已经抵在自已小腹上的硬物,建成的呻吟,让明日瞪大了眼睛,一时没了主意,进退不得。 建成眉眼间情丝浓郁,有些邪魅地露出酒窝, “怎么不动了?” 明日顿时一路从脸上红到脖子,啐道:“你这个……不……乱……”绕是他平时能舌鼓风雷,胸中藏矶筑,但遇上建成的无限深情和至极无赖,竟是找不到一个字来应付。 这般如娇似嗔的模样,看在建成眼里实在是人间绝色,无比诱人。禁不住弓起腰身,张口含住那如玉似葱的敏感,用湿热地口腔内壁包裹着,缓缓上下移动。 明日吃惊地睁大双瞳,慌乱地抓着建成的头发。建成极尽温柔地引导着,居然让自已也开始微微抬头了!一阵阵麻痒地热流自小腹、后背上窜,慢慢涨起的欲望,让明日本能地往后缩去。却被建成猛地用舌尖一顶那挺立的顶端,颤抖一下,跌躺回去。 明日的反应让建成心中狂喜,一面口中抚慰着他,一面把手伸向□,轻轻按压着,慢慢地,不顾明日的阻拦,将手指探入□。 “呃……”明日微微仰首,发出不适地痛呼。 建成挑逗的舌终于退了出来,转而在明日小腹四周轻吻,待明日稍稍适应,又探入一指,在内壁摸索。 满面红晕,连呼吸都变得无限深情。建成用力一挺,冲进明日体内。 “啊……不……” 建成吻住那精美的下颚,“我轻点,别怕。我不会让明日疼的。” 微润的双眸带着掩不住的委屈。建成宠爱地拔开明日额前乱发,手指在他脸上来回游走爱抚。而身下叫嚣的欲望让建成的抽动由慢而快,幅度愈加深入。 “唔……嗯……” 甜腻的呻吟让建成着了魔,一次比一次用力,每一次都完全抽出,然后又突然冲进去,直达顶端,并且不满足地在明日紧致的|岤内搅动。 “啊……”建成低呼一声,晶莹的液体悉数进入明日体内,释放的快感让建成忍不住大力扣住明日的腰肢,紧紧抱起,让他完完全全贴在自已身下。这一刻的明日色授魂予,温顺可人。建成细细欣赏着香汗淋漓,情意迷蒙的明日。 “明日,你爱我吗?” 建成坚硬的武器依旧停留在明日体内,让他无法恢复清明,只是含糊地应了句, “嗯……” 但身上那个人却孩子气地大力抽动了起来,晃动得自已头晕,只听见低哑却任性的声音在耳边哄骗似地威胁,“说爱我。叫我的名字。” 如此霸道的男人,竟让自已无法对他生气。明日有些讶异自已的变化,痴痴乱想着,不防那人竟不依不饶,率动不止。明日被建成缠弄得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那强大的力道在自已身上不住地翻搅涌动,顶触着自已的每一寸领域,毫无停歇地大力开合,万种暖昧、强烈刺激竟让自已又一次微微抬起了头! 建成也发现了明日的变化,更加变本加历,穷追猛赶,抬起明日的腿放在肩上,不待明日反应过来,又是一波汹涌异常的攻势。 “明日真的不爱我吗?” 这样的姿势让明日更为手足无措,越想逃离却越是无力, “我……爱你……” 微不可闻,却建成猛地停止了动作。明日睁眼只见他正凝望着自已,不由脸上火烧一般,恍然忆起刚才自已冲口而出的话,有些懊悔。 “明日,你爱我?!我爱你爱你爱……”建成喃喃念着,不住轻吻明日。 此时反倒有些释然了,终于说出来。其实自已竟从未对他说过,而他竟如此在乎…… 慢慢捧着建成的脸,浅浅一笑, “建成……” 抱着晕睡的明日,建成专心至极地给他擦试着身上的痕迹,尽量不弄疼他。用最为柔软细滑的棉布裹住这纤细的胴体,轻轻给他涂上药。然后抱在怀里,催动内力温暖这无法运气的爱人。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建成把他搂在怀里。 疲惫地浅笑,依旧微闭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建成轻轻捧起明日的脸,“等了结了这里的事,你跟我回去吧。我不想让你操劳。” 明日低垂长睫,慢慢睁眼看向建成认真期待的神情。他迟疑着,无法开口回答。 建成迷了一下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不是凌厉的要求,不是强迫的追问,甚而依旧灿烂如春风,明艳若桃花。 但这个眼神让明日无法直视,他避开了。因为他发觉建成开始精明了,或许就要看透自已的心思了…… 侍郎办案 本来建成觉得应该弯弓射雕,把天上飞的打下来,这才显得出身法眼力,但是大伙儿一听侍郎大人说要摆场试箭比身手,还要拉上镖骑将军,吓得一迭声地制止。 “大人,城外三里有片极好的草场,成天的野兔出没狼群结队,极为好玩。咱们不如去那儿试试?” “对对,从前也去过的,骑马射猎,十分有趣。要是打雕啊,那儿也有。” 又有个容貌甚伟的别驾道:“在这儿比试却是不能的,地方小不说,玩儿也没劲。” 建成道:“这也有理,那我先瞧瞧去,咱们新到的这批弓箭都有哪些?” 唤做常奕的进料官笑道:“各色样式有个七八般的不同,大人,明天咱们备好了一并带过去,您不用去那库房,又闷又臭的。” 建成问:“这些赵将军都看过了吗?他同意入库的?” 常奕答:“前任陈侍郎刚调走,一时没了侍郎来验,因此就送到赵将军那儿过目了。” 建成笑道:“即是赵将军验过,我岂非省了事儿?常大人,备办一下,明儿试箭去。” 那个别驾开口道:“大人,这批到的是一万只。还有一万正在督办。” 建成跷起一条腿晃悠:“国师说了,半月交不了,这些个人可是要革职查办的呢,到时……呃……” “在下张佩荣。” “啊,张大人,到时你我跑不了连点儿罪过。走吧,咱们也去瞧瞧,为着这乌纱,少不了对不起这些师傅们了。” 热火朝天,闷锅似的造办处但见铁锤起落,风箱急驰,炉火吐信。建成抹了把汗,慢慢察看。转到一位正在磨试箭尖的老师傅跟前驻足,问, “老师傅,这箭如何?” 老者慌忙放下手中家伙,行礼回道:“大人,这箭看着虽好,一旦上阵杀敌却必然会害我军将士性命。只因太过……绵软,易断。” 建成正待开口,常奕喝道:“胡师傅,你休要再以此为借口,托延交货。国师下了严令,你不是不知道的。” 那老者瞪了瞪眼睛,却不再开口。 建成不惊不怪:“你在造办处多久了?” 老者看了眼常奕,冷冷回了一句:“十来年。” 建成哼了一声,平静地问:“十来年还挑不出好材料来打这区区一万只箭?” 老者暗红得似染上锈色的脸一沉, “大人何出此言?铁砂铜锡,全是你们进购,哪里由得我们来挑选?若不是老夫卡着硬不肯要那些烂货,这一万只,早十天就能交差了!” 常奕勃然大怒:“大胆!胡泽全,你竟敢对成侍郎无礼,以下犯上!” 胡泽全也怒视着他,不敢再开口,但也不肯低头对建成陪礼。一时间边上几个匠人都停了下来,眼中愤愤不平。 建成看好戏似地抬脚就走,丢下一句:“半月交不了差,咱们再治理他。常大人息怒吧。” 张佩荣回头狠盯了眼胡泽全,追跑上去掏出柄小扇子给建成扇了起来。丝毫不理会胡泽全和一众匠人鄙夷的目光。 “走了个无耻小人,却来了个是非不分的。‘四方城’拿什么打突厥!” 胡泽全长叹一声,示意年轻的徒弟住口:“还说什么,干活儿吧。” 当晚下工回家后,胡泽全却呆立门前。 “大……大人……为何,在此?” 建成放下正在手中把玩的弓箭,施施然落坐, “胡师傅快请进呀,在下想请你喝两杯酒,讨教点儿事儿。” 胡泽全惴惴不安地遣退儿子, “大人有什么事?胡泽全知无不言,却当不起您移驾到区区寒舍来。” 建成给他斟了杯酒:“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忠义之士,所以想听你把没骂完的话接下去。” 胡泽全吓得面色一僵,口不能言。 “怎么了?我想听真话,你却不肯说了吗?还是说,你怕你儿子在军中受苦?” 胡泽全手上一抖,抓起杯子把酒一饮而尽:“是!张大人要在下禁口。” 建成抿了口酒,叹道:“胡师傅,我是国师的家臣,跟张佩荣、常奕他们不一样。我要查清真相,打退突厥。” 胡泽全神色漠然, “儿子徒弟都保不住,我管得上什么家国大事?大人请回吧。” 建成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 “横竖这件事我是要彻查的,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把张佩荣抓来。你不是恨他吗?不如,让你来收拾他?不过我会带人来救他的,因为,是你抓了他……” 胡泽全被骇住了:“我?抓了他?”随即颤抖着站了起来,“大人,您这是陷害!是把我逼上绝路啊!你们……我是谁也得罪不起啊我。” 建成退回来一步,侧头看着他:“你这是帮我呢,国师和‘四方城’百姓都会感激你,怎么是得罪呢?!说吧,谁干的这事儿?” 千里绿野,碧空如洗。英姿勃发的成侍郎策马追奔,拈弓搭箭,箭矢破空,携着万丈光芒,恁般无情地摇曳了几下翎羽,将一条活蹦乱跳的灰色的兔子小腿定在地上。建成跃下马背,俯身只见小兔子踢蹬了几下,竟带了箭一瘸一拐地要窜出去。 “亏得我内力不差,否则险些被你逃了。” 建成拎起小兔, “常大人,你必定诓我。这些弓箭会是英明神武的赵将军验过的?” 一条猿臂伸了过来,绕在建成肩头,张佩荣诡异的笑脸迎了上来, “常大人怎么会诓你呢?借咱几个胆也不敢呀。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地赶着让将士保家卫国。” 阴阳怪气的,让建成刷出一头冷汗, “莫非……最近我疏于练习,功内倒退?” 张佩荣哈哈一笑:“哪里会。想必最近公务过于操劳,让大人身子疲乏了,不如让咱们带大人去舒缓一下……” 言毕还飞了个媚眼过来,砸得建成满头黑线。 常奕众人乐颠颠地跟着附和。建成只得往前三步走,不着痕迹地从那股讨厌的味道里把自已解脱出来, “咦?你们瞒着我什么好去处了?快快报上来。” 张佩荣神秘一笑,常奕做了个请的揖, “富贵温柔乡,花柳繁花地……” 迎面遇上边疆老人。 白发如雪却貌若翩翩少年郞的边疆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建成,弄得本就理不直气不壮的建成狐疑地低头嗅了嗅自已。 染上脂粉味儿了??? 边疆踱了过来,慈眉善目:“踏进江湖,果真是肆无忌惮啊。不受规矩所束,方显真性情……” 建成抬起鼻子,风轻云淡:“师父,您老人家传授点儿经验。当年都怎么个肆无忌惮啊?” 砸了自已的脚,边疆内心反思了片刻,随即冷静:“我当年的风彩又岂是你能及的?” 建成暗喜首战告捷,“师父,您圣明呐。方才那‘绛衣楼’的小语姑娘还说呢,女人喜欢被男人哄。偏生这个破面具,害得我不能一试身手。” 边疆眼神闪亮如昼,顿时来了神采:“一试两试随你,不过这种风流债,还别让妻子知道的好。你的公主……” 建成半道截住:“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去个青楼嘛,有什么好偷着的。” 边疆一挥衣袖,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有帝王风范。好气魄!” 建成脑袋子里灵光一现:这个老头从来不夸我的,怎么今天反常了??视线迅速四下扫射,没有啊,……嗯……灯光……楼上……啊!!! “坐。” 依旧清澈空灵的声音。 建成琢磨了一下语调,没觉出异常来。企图观一下色,但国师正埋首查阅着什么,头都没抬一下。凑得近了,半蹲下来,悄悄从下至上这么一察颜,佳人翠眉轻蹙,朱砂淡淡,眸光流转,神情极为专注。娇嫩玉唇突然轻轻一抿,建成看得一愣,如斯惊艳,销魂蚀骨。建成兀自痴痴迷醉,不防听到易山说:“大公子,你这不嫌累着?” 建成回过神来,正对上一双寒潭般幽深的眸子。这不理不睬的样子,估计刚才的话是一字不落地被听去了。建成才思敏捷地在心底飞快打了份底稿出来,正要声情并貌地开场,耳旁又是清雅地一声响:“去坐下。” “是。” 建成摞起衣摆慢慢站了起来,走去边儿上坐下。又被晾了半天。建成百无聊赖,拿眼指使易山想法子。易山拿眼色指了指明日,又冲外面看了两眼,摇摇头,末了投了两抹同情的眼光。 建成想起边疆老人刚才故意逗自已把话说出来给明日听,这会儿指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大笑,越想越闷。英明一世,居然着了这个妖怪的道儿!就算不传出去,明日和易山都要笑话我了。颜面无存也就算了,万一明日动怒,令我回西夏,可就麻烦大了。果真那样,得想个什么法子呢?抓了他爹欧阳飞鹰?会不会明日更怒啊?!嗯……极有可能…… 建成想得快要写长篇了的时候,终于明日朱唇轻启,又说了一句:“回去吧。” “啊?!” 建成一愣,突然仰天长笑两声,斩钉截铁道, “不!” 明日不得不多看两眼无端端豪情起来的建成,询问地看了眼易山。后者也在困惑中。 “我决不跟你分开!”义正严辞。 明日放下书卷,双手叠放腿上,往后一靠,冷冷看着他, “由得你。” 被我的豪情加深情感动了吗?建成百忙之中想起张佩荣在‘绛衣楼’八面玲珑、春风得意的样子,甚至憧景地对建成表示“国师才是倾城美色,绝代尤物啊”,言罢口水欲滴。建成自顾忿忿不平道:“早晚收拾这些好色的男人!!” 明日斜了他一眼,揉揉眼睛,有些无力地应道:“兵部管的事多成这样了。” “呵呵,”建成挤出甜美的笑,“真没做什么,就是想给你早些把事儿解决了,应付那几个混帐才去的。再说了,别说天下凡人,就是神仙堆里也找不出几个有你这般美……惠质兰心的。” “说重点。” “明日!我不走!” “不走又不说事儿,”面沉如水,“那你自已一边坐着。不许说话不许走来走去不许离我五步之内不许影响我。” “可以看你吗?” “眼睛闭起来。” “那……”为难状,“我想点什么?” “易山!此人无理取闹,在外面风流了两天回来还防碍我公务。叫刑部来人,依法论罪!” 建成大惊:“国师明鉴!风流可是死罪啊!”随即忧伤不已,“我就这么留下你一个人,将万种风情尽付与流水。这才是千古骂名。李建成誓死守卫知音……” “油嘴滑舌,耍够了没有?快说正事!否则让人把你轰回去!” 这个威胁毫无威慑力。建成发觉到一丝笑意,也放下心来了。走近几步,看了看窗外,这才低声道:“你可知道城主近臣里,有一个叫常威的?” 明日点头:“跟随城主多年了,颇受信任。” “城主是不是刻意隐瞒你是他的儿子?” “……他……确实如此。” “常威是常奕的兄长,我看他像是知道你的身份。这两天我看常奕常威办事都不太敢动到你,倒是还帮着你在户部那儿周旋。看来城主对户部、兵部一些近臣还是有所防范。不过明日,我不舍得你伤心,可也得先知会一声,免得你到时怨我。城主似乎也参与其中了。” 明日愣神地盯着案上文书,缓缓欠身向前, “还有呢?” 建成附耳上去,“夜探‘霖坤殿’,得了这个。瞧瞧。” 明日接过一枚极为精致的翡翠玉扳指,对着烛光轻轻转动,眼中波涛暗涌。 建成对着易山扬扬下颚,易山便走到窗边四处看看,外面只有边疆老人迎风独坐院中,闲适赏景。 “建成”,明日垂眸半晌才低声说,“你的猜测跟师父略同。正因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更要查清此事,让他不再做恶。但是……” 建成有些心疼地抚上皱起的眉心,指尖停留在那点朱砂上。 “这些年城主功力增进不少,你千万小心,绝不可与他正面交锋。” 秀色怡人! 但建成知道明日此时心绪杂乱,只能怜惜地搂着他, “你只管要救他,帮他,又顾着不伤害别人。实在恼人!岂不知天下再没有人及得上你一丝一毫?让你落在这里,委实不该。” 明日腮上微微一红,侧过脸去,“他的野心,我素来知道。倒是你最近行事太过张扬,每每呼朋引伴的。” 建成捏了捏明日手臂:“原是风云人物,奈何奈何!”,言罢蹭上明日,“顺带铲除邪教,断了你父亲的谋划,也是好事一桩。” 明日正要开口,建成食指在那玉唇上一按, “我知道。你父亲与他们必定有所交易,否则不会纵容他们在此扩张。我小心便是。” 明日眸光一凛,建成果断地收回不安分的爪子, “易山啊,天色已晚,快送明日回去歇息吧。”边下楼边丢下一句,“老郡王说送了些东西过来,你留心收着点儿,别是一玉玺就麻烦了。” “你小点儿声,唉……” 绛衣楼 呵气成冰,冻得连马儿都瑟瑟打着响鼻。 建成钻出马车,搓了搓手,抬头望了眼花团锦簇的楼阁和姑娘们,大步摇晃了进去。 老鸨儿迎上来嘻嘻一笑,正要拉他,只见建成四处张望着问:“小语呢?” 老鸨儿边往里让边回:“小语今儿晚上有客啦。成大人,你是不知道啊,瞧见您的风彩,我这楼里的姑娘是无不交口称赞您年少有为啊,那言儿更是对您念念不忘。您好歹也疼惜疼惜言儿吧?” 建成挥袖落座, “哪儿的客这么大排场?连我都请不动了?今儿付双倍银子,叫她过来陪我喝酒。” 说罢身边的侍从抛了一锭金子过去,闪得老鸨如坠云里,醒过神来还恋恋揣在怀里, “成大人年少多金,您随便点一个,我没有不应的。就是前儿刚见的面,小语也是巴不得跟您喝酒唱曲儿,只有今日不行。这位贵客是早已有约的了,实在不便……” “哪儿来的贵客啊?什么时候约的呢?”建成跷起腿,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敲着桌子。 老鸨亲自给建成捧茶, “唉,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再贵的人儿能贵得过您去?其实啊,这位客人算来也是我们常客了,每逢初十、廿十必来和小语相会。这份情意倒难得,是以我们也不好打扰人家,成大人,您说是吧?” 建成拔开额前乱发,不悦道:“我可不是来做月老的,少不得要会会这位有情郎了。虽说小语是你们这儿花槐,可在我眼里,及不上国色天香分毫。打发时光罢了,你休要扫了我的兴,否则,拆了你的绛衣楼!” 话里夹枪带棒,透着冷酷和玩世不恭,让老鸨一时抓不准他到底是真动怒,还是无理取闹,只得陪尽笑脸,喊上最美丽多姿的姑娘来哄他。 建成就着凝脂削葱的纤纤玉手喝了一口,百无聊赖地冷笑, “想来也是没眼力价儿的,这么寻常货色,也值得动情至此?!” 老鸨笑容有些僵硬,不安地看了看角落里的房间, “大人,您可别这么说。绕是您见多识广,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不是?今儿咱们姑娘们就好好地伺侯您,若是您再不满意,尽可以一分钱不付,就当‘绛衣楼’争口气啦。听见没有,言儿,你们都好好给成大人瞧瞧你们的本事。” 言儿轻扭腰肢,风情无限地攀着建成双肩,顺势一倾,坐在建成大腿上,娇声软语正待开场,却发觉这成大人看来严肃、骄横,却生了一双秀美异常的眼睛,黑亮如夜,长睫浓密得让自已都自愧不如。 正痴迷间,忽见这双眼睛转向了自已,扑闪着睫毛眨了两下。言儿没有料到自已居然还可以为男人脸红。 “你是言儿?” “奴家正是。” “有点可爱,你去那边儿坐着,待会儿这些粗人砸起来,我怕他们不惜花。” 言儿吓了一跳,花容失色,连忙站了起来。老鸨干笑两声,就变成哀求了。那几名侍卫已经亮出家伙,挽着袖子,气势汹汹拉开了架势。 四周宾客见状不妙,有的已悄悄退了出去,只余下几个胆大的远远挨门站着瞧新鲜。 “成大人,您这是何必。有话好说嘛。稍待一下,我这就去叫小语出来,好不好?” 成大人却温柔地说:“姐姐快去呀,他们,可还等着听信儿呐。” 这当口上,迈着八字步,四平八稳地走进来锦衣华服地常奕,老鸨如逢大赦,急忙迎上前去。常奕满面堆笑, “成大人这么快就喜欢上小语姑娘了?” 建成指了指座, “不喜欢。” 常奕坐定,奇道:“那又为何一定要她出来?” “退而求其次,实在无奈啊。”言罢微微侧向老鸨儿,垂眸低语,“你真是喜欢消磨我的耐心……” 老鸨闻言,脸色越发青紫了,犹犹豫豫走了几步,十分艰难的模样。 常奕低声道:“成大人,咱还是明儿再来吧。万一闹大了,我担心你在国师那儿不好交代啊。明儿我请客,好不好?” 建成好笑地看着他, “常大人,你说笑了吧?怎么就闹大了?不就是砸个青楼嘛,随便找个借口,还不是易如反掌?少不得国师还赞赏咱们为官清正呢。” 常奕吞吞吐吐,又不好直接拂建成的脸面,只得绞尽脑汁地从女人说到宝剑,江湖游侠,琴筝丝竹管弦,有的没的扯上一堆,拼命转移建成注意力。 建成不耐烦地玩弄着腰间玉佩,挨着听到江湖游侠的桥段才似乎来了点儿兴致。他睁大眼睛认真想了一下,问:“那人什么时候见的虬髯客?在哪儿?” 常奕愈加投入:“可巧你问对人了,这见过虬髯客的人啊,我还真认识。就是西门守城官王伍一。听说见着虬髯客那会儿,他才十来岁。这么着,咱找一茶楼坐坐,我差人把他叫过来问问?” 建成轻轻一甩玉佩, “成啊,横竖拆楼也闹腾得慌。金翎,我们听说书去了,你们麻利点儿动手,省得一会儿我叫不着人。” 常奕顿时僵住。没哄成…… 一个身形修长,面目清秀的少年答应一声,旋身打了个响指,底下如狼似虎的十来个侍从立时散了开来,做势就要砸桌椅招牌。 这时节,老鸨儿正立在角落那小间儿的门口。混乱中,众人听见里面悠悠传了一个娇媚的女声出来:“哟,成大人,这么大的阵势,小女子好生害怕呢。” 建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常奕不知所措的神情,笑道:“小语莫怕。我就砸楼,不砸人。” 里面的声音稍有些停滞,冷冷道:“成大人若想见小语,便请移驾进来说话如何?” 建成闻言站了起来,举步走去。金翎跟了上去,却被建成丢了一句:“在外头候着。” 只有一袭华服锦缎,朱钗闪烁的小语立在房中。建成四下一张望,便上下打量小语起来, “你伤势又不重,躲着我做什么?” 小语一改往日婀娜多姿,深情款款,历声叱道:“你是什么人?前天就是你潜入王宫?” 建成摇头一笑:“这么大的罪名,我哪儿敢担当呢。倒是小语姑娘胆识非凡啊。只身追赶盗贼,不让须眉,不让须眉。” “城主的私事,你也敢过问吗?成大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抽身吧,这件事我也不与你追究下去,大家都免得惹祸。” 建成感兴趣地看着她:“你的情人呢?” 小语有些发怒:“你不过是国师家臣而已,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突然,里面细若不可闻地荡出一个声音:“小语,带成大人进来。” 小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戏似地漫步走到屏风边儿上,在一处雕花上用力一推,一方灰色的大方块地砖慢慢推后,地下竟开出一个小洞门来,阴暗森冷,晦暗中隐约可见还有一排小梯子搭着,供人上下。 小语一指洞门,“请吧,成大人。” 建成走近几步探头往里一看,便撂起衣摆,顺着梯子往黑洞里钻进去。 父子交锋 明堂之上,国师翠眉似墨,朱砂添色,摇佩轻垂。 户部刘侍郎等了半晌,才见明日合上文卷,递给侍从。刘侍郎接过来一看,惴磨半天那文卷上的批文“核实有误,审过重批”,嗫嚅道:“国师,这个……有误,是指的哪一项?” 明日已经然低头翻阅另外的文卷。他一边提笔一边回说, “九月至十一月份间征募士兵人数及薪奉有误。再有转告李尚书,军粮战马费用预算重新核过再来。” “是。”刘侍郎战战兢兢听完,只觉这位国师才翻了一遍,根本没见他算过,居然说到了要害!吓得刘侍郎反应不及,只能不住称是。待退到门口,转念一想,又悄悄看了眼高堂上眉心微蹙的国师,心中暗暗惊叹,“男子居然也可以如此美貌……” 正心旌摇荡着,赫然发觉国师身边那个侍从眼神锐利地瞪着自已,急忙干咳两声,转身回来, “呃……国师啊,那个,赈济战区边境城镇的方案,您看……” 明日自顾看着案上文卷,挥毫批文,随口扔了一句, “放着,午后再过来。” 刘侍郎只得喏喏退了出来。 所有文卷,全末通过! 李尚书怒气冲天、拍案而起:“这个不通过那个有误,如今卡这么严,叫我户部如何行事?城主都通过的折子,居然他就不批!” 来来回回在大堂里踱了几步,思前想后,找欧阳明日必然被他指责。这帐里的事情,恐怕他也看出门道了,再被他义正言辞一说,总是自已找不自在。倒不如,直接找城主商议。 李尚书才见着城主,正想开口说话,便听见外面大喊着“六百里加急。清水大捷啦――”欧阳飞鹰大喜,忙唤传译官进来。 “禀城主,清水大捷了!昨日我清水五千守军和埋伏的五千援军与突厥两万军马大战一日一夜,杀敌无数,俘掳近千人。” 欧阳飞鹰看着战报,直喜得眉花眼笑,大呼:“得国师如此,智计无双,战无不胜!” 李尚书忙弃了一肚子火,附言“全赖城主慧眼识英才”。 欧阳飞鹰大笑:“走,孤亲自去与国师报信。慰劳慰劳国师。” 李尚书趋步跟上,一路犹豫。欧阳明日得宠专权,这当口城主又龙心大悦,若是这会子说事儿,怕城主偏袒于他。若是不说,城主这边日后又要怨我……正左右盘算着,冷不防又是雷鸣似地吼来一声“报……” “城主,陈将军已命人押送了一干重要俘掳过来。内有突厥大将呼延凛。” 欧阳飞鹰接过名单, “传赵将军到国师这边来。” 明日就着手炉暖了暖冻伤了的手。 易山忧虑道:“大公子去‘绛衣楼’已经八九个时辰了,还没出来。金翎四处找了个遍,竟再不见他踪影。” 明日突然抬手一挡,示意易山住口,沉静地看向门口。 “唉呀,国师啊,你可是功勋卓越啊。清水大捷,以少敌多,突厥果然中了你的妙计了。”言罢欧阳飞鹰握住明日的手,“怎么手伤成这样?” 明日抽回手:“不防事。城主请坐。” 欧阳飞鹰回头喝令:“把那上好的貂油都给国师送来。再有檀香冰片也送些来。” 明日略颔首致谢。 欧阳飞鹰递过去俘掳名单,“国师要何奖赏只管说出来,我必当全力赏赐。” 明日展开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城主美意,明日记着便是。回头一并跟城主讨来。” 欧阳飞鹰哈哈一笑,转向李尚书, “若是他要国库,恐怕我也得赏了。” 李尚书讪笑:“城主真是说笑了。” 说话间,镖骑将军赵华也到了。 他行过礼后,接了名单, “小兵小卒的,倒可充为苦力,去修筑城墙。但这呼延凛和两名参将,是否可收编入军?” 欧阳飞鹰道:“此人十分骁勇,连伤我数名爱将。能收为已用,自然是好,若是不然,决不能留。” 明日拈发浅笑:“先把这三个人分开,关入狱中,磨磨锐气,再看究竟。” 欧阳飞鹰点头道:“就依国师。” 赵华领命,随即转眼看了下李尚书,二人点了点头,赵华上前一步, “城主,如今尚欠的一万多弓箭及万余矛盾刀剑,户部尚末与工匠货商们结清款项,不知何时我军才能有这些军备?” 欧阳飞鹰剑眉一凛,目光落在李尚书身上。 李尚书忙起身道:“关于这几项货款,户部已经两次审核,送呈国师,只是国师这边并末批给我们。是以拖延不下。” 欧阳飞鹰联想起前些时日常威有说过明日新任命了一个兵部侍郎,可能授命在暗中查军器库的事。 当下欧阳飞鹰不动声色:“这件事你们得抽个空,跟国师好好对一下。国师啊,此事拖延不得,你这边再核一下,早些处理了。” 明日举杯轻啜,垂眸浅笑。他淡淡扫了眼在座各怀心思的三人, “易山,把我的议案给城主呈上来。” 俊逸飞扬的笔墨,出尘得洒脱。那字里行间却直指高台,犀利严谨,正中欧阳飞鹰多年经营的要害。看得欧阳飞鹰如芒刺在背,鼻翼一阵翕合,平复了半晌,才能够语气端回方才的喜悦, “你二人先回去吧。此事容我与国师商议。李尚书,把你原先的议案留下。” 斑斑点点的冬日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朱漆门扇,落在明日身上素白擦明黄|色的衣衫上,笼了层雾气。 无法逼视! 欧阳飞鹰在这个儿子面前,一瞬间恍忽感觉自已无法正视他。荣华权势,在明日面前,颓然俗恶…… 欧阳飞鹰踱了过来:“你派人在查什么?” 明日:“出了贪污行贿的官员,难道不该查办吗?城主。” 已然万人之上的欧阳飞鹰再次压抑住自已的脾气,瞪眼一笑, “你都查了些什么出来?” 明日轻缓启齿:“城主想让我查些什么出来?” “明日!”欧阳飞鹰低喝一声,“看来你的人很会办事啊。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四方城’的主人,你是我的儿子!” 明日漫凝眼眸,似笑犹浅, “听城主的圣意,是想坦承知道内情了?” 衣带窸窣。欧阳飞鹰一步一步走近那一方轮椅, “内情是一个为了爱子的父亲想为他留下固若金汤的江山。” 明日面沉似水, “军器空虚,国库疲惫。不曾听闻有这样的固若金汤,倒更像商纣亡国。” 欧阳飞鹰俯身看着那精致的侧面轮廓, “你还年轻,听我一句,守江山不仅仅是打几场胜战。权术也是无奈之计!你为何总是不肯体谅我?” 轮椅突然低吟几声,向前滑开两步, “名不正,则言不顺。若要民心归依,还请城主早日给奋战在生死线上的将士们一个交代。明日先行告退。” 欧阳飞鹰两道剑眉拧在一起, “我命令你,马上停止查办,把这份预案批了!” “这种行径还是你合适!”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逼我对你的人下手了?” 绛衣楼主(前篇) 所谓伴君如伴虎。欧阳飞鹰即使算不上像李渊那样的龙虎之姿,但常威深知这位主子绝对是个啖肉饮血的狼。这会儿见着他面色阴沉地从偏殿出来,心下不免忐忑。 跟进书房后,欧阳飞鹰长袖一甩,常威忙掩了门,示意左右守在外面。 “张佩荣办的什么混帐事?!快让明日给查出来了!” 常威走近几步道:“城主,此事竟是遇上对手了。成明外表痴玩愚昧,内里却暗使手法,悄悄查到了‘绛衣楼’。恐怕这个人打从一来就是授命于国师,针对城主的。” “成明?以前也没听明日提起过,是什么来头?” 常威有些吞吐道:“确实没听说此人来历,属下已派人在查探着。但有一样奇怪了,国师并非与此人同时来咱们城里的……” 欧阳飞鹰:“先把此人给我制住,折了明日羽翼,省得他不知轻重,成天与我为难。” 常威应声道是,又说:“属下疑心那个丢失的玉扳指也与此人有关。这个人不知死活,昨天寻衅与小语为难。现如今已落到楼主手上了。” 欧阳飞鹰思忖片刻:“成明即然探得到楼主去‘绛衣楼’的时间,必定是有备而去。你亲自跑一趟,务必让楼主提防明日的设计。再有,别杀他。我们要悄无声息地活捉成明。” 常威领命之后,想了想又问:“如果扳指被国师识破,该当如何?” 欧阳飞鹰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大敌当前,他还不敢对外声张。” 常威领命匆匆退出来,正好又接着探子报来的消信,大吃一惊,心道事情一旦闹大,自已扛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9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只得擦擦满头冷汗,又回去, “楼主来信,那一万黄金一万白银,楼主说,是假的……” 没有声响! 常威心思电转。无论如何得让城主拿主意,免得到时候再有差错便是自已的罪过。常威冒死抬头看过去,欧阳飞鹰却猛地站了起来,恨声道, “捉活的!” “……是!” 阴寒森冷的地室内。 小语怒火中烧,直欲在那张嘲笑的脸上扇几巴掌。张佩荣愣愣地端祥那几锭金银。果然是假的! “真的在哪里?!!” 此时的张佩荣不再是那个谄媚奉迎的别驾。他显出凶恶的本性来,一步步逼近。 建成淡淡看着他,突然说:“你打不过我。” 张佩荣与小语几乎同时出手,一个袖箭激射,一个剑抵后背,两面夹击。 建成脚下一错,周身迅速舞起一堵红墙,同时身子微向下一矮,抖然跃起,堪堪踏在小语的剑背之上,震得小语手臂大痛,脱手失了剑。 建成借剑上余力,腾身翻转两圈,飘飘然落回原地。手上一扬,跌落满地毒箭。 张佩荣突然伸出一只,重重拍了拍桌案。 建成顿时感觉一股凉意窜了上来。 幽深漆黑的四周,毫无声息却整齐有序地冒出一群……眼睛! 数十双森绿的眼睛。 好像,这些眼睛,原本就是漂浮着隐藏在黑暗里。 张佩荣冷笑:“成大人,你不说出来也可以。横竖你走不出这地牢,国师更不会为了你与城主为敌。你还是考虑清楚。” 建成的面具,保持着无畏无惧的威严, “那倒是,七拐八绕的,我也分不清怎么走了。不过,你该是知道路的吧?”缓步轻移。 张佩荣忍着往后退的本能,喝道:“凭你多大的本事,我们慢慢跟你耗下去,你也得脱力而亡!” 建成闻言,慢慢扭头看向半隐半现的人群,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来。 见转移了建成的注意,张佩荣暗吁一口气,手上悄悄向小语比了个手势。 小语瞪了建成一眼,身影一闪,便没入黑暗,不见踪迹。 建成似乎浑然不觉。他观赏够了四周的杀手,继续向前走。 张佩荣浑身绷紧,屈起手指,蓄势待发。 嗯??? 他却在五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张佩荣正疑惑着,耳边已听到一声浅笑。 “公子好俊的身手。” 建成:“阁下好历害的障眼法。” “成公子是不愿与‘绛衣楼’合作了?” 建成:“你是什么人?” 张佩荣阴冷地笑:“算你有幸,能死在我们绛衣楼主的手上。” 四周陷入令人发毛的沉默。 许久,那道带着笑意,温文有礼的声音才又响起, “你暂时不会死的,欧阳飞鹰要活捉你。成公子可以出招了吗?” 建成璨然一笑, “正好了,我们国师也想见见绛衣楼主呢。请。” 淡绿的烟雾冉冉笼上,摇摆明灭的孤灯衬得气氛愈加诡异。张佩荣早已抽身退得远远立着。 建成环顾四周。凭着气息隐约可分辨出各人方位,但随着烟雾渐浓,他赫然发觉四周的气息移换变化不止,人数竟时多时少!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个绛衣楼主一旦不说话,似乎就消失在人群里了一般,全无气息,根本,无从下手! 换言之,对方要从哪里出手,自已也难以预知。 建成带着笑意,好像百无聊赖, “我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呢,总得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不上当。 完全处于劣势了…… 建成百忙之中竟不期然地想起当日在荥阳破堰师袭兵时,明日曾以一曲箫声,相助自已打败名震天下的悍将程咬金。怎么如今想想,竟有些夫唱那什么随的味道?唉,要是明日知道我这么想,一定要生气了…… 渐渐,他心中不仅少了丝慌张,更自顾自地甜蜜起来了——得知已如明日,人生足已…… 往来奔突在黑暗里的杀手,形踪迅急异常。受到他们的任何一击,都可能致命。若他们同时出击,死路一条! 建成索性不去看他们。这数十人,无论气息、脚步,甚至连眼神都像是由同一个人,□出…… 与其骇异,不如拼力一试…… “铿” 悠悠龙吟,宝剑出鞘—— 镖骑大将军赵华披甲横刀,独自闯进国师府。 易山也不和他打腔,只是淡淡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出去。这个将军到底还是不敢带兵进来。 赵华冷哼一声,踏进这承载无数人仰视的厅堂。 突然,将军脚步滞缓。 国师夺人心魄的美,到底还是让气吞残虏的将军为之恍神, “……国师,这是何意?!” 说罢扬起手中一本折子。 明日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嗔无喜,神色间不怒自威。 赵华下意识地心中一凛,忙收拾气势,朗声道:“胡泽全父子突然失踪数日,如今竟上书城主,参我们兵部一本!其中冤屈,请国师明察!” 眉添不悦。明日轻轻拔弄手中金线,并不答话。 赵华上前两步, “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拼死杀敌,如今竟遭j人污陷。请国师速速裁决,以安抚军心!” 逼迫之意张扬狂嚣。 但事实却是,面对千军万马而神色不变的赵华,此时内心里却是崩紧了每根神经。他瞪圆了眼睛定定看着这个连站立,都不能够的国师。 他还没有傻到认为仅凭这样就可以弹压这个谈笑间断送两万敌兵、分封天下战局的国师。不过他很自信,因为这一次,牵扯进来的,是城主欧阳飞鹰。 城主必须得到军器和黄金,否则,将是比失去‘四方城’更为可怕的下场…… 兵变 如果欧阳明日对赵华大声喝斥,或者唇枪舌剑,甚而一起去面见城主,这些都会让赵华在来国师府前的准备派上用场。 但恼人的是,意外在这个貌若天人的国师身上如期而至。 对上明日清远幽深的眸光,赵华听见自已的心突地跳了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比战鼓还要响亮。 不期然迎上他的视线。赵华突兀地发觉脸上有灼人的感觉…… 可那道视线却不做停留,直直越过他身上,看向槛外。赵华下意识地随他扭头看去,一名身披银甲的中年将军执节按剑走来。 清水守将陈云! 进来后,陈云朝赵华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明日面前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大将军!” 明日轻轻挥手向上一抬, “陈将军请起。” 陈云道谢起来,恭身道, “属下已和司马将军交割完毕。适才城中乱军已由未将平息了。惊扰国师,陈云惶愧。” 明日清澈如水地声音流畅开来,似要淹没惊鄂之中的赵华, “镖骑将军一职已由陈将军接撑,此等平乱小事,请将军自行处理。” 陈云答了个“是”,便转向赵华,面色一寒,威芒立现, “赵将军,本将念在同撩之宜,不愿相逼。还望你坦承罪责,交出兵部失踪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以及丢失的军械无数!” 赵华警惕地后退两步,赫然发觉方才闲静清幽的庭院已经立了十来名身形如虎的将士。 “陈云!欧阳国师专政弄权,你竟与他窜通一气,放着家国大事不管,来挑起朝野动荡!我们一同去请城主圣裁!” 陈云目光如炬, “城主早有明令,三军将士全听大司马、大将军调遣。我是带兵之人,不懂什么政事动荡,只晓得领命奉旨行事。来人!将罪臣赵华拿下,押解刑部听审。” 赵华看向明日手中漫不经心缠弄着的金线,再转向陈云,慢慢解下腰间佩剑,往地上一扔,朗声道, “国师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竟分不清是非轻重,孰对孰错!” 国师宛若清泉的眼波倏地冰雪漫天,逼得赵华不敢直视。 明日:“继续说。” 赵华一愣,思虑片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赵某不能说。” “镖骑将军,”明日气定神闲地对陈云说,“我现在,要你的兵马,将‘霖坤殿’围困起来,不得放任何一人出来。” “包括……城主?” “不错。” “……末将领命。” 欧阳飞鹰没想到赵华没制止住明日,反被明日所擒,心下开始有些慌了。 事情远比想像的要严重。欧阳飞鹰正待亲自去‘绛衣楼’,恰好常威满头大汗跑了进来,还来不及说话,怀里一掏,现出一枚翡翠玉扳指。 常威这才发觉欧阳飞鹰已经换上了黑衣布衫, “城主,快从地道走或许还来得及。国师调动陈云的兵马,只说殿内出了刺客,势如破竹冲这里来了!” 欧阳飞鹰大惊,接过扳指, “明日手腕竟如此狠绝。他和成明一个堵在这里,一个等在‘绛衣楼’,笃定了我们会往里头钻!” 二人听见外头宫娥惊乱做一团,连忙往里退。 “城主,国师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来底细的啊,连我们都是听令行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国师真要逼宫?” “废话什么?!知道我还用慌成这样?!” 常威举着火把,二人全力施为,赶路飞奔。约摸一个时辰,地道之内,二人迎头碰上另一位相识,也正专心往他们这边赶。 来人猛地瞧见欧阳飞鹰二人,喜得脚步踉跄。 “城主!大哥!我正要去寻你们!” 常威无暇多言,拖着他边走边问, “常奕,你们这里怎么样了?楼主在哪里?” 常奕迫不急待地回道:“国师派了几千兵,把‘绛衣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楼主都不好出去了。那个……狱主,也绊住了。” 欧阳飞鹰脚下一顿,手中握紧扳指, “狱主在哪里?他怎么会被绊住的?!明日哪来的兵马?” 常威:“城主,才刚得的信儿。运送军器的队伍着了李元吉的道儿了,被识破了。狱主说……请楼主和城主尽快解决,以便如期举事。” 欧阳飞鹰没有答话。 恰趁着黑暗,城主面上绽放出狰狞恨意。 狱主居然让绛衣楼主来解决我的事!这是我国库内的开支,竟然要让他来干涉!! 不过,他不需要逞这一时之气。 即使大权落入‘绛衣楼主’手上,他也可以忍。欧阳飞鹰要的不是区区“四方城”和白花花的银子。他要的是能够和李唐并驾齐驱的疆土和数以百万计的雄师! 突然,他怔住了。看到地室里的一幕,他有些理不清。 楼主绛衣如常,温文不改,却正抚胸轻咳,衣襟带血! “那个成明居然如此了得?!!” 欧阳飞鹰感觉到一股寒意,犹似陷入深潭。 儒雅清俊的笑容,淡如轻风的语声, “城主的玉扳指,落入此人手中了。” 欧阳飞鹰仔细察颜,发觉他其实并末受内伤, “你的意思是……他破了瘴气?” 绛衣人略一点头。 “欧阳飞鹰失责,此事我必定亲自给楼主和狱主一个交代。如今要脱身……” 绛衣人以手抵颚,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多谢令公子。” “嗯?” “或许他给我们送了个无价之宝来了……” 欧阳飞鹰拿眼瞅着他,有些捉摸不定他话的含意, “明日年少,行事偏执。这场混乱我自当平息的了,还请楼主见谅!” 绛衣似乎对欧阳飞鹰诚恳之下的阴霾全无知觉, “他现在要抓我。” 欧阳飞鹰昂然道:“他还不敢抓我!楼主只管安心在此,我这就出去,遣退兵马。” 绛衣楼主默然起身, “暴露了这里,你再要当这个城主可就不易了。你与其在此现身,不如休书一封,将这个只留死人不住活人的地方,告诉令公子,好让他有个明白计较。” 中军大帐内,金炉熏暖。木制轮椅上,淡影威坐。 倾刻兵变,须腴换将。 明日亲自坐镇三军将台,以防陈云初拜大将,再生变故。 大小三军虽不明就里,但见到赵华突然被下狱,大将军亲掌兵权,人人心惊,个个噤声。有怕的,自然就有喜的。更有喜从天降的。 百夫长王冼人几乎滚下热泪。他征战十年,说不上战功赫赫,却也屡出奇谋,常有建树。只因他为人耿直,性情刚烈,不肯附势,所以军中年月不浅,头衔却没改多少。 王冼人看过美人,见过霸主,也打过悍将,却没想到今天好像到天上走了一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国师。 比之当日远远在点将台上的一眼,这样的距离,简直令人……窒息! 如此耀眼的俊美,超越了性别。温润的气韵和淡淡的疏离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令人倾心的威慑。 王冼人膝下一软,不敢再看,只能连声拜谢。接过印章,他竟一跃升为行军参将。王冼人退入列班之内,心绪尚未平复,忽见大帐帘子一掀,冷雪斜风扑面卷了进来。 雪一样白的长发,冰霜一般凛冽的白袍。英挺冷峻的面容,貌若处子的妖异。冰天雪地里走出这个人来,竟是如此地——合谐。 白衣人的肩上,静静伏着一个黑发青年。青年整个人被白衣人扛着,脸垂在他胸前,软若秋花,衣衫染血,沉沉昏睡着…… 绛衣楼主(中篇) 建成面如金纸,胃里翻江倒海的,闻见什么都想吐。边疆老人连点了他三处大|岤,让他此时浑身散架似的,力气被抽得一丝不剩,瘫软在床上。 边疆老人面色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解毒的不适要持续两三天,忍耐一些。” 建成拼命蠕动嘴皮子,发出干涩的声音问, “明日呢?” 边疆看了眼门外, “易山去叫了。刚才正升帐议事。” 建成闭了眼睛, “师父,你怎么会在那儿?” 边疆叹了口气, “晚半个时辰解毒,你都会内脏溃烂。其实明日解出扳指内的隐秘后就通知我了,我这才赶去接应你。” 再喝下一碗药后,建成清醒了许多。听见传来木轮的声响,就挣扎着坐了起来。 明日伸手搭上建成腕子,眼睛正对着他。 建成左侧脸颊被划破道口子,浅浅地渗着血迹。像在华美的蜀锦上狠心地剪了一刀。 明日有些心痛,只顾搭着手,却忘了耗脉。 建成:“明日,你那边事情怎么样?我把绛衣楼主拖住了,你抓住他了没有?” 明日叹了口气,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建成。 “你放了他?!”建成扑闪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怕损害你父亲的城主之尊?” 边疆也叹了口气, “欧阳飞鹰追权逐势,若是真的让他无法再在城主之位上立足,真比杀了他还严重。” 建成看着明日,轻轻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宠溺无限, “放了就放了吧。横竖我们捣了他们的巢|岤,将来他们再想兴风浪,就难了。” 明日望着他,浅浅地,也笑了,似霜染香尘, “齐王助我们拦下了那批军械,想必他们一时受挫,这些天会有些收敛。只不过,我心下不安的是,城主在信里并末坦言实情。” 建成和边疆静静听着明日分析。 “城主绝口不提军械,只说自已贪敛钱财,受绛衣楼诱导。城主没有道理把自已的军械送出国外,却陷自已的军队于危急。此其一。这些金银钱财究竟流向何方,城主避而不谈。此其二。依城主的心胸,是不甘居于人下的,却会为了区区武学上的造诣和控制一队死士,而听命于绛衣楼?荒廖。此其三也。绛衣楼起于两年前,军械失踪,库银流失,也是始于两年前。建成,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 建成眨眨眼睛, “我被送到了西夏。” 明日双手交叠轻放在腿上, “也就是王世充兵败前后。窦建德,秦王……这些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建成笑了笑,拔开额前的乱发,出期不意问, “你们听说过忍术吗?” 边疆和明日讶然对视一眼。 明日:“我只听说过,却从末亲见过。” 边疆对他二人道:“忍术可以幻化出无数一模一样的□出来,形如鬼魅,极少出现,因能练成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大多无法承受身体折损变形,换筋易骨的巨痛。” 建成唉了一声, “好教我差点死在那忍术手里!原来那绛衣楼主竟是会忍术,而且会施瘴气,怨不得欧阳飞鹰惧他三分。” 明日垂眸不语。 建成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继续说, “好在明日教我避瘴气,没着他们的道。不过……明日,我觉得他这次竟像有意放我出来的。” 明日皱眉看着建成, “他们应该杀了你,折了我的翼翅,以绝后患才对。” 建成做惊吓状, “明日!城主都只说要活捉我,你竟要杀我!” 明日抽回手,抿了抿薄唇, “城主即是要活捉你,那么绛衣楼主也不该就这么放了你才是。” 边疆老人拂了拂过腰白发,悠然道, “小子,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建成咳了几下,顺了顺气才说, “我是走出来的!明日,你以后遇到这个人,一定要留给我。不要跟他交手!” 发觉他神色间竟似有些后怕,明日疑虑地转向他身上那些伤痕, “建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建成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脸色苍白, “我想……我们,可能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是,死人!!” 霖坤殿内。 陈云呈上了李密的来信。 欧阳飞鹰看罢,沉呤道:“你跟国师商议一下,自行定夺吧。” 陈云收起信,又奏道:“突厥两天前新增五千骑兵,五千步兵,分布在清水县外五十里,当邢县外七十里。大将军军令,末将已分调出四千骑兵,三千步兵前往增援。” 欧阳飞鹰被陈云等几名将军缠住一一奏报军情,弄得十分烦闷。他不得不承认自从明日统兵之后,六军之内一片肃然。但出了这件事后,自已还没来得及责问他,他居然先下手为强,把所有军政事务推给了自已,称病不出了! “常威,孤今夜去看望国师。” “领旨。” 独坐停云,背残风摇影。 欧阳飞鹰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才迈向那安静的木椅。 “明日,您怎么了?” 一点朱砂闪烁不定,光华不减。 欧阳飞鹰被那双忧伤的眸子看得慌乱。 “爹已经给你认错了,你别任性了。回来帮我。” 明日轻轻抬手,云袖微展,掌心现出一枚已经断成两截的翡翠玉扳。 欧阳飞鹰心里还是咯登了一下, “你难道一定要追查下去吗?你觉得我会断送自已的江山社稷吗?” 清澈似水,如沐月光的玉容,笼上寒意,不怒自威, “原因!” “这是个乱世!群雄并起,争相掠夺!四方城小国寡民,兵不过十万,马不足三万。我们早晚都要沦为大国枭雄们的阶下囚!你是爹唯一的儿子,我要留给你一片百年基业,固若金汤!” 明日缓缓侧首, “回答我两个问题:军器和银两送到了哪里?谁,在帮你?” 高大健硕的身影一闪,慑人的气息直扑明日。 欧阳飞鹰突然俯身。淡紫色的唇与明日晶莹的薄唇近得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明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神色怪异的男人。 欧阳飞鹰唇角上扬,露出满意的浅笑。孩子一样可爱稚嫩的神情,纤尘不染的纯净,更适合这张绝美脱俗的脸…… “告诉我,你的好朋友——成明,在哪里?” 明日握紧了扶手,偏过头, “城主不是批过了吗?成明身受重伤,无力再任职。过几日我就安排他返乡。” 欧阳飞鹰温热的掌覆上明日的手,慢慢拉起那紧崩的素手,摊开他的掌心,取出那两瓣碎玉, “……西夏?” 翠色欲滴的断玉,在欧阳飞鹰手里,缓缓腾起一股紫气,粉末飘飞。 绛衣楼主(后篇) 边疆老人双掌抵在建成后心施力。 这几天建成努力地让自已喝下药去,但几乎每喝一碗都会吐出三分之二。为了尽快恢复,边疆只得耗费功力,将药逼入建成体内。 “你体内是不是有股真气在聚集?” 建成顺了顺气,想要摘下面具,却又忍住了。明日分咐他们今晚无论如何不能泄露身份。他沉吟半晌,指尖轻触细致的人皮面具, “悠悠荡荡的,不疼不痒。前儿还没怎么在意,今儿越发明显起来了。” 边疆站起身,看了眼漆黑一团的窗外, “你在地室里,可还发现什么异样的东西?比如说,奇怪的味道?” 建成往塌上一靠,摇了摇头。 这样森冷寂静的冬夜,连月光都瑟缩进乌云里取暖。天上空荡荡地挂着几颗孤星,无力地逼迫自已发出光亮。地上几声更漏,断续哀怨……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建成直直望着远处的灯火,目光凝重。谈了这么久,欧阳飞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明日坚持不让自已和欧阳飞鹰碰面,只是过于小心吗?让明日和欧阳飞鹰这样的人独处,怎么能放心!!即使是明日的父亲,也不行! 建成猛地坐起身子,却颤栗了一下,瞪大眼睛,定定看着窗外。他们在小楼上,开着的窗户,离地数丈,悬空而筑。 但现在,窗外,站着一个人! 幽碧色的眸子泛着微笑,刺入骨髓般骇人。惨白的皮肤包裹在比夜更黑的长袍里,衬得寒意慑人。 边疆霍地转过身子。 他敏感地几乎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股诡异的森寒,但, 纱窗帘舞,唯有风细细。 边疆绷直了身子,慢慢向窗口走去。建成这时才发觉边疆的白发竟似鼓风一般,蓬成一朵白莲形状! 建成站了起来,静静扫了四周一眼,提剑迈向轩窗。 “……我去看看明日。” 边疆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 “不行!” 建成感觉到边疆的身上散出一种绵长不绝的气流,有点陌生。 建成:“他就在这里!” 边疆:“不想死,就给我待在这里!” 建成没有发怒,他知道边疆的意思。依现在的力量,明日和他,两个人中他只能保护一个。因此,现在二人分开的情况,反而才是安全的。师父的顾虑不无道理。 但是建成笑了,淡如轻风, “有很多机会,他都可以杀我。” 边疆慢慢收了气流,缓缓踱到建成身边,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转身挥袖掠出。几乎同一时间,建成也急速滑向窗口,蛟龙剑划破一室烛光。 “砰”地一声响,窗格破裂,雕花棱子粉身碎骨。 建成跃上屋顶,奔向那个黑影。他身边起伏纵跃着的白衣白发的边疆老人抖地扫出一棍,瓦片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地平地卷起,向黑衣人奔腾而去,铺天盖地。 建成猛地刹住脚步,寒光一闪,旋身挥出凌厉至极的一剑。暗夜里看不太清目数,建成凭着飘忽不定的幽绿和衣袂带风声感觉着每个身形的方位。有十几个人,一模一样的身形,全无二致的招式,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偶,没有呼吸! 宛若飞沙走石一般的瓦片轰然袭向最前面的黑衣人,哗地一声,屋顶巨震。 建成的一剑逼退了最近身的一个,但这些鬼怪似的黑衣人十分有默契,他们只知道前进和攻击,似乎连剑气刮下胸前整片皮肉都没有痛觉。尾随上来的人迅速分成左右两队,围住了建成。 一声清啸,响在孤星高悬的冷风里。 边疆凝眼注视着塌陷的屋顶。那个黑衣人缓缓从瓦砾中站了起来。阴冷,孤傲,怨毒。 建成突然低喝:“师父,去看明日!” 语气不容置疑。 边疆扭头瞧去,建成长身玉立,白靴映雪,横剑当胸,与一群黑衣人静静对峙。 那一群人默立不动。那一声命令似乎是在告诉其他人,等待边疆和建成的诀择。唯一个没有用黑纱掩面的黑衣人——那个从瓦砾中走来的人,露出清冽的笑。仿佛十分耐心的好友,温文有礼。方才的袭击竟似不曾发生过。他的黑衣仍旧干净得像无星无月的暗夜。 长发流水般在身后曼妙飞舞。腰间流苏玉带随着建成的步子,来回轻摆,线条优美…… 欧阳飞鹰眼中紫芒大盛,衣袍翻飞。 看着这张阴笃、狂嚣的脸,明日的心开始缩紧。他清楚地了解自已的父亲。这是一个目的清晰得可怕的人。冰冷的权利,无敌于天下的力量,才是他毕生的追求。流逝的伤痛再度扰乱明日的心神。 如何遗忘,竟是眼前自已的亲生父亲抛弃了自已,要置一个幼儿于死地?如何忘却,唯一的妹妹是死在他的机关之下?如何不痛心,泪尽而亡的母亲,是因他而断肠? 欧阳飞鹰看着面色沉重的明日,缓缓举起右掌,隔空聚出一团紫气。渐渐地,随着他力量的增加,紫气开始凝聚,终于化成晶莹剔透的一枚紫水晶颗粒,流光万千,却华贵妖魅得冷漠。 “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你就会懂得什么就叫傲视群雄,王者无敌!” 水晶随着欧阳飞鹰语气的加重,像浮在小溪中的树叶,开始向明日心口荡去。 端坐椅中,那个比水晶更通透纯净,更清雅绝世的人,眼中闪过哀伤。 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 采集琼蕊玉魄制成的冰肌玉骨,将因这紫虚魔功的精华,而变成高贵的紫色。明日将变得更美!惊心动魄的美!而且,他会从此听我的话,不再离开我,不再处处与我为敌…… 欧阳飞鹰低吼一声,挥袖卷住边上的一把椅子,撞向明日往后急退的轮椅,将它死死抵住。 明日一时肌寒骨冷。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儒雅的笑容,伴着与一身泛着幽绿的黑暗不相衬的诡异。中央的人踏在屋顶上,步履轻盈,像踩在云端一样,无声无息。 “这双眼眸……洋溢着比黑宝石更为绚丽多彩的光华。跟这张脸,不配。” 建成歪了歪脑袋, “没办法……这副长像,女人喜欢就好了。” 他扬眉一笑,走到了建成跟前,上下打量,然后轻轻摇头, “不对……可以吗?” 纤长苍白的手从黑袍里伸出半截,细瘦的指尖轻轻抬起。建成退开两步,冷冷看着他。 “你的眼神,跟我一位故人,很像。”黑衣人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他有着俊雅秀美的脸庞,明媚鲜妍的笑颜,精灵乖张的头脑。” 楼下呼喝声一片。卫兵们早已弯弓搭箭,对准那数十个黑衣人。但碍于建成也在上面,并且被重重围住,都不敢放箭拿人。 他又走近了。建成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哪个方向,都有一个鬼怪一样的人挡住。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与自已只有半寸之隔的绛衣楼主。 “你有着温热的呼吸,”他微笑着俯看全身紧绷的建成,“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狡猾……” 建成没有答腔,眼波在他脖颈上流转。 “这个……”绛衣楼主浅浅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脖劲,突然一把扯开围着的黑袍,露出整片 惨白的皮肤。一道狰狞的剑伤赫然划过大动脉,硬生生将血管割断成两截! 凄寒如墨的暗夜,奄奄一息的火把明灭残喘。 一条闪着幽深绿光的虫子正连接在他肉体上,两断残破的、空荡荡的管子中间,不停蠕动…… 建成倒吸了口气,胃里一阵翻涌。很想尽情呕吐! “是他给我的。他骗了我,然后,把我给杀了。你说,他是不是该罚呢?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浅浅的酒窝,笑着唤我——‘元都尉’……” 两心相顾 紫色水晶在慢慢打着旋,试图在用力一点一点突破由金线交织而成的保护网。明日出手极快,细密如雨的防守让欧阳飞鹰剑眉皱紧。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快速度,以免明日的援手赶到。 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明日脱身了! 他弹指一挥,天机金线迅速打向欧阳飞鹰面门,另一手却往扶手上拍了一掌,顿时身体脱离轮椅飞了起来,冲向侧首小门的厚帘。 这本是早已算计好的方位,可退可进。明日甚至已经分咐了易山在里面接应他。但是他突然发觉自已的经脉开始剧烈地疼痛了起来!短短的时间里,全身力虚残脱,几乎要掉落在地上!更为糟糕的是,他足踝一紧,被追上前来的欧阳飞鹰用骇人的内力牢牢吸住了! 自已的身体就要落入欧阳飞鹰张开的手中了…… 突然,一声怒吼,灰色的高大身影从侧门内抢了出来,势若惊雷地向欧阳飞鹰踢出一脚。这慑人的威力让欧阳飞鹰不得不稍微错开身形,随即紫光宛若从地下窜出的烟花,腾地携着一团紫焰,撞向易山! 明日惊呼一声,急忙凌空一翻,抓住梁顶,锐利无比的金线向紫色水晶侧面削去。 这一下明日全力施为,相当精准,连欧阳飞鹰也震了一下,抬头果然只见明日像残风晶雪,飘坠下来。 易山被这两股惊世骇俗的内力甩了开去,直直撞在壁上,闷哼一声,晕死了过去。 紫色水晶重又幻成一片雾气,似被打散了的水球。 周身狂乱的疼痛。 明日抵不住激荡,昏迷之中,感觉自已落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里。勉力撑着张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衣白发,清峻如山的刚毅。明日浑身一冷,顿时清醒了过来, “师父,你不能让他……” 边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瞪视欧阳飞鹰。 明日剧烈地咳了起来。抬眼一看,骇然发现欧阳飞鹰的眼神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紫色,晶莹剔透! 边疆低喝:“你疯了!!敢对自已的儿子下手!” 沉缓的声音传开在空荡荡的厅内,清晰响亮, “我要让他成为最强大的王者!” 明日本就苍白的面容几乎褪尽了血色,凄美若枝叶上即逝的白露。纤瘦修长的手指如此冰冷,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有些吃力地抬了起来,突然猛地一抖!金光再现,凌历地斜劈向欧阳飞鹰的头颅! 紫袍带风向后仰倒,人体好似被折了两半。欧阳飞鹰旋即像灵活的舞者,单脚支地翻转过自已的身体,脚下一滑,追进侧门。 侧门内原来是一个宽大的隔间,四散摆放着比人高的锦屏,上面分别画着花鸟山石流水,各自幽谧雅致。 一团光华万千的紫色烈焰轰然穿透画中仙境,绚烂地奔向白发翻飞的边疆老人。眼见将到后心要害了,突然奇变陡生。 边疆老人竟消失不见! 紫焰迅速将一座绘着山林翠竹的玉屏风炸得粉身碎骨。 欧阳飞鹰收回手,蓦地惊醒:明日最善奇门遁甲,五行布阵! 他四下转了半晌,果然再不见边疆和明日身影,自已却陷在里头和些画屏打转。欧阳飞鹰大为恼怒,正想逐一烧毁这些画屏,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来明日断断续续的声音, “纵然称霸天下,群雄归依,你可曾听说过长生不老的?可有谁能生生世世坐享荣华的?我只盼你能罢手纷争,不要再辜负这一片江山,和我对你的期望……” 欧阳飞鹰大笑,面色陡然一冷, “罢了手,你会留在我身边吗?!还是李建成?!!” 明日心口猛地一缩,愕然看向师父。边疆轻叹一声,抱着他转身跃出。背后隐隐有撞击和爆裂的轰炸声。 被从地上抛到小楼,一路上撞断窗棱桌椅无数,金翎觉得自已像条鱼一样,被人扔来扔去,撞得眼前金星闪闪,脑壳发懵。 建成把他扶了起来,搀到塌上躺倒,掀开衣服看了几眼, “肋骨断了几根,手骨也折了。所幸脑子没坏。” 金翎痛得吡牙咧嘴, “这些个胆大包天的混帐,回头再让我撞见,一定喊上咱府里所有弟兄,生擒了他的……唉哟,爷,你手上轻点儿……” 建成白了他一眼, “下回你自已跟他打,省得这些东西坏了爷的兴致。” 金翎是易山分派来服侍建成的,如今倒成了他手下第一个得宠的,十分机灵,专会合着建成味口哄他乐。那绛衣楼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别人不扰,专是抓了金翎折腾。此举显而易见是在威胁建成。 金翎细瞧看建成眸光如水,沉静森冷,便挺了挺身,道, “爷,我打不过他。但是小的为了您可以拼命!明天我就招呼人,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刺客逮到,给您出气!” 建成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门口迈去。刚要打帘子就听见衣袂带风声,正是边疆抱着明日也到了。此二人也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建成。 “小子,你怎么脱身的?”边疆说着将明日放到椅上。 建成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0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步两步跟了过去, “等会儿跟你说。明日,你怎么样?脸色这么差?师父,明日怎么了?” 边疆已经走到金翎那儿,正给他看伤,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等会儿。” 建成握着明日的手:“以后决不能让你再以身犯险。急得我快疯了!” 明日周身经脉似要爆裂,疼痛非常,一时回不了话,只能微闭着眼睛,朝里间抬了抬手。建成心疼不已地赶紧抱起那单薄的身子,走进卧房。 明日轻轻将头靠在建成胸口,低声道:“我也很急。怕回来见不到你……” 建成低头。明日虚弱地抬起手,轻轻将那面具摘下。 建成凝视着他:“你怎么了?欧阳飞鹰和你动手了?” 明日咳了一阵,怅然长叹, “他只是执念,说到底,终究心里还是为了我。” 建成一把将明日揽在怀里, “这些事都交给我吧,我去处理。我不会伤害他的。我只要你,完完整整,安然无恙。” 二人静静偎倚,只听着彼此深深浅浅的呼吸。身体伤痛疲惫,惊惶不安,但这一刻,心,却迷恋在对方的温暖呵护里,旖旎馨香。 脚步声响,二人略略分开。 明日对边疆道:“师父,那味道重了。” 边疆搭上建成手腕耗了耗脉,皱眉不语。 建成心下也十分不安,但他更不愿让明日操心。正寻思要怎么和明日说才不会吓着他,冷不防颚上一紧! 边疆冰凉有力的手扣住了建成下颚!俊美明艳的脸,硬是被勾起来仰视边疆! 建成一怔,腾地红了脸,扭动着脖子嚷嚷, “你干嘛!放手!” 边疆低喝:“别动!” 建成一时僵住。耳边竟传来明日吃吃地低笑声。 “小子,认真把刚才的事说来,不然你也要变成怪物了。” 建成用力一甩,挣开边疆的手,梗着声音道:“他就是绛衣楼主。” 霜雪凝滞,天色微明。云轻雾薄之中,晨曦初现。 沉静的声音娓娓道来, “他正是在金塘城楼,被我逼得自刎身死的元文都之子。郑军都尉——元千凤,一个专为寻仇而来的——活尸。他现在……并不急着动手,恐怕……是在等着我自已拿下面具,去赔他的命……” 扑朔迷离 边疆老人拿起建成左臂,挥袖一划。点点滴滴的血落入碗中。妖艳的红色,映出白亮的光,照着边疆银白色的影子,却泛出幽碧的色泽。 明日心中涩然,他果真被染上了…… 肩上一沉,抬头却对上建成带着关切的眼神。 “建成,这个……很难解……” “动用得到你和师父,怎么能不给你们出难题?” 话音才落,建成抚着胸口,有些难受地低下头。 明日反手按住建成的手背,一双翦水秋瞳紧紧盯着他。 建成慢慢撩起衣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两排尖锐的圆洞。两排各是五个,齐齐刺入皮肉,深达骨髓,翻出来血肉模糊,面目骇人。 心中十二分的不忍,但明日还是咬着牙专心察看。 “元千凤的手指,有着可怕的力量。”建成回忆起昨晚…… 一股令建成几乎窒息的流体,在黑衣整洁的元千凤抓住自已手臂时,狂悍地透过元千凤的指尖冲进自已血管内。喧嚣阴冷,无法扼止。 在这股莫名的流体融入自已血液时,建成的抵抗彻底徒增了自已的痛。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元千凤却好意地伸手扶住了他。为不让他跌倒,甚而还搂住了建成的腰,让他靠在自已身上! 建成直欲拔剑再砍他个十次八次的!无奈他竟连手都举不起来了。剑,早已拿不稳,铿然落地。 很长的时间里,建成几乎是倒在元千凤的怀里。直到意识到那股力量有些平复了,建成才拼尽全力推开他,脚下踉跄着,躬身呕吐了起来。 元千凤耐心地望着他,脸上还是挂着那温雅的笑,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几乎永恒。 如果不是建成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大多数人,都会以他只是个儒雅的书生。没有人能想到,这是个鬼怪!嗜血的死人! 然后,他居然转身带着那一群人拔地而起,飞身跃入黑暗里。好像放过了建成…… 这种记忆,尤其那条时明时暗,闪烁着鬼火似的惨绿萤光,不停扭曲蠕动的虫子,让建成不由得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在。” 果然没逃过边疆的眼睛! 建成没好气地放下衣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找不到破解方法,我会变成虫子吗?” “差不多吧。” “那不如杀了我。免得吓着明日。” “胡说!”明日瞪了建成一眼,沉吟道,“元千凤的身体,怕是全赖这虫子而生。要制他,得先从这里下手。这虫子是活物,必然也需要一些东西唯生……会是什么呢?这味道,像是有‘血丝蚕’混着不少繁杂的药。” 边疆点了点头, “我也觉着是‘血丝蚕’。这种蚕吃的是人体腐败的血肉,吐的是巨毒无比,甚至能侵入人脑神经的毒丝。但这种蚕却不是绿色,而是……绛紫色。” 三人俱是一震,一时相对无言。 易山的声音打破了这沮丧的沉默, “爷,城主已经醒来。” 明日一时语滞,竟不知该不该去见他。可这些迷底,却真的希望与他无关。担忧和伤感的颜色爬上那倾城绝美的脸,天光动容。 手上一暖。是建成的温度。熟悉得好像会突然失去!而将要夺去他的人,竟极有可能是自已的父亲——甘愿成魔的,自已的父亲……明日禁不住屈指握紧了拳,侧过头去掩了脸上神情。 边疆叹息一声, “我封了他的大|岤,暂时他是无法运功了。” 建成蹲在明日椅前,深深看着他, “九死一生我们都走过来了,这不过是场小小的阴谋,混乱了些而已。你是‘四方城’的国师、大将军,分日月之光华、掌风雷之号令。是全国将士百姓的希望。” 清远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欣尉。明日拂去建成额前散落的发丝, “我去去就来,”转过轮椅后,明日停了半晌,才低哑着声音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建成面色一变,慢慢点了点头。 看着明日出去之后,建成捂着胸口慢慢坐下,额上冷汗如雨。 边疆只能以内力助他抵抗体内狂乱的气流。 “欧阳飞鹰是明日的父亲,到底还是得让他们把话说清楚。” “我知道明日是打定主意要去的。要不是欧阳飞鹰现在不能运功,我绝不会再让明日去见他那个爹!师父,明日的伤,到底为什么还是好不了?” 边疆收了手,长叹:“你们两个,真是不让我省心。他原是先天有不足之症的,我调理数年,加之他聪慧绝伦,才能修练成那一身武功。当时在西夏逆行真气却令他比常人脆弱的经脉重创,几乎不治。加上那‘银貅盅’毒,几乎要了他的小命。能够活下来,实属不易。若说功力,再无法恢复如昨了。” “师父,”建成脸上现有少有的哀痛,“明日是个极要强的,从不肯让我知道他难以运功,我亦不忍去重提这些事,只好千方百计地守在他身边帮他,保护他。但是眼下我也自身难保了。我寻思着,即便是死,能守着他固然死而无憾,如若不然,我决不能把恶人引到他身边来。”决绝的哀凄涌上圆得像满月的眼睛,“师父,你要代我好好照料他。远远地离开这些无休无止的是非纷争,给他清宁的日子。” 这番话,大出边疆意料。 就在刚才,建成还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地开导明日。然而转过身后,他竟像个知道将要被遗弃的孩子一样,眼角眉梢尽是无助。 “……你……不像李渊……” 欧阳飞鹰笑看来人,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明日垂眸不语,更胜暖日明霞光烂。再怎么动手,他在自已面前还是澄净稚嫩,雨润云温,永远都是那个明日,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人儿。 “来了,却不打算说话?还是想与我回宫?” 明日怔了怔,望向窗外,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想不到的事情太多,却未见得都是坏事。但无论为了什么目的,我才是你最亲的人,你是我唯一的血脉。” 明日轻轻晃了晃头,如瀑青丝漾起一片涟漪。这些话让他很想逃出这里。 “你真的为我想过,就不会一再瞒着我,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甚至你连我都要下手。权势,才是对你最为重要的。连妹妹和母亲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是我。” 明日罕见地见出怒意。 但是在欧阳飞鹰眼里,他现在像只发威的小兽。 欧阳飞鹰冷着脸,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喝道, “给我解开|岤道!” 明日猛地一颤,随即平静。没有了亲情的牵绊,岂非更轻松? “据我所知,‘紫虚魔功’数百年不曾出现过了,你决无可能独自练就。必然是有一个极为高明的人相助于你,而且这个人,极善用药激发人体的内力。这个人,是谁?” 欧阳飞鹰走到明日面前,双手抱胸, “不错。是有人在帮我。还想知道什么?” “还有,”明日毫无暇疵地璨然一笑,“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绛衣楼主,用意是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事实不见得是你控制了他,而极有可能是他在控制你?” “你,还是离这个问题远一点的好。” “他是怎么重生的?” 欧阳飞鹰眸光现出寒意:“看来,成明很不简单,居然能让绛衣楼主这么感兴趣……” 明日心中一动。他似乎并不知道降衣楼主的真正身份,否则不会话说到这个地步还叫不出元千凤的名字。眼下形势,有利的一面是,元千凤果然没有说出建成的身份;不利的是,元千凤已然把建成当做自已的猎物,并且,爹也开始起疑心了…… 欧阳飞鹰欣赏着陷入沉思的明日。他优雅地轻蹙着双眉,浑然不觉欧阳飞鹰的脸已越来越近…… 突然,欧阳飞鹰紫袍一抖,出手如电,扣住了明日后颈!欧阳飞鹰的呼吸喷洒在脸上,让明日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却被欧阳飞鹰摁得更近,几乎抵在一起! 那本是高贵的紫色,在父亲身上早已变得人魔难分。他浑厚的淡紫唇瓣充满了莫名的胁迫味道。 突然,在明日惊疑之际,蓦地,父亲猛然贴上,大力在眉心朱砂,强行印下一吻! “你着急了?是什么好朋友让你如此上心?” 影焰 金翎警觉地瞅着这个美艳娇俏的红衣女子。一头乌黑的云发编成小辫儿散落在背上,随着主人的四处张望来回晃荡,腰上佩着把精致的金色小马刀,红色的及膝皮靴子,脚步轻盈却稳健,一望而知是个马背上长大的豪放女子。 最近府里接二连三地出怪事,要不是小爷看了她递上去的信传她进去,金翎必然认定这是“绛衣楼”派来迷惑爷的。 建成纳罕地支着脑袋,瞧了半晌,问, “不是说要送个极难得的宝贝吗?”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展开双臂,盈盈转了一圈,似要振翅飞起的莺儿,看得金翎花了眼。 端坐着的小爷还是满眼不解。 女子嗔道:“我就算不上宝了吗?” 金翎失口笑了出来。 建成瞪眼,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这种是非之地,太危险了。” “正是危险,”女子轻叹一声,“郡王十分挂念,这才让我给你那宝物,盼你明白。” “哦?” “随我来。”说着就上前拉住建成的手往外小跑。 隔着凉亭湖山石就听见一片乱纷纷的说话声,转过去,只见侍从小厮婢女数十人,正围在一株杨树下指指点点。 见二人跑近,众人忙让出道来。 乍见之下,建成惊喜不已。 四蹄踏雪,通体纯白,色泽莹润。马首高昂,鼻息均匀,四肢修长骄健。正是建成最爱的西域宝马!甚至这匹马跟建成留在洛阳的爱马——猎焰,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极为难得,价值万金而不可求的纯白色汗血马。 建成搓着手走上前去。那马儿晃了晃头,退开两步,发出一阵响鼻,似在示威。 “郡王派人四处寻求,花费重金才得的。” 建成绕着马转了两圈,啧啧称好,伸手不住摸着人家那浓密威武的鬃毛。 宝马果然性烈,“嗒嗒”地踢踏着前蹄,大眼睛发怒似地瞪视着建成,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金翎喊道:“爷,马儿怕生,您别靠太近,先驯两天……” 建成笑了一下,猛地拔地而起,飞身跃上马背, “我来驯!” 白马仰天长嘶,人立而起,前蹄猛踢,狂怒躁动,吓得众人退出一丈开外。 建成双腿下力,夹住健硕的马背,任它跳腾,他自岿然不动, “就给它取个名儿,唤做……影焰……” 话音还响着,一人一马早冲出大门,只瞧得见上下翻飞的衣袂。 …… “公主,回去帮我给郡王爷道个谢。‘影焰’果真是千里良驹,与我那‘猎焰’不相上下。” 赫连公主开心地笑着:“王爷说知道你思念爱马,专为你寻了这匹。他说……”,赫连公主慢慢放低了声音“外面崎岖险恶,盼国主早日回宫。” 建成转身坐定,慢慢摘下面具。 赫连公主来了半天,这时才算见了建成的面。半晌痴痴凝望,浑然不觉建成面色不悦。 “办完事,我自然会回去,”建成被赫连瞧得不自在,脸上烫了起来,“宫里……可……可……有什么事发生?” “……并无大事,”赫连公主柔肠百转,“我亲自去过秦王军里和他面谈。原来唐朝皇帝已经下了旨意,秦王月初就要撤军。”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语气毫无征兆地严历了起来。 赫连公主嗫嚅半天,低头道:“我跟秦王说国主乃是新君初立,只以安抚民心为上,并无意中原,再……再者新婚燕尔,总是缠绵多情……” 赫连等了一会儿,没有声息,大胆地抬头看去。那俊美清瘦的脸上,神思专注。斜飞入鬂的秀眉淡如远山,浓隐江山。 “小侯爷……” 赫连本想唤他,一开口却发觉自已还是改不了。叫惯了小侯爷的尊号。 “……国主……你……生气了?” 建成默然片刻,缓缓起身,走至赫连公主面前,俯身,秀美的脸上绽开淡如初春晨风的笑, “帮我找一个人,好吗?” “……什么人?” 建成风骨俊逸地垂下头,轻轻贴上赫连耳际,吐气如兰,细声低语。 明日全然不对易山的话感到惊讶,只是欠了欠身,左手拿起一个小瓷瓶,右手轻轻一拧,往小钵里倒入几滴。 “城主的|岤道一旦被解开,会不会再对您不利?” “那个,”明日抬手遥指,“给我。” 易山取了个黑色的小瓶递给明日,忧心冲冲地立在一边。 良久,明日才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窗外传来北风呼啸而过的声响,似已卷断残枝,扫过屋檐。 “怪异……师父也解不了……” 易山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一夜末眠的容颜。 憔悴、苍白却清冷出尘若枝上寒梅。 “爷,我们跟踪到城主通过地道出城了……” 长长的羽睫投下优美、柔和的阴影,掩映朱砂绝世。 就在这水晶一样的清美画境里,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窗外,撞门而入。 环佩声响。来人挥袖一扬,一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几声闷哼。 定睛一看,“粽子”正是兵部侍郎张佩荣。 建成背风而立,转身一拂云袖,嵌花雕栏木门应声闭紧。 张佩荣睁大双眼,惊惶地看着明日,拼命想要立起身子。他挣扎了几下,随即发觉建成从身后走了过来。恐慌让他的瞳孔不禁收缩。 张佩荣的右手臂竟已被齐齐砍了下来!涓涓血液滴落玉石地面,滴嗒声清析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 建成:“国师,通敌叛国的张大人抓来了,但是他不说实话。” 明日拈发不语,眉目之间光华流转。 铿地一声龙吟,长剑劈开氤氲满室的药草香味。 “啊……”张佩荣惊骇地想要后退,脚下却瘫软无力。 凡是强烈的,都是酷爱彰显的。无论好坏美丑香臭,总是压倒性地、想方设法地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正如血腥的味道,是那样迫不急待地,就盖过了满室的药香。 明日在血腥和妖红满室里,宛若自身上散出月光一样,依旧淡淡地洒落清辉。 冰冷的剑气越来越近! 张佩荣眼见这里一个凶神恶煞,一个清冷冰寒,顿时万念俱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剑尖轻颤,抵住了他仅存的另一只手臂。 “帮助城主修炼魔功的人,确是‘绛衣楼主’。他是两年前,城主回来之后,突然让我去建‘绛衣楼’才来的,就是绛衣楼主……” “两年前,城主从哪里来?他去了哪里?” “有听常大人说起过,好像是城主受了什么重伤,去寻名医。回来之后就开始和楼主修习魔功。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怎么炼的……” 张佩荣痛得冷汗直冒。 建成冷冷问:“东西都去了哪里?” 张佩荣迅速理解了建成极具跳跃性的问话。他微闭起眼睛,摇头道:“送去给了狱主。” “狱主是谁?人在哪里?” “没有人见过狱主。连城主也不知道狱主是男是女。我们只知道狱主每月会送两次玉扳指来给城主。然后城主就必须拿着玉扳指去找楼主。” “那个扳指不是瘴气吗?为什么必须每月送来?” “不错,那是瘴气,我们不懂得用处在哪里。但上次丢失玉扳指后,城主和楼主都大为紧张,派了常威星夜送信去找狱主讨。” 建成思忖片刻,陡然变回以前那个大孩子一样贪玩不羁的声音, “这么说,常大人是知道狱主的咯?不然你去请他来坐坐吧?” 张佩荣竖起全身汗毛,抖得连跪都快跪不稳了, “不不不,你们千万不能再送我踏出国师府了!城主和楼主一定会杀了我的!常大人……他也只 知道在哪里放信,哪里取信,他不知道……” “星夜就能赶到的地方,算起来应当离四方城不远。你们的狱主是不是在这儿附近?” 张佩荣牙关打着颤,半晌才说, “两天前,听说在‘平天岭’……” 咕咚 话没说完,人栽地上了。 建成十分不满。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 一抹艳红闪了进来, “‘影焰’跟到了‘平天岭’下‘舞阳镇’。” 血色舞阳 “明日,”建成抱着明日坐在卧塌上,他将明日放在自已腿上,轻轻搂在怀里,“对不起。” 明日静静凝视建成左臂,眸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凄寒。 彼此知道心里的计划,二人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只因计划本身,就是依存着变化的吧?可是在没有将计划付诸行动之前,如何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就像看着乌云能知道要下起大雨了,却没有人能确定雨有多大,要下几天,什么时候停? 建成说:“很快我们就能解决四方城了。” 明日仰起头, “原来四方城最大的危险,不是突厥,而是我的父亲。建成……” 建成指尖挡住明日优美的唇,轻轻摩挲, “我没有怪你的父亲。而且,我此去舞阳,正是为了救他和我自已的小命。但是我不能带你去,你要好好待着,给我把欧阳明日伤治好咯。” 外面传来宛转娇嫩的莺啼。又是一年早春,再次逝去一个残冬。 明日露出一丝浅笑:“建成,你是不是很喜欢冬天?” 建成隐约听到庭外骏马整束待发的蹄音,嘴上却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 明日心里轻轻地笑了,他知道,这是建成只给予他欧阳明日一人的温情。 “对,我喜欢雪天,白茫茫的天地,没有其它的色彩。不过我们是在这样的初春天气相遇的,还记得吗?” “有一场华丽的烟花,开在天上,胜过万紫千红……” 建成勾起明日的下颚,轻轻细吻, “你却更胜烟花!唉!我说是就是!我的明日是夺天地之造化的!……我该走了……保护好自已,千万不能再单独找你父亲了。” 建成说着抱起他走向轮椅。 明日却突然伸手抓住建成衣襟, “我会有法子解毒的,相信我。回来让我治好。” 建成定定站住。 心里一阵抽痛。 明日从来没有说过要自已相信他的话。因为心性高傲如明日,是从不在意别人信与不信的。而现在他却开口要自已相信他,原因只有一个:明日在害怕!他是在说给自已听,逼自已一定要解这毒。他怕自已会失败! 建成用尽全力露出浅醉迷人的酒窝, “又要我喝你的苦药啊,那你得先答应我,提防欧阳飞鹰!” “……我答应你。” “妙极,我一回来有药喝!明日,其实为了你,我愿意受伤的,中毒也开心。因为这些啊,那都是将来要和明日一起数的记忆!” 赫连公主满脸幸福地瞧着建成出来,二人跃上马背,松开缰绳,纵马飞奔。 “你累吗?” “不累。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会累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唤做……子绫。” “子绫……你是怎么跟着影焰的?” “影焰闻了你的血后,我就化成男装,悄悄尾随着它。影焰好像知道我在跟着它,不过它也没回头来找我。看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谢谢。” 舞阳镇是地处“四方城”和西夏交界,‘平天岭’下的边陲小镇。这里的居民大多种地务农为生,绝少经商大户。因此小镇看来颇为陈旧,住户也不多,只有不宽的几条街道胡同。 建成和赫连子绫到达时已是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天上只一枚残星孤悬,街上也仅存随寒风飘忽摇晃着的几个灯笼。建成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更没自已找过客栈,二人索性信马由缰,四处乱走。 影焰打着响鼻,慢腾腾地终于带着他们转到一片较为明亮的地方。远远只见有两个红灯笼挂在门外,门柱上挑着个被风吹得猎猎狂舞的幌子。 “小……成明,那是客栈吧?” 建成探着脑袋往里一看,还亮着烛火,便跳了下来走到门口, “人哪?来人……” 连赫连子绫都跟着喊了几声,那个中年伙计才惊醒过来,懒懒打量了他们一下,立时两眼精光扑闪,无比热情好客地把他们带到楼上去安顿。 建成专挑了一间可以看到马厩的房间去住,赫连子绫就在隔壁。 赫连子绫犹疑半晌,不敢吹灯,愣愣坐在简陋的床上看着陌生的房间。隔绝在外的黑暗里,守夜人的梆子声继继续续,好似女子的哽咽。突然,“笃,笃”地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寂静里倍觉惊心。子绫瞪圆了双眼,只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是我。” 子绫雀跃地跑去开门让进建成, “我正害怕呢,这儿怪阴森的。” 建成依旧戴着面具,指着桌上的茶水问:“你喝过吗?” 子绫点了点头。 建成皱眉:“有什么味道吗?” 子绫吓了一跳:“难道有毒?” “不是,”建成轻轻推开一小缝儿窗叶,看着外面,低声道“茶叶有点涩。” 子绫睁大眼睛瞪着建成:“啊?” 但是建成关紧窗户,转身摘下面具,却好像陷入沉思,皱眉不语。 子绫思索半天不得其解,便挨着他身边坐下,支着小脑袋望着他想他。 只见建成忽而面露喜色,忽而皱眉沉思,忽而恍然大悟,忽而神色凝重,忽而担忧不已。子绫诧异地随着建成一般,他喜她跟着喜,他忧她跟着忧,面色变来变去,只是全然不解他在想什么。 良久建成才叹了口气,起身道, “你快歇息吧。有什么事大声喊我。” “可是,”子绫本想拉住他,但建成脚下不停,手已经拉开房门,“别走……” 有些无力地放下手。 子绫慢腾腾地回到床上,绻着身子缩进被里。 回想起来,今天与他相处的时间竟是最多的!而且还是二人独处,没有欧阳明日…… 子绫胡乱想着,迷迷糊糊,连自已都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恍惚只觉得有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充盈天地。辗转之中,突然,一声尖锐的嘶鸣割裂混沌。 子绫猛然挺身跃起,推窗一看,只见纯白如雪的影焰已经挣开了缰绳,狂燥不安地在院子里奔走,如一团白色的火焰。 她急忙转身跑出。建成的房间竟然门户大开!人,不见了! 子绫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她的面前,依旧一片漆黑,脚下,却漂流着一片妖红如火的血河! 血,像妖媚的毒蛇一样,向前蜿蜒爬去,拖行至楼梯口,隐没在似有恶魔藏身其内的前方。 子绫颤抖着手,举着烛火,沿着血迹慢慢走去。楼梯上的陈年旧木发出吱呀做响的怪叫,听得子绫几乎不敢再动。 勉强移到楼下,她周身几乎被寒意冻结。 刚才,那个笑容满面迎他们入住的中年伙计,横躺在地上。他的身体,浮在他自已的血泊里。他的胸口,凭空破出一个圆洞。而他的眼睛,已经其惨无比地变成两个血窟窿,沽沽往外冒着血!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流出这么多血? 子绫骇然惊叫出声! 街上,也漂着血! 绿萝缤纷 子绫拼命捂着不敢叫出声,不知所措地立在大街上。 天已微亮,东方惨白。 地上,罗列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具扭曲变形浴血腥红的尸体。 “在哪里……你在哪里……在哪里……” 子绫喃喃地念着,她已经忘记了惊恐,一心只想着为什么建成会消失了,为什么他会不见了…… 飒飒北风,送来漫天死气。 不知呆立了多久,迷矇间,子绫看见一双白色的鞋子慢慢走来,上面染了点点暗红。华美的鹅黄流苏飘飞乱舞。 来人一声清啸,马蹄音应声响起。影焰和一匹赤色宝马飞奔了过来,不安地在主人身边停了下来。 子绫呆呆目视地上,良久才感觉到有双手放在自已肩上,慢慢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上马。” 腮上挂着珠泪,眉眼却笑了。他没事!他没有抛下我!她哭哭笑笑地抬起了手,轻轻为他擦试脸上的血渍。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感觉到他在皱眉, “你去了哪里?危险吗?受伤了吗?脸上好多血。” 建成突然捂着胸口,弯下了腰,浑身颤抖,好像极力要呕出什么来。仿如初春残雪,即将消逝。 “怎么了?真的受伤了?” 子绫急忙扶住建成,抚着他的背。 建成半身泡进溪水里,拼命地往脸上扑水。其实他的皮肤本已白皙干净至极,细滑得连很多女子都自惭不如。而他的唇,更是红艳无比,显出了诱人的媚惑。此时他浴在水里,更如枝上甘露,晶莹夺目。 子绫轻轻将他凌乱的长发拔好,试干了水,慢慢绾齐。 建成躺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睛。 “你怕了吧?” 子绫点了点头, “我不是怕那些恐怖的死人。而是怕你就这么不见了。” 沉默半晌,建成突然直起身子, “走吧。我们继续。” “国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影焰错了呢?” “它说过要帮我。不会错。” “它说的?”子绫认真看了看影焰。 这性如烈火的马,为什么才几天就听建成的话了呢?子绫很快弃了这个疑问,跟着建成继续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前行。 一片绿色的茶山像水墨画一样铺展在二人面前。 “影焰就是来到这里,然后就原路返回了。” 建成亲昵地拍了拍影焰的脖颈,抚着它的综毛。白马晃晃头,鼻子里喷出一阵白气,大眼睛眨了眨。 年轻的茶农小伙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一个俏丽娇艳。 可这两个人竟若无其事地在自已的茶山上摘茶叶! “这是你种的?” 一身上好罗纱白衣的公子神情认真地问了一句罕见的废话。 但是他还来不及发作,那个像小仙女一样的红衣美人就开口了, “我们要喝茶。” 小伙子本来要喊抓贼了,可这两个给他的感觉,却完全没个贼样。因为偷完东西,总是要跑的,哪有留下来喝杯茶再跑的?! “公子,小姐,刚摘的茶叶,不能泡。还没炒哪。要喝茶,请二位随我到寒舍。” “你家里的茶,也是从这里种出来的?” “是的,公子。春茶还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摘。” 竹篱茅舍。 建成仔细看着杯里的茶, “这是什么时候摘的?” 小伙子轻轻一笑,坐了下来, “这个呀是去年秋天下的香茶,我们管这季的茶叫‘秋香’茶。” 建成喝了一口,抿着嘴, “你种茶多久了?” “打小种茶。” “可是,这茶香吗?” 小伙子一愣, “公子的意思是这茶不香?” 建成又喝了一口,摇头道, “涩。” 小伙子鄂然, “想不到公子竟深谙茶道!” 子绫亮出两锭明晃晃的银子,嫣然一笑。于是,小伙子放下了今天的活计,掩上柴门,带着他们进山。 因为他没有说。所以,她也绝口不问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去了哪里。但是,她看得出来他有时候好像会很不舒服,时不时低头捂着心口。 深山茂林,群树葳蕤,绿意盎然却寂静无声。 小伙子满以为他们是来赏景游玩,或是豪门公子小姐私订终身,跑了出来的。不料,那个公子居然说,要他带他们去乱坟地看看! 拿人手短,悔之无极啊,再说了,都上到半山了,总不能再折回去。没法子,小伙子只得心惊胆颤地引着他们。 此二人见着乱葬岗上那一堆弃尸,跟见了金山似的,下马直奔过去。 恶臭扑鼻,白骨森然,腐肉蛆虫蝇蚊横行。 小伙子远远躲在一边,任那两人在尸骸烂肉中留连。 子绫紧紧贴在建成身边。她是怕的,但没有建成在身边,她更怕。 “这些人的死状,跟昨夜那些人一样。” “为……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却不去抓凶手?也没有官府来管管?” 建成没有应她,扭头四下张望, “奇怪……” “是好奇怪。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个魔鬼躲在这里吗?”说完子绫也打了个冷颤。也许真的遇上魔鬼了? 建成看着她笑了笑, “是啊。咱们来抓鬼降魔的。你看,在那儿呢……” 子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几道重重的辗痕,宽而有力,压得泥地都陷了进去。 “看出来了吗?这车辙极为稳重有力,宽大却轻便,能在这高山行走。只有一种可能,”建成顿了一下,“是军车。” 子绫怔怔不得其解:“军中为何无故杀人?又弃置在这荒山里?” “不是的,”建成拉了子绫往外走,“不是荒山。对他们而言,这里才是关碍。” 小伙子瞧着二人面带喜色从乱坟堆里走了回来,愈发心下忐忑。 建成跳上马背, “走呀,咱们再逛逛去。” “你们是什么人?” 子绫问:“你们这里总是无故有人死于非命吗?” 小伙子认真道:“原来你们是来查案子的!我们这里本就人烟稀少。那些死人并不是我们认识的,想必不是这里人。倒没听说有什么命案。” 二人顿时陷入沉默。 走了一阵子,忽传来哗啦哗啦一片水声,听起来颇有气势,像个瀑布之类的急流。转过几株参天大树,眼前霍然一片开阔。 好似天上倾倒下来的九曲银河,自高山急驰冲下,溅起水花飞雾,缭绕如仙境。一顷碧波,宽不能及目,往山外延伸出去,奔腾不止。 子绫雀跃地小跑过去,掬一捧洗脸。 “这深山里竟有如此湍流。” 小伙计也走了过去洗脸洗手, “是呀,我们整座山和舞阳镇,都吃这紫泥海里的水。” 建成瞪着小伙计:“你说什么?” 水流轰鸣。小伙计提高了声音, “这紫泥海水是我们……” “为什么叫紫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什么叫紫泥海?” 小伙计卷起裤腿,小心走到水边, “看见了吗,这底下的泥沙,是紫色的。” 建成站了起来,盯着那捧泥沙, “这明明该是河,为什么叫海?” 小伙计笑了, “公子忘了,你不是说我们茶水有点涩吗?因为这水是咸的呀……” 依存 镖骑将军陈云侍立金殿,手执牙芴上奏, “如今形势,对我方正是有利。西突厥为防我军及薛举追击,不敢退兵。那薛举不甘功尽,打定主意或坐待追袭突厥,或攻打我四方城。而李密,则坐待薛举攻打我四方城,以便一石二鸟。另外平天岭关碍还驻着一个李元吉,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对薛、李和四方城三面局势坐壁上观。这四者各怀心思,谁都不肯先破冰解冻。如此僵局正如国师所言,反而于我们最是安全。因此眼下我们或可调整政局,趁机大兴农事,以壮国力。” 欧阳飞鹰点头不语。 参将王冼人奏道, “军中依国师日前所定,现已每百人中每天抽三十人去耕种稻谷,驯养战马。每班依次轮流。但是兵部拖欠军器匠工人及货商的近三万两银子,户部尚未拔下。” 欧阳飞鹰凌厉的目光看向静静端坐的明日。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雕花木门,落在明日秀雅的面上。他仿若无事却掩不住苍白的疲累。举止之间淡若飞雪,晶莹独舞。 “……李尚书。” 国师不紧不慢地开口。略显苍白的唇瓣,有破碎的痕迹。 李尚书应声而出,额上已有细汗。赵华出事之后,他已经被罚奉一年了。心下自然是庆幸不已,却也少不了忧虑,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国师再深究下去。 “批过了。” 李尚书一愣,抬眼正对上明日淡漠的双瞳。他慌慌地垂首。没听懂国师的意思,他颤颤接过国师手中的文书一看, “这个……是一万两黄金和……银子?!” 明日冷冷看着他。这样的眼神,随时可以卷起漫天飞雪,摧毁亭台楼阁。李尚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欧阳飞鹰。 这又是哪里来的钱?!他又使了什么计?欧阳飞鹰皱眉盯着明日。 幽深漆黑的眸子,总能吸引着人们跃入深渊。但这双眸子,只是淡淡地平视着前方。一眼,都不肯再看向自已。欧阳飞鹰有些恼怒。 明日朝李尚书挥了下手。李尚书忙捧上批文,呈给欧阳飞鹰。 欧阳飞鹰瞪眼看完不禁大笑, “国师真是机智过人。如此救国于危难,诚为殚思竭虑。” 明日淡淡扬起一抹笑, “城主过奖。明日本是为四方城安危而来,岂能听任朝纲败坏,库银流失?” 散了朝会,回到霖坤殿。 欧阳飞鹰怒不可扼,冲着常威吼, “银子压根没运走!看见没有,啊?!明白了吗?他早就买通了胡泽全父子,蒙得你们还做梦!还以为什么军器交不了货,人家早就交给成明了!无头苍蝇似到处跑到处找,可人家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存着大批金银!” 常威扑通一下跪伏在地, “那胡泽全是老人了,干了二三十年了,他深知这些钱向来是经张大人和常奕之手,再发给他们的。必定是他早早和成明窜通一气,那笔金子和银子还在库里的时候,他就和成明去掉包了!” “现在知道这些有个屁用!”欧阳飞鹰拍案怒喝,“哼!好在这笔钱还至于太多,我还凑得出来。从我那里拿吧。先给那边送去,迟恐生变。” 常威问道:“属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眼中,可如何去送去?万一被国师跟上……” 欧阳飞鹰沉声道, “他拦不住。因为……我要亲自去。” 国师府。 边疆老人焦燥不已,来回踱着步子。 “明日,这件事更复杂了。假设有个人用血丝蚕来控制元千凤,而元千凤与你父亲又相互依存,那么这个人,是拿什么来控制你父亲的?是不是说,要破你父亲的紫虚魔功,就意味着……得,对付这个人?……极有可能欧阳飞鹰和元千凤一样,他们被同一个人在操纵。但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本事?出于什么目的?” 明日苍白的薄唇轻轻一颤,神色平静如波光粼粼的西子湖面。有寂静的声音在素洁的指尖金线上滑过。 “元千凤和绛衣楼这几日毫无动静。我估计,元千凤相助城主同样只是得到一个命令罢了。他跟城主,都是各有所图。元千凤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报仇。如今,极有可能元千凤已经跟在建成身后,只等着建成毒发。而城主……马上就会有动静了。” 明日的话里,避开了边疆最要命的问题。 边疆心中叹息。明日到底还是难以面对他父亲的牵绊吧。 “那小子死活不让我跟去,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心口山崩地裂似地爆发出剧痛。 “卟”地一声,明日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暗红的血。 易山大吃一惊,急忙赶上去扶住。 明日轻柔的长发倾泻在两侧,双颊浮现出病态的殷红,触目惊心。 边疆手指翻飞,急点明日几处大|岤后,抚着他背心运气输导,助他缓顺了郁积的血气。 “你先别急,身子不顾好还怎么帮那小子?” 明日轻轻握上边疆的手,喃喃低语, “怎么会抓不到血丝蚕?怎么会解不了毒?师父,血丝蚕不可能消失!” 明日其实有着锐利的性格。像建成最爱的白梅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开出来,在万紫千红的喧嚣中,飘离枝头。在建成眼里,寒梅一样清冷灵秀的明日是如此珍贵。 牡丹一样浓烈的建成,如果看到这不属于寒梅的脆弱,会不会失去明艳的笑? 这两个少年,注定纠缠着。痛苦交织甜蜜。 边疆隐忍着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师父已经修书给江湖上的至交好友,让他们都帮忙去寻去了。连师弟那儿,我都修书去求助了。” 明日仰起头。苍白的浅笑,染着杜鹃啼血的美, “师父……连累你了……” 边疆突然黯淡了脸色, “你跟他,一路这样牵手扶持,互相依存。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的身份注定了你们即使解了这里的纠纷,也还是……很难……” 明日侧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窗外,以清澈的声音平静地说, “师父,其实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看出来了。建成不会长寿。” 暗淡的夕照光线下,宁静无波的声音,很清晰。听上去,有些单薄。 忘记许久了。边疆想起那种叫痛苦的感觉。他几乎不忍心再听明日说下去,微闭了双眼,轻轻摇头。 “所以,”明日浅声低语,“每次他受伤,我都疑心他的劫数会提前降临。” 边疆紧紧握了握明日的手, “徒儿,你倒退了!孩子,劫数难逃,你是懂的……” 外面不期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一室彷徨。 咚咚敲门的声音。 金翎隔在门外沉声道, “易大人,绫姑娘回来了,要见国师。” 红衣如火的子绫一身黄埃,满脸疲累。 明日和边疆看完信,惊喜忧,三味杂陈。建成托子绫送来了一个木盒跟一袋水。 “张佩荣果然是城主的反间计。”明日的身形依旧巍然挺拔。他一边重新细看建成的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他故意用玉扳指来迷惑我们,一来让我们误以为城主和元千凤的确是靠着扳指里的瘴气来维生。二来掩盖了瘴气的真正用图。三来可以让我们错误地去追查那瘴气。可惜此计不通。建成不但识破他们,还将计就计,趁机出城而去,却直奔舞阳。” 空灵的声音,淡然的语调,好像一切只是欧阳明日信手拈来的故事。 子绫认认真真看着明日。她这才发觉这个美丽的男子,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却好像总能够毫不费力地追随到李建成,或者说,他能毫不费力地,让李建成随追着他。 他的身体弥漫着月光和寒梅的尊贵。 浴在战火纷飞里的灵魂,孤傲绝世。 子绫想要流泪。 即使分在两地,他们两个好像默契得连招呼都不需要,就能根据对方的意愿,互相配合。 而她,却好像总也不明白那个国主在想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是她,而离他最近的,却是他,欧阳明日。 明日突然转向边疆, “瘴气的真正用图,就是被紫虚功用来为血丝蚕继命!” 边疆不可思议地点头:“不错!血丝蚕的寿命只有两到三年。凌虚功乃是纯阳,以紫虚真气融合瘴气,正好可以为其继命。这样一来,就可以断定,欧阳飞鹰和元千凤确实是被人安排在一起的。他们各自为了活命和利益才被人操纵于股掌之间。” “现在,”明日沉思道,“公主,能不能再劳烦你,帮我带封信给齐王?” 子绫点了点头, “国主走之前也有送出过信,但是好像齐王那边不见动静。” 明日铺纸挥豪,口中说道, “恐怕信被城主扣起来了。” 子绫心中一凛, “难道他们知道他是国主了?” 边疆笑道, “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人家这是李建成写给李元吉的。信是以明日的身份写的。” “那……国师再修书,我就能送得出去了吗?万一再被扣呢?” 边疆看了眼正凝神书写的明日,转头对子绫道, “你忘了吗?明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西夏国师。” 子绫瞧着那方西夏国师的印绶,暗暗惊叹。世上竟有人能佩两国相印!这只是上古先贤才有的事,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无法站立的男子身上! 子绫揣了信出去之后,明日心情有些复杂。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公主对建成毫不掩藏的情义。虽然建成几乎只是当她做小妹妹,但她却一直不离不弃地守着。建成在她面前更是不加收敛得有些……残忍。任性如他,依然如我,跟自已完全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和谐能维持多久? 边疆走了过来,接过刚才子绫递给明日的盒子。里面是紫色的泥沙。 易山拿过来杯子,边疆和明日各沾了一点浅抿,果然水中带咸涩感。 “太好了!” 边疆面露喜色,捧着紫泥。 “为什么?大公子有救了吗?” 明日唇角淡淡浮现出一抹浅笑。他一听易山的话,立时又敛眉不语。 边疆道:“虽然不直接,但也有些眉目了。唉,这个欧阳飞鹰居然疯狂至此!” 明日面沉如水, “这个炼狱,必须毁灭!” 边疆反而犹豫了起来。明日,开始要对付自已的父亲了…… 他从来都是操控大局的人,即使站不起来,他也能调动八方兵马。就像李家的天下。自李渊太原起义,就完全按明日布的局一战一战的打,一点一点地完成明日的筹划,顺利地在三年内,走完明日的局。 唯一能牵绊他的,只有亲情。血脉之缘。 可是,现在,明日风神依旧,仿若又在从容布置一个平常的战局。 但这里面,牵扯的是他的父亲欧阳飞鹰,和知已李建成。 “师父……” “……嗯?” “你刚才说到师叔……” “啊,是的。他这两天就到。” “嗯,”明日突然笑了,清朗俊逸,“血丝蚕,找到了。” “什么?!” 边疆一时有点愣住。 明日点了点头,注目那杯清水,眼中暗流涌动, “死人的眼里,活人的茶,舞阳的血。” 此话一出,三人心中,具是一震。 边疆半晌才呼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那晚看到的杀戮,就是在喂养血丝蚕。” 明日凝望窗外。芍药花纵情怒放,绚烂如血。 “因为,他们喝了茶。” “哼,满手血腥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出来,偿命!”易山愤然道。 边疆默然抬头望向窗外,思索着该如何减轻这场父子争斗的煎熬,明日却突然开口, “追!快追城主!他要走了!” 绿竹青天 偌大一个四方城,难以置信地没了城主,没了国师。 当家的,是刚上任不足一月的镖骑大将军陈云。 明日只跟陈云说了一句话, “现在,四方城交在你手里。” 陈云当即跪倒,双手捧剑高举过头,捧在明日面前, “陈云的项上人头,随时都任国师来取。但只要国师留陈云一天命,任何人,休想从四方城拿走一砖一瓦!” 出城之后,边疆看着明日笑, “你真的是胆识大了。竟敢相信一个外人。” 明日摇头, “陈云是难得的忠臣。”静静的声线,似月华滴碎清波。 边疆望了望车窗外变换不息的景物,现在已经奔出五六十里了。一路沿迹追踪下来,极有可能明早或今晚半夜会遇上欧阳飞鹰。从车辙碾痕上看,对方携带淄重,行动没有他们快。但问题还是在于,父子亲情,如何兵刃相向? 又奔驰了两个时辰,二人正自调息,忽闻前方隐隐有呼喝声。边疆看了明日一眼,身形一晃,飘然跃出车门。 易山扬鞭低喝一声,两匹骏马闻令昂首扬蹄,向前驰去。 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竹林,青葱入帘,幽静寂廖。但微风过处,却传来丝丝腥味。 不知衰去多少筋力,只见林中咄咄对峙着一紫一黑两人。一个立在空地上,一个抓着粗壮的竹杆。 紫袍金钗,乌发高束,正是欧阳飞鹰。他周身已经漫上紫气,劲风翻飞得紫袍似颠狂般咆哮着。但边疆一眼就发觉他的衣袍下摆有割痕,血迹淡淡。 那抓在竹杆上,居高临下的黑衣人,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甚而面带笑意。但边疆一眼看出他已经处于劣势了。 黑衣人胸前已经染红一片,而欧阳飞鹰,连紫气都还没有凝聚起来! 地上散落残叶参差。 二人几乎同时,缓缓向边疆的方向扭过脸来。 边疆负手立在一根竹枝上,随风浮动,似将跌落。 “师弟,”边疆俊雅的面上浅浅一笑,“你输了吗?” 黑衣人哈哈一笑, “老怪,你看看我是不是能打嬴他!” 言未毕,突然挥撑一劈,身边一排翠绿的竹枝应声被削成数柄短戟模样兵刃。黑衣人像巨隼一样俯冲直下,那些竹枝竟像得到他的号令,四面八方,朝欧阳飞鹰激射,掀起一阵凌历的风啸声。而黑衣人的身子已紧追在后,举掌为刀,远远正对着欧阳飞鹰胸口砍去! 竹戟将至,掌刀追魂。 突然,千军万马的沸腾静止了。 那些夺命的竹枝竟在欧阳飞鹰身前不到一尺,停了下来!并且,它们掉落在地的同时,粉身碎骨了。无一例外地支离破碎。 边疆足间一点,迅急如电,猛然袭向欧阳飞鹰身后。那黑衣人没有止住自已的去势,断然正面迎上欧阳飞鹰。 “轰轰”的巨响声,震得竹叶簌簌乱摆。 欧阳飞鹰的身前浮动着晶莹诡异的紫色水晶。紫虚真元凝成的晶球正急速翻转着,宛若独眼的恶蛟。 边疆被震得气血翻涌,脚步竟有些踉跄。 那个黑衣人已被抛出两丈之遥,仰脸跌在地上,只剩胸口在起伏着。 “师弟,你怎么样?”边疆遥遥喊了一声。 欧阳飞鹰冷笑, “原来,他就是古木天。很好,我也正想问问,你们都是怎么带的明日!” 边疆胸口有些痛,心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眼下师弟有伤,无法二人联手,胜算就小了许多,只能先稳住局面再说。 “是啊,”边疆斜睨他一眼,冷笑,“多亏明日打小给我们带着。否则,我们可就多了个利欲熏心的对手了。” 欧阳飞鹰怒叱, “我们父子反目,都是你们这些人挑唆的。我今天……” “嗖”地一声,紫色晶球像被人突然用尽全力踢了一脚,猛然扑向边疆老人! 如果单是个球,凭欧阳飞鹰再快的速度,以边疆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甚至抽空回踢一脚。但是,这是紫虚魔功最高层练就的真气凝结而成的元子!它拥有灼人的强大气场,不但可以将近身之物完全熔化,而且它也可以,融入人体,将对方化作紫虚魔功控制之下的傀儡! 那股灼人的热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几乎令边疆的身子无法动弹! 但是,边疆老人的袖里竟在这紧要关头滑出一根银色的长棍。 “咚” 长棍在地上狠力一点,边疆借力向左侧飞出。 “轰”地一声闷响。 边疆和晶球几乎擦身而过,堪堪避开。 地上出现一条宽达数尺,焦黑的,还冒着窜窜火焰的凹陷。 边疆扭头,吐出几口殷红的血。 欧阳飞鹰收回紫色水晶,慢慢转过身,走向边疆…… 竹林清风月色里,却不紧不慢地传来了一个清澈空灵的声音, “城主。” 欧阳飞鹰猛地止住了脚步。 但极不相称的,随之而来却是一个哀嚎般的男声, “城主,城主,银子银子都被国师给扣住下了!” “常威?” 就跟古木天和边疆斗了一会儿工夫,常威这百来号人居然被明日制住了! 欧阳飞鹰面蕴怒色,“明日!放了他。把银子交给他!” “可以!不过,你也得放了我师父和师叔。” 欧阳飞鹰大笑, “真是我的好儿子。不愧是欧阳家的血脉!明日,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别人一起害我!” “是吗?”,竹林掩映,依稀可见轮椅之上,只影绰约,“我害了城主,哪里?” 欧阳飞鹰心中一笑,想起那天明日来找自已要答案…… 那一吻,印在眉心朱砂,搅碎一池春水。 换来明日的诧异和挣扎…… 而自已那一声“玉竹”,也意料之中地,让明日素手犹疑,怨心销尽,孝心惊。 欧阳飞鹰嘴角一扬, “明日,你跑到这里做什么?为何不把四方城送给西夏?” 一阵短暂的沉默,明日沉婉朗音,道, “我来跟踪你的。” 欧阳飞鹰:“那么现在呢?” 明日:“银子和常威给你。现在我们受伤了,当然不能再追踪下去。” 欧阳飞鹰迈脚往明日的方向走去。 明日忽又开口, “常威,你去吧。银子我拿不动,还留在那里,你带人运走就是了。” 接着是衣物窸窣声,然后怆惶的脚步声踏踏响起。 常威丢盔弃甲地奔了出来,边跑边瞧着欧阳飞鹰,到得跟前急忙卟咚跪倒。 边疆拿着药笑眯眯地看着伤重的黑衣人, “怎么样?还是我徒儿吧?” 黑衣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师兄,那紫虚魔功这么历害,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一下?害我一门心思跟他斗。” 明日拱手道, “师叔,连累您老人家涉险了。” 边疆挥手打断,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古木天啊还是不自量力,跟当年一样。现在就是老了不中用。” 古木天这才笑了, “明日,师叔没事。有些年没见着你了,怎么落成这样?我瞧你内伤不轻啊。老怪!你这师父怎么当的?!” 边疆走过去一把摁住古木天,开始动手扯他衣服, “我这不是在补偿吗?有我在,明日一定会治好的。唉,他是我徒儿,又不是你的,你着的什么急?别乱动!我上药!” 古木天捂着胸口闷声道, “我也可以收他做徒弟,有谁说不可以的?哟,你轻点,这儿……” 衣服揭开,赫然一片淡紫色。 边疆耗了耗脉,皱眉道, “好生怪异的内功……要不是你心脏生在右侧,这下怕是心脉都断干净了。” 明日沉思道, “其实,紫虚魔功的法门,就是他凝聚真气,将要吐出的一瞬间。” 古木天和边疆立时都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古木天沉声道, “明日,我们制住他就可以了,不见得非要破他的紫虚魔功吧?” “易山,”边疆突然开口,“你先送明日去歇一歇。我要运功为师弟疗伤。” 明日静静任由易山推了出去。 古木天这才冲边疆发难, “你这个老怪,他是对我们有愧疚,你看不出来吗?总是让孩子背着一肚子心事。” 边疆长叹一声, “就算我们知道了怎么对付欧阳飞鹰,难道你我下得了手吗?这是明日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从小最渴望的亲情。” 古木天:“这局面,迟早是要对付的,躲不过。” 边疆:“再说吧。我都不愿去想……对了,你怎么会追得这么快?你不该走这个方向的啊……” 古木天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看了看门外,迟疑着开口, “刚才和欧阳飞鹰打,我中他那一掌的时候,趁势向他刺出一剑,但是,他躲开时,”古木天又迟疑着瞄了眼边疆,眼神闪烁,“我发现,他不是用紫虚功躲开的,而是……步法,很像萨满蝶祭舞……” 边疆如遭雷击,半晌才僵硬着声音,问, “是……是吗,他怎么可能会。” 古木天摇了摇头, “或许,是巧合吧。” 但是二人心中都已如坠寒潭。 萨满蝶祭舞是鲜碑族和突厥部最为崇高的祭天仪式上才能跳的舞。祭祀由德望甚至在王汗之上的萨满大祭师主持,而蝶祭舞只能由王族里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来跳。 这是带领人们的灵魂向天神腾格里祈祷的圣洁之舞。 但是,本就人丁不旺的鲜碑族和突厥王族里,近三十年来,只出生过一位合格的公主。她美丽,明艳,聪慧,传说是天下第一绝色奇女子。民间盛传她曾为已故的隋炀帝梦寐所求,却终不能得。 只有位公主才有资格跳蝶祭之舞。普天之下,除她之外,没有人会这世上最繁富的舞蹈。 据鲜碑几名十数年来一直参与祭祀的老人回忆,他们每年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舞姿,一动不动地看。但是,他们顶多,也只能记住三四个动作而已。 那蝶舞,有着数不清的华丽步子,看不够的曼妙身形,飞扬的霓裳灵动…… 边疆和古木天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当年的景象。他们曾参加过一次祭祀。因他们习武之人比较敏感于身法步数,所以当时有隐约记下几个动作。但更深的却是迷醉。翩然若羽蝶飞上玉阶,恍若天上人间。 古木天是不可能随便胡乱说出自已猜测的,必定是太像…… “……师弟,不可能是她的。我们先查一查,制住欧阳飞鹰……再说。” “你说什么?!” 欧阳飞鹰颚然看着几车安然无恙的银子。 侍卫惴惴不安地回道, “早上起来之后,发现常大人不见了,属下们就开始到处找。到现在还没有常大人的踪影。” “不见了?!” 欧阳飞鹰拎起常威的包袱。东西全在。 “只有一个原因,”欧阳飞鹰咬着牙,“常威不会舍下官印出走。他在哪儿都没在这儿安全。这个常威,是假的!!” 两地心忧 上首端坐三人。 白发如霜,面目清峻的边疆老人,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黑衣洁净,却满脸诡异笑容盯着常威看的古木天。还有闲弄金线,漠然沉思的明日。 常威一时也不知该招些什么,但这样被五花大绑着,全身已经麻得不能动弹了! “……各位,……国师,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咚” 常威吓了一跳。 原来是边疆老人用力敲了敲桌子。 古木天嘿嘿一笑:“把你们这次要去哪儿要干什么,照实说就行了。” 常威苦着脸:“我一向都是听城主令的,押着银子随他走……“ “放屁!” 突然一声暴喝。 别说常威吓得差点掉椅下去,连古木天和易山都唬了一跳。明日则讶异地看了眼边疆。 “说!”,边疆拧着双眉,“我们能在欧阳飞鹰眼皮子底下抓了你,难道你还有本事从这儿逃出升天?欧阳飞鹰找不到这儿来,你别指望他来救你!” 常威转向明日哀求:“少主,常威没对不起你们啊……” “行了,”易山挥手截断他,“实话告诉你吧。抓到你之前,我们就安排人去假扮你了。这会儿啊,你们城主正跟着那个假常威在一起。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常威疑惑了, “不可能!城主不会那么容易被瞒过去的。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哪儿找的人?” 易山:“什么不可能的,到我们爷这儿都是顺理成章的。你以为就我们几个人光天化日地追着城主吗?我们早安排了人随时在暗中保护着。” 常威这下真的慌了, “少主,我实说了吧。横竖我们常家世代都是欧阳家的奴仆,常威无论对城主还是您,都尽忠尽责,心心念念只想为了你们事事顺心啊。呃,城主这是要去郁孤台……” 郁孤台,是四方城与突厥边境交界的小镇。因为地方小,不能驻扎军马,兼之山路崎岖难行,所以没有成为兵家争夺之地。相比清水县那样的大城镇,这儿称得上冷落。 常威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押着这批银子去郁孤台交割。而交给什么人,常威只知道应该还是以前那个突厥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却一无所知。 “城主这次必须亲自去,一则是因为前番在平天岭遭李元吉扣押,耽误了十数天的期限。二则据属下从城主那里所知,好像狱主会去郁孤台。” 边疆剑眉倒竖, “狱主是谁?和你们城主,还有绛衣楼主,是什么关系?” 常威摇头道:“别说我了,就是楼主、城主他们也没有人见过狱主,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楼主虽是听狱主命令行事,但狱主总是踪迹飘忽,他不知道,哎,其实也没有人知道狱主的底细。” “为什么这么肯定地说,绛衣楼主也没见过他?”明日突然发问。 常威:“少主破解过那解瘴气的玉扳指,多少也知道这玉扳指的来历吧?这确实是狱主每月两次定时送来给城主的。上回扳指失窃,我去找楼主,楼主却说‘我从来只和狱主书信来往,此事你再传我书信与他就是’。常威猜测他是没有见狱主的。” 依常威的话,赶到郁孤台不仅能破解欧阳飞鹰为什么要冒着亡国的危险送出兵器和银子,而且有可能连神秘的幕后主使都能遇上。 但是,抉择却难以由理智来分析。 建成,身染血丝蚕毒,独自一人留在舞阳。他要面对的,是幽灵一样紧紧盯着他的活尸——元千凤! 郁孤台和舞阳,两个相反的方向…… “明日,”边疆挡住了那轮明月,俯身看着似乎行将枯萎的人,“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去舞阳。” 明日浅浅一笑。他仰头看向师父的满目关切, “如果遇到元千凤,我只能出手一次,否则救不了建成,反会成为建成的牵绊。所以,我去郁孤台,师父和师叔去舞阳,方能破局有望。” 明日的笑。边疆似觉有柔软的水声漾起。他轻轻拍了拍明日瘦削的双肩, “可是万一在郁孤台遇上更可怕的对手,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明日微微低垂长睫,以毫无迟疑的声音说,“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我而言并无可怕之处,反而是我想把他抓出来。政权争夺兵家诡道,于我无非是费些心思罢了。但论到单打独斗,却是眼下我力不能及的。” 月光洒落在明日身上,恍忽竟觉得他是笼在一层霜雪之中。千年冰封的谪仙之人。冰层一旦碎裂,人,会不会受伤? 边疆:“我和你师叔去舞阳,合我二人之力,再加上李元吉,应该可以对付得了元千凤。至少,不会落下风吧。你也安心去郁孤台,我有一好友,现下就在我们不远处。稍后我知会他一声,必能保你周全。” 明日颔首致谢,随即又掏出袖中一册手札, “师父,我虽没有亲眼见过血丝蚕,但根据瘴气扳指,紫虚魔功,咸水,紫泥海,以及建成信中的信息,大体推出了血丝蚕的秉性及可能的弱点。你看看是不是有不对的地方?” 边疆接过来,却先叹息, “你能支撑多久?如此耗费心血,你真是在为难师父的医术了。” 明日面露歉意,灵秀之气惊起世人闲愁。 明日:“这世上,除了城主,必定还有另一个人,会紫虚魔功。” 边疆:“……嗯。” 天闲云淡,东方未白。 明日已然启程,只带着易山和常威匆匆赶往郁孤台。 古木天和边疆也早策马直奔舞阳,但二人心中早被明日的推测震得波澜起伏,热血沸腾,同时也心急如焚。 明日推测,血丝蚕不是蚕,而是一种蛊! 它们不仅饮人眼之血,还需紫虚魔功助它们集聚血元,与放养在水底的各种巨毒虫蛇残杀。天长日久,连河水都被血腥所染,成了酷似海水的咸水。 而饮过这种水的人,都会被血丝蚕闻出味道,吸引血丝蚕的食血的欲望。 明日断定,这个欲望出现的时间,就是每三十天的朔月之际! 古木天浑然不觉满面汗尘,只顾着满心惊骇, “他依据元千凤主出现在绛衣楼的时间,和李建成他们在舞阳那晚所见,就断言血丝蚕一定会在朔月之夜出现?” 边疆:“嗯。” 古木天:“他连血丝蚕仅有三只都算到了?!” 边疆:“不错。” 古木天:“他要我们引出喂养血丝蚕的人?” 边疆:“是的。” 古木天:“你不打算给我浇盆水吗?我好像没睡醒。” 边疆:“自已浇。” 古木天翻了翻白眼:“那我要是睡着了,你就自已对付血丝蚕,说不定,李建成也已经变成血丝蚕控制的怪物了。” 边疆:“明日已经找出血丝蚕所有的弱点,你想明白,以后让他跟你解说。现在,我们得想想,怎么在朔月当夜活下来。” 古木天和边疆顿时又陷入静默。这两个痴迷医术武学的人,绞尽脑汁地想着解毒抓蛊的法子,同时又马不停蹄地飞奔着去寻找李建成。 奔了半晌边疆才开口, “就依明日的法子,先找出李建成。再引血丝蚕。” 舞阳镇上早已出现零零星星的唐兵。边疆估计着李元吉已到,便寻了名唐军中将亮明身份一问,元吉和子绫已经去了紫泥海。 河水冲下山崖,水势滔滔,山鸣谷应。本该是令人胸臆开阔的景致,但联系上这里有人放养阴毒的血丝蚕,这水底是无数毒物相互残食厮咬的战场,顿感这山崖大石真如猛兽奇鬼,侧立千尺,森然欲搏人。 子绫面对了几天李元吉,这会见着边疆老人,意外地倍感亲切了起来。知无不言极为祥实地从她如何出城,如何找到李元吉,到如何四处找不到建成,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边疆。 李元吉领着边疆和古木天绕过紫泥海,一路之上隐隐可见深深的车辙。 子绫道:“国主早就说过了,这是军车。” 元吉沉声道:“这条路,通向突厥。” 边疆双手抱胸,寻思道, “通向突厥之前,先经过,郁孤台!” 元吉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这条路线,就是经平天岭,过舞阳紫泥海,到郁孤台交割。然后,极有可能运往突厥。” “突厥?!”子绫和古木天同时叫了起来。 四方城正被突厥侵扰,和强敌打得不可开交,而城主欧阳飞鹰却上赶着把军械和兵饷送给敌人?让突厥吃饱了再来打自已?! 李元吉却镇静地点了点头。 边疆怅然眺望长空, “明日说过,突厥不但可以打四方城,还可以自已打自已……” 朔月之夜,子绫再次踏进那个客栈。 那晚依稀记得这个店还算不小,但经过杀人流血后,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尘埃满目。 边疆四处看了一下,便和子绫去北边的街上一处人烟较密集处埋伏了起来。 古木天和元吉悄悄带人守在了南边。 子绫心有余悸地紧靠着边疆, “会不会,凶手今晚不出来啊?” 边疆静静伏在黑暗里,遥指前方, “看见那屋了吗?” 子绫瞧了瞧,他们的对面是间大屋子,里面亮着几点暖暖的灯火。 边疆说:“可能会去杀里面的人。” “啊?!” 边疆看了她一眼, “他们喝了紫泥海水。” “为……为了引人杀他们?” 边疆拍了拍子绫, “放心吧,我们安排了两处,都有伏兵等着。无论它们到哪一处,我们都能逮住的。” 嗯……他,不仅是欧阳明日身边的人,还是他的师父。相信他,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子绫渐渐不那么害怕,开始继续琢磨起国主会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两天到处找不到?想了半晌,眼皮开始重了起来,睡意朦胧。 迷糊中,子绫呼吸一窒。睁眼一看,边疆拿着一块帕子帮她捂着口鼻,他自已也捂了一块。 子绫醒过神来,急忙接过帕子自已捂着。这都是事先备好了的,没有这帕子,他们都会中瘴气,陷入昏睡,任人宰割。 顺着边疆的眼神,子绫看向那间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四周像清晨起雾似的,蒙了一层淡淡的青绿色雾气。屋内射出的桔红色灯光衬着绿色雾气,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一方小屋已被色彩隔绝。 一切都安静得诡异。大街上也空无一人。 突然,边疆老人浑身一颤,慢慢地,挺起身子,猛地扭过头。 一双幽碧森绿的眸子莹亮如炬……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2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 真相浮现 依旧秀色照清眸! 这是欧阳飞鹰看到明日时,第一个反应。 简单得有些粗糙的小茶棚里,明日静静坐在靠边一个临窗的角落里,淡然饮茶。白衣似雪,清贵出尘。小茶棚里,满载冷香。 刚跨出大门的欧阳飞鹰脚步滞缓了一下。 “嗯?” 他身边那名半披狐裘,腰佩弯刀的突厥人随之一愣,疑惑地顺着欧阳飞鹰的眼光要扭过头去。 欧阳飞鹰却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呵呵一笑, “啊,我以为自已刚才忘了件事,认真一想,又发觉其实没忘。真是上了年纪了啊。” 突厥人转了转眼睛,耸肩一笑。 二人肩并肩,走向各自的马。 “明日这么快就赶到这里,必定是常威了。我正要找他算帐,可恨他竟看都不看我!”欧阳飞鹰内心愤闷不已,脸上却不露丝豪破绽。 似乎感觉到了欧阳飞鹰的怒气。 明日缓缓抬眼,看向远去的一队人马。 东风浩荡,欲卷帘。 欧阳飞鹰有点纳闷。 明日能追查到这里,而且,连俟弗利都被他看见了! 按说,明日是该要有所行动才对。但是这两天他竟不急不徐,光明正大地跟着我们,眼见着我送走俟弗利和这些军器黄金不加阻拦。 这不是明日的作风…… 欧阳飞鹰拦在明日的马车前面,沉声道:“他们已经走了。” 车内缓缓传出声音:“……是吗?” 这两个字让欧阳飞鹰越发不安,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我是没有退路的。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明日冷笑:“请城主明示,何为路,何为苦衷?” 欧阳飞鹰暗暗思忖片刻,横了横心, “此处旷野无人,想来不会泄漏,我便告诉你吧。昨天那个人,便是西突厥的俟弗利可汗,也就是始毕可汗的亲弟弟。他是我的盟友。这两年来,军器军饷都是送到他那里去的。” 车内寂静无声。 欧阳飞鹰继续说, “我助他举大事,除去首领始毕可汗。他坐拥西突厥江山,保证永不侵犯我四方城。这是两得的好事。所以,你一直在误会我,明日。” “不对。” “……什么?!”欧阳飞鹰瞪大了眼睛。他能猜到明日会怀疑,会不信,甚至会审问他。但决没有想到是这两个字。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明日洞悉一切得令人诧异。 车内再传来清冷的声音。天底下只属于明日的空灵的声音,威严得无可反驳。 “你说的,不对。” 欧阳飞鹰一时拿不定自已是心惊还是心慌, “哪里不对?” 明日:“他,不会坐拥突厥江山。” 欧阳飞鹰:“……哦?” 明日:“你要夺突厥江山。” 欧阳飞鹰虎躯一震。 明日啊明日,为什么你总是如此的洞若观火,如此令人心悸!! 我隐在心里,多年苦苦经营的计划,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口过一个字。你却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你叫我如何,能放过你!!! 四周花树被突起的狂风撼动得沙沙作响。 欧阳飞鹰的周身渐渐漫上紫气。 易山紧紧握着马鞭,手心渗出冷汗淋淋。 步步紧逼的对峙形将转为父子二人的殊死搏斗,而战局,明显利于强大得诡异的欧阳飞鹰。 “你听……” ……嗯???! 欧阳飞鹰再次愣住。他下意识地听了一下。 道上有马蹄声。蹄声规律、均匀,却像擂动进攻的战鼓一样,紧促。 一时间,欧阳飞鹰,易山,明日,三人都不出声,也意外地谁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们认真地等着那匹急驰的马。 蹄声越靠越近。 已经近到只有五尺了。 突然,一声长鸣,蹄声止住了。 “城主!” 欧阳飞鹰随着这声急呼转过身去。 “常奕?!” “是,城主。”常奕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半晌才顺过来,说,“城主,被困住了!他们被困在西泠山道里了!” 欧阳飞鹰斜睨了眼马车,沉着声一字一字,问, “被谁困住的?” 常奕道:“是……是石头……” 欧阳飞鹰:“谁搬的石头?” 常奕:“本来是好好的,昨天夜里他们就在那西泠山道里歇了。不想一早醒来,凭空多出许多大石头。百来号人,怎么走都走不出来。属下昨夜就跟他们分开,去山下找了户人家借宿,这才逃过一劫,赶着来报信。” 奇门盾甲演泽得如此出神入化,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儿子了!! 欧阳飞鹰霍地转向车门正面, “明日!!!” 平静无波的声音:“七天之后,好像是突厥祭天的大日子。” “放了他们!” “七天之后,我自然会放他们。” “你!”欧阳飞鹰已经走到了车前,那边易山却全身挡在车帘外,“明日!难道你不想帮我夺天下吗?难道你不原意四方城永享安宁吗?” 车内的沉寂让欧阳飞鹰的怒火变得不安。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放了他们。否则,你会惹下弥天大祸……” 明日默然半晌,才冷冷道, “从你修练邪功的那天起,大祸就已铸下。” 欧阳飞鹰狠了狠心,开始运气。 突然,明日清冷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去西泠山。” 欧阳飞鹰眉头深锁:“你不是不帮我吗?为什么又要去?” 淅淅西风,点点疏雨。 “你想等俟弗利杀了始毕可汗,接着你就会马上除掉俟弗利,取而代之,坐上汗位。” “……” “然后,你也会被人所害。” “……谁敢?” “至少,绛衣楼主是一个。” 欧阳飞鹰心里笑了。 完美的明日,真的有弱点…… 更完美的是,他的弱点,就是我…… 来到西泠山后,欧阳飞鹰又意外了。 被明日罢职的镖骑将军赵华和突厥降将呼延凛,正守在阵外。 欧阳飞鹰好奇地问:“明日怎么收卖你们的?” 呼延凛是降将,明日这个国师要他乖乖听话,应该不难。但赵华向来忠心耿耿,甚至为了保密而被明日下狱。现在他却出现在百里之外,在认认真真帮明日对付自已??! 赵华诧异道:“城主让张佩荣令属下过来协助国师……” 哈! 自已安排的反间计,反被明日利用了! “现在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明日平静如常,“抓了俟弗利,向始毕可汗请罪。”眼波之中却有似将凌空而起的剑锋。 “不行!”欧阳飞鹰断然否决。 暮色之下,轮椅中的少年,长发如墨,面色如水。在夕照里,映出瑰丽的颜色。 明日拈发轻玩,不发一语。 欧阳飞鹰抵挡不过,只得软下声来,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明白吗?我必需……” “狱主,是谁?”明日清冷的声音充满掌控一切的力度。 欧阳飞鹰停滞片刻,望向怪石侧立的山崖, “我,和一个完美的魔鬼,做了一个不允许后悔的交易。” “你可以废了紫虚魔功,无须受制于人。我能为你疗毒。” “太迟了。他,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满天绚烂霎时似有杀气氤氲。 欧阳飞鹰看着明日,好像突然疲累一样,长叹出声, “玉竹和盈盈的死,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错事。如果我有盖世神功,又怎须借助机关,最终误伤了盈盈?我发誓要变得强大,要保住四方城,要保住你。这两年,我心心念念只有这个目的。只有你!现在眼看就要达到目的了,你却来破坏我!” 明日缓缓举眸,凝视欧阳飞鹰, “当你达到这个目的那天,你也无端端地害了六十万突厥百姓祸起内乱,亡国流离。更何况,”明日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赵将军,已经告诉我了……” 欧阳飞鹰骇然一震,急忙警惕地四下观看一翻。他走近几步,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觉得,怎么样?” 明日摇头, “失败!” 欧阳飞鹰顿时脸色刹白。 “为……为什么?” “因为,”明日没有再看他,而是摇指石阵之中,“他不是俟弗利!” 欧阳飞鹰呆立半晌,才颤声道, “你是说那个俟弗利可汗,是假的?你并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 一直静立在明日身后的易山,突然取出一管长笛,按指吹奏了起来。 欧阳飞鹰正疑惑着,忽见金光灿灿的斜阳之中,两条人影踏步走来。 其中一人,布衣短衫,身材异常高大魁伟,几乎是常人的两倍。更为奇特的,是他的脸。原来倒也只是普通中年男子的长相,但却长了满脸长短参差的须髯,杂乱地蔓延到腮边上,衬得面目凶恶。而另一个人,却被一条不长的锁链扣在手腕之上,牵在那个虬髯大汉手上。 欧阳飞鹰乍见这个被锁之人,突然虎躯一震,嘶声道,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他是谁?!” 那个被锁的人显然被点住了|岤道,只能瞪着欧阳飞鹰,却无法出声。 虬髯大汉对明日恭身一笑, “公子无恙?” 明日也回以一礼, “有劳大侠相助,明日代家师多谢了。” 二人客气得像在叙家常。 欧阳飞鹰忍不住指着那个被锁的突厥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明日和虬髯大汉双双转向欧阳飞鹰。 少年明亮而浓重的眼波直钻欧阳飞鹰的灵魂。 “明白了吗?他们这次派来见你的,是个替身!因为你的计谋早被他们堪破!而你竟还不自知,一心一意要潜到突厥去趁机夺这个假可汗的性命,抢他汗位!” 一字一句,像锣鼓似地敲打着欧阳飞鹰的头脑。 差一点,差一点,只差这两天的时间!若不是疑心明日会有所动作,自已才返回来察看,他早就按原计划跟着他们去突厥了!他现在本该身在突厥了!自已精心布了两年的局,竟然只是别人的局中局! 但是,有一点可疑。狱主他们大可以直接去刺杀始毕,再来夺四方城,为什么费两年的时间,跟我合作? 欧阳飞鹰正迟疑着,突听明日清越的声音扬起, “俟弗利可汗,我不知道背后策划的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的确会帮你坐上突厥的汗位。不过,你要清楚一点:你也只是他们的棋子。等你继位后,他们就会把这整个夺位的过程召示天下,让你的子民知道你是一个杀兄的汗王,令你受尽唾弃,遗臭史书,让西突厥王权陷入混乱,让强大的突厥分裂!” 欧阳明日以直接的方式,辛辣得让你死我活的俟弗利和欧阳飞鹰惊恐不能言语。 此时,方才趁着他们几人说话的当口,闯进阵里的易山已经提了一个人出来。 一时间,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两个俟弗利可汗摆在了欧阳飞鹰面前。 易山挥手一扬,一张人皮面具被撕落下来。 这边虬髯大汉突然出手解了俟弗利的哑|岤。 俟弗利干咳了几声,紧盯着明日颤声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明日坦然一笑:“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他们就不能让你死。” 欧阳飞鹰也不解地望着明日。 俟弗利沉声道:“难道说……你是在等狱主现身?” 明日平眺天边已然完全隐没的夕阳, “我要杀你!” 空旷的山谷里,隐约可闻琵琶乐音。悠悠荡荡,似邻家女子独守空房,幽怨地哀泣…… 风轻摇佩 几个人或坐或立,各自静静地占据一方。 火把新月照出一片朦胧的营地。 寂静中,唯有那呢喃低语的琵琶声断续随风飘来。 欧阳飞鹰原本忐忑的心听着这凄恻的乐曲,渐渐地,不是平静下来,也没有感伤和明日的对峙,而是,眼前出现了奇异的景像。 无限江山,妖娆东南富。他,劲节刚姿,踏着敌国的尸骨,终于迈上九重金阙之上的皇位。那哀怨的,都是弱小的,只能臣服。那凄惶的,都将束手,只能归依! 这股澎湃的激|情随着琵琶声转拨之间的拔高,在欧阳飞鹰体内如火焰一般势不可当地燃烧。 当我得到天下,坐拥万里江山,明日,我要你也归依我!我要你臣服于我!什么西夏李唐,什么成明边疆老人,我要他们统统消失! 你的身边,最终只能有我! 欧阳飞鹰霍地站了起来。从两侧倒在地上沉睡的人们身边走过。迈向正欲掏出玉箫的明日。 明日眼看着他步步逼近,却缓缓举箫,玉指压按,朱唇贴上。 清澈空灵,仿若梵音的乐章流畅开来。箫声和琵琶声交织在黑暗里,恰如博大的海水和咆哮的江水撞击在一起,互相抵敌,席卷着不安的空气。 欧阳飞鹰烦躁地握紧了双拳,突然,他周身猛地腾起一阵狂嚣的紫气,带着灼人的热量扑向四面八方。 虬髯大汉纵身跃起,拦在明日面前,以攻为守,挡住欧阳飞鹰越逼越近的身形。 如此动乱里,玉箫声依旧清亮透彻,而琵琶声却起了变化。它不紧不慢,振声缓步,却像故意在挑畔凡人的耳膜一般,不停往上攀越,振入云霄。 世上的琴弦竟能坚韧若此!竟可以弹出如此骇人的音韵而不崩断! 将士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嘭” 虬髯大汉胸前中了一掌,跌落在明日面前。 易山忍着乐音的伤痛,颤颤微微地跑过拦在虬髯大汉前面。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刻,也要挡住! 明日一面竭力运气,吹奏着洗尽铅华的乐章,另一面眼波流转,瞪视着即将迎上欧阳飞鹰的又一个人。 一旦停下来,琵琶声会马上振伤,甚至振死难以计数的将士。若不停下来,父亲会马上杀死易山和前辈。 蓦地,明日几乎窒息。 周身经脉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内撕扯着,几乎要马上爆裂开!明日痛得几近晕厥。玉箫声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同时,周遭猛地响起数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应和。明日咬着牙,哆嗦着,重新运气,再度奏出清美的曲子。 血,点点滴滴从明日绝美的唇瓣,坠落…… 紫气即将淹没易山的时候,突然,红光一闪! 欧阳飞鹰迅速弃了易山,向后急退。脚步尚未立稳,只见白衣翻飞,寒光夺目,森冷的剑气像漫天花雨一般冲他奔杀了过去。 欧阳飞鹰几乎连来人都顾不上看,狂怒之下,将紫虚魔功运至最上层。霎时紫气化为携着紫色火焰的水晶球状物,诡异无比绕在白衣人周身飞速狂转。 琵琶声嘎然而止。 明日身子软软向后一靠,眼前漆黑一片,无力地失去了意识。 众人已经看不清那紫水晶。只瞧见螺旋状的紫焰越旋越疯狂,而包围着白衣人的圈子却越缩越小,几乎要把白衣人活生生吞没在火焰里。 欧阳飞鹰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突然,他猛地扭过头。 石阵最外面的一块巨笋形状大石尖顶上,临风立着一个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绛衣楼主! 那双森绿的眸子淡淡扫了欧阳飞鹰一眼,随即又专注地转向即将见分晓的战斗。 他们,会不会趁机下手?但是,这个距离,我还是来得及做出应对的。欧阳飞鹰心念一转,正琢磨着绛衣楼主的来意,不料,耳边突听他清亮的声音传来, “他是李建成。” 欧阳飞鹰大吃一惊,迅速压下冲上顶门运转的真气。 “嗖嗖嗖” 紫色火焰猛地降低了亮度,变成不紧不慢打着旋围住白衣人。水晶好似变成了欧阳飞鹰那双紫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猎物。 “你就是李建成?”欧阳飞鹰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白衣人竟是一个英气勃发,长相极为风流俊美的翩翩少年。 少年脖颈间的红色纱巾随风而舞,华美绝纶。他横剑当胸,喘着气,转过身子,直直盯着陷入晕迷的明日。 “你!伤了明日!” 欧阳飞鹰走近几步,大笑, “怪不得我查不到李建成的行踪,原来,你隐藏在明日身边。” 突然,欧阳飞鹰的笑声像被扭断了似的,突兀地嘎然而止。 李建成周身竟缓缓笼上了一层淡绿色的雾气! 这不可能! 欧阳飞鹰猛地看向绛衣楼主。后者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许久才淡淡开口, “令公子,受伤了。” 欧阳飞鹰一惊,绛衣楼已然飞身跃下巨石,施施然走向毫无防备的明日。 建成大吼:“你干什么?滚开!” 绛衣楼主并不理他,径直走到明日身前,端祥了起来。 他双眸紧闭,单薄的身子虚弱地倒在轮椅内。他有着线条优雅却略显孤傲的唇瓣,唇间带血。他眉心紧蹙,朱砂的淡红和血的妖艳交相辉映。 重伤至此,不仅没有一丝丝应有的狼狈,反而娴雅出尘得令人不忍触碰。 “你听见没有!我让你滚开!滚开!离他远远的!”建成恼怒地大吼,不断想要冲突出去,却被如影随形的真元晶球缠斗住,寸步难移。 建成心急如焚,几乎要发疯起来。如果明日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明日出事!明日,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危险,危险,你有危险…… “我要让他醒过来。放心。”绛衣楼主温文一笑,慢慢伸出手,勾起明日下颚…… 啊! 欧阳飞鹰惊呼出声。 他刚才也担心绛衣楼主会伤害明日,但又怕建成趁机突袭自已,是以犹豫之下,迟迟没有出手阻拦绛衣楼主。 但现在,他反而是被建成吓了一跳。 在绛衣楼主对明日伸出手的一刹那,李建成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喊不闹也不动,静静地站着,任由旋势未停的真元晶球打中后背。 欧阳飞鹰早就控制了力道,打定主意要活捉建成,所以,这一击其实不会至命,只会让他受伤。但这一击,还是让欧阳飞鹰吃了一惊。 李建成吐出的血,殷红的底色之上,碧丝幽幽。 李建成身上,居然有绛衣楼主血丝蚕的精元!怎么会这样?血丝蚕仅有四只,并且寿命有限,精元更是费去多少人命才得以炼成,用来维持他的性命。可是,他却把精元传给李建成? 这完全等于在缩短他自已的生命! 难道说,狱主和李唐才是一路的?! 欧阳飞鹰被这个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是这样,那明日的猜测完全对了。杀了始毕可汗之后,不是他欧阳飞鹰除掉俟弗利,而是,他欧阳飞鹰,必定被当场诛杀,以告慰他们突厥民众!他们要利用自已来背负罪名! 解救的办法,只有一个——抓住李建成!活的! 绛衣楼主左手轻拂明日额际,掌心贴上印堂|岤。 建成艰难地支着身子站了起来,秉息凝神来回看着明日和元千凤。 元千凤居然真的在为明日输送真气疗伤! 显然,欧阳飞鹰也发现明日暂时没有危险。 飒飒飒 建成立即察觉真元晶球火焰虽然没有刚开始那样灼人,但它的旋绕的速度陡然加快许多。铿地一声,建成挥剑一搁,人被震得跟跄退后。 那边元千凤收回了手,慢慢直起身子看向这边。 欧阳飞鹰警觉地看着他。 绛衣楼主依旧挂着温文儒雅的笑容,边走边缓缓展开双臂。黑袍在北风里招展翻飞。他整个人,忽然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使者。 欧阳飞鹰另一只手开始暗暗蓄势。 虬髯大汉、刚刚醒来的易山和俟弗利等等在场众人,均被这个场面骇住。 绛衣楼主的双臂突然一缩,那双修长的手开始不紧不慢地打着圈,动作极为流畅优美,简直像舞姬般曼妙。但是,左右翻飞打圈的手绕越快,接着,怪异无比地,他身后,突然伸出无数只手! 连一心扶着明日的易山都不禁看得毛骨悚然,几乎怀疑自已的眼睛。 但是,确实,在绛衣人的身上,出现了无数只的手臂!动作各异,有的屈指,有的翻掌,有的握拳…… 周围一片淡淡绿雾萦绕。易山等人只觉四肢麻木,人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起来。 建成身上的所有力量似被别人汲取了一般,身体出奇地轻快却不受自已精神的控制。他手上的剑竟然擅自在和自已的手臂配合,不停舞动出连自已都没见过的招势。 紫焰爆涨。欧阳飞鹰不得不全力对付建成了。 被绛衣楼主控制的李建成,几乎等同于绛衣楼主。 “建成?” “嗯?”易山一个激凌,低头一看,喜道,“爷,你醒了!你怎么样了?还疼吗?” 明日疲惫不堪地捂着胸口,双眼瞪视前方。 建成,和父亲,打起来了! 建成发觉不妙了。欧阳飞鹰的真元晶球已经两次被蛟龙剑砍中! 力量骇人到几乎可以熔化掉肉体的紫虚魔功,在弥漫自已周身的瘴气里,攻势大减。显然瘴气不大能伤到欧阳飞鹰,但可怕的是,蛟龙剑快得连建成自已都快看不清了。 蛟龙剑和紫焰晶球追赶厮杀,外人看来几乎不分伯仲。 但建成感觉得到,蛟龙剑杀气相当凌历。它毫不容情地在追杀欧阳飞鹰的真元晶球。而由于欧阳飞鹰的真元热量在这瘴气里发挥受阻,紫焰攻势变弱。 元千凤像个正在操控自已的魔鬼一样,邪恶,却目的分明。 建成扭头看向明日。 明眸忽闪,眼中写满焦急。清瘦的脸上尤染斑斑血渍。 明日……我答应过你,不伤害你爹,但是,现在这个人,不是我,不是我! 如果可以,我们离开这里…… 啊! 建成猛地被震得跌倒在地。 欧阳飞鹰的血,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建成纯白色的锦衣和鲜红的纱巾上。 紫焰消失。 紫袍金冠的欧阳飞鹰像败落的猛兽,轰然倒了下去。 一片死寂。 深山里,断魂萧索,有细不可闻的环佩悠响…… 形势 蛟龙宝剑泛着惨白的寒光。 建成提剑一步一步向元千凤迈去。他的伤势,已让身体开始发颤。但他咬着牙,狠狠踩着土地,踏步向前。 绛衣楼主儒雅的笑容好像只是刚品完一杯香茗的满足。他对建成微微一笑,慢慢侧过身子,走向了地上的欧阳飞鹰。 明日抬起头,警惕地望着他。 元千凤和善地笑, “现在,我要救他。” “铿” 龙吟乍起。建成倏地一闪身,宝剑稳稳刺向元千凤后心。 “哐当” 明日吃了一惊。 蛟龙宝剑锋利无双的三尺剑锋,竟被元千凤两指夹住。迅猛至此!若是建成没有带伤,还能勉强抵敌,眼下却断然无法硬碰。 建成往后一使力,只觉剑像被吸在元千凤手上一般,无法撼动。 蓦地,建成飞起一脚,急如旋风踹向他下盘。 元千凤身形未动,却忽然抬起小脚一搁,强大的真气架住了建成的攻势。 接着,蛟龙剑被元千凤抛落在地,黑袍如乌云卷天而来。元千凤突然出手如电,扣住建成右手腕子,令人诧异地,将他身子反扭过来,揽在怀里! “建成怎么了?不想让我救四方城的城主吗?” 声音如此温雅,好像他和建成是亲密无间的至亲好友,而刚才,他们只是切磋共舞! “混帐!你想杀他!你怎么会救他!”建成怒吼着,极力想挣扎出来,无意间,抬眼对上明日凝重的目光。那双闪亮如星辰的眸子,忧伤,疲累,焦急,却定定看着自已和元千凤! 建成:“你闭嘴!我们自已救欧阳飞鹰……” 元千凤风轻云淡:“我们是要救欧阳飞鹰的。你放心,来之前,我答应过你不伤他们父子,自然就更不会杀他了。你总是喜欢骗我,但我却不会骗你……” “你给我放手……”建成拿手肘往后撞去。 元千凤轻轻一闪:“欧阳飞鹰受了内伤,一身的紫虚魔功……如果你再不让我救他,恐难保住。再者,只怕紫虚内功真要被破,那可是会接继不上真气的。” 建成气得差点儿咬碎银牙。元千凤这么说话,倒像他才是好人!最可恨的是,他这种极其自然的声调说出什么“答应”“我们”之类的字眼,怎么听着怎么刺耳!!! “……可以!” 明日清冷的声音突然凌驾于混乱之上,打破二人对峙。 “嗯?明日……”建成愕然。 “不行。明日,他心怀叵测。”建成焦躁地冲明日喊。 然而明日没有再回答,眸光流转,视线直接转向身边躺着的父亲。 建成愣住了。 元千凤松开手,绕过建成走向欧阳飞鹰和明日。 建成呆立片刻,忽见元千凤已经快走近明日了!急忙飞起一脚把剑踢得腾空窜起,稳稳接到手上,快步赶了上去。 “你敢动他们一下,我就让你再死一次!”建成掣剑斜指元千凤。指尖微微抖动。刚才的动作像撕裂布帛一样扯动了伤口。建成感觉到自已的血管在跳动,好像要抽蓄一样。 元千凤没有回答。建成几乎可以看到他那讨厌的笑。明日也没有答话,全神惯注地盯着欧阳飞鹰和元千凤。 明日竟然都没有看自已一眼! 建成眨着眼睛盯住明日看,嘴角忽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浅笑。尽管只有一瞬,但建成还是捕捉到了,明日长睫轻颤下眼角投过来的关注。 半晌,元千凤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看了看建成, “他不会有性命之危了,建成。” 建成手上一抖,剑尖抵在元千凤咽喉, “不准叫我名字!哼,我……”话语嘎然而止。 建成以剑支地,全力撑住自已的身子不倒下去。 元千凤站在他身前,侧头静静看着他,等他喘息最急促时,才伸出枯瘦的手极为轻柔地为他试去额上冷汗。像欣赏一只玩劣的小兽一般,抚着他的脸。 建成的甩手推搡于元千凤,就像是小孩子的玩闹,更像打在巨岩上的小石子。但元千凤还是侧过了身子,为他让开了视线。 建成一眼瞧见明日欲言又止,双眉拧紧的神情。 “明日,你怎么样了?伤到哪里了?”建成尽力挤出轻松的笑容,晃晃悠悠地柱着剑走去。 元千凤温雅的语调终于变冷, “你想让他伤哪里?!” 建成猛地止步。元千凤,针对明日! “把他抓起来!”虚弱沙哑却掷地有声的命令打破了僵局。 欧阳飞鹰在易山和赵华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明日紧紧绞缠着金线,素白的手上勒出道道血痕。长波顾盼间,他还是静静坐着。 “来人,把李建成给我抓起来!”欧阳飞鹰的声音开始发怒。 建成一时纳闷了,问:“你怎么一醒过来就要抓我?打伤你的人是这个。”指指元千凤。 元千凤很是应景地回答:“得罪。只因城主不让我带建成走,偏巧我又不能留下建成。” 建成毫不犹豫转向欧阳飞鹰:“我让你抓!!!” 元千凤淡然一笑:“那只好打架了。可是城主受伤了,不是我的对手。少主代劳吧。” “你!”建成咬牙切齿。 元千凤是个疯子!他故意救醒明日,就是为了这一刻! 选择帮欧阳飞鹰,就等于明日必须抓自已。若选择帮自已,那明日将不得不面对父亲的指责。 情义忠孝,成了他们残害明日的武器! 但无论明日怎么做,他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元千凤。 建成定定看着。明日面色苍白,几乎毫无表情。长睫轻颤。清美如月光却好像轻轻一触,便将溃散如烟。 建成低吼:“我说了,我不跟你走!” “那好,欧阳公子,请出手吧。” 欧阳飞鹰狠狠瞪着元千凤,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楼主,你的命怕也不长了吧?哈哈哈,我们还是好好地各自为政,我也不与你们算旧帐,你省点力气和李建成耗岂非对你自已更好?” 建成一听话中有话,扭头看去。元千凤淡淡看着他笑。 建成:“你什么时候要死?” 元千凤:“尚有未竟之事,再等等。” 建成上下打量,没发觉出元千凤有什么异常之处,心下纳闷,该怎么找出他的弱点? “欧阳城主,我是挺想留下跟你的,可我打不过这怪物,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赐教?” 欧阳飞鹰喘着气,冷冷一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住。 众人正等着听他说怎么对付这个可怕的黑衣人,却乍见欧阳飞鹰这副奇怪表情,一时都愣住了,不禁面面相觑。 建成心念一动,迅速扭头看向远处。漆黑一片。 明日也凝望着毫无生气的山峦深处。 欧阳飞鹰即使身受重伤武功大减,也不惧怕元千凤。但为什么,这一声细若不可闻,好像从很远的深山内不经意传出的环佩声响,却让他如此惊惧? “明……明日,抓抓住李建成,不能……让他走……”欧阳飞鹰的语调在发抖。 明日皱眉不语。父亲,在怕什么?与建成有关? “欧阳飞鹰,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对付绛衣楼主呢。你这个父亲倒上赶着逼明日呢。”建成语气不重,却透着股森冷霸道。 欧阳飞鹰半晌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元千凤, “我只守着四方城,其他一切,都给你们,行不行?” 元千凤浅笑:“我什么都不要。所以,我无从答应你,也无从拒绝你。” “错了!” 清朗洪亮的声音骤然打破沮丧的颓势。 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在夜色里几个起落,飘然立定在烛光下,举步缓缓向明日这边走来。 正是边疆老人和古木天。 边疆老人边走边沉声道, “你要报仇!” 建成丝毫没有看到救星的高兴,反而心下更加沉重。这两个人已经在舞阳镇受过伤了…… 突然,眼前金光一闪,袭向胸前。建成急忙往后仰倒,堪堪躲过天机金线! 明日居然对自已出手! 建成惊讶之间,金线早又打了过来。他来不及思索只得匆匆挽起剑花,搁住金线。其实明日伤上加伤,此时的攻击对建成而言并不难对付。因此建成躲避之余,目光不离明日。 元千凤正狐疑地看着他二人,那边低喝两声,边疆和古木天竟杀奔俟弗利而去了! 俟弗利武艺平平,交手两下就破绽百出险象环生。 元千凤只得先弃了建成这边,身形一跃,落在边疆背后一掌击出。 闻得声响,边疆宽袖一扫,顿时卷起漫天飞砂,势若惊雷,一棍拦腰打去。 明日捂着胸口,手上一滞。建成急忙要跑过去,岂料明日却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屈指一弹,金线宛若游龙。 建成料想明日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翻脸,果然打了一会儿就见明日暗暗比了个点|岤的手势。 建成心中一颤,眼波一转,瞥见那边元千凤正和边疆缠斗,回眸冲明日眨了眨眼睛,突然定住身子不动。金线当即猛点建成八处大|岤。 这边元千凤也察觉出不对,清啸一声,唤出十来个黑衣人来与边疆古木天缠斗,自已转身一看,脸色刷地冷到极点。 建成正巧面对着元千凤,这会儿见着元千凤终于不笑了,他却得意地笑, “怎么样?我被点了!” “妙!太妙了!真是一个好办法。”元千凤僵硬地笑。 建成赫然发现另一个问题。明日这个办法不但确保自已不会被元千凤控制,更防止了自已成为元千凤的帮凶。不过这样一来,自已是不会帮倒忙了没错,可岂非连正忙也帮不上了?! 果然,元千凤向明日走去了! 明日的身边,现在只剩易山,虬髯大汉,欧阳飞鹰和赵华,这几个伤的伤弱的弱,就算再有那些个寻常将士,如何是元千凤对手?!建成冷汗涔涔,浑身如坠冰窟。 明日却并末抬眼看元千凤,自顾侧首在易山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便见易山点了点头,竟自走开了! 一步,两步,元千凤周身开始漫延出绿雾。杀意浓重。 建成焦急万分。 明日却一声浅叹,晶莹的嘴角微扬,唇间露出浅笑。 元千凤恍忽想要叹息。这个笑容,竟与建成出奇地相似。一样的倾城绝代,不一样的芳华万千,却一样地,令人难以捉摸。好像这个笑,注定是要横扫天下众生。好像这种浅淡悠闲的笑,才是真正的笑傲天下。 “啪啪啪” 掌声三击。 应易山的掌音,黑夜瞬间成为白昼。 不是因为火把灯烛。而是地上! 大地之上,尘土黄沙里,纵横交错,发出许多道光芒,照亮夜空。 元千凤低头一看,发现自已正站在四个大字中间:楚,河,汉,界! 局 易山突然大喝:“所有人都退出去!快,退出棋局!” 其实易山喊第一个字的时候大家就开始退了。 因为伴随易山的吼声,是漫天飞舞硕大无比的棋子!一个个重达百斤的石头带着呼呼的风声,呯呯响着,雨点儿似地落在地上。场面不亚于狂风暴雨打雷天,即骇人又壮观。 众人呼啦一下全都退到场外。明日也早被虬髯大汉推了出去。建成则被另一人趁隙扛了出去。元千凤长袖轻拂,夹着风势,不紧不慢地退到了另一面的场外。 半晌石头雨才下完。众人一看,不偏不倚,所有的石子全正正儿地落在小方格里了。而且石头上还分别用红黑两色大书“将、帅、车、象、马、炮”等等。 完完整整布了一盘象棋局。 建成这才 免费电子书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3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声:“干得挺漂亮啊,元吉。” “大哥,伤哪儿了?现在怎么样?”元吉抬手擦了擦建成粘在额前的乱发。 建成皱眉:“小伤没事。瞧不见了,你挡着我。” 元吉笑了笑,退后两步。 耳边适时传来娇俏的女声:“国主!齐王,怎么不解|岤?” 元吉不悦道:“现在还不能|岤。” 建成:“子绫,你快去明日那儿去,他有伤在身,内力不济,你去帮他。” 子绫心下一闷,嘟着嘴。 元吉看了眼那边。 欧阳明日正坐在红方帅子儿格外面。 建成道:“不然就元吉去。那几个伤的伤,弱的弱,谁能帮上明日?就你们俩了,快去一个!” 元吉道:“大哥这儿也得有人看着!现在又不能解|岤,万一元千凤又来了不得束手?公主,我看还是你去吧,我保护大哥周全些!” 子绫不服:“我也能保护国主!我们相依为命的!” 元吉冷笑:“那好,我把大哥交给你,要是元千凤来了,你怎么对付?拿命给他?” 子绫抽了抽气,不吭声。 建成怒道:“都这时候了,你们闹什么!我说的话没人听了!子绫,大局为重,不要任性。快去!” 这么严厉的语气让子绫和元吉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他是为了那个欧阳明日! 殷红的血,染在建成身上,变得邪魅妖糜。而在欧阳明日身上,却像那眉间朱砂一样,依旧夺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视。 元千凤侧过头看了看建成。 这山谷地形长而狭窄,而这棋局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然刚刚好,宽度就延伸到山脚下。这样一来,元千凤和建成之间,恰好不多不少,隔着完整的楚河汉界。想要越过,就势必要经过棋局。 元千凤没有迈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盘局了。这还是火盾。 棋局未破之前,只要稍一迈入局内,必将被火焰吞没。 元千凤笑了笑,淡淡问道, “你不怕我解了李建成的|岤道,让他亲手把你杀了?” 明日摇了摇头, “无论隔空打|岤,还是冲开他的血道,你都来不及。以齐王的轻功,我相信他能在你面前抢出来建成。” 元千凤点了点头, “李家兄弟的轻功,好像确实特别出众。” 边疆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古木天。此时的古木天,正诧异地盯着建成。 “很像……确实像……”古木天像中了魔咒似地,浑然忘了身上的伤。 边疆发觉明日投来疑惑地一瞥,不自然地拉了拉古木天。 古木天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念道, “连神态都这么像,师兄,他像……” “我知道!” 明日眼波流转,不动声色转向对面的元千凤高声说道, “公子,在下想请问阁下几个问题,未知可否?” “欧阳公子客气了。只是……恐怕你的问题,不见得都是我能答得出来的。”元千凤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 明日:“在下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断不会强公子所难。” 元千凤拱手:“公子请问。” 明日突然正色问:“元公子可是来复仇的?” 停了很久,元千凤才点头, “……是!” 明日又问:“元公子的复仇计划可是听命于人?” 又是停了很久,元千凤才回答, “不全是。” 明日道, “最后在下想冒昧问问,公子复仇之后,如何打算?” 元千凤似乎愣住了,停了非常久,才摇头, “答不出来。” 明日拱手:“公子实乃君子。恕在下无礼了。明日希望这盘局能难住公子。” 元千凤笑了笑, “公子客气了。在下也希望能破此残局,难住阁下。” 建成这厢听得一把无名业火熊熊燃烧。 这两人是越谈越合拍,说着说着,明日都赞人家是君子了!再这么聊几句下去,还得了吗?! 于是建成中气十足地喊:“马二进三。吃他炮!” 众人哗地开始低声议论怎么破局。 明日纹丝不动地看着元千凤。元千凤则含笑看着建成。 明日缓缓运气,猛地屈指甩出金线。细软精致的金线“嗖”地擦过大书“马”字儿的石头棋子。那棋子走路一般缓缓斜跳了两格,停在楚河汉界边儿上。只要下一步马再横踏两格,黑方的炮就得被吃。 元千凤想了想,挥袖一扬,一股内力卷向象子儿。那大石头象子儿“砰嚓”蹦了一下,斜走四格,落在了守位上。只要红方马一吃炮,那么黑方的象会立即一跃而上,为炮血恨。 明日金线一挥,红卒“嚓嚓”踱了一步,越过楚汉分界,直逼敌营。 元千凤再卷出一股劲风,黑车“嚓——”地滑过边界,捣入红方营内。 双方攻势一波紧接一波,奇招迭出,险象环生,看得英雄豪杰们大气儿都忘了出。 东方涌上来苍白的光线。风,越发地刺骨。 明日开始依靠边疆和古木天传来的内力。火光纠缠着晨曦,在他纤长柔密的长睫上闪耀。 子绫没有看过下棋。她只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势的战争,却不知道怎样分出输赢。两个人的战争,很安静。但好像非常耗费精力。她看到欧阳明日额上细密的汗,晶莹如露。 不远处,那个俊秀挺拔的轮廓静静矗立着,专注地盯着横在天地之间的棋盘。他精致的嘴唇抿着,渐渐向上,弯起了魅惑的弧度。 一片沉寂。 没有棋子往来碰撞的巨响。 子绫疑惑地看看明日,瞧瞧对面的黑衣人。 为什么欧阳明日不下子儿了?该是他了呀…… 元千凤温和地笑,指了指棋局,说, “公子,该你了。” 明日叠指拈着金线,凝眸望去。 元千凤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微亮,叹息似地说, “你不懂得输,就像我不懂得赢。” 明日静静看着他, “你希望我输?” 元千凤点了点头, “你不该赢。” 明日淡淡地笑, “多谢。” “明日他们在说什么?” 古木天转向边疆老人。疲累的声音问出了所有人想问而不敢问的疑惑。 边疆看着明日,没有回答他。 欧阳飞鹰双目灼灼,急急附在明日耳边低声道, “他不能在强光下久待,很快就必须撤走。” 长睫轻轻一颤。明日眼波一转,霁色冷光忽然射向欧阳飞鹰。 空山上,一大片灰暗的云掠过。隐隐约约地风啸声,渗透着不安。 欧阳飞鹰怔了怔。明日幽深的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动人心魄的色彩。好像,欧阳飞鹰在那眸子里,听到了一句“父亲”。他心里猛地一沉,吸了口冷气,奋力伸手去抓明日。 为时已晚。 纤瘦修长的手指,由内向外,在空中划出一条轨迹。云袖飞舞,皓腕如玉。金光闪现,迅捷如蛇地打向巨石棋子儿。红色的车好像突然得到了神奇的力量,化身为真正的战车,飞速奔向孤独的黑色将棋。 车将军。 那个孤独的将是没有退路的。将,只有等着被撞得粉碎。 但是,那枚黑色的将棋却突然飞快地打着旋冲着飞奔过来的车,狠命地迎了上去! 五格,四格,三格, 在欧阳飞鹰出手的同一时刻,边疆也收掌变爪要拉住明日。 已经太迟。 轮椅后挫的力量震开了他们,坚定地向前滑出。 两格,一格, 砰!! 半格,四分之一格, 车和将,居然慢了下来,缓缓地,一点一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 欧阳飞鹰几乎停止了呼吸。怔怔看着烈焰冲天的棋局。 火光里,建成衣袂翻飞,站在巨石雕成的车字棋上。在他的对面,将字棋上,则立着李元吉,和元千凤。 建成艰难地转过身子。 轮椅就停在两格外。火焰为明日开出一条热浪滚滚的通道。 在几乎一丈高的石子上看下去,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如此挺拔。 “欧阳明日!”建成心口很痛。但从末有过的害怕让他很生气,“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不准你这样!” 涓涓血流,像红色的玉液,从明日嘴角不停涌出。他很清醒。 ……建成,你破坏了我的计划。除掉元千凤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机会了,和他同归于尽。他不死,你就摆脱不了他。你怎么能阻止我?…… …… 视线有些模糊。火在风中狂舞。白色的建成有些步履蹒跚地向自已走来。 风和火的声音里,夹杂建成的呼喊。 他说“明日,你不要受伤……我不准你再受伤……你不可以受伤……” 明日努力想再看他一眼,对他说“李建成,你很任性……” 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已的脸。原来自已这么冰凉,原来温暖可以减少许多痛楚…… 谁的游戏? 明日感觉到脉管里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非常地慢,几乎要断了前进的力气。周身经脉很痛,痛得连自已也分不清是哪一处的伤重些了。恍忽有无数股细小的力量混乱地在自已的奇经八脉内四处冲击着,散乱游移不止。 失去内力了。 明日下意识地握了握左手。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左手的天机金线。所以,他几乎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已的左手。而建成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一个,握住自已左手的人。 明日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左手很痛,很僵硬。 明日想要看看自已的手怎么回事,却发觉手臂很沉,举不起来。 他喘着气。 和闭着眼睛没有太大区别。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黑暗。明日细细一看,四面都是石壁,自已则躺在一张石床上。 “谁?”明日慢慢平缓了呼吸,问。 黑暗中,亮起一点如豆的微光。衣物摩擦声响起。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向明日走了过去。 明日无力撑起自已的身子,只能静静地躺着。 来人在他床前站了一会儿。慢慢伸出了手,握住明日的肩,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明日费力地抬起头,这才看清这个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皮肤黝黑,耳上戴着银质圆环,身上是华贵的突厥王族服饰。 见明日定定看着自已,那个人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已经扶起明日,却突兀地停住,变成奇怪地——搂着明日。二人面对面。 “俟弗利可汗?” 突厥人尴尬地“唉”了一声,还是不知所措,眼神左顾右盼,无处可放。 明日转过头,看看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啊,这个,地宫,”俟弗利手忙脚乱地抓过来枕头,垫在明日背后,让他靠着。见明日不解地望着他,这才直起身子,“我的行宫地室。我们在突厥。” 明日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俟弗利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碗药,举着勺子不停搅动。这是一个准备杀兄篡位的汗王,但此时他却以十分不相称的语调支支唔唔地说, “这个药,你先喝了吧。你受伤了。” 药递到唇边时,明日却紧紧咬着,不肯张开。 “你不喝吗?这样你的伤好不了。” 明日侧过头,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俟弗利迟疑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 明日惊讶地看他。这个人也是直直望着他,不像胡说。 “可汗,千里之遥的两个地方,如何你不知道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俟弗利摇头说, “那晚你和李建成都受了重伤,我们正要过去救你们,却听到一阵琵琶声,顿时心神大乱,没走两步,就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那李建成呢?其它人呢?” “其它人好像没有在这里。一路上我只看见两辆马车。绛衣楼主过来告诉我,说让我照顾你。李建成好像在他那里。” 明日沉吟不语。 俟弗利看着他,静静地接着说, “欧阳飞鹰也被带过来了。” 明日拧着眉,垂眸思索。 在元千凤之上掌控这一切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弹琵琶的人。还有那阵环佩声,听起来是上等的佩玉,并且不像普通士人所戴的,似乎,他的佩玉是一组的环佩,声音如此清越,玉质上佳,又有此风俗的,莫不是西域人?这等身份想来应该是皇族中人……此人千方百计要让俟弗利杀了始毕可汗,他搅乱突厥的目的何在? 明日丝毫没有察觉,拧着眉的时候,那点朱砂会有一瞬间地跃动。惹出多少思绪。 俟弗利感觉这个绝美聪慧得接近神话的男子,清晰地让他听到自已的心正在狼狈溃散。 但是暗黑色的绛衣楼主出现的时候,俟弗利更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离欧阳明日,是如此地遥远。 “如果你输了,我只会带走李建成,完成我的任务。狱主也不至去伤你。”绛衣楼主说。 明日笑了笑, “这也是我不得不杀你的原因,你是他完美的棋子。你很严格地依照计划,把李建成和城主带到这里来。我猜,接下来,你们一定还是会让俟弗利可汗去杀始毕可汗吧?” 元千凤点头。 明日盯着他:“杀他的时间,也必须是祭天之夜?” 元千凤还是点头。 俟弗利突然说, “停止吧。” 元千凤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不可以。” 俟弗利:“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当可汗了,这些金银全都归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了,军队也遣散了吧。你们放过突厥。” 元千凤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你必须杀了你的哥哥,当上可汗。在这之前,你不可以出任何事,也不能死。” “之后呢?之后你们就像这位欧阳公子说的,是要让西突厥王室崩溃,让突厥人四分五裂,对吗?我是想当上天可汗,但我决不会为此而成为突厥的罪人!” 元千凤温雅地摇头, “之后的事,我还没有得到命令。” 俟弗利无法撼动元千凤。他似乎陷入了矛盾,愤怒地来回踱步。 明日淡淡问, “城主呢?” 元千凤:“他很好,在养伤。” “李建成呢?” “你知道为什么要带欧阳城主过来吗?” 明日默然不语。 元千凤有些歉意地说:“要你离开李建成。” 明日轻轻一颤,凝眸看向黑暗深处。 元千凤静静地说:“城主对我们狱主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随时可以被杀。但是,狱主有一条活路给他,条件是你和李建成永世不再往来。并且,”元千凤叹了口气,“你不可以让李建成知道是我们要求你这么做的。” 明日惊讶地瞪大眼睛,明明白白看到元千凤幽碧的眸子里诚恳的歉疚。 “你们的狱主,究竟是谁?” 元千凤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们以为建成这么好糊弄吗?” “李建成一直吵着要见你,一会儿我让人带他过来。狱主要你让他对你彻底死心。” “元公子,”明日突然叫他,“你并不在乎自已是死是活,对吗?” 元千凤本已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住。 明日没有看他,幽幽道, “那晚若非迫不得以,我并不想杀你。元公子不该沦落成魔。你本是谦谦君子,只是你怨恨曾经被欺骗。你甚至分不清是不是真心想找建成报仇。” 许久。元千凤叹息似的声音说:“我想见他。” 俟弗利的开口打破了沉寂, “公子,我帮你救出你父亲吧?我知道他就在第七个石室里。” 明日掩口轻咳了几下,道, “你也出不去,不是吗?” “我想办法逃。带着你和你父亲逃出去。” “可汗,”明日没有看他,“是在下让虬髯客捕了你去郁孤台,破坏了你和元公子他们的盟义。你应该怨责于我。” 俟弗利笑了笑:“若非公子智计过人拆穿他们的图谋,我竟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多谢公子!” 明日侧头看了看他:“只怕现在就算你清楚一切了,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俟弗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我即是知道了,便是依着他们当上了天可汗,可我这心里总算分得清好歹是非,将来也好早做计较。” 这个可汗倒是豁达。 明日道:“给我讲讲你们的祭天仪式吧。” 俟弗利觉得欧阳明日的话,不如天可汗来得洪亮、威武,但他的每句话,都不容置疑,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听,勾人心魂似地让人们不知不觉地就照他的话去做了。 被囚的可汗浑忘自已正被胁迫着,兴高采烈地讲,尽其所能地描述着公子想要知道的一切。如果明日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他就会立刻找出十句来补充。如果明日皱眉了,他就会绞尽脑汁,多讲二十句,绘声绘色,穷尽口才。 他比手划脚,走来走去,眉飞色舞地讲着。偶见明日唇角轻轻上扬,他会激动不已,陶醉得几乎要捧出自已的心脏,看看还是不是在跳动。 嚓嚓嚓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开启声又响起。 二人停了话,扭头看去。 来人脚步不稳,却急急忙忙,边走边喊, “明日,明日,你在哪儿?” 明日看了俟弗利一眼,静静地说, “建成。” “啊,明日,你怎么样了?这儿这么黑。” 建成的声音有些低沉。明日听得出来他状态很不好,似乎很累。 建成说完室内便响起规律的“笃笃”声。 “明日,你伤怎么样了?还谁在这儿?” 一豆如荧里,建成柱着一根黑木拐仗,蹒跚走来,俊美的轮廓渐渐走出黑暗。浓郁黑亮的长发凌乱地披在两侧,一跃一跃地在背后摆动着。桃花般滟滟的双眸,有着粉红的颜色。 建成抬起头去看明日的时候,明日的眼中波光闪耀。暗弱的光线里,明日有纯净的白。 俟弗利下意识地从明日身边退开,让建成走近。因为这两个人,好像本就应该在一起。 建成拉住明日的手, “烧伤了!还疼吗?” 明日低头看了看自已缠得满是纱布,无法弯曲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疼也没关系,把我的手给你用。建成说着,挨着明日坐了下来,轻轻揽住明日的肩。 建成感觉到这具单薄的身躯轻轻抖了一下。于是侧过身子,细细打量明日。 明日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很亮,很深,很美。 建成有点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伤得很重吗?” 寂静的地室里,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明日闻得见牡丹的清香。很淡很远,只有明日能感觉得到。 建成焦急的眸子里,映出明日苍白如纸的容颜。 “建成,”明日的声音若有若无地让建成惊慌,“欧阳飞鹰,会不会死?” “是我不好,打伤了他。但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建成说着话,定定看着明日。 “你答应过让我给你解毒。” 明日的眼波像水一样流淌到建成心里。 建成笑了:“等你好些吧?我人就在这儿呀,哪儿都不去。” “我反悔了。” 建成僵住了宠溺的笑。 “……你在说什么?明日?” 这一瞬间,俟弗利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心疼。他默默听着似乎已知道结局的对话在这两个人之间缓缓接近最纠心的痛点。 明日的声音,冰冷得像火焰,吞噬着两颗心, “在我来得及救你之前,你会杀了家父。所以,我要先救欧阳飞鹰。” 说出这些字,明日清楚地感觉到从胃的底部,泛出痉挛的酸涩。 建成甚至不懂得收回僵硬的笑容,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纯净得像孩子, “我可以再点|岤,元千凤拿我没办法。我不杀你父亲。你会救我的,我不要变成虫子。” 建成的脸颊还残留着邪魅的浅浅酒窝。 明日终于移开了视线,单薄的声音毫无保留地说, “我不会让四方城的基业毁于一旦。国君不能沦为囚徒!” 建成吃惊地望着明日,然后疑惑地转向俟弗利。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搂在明日肩上的手,阴郁着脸站了起来。 你等我! 建成只说了三个字。 趔趄着往外走。 身后的门,发出笨重的声音,缓缓开始关上。 建成混乱着。在石门将要扣严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内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可汗,药里还差两钱秋菊……” 祭天之夜 萨满教的祭天仪式,并没有固定的日子。只有当部族发生严重的危机,比如战争,灾荒,疾病等等,萨满教的巫师,突厥、鲜碑的王室,才会举行如此庄重的仪式,正式向上苍祈求。他们相信他们是坚忍的民族,上天已经给予了他们狼一样刚毅的体力和智慧的结盟,所以,他们不可以过份地贪求上天的恩赐。 三十年来,仅有过三次。 一次,是三十年前,瘟役横行。 一次,是二十四年前,暴隋大举征讨突厥和鲜碑。 一次,是二十年前,始毕可汗继承汗位。 今晚的这一次,是因为天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和俟弗利可汗,均无子嗣。突厥陷入了汗位纷争的分裂。各部落的汗王四处纠结兵力,明争暗斗。导致对外战争接连受挫,五万大军困在了四方城“清水县”,进退不得。突厥与鲜碑血脉相融,唇齿相依,这场夺位混战也使得鲜碑惶惶不安。 十丈高台之上,空无一人。四周有巨大的铜鼎,燃着随风而舞的火焰,长信喷吐出的尖锐形状,不断变幻。在萨满教里,火来源于天界,能洗涤污秽,驱散恶魔。 吞吐跃动的火焰上方,有大片灰色的云,被猛烈的风吹得来去不定。弥漫四周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桃花花瓣,尤如狂絮。 黑色巨石搭建而成的古老祭台之下,半中央设了一处祭坛。领头站着始毕可汗。他的身后,是俟弗利和一众部落可汗。他们身着印有各自部落图腾的华丽服饰。 祭坛在空中延伸出很大的一片宽阔场地,然后瀑布一样向下倾落,是陡而高的百级石阶,通达地面。 这里,便立着一些得以参礼膜拜的王公贵族官员和民众。 明日被元千凤推到了地面上的人群里。他在右侧。 建成被装扮成了突厥人模样。无论是突厥、西夏还是中原,建成总能给人意外的惊艳。建成一脸冷漠地站着,踏着孤独的华丽。他在左侧。 欧阳飞鹰也是一身突厥人装扮,紧挨在建成身边。紫虚魔功被破,内伤遭受重挫。他显得有些落拓。他们两人的周边,挤着数十个人。 明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元千凤他们的人,身手不凡。以建成现在的伤势,只能同时对付两个。 建成他们的位置离明日和元千凤很远。这个场地呈椭圆形,空旷得苍凉。 椭圆四周立着几队披坚执锐的侍卫。 低沉的皮鼓和清脆的银铃节奏响起。 北面,缓缓抬出一乘金辇。一位身着法衣,面戴神具,手执银质法器的大祭司立在木辇之上。 面对萨满教最伟大的巫师,众人肃立。 大祭司赤着脚迈下圣辇,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陡直的石级。黑色的法衣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波浪一样翻滚着,淹没了他脚下线条粗旷的石面。 鼓声开始激跃。 大祭司带着一身统摄人心的空幻,登上祭坛。 他转过身来。人潮像被摄走了灵魂一般,跪伏下去。 明日全身裹在白色的狐裘里,手中暗暗握紧了那把精巧的小弓弦和一支箭。 这是刚才在路上,元千凤突然放进他手里的。元千凤没有说用处在哪里。他很快地拉起明日的狐裘,盖住了弓箭,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失去所有内力的明日,弓箭,的确是最佳武器。 大祭司的视线穿透狂风乱花,落在了明日身上。 唯一一个没有跪伏膜拜的人,端坐椅上。 明日沉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舞动的火光里,明日感觉得到那两道视线里有暗潮汹涌的冰冷。 干净透亮的明月高悬在祭台上空。 大祭司古怪的吟诵里,乐声渐趋紧张。 明日感觉得到建成瞟过来的目光。他没有看他。 残花纷飞。 月的下方,或者说前方更确切,从左侧蓦地飞出来五条色彩缤纷的长练。五色长练绚烂如彩云,它们的未端尚在月光和众人的目光中延伸时,一抹娇怯袅娜的人影踏着彩练不紧不慢,翩跹而来。 大风卷着桃花瓣儿扬得她长发飘飞,衣带招展,更显身姿曼妙。没有人看得清她的容貌,虽然她没有戴任何法具。但掩在半空中的高台之上,且众人也只能依稀仰望,却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个绝代风华的佳人。她必然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她的身姿如优雅的白鹤又似盈盈落叶,在如华的月光和妖娆的火焰中,轻轻降在高台正中央的大鼓上面。鼓是中空皮质,她却没有让它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周遭的人群,甚而连祭坛上的贵族们,都好似迷乱了。人们情绪激昂,不停地高声念着祈语,越念越快,身体扭曲摆动。 她静静地背对众人立着,慢慢向上展开双臂,伸向天空的方向,长袖迎风独舞。她仰起精致的头颅,长发在背后如密叶青罗铺展至鼓面。 零落飘飞的花洒出冷艳的舞台。 大祭司手中银铃“叮叮”转出两声。 鼓面上立时应出“咚咚”的沉响。她屈腿,长练翻腾飞跃,霓裳四绕,乱落天香。 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 这就是蝶祭舞。 人群狂热地随她扭动着,脚下踏着鼓点,嘴上呼喊着,有的人眼中已含泪,有的已落泪。 明日感觉到蝶祭舞,是冷冽的。她的舞步摇漾招展,飘然如仙,令人眼花缭乱,明日却从她如此纵情流畅的舞姿里看出孤傲,冷酷。 若非孤傲,她不会如此纵情,毫不在乎跪在她脚下的众生。 若非冷酷,她不会在俟弗利将淬巨毒的刀子插入始毕可汗后背时,双足踏出的鼓声没有丝毫异常。 俟弗利迅速从哥哥身上拔出刀子。血柱喷得他满脸满身。 地上众人只看见祭坛上的人忽地围在一起。不明就里的人们依旧随着乐音的节奏,接近痴狂地扭动着。鼓面上,蝶舞祭天,宛若伟大的腾格里降临。 元千凤倏地一闪,飘向祭坛。几乎同时,建成和欧阳飞鹰一个舞剑,一个挥掌,翻身杀向围住他们的高手。 神圣地参拜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惨叫连连,呼喝厮杀。 明日静静坐着,纤瘦的身子裹在没有温度的狐裘里。孤兰清芬。 建成霍地向后仰倒,剑光一闪,鲜血四溅,硬生生砍下对方一条右臂。欧阳飞鹰伤重未愈,内力无法聚集,两面受到夹击很快便危机重重。 突然,四散奔窜的人群里,几人断喝出声,向建成、欧阳飞鹰急驰而去。是方才立在外面的侍卫。 其中一人手握弯刀奔向了明日,到得跟前急急低喊:“爷,易山来了。你有没有事?” 明日摇了摇头。 易山护在明日身边,喘着气道, “都来了,我们依你的吩咐,扮成侍卫。你看,主人他们都在大公子那儿。” 明日紧紧盯着元千凤。 祭台之上,鼓声缤纷,盘旋跌宕,蝶舞逸态横生。 祭坛之上,俟弗利凝视着哥哥始毕可汗摊软的身体,紧握凶刃。王侯贵胄们惊骇失措。 元千凤飘忽的浓黑身形已然在火光中到了祭坛。他猛地翻掌推出,绿雾幽幽,直逼大祭司面门! 大祭司手摇银铃,口念咒语。不躲不避。 元千凤只需再近一步,就可以用巨毒内力将他震毙当场。无需刀剑,无需拳脚相加,只需在他内力控制的范围内,谁都无法逃脱血丝蚕和忍术修炼而成的诡异真元。 突然,元千凤窒息了! 他本不用呼吸,只靠血丝蚕的吞吐。但现在,他感觉到了窒息。他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血丝蚕狂乱地挣扎。他的身体陡然僵住了。 明日双臂蓦地一扬,狐裘滑落。他迅速举起弓箭,对准了大祭司。 弓已拉满,一箭指心,将要离弦之际,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建成! 蛟龙宝剑携着腾腾杀气凌历无比地向明日横削而来! 哐 火星飞射。 易山闪身护在明日前面,被震得眼前发晕,正待开口,建成早已挽起剑花,流光四溢,又是一剑刺来! 啊!! 易山只觉寒光一闪,长剑已没入自已肩头。 建成瞪大眼睛看着自已的手残忍地、毫不迟疑地一把将剑从易山身上拔出。 易山踉跄几步,单膝跪倒,血流如注。 建成立时看见易山身后一枝明晃晃的银箭对准了自已。 明日断喝, “易山,让开!” 建成开始往明日走去。 易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次横起弯刀。 “大公子,不可以!你醒醒啊!这是我们爷啊,你不能这样对他!” “易山!”明日清冷的声音怒喝道,“快让开!他不是建成!” 易山惊恐地看着建成手中长剑。 建成的眼中晶光闪烁,似有泪光涟涟, “易山,快带明日走!快跑!” 易山猛地回过神来,忽地转身推起木椅迈腿飞奔。 鼓声密如雨点。众人已经在骤变中,忘了观看神圣的蝶舞。但舞者似在云端,兀自独擅千秋。 建成只觉脚下画了一圈,身子一转,自已又举着剑刺向明日!他拼命想要松开手,扔掉这把剑。可是这剑像是和自已的手粘在了一起,断然直取明日。 易山惊呼一声,手上一使力,弯刀飞出,搁向蛟龙剑。 建成红练一扬,弯刀偏了方向,飞落在旁。手上剑势不减,破空杀来。 明日却慢慢放下了弓箭。 花飞如雨。剑气逼得明日浓密柔软的发丝凌乱无助。他分明地看到,建成的目中,一滴清泪滑落。压弯了纤长羽睫。 “放箭!快放箭!明日!” 建成嘶喊着。 残红漫天。明日苍白的唇浮起一丝浅笑,凝成无花可比的倾城绝世。他对着建成的泪,摇了摇头。 一刹那,他们想起了夜色下的那场烟花。 恣意盛放在世人眼中,苍天眼底的烟花。繁华,倾世,开出颜色无双。绚烂地绽放着的,还有一张明媚如花的华美笑脸,和一抹空灵绝世的浅笑。淡红的朱砂,在梦幻的色彩中闪烁着,如此碎心。 倾世,因烟花只为一人而放。 碎心,因烟花坠落无痕。 鼓声夹杂易山惊恐的呼喊和周围混乱的刀光剑影。 蛟龙剑气已经在明日的脸上刮出伤口。毫厘之间,就将割断明日的脖颈。 建成面如死灰。 明日凝眸相望。 二人四目交织。 飞花凝成血般晶莹妖红。铺天盖地。 啪……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 轰 紫芒乍现。 卟 蛟龙剑势如破竹,电光火石间生生将紫色真元晶球劈裂! 建成被震得往后跌出。 明日扭过头。 欧阳飞鹰的身躯在火光血色中慢慢倒了下去。像衰败的罂粟花,荣华成梦。 “……爹!!!” 伤心羽箭 明日第一次恨自已不能走,不能跑,不能站。 他想扶住父亲的身躯。但是他往前一倾,却扑在了地上。如此无助。 控制建成的那股力量忽然抽离。建成撑起身子,呆呆看着明日在地上爬行。他素洁的手抓着地,柔软的发铺在单薄的背上,从两侧滑落下来,混进泥土,被他自已蹂躏。 落花成泪,飞红染尘。 明日宁肯死在自已手上,都不肯放箭射杀自已。而自已,却杀了他的父亲! 易山半拖半抱地把明日放在了欧阳飞鹰身边。 明日低头拥着一动不动的欧阳飞鹰急促地说着话。 建成只听见自已的心被摧毁。不动声色的。 火光里,他看见明日侧脸的划痕在流血,像被闪电惊破的天空。他亲手伤害了明日…… 祭台上,火焰吐信,鼓声飞扬。舞步趋紧,如羽蝶迷醉花荫。 四周喧闹混乱着。 元千凤如夜的黑袍无力地翻飞着。他周身绿雾黏绕,但建成看得出他已经幻化不出□来了。 建成咬了咬牙,抓着剑腾地跃了起来。 边疆、古木天和元吉他们已经占了上风,吸引了绝大部分人手过去。明日这边暂时不会有人围攻过去。 建成发足狂奔,酸涩地大喊, “师父,元吉,保护明日!” 他腾挪跳跃着,一点一点窜上祭坛。 今生该如何再见明日? 纵然我李建成再无颜见明日,也要先诛杀此恶首! 祭坛上的石面非常光洁,在闪烁的火光里有斑斓的影子。地上有亡花残躯。 建成跃到元千凤身边,这才发觉元千凤脖颈处湿嗒嗒的,有绿色的液体渗出。 “你怎么样?”建成死死盯着大祭司,问元千凤。 元千凤脸上还是挂着笑,有些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刚才,不是我……” 建成皱眉道:“我知道。”然后手腕一抖,剑尖直指大祭司,“你跟我联手!” “等一下,”元千凤咳了一阵,说,“不是他!” 建成讶然转头。元千凤碧色的眸子里满是歉意。 在石室里,明日故意支走建成,警告建成和元千凤:他已经被盯上了。因此建成和元千凤、欧阳飞鹰三人暗中定下计策:行刺大祭司。 因为盯着明日的人,应该就是狱主。而最有可能是狱主的人,就是大祭司。 因为大祭司拥有号召子民的力量。因为大祭司有着无人知晓的力量。更因为大祭司不是突厥人。 明日留下的那句暗语,只有建成才听得懂。 “两钱秋菊。” 那是建成假扮侍卫时,明日对易山说的话。明日说出这句话,建成当时就明白了。易山他们扮成侍卫,已经混了进来,就像建成当初混进国师府一样,乔装改扮。 明日把一切能成能败,能进能退的局都设想好了。 唯独没有料想到,李建成会杀向自已,杀掉欧阳飞鹰。 因为除了元千凤,居然还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建成。甚而此人更胜元千凤。 建成茫然看向元千凤。元千凤身上的血丝蚕正在死亡。 三只血丝蚕,只剩这一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只剩这一只在维系他的命。另外两只,被建成拖住元千凤,让边疆和古木天在舞阳把它们给杀了。 那个朔月之夜。元千凤没有阻扯他们杀血丝蚕。他温文尔雅地笑着,看建成横剑挡在边疆身前,看他们把维持他活命的血丝蚕诛杀。他听任元吉他们把紫泥海毁掉。 为什么不动手?我在要你的命。建成当时问过他。 元千凤笑了笑。它们很恶心。他回答。 元千凤说不上是活人。但他正在死去。 这一切的罪槐,是谁?! 建成忿恨地看向大祭司。 天地何漫漫。风飘大荒寒。 建成心头忽地一震。他肯定自已见过这个大祭司!刚才他分明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那种冷漠,夹杂霸道的欲望…… 他是谁? 元千凤忽然扯住建成的衣袖,艰难地嚅动着唇,小声地说, “上面,才是……” 建成脑子里轰地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已的失误。 这么大的动乱,一名普通女子怎么可能如此镇静!蝶舞变幻华丽,她完全可以在舞蹈中控制自已,同时制服元千凤! 建成一时心魂飞颤。他反手扶住元千凤,惊疑不定,却醒过神来——鼓声停了! 这么一错神,建成眼前一花,只见一个褐色的身影起伏跳跃,有些笨重,但直冲祭台。 建成一把扯过元千凤,足下使力,跃上台阶。 他们和那个褐色人影同时到达。落地一看,原来是俟弗利。 他手上抱着明日。 建成心下凄然,可又一转念,现在明日无论在谁手里,都比在自已手里安全。刚才,明日差点死在自已手上!建成只得忍着不再去看。 明日清俊绝美的脸已被鲜血污泥玷染。似历经劫难的白梅破碎成红梅。 烈焰狂风,浮云数点,凄冷残花,浩月长空。 她居然没有走。静静立在鼓面上。背对着所有人。 她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不容侵犯的摄人气韵。似圣洁,又似邪恶。 边疆、古木天,易山,元吉,子绫都相继跟了上来。恶战之后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高高在上的祭台一时拥挤得有些荒凉。 俟弗利将明日放回椅上。 建成和元吉对视一眼,试探着问她, “你为什么还不走?” 风好像凋零了。仅余萧瑟。 元千凤突然艰涩地开口, “欧阳公子,我是为了找李建成报仇……为了……让他痛苦,才来的。咳咳……现在,我让他痛苦了,报了仇,你也可以杀了我为父报仇了。” 没有人说话。 一直在复仇的元千凤却在这时企图把罪过揽到自已身上。为建成和明日解脱。 但他已是徒劳。 机敏如明日若不是有所察觉,怎会几乎与建成、元千凤同时到达台上? 明日握着的指节泛白,冰凉。那支箭,一直搭在弦上。 建成蓦地转身,大步走到明日面前。横亘在明日和她中间。 “我一直以为自已是在帮你。却不知你的一切麻烦,根源竟都是我。你应该清清净净的,你不适合这里,明日。凶手是我。你报仇吧。不要再勉强自已。” 明日一直很安静,很清醒。但现在,他过份地安静。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平视着前方。瞳孔里没有建成的倒影。 建成在明日的眼波里看到一缕灰烬。 他举起剑,慢慢横向自已……如果我的血,可以洗净你的灰烬,可以让你不这么哀伤,我会欣慰,我会带着笑,杀了我自已,让我的死抹去淹没你的灰暗。 子绫冲了上去。 “站住!” 建成断喝。 子绫僵在半路,惊恐慌张地瞪着湿润的眼睛。 火光在明日脸上跃动着,交织出一张破碎不堪的网。 纵使江山如画,称帝封王,怎抵你眉间一点朱砂? 建成看得出来明日能读懂他无声的话。因为明日的眸子突然清晰地映出他和影子。 漫天零乱残红。建成露出浅浅酒窝,猛地一横剑…… “建成!!”明日惊叫。 手不能动?!! 建成看到一群人惊慌地奔了上来,边疆一把抢下蛟龙剑。 建成皱眉看向元千凤。 元千凤惨白地抬了下眼皮,身躯摊软下去。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却是救下了李建成。这下,他该忘不了我了吧?元千凤苦涩地笑。 这个与自已有着杀父灭国之恨的仇人,竟是自已最留恋的人。想要看到他花瓣一样的唇和鲜妍稚气的笑…… 建成一挣,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建成犹豫了一下,揭开他脖颈上的衣物。 曾经狰狞得让建成恶心的血丝蚕,暗淡了。如同油尽灯枯一般,已消失了森绿诡异的光芒,像条普通的死虫子一样,挂在元千凤脖颈上。 “怎么会这样!它死了?!怎么救它?你快说!” 建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已居然会希望能救这血丝蚕。他竟然想让它像那晚初见时一样,邪恶地泛着绿光,不停蠕动。 元千凤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建成揽着他,趴在他耳边。 现在才发现,报仇不是我要的。我只是想再见你。对不起,李建成……我不该再来找你……棋局里,欧阳公子要与我同归于尽时,我就后悔不该害了你们……只是……我始终忘不了你。 儒雅的笑。元千凤枯瘦的手带着惨绿的血,抚上建成的脸。 “我想……再看你……笑……” 建成咬着牙,噙着泪,扯开嘴角。他笑。 元千凤露出欣喜的神色,缓缓阖上了双眼。 真的死去或许比假的活着,更让他安心一些吧? “你为什么要杀他!” 建成愤怒地站了起来,冲着静静立在鼓面上的她喊。 “你们强迫他活过来,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他清醒了,你们就杀了他!” 凛冽的空气。风中有极其细微的环佩声响。一组云龙纹饰青玉环佩。尊贵,张扬。 边疆走上前去,按住建成的肩。想把他扯回来。但是建成甩开他,执着地继续向她走过去。 “他是叛徒。”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极具穿透力。 是那个萨满大祭司。他远远立在两个铜鼎之间的空地上。 “背叛了别人,就该受到处罚。” “窦建德!” 建成赫然认出这个声音。 那个人不置可否,像宣读咒语一样,冰冷着声音说, “周背叛了鲜卑。鲜卑和突厥联手背叛了周。隋背叛了周,又被唐所背叛。现在,突厥和鲜卑又要开始背叛唐,唐也在筹划着背叛突厥。凡是背叛的,企图背叛的,都应受到惩罚!” 建成转身, “你少给我添乱!滚!” 一片肃杀。 那个人却嘹亮地笑了, “你总是能轻易地让我着迷。” “明日,”边疆突然发抖着声音说,“能不能,师父代她谢罪?师父的命来还你父亲?” “明日,师叔的命也为你父亲陪葬,好不好?明日,我知道你必须报杀父之仇,但是你不能。不可以。” 边疆有些失措地拉住古木天,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话,像新生的伤口一样,出现在明日的眼前。 “我们都在逼他。师父,我们都是在逼他!” 建成痛苦地低语。 “就因为你!让这么多人为了你痛苦纠缠!” 建成遥指着仿若无事的她怒叱。 突然,李元吉惊呼一声。 建成出其不意地夺下边疆手里的剑,挥剑向她刺出! 边疆、古木天和元吉疾速欺身上前,围追堵截,擒拿搁挡全上。 建成不受控制地和这些亲友们搏杀,边打边大喊, “你要干什么?快住手!我没有要杀你!住手!” 明日看着她那双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手在舞动着。她漫不经心地漾出优美的杀气。 她的杀气,完全转架到建成身上。 以三敌一的搏斗里,建成招招狠辣至命,步步紧逼毫不容情。 三个人,相继中伤。 建成骇然想起方才杀死欧阳飞鹰。难道她想让自已再一一杀了这些亲友?包括元吉?! 明日依旧静静坐着,却缓缓举起手臂,张弓,拉弦。 嘣。 箭离弦。 嗖 羽箭破空。 边疆猛然回头。古木天大惊失措,中了建成一剑。元吉骤然变色。 突然,这一瞬间,建成敏锐地感觉到身上的力量被抽走了!他迅速滑步闪身一晃。 随着他的落地,惊乱终于停止。 建成稳稳接住那支羽箭。 在背上。 “谢谢你,明日。” 建成咬着牙笑。他没有力气转过自已的身体,所以没办法看到明日现在的神情。 明日没有回答。 建成知道他的用意。 将力量从建成身上抽回必将有一个停滞。明日把握住了她那短短一瞬的空隙。 这一箭,倘或成功,结局是趁隙伤到她。 这一箭,倘或失败,结局是得以从建成手里救出师父他们。 倘或成功,建成会伤心。血债加深。 倘或失败,必是因为建成挡住了。而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这一箭的法子只有一个——用身体去挡。 但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明日都偏了它的方向。他不能杀她,更不能杀建成。 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都因含情而带泪。伤心之箭。 建成也把握住了这一瞬。 他赶上了明日。 明日的羽箭,建成最终用自已的身体去承接住。 建成对着鼓面的人沉静而缓慢地说:“请您收手吧。惩罚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您还不满意吗?母后!” 碧血桃花 建成:你没有反悔,对吗? 明日:谩道柔情着意关,一片幽情到三生。你不是也没有反悔吗? 建成:原来你一直记着!我不会,永远不会反悔对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明日:我心亦然。只是……你……随他们……去罢。 建成:我想要守着你,明日。一直守护着你。 明日:你是属于传说的人,建成。你甚至不属于你自已。 建成: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抛开一切,或者得到一切。我会等到那一天。你会和我一起等吗? 明日:……等我忘了眼前,再回答你将来。 建成:记得忘了!无论是快是慢,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等着你忘了今晚的一切,等着你的回答。这支羽箭留给我,好吗? 明日:毁了它,更好。 建成:不,这上面有你手心的痕迹。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的气息。 明日:弓弦,我留着……箭拔出来之后,会流血,会很痛。 建成:碧色的血,会不会侵蚀你的手?明日是纯净的。 啊!!! 建成感觉到皮肉被往外撕裂,脱离躯体。好像连血脉都要被扯断了。他拼命咬着牙,紧紧闭上眼,冷汗如雨。但是他能清醒地感觉到明日在他身后发抖。 明日:快点|岤止血…… 建成:一点不疼。还以为……有多疼呢 明日:快些……捂着…… 建成:明日……你瞧,桃花都开了,真好看 明日:……建成,…… 建成紧握着拳不让疼痛冲口而出。他慢慢扭过头。 明日的手平摊开来,寂静的手心握着一瓣桃花。粉色的桃瓣,上面沾染了建成带碧色的血。零星两点。似湘妃竹上的离人泪。 明日的肩上、脸上、衣服上,都被建成碧色的血配出沉重的凄美。几瓣桃花飘落在他身上,哀哀不肯离去。 建成看到明日湿润的眸子里莹亮闪烁。光华流转。 建成以为明日的眼里会溢出清水。他抬手去接。摊开掌心,却发现握住的,是一片荒芜。 明日微微侧过去脸。他的轮廓,在乱花飞舞中,凄迷…… 隐约记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抚过自已的脸,像羽蝶的双翼掠过血淋淋的伤口…… 醒来的时候,建成在马车上。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里衣,被安放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的一张宽大的软榻上。锦被亦是干净的白。 他坐了起来,拉开帘子。 长空干净透亮,纯粹的蓝,脆弱得像马上会被劈开一样。 “大哥,你醒了?” 元吉惊喜的声音。他打马上前,凑到车窗来。 建成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两瓣唇好像僵化的岩石。人又倒回被子里。 元吉钻进车来,拿着水一点一点喂进建成嘴里。 时迁朱颜惊暗换。 昔日貌若桃花,今朝命似残花。 “大哥,好些了吗?”元吉一直在心疼。 建成睁开了眼睛。灰败了滟滟的明媚。 元吉知道这双眸子,无论何时,无论是笑是哭是伤,都不肯看向自已。 “母后旨意,让你即刻返京。先听她的,回去看看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建成没有动,任元吉拥着。没有像以前一样一把推开元吉。是失去了力气,还是太寒冷? 他的手里,握着那支羽箭。 一路之上,建成不发一语。只是睡觉,喝药。冷冷地在梦里惊醒,又冷冷地闭眼睡去。 元吉说:“明天就进长安城了。文武百官都会来接驾。看来父皇要册立大哥为太子了。” 建成没有回答,突然转过视线看他。 元吉尽量温和地笑, “三个月服丧期一过,他就会继位,成为四方城主。” 建成苍白的脸上沉静如水。 “大哥,”元吉犹豫了一下,“不要让天策府有机可趁,好吗?” 建成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个月来不曾有过的笑意, “好!” 绮丽的面容。残破却依然华美的男子。 元吉轻轻抚上建成的脸,指尖拂过那紧抿着的唇。 建成迅速偏过头,两道剑眉倏地拧紧。 元吉感觉到建成的美,有杀气腾腾的寒意。 “大哥,我只是无力自拔地爱你。无能为力地看着你爱别人……” 段志炫和唯风立在御林军中。他们出城相迎。 段志炫一路埋怨建成偷跑出西夏王宫。唯风则擦鼻子抹眼泪。 “这两年没见着,大公子怎么竟减损成这副样子,瞧瞧这得受多少伤啊,我看看……” 建成还是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有点怕唯风,只得任由他在自已身上四处查看。 “唯风,你什么时候从洛阳回来的?太原府里呢?” 唯风道:“说起来都两年了,倒还跟昨天似的纠心。当日您一出事儿,秦王很快就赶到洛阳了,小的们只听他说皇上已命他追查您的下落,还接管洛阳大军。然后我们就都被送回太原府里。今年刚过完年,皇上突然差人命咱府里的人收拾东西,说是这里为您造的宫殿完工了。这不小的们就全来了。” “梅树呢?开花了吗?” “梅树?哟,都快入夏了,那牡丹开得正盛呢,哪儿能这会子开出梅花来呢……哎,这箭伤可是巧了,左边儿一箭,右边儿一箭,前年中一箭,今年又中一箭……” 说着话,建成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唯风往外一瞧,说,这是走的朱雀大街,“太极宫”北面儿。咱们到“玄武门”了,大臣们都来迎。 建成整束起身,迈下车辇。 恢宏雄伟的大唐皇宫——“太极宫”北城门前,王侯像星月,将相如云烟。 “恭迎大将军回朝” “恭贺大将军凯旋” 建成带着泰然的笑,回礼。 他们称颂的“凯旋”意指大唐兵不血刃地让西夏臣服。建成却心下黯然:如此凯旋,索然无味。 魏征,房玄龄跟在建成身边,满目含泪。 建成猜得到这两年里,他们是如何在天策府的缝隙里保存实力生存下来的。他真心地握着他们两个的手,走进大唐。 隐隐重重的宫殿,国容赫然。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建成又觉一阵晕眩,然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男声, “恭迎大哥返朝。” 建成深深地笑, “二弟别来可好?” “二哥!” 元吉快步过来,站在李世民右侧行礼。 李世民笑了笑。建成在他左侧,所以元吉迅速选择了他的右侧,以为制约。 “啊,是四弟啊,又长高了吧?”李世民索性转向元吉。 魏征、房玄龄对视一眼,跟在三兄弟后面。 这番场景,总是像去年的西夏。但身为当事人的建成和秦王却谈笑风生,似乎忘得彻底。 魏征忧心冲冲。有种奇怪的感觉,像冷箭当胸。举眸侧顾,果然是足以淹没人心的冷笑。 刘文静……魏征回以一笑。苦涩的。 黑色的匾上写着“含元殿”。描金红漆。 一位满面红光的公公手执拂尘,迎了上来,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宣陇西大将军、西夏节度使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宣政殿’觐见。列位臣公各自回朝办事。” 三兄弟便跟着公公绕过“含元殿”,走向后面一座规模稍小一些的宫殿群。 宽檐斗拱,黑瓦绿琉璃檐口。豪放,自由,大气,并不张扬奢华,却气象万千。 “宣政殿”由三庭组成,李渊此时正坐在他平日接见大臣、处理公务的前庭。 金殿之上的这个男人,不再仅仅是父亲了。 建成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口颂万岁。 他听见衣物窸窣摆动,一把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儿快快平身。” 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建成的双肩。 建成抬起头,看见李渊满脸欣喜的神情。 “父皇,儿臣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李渊拉着建成,上下打量。建成一向俊美明艳的脸上带着疲累的憔悴。两年来的成长,竟添了抹男子汉的英气在眉宇之间,点了笔血气阳刚在滟光婉转的眸子里。 这举止神情,都愈发地,像了……李渊瞬间恍神。 “父皇龙体一向可好?这两年儿臣失了孝道。”建成温顺地笑。浅浅的酒窝依旧让他的笑艳若桃李,率真却又魅惑。 李渊匆促地笑,拍了拍建成的手, “父皇一切安好。看着皇儿倒是长大了不少,历练沉稳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府里待着,好好调养身体。伤势痊愈了再来处理朝政。你的寝宫造好了,就在东苑。离我这儿近,离元吉那武德殿也近。” 建成露出孩童一样纯洁的笑。白色的牙,晶亮的眼,盈盈的半枚酒窝, “多谢父皇!父皇,您还蹴鞠吗?” 李渊哈哈大笑,转向元吉和世民, “咱们父子还真是多年没一起玩过了,改天咱们再斗一场!” 元吉笑道:“父皇,跟您踢我怕。您净说我是魔王的。” 建成已经被李渊拉着一起坐下。建成有些惶恐要站起来,李渊摁着他, “你一回来我心情就好了。这儿没外人,咱们不要讲这些礼数了。元吉啊,真踢起来你也未必胜得过我,你都是蛮力。” 建成侧头对李渊道:“父皇,到时我跟您组一队吧。他要怎么踢我都能猜得出来,来回就捣腾那几招。” 李世民笑道:“如此我只得和这个魔王混一队了。” 四人说说笑笑。 李世民感觉四月浓烈的牡丹盛开了,而李建成就像燃进“太极宫”的繁花。花燃如潮。 三兄弟告退时,李渊说,建成、元吉,你们俩去给皇后请个安。建成明日午后过来宣政殿一趟,我有些事儿问你。 西苑。 绕过“太液池”,通向“掖庭宫”——皇后寝宫。 这里住着的,就是李渊的皇后——独孤元贞。鲜卑族唯一的公主。 “建成明日……”李渊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建成不期然听到自已血液流动的声音。 锦书无言 “太液池”银面如镜,四围透雕走龙白玉栏干。凉生亭下,香沁心脾。 但建成和元吉都无心赏景。 皇后,就是他们的生母。她,是大唐的皇后,也是……蝶舞的公主! 但她,更有可能就是四方城、突厥那场血肉相残的主使! 明日杀父之仇的祸首…… 祭天当夜,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一眼都没看任何人。任凭她操纵的游戏,一一上演完毕,她才施施然离去。 在空气中她抛下仅有的一句话“李建成即刻返回长安”。 有的,是不敢动她;有的,是不能动她;有的,是不忍动她。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来去自如。在她面前,是非溃败得如此不堪。 她浑身都是无法理解:尊贵,野性,桀傲,遥远,冰冷。就像她的美,同样令人无法理解她是不是人?究竟是年方二八,还是已近中年?她美得让人目眩。 这世上有没有人,能被她看一眼?只一眼? 建成和元吉默默地走向她。 尽管其实他们和母亲经常数年才得一见,但如果可以,现在他们宁愿隔更久一点再见。 建成四兄弟自小并非由独孤皇后带大。他们都是由各自的奶娘抚养。兄弟们几乎见不到她的面。连三子李玄霸病死,她也只是淡淡地坐在帘内。不曾出声,无悲无喜。 称得上例外的,只有建成。 建成九岁的时候,她教过他琵琶,不足一月。她带过他轻功,不过月余。 建成恭恭敬敬地请安。长发披在背上,俊逸秀挺,神情却是淡漠。 帘幕轻启。环佩声不紧不慢地随着她的步子响动。清越的。 宫娥们轻轻掩门退出。 元吉和建成都静静地看着她。 元吉几乎从未和她说过话,事实是她从未和元吉说过话。正眼都没瞧过他。这种陌生元吉已然熟悉。 但建成与她该算是有些母子亲情,可此时建成却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就是他们的狱主?你们有什么目的?” 独孤元贞的母亲乃是北周小公主窦氏。突厥、鲜卑原是兄弟部落,同为北周子民。但二十年前,北周却因突厥和鲜卑不施援手,而为隋所灭。其时窦氏之姐,北周长公主已嫁与隋帝为后,竟不进言挽救北周。 北周已亡,窦氏自刎殉国。元贞随即下嫁当时仅是唐国公的李渊。 如果这世上有可以让李渊忌旦的女人,那么无疑就是独孤元贞了。她从不对李渊发号施令,甚而连面都极少见他。但是李渊深知她为所有北周旧部族奉若神明。她对他们有着不容置疑的调动力量。她的一句话,抵得过大唐百万雄师。 独孤元贞嫁给李渊,只是为了让李渊起兵灭隋。李渊十分清楚她对他毫无感情。 “李建成,”她的声音是低沉的,不称她的花容月貌。她慢慢走近,手上递出一面镜子。 一面华美的绫花铜镜。 建成接手了过来。以他桀傲的姿态。 “看着它!”元贞冷冷地说。 建成和元吉相视一眼。建成举镜,照向自已。 “李元吉,”元贞突然对元吉说话。她几乎从来没叫过元吉的名字。 元吉慌了一下。 “你来告诉他。” 元吉迟疑了一下。 建成凝眸不语。 “……大哥……与母后,颇为,相似。” 建成放下镜子。 元贞淡淡冷笑, “你可以去告诉皇上。不过,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建成握紧绫花镜。他没有办法对自已的生母动手,但他更无法控制对明日的愧疚! 她让他带给了明日杀父之仇! 这将是永远刻在他和明日血液里的伤口,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欧阳飞鹰死了! 这冰冷的阴影压迫着明日,让他的心里无法穿越! “你是我的母后,我敬重你!但是,”建成冷静地说,“你不懂什么叫宽容!” 元贞冷若寒霜却美艳骇俗。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血丝蚕无解。” 空气刹时凝固。 危险的气息自建成身上扑开。 “母后还想让儿臣杀谁?” 元吉在一边看着两人刀来剑往。越来越像了……这两人不止容貌,连行事都越发相似了……他们都是清醒的吗?都是个性张扬得如此放任的人……或许,他们都是无法被得到的。父皇亦从未得到母后,就像我永远只能跟在大哥身边而已…… 元贞忽然转身看向建成, “不准插手突厥的事。否则,李元吉和欧阳明日,必死一人!” “你只是在控制别人的痛苦!” 武德二年,六月。丙子,太白昼现。 太史令傅奕上疏大唐高祖武皇帝:太白见东,分而为二。当立诸君。 帝诏曰:二年六月,庚辰,是为吉时。诏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含元殿两侧飞廊,起自天畔。建成拾级而下。 元吉追了上来, “大哥,你等等。” 建成顿了顿,拿眼往后一递。元吉会意,便静静跟着他。下了飞廊,穿过“翔鸾阁”,“东朝阁”廊下,出了“含元殿”,二人这才渐渐甩开群臣,向东踱去。到了“清思殿”,二人只作进去礼拜真君,这才捡到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元吉开口就说, “大哥,母后身边有法子了!她平日与那个尹德妃有些往来,只因尹德妃和她在陇西时曾相识,几年来只有她才能时不时和母后说上话。” 建成沉吟道:“若是打通尹德妃这里,我们就能先一步控制她的行踪。如此一来,她在明,我们在暗。再慢慢削去她和北周旧部的联系。” 元吉点头低声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父皇商量一下?我琢磨父皇也有意削去母后势力,只是抓不到时机。只是口舌纷杂,难保万一将来事成却又惹起父皇猜疑。” 建成道:“等下月祭了宗庙我当上太子后,我就找机会亲自跟父皇说。在此之前不要生事端。四方城、突厥的事,你也只推不知。我如今只捡重要的禀报,其它事,将来我再一一和父皇说明。” 元吉道:“嗯。依我看父皇只是不愿和母后起冲突,否则她这么明目张胆,父皇哪里可能不知道的?” 建成道:“这并非简单是我们李家的问题了,已事关大唐和突厥、四方城,我们必须据实以报,跟父皇要个旨意下来,一切就好办了。不过我估计他不会出面。咱们做儿子的也不好当面制造不便让他为难,是以,咱得找个人出来办这些事儿。” 二人开始陷入人选思考。 商量了半天,元吉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四方城上疏,说下月庚辰新城主继位。愿与大唐结盟。” 建成原本倚在坐榻上,一面玩弄腰间玉带,乍闻听此言便一动不动。 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垂眸自语:“同一天……” 元吉以为他会高兴自已把这个消息带给他,却发觉压根儿还是不知道建成下一步的举动。是送贺礼给欧阳明日?还是为四方城谋利向父皇请旨通商? 建成却忽然眼波一转,看了眼外面,凑近元吉,低声道:“你是怎么接近尹德妃的?” “哎?”元吉怔了怔,随即红了脸,“这个……我给她爹送了几亩地啊……” “这样啊……”建成撇撇嘴,往后一靠,“没劲。还以为你对付女人有妙招。” 元吉心想,你心心念念不忘欧阳明日,还为他跟母后拼杀,这会儿竟要打听女人的事儿?难不成,你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吃醋??!!!啊!如此,你竟是对我…… 元吉越想越投入,越投入越深入,越深入越欣喜,于是他若狂地抓着建成的胳膊, “大哥……” 建成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两眼一瞪元吉的爪子, “!!!干什么这副样子?放手!” “大哥,你在乎我的对不对?” “放手啊,”建成拔开爪子,整整衣服站了起来,“我在乎的是你怎么哄的那个女人听话!切记不能让天策府知道尹德妃这事儿一星半点儿,否则人家定你个内乱的罪过就太容易了。” 元吉嘿嘿乐:“大哥……” 建成差点没哆嗦死自已!一大男人腻成这味儿!!! ……坚决果断迈向出口。 元吉紧随其后:“你看,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啊,都是一样的啊……” “啊什么啊啊,给我闭嘴!” “你也啊了……” “……走开啦,少烦我……” 建成嘎然而止,元吉跟着看去。 黑色的大理石砖面大广场上,立着锦衣劲装,金冠玉带,武将装束的李世民,正惊讶地看着他们闹。 “大哥?元吉。” 这边儿兄弟二人寻思李世民身旁还立着刘文静、杜如晦,看他们样子是刚从“翔鸾阁”下来。估计这里已经和“清思殿”有段儿距离,刚才的话不会被听去。 建成哈哈一笑, “世民,要走了吗?” “是啊,大哥一起走吧?顺路。” 走了几步李世民又说, “才刚父皇要我出兵征讨薛举。” 建成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世民对付薛举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世民盯着他笑, “我琢磨着,西北也该平定了,否则终究是我大唐的隐患。” 建成拍了拍李世民肩头, “天策府人才济济,此等重任,自然秦王是不二人选。我伤势未愈,有劳世民了。” 出了玄武门,元吉、建成往东而去。秦王天策府则往西。 杜如晦“啪”地一声摇开折扇, “若是两年前的他,一定会主动请兵取代秦王出征。” 刘文静道:“锋芒内敛……一个人的本性最是难易。只要他失了阵脚,就一定会露出本性,失去理智。” 李世民笑了笑:“就着落在你这张嘴上了。” 沉香亭独倚栏干,凭窗锁眉。道不尽沉沉血泪祭奠出的往事。 “少主……”常威立在门外轻唤。 易山挥退常威,接过一个木盒。来自大唐。 “什么事?”静静的声音。明日没有回头。 易山有些犹豫要不要递过去这个盒子。这是大公子送来的吧?会是什么呢?爷好容易开始多说几句话了,会不会看完这东西又勾出什么来? 令易山吃惊的是,明日居然接着说:“拿过来吧。” 易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同。平静中的一丝波动。只有与明日朝夕相处才能察觉出来的变化。 易山知道,爷感觉到了。不用看,他就发现了。 相隔千里,相距血海深仇。他们却依旧有着惊人的感应。就像真有前世之约的注定一般。 彼此是对方灵魂的延伸。 明日接过木盒,打开。顿了一下,缓缓伸手取出。 易山乍见明日拿出的物件,感觉到心被摧残得无法言语。 一方丝绢。 天蓝色的丝绢。 没有只字片语。 明日一点一点抬起双手臂,像擎着一幅画。丝绢在他手里迎风展开来。 他仰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下,蓝色的丝绢,纯粹的蓝。 充盈着明亮的情绪,却又隐着段段往事的天蓝。 两处宫阙 武德二年,六月。庚辰。 芙蓉出水的季节。盛唐气象万千。 高祖武德皇帝册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华贵的红毯一路从朱雀大街铺展在世人面前,穿过玄武门,飞上太极宫中轴龙尾道,送入大唐皇权的核心——含元殿。 泱泱大唐,万国朝贺,子民夹道焚香。 建成身着玄色锦衣,金线绣出形态各异的游龙竟舞。他脖颈上随意披着一条红色纱巾,腰束宽大的金丝帛带,身佩蛟龙宝剑。 依唐律,进“玄武门”入“太极宫”需解剑卸甲。但此番册立太子,祭典仪式上却可佩剑。意喻挥剑决断,扫荡六合。 神情泰然、俊美挺拔的皇太子在众目之下,一丝不苟地按部就班,完成着祭拜的漫长过程。 雪花映芙蓉,宝剑双蛟龙。 李唐皇子动天下! 只是静若处子的皇太子总会趁无人注意,或在拈香之时,或在司礼官念颂冗长的祝词之际,忍不住偷偷望天。 那抹蓝,和路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像寂静的回忆。汩汩流淌。 现在,千里之遥的地方,明日也望着这同一片蓝天吗?他也在听着无奈的祝词吧?他也会偷偷走神打哈欠吗? 你还是伤心吗?…… 建成明白你的心力交瘁,所以,建成一定要登上太子之位,并最终成为唐皇。这样,我就有能力给你一个交代,有权力帮你保住四方城,保住一切你想要,给你一切你需要的…… 不要你再受伤了…… 大唐的天下怎及你一举手一投足,怎敌你眉间朱砂! 只是为了你。为了得到你遗忘血债之后的答案…… 雾里烟封万城阙,烘楼照壁舞模糊。花飞人倦易黄昏。 漫长的祭拜麻木地结束。已是明月当空。“麟德殿”摆席,大宴群臣及各国使节。 玉楼天畔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银河。 明日,我独自在繁华之外,发觉更加想念你。 诗残莫续,只赢得愁肠百结…… 建成坐在高高的诸君之位上。恹恹饮酒。这个位置是孤独的。因为和所有的人,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它摆放的位置,就是比地面高出许多。令人无法不仰视的角度,过于诱惑。 下首,左侧端坐秦王,右侧齐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正欢,元吉抬头一看,太子不见。李世民见元吉忽然愣神,太子座上空空如也,笑道, “大哥莫不是醉了?竟弃下这摊子,失了礼数。” 元吉道:“二哥,你帮着应对一下吧,我去看看大哥。” 世民点头称好,随即又叮嘱道, “元吉,如今大哥身份不同,是我大唐皇太子,莫要疏忽了安全。” 元吉心中一动,只见世民眼中精芒闪烁,似有深意,便点头谢过。 元吉本以为建成只是醉了,在□休息。但李居、唯风和随侍宫娥太监也都说刚才瞧见太子在座上闭眼歇着,不曾到□,这会儿竟寻遍整个太极宫不见踪影。 影焰却还在圈里。 元吉怒气冲天,责骂了一顿李居和唯风。这边找得人仰马翻又不敢露出风声说太子失踪了,那边李渊恰又差人来唤建成,说散了酒宴让去他那里说话。 元吉认真急了起来,只得暗地里叫了魏征、房玄龄来商议。 几人想起两年前滁州遇刺和江都遭袭,心下胆寒,各自分头设法。 杜如晦、尉迟敬德不着痕迹地对李世民暗使眼色,李世民举杯回以一笑,暗示莫要妄动。 今晚本不欲动他。毕竟皇宫和皇太子都已非往日的江都和大公子。但即然他自已生出闹剧来,李世民亦乐得静观其变。 李世民端起夜光杯,走下台阶,站在新任西夏节度使面前,笑道, “郡王爷、方大人,请!” 坐中人起身,举杯, “幸会秦王殿下!西夏已无东华郡王,方 好看的txt电子书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5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现为大唐官员。请!” 两人一饮而尽。 李世民似乎和方华相处极好,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与他把酒长谈。 众人均看在眼里却窃窃私语: 西夏刚被太子平复,方华一介降臣,为何竟得到如此礼遇? 早前有传言太子在西夏曾认此人为父。太子之尊,怎会认他人为父? 说起来,太子风流俊俏,倒更像……哎,可别乱说…… …… 杜如晦与尉迟敬德举杯相视而笑。 秦王好手段!好一招趁火打劫! 有火,才能打劫。无火?那么,点火! 静如止水的火。 霖坤殿。 撤去了宽大的雕龙漆金宝座。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有着沉静的木材纹理,端正的褐色描漆,古朴却华贵的轮椅。 新继位的四方城主,不能龙行虎步,甚而无法站立。 但是他让殿上文武群臣仰视。 他的眼神穿过紫阙丹犀,似有若无地泊在远处。流光溢彩。这抹眼神,是停在白云上,还是留在蓝天之际? 他没有着华丽的城主服饰。许是先城主暴毙,余痛未息,他还是素色白衣,与月前的国师并无二致。 眉心点着朱砂的男子。清澈,清远,宛若年华。 偷得梨蕊三分白,借来梅花一缕魂。 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诏命欧阳明日为四方城城主。 这就是所谓的命数。离开四方城经年不返,本以为助李唐平定天下,以此为约,可为父亲保住四方城安稳。却忽略了父亲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四方城。 终究,想得天下的人,没有如愿。不想纷扰的人,却接过来一片风雨飘摇的山河。 白宿元年,六月。庚辰。(唐历武德二年,六月。庚辰。) 欧阳明日割据西北,拥兵一方。 前来道贺的,仅有两国。 北部西突厥。南部大唐。 周边小国,西被李密截断来路,东为薛举所阻,忌惮这两大军政势力,均不敢来贺。 李渊派来出使四方城的,是民部尚书鲁国公-刘文静。 西边李密好整以暇,开始往边境增兵施压。东北边,薛举厉兵秣马,以平定四方城内乱为名,在明日登基仪式当日,送来了讨逆文牒。 四方城就像一片肥美的草原,夹在两个猎人中间,谁抢得晚了,谁就得少了。 明日转身离去。把军政要务、盛宴欢歌掩在门外。 身为城主,明日更没有必要费太多心血去做到八面玲珑。即使身为国师,他也没有四处结交。骨子里,他和建成一样任性,只是形式上略有不同。一个是淡雅清冷得令人却步,一个是率性乖张得令人汗流浃背。 今天过后,我就是这一方城主,建成就是那大唐的皇太子。居然两个人在同一天接手不同的天下! 唐的册立仪式也像四方城这么漫长吗?自已尚可以忍奈下来,不知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忿闷神情? 始终无法恨他。这个亲手杀死自已父亲的人。即便父亲有多少错,多少罪,父亲却是为了救自已而死。死在建成的手下,建成母亲的股掌之间,师父的…… 何以慰父亲九泉之下的亡灵?造化弄人…… 明日望着那把精巧的弓弦。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那细细的弦。突然,啪地一声,明日扣上了盒子。不再看它。 弓弦只有搭上箭才能发出威力,成为利器。但是,明日希望这把弓,再不要和那支箭相遇。兵者,凶器也。 情呢?更为凶险!杀人于无形,可为箭,可为刀,可为枪,可为断肠毒药。 然而没有羽箭的弓弦只能沦为装饰,寂寂无言。失去了弓弦的力量,羽箭也隐去了锋芒,了无生趣…… 易山拿来衣袍想给明日披上。夜已深沉,笙歌散尽。 走近了,却僵住。 明日已伏在案上睡着。烛光打在他苍白清瘦的脸上,淡如水墨,明暗不定。 是冷了吗?他的脖颈上,围着一条旧了的红色纱巾…… 太子之夜 元吉站在“宣政殿”正殿门外朝里面张望着。隐约可见殿内烛火人影。 他整了整衣冠,吸了口气,迈步进去。 李渊还在看奏章。瞧见元吉进来有些讶异。 元吉开口说:“太子……” 话被打断。王公公朗声道:“太子殿下到。” 建成神色自若,泰然从槛外迈了进来。 李渊道:“建成啊,朕有些话想跟你说说。你过来。” “是。”建成拾级而上。 李渊转向元吉:“你刚才说什么?” “啊?”元吉回过神来,忙道“儿臣是说‘太……太迟了,夜色已深,父皇竟还未歇息’。我就是……过来瞧瞧。时辰不早了,父皇也该保重龙体才是。” “难为你费心。先回去吧。朕和太子说会子话就歇了。” 元吉告退出来后一肚子稀罕。 大哥真太准时了!掐点儿似的。还好后边儿的话没说出来“旧伤未愈,劳累一天,身上略有不适,已送回东宫歇下”,否则……穿帮!不过,他去了哪儿?腮上还红红的…… “建成,朕已经立你为太子了。”李渊看着建成说。 建成点头,沉静地回道:“父皇没有立世民。” 李渊顿了顿,说:“在你回京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人劝父皇立世民。天策府的力量,连朕也难以驾驭。上策便是恩威并济,方能保太平。” 建成笑了笑,稚嫩无害, “父皇说的是,儿臣记下了。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我大唐万世基业刚刚开始,儿臣自是懂得轻重。” 李渊点了点头, “那么告诉父皇,你在突厥发生了什么事?” 建成心里一沉。 李渊看着他:“你以为你上次哄朕说去和俟弗利可汗暗中结纳这样的话,朕会信吗?说吧。欧阳公子也在那儿,你还带了一身伤,紧接着欧阳飞鹰暴毙……你们必然有事瞒朕。” 建成略一沉吟,便起身走到李渊面前单膝跪下。 “儿臣的确瞒着父皇。只因前儿时机未到,不敢向您一并说明,一则怕您担忧,二则怕您为难。是以儿臣打算搁些日子,事儿都有了法子,再向您禀报。” “……起来罢。跟你母后有关?” 建成唬了一跳。 “正是。父皇知道母后去突厥祭天?” “建成,”李渊叹了口气,“她是鲜卑和突厥唯一的公主,没有她,突厥和鲜卑就不能祭天。她从未隐瞒朕任何事,是以朕反而无法弄清楚她的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父皇,”建成朗声道,“论孝字儿,儿臣自是不该对母后妄作匪议,更不该与她为难。只是想想我们晋阳扯旗举义至今日有大唐一国,其中坎坷艰辛刀头舔血的事儿,自是多得数不过来。创业之难以至于此,儿臣以为如今更不该疏忽,应防范于未然。” 李渊拉了他过来一同坐下:“你接着说。” “北周旧部突厥、鲜卑、贺兰部听命于母后,这本是好事。但不知是何缘故,母后竟控制了俟弗利,胁迫他亲手杀了始毕可汗。据欧阳公子分析,她竟是要激起民怨,分裂突厥。儿臣在想,倘或突厥生乱,领近的瓦岗和薛举必将出头去趁火打劫。如此一来,瓦岗、薛举坐大,虎视‘四方城’,威胁西北局势,阻断和龟兹、楼兰、大月氏等国的商道。将来再想收服他们,可就太难了。” “分析是有道理。只是你们只知周朝旧部对她奉若神明,却不知她私下里对周朝旧部深怀怨恨。隋灭周后,她嫁给了我,不惜帮我们结交突厥,助我们灭了隋。现如今,她开始要铲除下一个目标——突厥了。要改变她的心意颇为不易。” “父皇,不瞒您说,四方城主,也就是欧阳公子抓获一名曾被母后用来冒充俟弗利的手下。现如今,我已暗中差人送了金银珠宝,给足了这人好处,软硬兼施让他自认祭天当夜是他冒充俟弗利杀了始毕可汗。如此一来,洗刷了俟弗利在突厥人心中的大罪,母后便无法搅乱突厥,西北局势得以暂稳,而我们又施恩于俟弗利可汗,岂非一举三得?” 李渊又惊又忧:“此计虽好,但须万分小心!倘若让她知道是你在搞鬼,我们势必要与她起冲突。她随时可能对我们……”李渊有些无法在儿子面前说出真正的可能。 建成很快笑道:“此事现已交给单将军处理。只说是一则替我们给四方城先城主遥祭,二则给新任城主送贺礼。再有儿臣已允诺单将军,办完此事,他可回瓦岗。如此一来,我只说单将军本是降将,如今趁乱反叛回到旧主身边,母后亦无可怪责我们。横竖她又查不到单将军身上,岂非无人对质?” 李渊欣喜不已, “行事周密了。就是可惜了一员上将。这两年你果然沉稳许多,再不是当年那没上鞍子的烈马了。哈哈哈。对了,那个……欧阳公子,近况如何?” 建成面不改色,轻叹道:“他屡次救儿臣于危难,现如今……只怕落得一身是伤,且欧阳飞鹰丧于母后制造的这场动乱,更添心病。细想来,总是我们对他不住。” 建成不着痕迹地拿眼细瞧李渊,发觉父亲竟半晌不语似有所思。 建成心中愈发不安。他隐去了自已身中血丝蚕之毒、母亲会控制蛊毒这一节。毕竟是生身母亲,他还是不想让父亲对她过于忌惮,将来冷落。但父亲这神情…… 许久,李渊才道:“世民出征薛举,朕已有交代。拿下之后即速返京,不可动‘四方城’分毫。你……多留点心吧,天策府猛将如云,四方城到底小国寡民。” 建成怔了怔。父亲脸上神色,竟似有些……担忧? “父皇,明日虽然智计过人韬略无双,但生性淡泊不喜战事。您大可放心。” 李渊听到“明日”二字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气度。 他摆了摆手:“不是这个。欧阳公子才略实冠时人,但朕深知他非好战之徒,是以不会对我大唐有所谋划。况且他若是有所图谋当年怎会相助于我们?朕与他有约在先,一定要保住四方城,便决不会失信。眼下不放心的是天策府一旦得胜薛举,难保世民会纵军向前。四方城危矣。即便世民约束了玄甲军,唉,只怕欧阳公子也难释怀这丧父之痛,日后相见亦是……为难。竟是我们李家的人害死了他父亲。” 这个结,怕是很难打开了。只能先为明日全力保住四方城。建成黯然不语。 但建成黯然的原由不仅在此。他这句话,本就意在试探李渊。 果然李渊所虑并非是明日的才能、四方城将来可能的强大,而是……想见明日!!! 二人沉默半晌,各怀心思。三更天建成才回东宫歇了。 次日元吉一早就跑到东宫。建成刚起。 “大哥,你昨儿晚上跑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 建成还没回答,唯风先答腔了, “可不是嘛,一转身的工夫就没了影儿,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害我们人仰马翻,没少挨骂。” 元吉瞪了唯风一眼:“可不是该骂你?你把人给跟没了还是我跟没了?”说着转向建成,“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吗?” 建成挥挥手,唯风退了出去。 “窦建德来了。” 元吉瞪大了眼睛:“他!!你一个人和他见面?!他怎么进得来?” “你忘了吗?他跟秦王殿下可是至交,想进太极宫还不容易?再者不用秦王,就凭他是窦建德,父皇也得请他进去。他手上还握着西夏六七成的兵力,论实权,方华哪儿是他对手。不可小觑。” 元吉咬牙道:“那晚在突厥我就想收拾他了。可恨当时形势逼人,只得忍着。这回他鬼鬼祟祟来干什么?” 建成拿起蛟龙剑, “是得收拾这个祸害了……我还不清楚他来干什么,他不肯说。对了,他要走了我那把金刀。这刀对他有什么用?他此来莫非是为‘雁门关’一战和突厥?他和秦王,母后,必然有关联,会是什么呢?” 但另外一个更大的关联,却是建成不敢说出来的。因为连他也不愿多想这其中的关联。 原来昨儿晚上建成正坐着,忽然抬眼瞧见下首有一人目不转睛盯着他。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拿出一条红色纱巾来,并且眼神瞟向了方华。 建成定了定神,细细一瞧那灰褐色的阴冷眼神,便知道了五六分。随后那人离席转向画廊而去。建成正想找他算帐,又怕惊动元吉等人闹出更大的事来,便悄悄跟了过去。 那人显然也不愿别人瞧见,拐弯抹角地转了半晌,走到前庭最靠后的一处别院。正是李渊的寝宫“紫宸殿”。“紫宸殿”位于“宣政殿”正后边儿。这小别院该是在最后边儿。 建成跟到他身后也不打话,一脚就飞踢了出去。 那人错身闪避开来,唰地扯下面具,正是窦建德。 “你这么刚烈的性子,可真难为我。” 建成冷嗤道:“你倒上赶着送死。说!你来做什么?” 窦建德摇了摇头:“我是来救你的。” 建成挑眉看着他。 窦建德道:“你胆子不小。独孤皇后的命令也敢违抗?” 建成顿时眼中露出杀意:“把话说清楚!” 窦建德却反而欺身近前几步:“你放心。你让单雄信干的事儿,我还没有让她知道。” “你说什么呢?我可不与你打诨。敢乱嚼舌头,今儿你便是想完整地被抬出去,也不能够了!” “哈哈,”窦建德似乎很开心,“建成的手段,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哪儿能就这么赤眉白眼儿地跑过来?我是好心告诉你,你那相好的欧阳明日才是上赶着送死。他自已把自已往突厥送。” “什么意思?!” “继位之后,他就会出访突厥。” “然后呢?” “独孤皇后告诉我的。” 建成面色铁青。 独孤皇后极少说话,一旦她说了话,每一句都极有分量。所以她告诉窦建德这个消息,用意不仅是通知窦建德,恐怕更有可能是要对付“四方城”和明日。 窦建德冷笑道:“他若好好待在四方城,要动他倒还真没那么容易。可惜他偏偏喜欢招惹是非,竟然修书给俟弗利,说要去帮他抚慰民心。突厥鲜卑可不正是我们的地界儿?这是便宜了谁?” “母后怎么跟你说的?” “你想知道?” “放手!说!” “元千凤怎么死的?” 建成怔了怔:“他背叛……”建成面色骤变,道,“明日身边的人!!!” 窦建德忽然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想必我也是个叛徒……” 建成一字一句问:“是谁?她安排了谁?” 窦建德慢慢伸手。 建成没有动,死死盯着他。一如美艳得要夺人心魄的芙蓉。 窦建德轻轻勾起建成下颚。 建成依旧没有动。眼中阴云密布。 这一瞬间,窦建德清析地知道他永远得不到李建成了。这双桃花一样明艳的眸子里,是冷漠、残酷和杀意。 窦建德狠狠揽住建成的腰,扣住他的头,用尽全力在他花瓣一样的唇上蹂躏。 建成始终没有动。也没有推开窦建德。却狠狠咬着牙不肯松开。 窦建德猛地将建成推到墙上,紧紧固定住这个倔强的头。 “为什么这样子!!” “是谁!!!!” “为了他,你对自已这么狠?!” “是,谁!!” 窦建德的舌覆盖住了那双眸子,残暴地舔舐。建成湿润的舌,湿润的眸子,浓密的长睫……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要毁了你,懂吗?” “……最后一……个机会。”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有独孤皇后才知道。” 啪 建成迅速抡起一拳直取对方面门。屈从是为了等一个解救明日的答案,若是得不到答案,便毫无顾虑地动手! 窦建德举臂一搁,硬生生接了建成一拳。 “听我说完!”窦建德低喝道,“有一个人,估计能让你的母后暂且放过欧阳明日。” 窦建德顿了顿,低头看着建成道, “金刀给我。” 建成怔了怔,冷冷看着他。 窦建德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戴在颈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对吗?” 建成道:“你要它何用?” 窦建德抚上建成的脸, “不要告诉我给了欧阳明日,否则我就去四方城杀了他。你的东西,都是我要的。若是你现在不给,那我也等着。先走了。” 建成侧过去脸,想了想,退后两步解开衣襟,扯下那把精巧的金质弯刀,扔了过去。 窦建德用指肚摩挲着上面刻着的三个小字“毗沙门”,说:“边疆老人。” 建成狐疑地看着他。 窦建德道:“这世上只有他,才有可能说得动独孤皇后,你可让他来找她。若是我所料不差,其实他应该会主动来找独孤皇后,他们是旧相识。呵,原来你竟不知其中缘故!只不过,你若不放心,还可以再到你父亲跟前儿去透个信儿,他必定会保欧阳明日。” “与父皇何干?” “何干?你瞧瞧这楼不觉着眼熟吗?” 建成刚回来俩月,大部份时间都在东宫,还没怎么到过太极宫接临□的宫殿。因为不同于前庭,从“紫宸殿”开始往后都属太极宫□部份,住的是李渊的妃嫔。是以建成极少过去,对“紫宸殿”还有些陌生。 窦建德这么一说,建成才四处看了看。 窦建德看建成脸色越发难看,冷冷转身, “是不是像极了太原的‘翠辇阁’?” 不动声色 明日继位后第二天,薛举便发军讨逆,声称欧阳明日非欧阳飞鹰之子,乃是谋逆纂位。但四方城“雁门关”守军却坚守不出。薛军连日叫阵,无奈四方城置若罔闻,薛举只得下令坚壁高垒,运来投石器,准备大举攻城。 岂料天降横祸。这里正热火朝天,后方却走水了。唐军从天而降,从背后杀出来,断了薛举后路。 薛举心道唐军与四方城素无深交,必然是打定主意放着四方城让他薛举和瓦岗去争,他们坐山观虎斗。谁知李世民竟千里迢迢带着唐军打过来!万一四方城再倾巢而出,岂非自已落了个两面受敌?! 薛举正怆惶之际,手下将土却纳罕了。 “将军,四方城瞧着不像要夹击我们啊。都几天了,他们净看着我们和李世民打。听说人城主都去突厥逛草原了啊。” “那是个残废,马都骑不了,去草原不是白逛嘛,哈哈……” “逛什么草原!你们知道个屁!说不定人家是去搬救兵!” “对啊,可别小瞧了那个残废,听说居然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呐。” “正事不议瞎起哄。那突厥是狼,不好惹。小心着点儿。” …… ………… 闹闹腾腾。 薛举踌躇不定。还是拿不下主意,不敢出兵应战李世民。只是派小股队伍出去掠个阵就回来。 过了几天,将士们按纳不住唐军的侮骂叫阵,又来找薛举。照旧一番争执,没个计较。 如此接连几番,外头唐军日日叫阵,里头将士七嘴八舌,扰得薛举不胜其烦。 东边雁门关外李世民本想一鼓作气先拿下一仗以震军威。但薛举不肯应战,只是小打小闹。李世民虽不着急,但眼见四方城居然也毫无动静全无意愿与唐军联手绞杀薛举,不由得不心生疑虑:会不会四方城与薛举合谋诱我们出兵?一旦他两军合一,再加上欧阳明日智计无双,玄甲军危矣!况且太子与欧阳明日交情非浅,此番太子竟无意领兵,莫非这里面果真有诈?难道是父皇要借薛举、欧阳明日举之手削弱玄甲军,来个借刀杀人? 李世民让将士照旧叫阵,暗地里修书差人送与杜如晦商议。他这次只带了侯君集,尉迟敬德、柴绍等一干武将。刘文静恰奉旨意出使四方城,如今正回长安复旨,李靖被他自已派去驻守洛阳。杜如晦被李渊留在朝堂。 眼下李世民少了这些谋士,心中虽免不了烦闷,却决不急燥。他冷静地分析了各种可能性,静观薛举、四方城和长安的变动。 然而他尚未等到杜如晦的回音,自已却先病倒了。这是极为罕见的。威武刚毅的秦王居然受了风寒。 李世民有些忿闷地想起了欧阳明日。 两年前在江都,欧阳明日只凭“望”之一字,便断定他受了毒箭伤,并以为他治伤为条件要求知道建成下落。然而终究秦王没有得到欧阳明日的治疗。因为秦王自已拒绝了。 他告诉了他李建成的下落。他让欧阳明日欠了他一个情。 他要他还。 只是,要他还什么? 李世民捂着这个总无法愈合的疮口突然发觉有些后悔。欧阳明日那双手,从来只为太子李建成疗伤治病。如果能让这双手为自已治疗,太子会是什么反应?欧阳明日满心不服的神情会不会很有趣? “秦王。” 尉迟敬德忽然大声一嚷,打断了李世民。 “什么事?” 尉迟敬德和侯君集走了进来。尉迟敬德手上还拿着一封函, “欧阳明日果然到突厥去了。” 李世民接过来细细看完,皱眉道:“杀害始毕可汗的人是冒充的?欧阳明日怎么会抓到真凶的?” 尉迟敬德道:“此事可疑。若是欧阳明日有意结交突厥以为强援,也不该在薛举讨逆,我军讨薛的时候去。怎么算,他都是弃四方城安危于不顾。反而为突厥如此设想。依我看,杀始毕可汗的就是他们了。他帮着俟弗利纂位,如今走漏风声,正想法儿挽回。” 侯君集也点头称是, “这个消息传到长安,快也得两天时间。” 李世民想了想,道, “依旧每日叫阵,不可传出我卧病的消息。另外赶紧通知李靖,兵马随时待令,一旦我们这里有变,让他立即率军赶往长安。不得延误。” 尉迟敬德和侯君集心中俱是一凛。 洛阳守军本是一着后棋,为的就是制约李渊对天策府玄甲军的忌惮,让他不敢轻易对天策府做出举动。 如今局势一旦生变,李世民没有让李靖来雁门关救援自已,而是直扑长安。说白了,那就是逼宫! 李靖手上有洛阳的三十万精兵,而长安眼下只有十万羽林军。 尉迟敬德和侯君集却热血沸腾。终于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六月的突厥,地冷,云寒。连阳光也枯萎衰弱,并不温暖,却刺眼。 明日掏出一方帕子,捂着嘴轻轻咳了起来。不是强烈的咳,却让人感觉他压抑着太多。 俟弗利起身道:“即然案子已交给各位汗王们去审,如今犯人也据实交代了,本汗与欧阳城主就先行回去了。请各位汗王依律细审。” 各位汗王起身领命。 明日点了点头,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堂中被审问的犯人,便与俟弗利一道出去。那犯人迎上明日的目光即怆惶垂首。 “城主可好些了?” “无妨。如今流言稍定,朝局暂稳,可汗却还有一件事须立即着手。” 俟弗利没有提出问题给明日,而是自已说出这个待解的棘手问题, “尽速剪除狱主羽翼。” 明日点了点头。 俟弗利却忍不住问:“她来去无踪,你如何确定她此时不在这里?” 明日看了他一眼,道:“你怕她?” 俟弗利涩然一笑:“怕。” 明日略一点头,道:“可以更怕一些。” “哦?”俟弗利不小心看进明日的两湾深潭里,幽然澄澈,不禁面上一热,赶紧看往手中茶杯。 明日并不以为意,接道:“若我算得不差,三天以内她是到不了这里的。所以你有时间,示敌以弱。先除掉她在突厥的重要人手。” 俟弗利想了想,说:“好。”但随即又问,“你不怕‘四方城’出事吗?” 俟弗利打从明日到的那天起就想问这个问题。他的确想不通。“四方城”可谓内忧外患。内有狱主手下人众尚在,外有薛举攻城,李唐在后,瓦岗临境。 抛开这些兵临城下的国难,欧阳明日此举甚而可能是把自已送入突厥这个被独孤元贞控制的虎|岤之中。 明日掏出帕子,轻轻咳了起来。 还是那一方天蓝色铅尘不染的丝绢,纯粹得散着寂静的鲜活。俟弗利耐心地等他咳完,才轻轻递过去一杯热茶,道, “你若担心‘四方城’,我即刻就出兵增援。” 明日收回帕子,接过茶来,淡淡一笑, “你现在有多少兵马可以一声令下立即上阵?” “二十万铁骑,十万弓箭手。” “我一人敌得过你三十万人马。”明日拂袖聊举杯。晶莹的玉杯寸寸靠向唇畔。 俟弗利可汗顿时愣住。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却散发出凌云霸气。与方才的病弱判若两人。这本该出现在身负绝技的英雄豪杰身上的气韵,却如此浑然天成令人倾心地浮现在这个连站立都无法做到的俊美少年身上。甚而他比英雄豪杰们更添几分看透世事的了然,和锋利的睿智。 那抹自信,那眼底似有若无的浅笑,似映出满目山河,金戈铁马。 俟弗利无法移开视线,怔怔看着他含笑将玉杯里的茶慢慢饮尽。他喝得极慢。微微地仰起脖子,清澈秀雅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明黄|色的发带随他的举动,自发际两侧滑落,似半含愁,又似跃动着曙辉。 空气恍惚因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停滞。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此刻在他端居品茶的同时,他的江山基业正被敌军窥探,正有虎狼之师在他的城门下俟机啃咬,铁蹄蠢蠢欲动。他静静地悠闲饮茶,战鼓金钟几成歌乐。 他将玉杯放到桌上。自带优雅。 这句话,无论何人说出来,总不免让人难以置信。但从欧阳明日嘴里说出这句话,那就是无可置疑。 为什么? 一块美玉,会发出瑕疵的光芒吗? 不会! 所以,没有原因。只是无可置疑。 “那么,”俟弗利说,“你需要动手的时候,我三十万军马听你调遣。” 明日垂眸看着玉杯,并未抬头,淡淡说道:“等他们累了,这里就有六十万兵马……将他们的军!” 明日眼中转睇横波忽然一敛,结成满池寒霜。 俟弗利依旧无法移开视线。 先是蕴着病容,接着从容运筹,然后忽化做宝剑出鞘,而现在,则是利刃夺命。却偏偏他还是带着落花一样灵秀从容的浅笑。 俟弗利倒吸了口气,微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们是指薛举,李世民和……” “窦建德和你怕的那个人。” 俟弗利一惊:“你……要把‘无狱’……” “荡平。” 含元殿。 刘文静出班奏道:“四方城愿与大唐结为兄弟之盟。五年之内,互不侵犯,友好通商。” 呈上去国书,李渊展开。凝练瀟脱,秀雅却不失凌利的字迹文语入目进耳。 李渊端在手里细看。细细地,认真地看。 建成立在左列文官首位。他并未抬头直视李渊,但凭着几瞥淡扫,他的心里如扔进一块石子,激起圈圈波浪。 “如此甚好。朕即修书一封,再差人送去便了。” 刘文静道:“四方城如今看似被薛举征讨,又有秦王和西边瓦岗的压力,但依臣在四方城内所见,却是一派军民祥和,井然有序。四方城民众多称其主用法详平。由此可见,这个欧阳明日非池中之物,极擅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 “他自来如此。”李渊淡淡道。 刘文静顿了顿道:“再者他与突厥俟弗利可汗关系密切。若他们联合一处,力量绝不容小视,一旦他们举兵反攻瓦岗,恐怕也是胜算极大。” 李渊半晌没有回答,许久才漫不经心地问, “欧阳城主……怎么样?” 怎么样?这是个极好回答,却又是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普通人可以随口答说“是个好人。是个坏人。是个奇怪的人。是个漂亮的人。是个高大的人。是个聪明的人。”等等等等。但是现在问这个问题的,是大唐开国皇帝。问这个问题的地点,是大唐的含元殿。殿上有文能安邦治国,武能领军杀敌的建国元勋和文武百官。 刘文静如果说“欧阳城主是个好人”,岂非被载入史册,永远成为笑柄?岂非被皇帝李渊看成哗众之徒? 刘文静并没有让李渊和百官们久等,他很快就朗声回答, “谈笑可倾国,端坐能折秦。” 思往事 “元吉,”朝后建成与元吉一道回府,建成突然说,“你要小心。” 元吉转了转眼睛,道:“单将军已经安全把人送到了突厥,这两三天她就会得到消息了。” 建成放眼远天斜阳, “她拿你来要胁我,你却反来帮我对付她。一旦事发,你是第一个受害的。” 元吉笑了笑, “为了你第一个受害,也是值得的。好多人想得这个第一吧。” 建成秀眉轻蹙, “元千凤如此下场,我至今耿耿于怀。你当真要多加小心,行事务必机密。” 元吉扭过头去看建成:“我看见了。元千凤死前是笑着的。因为你抱着他。他死在你怀里。你为他痛苦纠心。我知道,他是真的笑着死去的。” “……你们谁都不能死!” 虽明知一切顺利进行,明日在突厥大概也已经摆平了俟弗利的谋逆大罪,但建成坐立难安,始终担心元贞安排在明日身边那身份不明的杀手。 “太子!” 建成刚一回府,李居就急匆匆地跑过来。 “什么事?” 李居挥退了下人,道:“段将军的人今天早上发现那个白发年轻人了。” “在哪儿?” “段将军亲自去请他,这会儿已经在东厢房了。” 建成急步赶去, “有没有人看到他进东宫来?” “没有人看到。段将军悄悄用小轿抬他进来的。哦,一起来的还有个灰衣老人。” 果然是边疆老人和古木天。 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建成道:“师父!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怎么样?我四处找你们。” 边疆看了眼建成说:“昨晚刚到长安。那天我们才起程,正好半路接着信。” “师父,明日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边疆道:“伤及五脏,能保着性命已属不易,那一身武功,都废了。” 建成心口猛被揪紧,眼前一阵发黑,深吸了口气才问道, “怎会如此历害?师父也没法子?” 边疆肃然道:“早在西夏就经脉受损,如今更添新伤。唉,要是外伤倒也好说,偏偏都是奇经八脉里的内伤,最是难治。那琵琶声的历害你也是见识过的,连我都挡不住,明日却和它抵敌了那么长时间,如何不受伤?病根是落下了,将来只好多加调养,或许会缓解一些。” 建成喘着气,扶着椅边慢慢坐下, “我竟从未见过如此深厚的内功。母后怎会如此了得?对了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我母后?窦建德说她听你的?” 边疆面色一沉,不悦道:“元贞兰心惠质,天生记忆超凡,过目而不忘。但凡经她见过的武功路数经书,一眼就能记下。加之她生性淡薄,做起事情来心意专注,有今日之成就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乃一国之母,你怎能胡说她与一介布衣男子相识?” 古木天神情愉悦似陷入美景幻境之中,笑道:“相识就是相识,不止识你,我也识得她。何必管这许多身份。” 建成甩了甩头,想把晕眩抛开。他也觉这么议论母后和其他男子的关系有点不妥,但不问清楚又担心明日安危。他迅速把自已从明日的病情上拉出来,平静地说, “师父,她如今拿着明日和元吉要胁我,叫我如何不急?再者我身上血丝蚕毒未解,终究是个隐患,不知她什么时候又生出事来摆布我。放眼这天底下,谩说我这个当儿子的,便是我那父皇都未必见得着她,更何况让她听进去一句两句?您若是有法子,还是及早出山,否则明日眼下就在突厥,她的地界儿里!只需三天,她就能出现在明日眼前!” 边疆喟然长叹,古木天也一声长叹。 半晌边疆才说:“你也瞧见了,我拼了自已这条命为她赎罪,她却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唉,十九年未见,她竟淡漠至此。” 听了边疆和古木天一番讲道,建成才总算明白了头绪。 未嫁李渊之前,边疆和古木天因在当时的大周朝游历,一次偶遇,与十六岁的独孤元贞结识。二人相继爱上元贞,后又有幸参加祭天,见其蝶舞,爱意愈深。元贞曾许诺嫁与边疆,但无奈身世所阻,合族人众均不满元贞下嫁平民汉人,遂驱赶边疆和古木天出境。 边疆因担心元贞受委屈,不及辞别,忍痛暂且出了周境。他本欲待事件稍有平息再潜回去,谁料不到半年骤变突起。周竟为隋所灭。元贞之母自刎而殁。 边疆闻迅当即赶回周朝皇宫。只剩劫火残灰,荒桓断壁,不见昔日奢华。 正当边疆和古木天碾转打听到元贞去了陇西,二人兴冲冲赶到半路时,惊闻元贞已与李渊定下了亲事。 边疆悲痛不已,赶去要带元贞远走,岂料元贞拿出了一把弯刀,说了一句话, “叛心之人,吾必杀之!” 边疆郁结成伤,一夜之间,黑发变白。至此,二人十九年来不曾再见。 古木天默然半晌,才盯着建成道:“我初见你时,真的吓了一跳。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元贞的孩子。真像。” 建成如今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像母亲,因此没有回答,却问道:“怨不得你们宁死也不肯让明日动她分毫。唉,似如此,师父师叔真是性情中人。十九年,何其漫长。” 边疆道:“这才是我来此的目的了。一则这段恩怨放在我心里半辈子,终是无法得到她谅解,心下不甘。二则因我们上辈的孽债,却反害了明日和你被掣肘,明日逼不得已竟亲手射伤了你!另外……”边疆犹豫了一下。 建成道:“正因她是我的生母,所以我才更该让她走上正道,以免将来事态愈险,无可挽回。师父旦说无防。” “她如今只为报当年灭国之仇,挑起多少腥风血雨。这次万一突厥生变,必将群雄并起,分而逐之,纷乱再起。” “正是这话了。可是……师父师叔啊,母后这样冷……人,物,你们怎么敢……” “不许胡说!她以前并非如此。” 当下建成请了房玄龄、魏征、段志炫和元吉过来商议。 元贞极少露面,这回却也巧了,恰逢次日鲜卑使节、突厥使节及西夏节度使要在“兴庆宫”请见元贞皇后。此次接见不安排在“太极宫”主要是因为李唐皇室只供奉道教真君。而“兴庆宫”内却有一座专为萨满教而建的殿堂。 魏征问:“见了皇后,又待如何?” 边疆回道:“说话。” 魏征问:“皇后若是不听呢?” 边疆默然。 建成慢慢站了起来,对段志炫说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6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段志炫说, “兴庆宫守军都撤换成心腹干将,再暗中增调两千弓箭手和一千骑兵,一千步兵。……动手之前,相机行事,必要时点我|岤。” 元吉看了看建成。这一役,对手只有一个,但若失败,就等于和突厥、鲜卑宣战。 “元吉,你叮嘱罗成,今明两天务必加强你那武德殿的守备。” “你放心。” 几人计较了如何截住元贞行辕,然后建成又修书急送突厥告知明日。 建成忽想到一事,问:“窦建德又是如何得知这段往事的?母后不太可能与他说这些。” 边疆沉吟道:“可能是方华。” “方华?他与母后算是姑表兄妹。” “正是。算起来方华与元贞相识倒比我们还久。至于他为什么告诉窦建德,不得而知。” 建成隐隐觉得窦建德有些不妥,忽腕上一紧,边疆已然搭上。 “你这盅毒,我和明日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暂无解。” 建成道:“母后说过无解了。明日身上不好,不要让他为我劳心了。再说我暂且身上无碍。” 边疆拿出一个瓶子,道:“他岂会听我的?他还说他答应过你。这药丸我们日夜赶着炼出来的,不要说身上无碍,这到底是毒,时间稍久,五脏暂必受毒血侵蚀。不过就算你服了这个药,她还是可以控制你。” 建成接过来药瓶,放在鼻端嗅了嗅,心道这必然是明日拿过的。 边疆道:“元贞身上必定也有血丝蚕毒,所以才能控制你。她却为何会受毒害?” 建成静静吐下一颗药。苦苦的清香,丝丝幽甜。 李世民伤势未好,杜如晦书信却到。 尉迟敬德和侯君集看罢大笑, “秦王,杜如晦竟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世民笑了笑, “熬得差不多,该加把火了。” 侯君集搓着手道:“薛军这几日被我们扰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早已疲弊。趁机一举拿下这战,让陛下瞧瞧我们天策府的实力。” 李世民眉心一蹙, “当然不能让父皇小瞧了天策府,但也不能过于张扬。这话以后不可乱说。” 尉迟敬德道:“何以秦王和杜如晦都认定‘四方城’不会插手?” 李世民沉吟道:“欧阳明日去了突厥,意思再明显不过:随我们去打,他不管。” “他不管了?” “或许他只给我们这一个机会。咱们必须一战拿下薛举,否则,难保他就要管了。” “一个!?” “一个。” “薛军占有地利,更是虎狼之师,一战就要拿下恐……” 侯君集忽插话道:“陛下已命太子监国!” 半晌沉寂。 尉迟敬德:“……索性连四方城一起拿下。” 李世民笑:“父皇旨意是要保四方城的。” 尉迟敬德看了眼侯君集,道:“得胜之师,士气高昂,尉迟恭又认不得城楼上写的是‘雁门关’还是‘四方城’,反正来回数着都是三个字。” 李世民负手望着那副高挂的作战图:“侯将军的战马怎么也跑进去了?” 侯君集道:“未将怕尉迟将军孤军深入有所折损,前往接应。” 天&8226;时&8226;地 辰时。 易山道:“大公子来信。三百里加急。” 拆了锦盒,明日只见绢帛上书“父皇令我监国一月。可调动兵马。我会牵制秦王,你尽可放心在突厥行事。明日,惆怅离情,但值良宵总忆卿!” 巳时。 易山道:“大公子来信。八百里加急。” 绢帛上书“已和师父会面。明日午时劫皇后行辕。我极不放心,你务必再千万小心留神身边的j细!切记切记!我会尽力早些查出。明日,一味相思,两处销魂,何日相看似旧时?” 明日看看时间,已是前夜丑时送出的信。 玉漏迢迢。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建成和师父他们就要和独孤皇后正面对峙。 天近午时。 薛军屡被唐军呐喊击鼓惊扰。每次急急忙忙列出阵来,唐军就偃旗息鼓。等见唐军已退,薛军不耐烦了,正待松散,唐军又来击鼓叫阵。 这样的把戏上演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每每奏效。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这次是戏耍,下一次,也还是戏耍。万一,如果,一旦,下一次是真的攻打,没有守军,没有应战,难道束手等着全军覆没,被人砍瓜切菜? 不能。 所以,还是照样疲于应对。 但是将士也是人。应了一个早上,中午大太阳晒着,厚铠甲罩着,汗水哗哗地跟那河水淌似的。人困了,马也乏了。 熟悉的战鼓声和唐军的呐喊声又起。 薛军只得提枪背弓上马,又拉开阵式。 这实在是演练得如同家常便饭,更何况,你瞧,唐军也累傻了。这回才来了百十号人。 薛军两三万人马笑嘻嘻地看着唐军。但是,渐渐地,他们笑声变小了。 那百十号人居然真的冲杀了过来。没有退。直直奔向他们的阵营。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 x tc o (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当先的两人英勇如战神,所到之处,无人可挡。一个枪挑,一个刀砍。遇者丧命。 就在薛军人马愣神的工夫,这股灵活异常,来势汹汹的小队人马已经毫无顾忌什么退路阵法,冲破了他们的守阵中心,奔进大营。 薛军回过神来,急忙一涌而上堵住后路,掩杀过去。那队唐军却突然高高举起三面大旗。一面大书“秦王”,一面写着“尉迟”,另一面写着“侯”。 薛举等一众将领正在帐内议事,忽听动乱,跑出来一看,只见营内居然有李世民的旗号。自已的人马一片嚎叫,营内不知跑进了多少唐军,但见唐军个个骑着玄甲战马,逢人便砍,血流成河。早吓得不知所措的薛军一见李世民旗号更乱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以为唐军不计其数都攻进来了。 薛举一看大军乱踩乱踏,阵法大乱,急得跃上马背,夺路后撤。 李世民其实并没有真的冲进薛军阵营。拿着他的旗号的,是柴绍。他自已在阵外观战。见时机已到,李世民战旗一挥,顿时唐军大队人马喊杀声一片,冲向薛军,直捣雁门关。 午时。 兴庆宫。 皇后行辕由北面经“兴庆门”进入,绕过正殿“交泰殿”,转向后 庭“南熏殿”。突厥、鲜卑、西夏使节都候在东侧大殿——“金花落”。 建成为免再出事,将元吉支去守在“金花落”,稳住皇后的北周旧部。 行辕路线一丝不差,全按建成的安排,一路无事直到“南熏殿”。 元贞从车辇上下来时看了眼独自一人立在“南熏殿”外的建成,又举眸淡淡扫了眼殿门,便拾级而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变故已生。元贞却还是毫无半分改变,依旧进“南熏殿”。 经过建成身边时,建成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跟在元贞身边的太监宫娥都不敢言语。外男不得擅自与后宫妃嫔相会。即使是皇子与生母相见,都得经由通传再得恩准。 现在太子竟拦劫在殿外等皇后,避是没的避了。不说皇后面冷心冷,单说如今皇上自去避暑改由太子监国,一切自然是太子作主,这规矩岂非由他说的算?又何必不识时务多生事! 哪一边,他们都得罪不起。索性都怯怯地立着,静观其变。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元贞径直往里走去,建成跟上一步道:“请母后秉退侍从。” 元贞似若不曾听到,脚下不停往殿内走去,建成转身对一名领头的宫娥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我与皇后有要事商议。” 言罢双眉一剔,冷然扫了众人一眼,以增声威。 建成旋身迈步进去,道:“母后能否听儿臣一言?” 元贞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他。 “请母后遣散‘无狱’!” “理由。” “为了大唐。” “不能。” “为了突厥和鲜卑人。” “不能。” “为什么?” 元贞抬眼看了看建成,慢慢走近, “……这几天,你们杀了我不少人。” 建成道:“儿臣是逼于无奈。母后只要肯散了‘无狱’,尽可以治儿臣的罪。” 建成虽是请罪,却语气强硬。 “你们”二字显见她已经知道这几天明日在突厥清除‘无狱’党人的行动。但按最快的速度,她得到今晚才有可能得到明日和俟弗利买通了她的那个手下,联合突厥各部汗王假叛俟弗利无罪的消息。 如果失去这个与她谈叛的机会,等她一旦会见完北周旧部,今晚一得到消息,立即就会下手。 这个消息对她,意味着两年来为毁灭突厥而布的局功败垂成。 同时也意味着她将履行她对建成的威胁——“不准插手突厥的事。否则,李元吉和欧阳明日,必死一人!” 后天,她的命令就能传到明日身边的j细手上。 建成打定主意,这一战,无论谈叛成功与否,都不能放她出去。 元贞突然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输了。” 建成一颤。 元贞停在建成身前,牡丹清香幽幽, “他们也是突厥人,鲜卑人。” 建成皱眉。 他早也有料到。母后在乎的不是手下死了多少人。即便她手下只有一个人,她也无所谓。她要的不是从者如云,而是为北周朝复仇。即便她的手下对她多么忠诚,但在她眼里,他们都是突厥和鲜卑人。她骨子里视所有北周血脉的人为仇敌。 元贞突然一笑。冷若冰霜的笑,从未见过的笑,却又带着妖娆的风情, 元贞:“你,插手突厥的事!” 建成:“你也是鲜卑人!” 元贞的鼻翼微微一张, “错!” 建成本想与她说理,免去干戈。因为他也没有把握他们能不能在干戈起时,制住元贞。十分渺茫,可他还是拼死一试。 但一开始,谈判便已陷入僵局。 元贞的目光落在了建成的手臂上。准确无误。似乎她眼里的光线已穿透建成的衣裳,看见元千凤刻在建成身上的伤口。 “换了血,我就不是。” 建成愕然。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元贞会中血丝蚕毒?天下有谁能在元贞的身上融进血丝蚕毒血? 有。 的确有一个人。 元千凤。 只有这个人,才能在她身上刻下和建成一模一样的伤口。 因为,他只听她的命令。 她自已服毒!!! 元千凤强行把他的毒血融入建成体内,是因为当初元千凤抱着复仇的心,不计后果,不顾自已和建成的生死。 但是,元贞呢? 她自已换了血丝蚕的毒血。她换了自已的血!! 元贞的面上有一丝嘲讽。建成却是唉息。 元贞忽然皱眉。环佩声清脆。她猛地转过身。 白发如雪,衣袍带风。边疆清朗的眉目静静看着元贞。 元贞视线一错,只见边疆身后又闪出一人。正是古木天。 元贞随即转回,盯了建成一会儿,衣裙轻动,侧身走向大门。 “母后留步!” 建成向后一滑,晃身拦在门口。 哐地一声,门在同一时间也已关上。被人从外面关上。门窗之外已是人影重重。 建成碰上元贞凌厉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寒。 她没有留步。 她继续向前走去。平缓而多姿。环佩声叮当作响。 建成不得不步步后退。直到,快撞上高大的门。门外已是东宫和武德殿军队的包围,但留不留得住皇后,却毫无把握。 “元贞,你等一下。” 边疆也开始往他二人的方向走去。 元贞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迈的步子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快,也没有慢。 建成已无路可退。他背后抵着门。 边疆颤声说:“我几次三番救这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和你很像!” 元贞脚下一滞。 边疆继续往前不快不慢地走去, “你舍得伤害他,但我却无法眼看一个和你如此相像的孩子受伤!” 午时。 薛举军队实三倍于唐军。但这番冲杀,只见战场中到处都是唐军旗号。薛军将士无不心胆俱寒,人人只顾逃命。薛举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仓促披甲,边打边退,往雁门关内撤去。 唐军胜利在望,鼓声震天。 李世民跨在马背上,却突然说:“鸣金收兵!” 尉迟敬德、侯集君和柴绍拼死杀入敌阵,眼见大功就要告成,雁门关即将到手,四方城近在眼前,主子却鸣金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为讶异。来不及打话,互相使个眼色,三人当即拔转马头。 薛举也大为吃惊。自己眼见就要败退了,唐军怎么反倒不打了?他也来不及细想是不是圈套,逮着机会带领一众亲信先行退进雁门关保命再说。 李世民面色铁青。 尉迟敬德等人打马追上前去,抹着一脸血汗,还没开口,李世民就截住:“回营再说。” 几员虎将惴惴不安地跟进了大营,李世民咬着牙,紧握着剑,扫了他们一眼,半晌才沉声说道, “李靖,被软禁了!” 他们可以忍受打败战。因为输给了薛举,最多不过损兵折将,回去被李渊以“战不利”责罚。大多也就是罚奉,责骂几句,停几天差。最差不过降几级官。 但是李靖在洛阳出事,就不能忍受了。因为洛阳是他们的退路和保障。控制了洛阳大军,将来即使斗不过东宫,让太子当了皇帝,他们还可以退到洛阳,俟机东山再起。有了洛阳,皇帝李渊不敢削弱天策府的玄甲军,东宫也无法让李渊对天策府动手。 失去了洛阳,他们就失去了一切制约东宫,掣肘皇帝的条件。等待他们的,就是看着太子登基,然后新君把他们一个一个收拾发落。天策府断了生路。 败者为寇。 几人默然半晌。 李世民开口道:“现在我们必须打薛举,也必须赢,但决不能现在打现在赢。” 侯君集道:“对,在外而安。这样我们至少暂时保住实力。” 柴绍也点头道:“只要这仗一天没打完,陛下就不会下旨令我们班师。我们手握重兵,就能先看看朝内什么动静,真出了事,也有的一搏生死。” 尉迟敬德道:“幸而我们手上还有二十万兵马。只是这个消息怎么来得这么蹊跷?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送来,倒像专程来救我们的?” 瞬息万变。昨天他们还商议今天必须一举打下薛军,甚而要攻敌不备连“四方城”也一并攻破,以获皇帝李渊赏识,打压东宫。而今天他们就不得不为求自保,重新布局。 李世民拿出密涵道:“前天发出来的,刘文静和杜如晦两人都是八百里加急。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四天前。太子监国的第一天。” 未时。 明日放下玉箫,止了清澈如水的曲子。 他以丝绢轻抚绿玉簫。这是当年建成所送。二人各持一管,岂能不珍惜。 他极为认真地擦试着玉簫,动作似将军在为沾染敌人血迹的宝剑重拾光芒。他一边擦着玉簫,一边说了两个字, “动手。” 他这两个字刚说完立即发生了两件事。 突厥。街上,可汗亲卫营里,国师府里,十数位千里长的营帐里,三位王汗的大帐里,忽然出现了一群群身着战甲,手执令箭的天可汗亲兵。 四方城。突然城门大开,旌旗猎猎,鼓声震天,精锐尽出杀奔雁门关内。薛军才尝败果惊魂未定,此时又闻战鼓,倾刻间四野响彻哀嚎,大小将士抱头鼠窜,丢盔弃甲。 南熏之变 秦王李世民中军大帐一片死寂。灯花爆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刺耳。 几位天下闻名的大将军脸上还沾着敌人的血,他们的战袍有的已被撕破,铠甲有的已染成红色。 他们今天失去了洛阳。他们今天白白和薛举的二十万大军刀来剑往生死相搏,结果却拿不到结果。 确切的说,是把结果送给了别人。 四方城。欧阳明日。 攻敌不备,坐山观虎斗。结果是薛举连同城内二十来万守军,共计近三十万兵马,降了四方城。 四方城几乎兵不血刃。 雁门关内,敌军易主。同样的城门,却归入四方城属地。 柴绍恨声道:“竟让他们捡了漏!可气!” 隔了很久,李世民才回答他, “不是捡的。” 尉迟敬德道:“是算的。” 侯君集道:“李将军突然被软禁已是不对。天下论才智身手,有几个人能制得了他李靖?” 柴绍疑道:“欧阳明日和太子早有预谋?” 李世民突然啪地一声,狠狠将酒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让长孙无忌马上赶回长安。刘文静和杜如晦中计了!” 元贞霍然转身,叠指一弹。 空气中似有冰凌。忽然真如霜雪结晶一般,从元贞指尖漾开一滴冰晶,奔向边疆老人。 建成一眼就看出这路数极像欧阳飞鹰的“紫虚魔功”,看来另外一个会紫虚功的人,应该就是她。只不过,她看似轻灵舞动的身姿,实在比欧阳飞鹰的猛烈,狠厉得多。 如果这就是元贞的真元,那么她一出手,就是杀招。 边疆老人甚至没有听到她对他说任何一个字。 边疆老人笑了笑,挺直身子静静立着。他没有看那飞奔过来的真元。它晶莹通透得不像杀人的利器。它甚至很美。天生冷傲的美。 边疆牵动唇角,凝望元贞。 “杀了我,给这个孩子留一条生路,可以吗?”边疆说。 蓦地,真元忽然在边疆面前停住。像一只眼睛,定定看着边疆。 包括边疆自己在内,所有人诧异地望着她。元贞竟然停手。古木天甚至已经闪到边疆身后准备扯住他后退。建成也已运气举掌逼近元贞。 元贞皱眉。她脸上是绝无仅有的惊讶,然后她似乎陷入思考,在想着一个问题。 古木天道:“元贞,师兄为了你当年那一句话,你看看,一夜之间须发全白。他没有负你。” 边疆细细看着元贞。 元贞缓缓问:“这话,谁说的?” 建成立在了元贞身后,看见边疆和古木天二人面面相觑。 “元贞,”边疆重复道,“杀了我,给这孩子留一条生路。” 元贞面色一变。 边疆来不及细想元贞的反应,沉声道:“这条命已经在19年前就是你的了,无论你什么时候要,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给你……” 元贞看着边疆,似在探寻什么。 有一瞬间,边疆以为她被打动了,他说:“你看,这是当年你惯常戴在玉佩上的穗子……” 忽然元贞面色又是一凛,旋身向后急掠。 七十一根细不可见的银针已经从四面八方毫无声息激射而来,根根直指她的双腿。 她有世上最上好最轻盈敏捷的身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避过暗器。但是,迟了。她分神了。高手相争,只在毫厘。 边疆对她说的话,拿出的穗儿,让她有一瞬的分神。 而向她发出暗器的,碰巧也是一名轻盈异常的高手。甚至这名高手的轻功,就是她亲自启蒙的。 这名高手,就是建成。 边疆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动手前,建成突然教给他这句话。 建成说,一定要原封不动,一个字不改地对她说“杀了我,给这个孩子留一条生路,可以吗?” 果然,这句话,一经他亲口说出,几乎毫无情绪起伏的元贞居然恍神了。 为什么? 恍似蝶舞。如梦似幻。千钧一发之际,她躲过了七十根煨毒的银针。 建成骇住了。他也担心失手。所以在发出暗器的同时,他马上出手,两下打击,逼她无暇顾及暗器。 没想到几乎全被她化解了。 建成出手的同时揉身而上。他叠指为剑,斜刺元贞。剑气破空而出,撞向元贞怒涛一般卷压过来的内力。暗器极快,建成出手也快,两下如此迅捷的过招只在极短的一瞬里完成。然后建成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没有看清元贞怎样得手的,只发现自己跌了出去,直跌到门口,后背重重撞在门上。眼前昏黑一片。 他咬下自己舌头的一块肉,让疼痛感刺激自己不晕过去。他没有低头看自已的伤。他在想必须趁元贞动手控制自己之前再出一招。 建成目光随即含笑,看了眼已经没入母亲右侧腿上的银针,迅速跃起,再度欺身上前。 元贞立时寒了脸,冷冷看了边疆一眼,才去迎建成的攻击。 这一眼,让边疆的心口压了铅块一般,窒息。宿命的扭曲。她将永远误解他。 边疆回过神来,失声道:“住手!建成!你没说过要用暗器!” 没人回答他。 母子二人十分安静地近身搏杀起来。诡异的是,这两人不止容貌,眉宇之间也出奇地像。一般无二的阴戾。 建成一心一意抢占先机,他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攻出一至两招,然后元贞就有机会调整,而他已被重伤无力再发动第二次攻击。 他全力使出自已最历害的一招“蛟龙翻江”奋力一搏。但元贞长袖飞舞,一股强大的内力很快将他震开。 建成脚尖一点,当即飞身后退。衣衫的碎片扬起,下摆被割破。 不等他站定身形,元贞的真元已然聚起,又将扑来。 边疆急忙闪身拦在二人中间,正要开口和元贞说话,忽见元贞手上寒光渐趋暗弱。 她静静挺立着。莹亮的嘴唇已成紫黑色,唇角正慢慢溢出暗红的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边疆,眼神愈加冷冽。 边疆心下一颤,回头对建成道:“这是什么毒?解药呢!” 看来诱使母亲运起内力,已成功逼得她自己毒发了。建成这才开口说, “我先去‘金花落’安抚一下各国使节。母后贵体有恙,可我身上并未带解药来,师父师叔医术了得,就请代我们先照看一下母后。只需十日,建成定当双手奉上解药请罪。母后痊愈之后,建成听凭处置,决无怨言。” 言罢,建成认真地向元贞行礼,又转身对边疆老人郑重行了礼,道了声“得罪”,才退出去。 一路,大殿之上滴落建成碧色的血迹。 “皇后染恙,十天之内,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出惊扰!” 边疆和古木天愕然听到外面建成的号令。 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这个李建成算计在内。 不可否认,这的确比之前他们商议与元贞谈判有较得多。因为元贞确实受伤了,她暂时出不去这座“南熏殿”了。 让她受伤,实在是比期盼得到她的谅解和允诺保险太多。 但是,这个计划是何时走样的?亦或是,它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建成算好了边疆会来,会不明所以地依计行事?将他们两个精通医术的人与她关在一起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如何这十天内,元贞不会死,也不会干扰李建成。 边疆和古木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为她解毒,则一是破坏了建成冒死布的局,二则是她未必肯让他们解毒,三则是他们也未必解得了建成的毒。建成即然已经说了十天之期,就必然有把握在十天之内保证元贞中毒。 这毒实在蔓延太快。以元贞的功力,不应该这么快被制住。 元贞拂袖转身而去。边疆听得出她呼吸已有些沉重。但她独自缓缓向寝殿内走去。 边疆和古木天几乎同时喊道:“元贞……” 环佩声响得清脆,不复规则轻盈。 边疆还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开口,古木天却已经闪身拦到元贞前面,说, “不能让毒进了经脉,否则药石无医。让我跟师兄先把毒性稳住,好吗?” 然后古木天做出了让边疆意外的举动。他冲着元贞单膝跪了下去。 西夏节度使方华的解围,让建成少费了不少力气就打发走了一殿的使节。 方华待人走后,有些踌蹰地踱到建成身边。 建成微微一笑, “方大人一向无恙否?” 方华一听建成主动开口受宠若惊,道:“方华无恙,多谢太子。伤……太子伤势可全好了?” 建成笑了笑:“回来三四个月好得差不多了。对了,我很喜欢影焰,多谢。” 方华道:“你喜欢就好。西夏有上好的狐裘,我送了些去东宫了。你面色不大好,不舒服吗?是不是还没好利落?我看看……” 建成忽然说:“大人今晚可否请过东宫一叙?” “啊?……啊!好的好的,我就去……” “用过晚膳再去吧,我这会儿得回太极宫理事。” “行行行,你去吧,去吧。我晚上去。你没事吗?” “不妨事。” 俟弗利兴匆匆地跑来,门口却被一员铁塔似的大将拦住。 易山出来道:“可汗,城主有请。” 俟弗利得以让道,这才进来笑说:“城主这员将军好生威风。” 明日道:“赵将军本是四方城上将。” 俟弗利落座后道:“怨不得你说你抵得过三十万兵马。果然薛举那三十几万人马不足一日就被你拿下了。正是汉人说的欲擒故纵。” 明日笑了笑,问:“那么你呢?” 俟弗利咽了咽口水,道:“我能查得出来的,都抓出来了。狱主那儿……万一得到消息如何是好?万一还有隐匿在突厥的党徒,如何了得?” “等。” “等?她必定会亲自来的……”俟弗利有些担忧。 “来与不来,都要等。可汗,” “嗯?何事?” “你不是有三十万兵马借我调遣吗?” “不错。” 明日摊开一张行军图,指给俟弗利看,教他兵分几路,如何进发。 商讨半晌之后,明日道:“我今夜暗中启程回四方城。我到之前,先不要传出我回去的消息。” 俟弗利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回去?” 明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又轻咳了起来。 俟弗利等着他,看他平缓下来才说:“你回去了,那突厥这里,狱主的事你不帮我了?” 明日喘息了片刻说:“我自有法子,可汗无需担心。等我消息便是。” 刀剑喑哑 三十万突厥兵马和三十多万薛举降兵,共计六十多万兵马分路占线,驻扎在与瓦岗临近的崎山。 瓦岗意外的是欧阳明日连降兵都招过来上阵。再加上突厥人,他竟派了支乌合之众出来迎战扬名天下数十年的瓦岗群雄?! 秦王意外的是欧阳明日对唐军也太放心了,雁门关居然不加防。还是廖廖两三万人。这叫放心,还是别有用心? 这一来,李密嗤笑归嗤笑,到底只有四十几万人,声势上被打压了下去,也不敢先叫阵了。而秦王李世民疑心欧阳明日再使诈,又令自己后方失守,也不敢轻举枉动。 于是,四方城联合突厥的崎山大军率先向瓦岗叫阵。 魏征和房玄龄从太极宫一出来就被刘文静和杜如晦叫住。 刘文静一脸怒气瞪视魏征, “天底下能仿我字体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不会这么巧就被太子殿下找着了吧?” 魏征道:“无巧不成书。或许真的有呢?” 刘文静冷声道:“无耻之徒,竟敢陷我于不义!叫我查出来定不饶他!” 魏征笑了笑,不再答腔。心知肚明了,再说下去,也只能撕破脸。 刘文静重重拂袖而去,杜如晦却似笑非笑地说, “魏大人真是忠心为主,连师弟也算计进去,如今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杜大人何出此言?” “刘大人奉命,”杜如晦摇开扇子,淡淡道,“即刻赶赴雁门关。” 魏征并不太意外刘文静会受牵连,但听到这话却也有些诧异。他知道这招利用刘文静笔迹手书去骗李靖,会害刘文静被天策府怀疑,但怎么说也得等秦王回师长安了。没曾想秦王居然会调他去雁门关战场。这一来,刘文静十分凶险。 军营之内,武将势大。刘文静向来自负,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不说欲加之罪,便是他这脾气,到了那儿估计没两句话就和人家扛上了。一旦扛上,他必处弱势。 魏征的忧心很快被建成点破。 建成说:“明日这招攻敌必救也是师出无奈。再说洛阳早晚也是我们心头大患。你也别急,刘文静与尉迟敬德虽说自来不和,但秦王爱惜文静人材,必会保他。文静为人过于骄傲,这次让他在秦王那儿吃些苦头未偿不好。此后我再招他过来东宫。你们师兄弟也就不必再各为其主,针锋相对了。” 磨磨他的锐气确实对他有利无害。加上建成又肯不计前嫌招他来东宫,魏征心下也宽慰一些,点头称是,又问:“太子今夜要去雁门关可安排妥当了?” 建成道:“嗯。秦王失了洛阳,原是顾虑朝中生变不敢妄动。现在他也差不多该知道是我们在搞鬼,并非父皇施压,因此他势必要取雁门关和四方城泄恨,否则秦王颜面何存?天策府将来退守何方?另外,此行我也可借机帮你瞧瞧你那师弟,免他受天策府责难,当然最好就把他带回来给你。”说完瞧着魏征嘿嘿笑,“彼消我长,更是美事。” 抠打太子是犯上。魏征知法守礼。 宰相肚里能撑船。魏征撑了好大一画舫。 眼一瞪,不理会他调笑。 房玄龄、魏征和建成计较未定,方华便来了。 魏、房二人对付一个方华自是处处有余。建成胸口被元贞打得作痛,经脉震伤右手竟有些发抖。建成不愿现出伤处,惹得魏征他们不放他去雁门关,便索性半闭了眼,靠在榻上听他们谈话。方华见魏、房二人是授意于建成,只好一一应了。 当晚,建成带了程咬金、秦琼和两千亲随,星夜赶往雁门关。 瓦岗应战四方城。 首场下来,居然落败。虽然只是折损了几千人马,但李密发觉四方城摆出来的阵势极富变幻。李密暗自琢磨若要拿下四方城,须得尽快。等这支乌合之众同气连枝了,就更难取胜。他便让刚回来的单雄信来作前锋大将军。让他来破阵。 单雄信极力劝说李密息兵罢战。四方城本就无意与瓦岗为敌,反倒李密自已一直想拿下四方城以壮势力,对峙大唐。单雄信更拿出建成亲笔写的书信,表明大唐愿与瓦岗息兵讲和,允诺赐李密西北侯。 单雄信越是极力劝说,李密反越不肯信他。 这样一来,秦王这边也开始明朗了。 李靖收到刘文静书信,让他调兵赶往长安。李靖虽未全信,但将信将疑之间,为防不测只得暗中准备兵马粮草。这一来,中了计。被伏在军中的高士廉逮了个正着,拿出太子手谕,以私自调兵罪扣下了李靖。高士廉自己暂任洛阳令。 李渊对这件事全无表态。即不彻查李靖,亦不下旨定案。众人看得清楚,皇帝即没站在太子一边,也没帮秦王解围。 李世民当即下令,攻城。 皇帝本对天策府势大早有顾虑,但如今太子监国不足半月,动作张扬专横,比之他李世民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现在,皇帝都对此事不置一辞任由他们明争暗斗,看来太子这样的表现,决不可能再得皇帝信任了。 但李世民这次得了个教训。父皇此次甚至把兵马大权都交给了太子。为妨万一须得自保,否则将来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十天之内,拿下雁门关和四方城。二十天内,拿下瓦岗。”李世民下令。 这个命令看起来不难执行。因为小小的四方城两面受敌同时两线做战,即使再加上雁门关,被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一天,雁门关紧闭。关外亦无守军。 唐军攻城无方,叫阵不应。 第二天,雁门关依旧紧闭。唐军攻城未果。瓦岗二度战败于四方城。 第三天,北部突厥十万兵马驻扎雁门关北三十里。秦王不得不防突厥偷袭。暂停攻城。刘文静到。 “太子身受重伤,行动比我们慢些,应该明天晚上后天清晨会赶到。”刘文静一到就开场。 李世民看着他:“太子亲自赶过来,必定是来阻止我们攻打雁门关和四方城。所以……你要我两天之内,赶在他到之前,拿下雁门关和四方城?” 刘文静道:“秦王只管放心大举攻城。突厥不会插手。” 尉迟敬德:“你肯定?” “秦王知道,我肯定。” 李世民看了眼刘文静,转入后堂。刘文静随后跟了进去。 半晌二人出来,李世民下令,五更天,攻城。 没有了对突厥的顾虑,唐军全力施为。雁门关刚经过一场战火,不过十来天,又迎来另一番烽烟。百年古城架不住火炮投石器轮番投掷,纵然守备有方,形势也严峻了起来。 明日在城楼上眼见攻势猛烈心知突厥方面有变了。俟弗利居然按兵不动。 陈云、王冼人等各自坚守,死等城主命令。 城主却始终不肯下令抽调西线正与瓦岗做战的兵马来增援。 城主双眉紧锁,看着涌到城门下的唐军。他静若止水地坐着。手握绿玉箫。 快一个时辰了。城门外唐军的云梯越架越多,开始陆陆继继有先前锋部队攻上来。 陈云等人不得不护着明日撤下城楼,退居城内。 一旦城门破了,雁门关等同于失守。雁门关失守不要紧,可偏偏四方城的城主不待在四方城内,却跑到了最最前线来。唐军一进来,城主毫无疑问会沦为阶下囚! 陈云、王冼人派出最贴身的侍卫拥在明日四周。一旦城破,先保住城主再说。 雁门关本与四方城无关,拿了下来固然是好,但如今城主为何要亲自跑到这里来犯险守城?孤注一掷与瓦岗殊死一搏,即便胜利了,可要是在这里和雁门关一道失陷,一切岂非全落入唐军手中?陈云满腹疑虑,但城主没有说,他就没有跑去问。城主行事向来漠测高深从未失算。他必定有解救的法子! 陈云等来的解救法子,是低沉婉转,宁静悠远的玉箫声。 陈云和王洗人一时愣住。转身去看。 城主在吹箫。城外刀剑争鸣。 他修长的手指翻飞按压。一曲十面埋伏从他指尖倾洒向整个战场。 这本该是琵琶曲,怎么玉箫吹起来,也如此扣人心弦? 一声玉箫锁高楼。 他们更没有想到,原来玉箫和琵琶合奏出来的十面埋伏才是天籁合音,人间绝响。 陈云听得愣住。他在想,谁的琵琶声能和城主配合得如此分毫不差? 孤寂的箫和着乘龙而来的琵琶,摄住了烽火连天的战场。刀剑黯然喑哑。 琵琶如铁骑刀枪,浴血杀敌,玉箫则似知音挚友守护后背,不离不弃。玉箫如北风吹断,陷入缠斗,琵琶则陡然一振,似挺身回剑,助箫声冲出重围。 一琴一箫,两依依。 雁门关,成了两个人的战场。虚空里,两名生死至交笑傲千军万马。 王洗人的眼睛只看见城门外一堆人在攻城,耳朵只听见清雅的箫声和琤琮的琵琶声。 李世民回过神忽觉一股凉意窜 免费txt小说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7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脊背。 一曲十面埋伏,越听越比眼前的厮杀更骇人。是弹得太好,还是吹得太迷人?李世民转过头就看见怆惶奔来的唐军哨将。 “秦王!大营被抄了!” 刘文静闻言手足惧凉。 李世民沉声道:“粮草呢?” “粮草也被夺了。监粮官被斩了。是,是,是太子的亲兵!” 众将领和李世民纷纷不由自主地看向战局远处,正踏着半轮朝阳从容行来的一小队人马。仅有一百来人。他们拥着一辆马车。车门外一员威武异常的虎将单手执一柄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大刀,另一手执马缰绳。没有人会怀疑他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是程咬金。 “你!刘文静!你不是说太子要过一两天才能到吗?!”尉迟敬德怒道。 刘文静皱眉摇头:“我比他早大半天出发。我得到消息三天前他从南熏殿出来后就带着重伤,算来他不该现在到。” “哼,”侯君集冷哼,“是欧阳明日和太子的反间计?还是魏征的招安?” 刘文静冷冷抿着嘴不再说话。 “鸣金!”李世民吼了一声。众人心神一颤。 攻城应声停止。 一曲十面埋伏也已近尾声,玉箫长叹,琵琶慢捻。一吹,一弹,徘徊回荡。 陈云、王洗人,易山等等一众守城将领差点摊软下来。 半晌,陈云终于挥剑指天,大笑出声。然后王洗人擦把泪,也狂笑了起来。易山也笑了。 “报……禀城主!禀大将军!赵将军,呼延将军大破瓦岗军!杀敌无数。瓦岗主力被我军击破,溃退城外百余里!” 笑声响彻行云。 明日又咳了起来。他专注地望着城门。 车队近了。 程咬金扫了李世民和一干天策府名将一眼,冷然跃下马背,恭身打起车帘子。 只听太子清朗的声音笑道:“这马车走太慢了,还是影焰跑得快。” “恭迎太子殿下。” 李世民带头,尉迟敬德等人只得悉数下跪。 建成半抱琵琶,端坐车内。他脸上带着笑。有些稚气的笑。他放下手中琵琶,从车内跃了出来,走向世民。 “秦王快请起。众位将军请起。” 建成伸手扶起世民,笑道:“父皇总说我是没上鞍的烈马,岂不知我这烈马也是惯会给别的烈马上鞍子的。你瞧影焰当初踢伤三个人呢,还不是被我上了鞍子?秦王这儿看来也有不少烈马吧?怎么不上上鞍子收性儿呢?踢了姓薛的倒也罢了,踢错了姓欧阳的,父皇面前多不好交代。”他眼中含笑,漫不经心地扫视刘文静,尉迟敬德等人。 芙蓉一样明艳的笑眼,森冷逼人。 世民道:“影焰是千里良驹,太子才肯上心收它性儿。莫非我这儿也有这等良驹吸引太子千里追来?太子真伯乐也。” 建成怕误了明日对瓦岗的战机,又担心这背水一战之策逃不过李世民的玄甲军,这几夜不眠不休,不避崎路往这里赶。若是平日当然不在话下,但被元贞打伤之后,建成顾不上息心养伤,再加上心神劳顿,这会儿才说几句话,他胸口刀砍似地痛了起来。 他脸上堆着笑和李世民周旋,暗里早已气血翻涌,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喷吐出来。 世民立时发觉他面色苍白呼吸不稳,忽然心中一动,反手握住建成的腕子,道, “原来姓欧阳的踢不得吗?父皇当时倒说过别动四方城,可没给我旨意说不能打欧阳。你瞧,那城楼上可不写着雁门关吗?这儿不是四方城。” 程咬金握紧大刀,紧贴在建成身边,双眼盯着世民扣住建成的手。 建成却浑不以为意,轻拍了拍世民的手背,道, “秦王即说我是伯乐,我便只管相马。听说秦王粮草不多了,会不会有点亏待宝马们呢?” “太子即是爱马,可有施恩解救宝马之意?” “有啊。” “嗯?” “你看……”建成遥遥一指。 嘎吱 沉重的木门声悠然响起。 雁门关,开了。 高楼倾塌 朝阳出云,划破碧宵。漫天绮丽的艳装极力妖娆得像要自尽。 建成知道城门内,万人中央,是明日。 只有他是端坐着的。绝世孤寂。明日身边有很多护卫簇拥左右在保护他的周全,这点让建成安心之余,又懊恼他们挡住了视线。他只能看到明日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手上平握着那管绿玉箫。但相隔太远加之烽烟弥漫,他看不清明日此时脸上的神情。是喜?是笑?是伤?是眉头深锁? 明日知道城门外,蛟龙长啸,那是建成。 只有他披着鲜艳夺目的红色纱巾。桀傲张扬。建成身边很近地站着一个玄甲将军,凭身形,明日判断那是李世民。建成与李世民如此之近,必然险象环生!他看到建成还是白色衣衫,明黄鲜艳的流苏,腰佩蛟龙剑。相隔一个战场,两国兵马,建成的神情会是怎样?浅笑?轻笑?大笑?亦或是,他马上就会飞身跃起,奔过这尸横遍野的战场,站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 李世民看了刘文静一眼,对建成道, “请太子明示。” 建成道:“四方城与我大唐订下盟约,五年之内友好通商,互不侵犯。此战乃是我大唐毁盟,兴不义之师。” 世民道:“欧阳明日趁我不备,夺了雁门关。如今我们并不打四方城,只是讨回雁门关。” “这可是东吴讨荆州了。东吴说荆州本该是他们打下的,却被刘备抢先夺走。这不是笑话吗?行军打仗,谁打赢了,州郡就是谁的。没赢之前,岂能说这州这郡本就是我的,你是抢我的,我本是会赢的?” 世民默然半晌,松开建成的手,道, “太子想要我们怎么做?” “跟四方城续前盟。” 建成盯着世民。世民不语。 尉迟敬德却上前插话道:“未将斗胆。太子殿下,我们大营里刚出了点儿岔子,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可否有劳太子出面助我们调解?” 建成转向程咬金,道:“程将军,秦王营里出了事儿,你让秦将军去帮忙瞧瞧。哟,不行,秦将军正在为我们毁诺弃盟发愁怎么向欧阳城主陪罪呢,恐怕不得空儿……” 世民半晌回道:“即是这样……听闻太子一向与欧阳城主颇有交情,可否有劳太子先代世民向欧阳城主转达我军歉意,随后世民再亲自前去与他赔罪重修旧盟?” 建成道:“你瞧他们城门大开,足见诚意。世民无需多心,我与你一同前去便了。” 侯君集等一众将领均道:“秦王乃是三军统帅,不可孤身犯险。万一两句话不投机说红了脸,岂非自投虎口?” 建成剑眉一凛,众将才收了声。 “秦王犯险,确也有些不妥。这么着,你遣刘文静先与我一同过去吧。” 建成方才和世民说话的时候瞥见刘文静退了出去,心下总觉不妥。刘文静心高气傲,两番被自已利用,此时必定怀恨不已。思虑之下,建成决定把刘文静拉到眼皮底下反倒放心。 秦王面色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恢复如常,唤刘文静过来。 刘文静一听,当即回道:“微臣领命。” 建成见刘文静神色不变,越发疑心, “秦王这就修书吧。” 世民不得已,只得修书与明日,承认雁门关已为四方城所有,唐军愿罢兵休战,与四方城结盟修好。 失去这个机会,怕难再有所建树。天策府一干将领暗自扼腕。 刘文静拿着书信,陪在建成后面。程咬金和一众侍卫亲兵跟在建成四周,向雁门关缓缓行去。 此一去,四方城将不再腹背受敌,甚而不日四方城必能拿下瓦岗从此声威大震,势可与突厥抵敌,无须再在大国的胁迫中求生存。 明日终将四方城带出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国命运。 但此举若败,四方城虽已重挫瓦岗,却还是两面受敌,无力为继。更为严峻的是:还有七天,建成就得为独孤皇后解毒放她出来。那个时候,明日必无活路。 一步一步地近了。建成已经忘了掩饰自已的伤痛,也藏不下去了。他嘴角静静地,像小溪一样往外流淌出碧色的血。但是快要见到明日了! 建成又是千愁万绪,又是柔肠百结。 他看见城门内,明日也在慢慢向他靠近。易山在后面推着。 建成忽然感觉到刘文静身上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这种本该无味的气息,建成却分明地感受到了。他不动声色,边缓步走去边注意刘文静。 建成隐隐感觉到不可以让明日靠近城门。说不清为什么。但他突然觉得不可以让明日再靠近了…… 可是他的步子,明日的轮椅,他们彼此都快到城门下了。 刘文静的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他的神色,平静得不对劲。身入敌营,不该这么平静…… 电光火石间,建成迅速捕捉到破绽。刘文静的目光瞟了微不可察的一线光到右边城门下的地上。那儿,在一具唐军士兵尸体下,露出一小角火药的灰色引子!几乎与土地一样的颜色。 “快跑!明日快跑!”建成立即大喊。 嗖 一枝带火的箭准确无误地破空而出,直指火药。 明日那边突然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明日听不到建成的呼喊声,但他看到建成挥舞着双手。然后在他刚下令止步的时候,一枝火箭已然从秦王军队里窜出。 他看到建成纵身奔向了那枝带火的利箭。迅捷的姿势不带点滴犹疑。 易山和陈云迅速扯住明日急退。 明日瞪大眼睛,清澈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不要。” 声音淹没在轰然炸响和土崩瓦解里。 天昏地暗。蓝色不再。红尘被阴冷侵犯。 雁门关城楼轰然倒塌。城楼黑色的檐顶像滑翔的苍鹰,平展着双翼,没入尘埃。屹立了太久的城关,经受太多将军战士们的敲打锤撞,终于苍老得再也受不住最后一击。它曾经繁华,曾经富有,曾是将军们眼中的必争之地。它曾被屡屡修缮,曾雄据边塞。 如今这高楼,奄奄一息,倾塌。生死从来不由它。 明日伸出的手,张开的五指,化作一个无能为力的姿势,沉浸在短暂的瞬间里,漫长得得痛彻心扉。 遮天蔽日的黄沙,泪一样迷得人睁不开眼。 大地也受重挫,痛苦地震动。 这天的朝阳坠下通红的珠泪。分明是泣血的人眼。 相爱的人,还是隔了一道城门。存亡两不知。 最后一眼,是建成飞窜的身影。白色的衣,红色的纱巾,明黄的流苏腰带。建成依旧风彩翩然。 倘若那个会跑会跳会轻功的人,换作是我欧阳明日,该多好!!! 不是为了跑为了跳为了轻功,而是为了,去抓那枝箭! 残废不好吗? 挺好的。 起码,不用为救爱人去死;不用扑到火药堆里粉身碎骨。残了,就可以坐着,眼睁睁看着他奔向死亡。 ……你就这样消失在血地里。任无边无际的痛,从此将我毁灭。 可是你还没有等到我承诺的遗忘。你说你要等,十年二十年的等。 茫茫碧落,人间天上情一诺。 明日感觉不到自已。黑暗里,只有声音。很多人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爆炸的声音,建成凄厉的惨叫……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声音。易山的声音。 明日说:“先擦一下。” 易山愣了愣,拿过来毛巾,正要递过去,明日却笑了, “满头大汗的。”他忽然侧头对易山说,“刚蹴鞠就跑上来。他赢了。” 他的唇是完全的苍白。他的唇角浮着一丝接近透明的笑意。恍惚正脉脉看着眼前人。 明日咳了几下,又笑着说:“就凭这一记‘鸳鸯拐’你便唬不了我。你不是方应看。” 啪嗒 毛巾落地。易山扶着床沿软软摊坐到地上。 “爷……他,他……” “你看,”明日摊开手,“桃花……” 空荡荡的掌心。 易山茫然看着明日。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然后有人跪倒在地,低低抽泣。易山回头就看见满身血泪污泥的金翎抱着一把剑。大公子从不离身的蛟龙剑。 易山用尽全力搂住明日。他突然害怕让他看见这把剑。 许久许久。 易山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浅浅的声音。寂静得容不下任何人。 然后静静的。 明日在易山怀里昏睡过去。细碎而破裂地呼吸。 易山发现自已浑身发抖,怎么都停不下来。像筛子一样毫无意识地发拌。眼前的一切,都变幻了形状,扭曲了。 “听我说!你听我说!爷,你听着,大公子不见了,但是他还会回来的。就是跑不见了,好吗?你是城主,他不会丢下你和四方城不管的。过些天就好了,跟以前一样,好吗?易山派了很多人到处找他了……到处,在找……” 易山的声音,还是发抖,发颤。说不下去。编不了。语无伦次。说话原来如此费力。 明日扭过头去,静静凝望窗外, “最难风雨故人来。” 命犯桃花 盛夏里,他却裹着白色的雪貂裘。 李世民终于得以和欧阳明日独处。 四方城雕栏玉砌的王宫内,秦王注视着这个眉间点着淡淡朱砂的男子。他素雅清冷。他闭着眼,靠在木轮椅上。罗衫貂裘垂落铺陈到木椅踏板上,满室冷寂。雪貂的白衬着欧阳明日的苍白,显出不容侵犯的纯粹,和威慑。 似敛了锋芒的安静,温顺得有些凄厉。李世民心绪浮动。 刚才在霖坤大殿上,秦王亲自给明日送上罢兵言和的国书。 他却只是淡淡地接过,平静地看。神色淡漠。 雁门关炸响的一瞬,世民意外地听到自已心里发出一声惊呼。他从来是个隐忍不发的人,但是那一天,他居然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这本是刘文静和自己当时灵机一动生出的主意。旨在除去太子——大哥李建成。但是计划付诸行动后,一切便不容后悔。刘文静如此绝决,不惜以身犯险,为的也是助他秦王。可世民在火箭窜出的一瞬,看见城门内那抹清冷的气韵。和两年多前一样的无瑕。 然后他就想抓那枝箭。 他终究没有动。只是握着拳,看太子扑了上去。快得像飞燕。 成就了计划的完美,他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时欧阳明日也被炸死了,这个计划还算完美吗?没有答案。他不想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他心里只觉因他没死就可以松口气。 现在,他不得不亲自来四方城言和。 四方城已非吴下阿蒙。短短三天,瓦岗大片河山已落入四方城手中。眼下四方城竟好整以暇地从西线抽调了十万兵马到雁门关去与唐军对峙。四方城置之死地壮士断腕,浴血重生。 浮云一别后,流水数年间。 他发觉欧阳明日这抹淡雅依旧清澈出尘,如斯耀眼。他吁了口气。 看完国书,欧阳明日缓缓抬眼。他终于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世民。 绝美灵秀的脸上,竟有一种类似于兵器般的冰冷。世民心中一滞。 欧阳明日的眼里,冷漠得像一把刀,随时带出杀伤。 他在怨恨自己杀害了李建成!世民看着这双眼睛,立时了然。 看来他不想说话。面对大殿群臣,秦王李世民只得打破尴尬开口说,五日之内,本王会率唐军后撤七十里扎营。以示诚意。 世民有意加重最后一句。希望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有劳。”他几乎毫不迟疑地答了两个字。 世民愕然。 反应这么快,倒更像敷衍。这个欧阳明日根本不在乎唐军撤不撤!自己力排众议为他做出这么大的退让,只望他心中稍宽,但如今看来,竟像自己在求他施舍“有劳”两个字! 李建成,就这么重要! 又陷入沉默。 陈云忽笑道:“久闻秦王玄甲军骁勇善战,此番得以会师,未将实在佩服。” 世民客气回礼。余光扫到明日握着一方天蓝色丝绢掩口轻咳。 “城主一向精通奇黄之术,怎么反倒染疾?” 明日淡淡收起丝绢:“劫后余生罢了。” 一记冷箭瞬间将世民本欲拉下脸来与他求和的热情冰封。 平生第一次,秦王后悔自已的决定。何必来四方城!罢兵和局,却还受他气! 这股气让秦王坚持要与欧阳城主详谈。这股气一直持续到现在。 欧阳明日只是懒懒闭着双眼。 征服得了天下,却征服不了一个男人!!!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瓦岗就要败在你的手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却放胆来激怒我,难道你就不怕我再下令攻城,让那李密趁机反攻,毁了你的布局? 李世民直言不讳,明日应答奇快:“下令!” 这是明日今天和李世民说的第三句话。世民顿感被将了一军。一则以他现在的兵力,真要和四方城再次叫战未必能讨得了好处。此番前来名为言和,实则为了卖四方城一个人情,也给玄甲军一个台阶下。二则因为李渊已经下旨让他三个月内班师回朝,漫说绝不会再给他增加一兵一卒,再打起来更是等同于抗旨。 欧阳明日到底是知道了父皇的旨意,掌握了我军实力,还是他复仇心切? 明日忽地睁开眼睛看向他。幽深的黑色眸子嘲笑地盯住他。冷傲,独步天下,带着挑畔。 世民也敛了刚才在殿上谦和的态度,眼中迸出森寒的光, “你一定要与我为敌?” 明日长睫一抖,微迷了眼,慢慢欠身,倾身向前一点,冷笑。 世民不由自主地走近他几步。明日抬头看他,半张着嘴,似要说话。 世民俯下身。 寒光像凄绝的闪电,瞬间惊醒李世民。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柄宝剑。蛟龙剑。 近在咫尺地看,明日绝美而尖锐。世民没感觉到脖颈上的痛,虽然他知道温热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襟。 明日紧紧握着剑,冷冷地,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征战天下的秦王说话。但眼下世民却没有动怒。他忽然发觉沉静若水清逸绝世的欧阳明日也有愤恨的情绪,竟莫名其妙地心情大好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拿得动蛟龙剑吗?手在发抖!” 言未毕,李世民闷哼一声。剑又加深了几寸。 明日的唇已经完全褪成白色。因为李世民忽然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脖颈细瘦纤长,纯净得像瓷器。 若是以明日原来的身手,眼下李世民十条命也不够杀了。但现在他全然不顾自己的状况,用力一划,居然真的要下手杀李世民。 但这样的伤对李世民只是外伤而已,对付全无内力又伤病缠身的明日易如反掌。他左手屈指一弹,内力沿蛟龙剑震荡开来,明日只有死死抓着剑柄才不至落地。 “你真敢下手!”李世民怒声道。 明日微喘着气,似乎发觉李世民扼着他的手根本不敢用力。他仰着头,冷冷迎着他的怒视,毫不示弱。 “为了一个男人,你疯了!” 明日坦然说:“我就是为了建成!你也只管再来攻城!即然你对他下杀手,那我也不会留情!我照样可以要你了二十万玄甲军的命!” 线条清美优雅的脖颈已被武人的手掐出暗红的抓痕。李世民慢慢松了力,放开了扼着明日的手,却一把将他握着蛟龙剑的手摁压在扶手上,试图把这伤人的利器夺走。这把剑李世民看得碍眼。 明日发觉他的意图,冷冷说:“我不会放手的。你不配拿这把剑。” 李世民一手按住他的腕子,让他无法用力动弹,另一手勾起明日的下颚。欧阳明日的脾气捉摸不定。不过这只会让他的美愈发神秘动人。李世民迫使他几乎贴近自己的脸。他看见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涌动着异样的精芒,眸底灰暗,隐隐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你今天成心要激怒我?” 世民以为这样暖昧的动作,必定会遭到明日激烈地反抗。岂料明日竟毫不抵抗,任这个暖昧进行,任他和他近得快贴近唇瓣。欧阳明日的唇是极淡的粉色,下唇很薄,弯曲的线条细致雕琢如同白梅的花瓣。 世民再问:“你即然知道伤不了我却为什么还要拿出这把剑?” “因为,”明日面无表情地看进世民的眼里,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我要让你中毒。” 李世民面色一变:“这种手段你也用!” “你用得别人就用得!” 李世民立时明白明日是指两年多前,他在滁州设计用毒箭行刺建成的事。世民皱眉,隐隐觉察到身上有股麻麻的感觉。世民恨恨地加重手上力道,捏住明日下颚, “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而且,你这霖坤殿将成为一个鬼城。” 明日长睫一扫,划出清澈的弧度。优美令人心碎的弧度。他抬眸望向世民,冷笑:“要杀也该是建成来杀你。眼下尉迟敬德也正自顾不暇,一时三刻来不到这里。你别想在四方城设计!” 李世民猛一使劲。明日皱眉,额上现出冷汗,双眼却生硬如铁瞪着他。 世民嘲弄地说:“他要怎么杀我?一个死人。” 明日闻言,漆黑的瞳孔忽然放大,左手蓦地化为掌刀劈向李世民鼻骨。他虽没有内力但招势依旧凌历。世民没有料到他会虚晃这么一下,竟被他挣脱,急忙向后退开几步,才躲过蛟龙剑的追击。 “他没死!”明日横握蛟龙宝剑,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这双清澈的眸子里竟隐藏着冷艳妖娆!有人竟可以把圣洁和诱惑揉合得如此完美。 李世民心中激荡,却冷着声音道:“你听清楚,你爱的男人被我杀了。” 明日抄起桌上一方甲骨方片向世民砸了过去。世民侧身闪过,玩味地看那甲骨摔落。 “他没有死!我算过卦他还活着!”明日呛咳了起来,半晌才斜睨世民说,“去把窦建德的头斩下来给我。三个月为期,到时我给你解药。” “你知道是他了?”世民讶然。 明日冷笑:“突厥按兵不动妄图加害建成,罪槐除了你和刘文静,还有就是窦建德。只有他能控制得了俟弗利。你去把他杀了。” “你是要杀他还是杀我?这借刀杀人是冲着我来的?!他可是萨满教的大祭司。” “你要么杀他要么被我杀。”明日眼神淡漠,“你会全身慢慢麻痹,瘫患,一点点看着自己一无所有,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死!” 果然这两个人是一对!这是秦王的第一个反应。欧阳明日和李建成都不好招惹。这种人一旦被惹怒了,就会像雪地里的狼一样反扑过来,不计死活不让敌人反悔。 招惹到这种人之后就得招惹到底,直到消灭他们,或者被他们消灭。 秦王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性命威胁,而且这个威胁是左右为难的威胁。杀了窦建德,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不说突厥西夏追杀,到时声讨一起,十有八九连父亲李渊都会牺牲他李世民的命来保大唐天下太平。若不杀窦建德,这个欧阳明日杀气腾腾,他下的毒天下有几人能解? “看来,你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了?你想报仇?” 明日抿着嘴不再答话。 “你了解我这个大哥多少?你以为他真的会让你杀了窦建德?”李世民满意地看到明日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我大哥跟窦建德从小就在鲜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窦建德几次三番都对大哥的兵马处处退让,甚至错过大好机会也不肯对他下手,你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敢承认?!他是见到了你才负了窦建德!现在你该知道李建成是什么人了吗?” 李世民盯着一脸疏离的明日, “你不敢想下去了?还有,他和李元吉又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拉拢元吉的,你也不知道?”李世民紧追不舍,“哼,我早都知道了!乱囵悖逆!他甚而还软禁亲生母后。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大唐的君主!” 明日面色冰冷,黑亮的瞳孔里闪跃着和那点朱砂相似的红色。似能压制万物的清辉,又似冷情的妖艳。像仙子堕落成魔。夺目逼人的美,美得让人想原谅一切。 如果这目光是一把追魂的剑,那该有万千的人甘愿被他杀死在这剑下。可叹他不轻许线视。他不再看李世民。 李世民踏前一步:“为什么找得到蛟龙剑找不到金刀?因为他刚一回大唐就把金刀送给了窦建德!这你也不知道吧?你被他利用了。” 明日浅笑,平静无波,“杀了窦建德才能救你自己。” “好!我去杀了他。顺便把那金刀拿来给你看!”李世民迷着眼睛看他,“我一直想把四方城打下来,平定西北。不过现在我更想打四方城了,因为我想让你和那个人一样,在我面前一败涂地!” 明日抄起一片甲骨又砸了过去。这次李世民没有躲,甲骨正中他肩头,但明日根本没有内力,所以李世民几乎没有感觉到伤害。 “总有一天,我也征服得了你!”李世民言罢转身离去。 明日看看地上的甲骨残片,视线转回蛟龙剑, 一败涂地的是他! 心字成伤 易山把明日写好的书信拿下来给呼延凛。 明日道:“看了这封信赵将军自会明白如何做战。你转告赵将军,李密本是谋害翟让才得以领袖瓦岗的,其为人心胸狭窄,疑心过重。只要你们利用这点,以逸待劳围困着,瓦岗必会有内乱。眼下不可过紧逼战。” 呼延凛领命称是。 陈云转向他问道:“突厥现在撤得怎么样了?” 呼延凛道:“已经撤了十之七八,眼下还有部份与我军相距十里扎营。” 明日道:“你们差几个可靠的人悄悄放出话去,就说俟弗利可汗遭袭,眼下生死不明,突厥朝堂生变。” 王洗人道:“好一招无中生有。城主妙计。这一来突厥军心不稳,必会加快撤军。但是驻守雁门关北面的大军却迟迟不见动静,这是何解?” 陈云回道:“这次突厥临阵变卦,不像俟弗利可汗的为人。” 王冼人点头:“突厥帮我们打瓦岗军,让我们掉以轻心并把牵制雁门关唐军的责任交给了他们,岂料俟弗利可汗真正的目的却是让唐军攻破雁门关一举歼灭我们四方城。不想李唐太子忽然赶到助了我们一臂之力,可怜太子却死于非命……” 话未说完,被一声轻咳打断。是易山。 王冼人反应过来,和陈云对视一眼,抬头果见城主脸色沉了下来。 “去把俟弗利抓过来!”明日忽然说。 陈云大惊:“城主,这……这……事关重大……” “这算什么大事?”明日忽一改方才议事时的一惯审慎,冷声道,“雁门关城楼搜了几天了!为什么只找到一把剑!” 好在朝会已罢,大臣们都散得只剩这几位。易山忙冲着殿上几人使眼色。他们会有些惊讶,但易山已经发觉。 出事之后,明日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样的身躯,两个灵魂。 起初不甚明显。他只认定了易山那句“他还会回来”,时而盯着易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而云淡风清地说起以前的事,时而批阅奏疏的时候忽然举着笔半天没有落下,然后咳出暗红的血。 但总不见有泪。 渐渐的,易山察觉不对了。他会忽然任性得不管不顾要去找建成回来。这时候,幽深的眸子会朦乱。水雾似的半带妖娆,却又清亮纯净。 议政理事倒也与往常一般纹丝不漏,但猝然遇到有关建成,李唐太子,或雁门关城楼等事,他心念一转,就会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有些蛮横乖张。易山总是用哭一样的笑哄着他,一次一次阻止他出霜坤殿。 残忍的纷争。这样清冷出尘的人无辜落入网中。错乱了,却依旧尊贵。 为什么不哭?易山曾慌乱无助地抓着他的手。先城主亡故,你没有泪。大公子遇难,你没有泪。可你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你知不知道,易山宁愿你流泪,也不忍你流血! 陈云虽没有在宫内服侍,但到底是明日最为倚重的大臣,相处较其他人多。几天下来,他也有些明白就里了,忙回道:“正是。这起子没用的奴才,微臣这就动身亲自去雁门关督着,再多加派人手搜寻。” 明日双手搭在案上,立即接过话:“我与你一道去!” 几人顿时面露惊疑之色。又不敢在明日气头上顶他,又绝不愿一城之主以身犯险,正满殿僵持着,易山笑着俯身对明日道:“城主,议了一早上了,要不先让他们几个也歇一下,午后再单独传他们几个过来勤政殿议议如何?也得仔细计算一下他们还哪些地方没找,咱们就先去这些地方寻,可好?” 明日抿唇不语,似在思索易山的话。易山不待他反应,挺起身子喝令几位重臣退下。 易山推着明日,还在廊上走明日就发难了, “我今天一定要去!你不准再拦着!” 他一直认为大公子还活着。还失落在雁门关。固执起来就不讲理地要去找他。 易山为了怕他去雁门关,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太清楚一旦放明日去雁门关,明日悲痛交加只会不管不顾满心搜找大公子,哪里还会有心思理政?四方城正在多事之秋,没了他就是没了主心骨。一步踏错就会前功尽弃,大公子也就白白送了一命…… 易山正苦思怎么挡过今天,明日忽拍着扶手, “易山!易山!” 易山不敢转过去看他,只得稍停了下来。那张原本清美异常的脸带着茫乱,期盼,焦急,和稚气地执着。这是倾城之美。可却让观者丝丝痛心。 易山俯身软语:“易山在呢,怎么了?” 明日侧过头,瞪着眼道:“我跟你说的话没听见吗?你好大胆,我让侍卫抓了你!看你还不放我出去!” 现在的他说出这句话来有些让易山难以捉摸。但是易山意识得到眼前这个爷跟熟知的那个判若两人。他要是真拿出城主的身份来,恐怕一时半会儿确实没人能制得住他。 易山心道只要让他冷静下来,恢复过来就不会再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时间,把他拖累了,让他分神暂时搁下这个念头。易山笑道, “好,爷只管让他们来抓易山吧。不过先让易山侍候您把晌午的药喝了再抓吧?这一路奔波,等到那儿了爷再累出什么症侯来,可不是更耽误事儿?” 明日眉心一拧,捂着胸口,咳了起来,易山忙扶着肩给他顺气。 想必也是咳得累了,加上一整个早上都在朝会多少困乏。服下药后,明日一面不忘指使人备车辇,一面靠在椅内就有些倦意。易山趁机东拉西扯故意问他为什么不把李世民杀了,要放他回去。 我何尝不想亲手杀了他!只是顾虑他若死在我手上必定要连累四方城。李唐势大,不可与之争锋。明日声音渐渐绵软无力。建成是因我而被他们害得…… 易山一面引逗他说话,一面不着痕迹把他抱去床上。看他缓缓闭上眼,丝毫没有防备地歇下了,这才暗松一口气。总算又挡过一天。 陈云拉出易山低声道:“城主跟换了个人似的,刚才上朝还好好的,一下就成这样。前两天还没这么明显,怎么忽然……大夫怎么说?” 易山苦笑:“哪个大夫高明得过他?不过医者不医己,他也难给自己看病。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其实也懂得不少。这是他心中积郁影响了脑中意识,淤堵脑内血块。能慢慢化解的,假以时日调养就会好。若他心中化解不了,甚而是越积越严重,最后……唉,到时法子就只有动刀开脑了。可这天底下,恐怕只有边疆主人能下这个手了。” 陈云忧心冲冲:“这可要了命了!高大人您可得想想法子啊!我们倒也罢了,万一唐朝使臣和突厥人这当口来,一见咱们城主会这样,可……”陈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易山长叹。也是。哪国要有这么个国君还能不引得人家摩拳擦掌? 醒来后,明日去“勤政殿”批阅奏章。他神色沉静,看起来把晌午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王冼人陪在一边极尽小心,连唐军两个字都能避就避,心里暗暗纳闷:看城主的批文又跟往常一样深谋远虑,审慎清明…… 正想着,忽听见明日说:“李世民那里有什么消息?” 王冼人忙回道:“今天探子来的消息说他至今还在大帐。并不曾去突厥。也没有访客。” 明日沉吟良久,提笔急书。 明日上疏武德皇帝李渊,弹劾窦建德。他历数窦建德数年来暗中积蓄钱粮兵力,私筹兵器图谋不轨,并指责窦建德有挟持俟弗利可汗以命西突厥王庭之嫌。 奏疏发出去十日后,李渊尚未给出反应,西线却传来了战报。 瓦岗军果然起了内乱,大寨被自己人开门献了出来。单雄信带着李密去长安,声言要降唐。明日下令不得为难他们,并派人一路“护送”他们去长安。 易山感慨万千。当初大公子建成为了降服单雄信,答应他两年内不打瓦岗,并且将来一定留住李密性命。虽说现在已过了两年之约,可毕竟单雄信为人忠心正直,几次患难与共也与他们有了兄弟情份。物事人非,眼下自己的爷为了四方城不得不出手反击把整个瓦岗连根拔除,彻底端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公子更是落得生死不明。 但无论如何,四方城算是除了一大祸害了。疆土扩张,声威大震。 易山替明日松了口气。他陪着明日静静坐在窗下。 得了这个消息后明日依旧平和,只是交代处理战俘和新委任官员的事项。之后就静静看着窗外,直到夕阳余晖耗尽。堰师城的夕花,终不能再见。 明日浅叹一声,“易山,师父到现在都没消息过来。” “探子们疑心主人和独孤皇后已不在南熏殿了。但也不确定,想必这两天该有准信儿。” “独孤皇后一旦出来,必定会来找我。至于俟弗利,我估计他本是她伏在我身边的人,不知何故却又背叛了她,没有下手杀我。估计他也会被她找上。不知我们两个谁先谁后。” 易山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不说大公子不在,主人不在,就算他们都在,能拦得住她吗?被她找上会是什么后果? 明日见易山神色惊骇,说道:“但是她还没来。所以我们只能等她,或者,去长安找她。” “去找她!?” 明日点了点头。易山正担忧和独孤皇后的恩怨纠葛,赫然瞥见明日那双清明的眸子毫无征兆地飘忽晦涩起来。易山心中咯噔一下。 明日皱着眉:“传令,马上去长安!” 易山心念电转。怎么会突然这样?没提到什么和大公子有关的啊。长安?独孤皇后?据说独孤皇后和大公子极为相似…… 明日喊道:“来人,备车。” 易山醒过神来忙道:“太阳下了山,这都入夜了,可怎么出发?再怎样也得明早了呀。” 明日忽地抓起身边的蛟龙剑,指着易山:“星夜赶路!” 易山心中大呼失策,怎么大意了,刚才没把剑收起来,现在更麻烦了! 明日怒道:“大胆!没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8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大胆!没听到我的话吗?马上去办!” 易山磨蹭着吩咐侍从去备车,转过身来正对上明日晶亮却有丝迷乱的眼神。 等了半晌,明日说:“备车这么久,你又在骗我!” 易山陪笑道:“别急,我再催催。”正要装样子让侍从去催,忽见银光一闪。明日铿地拔出剑来,反手一横,横到自己脖子上去了。 “你敢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做这个城主。死在你面前!” 易山实在又急又疼又想笑。堂堂一方城主居然理直气壮要一个内侍官放他出去! “好好,马上走。我拿几件衣裳。咱们先到外面去等着。咱们连夜赶路。” 明日将信将疑地看着易山收拾东西,手中还握着剑不肯放下。 实在拖不过去,易山只得走过来假意要推他出去,明日却神色一凛,紧了紧手中剑, “不用你!你,”指了指一个叫郑方的年轻内侍说,“你来推。” 易山长叹。这会子到底是糊涂还是精明?连想夺他的剑他都猜得到?可怎么不知道轻重非要出去?恐怕不用到长安,半路就得出大事。四方城更要闹翻了。 不得已,易山以一粒围棋子将明日手上的剑弹开。郑方跟着易山服侍了明日一段时间,多少也清楚状况,马上极其配合地劈手夺过明日手里的剑,交给了易山。 明日面色铁青,呛咳了起来,一面捂着胸口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建成?” 易山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回。明日越咳越历害却不肯让他过去服侍。易山只得看着他挣扎,心里又想到刚才虽是救急,可连个内侍都能从堂堂欧阳明日手里夺走剑!不过三年不到,爷居然沦落得任人控制。心下酸痛。 这边正闹,门外忽有内侍来报:“唐秦王李世民有要事求见城主。” 易山僵了片刻,回头一看,郑方脸色惨白地立着,手上擎着的蓝色丝绢上渗出一滩暗红的血渍! 明日兀自瞪着易山:“你把建成藏到哪儿去了?” 易山忙叫人热药,又让人端热汤。一面差人去跟李世民说城主身体不适,明早再见。 明日抿着嘴推开汤药,自己推着轮子就要出去,郑方只得在后面用力抓住椅背,让他动弹不了。明日扭过头正要和郑方发难,忽像是刚听到一样,正色问:“李世民来了?” 易山瞧他眼神朦乱,神色浮躁,正自叫苦,外头回廊已经传来陈云的声音。 “秦王先请稍待,城主身子确实不适,这会一屋子大夫。这样吧我先进去看看情况,省得药味冲撞了您。” 接着一阵脚步声。易山如获救星,忙开门让进陈云。 陈云一来就低声说:“方才瞧见内侍慌慌张张往这儿端药,我便估计着有事,赶到半路万没想到遇着他来了!”一面和易山说着话一面打量明日的神色。 易山摇头道:“还是将军与他谈吧,城主眼下……”又是摇头。 陈云正琢磨怎么和明日说,明日却自己开口了:“他手上可有人头?” “没有。” “不见。” 陈云和易山都松了口气,门外头却有一把笑声道:“城主只惦记杀人,却不想救人?” “救谁?是不是建成?” 秦王跨步进来,一看明日嘴边尚有血迹,皱了皱眉,说:“死人有什么救的?半死不活的人倒是可救。” 明日瞪着他不说话。如烟似雾的眸子,衬着眉间那点朱砂痣。从未见过的清丽模样。 秦王有些叹息。这是一个美丽的男子。迷乱的他恣意绽放风彩,毫不容情。 秦王的表情有些错愕。他睁大眼认真看明日,似也觉察出明日不对劲。易山和陈云各自强做镇静,任世民的目光在明日身上打量却也不好阻拦,暗暗提心吊胆明日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云心一横,索性抢在明日开口前问:“敢问秦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欲救何人?” 李世民转过视线,盯向陈云,半晌才说:“欧阳明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敌友难分 纤长的睫毛看起来很柔软,淡淡地投下阴影,抑住波光粼粼的眼睛。对于环绕四周各怀心思的人们,明日显得全无兴趣。他遥望着霖坤殿外的夜色,像个任性的孩子。渴望自由。 秦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迈步走到明日跟前。他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这个受到约束的灵魂。是探寻还是沉沦? 明日毫无防备地静静坐着,右手支着侧脸,指节纤细。 他依然不肯看他。秦王想要伸手挡住这双眸子。 隐藏忧伤的目光,会让天空落雨…… 陈云闪身一拦:“多谢秦王美意,四方城心领了。这么着,此事可否等明早再议?眼下夜深,城主还得服药。” 李世民低沉了声音:“你们拖得下去吗?放任他去冒险还是把他一辈子关在这座宫殿里?”他顿了顿,又接下去说,语气严厉,“我那天过来,距现在也不过十二天,”世民看了看易山,又转向微仰起脸好像正认真听他说话的明日,“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我当时也只是心下生疑并不确定,但总是不放心。今天有意突然跑过来,只是想证实我那天的疑虑对不对。可惜我还真猜对了。” “你怎么还不走?”明日不耐烦地打断他。往日清冽的声音添了抑扬曲调。三分清澈三分倨傲三分浓烈,一分幽艳。 世民柔声道:“我生病了,想求你帮我看看病,可以吗?” 若非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谁能相信眼前这位是刚毅冷峻的秦王! 陈云想了想,侧过身,给李世民让路。易山则紧紧贴在明日身旁盯着世民的一举一动。 “不可以。” “为什么?”李世民走到明日面前俯下身。 “我本要杀你,又岂会救你?” 陈云和易山大惊。以李世民的身手,现在一弹指,劲风就能穿透明日的身体! 世民扫了他俩一眼,面不改色,依旧轻声道:“那你要是病得比我先死过去了,还怎么看我死?” 明日道:“我会给自己治好。” 世民转身端过郑方托着的那碗药,嗅了嗅,摇头道:“这是你的药?果真能治病吗?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连你自己都不喝呢。”说着就做势冲那碗吹气,张嘴要自己喝掉。 明日立即放下手,说:“住手!我岂能给你李世民治病!” 世民长叹一声,伸手一递:“你又不喝,又不给我喝。罢了,给我杯茶解渴。” 明日眼角微向上弯,似有嘲笑的神情。他伸出手自然地接过,修长的手指扣着墨青瓷碗,双唇贴上滢润的瓷沿儿,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李世民没有放手。他轻轻托着碗。那手指过于苍白,李世民不由自主想帮他。 易山和陈云面面相觑。这秦王大老远跑来哄城主喝药?! 明日瞥见李世民的手,停下,扬眉看他:“解渴?” 世民忙道:“骗你的。我是想试试你的药,没想到被你看穿了。” 明日面色一凛,冷哼一声,推开李世民的手。他的力道不大,但拒绝得不留余地。李世民没有动,他手腕一翻抓住了明日的手。 明日一怔,抬头看向他。好奇夹杂困惑的眸子渐渐焚出火焰。明日往后挣,李世民不动。 易山招势已成,陈云盯住了李世民背后命门。 李世民却在明日要出招前默默松手了,并退开他几步。明日这才收住势,没有将碗砸向他。 见明日神色稍缓,李世民慢慢退到门口,拿眼示意易山。易山愣愣地转过来,顺势一手扶着药碗,一面侧身挡在明日和李世民中间。 易山半推着碗,明日被他一逼,只顾着喝药。因方才闹得吓人,易山示意郑方在那药里有加了味道极浅淡的西域香料。易山素知明日一遇着这种“弗沙香”就会醉倒。眼下他浑浑噩噩没能察觉出来。易山咬牙狠着心不顾明日推拒,微微用力捉着他下颚一鼓作气让他把药喝完。 不到一盏茶功夫明日就迷迷糊糊醉过去了。 易山安顿好明日后才和陈云出来见李世民。 李世民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想知道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易山压抑着声音道:“他醒过来就会没事。但一想起大公子又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事。眼下大夫们还没找着法子,也没得打算。他醒着的时候我们不敢对他说。只怕一说出来,立时又不好了。”易山心中痛恨李世民本待骂他一句“全是拜你所赐!”,但现在却压着气恨对他据实全说。李世民刚才对待明日的表现虽有些匪夷所思,但看得出来极为小心轻柔不像怀有恶意。易山心道这件事横竖也被他知道得差不多,瞒下去无意义,不如说给他听,或许他会有主意解救。 李世民听到“大公子”三个字时有些讶异,随即了然,沉吟道, “谈笑可倾国,端坐能折秦。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惊才绝艳,却连自身染病都不得知道!这事儿千万不可闹出去让人知道。他这样子绝不能去长安,就是我父皇的圣旨来了也得推掉!记住了吗?关也得把他关着!不能去长安。” 陈云和易山对视一眼,面上点头称是,心下却琢磨把城主弄到长安你们不是得益更多? 李世民又说:“医人治病我是不会的。只好四处抓名医了。一起想法子吧,有事儿解决不了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他。明儿早上他醒了也不用让他知道我来过,省得火上浇油。我这就走。”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喧嚣着雨声。已历两代城主的霖坤殿独步风雨,睥睨强权。领袖它的主人正安然沉睡。 李世民去明日床前站了一会儿。睡着的脸越发苍白。那点朱砂也仿佛淡了许多。他拿起一缕贴在他侧脸、不安分的发丝,发觉明日的发稍也是淡淡的药香。他的头发极为柔顺,很长很浓密地铺在身下。 他的睡姿,有从未见过的柔和。只有这样,你才会乖顺下来吗?只是这片刻的安宁却是以毁灭为代价。无奈比起消失,我宁肯加深这个毁灭!不将琼蕊自枝上折下,如何拥有满室清香?他低下身子,凑到明日耳边,看着那纤长微卷的睫毛,沉声说, 你很残酷…… 李世民看着他的时候,像注视猎物的狼。易山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陈云和李世民客气了几句,亲自送他出了王城,暴雨狂风中看着他策马出城而去,才安心回来。心里闷闷想着这事要不要告诉城主?秦王究竟是好心还是歹意?他这样随意来我四方城,还闯入霖坤殿,实在可怕。其实李世民大可以把城主弄到长安控制起来,然后挥师攻打国无君主的四方城。刚才那样的情况,只要他李世民编几句话,城主说不定就会被他诓走……可他却放弃了这大好机会……真是敌友难分…… 次日上朝,易山立在明日身后只和陈云偷偷打了个眼色。陈云松了口气。果然城主议事一切如常,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异样。午后传他过去“勤政殿”时谈吐如往常一般,仿若无事。陈云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先压一压这件事,自己多上点心留意秦王。等四方城局势稍稳定一些,瓦岗降众安抚已定再找机会对城主摊开讲。总得想法子治不是…… 平静的一天一直持继。明日近些天总是忙到半夜,今天一样地深夜还在处理公务,易山正从暖阁里端出茶来,明日忽头也不抬问出一句:“剑呢?” 易山猝不及防,手上抖了一下,瓷杯发出低声脆响。易山忙敛神道:“我昨儿晚上收起来了。在寝宫里放着。” 明日看了他一眼,说:“拿出来。建成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易山屏住了呼吸。在一旁研墨的郑方也吓住了,僵了手只顾盯着明日。 明日笔尖一凝,轻蹙秀眉,眸光在他俩脸上依次滑过,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索性停笔和他俩对望。偌大的勤政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诡异了。易山一个激灵,忙放缓神色,继续走上去奉茶,随口答说:“一会儿我就去拿出来。” 明日侧头看了眼易山,接过茶,欲饮又放下。 易山见他神色黯然,又说:“都这么晚了,要不先歇吧,明儿再看?” 明日摆了摆手,正要埋头继续看各地方的公文,忽有内侍报说一人自称是古木天的要求见城主。明日忙传见。 易山顿感喜忧掺半。 明日吩咐推他下去迎古木天。古木天只是抓着明日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明日眸光流转,问道:“师叔,我师父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是不是齐王放了皇后?” 古木天道:“没错。师兄以命作保,说服李元吉第二天就送来解药,悄悄放了我们。元贞出了南熏殿就往雁门关来了。”古木天忽停了下来,两眼盯着明日,“李建成毒伤元贞,你可事先知道?” 明日皱眉道:“毒伤?建成并未说及要如何留住元贞皇后,只是与我说他会将皇后扣在南熏殿十天。此事确有不妥,我必当……与建成一同领罪的。但如果皇后也在雁门关,又为何至今没来四方城?这倒不像皇后的雷霆做风。” 古木天点了点头:“我也想着她迟早会来找上你。那李建成也太胆大了些!竟和她动手!师兄怕坏了李建成和你的大计,一路紧跟着元贞。其实师兄让李元吉放了我们也是一心想让元贞和李建成母子和解,他说这样破釜沉舟扣住元贞只会加深积怨,待到十天后保住了四方城,你们的命也就难保了。谁料不到十天就……” “如何?”明日瑟缩了一下。 “谁料那天就出了事。师兄和元贞抢上去救李建成,爆炸过后竟一齐都失踪了!我和程咬金他们找了这十来天竟踪影全无……明日?” “他们果真救了建成……”,明日的声音陡然一颤,眼底涌上灿若星辰的光芒。他抓住古木天的手,“他在哪里?” 古木天拍了拍明日的肩,说道:“找着了我会这副样子来?这些天我见金翎也在四处找,问他,他说你这里十分担心,我本想来跟你说一声,可又怕万一被那李世民先一步找到李建成,是以今天才赶来告诉你一下。若是三人都死了,也不至于衣衫什么的全没留下。我瞧见那刘文静的尸首,残缺不全却也还在……” “带我去!皇后和师父救下了建成,你必定知道在哪里!” “明日!”古木天骇然发觉明日像魔剑一样铮铮作响,气势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润清美。 “主人,”易山拉过古木天低声道,“大公子出事后,爷就听不得这些信儿了。一听就心神大乱,变了个人……” 古木天大张着嘴,愣愣转回头瞧见明日正紧锁双眉盯着他,双眼闪着星星点点跃动的光。 “怨不得……说话的时候就觉得明日哪里不对劲,总是说不上来。” “主人,那大公子究竟被救下了吗?你完全没线索?” “依元贞和师兄的身手,我猜是救下了。几乎没有一双眼睛能看清他俩,他们快得像那枝火箭。”古木天复又长叹,“只是若救下了人却为何不再出现?这点我也想不通,所以这些天把雁门关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线索。” 易山道:“爷曾观天相算过一卦,说大公子还活着。我只当他是心中不舍,不愿面对大公子死讯,岂料他竟还是能算对。但愿天可怜见。” “也未见得,还没……” “你们在说什么?还想瞒着我吗?来人!来人!”明日忽然高声向门外喊。 几名侍卫应声而入。明日指着古木天和易山正要说话,易山倏地身形一闪,窜到明日面前五指紧紧捂住明日的嘴,转过头对侍卫说:“你们先退下,城主一会儿再叫你们。” 这些侍卫们大都是易山精心挑选出来的亲信。他们瞧着这形势怪异,易山又是明日身边第一得宠的,便各自作罢退了出去。 明日晶亮的双眼瞪着易山,十指用力掰易山的手。易山忙放下手,抚着他胸口为他顺气,陪笑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抓我们,怪我们不带你出去对吧?不是不去,我和主人刚才正在商量怎么去,免得消息传出去又有人要暗害大公子。” 明日似觉有些道理,便转向古木天:“师叔,我们怎么去?” 口气十足的认真!古木天十分诧异:“啊,我我和易山商量一下,”拉过来易山低声问,“他……这如何是好?” 易山苦笑道:“指不定他还真会下令把我们逮起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定我们欺君之罪了。唉,眼下只好这样哄着,这些天我们都闹惯了。” “哄什么?”明日警惕了起来。 易山忙道:“哄他们不注意我们才能悄悄出去见大公子呀。” 郑方跟上来和明日周旋。易山这才对古木天说:“让他睡下,明早醒来只要心思不往里头钻就一切如常。我试过他,他竟是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一点不记得。趁他睡下我和大夫们耗过脉,这是心中郁结血块淤积脑内,可易山不敢动手。” 古木天瞪目结舌,半天才道:“师兄才有这个把握。我也不敢。这……得开脑啊。又是一个情字。唉……” 易山一线希望落空,默默立着,听郑方对明日说“连夜赶路,不如先喝了药再走……” “点了他昏睡|岤,先让他睡下吧。我看看。” “不可。”易山摆手道,“爷血气太虚,一直运气不畅。” 古木天长叹:“运气不畅就不能点|岤,否则堵塞心脉,一口气就过去了。” “那药里有东西,我用‘弗沙香’迷醉他,不伤身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次数多了他还是会发觉。呵,别看他现在混乱,心眼儿可不比谁少。” “这孩子,怎么……折磨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了……”古木天一时红了眼眶。易山也跟着差点滚下泪来。 “来,明日,师叔喂你喝,喝完咱们就走。”古木天强笑。 “当真?若是骗我,可就得拿下天牢。” “……嗯,不骗你。师叔心疼……” 待明日睡下后,古木天反反复复察看,还是无计可施。 “还是得师兄。他或许把握大些。我……动不了手。” 易山闭眼,复又问:“那易山现在该怎么办?大公子怎样了?万一独孤皇后来怎么办?” 古木天道:“我明早就回去再找李建成和师兄他们。我本来正想和明日说这些事,现在看来一切还未察明,就先别跟他说吧。师兄冒死从‘南熏殿’放出元贞,依我看,元贞虽不说,但师兄的话多少有听进去一些了。倘若元贞来找明日,师兄必定会跟着。应该不会有大碍。怕就怕李建成这次得罪元贞历害了,不知元贞救下他后会怎样处置。” “边疆主人是怎么让齐王放人的?齐王与大公子感情极深,怎么会去破他的局?” “师兄待李建成出发稳妥了,才跟他痛陈利害,说关元贞十天不过是暂时,将来放出只会加深恨意,不如各自退让和解。而且,”古木天面露忧色,“师兄说,如果元贞伤了建成,他就以死谢罪。” 次日清晨,易山悄悄送走古木天。 恍惚昨儿梦见师叔回来了。服侍明日去上朝时,明日看了看窗外的天静静说。 爷不要太过劳心,该来的消息急不得。大臣们都等着你呢。易山静静地回他。 明日没再深究。当天长安的探子就报说南熏殿只是虚张声势,皇后早已不在殿内。行踪不明。 但五天后,古木天竟和李世民一道重返四方城。随行的还有一副棺椁。 里面静静躺着边疆老人。一把金刀没入咽喉。 殇 边疆面容出乎意料的平静。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浅笑。 满头银头,如同流泻的星光。清峻的面容,依旧是青年模样。 明日趴在棺材边沿上看着。 “元贞的书信,这笔迹是她的没错。”古木天哑着声音说,“应该是元贞送师兄到雁门关来交给我们的。” 明日定定看着,没有反应。 李世民伸手,五指握上刀柄,明日忽一把扯住他衣袖。 世民转头。他依旧凝望着边疆的面容。 ……他的美丽始终残缺,可连残缺,都令人沉溺。脆弱而坚硬。他让人想宠在心头,可……又必须防备他。 古木天和易山呆立着。一个只想着从小玩到大,一起学艺一起扬名江湖的师兄死了,被杀死了。一个想着把自己抚养长大的主人死了,爷唯一的亲人死了,唯一的依靠死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拉那两个中的哪一个。不拔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猜想的那样。拔出来,又怕真是猜想的那样。 世民长叹一声,拉开明日的手,扬袖一挥。金刀划出绚烂光芒,然后到了他的手上。 明日眼前的边疆,咽喉上赫然出现一个洞。暗红的血已凝成块。 明日静了半晌,似乎连呼吸也静止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视线投向李世民的手。眼内一片空洞。李世民看了眼手里那把金刀,缓缓举到明日眼前。 剔亮的双眸如暗夜的瑰丽精灵,忽地闭上。隔绝尘世。 “……看着它!”李世民沉声说。 明日依旧安静。墨染的眉,清如远山。 “你算的卦或许是准的,他或许真的没死。”李世民有些残忍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金刀给你拿来了。” 金刀上明亮清晰的三个字,是“毗沙门”。 明日依旧紧闭着双眼,单薄的肩轻轻颤抖。 “又或者他的确死了,这可能只是窦建德干的。”李世民走近明日几步,俯身说,“你希望是哪个结局?” 李世民把尚在滴血的伤口撕扯开来,一片狼藉的血肉模糊了疼痛感。 明日被抽干了所有力量。他头晕目眩,眼前弥漫一片令人窒息的腥红。手动不了,头也无力支撑。他现在很想睁开眼睛反驳李世民,告诉他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不对,这个可能,绝不能让李世民知道…… 明日发现,即使这样的境地,他的意识竟然还能清醒地分析。可无论怎么分析,师父呢? 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头痛,心口痛。快要窒息的痛。恍惚中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不知要到哪里。一股温热的内力源源化开自己冰冷的血。脉管里的血,重新流动,像要唤醒记忆,发出清析的声音……可能是去给师父治伤吧,那么大的口子。但心里很想叫建成回来帮忙。可建成能帮些什么呢?他总是分不清药味胡搅蛮缠…… 明日伸出手。李世民皱了皱眉,把金刀放在他掌心。 明日仔细地端详。 明日说:“易山和师叔呢?”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是淡漠。似哀伤,又似凄冷。李世民要扶他起来,他躲开了他的手。 李世民说:“人在伤心的时候,难免疏于防范。” “所以?”明日没有看他。 “所以他们都睡着了。” 明日撑着身子,吃力地坐了起来。寝宫里只有他和李世民二人。愈发冷淡。 李世民轻叹了口气,说:“我以为可以看见你流泪。” 明日说:“让阁下失望了。” 李世民说:“要怎么样,你才肯好好和我说话?” 明日说:“我并不想和你说话。” 李世民说:“可能是李建成杀了你的师父,你不想做些什么吗?我们可以联手。” 明日静了半晌。细碎的长发垂落脸侧。额前朱砂分外夺目。 “你走。” 李世民拿起滑落的丝被,往明日身上卷去。明日没有反抗,抬头瞪着他。 李世民认真地将明日裹在被子里,然后将他抱起。手上的身体,轻得太重,又重得失去分量。像美丽的花,即将凋零的孤寂。 “去哪儿?” “雁门关。” “放开我!”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去雁门关吗?还是怕见到李建成,怕不知怎么报仇?” 明日的手僵住。偏过头,皱眉想了想,说:“报什么仇?易山会带我去找建成。我不想和你去。” 李世民笑了。飘忽悠远的眸光如此醉人。灿若星辰的眼,原谅我的自私吧。为了得到你的注视,我不得不迷朦那控制你的心。 “可是你的身体,在我的手上!” 李世民拥着明日坐进马车。他催动起内力,保住明日的体温。明日张嘴想要喊易山,李世民单手就捂住了他,握剑的手轻易地制服柔润的唇。他双手乱推李世民,甚至要把金刀刺向他,可李世民反手一拧,就将他双手压在身后。纤瘦的腕子,骨骼分明。明日挣了一会儿,开始咳。 李世民说:“我真的是带你去找李建成的,你怎么不高兴?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仆人?” 明日扭动一下,手还是无法动弹,锁着眉说:“你敢放开我,我就不会放过你。” 李世民笑了。这个人不懂,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妩媚撩人。 “没有我,你出不了霖坤殿,不是吗?你的师父死了,或许是他杀了。这与我无关,但我却是真心要帮你叫他出来,把事情说清楚的。你说他活着,可是他却不来看你……为什么呢?” 明日闭了眼,紧锁着眉。额上有细细的冷汗,如霜华晶莹。 “怎么了?”李世民有些心惊。明日的脸色苍白得像雪地。松劲,放开了他的手。 明日安静了半晌,软软垂下头,似要睡过去。黑发流落在白狐毯上,分外鲜亮。 李世民抬手给他擦汗。马车的颠簸,很适时,恰好让李世民倾身,俯在明日面前,一手撑在他脸侧。近距离地看他,纤纤细白的皮肤,眉目如画,朱砂华美如月光,唇畔淡淡的一丝血红……眼前的活色生香逼人疯狂,让人战栗。 如果…… 手不受控制地滑向明日腰际,紧紧揽住。另一手拔开他额前的发,拇指在那点令人叹息的朱砂上来回摩挲。淡淡的,泪珠般清澈,珍珠般优雅。可朱砂是娇艳的粉色。上天为什么会造出这样的男子?是让他蛊惑人心,还是让英雄为他倾尽天下? 让人心碎的男子,我的情带着怎样的毁灭! 李世民翻身覆上,捧住明日的脸。明日蓦地睁眼。长睫扇动,轻扫在李世民鼻翼。柔软,迷幻,沉沦。烟雾弥漫的眸底的一丝浅红,妖异得触目惊心。 就要,得到他了……他会不会醒?……会不会更恨我? 明日的手抵住李世民的肩使力推拒却无法撼动。他别过头欲挣开,忽看见落在身边的蓝色丝绢,痴疑半晌,然后竟有些凄迷地回过头,向李世民伸出了手。轻轻软软地低语。回来了? 李世民呆愣地看着纤瘦的臂伸向自己。鼻尖和明日秀挺冰凉的鼻尖相触。 你受伤了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是不信的。除非你告诉我你要死了,否则你不会突然死的。对吗?明日的身体主动倾向李世民。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起身,避开明日的双臂。我是李世民。一时间一切都冷了。 背上一紧。明日双手已环上。他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依赖。 放烟花吧,建成…… 李世民身体僵住。拿下明日的手,按进被里。直视这张残酷的脸,他微偏过头,伸出舌尖轻舔那丝血迹,腥甜的味道刺激得他神经乱颤,舌打着转绕上那两片日思夜想的唇…… 李世民咬痛了自己的舌尖霍然离开,然后五指插入明日的发紧扣着他的头,把他按住。 你看清楚了,我是李世民! 直到第二日抵达雁门关,明日一直晕睡。 杜如晦握着折扇。立在床前。折扇没有打开。初秋的空气,莫名地萧瑟。 明日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杜如晦的脸永远带着温文的笑意。但明日看得出他眼底的阴冷。 杜如晦说:“我很欣赏你。” 明日淡淡靠着。清冽,高贵。 杜如晦说:“把解药给我。不要再害秦王了。” 杜如晦等了半晌,走上前,冷声说:“城主,我们是盟友,不要互相为难。况且你现在身陷唐军,劝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明日轻叹一声。 杜如晦恨恨逼近:“那就把话说明了,给我们解药!……你听着,” 啊!杜如晦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后退。金刀差点割向他的咽喉! “我不想听!”明日语气不重,甚至有些久病的绵软,但像一条软鞭,透出的森冷威严一时慑住了杜如晦。他冷冷扯出一抹轻笑。收回金刀。重新靠回枕上。 “来人!” 两名侍从应声进来。 杜如晦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指着明日说:“伺侯城主,试试咱们大唐的药!” 侍从接过瓶子,转向明日的时候面上都带了笑意。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明日身上游离。 “你们当心,他手上有刀。别让城主伤了自己呀。”杜如晦说完冷笑一声,退了出去。 那两人笑盈盈地边说边走近:“城主,别乱动刀枪。弄花了这花容月貌岂非痛煞我们?!” 杜如晦在门口就看见李世民正快步往这里赶。等到李世民要跨进门了,才神色自若地行礼。 李世民看了看他,听见里间传出笑声,面色一变,高声问:“谁在里面?!” 杜如晦静静立着,并不答腔。 李世民三步两步往里踏,可进去后却吃了一惊。 明日轻轻咳着,懒懒靠在枕上。地上倒着两名侍从。走近一看,两人额心都有一点血渍。俯底身子再细看之下,李世民也暗暗吃惊。那是一根极细的银针。完全没入。致命。 杜如晦浑身发凉地看着那两名侍从被抬出去。如果刚才没有出来,那倒下的,也有我…… “是我的错。杀了就扔了罢。你怎么样?”李世民坐在边上。 明日看着窗外的夜色。 静了半晌,李世民又问:“你的人已经赶过来了。不久也就到了。我不会阻扯他们来的。” 还是没有回答。 李世民一把掀开被子,拿了雪貂大衣给他套住,将他抱起来往外走。 明日皱眉。 李世民说:“总不能叫你走?” 明日冷冷看着李世民把他带到了楼顶上去。 明日被裹在白色雪貂里,四处张望。李世民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只不知畏惧的小兽。 李世民说:“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明日说:“你正在自问自答。” 李世民说:“你终于肯开口了。” 然后李世民仰天长啸一声,不远处忽应声炸响闷雷一般轰地一声,拉开序幕,四五声闷雷接继而上,天空顿时炸开火树银花。 繁华炫烂,纵情挥霍风情的烟花漫天争艳斗美。 明日幽夜色的眸子霎时被染得流光溢彩。 李世民紧紧盯着他的神色。 “你喜欢吗?” 明日怔怔看着天空上星星点点流光拼出的图案。云端俯看人间的脸,浅笑倾城。 明日指着天空问:“那是谁?”澄澈空寂的声音,钻进李世民心里。天上的那个浅笑倾城,地上这个,却忧伤如梦。 “是你呀。”李世民说,凑到他耳边低语,“不是已经有人这样取悦过你了吗?” 明日的头发只是用一条黑色的带子系着,散在身后。此时随风飘飞。衬着亮如白昼的夜,慵懒神秘。明日的美让李世民开始揪心。一步一步地,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了…… “你是在说建成吗?” “你觉得呢?” 明日收回视线看向李世民,浅笑:“不好。” 这不是冷笑。明日第一次认真地对李世民笑。李世民说:“我觉得不错。起码你对我笑了。” “因为,”明日淡淡地笑,似乎还含着脉脉柔情,“你可笑!” 李世民背脊一阵透凉,右手闪电扣住明日腕子。血已经从肩上流出。金刀扎进了李世民肩窝。 缤纷的烟火继续张扬华美,像燃烧在暗夜下的邪火。而夜,依旧笼罩万物。 由于李世民右手放开,明日身子一轻跌落下去。他双腿无力支撑,手下意识去抓着李世民的衣襟。别人看过去倒像是明日紧紧倚在李世民怀里。 明日看了眼下面,仰头冷然和他对峙。唇角略向上扬,优雅高傲。他抓着李世民的手慢慢松开,身体缓缓滑落。 “给我一个理由。”李世民左手搂住明日,右手把他拉起,揽上他的腰,重新稳住他的身子。这个时候,他想的居然是别让欧阳明日跌下去!真是无药可救…… 明日低头看了看李世民的手,说:“你该死!你也怀疑建成活着,就想用这个办法引建成现身跳进你的陷阱!可你怎么又不敢杀我了?”前两句是凶狠的语气,可后一句却是充满挑衅。听在李世民耳里有任性妖娆的奇妙感觉。我抱着什么样的一个人?! 是的。是我。是我李世民亲手把他逼成这样的。 李世民说:“你也不敢杀我。” 明日:“留着你还有用,虽然……你已经死一半在我手里了。你最近开始容易发抖了。” 李世民静了半晌,定定望着他:“引他出来有什么不好?你这么思念他……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恨我。我告诉你我会为了你放过他,你会相信我吗?” “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别有目的,都是有罪的。我不会相信。我也曾经这样扎过建成一刀,后来那一刀的结果为你所用,我险些成了你的帮凶害死建成!这一刀只是讨回西夏之恨。” “……现在,如果我放开双手,你就只有两个选择。抱紧我,或者松手掉下去。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请你放手!” “……你!”,李世民猛地松开一手掐起明日下颚,“我不了解你,所以我爱上了你!你懂不懂?!” 明日漆黑的瞳仁放大,然后眉心一凛,猛然抬手拔出金刀。 霎时血雨蓬散,烟雾似地落在衣上,脸上,发稍。 李世民痛哼一声,颤身后退两步,拧住明日的腕子,把他双手反剪到身后制住。 缓了缓气,李世民抱起明日跃下楼顶,步入房内,甩手把明日摔进床内。他的脸上衣服上手上也沾染了血。红艳妖冶,却清贵不容侵犯。 “为他伤我!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看不穿 后来,李世民想,如果当夜就不饶他,当夜就没有放过他,如果当夜狠下心来要了他,接下来的半生会不会不这么后悔?后来发生的一切,会不会不那么绝决?至少拥有过他,即使让他恨我,可他会带着有我的记忆。 杜如晦说,即然这么想要他,为什么忍着?让他吃下这个药,他就会任你摆布,他就会听你的话。秦王一生征战,为何现在心软? 可是得到了他的身体之后呢?没办法责罚杜如晦,因为找不到反驳杜如晦的话。没办法侵犯他,因为太过洁白的,容易破碎。 或许他刺的这一刀如能直达心脏,那至少我能让他今生忘不了我。刺穿心脏的痛,必定不及割裂肩头。那是耗尽一生无法停止流血的伤口,腐烂,溃散,滋长。可笑的是这一刀,竟是欧阳明日唯一留给我的。 那期待的,可望不可及的下一次,还会来吗?恐惧着,颤栗着,却止不住地满心期盼,直到低头发现独自站在遍地破碎的痕迹,中央。 当夜易山和古木天带着禁卫军和雁门关的军队赶了过来。 李世民没再为难,而是?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9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是亲自把明日护送到雁门关内。他成功把明日带出来了四方城,带到了雁门关,也向不知所踪的李建成发出了迷惑的信号,只等着猎物上钩。 但完成这一切的同时,也失去了把他留下的理由。 不得不把欧阳明日送还给四方城了。烟花过后,他晕迷不醒。手里还拽着染红了的天蓝色丝绢。李世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用天蓝色的丝绢,淡淡的色泽,清雅却忧伤。这绢上染了明艳的血,像天空蔓延过红色的云。是灵魂游走的痛。 李世民凝望着窗外的天,静静把丝绢收入怀里。 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一众武将极力主张要李世民逼明日交出解药,杜如晦更是直接要求李世民除去这个祸害。李世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如果欧阳明日不是欧阳明日,那么他选任何一个他们的方法都不会选择铤而走险送走他。 他在这里太危险。这帮文臣武将是他不能或缺的,他们都是忠于自己的。过于忠心的臣子常常会拼了性命做出一些十分壮烈,却让主子悔之无及的事。他两边都不能失去。 然而送走了他,自己就危险了。 但接下来一整天,明日还是没有醒转。李世民焦急地跟着,尉迟敬德寻到雁门关内,李世民烦躁地把他打发走。易山瞧着尉迟敬德那副气恼的模样,便说,这里有古木天主人在就行了,爷应该快醒了,秦王尽可回去理事。 李世民却还是守着不肯离去。 易山话里本嘲讽他留在这儿也没用,结果李世民也好似没听出来,只管待着。易山心想荒废的也是你的玄甲军,由得你耗吧。却又隐隐担忧。他检查过明日身上,并无伤痕。但李世民看爷的目光越发的可怕,尤其是爷每次叫出“建成”两个字,这秦王就面色阴沉一分。李世民来来去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初秋的夜色,纯粹的清风明月。 易山不安地盯着明日的双瞳。眼已睁开,却空洞,晦暗,不复往日流光溢彩。 明日轻浅地喝药,“什么时辰了?该上朝了吗?” 易山说:“已过午时了。” “稍待去勤政殿。” “……好。”可我们在雁门关。你刚被放回。 明日停了下来,水一样流动的眼神看进易山眼里,“你别走。” 易山喉咙哽咽,笑说:“我不走。易山一直陪着你。” “我怎么好像总是在喝药?” “病好了,就不用喝了。” “我病了吗?” “只是,在劫难逃……” “……这是师叔开的方子。师父的太苦。” 李世民挑开帘子一角。被重重帘幕挡着,明日没有看见他。 易山背过脸抹了抹眼角,正好瞧见李世民静静望着明日。满目痛惜的样子。 明日看着古木天为自己把脉,清澈异常,半晌才扯出寂静的笑。师叔。 古木天搂过明日,握着清瘦的肩却说不出话。 明日幽静地说:“师父云游去了。” “啊!是啊,他又云游四方去了。” “……建成也说过将来一起纵缆天地浩大。或许半路我们会碰上师父。” “一,起……嗯,结伴,一起……也好……” 明日的视线转了过来:“易山呢?” “爷,易山当然不和你分开。” ……对不起。干裂的声音像寸寸枯树皮在层层剥落。 明日? 主人,他睡过去了。放着吧。易山轻轻托着,把明日放回枕上。 易山拂过明日垂散在枕上的发丝,低声呢喃。当个任性的孩子吧。清醒是残忍的。 退出来后,李世民说:“他眼神不对。这病就没治吗?” 古木天颓然坐下, “乱了。他下意识地去回想这些事。现在他脑子里分不清真假了。或许我们也是乱的……” 李世民起身说:“这两天先暂住薛举这个行宫吧。照顾他。四方城的内政我相信他已经交给了妥当的人。至于外面的军政,这几天应该安然无恙。让他养一段,不要再理政了。” “秦王,”古木天叫住了他,“你毁了他们的生活,一会儿平白无故带走他,这会儿又来说帮他,为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是强行带走他,但你身为医者,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伤他分毫。反倒是他给了我一刀。今生我有两大憾事,”李世民背对着他们说,“晚于大哥认识他是其中之一。” 看着李世民离去,易山想起明日给他下的毒。还有一个半月就会毒发。大公子的背影是挺拔俊秀得张扬,秦王的背影是山一样高大得极具压迫感。 原来易山也长大了许多。古木天在一旁叹息似地说。 如果爱成为负担,不如默默守着。易山惨然看向低垂的帘幕。 原来看透的人竟然只有你呀,易山。古木天仰天苦笑。我们只是一群自私的男人,至死都不肯放弃爱。即使得不到也纠缠一生。你让我们惭愧。 不该的。因为我们的身份不同。太子,秦王,城主,皇后,主人。不一样的人注定得到不一样多的爱。 是啊。一个浪子爱上了一个皇后便注定没有结局。师兄和我等了二十年,只换来和她二十天的相逢。师兄死亦含笑。我若死了,不知是否能像他一样满足? 李渊的圣旨在这个时候到了。刚好卡在李世民毒发的中间。李渊很沉得住气。 明日对窦建德的弹劾,李渊认为“见解犀利,朕易然之”,并说已责令秦王及杜如晦着手查证窦建德恶行,匡扶突厥王庭,早日将窦正法。旨意里还说日夜期盼欧阳城主能到长安再叙旧情,并共议两邦通商共荣事宜。通篇字斟句酌。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太子建成的字眼。 王冼人一看这是城主有意借李渊之手逼迫李世民和窦建德互相残杀,便静观那双方怎样被推上风口浪尖。 明日说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王冼人说弃了朝堂到底不妥,况且这里正面唐军实在不安全。明日说唐军也正面我,他们怎么不回长安?不安全的是他们。 于是一干重臣暂时跟到雁门关理政。 可是城主淡泊沉静的身形,依然散发出浓郁憔悴。像受伤的雪狼。 王冼人专心地报告着。秦王得了李渊旨意,已然向突厥遣使,说要清君侧,声讨意图谋逆的大祭司窦建德。王冼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不确定这个城主是不是听得懂这里面的深义。他只看见上面的城主微蹙着好看的眉,在画画。 纵然城主有时会性情失常,反复不定,但他依然十分地敬重他。无论他现在是不是正常的,以后会不会正常,他都会高呼“参将王冼人参见城主”,然后下跪,等城主说“免礼”,他才恭敬地站起来回话。这是从心底里的敬重。非关礼数。 城主搁下了笔,靠在椅背上, “你怎么看?” 王冼人道:“臣以为秦王已经准备充分才敢对付窦建德。这个准备,有可能是他得到突厥各大汗王贵胄的暗中支持。也就是说,他有内应。但也有可能他和窦建德串通,另有谋划。” “李渊字里行间有意分清窦建德和突厥,看来皇帝对我们也有所顾虑了。卧塌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你和陈将军回头就此事拟个奏疏我看看。现在,找出俟弗利的下落。” “是。”但城主避开了李世民和窦建德合谋的可能。王冼人没有追问。 “无论窦建德和李世民谁胜谁负,都由他们去争。你们只管去把俟弗利可汗请过来。” “是。臣请旨可否派出城主亲自训练的碎叶军?” “给你一半人马。” “是。”王洗人见明日这招攻敌不备已是十分高明,本欲再问如果遇上独孤皇后的人如何对应,但转念又不忍惹他伤神,便告退出去找陈云商量。 这是断绝了李世民的路。陈云说。再则现在窦建德羽翼未丰,正是除去此人的绝好的时机。这两个人狼子野心,若任其壮大,将来必是四方城致命忧患。 听闻大唐传说下落不明的太子李建成是西夏方华之子。王冼人看着陈云。 皇权毁了他们的一切。陈云摇头。李渊却始终能够驾驭着这两大政党,可见此人城府极深。今后我们少了太子这个在太极宫的后援,将来行事须得慎之又慎。 这个事,城主令我俩拟本上去。乱世里,四方城弱小而危。治世里,四方城因强大而有祸。后世史书里,不知我们四方城能历几代?前些天又有朝臣进言让城立后纳妃。至今不知城主是何态度。王冼人长叹。 没有储君的国家,加之国君染病,良臣惊惶。 陈云握着王冼人的手。此事回来再议吧。出征在即不可过多忧虑。城主让古木天与你同去,却没有告诉你怎么应付独孤皇后。如果我是你,我会很放心。因为城主的任务,从未给我失手的机会。 你和我真像。 古木天带着碎叶军和王冼人一道静悄悄地出发了。临行,明日忽然说我是城主,你们没有抗命的权力。易山关起了门。这不出意外。他又蛮不讲理了。 古木天把明日留给了易山和陈云。他想他得查清楚师兄是怎么被杀的。他想要知道师兄临死前的笑是不是因为终于得到元贞的谅解。 易山把明日推到园内的湖畔。水波映出明晃晃的光线,照在明日苍白的脸上。 来不得一个动荡……明日念出一句断续的话。 易山想起太原那艘画舫。 如果我出面,窦建德必定会出来应战李世民。 爷是想引窦建德露面? 时机未到。等李世民快毒发了,我再出面。 会有危险吗? 易山。明日仰起头看初秋的蓝天,我总是听到建成在叫我的名字。你听到了吗? 爷,易山总是听到您在叫他的名字。 昨天给王冼人画完去突厥的路线图后很奇怪。因为正要拿给他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自己画出来的不是路线,也不是建成。我画了师父。 主,主人虽然去了,但一定,很挂念您。他……易山有些害怕明日。他感觉他的病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 易山,我总感觉心里缺了些什么。头很疼。 分不开的,始终分不开。 明日摇头。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可什么时候你才打算把建成的东西给我? 易山嗫嚅。 突厥王庭大部份还是忌惮唐军的。李世民也十分审慎,只要求他们交出做乱谋逆的窦建德,清君侧即止,不动干戈。天可汗俟弗利称病不出已有数月。国事均交与了大祭司窦建德。王庭内有小部份主张把窦建德交出,有部份不敢做声,有部份拥护窦建德不理会唐军的。 窦建德看起来准备还不充分,连日里并未回应李世民。似乎他尚需时间对付这些不服他的汗王公亲。李世民却十分张扬,看起来已然充分得到调整,不断抬出李渊向王庭施压。 明日火上浇油,分别给李世民和突厥王庭去了书信。声言双方即是有纷争,倒不如让他来做个见证,邀他们两家到雁门关,双方息兵和解,冰释前嫌。 李世民一望而知这个欧阳明日是要拉他们两家出来拼死一战了。他有意把对付窦建德调高到政权角度。 窦建德亦猜到欧阳明日是想让他和李世民互相残杀。明明是他上疏弹劾自己,现在却说成是突厥和唐的纷争。 但双方都探知四方城,雁门关,都没有新的兵马调动。随行护驾四方城主的,只有一千亲兵,几千禁卫军。而他这些亲军正忙着在雁门关城楼和城主寝宫四处悬挂花灯。 于是定在十天后,雁门关外详谈。 王冼人和古木天去了突厥,陈云又被明日调回王城去坐阵“霖坤殿”,眼下雁门关只有几名年轻将领。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碎叶军副将,胡泽铨之子,胡亭泱。当日得胡泽铨相助破了军械案后,建成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被明日收编入特训的“碎叶军”。缺兵少将,易山极为担心怎么对付那两支虎狼之师,但明日却吓了他一跳。他吩咐传金翎来见。 为怕明日乱想,这些天易山都没让他看见金翎。现在明日这么平平静静地说要见金翎,更让人心惊。易山一路叮嘱金翎,城主不提,决不可先提小爷只言片语。只管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多话。 易山拉住他,正色说:“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出来之后一个字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也保不住你的命!” 金翎呆了呆:“明白了。高大人放心。” 明日见了他倒是依旧淡淡的,只问:“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声音清宛,没有异样。 金翎想了想,说:“有!” 易山暗暗使眼色。金翎点了点头,接着说:“前天晚上‘影焰’失踪了。” “仔细说。” 金翎说:“禀城主,其实‘影焰’一个多月来都不用拴着,它哪儿也不去,就是成天在城楼外头转。唐军撤远之后,这马不肯跟去,我们就接过来顾料它。平日里赶都赶不走,所以众人也没在意它,只道它恋主,谁知前天晚上喂草料的时候就找不着了。到现在没再看到。” “唐军那里可曾找过?” “回城主的话,问过唐军了,他们说昨天凌晨有人听到过似乎是影焰的声音。呃,我们小爷当初喜欢给影焰项上挂纯金打的铃铛,声音特别清脆好听,那马蹄又是白金打的,所以影焰走动起来与一般马儿不同,大家都认得那声……” 金翎呆住了。 城主,在笑……一手支着下颚,食指扣在唇上,浅浅的笑…… 明日:“嗯?” 金翎:“哦!呃,那个……说哪儿了?” 易山:“认声!” 金翎:“啊!对!……没了。” 易山:“没了?!” 金翎:“是没了。也就是有几个人听到声响,又是凌晨天没亮的时候,人都睡死了没起来看的。所以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影焰。更不晓得它是不是带着……” “是啊是啊,”易山忙打断,“马乱跑也是有的。” 明日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灵动,隐含艳美。易山看得异常心惊。金翎是个小孩子,不知轻重口没庶拦,万一明日真被他看出问题来,依陈云的雷霆作风,金翎这小命怕留不得了…… “金翎,”明日说,“你去传胡将军过来。” “是。” 看金翎在和平的氛围里踏出去了,易山才算呼了口气。 身后却传来把清澈的声音:“易山很紧张吗?” 易山泪了。能不紧张吗?!您一句话我就得灭那小子的口! 易山笑说:“是有点慌。我怕这小子不知轻重胡乱说些有的没的,惹爷听得不知所云,没的烦心。” 战马嘶鸣 接下来的几天里,雁门关内,原薛举行宫,现在改为城主行宫的整片宫殿群,连带雁门关城墙四周,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明亮喜庆,构思各异,简直比上元佳节还热闹。 明日看着殿檐四角的花灯说:“哪个是画洛神赋的?” 易山问郑方,郑方转身叫了一堆人开始四处奔波。 明日指使易山推着他跑了大半个行宫,最后终于找到。 易山还没来得及擦汗,明日就说:“给师父送过去。” 易山说:“主人停在凌烟寺……” 明日说:“那,我去找他。” 易山说:“窦建德和李世民都要谈判了,我们去了王城就赶不回来了。” “建成轻功最好,让他送过去。” “……是。” 易山和郑方送城主去睡。 夏的芙蓉,浴水娇媚,艳色倾人,又凋零。秋的黄叶,他们无人欣赏,只是叹息,坠入尘土。 于是,到了这一天。 李世民看着渐行渐近的车马队,眼神瞥到左边杜如晦在摇扇子,右边尉迟敬德拧着眉。 杜如晦不冷不热地说:“挂了几个灯就让我们的烟花白放了,秦王殿下的血也白流了,这欧阳明日可真是奇妙。” 尉迟敬德道:“秦王,您前几天放他时可跟我们兄弟都说过了,您说这次要以大局为重的。一会儿乱起来,您可别寒了兄弟们的心!” 李世民扭回头看那逆着秋风猎猎飞扬的旌旗伞盖,半晌才说:“杜如晦啊,你们真烦!” 四方城的军队就停在正前方。左边是李世民的唐军,右边是突厥。 窦建德一身黑袍,发上手上都戴着各种图纹的银饰。除了腰间别了把弯刀,没有戴面具,他俨然还是一副大祭师的装扮。 看窦建德这架式,显然突厥王庭忌惮他。而那些将士们不明所以,只道有大祭师在,如得天神庇佑,士气高涨。 易山一看左边正义凛然,咄咄逼人,右边群情激愤,蠢蠢欲动。人声濎沸,战旗猎猎。再瞧瞧自己这边,真不知道爷怎么想的!只带了碎叶军一千人,外加雁门关抽调的一万骑兵,这实在是,连人家一个方阵都不够! 不过,我的爷!他还真摆出一副调解维和的样子,这会儿悠然靠在椅内,四处张望打量。 易山几乎双眼不敢离开他的脸,一手握紧“蛟龙剑”,一边心里直念佛。倒塌的雁门关城楼还伏在地上,瓦砾残骇随处可见。出发之前,他平静地说把“蛟龙”拿上,然后寂静地看易山。似有期待,似有直觉。 初秋的阳光下,他的线条,让人睁不开眼。 李世民先打马出阵,高声问:“俟弗利天可汗贵体安否?” 对方阵里出来一个中年的健壮大将,军甲乌金闪亮,看来是个王汗。那人开口说:“在下千泉部可汗统叶护。谢秦王殿下惦念,天可汗染恙数月,正在康复。” 李世民说:“如此甚好。我们皇帝陛下祝愿天可汗早日恢复。至于这次的事,其实,我们大可以请大祭司跟我们回趟长安,与皇帝陛下当面解说清楚即可。无须动干戈。” 统叶护笑道:“秦王有所不知。我们的大祭司不可擅离突厥,否则,只怕这战乱年代,突厥草原会有横祸。” 两句话就僵了。李世民笑了笑,看向明日。统叶护也看向明日。 易山血快冲到脑门上了。这时候明日要是端庄认真地来一句“你们把建成藏到哪里去了?”,他一定会当机立断拽起明日往回跑。 明日的脸上有淡淡的漠然。可唇角蕴藏着浅笑。他说得有点慢,但字字清晰。 他说:“打吧。” 好。他连场面话都省了!目的鲜明。李世民咬牙,瞟了眼统叶护背后的窦建德。统叶护显然也有些惊诧。 明日接着说:“即然你们觉得比起战争还有更大的横祸,那现在就打吧。” 易山走近一步,握紧了椅背。 统叶护说:“欧阳城主误会了,我们只是希望一切能防患于未然,突厥向往狩猎放牧,不要战争。” 李世民说:“皇帝陛下的旨意并非战争,只是请大祭司上长安解说清楚。如今朝庭上下都在指责大祭司挟持了天可汗,控制突厥王庭。难道各位大汗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听命于这个西夏来的大祭司?” 一时突厥阵内开始有了低声议论。 窦建德不紧不慢,打马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统叶护,然后朝李世民拱手行礼,道:“这并不难。请天可汗为本座澄清,皇帝陛下和贵朝列位臣公便可释疑。” 李世民说:“天可汗呢?” 窦建德说:“天可汗染恙,尚需时日才会恢复。” 这话说完,连突厥都沉默了。都没个时限,谁会信? 李世民冷下脸面:“大祭司在开玩笑吧?等个三十年四十年?” 窦建德面无表情:“不,本座不会玩这种游戏。相反,本座认为秦王该怀疑的人,是他。” 遥指明日,窦建德说:“这个人才是居心叵测。他拉我们来这儿,恐怕真正目的秦王比谁都清楚,本座不明白的是,秦王怎么就甘心听他差遣了?” 明日摇了摇头,说:“你要怎么让天可汗为你澄清?” 窦建德假虞灭虢不成,又被明日绕了回来,便说:“天可汗已上书大唐皇帝陛下。” 明日往椅背上一靠,拈发轻玩:“可他说……那是你逼他写的。” 李世民跟众人一样惊讶。数十万颗头齐唰唰看向四方城主。 明日说:“胡将军,请师叔带天可汗过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四方城主方才乘坐的车辇又有动静了。窦建德一瞧见钻出那个虬髯大汉就觉不好,随后出来的古木天他记得在祭天那晚见过,紧接着,俟弗利跟了出来。 突厥众人早已几个月没见过天可汗,现在陡然见他从四方城主的车辇中出来,一片哗然。 俟弗利一上来就当众跟明日道谢,说窦建德将他软禁,多亏城主将他搭救出来。 窦建德波澜不惊地听着。 统叶护没有发话。前面的几位各部王汗也各自沉着脸。李世民转头低声对尉迟敬德吩咐说仔细盯着窦建德,以防有变。 然后李世民抬头,正好对上明日的视线,心底一颤。他不清楚欧阳明日要做些什么,但他敏锐地感觉得到他眼底似有一丝穿透人心的冷笑。 窦建德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说:“始毕天可汗之死,就是欧阳明日设的计。大家还记不记得欧阳城主四个月前曾专门跑到突厥为俟弗利天可汗找了个替罪羊做证?看来欧阳城主不仅对瓦岗寨上心,对突厥也是十分关心。” 顿时矛头指向俟弗利继位不正,四方城主图谋不轨。 这边闹得凶险,明日却低声问了一句:“可汗,你就是元贞皇后的人吧?你是无狱的人。” 俟弗利僵了片刻:“你都知道了?对不起。但我已经背叛了她,因为我不仅对你下不了手,而且还出兵助你。违抗她的命令,就是背叛。” “何止,”明日扫了眼远处的窦建德,低声说,“你还和我一起剿杀无狱人众。” “是。不过,其实我背着你,悄悄放走了大部众重要的人。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应该叫出来元贞皇后,跟她说对不起。不过我觉得她不一定会听。” 俟弗沉默地对着突厥内部的喧闹,天可汗的威信已不如大祭司了。 许久才低声对明日说:“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明日一滞,放下那缕长发,说:“你说愿意出兵助我的那天,我就怀疑你了。你心中有愧。可汗,你虽杀兄夺位,但我知你亦非j邪之徒。” 俟弗利听到第一句就吃了一惊,半晌才说:“你可知道我为何有愧?”,明日静静看着前方的数十万突厥铁骑,没有回答。 俟弗利发觉心痛的滋味就是不能呼息,“只要活着,我永远不会再欺骗你!你永远抵得过六十万兵马!” 说完他跃上马背,最后看了眼明日,拔转马头走向突厥阵营。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那个清澈的声音说:“四方城向来不兴战事,喜好太平治世,相助突厥也只因不愿见邻邦内乱,祸及我四方城。至于上不上心,设的什么计,还请大祭司赐教。就是今天,孤也只当会谈,不过带了几名侍卫罢了。不曾想你两家却如此动静,在我雁门关外调兵遣将。看来只要大祭司和秦王一句话,这几十万人马同气连枝,半个时辰内踏平雁门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世民皱眉。窦建德冷眼看他。俟弗利脊背发凉。 这话一说,无论有心还是无心的人都听得出火药味。这是先发制人。众人皆知李世民和窦建德也是自小认识,颇有交情。利益纠葛之间,他们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李世民若是临阵倒戈和窦建德一起对付欧阳明日,那么依此话,就是秦王和窦建德早已合谋,兴不义之师。若是李世民真和窦建德打起来,那就是这两家不听他劝,枉费他四方城主以身涉险前来劝阻。 左右他都立在了不败之地。而真实情况李世民和窦建德再清楚不过。 李世民看了眼窦建德,窦建德阴沉着脸看向俟弗利。 俟弗利厉声说:“草原上的子民都忘了吗?!腾格尔的使者是我们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而这个人,是迷惑你们的巫师!他的心,已经不能伺奉腾格尔,他只看得见汗王的权势!” 突厥上空像凝结了云雾,沉闷焦燥。 窦建德的声音没有起伏,冷冷的,不高不低:“天可汗的心,只怕也不能支撑起突厥王庭了吧?你的心你的眼,已经装不下你的子民。我恐怕这草原,即将要改姓欧阳了。” 支持俟弗利的力量明显比窦建德的力量弱小,双方开始越说越尖锐。 明日低声唤过胡亭泱,让他带了队人,守在城门外接应。又唤过王冼人,说:“李世民不会杀窦建德。他要借刀杀人。想必是杜如晦拆了我的招。”明日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可王冼人还没听完脑子里就轰了一声。 王冼人不知道城主这句话的根据在哪里。现在他第一反应就像掉进猎人陷阱的猎物――惊慌。 “等下窦建德必定会和俟弗利动手,挑起乱子后李世民趁机对我们下手。你看仔细了。” 王洗人没问城主要他看仔细什么,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看仔细城主! 窦建德一声令下,让人带俟弗利回去,突厥内部两方人马开始冲突。李世民还是静立不动。混战中,一队骑兵精心布局,从右面分做几个方向围向四方城一面。 明日转动着剔亮的眸子来回看。突厥人布的阵并不难破,问题在于要破这个阵,他们人手不够。分不到人去占住各个位置攻守相应,再简单的阵都会致命。 刀剑染血,斧钺狰狞。圈子越围越紧。突厥勇士们黝黑坚忍的面目,映在那双如夜光宛转的灵眸里。 眉间朱砂似月光依稀,落雪冰魂。 漆黑的长发和眼睛,带着和屠杀格格不入的芬芳。 李世民依旧静立不动。要折下琼蕊,当然需要坚硬的心!但他其实怀疑谁能把刀落在那个美丽的颈上。一个有着美人痣的倾国男子。 窦建德说,欧阳明日和李建成一样,是无法被驯服的狼。想要留他们的命,只能用最坚固的铁丝网,困住。 四方城是困住欧阳明日的铁丝牢笼。欧阳明日是锁住李建成的网。 今天,他们开了笼子,撒下铁网。各自等着心爱的猎物上门。 形势险峻。王冼人抽出宝剑,正要跨前,明日忽然说:“西夏方大人和大辽公主这几天正在四方城做客,你们这样混战,恐怕令远方客人无趣。真让我们四方城为难。” 李世民和窦建德对望一眼。 明日说:“不如这样,你们把方大人和赫连公主连同我,一起拿下,这样西夏、大辽、四方城,一举三得,你们两家也算是战果累累,拥兵一方。”挑眉看向二人僵硬的脸色,明日加了两个字,“如何?” 两人停顿着,思考要不要加快毁灭的速度。 肃杀的风。沉寂而喧嚣的喊杀声。 大概是不远的距离,传来战马嘶鸣,穿透长空。清晰的马铃,像爆发的聚雨,粗重地敲击在人心上。 围困明日的突厥骑兵东西两面乱了起来。 东面一赤色宝马飞奔冲突,马上红衣女子英气逼人,正领一队人马砍杀进来。西面,没有冲杀,是窦建德让他们住手的。因为西面只闯进来一匹马。 这匹马无人驶驭,却谁都不能伤它。它白如雪照,金铃金蹄,性烈如火,双目如炬。影焰四蹄翻飞,急驰如电,所过之处无人敢挡,直奔明日。 李世民挥鞭指向明日:“上!” 窦建德叠指点向俟弗利:“放箭!” 动乱不安的乌云掠过天空。 一阵药香携风。易山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已经到了明日手上。 蛟龙出鞘。 纵死侠骨香 混乱喧嚣一时寂静了下来,转为沉默的生死争夺。 尉迟敬德带人立即弯弓搭箭,各自守好建成可能出现的各个方向,蓄势待发。窦建德这时才拔出那柄从未有人见过的刀,一柄刀刃碧色的薄弯刀,准备硬战。俟弗利瞬间成千箭所指,一面手脚并用和手下众将挡箭一面向窦建德和统叶护逼近。 金翎跑出来护在明日身前准备拉住影焰。状若神驹的影焰风驰电掣一路冲到明日面前,忽然刹住金蹄稳稳立定,晃了晃头,侧过身子优雅地踱过去,将马鞍送到明日身前。明日伸手抓住缰绳就要跃上去。被易山和王冼人一左一右同时抓住。 “爷要干什么?” “我自有道理,放手。” “你一上马就成活靶子了,李世民已经冲过来了!不能去啊。” “城主,这太危险了,怎么能相信一匹马……” “为什么不能相信一匹马?”三人回头。赫连子绫喘着气,娇俏的小脸上沾了不少血渍,手里握着把滴血的大弯刀。通身气派红如火,艳如血。 明日说:“有劳公主。可都备好了?” 子绫点了点头,说:“全部依计行事。我们的人化装成百姓混进来,花了十几天时间,都备好了。” “等我们!” “好!” 明日转过头又跃跃欲试,但甩不开易山和王冼人,急道:“快放手。我不会有事。建成在。”他一抖腕子,蛟龙剑发出压抑的龙吟,“放手!” 易山和王洗人被震住。倒不是怕那剑,而是明日立着双眉,神情十分严肃清明。更重要的是,唐军的动静。李世民身后跟了一队精骑兵过来,并且另外派出一队人马奔向了突厥,是援俟弗利,还是助窦建德,不得而知。 古木天说:“放开。让他去。” 易山说:“我陪着你。”双手一扶把明日送上马背。影焰抖了抖长鬃,转身奔向突厥。古木天和易山各自迅速拉过一骑随后跟上。 李世民低喝:“侯将军断后。我前面截住欧阳明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欧阳明日手上的蛟龙剑带出动人心魄的冷光。一条手臂飞在空中,扬起大逢血花。马蹄如惊涛,滚滚骇浪里,欧阳明日低伏在马背上,手持宝剑穿越血雨。剑尖倾斜指向下一个挡住道的人。 影焰的速度非常快,古木天和易山已经被拉开距离。李世民狠狠甩了□爱马几鞭,拼命赶上去。欧阳明日在想什么!全无内力,居然凶神恶煞直扑窦建德! 窦建德暗中扣了梅花针。只等俟弗利冲到自己面前。俟弗利也没负了他的期望,越战越勇,正不断逼近。俟弗利的身后,白马正带着欧阳明日急驰而来。虽然答应过李世民不伤欧阳明日,但欧阳明日先要来杀我了,这种情况下“误伤”他,无可厚非。他十分期待这两个人快点把自己各自送上来。 只不过,这匹马,来得蹊跷……窦建德忽听见耳后有人惊喊“公主”,转头一看,有人己经跪地,有人正仰天观望。 明媚的秋阳,忽暗淡了下来。天空着火似地蓦然吐出五匹血色长练,迎风跃动如火舌。锦缎柔媚冷风轻拂,遮蔽了阳光。一时天地染成了暗红。 窦建德紧了紧刀。李世民一时也看不真切。 幻影似的。只看见有个黑衣黑发白靴的人影踩着红练,踏着空中虹桥一般,轻灵宛若游龙。人影看似没什么动作,不慌不忙,来势却极快,转眼已经要落到窦建德面前。 环佩声响异常清脆悦耳。 突厥更多人停了刀枪,止了混战,叫喊着“公主”。李世民一面飞奔一面在那个人和明日之间来回看。他没有下令,唐军端着弓箭也不敢乱动。 俟弗利慢了下来,也不敢太靠近。如果来的真是元贞,他可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被她一招毙命。她从不听解释。 除了环佩空灵,最响亮的就是影焰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马蹄声和叮咚如泉的马铃铛。 人影腾空一翻,纵身落下,五条嗜血红练飞扬跋扈。天空被兽类抓出五道血印。 乍见那身形,李世民心念一动,刚想喊侯君集,忽见那人手上现出白光,准确地说,是一个让人想起水晶的通透晶球,直劈窦建德。 窦建德周身刮起一股狂风,旋身腾起,手上发出五道金芒分五个方位攻向白光。 白光如霜,金芒似火。 俟弗利等人被两股强大的冷热气流慑住,几乎窒息,正想勒马后退,身边刮过一阵强风。白马带着欧阳明日已经冲过去。 金芒和白光相遇的一瞬,空气凝滞,众人视线一暗。出乎意料的是一切竟恢复如常。两股劲力凭空消失了一般。 窦建德正要收势落地,赫然一枝利箭破空奔向印堂|岤!他身体还凌空,急忙硬生生在空中憋住一口气,向后仰倒,身体几乎折成两段。一身冷汗,堪堪避过一箭夺魂,不及喘息,眼前冷霜似的白芒像毒蛇又飞窜过来。窦建德气力耗尽,避无可避。他侧过身子,冰芒从他胸前闪过,伤势减到最低,衣襟刮破。窦建德重重跌落下来,内力被打散,鲜血喷涌。 一片火红里,他艰难地呼吸,浅灰色的眸子正对前方——好一个冷艳修罗! 那欧阳明日嘴上咬着蛟龙剑,秀眉轻蹙,星眸含怒,左手平举着张小巧的弓对准自己。他右手慢慢滑下,撑住马鞍摸索着要从箭筒取箭。白马立即放慢脚步。这一箭看来费了他不少力气。窦建德浮起一丝冷笑,再扣住五枝梅花针,忽看见欧阳明日身子一晃,向前栽倒。 易山正要跳过去接,红光倾洒锦缎已先他一步,闪电卷去。明日的身子被带回马背上伏着。 黑色人影足点红练,借力凭空翻身后跃,正好落在白马背上。他同时甩出另外两匹红练,狂风怒吼打向窦建德。声势颇为骇人。窦建德不得不聚起内力,全心抵挡凉透人心的劲内,挥刀砍断红练,暂且弃了梅花针。一声低吼,他腿上仍被红练擦过,甚比利剑。 清泉作的马铃铛,美玉砌就的环佩。 千里良驹载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黑揽住前面的白。白衣回望黑衣。 黑的美艳,白的幽香。邪暗的夜恋着明丽的光,痴缠永生,旁若无人。 突厥全军愣住。李世民也勒住马。 打量半晌,突厥人认为此人穿着与公主相似的衣物,长相也与公主出奇相似,但那随意挽在身后的长发和一举一动处处透着蛊惑人心的邪魅,明显不是高贵圣洁的公主。而且这人眉宇间多了男子的英气和刚烈。 唐军以李世民为首,瞧了半天,发觉八成是太子殿下来了,还穿着酷似皇后的衣服。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皇后笑,更何况那个笑,绮丽美艳。 突厥人迅速回过神来,宝刀纷纷出鞘。唐军立即张满弦,瞄准他全身上下所有要|岤。 在挥霍生死之前,等着与他的相约。他如约前来。 眸子里,满满都是对方的倒映。杀身之祸正步步逼近,可这一面,来得如此不易如隔千年。这一眼,若不看够,又恐将是盛满牵念的孤寂。 没有一次离别,真正彼此说过“再会”“保重”。每一次,都是那样猝不及防。如同每一次不期而遇的相见。 你的眼里映着我的脸。我看到自己在时光的尽头哭泣。 杀伐,听不见。窦建德调整内息,正走过来。李世民的马也正向这里跑来。 可耳边只听见对方唇间静静地呼唤。日思夜想的彼此的名字,侵蚀到骨血里的字。 影焰的背,给了他们一小块温暖清香的栖息之所。 明日仰起脸,柔软的发丝水一样流?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0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流泻下来,风吹过,打在建成手臂上。建成揽过他的腰,轻轻一托,明日就侧过身子,半靠在建成臂弯里。 正面相对,两颗心都钝痛。无法言语。 明日发现他伤势沉重,他俊美的脸被划破…… 建成觉得他的苍白几乎透明,倾城孤寂愈发单薄…… 他将掌心贴在明日背心。刚才的内力相撞能冲击到任何人,更何况明日那样几经波折的身体。 明日的痛,从来没有任何声音。他分明苍白、疲惫,眼中却满含欣慰地看着,静静用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看着。 那大概是让人倾了天下抛却性命的眼神。深刻地缠绕,不屈地抗争。冷傲的欧阳明日隐藏着的灵魂,只在李建成一人面前,展露,毫无保留。 建成紧咬着唇。这一个瞬间,胸口剧痛,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如花瓣洁白的脸。 眼神轻抚着。他们之间是寂静的喧哗,无声的软语,和秋风回旋。 你伤害自己了吗?为什么这样憔悴?明日。 有生之年,你是我天意的劫难。建成。 明日,我要拉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大概,我们在互相摧残吧。 是的。不过,心甘情愿。 无怨无悔。 渐渐上扬的唇角。白日的光线下,两人放肆而张扬地笑。我们是有默契的呢。 远处的美丽。无法触摸。 李世民突然觉得明日遥不可及。窦建德感觉自己的血在冰冻。 看啊。欧阳明日和李建成,他们之间不允许任何人介入。 建成在光线下微笑,开口说:“走。” 他的声音很低,估计嗓子破了。 明日伸手,“给。” 他的声音清澈依旧。很突然的,建成在那声音后面,感觉到一种暗夜的惊艳。 建成接过“蛟龙剑”,反手一抖,抬头看向窦建德。 明日挥袖,弦张弓满,直指李世民。 越过李建成右肩,李世民看见冰冷的弓箭后面,欧阳明日清冽的眼。 顺着剑尖,窦建德看见刚才揽着别人的手,现在正握着蛟龙指向自己。李建成修长的右手。 建成一夹马腹,影焰抖抖鬃毛昂首踏着方正的步子向窦建德迈去。 明日的威胁让李世民不得不勒住马,侯集君上前挡在李世民身前。 明日瞥眼看到建成左脸颊有个奇怪的图案。像个叉子的形状,不是太大,却也显眼。暗黑色的线条。看起来应该是被施针缝伤留下的痕迹。 相隔不远的距离,李世民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他连杀我,都要看那个人一眼吗?漫不经心得可恨! 可是,明日眼中异样的光彩没有逃过李世民的双眼。 窦建德眼如寒冰,恶狠狠盯着建成。付出没回报,一切只能毁灭。 建成也冷冷对视他,右手五指握紧“蛟龙剑”准备与他拼死一战。方才的一战,连古木天都吃惊不小。不论武功路数,内力聚散游走,建成都已俨然长进不少,与元贞几乎一样。 窦建德把握不住建成的深浅,但他却清楚刚才的最后两击其实只需要三成的功力就可以至命。结果自己不过是被打散内力,受了外伤。 原因只有一个。建成伤重难愈,内力不济。估计己不足三成。 明日也很快察觉。建成呼吸不稳,浑身冰凉,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明日上下打量建成的装扮,恍悟他原来是为了以假乱真,利用元贞皇后的身份先吓唬人,躲过那些雨蝗箭矢。 “你笑什么?”建成问。 “这也是偷的吗?”明日瞟了眼他垂落在腰间的一组环佩。 “借的。嗯?我偷过东西?” “嗯。”点头。 明日敛了笑。建成的左臂,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低垂着。剩下的三匹红练绕过他左肩,软软搭在影焰背上。 建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去,摇了摇头,轻浅地笑。淡淡的酒窝,似月光下的芙蓉。 明日闭了眼,又睁开。欠身靠上去,贴在建成耳边低语。 建成有些讶异,思虑片刻,然后点头,说:“明日,说不定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 明日说:“一起轮回吧。”如水的眼,注满恣意的笑。 “好!” 可是, 这, 这, 这俩人的动作,实在,暖昧! 一众正在厮杀或正要厮杀的各色人等,都有些惊诧,尴尬。 窦建德脸色铁青。李世民铁青脸色。 窦建德的刀尖开始颤抖。荡出一圈碧光。 建成忽想起什么,对窦建德说:“等等。”然后自顾自低头问明日,“那烟花怎么回事?我吓了一跳,以为你被抓了。赶到唐军那儿,又听说雁门关挂了很多花灯。我就猜有诈。” 明日刚才发觉李世民要和侯集君说话,便张满弓示威,不准他下令给侯君集。这会儿一面盯着李世民一面回建成说:“李世民放的。我被他扣了两天。还好你没中计。” “怎么被扣的?有没有事?怎么又回的雁门关?我差点急疯。到处打听不知道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又不敢冒然现身。看着雁门关和李世民的大营,接近不了。” “我没事。他又把我送回去了。我也是到处找不着你,且又怕找到后泄漏你行踪,是以也不能声张。你这么多话?” “我才醒过来。睁耳朵就听见李世民那儿放烟花,于是开始一直寻机会找你,可伤又不好。幸好打听到那天爆炸没伤着四方城主。我也才安心一些。你一定急坏了吧?唉,都是我不好,睡太久了。我还好多话呢,现在挑重点说好了,怕等下没空说了。” “很着急。后来听说影焰失踪,我就断定你活着,它先找到你了。你在用它传话给我。可我想它能找到你,那别人也能跟着它找到你,总是不放心。你怎么能睡这么久?” “我就知道你一听说影焰不见了,必定会明白我。我说了要十年二十年地等你,怎么会死呢?是我不好。以后不睡了……” ……俩人一直聊。 窦建德脸色越来越阴沉。刀尖光芒愈盛。侯君集的骑兵和刚才跑向俟弗利的一队人马开始悄悄移动位置,企图围住建成和明日。 易山、古木天,连带俟弗利都顾不上高兴了。这仨现在特想求那两位爷赶紧的先办正事儿再接岔说。人都快杀过来了!!! 明日忽然偏过头对古木天说:“师叔,你和易山先退回雁门关内去。”然后顺便对侯君集和李世民说,“站好别乱动。我只对准你们秦王,这个距离我不会失手。” 古木天急道:“明日,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能走?!你们两个别胡闹,先办正事。” 建成说:“明日,战场上威胁别人应该凶一点懂吗?就像你平时对我那样……”迅速转向古木天,“师叔,我们会除掉这些乱臣贼子。不过你和易山得先回去。你们在,我们会顾虑。” 古木天叹气:“你怎么还没学乖……” 明日说:“我没有凶你。” 建成说:“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有???” “……没,没有。” 易山很头痛。大公子,人家俟弗利都瞪大眼珠子瞧出来他不对劲了,您还没发现啊!跟着一起浑闹什么啊。 “李建成!”一声怒喝。 建成抬头,“窦建德,你最大的错,就是杀了边疆老人。” 窦建德说:“不。我最大的错,是为你倾尽天下,覆灭西夏。” 明日秀致的羽睫轻颤。定定看着期盼离弦的羽箭。 三军对垒。沉默的风呼啸而过。有凄历的声音。 建成说:“我们曾经是朋友,可你背弃了这份友情。你趁我昏迷,母后刚为我疗伤,元气大伤,边疆老人又正在为我施治,便趁虚而入。要不是边疆老人挡了那一刀,连母后也被你一起……” “阁下是哪位?” 秦王的声音。打断了建成的话。 侯君集立即接上去说:“阁下是冒冲我皇后娘娘来的,还是打算说自己是皇太子?面具可以做假,可声音是做不得假的。阁下的声音,跟哪位,都不像。” 嗖 啊! 侯君集中箭落马。他没有闪开。因为一闪开,中箭的就是李世民。 明日直面李世民,一边从箭筒再取出枝箭搭上一边说:“李建成,该调教你们大唐这些目无礼法的将军了。” 建成叹气:“他们现在硬要说我不是李建成。别说调教,恐怕我们现在还有万箭穿心的杀身之祸,哪儿能训人呢。” 建成突然一夹马腹,影焰霍然冲向窦建德。 几乎同时,李世民翻下马背,明日急箭破空。 李世民的身后漫天箭雨,如湍流淹没建成后背。 “左手?” “断了。” 实非所想 每个人杀他所爱的,是为了摧毁自己颠狂的心魔,还是为了惩罚他的欢笑? 也许深深的相爱都是疯狂。离他太远,就用一生的时间兜个圈子接近他,哪怕只看一眼,就杀了他。离他太近,就承受不了他对你的视而不见,想让他痛苦,让他安静。 李世民从来没有想过,那朵白色的流云长袖就那么轻轻一挥,甚至他的唇角都还挂着那清冷澄澈的浅笑,可一切,就随着那素净的手划过那样寂寥的弧度,结束。或者说,开始。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军令,也是最令人叹息的。 窦建德也没有想到,乖戾如建成会那样宠溺地,放纵地,让四方城倾巢而出,踏上李唐国土。现在的他,一如当年的自己。那时候,国主笑着看唐国公世子策动天下,挥师攻打西夏的城池。可当年纵横跋扈的人,现在只是扬手抖落红练里的断翎残羽,沉寂地拥着怀里的人。 李世民在漫天箭雨飞洒而出的一瞬,身体冲了出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心念脱缰。他忘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这些箭,不仅射向李建成也可能射落自己。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后悔的。后悔那天射出那枝火箭埋下仇恨,后悔当时冲出去抓那枝火箭的不是他,是李建成。 现在后悔,已经太迟。 红练席卷天地。相拥的两人置身在红纱缥缈的仙境,亲密的,没有距离。 建成舞动得红练如波浪,盘旋着缓缓携了凶器落到地上。叮叮铛铛坠了满地,死气沉沉。 “假肢?”明日蹙眉看建成扬起的左手。 “师父接的。合着咱俩正是缺胳膊少腿。” “我瞧瞧。” “先解决他们。” 李世民看见对面同样冲到半路呆愣住的窦建德。他的腿上刺入一箭。这时,李世民扭头遇见杜如晦惊慌的眼。垂眸才发觉自己前胸和后背各中了一箭。欧阳明日果然没有失手。 呵,又被他伤了一次。 血在不停流。 李世民觉得不知道痛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痛,或许痛彻心胸。 李世民对窦建德苦笑。 那两个人,不需要我们。你看,他们正笑看前方的杀戮。 窦建德面色苍白,僵硬地扯起嘴角。是啊,他不要我。建成一直是建成。 凶恶的人,往往没有人看得见他们的爱。而美丽的人,同样被人忽略潜藏的冷。 刚才的反击只是掩人耳目。他们吸引了李世民和窦建德所有注意和杀意。 原来,真正发动进攻的是他们。四方城的军队攻进了关隘,踏上了属于大唐的土地。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才会攻城掠地吗?以为我们只会死守,只懂上奏折吗?错了!明日的眸里有一点亮红,璀璨光耀。生就美人痣的男子飞扬地笑。 建成眨着眼睛,半晌才从明日脸上移开视线,昂起头哑着声音说,从前不还手,只是因为不想。现在出手,是教你们看看什么叫做谈判的资本。 暮色弥漫的时候,李世民的玄甲军完全陷入四方城碎叶军的团团围困。 四方城的军队身着百姓服饰。 燃烧殆尽的火云站在天边,等待夜的笼罩。 你知道多少?李世民问明日。 秦王敢放本城主回雁门关,孤又岂会不知你欲擒故纵?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孤成为你的阶下囚,兵不血刃让四方城举国投降,然后秦王再把大祭司扶上天可汗的宝座。你二人互相照应,挟制远在长安的太极宫。明日笑。 其实,雁门关早就是一座驻满兵马的空城? 是的。王冼人替明日回答。雁门关的百姓早就被城主和赫连公主秘密迁走了。 你这么防备我? 不应该吗? 你不知道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我有多少机会下手。你在我面前喝药,在我面前沉睡得像个孩子,你甚至把我当作李建成亲近……李世民看着他,没有说出来。 易山突然有点感激李世民。这种时候,李世民居然维护着爷一国之君的威严,没有在世人面前说破。 建成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的眼从俟弗利、统叶护等人脸上缓缓扫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周围是四方城、西夏和大辽的军队。交出窦建德吧,不必要的战争只会削弱突厥的力量。大唐与你们永远是血脉相融的至亲好友。 他是公主的儿子。无论谁看到这张脸都会想起那个蝶舞动天的公主。 窦建德已经被建成打成重伤,一条腿中箭废了,另一条腿受伤也无力支撑。大势已去。 俟弗利振臂一呼,统叶护和几位汗王当即叛变,出其不意就把窦建德抓了起来,献给太子建成。 李世民眼睁睁看着四方城的军队,开进中原的关隘,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李世民愤怒地喊,两个疯子!知不知道,你们都是疯子!这是叛乱! 明日指着他,仰头对建成说,他中了毒,只有五成功力。左臂肩胛骨有刀伤,宽三寸。现在还有两处箭伤。 建成扭头向百姓装扮的程咬金扬了扬下颚。程咬金向李世民走了过去。 建成抱着明日跃下马背,将明日交给易山和古木天。转身朗声说,四方城护卫本太子回中土,功在社稷。叛乱一说,是何言也? “我们,”建成站在明日身旁,发丝在他身后飘飞如夜之精灵,“在清君侧。” “清的什么人?”杜如晦问。 “拥兵自重,抗旨不遵的秦王殿下。”建成侧头,看到明日握着自己的发。 易山望着建成,眼神闪烁,“大公子,我,他……” 建成打断,“等会儿细细跟我说。” “是。” “你想怎么样?”李世民问。 程咬金已经到了李世民跟前。 建成挥剑,割下一缕发,放在手心。明日垂首浅笑,也拈起一缕发割断。沐着月光和火光,伸出的两手十指交扣。战场和生死围绕他们。 青丝贴在两个掌心,纠缠着埋入掌线,生长。 双手浅握,两字约定:“记住。” “好。” 明日弯起眼角,点头,把两缕发扭成一个小圈子。建成噙着苦涩的笑意,看明日专注的动作。 结发。明日婉丽,恬淡,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有这样的举动。你…… “二弟,”建成别过脸,暗淡了眼。 看到这一幕,李世民己经愣住。听到这个称呼,李世民惊醒。 “你杀过我多少次了?可我从来没还过手。因为这个称呼。你是我的二弟。” 李世民看到建成凌厉的眼神。俊美的脸上有伤痕。怪异的图案,让美艳添了抹凄绝。 “已经没有退路了。”李世民说。 “我不恨你杀我。我明白你的处境。但是现在我不能原谅你。”建成看了眼明日,“因为你不仅在杀我,更在杀他。这一点,我不允许。” “除非陛下,否则恐怕太子难以私自定秦王的罪吧?”杜如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断。 建成挑眉:“哦?这么说,我又成太子了?不是假冒的了?” “方才太远,不曾看清。太子恕罪。” 如果死在乱军之中,那么这也可成为一个极好的定论上报朝庭。建成冷笑。 “建成,” “嗯?” “这个。”明日扬了扬一面虎符。明亮的眸子波光潋艳。 建成点头。李世民和杜如晦等人动容。 “父皇旨意要保四方城,可秦王屡次企图夺下四方城,是为抗旨。现令秦王李世民将虎符交出。马上。”建成说。 程咬金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唐军已经被缴了器械,全军被困。到了这步田地,交出军权,可保住玄甲军,但自己就没了兵权。玄甲军将归入太子麾下。若不交出,太子和欧阳明日会怎么收拾自己和玄甲军? 太子乖戾,众所周知。水淹江都、活埋王世充五千战俘,战场上的手段,没有他不敢用的。一时间玄甲军上下都惶惑地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感觉可笑。本想拿住欧阳明日,收下四方城,再以四方城降服欧阳明日。不想,一切颠倒。自己正在被降服。而且,欧阳明日步步紧逼。 窦建德也失足成恨,落败为寇。 自己打开的牢笼突然把门对准了自己。 自己撒下的网铺天盖地披在自己身上。 李世民突然拳脚如电,袭向程咬金。程咬金并不意外。 二人静静交手。所有人也都沉默地看着他俩动手。等待一个结果。 明日轻咳。建成俯身握着他的肩,看到他用一方陌生的天蓝色丝绢掩口喘息。 刀伤箭伤毒伤,李世民终究被摔到地上,输了。他把虎符给了程咬金。隔着硝烟,他看到明日仰起头,大哥低着头。两相对望,两抹笑颜。为什么他们永远这样理所当然? 你们生来就在万人中央,光辉灿烂。你们的心,听不到仰望你们的人。 “自今日起,全军只听从本殿和四方城主调遣,虎符不交与第三人。非我二人军令,所有军马不得擅动!” “且慢!”杜如晦突然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两个卷轴,“圣旨到。皇太子及四方城主欧阳明日接旨。欧阳城主免叩拜。” 建成一惊。明日也锁着眉。建成想,如果在杜如晦宣旨之前杀了他,就等于圣旨并没有到自己手上。即是没有接旨便也无所谓抗旨。转眸,他看到明日微微眯起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这样做的代价是从此父子绝裂,盟友敌对。锋烟再起。 建成下跪接旨。明日欠身施礼。 杜如晦说:“两道旨意。第一,监国皇太子擅自离京弃朝政于不顾,深负朕望。着皇太子建成接旨之刻起,立即返京。不得延误,不得逗留,火速启程。钦此。第二,罪臣李密招供授意于四方城主欧阳明日行刺圣驾妄图谋反,所幸未遂。着刑部协同钦差大臣杜如晦彻查,审理此案并讯问欧阳明日。” 建成心念飞转。第一道明显是父皇早就下给杜如晦,防备自己在外为患。第二道,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攻敌不备拿下中原关隘,还可以诡辩说成是护卫太子,可这行刺谋反是李密招出来的,从何辩解?显然已经有人策划好一切,请君入翁。 建成转过头看见明日食指抵着下唇。视线交错,明日对他摇了摇头。 李世民也是一脸惊诧地看着杜如晦,等他宣读完才问:“第二道旨意,你什么时候接的?” 杜如晦扶他起来,说:“今晨。” 建成把明日推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蹲下来看着他。 “你不要去长安受审。” 明日说:“打到长安没这么快,得要个三五年吧。” 建成笑:“你真要造反啊。” 明日也笑:“都起兵了,况且人家还说本城主谋划行刺皇帝。与其枉担恶名孤为何不反?” “让我挂帅。我去杀敌,你来指挥,怎么样?我也不启程了,咱们干脆打回去吓吓我那金殿上的父皇。” 明日点头。二人都笑。 笑着笑着,建成叹气。抚上明日的脸。其实,明日说的有道理。索性造反,这是一条最自由,最有希望的出路。欲加之罪已经来了,接踵而至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何苦费力洗脱? 可是太自私。天下初定,不过三年时间,再起战事,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况且抛开忧国忧民不说,论兴衰成败,古往今来,叛乱的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君临天下,要么灰飞烟灭。 若是明日得以君临天下,那自己的父皇就将落难;若是父皇得以继续君临天下,那将是明日和自己灰飞烟灭。 “明日,你听我说。这件事八成不是李密的主意,多半是主张平定西北的大臣在搞鬼。我就奉旨回长安去,一方面查清楚这件事不让那些小人有机可趁,另一方面我留在长安,父皇才不会对你我疑心更重。不过,依我看父皇不会相信这份供词。只是我担心父皇的目的是借此让你去长安……” “上回圣旨里他也要我去长安。为什么?想要四方城?当年他对我承诺得天下之后,李氏子孙世代与四方城结盟为友,不动四方城寸土片瓦。如今你们父子一个非要我去长安,一个非不要我去。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他果真想要毁诺我也无法。可我却没有承诺他不动他的李唐江山。” 建成哑了,“依明日看,怎样才好?” “四方城屡受威胁,生死存亡已非一次两次。此皆因小国寡民难自处于强权之间。正如我父亲所说,想要四方城安稳渡日江山永固,不能依赖强权的承诺。以攻为守。我反了。” 建成说:“明日真是越来越有王者之风了呢。好吧。本太子陪城主一起反了。” “太任性了!” 两人一起回头。 古木天拉过建成,低声道:“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可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任性胡来不计后果,根本不是明日!他已经乱了!你不能跟他一起乱来!铸成大错,将来他清醒过来悔之无及!” “看出来他不同往常了。可你说什么叫乱了?” “他以为你死了,一时血气凝滞淤积在脑内,但凡提到和你相关的事,他方寸一乱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清醒过来便又没事,任谁也看不出。不过,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病,我们暂时瞒着他。” 建成以剑支地,撑住身子。古木天扶住他,正想看看脉相,忽见碧色的血滴落在地上,妖邪诡魅。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重的内伤刚才还和窦建德硬拼。” “我没事,”建成擦了擦嘴角,古木天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你!你的手……” “断了。该怎么治明日的病?” “你们……这是假肢?唉,回来就好。能治明日的只有师兄。他死了。” 建成沉默半晌,说:“师父是为救母后才被窦建德杀的,这笔帐我一定会和他算清。我听见母后叫师父的名字了,然后我迷迷糊糊的,听见师父说‘得到你的原谅,死而无憾’,他还让母后成全我和明日,放下亡国之恨……” 不高的声音传来若有所思的两个字:“断了……”明日盯着建成的左臂。 建成看了眼明日忙低声说:“母后去了凌烟寺。我真的万万没想到她和师父如此深情。当初被拆散实在令人扼腕。如今师父一去,我们到底怎么治明日的病?” “唉……是元贞消耗内力护住你的心脉?她失去功力会有危险。明日的病得开脑。” “不行!”建成瞪大了眼睛。古木天摇头。二人静立了一会儿,建成深吸口气朝明日走去。 “明日的病我再想办法。眼下你们不可胡闹,先处理好这些事。对了,怎么李世民也说绝不能让明日去长安……”古木天跟了上去。 “嗯?”建成停住脚,“他跟谁说的?他知道明日的情况?” 明日皱眉看他们俩人低语。 古木天简要陈述:“他来过霖坤殿,正好都撞见了。他只对易山说过。” 建成望着地面出神,耳边听见明日说:“你过来。” 建成才继续走过去。 明日伸手就抓他左臂。建成躲过。 明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建成说:“没好利落。你别动它,我会疼的。” 明日说,“不会弄疼你。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过来。” “丑死了。你别看。” “过来。” “……不。” …… 古木天相当头疼地看着这两个在这里闹。转身看看不远处,数十万兵马,唐军,突厥,和刚刚入关的四方城军队,都在静等他俩的命令。 还有皇命圣旨。 两军首领李世民、窦建德相继沦为阶下囚。现在的场面,没人可以压制这两位了。他们想反就反,想玩就玩,想和就和。 可过了今天呢? 古木天正不忍心打断两个孩子,杜如晦朝这儿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说:“请太子和城主速速随本钦差启程。迟恐圣上怪责。” 建成和明日停下来,一齐冷眼看向他。 杜如晦摇开折扇,说:“或者二位就索性杀了本钦差,挥师中原,反了。究竟如何,请明示。” 建成把玄甲军的虎符放进明日手里,握了握,又示意他不要做声。明日不情愿地拧眉。然后建成冲古木天打眼色让他看住明日,自己走向杜如晦。 迈到杜如晦跟前,建成旋风似地抬腿一脚把他踹翻。唤了王洗人,若无其事继续走。 建成交代王洗人,看住唐军,守住关隘,不能退兵,也不能再进兵。眼下僵持着最为有利。除非是本殿亲笔信,亲自让城主去长安,否则城主不能去长安。 子绫扑了上来,眼泪汪汪要跟去长安。建成想了想,大辽公主的身份不会有危险,说不定在父皇那儿还能说上话,便同意她一道去长安。 建成交待好一切,又以杜如晦受伤为由要钦差暂回长安,押后审讯李密行刺案。 然后转身,建成看到人群中的明日。走向他的时候,突然惶恐。要怎样的理智才能抛下他,再次离别?我们还有这么多话没有说,我们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完成,可我们还有将来吗? 明日玩弄着虎符看他走近。他斜靠在椅内,面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神情。缓慢地,却又很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开始残缺。 “把他们看起来。我们先回雁门关。”明日抢先开口。 他在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他以为这样可以挽留。建成恨不得剜出自己的心。 “建成?”明日有些慌张了。 建成捂住了嘴,别过脸。 明日伸出手。 建成看见在夜风中盛开的明日的手。他的每一个举动足以构成一幅至美绝伦的风景,或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建成真的开不了口。咬着的牙是防线,一旦松开,必定是决堤的眼泪。虽然建成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说话会引发眼泪,可眼睛已无力支撑。失去理智的代价是葬送明日和自己的将来。 你一定要保重。一定等我。我要找一片容得下我们的天地。千言万语清减成一滴泪,葬在心里。 转身的时候,眼前还是那轻颤的手和微张的五指。在夜风中,那样孤独。在沙场上,那样清瘦。明日没有再说出任何一个字。建成知道有两道如水的视线交织在自己身上。 隐隐约约,建成听见一些哭泣声。好像是易山,或许还有古木天和金翎吧。但没有明日。 明日的痛没有任何声音。 影焰要跑向大唐关隘的时候,建成勒缰回望。明日已经被易山和古木天送进车辇,进了雁门关。看不见了。 我们是如此地相爱。却一再分离。 这一次我又来不及与你道别了。这一次是我抛下了你,可实非所想。我们必须找一条生路。 松开手。影焰追着大唐的月亮跑了出去。这一刻,建成对李渊和李世民恨之入骨。 迷糊中听到耳边一声一声的呼唤。应该是程咬金和子绫吧。眼前一片黑暗。 没有握住。他空荡荡的手,最后化作怎样的姿势?我明白你,所以你也是明白我的吧? 究竟要怎样,我们才能在一起?究竟要等待多久,我们才能自由? 明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和易山。 梦见父亲了。声音像干涸的湖。 易山抬眼看镜里的两张脸,笑着说,他一定希望爷多吃点东西。 父亲要杀师父。 ……怎么,会呢。不,会的。易山慌乱地将长发挽起,给他戴上城主的冠冕。 朝会吧。他看向窗外。 好。 明日抬手,摊开掌心。晨光下,青丝,从血肉里涌出来,滋长。 倾城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慎入慎入,本章有强戏 表提历史那回事,我就是yy 真担心啊,我弄了这么一章出来~~~~ 那一天,易山终于没有忍住。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泪。只好让郑方代替自己伺侯明日上朝。郑方和其它侍从都不敢多看他。易山摇头,最近自己变得像个女人一样爱哭了呀。可恶的秋天。 明日却表现得异常清醒。 唐军全被暂时安置起来,缴了军器。进入大唐的关隘被碎叶军把守住。不进不退。明日下令次日重返王城霖坤殿。雁门关一线交给胡亭泱和呼延凛。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明日下着一道道军令时,所有人甚至怀疑城主也恢复正常了。 李世民、窦建德被太子押走,钦差杜如晦受伤无法继续查案,也被太子建成带走。这两件事过几天应该还会有旨意下来。微风吹起他的发梢和衣袂。他的面前是一殿庭臣。我仍大唐盟友,但是大唐以臣子之礼来讯问四方城主,此举不妥。孤将上书皇帝,重申此事及澄清出兵护卫皇太子一事。此外四方城将派出使节,要求参与调查李密行刺案,免为李唐所冤。 陈云问,这使节人选,请城主明示,哪位臣公堪当此任? 岳金翎。 带刀侍卫,岳金翎?城主,他资历会不会太浅? 明日神色淡然。不仅浅,而且他官职低。 那为何派他? 明日没有回答,直接传金翎进殿。 金翎初听这个消息愣了一下子,随即反应过来。 回城主,金翎明白了。必定全力协助皇太子殿下,查明真相,还我四方城清白。 明日将写好的奏疏加印,说,金翎,你都明白些什么?跟众位大人说一说,让他们听听你去不去得。明日垂下长睫,让人看不清他的眼。 金翎便将与建成的渊源简要说了一下。 但是金翎年轻,此去面对的是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再则,我们让侍卫当使节,只怕会落人口实,说咱们轻视大唐皇帝。陈云等人依旧不放心。 正是要看皇帝怎样处理。他若果真听信馋言,那么毁诺在即,也省却我们将来隐忧。此时四方城占尽地利天时,手上雄兵进可攻退可守。若是留待将来被他步步紧逼,却不可知了。至于长孙杜如晦这些人,金翎多和太子、房玄龄、魏征商议,不可自作主张。 陈云等人商议之后,对金翎又叮嘱一番。 郑方才将奏疏交与金翎。 下了朝后,陈云和王冼人找到了易山,掏出数十份奏疏,全是要城主立后纳妃的。 高大人,这件事恐怕尽早解决才好。这些上书其实都是言之有理,只是眼下城主心绪不佳,我们暂且压下,不在朝堂上公然挑明提出来。 高大人,城主身上一向不好,此事我等十分忧心。再看看现在,成天刀光剑影征战杀伐,没个储君,着实人心惊惶,日积月累下来,必会引发政权动荡。 易山收下了所有奏疏。找个机会,我跟城主说说看吧。 刚回到长安,李渊见都不见就下旨将建成和李世民各自软禁在东宫和天策府。不准外出,不得与群臣往来,等待旨意。 只有齐王元吉例外,李渊准许他去东宫探望。元吉一来就搂得建成几乎透不过气。 “够了没有?我很痛。”建成对元吉心存愧疚。自己扔了个烂摊子给他就跑去雁门关了之,元吉必定被父亲李渊责难不少。 “不够不够。要不是父皇把我关了半个月,还不准我离开长安半步,我早去雁门关了。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我是,……我都哭了!” 建成惊讶,停下推搡:“你也会哭?我都疑心你是笑着落地的。” “大哥,我不能失去你。我宁肯和你死在一起,也不能忍受你不在这世上的想法。” 建成看到元吉的眼眶真的红通通的。两个弟弟,爱恨真是天差地别。 “我要杀了李世民!” “闭嘴!”建成回过神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是非。” 元吉轻抚上建成脸上的图案,“是非已经找上门来了。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哼,要翦除天策府就得先做了这两个老家伙。” 建成转身,扬起墨染的长发,“我会解决这些事。你不要管。安心当你的齐王。” 元吉从身后抱住他,“齐王是你的。”轻轻摞起建成左袖。一截覆着人皮的假肢,惨白,触目惊心。 建成静静站着,目视前方。没有阻拦元吉的动作。 “元吉,你知道吗?母后居然救了我。南熏殿一事,我还利用她的母后——前周窦皇后被杀前求人的话来刺激她,设计她。她到现在都没提过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 “窦皇后屈尊乞求才救下母后的命,她自己却被砍下了头。想想看母后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居然看着母亲在面前被人砍死的,说来可叹。不过我想不通,母后那样的人,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是你亲口说她冒死求你,真是,我都不敢相信。太意外了。”元吉把头埋在建成的肩上蹭。 “我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很容易看透。她一生活在仇恨里,忘了爱。直到边疆老人为她挡了那一刀,她才放下仇恨想起了爱。可惜,死了,就真的太迟了。” “她不回来了吗?可是我觉得父皇对她感情极深。” “放下了仇恨,我想她不会再涉足这些权势了。你如何知道父皇对她用情极深?” “她真能离开吗?大哥,父皇看起来惧怕母后,这些年也几乎都任由她专横行事,说是忌惮突厥和鲜卑,其实他已经是皇帝了,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他发兵攻打突厥也是天经地义的。父皇这样,我想最好的解释就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情至深时,连她的坏都爱上了。纵容她。” “看不出来元吉这么心细,我还真没在意。那,元吉是不是因为大哥生得像母后才……” “不是!”元吉转过建成,抵着他的额,“不是的。大哥就是大哥。我爱的是大哥。” 建成挣脱开,“元吉,你能当个好皇帝吗?” “……什么?!” “我说,你能当个好皇帝吗?你性子太烈,处事过于急功近利,能改吗?” “大哥!”元吉变了脸色,“现在什么时候!你被软禁了!父皇正要治你的罪!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大哥,千万不能再乱说,这话传出去,凭是父皇一向疼爱你也难保天子一怒之下,真的会废了你。古往今来,废太子没有一个能活的。除非,软禁一生!更何况你如今手上兵权过重。” 建成倚在窗栏轻笑,“你当皇帝,会怎么对我?” 阴森森的,有点可怕了。元吉认真地说:“我不当皇帝。我从没想过这个。现在父皇才是皇帝,你是唯一的太子。大唐开国第一个太子。?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将来继位登基是我们李唐的第二位君主。” “元吉,”建成茫然望着窗外,“如果你登上帝位,放过我,和欧阳明日,好吗?” 很久,元吉没有回答。 建成背抵在雕栏上,仰起头,长叹,“我去向父皇请罪……唔……” 元吉堵住建成的唇。 “不要做出让我恨你的事,李元吉。” 三天后的清夜,李渊诏见太子。策马玄武门,满心疲惫。王公公领着建成到紫宸殿。 李渊屏退了所有人,半晌没吱声。建成也不说话,就那么跪着。 “过来。”李渊的声音带了酒意。 建成撩起衣衫,边走边打量。他案上摆着酒杯。李渊常喝酒,有时还和段志炫他们拼烈酒,但他从不一个人喝闷酒。今天得小心了。 “过来,坐下。” 建成想了想,走近几步却不坐,“儿臣不敢。” “坐下!”李渊斜靠在榻上,拿酒杯指了指身边。 “儿臣岂敢与父皇平坐。” “你有什么不敢的?西夏、四方城、大辽、突厥、洛阳,你一声令下,长安就四面楚歌了。” 建成黑色的眸子盯着地面,姿容冷艳, “儿臣要是有异心,今天就不会回来站在您面前了。即是站在您的面前,儿臣就是臣,父皇是君。请父皇勿要多心。” 李渊冷笑,欠身起来,拉住建成的右手一扯。建成跌坐在李渊身旁。 “你看看你!有没有个太子的样?千里迢迢跑去送命,现在又堂而皇之说要清君侧,要治秦王。朕看要不是杜如晦拿出圣旨,你现在还在外面鬼混!朕现在是真想打你一顿。” 建成眼眸晶亮,“儿臣不孝。擅自离京一事,儿臣罪无可恕,也不想辩解惹您动气。父皇只管治罪,儿臣决无二话。只是一件,父皇,人无信而不立。我们当初是答应了欧阳明日的,如今秦王几次三番欲设计他拿下四方城,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李唐都是背信弃义之徒,寒了天下人心。将来史书也不光彩。更枉费当初那个欧阳公子一片苦心为您谋划多年。” 李渊没想建成居然敢摆出明日的事情和他谈,怒火正起忽看到他左脸上有个暗黑色的图案,妖娆神秘。李渊伸出手抚上那两道伤,“那是我跟欧阳明日之间的承诺,我自有道理。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母后呢?” 建成说:“不小心被弄伤了。无妨的。母后去了四方城的凌烟寺。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无妨?”李渊皱眉,指腹在建成脸上摩挲,“哼。为了边疆老人?” “是。恳请父皇不要责怪母后,边疆老人也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李渊手上停顿了一会儿,把酒杯递到建成唇边。 建成略一迟疑便接过来一饮而尽。李渊随即又倒一杯,自己喝了两口,再递到建成唇边。建成举眸,正好和李渊四目相对。伸手要接,李渊却不放手了。 建成看了眼李渊,心想父皇难道喝多了?还是试探我敢不敢喝他的酒?还是先不要得罪他吧。于是就着李渊的手,喝起来。没几口就呛咳了起来。 父皇根本是在灌我! 李渊却绕有兴趣地笑。缩回手,仰脖喝光杯里的酒。哐铛把酒杯扔了出去。 金杯在地面上磕磕绊绊打了七八个滚才摇摇摆摆停下来。 建成立即起身不料再度跌回去。惊出一身冷汗。 李渊突然一把扯开他的腰带,褪下他的衣衫!他出手极快,建成又拿不准他什么主意没有发力反抗,于是建成顿时半裸着上身! 李渊宽厚的手握住建成左肩,痛心地盯着左臂:“断了?” 建成点了点头,没有动。 “你从突厥回来后,每次看见你,都让我想起你的母后。” “儿臣……” “满朝风传你不是我亲生的,可我还是立了你当太子。没有管世民。甚至让你监国,放任你和世民为难。你知道为什么吗?” “儿臣鲁莽行事了,愧对父皇。父皇对母后情深,儿臣感佩。” 李渊的手沿着建成的肩,到锁骨,滑过建成细白的皮肤,顺着秀雅的脖颈慢慢向上推移,勾起建成低垂着的下颚。 “所以我放纵她,还放纵你。”建成轻微的颤抖让李渊感觉主宰花朵生命一样的激烈。 建成一个激灵,本能地向后躲。父亲的眼中有莫名的东西让建成恐惧。 李渊欺身向前,微用力卡住他的喉咙:“我还放纵你对付她。对她下毒。你和元吉接近伊德妃,探听元贞的消息,对付元贞,这些,我都由着你。” 建成瞪大了眼睛:“儿臣事前也与您商议过的,我们是为了保住突厥不落到李密手里,稳定西北局势。” “也是为了保住欧阳公子!” 建成倒抽一口气,掌刀斜劈,不料李渊立即用上了力将他咽喉扼紧。几欲窒息。 “建成,你跟父皇的目的是一样的。父皇也想保护他。不过,”李渊左手五指急点,快如闪电,迅速制住建成的|岤道。建成一脚回旋踢还没落到李渊头上力量被抽干,软软倒下。 “不过父皇即想保住他,也要保住你。懂吗?你的身体你的生命都是父皇的。以元贞的高傲,根本不可能和方华有染。可是你让朕很生气。你差点弄死自己,现在又把这张跟你那圣洁的母后一样美艳倾城的脸破坏了。父皇不能再纵容你下去了。” 建成大为吃惊,立即暗自调息试图冲开|岤道。他面上却沉静了下来,不再看李渊, “托母后的福,儿臣多谢父皇爱护关怀。儿臣往后一定三思而后行,顾全大局。” 李渊弯腰,把建成抱了起来走向寝宫。建成急出了汗,还是无法冲开|岤道,全身无力。 “不用白费力气。你要是好好照顾自己,以元贞的功力冲破我点的|岤是没问题的,可是你太任性,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 李渊把建成放在龙床上,双手撑在建成两侧,发落到建成脸上。 “放开我!”建成低吼。 “本性毕露了?你很小的时候就酷爱和段志炫他们练剑,你出招阴柔狠辣,诡变机敏,我就知道你性情乖戾,不会服任何人。最近你长大了,收敛了不少锋芒,可是我知道,你还是你。你们四兄弟,你跟元贞不仅长得相像连性格都出人意料地像。我等着你长大,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会有多像。你们过于骄傲不看身边的人,所以即使别人爱上了你们,你们也不为所动,必要时甚至会杀了爱你们的人。”李渊捧住建成的脸,看进那惊慌的眸子,“看看那个西夏国主窦建德。他以为送个天下给你,你就会感激了。其实相反。对付你们这种人,必须手握天下才能制住你们。他明白得太晚。所以败在你的手上。” 建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李渊面目全非。他说的话句句扎在心头,让他无可反驳。他的心里始终恨窦建德,可这种恨意带着无奈。窦建德爱得太偏执了,这是他的错吧?或许心底里真的对窦建德不忍。建成浑身绵软无法运气,而父亲的舌尖在轻舔自己的唇! 建成别过脸,“父皇,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人就是你。不要破坏我们的亲情。”李渊灼热的呼吸是个男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建成侧脸轮廓几乎和元贞一样精致。暗黑的图案是夜叉恶魔来自地狱的诱惑。李渊抬手,摘下建成束发的金冠。长长的黑发流落到龙床,建成越发邪魅浓艳。 李渊欣赏着,不紧不慢拔开建成额前的发,“已经破坏了。你跑去雁门关的时候就已经破坏了。敬重?你在说谎,朕知道你已经开始恨父皇了。你们兄弟三个,只有你从小被朕带在身边,世民和元吉要么出战要么守太原,只有你,是朕从不放手的,唯一的例外是洛阳,你一去就去了三年,欧阳公子也跟走了。”李渊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被父皇一手调教出来的,看了你二十年为父怎会看不出你在算计什么呢?事实上,”李渊的身体覆了上来,鼻息打在建成胸前。以前时常牵着自己的宽厚的手现在正在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物, “这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父皇本有耐心等,可你闹得太不像话了,肆无忌惮跑去帮别人,完全没有看到父皇对你的期待。父皇只好提前动手。” “你早知世民会违抗你的旨意趁机去取四方城?” “你太放肆了,揣测圣意。朕教过你喜怒不可形于色。” “你想借世民的手拿住明日,因为你对明日有承诺,不能亲自下令。然后你再以抗旨罪除掉世民,紧接着恐怕就轮到了我。我们都被你制服了,你也就高枕无忧了?你还是不是我的父皇?” “如果不是你横生枝节,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现在的欧阳公子会在翠辇阁,而你会是父皇宠爱的皇太子,不会有秦王威胁你。你从降生之日起就注定是我的人了,而上天更把欧阳公子送进我的生命。你们两个和这天下,是天赐天子。” “放开我!住手!来人……” “紫宸殿只有朕的人。他们只听从朕的指挥。” 李渊的吻并不狂乱,甚至带着小心,却一直侵犯到喉咙,勾出建成的舌尖缠绕。建成发了狠,上下颚一合,却被李渊掐住。 “父皇不想弄疼你,听话。” “滚开!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不去找她们?!我是你儿子!” 啪 李渊一掌扇去,建成脸上立即红了起来,薄唇渗出血丝。李渊扳过建成的脸,轻抚伤处。鲜卑人都有着白瓷一样的肌肤,建成完全得到了元贞的优点。白和红,分外刺激人的感官。 建成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父亲的脸,晕眩中突然想到万幸这一切没有落到明日身上。小腹上一阵热流,李渊的炽热已经顶在了腹部。 建成眼里闪过一丝畏惧。李渊欲火更盛,拉开了建成的腿。建成紧闭的|岤口呈现在李渊面前。李渊伸指插入褶皱之中。建成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咬破了下唇。 李渊皱眉抚上他胸口,“不要乱动真气,你会再受内伤。” 建成合上眼,全身紧绷,猛运气力图冲开|岤道。李渊另一手在建成胸前两点上揉弄。建成全无反应。李渊的手自□中抽出,将建成的腿架了起来,扶住自己的贲张挺身进去。 下身被撕裂。建成痛哼一声,下唇咬出艳丽的色彩。收缩的内壁让李渊也有一些疼痛。他托起建成的腰,缓缓□扩张。明黄|色的龙床有碧色的血混合着李渊的液体。 建成满脸通红,依旧不肯出声。李渊灼热的昂扬越来越快地律动。建成的反应在李渊眼里邪魅异常。这张与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元贞一模一样的脸,现在露出因承欢而痛苦的无助。 顾不得建成吃痛,李渊把他翻过身来,把他的腰抵在枕上,扶着激扬冲进去。 建成终于发出一声凄历的惨叫。空气沸腾了起来。李渊完全拔出,又深深进入。 “滚开滚开!畜生,混蛋,我杀了你……” 李渊抓起建成的头发,低头在他脖颈上轻吻,忽然牙齿一合。建成无声地轻颤,白细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齿印像玉玺加盖在建成修长的颈上。 “接着骂。”李渊重重撞击到最深处。 建成的怒骂和反抗在李渊加快的侵犯中,渐渐转作无意识地躲避。 李渊双手搂住建成胸口,将他身子扶起来。淡粉的唇被咬成紫黑色。纤长柔软的睫毛轻颤,有些湿润。李渊把下颚搁在建成肩上,蜿蜒摩挲。 “以后好好听话。否则你会更痛。” 建成被李渊圈在怀里,垂着头,长发披散的样子倍加蛊惑。 可惜烈酒最香,毒花最美。建成缓缓睁眼,右肘猛然撞向李渊胸口。 李渊迅速侧身,没能完全躲过,他被撞得向后仰倒。建成扑到床边,还没跳下去就被拧住右臂。李渊把建成又摁回床上。 “好。”李渊剑眉倒立紧抿着唇,建成还在他身下乱动。李渊呼出口气,翻过建成的身体让他面对自己,然后拉起他的腿缠到自己腰上,扶着自己的炽热重重契入。 建成闷声痛呼。李渊狂放地驾驭这具流着自己血液的身体。激烈的撞击中,建成的声音转低,直至消失。 风中的眼 三年前,臣没能将他带回来。三年后,臣还是没能将他带回来。杜如晦有负圣恩。 静了许久,李渊才放下画笔。回去养伤,其他的事交给长孙无忌。 陛下,太原乃大唐起兵圣地不容有失。眼下再不增调援军形势将愈发受制于欧阳明日。 这幅长卷写了一个故事。朕画了三年,就快要完成了。算不得栩栩如生,却也容颜动人。 杜如晦看见李渊的眼底闪着晶亮的光。陛下,臣该交还北衙禁军虎符了。 窦建德杀了,方华也灭了口,欧阳公子想必也该收到消息了。跟他刀兵相见是咱们不明智,倒不如,先让他不明智了,咱们再与他刀兵相见。虎符你留着,天窂里还有一个人。 陛下的意思是…… 杨文干是你带出来的,由他出任太原统帅。长孙代替你和岳金翎一起审李密的案子,至于你,拿着禁军助他们早点把欧阳明日的罪名定下。越闹越凶了。 杜如晦收回北衙禁军虎符。臣明白了。 李渊转身。杜如晦知道他每天都会去东宫。 陛下的心思,不会有人明白。杜如晦意外发觉自己的声音像在挽留。 李渊顿住。 你明白? 臣的心已经老糊涂,臣只是在想,追求得到之日或许正是其终止之时。 ……你要是对了,朕会把这幅长卷烧了。 白宿元年,冬。 四方城的风比长安灿烂。即使是黑夜。 易山听到低吟,仿佛带着呜咽。他急忙跳下床跑进里间。挑开帘子就看到烛影的光晕,纱帐里有个清瘦的人影,形单影只。 易山迟疑了一下掀动纱帐。昏暗围困着一双剔透黑亮的眸子,烟雾缭绕。明日双手半撑起身子,灰色的里衣滑落。清婉的锁骨冰销雪融。 易山怔怔看着半身掩在帐子里的明日。他额上有细汗,发丝凌乱,正喘着气。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易山忙扶他坐好,给他披上衣服。 明日侧头看向那把挂在墙上的弓。 易山心里一揪。 郑方听到动静已经进来多点了烛火。 易山定定神说:“大公子只是暂时被软禁起来,皇帝也还没下旨意。人家到底是亲骨肉,不会有大事的。再说连那李世民也被软禁了,所以啊并不是针对大公子一人的。金翎不也在那儿?有事儿他会送信儿给我们的。爷放宽心,再睡会吧。” 明日愣了半天,说:“他伸着手,我抓不住他……” 易山浑身一凉。 “这样,天一亮易山就请王大人和陈大人过来商议。然后,咱们差快马去长安再打探。” 明日兀自敛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能耐?以现在的形势,除非是李渊,否则没有人敢动我们。不过就算是李渊,他也该忌惮建成手上四方城、大辽和西夏……易山,更衣,研墨。” 大半夜就大半夜吧,易山只好由着他了。 明日琢磨了一下,挥豪书信,说:“李渊不准东宫和外人联系,建成和我们是说不上话了。现在只有齐王可靠,八百里加急马上把这信送给齐王本人。记住,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以免李渊对齐王生疑。” 天亮后宣了陈云和王冼人。易山没机会通知他们这可能是因为城主昨晚做了个梦。 “皇帝如何处置窦建德,有没有消息?” 陈云说:“目前为止只知窦建德被关押在天牢。不准任何探视。没有定罪,没有审理。” “窦建德是何反应?” 王冼人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他好像很安静。对了城主,李世民中了您下的毒……” 话音未落,明日自己也愣住。袖里滑出一把金刀,掉在地上。毗沙门三个字闪亮夺目。 陈云看看明日,又瞅瞅明日身边的易山。易山偷眼打量明日神色,对陈云皱眉挤眼。王冼人瞧一眼明日,看一回易山,又和陈云打眼色。 三人一时间无声胜有声。 收拾局面的是易山。他弯腰把刀拾了起来。 明日狐疑地看着金刀,“我竟忘了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的。” 陈云几个正百转千回,殿外忽报西夏来信。 明日拆开一看,视线立即转回易山手上的金刀,面色煞白。 西夏节度使方华以金刀割喉自杀。金刀有毗沙门三字。 两把金刀!一把窦建德杀了边疆之后落到明日手上。另一把,方华杀了自己?!极少有人知道方华手上有金刀,同样也没几个人知道建成的金刀在明日手上。 凌烟寺。琴音淡淡,不复刀光剑影。凌烟寺的地下是一个极北寒冰筑成的寒冰室,内有冰棺,能保肉身不腐。边疆老人停放在冰棺里。 古木天在这儿潜心研究明日的病情。看到匆忙赶来的明日,他有些吃惊。易山简要地说了一下情况。 明日道:“师叔,方华绝非轻生之人,我必须问清元贞皇后这两把金刀的来历。” 古木天一面担心元贞与建成太过相像,一面忧心明日与元贞到底有杀父之仇。 明日叹道:“师叔放心,我只请教几个问题而已。因为我怀疑李渊。” “元贞信守承诺,留在师兄身边不再管天下事。而且她一身功夫都……” “我明白。” “明日,”古木天半蹲着身子,“师兄以这样的方式留住元贞,自己却不得入土为安无法轮回。他是为了你和建成。” “……明白。” 出人意料的是元贞隔着帘子,没有出寒冰室。明日也没进去。两人不必见面,意外地好。明日也真的只是问他想问的。 易山和古木天都长吁口气。无尽的后来里,他们再想起当时的释然,才发觉他们远不知道那简单的几句话里,注定了因果。 明日:当年的金刀附马是李渊,还是方华? 元贞:李渊。 明日:毗沙门是李建成,还是方应看? 元贞:李建成。 明日:为什么有流言? 元贞:窦建德。 明日:方华一死,满朝上下更加认定建成是方华之子,并且此人为谋皇位不惜杀父灭口。 元贞:我没有帮过人。 明日:我相信师父。 金翎的密信在这个时候匆忙送达。明日看完立即递给古木天,古木天瞪大眼睛,拿进去给元贞。 窦建德被毒死在天窂。太子突染重病。 三件事合在一起,结论是:太子杀害方华、窦建德后身受重伤。 都说北风南吹,你可看得见风中有一双青丝缠绕的眼? 朱雀大街到玄武门,一路开遍梅花。洗尽铅华如雪砌就。 无影无形的风跨进长安城门,越过东宫的高墙黑瓦。走了很远,不知疲倦。无处容身。 他是枝头的梅,你也自小爱梅,我便在这朱雀大街种满梅树。雪地赏梅,你们该是一幅出尘绝世的水墨。 唯风和李居偷偷递了个眼神。太子从紫宸殿回来后就一病不起。皇上总是对着晕迷不醒的太子自说自话,然后回宫。就像没来过一样。 建成独自在黑暗的角落里握住一片蓝色的月光。满手的蓝色血液,淹没心脏碎裂的痛觉。漆黑的瞳孔骇然张开。幸福只是幻觉,破灭在睁眼的一瞬。寂静无声。 只想千里再遇,谁知面目全非。从此我不敢抬头,不敢看你。 元吉伸长手臂关上窗,“晕睡这么多天,这刚醒就别吹风了。” 太子有着空阔清悠的寝宫,人的声音回荡在这里飘飘忽忽,徒劳无力。 建成放下掩面的双手。听着声音,望见人眼。 窗外的风把身体摔到墙上。头破血流。 不再问。命运已经逼我到绝路。 以为可以笑拥红尘,原来长了白发三千丈。 回不到相遇的那一天。 从今以后你孤单上路。我再为你燃一场末世烟花。 “长孙无忌协助钦差杜如晦,正和岳金翎查案。估计父皇会命他接任钦差。”元吉停下来看了眼建成。沉默得压抑。还是接着打破沉默的好,“岳金翎住在我那儿,很安全,还天天念着想来瞧你。这些事你就放心吧。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杀方华和窦建德嫁祸给你,弄得风声鹤戾。要是查出来我活剐了他!幸好父皇圣明,你这一病他居然天天来看你……” 建成狠狠盯了过去。眸底尘土飞扬。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我看你内伤比前些天回长安时还要重了。” 建成盯了他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元吉莫名其妙。 建成:“太原什么动静?”男人的悲哀,连痛哭伤神这些形式都不被允许。 元吉:“父皇点了杨文干为帅。” “杜如晦的手下?” “不错。” 建成静了半晌,迷起眼睛,“看好李密。”干涩的声音像喑哑的弦。 元吉应了一声,略带犹豫,“大哥,李世民解毒了。好像……是欧阳明日。” 泥牛入海,又是半天没反应。 元吉打算调解一下,有点透不过气来,“我也挺意外的,不过李世民没了兵权……” “没什么。我如今兵权虽重却都在外,李世民一死天策府会立即被……打散。朝庭没了顾虑,东宫危矣。若是李世民不死,倒可以牵制朝庭,三方互成犄角之势。明日的顾虑有理。杀李世民不过小事。先卖个人情给他无妨。再者,”建成转过头,“未必就是明日。” “也对。”真的无妨吗?可是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元吉笑了笑,“说起来那方华为人忠厚,对你当真是言听计从,大哥要是叫他去死估计他都不会问个为什么。到底谁这么狠心居然把他给杀了。” 建成闭上眼睛,看见方华无措的笑。每次只要对方华多说几句话,方华就高兴得像个孩子。方华,父亲…… “大哥?” 关上眼,心可以流泪。 或许欧阳飞鹰唯一一次听到明日叫他父亲的时候,明日扑在地上绝望地爬行。 或许一直到杀了李渊,我才会再叫他一声父亲。 又或许没机会叫出口,我会和李渊一起死。 难道父子是不能相容的吗?方华,父亲…… “没事。” 元吉接着说:“若是有人存心剪除东宫的势力,那么接下来洛阳高士廉,大辽赫连氏和四方城欧阳明日都有危险。” “窦建德……” 元吉有种心脏被顶撞的感觉,不是痛,是悲。 “地上留了一句话。” 这一次静了好久。 建成没有问。 元吉深吸了口气,有点吃力地说:“写的是‘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的……你’” 建成抿了抿苍白的唇。鼻息混乱,一腔酸涩。他皱着眉艰难侧身。 元吉忙扶住他的肩。 碧色的血挥洒在黑亮的地砖上,是夜空的流星。 如果可以,元吉想把流星粘在夜的黑幕上。这样可以许很长的愿。 武德二年的冬天好像充斥着离别。 尽管这冬天才刚开始,雪已经迫不及待。 勤政殿的厚帘全都拉开了。 端坐在城主的位置上,明日双手交叠。他的身后是无声的风雪。 易山笔直立在明日面前。明日目视前方,焦点甚至没有落在任何物体上。 是我偷了药。爷,你罚我吧。 明日极缓慢地眨眼。空气悠长地凝着水珠。 你怎么罚易山都行,易山该罚。 明日的目光像轻柔的闪电,划过易山的脸。 我知道这样做会对不起你和大公子,你罚我吧。但是不要赶易山走。 易山听到明日安静地叹了一声。有生之年,这是我第一次违背了你。多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违背你的机会,哪怕会换来你的责罚。可是你再没有给我机会。 雪被风打落,风不看雪断肠的眼。 易山和李世民没有任何关系。易山是不想你欠下李世民人情。你们是敌手,欠了他人情,难免有朝一日会受制于他。 明日转眸看向他。 可不可以,易山咬着牙说,可不可以放手? 幽静的眸光陡然凌厉。 易山想请爷放手。不要再和大公子,李世民,和李家的人有任何往来了。不要再理会大唐。断了吧,好吗?放了你自己,可不可以? 流转的眸光不再投向易山。 四方城主怎么可能和大唐的太子在一起!你要他放弃大唐江山,还是你要抛下四方城?他一离开大唐的权位就会死,你要是丢下四方城,这一城百姓交给谁?!易山几乎声嘶力歇。 明日挥了挥手。郑方轻手轻脚走过去。 爷…… 轮椅转进暖阁的时候,易山看见明日扬起的手——那一缕打上结的发。 一个承诺?!一段情? 易山垂头长叹。知道吗,看着你们的故事,我苍老了自己。 后来,易山想了许多许多年,都没有想明白。 假如没有救下李世民,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千夫所指 黑衣,红纱巾,长剑。 元吉看看身边的人,全是一身夜行衣装扮,结果带队的太子殿下却一身特点鲜明的装备,生怕长安城的人认不出他来。 元吉小声说:“你有两个罪,一是抗旨偷跑出东宫,二是夜入宰相府行窃。” 建成贴在房檐底下,眸光凛冽四处打量,“你跟来干什么?” 元吉嘿嘿笑:“好玩。” 建成不吭气,猫着腰摸向杜如晦书房。真让明日说对了,我是会偷东西的。明日……建成紧了紧拳。建成还有资格想起你的模样吗? “怎么了?”元吉拉住他衣袖。 建成吸了口气,摇摇头,手腕轻翻,弹指,卟卟卟,三声闷响。 东宫侍卫迅速上去把中镖的三个相府侍卫拖走,建成和元吉潜进杜如晦书房。几个人开始在杜如晦书房四处翻找。 鸡飞狗跳一阵儿,建成拔弄拔弄额前长发,索性叫人去抓个杜如晦亲近的人来逼问。虎狼之师抓来的是杜如晦一个侍妾。 建成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幕好像在哪里发生过,斑驳苍凉。元吉惶惑。大哥跟以前不大一样。说不清的感觉还是不要去想地好呀。 女子娇弱的声音回说:“奴婢云烟。” 建成走近几步,盯着她:“我想找杜大人借点儿东西,看完就还他。不过这儿没找着。你能帮我吗?” 这群盗贼看起来华美贵气,来头不小。这位想必是首领,怎么竟是个美艳少年? 元吉不乐意了:“听见没有?别想叫人了,就算你真把人叫来,你们杜老爷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还是得乖乖恭送我们回去。” 云烟吓一哆嗦,更说不出话来。 建成有点不耐烦了,歪着脑袋瞪她,声音不冷不热,“云烟,这个名字听着不长寿。” “奴,奴婢,是这样的,有些重,重要的,老爷都带着,锁在房里。他房里。东边……” “走。点她哑|岤。” 呼啦一下一伙人围进了杜如晦的房间。 无巧不巧,杜如晦正在房里。 宰相一看这架势,喊也没用了。没个说太子和王爷半夜到相府抢东西的。说了也没人信啊。就算金殿上的皇帝信了,也绝不能以公开的罪名拿他们。无论如何今晚这亏是吃定了。 在雁门关,建成一脚踢断了杜如晦两根肋骨,这俩月刚长上,建成一拳。得,再长吧。 元吉说:“方华,窦建德,是不是你干的?” 杜如晦不吱声。 建成指使人四下翻找,转头扔了一句,“是他主子干的。他不过是狗腿子。” “太子!太子怎么如此说话?” 建成乜着眼,“你不是狗腿子,你连狗都不如。狗都不肯吃你的心!” 杜如晦气红了眼,“太子是来折辱杜如晦的?还是寻仇的?各为其主何错之有?杜如晦对得起大唐。” 建成忽然冲底下人指了指杜如晦的床,立即有两个扑上去拆床,然后自己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为其主就要杀了方华?各为其主就要嫁祸给我?你对得起大唐?谁告诉你这就是对?” “为了大唐,没有对错。杜如晦绝不会看着大唐的江山断送在太子你的手上。大唐姓李,不姓欧阳!” 啪 不是建成打的。是元吉。结结实实打掉宰相两颗门牙。没武功真的不行。 建成浑身发凉,立着眉看元吉打人。 “太子,找到了。” 北衙禁军虎符。 元吉吃了一惊,有些结巴,“我,我,我以为他的主子,是李世民……” 建成冷笑。 杜如晦冷汗如雨,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不能往下查,否则,大唐立国未稳,太子,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有,难道,难道你想把齐王也卷进来吗?” “你闭嘴。”元吉转向建成,“大哥,要真是父皇,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要不知道是他会找上杜如晦?把他带走。” 杜如晦被人押着,在他们身后补了一句,“太子,登大位者必是能屈能伸之人,为了皇位,难道太子受不得一点点委屈吗?李密也死了!欧阳明日的罪名坐定了。” 一把木椅飞速砸去,杜如晦应声倒地, “逼上绝路我拉着你们下地狱!” 绝路?!元吉第一次看见如此凶恶的太子大哥。眼底红光像极邪魅的鬼火。 蛟龙的银光惊醒了元吉,回过神来,他看到血花飞溅。云烟拦在杜如晦身前,娇柔的身躯正缓缓倒下。 她的血染红了建成的衣襟,她轻轻地笑。 建成的手往后一撤,蛟龙的尖锐锋刃从她身体拔了出来,带出更为丰盛的血。云烟没有泪,在杜如晦怀里安然闭上了眼。 女子的血像泪一样,落在建成冰凉的唇上。没有味道。建成发觉自己内心寂静。 为爱的人死去,多快乐。 看着爱的人死去,有多痛。 外面脚步繁杂,相府的家丁已经赶过来。 建成瞥了眼杜如晦,收回蛟龙剑,说:“今天她救了你。走!”然后冲一伙人扬了扬手。 元吉跟在他身后,感觉这一幕发生过。 一行人火速赶到天窂。李密七窍流血,眼珠掉落。果然已经被毒死了。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金翎竟晕倒在天窂里。 建成当机立断,“元吉,把金翎带走,快!” 元吉脱下袍子裹住金翎的头脸,扛起来赶紧往外冲。 来不及了。 天窂守军出动了一大半,人人知道钦犯被杀。 一旦金翎被认出,四方城更难洗清罪名了。明日要么到长安来澄清,要么攻进太原,举兵反唐。 天窂的守将是原先李世民的部下,杜如晦的叔叔,叫杜淹。一句话,落到对头人手里。 杜淹说:“小将这里出这么大的事,太子和齐王给小的们一条活路,行行好,都留到天亮,请陛下和各位大人们示下。” 元吉大怒:“要不是我们赶来,你们还睡得香!帮了你们还敢扣住太子和本王!” 杜淹笑得如花,“天大的胆子杜淹也不敢扣下您二位啊,不过这到底死了钦犯,依唐律,是得查的,只是烦二位帮个忙,明儿在列位大人跟前说个话。” 杜淹和元吉纠缠不休。建成怕动静闹大了越是走不脱,便上前低声和杜淹说,“那是齐王相好的,你要是坏了他的事捅到我父皇那儿去,将来你就等着齐王找你!” 杜淹将信将疑。 建成又威胁:“这种风流事左不过挨父皇几句骂,能有什么,丢个脸罢了。”杜淹还想开口,建成圆睁双目,“识相的,滚!” 杜淹腿一软,遂放行。 元吉狐疑。不过没工夫理会建成跟杜淹说什么,扛着金翎闷头跑了。 第二天,沸沸扬扬吵开了。满长安传说四方城要反了,突厥也不肯闲着,西北又要打仗了。 李渊下旨建成和李世民回朝。 玄武门前擦身而过,李世民在建成耳边低声说,“杜淹反复无常,我会请旨把他撤了,封住他的嘴。” 龙尾道,建成走左,李世民走右。建成手执牙芴率文臣上栖凤阁,李世民带武将上翔鸾阁。文武百官分别在东西朝阁略做停留,然后经飞廊,在含元殿前会合,依次进入大殿早朝。 建成始终不发一语。 金翎被弄醒之后,建成和元吉把话都教好他。如今对答如流,长孙无忌等人一时找不到破绽,李渊也面色僵硬。 虽然一时不能让明日坐实行刺圣驾不成反杀人灭口的大罪,但意料之中的是半数朝臣异口同声要明日来长安当面澄清。 李渊扫了眼建成,说:“太子有何看法?” 建成回道:“如果有人存心陷害,那么明日自然不会答应来长安,如此一来存心之人就又会加给他‘反意已现’等等诸多罪名,逼反四方城。如果真是明日所为,那他更不会来了,直接拿下太原反了,何必等这么久?” 满朝肃静。太子的话,口气不重但肃杀至极,完全站在四方城主一边。这意味着太子几乎将与满朝文武对立,其中当然包括御座上的武德皇帝。 元吉站了出来,尚未开口,竟意外听到李世民大声说“儿臣认为太子所言甚是。”元吉连声附议。 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太子的意思就是朝中有人一定要逼欧阳明日反了?这等与大唐有害无利之事,决无可能。” 建成说:“对大唐有害,但对某些利欲熏心之徒就未必了。” 另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太子本是奉旨在东宫思过,昨夜却突然出现在天窂,敢问太子殿下可有旨意?去天窂所为何事?另外,西夏节度使方华被杀,萨满教大祭司窦建德遇害,所有线索都指向太子,陛下是否也该立案查证,给天下一个交代?” “正是。我大唐开国初始,若是法度不严何以服天下人心?” 接下来纷纷扰扰又有一堆官员出列,要么指责四方城城主畏罪不肯面圣,要么成心让太子建成罪名缠身。 建成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敢跳出来挑太子的错,没别的,只有李渊有这个本事。 尽管天下有那般广阔俊秀的河山,而容纳我们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寻。面对千夫所指,心中痴念未曾改变。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但我可以让这一切过去。我要给你赢回光辉灿烂的自由,赌注是我自己。 李渊好整以暇地回视建成的冷眼。 这样一来,形势更加明显。太子麻烦大了。连一向宠爱他的皇帝李渊这回都不说话了。不过李世民也没好到哪里去。建成和元吉都有点意外,没想到李渊居然下狠手打压天策府,他下圣旨把侯集君,柴绍两员天策府虎将调任外放。 经此一役,元吉意外地被不少大臣看好了起来。 建成抗旨的事,李渊罚他下了朝后去清思殿长跪三天三夜。 建成在上朝之前就叮嘱元吉,但凡任何有可能自己被留在宫里的事,都不能发生,想办法两兄弟待在一起,或者,多叫些人。反正不能留在太极宫。 于是元吉陪建成跪。其实是一个跪着,一个歪着。 “真新鲜,这个节骨眼李世民居然还撤自己的人。为的什?br /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2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什么啊他。”元吉确实不解。 建成不接他的话,静静跪着,“金翎被人弄到那里去,是你保护不周着了人家的道。” 元吉忙坐起来,“这回还真是我的错。你放心,我已经让魏征搬进武德殿,跟金翎一起住。再要有事,我头砍下来给你。” “把头看好。”建成扫了眼元吉,朝紫宸殿方向扬了扬下颚,“有内鬼。” 元吉安静了很久,瞧瞧外头看守的禁军,凑到建成耳朵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定是知道父皇要干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千方百计跟他做对。” 建成冷漠地看着前面的三清宝相,说:“最近这些药方子和药都是明日交给你的,而且你突然变得这么警惕多心,是不是明日教了你什么?” 元吉尴尬,“两封信。不能带进东宫的,所以还没给你看,你又病了这么多天,我忘说了。” “他说什么了?” “他怀疑父皇……别在这儿说这个呀,回去再慢慢告诉你。” 建成感觉心脏被利爪撕破,发出布匹断裂的尖叫声,“嗯。换人。” 元吉披了建成的袍子跪下。建成披了元吉的袍子在榻子上歪着。看守的禁军也识相,都默默假装没看见。 “大哥,你知不知道单雄信怎么死的?李密兵败,他跟着,父皇给他官他不做,和李密一起蹲天窂。李密发疯行刺父皇,单雄信根本不还手,就那么用身子挡在父皇跟前。李密一刀扎进他心口,一句话没说就死了。” 没响动,元吉扭过头,吓一跳,一跃而起扑了过去。 “怎么又吐血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再跟欧阳明日说清楚点,他还不知道你受的什么内伤。” “不行!那么远你想急坏他?内伤不是容易治的,先挺一挺以后再说。”建成抹了抹了嘴角,“回去跪好。让人看见。” 元吉嘟囔:“医术再好怎么样?不能耗脉他照样没法对症下药。” “华佗再世也没听说能不耗脉就下药的。再说这是内伤,我原本还中毒,他怕药性相克当然不敢乱下……” “行了,你老替他说话,还没完了。” “你们才没完了。” 建成不动,元吉迎上去接驾。 李渊走了进来,“元吉这么想罚跪?” 元吉一看建成还是坐着,摆明挑衅。没办法,自己先认错,别惹皇帝生气, “父皇,你也知道,大哥病得历害,你瞧,刚才还吐血。现在都站不起来了。” “是吗?”李渊迈步过去,建成霍然站起来。元吉差点咬舌。 “父皇瞧瞧,”李渊一把拉住建成的手,建成立即运气冲撞他。李渊皱眉,聚气冲散建成的攻击,怕伤着建成,他低声说,“撤回去,你会受伤。”建成重新催动内力,李渊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元吉说:“父皇,大哥还不能出东宫吗?再有什么大错,您也饶他一回吧,不能出门,这多憋闷。” 李渊盯着建成,嘴上说:“父皇担心的是不知他下回要往雁门关跑呢还是去闯鬼门关?” 元吉干笑两声:“那是意外,大哥也不想的。” 李渊又打散了建成的内力。建成面色惨白,满头冷汗,快要撑不住。李渊平静地说:“建成,父皇很怕再有意外,懂吗?听话。要是在东宫不开心,就到父皇这儿住几天。” 建成满目通红瞪视李渊。他体内真气正剧烈冲突十分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元吉有点奇怪,心想大哥今天也倔得太过了。心里再恨,面上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呀,敢让皇帝下不了台面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元吉只得又打诨:“父皇真疼爱大哥,别说大哥懂,就连我都懂得的。” 李渊尽量缓和建成,一面用内力帮他护住内脏,一面防着他俟机反咬一口,杀自己个回马枪。百忙之中还得故做轻松应付元吉:“元吉懂些什么?成天在外头瞎逛,最近也不去教场了。” “嘿嘿,天儿太冷。” “……送他回去。晕倒了。” “嗯?大哥!” “没事。他内伤太重,要慢慢来。醒过来劝他好好调养一阵,少管些闲事。” “是。” “你明白我指的什么事哪些人?” “儿臣明白。” “你也好自为之。去吧。” 长安城的传言跟雪花似的漫天飞。到处都传说调查四方城主的钦差们都被恶人盯上了。 前些天杜大人在家无故受伤。听说是被打的。 一代枭雄李密刚死几天,长孙大人在酒肆也让人给打了。这回瞧见的人多了,说得也更精彩。说是七八个人进去,两下就摞翻了长孙大人二三十个亲随,不由分说拳脚招呼咱——太尉、赵国公、钦差:长孙大人。要不是官兵来得快啊,位极人臣的长孙大人就给个小贼拿红纱巾勒死在那儿了。 明月天涯 东宫解了禁足令后,元吉不大开心。建成净和魏征、房玄龄等等一堆人谈,一谈就得大半天,还总是没叫上元吉。 元吉双手抱着后脑勺,斜躺在暖阁里。透过青绿色的纱窗,他瞧见子绫正和金翎,还有一帮小侍婢在前头园子里玩闹,心说这女人也是,大哥都让她回大辽改嫁得了,可她就是不肯,在东宫还待得挺开心。可惜了挺漂亮个女孩儿。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个东西披了上来,睁眼一看,就差没涕零了。 建成半坐在他旁边,正俯身给他盖毯子。察觉到元吉的眼神,建成嘴一扁,扔下毯子。 元吉断章取义了前半部分动作,搂住建成的腰,“大哥……” “嗯。” 元吉像只大猫在建成身上蹭了一会儿,抬头看,“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建成跷起腿,脑袋枕着右手,半躺下,“你不奇怪吗?明日那边没有动静,也没给我信。” “你不是也没给人家?心急的!这才几天。”元吉侧过身子,“放心吧。他在长安有眼线的,东宫的形势他都知道得差不离。” 俩人并排躺着。 建成怔住。他,知道…… 元吉还在自说自话,“送信到你这儿闹不好要落到别人手里。” 明日啊,你让我如何释怀?!如何魂归止兮? 元吉:“怎么了?又不说话了。” 建成:“不得不急。皇上想拿我的罪设计明日,可明日没中他的计,就是不来长安。皇上定然是恼怒至极才会暗杀李密,目的无非是想让明日自乱阵脚。” “他多聪明,哪是这么容易中计的人。”元吉没有言明称呼上的变化。 建成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以前是不担心,但现在的明日,有弱点。 “我听唯风说父皇前天来,可你不见他?你是怕不够得罪他还是怎么着?”元吉爬了起来,撑着身子往下看建成,“你最近怎么了?有事瞒着我?” 建成面色一白,秀致的鼻翼重重开合。 “你别管。有些事以后会让你知道。你现在置身事外最安全,一旦我出事咱们才不至全军覆灭,能有个照应。” “很冷吗?你在发抖。你花重金收买常何,想干什么?” “你听谁说的?” “常何自己跟我说的,他以为你和我关系好。我让他不准再提。” 建成皱眉,“这个人花天洒地,居然任他做玄武门守将。实在不行,找个错儿把他换了。” “玄武门守军是父皇直接管辖的,换来换去都是他的人。我现在担心的倒是你。总觉得你内伤在加重,难道你没感觉吗?你聚气越来越慢。”元吉说着话正想抬起撑着的手,没留神指尖挂住了那条艳红色的纱巾。手劲一带,纱巾被抽离,露出建成白皙的脖颈。 元吉脑子里轰了一声。建成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拉上衣领遮住。 可还是看见了。暗黑了的齿印,凶残地刺进肉里。 建成面色惨白,抿着唇推开他,翻身下地,丢下元吉发愣,匆匆走了。 脚步踉跄,毫无章法。大哥,你根本是在逃! 出事了。 我没有救你。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没有救你。 李渊没有想到建成反应这么激烈,弄得没人敢接任钦差。如此一来,想诱骗明日送进长安难上加难了。而且,依建成的作风,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做罢,应该还有后招。 “摆驾东宫。不得声张。” “是。” 不料御辇刚到宣政殿就踫上了李世民。李渊发觉李世民难得神情紧张,便折到宣政殿。 没等李世民说完,李渊就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了。 杨文干一门老少本在安徵。十天前杨家上下百来口人一齐失踪了。 李世民说:“太原必反。” 李渊说:“估计要失守了。” 李世民不再说话。他要等李渊先表态。 李渊沉吟许久,才说:“给你二十万兵马,能不能收回太原?” 重握兵权,李世民当然求之不得,但此时,李世民摇头:“儿臣染恙,不能出征。” “你不想对付欧阳明日?” “父皇想对付他?” “把他和太原一起带回来就可以。” “儿臣染恙,无法出征。” “不要绕弯子。直说吧,怎样你肯才挂帅?” 李世民直视他:“其实,有一个人,只要父皇请这个人说句话就可免去一场干戈。威胁杨文干的,儿臣怀疑……恐怕正是此人。” “如果真是这个人所为,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才好?” 李世民跪了下去:“儿臣今天来告诉父皇这个消息,是怕事情闹大,坏了大唐的万代基业。至于怎么做,世民愚钝,请父皇圣裁。” “你明知他死也不会说句妥协的话。抓了他也没用。” 李世民不做声。 李渊语重心长:“朕宁肯让你去和欧阳明日打。你来对付他,朕放心一些。要是尉迟敬德那些人去……我们控制不了千百里之外的战场。” “儿臣可以将他平安带回来。但是逼反杨文干这样的忠良,无异于通敌叛国,父皇也不能估息那个人。” 李渊微闭上眼,沉默半天,说:“容朕再想想吧。还有,”李渊居然有了丝笑意,“欧阳明日从来不是敌人。” 当然不是敌人! 李世民出来后冷笑。 他原打定主意,就算真的挂帅去和明日打,他也不会把明日带到长安来。现在自己力量不足,不是时机和李渊的皇权对抗。只不过要先稳住皇帝的心,握着筹码拿住这件事一举击垮东宫。看起来,父皇还真是舍不得动太子。 这样的机会恐怕难以再来,无论输赢生死,必须一搏。 李渊也冷笑。天策府的力量被削弱不少,要不是现在用得着你李世民,又岂会再让你统兵?你居然想趁机要胁,对付建成,将欧阳明日据为己有! 事情越来越超出控制,必须尽快扼止。 太原统帅征西大将军杨文干果然反了。 关口重镇太原举城降了四方城。四方城踏足中原,以得胜之师,威震华夏,雄霸西北半壁江山。相形之下大唐长安岌岌可危。 这种情形,明日挥师进军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花力气澄清罪名钻李渊的圈套。 局势恶化。 但是征战多年的李渊和李世民没有旁人的惊慌。他们冷静地看出三个问题。第一,四方城兵多,却将寡。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从欧阳飞鹰执政起就累积下来的硬伤。欧阳明日在位期间起用不少年轻将领,但毕竟时间不足,这些将领缺少实战历练。第二,最至命的是,四方城的兵力在明日执政这段时间里虽然大增,但有大半是来自瓦岗的降军。应敌做战用降兵降将,十分冒险。第三,欧阳明日的软肋——被困长安的建成。 有这三个问题,李渊料定四方城接收太原之后,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军事行动。李世民也料定明日眼下必是安抚民心,短期内不会兵行险着进攻长安。 这两个人同时把弓箭对准了第三个问题:孤军作战的建成。 当然他们的目的略有不同。一个把他当诱饵,一个把他当靶心。 李渊尝试与建成和解。 元吉在殿外候着。皇帝和太子在宣政殿内。 你把好好一个太原送给了欧阳公子。出手倒比朕还大方。你听清楚,不要逼朕!李渊压低声音。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个! 建成不吱声。他算计的只有一件事。单打独斗,还没有蛟龙剑相助,眼下不是李渊的对手。要打就必须在门外禁军进来救驾之前一招至命! 欧阳明日远在千里之外,你这样帮他等于是在害死你自己。你指望他攻陷长安再救你出去?不可能的,有多少人现在就想杀了你,你知道吗?这是叛国谋反的大罪,要受千刀万剐!跟江山社稷相比,父皇会选择牺牲你。 李渊停了下来。建成依旧不说话。李渊接下来说了两句话。如果天子的话叫圣旨,那这是一道让他后悔到死的圣旨。 十天之内让四方城的兵马全部撤出太原!否则朕先废了你,再将你终生圈禁,然后命秦王出征太原! 李渊双手撑着御案,站了起来。 同时朕还会特意给欧阳明日一道密涵,说你在朕的手上,夜夜与朕同床共枕。依朕的估计,他会当即把自己送到太极宫,翠辇阁,对吗? 建成浑身发抖,迅速聚集真气。 李渊大怒。朕一心一意想要保护你们两个,照顾你们两个,可是你们居然联手对付朕妄图谋反!你以为真的拿不住你们两个吗?你都已经是朕的人了还能往哪里去!那个欧阳明日,不错,以前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他不过是个疯子!朕…… 轰隆隆 建成运起仅存的内气打向李渊。李渊旋身轻松闪过。书案被劈成两半,奏折散落一地。 元吉大惊,和禁军破门而入,都呆住。 建成手上又聚起真气,真元晶莹剔透。 太子还在和皇上对峙! 没见过行刺谋逆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禁军都不敢上前。 把他弄回去。今天的事,谁都不准传出去。李渊面上仿若无事,其实恨不能把这匹小狼捆起来一关完事,然后专心专意对付明日。 最终他只是看了看建成,把目光盯在元吉脸上。元吉顿感寒意,忙把建成拖回去。 你们终究没有听完朕的话。后来李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那没说出口的话,他们会相信吗? 没说完的是:朕绝不允许再有人发现他的弱点。或者让他清史留名,或者让他不留痕迹。 隔天。 唯风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齐王吓一跳,忙招呼金翎和其他人退出去。 元吉喘着气:“你什么意思?” 建成皱眉:“你在说什么?” “杨文干!是不是你让人抓他全家?” “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逼他反唐降了四方城?!” “是又怎么样?” 哎,就这么认了???元吉倒是愣住。 想了想,元吉以愤怒的语气质问:“真给杜如晦说中了,你想让大唐姓欧阳吗?!啊?!” 建成安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元吉,你忘了我说的话。” 元吉怔了怔,摇头,忽然眼前一亮,想起那天建成跟他说的“如果你登上帝位,放过我,和欧阳明日,好吗?”那时他没当真,现在想来…… “大哥,你疯了?” 建成笑了笑,凄然如梦,“我以为自己当上太子,就可以保护明日,给他一个交代,让他不用再为四方城操心劳神。谁知皇权如此欺人。我没有为我们找到生路。但我至少还可以为他抢一条生路。就算我没有退路,只有粉身碎骨,足矣。” “……对不起!”大哥,你不知道其实每次你提到他,元吉都很嫉妒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元吉。” “我没有照顾你,没有救你!对不起!”你平安,足矣。 “你走吧。离开东宫。” “是李世民告诉我这件事的,现在到处都传开了。你帮欧阳明日反将父皇一军解了他的难,可你想过没有,他远在千里之外谁都奈何他不得,可你身在长安!他得到太原,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罪名!落下这个把柄他们不会放过你了。你说现在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该怎么救你?” “我身边的人,都在死。” “只要能换回你活着,值得。”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大哥。” “相信我和明日。” “好。我相信你,相信欧阳明日。” 原来在这个世上,没有兄弟没有父子。 有的,只是情和仇。 九天后,元吉相当惊讶。唯风告诉他太子去喝花酒了。去的还是长安城最贵最奢华的花枊繁华地——霓裳楼。说这话的时候,唯风那神态,简直就是在炫耀:“怎么样,咱们太子也风流着呢”。 多么欠揍的管家婆啊! 元吉跑到那儿一看,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建成请的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常何跟另外几个估计也是皇宫禁军守卫的人都改了装,百姓商贾装扮。歌舞升平,管乐多情。 元吉应付了常何那些人的好话,坐到建成身边低声说:“他们都有多佳人作陪,你怎么独自一个?” 建成靠在榻上,倦起左腿,一手擎着酒杯,“你不是也不理那几个?” 元吉转了转眼珠子,干笑两声。 正说着有个女子甜甜的声音跑了进来:“久闻太子殿下弹得一手好琵琶,姐妹们仰慕已久,殿下就给小女子们开开眼界吧。”话说完,娇躯也恰到好处倒了上来。下面一堆人起哄。 建成勾起唇角,伸手一拉。女子柔若无骨贴到建成胸口,眉目含情。 元吉下意识瞧了瞧建成的左手。这假肢虽然能动,到底不灵活。弹得再绝世好曲,如今怕也没了。不由长叹。 建成看了元吉一眼,说,“好。” 一曲蒹葭。 建成用事实证明元吉多虑了,他还没全废,还是可以弹琴。 蒹葭本是诉说爱意的一支曲子,极为欢快浓情。可建成拔音手法与众不同,由他弹起来,豪气之处似毒手肆虐青天,幽怨不绝。柔肠之处哀恸悲泣,孤独徘徊。满曲凄绝之意,听得在座的都有种无处可去,迷失人世的愁绪。 元吉陡然惊悚。离歌新阕,实在不详。 纸醉金迷,温乡软玉。他带着芙蓉幽香,浅笑低眉反弹琵琶。 须知浅笑是深颦。 果然,一曲未完建成也受不住,突然压弦收拔,歉然一笑,起身下楼。 元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吐光了东西,倒是舒心一些。建成索性顺着长廊踱几步。原来霓裳楼除了自己刚出来的这座出了名的画楼之外,居然还有几座小画楼。虽然也灯火如昼,不过各自掩着门,想必是供一些贵客在这儿长住寻欢。游戏欢场的人生,寻仇觅恨的人生,各人管各人的。不过如此。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建成看见园子里有两株苍老的梧桐,一株似已枯死。 同样的曲子,心境迥异。 同样的月色,光辉不再。 寒夜星疏,当空挂一弯缺月。曲声风处断,树影月中寒。 为何月光竟是蓝色的?建成仰起头正怀疑月儿会不会变成方形的,蓦然惊觉,怎么曲音还在?!下意识低头,自己确实没在弹琴了。可蒹葭曲音依旧环绕! 建成晃了晃头,失笑。醉了。不是琵琶,是玉箫。 玉…… 建成猛然转身。身后无人。 转头,四下无人。 他跑了几步,站到园子中央。是谁?是谁的蒹葭?为什么吹这支曲子,为什么是玉箫!建成抓了抓头发,跑到其中一扇门前,想想不对,竖起耳朵一听,是另外一座楼,忙弃了这边跑过去。举起手,又停住,不对。 不是怕敲错。而是,真的有箫声吗? 是爱是痴是怨是念? 极目望天。苍天无血无泪,无悲无戚。一弯冷月隔断眷恋。 不可能是这么熟悉的声音!建成骇然倒退几步。 不可以这样。不会有人吹得出这种感觉。太像了。他在很远很远。我们天涯相隔,除这一片月光,我们之间什么都没了。 也许过了明日,我们连同望一轮明月都不能够。我们还将天人永隔…… 明天是第十天。明天一早就进宫。带进蛟龙剑!现在不可以发疯! 建成告诉自己根本没有人在吹箫。平稳下呼吸,踏着凌乱的步子,走回长廊。冷风吹拂过衣袂,昏暗中听见一个娇媚的女音说“这箫也吹得好,与方才那琵琶应该合奏一曲呢。” 意志坍塌。 建成霍然刹住脚,转身跃下玉阶,奔回园子。真的有人在吹箫!闭上眼,侧耳听。 他的豪情,悠扬流畅,华彩多姿,洒脱之中自带清冷高洁。 他的柔肠,顾盼生辉,婉转清雅,率真之中隐然孤寂忧伤。 吹箫的人,有着清瘦的身影。他朱唇轻启,手指翻飞。 他在月中,却伤痕累累。 建成睁眼,走向画楼西畔第二座小楼。 谁能改变 他的姿势沉浸在深不可测的蓝色黑暗里面。 只是两扇神情冷漠的黑漆木门。只是一片梦中的蓝色月光。 可蒹葭接近致命。 这一曲,究竟能有多长?何以千丝万缕?怎教残星泣尽? 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抬手,放下,抬手,放下,直到开始为恐惧感觉可耻。然后他发现这个男人就是他自己——李建成。 在黑亮的漆门上,他看到暗淡的自己僵硬得像一面牌位。 胸口陷入绝症一样地疼痛起来,灵魂好像要破体而出。吐了一滩血,建成还是面无表情。 难以解释,但好像感觉到建成的痛苦。这一瞬间,箫声竟出现了破音!好像玉断裂开了。 建成弯曲着身子,扶住门墙,似乎看得见吹奏之人秀眉轻蹙。曲音短暂地停顿一下,居然继续了下去。 这个人不甘心一曲就这样中断。一个冷傲倔强的人。 可是玉箫的确开裂了。乐音被拖得独木难支,无法盛开。 蒹葭苦苦在浪涛中溯游,漂荡。 幽蓝的月光笼着残破的曲音,云端月影里伸出一只手。绽放的指尖是美丽的故事。 建成后退,转身。 他的背影,他飞扬的长发。 他的安静,他冰冷的指尖。 他没有握住他。 空荡荡的。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原来当初的笑声里,就注定后来我们要这样擦身而过。 他们要我们顾天下,管苍生,守基业,他们说不要自私。 而我们,其实只想握住一双手。 但使相思莫相负。 明日,我们不知还要分开多少次才能换回一次相聚,或许今生难再遂愿。 继继续续今生缘,生生死死两手牵。唯愿能堕轮回,我们三生三世。 转身离开你,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 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生不如死。我决定一个人离开。不让哀伤靠近你。 不是抛弃你,而是舍不得你。所有要夺取你自由的人,必须肃清! 揪着心,狠着心,离开你,放开你。不要忘了我…… 建成踏出园子。 门开了。 皇权令人畏惧,其中一个原因是,它可以以各种各样令当权者赏心悦目的方式夺取人命。但是对于并不怕死的人,这个畏惧因素彻底失效。尤其是当这样的人,有一群,而且大部份还都是忠臣的时候,明君手上的皇权反会受其制约。 今晚摆在李渊面前的人是: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世民。 他们全都跪伏在地。请旨捉拿皇太子建成,刻不容缓。 这几天长安城内及城外四周,人数剧增。来者多是操外地口音的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三教九流。 “这些人八成的可能是西北关外来的。”李世民毫不迟疑,“父皇,儿臣刚刚得到的消息,这批人估计有两万之众。” 这个数目和长安城的守军相当。组织者十分清楚长安的布防。 扶病而来的杜如晦说:“欧阳明日素与太子交厚。唯今之计,将太子控制起来,牵制欧阳明日或可挽回大局,反败为胜。” 李渊:“怎么控制?” 长孙无忌:“陛下若是再心存不忍,大唐危矣。陛下顾念骨肉之情却不知,太子现在正在宴请玄武门守将常何。太子反心昭然若揭,军情紧急,陛下不可再犹豫了!” 李世民:“只要常何打开玄武门,外军就可畅通无阻直捣太极宫。一旦出事,我们只有从南面丹凤门撤出,就近退守河南。” 杜如晦:“不可。洛阳大军控制在太子手上。” 长孙无忌:“那就只有西蜀了。可是蜀道难行,要退进去就慢了。” 这三人看似分析形势,其实这些众所周知,何况李渊?他们无非是挑明了给李渊看。 李渊:“行了。明日太子来了,朕自有道理。平心静气谈谈条件吧。其实朕原本就与他有十日之约,令他让欧阳明日十日之内从太原撤军。明日已是第十日。看来是朕把他们逼急了。” 所有的人依然认定太子和欧阳明日约定举事,夺取大唐江山。一个手握重兵,一个坐拥重镇,他们岂会不取而代之? 后来烟花满天里,万物撕心裂肺。 武人尉迟敬德脱口而出:“这么说太子明天必定会进宫了?” 李世民一惊,暗暗瞪了尉迟敬德一眼。尉迟敬德也自知失言,缄口不语。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的神情都被李渊看在眼里。 他们要动手了!天策府居然挑这种国难当头的绝妙时机动手。李渊本就打算静待李世民从太原班师回朝之后,无论胜负不管战果,他都要寻秦王的错,将天策府一抹到底。 这个算盘被李世民洞穿了。父子同心不无道理。李渊并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李世民看穿。只是他没想到会被李世民挑在这种时候先下手为强。作为父亲的他,失了先机。 只能先稳住他们再通知建成了。 李渊跷起一条腿,身子往后仰:“十日之期已到,是战是和,他明天必须有个交代。到时朕自有道理。大唐安危存亡在此一役,太子若要执迷不悟,朕岂会姑息?马上调集长安守军,把住四个城门。” “来不及了。父皇,明德门已经落到太子手上了。” “长安,没有防线了。”杜如晦垂着头一字一句说,“太子,通敌叛国!” 三人告退出去后,李渊火速差心腹去东宫。 去的人却一再差人来回禀李渊,说太子迟迟未归。没个把皇帝的信送到青楼去的道理,但现在没办法了,李渊差人去霓裳楼。 一直到天将拂晓,还是没有寻到太子。 这个时候,李渊才察觉到另一件事。他征战一生,踏遍尸骨,刀头舔血的事没少干,从未慌过神。即使孤军深入,他都能调度统领三军突围歼敌。而眼前的这件事,让他惊慌了。 他身边的北衙禁卫亲军,一夜之间消失大半!这一群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好像集体不见了。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是建成干的,目的是要他的命。一是李世民干的,目的主要是取建成的性命,同时很可能会顺带稍上他,武德皇帝李渊的命。 无奈眼下自己里外不是人了。两个儿子绝对都是杀定自己这个父亲了。 细细一想,李渊给元吉去信求援。可来的人回说,出不去了! 太极宫所有城门都被封锁了! 李渊心焦不已,也顾不得劳什子天子之尊了,匆匆换了便装想奔武德殿去找元吉,不料,他居然在玄武门被拦住! 李渊大为惊异:“常何!你不是和太子喝酒去了吗?怎么还在当值?” 常何说:“陛下说笑了,臣岂敢私会当朝臣子?更惶论太子殿下了。” 建成着了常何的道?李渊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常何异常平静:“小将祖上四方城人氏。” 果然!李渊却只是点了点头,说:“开门。” “回陛下,依唐律,未及天明晨钟响过,不开玄武门。另外,陛下平日里出宫可都有三部九卿及丞相大人联名通知下来,这回可有吗?况且陛下出行须带北衙禁卫亲军方可保周全。小将不敢有违律法。” 李渊历声喝道:“好个大胆的j细!” 常何跪了下去:“常何绝非j细!常何誓死效忠大唐,只因小将有两个兄弟冤死在四方城。常家和欧阳明日有血海深仇。” “你兄弟是谁?” “常威,常奕。一个无端遭罪被欧阳明日贬官,气愤而死。一个被欧阳明日和太子殿下砍断一臂之后罢官,一个月前也死了。” 李渊趁机扫了几眼,发现常何今夜带的守军面目十分陌生,想来他早有安排。即是想找欧阳明日和建成报仇,那就不会为四方城大军开门。因此常何今晚敢阻拦圣驾,原因只有一个:他要找建成报仇,再以此报复欧阳明日。 要说最想除掉建成的人,非世民不可。那么常何背后的人,估计非他秦王莫属。看来世民是绝计不会让自己出去通知建成了。 这是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此事如能平安渡过,李世民再不能留!长孙一干人等也留不得了。 李渊略看了一眼,守军人数大概有两百七十人左右。现在不能和他们硬碰,否则弄不好李世民就在这群人里面,动起手来反倒给了他们机会顺便把自己这个皇帝驾崩掉。 李渊避开重兵把守的玄武门,火速奔向丹凤门。情况相似。 建成啊建成,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的本意真是要和欧阳明日置父皇于死地吗? 我的毗沙门,无论你去哪儿都不要回来。明日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现在最担心的到底是长安城破,还是建成的安危? 城破,倒是能见着你了,欧阳公子。与你相识六年,画了你三年,其实你的音容早在心中。只不过,这音容还是停在三年前。不知你现在如何? 再见即是决战。 决战就在明日。 易山拉开门,静立片刻,侧身。 明日看向地面。低垂了长睫,掩住万千话语。 谁的碧血染就月夜? 谁因蒹葭而来,却又仓皇离去? 他们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才潜入长安城,住进这个最不引人怀疑的地方。在所有人都断定明日应该安守太原,不会有大规模军事行动时,他雷霆出击。 一切隐秘迅速得甚至连太子和齐王都没有发觉。长安已经被碎叶军包围。 孙子兵法: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此军争之法也。 东宫和武德殿耳目众多,人心难测。爷说太子逼反杨文干把太原降了四方城,他自己必定难逃大罪,眼下太子寸步难行,不宜涉险联络他。齐王性情如火,若是得知四方城城主亲临,率军包围了长安城,必然要节外生枝。 明晨,我必令李渊退位! 不是没有阻止过,可一切就像等待一场花开。人,只能观望。 陈云朗声说,城主若是去长安,陈云就死在您面前! 王冼人也义正严辞,臣王冼人拼死进言,长安城危机重重,难以全身而退,城主绝不可亲身犯险! 好。明日说了一个字。 在他们的印象里,城主浩然大气,处风云变幻而不惊,向来儒雅从容。他从未疾言厉色却自来说一不二,极少更改主意。但现在……三人困惑。 明日双手交握撑在案上,突然眸光锐利。看咱们谁快! 出乎意料。连易山也回不过神。 明黄|色的衣袖陡然飞舞起来。明日毫不迟疑亮出弓箭,指向心腹重臣陈、王二人! 易山记得勤政殿的阴影淡漠而寂静,那时候明日秀美的脸上是清澈冷傲的神情。 动手!明日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可这两个字却铮然作响。凌历的眼神没有丝毫疑虑。 陈云上前两步,逼近明日,将军号令沙场的声音义无返顾,动手啊!城主当然可以动手!我陈云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素日温润清雅的城主此时完全显露出国君的冷硬。他寸步不让! 动手!明日和陈云、王冼人同时出声。 三声断喝,箭在弦上。 危险一触即发。 有一瓣过路的白梅从窗外进来,悄悄落在明日肩上。 看来他是真要发狠了。 在王宫里看到这一幕,任何人第一反应都会以为是权臣夺位。谁能想得到竟是忠臣良将冒死进言,而他们的君主似乎完全不吃这一套。 易山想俟机夺下明日的弓箭,不期然明日竟飞快看向他。易山只得把动作僵在那儿。 明日转向陈云和王冼人。想清楚,你们死了,就更不会有人阻止我了。不要挡我的路!我不喜欢!明日张满弦。 陈云顿时收住脚步。被明日说中了。他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怕他的死依旧换不回来城主。他死,可城主还是会去长安。四方城将就此结束。 明日平静地说着。这些年四方城风雨飘摇,如果没有李建成倾力相助,四方城不是毁在我父亲手里,就是被李密,或李世民所破。李渊更是狼子野心。没有建成,我们走不到今天。四方城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无情无义,不能抛下他。 不是的。四方城不能没有城主!陈云几乎落泪。您不能抛弃四方城,不能丢下我们! 城主?明日笑。我不是这座城的主人。我父亲也不是。是这座城主宰了我们。 陈云单膝跪下。王冼人也跪下。易山也跪了下去。 城主,现在别说四方城,只要您愿意,挥师袭向长安放手一搏,以城主的雄才伟略,连中原天下都可以成为城主之物!四方城可以取李唐而代之!城主莫要感情用事,错失良机,遗恨终生啊。 如果得到天下的代价,是建成的命,那么,天下不属于我。遗恨终生的事,绝不会发生。 明日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是清醒的。但是易山奇怪地感觉他变得透明,正在消逝。 等不及打到长安,建成就会被人治罪。事实上,建成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我有六十万大军,但是建成不向我求援。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明日抚摸着那把弓。 陈云摇头。城主,陈云替您去救出太子。您不要去冒险。 不,城主,王冼人愿去长安。四方城也不能没有陈大人。 因为,紫微夺宫,气数将尽。那眉间朱砂优雅而伤感。明日淡淡的语气干净清冷,就这样回响着。听的人,感觉窒息。 许多许多年里,没有人再等到这个声音。直到墙倒城破人亡江山易主,直到沧海化作桑田,人们一声叹息。 原来那轻浅的声音里,他已预见自己的殒落。他心静如水,却心如盘石。 谁能改变命数? 尘世忍离谁再念?黄泉一路凝泪眼。 建成,我看见我们正在死去。但是我决定先不告诉你。 易山轻叹,掩上了小门。 明日依旧独坐在小小的凉亭,沐在月光下。 若说无缘,他们是千古奇缘。不曾相约,总是遇见。若说有缘,他们缘悭一世,一再分离。 琵琶曲声起处,透骨的凉意窜上明日心头。 看到他秀美绝伦的脸上出现如此神情,易山才明白过来,惊呆了。 免费电子书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3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难道他感觉得到他在这里?难道他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们彼此等待了多久? 是否无情天地也动容? 易山看到明日的眼里泛起光彩,无声地望着那座高耸的画楼。 那反弹琵琶的人,我认得。只能是他! 蒹葭悲戚幽怨,听者无由幸免落入哀伤。 他让繁华的画楼化作荒凉的大漠。他受伤了! 明日的快乐才刚开始就在这曲声里被逼退。 曲子戛然中断,灵魂无处可去。断在情人两相对望,触手可及这样美丽的意境里。明日骇然。 建成怎么可以如此凄绝?!明天就可以逼李渊退位给他了呀。等李渊和李世民发现我,太极宫已经大军压境,他们没有法子救援了。你是要君临天下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明日唤道,易山,拿玉箫来。我教他。 命数?无论能否改变,我们遗弃结局,策动天下! 易山递了过去。爷怎么这么肯定是大公子呢?这里是烟花之地,说不定是哪个姑娘呢。 明日的眸光流水一样挥洒向门外。他说,无可替代。 四个字,揉碎一世心情。 易山每次想起这四个字,总是停不住眼泪。 无可替代,原来是一种痛。 可是,玉箫也断了! 易山震惊得微张着嘴。他莫名地意识到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场又一场仿佛宿命的中断。他几乎后悔把玉箫给明日。 上天在预示什么,对吗? 明日也怔住。他讶然看向漆黑的门。掩口轻咳,敛眉。他继了上去。 如果天和地挑选了我和你,那么我们彼此无可替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原来蒹葭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假如换一种身份,换一个时间相遇,我们会不会不这么孤单? 我们彼此救赎,却为什么对望不相见? 一曲蒹葭,变得残破不堪。 到最后,谁都没有得到蒹葭。 他连句话都没说,径自消失。 明日仰望天空。星星殒落。 抛弃家国来到不属于我的这里,又温暖又凄凉。 明日盯着重新隔断外界的门,剧烈咳了起来。眼中的星辰月光,寂灭。 易山端上药。 你不用给我下弗沙香。 易山僵住。爷,我怕…… 不用怕,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自有他的原因,我自管他的安稳。 爷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结果。别人不给,我们不等。我要夺走它。 明日轻轻摊开手,握住月光。建成,明日同样不会抛弃你。明日同样不舍。 储藏今夜的月,留待明日照天涯。 玄武序曲 调走李渊身边北衙禁卫亲军的,正是建成。 他借夜宴,趁常何人在霓裳楼,暗中让房玄龄把李渊身边八成的禁军设计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渊弄明白了,要杀自己的人正是现在自己一心想救的建成。李渊身边仅有的这几个人,无法和李世民的精锐抗衡。他已完全受制于李世民。非常讽刺。 李渊恨不能杀了自己。他找不出法子来通知建成李世民要伏击他。建成对他的恨居然无意间被李世民钻了空子。 而建成,对昨夜的变动恐怕一无所知。他还是会踏进玄开武门! 如果可以改变,无论建成弄走他身边禁军的目的是要杀他还是仅为逼宫,他都宁肯建成的计划成功。总比现在无能为力坐等建成送死的好! 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生不如死。 更何况,一起送进玄武门来的,可能还有个欧阳公子。 是不是惩罚?错了吗?苍天如此无情要在今天同时夺走两个最美丽的孩子? 李渊站在含元殿前看着广场尽头的玄武门。天越来越亮,阳光却极凛冽。 这灰蒙蒙的天,残月和朝阳相遇了。 月和日同时出现在天空。但是他们即将分离。 李世民果然彻夜守在玄武门内。隔着空无一人的广场,他和李渊对望。 他们都赌上了一切。就在今天。 李世民如果输了,将是谋逆大罪。他知道父亲李渊再不会给他活路了。但如果他赢了,将是君临天下,连欧阳明日也将被他亲手摘下,任他予取予求。 李渊如果输了,将是失去帝位,也可能失去性命,并且救不回建成。但如果他赢了,却是救下建成但不知建成会怎样对待他。而此时可能就在长安城里的欧阳明日又会怎么对待自己?他只知道输,却无法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算赢得结局。大概,无非就是倾尽天下吧。 建成呢?他赌上了自己。如果赢,除非他自立称帝坐拥天下,否则就算把大唐江山送给欧阳明日,杀父叛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他还是会获罪,遗臭史书。如果输,他或者立毙当场,或者失手被擒。被擒之后他更将获罪,并且这些罪名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令人担忧的是,一旦他出事,四方城主欧阳明日,反倒没了后顾之忧。他可会立即下令攻打长安,取大唐而代之。不过众人的担忧显然无法撼动秦王李世民的决心。 建成无论输赢,于他自己,都是完败。 而明日,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赢面最大。因为长安已经被他渗透,攻进太极宫已是势在必行。而太子建成,抛却性命,倾尽天下,只为他。太子极有可能把大唐拱手相送。只不过,赌红了眼的人们都忘了一件事。当一城之主的欧阳明日抛弃家国,放弃大举攻陷长安,选择悄然踏上这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先所有人一步,倾尽了属于他自己的天下。 他的心中根本没有输赢。 建成从太使令傅奕那儿出来后,就彻夜守在明德门。这是一道决定胜负的关键。他也察觉到不少西北部口音的人在陆续进城。他一一放行。魏征本欲阻拦,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大唐注定是一个华美多情的帝国。 天亮了。 建成负手立在城楼上,艳丽的红色纱巾在身后猎猎翻飞,像一面战旗。 魏征,你看今天这么阴沉沉的,似乎隐藏了好多东西。 魏征跟着建成极目远眺。只能看到两里以内,太子。 乌云在天空翻腾。魏征记得那天的云真像一条中箭受伤的蛟龙。 建成笑了笑。我怎么突然想起张翼德大闹长坂桥吓走曹操呢? 魏征下意识看向建成。冷风吹起他额前的长发,太子的侧脸俊美如象牙雕成,只是纤长浓密的羽睫下,眼神冷漠。原来这是将军的直觉。不过这是魏征后来才意识到的。当时只觉太子可能过于紧张。 太子,用不用…… 不用。记住,你们要好好辅佐元吉。不能与我一同获罪。 最终,魏征留守明德门接应大军。 建成策马走向玄武门。这一刻,他的心里平静而孤单。 不要让血腥和阴暗,污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明日,你会看见的,只是满天烟花。 建成的指尖,忽然流下刺目的血。妖异的碧血洒在路上。血丝蚕……如果没有明日,恐怕现在的他,已是另一个元千凤——嗜血的怪物。 影焰带着建成就要转上朱雀大街时,元吉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建成静静看着他。 元吉也看着他。 俩人都满眼血丝。 建成:相信我,就让开。 元吉:我说过相信你,但你也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不当皇帝。我不能忍受没有你在世上。 建成:他是君是父,但是他已经把明日和我逼上了绝路!我再不管什么天理伦常,绝不容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杀了他我会自裁谢罪。我已经调回了程咬金和秦琼六万人马,魏征放烟花为号,他们就进城,杀了李世民,扶你登基,帮你控制长安局势。骨肉相残,古今大恶。本太子谋反,一切与你无关。这就是全部。听够了吗?让开吧。 元吉: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我们的父亲!我来帮你。我来领罪。我受死,你登皇位。 建成:不要逼我! 元吉立着眉,瞪圆了眼睛。 看来元吉心意坚决,建成决定先制服他。不料,蛟龙半出,建成陡觉有异,不及回防,突然背后一麻。建成吃了一惊。什么人这么快身手?!自己居然全未察觉身后有人! 元吉立即跃下马背,扶下他。 建成完全没有意料到这样的状况。 点他|岤的人,是古木天!古木天一身东宫亲卫军装扮,他的身边,站出来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建成皱眉,将目光落回元吉身上,紧紧抿着薄唇。元吉也早有安排了。 大哥,母后代你进宫去和父皇谈。父皇忌惮母后,我们要求他禅位给你,他不敢不应。没了皇位他兴不了风浪,再也不能伤害你们。可他到底是父亲!非到万不得己,不要父子相残,好吗?就当是报答生育之恩,放他这一次。 不行!元吉,母后,师叔,你们不能冒这个险。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怎么解决在我!况且,建成迷着眼睛说,你们放过他,他却未必会放过你们!他是皇帝!岂能甘心失败? 元贞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一边,似乎儿子们正在争论杀不杀她夫君的事与她无关。不过连建成都不得不承认,元贞换装之后,不认真看真是看不出来和自己的区别。足可以乱真。 除了一样。元贞的脸完美无暇。而建成则雕琢着瑰丽的图案。 皇帝?古木天笑了笑,又叹气。你等我们一会儿就行了。元贞答应过师兄要保护你和明日。她会帮你的,李渊还不敢和突厥、鲜卑为敌。唉,仇怨太多,何必徒增杀戮? 建成摇头。他们太天真了。这根本不是在谈判,这是拿身家性命在赌。 胜者王败者寇。 元吉扬眉坏笑,我昨晚偷跑去找魏征,他都招了。怨不得今天你一定要动手,原来竟瞒着我十日之约这么大的事。你这样逼宫夺权,再没不成的。好!一切就绪,明天就要称你为皇兄了呀。 元吉,你们听我说!建成急了。我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可元吉,你必须登上皇位!你要帮我打垮天策府,保四方城和明日无恙。听我的,你不要去。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退位!你们势必要动手!就算让你们成功了,我登上皇位,元吉呢?你还是难逃大罪!到时候难道要我亲手定你的罪,再眼睁睁看着你被杀?! 沉默。 没有办法接建成的话。夺位之后的事,他们不是不懂得。或许建成是对的。只是…… 大哥,我知道的呀,可总得有个人来担当嘛。 胡闹! 古木天径自拿过建成手上的蛟龙剑。建成晶莹的指尖有碧色血迹。古木天又叹了口气,转身把剑递给元贞。然后抬头望着元吉。齐王…… 元吉摆了摆手拦住古木天的话。决定了的事,本王不改! 是缘,是孽?是爱,是伤?后来,古木天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帮了齐王。 这时建成看见元贞的指尖缠上了白色的纱布。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元贞舍得毒害她自己的身体了。那是情和仇。那是诀别。 元贞接过蛟龙,跃上影焰的背。影焰有些不悦地晃头。换作他人,影焰连碰都不肯让碰一下,但今天它怪异地没有反抗。是太相像的缘故吧。 元贞侧头看建成和元吉。她冷艳高傲的双眼突然就有了温度。这让建成莫名地紧张。 建成说,昨晚我去找过傅奕,他跟我说,太白暗淡无光,今日必陨,且紫微夺宫,主太子不得天下。母后,元吉,你们让我去吧,这是命中注定的改变不了。可你们都是无辜的。 太史令傅奕的说服力不言而喻。三人心里都是一沉。 难道这样,也救不了吗? 元吉又扯起笑颜。赏月望天谁不会啊,这个傅奕老眼昏花,不要信他的。回头让他摆摊算卦去。来,我把你藏到那梅树下,不会有人发现的,你等我们凯旋。金翎,过来照顾太子。 元吉正要扶起建成,古木天说,当心,他的血有毒性。 元吉怔住。凭这妖娆的血,来生应该能找到他的吧? 元吉依旧扶起建成,拥着他走到拐角,隐在一株极大的梅树之下,点了建成哑|岤。金翎应声跑过来。 元贞策马仗剑,活脱脱一个建成。她和元吉,古木天三人很快转上了朱雀大街。建成看不见他们是不是已经进了玄武门。 眼前白梅纷纷如雪,玉骨委入尘沙。 影焰的铃铛和金蹄声,异常清亮,踏碎心情。 金翎静静拥着建成,低声说,看天这么阴沉,要下雪了呢。这儿的白梅格外漂亮。……嗯,玄武门开了,他们都进去了。兵器也让带进去了?玄武门又关上了。 冲开|岤道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不及制止他们了。以古木天和元吉的身手,加上宫里段志炫已经带伏兵接应,应该可以抵挡一阵。 绝不能牵连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建成胸口闷痛,闭着眼睛集中精神运气。 得赶紧解决这里的动乱。直觉告诉他,今天的空气不一样。明日也在这里…… 可恶的师叔,这是哪门子点|岤手!冲不开!!! 但没过多久他却清楚地听到一阵脚步声,当中混杂整齐的马蹄声。应当是两支兵马分路过来。 金翎突然低呼一声,身子前倾。 建成睁眼瞪他,意思是:快说来听! 金翎忙缩回头,压得极低声说,怎么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杜如晦都在?而且还带兵围了过来!杜如晦和尉迟敬德一路,骑兵为主。长孙无忌一路,弓箭手步兵为主。黑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人。 建成心里也惊骇。他们是冲谁来的?要是落到这几个人手里必死无疑。可恨死不得其所。 金翎暗暗试着解建成的|岤道,弄得满头大汗还是解不开。 建成自己运气。就在|岤道几乎要冲开时,又被打断。建成侧耳一听,猛然如遭雷击。 金翎探头去看,只见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开了过来。大旗上书“欧阳”。 金翎喜道,不怕了不怕了,是城主来了!天降神兵啊,城主居然带这么多人马过来。 是啊,明日用兵向来快得令人难以招架。他极擅打快攻。只不过,建成现在真希望明日能放手。真是个倔强的人,跟这寒梅一样。安静而激烈。 这场寂静里,建成担心的事,正在发生。 明日,我知道是你。昨晚就知道是你。你来了。早说过没我的信不准来的,你怎么能来呢?你在西北称王,元吉在中原称帝。你们将来都可以好好地成为一代圣君。为什么都不听话呢? 可是金翎还没来得跳出去,刀枪剑戟声大作。两边连话都不打就直接动手了。 金翎报告,尉迟敬德一马当先,二话不说就领着先锋部队冲杀上去了。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的人护在两翼。不过看起来没事,城主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咱们人多。咦,玄武门开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玄武门里的事已经发生。当务之急是,看来天策府得到了消息,这两路兵马是冲明日而来! 其实建成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明日身边带的谁?!尉迟敬德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打起来是个不要命的。四方城能敌挡得住这号亡命之徒的,有谁?没有! 喊杀声越来越激烈。这群人似乎要置明日于死地,问题在于,为什么李世民反而没有出现在这里? 糟了!李世民!李世民……昨晚面圣之后……他根本没出太极宫?! 母后危险! 金翎说,人太多了,看不到玄武门那儿出来什么人。尉迟敬德伤了我们不少人,他还在冲杀。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的人马也上阵了。他们都直取中军,咱们城主。城主又咳了,唉。 声音混杂,听得出来厮杀极为惨烈。但穿透这些声音,建成却听到了影焰。不但听到,建成还迅速分辩出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影焰的背上,没有人! 金翎扶起建成冒险凑出去一点。拔开树叶枝芽,建成看到了。 刀林箭雨,武器的寒光把阴沉沉的天亮得刺眼。 四方城中军,端坐着明日。那熟悉的轮椅。他仍然只能坐着。可他指挥若定。他在为建成而战。白色的雪貂肃杀而纯净,鲜明对比出眉间一滴红泪,醉了人间天上。 明日…… 我不敢抬眼看你。可人这么多,我这双眼却好像只懂得寻找你。 知道吗?我偷偷看着你,感觉很爱你! 明日确实一点都不急。因为,尉迟敬德中计了。建成弯起了眼。 勇猛如此人当然难以抵挡,明日为他准备了一个五行阵,把他困住了!尉迟敬德一时无用武之地,大声咆哮着来回冲杀,突不出围困。形同猛兽被囚。 扫除最大的障碍,四方城碎叶军向前挺进。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因为先锋部队的失陷,军心不稳,开始一步步往玄武门方向后退。 也正是因为向玄武门的逼近,明日首先看到了出来的人。 明日依然端坐。但他心跳急促,气血乱窜。触目的一刹那,他急忙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青石铺就的朱雀大街。 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明日的长睫对剪了剪,轻轻摇了摇头。他决定冷静一下,稳住自己。 不会的。来得及!他一定是救下了建成,所以,那么,那,那建成就不可能…… 明日摒住呼吸,抬眼。他感觉有另一个自己在朱雀大街上狂乱地飞奔。 建成赫然发觉不对。现在的明日横扫唐军,可是他却是那样惊骇恐怖的神色!是建成今生从未见过的。他隐没在雪貂里的身体似乎在颤抖,他眼睛直勾勾盯住前面。 隔了这么远,建成都能感觉到明日呼吸混乱。他身体前倾,紧紧抓着扶手,大口地喘气。 什么事,让他这样害怕?明日,你,你看见了什么? 建成的心跳得震天响。他慢慢地,慢慢地,顺着明日,终于将视线转了过去。 朱雀大街的尽头,玄武门大开。走向这里的是一匹孤独的白马,和一匹驼着一名大将军的黑马。 白马是影焰。浑身染血。金铃在风中轻响。如此清晰。 黑马上的大将军是曾遭建成设计,丢了李世民大好洛阳的李靖。 冲破|岤道的一瞬间,建成喷出一口腥甜的血。剜如刀割。 建成的眼睛,不同于明日的波光潋滟令人不敢逼视,他的眼漆黑幽美,似乎常带笑意,但细看他又没有在笑。究竟是浓情,还是冷情?被这样的眸子注视,该回以笑容,眼泪,还是血? 可是现在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动人的眼眸,映出的是黑马脖子上挂着的,一颗人头! 元吉! 元吉!!! 元吉的人头! 元吉的人头被砍下来! “大哥,我不能失去你。我宁肯和你死在一起,也不能忍受你不在这世上的想法。” ………… “大哥……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我的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 …………………… “爱我,好吗?”…… 亦歌亦狂 元吉! 元吉睁着眼。元吉的脸上很多血。他头发凌乱,王冠没了只剩发带。他在看什么? 他死了!死了! 他不是刚才还说让等他回来吗?怎么回事? 金翎咬着牙不停流泪。建成定定看着元吉的双眼。 金翎突然浑身一震,紧紧抓着建成手臂,手指颤得不成样。 建成一片空白顺着手指看去,是李渊。 他从玄武门走了出来,身着庄重的龙袍,手上抱着一副身体。 那个人,咽喉扎进一枝特别长的利箭。黑色的箭。 那个人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太子朝服。 那个人,一动不动! 她被一箭封喉! 应该是死了吧。母后从来不和人这么亲近的。 死了! 死的本该是自己,母后母后母后……我还没和你道谢,没有向你请罪。你却替我死了。 不要死…… 都死了。都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建成激起一股巨浪,猛然聚起一道真元。在他飞身掠出的时候,远处李靖却翻身摔下了马背。看装束和身手,袭击他的是古木天。 李渊失魂落魄地站着,抱着元贞,木然看着面前的混乱。古木天转身给了李渊一掌,李渊没有闪躲,被打得跪在地上。他只是垂下头看怀里的元贞。 这两个人的身后,是另一场打斗:李世民一伙和段志炫一干人。看动作,李世民已经受伤。只不过李世民身边有两个人身手极为了得,建成估计是侯君集和柴绍。 看眼前形势,建成冷静了一下,迅速奔向李世民。 先和段志炫联手,杀了李世民!这个人,才是主谋,是杀手! 李渊这边防守薄弱,让明日来收拾他。 人潮如海,建成费力绕过四方城的军阵。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他这里了。昔日商贾云集,名士汇聚的朱雀大街成了一个战场,危机四伏。 绝大多数将士们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看到皇帝,甚至太子。现在唐军大小将士们都讶异地打量居然出现在这动乱里的皇帝李渊。这是……真身?!! 玄武门外的人都以为大唐的太子和齐王被杀了。 建成得以减少阻碍,腾挪跳跃迅如惊雷,快速接近李世民。他在路上抢了把剑,绕到了长孙无忌这边的时候,竟意外听到箫声!断裂的曲声! 他转身看到心碎的一幕。 明日在吹箫! 修长净美的十指胡乱压按着玉箫。像在自言自语。 破裂的箫声,呜咽着腥风血雨。几欲断绝,苦苦呼唤。 明日的嘴角淌出血,绿玉染成了红。这浴血的声音,直指人心。 他大张着眼睛狠狠盯住李渊抱着的人,古木天正在救的那个人。他努力将曲子吹奏成调,但跌跌撞撞。他认真得凄楚,骇人,宛若他本身就是一曲英烈的挽歌。 明日周身似乎绽出狂风暴雪,变幻莫测。诡异难言,凄美莫名。 建成一下子明白了。 相隔太远,明日也错把元贞当成自己了。他并不知道元贞装扮成自己入宫的事。 他以为自己被杀了。 他想以箫声唤醒自己。 你让建成如何放心得下啊,明日! 刀刃破空,一道凉风突然自脖颈后刮了过来!建成霍然转身,拦腰斩去。血花狂舞。被斩成两段的人尤自瞪着建成握剑的手。怎么会有碧色的血呢? 生命就是这样轻易凋零的吗?垂落的长发掩住建成的神情,他手腕一抖,踏着剑光走向李世民。 箫声在狂风中乱舞,急切、幽怨隐吐杀气。 建成杀招一出,骁勇的天策大军这才纷纷从明日那里醒过神来。结果他们居然看见满眼通红活生生的太子!众人下意识又纷纷看向李渊。皇上抱着的那个不是死了的太子吗?大小将士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杀招已到眼前。许多人倒地之后才明白,哦,敢情这不是鬼啊!真他妈见鬼!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惊诧地打量建成。玄衣金龙,红巾飞扬,他周身带出森碧的寒气,像个幽灵,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有人敢对抗他。大军惶乱地散落两旁,给他让开了道路。剑尖指地,他直奔李世民。 建成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满是碧色的血。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痛觉。 由于长孙无忌这边是在侧翼,并且建成取其薄弱,避开了他的主力,冲杀抢攻很容易得手。但是建成虽然开出一条路,可明日在中军,这个方向,重重阻隔,明日看不到他。 明日!建成大喊。建成只想明日少些哀痛。他是如此地牵念明日的每一道伤口。 此时,天上轰然炸开烟花。 魏征、程咬金等将领应该按计划开始带兵进城,拥立新皇。新皇,本该是元吉。 元吉已死,建成的希望已然破灭。 谁还能代我登上皇位,守护我的明日? 建成大喊。明日,明日。 他的声音被淹没。混乱中听见有人在大吼“杀了他”,两旁随即拥上来无数刀剑。 我就在这里,我没死,我就在你身边,我该怎么让你看到我?!原来我是这么地害怕你受伤,又这么难以抑制地……想和你并肩作战! ……我们的烟花,为什么总是带着希望,开出绝望呢? 曲声蓦然中止。柔美的绿玉箫仿佛也染上了森碧诡谲的寒气,静静地离开淡红的唇。它是道美丽的咒语,被点中的人,万劫不复。 它滑过寒风,点中了李渊和李世民。 握箫的手洁白而清冽,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蓝眼宝石戒指。 碎叶军突然军容一整,大举进攻天策府的两支兵马,快速逼向玄武门。与方才的防守为主不同,现在这支军队露出了他们可怕的真面目。他们没有大声喊杀,他们甚至和训练他们的城主有点相似,都很安静。但是这支军队整齐划一,脚步声震动大地。这是一支军令如山,坚硬如铁,只进不退的军队!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两支兵马像遇到奔腾而来的巨浪,立即溃退。 建成从一具躯体里拔出血淋淋的剑。定晴再看明日。万军丛中的统帅,他模糊不清,天真无邪。 所有挡住他道路的人,都被他毁灭。碎叶军化身地府里钻出来的魔军,陷入复仇般疯狂的攻击,四面八方赶来的唐军节节败退。 明日的轮椅在鲜血染就的道路上,稳步前行,即将推进到李渊面前。 建成纵身飞跃,跨过人海,终于落在李世民面前。 正在和李世民打斗的段志炫居然停下了手,盯住建成。他知道刚才被杀的是皇后。因为齐王死前只来得及喊了两个字——母后…… 李世民也停下了手看向一脸杀意的建成。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骄横,他可以确定这个才是真正的太子建成。其实刚才他一箭出手时就发现杀错人了。 这个图案,是大哥和母亲的区别。妖异邪魅的存在,李建成应该被毁灭! 段志炫指着步步紧逼的碎叶军,说:“我一直对太子忠心耿耿,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太子你居然放进四方城的军队,引狼入室!” 李世民冷笑:“他要把江山送给别人,本王早跟你们说过了。” 元吉和古木天失手的原因,是李世民暗中调回了李靖,侯君集和柴绍这些外任将领! 建成扫了眼段志炫,咬着牙,用剑指向元吉的人头,忽然仰天狂笑。杀害元吉和元贞的,就是这些人! 天上烟花妩媚,不知是万种风情还是万般无奈。 仰起头,泪不会滴落。没有人发现,太子的笑渗出了眼泪。 你们都看看吧,看看,这就是我们李唐的皇室!我们在骨肉相残自相残杀! 死的不是太子,这个才是太子!杜如晦等人这才确定诛杀太子的计划已经失败。与此同时,他们判断出他们瞒着李世民进行的狙杀欧阳明日的计划,也差不多要宣告失败了。 只不过,他们落败的绝望意外收获了一个笑,摄走了许多人的魂。 他们的落败让明日露出了苍白的笑。尽管像失血的白梅,却让看到这个笑的人再难忘却,没有看过的人永远梦幻。 你们哪里知道什么是美!看过的人会用沉溺的眼神回忆当年那个笑。极至的美带给人的感觉,是心痛! 不过美丽的主人浑然不觉。他终于松了口气。建成,还活着! 他松了这口气之后,就呛咳得无法呼吸。 建成遥望明日,大喊,明日! 真的是他! 明日却回不了话,只能以丝绢掩口,双眼望着建成。很想站起来,走过去。 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 李建成,我陪你到最后,就算只剩一眼。 而这个时候,明日的面前,却是李渊。 李渊身边仅剩贴身总管王公公和寥寥数名禁卫军,等同于失去了护卫。他在这玄武门前终于见到了明日。事实上,是李渊自己拒绝了后退。他依旧抱着元贞,静静看着近在眼前的欧阳明日。李渊面无表情,任由古木天近乎失去意识,反反复复对元贞施救。他设想过许多与明日再见的情形,唯独没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境地出现在明日面前。他失去了心情。 现在掌控大权的是明日。谁都威胁不了他,包括你李渊! 建成迅速扫了眼明日那里的情况,回转身,挥剑劈向李世民。 鲜翠的玉箫指向了李渊,明日说,拿下! 段志炫满腹疑虑,看着这边建成和李世民侯君集他们斗在一起。那边,大势已去,皇帝李渊已经被四方城的军队团团围困,就差一道绳索了。 太子究竟是不是通敌叛国?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两支与碎叶军对峙着,突不进去救李渊。 建成十分清楚明日那边已经控制大局,现在首要的是赶紧杀了李世民。但是他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不对劲的事。一件本该发生却还没有发生的事。 魏征和程咬金的六万兵马,还没到! 黑云飞掠。烟花响彻长安,建成和明日只隔着不到六百步的距离。 朱雀大街的白梅被惊扰得在半空中四散飞窜,流离失所。 建成忽然觉得他和明日像两颗棋子,被摆在玄武门前。 明日示意胡亭泱带人过去相助东宫禁卫和段志炫拖住侯君集和柴绍等人。显然老谋深算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也料到他会有此一招,他们本就离玄武门近一些,很快成功阻拦。 两方人马在建成和明日中间僵持住。 明日发现一路之上有很多尸体很多血。 无名无姓的人,还会死多少在我的手上?忘情有罪,有情亦不可饶恕。 建成燃出的烟花,像被撕碎的落日。总有叹息。 他没有给落在他手上的武德皇帝李渊任何一眼。他从始至终十分认真地盯着正和李世民厮打的建成。而他身后的易山不安地盯着他手上的蓝眼宝戒。 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的。易山直觉地害怕任何纯粹的蓝色。 明日分析出那两个人都带了伤。而且打到这个时候,他们都已耗尽气力。因此眼下他们打得混乱没有章法。明日很快发现以轻功见长的建成,内伤太重,速度大不如前,可是出手招招不留余地。不仅不给李世民留余地,也不给他自己! 李渊并没有回身看建成。从明日亮丽的眼底,他感觉完全看清了仅存的两个儿子正在搏杀。 他以为等待他的只是宣判结局而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被宣判的,不仅仅是他。 魏征的急报像是惩罚大唐皇室的宣判: 长安四个城门遭到四支军队猛烈攻击!叛军是前隋余孽和窦建德旧部——裴矩,刘黑闼。叛军隐在风砂之中,趁今天阴暗无光,静待长安城内出现动乱,才骤然倾巢而出,人数有十万之众。幸得太子调回了洛阳六万兵马,目前程咬金和秦琼,魏征率军正在和叛军对抗。但是寡不敌众,加之叛军分散兵力各自攻打四个城门,我军没有防备,军心惶乱,长安形势凶险。 今天,是武德二年十二月廿四日,白宿元年十二月廿四日。 残冬将逝,早春逼近。 听完这个急报,众人陷入沉默。什么日子这是?城里城外打成一片! “幸得”?!李世民和杜如晦等人听得冷汗涔涔。太子这六万兵马居心恶毒! 如果刚才真的杀了太子,那么现在就算打败了四方城,也没了力气对付这六万兵马。他们的下场恐怕是被齐王和这六万人碎尸万段!幸得齐王是真被杀了! 不知情的又是庆幸又是惊慌,知情的心思百转各自盘算。 惊涛骇浪里,四方城却和谐宁静。唐军摄于皇帝李渊被困,不敢妄动。建成安然无恙,碎叶军也骤然平静了下来。这支军队当真是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易山俯身给明日递过去茶水。爷的眼睛又变得清澈了呢…… 明日接过去呷了一口,随手递还给易山,戴着蓝眼宝戒的左手支着下颚继续看建成和李世民打架。 城主怎么不下令弓箭手帮助太子呢?易山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沉默里异常清晰。易山只是单纯地想早些离开这里。李唐皇城的“玄武门”三个大字,有暗红的血色。 明日淡淡地说,那你问下他。 于是易山高声问,太子殿下,弓箭手随时待命! 万箭齐发造成的后果不单单是李世民的死。不说外敌当前,建成深知明日,若是今日让他为了自己满手血腥,叫他往后如何自处? 不用!建成踢了一脚在李世民腿上,喘着气说,李世民怎么杀元吉的,我就要他怎么死! 易山回说,城主,太子要手刃秦王。 明日侧头一想,问,要多久?有点冷。 易山再大声问,太子尚须多久?长安要下雪啦。 建成以剑支地,断断续续喊话,易山沏杯热茶等我,本殿稍待想与欧阳城主放烟花。 明日抿了抿嘴,唇畔掠过一丝浅笑。 蹄音和金铃忽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金翎跨在影焰背上往玄武门内奔去。 易山恍惚以为他们真的很快可以回家了。易山高兴地说,是,太子殿下! 精彩啊,这俩人可以搭台唱戏了! 李世民气得顾不上建成,拖着剑踉踉跄跄往明日那里走。建成岂会容他,荡剑刺向他后心。李世民矮身躲过。 当空突然炸响一声爆喝:“都给我住手!” 建成和李世民一看,是段志炫。 建成扭回头,继续手上一招使到一半的“云横秦岭”横劈李世民,直取头颅。李世民以攻为守,刺向建成小腹。建成后撤一步躲开,李世民后仰避过。建成起势正要再上,手腕被段志炫抓住。那边李世民也被侯君集扯住。 段志炫红着眼大喊:“长安就要失陷了!魏征和程咬金他们正在和叛军死战,你们能不能暂且放下仇怨?能不能先救一救大唐?!” 安静。 建成突然往后撞向段志炫胸口,还想冲上去杀李世民。段志炫倒也够狠,不躲不闪,硬挨了建成一肘,双臂紧紧箍住建成。 李渊开口了。 欧阳城主,朕甘愿禅位于皇太子李建成,即日起交出一切皇权。朕只有一个要求,请城主速速出兵助大唐退敌,挽救长安百姓。 明日这才瞧了李渊一眼,然后食指扣了扣下颚。他似乎认真地想了一想,举眸重新看向建成。 段志炫:“身为太子就应当大局为重,肩负天下兴亡!” 建成:“……放手!你要中毒了!” 手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不历害却似乎要穿透皮肤!段志炫愕然发现手心沾了几滴碧色的血渍,居然皮肉发紫。 他刚松手,建成嗖的一声窜了出去,段志炫只听见一句,“攘外必先安内!” 那边侯君集一看,慌忙也松开了手,李世民迎了上去。 两雄相争。快到跟前时,建成忽然脚步一错,鱼一样滑了过去。 李世民一惊。近身搏斗,他有把握取胜,但快打虚闪,必定不是李建成对手!李世民舞剑,以剑光剑气罩住了自己。他看不清建成的身影,但这样一来,逼得建成不得不变招。只要让他慢下来,就可以跟他拉近距离,抵消他的优势。 明日想起当年蹴鞠场上飞奔的少年。 建成确实慢了。何止是慢了,他根本就是站着!李世民皱眉,紧接着他看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接着他看到李建成右手叠指弹出一滴晶莹如雪的晶球。李世民往后急撤。这一撤,他踏进了玄武门。 晶球如鬼火追击过来。近在眼前了。更可怕的是,李建成跟在后面也到了!生死关头,李世民却冷静了。他霍然扯过身后一人全力往前一推。那个人只惊叫了一声,就帮李世民化解了第一个杀着。 然而不容他喘息,第二个杀着瞬间己至。 建成剑走偏锋,以不可思议的部位刺了出去。这一剑,快得几乎没有人能看清。 人们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唯一的念头已经是“死了死了”。其实连李世民都以为自己要结束了。他凝神,横剑搁挡。 哐 两剑相撞。 沉默。 沉默却不安静。 天上烟花呐喊,地上城墙呻吟,战鼓喧天。 风携白梅呼啸着卷进玄武门。 李世民迷起眼睛。建成眨了眨眼睛。 剑, 断了!!! 明日倒抽了口气。断剑!!! 建成的剑,断了! 易山脑子里轰了一声。美人如玉剑如虹,可他们,断玉,断剑! 李渊猛然回身。 李世民看到建成手上握着森冷的断剑。他打了个滚想要赶紧脱离,突然腿上传来钻心巨痛。 断剑,把他的腿,钉在地上! 李世民一剑刺出。建成不躲,以掌刀砍下。 李世民被打开。建成被捉住。 是段志炫和侯君集。 双方人马各自围了上来。 建成微蹙着眉,被段志炫拉起来。 “太子为何不躲?太凶险了!” 建成没有回答段志炫,随手拉了下项上红巾,侧头看地上。 真可笑。那个替死鬼居然是常何! 李世民的人这才发现他们的秦王躲过一劫,是因为推出了他们自己的兄弟。 阿弥陀佛! 易山这才呼了口气,自顾自念叨,好在大公子没事!幸好没事! 明日锁眉。建成垂眼。 建成一脸沉静被段志炫带出玄武门。四周白梅枯萎。 爷,大公子过来了。 嗯。 明日靠回椅背,微合上眼帘,轻轻转了转那枚蓝眼宝戒。这是易山第一次看到明日动它。 “看住他。要是让李世民跑了,我就砍断你的头祭齐王和皇后!”建成走向明日之前叮嘱了一句。 “是!”段志炫没有想到的是,他接下来花了十六年的时间,来忘记那个俊美的身影。 影焰飞奔了出来。 金翎气喘吁吁地跳下马背。找到了找到了!太子,蛟龙剑! 建成似乎定了定神,半晌才伸手接过。 金翎搓着手。倒也没大碍,咱们太子还是羸啦。太子,咱们不杀了李世民给齐王和皇后报仇吗? 建成说,要! 那为什么不杀回去? 等一等。 经过李渊身边时,建成看见元贞垂落的长发在寒风里空荡荡地飞舞。然后是她紧闭的眼,和杀死她的箭。她被一箭封喉。蝶舞祭天的公主,就这样被夺走了。建成看着她就像看见自己的尸体。 母后,你是不是追随师父去了? 你为什么要来?其实从你在雁门关救下了建成,你就不再是你了。 二十二年前,你亲眼看见自己的生母被砍头,二十二年后,你的儿子又被砍头。 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仇恨? 但是,我会! 李渊的目光跟着建成的每一步。 建成没有看他。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冲上去杀了他。现在显然不是时机诛杀一国之君,否则军心大乱,大唐毁于一旦。 建成径直走向明日,耳边传来李渊说的第二句话。 朕可诏告天下,传位于太子建成,请太子与欧阳城主平息此间纷争,火速出兵解救长安。 建成心口刺痛。明日就在面前。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明日眸光流转,静静看着走向他的建成。他停住了。 太子! 欧阳城主! 忽然,玄武门前,呼喝声如滚滚巨浪席卷建成明日,回荡在长安城。 建成的身后,明日的面前, 将军骄傲的凯甲,王侯大夫庄重的衣袍,不再挺立昂扬。包括杜如晦,长孙无忌在内的李唐文臣武将军人士子,纷纷跪了下去。这其中一大部份人,刚才还拼尽全力费尽心机要格杀建成和明日。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红尘岁月催。 敢有歌泣动地哀 两相对望。 高空的寒风缠绵脉脉梅香。时光如潮水退去。 明日仰头,雪貂裹着他秀雅的脖颈。闪动的眼睛如一片月光之下婉转的清泉,居然映出了飞扬的艳红纱巾。 建成侧过脸,暗淡地牵了牵唇角,避开明日的目光,…… 扬扬洒洒纵情流窜的,原来不是雪,是白梅。 昨夜弃你而去,你却没有问,甚至没有叹息。 心如飞絮。 只须一眼,他就知道明日要说的话。正如只是一眼,他就爱上了他。虽然那一眼,只是半面。 太美的相遇。 太轻易的相爱。 一切毫不迟疑。 我们倾出了一生的情和义。 玄武门笑着不说话。 出兵,结局难料;不出兵,可以突围回守太原。 火炮轰隆声和投石器攻城的声音清析可闻。江山沉迷在血色里了。 建成拔出了蛟龙剑。寒光照亮明日苍白的脸,刚才一瞬间出现的柔和消逝。 开唐第一位太子,站在玄武门前,剑指苍穹:苟利国家,生死与之! 天策府,东宫,禁军,恩怨纠葛的大唐臣子们暴发出震天呼喝,一扫方才内政动乱的颓势,军心大震。 明日,其实我骗他们的!建成生死与之的,才不是长安,也不是大唐。建成的生死,与之明日。我必须羸回天下,送给你! 李渊突然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会哭呢?建成是大唐的太子建成,可红艳的纱巾让他显得落寞。公子是四方城主欧阳明日,可那滴朱砂血染江山。 许多故事没来由。 巳时二刻:叛将首领刘黑闼劲旅骁勇。南面光化门守将程咬金告急。 太子令:杜如晦率三千军增援。坚守不出,抵挡两个时辰为胜。 午时一刻:叛军统帅裴矩多谋,东面延兴门守将秦琼落败。 太子令:延兴门地势较高,差人多以滚油沸汤自城楼上浇淋,敌军必怯而不敢上前,士气衰竭。房玄龄率三千军增援。 四方城主令:城门之内设卡,以防城破。 乱,难以想象的乱。 建成必须控制局面,分派有限的兵力同时调兵遣将。明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根据最少的线索分析出各支叛军及其首领们,甚至中级以上将官们的强弱。 纷纷扰扰。这三百步的距离,竟难以缩短。 终究,上天暂时让步了。 当建成终于得以再向明日走去时,他笑了。明日也笑了。 易山也笑了。 大公子,用茶。易山跑了过去。 建成接过来,回头对金翎说,去弄些烟花来。 好嘞。金翎开心地挥着手跑了,扔下影焰。放烟花当然喜庆啦。更何况是太子跟城主,城主这回该笑一笑了吧,…… 易山笑着回头看明日。明日拈发轻玩。有些无奈,有些快乐。这样的笑,有多久没看到了? 真好,他们总算又可以在一起了呀,…… 易山再回头时,笑容就断裂了。天地变了颜色。茶杯里,盈满碧血! 大公子的脸色……灰,败…… 建成紧紧拧着眉,半睁着眼睛,轻轻摇头。他的身体在发颤。像被连根拔起的芙蓉,别人欣赏并期待着他熠熠生辉,可他需要的,是水。 易山陡觉背后的视线如利箭穿心。 建成依旧做势,假意喝了下去,低头把茶杯递还给易山。不可说! 易山抽痛着心,点头。怎么办?谁来救他?少了他,他怎么办? 明日歪着头看他们。建成没有再走过来。又有急报把他拦住。 嗯……易山这神情……古怪。明日的目光,移向了那只茶杯。 午时三刻:西面金光门守将战死! 太子,四方城主令:武德皇帝李渊,御驾亲守!领北衙禁军两千。 李渊点头,看了看元贞和元吉的尸体,走向建成。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建成也不回头看他。回来之后,你们是不是还在? 静立了片刻,建成先说话了。很低的声音,但还是不愿意回头看他。 退敌之后,禅位给欧阳明日。 难道…… 禅位给明日! 你…… 你不答应,我现在可以立刻杀了你。 朕答应你!朕只是想问,你刚才…… 走! 马儿跑得飞快,李渊听到自己钝重的心跳。建成,父皇不要你了,也不要欧阳公子了,只求你等父皇回来,好吗?皇位不要,江山不要,你们……也不要了,朕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们,活下来…… 未时二刻:北面明德门守城魏征首战获胜,击退叛军,但折损大将。 太子令:柴绍为将,不增援军! 未时三刻:太子、四方城主令:向敌军散出皇帝李渊亲临西面金光门的消息。 明日:碎叶军可听你调遣。 建成:不能动碎叶军。万一城破,还有他们可保你回四方城。 明日:城不破呢? 建成:以策万全,保明日不被唐军所害。 明日:你没有提到你自己。 建成:没有你,我上哪儿找自己呢? 啪嗒 传令官相当着痕迹地跌了文书。……呵呵,……假装没听见!…… 明日嘴角抽搐。 申时一刻:延兴门大胜叛军,杀敌无数。 申时二刻:叛军陆续涌向西面金光门。 太子,四方城主令:长孙无忌等巧言善辩之士挑起裴矩一众西夏人与前朝余孽两军不和。 申时三刻:叛军动乱,西夏大将刘黑闼为隋将所杀。 酉时:乱军涌至延兴门。太子调动长安城内唐军所有兵力,伏于延兴门内。 太子令:烟火为号,尽出杀敌,奇兵制胜。后退者,立斩! 决战,即将到来。 寒梅随风将你围绕,你的目光静静开放,…… 美丽, 哭泣洒泪。 建成终于可以再次走向明日。这次无论多么紧急的军报,都不想停下来了。 不想再被打断。人生很短,可这几百步的距离,很长。 如果战败,我会把你赶走。 如果战胜,我要给你一个天下。 以后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明日。对不起…… 明日的目光,却落在了建成的红色纱巾上。垂在胸前的一截随着他的走动轻轻飘荡,伴着腰带上长长的流苏,拂过玄武门。 建成有些局促地扯了扯纱巾。 他一边走一边昂起头,长发在他身后像华美的锦缎。他说,明日,我看不到星光。 明日仰起头,长发铺落在纯白的雪貂上。他唤他,建成…… 建成突然发觉为了这声呼唤,他等了很久。穿裂心口的痛,血又涌了上来。 他咬着下唇,看见明日陷在黑暗的深渊里。 明日……建成唤他。 诀别的眼神。明日的心被尖锐地刺穿。 建成:为什么来?十日期限,你不可能知道。 明日: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 建成忽然转身捂住胸口,然后不等明日反应又转了回来,快步迈到明日面前。 建成伸出了手。明日伸出了手。 建成用力握住那只手。 明日看到建成眉心拧成一个阴郁的结。 建成把明日压在肩上,接触到明日清冷的温暖。 洞穿一切的眼神。建成心里居然就安静了下来。明日还是淡淡的药香呢,比梅香还干净。 我们是如此地相爱,却一再分离………… ……明日揽住了他。 花谢花开,日落月升。只是有一种爱,无需表白。 人来人往,冬去春来。只是有一种情,落在心底。 易山仰起了头。听见隐约的惊叹声。 玄武门注视着他们。 上呈军报的差驿纷至沓来,不敢上前。 什么情况这是?以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原来男子也可以……巧夺天工! 莫非是在画儿里? 明日:建成,有军报。 建成:让他们等。 明日:我还是想看看你的左手。 建成:原来明日这么关心我。 明日:…… 建成:又抽嘴角了吧? 明日:你又知道了。 建成:你的手在干什么? 明日:说了想看看左手。 建成:其实右手比较好看。 明日:…… 建成:你掐我? 明日:孤是在耗脉。 建成:真的,明日一点儿都不野蛮! 明日:…… 建成:别,行行好,就剩这一条胳臂,再少没的抱你了。 明日变色:…… 建成正色:本殿想请欧阳城主一道放烟花,不知可否? 明日:准。 ……城主笑得很端庄,太子笑得很不端庄。 建成放开明日,抬起右腿,抽出一枝羽箭。那枝羽箭。 明日扬手举起一张小巧的弓弦。那张弓弦。 弓箭相遇,生死无话。 建成:这上头有火药。 明日:嗯。 点燃火药,箭尖窜起火舌。 建成转到明日身后,俯身。 燃火的箭搭上了张满的弓弦。 建成的手指把明日的手蜷起来,放在掌心。 温柔酸楚的心还在这里,很想沉溺。 建成看到明日寂静的半面和孤单的朱砂。 明日眨了眨眼,侧过头,看到明艳彻底的牧丹正在褪色。 建成在明日耳边低声说:那天不是误闯翠辇阁,是上天特意叫我去找你的。 明日:后来上天还叫你半夜从屋顶跳窗进去? 建成笑:有时候轻功太好也麻烦的。上天没来得及告诉我,那天机金线特别历害! 明日笑:罚轻了。 建成:上天真是个好人,……这是什么? 建成的指尖在蓝眼宝戒上滑过,握住。明日要抽回手,建成抓住。 明日:以策万全。 建成:万全之策自有我在,你不用忧心。 明日看向远处,忽然浅叹。 建成紧了紧明日的手。只剩这点温暖可以给他了。建成感觉自己逐渐变冷。 金翎,建成喊。 金翎举起烟花,跑到大街中央,准备抛向空中。 建成:西夏那时候,我以为我忘了你,醒来之后发现我们是相爱的,很开心。 明日:有时候我会记得你,只是忘了我自己。 建成感觉自己的心在往外涌出血。 明日注视着建成,慢慢说,你在发抖。还说什么不怕冷就喜欢冬天。决战在即众望所归,万一失了准头,太子如何自圆其说? 建成说,我爱你! 彻底的美,击中人心。 火焰在他们手上得到了鲜活的生命,呼啸着离弦而去再不回头。火花飞奔向欲上青天的烟花。天虹暗淡。 绚彩缤纷的时候,唐军倾城而出,背水一战。玄武门隐约可以听到骨胳断裂,血肉横飞。 建成伫立,明日注目。 李世民醒过来后入眼所见的是,那两个人相守在寂寂飞花和流光闪烁的烟花里,肆无忌惮。他们牵着手。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回烟花? 空气中有腐败的芳香。 尉迟敬德凑了上去,低声说,待会儿如果胜了,我们先拿下太子…… 李世民打断他。不必了。 秦王,过了今日他就是国君,我们必须称臣!我们再无胜算了! 烟花,无所不在的烟花。李世民看着烟花,冷漠地说,输不了的,因为没有人会羸。该杀的不该杀的,都被我杀了。母亲,弟弟,和……大哥。 一众脑袋刷地扭向玄武门外。幻觉??? 报……太子殿下,欧阳城主,先锋部队已经卷入敌阵,冲散敌军。 报……太子殿下,欧阳城主,中军斩获隋将,现正追击裴矩。 报……太子殿下,欧阳城主,程将军,秦将军,柴将军,魏大人,杜大人追敌数十里,敌军溃散,降者无数。 羸了! 终于,还是大唐。 玄武门差点被乱军踏平了呢。朱雀大街一片欢呼。 太子英明! 欧阳城主英明! 盛世大唐得以繁荣昌盛。应该举国欢庆。这烟花正是咱们大唐的凯歌! 明日静静地,低了头,垂了眼眸。 摊开手,掌心是一滴碧色的血。温暖的刺痛。明日的掌心开始生长出暗色的花,像极建成的鲜妍。牧丹的华美,芙蓉的骄矜。花越开越盛,绚烂绝望,倾其所有。 明日看见碧血像丝缎从建成花瓣一样的唇涌出。他的身体在他身后倒了下去,凄迷的双眼恋恋不舍。 弓弦哭泣,羽箭洒泪。 烟花浓墨重彩燃烬蔽月的乌云。明日的心里一片漆黑。 易山抽泣着,扶住建成。 金翎边跑边哭。来人,快来人!来人啊……太医,传太医!古木天!古木天! 影焰倚天长嘶,踏破金蹄。 建成的眼前一片血色。他看见明日破碎的心在滴泪。风把他的眼泪吹散,只有我看得见…… 明日的痛,没有任何声音。明日的安静,我好痛…… 建成抬起手,明日伸出手。 握着。牵着。扣着。抓着。就是不能放。 可触到他指尖的一瞬,建成赫然发现自己的手上很多血。他急忙想要缩回来。这会弄脏明日的。但是这一次,明日也不放。是他的手被握住。明日拉住了他。 这个冷傲倔强的人。 建成努力笑。怎么可以死在明日眼前呢?他如何忘得了这伤痛?建成挣扎着,易山将他扶起来。 明日咬着牙摇头。 放手。明日,我的血有毒……建成只是急,喉咙却像却被卡住,说不出话。 不放。明日的声音极其清晰。 爷,我们快救大公子,马上施针。……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明日缓慢地眨眼,浓密的长睫像翩跹的羽蝶轻抖双翅。他用指尖挑起建成胸前的红色纱巾。已经分不出颜色了,碧色,血色,浸涅了纱巾。 只余尾翎。那是一枝极细极尖锐的袖箭。没入了建成的心脏。 没有瞒过他。他一直忍着。建成苦笑。眼前一片血色,看到的明日也是血色,不知道为什么,朱砂却更为鲜艳了。 易山哭出了声。 金翎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古木天,你救他快救他啊,你他妈快点啊! 古木天一下苍老了,只是摇头。 断剑的瞬间,建成已经死了。 谁都没有想到,李世民的剑柄里暗藏袖箭。 他被一箭穿心。 蛟龙来得太迟。若是蛟龙宝剑敌对李世民的宝剑,绝不至于断了剑刃。当时李世民以为他们会同归于尽。他以为结局会是李建成被他一箭穿心,他被李建成劈成两半。 没有想到的是,断剑。他活了下来。于是他知道李建成已死。可他更没有料到李建成这口气居然一直撑到现在。 他救下了大唐,保住了爱人,才肯低头看自己的心。他拖了将近四个时辰才肯咽气! 当太子力挽狂澜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已经苍白,残破! 烟花满天哀痛悲嚎,流落一天一地炫美的泪。 雪,也在这个时候飘落。 远处的人们还在欢呼胜利。 玄武门沉默着,滴血。 段志炫突然抢了出来,抱起建成要奔回太极宫。明日死死抓住。段志炫一转身,带得明日跌到了地上。两只手,被拆散。 一切不知所措。 建成努力睁着眼,血色里瞧见明日在铺满落花的地上向他伸手,离他越来越远。明日…… 他极力想推开段志炫,段志炫却在喊着什么,不听他的。 终于,段志炫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明日。有温热的泪滴落到建成手背上。 建成指着明日。段志炫算是明白了,总算转身走向明日。唉,差点给大叔弄得含恨而终。 建成牵起嘴角。他有点看不清了。他的世界里,梅是血色,雪是血色,明日也是血色。 易山想扶起明日,明日把他们推开。他没有眼泪,没有呼喊,他只是向前。 段志炫走着走着就变成跑了。他匆匆忙忙跪在明日面前,把建成放下,还给他。 莫叹人间魂暗淡,何知生死相怜远!看尽生离死别富贵荣华,原来残忍莫过情。 明日说,建成。 建成露出盈盈半枚酒窝。那雪貂是我送的呢,当时费了好大劲才哄明日收下,还搭上我一轴竹林七贤。建成拾起明日肩上的一瓣白梅。白梅在他手里染血,真的成了带点碧色的红梅。雪落在掌心,很快就被血化成了水。 明日握住他。不错,这是你送的,我很喜欢的。连夏天都穿。 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雪中破碎。 粉白粉白的雪和梅,开得好象要烧起来。 建成断断续续,居然说得了话。 他说,对不起,我要明日……你登上皇位,保护自己。今生……不能陪你了,忘了我。 明日说,你不是说‘一片幽情到三生’吗?才一生你就反悔了吗? 建成:我会等你,我不过奈河桥不……轮回。等你老得白了头发,我们一起过奈河桥一起轮回。三生……三世…… 明日:李建成,你杀了我父亲,我是不会忘的。 建成苦笑,嘴里涌出血,淹没话语。我怎么忍心叫你记住我! 明日:我决定一直记着,一直不忘记。你走到哪儿我都得跟着,不能跑了你这个仇人。……忘掉你,这有什么意义? 结成扣的发。我们的结发。 明日把发握进建成掌心。掌线痴缠,结发三生。明日的眼眶是湿润的,好像有水要溢出来。火光照亮他的瞳孔,挥之不去的忧伤。 建成:为了我登上皇位…… 明日:李建成!听到了吗?我爱你!建成……看看我…… 建成笑得很开心,听到明日这句话真是不容易呢。他想说,今生一定是我先爱上你的,因为你一见面就跟我打,我都没还手。来生,你愿意先爱上我吗?不然我又得翻窗…… 可是建成开始听不到其他的了,除了眼泪在哭泣。 他摸索着那滴血色朱砂,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掐着他,他说不了话了。建成的世界正在安静。他只有眼睛可以出声了。明日,你不肯答应登上皇位吗?你不肯让我安心吗? 明日却伸手,抚上建成的眉心。他说,如果少了你,我会忘了我自己。说好三生三世。 血色越来越浓,像落日红了江山,像鲜血染就朱砂。烟花只有一种颜色,不再多姿多彩。 明日的朱砂,真是夺命呀。 建成坠入冰冷的黑暗。他只靠着唇形分辨出两个字:“如果”。依稀看见明日低下头,举起左手。轻柔的发丝划过建成的唇,是温柔而尖锐的痛楚。 应该还有起伏着色彩斑斓的明日的眼睛和白玉一样的牙齿…… 如果有如果,我们换一种身份改一个时间相爱吧!说不定还可以成亲呢。那样会不会爱得久一点?明日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就算死,我还有一缕魂可以保护你…… 明日俯在建成耳边说,建成,我有没有说过太……原的烟花,很,很漂亮? 紧紧扣在一起的手,同样的冰冷。 明日坐在建成身边,寂静地浅笑,我的万,万全……之策,妨的,就是你…… 尘世里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依? 段志炫拉住明日的手。城主,他的血有毒,您……不要这样…… 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老子今天又开闸放水了!只不过,段志炫发现,刚才他染毒后皮肤痛而且发紫,可这个欧阳明日,居然,变色??? 是真的变色。明日皮肤上的紫色在一点一点淡去。因为,他刚刚吃了一颗药。 易山和古木天他们早已呆住。 蓝眼宝石戒指,里面居然是一颗药!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他明明还在说话,然后他们就失去了他。 朔风中的烟花,水一样流淌,剜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建成闭上眼的一瞬间,明日咬开了天蓝色的宝石。轻轻开合的唇,晶莹如玉的牙齿,一闪而过,像羽蝶惊动时的翅膀,绽放的一瞬,泪断千军万马。纯粹的白咬住似血凄艳的红,那一刹那,凝成永恒。 少了他的他,被遗落在人间。有多痛? 呆愣住的段志炫被明日甩开手。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段志炫差点窒息。这么美的人,怎么这么穷凶极恶?段志炫脑子时轰了一声,不,不,不会吧?他要是血洗太极宫,现在可真是易如反掌!! 段志炫还没回过神来,他的背后,却伸出来一只手,握着一方天蓝色丝绢。 擦一擦,满脸是血。是李世民。满目怜惜的样子。 明日看着那方丝绢没有动。李世民轻柔地为明日擦去唇角的血。看见它你是不是可以少恨我一点?擦着擦着,……奇怪,不是血渍,而是,他一直在吐血?!!鲜红的血顺着丝绢流下来,染红了白梅。 恨过你,害过你,伤过你,可现在只想拥着你。噩梦惊醒了李世民。他浑身一凉,侧身反手一把抓住明日的腕子,举掌打落,一把金刀。 毗沙门!李世民下意识看向建成。雪花正在一点一点将他埋没,他的唇畔依旧带着捉摸不定的笑!这三个金色的字像诅咒。李世民猝然后退。 明日弹指扬袖轻舞。好在段志炫刚才退开了,不然他已经成了常何第二。李世民心胆惧寒。手上的丝绢,布满毒针! 尉迟敬德迅速冲了过来,李世民赶紧拦住他。碎叶军顿时刀剑尽出。 飞花乱雪,他们依旧相拥。这一刻,李世民感觉建成睁开了眼睛,捉摸不定地笑意看进他的心里。 可是,…… 易山扑了上去,按住明日双肩,颤抖着问,爷,你吃了什么? 明日却低下头。雪花停在建成脸上的图案。建成的唇是苍白的。胡将军,去把……李渊请,请过来。他该下诏禅位建成了。否则,踏平长安。 明日的语气有些发颤,但不紧不慢,清淡似幽幽溪水,可说出来的话,让整个局面顿成生死。唐军也惊住。欢笑未过,太子已亡,刚才并肩退敌的四方城主也变了个人,敌?还是友?难道引狼入室了? 城里的唐军,不过数千,其他,全在城外…… 还不快去!明日突然怒喝! 不说胡亭泱,连李世民都呆住。这副样子,踏平长安都是小事了,踏平大唐也不意外。 可现在李世民也没有心思管这些了。 易山抓起明日的左手,把戒指掰了下来。告诉我,你刚才到底吃了什么?!啊? 李世民也慌了。欧阳明日…… 古木天拿过去放在鼻子底下闻。 爷,你为什么不哭? 明日的眼睛在笑,淡如烟云的笑。易山眨不动眼睛,任由明日静静抽回手。冰凉的指尖在易山脸上拂过,为他拭去眼泪。易山,对不起……你们回去吧。 恍惚中,他听见明日对建成说,假如手握江山,却留不住你,多遗憾。 易山大张着眼睛,转向古木天,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啊?主人,我不懂。他吃的什么?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口干舌燥,瞪着古木天。 古木天说,鹤顶红。 去,掐出来,李世民指着明日说,快,让他吐出来,快啊。 没有人理他。 剧毒鹤顶红,见血封喉。 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李世民跌坐在地上。他看见红色的纱巾伴着华美的黑发在雪花里轻舞。 死亡夺不走灵魂。我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他们抛弃的。 李渊赶到的时候,明日和建成在雪地里。明日的雪貂与雪地的白融为一色,建成的红巾却在这片白色里更为激烈。 明日正拿着茶水,喂进建成嘴里,流落到地上。 李渊惴惴上前,在明日身后说,公子…… 明日静了静,用丝绢擦了擦建成唇角,淡淡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渊又走近几步。明日漆黑的长发甚至垂落到雪地里。发稍在雪花里翻飞。他正在喂建成喝茶,一边喂一边咳血。 红色纱巾和华美的发空荡荡地在地上飘飞。跟元贞很像。 李渊对王公公说,拟旨,朕即刻禅让皇位于皇太…… 陛下! 尉迟敬德打断他。 尉迟敬德沉声说,陛下,太子已经没了! 李渊感觉很安静,只是无法呼吸。 五彩缤纷的烟花下,冷静的雪地。相拥的两个人,孤独的世界。形单影只。 茶杯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唯一的声音。清脆的碎裂。 纷飞的长发陡然划破飘洒的雪花,在光影斑驳的夜空里撕开星斗萌芽的痕迹。丝丝缕缕的发凌乱成一根一根琴弦,人们的心在这琴弦上跑过去,听见忧伤的乐曲。那是抓不住的灵魂。美丽轰然陨落。 人们伸出的手,落寞成一个无可挽回的姿势。 明日像被风打落的雪花一样,停在建成身边。黑色的发一根一根从空中坠下,倾泻在两个人身上。 寒冬的梅原来是跟随雪化云开的牧丹而去,一片幽情冷处浓。 李渊说,拟旨,朕即刻传位于四方城主欧…… 陛下! 尉迟敬德又打断他。 李渊木然说,什么事? 尉迟敬德说,欧阳城主,……没了! 李渊看见生命在打转的雪花里面飘零。 苍白的烟花把色彩挥洒在流泪的天空。 地上只有两个人,他们住在焰火闪烁的世界里。 建成,你瞒着我,撑了四个时辰。可是我也瞒着你,看了你四个时辰。你笑着,我也笑着。你说着话,我回答着你。你知道已经接近终点,我只希望你不会太痛。你流着血杀敌,我在冰凉的火焰里落泪。 为了你,我不能登上皇位,大唐是你用命夺回来的,不应该交到我的手上。我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的……这里已经不属于我,…… 你若是我,会不会选择三生路?…… 明日不再感觉到蚀骨的寒冷。 回旋的风雪,血红的白梅。 建成,我一直没有流泪,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滴泪,我怕你的劫难会来得太快,怕落下这滴泪就失去你。如果有来生,我会锁上窗,打开门,…… 建成,你说对了,红梅泣血重生了…… 黑暗拖去又一个知觉。 水一样的长发覆在他们身上,随着落雪残花流散开来,滋长。眉目依旧的他,失血依然清澈绝美。只是睡着吧?李世民终于看见欧阳明日的眼泪。 干净而璀璨,跳动着细碎的光,像银河之水,静静地,缓慢地,顺着眼角断裂着流落下来,跌碎在雪地上。 没有颜色的雪地开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红梅,势不可当蔓延进玄武门。 趾高气昂的影焰垂下头,推了推地上的建成。叮咚的铃铛悦耳动人。每次拿鼻子推他,这个主人总爱推回来比劲儿大,非常没有风度。这一回,影焰等了很久,主人不再推回来。它又伸长脖子,推一推明日。这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优雅地拍拍它的头,然后偷摘铃铛。 他们一个说影焰一迈蹄子就跟鸣啰开道似的跟他主子招摇过市,一个却说添上几队鼓乐再加个花轿,那可是迎亲!这么说明日同意嫁给我了?…… 影焰晃了晃头,又去叫建成…… 易山说,别闹了。他们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有很多话要说,没人分得开他们。你不过是匹马…… 金翎呜咽地叫着,城主,城主,你醒醒…… 许多刀剑落地。许多人挥袖掩面。许多欢笑变成哭泣。 李世民仰天,烟花啊烟花,你们心如钢铁! 死了的,三生三世。活着的,只剩下死。 雪花好像要把整个天地掩埋。相依的两个人,紧紧缠绕的双手。 稍纵即逝的烟花,扣着的手和结成扣的发。他们的烟花,只属于他们。 烟花扣,倾尽天下救出隐藏在余烬里的三生路。 刚刚挽救了长安,救回了大唐。这两个人刚刚带领我们打了胜仗。我们是来谢罪的,可他们却死了。 死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多么可笑。到头来,我们成功地害死了他们,却发现这种胜利,叫心痛。 杜如晦跪了下去,接着长孙无忌,柴绍…… 你们的爱应该是万方奏乐,古今流传的,却为什么倾尽天下只换来一曲悲歌? 高大人,你看,马也会流泪,影焰在哭…… 金翎,为什么我却哭不来了呢? 风吹断声声呼唤,再回首,痛恨苍天无情! 他们在一个飞雪和白梅盛放的季节,带走了人间的美丽。 烟花歇斯底里。 ……少了他们,盛开和枯萎如此落寞。 玄, 武, 门, 字字断肠。 伏魔殿 李世民叹了口气,依旧端着酒杯。底下乱做一团。“麟德殿”好好的酒宴就这样被尉迟敬德毁了。不,不是尉迟,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侯君集跟着太子承乾突然谋反,已经被满门抄斩了。现在,轮到尉迟敬德了,对吗? 黑光锃亮的地砖上霍然开出一朵又一朵妖异的红梅。华服男子脚踏红梅,倚靠着编钟架,垂首悠然玩弄架子上的小木槌。锦缎一样的黑发落在他肩上,遮住半面,只看得见秀挺的鼻梁和鲜妍如花瓣一样半勾起的唇角。 红纱巾,红梅,他总是踏着血色出现,他一出现,总有人流血。 尉迟敬德着了魔似地嘴上乱喊乱叫什么“臣反是实”,手上已经在打人了。李世民放下杯子起身想走,男子一双漆黑幽美的眼睛忽然看了过来。捉摸不定的笑意,隐然倾城美艳却阴冷森寒。李世民脚步一乱,差点摔倒。 次日,皇帝诏,尉迟敬德居功自傲,狂放无礼,殴打重臣。即日贬为庶人。 然后,不过数月,尉迟敬德死了。来人告诉李世民说尉迟敬德返乡后突然大量服用云母粉,成天和术士混在一起炼丹吃药。死前口鼻流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唉,两年前李佑、承乾也是这样,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谋起了反,还留下一大堆罪证,想保都保不住。于是杀的杀,废的废。 玄武门外的白梅全都枯死了,可红梅却在太极宫活了。十九年来,无处不在。一开始看到遍地红梅,总是吓得喊人来除,结果宫人都跪在地上说,陛下,红梅在哪儿?李世民也就不再喊人了。因为宫人们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的确是个疯子。 是啊,长安城的梅树,都被自己砍光了吧? 紫宸殿。 李世民立在窗前看暗无星月的夜。他刚才不小心,又说错话了,虽然只是很真心的一句。 他跟长孙无忌说:李泰“文辞美丽,朕私爱之”。 长孙无忌刚走,他就看见红梅在地上铺展开来。那个俊美挺拔的身影披着纱巾,坐在李世民常坐的金椅上,指尖拨弄着案上笔架。 李?br /txt电子书下载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5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李世民屏住了呼吸,半晌才说,用我的命换李泰,可以吗?李泰才能胜任储君。 男子轻笑出声,露出有些稚气的半枚酒窝。他伸出两指拈起一枝笔悬在半空对着烛火照,轻松的样子像只玩弄小球的猫,看在李世民眼里却是阴冷狠戾。 那是批红的朱笔,墨迹一点一点坠落,发出心跳的声音,像滴血的袖箭。 大哥,我只剩下两个儿子了。为了大唐,你留一点李家的血脉下来吧,…… 大哥……对李世民而言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称呼。他宁肯直呼他……李建成。 建成伸出苍白而指节分明的食指抵压在淡色的薄唇上。花瓣一样轻柔,李世民不得不承认连后宫佳丽都极少能揉合得这样完美。妖娆美艳之中自带华贵雍容。 李世民急忙收声。 他瞟了眼李世民,忽然松手,朱笔掉落,碎裂的声响飘忽回荡。他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两只手优雅地叠放在腿上,很是有趣地歪着头欣赏李世民惊骇的神情,双唇轻轻开合。 冷风吹过。红梅霎时不见。 李世民分辩出那句话是:吾亦私爱之。 这是来自魔鬼的毒咒。 次日,晋王李治告魏王李泰。李泰夜访晋王府,要威逼迫晋王李治退出太子之争。朝堂皆惊,长孙无忌等一众臣子纷纷指责李泰不顾兄长之义,有悖人伦,若立其为储,必杀亲弟。 数月之内,魏王李泰频频失德,遂被黜,谪居郧乡。终身幽禁。 李世民看着手上的丹药。尉迟敬德死前扬言吃这些丹药就可以长生。结果猝死。李世民拿起一颗,咽了下去。 为什么不出来?李世民向着空荡荡的紫宸殿喊话。你们不是想看我死吗?这种药根本不会长生不老,反而是毒药,对吗? 没有人回答。李世民像在自说自话。这些药会让人一点一点慢慢死去,对吧?我知道尉迟敬德就是这样被你们害死的。现在你们逼得我自己服毒。没关系,我会每天吃,直到吃死。只有一样,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 红梅弥蔓开来。寝宫血流成河。 建成站在红梅中间,目光凄艳幽美。 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这样一刀一刀剜我的心,有趣吗?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一个文弱优柔的李治了,放过这最后一个吧?否则大唐绝后了啊……李世民难以抑制自己。 建成牵起嘴角,眨了眨眼睛,低头指向自己的心。 一箭穿心有多痛,你可以还给我!李世民也指着自己的心。可你和元吉不肯。这些年我的儿女一个一个莫名其妙地离开,杀的杀,死的死,幽禁的幽禁,我这心已经被洞穿多少回了? 陛下……内侍尖细绵软的嗓音。 朕无事。李世民心想自己一定又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了。 是,陛下,刚才来报,说,说废太子李承乾,没了。 ……退下吧。李世民木然看着一地红梅。激烈,诡异,冷漠,死亡。 建成抱着双臂侧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跷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然后睁大幽美的眼瞳晃了晃头,双唇轻语。 李世民分辨出他说的是:不是我,是元吉。 李世民拔腿往外走,边走边说,想知道他现在怎样吗?跟我去凌烟阁。 建成蓦然敛了笑,黑夜似的长发翻飞起来,像毒蛇吐出红信。 四周红梅张牙舞爪,华美盛大。 李世民听见身后有东西不断被打碎。他忍着阴寒之气一拐一拐往前走去,不敢回头看他。玄武门的断剑,造就了自己腿上追随半生的风疾,越发无能为力了。 李世民拿出一轴画,说,这轴长卷,是父皇给我的,你们死的那一天。从那天起,他没有再出过寝宫,我也没有再去看过他。你看,上面画的是从他遇到欧阳明日,到你遇见欧阳明日,他把你们的故事全都画下来了。只不过,他没有画结局。 拿到画的时候,我哭了。因为这轴画的名字,我知道我得到了你们不要的大唐,也知道为什么我得不到欧阳明日。这画,叫“倾尽天下”。 我把画收在这凌烟阁里头。看了画,我才把“翠辇阁”改名叫“凌烟阁”。因为你们的故事是在太原的翠辇阁开始的,这儿根本不算。你生前没有踏进过,欧阳明日更没有踏进过半步。想想父皇挺可悲的。 我很喜欢凌烟阁。在这里回忆一些往事,很安静。也只有在这儿,大哥,你也很安静。你很漂亮,你和明日是这样地漂亮,漂亮得残忍。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你太过魅惑,我也恨你的笑容,现在想想,那是怕。我怕输得更多。 唉,的确很美,不过不要这样冲着我笑。前年害死李佑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华丽地冲我笑了一下,结果被元吉看见。他掀了紫宸殿一个月的屋瓦,害我一个月没睡。 你不觉得你夺走了我和元吉很多很多吗?不,应该说,你夺走了李家很多。这些年你偶而会冷冷地看我一眼,似乎在笑,又似乎瞪着我,这更可怕,我觉得你会燃烧起来,像血红的梅花一样,烧毁太极宫。只有在这儿,你才肯安静下来,隐去阴气。 以前我曾想尽办法要驱散你们,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我放弃了。因为明白了一件事,只有欧阳明日才能降服得了你。 常常在后悔,那天晚上,如果没有先走一步,如果我跟踪了你,或者跟你一起闯进翠辇阁,不知道他会先看谁?被你抢先一步成了大哥,又被你抢先一步认识了他,这是最让我遗憾的两件事。 你这样不言不语,是在嘲笑我吗?是啊,挺可笑的。原本就是注定的,你是注定的,你和欧阳明日,也是注定的。我怎么还是看不穿?其实,你和他很相配,真的无可挑替。就算我先你一步认识他,我想他也不会爱上我的。 你们的美丽有伤痕,这让你们彼此围绕。 难得你这么认真听我说话,也难得我敢和你说这么多话。宫女们看见必定会以为我这个皇帝又着魔了。但来这里的时日恐怕也不多了。新的行宫就快要落成。 你刚死的那些年,和元吉把我闹得夜不能寐,特别是元吉,整天提着个脑袋找我索命。我又怕又生气,一怒之下大兴土木命人新修建一座行宫,恨不能早点搬出去。结果这一修,就修了十几年,我都等累了,也不怕了。因为,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儿女都被你们杀了这么多,我突然就老了。 段志炫死之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只不过我没有感到惊喜。因为在他告诉我之前的两年,保护凌烟寺的人就已经告诉我了。欧阳明日没有死。 只是,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已经十九年了,他还是没有醒。 他的身体冰封了十九年,我以为有一天,他真的会再睁开眼睛。可是照顾他的人告诉我,没有。他依然那么美丽,容颜不改就像你一样,而我却已经白发苍苍。 你知道他在凌烟寺却一直等不到他,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肯轮回,对吗?你跑来这里即是报仇,也是为了看住我吧?呵呵,你没有想到吧,你的毒血竟无意间救了欧阳明日,克制了鹤顶红。只不过,他一直沉睡,好像也不算活着。我知道你是进不了那儿的,那是佛门净地。你放心,我下过圣旨的,李唐子孙必须世世代代派重兵保卫凌烟寺,不令外人进入地宫。不止凌烟寺,四方城,不,现在改名叫“碎叶城”了,连碎叶城我都下旨不仅不可侵犯,还要保护他们。他很安全。 我想等欧阳明日醒过来后,或许一切可以有个新的开始,就算遗忘也好。所以我把一切跟他有关的记载都销毁了。不知道我死之前,他会不会醒过来? 你为他捉丹顶鹤,他为你服鹤顶红,……大哥,明日,你们生不能在一起,没想到,死也不能死在一起,终究无缘再生轮回。 欧阳明日啊,你放弃天下想和李建成一起走,却无奈依旧不能如愿。想必你不属于阴府的黑暗,也不属于人间的无情。连上天也不忍心他死吧?大哥,你不发脾气吗?怎么这样沉默?这一切,的确都是我造成的。你和元吉都进了皇陵,也算是小小补偿。只不过,当时我这样秘密安葬你们,却把欧阳明日送回凌烟寺,一方面是怕四方城和突厥,另一方面,当时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两个死后还能理所当然地在一起。 现在想想,他没死,反倒给了你向我报仇的机会。真是天意。玄武门之后,我的后半生只是在被你们报仇。长达十九年的复仇,你很有耐心。呵呵,不客气,我不是在夸你。 事实上反倒有点希望他死了……你放心,说说而已,我不会动手的,我只会保护他。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我发现我永远无法忘记他,更没有办法杀了他。 或许他真的太累了,让他睡吧。 新的行宫,我给它赐名,叫“大明宫”。 大哥和明日终有一天会在一起的,三生路上,你会等到他的,无论今生还是来生,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知道你们必定是要在一起的。你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我在一天就会保护他一天,我不在,我的儿孙也会奉旨保护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以李世民一命,换大唐一命。 你的仇也报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再一死,你就不用天天盯着我保护他了,我们彼此解脱不是很好?不过我猜你是不会甘心去轮回的了,你还是会守着他…… 你看,隐太子殿下,其实我也没有全输,因为至少我还有一条命做资本跟你谈条件,虽然……我正在流泪。想必只是后悔罢。这残存的余生,他的呼吸一直牵动着我的脉搏,我的悔恨叫:欧阳明日。 数月之后,太宗皇帝李世民驾崩。疑为服用丹药过量至死。太子李治登基。 世人从此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说是碎叶城里有一座凌烟寺,寺里珍藏着一件儿稀世珍宝。相传只有守住那件儿宝贝,才能保住皇位,所以历代唐皇都不惜加派重兵,日夜守护凌烟寺。而且啊,守卫将士们说这活儿其实挺清闲,有时候半夜还能听到悠悠扬扬特别好听的琵琶曲呢。 終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