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 抢夫记第1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本文由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 《抢夫记》  作者:无筝公子 楔子 “师姐。”脏兮兮的少年看着旁边的红衣女子,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正是炎夏,火辣辣地太阳挂在天边,晒得少年面皮黑红,红衣女子脸上也挂了汗珠。 “闭嘴,等厨子一出来,你就溜进去!” “可是……可是他要是不出来呢?” “不出来,不出来我就进去把他打昏!谅他也不知道谁揍得他!” 少年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如果师父知道了……” 女子狠狠敲了他一个栗暴,“田猴儿,师父说了,做人要随性而为。”她看了看耀眼的阳光,狠狠地咬了咬唇,“今天不让他泻得入不了洞房,难解我唐十九心头大恨!” 第一章 祝福 春雨贵如油 十九摘了身上黑黝黝的玄背刀,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了好一会子呆,便转头向旁边的徐子清一笑:“师弟,今儿比武,你可又输啦。”徐子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突然转过头来,脸红了红:“师姐武功太高。”唐十九嘻嘻一笑,把脸往过凑了凑。如珊瑚般俏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徐子清的心跳快了几拍。 “师弟,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啊。” 整个逍遥山没人不认识唐十九。唐十九的艳丽如一枝盛开的山茶花,明艳的眼波,花瓣一样红馥馥的柔唇,成了逍遥山上每个少年心中的梦。然而梦总是梦,毕竟那一口半人多长的大刀,比起窈窕美人来说,更为瞩目。身为逍遥山庄下大弟子,唐十九当仁不让地打遍全山无敌手,谁也不敢半点轻浮于这位厉害泼辣的大师姐。比起暗恋,藏在众位师弟心中的情怀,称之为仰慕更来的恰当。 娇艳的脸庞,矫健的身手,唐十九是逍遥山上,众师弟心中的神。 逍遥山庄庄主谢东生总是叹气,这女娃子整日疯疯癫癫,脾气又硬又倔,也不知日后谁人敢娶。在看唐十九愈发娇艳的容光,更叹了一口:“自古红颜多薄命。十九的命,已经够苦啦。” 其实逍遥山上的孩子命都苦,个个都是没爹没娘的,教谢东生收养在山上,学武打杂。但惟独唐十九命最苦。别的娃娃好歹知道自己父母姓啥名谁,唐十九连自己真二八经姓啥都不晓得。 她是谢东生在一棵老槐树下捡起来的,那日正好十月初九,正好身上又趴着一只大螳螂。于是谢东生顺理成章地叫她唐十九。 唐十九长到十三岁,性子越发泼辣直率,倒吻合了谢东生的性情。谢东生是个怪脾气,最恨旁人拐弯抹角,对坑蒙拐骗更是深痛恶绝,是以练的武功也是直来直往,也时常教导弟子不可说谎。 然而说谎这个东西,谁不曾有过顺口拈来?惟独唐十九,却是牢牢记在心上,即便做错了事情,也毫不隐瞒。也因了这层缘故,与所习路数相吻,是以武功练得愈发出色。连谢东生都感叹自己在十九这个年纪,也不曾这般标清。 当然,十九的脾气,也是比谁都大。 也难怪师弟师妹们又怕又敬,也难免谢东生怕她嫁不出。 十九却从来不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无论怎么样,她还有小清啊。 逍遥山上,没有人不知道徐子清与唐十九交好,也没有人不知道,唐十九喜欢徐子清。徐子清出身官宦,父亲得罪了皇帝,被株了九族。徐子清当时只有九岁,被老仆偷梁换柱换了出来,交给了谢东生抚养。 自十九六岁起,便日日与徐子清腻在一处,于她而言,从小便相信,徐子清一定会娶她的! 红烛轻轻摇动,徐子清别转面孔。唐十九问道:“师弟,你干吗脸这样红,你在想什么?”徐子清的脸越来越红:“什么都没想。” 唐十九笑了:“你说谎,师父说了,不许说谎。” 徐子清闷了声气:“人生在世,谁不说谎。” 唐十九傲然道:“我便从来不说谎。” 徐子清突然靠近,轻轻在唐十九耳边吐气:“十九,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唐十九飞红了脸,满面红霞甚是动人,轻轻咬了咬唇,朗声道:“我在想,以后你娶我好不好。” 徐子清比她年长三岁,对情爱自比她懂得几分,原本见她红胀了面孔,早已猜到些许,只道女孩子家脸皮薄,定然不肯说出来,岂料唐十九性情率直,竟然就真的说了,不由得也愣了愣,嚅嚅不知如何应对。 唐十九咧嘴一笑:“好不好嘛?” 徐子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出了门:“师姐,我要小解,你莫跟着。” 徐子清常常未曾说话先脸红。 唐十九却从来不害臊。 徐子清从来未拒绝过唐十九对他的好。 唐十九也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会嫁给他,然后一辈子。 上头师父宠着,下面师弟捧着,旁边还有徐子清陪着。 一切似乎很美好,好得不似真的。 直到唐十九十七岁那年,谢东生从山脚下救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那一年似乎注定江湖不太平,女魔头“眼儿媚”杀害三名江湖好手后行踪不明,新出江湖的神隐剑客神出鬼没,连杀几个名门望族后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被那神隐挑上门来。 据说,那“眼儿媚”只需一个眼神,男人们就愿意为她去生去死。 据说,那神隐刺客只用了一剑,就杀了江湖上出名的“白猿”老人。 据说,“眼儿媚”是狐狸精投胎,浑身上下的媚骨头。 据说,神隐刺客是山精,分不出正邪,只要他出手,便是灭门的血案 据说,武林正派以桑门为首,要捉拿那眼儿媚,肃清武林。 据说,那个桑门的门主年少有为。 这些对于唐十九都太过遥远。 对于唐十九,只关心着,突然来的师妹并不可爱。 新来的女孩叫顾妍,比唐十九大一岁,比徐子清少两岁,刚来的时候满身血污,人人见到都掩面而去,唯独唐十九为她洗净身子,换上自己的衣服。 没洗干净的顾妍人见人嫌弃。 梳洗完毕的顾妍,美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唐十九的美如同艳丽的山茶花,张扬豪放。 顾妍的美却是一支山谷幽兰,渗着香气。 顾妍伤势痊愈,穿着白布衣衫,怯生生地向众位师兄师姐行礼,眼波流动,声音软得教人骨头发酥:“小女子顾妍,见过师兄师姐。” 娇小的身子弱不禁风,教人好生怜惜。 徐子清的脸涨得通红,心也一跳一跳得厉害,只想站在她旁边,为她遮风避雨,守着她。 一切慢慢改变着,师弟们不再围着唐十九转悠,而是巴着新来的小师妹大献殷勤。 这个师妹会唱歌,会跳舞,会绣花,会吟诗作赋。 缠绵的歌声从酥软的嗓子里唱出来,教人魂不守舍。柔柔的眼波抬起,那么温婉一笑,无需多言,已经教人愿意为她生死。 十九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什么。 直到……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整整十天,徐子清未曾来寻过唐十九。 直到……她亲眼看见徐子清拉着顾妍的小手在山后竹林间低声细语。 他从未有这般欢快地笑过,他的眼神从未有这般明亮过。 唐十九如梦初醒。 唐十九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脑子未动,身子先行,提着玄背刀便冲将出来。徐子清见她出来,吓了一跳,却转身挡在了顾妍前面,像个英雄。 唐十九说:“你让开。” 徐子清畏缩了一下,又坚定地挺起胸膛,摇了摇头。 唐十九怒气冲冲:“你让开,我砍死她,你还是我的!” 徐子清一动不动,半晌才道:“我喜欢她,不关她的事。你要砍,冲我来。” 唐十九身子颤了颤,嗓子也在颤:“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喜欢她。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啊!” 徐子清低声道:“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 唐十九气得差点没昏过去,两眼直冒金星。 是啊,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可是,可是,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欢她啊!她对他好,她说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他不喜欢她啊!!! 唐十九憋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我啊!” 徐子清看向顾妍,满眼的柔情似水,浓的化不开:“不见到她,我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 明显的狡辩,你不见到她,你还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喜欢我!!! 唐十九怒目而视气得浑身发抖,连着手上的大刀也在抖。 徐子清挺直胸膛,仿佛英雄般挡在美人面前:“小妍别怕,我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顾妍仿佛受惊的小鹿,藏在她的英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剪水大眼看着盛怒的唐十九:“师姐,对对对对……对不住。你别为难师兄,是我不好。”白皙的小手拉着徐子清的衣角,无辜地看着唐十九:“师姐,你要出气,就冲我来吧。” “啊!!!!!!”唐十九大喝一声,大刀飞舞,徐子清闭了眼睛,顾妍更是瑟瑟发抖。 徐子清的帽子被削掉,人毫发无伤。 竹林被刀气震得沙沙作响,唐十九渐行渐远的身子,分外萧瑟。 第二日,整个逍遥山庄都知道,唐十九因妒打伤了徐子清,吓坏了小师妹。顾妍吓得躺在床上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唐十九每日练功的时候,都觉得脊梁骨被师弟们戳得疼。 她明明没有打伤徐子清好不好,削个帽子又不会死人! 然而流言越传越夸张,待传到谢东生耳朵里,已经是唐十九砍掉徐子清一只耳朵,毁了顾妍的容。谢东生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二话不说就罚唐十九挑一百担水。逍遥山难行得很,那日又是个淅沥沥的雨天,唐十九挑了二十来担,便满身泥泞。 师弟师妹们看见她便远远避开,指指点点 “不要得罪大师姐啊,会砍死人的。” 唐十九委屈得只想骂娘。 蜿蜒山路特别难走,挑到三十担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小小尾巴。唐十九转头一看,是刚满十一岁的小师弟田满。田满低着头,细声细气道:“师姐,我相信你不会砍伤师兄的。” 唐十九仰天长啸,满腹辛酸委屈,伸出手摸了摸田满的头发,强颜欢笑道:“不碍的,挑几担子水,正好练臂力。” 田满仰着小小面孔:“师姐,我陪你挑。” 唐十九展颜:“好!” 越不想看到谁,便越看到谁。远远地,顾妍雪白的衣裙如精灵般穿梭在山林间,徐子清一身蓝布衣衫,身材愈发挺拔。两人携手走来,如同一对金童玉女,顾妍见到唐十九,愣了愣,随即脆生生地喊了声:“师姐。” 徐子清也低着嗓子含混了一声:“师姐。” 唐十九看着顾妍一身雪白,自知刚才跌了一跤,如今身上全是泥水。 顾妍像纯洁的小白兔,唐十九便是油滑的泥猴子。 唐十九压抑着怒气:“师弟据说受伤了?耳朵还在吗?” 徐子清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倒是顾妍娇声道:“师姐受委屈了,我现在便去向师父禀告。师姐别怪我们,对不住了。” 无辜的大眼闪烁着盈盈泪光,唐十九自问没欺负她,怎么她又像是受了满腹委屈? 田满溜到顾妍身边,仰头道:“妍姐姐身上好香。”伸手便要抱她腿,顾妍轻轻一闪,田满抱了个空,只抓到个裙边。顾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倒,软软地一歪,正巧歪在徐子清怀里:“田师弟好淘气。” 徐子清皱了眉头,刚要出声叱喝,见十九柳眉一挺,生生咽了回去,扶着顾妍:“妍师妹,我们走。” 田满带着笑意:“师姐,你看顾师姐的裙子。” 唐十九回了头,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那雪白的裙子后面,被田满的小泥爪子印了两个黑印子,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然而她并没有欢喜太久,待一百担水挑完,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山庄时,不由得愣住。只见人人一片喜气洋洋,顾妍和徐子清更是满面春风。 顾妍拨开人群,走到唐十九面前——她已经换了一套新衣服,依旧白如雪。 “师姐,师父许了我们的婚事。下个月我与子清师兄便要成亲了。我知道师姐待子清最好,特来告诉你。师姐,你高不高兴?” 她笑得无害,笑得无辜,笑得明理,笑得满面春风。 周围的师弟围在她身边,也笑得欢快。 徐子清也道:“师姐,我要成亲了,请你祝福我。” 唐十九满嘴苦涩,眼眶的泪转呀转,愣是忍着不要它往下掉。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祝福才识大体? 唐十九看着徐子清期待的脸,看着顾妍无辜的脸,看着众人欢笑的脸,也笑着说出一句话。 “我不祝福,我不高兴!” 八个字,掷地有声。摔得顾妍脸上的笑挂不住,摔得徐子清满脸尴尬,摔得周围寂静无声。唐十九甩甩头发,将泥水甩了顾妍一身,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她要在泪水流下以前,逃离众人的目光。 第二章 赌约 唐十九擦了把脸,理了理衣裙,还专门点了些胭脂。她要做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让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师兄师弟失望。 谢东生早早地坐在堂内,等着十九。 唐十九理了理大红裙摆,红彤彤的衣裙衬得她面容愈发娇嫩。谢东生清清喉咙:“十九,你今年也十七了。你的武功在逍遥山数一数二,为师估计你即便下得山去,也吃不了亏……” 唐十九眼观鼻鼻观心,脱口而出:“师父是怕我在师弟师妹面前碍事吧?” 谢东生老脸一红,不可否认这个时候叫十九下山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光为了徐子清和顾妍,他待十九如亲生女儿,自然不想让她每天看着两人缠绵而伤心。 唐十九抚了抚额边碎发,淡定道:“我不会闹事的。三天后是师弟大婚之礼,我观礼后便走。”乌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谢东生,“师父知道,十九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谢东生老怀安慰,也不知这种教导方法是好是坏,只得道:“我逍遥山庄教导弟子莫做不合心意之事,是借南华真人逍遥的意味。十九切莫记在心上,人生在世,当哭就哭,当笑就笑,随心所欲,莫被外物牵连。” “为师性情耿直,故不喜弟子说谎。但弟子若生性是个说谎的秉性,倒也是他的率真。” 门外传来阵阵嬉笑,夹杂是顾妍婉转悠扬的歌声,如黄鹂鸟一般动听。唐十九侧过头,仔细分辨,却分辨不出那笑声里,哪一个是徐子清,哪一个是旁的人。 谢东生见她心不在焉,知道话是肯定听不进去多少,也不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与她:“此乃你襁褓中之物,此番下山,不妨凭借此物去寻你的亲生父母。螳螂之说纯粹胡言,这香囊上绣着一个‘唐’字,为师才以此为你的姓氏。” 十九接过香囊,见其绣工异常精致,一面是白头鸳鸯,一面是一个的唐字,旁边还缀有一行小字。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唐十九有些震惊,她从来未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然而还是有些心酸,这个意思,是叫她去寻父亲母亲,莫再回来了吗? 过堂风穿梭而来,吹着衣角翻滚,带着越来越浓的欢笑,吹入堂内。 唐十九拜倒在地,道:“师父,弟子决不惹事。”她咬了咬红唇,坚定道,“弟子也不想惹事。” 逍遥山上即将举行大礼,人人心中都满是欢喜。这是谢东生收弟子以来第一场大婚,自然办的格外喜庆。红通通的“囍”字贴满了山庄,所有人都在传说新娘子如何的娇艳如花。十九却成了人们口中得禁忌,谁也不敢提。 十九甩了甩乌黑油亮的辫子,看着几个师弟凑在一堆,低声商量着什么。十九内力不浅,听得他们在商议着婚宴上要买什么酒,买多少坛。唐十九生性好酒,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往日里山庄采购酒食都是她的工作。 婚宴啊…… 婚宴应该喝女儿红…… 尚未脱口而出,几个师弟已经看见了她,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大师姐早!” 唐十九笑笑:“要出去买酒吗?交给我好了。”话说完已经觉得不对劲,那几个师弟脸涨得通红,互相推让,过了好一会儿,为首的一个才满脸赔笑:“这等粗重功夫,还是交给师弟去做吧。师姐好好练功啊,好好练功。” 笑意凝结在嘴边,散不去了。 师弟们采购酒食,师妹们打着璎珞,绣着嫁衣。这个时候,徐子清估计兴奋得在房间里翻跟头。这个时候,顾妍应该含着羞涩,用温柔多情的眼睛,宣示着自己的幸福。整个逍遥山庄都是喜气洋洋,唯独自己被隔离在外。 就像个外人。 十九轻轻捂住唇,外人,在逍遥山庄活了十七年,竟生生的成了外人。 连师父也劝她下山。 连师父也不要她了。 果真,果真人间没个安生处 田满又和泥猴儿一样跑了过来,看着唐十九:“大师姐,你是不是哭啦?”唐十九怔怔发呆,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趁着四下无人,唐十九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得田满直发慌,泥呼呼的小手拼命往唐十九脸上擦,擦得她脸上胭脂化得个乱七八糟,擦得她像个花脸猫。 “大师姐,你不喜欢顾师姐,我也不喜欢顾师姐。” 唐十九呜呜咽咽,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她这般伤心,倒不全为了顾妍和徐子清的婚事。田满见她犹自伤心不止,义愤填膺:“大师姐,我去给顾师姐捣乱,让她成不了亲。” 唐十九用袖子擦了擦脸:“田猴儿,别去了。即便成不了亲,他心里也没我。即便他日日对着我,心里想的也是旁人,这样我也不会欢喜。” 田满满心糊涂:“师哥心里想的是谁,师姐你又怎么知道的?” 唐十九解释不清,只是摆摆手:“听师姐的话,别去啦。”她从怀里掏帕子,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摸不出来,估计是早晨起来又忘记带。 她兀自苦笑,也难怪徐子清不欢喜她,连个帕子都不带,怎么算个女孩子?撩起衣摆,也不顾脏,将田满的小脏脸脏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次,“你徐师哥大婚后,师姐就要下山啦。师姐下山后,你自己照顾着自己,每天洗干净些。别叫师兄师姐们欺负你……也别叫顾妍师姐看不起你。” 田满一听唐十九要走,扁了扁嘴就要哭。唐十九皱了眉:“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不许哭。听师姐的话,不许哭!”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鼻子直发酸,田满强忍着:“是,师姐,田满不哭。” 第三天傍晚便是成亲吉时,顾妍梳着乌黑油亮的头发想着心事。旁边为她打扮的师姐笑道:“顾师妹这么一打扮,当真明艳动人,可甩那一位几条街。” 顾妍抬起汪汪大眼,绽放出一个羞涩的笑:“师姐真是的,小妍哪里比得上唐师姐。唐师姐才是真正好看。” 真正好看,再怎么好看,徐子清也不是她的。 顾妍低眉顺眼,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徐子清不是唐十九的,她顾妍,又岂是区区一个徐子清绑得住的? 猩红的盖头遮盖了花容月貌,顾妍缓缓站起,向众位师姐福了一福:“多谢师姐们的照顾,小妍才得以嫁给徐郎。若不是各位照料,唐师姐必然不饶我的。” 众女听得她这般客气,大大地欢喜,无不摆手奉承,又不免说了唐十九许多不是。 唐十九原本是最有可能继承逍遥山庄的,然师父突然教她下山,众人不免猜测是否已经失得欢心。 而徐子清,则是除了唐十九外,最有可能的继承者。 谁不赶快奉承几句,谁才是傻子。 真正到了拜堂的吉时,十九并没出现。人们都有些失望,婚礼这般热闹折腾,人人心里都巴望着唐十九能大闹礼堂。 新娘新郎拜了天地,拜了高堂。顾妍与徐子清给谢东生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谢东生捧着茶水,老怀安慰。一下子便十多年了,一转眼,连徒弟都要成亲了。 新人正要入洞房,门口突然红影一闪,唐十九已经掠入礼堂。她一身大红衣裳,倒比新娘子还要夺目几分。 细细修饰过的妆容格外精致,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听得她来,顾妍急忙畏畏缩缩地躲在徐子清身后。 唐十九容光焕发,潇洒豪迈,手上捧着一大坛子酒:“师弟,此乃逍遥山上的猴儿酒。师姐取来给你做彩礼啦!” 还不等众人反应,唐十九拍开封酒的红泥,抬起酒坛,昂首痛饮三口:“佳人须配美酒,师弟师妹不尝尝?” 烈酒入肚,她喝得又着急,一张俏脸愈发通红。比起羞涩的顾妍更多了几分娇艳,教众人移不开眼。不少师弟心中暗暗比较,还是觉得唐十九的美艳耀眼上几分。 徐子清红了脸,低声道:“师姐,别胡闹。” 唐十九得寸进尺:“怎么是胡闹,这是我特地寻来的彩礼,你喝不喝?你给不给面子?” 徐子清还要说什么,袖子被人一拉,身后的人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了身前。看着顾妍的身法,谢东生微微抬了抬眉毛,什么也没说。 一掀红盖头,顾妍向唐十九盈盈一拜:“小妹多谢师姐特来祝贺” 唐十九大笑:“好说,好说。难得顾师妹年过十八才嫁个如意郎君,可要看稳些。” 顾妍脸上一红,柔声道:“师姐比师妹还要小上一岁,成就却大得多。小妹十八方才嫁郎君,实在是晚得很,师姐这般人才,必定不致如此。”她嘴角泛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声音却不再柔和,“小妹相信,唐师姐一定不会输给小妹!” 她眼波一转,人人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然而似乎又只看着唐十九一个人:“唐师姐这般人才,一定能在自己十九岁以前找到如意郎君。否则,又怎么担得起师姐的身份?” 话音刚落,顾妍便径自抬起放在地上的酒坛,放在唇边饮了一口:“不愧是师姐给的酒,味美香醇!”她眼神微微瞟着,只有唐十九才看得到那眼里满是不屑。伸手递还酒坛,顾妍的声音如蚊蚋穿入她的耳膜,清清楚楚:“师姐,你输了。” 唐十九酒气上涌,傲然昂首,高声道:“做师姐如何能让师妹看扁。如此请各位师兄师弟们做个见证。在本姑娘十九岁生辰以前,若寻不到如意郎君,自当主动退出师门。”她眼光如刀,轻轻扫过顾妍,“若是我寻到了呢?” 顾妍咬着唇,委屈道:“小妹并没有逼迫师姐的意思……” 十九喝道:“若是我寻到了呢!?” 顾妍泪眼淋漓:“师姐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徐子清护住泫然欲泣的顾妍,接口道:“倘若你寻到了,我夫妇二人也退出逍遥山庄,再不踏足一步!” 顾妍“嘤咛”一声,躲入他怀中,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然而,唐十九没有错过她唇边那一朵胜利的微笑。 她不怕她看到。 只有她看见便好。 还就怕,她看不到。 唐十九摔破酒坛,向谢东生远远地拜了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祝师弟师妹,吃好喝好啊!”长辫一甩,提着玄背刀,如同一朵红云般飘荡而去。 谢东生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抿嘴不语的徐子清。顾妍发觉有人在看她,回首正对上谢东生意味深长的眼,竟有些不寒而栗。 那一日,逍遥山庄大宴至深夜。 那一夜,弟子们轮流如厕到凌晨。 第三章 抢亲 马千里平日里骑马是大宛良驹,平时好吃好喝供着,心情好的时候能日行千里。现在,这匹日行千里的好马身上却套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千里平时嗜马如命,最看不得马受委屈,如今这千里宝马成了拉车的骡子,还须走着泥泞难行得山路,更是满腹牢马蚤,一张马脸臭得不能再臭。 坐在他身边的精瘦汉子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却透着凶狠毒辣。听着马千里又叹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老马别叹,若不是车里这混蛋,咱们两兄弟是何等人物,也不至于成了赶车的。” 马千里恨恨看了车厢一眼,道:“老马生来就是与马为伍,赶车也好,送信也好,只要和马儿在一起我就高兴。只是委屈了张大哥,堂堂的黑鹫魔竟然成了这小子的保镖。” 那姓张的叹口气:“什么黑鹫魔不黑鹫魔的不要再提。一年前被这小子废了左手,只剩下一个翅膀,算不得鹫啦。”一双绿豆眼透出阴痕毒辣,斜斜向车厢里瞟了一言,“总算三公子有办法,灌了百日酥,将他擒住。否则真待他闹腾起来,老大也吃不消呢。” 马千里吐出一口吐沫:“他妈的,可惜老大说了现在不能动他,否则我绝对教他好看!”黑鹫魔低沉道:“臭小子知道件大事,老大非亲自问出来不可。可惜咱们非加急送他去锦湖山庄,连夜不能休息,当真辛苦。” 马千里嘿嘿一笑:“张大哥可不是因不能休息而烦恼,估计是有样物事,忍着难受。” 黑鹫魔眸子里精光一闪,也笑道:“还是马兄弟了解。待一回到庄子,老子非去抓几个新鲜的,欢宴三日。倒是马兄弟一定要来一起乐呵乐呵!” 这黑鹫魔原是漠北一害,不仅残忍好杀,更是好色成性,时常捉了年轻貌美的女子百般折辱。外间传言他不得一日无女,更传说他有同时共御七女的本事。 马千里赔笑道:“兄弟本事不行,但要见识见识张大哥的能耐。” 黑鹫魔脸上扫过一丝阴寒,怨毒地看了一眼车厢,扯开话题,直唤老马加紧赶路。 时值夏夜,异常闷热,虽然在山林间略微阴凉,老马身上也油腻腻地出了一身汗。乌云滚滚,遮蔽了朗月,林子间愈发地幽静,只听得轱辘轱辘转动的声响,还有马鼻子喷出的粗气。 马千里吸了一口气:“张大哥,你说如今正是七月,这山林子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黑鹫魔瞪了他一眼:“生人不生胆,亏你那么大个子。老子杀人如麻,从来不在乎有啥子鬼怪。” 马千里赔了个笑,他人高马大,但最怕的就是鬼怪。两年前被神隐装神弄鬼捉弄了一回,吓得直尿裤子。虽然后来证实是人不是鬼,但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忌惮。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有歌声遥遥从林间传来,并不动听,五音不全得厉害,节奏也乱七八糟。然而嗓音却是极其凄苦,让人听着也颇为心酸。 马千里打了个激灵:“张张张张张大哥,你听这歌声!” 黑鹫魔眸子里闪过一丝残忍:“不是鬼,是人。想必是个女人!”他侧头又听了听,只闻那歌唱了下半阙。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这一句反反复复地唱了好几次,每一次音调都不一样,然而没有一次是准的。黑鹫魔冷笑道:“还是个疯女人。老马,不用管她,赶路要紧。否则耽误了事情,你我都担当不起。” 马千里恨不得立马离开这片山林,当即也不顾千里马屁股疼得厉害,狠狠抽了几鞭。 歌声越来越近,也愈发凄楚。 遥遥一道红影挂在树上,乌黑的长发随风摆动。老马眼力好,远远地看见一女子倒挂在树枝上,长发披散。月亮在乌云里穿梭,时而照在女子脸上,尤其的可怕。那简直不能称为是人的脸! 两道乌黑的浓墨挂在眼角,似泪非泪,却看不真切到底是什么。一张唇鲜血淋漓,红得似乎刚刚吃过死人一般。 连黑鹫魔也不禁皱了眉,低声道:“不要管她,冲过去。” 老马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狠狠抽了千里马一鞭。那千里马几时受过这等待遇,前蹄子高高扬起,发出长长哀鸣。 也不知是那马的哀鸣惊动了女鬼,还是闻见了生人的气息。红影翻滚,那女子已从树上翻下,站在路中间,手上还提着什么。老马看不真切,只觉那东西圆圆的,倒像个……人头! 莫非这女子是来自地府的恶鬼,闻着生人的气息前来吃人!? 女鬼裂开血盆大口,向二人粲然一笑:“二位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她声音嘶哑,实在难听得紧。 黑鹫魔起初见女子身材窈窕,还道是个美女,如今看真切了,也吓了一跳:“在下不过是两个过路人。姑娘请行个方便。”他自然知道不是鬼怪,但那女子行事实在诡异,身法也极快,实在不好招惹。 女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也不知是笑是哭,马千里早吓得软成一摊烂泥,黑鹫魔也变了颜色。 “你们二人模样太差,不行不行。”女子摇摇头,似乎说给自己听,又似乎说给他二人听,转而向马车一指,“那里面的人,出来让我看看!” 黑鹫魔脸上神色古怪:“姑娘,我家公子身体不好……” “公子?是位公子?很好很好,年纪多大的公子?”那女鬼似乎兴致勃勃。 “呃,大约二十多。”老马吓得脑子转不动,问啥回答啥。 “二十来,甚好,甚好,让我看看样子如何。”话音未落,红影已闪过二人,伸手揭开了马车帘子。 黑鹫魔见她身法甚是灵活,不敢大意,拔出腰间长剑便向女子腰间刺去。女子皱眉道:“看一眼就打打杀杀,江湖人真小气。你不叫我看,我偏要看!”将手中东西一挡,那东西应声而裂,竟然是个酒坛子。 门帘掀开,里面躺着一人,黑夜里样子模糊不真切但约莫看得出皮肤白皙。女子点头道:“不错不错,就他吧,就他吧。” 她说第二个“就他吧”的时候声音已经凄厉,带着些微的哭音,甚是难耐。说话间,黑鹫魔长剑又到,他已经下定决心,非杀这女子不可! 女子“咦”了一声,忿然道:“无缘无故,干嘛出手这么毒辣。”身影晃动,回到树梢抽出了一把黝黑修长的大刀。 “姑奶奶心情不好,你要来,姑奶奶便陪你玩个够!”她身上浑身酒气,但步伐却不乱,言语间一把大刀已经舞得密不透风,霸道非常。马千里暗自咋舌,必然是妖魔鬼怪!否则一个娇小的女子,怎么能舞得这么大把刀! 黑鹫魔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是老江湖,手上功夫究竟不弱。一黑一红战成一团,那女子喝了许多酒,又加上是女子,渐渐力有不敌。 却听“嗤”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正中黑鹫魔手肘,黑鹫魔只觉手上一沉,那黑黝黝的大刀却已经近了眼前。 马千里只觉一种腥臭扑面而来,几滴液体已经溅在脸上,伸手一摸,全是血! 再看黑鹫魔右臂已经落在地上,手指神经似乎没反应过来,还在不断地抽搐。 鬼!绝对是鬼! 马千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看着那女鬼舔了舔唇边的血迹,跨过黑鹫魔不断抽搐的身体,又眼睁睁看着她一刀劈开车厢抱了车厢内的人,凌云踏雾般远去。 黑鹫魔已经痛昏过去,即便他醒来,也形同废人。 马千里软成了一摊烂泥,□早已经一片潮湿腥臭。 那女鬼自然就是唐十九。 她大怒之下离了逍遥山庄,独自下山,回望一派热闹,满眼喜庆,只觉得天上地上毫无她容身之处。从怀里掏出那香囊看了看,又叹了口气,更觉萧瑟。 她心下烦闷,便寻了隐秘山洞里坐了。山洞是小时候在山间迷路时无意中发现的,是她的一个小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她好酒,平日在山庄多有不便,便将寻到的好酒都存在山洞中。一次偶然机会,更让她遇见了千载难逢的猴儿酒!猴儿酒为山上野猴所酿,摘取的野果原料是常人难及的地方,因此分外香甜醇厚。 酒入愁肠,肠更断几分。 一个人喝,更觉苦闷。 爹爹妈妈寻来做什么,早就不要我了。 如今师弟也不要我,连师父也教我离得远远的。 连师弟师父都不要的人,世间哪里还有男子肯要她?恐怕别说一年,就算是十年,她也找不到肯娶她的人罢。 这样一来,就永远见不到师父。 也永远见不到师弟…… 唐十九很没骨气地发现,即便是徐子清伤透了她的心,她还是想着再见上他一面,还是想再说些笑话逗他脸红,还是想和他一起练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酒喝得多,思绪也越来越乱。有山间猴儿见她吃酒,也忍不住溜下来与她抢,十九怒道:“抢抢抢!抢什么抢,抢来便是你的么?” 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抢了……便是你的么? 对啊,抢了就是我的了!顾妍抢了徐子清,徐子清就是她的。既然如此,我唐十九为什么不能抢个男人回来做老公? 一理通百理明,酒意上脑的唐十九决定待明日酒醒,就上街抢个男的。 只要长得不太差,年纪不太老,还有是个男的,就可以。唐十九放声高歌,一时想到现在这个时辰估计逍遥山庄的厕所会很不够用,忍不住欢乐。一时想到明日去抢个男人便能回逍遥山庄,忍不住欢喜。一时又想到徐子清看着顾妍的眼神,又大感辛酸。 且歌且行,所幸倒吊在树上发着呆,喝着酒,直到马千里驾着马车前来。 很好,不用老娘去找,有年轻男人送货上门。 唐十九非常满意,抓着那男人的腰带只想速度回到山洞,点起篝火,仔仔细细看看这送货上门的男人,长得合不合她心意。 第四章 迫嫁 猴儿酒后劲强,入了山洞,唐十九才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山洞布置得干净简单,熊熊篝火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沈云谈微微吐了口气,仔细调整了下呼吸。只见洞里除去了一张毯子,全是一坛子一坛子的酒。 这女人不光丑,原来还是个酒鬼! 百日酥果然名不虚传,至今依然手足发酸,运了半天的内力,在刚才弹指间就消失殆尽。原本盘算着故意着了暗算,教那些人将自己直接送入锦湖山庄,省些事情。不想桑门太过狡猾,这百日酥也太过厉害,险些教他阴沟里翻船,吃了大亏。 唐十九将手上的男人轻轻放在地上,随意扯了块布,凑近身前,擦了擦他的脸。却不知她自己的妆容哭得乱七八糟,又抹成一团浆糊,实在应该擦一擦。 唔……这男人长得不赖。两堂浓浓的眉直入鬓,一双温婉的眼未语含情。他皮肤极白,长得比徐子清更为清秀,俊俏。薄唇轻轻抿着,下巴上细细地生了些胡渣,并不影响他的英俊,反而多了几丝成熟的韵味。 唔,很好很好。唐十九十分满意,抢了个帅的回来,够面子! 只是看他瘦瘦弱弱,似乎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病秧子。唐十九拍开一坛子酒,狠狠喝上一口,心满意足地哈了口气:“喂!你会不会武功?”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不会。” 呃,不会武功,这个有点麻烦,带回去似乎有点丢人。唐十九又喝了一口酒,上下打量着他,这么瘦,就算蛮打也肯定打不过徐子清,估计连田满都收拾不了。这样的男 抢夫记第2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人,带回去肯定会给师弟师妹们笑话死。 心中多了些犹豫,考虑着要不要把这没用的男人扔出去,然而目光转向他的脸,却再也移不开。 这男人虽然没用,但是英俊得很啊。 唐十九脑袋有些晕,见那男人也直勾勾地望着她,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喝酒不喝?” “云谈,沈云谈。”他的声音波澜不兴,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个突然把他抓到山洞里来的女鬼,将要干什么。 “云谈?还痰盂呢!以后就叫你痰盂啦!”唐十九豪爽一笑,将那男人拉过身前,把酒坛子往前一递,“痰盂,喝酒喝酒!”她口中喊着让人家喝酒,自己却举起坛子咕噜咕噜痛饮。透明的酒浆划过脸庞,洗去糊得乱七八糟的妆容,露出一丝白嫩的肌肤。 “好!喝酒!”沈云谈笑了,倒没介意被人称呼作“痰盂”,他中毒无力,刚将坛子举起,手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哈哈,你好笨!”十九大笑,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人好可爱,抢过酒坛子,一把拉过“痰盂”,便将坛子里酒往他口里倒。 烈酒入喉,果然香醇。唐十九见他痛饮几大口,也不再强灌,自己又拿过坛子,咕噜咕噜地喝。 “我……我叫唐十九,你叫我十九就可以啦。”酒喝得太多,舌头有点大,脑子有点转不动,“我是逍遥山庄的大大大大大大大师姐。我武功很好的!他们人人都很怕我。” “嗯,你武功不错。” 十九眼有点花,眼前的男人面容越看越喜欢,她忍不住重重地抱了一下他的脖子:“你长得真好看!我没抓错人!” 油腻腻的妆蹭在衣服上,沈云谈额上青筋稍微跳了一下,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唐十九兴致勃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啦,我也是你的啦。我们今晚就成亲,你是我的相公,我是你的娘子!” 沈云谈的脸彻底绿了。 唐十九的身子扭股糖似地粘着他,一时灌他喝酒,一时念念有词。一时大笑,一时大哭。 她醉了。 唐十九好酒,但很少醉,也从来没大醉过。然而今日她却醉了,还醉得一塌糊涂,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肆意哭闹。 酒坛子又晃到眼前,“喝酒!” 沈云谈轻轻皱眉:“不喝。” 她咯咯直笑:“我知道你抬不动。”伸手去抬,自己也因饮酒太多而手足无力,只能勉强抬起酒坛,要喂他喝是再不能。唐十九毫不介意,自己痛饮一口,准确地压上沈云谈的薄唇。 沈云谈身子一僵,欲将身上的女子推开,只苦于手足无力,推她不动。 浓烈的酒,带着少女的一丝馨香送入口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酒,不愧是好酒。 酒划过污秽的肌肤,露出那么一丝白皙来,却让他有了些惊叹。 既然没办法反抗,那就坦然享受。沈云谈挑挑眉,这女子皮肤白皙,身材嘛,嗯也不差,严格算来,也不失为一场难得的艳福。 一口喂完,唐十九只觉得脸红燥热,自己也莫名其妙。 有人温柔地取了帕子,就着清凉的酒水,细细地为她擦脸。就像小时候她摔了满身泥,师父也会这样为她擦拭。她还记得,她问徐子清,我长得美不美时,徐子清通红着脸,扭捏地吐出一个“美”字来。 一切都过去了。 师父让她下山,嫌她碍事。师弟娶了别人,再也不会管她美不美。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本来已经不堪入目的脸上,又多了两道黑黑的泪痕,然而那只手愈发轻柔。污秽不堪的妆容被擦掉,不施脂粉的脸庞美得让人动心。一滴泪沾在鸦翅般的睫毛上,将落未落,教人心疼。 他突然住了手,有些惊异地看着精致的小脸。 “你说,我长得美不美?”她在胡乱说着酒话。 “美,很美。”他实话实说。 听得此言,唐十九满心欢喜,又重重地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他一亲! “你也长得好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你做我的夫君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啦!如果师弟们欺负你,我会站在你面前保护你的。他们都怕我,不敢欺负你的。你放心好啦,以后我罩着你。我是大大大大大师姐……” “武功强着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隐忍着笑意,十分动听。 几番折腾,外衣早已松散凌乱,白皙的脖子上一根鲜红的带子,顺着精致的锁骨慢慢蜿蜒下去,隐匿在衣衫里,惹人遐思。 沈云谈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的声音愈发诱惑:“你可知道成亲要做什么事情?”手也开始有点不老实。 那边却已然没了声音,垂首一看,唐十九已经伏在他胸口睡着,眉头打成了结。 沈云谈哑然失笑,勉强移动身躯,想将她放平躺好。谁料刚刚有所动静,睡梦中的唐十九便有所察觉,将他搂得更紧了几分。 “师弟,师弟,你别娶顾妍。” “师父,师父……你也不要我了吗?” 怀中的女子喃喃细语,眼角又渗出眼泪。 夏天的夜晚还是炎热,但不知怎么的,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那打结的眉心,却没有再试图推开她。 第一缕晨光照进山洞时,唐十九就醒了,闷闷地伸个大懒腰,舒展了筋骨。昨晚好一个美梦,捉了个美男回来调戏。那梦实在是太美,美得不愿醒来。揉了揉眼,才发觉旁边有人,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人的眉眼似乎和梦里的美男那么相似。 那人睁开眼,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娘子早。新婚之夜,睡得还踏实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唐十九的尖叫吓跑了一群麻雀。沈云谈坐在原处,恍若未闻,等她叫完了,平静了,才认认真真道:“娘子,什么时候让为夫见见岳父岳母大人?” 然后,他十分满意地看着唐十九的脸绿了。 唐十九满脸惊恐:“我们昨天真的成亲了?” 沈云谈认真点头:“是的。” “三拜大礼?” “是的。” “洞房了?该干的全干了!?” “应该算是吧。”他努力隐藏着嗓子眼里的笑,“娘子,你要对为夫负责啊。” 唐十九颓然坐在地上:“不可能啊,不可能我完全不知道啊。” 明艳的小脸耷拉下来,沮丧得快要哭出,他于心不忍,终究补充道:“也不算该干的全干了,最后的总是没干。”他伸手指了指她手腕的红斑,“你看,守宫砂还在。” 唐十九搔着脑袋,看着手腕的红斑:“这是什么玩意?” 沈云谈愣了愣,当时他看到她手腕上的守宫砂也吃了一惊。要知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万万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印记。 即便是江湖上行走的女侠们,身上也甚少有这种东西。除非是出身高贵,或者是有门规森严的帮派,才会用得起守宫砂。 然而让他更吃惊的却是,显然唐十九不知道。 “没什么”他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唐十九,“娘子不是打算,抛弃为夫了吧?” 唐十九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忘记什么红斑不红斑,涨红着脸,吞吞吐吐:“我昨天真的跟你说成亲了?”她似乎有点印象,但是又记不清,也分不清是梦是真,但看眼前的男人信誓旦旦,也不由得不信。 她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公子……” “云谈,沈云谈。” “好吧,沈公子。昨天只是一场误会,你我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所以,我们的婚约是不能作数的。”醉的时候归醉的时候,气话归气话,她不可能真的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嫁出去。还是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沈云谈皱了眉,道:“可是你打跑了我的家仆,教我一个人如何是好?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我完全不懂武功,好不容易请了两个保镖,还让你赶跑了。”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被桑门害的家破人亡,锦湖山庄庄主是我爹生前好友,尚且肯收留我。如今我保镖没了,桑门定然不肯轻易放过我,我一个文弱书生,你叫我……” 唐十九懊恼地坐在地上,她昨晚的确打跑了人,似乎还砍断了一人的手臂。只见沈云谈越发着急,心中不免自责:“对不住,沈公子。”咬了咬唇,坚定道,“既然赶跑了你的保镖,就由我来保护你上锦湖山庄如何?我唐十九一定尽心护你周全。只不过……只不过待到了锦湖山庄后,还请公子忘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沈云谈内心大叫一声“好!”,他中了“百日酥”实在凶险的很,如今请了这样一个保镖,自然少了许多凶险。 脸上却还是犹犹豫豫:“这样,便麻烦了。”他忽然促狭一笑,童心大起,忍不住捉弄道,“婚姻之约再谈,我沈云谈虽然不是英雄好汉,但是个负责的男人。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唐十九的脸又不负所望地绿了。 沈云谈恶作剧作揖道:“有劳娘子。” 于是意料之中的,唐十九彻底崩溃,怒吼声差点把洞|岤震塌。 “不要再叫我娘子了!!!!混蛋!” 第五章 择偶 于是就这样下了山,唐十九深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大叫一声:“江湖!本姑娘来了!” 沈云谈看着她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气,东看西看地像个小孩子,心里也觉得很欢喜。那百日酥实在霸道,好好休息了一夜,四肢算是能动换,但内力却还是周转不灵。 幸亏这女人好骗! 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好骗! 沈云谈在江湖混了有十来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好骗的女人,说什么她都信。 跟她说自己是书香门第,被桑门害的家破人亡,她信。也不想想桑门一个江湖门派,没事去找一个书香门第的麻烦做什么。 跟她说自己锦湖山庄有亲戚撑腰,她也信。也不想想桑门的总部就在江浙一带,有什么亲戚敢大包大揽地收留他? 她与他说了她的事情,什么师弟娶了师妹,什么一年之内找不到如意郎君就远离逍遥派。他心中暗自好笑,不仅因为她傻乎乎的,也觉得她师父乱来。 糊里糊涂抓个螳螂就指了姓。 糊里糊涂的就让弟子乱打赌。 不过看她这么迷糊,有这么乱来的师父也不出奇。 微风吹动山林,逍遥山的路崎岖古怪,也亏得十九认路,左一拐右一拐,寻了捷径,中午时分便下了山。 “喂!”唐十九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那个……痰盂。” “小生沈云谈。” “痰盂啊……” “小生沈云谈。” “沈痰盂啊……” 算了,沈云谈不再纠正,由得她痰盂痰盂地乱叫。 “沈痰盂啊,咱们定规矩好不好?”唐十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含着点小俏皮。 “娘子请讲。” “这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再叫我娘子!” “娘……娘娘大人说的算。”唐十九听他改口改的快,翻翻白眼。这小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还认死理,真是麻烦。 “那么第二条嘛,你也知道我一年内一定要寻个如意郎君。你亲戚在锦湖山庄是不是有好多好多弟子?如果有合适的你一定要介绍给我啊!” 无缘无故心里一堵,沈云谈顺口道:“我不好么?为何还要别人?” 唐十九认真道:“你是不坏。但是你不会武功。我唐十九的夫君,一定要武功很好才行。要不然管不住山上那群猴儿。”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完全忘记昨晚搂着沈云谈的脖子,说什么只要长得英俊,武功好不好无所谓的话。 沈云谈目光一敛:“只要武功好就行?” 唐十九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最好长得英俊,唔……至少不能比你差,柳师妹最爱欺长得英俊的男人。最好要有钱,唔……至少……至少……”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钱到底是什么样子,“哎呀,反正就是要有钱就对啦。要不然山上猴儿那么多,请不起喜酒好丢人的。” 沈云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然后呢?” “唔,师父喜欢读书好的人。所以一定要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她摇头晃脑,“田猴儿喜欢随和的人,所以一定要脾气好。至少要比我好。六喜儿喜欢白衣服的男人,所以最好他要喜欢穿白衣……”她低下头,一个一个数,数到了最后,却再不肯吭声。 徐子清,他喜欢什么? 他也许只喜欢顾妍而已吧。 沈云谈低声道:“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唐十九有些困惑地抬起头,她喜欢什么样的?她……她从未想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她原来喜欢徐子清,她喜欢徐子清这样的。 可是徐子清不喜欢她。 她也不知道,她除了徐子清外还喜欢什么样的。 然而只有一时失神,唐十九马上笑了:“包含以上优点的男人,我就好喜欢啦!” 沈云谈严肃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会嫁给谁啦。” 唐十九说:“你真的认识这样的人?” 沈云谈点了点她的鼻子:“别说一年。这种要求,一百年你也嫁不出去。” 适才说到钱,十九突然醒悟:“我出来的时候,好像没带多少银子!”沈云谈拨开一些杂草,一脸意料之中,嘴上却很讶异:“那怎么办?” 唐十九不好意思地笑笑:“痰盂,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他从来是千金散尽的人,银子这种东西,只要欠缺,随便接一两件活就有了。再说,如果接不到活,找个大户人家借上一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十九无奈,只得浑身上下地乱摸,好不容易从钱袋里翻出两个铜板,虽然很舍不得,还是递了一个给沈云谈。 “拿着,待会儿去镇子上买吃的,记得别乱花啊。” 心头莫名其妙地动了动,他露出一个笑容,接了过来放在了怀里“好,不乱花。” 两人说说笑笑,正谈得开心,唐十九突然秀眉微蹩,沉声道:“别多话,有人来啦。这附近常常有山贼袭击村民,说不定是呢。” 沈云谈吓得浑身发抖,躲在唐十九身后:“山山山山山山山贼!唐女侠,唐娘娘,你是我的保镖啊!” 唐十九见他这般没用,“嗤”地笑了,将巨大无比的玄背刀横在身前,朗声道:“明人不做暗事,本姑娘看见你们啦!” 这句话暗地里练习了好几次,今日终于有机会说出来,真爽! 她一副傲然的样子,硬绷着满脸的正儿八经,胸抬得老高,腰挺得笔直,俨然一代大侠风范,但是眸子里却按捺不住兴奋却结结实实地出卖了她。 沈云谈差点没笑出声了。 树枝马蚤动,跳下三个青衣人,太阳|岤高高隆起,跃下时身子沉稳,倒不像是一般山贼。唐十九分不出许多,二话不说提刀就砍。那青衣人一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说动手就动手,二没想到她功夫竟然如此出色,竟然让她占了先机。 红色的衣带飘动,像一只火狐,灵巧至极。黑色的大刀飞舞,如大鹏展翅,阔然大气。这两种完全相悖的功夫,竟然集成唐十九一人身上,沈云谈微微皱眉,他原本以为的糊涂师父,想来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几个青衣人并不是特别厉害的人物,不过几十招,唐十九便砍伤了一人。其他两人见同伴受伤,士气大损,顿时乱了阵脚。唐十九越战越勇,越发地气定神闲。 却听头顶传来清冷笑声:“丢人现眼!”话语间,一白影从空中降下,唐十九只觉眼前一花,三名青衣人同时跌倒在地,口吐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那人罩着一块极其细致的黑丝面具,如同第二层肌肤般贴在脸上,浑身透着清贵之意,倒教人不敢接近。他身量极高,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十九,等着瞧她如何谢他。 唐十九丝毫不看他一眼,蹲下身子查看那两青衣人伤势。 “死了。”语调平和清冷,倒像在说两只死老鼠。 唐十九一张俏脸绷得紧紧,拉住沈云谈的手,看也不看那人,扭头便走。那人正等着唐十九仰慕的眼神,谁料碰了个硬钉子,微微愣了下,身影晃动,挡在了唐十九面前。 “道谢。” 唐十九紧紧抿着唇,连闯了几次,却闯不过去。 “我一个人也打得过他们,为什么要跟你道谢。”她冷言冷语,“你好生毒辣,一出手就杀人。他们也不过就是为了抢几个钱糊口,也不定伤过人生命。” 那人冷冷一瞥,眼光从唐十九扫到了沈云谈身上。 “杀了你。” 唐十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竟然再也不看那人一眼,恍若空气。 沈云谈躲在她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温热,并没有被吓得冰凉。 那人淡淡一声冷哼,身子拔地而起,转眼便消失在山林间。 沈云谈吓得坐在地上:“那人武功好高,是不是神仙?” 唐十九不屑道:“什么神仙,不过就是个自恋杀人狂。”伸手拉住他肩膀,“喂喂喂,你不是那么没用吧?走啦走啦,你不是要赶去锦湖山庄吗?” 他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那三个人身上会不会有钱?” 唐十九如梦初醒,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傻小子,想不到你还挺机灵的嘛!” 那三人身上钱银不多,却也足够他俩维持一段生活。沈云谈摸着怀中的令牌,笑而不语。那令牌属桑门,适才趁十九不注意摸了来藏在身上。这三名青衣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想来马千里昨晚无缘无故弄丢了人,心里害怕,只想着私下解决。凭他那种斤两,也只能调动得起这种货色。 再看十九,小心翼翼地把搜到的银子平均分成两个袋子,将其中一个递了过来:“喏,一人一半,不许乱花。” 他摆一摆手,突然笑了:“你装着吧。你管着,我放心。” 她也笑了,丽若春霞:“有钱都不要,痰盂,你还真是个小傻瓜。” 第六章 买马 在镇上逛了一圈,唐十九给的零用钱就被沈云谈花了个精光。徐徐回到客栈,揣着怀里的东西,琢磨着那个丫头片子会是什么表情。 唐十九买了好大一麻袋的馒头,正一个一个数呢。 “这是,吃不了也可以砸着玩儿么?” “笨蛋痰盂,咱们行走江湖,难免餐风露宿,不带点干粮怎么行?你是废柴书生,不懂不懂的啦!”她一本正经,活像个颇有历练的老油条。 沈云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她被笑得恼羞成怒,“我倒要看看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小生唐突,”他忍住笑,毕恭毕敬的,“……莫怪。”吞下去的两个字,傻子也知道吞下去的两个字,是娘子。 唐十九瞪他一眼,看他一脸得意,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跟着走出客栈外。客栈后的马厩里拴着一匹白马,甚是乖巧,看见沈云谈便凑上前去,神情十分亲热。然而稍微懂得的人,都看得出它已经年岁不小。 “这这这这是你买的马?”纯属废话,“我我我才给了你三两银子,你怎么就带了匹马回来?”真笨,为什么自己想不到要买马? “二两三十文。”沈云谈纠正道,从怀里摸出发簪,稳稳地别在十九的头上,“嗯,不错,很好看。” 逍遥山庄的弟子都是穷苦出身,甚少打扮,十九很少有什么珠钗首饰,适才头上别着的,还是客栈门口新开的玉簪花。只是那花是早晨折的,中午时分,已经有些泛黄发蔫。十九被他瞧得泛红了脸,低声道:“痰盂,你这个家伙,不可以这样乱花钱。” “给你买东西,怎么叫乱花钱?”粉面红的更加厉害,如同鲜红的牡丹花。 在徐子清面前,十九很少害羞。 但是不知为何,沈云谈稍微赞她两句,她便红了面孔。完全失却了那夜抱着人家啃的豪放不羁。 那支簪子是蝴蝶穿花,成色不怎么样,做工却十分精致。唐十九粉面如芙蓉,教人想啃一口。 “这样美的女人都不要,那臭小子一定是个瞎子。”沈云谈脸上平静,心里暗暗喝彩,“看来逍遥山庄一庄子都是笨蛋。” 白马一声嘶鸣,唐十九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痰盂,你跟我说实话。这马是不是你骗来的?” 沈云谈一愣,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唐十九正色道:“你一定骗人了是不是?这马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这般通人性,必然不是凡物,怎么只值二两多?”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变了颜色,“你一定是从某位走投无路的人手里买的,对不对?人家穷途末路,只能卖马,你你你肯定去欺负人了!” 沈云谈又好气又好笑:“没有骗人。云谈这马是从屠户手上买下来的。乡下人不识货,嫌弃他拉不动磨。”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年纪小小,脑子里哪里来那么多故事?你不喜欢人说谎,我怎么会骗人?你要是真的有怀疑,咱们就将这马送回去罢了。” 那白马极其通人性,一听要将他送回去,当即前腿一曲,跪倒在地,低声哀鸣。唐十九不忍,轻轻抚摩马面,柔声道:“好马儿别害怕,我不会送你回去叫人杀了的。你的主人不要你,是他不识货,我还是要你的。痰盂也喜欢你。”白马用脸磨蹭她掌心,显然十分高兴。唐十九低声道:“痰盂,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以后我都不疑你啦!” 沈云谈轻轻笑道:“傻丫头。” 切,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得笨书生,一遇见事情就哭爹喊妈,为啥这些日子以来,反而老觉得是他照顾着她?唐十九别转脸,一脸不屑。 他似乎看出来什么:“傻丫头,我比你大上六七岁,当然是我照顾你。”只要不遇见敌人,他似乎,也没那么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怎么叫她娘子,而叫她丫头。 当然,前面一半都带个傻字。 唐十九吐吐舌头:“原来你都二十四,这么老啦。果然是个笨蛋废柴大叔。” 沈云谈有些失笑,这下可好,他不光笨蛋,还成了废柴老大叔。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看得她暴跳如雷,他又急忙装着可怜讨饶。 因马的名字问题,两人起了些小小的争执。沈云谈原本对马叫什么名儿不感兴趣,爱叫啥叫啥。但是听得唐十九唤那马大叔,心里就不乐意了。 “除了大叔,什么都行。” “为什么不能叫大叔,它和你一样,都很老。” 白马低低嘶鸣,显然不乐意了。 “第一,我不老。第二,人和马有区别。” 唐十九急忙安抚白马,撅着嘴道:“你和他当然有区别!它能让人骑,你能不能让人骑?它是大叔,你是废柴大叔!” 沈云谈促狭一笑,正想说,他也能让人骑,不过只能让漂亮女人用特殊的方法“骑”。唔,如果是她的话,他可是很愿意的。 唐十九看他突然坏笑,一脸不解。沈云谈笑笑,像是怕玷污了什么,那句不雅的话终究吞了入肚,不曾说出。 看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十九大大的得意,为了区分,决定叫那马作“白大叔” 白大叔果然不差,吃饱喝足后神清气爽,与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马。沈云谈讶异地发现,这个似乎无所不通的女侠居然……不会骑马。 “也不能说不会,只是没骑过而已。”她嘴硬。逍遥山庄哪里有什么马,有个骡子就不错了。 他嗓子里发出低沉的笑意,翻身上马,动作意外地干净利落。 她有点不服气,踩着马镫子,爬上去,所幸是习武的人,身手矫健,还不算太难看。只是这样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有些脸红。 是浆洗过的白儒衫的味道吗?似乎又不像呢……这人喜欢穿白衣,倒符合了六喜儿的要求。 长得也很好看,柳师姐也会喜欢。 嗯……其实她自己也是很喜欢的…… 徐子清从来不穿白衫子,练武的人,老穿白衫会弄脏。 整个山庄只有顾妍喜欢穿白衣服 如果他看见顾妍,会不会也喜欢…… 会不会,也不要她了 她胡思乱想,越想越气结,狠狠地剜了一眼沈云谈,剜得他莫名其妙。 沈云谈骑术很好,白大叔也十分听话,一路走得不慢却不十分颠簸。刚离开山庄,有些认床,晚上睡不踏实,唐十九有些昏昏欲睡。 不能睡啊,不能睡啊,睡着了好丢脸的。 眼皮却不听她心中呐喊,重重地耷拉下来,睁也睁不开。 怀里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十分安然。这个丫头,每天号称自己是大侠,结果离了自己的床都睡不惯,每天挺着黑眼圈,像被人揍了一顿。 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同这丫头在一起,倒不用时时刻刻防着被人算计,也不用时时猜着她心里想什么。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好人,大约,就是说她这种人吧。 然而她是好人,那自己应该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并不是风轻云淡的好时光,夏日的下午,日头异常毒辣。但是他心中却是异常安静平和,身子微微前倾,怀中的女子便贴在他的阴影下。少了些毒辣的阳光,她微微蹩起的眉松开,愈发睡得香甜。 睡得久了,脖子酸。 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他青青的下巴,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不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 十九头有点重,不想思考,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放了一边。 刚要说话,却听沈云谈低声道:“后面有人跟着咱们。” 唐十九正要乍起,被他按了:“跟了有半个时辰,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不知要做什么。” 那人身法极好,武功与他不相伯仲,如今他内力不能周转,若唐十九与后面那人硬碰硬,恐怕要吃亏。 唐十九灵犀一闪,缓缓拔出大刀,借着刀背的反光细细向后看。只见马后不远处跟着一青衣人。身材修长,浑身透着凛冽之气,不疾不徐地跟着,白大叔走几步,他也走几步。刀背反光看得不太清,唐十九只觉那人身法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快到前面的镇子,且看他如何。”唐十九冷静下来,沉声道。 沈云谈正要催马快行,后面那人脚步突然加急。唐十九一手握紧玄背刀,一手的护着沈云谈,背上滑了好些冷汗。 那人并无与他们为难,反而赶上前去。身法极快,竟然远远超过白大叔,如风般掠过。 沈云谈看了她一眼,有些动容。 她也知道,自己是打不过那个人的啊…… 然而她左手那个动作,却是要将自己一掌推开,一个人独战那个高手。 擦身而过间,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青衣人的眼神,冷得像一块冰,傲然如雪,像是不屑跟在他们后面一样。 “是那个人。”她低声道,“我认得那个眼神!是那个一出手就要人命的自恋变态杀人狂。” 第七章 同门 镇子很小,只有一家客栈。云谈与十九对视一眼,心情忐忑。 “他不像是普通杀手。”十九下了结论,“而且,我觉得他是冲着你来的。” 沈云谈脸色有些阴沉,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废柴痰盂别怕,我是你的保镖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偏了偏头,长发轻轻摆动,“我觉得,他未必真的要杀你,要不然刚才路上就该动手,也不至于留到现在。” 云谈自言自语:“是啊,谁猜得出他想什么?谁也琢磨不出来。” 青衣人果然没有动手。此时黑丝面具已经取下,面具下面那张脸竟然不输给沈云谈! 唐十九暗中感慨,果然出了江湖才知道,好看的男人这么多! 原来只道徐子清生得周正,可是与这二人一比,也不过是五官端正罢了。 即便如此,念及徐子清,唐十九还是黯然一声喟叹。 青衣人英俊的脸冰冷得可怕,一双眸子寒气渗人,像千年的井。唐十九时不时地用眼角扫着,暗自惊讶:常人的眼珠一般为深褐色,他的眼珠子是纯黑的,难怪那么渗人。 以前曾听闻目如寒星,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店小二笑眯眯地招呼上来,一见十九,先愣了愣,马上笑得更加殷勤:“姑娘公子你看,小店都坐满了,那边有位客人是独身,要不然勉强凑合凑合?” 十九本能地对那坨冰山生出厌恶,刚要拒绝,却见云谈已经一屁股坐下。 青衣人眉毛都不抬,仿佛没看见二人一般,只淡淡问道:“云谈?” 云谈答道:“小生便……” “是”字尚未脱口,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寒光,青衣人已经出手。电光火石之间,玄背刀突然出鞘,但听“乒”一声,兵刃相碰,火花四溅。他用的是一把秋水泓亮的长剑,剑光琉璃绚然夺目,与黑漆漆的大刀实在是云泥之别。 青衣人微微挑眉,眼里流出些赞许:“好。”手上却不变招,只运作内力,紧紧地将玄背刀压了下去。 接下剑招的同时,唐十九手臂一阵酸痛,大刀险些脱手。如今那人催动内力,右臂更是如同针扎,当下俏脸痛的惨白,只是勉强支撑。她见云谈还坐在一边,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忍不住骂道:“废柴,你傻了吗?快走快走!” 青衣人见她气喘吁吁,面孔由白转红,知她勉力抵抗,不由冷笑:“螳臂。” 十九还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心中大是焦急,只望这个废柴没用的痰盂赶快有多远跑多远。 许久不开口的云谈终于道:“今日你杀她,日后绝不饶你。” 十九两眼一翻白,险些气得断气:“笨蛋,你要是再不走,真的没有日后了!” 出乎意料的,这话竟然仿佛有魔咒一般,青衣人缓缓收回内力。十九只觉刀上压力一轻,呼吸顿时畅快。这人变得那么快,倒叫她吃惊。 “你不杀啦?” “不杀。”依然是冷冰冰的腔调,惜字如金。 死冰块,拽什么拽啊!十九暗中骂道,然而纵使没说出来,脸上的神色也表露得七七八八。 “天舒。” “啊?”冰块说话太简单,实在难琢磨。 “我,天舒。”冰块不满地瞪她,似乎在说她太笨。 混蛋啊,介绍名字不会老老实实说么? 正在肚子里问候冰块以及冰块全家,冷不防天舒突然出手,一把捉住云谈的脉门,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做什么!”十九跳起,一记手刀劈下去,被人家轻易闪过,没劈着,“他是个不会武功的废柴,要打架你找我!” 天舒看看云谈,又看看十九,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白瓷品放在桌上:“药。”言毕施施然上楼,竟然看也不看唐十九。 十九满脸惊诧,脑子里全是疑问。 云谈大感头痛,天舒这家伙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却看十九脸上里的疑问越来越浓,云谈眼睛转了转,一套谎话信口编出。 “用你们江湖人的话来说,那个人,是我的同门师兄弟。” 十九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同门师兄弟? “那为什么他那么厉害,你这么废柴?” 按照沈云谈说出来的版本,当年他家尚且没被桑门灭门时,天舒和他一同在学堂读书。同时一起读书的,还有天舒的双生兄弟天秀。两人虽然为双生儿,但性情却完全不一样。 “我们只是读书,武功是他们家传的。我家是书香门第,所以…”他没奈何地笑笑,“我就废柴了。” 十九点点头,对这个说法很满意。 果然不是我太聪明,是对手太笨。沈云谈松了一口气,继续编瞎话。 “要杀我的是天秀,他们俩兄弟,呃,都姓桑。”他笑了笑,语气突然温柔,“天舒和你一样,都算是好人。” 好人? 十九想起那随便乱杀人的冰块,实在没啥好感:“废柴大叔,你这个没江湖阅历的看谁都像好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仔细了啊!我这种才是好人啊!那个天舒?哼哼哼!我看你别乱吃他给的东西,江湖险恶不是你一个笨蛋书生能承受的,说不定是毒药,药死你!” 说完自己也好奇,“他为什么给你药?” “呃,我从小身体不好,有…气喘症。对,气喘症,所以他给我药是怕我没带出来。” 十九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一脸怜悯地看着他:“痰盂,你真的很废。” 云谈假装没看见,继续把谎话说圆:“天舒性情孤僻,只对朋友好。他认为我是他师兄,不会杀我的。不过旁人的生命,他不太放在心上。刚才出手,多半是试探你到底是敌是友。” 十九挑挑眉:“说到底,还是个自恋变态杀人狂。”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撑起桌子道:“那你那天怎么说不认得他,还以为他是神仙?” 云谈脑子转得快:“我不认得你们那些个招数,也不知道他武功有多好。他又带了面具,我与他太久不见,自然认不得。”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很是无辜,“十九,你怀疑我?” 唐十九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这天舒天秀太过诡异,我有点好奇而已。” 笑着看她回房,沈云谈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真的不是我太聪明,是唐十九这小丫头太笨。 沈云谈倒没完全说谎,天舒天秀真的是他的师兄弟。 只不过不是一起读书的师兄弟,而是一起杀人的师兄弟。 师父是个怪人,到处寻了些有武学慧根的孩子回山庄教导。那些孩子,有些像沈云谈一样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可怜兮兮地流落江湖。有些却是有父母的好人家的公子,比如天舒。 师父相信胜者为王,强者才能生存,故训练那些孩子的唯一方法,便是杀人,自相残杀。杀到最后剩下的,就是他的弟子。 那个山庄里最后只剩下两个孩子,一个是云谈,一个是天舒。云谈聪明,鬼主意多,武功也不差;天舒天赋高,又肯用功。这两个人,曾经在那恐怖的山庄里捉迷藏一样地生活了三年,你杀我,我杀你,最后却谁也杀不去谁。 师父说,罢了,再杀三年也分不出高下,于是收了他俩做弟子。 两人便再没有动手打过架,不过师父说,总有一天,其中一个必然会死在另一个手下,这是他们的命。 这样的变态的师父,养出的徒弟自然也不是什么好鸟。 于是有一天,两个注定的仇人联手,杀了师父,下了山。 天舒曾说过他有个弟弟叫天秀,是一块儿被师父抓来的,然而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是生是死。直到杀死师父后,云谈也一直没见过天秀。 然而,第一次见面,云谈就差点死在天秀的手里。 他长得太像天舒,云谈没见过双胞胎,没想到世间有如此相像的人。那一刀插入他腰肌,幸亏他反应快,否则再深上几寸,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天秀说:你留着对我哥哥,对我都是祸害。 这句话没有错,师父死了后,也许江湖上能杀天舒的,只有沈云谈 而能杀沈云谈的,只有桑天舒。 抢夫记第3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天舒。 那一刀并没有要他的命。 后来听说天舒天秀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继承了山庄。 四年前,他遇见天秀,狠狠地回敬了他一刀。天秀心狠毒辣,诡计多端,处处算计,这样的人,武功一般不会太高。 他以为天秀死了,却忘记从那种师父手下活出来的孩子,有着蟑螂一样顽强的生命。 天秀势力愈发地大,也愈来愈忌惮他。 手头摆弄着“百日酥”解药的瓶子,终于没有打开吃下。 沈云谈心知肚明,天秀是敌非友,天舒敌友难辨。他不过是不屑于向已经中毒的自己动手,才施与解药。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他现在,还不想与天舒起正面冲突,还不想和他动手。 更何况,要是这样便解了毒,似乎太过无聊了。 他很无聊。 天秀也很无聊 唐十九,恐怕也会觉得无聊。 第八章 天秀(上) 唐十九习惯性地揉揉眼睛,敲了敲云谈的房门:“痰盂,起床了。太阳公公照屁股啦!”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探出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出来一个鸡窝。”十九笑了,探头探脑,“里面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比如藏了个姑娘?” 云谈笑笑,拉开房门:“其实我喜欢男人。” 十九“呸”一声,微微仰起头,高度刚刚好到他有些胡渣的下巴:“大叔真是大叔。”又指指他的眼,“都黑青了,像被人打了一顿。我不要和你走在一起,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的。” 云谈摸摸下巴,搔了搔头,笑笑,笑得很傻,傻得不像个大叔。 翻来覆去,昨晚辗转了半宿,看看白瓷瓶,又摸摸放在贴身心口的荷包——那里面有一枚铜钱。 当时只有两枚铜钱,她把钱递过来的时候,一脸的心疼。 心疼的让他好笑,又觉得有趣。 好不容易入了梦,梦见天舒,梦见天秀,梦见死了的师父。又梦见一个穿着红衣提着黑刀的小姑娘,一会儿笑眯眯地叫他废柴大叔,一会儿泪涟涟地骂他是个骗子。 也许是时间过了太久,他并没有梦见那个人。 那个他曾经牵肠挂肚,像徐子清对唐十九那样,左右过感情的人。 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清晨里并不觉得热,只觉得从头到脚的暖烘烘。从一开门就看见她的笑容开始,就从心窝里温柔起来,特别的轻松,又特别的小心翼翼。 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腾起来,很舒服。 看着他泛青的眼眶,十九道:“要不要,再睡上一阵子?” 云谈揉揉眼睛:“不用,反正是你揍的。” “再啰嗦我就让它变成真的乌青!”她瞪他一眼:“好快点走了,磨磨蹭蹭的,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看就不是江湖中人。” 云谈轻轻挑眉,看着这个江湖中人:“我要更衣,于是你是要看着我脱吗?”说着就真的开始解外衣,十九啐了一口,急急忙忙地退出房间,临关门前突然说了句:“冰块走了。老早就走了。” 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于是轻轻“哦”了一声,然而不知怎的,另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就那么低声脱口而出:“只要你不走就行。” 十九内力不浅,终于还是听到了,却什么都没说,飞红了面孔装着没听见,低着头走下楼来。 客栈里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十九从来没见过如此风马蚤的男人。 看到此人时,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有一个词:“妖孽。” 此人真真的是个妖孽! 刺着大红牡丹的宽大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襟微微敞开,一根锁骨露在外面,肌肤雪白得让十九都妒忌。那牡丹鲜艳异常,色彩分明,从肩膀一直绣到腰际。若换了旁人,穿上这样的衣服必然有些不伦不类,但眼前的男子却让人觉得,他天生是应穿这种衣服的人。藏在白色斗笠下的脸慢慢抬起,一双细细长长的桃花眼柔媚入骨,带着些脉脉情丝,缠着让人转不开眼,透不过气。 十九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天……天舒?” 那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眉与天舒一模一样。然而他的眼,他的神态,他的动作,他的妩媚却与天舒判若两人,教人不敢认。 杀了唐十九也想象不出那样冷漠高贵的天舒,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能穿这样的衣服。 “天舒”轻轻一笑:“我不是天舒,姑娘认错人了。” 电光火石之间,唐十九头脑豁然清醒。 “天秀!你是天秀!”她捂着唇,惊呼道,“你就是那个十恶不赦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天秀!” 她这样直接地当面骂出来,天秀并不着恼,微微一笑,笑得妩媚动人:“正是在下,在下就是那个十恶不赦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王八乌龟孙子混蛋天秀。” 他自己都这样说,十九也觉得好笑:“我并没有说你是王八乌龟孙子。” 天秀眼波流动,转啊转的柔情:“姑娘没有说,可是我让姑娘有这样的印象,定然罪过要再加上一层。”他看看十九背上的玄背刀,“乌骨玄背刀,红裳倾国貌,姑娘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唐十九,唐姑娘。” 唐十九又惊又喜:“你知道我的名字?” 天秀眨眨眼:“废了我黑鹫魔,又杀了我三个手下,我要是再不知道你,这桑门门主当得,是不是太废了点?” 念及天舒出神入化的武功,十九的手缓缓移上刀柄:“黑鹫魔是何人我不知道?那三人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是也差不多。你如今要怎样?找我算账吗?” 天秀轻轻地笑,吹起涟漪的清风,听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原本是要找麻烦,不过一见卿颜,这念头便打消了。”故意上上下下打量着十九,“怎么能找美人儿的麻烦?要折寿的。” 他说的并不真诚,还有些轻佻,但不知怎么的,听在耳朵里就是别样的舒服,叫人不好意思拒绝。 十九的手慢慢移开刀柄,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松懈。 “美人如花,怎么能带这样简陋的首饰?”他慢慢起身,慵懒走近十九,从怀里掏出一根珐琅吉祥云纹簪,稳稳地别在她发上,歪着头看看,“嗯,比那破烂好多了。只有这样的簪子,才配得起这样的美人。” 十九恍然如梦,轻轻地用手扶了扶发,两根簪子插在发上,有点沉甸甸的。天秀不知从哪变出一面铜镜与她照,那蓝色珐琅衬得肌肤如玉,吉祥云纹路细腻,极其好看。相比之下,云谈那根粗糙银簪便寒酸得多。 “真的很美吗?”听他不停赞自己貌美,十九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她成天价地挂在嘴边问,然而却从来不敢真的确定自己美。山上那些师弟师妹,个个怕她怕得要死,哪里敢透露一点仰慕之情?恐怕稍微说上那么一点轻薄话,就要被她拖着大刀一阵追砍。她心血来潮时,揪着徐子清问,看他扭扭捏捏的神情,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天秀“噗嗤”笑:“你自己觉得呢?” 十九看看镜子,也笑:“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很美!” 天秀原本以为她定会推搪一番,或假或真地谦虚着,或者推崇别的女子更美,谁料这丫头那么直接,又或者说,这么的……没皮没脸。大言不惭地直言自己貌美,连脸皮都不红一下。 有人突然从楼上下来,一把拉开十九。唐十九被拉得吓了一跳,发现居然是云谈,更吓了一跳,这废柴啥时候变得这么大力气? 云谈紧张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秀。 天秀笑眯眯地,似乎一点恶意也没有。 十九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忍不住打破尴尬:“这是……天秀。” “我知道!”云谈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严厉过。 “他似乎没有恶意。” 他没有让开的意思,站在两人中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秀,却对着十九道:第一眼见面就让你认定他是好人?这好人似乎也太廉价了。” 天秀欢畅一笑,并不介意他的恶意:“云谈还是爱开玩笑。不过云谈也太吝啬了些,这样的美人,如何能戴那么粗糙的首饰?” 沈云谈慢慢回头,看见十九发上的珐琅簪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我没有下毒,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簪子,”天秀看着他变了颜色,笑得更是媚态横生,“我可舍不得伤这么美的姑娘。” 十九大大方方向他一笑,没皮没脸:“我也觉得你舍不得伤我。” 云谈沉声道:“这里不欢迎你。” 阴柔白皙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天秀求助地看着十九,那眼神教她不忍拒绝:“云谈不会武功。我从来不伤不会武功的人。”那话若有所指,眼神飘向沈云谈,带着几分挑衅,“我真的不知道谁下的命令。我和云谈,一向是最好的朋友。我在桑门闷死啦,不过想出来游山玩水,和你这样的美人,和这样好的朋友一起。像云谈这样的老友,天下难寻,我如何舍得……杀了他呢?” 沈云谈微微眯起双眼,对上那双缠绵多情的桃花眼,意有所指:“天秀的确是天下难得。终究是不舍得的。” 他微微靠近,身上的香气浓郁:“多年不见,我可想你的紧。” 云谈不躲不闪,笑道:”我也想你得紧。“ 唐十九干咳几声:”喂喂喂,大庭广众的。痰盂你就算真的好男色,也躲到屋子里去好。趁着人多,表演得好开心么?“ 天秀退开几步,突然伸手,将十九的乌发又挽了挽:“有这样好的女子,谁看得上他啊。” 话没几句,彼此的含义已经清晰。 想你的紧,想杀你得紧 然而却又舍不得杀, 好不容易遇上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这么轻易地杀。 猫抓了老鼠,要慢慢玩弄,慢慢杀死。 谁是猫,谁是耗子,却是另外一回事。 第九章 天秀(下) 云过风动青山分外青,唐十九坐在天秀雇的马车里打盹,云谈一个人在外面骑着白大叔,气得牙疼——白大叔说什么也不让天秀近身。 老马喷着鼻子,咕哝咕哝地走。 暗地里跟着马置气——都不知他到底通不通人性,能分危险人物又如何,一点都不管主子想什么。心里不舒服,脸上还是带着漠不关心的云淡风轻,只是下手的时候重了些,狠狠地抽了抽马屁股。 声音还抽的挺响。 十九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正好看见白大叔屁股上的血印。 “痰盂!你你你你怎么能把大叔打成这样!” 刚才还乖乖的白大叔一听十九嚷嚷,顿时低低一声哀鸣,满腹苦闷委屈。天秀坐在马车里闲闲地闪了闪扇子:“云谈武功不会,揍马力气可不小。”瞥了瞥外面烈日,不咸不淡“真热,真热。” 完全忽视了沈云谈被汗洇湿的白衫。 十九看了看他满脑袋汗,抱歉道:“这马车太小,坐不下三个。云谈,你委屈委屈,谁叫我……呃,以前没骑过马呢。” 蓝色的珐琅簪在阳光下反光,夺目得很,也刺心得厉害。 天秀凑过来,一手轻轻漏过十九肩膀,他身上有股淡淡香气,若有似乎地挠着人心,舒服得很:“云谈不会武功会骑马,也不算是废柴了。” 不会武功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纤细的下巴微微抬起,分明地就是在挑衅。 十九完全没留意肩膀上的禄山之爪,认真点点头:“是啊,以后不能喊你废柴大叔。” 天秀从怀里掏出一条真丝手帕,轻轻地她额角印了印,温柔道:“热风吹着难受,挂了帘子吧。”也不等十九答应,就放下帘子。他掏手帕的动作不小,那本来就微敞的衣襟更是开阔了几分,锁骨纤柔分明,肌肤白皙细嫩。十九急忙把眼睛移开别的地方,却又忍不住地时时瞟上两眼。 天秀故意压低些声音:“没见过男人的胸口吗?这般红着脸偷看” 十九歪着头,仔细想着,似乎真的没见过。 他的声音有些挑衅,慢慢地凑到十九耳边,轻轻吐气:“十九,想看别忍着。”那般的柔媚,那般地诱人,带着一种不能拒绝的魔力。他期待着,期待着像往常一样,像那些面红耳赤的女子嘤咛一声软下来,柔弱如一摊棉花般靠在他心口。 “真的想做什么就什么,不用忍?” 十九身子有些微颤,耳边热气若有似无,有些酥麻,闭了眼,横了心,一回身双手便按住天秀的肩膀。 细长的桃花眼快要滴出水来,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天秀嘶哑着嗓子:“原来……你喜欢这样。” 十九深深吸一口气,“撕拉”扯开了他的外袍。 沈云谈在外面听得清楚,再也按捺不住,叫停了马车,一把掀开帘子。天秀的迷幻大法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能抵挡得住的。 眼前一幕,很是香艳。 不过香艳的是天秀。 牡丹长袍被扯开一半,大半个胸膛裸在外面,那肌肤嫩得像刚刚剥壳的水煮鸡蛋,然而小腹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破坏了这完美无瑕。十九抱着手肘坐在一角,像在看什么艺术品一样细细观赏,却恪守着眼看手勿动的条例。 “不错,不错。”她啧啧惊叹,回过头来问云谈,“你看他的皮肤是不是很嫩啊?” 天秀的表情也像被水煮鸡蛋噎着般难堪。 “真的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秀突然发现,面对这样一双充满期盼的大眼睛,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十九终于忍不住,在细嫩的身子上扭了一把,那白玉一样的肌肤立即浮现出一个红印子。 “啊啊啊啊啊,真好手感,真好掐!!难怪你叫我别忍着,原来这般有趣!”唐十九恍若发现新大陆,“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肚皮可以这么好掐!”她万分感激,“天秀,你真是个好人,啥好东西都不藏着掖着!” 沈云谈似笑非笑,硬挤进来马车:“真的好掐?咱们这么好的朋友,我都没掐过,实在太不够意思,如今当然不能再错过。”言毕也在天秀肚子上掐了一把,这一把可不比唐十九轻手轻脚,可是结结实实地一下,满意地看着天秀的俊脸扭曲成麻花。 “哎呀,手重了,手重了!果然不练武的人就是没轻没重,摸着这么舒服一不小心就掐重了!”他一脸焦急,仿佛做错了极大的事,“天秀,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你不会怪我罢?” 天秀僵着脸,咬着后牙床:“不……怪……当然……不怪啦。那么多年的交情……” 十九艳羡地看着:“你们俩交情真不错。” 车夫在车外扯着嗓子喊:“哎哎哎,这车厢不能坐这么满!” 天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云谈兄,我手上就这么点银子,只能租这么小的车子,你就再委屈委屈。” 云谈笑着道:“当然不怪,我理应出”“去”字未出,脸色已经苍白,气喘吁吁,似乎快要断气一般,整个人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气喘症!”十九突然反应过来,“云谈有气喘症!!!” 二话不说,当即伸手向云谈怀里探去,仔仔细细地摸出个瓷瓶:“天舒给你的,是不是这个?这个是不是药?” 唔这小手摸起来感觉真是舒服。生病的人暗忖,脸上依然十分痛苦。 沈云谈似乎唇角都泛着青,说话没力气,刚刚缓缓点了点头,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那瓶里只有一颗绿色丹药,唐十九当下便将那药塞入云谈口中。云谈紧闭双眼,那药含在口中,水也灌不下去。 “听说气喘症会要人命的!”眼见着沈云谈气息渐渐变弱,十九咬了牙,闭了眼,低头压上他的唇,将水度了过去。 天秀摇着团扇,啧啧啧,这小子装傻装出来的艳福不小。 丹药顺着水流滑入咽喉,柔软的香唇贴着让他更不想睁开眼睛。十九抬起头,见沈云谈还是不醒,慌得没了招架:“是不是水没把药冲下去,要不要再喂一口。”说着又喝了一口水,就要俯身。 天秀看不过,一把拉住,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笑得特别温柔:“吃了药没有好不了的,再好不了,只需我轻轻扎他一针……” 话未说完,沈云谈便开始轻轻呻吟,微微睁开眼睛。 十九喜出望外:“醒了!醒了。” 天秀微微一笑,将银针收回:“银针一出,就没有好不了的。” 刚才还垂死着不能说话的病人,此时说话似乎连贯了些,居然还有力气捉住十九的手不放:“真好,又是一睁眼就看见你,像洞房那天一样。” 十九见他说话,更是喜极而泣:“云谈,我还真怕你这么一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沈云谈依旧白着脸,似乎出气多入气少:“车夫旁边还有个位置……天秀……”他话没说完,天秀已经十分自觉:“得,我出去,你这个不会武功的病人,好生休养,别让我们的美人儿累着了!” 沈云谈抽动嘴角,作出感激地一笑:“天秀,谢谢你。” 十九急忙腾开地方,让他睡的舒服些,无奈马车实在窄小,难以躺平一个大男人。十九道:“不如,我也出去吧,你一个人,躺得松快些。” 他急忙拉住她的手:“你坐在这里,我安心些。你是我的保镖,你不在,我害怕。”脑袋很自觉地躺上她的腿,“这样便好很多了。”闻着她身上独特的香气,淡定闭了眼,“十九,我不会比你先死的。” 晃晃荡荡地走了好久,沈云谈躺在腿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十九略略动了动已经有点失去知觉的身子,回手掀开了车帘。 白大叔跟在后面,很是乖巧。天秀握着团扇,靠着车门,也半眯着眼。那团扇子上绣得是只绿毛金羽孔雀,花里胡哨地很是天秀的风格。 两边都是荒郊野岭,偶然有些破烂屋子,也是好些年没人入住。 十九怕吵醒膝上的“病人”,压低声音问车夫:“这一路都这么荒凉?” 车夫拍一拍马屁股,道:“这里原先是归雁山庄的地盘,早些年还是热热闹闹的,约莫二十年前归雁山庄的庄主被桑门杀了,家道中落。世家弟子嘛,家里可不比咱们小市民的和睦,这个闹分家,那个争遗产,慢慢也搬空了。据说归雁山庄以前也没少得罪人,往后来寻仇的人也不少,慢慢的就家散人去,往日的地盘也被其他势力侵蚀的差不多,这地方捞不到什么油水,也没什么人理,也就成这样。” 十九笑道:“大叔你知道的真多。” 车夫洋洋得意:“我爹原来就是归雁山庄的人。不仅能管二十几个下人,还能见到归雁山庄的小公子!”高高扬起马鞭,又抽了下马屁股,“据说那小公子年方三岁,秀气得像个小姑娘,可惜后来死在乱刀之下,尸首都不全。” 唐十九喟叹一声,恨恨道:“桑门真不是东西,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合着眼打盹儿的天秀慢慢接话:“江湖纷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时桑门门主桑笔鹏既然杀了归雁山庄庄主燕归南,便必然不能留下后患,定然要斩草除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直呼前门主名讳倒是直接得很,十九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是……” 不等她说完,他干干脆脆地接了话:“是,不过他没啥值得我敬佩的,所以不太想认。”多情的桃花眼转啊转地转到了十九身上,“美人儿,江湖险恶不是你该涉足的地方,不如跟了我回府,吃香喝辣一辈子。” 他说这话是平日里戏文里恶霸常用的词儿,半真半假地,倒不是完全没有期盼。 第十章 暗斗 车夫一声吆喝,看远处已经有炊烟袅袅。 天秀说了那句暧昧不明的话,等着看她的反应。 十九来不及理会他,高兴道:“前面有村庄,今晚有地方住啦!” 天秀从未被人这般忽略过,尤其是女人,只得摸摸鼻子吐吐舌头,看着依然装睡揩油的沈云谈做了个鬼脸。微风吹过,大牡丹长袍轻轻扬起,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看山走死马,到了村子已经是傍晚,原本张牙舞爪的太阳成了一个圆圆的烙饼,温柔得教人肚子饿。 天秀扇子一扬便跳下了车,披散的乌发落在肩上,顺滑得让人想摸一把。十九小心翼翼地扶着“病人”,云谈抱歉一笑:“十九,对不住,让你费心了。” 十九低声道:“果然不能捧,刚说你不是废柴,现在又犯病。” 客栈老板老早就迎了出来,唤了小二牵了马喂。待看到天秀时先愣了一下,而后露出又艳羡又鄙夷的目光,显然当他不是好人家的孩子。又看见十九扶着云谈缓缓下车,见到十九的面容,心中一声惊叹,这样的好姑娘如何和这种人妖一起? 十九道:“老板,麻烦来三间客房。” “两间。”被扶着的病人气若游丝,话吐得还算清晰,“十九,这病晚上怕还是要犯,你能不能委屈一下?” 十九刚要答应,那老板叽里呱啦地阻碍起来:“这怎么成,这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和你个男人一间屋子?”他向天秀努努嘴,“要伺候,也是那边那位小哥跟着!” 云谈咳嗽两声:“她……她是我娘……”“子”字没说出来,就被十九狠狠掐了一把,绝对不比他掐天秀那一下子力气小,“娘家的妹妹。” 鲜红牡丹衫晃了来,赤金孔雀扇子晃一晃,天秀柔柔开了口:“妹子究竟没出阁,今晚你我一间屋子便是。”他嘴角含一丝微笑,眼角泛着媚态,连那客栈老板都移不开眼睛,“十九妹妹,你放心,明天这废柴保证生龙活虎。” 白皙修长的手伸入云谈肋下,轻轻一托,没托起来。天秀心中一沉,服解药不过半天时间,这人武功恢复好快!脸上却还是笑靥如花:“云谈,我扶着你,你放心。”一指轻轻指向他肋骨,指甲里藏着银针,就要刺下。 说时迟那时快,沈云谈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他的脉门:“天秀你看着我,我当然放心。病人身子重,劳烦借你的手扶一扶。” 脉门被制,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只是手里的长针总是收了回去,天秀满口应承:“当然当然,十九妹妹,我们先上楼了。云谈是病人,要多歇歇。” 最好这混蛋永远别起来。 云谈半个身子靠在天秀身上,道:“十九,天秀今天累得靠在车上就睡着了,他也需要多睡睡。啊,你也早点休息。” 最好这妖精一睡不醒! 他们这番暗斗,十九浑然不觉,只有些疑惑平日怎么都不对头的两人为何突然如此亲密。嘱咐几句天秀好好照顾废柴之类的话,自己也回客房歇着。 刚关了门,沈云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松了手,坐在桌子边大口大口喘气。那解药虽然有效,但解毒时仿佛大病一般,且不可乱动内力。适才他强行运转内力,扣住了天秀的脉门,如今却是再也撑不住。 天秀冷笑:“我还道你异于常人。” 话音未落,笑容已经僵硬在脸上。那纤细白嫩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插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正是他自己扣在手里准备暗算沈云谈的那枚毒针! 只见一条绿线从针头浮起,慢慢向上蜿蜒,如吐信的竹叶青。不过一瞬间,原本隐藏在皮肤下纤细微蓝的血管已经暴凸,狰狞如老树虬根,泛着可怕的绿色。 天秀手中转出一把小银刀,向那绿线割去,乌黑如墨的血喷出,洒了一地,腥臭异常。 “好厉害的毒,”云谈眉头都不抬一抬,“我还道你异于常人呢。” “过奖过奖。”天秀微微一笑,话题转了“云谈欲与十九一间房,是怕我暗算了你,还是怕我暗算了她?” 沈云谈鼻子里一声冷哼,并不回答:“你再不走,绿线攀到了手肘,大罗神仙也救你不了。” 天秀满不在乎:“师父常说莫拘泥于形体,云谈忘记了吗?” 云谈冷冷道:“你倒是像足了他。” 天秀咯咯一笑:“你却把他忘了,师父还说,对付敌人不可心慈手软。沈云谈,今日你不杀我,养虎为患,你不怕么?” 云谈道:“像他有什么好处。不过我倒是记得他说过,不要打没有把握的仗。今日不是我不杀你,而是没有把握一击成功,万一被你反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微微昂起头,“再者,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这个时候杀你。而且,我不喜欢杀人。” “噗嗤”天秀忍不住笑了,“你不喜欢杀人?你杀的人还少么?且不说你是如何活过来的,师父死后,你的威名在江湖上可是不小,杀人什么的,从来不在乎。” 沈云谈打开了门:“我杀人也好,不杀人也好,没有必要和你报备。” 天秀居然乖乖出去了,宽大的衣袍如一只蝴蝶,人虽然走了,却还留得满室清香。 “我还会回来的。哦,不为了你,为了看看我的十九美人儿。江湖这么大,有意思的人还真不多。” “变态。”他低声骂了一句,学着十九骂天舒的语气,“就是个自恋杀人变态狂。”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天秀一直要杀他,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干干脆脆地给了一刀。难道就是因为师父曾经说过他与天舒迟早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中,因他们是天生的仇人? 复仇什么的,最麻烦了。 有的事情,越在乎越难受,等看开了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是个屁。 若不是天秀屡次找他麻烦,他也不会真的动了念头,杀去锦湖山庄。 早晨十九过来敲门的时候,发现房里只剩下一个沈云谈,天秀不知去向。 那昨日里病怏怏的云谈,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天秀昨晚一声不吭就走了,”他看着十九的脸色,急忙补充,“我可什么都没对他做啊!” 十九有些失望,却安慰道:“你一个病人,能对他做什么。 他方才舒了一口气,她真的很好糊弄 “痰盂,你和天秀,到底哪个在骗我?你说你们是冤家对头,他却说你们是好朋友。”她歪着脑袋,“天秀虽然武功不好,但是要杀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很容易的,为何你还能活到今日,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大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你们不是真的那种关系吧!?” 云谈差点被茶水呛到:“十九,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正了正衣服,道,“十九,他真是要来杀我的,也许因为顾忌着你所以才没动手。” 唐十九颔首道:“我也觉得你俩不像是朋友。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杀你的啦,至少在你去锦湖山庄以前,他不会杀你。” 云谈惊问:“你如何得知?” 唐十九笑眯眯道:“因为在马车里,我与他立了一个约,只要你不出锦湖山庄,他便不杀你。” 沈云谈沉声问:“条件是什么?” 十九顺了顺黑发:“他没说,他说以后再告诉我。不过保证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你就这样答应了?” 十九点点头:“为什么不答应,这样你便安全得多。那个家伙虽然满口谎话,但是立约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应该不会反悔。” 沈云谈默然,他不杀,并不代表他不叫别人杀。 十九见他默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凑到镜子面前,将那宝蓝色珐琅发簪取了下来,用手帕包好。 没了那珍品的反差,那支银簪子倒也别有风味,不算难看。 他突然有些淡淡的欢喜,在她摘下发簪的那一刻,脸上却还是漫不经心:“怎么不带了,那珐琅可不是常有的东西。” 十九回头,嫣然一笑:“包好了留着,怕戴坏了。” “哦……”心沉了一下,她竟然这样珍惜 “万一我们没钱了,这玩意还值几两银子,弄坏了的话,当不出好价钱。”她仔仔细细地包着布包,看也没看他一眼。 然而却又欢喜起来,这种乍惊乍喜,叫他害怕。 “十九,你喜欢天秀吗?”他突然问道。 唐十九一愣,哈哈大笑:“天秀?天秀?那种娘娘腔我才不喜欢呢!”伸手摸了摸下巴,大大的眼儿忽闪忽闪,“唔,不过如果他穿白色儒衫,阳刚一点,武功再好一点,家里再有钱一点,文才又好一点的话,也许我会喜欢。” 他突然笑起来,晴朗如阳光,伸手拍拍她的头:“丫头,走,咱们下楼,吃点好的去。我肚子饿死啦!” 第十一章 唐门 两人结伴下楼,掌柜的笑眯眯地迎上来:“公子身子好些了吧?” 自从天秀走了,沈云谈心情一直都非常不错:“老板,来碟红烧肘子。” 掌柜的皱了眉:“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身子才刚刚好,吃什么红烧肘子?”又埋怨十九,“你也是,也不说看着点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师兄妹?表兄妹?哦!我知道了,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人!” 十九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反驳,却听云谈道:“不,我们不是私奔,是拜了天地的。于是老板,来碟红烧肘子。” 掌柜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十九,又看了看他,完全忽视了他的红烧肘子:“不像,真的不像。哪里有姑娘家这种打扮?小哥一定骗人,唉,你这身子刚好不能吃红烧肘子,还是来碗白粥吧。” “老板,红烧肘子。” “这年轻人怎么不听教育,”掌柜的一脸不快,“我说小姑娘,你也管管你家相公。好吧我不管你们俩到底是私奔还是明媒正娶,你好歹也管他一管。啊?看这脸色不怎样,吵架了?吵架了也不能不管老公……” 黑黝黝的大刀横在脖子上,掌柜的老脸有点抽搐。唐十九提着大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老板,来碟红烧肘子,再加碗白粥。” 别人家的饭香,更何况逍遥山庄上也没啥好吃的,十九满手油腻,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沈云谈可怜兮兮地吃着白粥,那老板因顾念他身子没大好,还专门给他盛的稀的! 十九满嘴的油印:“痰盂,你身子没好,再歇一天吧。话说这肘子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真不愧是招牌菜。” 她说话声音不小,掌柜的远远地听见,笑得连皱纹都出来了,却顾忌那柄大黑刀,不敢上去罗唣。 切,沈云谈内心不屑,还不是吃着这里的肘子香,想再吃一顿? 十九替他拿了主意:“就这样决定了,为了节省银两,你搬来我房间住。”云谈一愣,顿时笑得满脸谄媚:“好好好!多谢娘……娘娘大人。” “谅你这废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十九扛着大刀,冲那老板喊,“今天我们只要一间房!” 慑于滛威,掌柜的不敢说什么,却在心里念叨了好几万句世风日下。 云谈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几日便完全没事儿一般。十九听说前面有个大镇子,里面有好大的市集,心中十分欢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倒也不觉得累。 十九好动,安顿好房间后就蹦跶蹦跶出去转悠,沈云谈还有些懒懒的,一个人歇在客栈。 正碰上集市,热热闹闹的卖什么的都有,十九左逛逛,右看看,欢喜得很。摊子上发簪玉镯也不少,便宜的,贵的都有,玉石的,攥花儿的都不少,却惟独没有珐琅。十九略微有些失望,她还想瞅瞅这种质地的发簪大约值多少银子呢! 刚出了市集,走了几步,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后面有人跟着。 唐十九凝了心神,揣摩着又是打沈云谈主意的坏蛋,故意不回客栈,往远了绕。那人不疾不徐地跟着,身法内力都不差。 十九有点路痴,绕啊绕就绕到了城外树林。眼见再绕下去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十九止了步。 那人慢慢向前,倒颇为镇定。 是一个小姑娘,跟十九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十九皱皱眉,那小姑娘也不过是十六七岁,身穿一袭鹅黄绸衫,一看便是上好的面料。一双飞凤眼,不用说话也透着蛮不讲理的泼辣劲儿。 “你叫唐十九?”乖乖,莫非现在真的那么出名?唐十九忍不住自我陶醉了一下。 “嗯哼。”心中狂喜,脸上还要表现得一副大侠姿态。 “你有一个珐琅簪子,是不是?嗤,凭你也能有这种东西,凭你也能姓唐?”那小姑娘明显没什么善意,神态甚是倨傲,从头到脚打量了唐十九一番,“穿红戴绿,俗不可耐,你妈妈没教你只有老女人才喜欢穿红衣服吗?” “我只知道只有丑女人才计较什么年纪穿什么衣服。”十九毫不示弱地回赠。 那女子脸气得一阵潮红,“唰”地一下抽出一条银鞭,“你有个珐琅簪子,是不是?” “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十九一脸恍然大悟,“我原来听过,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特别稀罕别人的东西。” 银光一闪,长鞭如飞龙在天,向十九扑去,女子脸上恨意一现:“只有贱女人才会抢别人的爱人。阿隐哥哥不会喜欢你的!” 银鞭来势汹汹,那女子功夫不弱,十九却不放在心上。玄背刀拔出,不避不闪,硬挨上了那翻滚的银龙,激起一阵火花。 女子虎口一麻,长鞭斜斜地脱手而去。 “功夫没到家,莫出来丢人现眼。”十九冷冷道。 那女子扁了扁嘴,手突然一挥,三枚银钉便向十九打去。十九轻松闪过,怒道:“我放你一马,你还敢出手伤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子傲然昂首:“你杀啊,杀了我,有你的好日子过!” 十九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一时气结:“我不杀你,你这种不入流的三脚猫还入不了我的眼。” 话音未落,却听头顶传来一阴恻恻的声音:“谁敢说她武功不入流?”十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女孩身边就多了一人。那人约莫五十出头,一头花白的头发,两眼如鹰隼。一下看上去,倒还算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然而他脸上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却无缘无故地多了些凄苦之色。 那女孩一见老人,当即扭股糖似地贴上去:“爷爷!爷爷!就是她!” 那两爷孙生得并不是十分相似,唯独脸上那股倨傲神采却是如出一辙:“你叫什么名字?” 唐十九看不惯那股子倨傲神色,但记得师父曾经叮咛过,下山后看见前辈须有些礼数,只得有些不情愿道:“晚辈唐十九。” “嗤,”老人嗤之以鼻,“没教养的毛丫头,连你也配姓唐么?” 十九再也忍不住怒火:“莫非阁下所谓的教养,就是初次见面先瞧不起人家的姓氏。阁下所谓的家教,就是狗眼看人低?” 老人不怒反笑:“小小毛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告诉你,老夫便是四川唐门唐狄若,这便是唐家小姐唐充璃。”他眼里一片高傲,等着看十九的表情。 十九没有表情,淡淡地“哦”了一下,既没表示出惊讶,也没表示出震慑,甚至,连厌恶不屑都没有。 像是完全没听过一样。 她太清楚了!就像是那群师弟师妹,过来告诉她徐子清与顾妍成婚的消息一样,无论什么表情都能让他们满意,偏偏最能让他们不满意的,就是没有表情。 “她抢了阿隐哥哥!” 阿隐是谁?她连听都没听过!十九也懒得反驳,闲闲地抓了抓头发:“你要怎样?” 那老者眸子里精光一闪:“小璃说你抢了人,你交出来 抢夫记第4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 笑话,她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这个人! “她说我抢了,我还说她抢了呢!自己看不住男人,跑出来见个女的就声讨抢人,这就是你们唐门的家教?” 唐狄若脸一沉:“辱及唐门者,死!” 没有任何预兆地,唐狄若便出手了。他一出手,十九便感到心口一阵恶寒。她不敢大意,手上玄背刀向前一格,“铛”一声兵刃相碰,十九才看清他手上用的是一对判官笔。 “有点本事。”唐狄若冷然一笑,下了狠手,向上挑去,绝对能将人肚皮挑破! 十九神色一凝,斜斜避开,同时身子下压,玄背刀直扫他双腿。 她遇敌经验本来就少,更是第一次与这般厉害的武林高手对敌,十九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唐狄若的内力仿佛千重大山压下。然而她却莫名地兴奋起来,血管里仿佛有小老鼠突突跳动。暮色熹微,十九的眸子却愈发闪动,热血在她身体里奔腾,喘息着,这种生与死的压力叫她兴奋。 手上的功夫再没什么招数章法,完全随着本能自然而生,随性而来。 唐狄若有些愕然,万万没想到一个小辈能接他这么多招。更可怕的是,他完全看不出这女子的招数。每一招,他都以为能拿住她,然而每一招都让她逃了去。 她固然打不赢他,然而他也胜不了! 树影斑驳,她嘴角微微带了笑意,兴奋得笑意,笑得教他心头突然一惊。这女孩儿,那么像……那么像…… 心神一乱,竟让十九瞅了空子,大刀连连劈下,竟然将他逼退几步。唐狄若完全收起了小觑之心,用的招数愈发狠辣,已然不是一个长辈应该对晚辈所用的手段。 她仿佛一块棉花,稍微遇见水,便能吮吸个够,越战越勇。 此人不除,绝对是个祸患。 唐狄若的眼微微眯起,现了杀机。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他动了什么手脚,判官笔突然断开,两枚毒箭射出。十九本来便招架得勉强,如今更是抵挡不住,只觉肩膀一痛,一枚毒箭已经没入左肩。 “爷爷!”唐充璃大声欢呼,拍掌,“爷爷,杀了她!杀了她!”仿佛在看什么有趣新颖的把戏,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 十九肩膀酥麻,只觉得内力一点一点消失,一不小心,大腿又被判官笔划了一道血口。受伤的地方血流如注,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耳朵里听得全是:“杀了她!杀了她!” 她是不是要死了。 可是如果她死了,那痰盂怎么办。 她还要保护痰盂去锦湖山庄,她她…… 一道白光掠过,挡在她眼前。 唔……听说,人要死以前会有黑白无常来勾魂,这个……是白无常吗? 她努力站起来,哪怕打不过就跑呢,然而终究无能为力。 如果……这样死了 废柴大叔怎么办啊…… 第十二章 疗伤 十九靠在一棵树旁,连点|岤止血的能力都没了。只见那白影子如同鬼魅,忽上忽下绕在唐狄若旁。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鬼,根本的,就是来自地狱的白无常!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身影倏忽而来又去,根本揣摩不到他下一步是什么。十招不过,唐狄若便被拍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唐充璃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连扶都不敢扶他爷爷一下,嚅嗫道:“隐……阿隐……”估计心里还惦记着她的情郎。 十九看着唐狄若一把子花白的头发上又沾一层灰,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向那白衣人抱拳,挡在小孙女前面。唐充璃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人,一双大眼睛里全是眼泪,吓得簌簌发抖。 那白衣人缓缓抬起手,向唐充璃手臂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十九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他要扯掉唐充璃的手臂! 来不及想那女子多么刁钻野蛮,她脱口而出。 “别……别”一句话都说不完,便用尽了她全部力气,一口鲜血喷出,软软地瘫在地上。 那人回过头,只见脸上带着一块白丝面具,倒与天舒之前带得黑丝像是同一种质地。面具下的一双眼如寒星,却带着些温情。 “惟七。” 她听见那白衣人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他也认错了人,十九想,我叫十九,不是惟七。 伤口火辣辣地烧着难受,十九始终没有晕过去的福气。这也是唐门毒药霸道的地方,教你疼个生不如死,就是晕不过去。白衣人将她打横抱起,眼里满是温柔。 “别怕。” 她疼得咬紧牙关,却忍着不呻吟出来。 “疼得话,就叫出来。忍着难受,别让自己不舒服。”那人的声音很好听,醇厚像酒。 “真……真疼,可是……好多人,叫出来好丢脸!”她咬着后牙床,挤出几个字。 他低低地笑,笑声凝在胸膛里,十九靠着,听得很清楚。 “那就去找个人少的地方,等会儿治伤,还有的疼。”言毕便纵身而起,仿佛腾云驾雾。 他是神仙?还是妖怪,抑或是无常? 十九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轻功。 肩膀的疼痛慢慢缓和了些,一只手掌抵在她背后,缓缓地输着真气,暖和和的,十分舒服。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到了一间屋子,那屋子虽然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已经浑身无力,任由得他将她抱上床。 “拔箭的话,可能要解一下衣衫。”他有些斟酌。 十九闭了眼,咬了咬牙:“解!能救活我,全脱了都不怕。” 什么都没命重要,她这才发现,原来她那么怕死。 “傻丫头”那人笑笑,伸手解开她的衣扣。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的肩膀,上一次在山洞里,篝火熊熊,映着雪肤,让他意乱情迷了整个晚上。 这一次却触目惊心得多,乌黑的毒箭刺入雪肌,咕嘟嘟地冒着血,黑色的血。她的半个手臂已成铁灰,再不解毒,怕是整个手臂都要报废。 再三伸手,他竟有些不敢拔箭,生怕一拔下来,她会血流过多而死。 十九看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眼有些犹豫,问:“是不是不好?” “有我在,没事的。”他柔声安慰。 十九咬了咬柔唇:“你不用安慰我,是不是我快要死了!” “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语气笃定,教她安了几分心。 “那么,拔箭,我忍得住。” 她看着他犹豫,狠了狠心,突然回手,竟然自己将左肩的毒箭拔了出来! 乌黑的血带着浓重的腥味喷了一床,也溅了他一身。 十九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她胡乱揪住他的衣衫,在昏过去以前,用尽全力吼道:“若我死了,请找全福客栈的沈云谈,保他保他……去锦湖山庄!” 他正在用白布止血,听得此话,窒一窒,道:“好。” 也不知她听见没听见。 割开伤口,放出毒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香囊,犹豫了一下,终于将香囊里的药丸拿出。 唐门万灵丹,可解唐门百种毒。 他有些舍不得,这两颗解药,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如同早凋的春花,唐家那个面容如花瓣的女子,早沉寂与泥土中,再也回不来。 小心翼翼地拿出其中一颗,终于放入了十九的口中。 惟七,莫要怪我 看着血污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子,沈云谈半晌不出声。 她生得与唐惟七像,具体说不出哪里像,但有时一个神态,一个动作,却无端端地觉得是惟七再生。 尤其是……她满身血污,靠在树上,叫他住手时。 像煞了惟七哭着求他别杀人的样子。 她却又不是惟七,惟七永远都娇怯怯的,说话也不敢大声。而十九,却是顶火辣顶豪放的性子,从来不知害羞是什么。 惟七心眼多,说话温婉。 更不像她,呛得像鲜红的指天椒,却是个死心眼,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 认准了要找十项全能的相公。 认准了天秀不是坏透了的家伙。 认准了他不会武功,临死了,还想着要保护他。 十九闭着眼睛,肌肤如雪如玉,长长的睫毛像鸦翅一样覆盖着。沈云谈靠近了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秀气的鼻子,没有血色的薄唇,浓得根本无需描绘的眉。 没有一点像她,没有一点像唐惟七。 然而他却觉得她像。 床上的人动了动,蜷曲成一团,像只猫儿。他忍不住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 好瘦,瘦得皮包骨头,比在山洞时还要瘦。 “别别不要我……”她的眼角滴落一滴眼泪,落在枕头上,印了个深深的水印。 他握住她的手。 “我不会不要你的。” 十九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那白衣人脸上还带着面具,轻轻扶她坐起来,喂她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的名字,以后想要报答我?你报答不起。”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讨厌!?怎么她下山来遇见的男人,说话都那么讨厌? “报答不起,也要报。”她气若游丝,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那么,以身相许吧。”面具下的眼含着笑意,明显就是在说笑,十九却一点都听不出来,认认真真:“你有钱吗?你长得帅吗?你脾气好吗?你文采怎么样……” 沈云谈失笑,这个丫头还真不懂得幽默。 “麻烦的丫头,娶你真费劲。”这语气异常熟悉,她微微眯起眼,突然心里安定了些。心里一安定,人又开始昏昏沉沉。 宽厚的手掌覆盖她的眼:“睡吧。” 她“唔”一声,就陷入了黑暗。 像一只猫儿一样,他轻轻抚弄着缎子般的黑发,嘴角噙了笑意。这丫头,就像一只野猫。 目光微微移到她肩膀的伤痕,眉头皱了皱。 这孩子体内还有毒,却不是唐门的毒。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急忙伸手探入十九怀中摸出了那支珐琅蝴蝶簪。 “伊人香吗……”沈云谈微微冷笑,天秀,天秀,果然琉璃七窍心。 这伊人香本身无毒,甚至有凝神的作用,但一旦佩戴人中了毒,便如加了催化一样,药性猛烈百倍。是以中毒者自身毒虽然解了,但伊人香药劲未去,依然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还醒。 这样折腾七日以后,武功尽废,如同废人。 他算准了沈云谈不会留他,于是,他便要沈云谈自己去找他。 亲自来请他。 十九再一次醒来,人已经在全福客栈,看见的第一人是啥都不懂的废柴痰盂。 沈云谈一见她醒来,急忙倒了杯茶:“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十九,你吓死我了!” 看的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唐十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牵动伤口,却又疼得眉头皱皱:“废柴,我死不了的。” 沈云谈提起袖子,擦着脑门的汗:“那个白衣服的人送你回来的时候,你直发高烧,嘴里说着胡话,真是吓死个人啊!” 十九摸摸自己的脸:“啊,我发高烧了吗?我说什么?那个人呢,你有没有留下人家的名字?” 沈云谈一脸遗憾:“啊,没有。那个人像个神仙,一转脸就没影儿啦!” 十九又是“噗嗤”一笑,“你看谁都说像神仙。” 沈云谈伸手扶住她:“他说你中毒了,叫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唐十九这才想起肩膀上那支似乎是毒箭,又隐约想起昏沉之时那人似乎是用口帮她把毒吸吮出来的,忍不住脸上一红。 那人到底是谁……为何对他那么好。 他唤过她惟七,是把她认错了成别人么? 沈云谈道:“你别担心,我们快到枕阳城啦,那儿有个叫锦绣医馆的地方,可出名呢,一定能治你的病。” 十九笑笑:“没想到,反而教你照顾我。” 云谈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发:“十九,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他的笑很温和,让她心中一荡,忍不住轻轻靠在他肩上:“多谢你,废柴痰盂。”他若不是个废柴该有多好,一点儿也不比徐子清差!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少想着徐子清了。 至少,比刚下山的时候,少了许多。 第十三章 医馆 枕阳城不算大,至少比不得京城。 枕阳城却是个热闹的地方,是连通着四方交通的枢纽。十九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她靠在沈云谈的怀里,看着满街卖烧饼的,卖小首饰的,卖糖葫芦的,脸上露出兴奋得神情。然而没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合上眼睡过去。 明明自己才是保镖,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十九心里有点愧疚。但是每次醒来,看见沈云谈那张温和的笑脸,又觉得窝心。 只是时不时地,脑子里忍不住蹦出那夜那个白衣人来。 虽然没有看到样子,但是唐十九认为那一定一定是个帅哥!而且是个大帅哥! 十九不是没见过英俊男人的,比如沈云谈就很英俊,天舒和天秀生得也很好,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那夜那个人,一定会比他们都要来得帅。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她。 传说中的英雄救美,也许就是这样。 英雄一般都不会长得太次。可惜,那人喊她惟七。女人的直觉有时格外的敏感,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唐十九就是觉得那个叫惟七的女人,是那个白衣人的心上人。 她仰起头,撑着又要合上的睡眼:“锦绣医馆还有多远,真的那么灵吗?” “不远。锦绣医馆的郎中,是你我的故人,不会不救。”十九闻言满意一笑,并未看见那儒雅书生眼里的阴寒,也品不出背后的含义。 不是不会不救,是不敢不救。 白大叔停在锦绣医馆门口时,天秀已经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了些时候。他这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绸衫,依旧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他引以为傲的瘦削锁骨。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肩膀绣到衣袖,翩然欲飞。乌黑油亮的长发并不绾起,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肌肤如玉,细细长长的桃花眼永远带着春情,叫路过的姑娘们满脸通红,却又忍不住不看他。胆子大的窑姐儿,甚至派自己的贴身小婢,送来些丝帕香囊,暗送秋波。有些个公子哥儿,总觉得他作为一个郎中实在太过浪费,明着暗着巴结奉承,渴望着拐回府中作公子。 “我便知道你会来的。”天秀从宽大得袖子里变出一把团扇,绣得是白头鸳鸯,伸手便要摸上唐十九熟睡的脸,“我不是和你说,我是和十九美人儿说。” 禄山之爪被拍掉,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印子,天秀故作可怜:“云谈,你出手太狠,我骨头都要被拍碎了。” 回应他的是冷冷一记眼刀,沈云谈的脸拉得老长,比天舒还要吓人。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那个永远白板脸的哥哥,”天秀摇头晃脑,仿佛与沈云谈是多年的老友,仿佛下毒害人的不是他,“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沈云谈瞥他一眼,二话不说,抱起十九便直冲入内堂,吓跑了好几个装着病看医生的姑娘。 “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天秀苦着脸,却不敢再造次,生怕再拖延沈云谈真会动手杀人,“我便是在这里等你们的。我看十九晚上睡不好,故意给她个安神的东西,我可不是故意要害她——我怎么舍得?” “舍不得?”沈云谈冷笑,“唐充璃如何知道我的行踪?如何知道十九身上珐琅蝴蝶簪?” 天秀一脸受伤的表情,看了看十九发髻:“她没戴……原来她没戴啊……难怪你们现在才来,想必是唐充璃那个笨蛋找不到。” 他这样一说,便是对他预谋伤害十九的计划供认不讳。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他取针拿药,倒是像样地医治,沈云谈一头雾水,“敢耍什么花招,我现在就杀了你。” 天秀皱皱眉:“我在医馆的时候从来只是救人不杀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娴熟地取出一支银针,缓缓推入内力,十九的脸逐渐红润起来,头顶慢慢冒出些白气。沈云谈见状,知是解毒时的症状,才松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搞不懂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要杀我,就别老把自己往我剑口上送。” “我只不过想完成我们家的心愿,所谓的一统武林。可惜我这副德行明显的是邪门歪道,只能让天舒去做那个出头鸟。而我能做的,就是在背后为他剪除一切障碍。”细长的眼睛眨一眨,“其实我最想做的,还是郎中,即便做不得郎中,平日里下下毒,也是很好玩的。” “我不爱杀人,如果你真的想一统武林,就去管管你手下的人。锦湖山庄暗地里j污人家黄花闺女,这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天秀拔出银针,满意地看着十九脸上的红晕退下,一边收拾一边道:“知道,我管不着。门下一旺难免出些败类。”细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云谈,不喜欢杀人的你,又要屠庄吗?” “只要我出手,就免不了。”他淡淡地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当年什么功夫都不会的唐惟七唐大小姐死于j杀,就把沈云谈从一个不问江湖的方外人变成了专门对付采花贼的大侠,可惜手段太过毒辣,要不然所谓的武林正道非以你为榜样,好好教育新人。” 白皙的手腕突然被人拿住,一阵彻骨的疼痛从腕上传来,沈云谈的声音冰冷得吓人:“不要再提这件事。” 被他拿住的地方疼得麻木,天秀仿佛觉得左手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脸上还是笑意满盈:“对不住啦,以后不说了。你这样废了我的左手,等会儿谁给十九美人儿扎针?” 铁箍慢慢地松开,天秀的手腕上立即一圈淤血,他却依然很不怕死:“你都已经报仇血恨,将陈天南一家三十余口杀了个干净。” “凶手不是他,”他言简意赅,“杀死惟七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 天秀将十九往他身边推一推,道:“没找到就慢慢找,现在先把美人儿抱去房间休息。时间还多的呢,只要……你在我杀了你以前找到就好。” 沈云谈看了看怀中女子安睡的面容,站起身来:“若不是惟七是在唐家内院被身后内功震死,我真怀疑凶手是你。惟七从来不涉足江湖,自然没有仇家。除了惟七,唐家并没有少一草一木,所以凶手明显冲着我来。除了陈天南和你,我想不出有别的对头。可惜你的武功不够高,瞒不过唐家森严的守卫,也没那么深的内力。” “否则,我便不用这般苦恼凶手是谁,直接就能杀了你。” “你现在也可以杀了我。反正我一直都很想杀你。” “我杀过,让你逃了。我不喜欢杀人,但是一旦动手,便收不住。你想让这里所有人都陪葬吗?”他站在门口,并不回头,“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猫和老鼠游戏并未结束。” “杀了我,天舒会恨你的。”天秀摇着团扇,笑眯眯。 “那就恨吧。或许师父的预言没错,我与他,迟早有一人要死在对方手上。” 儒衫长袍的身影慢慢踱入内室,声音却还是灌入他的耳朵。 “不可能是你,你比我更喜欢唐惟七。” 握着团扇的手稍微紧了紧,笑意盈盈,终于没有攀上桃花眼里。 唐十九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沈云谈,而是天秀笑嘻嘻的脸。那张脸距离自己的鼻子只有一片韭菜叶子的距离。 唐十九先是一愣,然后本能出手。 坐在外面刚倒了一杯茶的沈云谈就听见内室一声惨叫。 天秀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十九一脸愧疚地站在他身边,想要安慰却手足无措。 “毁容了!毁容了!唐十九,你要为我下半辈子负责!” “天……天秀,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的武功真的那么差。”唐十九有些求助似地看着沈云谈,像是在解释似地,“我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离我那么近,我一个不小心……我真的没想到你躲不开。天舒武功那么好我以为……我以为。” 沈云谈舒了一口气,丝毫不理会蹲在地上,右眼乌青的天秀:“这么精神,看样子是大好了。” 十九刚要回答,天秀又开始杀猪般叫起来:“疼疼眼睛瞎了!” 沈云谈慢慢蹲下,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瞎了?”他语气温和,天秀却松开了手,赔笑,“开玩笑的,没瞎。” 云谈挑挑眉,那个表情明显地告诉天秀,倘若被他发现是讹诈,他可是真的会把眼睛挖出来。 “她可是大好了?”这次,明明白白地是问天秀。 十九非常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文儒雅,那么乖巧听话的废柴大叔,有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深不可测。比如现在,他明明是笑着,为啥天秀的表情那么像吞了一只死苍蝇。 “不算大好,还需要多休养些日子,大约,十天吧!”天秀摇摇团扇,俊脸上多了一个熊猫圈儿,是以笑起来并不怎么好看,“我会看着她,看到她好为止!” 十九很认真地看着天秀:“虽然你武功不好,但是废柴说你是他仇人,要追杀他。所以我还是会看着你,如果你要做什么对痰盂不利。我会打死你的。” 天秀咧咧嘴,这一下牵动乌青,笑得呲牙咧嘴。 “美人儿有令,天秀不敢不从。” 第十四章 娘炮 终究是余毒未清,十九闹了闹,笑了笑,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沈云谈将她轻轻抱了,放到软榻上。 天秀是个极其会享受的家伙,高床软枕,连床上的闱帐都是茜云纱。几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向云谈轻轻福身:“公子,小姐。”连幅度,速度都是一样,训练有素。为首的丫头圆圆脸,长得很喜人,说话也惹人高兴。 “小姐生得这样美,真像个仙女。” “沈公子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其时沈云谈穿着的还是半新不旧的儒衫,实在没看出哪里有富贵迹象,然这丫头瞪着圆圆的眼儿,说话脸不红心不跳,让人不觉得她在随口恭维,听在心里甚是窝心。 云谈轻轻瞥那丫鬟一眼,暗道,师父说撒谎乃人之天性,果然没错。这丫头不过十岁左右,撒谎起来已经这般老练。 十九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 方睁开眼,坐起身,丫鬟们便簇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服侍她穿衣漱口。唐十九何曾受过这般待遇,又惊之中带点欢喜,欢喜之中又带点惶恐。待丫鬟伸手要解她衣扣帮她更衣时,惶恐就变成了惊恐。 天秀进屋时,只见丫头们跪了一地,十九缩在床上。 “你便叫她们服侍着,她们心甘情愿,不服侍还难受呢!” 他话音刚落,那些丫头已经齐声道:“服侍小姐是咱们甘愿的事。” 圆圆脸的丫鬟率先哀求:“小姐如同天人般让咱们惊艳,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能服侍神仙一场,是几生难求的福分。” 十九摆摆手:“快别说这话,说的我鸡皮疙瘩满身。” 圆圆脸丫鬟一惊,提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小姐,福儿知错。” 言毕又要往自己的左脸打去,唐十九皱皱眉头,在巴掌落下前截住,道:“你们很好,你们都很好,是我不习惯人伺候。” 天秀挥挥团扇子:“听见十九姑娘的话,还不都下去?” 众丫头微微福身,才一一退下。 唐十九舒了一口气,向天秀呲牙咧嘴:“你一定是太苛刻了,才让这些小姑娘这么害怕!”天秀笑得风情万种:“傻话,我从来不对女孩子苛刻了” “那他们为何这样怕你?难道不是怕你凶?” “他们是怕我……不凶。”他轻轻近了她的耳,吐气如兰,“男人有时候凶起来,女孩子才喜欢。” 十九吐吐舌头:“你要是敢对我凶,我就揍你。” 天秀见她完全不为挑逗所惑,只得摊摊手。他一摊手,搭在肩膀上的衣衫滑落,又露出白嫩的香肩。 十九的眼睛亮了。 看着有些如狼似虎的眼神,从来没在女孩子面前害羞过的天秀急忙把衣服拉好,生怕她等一下又突然扑上来狠狠扭上一把。 美丽的大眼睛里明显地有失望的神色。 “美人儿有什么愿望?”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天秀急忙开口,“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随意就好。” 十九甜甜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吃红烧肘子,行不行?” 只要她不像看猪肉一样看着他,没有什么不行的。傍晚时分,阵阵香气便弥漫在医馆里,那厨子是整个枕阳城最好的,拿手菜便是红烧肘子。 十九叉开五指,下手便抓,狼吞虎咽,满面油光。 天秀端一只白瓷碗,吃一筷子擦一下嘴,比她还像个女子。然而他再怎么斯文,看着她这般凶神恶煞,风卷残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十九你吃饭的样子就像只小猪,一拱一拱的。” 平日里老唱反调的沈云谈此时用沉默表示赞同。 十九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理睬他——不就顾不上吃了? 别看沈云谈吃饭不比她粗鲁,动作可不慢,前些日子他只喝白粥,此时万一要抢自己的肘子怎么办? 十九决定不要形象,肘子最重要。 不出三天,枕阳城的姑娘们都知道,锦绣医馆的俊秀大夫有了心爱的姑娘。于是每日里无数女子怀着嫉恨好奇的心,装着各式各样的病前来求诊。在看完天秀对十九一番嘘寒问暖后,又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悲伤离去。 “她们都是喜欢你的人?”高的矮的肥的瘦的丑的美的,一堆女子来了又去,傻子也看出些端倪,“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天秀摇摇扇子,满脸困扰:“她们让我很为难,所以十九,此番就借你挡驾了,以后一定少了很多麻烦。” 唐十九一脸怀疑:“可是我觉得你很乐在其中,并不觉得为难。” 团扇子轻轻拍向她的发,被她躲开:“十九,就算知道,能不能别说出来。这样直接,我的小心肝会受伤的。” 十九毫不领情:“天秀,你的心是琉璃做的吗?太脆弱了!怎么在江湖上混!?” 天秀彻底无言以对,只得奉上冰镇绿豆糖水:“解暑,解暑。” 他对她极好,十九一喊热,立即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块巨大的寒冰,让几个丫鬟拿着扇子使劲扇风解暑。十九想吃什么,便立即去找最好的厨子。 沈云谈没错,她的确有些像唐惟七。 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虽然只是偶然有那么一两个神态像,但是也足以让他神魂颠倒。 喝下清清凉凉的绿豆糖水,十九满足地舒口气,突然认真道:“天秀,你为何对我那么好?” 眨都不眨眼,他干脆应道:“我喜欢你呗!”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美,美人儿啊,谁不喜欢。” “你对所有长得美的都这样?” “呃,不是。” 十九眨眨眼睛,认真道:“天秀,你不喜欢我。你看着我的时候,脑子里在想着别的事情。” 天秀吓了一跳,脸上不动神色:“我在想你。” “别骗人了,”她皱了眉,脸若寒霜,“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的笑,从来都没笑到眼睛里。你看我的时候,从来不会……不会……” 她的声音却沉了下去。 她想说,你看我的时候,不会像徐子清看顾妍一般。 这句话却说不出来,哽咽在喉咙里,憋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就算我不喜欢你,你也别哭啊。”天秀又好气又好笑,拿了帕子与她擦脸。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明明不喜欢,也要装出一副很暧昧的样子。勾引着女子为他牵肠挂肚,然后再义正言辞地划清界限? 十九伸手挥开:“你既然不喜欢我,干嘛不早点告诉我。这样逗着女孩子好玩是吗?” 他一愣,没想到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天秀终究是天秀,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她这般哭泣是因为喜欢他。 然而她的眼泪,却莫名其妙地让他的心有一种被打湿的感觉,沉重得有些难受。 十九用衣袖擦干眼泪,咬着嘴唇:“天秀,你这样留我在这里,是否在拖延着什么。” 天秀失笑,谁说这丫头笨。 “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锦湖山庄有一个我不想让你看到的人,我最近正要把她弄走。”反正被戳穿了,承认也无妨。 “谁?锦湖山庄不是云谈亲戚家么?你怎么……” “谁我就不告诉你了,既然不想让你看到,自然也不告诉你是谁。”他眨眨眼,故意不戳穿云谈的谎话,等着看一切揭穿的好戏,“反正我有办法。” “不说就不说,好稀罕么?”十九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我知道你不稀罕,”天秀笑嘻嘻地凑过来,“十九你还记得不记得在车上,你答应过我一件事情?” “当然记得。”她可是从来一言九鼎的。 “带上这个,没有毒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佩,亲自为她带上。冰冷冷的玉佩滑入衣襟,夏日里很是舒服,“没有我的许可,不许摘下来。” 十九用手轻轻摸着,低下头,道:“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你便送我这么多东西。” 天秀笑眯眯道:“美人儿嘛,总要有些东西映衬着才好。” “天秀,你是不是很有钱啊?”唐十九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突然闪出异样的光彩,“桑门是不是很有钱啊?” “诶?”这问题来的很突然,天秀有些愣住,“还算可以。毕竟桑门在武林中也是望族。” “唔,这样……”红唇扬起漂亮的弧度,“那桑门是不是有很多男人?” 天秀一头雾水:“呃,是不少。” “太好了!”十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有没有又有钱,又帅,武功又好,人品善良,学富五车且爱穿白衣服的男人!?” 天秀默然地自己对号入座了一下,笑道:“我不就是吗?” 十九摇摇头,一巴掌拍落他肩膀:“你太娘了!我要绝对的男人!” 太太太太娘了…… 天秀有些两眼发黑。 这么说来,在十九的眼里,他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从来征战情场没有失败过的天秀,彻彻底底地尝到了被鄙视的滋味。 哦,不是鄙视,比鄙视更糟糕。 是漠视。 唐十九完全漠视了天秀受伤的俊脸:“锦湖山庄想来没你们桑门人才多,沈云谈那个家伙寄人篱下估计也说不上什么话。天秀,咱们是好朋友,你帮我找一个好不好?” “你找来做什么?”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天秀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 “找来嫁给他。” 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忍不住问出了与沈云谈一样的问题:“我不好吗?” 十九无比惋惜地看看他:“天秀,你很好。可是真的太娘了。” “那么……天舒呢?” 十九睁大了眼睛,满脸狐疑:“莫非你们桑门除了娘炮就是变态杀人狂?” 第十五章 紫奴 十九的话让天秀悲哀了好几天。 其实天秀真不娘。 至少医馆里的小姑娘们,枕阳城的大媳妇们都不觉得天秀娘炮。 有一种男人说话扭扭捏捏,矫情得要命,心眼比针别还小,那才是真的娘炮。 天秀那种,叫风情。女人可以有风情万种,男人也可以有万种风情。有风情的男人温柔如水,对周围的女子极好。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与普通污秽泥巴不一样。 馆子里的红牌姑娘,咬着帕子,笑得脸颊绯红。 “天秀啊……是个有情趣的男人。” 即便他穿的不伦不类,即便他从来不绾发,即便他的桃花眼勾魂夺魄,也没有女子会认为他是个娘炮。 然而十九认为了,所以天秀很悲哀,揣摩着非得找个机会,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尝试尝试自己的男人本色。 沈云谈知道这件事之后,笑了很久。直笑得天秀恼羞成怒,笑得医馆里的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纷纷两眼放飞刀才罢休。 十九身上的毒清的差不多,又开始生龙活虎地到处乱去。逛街真是女人的天性,沈云谈怎么也想不明白,同一条街,怎么能早出晚归那么多次都逛不厌倦。 天秀捏着一个姑娘的手腕,装模作样地给同样装模作样的女子把脉,闲闲道:“这次好歹是我救了她,她还说我是娘炮。” 那姑娘一听就乍起来,恨不得两眼冒出红心心:“天秀君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男人。” 天秀安抚地向她一笑,姑娘的身子就软成了一滩泥。 沈云谈从药柜子里翻出一包山楂,丢到嘴里嚼:“差不多该走了,你日日这样拖着我们,是打算把锦湖山庄搬空吗?” 天秀收回把脉的手,送走了赖着不肯走的姑娘:“我只是不忍心你伤了一个姑娘。你知道我是最怜香惜玉的。锦湖山庄的人一半都与桑门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你决意了要杀,谁能拦得住?只是那多多少少有唐门的人在,惟七的哥哥唐哲义也算是半个管事的。” “惟七是惟七,唐门是唐门。即便惟七在世,唐门的人,我也不会放在眼里。”平日温和的眼里冒出些火花,噼里啪啦的烧得闪亮,“这么些天了,看来唐充璃唐大小姐很难伺候啊。” “太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久,因为特别容易被灭口。还有,提到唐惟七你就不淡定,”天秀摇着扇子,施施然,“可惜当时惟七属意的人是我不是你。或许就是因为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性格,才不讨女孩子喜欢。” 沈云谈懒得和他争辩,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天秀嘻嘻一笑,道:“神隐剑客,神隐大侠,我一直帮你打马虎眼,你如何谢我?倘若被十九知道了,嗯哼,嗯哼?” 沈云谈不怒反笑:“你尽管去说,且看看她信你还是信我?” 天秀吐吐舌头,倒真的有些无奈。 然而,日落西山后,直到星光灿烂时,唐十九依然没有回来。 天秀看着沈云谈越来越阴沉的脸,也皱起眉头:“这回真的不关我事。”他话音未落,沈云谈已经冲出了锦绣医馆。 街上早就空荡荡,买菜的大婶,买玉兰花的小姑娘都回去了。白日里热闹的市集到了晚上,有点曲终人散的荒凉。只有那卖胭脂水粉的穷秀才,还站在青楼下,指望着心里爱慕的姑娘能不能下来买上一盒。 沈云谈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他太大意了。于他而言,唐狄若也好唐门也罢,根本不算一回事,是以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他却忘记,唐充璃恨毒了唐十九。一时间手足冰冷,唐门的毒有多厉害,江湖人无人不知。 那种从脚底升上来的恐惧袭来,比上次还要寒冷。 粉红色的软轿路经他身边,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子:“这位可是天秀郎中的客人,沈公子?” 沈云谈定睛一看,却是青楼里的红牌姑娘,容容。容容也是天秀红粉军团中的一员,平日里老来走动,与沈云谈,唐十九也见过几次。 容容温婉一笑:“公子在找人?” 沈云谈眉头轻轻皱了皱:“姑娘如何知道?” “公子的焦急之色,全写在脸上了。”容容掩唇一笑,媚态横生,“不知哪个姑 抢夫记第5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知哪个姑娘让公子这般着急,真是好大的福气。” 沈云谈是江湖多年打滚出来的,听闻此言已经心生戒备,然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还望姑娘提点。” 容容道:“公子的心事,小女子斗胆猜上一猜。可是为了十九姑娘?今日傍晚,奴家的丫头帮奴家下楼买粉儿的时候,似乎看见十九姑娘和一位穿紫衣的女子向城南而去。” “公子莫不信,别人或许能认错。但是十九姑娘,奴家的丫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她见沈云谈脸有狐疑,嫣然道,“那丫头暗中喜欢天秀先生已久,对于情敌,女人是永远不会认错的。” 沈云谈双手作揖,道了声谢,便向城南而去。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总算是有个方向,比没头苍蝇要好上许多。 容容没有说谎。 带走十九的,果然是一名女子。 当时,那女子坐在城隍庙前,双手捂脸哭得稀里哗啦。十九于心不忍,蹲在她面前,拿了手帕与她。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女子一身紫纱,一直手不断地擦着眼泪,呜呜咽咽,好生可怜,“好姐姐,我是从勾栏里逃出来的,三天没吃饭了。姐姐能不能,赏我一口吃的,以后妹子做牛做马服侍姐姐一辈子。” 十九叹口气,像摸田满一样,爱怜摸摸她的头,站起身来转身便向包子摊走去。 “安静些,我可不是天秀,怜香惜玉的活做不来。”娇媚慵懒的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带着一声轻蔑的笑。 那女子向卖包子的老板粲然一笑:“妹子挑剔,这里的包子都看不上。我先带她回去啦!”一转眼,姐姐就成了妹子。 娥眉刺抵在腰间,十九动弹不得,只得乖乖顺着她走。人走在前面,连那女子的样貌都看不清,只能凭借着眼角余光,看见一袭紫纱飘飘荡荡。 一路向南,越行越偏僻。 十九的手缓缓移上刀柄。 “别动,我讨厌不听话的孩子。”娇媚的声音又响起,此番十九只觉得肩膀一痛,鲜血便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再乱动,就废了你的手。”腰间又是一凉,那峨眉刺已经割破衣衫,轻巧地划破了皮肉,“我最讨厌生得美的女子,尤其是你这种年轻张扬,自以为是的臭丫头。” “你武功比我好,大可不必制住我。”十九淡淡道,脑子里飞速运转着逃跑的方法。 那女子手劲一紧,又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口子,不深,却血流不止。 “我知道,但是我喜欢这样,看着你流血,看着你疼。”她终于走到十九面前,那娥眉刺绕着她的腰身划了半圈,鲜血落了满裙。 皮肉割破,虽然不是什么重伤,然而也是生疼。十九脸色有些发白,却故作镇定,坚决不给予任何她希望看到的表情。 没有难受。 也没有故作欢喜。 漠视总是让人更加愤怒和难受。 十九看着那女子的脸,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划破的不是她的身体。 那女子很美,美得很风尘。仿佛滚落在泥地里的桃花瓣,有种凄凉的妩媚。然而不可否认她是美的,一滴深褐色的泪痣挂在眼角,脸盘尖尖,狐狸般诱人。倘若是狐狸精变得,恐怕也不过如此。 她见十九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笑:“你看我美吗?” 唐十九淡淡点头:“嗯,不错。” 语气却是极其敷衍的,客套且生疏。妩媚妖娆的脸有些扭曲,她宁愿唐十九说她丑,反而能证明了女人的妒忌。然而十九却是这样一种目空一切,仿佛在与邻里间交谈的客套一般,这种漠视让她愤怒。 她的手开始颤抖,声音也有些嘶哑:“是吗?我看你也不是很美,想不明白少主为何因你大动干戈。”她话音未落,手上娥眉刺依然向十九脸上挑去。 十九微微勾起一个冷笑,会生气就好。人一生气了,就有弱点。 说时迟那时快,红影向后翻出数尺,玄背刀也已经抽出。右手受了伤,握刀的手有些不稳。腰间一圈伤口,此番一动起来,挣裂不少,更是疼得难受。 紫衣女子暴怒,手上娥眉刺如疾风电雨一般向十九身上落下。她力度不大,速度却奇快,逼得唐十九招数难以施展,一时间身上又吃了好几下,左手袖口一片衣衫割破,带下一片皮肉,更是鲜血淋漓。疼痛和失血让她有些目眩,然后这种感觉却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仿佛失却了痛处一般,随着紫衣女子的速度不断加快,唐十九下了狠心,干脆舍了章法,跟着变招拆招,居然越来越迅速。 紫衣女子开始还有些得意之色,但是渐渐脸上的神情惊异起来。她一向以快取胜,内力其实并不深厚,唐十九大刀凶猛霸气,一旦施展开来,让她不禁有些气促难受。而更让她害怕的,却是唐 十九越来越快的速度。 她在学习。 她在学习自己的招数。 精神一散,玄背刀已经招呼下来,狠狠地砍向她的左手。这一下变招奇快,紫衣女子竟然来不及躲闪,一截小指已然被刀尖带落,血糊淋漓地滚落在地。 唐十九浑身浴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带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残酷的笑意。 身后有疾风刮过,唐十九暗道不好,准备闪身避开,然而身体终究因失血过去而无力。在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后颈已经挨了一记手刀,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名瘦小精干的黑衣男子,他俯下身仔细查看,然后将昏迷不醒的十九抗在肩膀,笑嘻嘻道:“紫奴,你居然被一个小丫头伤了,不是你的作风啊。” 那名唤紫奴的女子,浑身一颤:“乌渊,请千万莫告诉少主。” 乌渊眉头皱了皱,出手如电,稍微止了止十九身上的血,语带不满:“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女人是少主要的,你也敢伤成这样。” 紫奴沉默半晌,不顾流血不止的左手,纤细的手指慢慢划上衣领,竟然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你……早就想要我了,不是么?”她的声音充满魅惑,手臂已经缠上了乌渊的腰,“求求你。” 她那妖媚的脸上满是求肯,仿佛被男人蹂躏,是她莫大的光荣。 “把衣服穿好。”乌渊极力别过脸,还是忍不住气促,“我不会告诉少主。”侧眼看了看地上那一截小指,似乎有些不忍,“自己包扎好些,只道是不小心弄伤,莫教少主看出来了。” 这事发生在傍晚时分的城南偏僻的小巷,彼时城中居民收摊的收摊,做饭的做饭,没有一个留意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沈云谈赶到时,暮星已经挂在天际,他看到的,只有地上的惨不忍睹的鲜血以及一柄黑不溜秋的大刀。 第十六章 恶鬼 出了镇子往南,是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山上林多树茂,狼也就多了起来,所以附近的人都极少上山。 山上总有山神庙,然而一个多狼的山头,再兴旺的山神庙也早已经废弃。 乌渊站在破庙的角落里,低着头,顺着眉,眼睛却止不住地,一会儿瞟一瞟跪在地上的紫奴,一会儿看一看躺在草堆上的唐十九。 “还敢看?”天舒一袭锦袍,眼睛看着瑟瑟发抖的紫奴,口中的话却是对着乌渊说的。乌渊急忙敛了眼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少主,奴才知错。” 清冷淡然的眸子并无离开跪在地上的女子,声音也不带一丝温度:“胆子颇大。” 紫奴跪在他面前,早没有了适才冲着十九的跋扈模样,她身子略略有些发抖,眼里却有些兴奋:“奴知错了,请少主责罚。”抬起头,细细长长的柳眉蹩起,红唇微微张开,一脸害怕懦弱的神情并不惹人怜惜,反而让人有折磨蹂躏的冲动。 天舒俯身,捏住紫奴的下颚,微微用力。钻心的疼痛便从脸颊弥漫到全身,紫奴浑身发抖,眼里却全是兴奋,呼吸也有些粗重,倒像是在享受着这种惩罚。 “贱。”天舒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仿佛适才摸着了什么污秽之物。紫奴雪白的脸上顿时多了两个乌青的手指印。 脸上桎梏松开,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然而似乎是失望多于欢喜。 “请少主饶恕紫奴。”乌渊战战兢兢地开口,“紫奴也是一时无心。” “嗯?”天舒淡淡地看着他,心知肚明这滛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因了怕他,恐怕早已对昏迷不醒的十九下手。他这么一看,立即使乌渊住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紫奴跪步上前,扯住天舒的衣摆:“少主,紫奴有错,请少主责罚,紫奴心甘情愿。” 天舒微微噙一个冷笑:“倒是很享受。”话音刚落,一脚踢出,紫奴纤细的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撞向墙壁,重重跌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而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仿佛异常满足:“多谢少主。” 薄如蝉翼的纱衣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刚才那一脚正踢中她肩膀,一道紫黑的淤痕挂在上面。她仿佛没有察觉,又或者是故意不去察觉,任由那香肩□在空气中,吸引着男人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乌渊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眼里有了些血丝。 天舒恍若未见那般旖旎的风光,却转身向十九道:“醒了就别装。” 十九张开眼睛,其实在天舒踢飞紫奴时,她便已经醒来。天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脚尖点了点她的身子,仿佛她也是脏的不得了的什么东西。他好像九天凌霄下凡的仙人,一尘不染,十九也好,谁也好,不过是人世间肮脏的尘埃,碰一下也会被玷污掉。 十九对这冰脸人一丝好感都没有,被他轻轻一踢,身上的伤口仿佛尽数裂开一般,疼得厉害。 “祸水。”天舒的声音永远没有一丝温度,话音未落,秋水般泓丽的长剑已经向十九心口刺去。 十九忍着剧痛,猛然翻身,躲过致命一击,张口就骂:“死变态!一出手就要杀人!” 天舒见她躲过一击,心下微微讶异。 这样重的伤,身手还如此灵活。 然而他当下也不回话,又是刺出三剑。十九没有大刀在身,十分没有安全感。况且面对天舒这等高手,就算有兵器也是输多赢少,何况她现在身上带伤?只是那三剑剑剑致命,稍有差池便会命丧当场,是以十九拼劲全力,全然不顾其他,倒也险险躲开第一剑。 只有第一剑而已,就在第二剑时,她已经被削去一片头发。待到第三剑,已经是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及。 长剑刺向胸口,却被什么东西阻了。 天舒皱了皱眉,收了长剑,身形一动,人已经掠到十九面前,卡住了她的脖子。 “混蛋……人渣……变态!”喉咙被卡得透不过气,十九双足离地,不断乱踢。眼前金星一片,蹦跶个不停,脑子里一片空白,谁也想不起来。 细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锁骨,向下摸去。 “王八蛋!杀人也就算了,还要占便宜!”十九在肚子里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却很没骨气地想,如果占了便宜,能不能不要杀了她。这种想法让她感到万分挫败,原来自己,也是很怕死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不怕死。 然而死亡即将来临的这一刻,她颓然发现,自己原来相当的怕死。 显然天舒并没有占便宜的意思,纤细的手指将她身上的玉佩,拉将出来,仔细把玩观看,脸上阴晴难定。 脖子上的压力突然一松,十九重重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你的?”天舒的脸色阴沉得能吓死人。 “管你什么事啊!死变态!”十九气没喘顺,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天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握着玉佩的手略略战抖。乌渊与紫奴早已经退出门外,不敢多看一眼。他神色不定,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似乎在经历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死变态!还给我。”十九顺了气,狠狠瞪着天舒,这块玉佩是天秀给她的,她虽然并不喜欢,但也不想失去。 若寒星,若点漆的眼看着她,深如千年老井,透着凉意。 天舒的眉紧紧皱起,一只手缓缓伸向她,却又止住:“走,快走!”他的声音颤抖得让人害怕。 “什么?” 他把玉佩掷还给她,语气越发不定:“快走,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以前!”十九满腹狐疑,虽然很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出出恶气,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终究压抑了下去。 “你最好祈祷不要有一天栽在我手上!”十九撂下一句狠话,刚刚转身,便听身后有兵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我会加倍讨回来的!” 天舒的脸扭曲得愈发可怖,手里握着适才紫奴掉落的娥眉刺,狠狠地向自己肩膀刺下。 “滚!” 十九被他的样子吓得退后几步,皱了皱眉头,不顾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 已经到了繁星满天的时辰,十九捂着迸裂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山上胡乱冲撞。她本来便没什么方向感,如今入了黑,更是两眼一抹瞎,时而看看天上的天狼星,时而又东走走西转转,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回城的路。 天秀呢…… 沈云谈呢…… 自己那么久没有回去,难道难道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身上的创口越来越痛,过多的失血让她有些眼花。远远地传来几声狼啸,让她越发心惊!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山林里转悠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她会不会再也回不去了,她是不是要死在这里!? 走着走着,终于看见眼前有些灯光,十九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急急向那灯火处走去。然而待真正走近了,却是彻底的寒了心。 她又绕回了山神庙。 然而慢着!这山神庙中的灯光,似乎也太亮了些!十九凝了神,愕然发现窗户中已然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原来,不是灯光,是火光。 明亮的火光下,十九清清楚楚地看见,旁边的树上,挂着一颗人头。血淋漓的人头,眼珠子早被挖去,空荡荡的两个黑洞。他的嘴巴长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出手那么快的人。 十九认得,那颗人头,是乌渊的。 山神庙前的地上全是斑驳的血迹。乱七八糟的残肢扔在地上,尚且能根据衣服辨认出那些是属于乌渊的。紫奴不知去向,天舒也不见踪影。仿佛山神庙中来了什么吃人的恶鬼,将人撕的粉碎。 十九浑身冷汗,身上的伤口反而不觉得疼。 一片乌鸦扑腾着翅膀从空中落下,捡着地上散落的尸块。 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她有想吐的冲动。 有细微的呻吟从山神庙中传来。有人!浓烟滚滚掩盖不住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刺激的气味让十九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 她抑制住反胃,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扎入浓烟中。 火势刚刚烧起来,尚且不算大。 一袭破烂的锦跑匍匐在地上,满脸灰土,已经不似活人。 待十九看了真切,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天舒!?” 短短一瞬间,火舌已经四下流窜,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浓烟呛得十九嗓子沙哑,头昏脑胀。也顾不得什么变态不变态,当下扶着半死不活的天舒,冲出了火海。 刚刚安下些心来,看着被火吞噬的山神庙,十九觉得脚下踩着什么东西。借着火光,十九看了清楚。 那是一颗,人眼珠子。 满天火海下,十九不顾旁边要死不活的天舒,毫无仪态地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第十七章 蹂躏 天舒微微睁开眼睛,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然而他的神情还是倨傲而不可一世的,仿佛他身上穿的是最好的袍子,坐的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皇帝的龙椅。十九扶着树,又一次恨不得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好不容易舒服些,回头却正好对上天舒不屑的眼神。 清泠泠的眼神,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在骂她脏。 一把无名火从心里腾起,十九蹿到他面前:“你不屑被我救是不是?” 天舒冷冷瞥她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很好!很好!”十九怒极反笑,“你走火入魔了对不对?” 看他的样子,不能动弹,面目狰狞扭曲,还不是走火入魔?要不是走火入魔,也不会自傻到自己拿着娥眉刺往自己身上刺啊! 天舒一声冷哼,并不与她多话。 十九灵光一闪,脸上浮起一个j笑,伸手向天舒脸上抹去。此时她手上脏的要命,除了血,就是灰。天舒倒吸一口冷气,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敢?” “你不让我救,我就是救你,气死你个混蛋!”十九越抹越开心,十分畅快,“你嫌我脏,我就把你弄得比我还脏。”她手上速度不慢,一会儿,天舒那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脸上更是乱七八糟。 也许是因为生气,天舒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抖了几分:“杀了我。” 十九吹个口哨:“杀了你?为毛要杀了你,杀了你对老娘有啥好处?”她心情畅快,不由自主地说话也粗鲁了起来,学着市井泼妇的语气,发现非常之解恨。“啊哈哈哈哈,现世报,还得快啊还得快。刚才我就跟你说,不要落到我手上,你看,你看这不就报应回来啦?” “不欠人情,杀了我。”看她越来越兴奋,天舒索性闭上眼睛,由得她胡搞瞎搞。天舒闭上眼睛,十九大感趣味减少。然而听得他语气里的不屑,又是满心气恼。 “好!你不欠我人情,我救你出来,是为了折磨你的!” 某人的嘴角微微一瞥,很是不以为然。 “我要把你的脸刮花,吊在树上脱了衣服打一顿。挖掉你的眼睛,砍断你的四肢,把你卖到丐帮去做乞丐!”十九愤愤然,一边说一边比划。 天舒不咸不淡,冷冷道:“动手。” 十九抄起一条树枝:“你以为我不敢吗!?” 天舒默不作声。 十九自讨没趣:“好吧,我还真不敢。” 然而想想又觉得气不过,抓起天舒的衣领将其整个人提溜起来:“自恋变态杀人狂!” “嗯?”天舒缓缓睁开眼睛,倒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 “我现在就要蹂躏你!”她狞笑着,让天舒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纤细的,乌黑的爪子伸出来,准备解他的腰带。 “你要做什么?”额头的青筋稍微跳了一下,对上十九邪恶的笑,天舒忍不住心肝抖了抖。转眼间,锦袍就被脱下。饶是月色并不分明,看不得仔细,也能依稀看出其白嫩。此时他肩膀娥眉刺已经拔出,鲜血却依然不止。 “啧啧啧,不愧是两兄弟啊,都是细皮嫩肉的,好手感!”十九j笑着,替他点|岤止血,顺手狠狠在他肚子上扭了一把。天舒眼睁睁地看着她提溜着衣服走入一棵大树后,只可惜气息大乱,动弹不得。半晌,十九从树后走出,身上穿着他那件袍子。袍子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倒像披了个面口袋。 “长得这么俊,扮成女人肯定也好看!”抑制不住的笑意弥漫在眼角眉梢,恶作剧的快感让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十九从身后变出自己的外裳,胡乱披在天舒的身上。 穿女人衣服!天舒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几分,“脱了!” “哎呀呀,我好怕啊!”十九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伸手解开了他的束发带。“要装,就从头打扮到脚才对嘛!” 她笑吟吟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玩弄地挑拨着天舒乌黑的发。她距离甚近,少女特有的幽香微微传入鼻端,天舒却一点兴奋都没有,满心只是想着怎么折磨这个该死的女人! “嘿嘿嘿嘿,别看我平时大大咧咧。我可是很会梳头的!”她转到他身后,以五指作梳,细细与他梳起头来,嘴上唱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落满地” 唱着唱着,声音渐渐小了。 不知徐子清和顾妍,能不能白发齐眉,能不能儿孙满地。 她突然万分悲摧,一年后,一年后自己回到逍遥山庄,说不定顾妍都有了孩子。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脸庞,滴在天舒的肩膀上,十九一惊,伸手胡乱擦了。然而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哗啦啦啦地落下来。 “哭什么?”她一会儿闹,一会儿哭,实在让天舒摸不着头脑。 “关你什么事啊!变态自恋杀人狂!” “……” “混蛋你干嘛不说话,现在就我们两个了,我没力气背不动你,走不出林子,怎么办啊!” “你自己走。”天舒淡然道,“没求你救我。” 十九咬了牙,擦了眼泪。用了七八个树枝将天舒的头发盘得像脑袋上长了犄角,又从怀里摸出盒胭脂,无视某人的怒目而视,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涂抹着。 “好啦!”大功告成,看着猴屁股一样的天舒,十九真正的破涕为笑,“多谢你,这样我开心多了!” 天舒欲哭无泪,这样逗她开心,并不是他情愿的啊! 蹦跶来蹦跶去,究竟身上带着伤,十九靠着树,慢慢坐在天舒旁边。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扑闪扑闪的,真好看。她的眼皮有些重,缓缓地想往下耷拉,然而耳边时而传来的狼啸却让她不敢睡去。 天舒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暗中催动内力,只希望这次筋脉中的乱气速度归回原位。他缓缓抬头,望向满天繁星,嘴角噙了一个苦笑。 天秀,你为了怕我杀她,竟然不惜又害了我一次。 许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十九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柔软的身子斜斜靠在天舒肩膀,莫名地让他有些僵硬。从未有一个女人敢这样亲近他!更没有一个女人胆敢这样戏弄他! 内力缓缓涌动,筋络中乱跑乱窜的气息终于稳定了下来,天舒轻轻推开十九,右手成刀,缓缓向她脖颈劈去。十九昏睡不醒,全然不觉黑白无常已经站在了身边。 伸出去的手,在触到她肌肤的瞬间停了下来。天舒看着她颈上的那一道红线,伸指将其掐断,抽出玉佩,放入怀中。 下次,下次遇见你,便没这么幸运。 他嘴角凝住一丝阴寒的笑意,脱下身上的女人外衣,扭成一股绳索,将十九双手反剪身后,牢牢绑住。 山上那样多的狼,他倒有兴趣看看,沈云谈和那些个嗜血畜生,谁更快一些。 夏夜山林有些微凉,他亦不顾,大约是不屑于与十九抢衣服,就那样□着上身,缓缓走出林子。 他的头还是昂得很高,他的背还是挺得很直。 他依旧是不可一世的模样。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脑袋上长长短短的犄角,还有脸上红红黑黑的妆。 十九并没有昏睡许久就睁开了眼,愕然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后,低低地骂了句:“死变态”便没有再说什么。 大量失血和饥饿让她没有力气再骂下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十九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师父应该看完书,准备睡觉了。师父睡前喜欢吃一碗小米稀饭,以前都是十九给他煮的,不知现在顾妍师妹煮的,合适不合适他的胃口。 她突然失笑,顾妍新婚燕尔,师父如何会让她煮粥?或许,是田满那个泥猴儿煮罢。自己离开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这泥猴儿有没有再闯祸。顾妍和徐子清都不喜欢他,也不知有没有给他难堪。 想到徐子清,十九心中像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 无论遇见多么俊秀的男人,无论遇见武功多么高强的大侠,十九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放不下他。 他现在,应该是搂着他的美娇娘,欢欢喜喜地睡得香。 不知她走了以后,他有没有那么一分,半分念着自己的好。 眼皮又沉重了起来,十九叹了口气,突然心灰意冷地想就这样一睡不行。正在迷蒙间,突然觉得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触碰着自己,睡意立即飞散到九霄云外,十九瞬间瞪大眼睛正对着一双绿油油的萤火。 一匹不大的狼嗅着她的身子,见她惊醒,倒退一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什么顾妍,什么徐子清都抛去九霄云外,十九浑身冷汗,肌肉紧绷,心中暗自祝祷。阿弥陀佛,玉皇大帝,我可不好吃…… 然而那狼似乎对她颇有兴趣,绿油油的眼睛与她对视,就是不肯走。 十九靠着树,慢慢站起,双手被绑在身后不能动弹,心里也顾不得骂天舒变态,只想着脱身的计策。 她曾经听师父说过,狼是一种非常会揣摩人心的动物,一旦发现你怕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她打量着狼。 狼也打量着她。 一只夜枭呼啸着从林间飞过,狼呲起白牙,向十九猛扑上去!十九微微侧身,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狼腰眼上!狼是豆腐腰,当下一声哀鸣,滚在一旁,恨恨地瞪了十九一眼缓步跑了开去。 她松了一口气,脚下也站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云谈…… 云谈在哪里? 远处传来那狼悠长的嚎叫,十九浑身发毛,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呼叫同伴的讯号!天很高,地很大,而她,就要死在这里。 云谈……云谈……云谈…… 绝望中想的人,竟然是沈云谈那个废柴。 十九无奈地发现,自己许是当了保镖当得入了戏,啥时候也想着,万一没了自己,那个废柴痰盂该怎么办。 风越来越大,夜枭喑哑的叫声刮着耳膜子疼。她躺在一片落叶中,蜷缩成一团,又饿又冷。刚才那么一动,身上的创口又裂开流血,疼得难受。她好想好想哭,好想好想逍遥山庄。 也好想好想,废柴大叔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 第十八章 故人 沈云谈提着十九的大刀,脸阴沉得要杀人,一路小跑上山。然而山路崎岖,林子里左一转右一转的,难免走了许多弯路。紫衣女子,他记得锦湖山庄有四大毒瘤,乌朱紫黄。 乌渊好色,朱雀性残,紫奴善妒,黄寅贪婪。 简而言之,四个都不是好鸟儿。 几年前朱雀被几个武林正道围攻,刺瞎了一只眼睛,琵琶骨受挫,算是个废人。 又三个月前,黄寅被他亲手斩于西子湖畔。 四大毒瘤只剩下两个,沈云谈有十二分的肯定,那紫衣女子便是紫奴。四个人里面,紫奴最是年轻,出入江湖时间也不过一年而已,但手段毒辣已经远胜前辈。尤其喜欢折磨美貌女子,听着她们痛苦的哀号,以获得莫大的快感。 沈云谈的手紧了紧,果然如天秀所言,锦湖山庄派系复杂,势力混乱,并不是桑门能完全掌控的了。然而他却不得不查,不得不去弄清楚一件事,一件攸关自身的大事。 他师父,到底死了没有。 近年来,锦湖山庄的行事风格大有改变。原本不过是一个以江湖情报闻名的,不大不小的庄子,在短短几年间势力大增。不知从哪里招兵买马了一群江湖死士,魔头妖女,个个死心塌地投奔。其势力不断扩张,大有北上南下之势。沈云谈虽然对这些江湖势力没什么兴趣,但是锦湖山庄行事手法却眼熟得很。 剪除采花大盗不过是个名目,探清楚师父的生死才是真的。 师父带着怨恨与未了的愿望死在徒儿手上,又是那等阴险狡猾的人,他与天舒天秀,都不是不心惊的。 这个目的,天秀比他更清楚。 只是他始终是桑门的人,比沈云谈行事,更是不便得多。 对于紫奴来说,今夜绝对是一场噩梦。 她与乌渊退出去不久,便看见十九从窗口跃出,狂奔而去。然而没有天舒的命令,究竟谁也不敢进去问个究竟。 紫奴斜飞着凤眼,声音软绵绵的:“乌渊,你早看那女娃好,怎么不追上去?” 乌渊眼睛追着十九远去的身影,口上调笑:“她怎么比的上你好?小姑娘家家,身子骨都没长全。” 紫奴拂了拂耳边散落的几根碎发,妩媚一笑:“嘴儿真甜。少主既然放了她,自然有他的用意,谁不知道我们乌渊最怕的,就是少主。” 乌渊有些尴尬,面皮微微红:“谁不怕,你不怕吗?少主给你吃的药,难道分量比我们少些?” 提起这单,紫奴的笑意也僵了僵硬,纤细的手划过肩膀:“少主真不会怜香惜玉,踢得奴好疼。” 她这般媚态,乌渊如何抵挡得住,一只手已经搭上她的肩膀,狠狠扭了一下:“你不是很喜欢么?” 这一下,使本来就淤青的肩膀又多了一块紫青,紫奴娇喘连连,软成一滩烂泥:“死人……” 原本是打情骂俏之语,没想到一语成真。 话刚说完,乌渊脖颈上出现一条极细的红线,那红线突然扩大,猩红粘稠的血液便喷了她全身。乌渊已经人首分离,没有头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才向前倒去——正倒在她身上! 一个白影立在不远处,一只手提着乌冥的头,另一只手上拿着根极细的银丝。 山神庙里传来天舒压抑的声音,显然是极力抑制住痛苦:“她走了。” 沈云谈把玩着乌渊的头颅,白衫上没有一丝血迹:“为何要抓她?” 庙内的人传来一丝冷笑:“求战。” 那白衣人仿佛地狱的修罗,缓缓掠过紫奴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天舒,别与天秀一样。” 天舒低沉一笑:“一样的。”他话不多,沈云谈却明白。 一样的,他,天秀,天舒,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一样是杀人不眨眼,一样是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 天秀为了桑门振兴。 他不过是为了自保于江湖。 “天舒,你又是为了什么?” “保护。” 见他不欲多说,沈云谈摇摇头,凝声道:“伤了我的人,不可这般作数。你走火入魔,我不与你计较。放你一把大火,逃不逃的出,就看你的造化。也算是我报答你解药之德。” “嗯。” 云谈叹了口气,生死两不欠,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即便多么讨厌师父,他的教导还是深刻在他们的骨头里。 他不再说话,缓缓转过头,清亮的眸子牢牢地钉在紫奴身上,看得她毛骨悚然:“你带走十九的?” 声音很温柔,很好听,紫奴却很害怕。 “我想请问一下,这个家伙有没有碰她?”他笑的很无害,晃了晃手中的人头。紫奴却激灵灵地 打了个寒战。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无论怎样,始终是看了的她的样子。”说话间手指轻动,像挖豆腐一样,轻巧地勾出了乌渊的眼珠。“你呢,做了多少?” 紫奴浑身颤抖如筛子,看着他微笑着,轻而易举地将乌渊的尸体一块一块地分解,那样一条彪形大汉,落了他手上倒成了自己小时候玩的泥娃娃,脆弱不堪。 白衣依然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迹,然而他却像是从地狱的烈火中生出的恶鬼,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腥气。 他缓缓捏住她的下颚,手指上还染着乌渊的血,臭烘烘的还带着热气的血,仿佛很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享受着她惊恐的表情。 然而紫奴却笑了,笑得柔情万种:“你想要我吗?要杀我吗?”她灵活的手迅速解开衣扣,紫纱落地,晶莹如玉的胴体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没有用的。”他带着轻蔑的笑意,看着眼前似乎要献身的女子,“我不是乌渊,我不吃这一套。” “我知道。”她自己捏住了自己肩膀,猛然用力,五个血痕就嵌入雪白的肌肤,有种别样的美感,“谁诱惑你都没有用,除了唐惟七。”她的笑绚丽如黑夜的一抹流星,凄怆难当,“我跟在唐惟七身后多年,你竟然认都不认得我。” 轻蔑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紫奴看着沈云谈愕然的脸,心中浮起一丝残忍的快感,然而眼泪却涌将上来,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唐惟七不懂武功,是我一直跟着保护。” 捏在脸颊上的指松了松,恍若一片大雾弥漫在眼前,那个清丽如荷的女子,在一片迷蒙中渐行渐远。 他隐约有些印象,在那个鹅黄衣影后,总有个紫色的尾巴跟着。唐惟七天生体弱不能练武,又是庶出的女子,在家并不受重视。然而在她对制毒展露出极高的天分,却无法不教人侧目,故特地安排了一武功高强的婢女随身保护。他记得,惟七对这小丫头极其袒护,视为姐妹。 紫奴轻易地捕捉到沈云谈的一瞬间失神,嘴角浮起一个冷笑,紫纱一扬。之间三点寒星便向他身上打去。沈云谈站在原处,伸手在空中一抓,那三枚暗器便收在了掌心。然而紫奴本不指望打中,只在那么一抓的时间,她身影闪动,便消失在夜色中。沈云谈看着手心那三点芒星,他本应该还给她。 然而不知为何,终究没有动手。 风吹叶动,悉悉索索地落下来几片。蛐蛐躲在草丛里,一会儿叫,一会儿不叫。十九半靠在树上,瞧着不远处火光渐渐减弱的山神庙,心里的希望也一点,一点的烧光。她不欲走太远,便是指望这火光能指引云谈来救她。 云谈来救她! 十九很想嘲笑一下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指望天秀,偏偏指望那个废柴?然而却连嘴唇上扬的那一点点力气都没有,原来笑也是需要这样大的力气。她很渴,很饿,明明是夏天,身上却越来越冷。被反绑住的双手已经渐渐没有了知觉,远远的那些明晃晃的,不知是星星,还是那匹孤狼召唤来的眼睛。 她好像见到了田满,浑身泥水,在山间跑来跑去。还有徐子清,穿着蓝棉布袍,拿着竹剑,站在比剑的北冥台上。彼时谢东生刚教了一套新的剑法,她一点即明,人人都说十九耍起来,如同翻云穿絮,飞花逐叶的好看。 “师姐,师父今天教的剑法,我怎么也学不会,你带我一带。”他脸上有些绯红,低着头跟在她后面,像半个跟班。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他便不喜欢她。至少不像习惯顾妍那样喜欢她。他对她,始终便是师弟师姐,几分畏惧,几分蓄意讨好。唯独没有爱情。 “师姐,你很好。”他的声音漂浮得不像真实,却也让她欢喜。 “真的吗?”她忍不住喜笑颜开。 “可惜,我还是喜欢顾妍。”腰软妩媚的师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怯生生的打量着她,无辜的大眼睛,像一匹小鹿。 “师姐,你输了。”小鹿突然变成了眼镜蛇,将她牢牢缠住,腥臭气息喷在脸上脖子上,令她想吐。 “别怕,十九,别怕。”有人搂住她的身子,将她从蛇吻下救出,明亮的火光刺痛她的眼,十九恢复些神智。 脸贴在宽厚温暖的胸口,格外的安心。长时间的奔跑焦虑,白儒衫黏黏的都是汗,浆洗过后的阳光气息夹杂着些许的土味,其实并不好闻。然而此时,十九觉得这是最安全,最窝心的地方。 沈云谈泛着青的下巴抵在她头上,一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一手拿着火把,向虎视眈眈的狼群比划着。这一群狼数目不多,只有两三只,然而绿莹莹的狼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看一眼腿肚子都要发战。 “没关系的。”仿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他的手又紧了紧。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点武功都不会,但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想信任他,想靠着他。“唔……”十九微微笑一笑,?br / 抢夫记第6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努力抬手圈住了他的腰,像抱着大布娃娃一样。他伸指在睡|岤一点,她便闭上眼睛,呼吸渐渐沉了。 沈云谈轻轻放下怀中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缓缓从背后拔出玄背刀。 第十九章 月夜 今夜的月光不算好,她靠在他怀中,一只手紧紧地捉住他的衣衫,像生怕他跑掉一样。天舒的衣衫宽大,稍微一动便松散下来,露出晶莹如玉的肩膀和一角鲜红的抹胸。血迹已经干涸,如同残破的花瓣。十九的伤口都不算很深,沈云谈用衣衫沾了水,仔细地替她擦拭着。宽大的长袍脱下,少女稚嫩的胸脯在赤色牡丹肚兜下随着呼吸起伏着。他的双手有些颤抖,有种冲动突然袭来,想把那牡丹摘了,摸一摸花下的柔软。 然而他终于凝了心神,温柔地拂过泛白的伤口。因失血过多,十九的脸色白得凄惨,这几日在医馆中养起来的红润不知去向。他微微闭上眼,暗自喟叹刚才不应该放过那个女子。 惟七惟七惟七惟七。 天秀说的对,一提起唐惟七,他便乱了阵脚。 十九十九十九十九。 然而他发现,在发现她失踪的时候,更是方寸大乱全无理智。 他俯下身,轻轻吻着那失去血色的柔唇。用一种自我肯定的语气,低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狠狠地烙在心上。 唐十九睁开眼睛时,第一眼是云谈乌溜溜的眼挨得老近,然后才是满天繁星。原来他的眼珠也是乌黑明亮,像白水银里滚动的黑珍珠。她的脸微微红了,一种淡淡的欢喜从内心腾上来,温柔地拥抱着她。 月光下溪水清冽,泛着白光,他一手抱着她一手在溪水里舀了水,喂她喝。身边是熊熊篝火,架着树枝,烤肉的香气钻到鼻子里,十九用力吸了吸,肚子就饿得叽里咕噜。她有些窘迫,别过脸,却发现腰际的伤口,肩膀的伤口都被仔细的包扎过。 脸不由得更红了。 “呃,痰盂……”她声音细不可闻。 “是我帮你包扎的,”他低头一笑,平日里憨厚斯文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j诈,“十九,你被我看光了,非嫁给我不可。” 十九急的想来头皮都红了,连连摆手。手一动便牵动伤口,肩膀又印了血迹。沈云谈用手整理了下她的衣服,道:“别乱动,我不过是说说笑话。你山上那些师弟,我可管不了。” 十九尴尬一笑,心中却又有点淡淡的失落。 他伸手取下烤肉,撕了一片下来,小心翼翼地喂她。那肉并不好吃,韧得很,还有股腥气。 “痰盂……”十九咬了一口,突然泪满盈眶,“这是不是你从大腿上割下来的肉?” “什么?”沈云谈手一抖,差点把肉掉到火里烧成焦炭。 “小的时候师父给我讲故事,就是说有个叫介子推的人怕他的主公饿死,于是割肉给他吃。你是不是也怕我饿死?” 沈云谈挑挑眉毛,哑然失笑:“你脑袋里装了多少故事?这是狼肉,不是人肉。乖乖吃了吧。” 他看她脸上还有狐疑之色,忍了笑意:“原本我也逼不退。然而有一个带面罩的白衣公子突然出现,帮我打退了狼群。其中有一只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就捡了便宜。” 他心思细腻,早已经看出其中一只狼肋骨断了三根,想必是拜十九所赐,因此故意说了来,“那白衣公子似乎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一位神仙。” “啊……是他!我就说嘛,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逼退那么大群狼!”十九心向往之。“那个人啊……也不知他找到了他的惟七没有。他一连救了我两次,改日见到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云谈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她舒了一口气:“至于你说的那头,应该是被我踢走的一只,哇,没想到我一脚有这么大的威力。痰盂,以后你跟我混,我是逍遥山庄大师姐……” “武功强着呢。”他顺口接了下去。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你说过了。” “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沈云谈闭了嘴,烤着肉,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难道要告诉她,是她那晚上喝醉了,缠着要嫁给他时,说出的豪言壮语? 云谈看她皱着眉头吃下一口狼肉,笑道:“不好吃吗?” 十九摇摇头,很是感动:“你一个废柴,能把一只死狼开膛剖肚,抽筋剥骨来烤肉,我已经很感动了。你以前一定没有做过这些事情,那么多的血,很吓人吧?江湖就是这样,很多的血,很多的尸体。方才你没有入庙罢?那边恐怕是来了高手,将抓我的人分尸殆尽。”她说话的语气活像个老江湖,语重心长。 沈云谈的目光却意味起来,低声道:“真的很可怕吗?” 十九重重点头:“虽然那捉我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觉得那分尸的恶鬼,更加可怕。” 她一脸厌恶的神色,让他有些难过,然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摸着她的发。十九以为他又被吓着,急忙道:“不过没关系,我在你身边保护你嘛!而且那恶鬼和你无冤无仇,不会没事找上你的。”她自己说完,却又觉得奇怪。 天舒与她也无冤无仇,为何会平白地找上她? 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为何晓得她在这里?还有,天秀呢。 她斟酌着,考虑着,要不要把天舒不是好人的事情告诉他? 然而此刻,她却什么也不要去想,只想靠着他,吃他手中的烧肉,喝他送到口边的水,对着满天繁星,不怎么明朗的月,说说笑笑。 沈云谈明白她有许多问题,然而却不知如何解释,谎话说了一个,便要说许多个谎话去圆。如同滚雪球,越来越大。 所幸她似乎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相处的这些时日,沈云谈发现唐十九其实是一个顶怕麻烦,顶怕思考的人。不,或者说,她以豪爽之心度了整个江湖,以为一切都再简单不过。 月光照在溪上,一片晶光粼粼,十九眼睛突然亮了:“废柴,你会不会捉泥鳅?” “泥鳅?”他一愣。 “是啊!泥鳅!”十九满眼兴奋,坐直身子,“这溪水里肯定有泥鳅!泥鳅烤起来可比这臭烘烘的狼肉好吃的多!” 沈云谈摸摸鼻子:“你这样的身子,如何能下水捉?” 十九瞪大眼睛:“谁说我下去捉。你身强力壮的,当然是你下去捉!捉泥鳅又不需要会武功。别真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书生!”她说着说着,真当抄起了玄背刀,比划着,“去不去?不去本姑娘砍你哦!砍你哦!” 沈云谈满脸苦涩:“可是我真没抓过。” “什么都有第一次,别跟个傻子一样!快去快去!”她扬起大刀,用刀背轻轻敲了敲他,又讲捉泥鳅的技巧细细说了,“再不去我真砍你啊!” 十九兴奋得两颊微微发红,如同一朵艳丽的山茶花。沈云谈突然笑了,只为她颊上一抹红霞,别说捉泥鳅,就算摘月亮,他也愿意去试一试。 泥鳅并不好捉。 在溪水里扑腾了半个时辰以后,沈云谈得出以上结论。 不信我今天一条也抓不住! 扑腾了一个时辰后,沈云谈如是想。 神啊!谁赐我一条泥鳅! 当十九实在看不下去,亲自蹲在岸边指导时,沈云谈欲哭无泪。 一条泥鳅捉了将近两个时辰,若传出去,他神隐之名要放在何处?十九摇摇头:“废柴,真是废柴。”干脆卷了裤脚,一不管什么伤什么痛,慢慢走下溪中,没一会儿,就捉了几条。她拍拍手,顾不得浑身泥水,随意擦了擦脸,笑道:“你看,这就叫技巧!懂吗?” 懂! 懂! 沈云谈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取了树枝,灵活地将泥鳅开膛破肚,刨去内脏,用树枝穿起架在火堆上。火光映着她芙蓉一样的面孔,别样好看。 没有椒盐,泥鳅肉入口虽极其嫩滑,终究算不上美味。 但是于沈云谈,却觉得比山珍海味更是好吃,是他此生吃过的,最宁静,最快活的一顿。 锦绣医馆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了个干净。待沈唐二人回到枕阳城时,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天秀不知去向,有不少女子站在废墟前哀声哭泣。有些被无辜牵连的邻居,看着自己被烧的家园,泣不成声。 “天秀……天秀!”十九看着一片枯木,先是失神,然后便要扑进去找,被云谈紧紧抱住。“你做什么!天秀!天秀啊!你就算真的讨厌他!也不能……也不能。”她泣不成声。 “他不会有事。”沈云谈冷静异常,缓缓闭上眼,“这样的火就能烧死的话,他也不是天秀。” 然而他的手却缓缓握成了拳头,天秀有没有死他并不关心,这场火只是告诉他一个消息。 师父,回来了。 天秀指望他去查,自然也是一头雾水。那么天舒,他知道多少? 手掌不由得一阵冰凉,他亲眼看着天舒的短刀刺入那人心脏,他亲手将那个老头掩埋并且在坟头守了三天三夜,就是怕他未死,破坟而出。 莫非他们的师父带着未了的心愿和仇恨,从地狱的烈火中再度归来。 至死不休。 夜渐渐深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不少,十九满脸沮丧地蹲在角落里画圈圈,像一只被抛弃的猫咪。沈云谈心头一软,过去陪她蹲下:“我们去找个客栈,早点歇息。你放心,天秀烧不死的。” “我没担心。天秀虽然娘炮但鬼得很,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死。”十九把头埋在膝盖中,闷声闷气,“话说,你出来的时候,带钱了吗?” 第二十章 暧昧 十九把头埋在膝盖间,说话闷声闷气:“话说,你出来的时候,带钱了吗?” 沈云谈微微一愣,继而眉头舒展,语带笑意:“十九女侠,我记得你出来的时候,是要去逛街的。话说,莫非你逛街的时候,不带钱吗?” “……”十九白他一眼,默不作声。 混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捉弄天舒时捉弄得太过欢喜,以致换衣服时把荷包摸出来放在树枝没放回去!? “咦咦咦?该不会是……”沈云谈察言观色,见她脸色有异,大感有趣,登时把什么师父,什么火烧锦绣医馆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此时逗着她玩是最重要的事情。 “是,是是什么是!?”唐十九一跃而起,彻底恼羞成怒。 “那……不是不是,真不是。”云谈一脸了然。 “我才不是丢了荷包,你才丢了荷包,你全家都丢了荷包!”谎话脱口而出,十九把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嘴,又蹲了下来,很不情愿地低声承认:“好吧,我就是丢了荷包。” 戏谑邪恶的笑开始在嘴角,最终弥漫开去,泛滥出来。 “啊啊啊啊!十九,原来你丢了荷包,你竟然丢了荷包?”云谈一脸愕然,仿佛丢荷包这等丢人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精明能干”“江湖阅历颇深”“武功很好”的十九身上,“十九你竟然丢了荷包!我原来只不过以为,你不会把荷包落在医馆,被火烧了吧!” “……”有一种尴尬需要沉默去应对。 “……”有一种怒火,需要沉默去隐忍。十九抱着膝盖,默念一百万次,“不要和没有武功的废柴计较”才抑制住起身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两个人蹲在角落,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被货烧得干净的废墟。 有看热闹未走的好心大婶路过,看看蓬头垢面的两人,非常善良地摸出一个铜板放在地上。 十九看看云谈,刚才的闷火总算找到地方发泄:“你看你,蓬头垢面,脸也不洗,钱也不带!活 该被人当成乞丐了吧!!”她特别地,用力地强调着“钱也不带”这四个字。 沈云谈挑挑眉,没说什么,不过那个眼神非常明显地传递着“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的信息。 两人在后山一番折腾,十九固然是浑身泥土,脏不可言。沈云谈在小溪里扑腾了半天,泥水淋漓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也难怪路人当他们是乞丐。 “其实也不错……说不定这样下去,今晚的房费有了。”沈云谈笑道。话刚说完,又有一位好心的大叔走过来,丢了两枚铜板。 “都是你没有带钱!”十九又强调了一次“没有带钱”这个事情。 沈云谈懒懒接口:“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身上没有钱了?” “嗯?”十九的眼神透露着不信任。 “不相信的话,你摸摸看啊……”话音未落,十九禄山之爪已经伸出,探入沈云谈衣襟。所幸她此时穿的是天舒的男装,头发乱蓬蓬的也看不出男女,否则非被大妈大婶们声讨有伤风化不可! 嗯,让美人儿的手摸摸就是舒服。 沈云谈半推半就,实际上非常享受。手指上带着些练武练出来的茧子,磨在肌肤上,苏苏麻麻的。原本只是为了逗逗她,占个便宜,不想她的手刚刚探入,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从脊梁骨腾起。沈云谈自问从来是自制力极强的人,方才面对紫奴那等诱人胴体都不曾有半点心动,然而此时却真的有点情不自禁。 急忙握住她乱摸的小手,自己从腰带里取出一串精光灿烂,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你哪里来的钱?”先是欢喜,然后是怀疑。 沈云谈面不改色心不跳,谎话说多了自然口到擒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临出门前天秀让我带上的,他说怕你这么貌美,让人牙子给卖了。叫我带多点钱去赎你。” “嘿嘿嘿嘿嘿……”原本指望着看她暴跳如雷,岂料她竟傻笑起来。 “没想到,我还挺值钱的。”把玩着金叶子,十九对自己的身价非常满意。 沈云谈失笑,这个丫头,真的预料不到她还能蹦出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话。他突然站起,蹲在了她面前,“小的甘为车马,请小姐移驾。” 十九先一怔,待突然明白过来,一股温柔和感动缓缓地腾起,涌入心间。 “痰盂……街上还是有很多人的。”她的脸突然红了,从来大大咧咧的十九,此时竟然有点扭捏。 “难道他们都不背娘子?”沈某人一时口快,竟然忘记改口。 白皙的小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打下去,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起来哇哇叫。十九绯红着脸,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肩膀。 “又胡说了。”话是这么说,眼里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平日里看他这么废柴,这么没用,没想到肩膀这样的宽厚可靠。十九伏在沈云谈身后,低声唤了句:“云谈。” 这一次,她没有叫他废柴,也没有叫他痰盂。 长长的发丝垂下,落在脸庞有些瘙痒,微微侧脸,两个人的脸就那么轻易地贴在一起,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沈云谈深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十九。” “嗯?” “这是我第一次背女孩子。” “诶?莫非你以前一直都背男人,你果然……”她一直记得他在客栈说的戏语,此时故意拿出来笑他。 “……”沈云谈突然非常理解天秀被十九抢白时的无奈。 “十九……” “嗯?” “下一顿少吃点,我快背不动你了。” “……”这次轮到十九默然半晌,“果然还是废柴。以后你怎么背自己老婆?” “不用等以后了。” “什么?”她显然没听懂,他也不多解释,只是希望去客栈的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十九。” “又怎么了?” “没,只是叫叫你。十九。” 很可惜虽然锦绣医馆在城东,客栈在城西,但是城东到城西的路,究竟还是有尽头的。更可惜的是,十九拍了半天门,险些把客栈拆了,得到的结果还是:没有客房。 尽管掌柜的被十九凶神恶煞吓得两股战战,依然没有办法变出多一间。 沈云谈看十九又是恐吓又是威逼了半天,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你总有房间罢?那就住你那屋。” 掌柜的立即被金叶子所吸引,目不转睛如狼似虎地盯着,生怕它跑了一般:“有,有,不过小的房内,呃,只有一张床。”这两人不像兄妹,又不是夫妻打扮,实在应该提醒提醒。 沈云谈装模作样沉吟一下:“也没办法了,有好过无。麻烦掌柜的收拾收拾,顺便提一桶热水进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十九亲眼见到金钱是如何解决了暴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不一会儿,掌柜的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枕头被套都换了新的。睡眼惺忪的小二吭哧吭哧从厨房拖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放在房间。 沈云谈拿着掌柜老婆一套衣服,放在桌上,柔声道:“折腾一天了,洗洗澡就睡吧。”十九讶然:“那你呢?” 云谈轻轻摸了摸她的乌发:“我去找小二洗澡的地方,也洗一洗,一会儿就回来。” 他替她锁了门,站在门外良久,看那映在窗纸上的娇小身影,慢慢脱衣,慢慢浸浴。进入木桶的时候,她轻轻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然而他耳力极佳,终于没有错过。 沈云谈凝住心神,忍住了想破门而入的手,撩袍转身,找那洗澡的地方去了。 十九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将身上的血污泥水洗了个干净,心下万分满足。女人都爱洗澡,尤其是在极度紧张之后,洗澡是最好的减压。思绪渐渐澄明了些,十九皱着眉头,细细思考着天秀天舒与那白衣怪人的关系。 天秀虽然曾经暗算她,但这几日尽心尽力照顾不是作假,要想杀自己,直接下毒就是,没必要叫天舒动手。 天舒……天舒为什么要杀自己。明明他还曾经出手赠药啊,况且要杀的话,为什么不早在前两日就下手?而且明明是个冰块脸,为何会突然神智大乱,走火入魔? 还有……还有那个白衣怪人。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十九想到这个人,心下有点感激,然而回忆起山神庙的惨况,还是有点毛骨悚然。是那个家伙干的吧……回忆起那日白衣怪人对战唐狄若时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十九万分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他是天舒的仇人么? 是他烧得锦绣医馆么? 问题太多,多得脑子越发越乱,十九深深吸了口气,决定这些复杂的问题,就交给她这个“江湖中人”来解决,沈云谈一介书生实在没必要掺和。 反正,有危险的时候,有她呢。 这次比上次好,至少躲了几招,倘若有玄背刀在手,定然又不一样! 似乎完全忘记了下午才被紫奴刮了好几刀,刚才才被天舒逼得走投无路的窘迫,她再度自信满满起来。 水渐渐有些凉,十九从桶中起来,取了那掌柜老婆的衣服穿。那夫人想来应该是个心宽的人,毕竟心宽才容易体胖。肥肥大大的衣服穿在身上,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可笑。 于是,沈云谈推门而入的一刻,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罩在十九娇笑玲珑的身上,衣袖撸起,一截手臂露在外面,更是增加了几分诱惑。 十九见他进门,伸手提那木头:“嗯,洗完了,准备将桶送出去。”她一俯身,宽大的衣领滑去一边,露出一抹香肩,刚刚洗浴过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精致的锁骨像静立待飞的蝴蝶,玲珑剔透。 沈云谈闭了闭眼,暗中一声哀叹,刚才的冷水澡,白洗了。 第二十一章 偶遇 轻轻按住了提桶的手,沈云谈柔声道:“先放着吧,等明天小二来收。” 十九自己也累得够呛,听了这话当即撒手,眼皮沉沉,撑不住便歪在床上,然而嘴里还犯犟:“等会儿我把地铺铺好,睡地上。你不会武功,地下寒凉侵体,容易生病的。” 沈云谈笑笑,忽然靠近了些,温和的气息近在咫尺,十分暧昧:“不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十九脸红了红:“我已经重新包扎了。” 他促狭地笑笑,指尖滑过她白皙的面孔。那手指出乎意料的粗糙,完全不是一个书呆子的手,老茧擦在脸上,有些□,却并不讨厌。 “十九,你在害羞。” 平日里的懦弱儒雅突然换转了一副面孔,十九努力瞪大眼睛去寻找,却又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平日里他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时不时叫她娘子夫人。有时候他也会拍拍她的头,揉乱她的发,掐掐她的脸,然而都不似今日般柔情缱绻,带着让人呼吸急促的缠绵,促不胜防地乱了心智。 他又靠近了些,身子微微前倾,几乎将她抱在怀里。 十九缓缓闭上眼,朱唇微微启。 沈云谈深深吸气,他并不是正人君子,然而此时温香软玉在怀,却多了好几分的犹豫。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眉,她的眼,突然生出些后怕,万一当时天舒没有手下留情…… 他尚未天真到以为十九能强大到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天舒手中逃脱,更何况彼时她身上应该还带着伤!天舒天秀两兄弟葫芦里的药,他是越来越摸不清楚。但见怀里的人睫毛长长地覆盖在白玉一样的脸上,气若青兰,他深深将她抱在怀里,一种悸动从心底发出,裹住四肢,教他情不自禁地轻轻俯身,点了点她的嘴唇。 他不敢贸然深吻,怕她不愿,怕她反抗,怕她哭泣。 “十九……”沈云谈低声唤道,带着些试探。 没有人回应。他全身僵硬,生怕她突然起来,狠狠扇他一个耳光。 “十九”他再度叫她的名字。 依然没有回应。 沈云谈低头细看,不由得哑然失笑。怀里的人儿哪里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她双目轻轻闭,鼻息平缓沉稳,原来早已经沉沉睡去。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还带着刚洗漱完的潮湿。 “丫头,丫头。”他恢复了平日的语调,轻轻推她,然而十九睡的甚香,纹丝不动。沈云谈叹口气,起身找出干布,轻手轻脚地托起她的头,为她擦拭湿发。 其实他也知道,根本不需要轻手轻脚,十九只要睡着了,天雷轰顶都吵不醒。然而他还是极其地小心,像怕碰坏了心爱的珍品。 十九睡得香甜,翻了个身,侧身向外,蜷成一团,搂着沈云谈的大腿。 他张开手掌,比了比熟睡中的小脸,自言自语:“脸瘦得跟巴掌差不多,这可不行。以后非要喂肥一点不可。” 他灵巧翻身,将十九困在身下,细细地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亲了亲,又亲了亲。“喂肥了,吃了你哦。”温柔地咬了咬她精致小巧的耳垂,他低声道。真是意外之喜,当初唐十九半途抢亲时,把他当做老天送上门的男人。却不知在这段日子的相处里,于沈云谈而言,她才是上天赐下来的礼物。 看她沉睡不醒,沈云谈翻身下床,将木桶拖了出去,又从柜子了取出了被褥铺在地上。然而回头看了看十九,却见她眉头微微蹩起,似乎又在做着噩梦。这丫头爱胡思乱想,脑子里总有着乱七八糟的故事,是以夜里虽然睡得沉,但总是多梦。 他挑挑眉,自问自答:“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从怀里掏出天秀那根珐琅云纹簪,放在枕头下。此时十九体内余毒尽去,那伊人香便只有安神的功效,可保她一觉天明。云谈撩袍上床,挥手虚空一掌,劈灭了蜡烛。他毫不客气地将娇小的身子纳入怀里,仔细地抱着,像保护着什么,谁也不允许靠近。 闻着她身体的清香,沈云谈的心渐渐定了下来。这样抱着她只觉得异常安心,只因抱在怀里,再不用担心她会被人突然掳去,或有什么人来伤害她。睡意侵蚀,沈云谈把头埋在她的发间,也沉沉地入睡。 十九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重重地打个哈欠,睁开眼便见到坐在窗边看书的沈云谈。彼时正是日头猛的时候,然窗上盖着纱窗,那阳光便柔和了许多。浅浅的一层罩在沈云谈身上,如梦如幻。他着了一身新衣,墨蓝色的棉布服帖地熨在身上,浓黑的长眉舒展,不知在看什么,看得那么惬意。 他并没有穿白衣。 但是十九再度确信了,沈云谈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痰盂,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十九心头一动,脱口而出。 沈云谈抬头,仿佛在迷蒙的云霞中轻轻一笑,顿时犹若春风拂面般,暖如心肺。 “醒了便好,换过衣衫便下楼吃东西吧。掌柜的说今天能空出两间屋子,估计这个点儿也收拾好了。” 他把书收入袖子,摸了摸她的乱发:“十九,昨晚睡得好吗?” 唔?睡得好吗?她偏过头,略略一想便答道:“非常好!” 似乎是,她离开逍遥山庄后睡得最香甜的一觉。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山洞,篝火熊熊下,怀里抱着美男,心满意足。 怀里抱着美男…… 美男等于……沈云谈。 十九脸一红,为什么一睡得好就联想到抱着他睡?自己一定是色心病狂了!她摇了摇头,心虚地往往气定神闲的沈云谈,庆幸他并没有得知自己是个色女这一事实。 “十九?” “嗯?” “你在想什么?” “诶?”莫非被他发觉了,唐十九一惊,急忙掩饰,“想什么?什么也没想。” “哦可是你的脸红得很可疑。”他故意点破。 “可疑你个头啦!你才可疑呢!你全家都可疑!”恼羞成怒这个词此时得到最好的体现,十九连推带轰地将满脸清纯憨厚的沈云谈赶出屋子。 唔……她刚才好像说谎了。十九烦恼地抓抓头发,原来说谎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一不小心就能脱口而出。 簇新的衣衫放在桌上,十九原本心不在焉,突然留意了起来。 这是一套鲜红的衣衫,然而用的布料却是极好的丝帛,虽然十九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丝,什么帛,但是摸在手上滑软异常也知道此物价格不菲。那大红衣衫做工极其精致,袖口裙边都用次一色的红线细细绣上云纹,内敛秀丽。天下女子谁不喜华服?十九捧在手里,虽然觉得价格贵了点,但是依然舍不得放手。 反正天秀给的银子…… 反正买了又不能退,到时候再想办法还给他就是。 十九自己说服了自己。 细细一翻弄,一朵红霞又飞上了脸颊。那一套衣服,真是好整齐的一套啊…… 从贴身的肚兜小衣,到足下的丝履,无不齐全。那肚兜也是赤色,绣着的也是白头鸳鸯,然而绣工和质量却是十九以前那件远远比不上的。十九红着脸,换上新衣。柔滑的丝绸贴在肌肤上,教从未穿过绫罗绸缎的她有些不习惯。然而更叫她面红的是,云谈,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尺寸,连带着鞋袜大小,都摸得一清二楚。 沈云谈吃着白粥,就着几样精致小菜,一边和掌柜闲谈,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屋子。他并没有错过美景,一抹红霞从内室荡漾出来,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云谈放了筷子,人靠衣装这句话,真是没有说错。 服帖柔软的丝绸穿在身上荡然若云,鲜艳的颜色衬得十九脸色更加动人,一双乌黑的大眼滚来滚去,有些不安,有些忐忑。 沈云谈赞叹地看着十九,目光移到她背后那柄大刀,又暗自摇摇头。 真煞风景。 不止沈云谈,客栈内所有男人的心思都是一样,觉得那柄大刀配这样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真是煞风景。 十九被众人看得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大发雌威,将大刀一挥,劈烂一张长凳:“吃自己饭!看什么看!” 她这么一吼,有的泼皮无赖武功低微不敢放肆,只得收了目光。那些身上有些功夫的,也觉得这样看人家大姑娘实在不成体统,自然也垂下头去。只有沈云谈面不改色心不跳,大约是熟悉了母老虎时常发威,目光上下打量着,啧啧连声。 “天秀没说错,十九,真是个美人儿。” 十九坐在他对面,捧起战战兢兢的小二递过来的半碗米粥——适才十九一发怒,那小二手一抖,洒了一半。沈云谈替她剥了一个鹌鹑蛋,道:“先吃点清淡的舒缓一下肠胃,晚一点再吃其他的。” 十九自然而然地接过蛋,道:“这衣服……” 他洞悉了她的心思,接口:“不用替天秀省钱。他早先做生意欠过我家银子,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还。” 哦!!!!! 原来还是个欠钱不还的娘炮! 十九在心里又鄙视了天秀一次,连带着天舒一起鄙视。一个变态自恋杀人狂,一个欠钱不还的娘炮,果然桑门没有一个好东西。 转念一想到天舒那晚的落魄样子,禁不住好笑,便忘记前一日不告诉沈云谈的决定,叽叽咯咯地将欺负天舒的事情转述了。 沈云谈又庆幸又好笑,庆幸天舒被这般捉弄居然还放她一马。然而想象起天舒那般狼狈,又大感好笑。毕竟两人一同长大,交情究竟好些。虽然出了师门以后,各走各路,中间还插了个天秀,但是两人始终有种默契。 虽然知道可能以后不可避免地会有一战,但是大家都希望是公公平平地一决生死。 十九托着下巴:“云谈,你也长得很俊,说不定扮起女人来比天舒还要好看。” 沈云谈刚才还幸灾乐祸,此时却对天舒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逗你玩儿的!”看他一脸愕然,十九哈哈大笑。 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然而笑着笑着,十九却不笑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客栈外。沈云谈看她脸色大变,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客栈外有两个人,均是白衣飘飘,器宇不凡。 男的一身白色儒衫,配一柄长剑,身材挺拔,肩膀虽不宽厚,但却很有几分书卷气。女子小鸟依人地偎依在他身边,一袭白裙几近曳地,清秀绝伦的脸上,一双顾盼多情的眼极为瞩目。然而她的性情似乎却是柔顺而胆小地,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那男子身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两人站在一起,男的俊朗女的柔美,倒是好一对的金童玉女。 那一对金童玉女步入客栈,看见十九,却也一惊。 女的往男的背后藏了藏,似乎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甚是害怕。 男的似乎也有点畏惧,但还是很男人地挡在女子面前,勉强一笑,作揖行礼:“师姐,一个多月没见,别来无恙乎?” 第二十二章 偶遇(下) 十九虎着脸,沉默不语,手上大刀紧了,又紧了紧。 徐子清勉强笑得像牙疼:“师姐,你别怪妍妹妹,要生要死,我一力承担!” 沈云谈淡定地看着十九越发可怕的脸,知道她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走到她身后去,轻轻握了握她扶在刀柄上的手:“十九,吃饭吧。” 十九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沈云谈拉了拉她的衣服,语带笑意:“十九,粥凉了可不好喝哦。” 他说着笑着,不忘打量眼前两个人。 哦……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师弟。 那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师妹。 目光落入藏在衣衫后的小脸,沈云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男人是很尴尬,但是这男人身后的女人,虽然一脸惊恐,但是那眼里却是满含着看好戏的神情。 大约是注意到了沈云谈探究的目光,藏在丈夫身后的顾妍怯怯开口:“师姐,别生清哥哥的气,都是我不好,让你们两个生了间隙。要打要骂,你冲我来。” 声音娇娇软软的,又配上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沈云谈一声暗叹,也难怪眼前这臭小子要为她去生去死。 唔……死不死他不在乎。不过男人生孩子他沈云谈倒是没见过,却不知这徐子清如何为她要“生”一个。 顾妍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地传遍客栈每一只耳朵。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像一条缠绵的柳枝,让人们不由自主地生出些保护欲。每个人看十九的眼神都带了那么些奇怪的意味,不须多言,已经判定了是眼前的红衣艳女仗势欺人。 十九深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师弟师妹话说得好笑,莫非你们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要拼了命地求我原谅?” 此言一出,沈云谈暗赞一声好,却看十九眼里隐然有了些水花,心中又是万分不爽。 徐子清刚要说什么,顾妍用手阻了,福了福身,恭敬道:“师姐多虑了,出门在外难得遇见同门,还请师姐多多照顾。”说完轻轻抬了抬眼,那眼波飘入沈云谈的身上,怔了怔,却又如一条丝线一般缠了上去。 媚眼如丝,并不是说满脸跑眉毛眼睛地勾搭。 只在这么一转间,客栈里的所有男人都觉得顾妍在看自己,暗地里纷纷注意起仪容,吃饭的动作也斯文了许多。然而被她注视着的沈云谈,却觉得她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在望着旁人。那眼神如黑白无常的勾魂幡,让人情不自禁之想入非非,跟着她转悠。 好一双媚眼。沈云谈收起小觑之意,凝了心神,运气在腹。也不知她这双眼睛究竟炼了多久,才有这样勾魂夺魄却又不冶艳媚俗的效果。 掌柜的早已巴结上来,端了茶水,请他二人入座。 徐子清明显没有顾妍那般自在,有些尴尬地坐在了十九对面,向沈云谈礼貌地笑笑。沈云谈礼貌回礼,又微微闭眼,气息暗涌,转而向顾妍温柔一笑。顾妍心神一震,竟也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个笑意,这才觉得跟在唐十九身边的人不简单,不敢多加放肆,只垂手坐在一侧,替三人斟茶。 十九的手一片冰凉,滑腻腻地全是冷汗。 顾妍巧笑倩兮:“师姐,这位大哥是谁啊?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十九横了她一眼,依然没啥好脸色,指了指顾妍与徐子清,向沈云谈道:“我师弟师妹,徐子清,顾妍。” 又指了指沈云谈:“沈云谈,我……”下面却不知说什么好,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介绍他们俩的关系。 总不能告诉他们,这个男人是她在山下抢回来当夫君的吧! 却看沈云谈喝了口茶,礼貌地笑笑,正要开口的样子…… 十九慌了神,万一这家伙再胡闹…… 沈云谈不疾不徐,含情脉脉地看着十九:“爱慕者,我是她的爱慕者。” “噗……”徐子清被喝在嘴里的茶呛到,拼了命地咳嗽。 十九庆幸自己没喝茶,要不然也会失态。 沈云谈的表情比顾妍还要无辜,看看十九,又看看徐顾二人:“难道,不可以吗?” 顾妍眼波流转,愈发腻歪在沈云谈身上,柔声道:“当然可以,只有师姐这样的人,方才配得上公子。相公,你说,是不是?” 徐子清有些失神,一时没理解。 爱慕者?唐十九会有爱慕者?那样霸道泼辣的虎姑婆还会有男人喜欢?然而不可否认地,看到唐十九与沈云谈暧昧的神色,他的心突然失落了下。 他再也不是那个红衫女郎心中的唯一。 沈云谈客客气气地笑道:“听说两位新婚燕尔,为何会突然下山?” 徐子清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气,正要开口,却听顾妍“嘤咛”一声,身子软倒,歪在自己怀里。徐子清大惊失色,一把抱住妻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抬头向十九怒道:“你对妍妹妹做了什么!?” 十九愕然,顿时怒云满面:“我对她做了什么?我两只手都摆在桌子上吃饭,能对她做什么?我又何必对她做什么?徐子清,?br / 抢夫记第7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你把你自己也看的太高了些。” 徐子清顾不得与她分辨,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连声叫掌柜的准备客房。掌柜一脸苦相:“官人,客房都满了,要不你和这两位打打商量,看看能不能腾一间出来给您?” “打什么商量?没有商量!”十九怒不可遏,“反正他就觉得我是害了他娘子。既然如此,干吗要我腾屋子给他!”凝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忍不住,顺着脸庞滚滚而下。沈云谈厌恶地盯着那一男一女,却依然带着笑意:“十九说不腾,我就不腾。” 徐子清咬牙切齿:“我早就知道这般狠毒的女子不会放过妍妹妹!当时一味苦缠,我看你是我师姐,不好明确拒绝,并不代表我可以让你得寸进尺地伤害我的妻子。”他一向自视甚高,总认为唐十九爱他爱得刻骨铭心,一定会因爱生恨做出对顾妍不利的事情。故新婚之时,借机逼唐十九下山,莫要伤害他的新婚佳人。 岂料成婚不过四五天,顾妍就开始生病,先是头痛恶心,接着发展到一时一时的昏厥。因此这次下山来,便是为了寻医问药,医治妻子。虽然顾妍坚持说是自己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但谢东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徐子清,是中毒。 中毒…… 不用二话,徐子清第一个反映就是,唐十九给顾妍下毒了。 顾妍闻得丈夫此言,泪眼涟涟,直替唐十九说好话。即便如此,徐子清依然将唐十九恨得牙痒痒,同时对这位体贴温柔的妻子,更是怜惜。 此时顾妍一见唐十九就犯病,徐子清如何不怒? 他怒。 唐十九更怒。 从小玩到大的师弟,一直玩着暧昧不给句老实话就另结新欢也就罢了,居然连她的为人都开始怀疑,居然怀疑她使坏害顾妍,天大的笑话!!刚想张口分辨,却听沈云谈站在一旁,冷然道:“顾妍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值得脏了我们十九的手?” 唐十九愕然回头,清楚地看见沈云谈平日温和无害的眸子里,那一抹犀利的厌恶。 “你若再满口喷粪,真的宰了你老婆又何妨?” 徐子清大怒,拔剑便向沈云谈刺去,他不敢对唐十九出手,但见沈云谈文文弱弱不像个会武功的,心中便少了几分忌惮。 长剑刺来,沈云谈气定神闲,不闪不避。 “叮。”他满意地看着十九伸指弹开刺将而来的长剑,早就预料到她不会袖手旁观。 徐子清只觉手腕一震,长剑已经被十九荡开,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分开个把月,这位大师姐的武功便有了这般进展。 十九气得手指发抖,真恨不得拔出大刀来把这不上道的混蛋砍了。 徐子清一手搂着顾妍,一手持剑,倒不敢再上前。 掌柜的看剑拔弩张得架势,早吓得溜去一旁。沈云谈见时机差不多,不咸不淡地出来打圆场:“徐少侠,你有这胡搅蛮缠的时间,早替尊夫人请了大夫。” 徐子清如梦初醒,将顾妍打横抱起,便要出门,听得身后一声冷哼:“抬上去抬上去,一出门就窝里反,丢死师父的人了。” 他大喜过望,回过头来。唐十九一脸寒霜:“再不抬上去,死了人是不是又算在我头上?” 沈云谈好哄了半天,唐十九才喝下一碗粥,直气得珠泪滚滚,呜咽不止。 她还记得那时候徐子清刚上山来,穿着绫罗绸缎,举止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被宠坏了的孩子。 那一年徐子清九岁,她六岁。然而她这个六岁的小崩豆,却处处护着这个九岁的大哥哥。 山上的孩子都是野惯了的,谁也看不惯说话文绉绉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子清。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联合起来,用石块砸他。玩打仗,玩兵捉贼什么的,要么谁也不带着他,要么就是让他去做挨打的小兵,被揍得小贼。 她开始也不喜欢他,觉得他惹人烦,还老哭,不像个男孩子。 直到有一日,她拿着论语,摇头晃脑地读:“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童声:“不是说(shuo),应该读喜悦的悦。” 她把书一扔,两手一叉腰:“就是说就是说!” 彼时徐子清身量与她差不多高,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说,是喜悦的悦。” 两人吵嚷半天没有结论,最终去找谢东生裁判的结果是唐十九从此开始佩服这个博学多才的小师弟。 那个时候,山上的油菜花儿开了,嫩嫩的满眼鲜黄,十分可爱。 那时候,山间溪水清澈可见游鱼。 那个时候,徐子清还没有顾妍, 那个时候,师姐师弟日日腻歪在一起,只觉得岁月静好,快乐不想来日。 或者,觉得岁月静好的,只有唐十九而已。 正如逍遥山庄的林六师弟所言,唐师姐太强悍了,只有仰望的份儿,没有男人敢娶。倘若谁要娶了,非夫纲不振导致子孙不兴。 当时他所说的时候,顾妍还没上山。这话传到徐子清耳朵里时,人人都看得出来,他脸色非常不好看。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失了对唐十九的一份真心。 唐十九紧紧握拳,终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没哭多久,就听见沈云谈在耳边低声道:“下来了。”唐十九感激向他一笑,低头擦了眼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徐子清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有点尴尬地向唐十九道谢。 “妍妹妹只是中暑,方才实在对不住了。” 他并没有错过那双因为哭泣而通红的眼,心中有点内疚,更多的,却是心底一抹得意。下意识地,他不希望唐十九身边有其他的男人。即使,他并不能成为唐十九的男人。 唐十九清了清嗓子,道:“师弟话说了一半,你们二人这次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子清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师姐,师父他……他中毒了。” 唐十九大惊失色:“中毒?什么毒?” 徐子清凄声道:“锦湖山庄那群恶人,潜入庄子,给师父下毒了!此番我与妍妹妹下山,就是为了去锦湖山庄取得解药救师父。”再三拜倒,道,“师姐,我与妍妹妹武功都不如你,请你一定要帮这个忙。” 十九慌忙扶他起来:“自己师门的事情,如何能不帮?”她话是向徐子清说,眼睛却是看向沈云谈,带着些探究的神色。 沈云谈一脸愕然,十分无辜。 十九心头一软,就算是锦湖山庄的人干的坏事,也与沈云谈无关,自己如何能怪在他头上?刚想出言安慰几句,沈云谈已经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抬头,嫣然一笑:“废柴,你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真有侠义之心呢!” 他搔搔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十九,我突然想喝酒了,你出去买点酒回来好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接踵而来,唐十九也心头烦闷,一听喝酒哪里有不答应的,当下笑眯眯地出门去了。 徐子清见唐十九出门,也作揖告辞,准备去替顾妍抓药。 他刚刚起身,便觉手腕一疼。却见刚才还站在门口的沈云谈不知几时已经蹂身靠近,修长的手指正正掐在他的脉门上。 “骗骗十九也就算了,这点错漏百出的谎话,也想来骗我?” 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手上却丝毫不留情面。徐子清却浑身发抖,腕骨疼痛欲碎,连叫也叫不出来。 第二十三章 王八 沈云谈手腕一沉,徐子清只好乖乖随他上楼,旁人不知就里,还觉得两人极其亲热地携手而行。有那么些风流纨绔的,脑子里还转起了不该有的邪恶念头。沈云谈入了房间关了门,松了扣在他腕上的手,从怀里掏出条手帕擦擦,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的东西,大大方方往圆桌旁一坐,从怀里掏出扇子,往茶壶一点,像吩咐奴仆一般:“看茶。” 徐子清素来心高气傲,在逍遥山庄的时候就是个不肯服输的,如何能受这般折辱,当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刚行至门口,顿觉眼前一花,人已又被提回原处。再走又是如此,可怕的时候沈云谈一直施施然坐在原处扇扇子,仿佛根本没有移动过。 “妖人!你杀了我吧!” 沈云谈武功出神入化,他是在有些害怕。 妖人?沈云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个称呼不错。下次遇见天秀,须换一换顺序,送给他当外号,十九定然欢喜。 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比直接动手还让徐子清害怕。 明明长着一张无害英俊的脸,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没有攻击性,就算最敏感的婴儿也不会拒绝他的怀抱,然而徐子清看着,就是觉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寒。 “你到底要怎么样?” 沈云谈用折扇指指茶壶。 徐子清气馁,端起茶壶,胡乱给他倒上。他气到底难平,洒了不少。沈云谈折扇一扬,那茶杯便从空中翻起,直泼了徐子清一头一脸。茶壶的茶是小儿新泡的,滚烫滚烫,直接烫的徐子清不顾形象,哇哇乱叫,一张白皙的脸顿时起了不少红点水泡。 徐子清大怒,连骂个不停,无非不是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一条小命给你就是。 沈云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微笑。 这人倒是有几分所谓名门正派的风骨,仁义道德满口喷,就是不敢上前拔剑拼命,也不横剑自刎——他若是真的气性上来了自尽,为了不让十九生气,沈云谈还少不得救一救。念及十九,他又忍不住会心一笑。 徐子清叫嚣一阵,看对方脸上依然浮现着诡异的笑容,心里越发地害怕,只得端起茶壶认认真真地倒了。这一次倒是恭敬端正,比平日伺候师父还要周到几分。要知道徐子清总是觉得自己出身官宦名门,心里虽然感激谢东生的救命之恩,然总是看逍遥山庄上的这群人不起。偶然看起那些个话本,难免怨恨一番。 倘若当时没有得罪皇帝…… 然而倘若始终是倘若。徐子清就算再有名门风骨,始终是个苟且偷生下来的遗孤。 沈云谈吹了吹,细细喝上一口,眼睛一眯像是十分享受。折扇一合,往自己肩头轻轻拍:“捏捏。” 徐子清心不甘情不愿,暗中骂了沈云谈祖宗十八代,连带着十九的祖宗也跟着骂了,然而此时受制于人,只得胡乱捏着。 沈云谈气定神闲,随意道:“中毒的是你那师妹,不是师父吧?想骗着十九帮你取解药,这算盘打得倒好。” 徐子清看着沈云谈毫无防备,歹意顿生,一手成刀,缓缓劈向他后脖颈子。他动作缓慢,不带风声,沈云谈似乎毫无感觉。 “这种主意,你这么笨的脑袋估计想不出来。恐怕也是你那娇滴滴的师妹想出的法子,是不是?” 手刀并没有劈落就被阻了,徐子清一惊,却见那物事挡了手刀又直向自己冲来。他心头大震,欲侧身避开,岂料另外一只放在沈云谈肩膀上的手却像被浆糊黏住一般,动弹不得。 “啪!”说是迟那时快,徐子清惨叫一声,向后翻倒,鲜血满面。 沈云谈仿佛才反应过来,十分惊慌的样子:“哎?这是怎么回事?对不住,对不住,适才有个苍蝇,手快赶了一赶。” 徐子清缓缓放下手,才发现打他的,是一块桌角。 他脸上的伤倒不重,只不过化破点表皮,没一会儿便止住了血。 然而那伤却伤的诡异,原来沈云谈早已经运起内力在那木块上划出刮痕,如今平平割破了,便正正齐齐地印在徐子清脸上。 沈云谈看他手忙脚乱地止血,一边道歉一边微笑:“子清兄,你那师妹来头不小啊。锦湖山庄的‘碎魄’乃是唐门和桑门联手制成,金贵得很,一般人不让用。也不知你那师妹勾搭了多少个良家夫男,办成了多少件风流大事,才得以配得起这般神药。” “胡说!”一提起顾妍,徐子清便仿佛换了一个人,顿时变得男人起来,“我师妹早年流落江湖,被j人所害,下了这等龌龊的毒药,但她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岂能容你诬蔑?” 冰清玉洁…… 洁身自好…… 沈云谈失笑,光看她那一双媚眼一骨碌,整个客栈的男人就没了魂魄,即便他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却也猜得到她便是一年多前失踪的眼儿媚。 眼儿媚十三岁时,便耍的两个名门人士为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死在一起。那两个痴情儿,一名是华山浪子君不寐,另一个是嵩山好手林半竹。彼时桑门刚刚兴起于江湖,于那两派又有些间隙。这么一闹腾,教华山嵩山大伤元气,正正教了桑门渔翁得利,趁火打劫,打得华山嵩山一蹶不振,也教眼儿媚名动江湖。 然而那女子水性杨花,作恶不少,终究教十几名江湖好手围攻,一年多前身受重伤,下落不明。算起来,倒和顾妍初上逍遥山的日子差不多。 沈云谈习惯性地摸摸下巴,这女子混上逍遥山,又肯嫁于徐子清,到底什么缘由。 他一走神,便忽略了大声嚷嚷的徐子清,徐子清见他毫无反应,更是恼怒,又嚷嚷了几句。 沈云谈回过神来,也不点破顾妍身份,只随口敷衍,这小子对顾妍死心塌地最好,只要别打十九的主意,顾妍就算把逍遥山庄拆了,他沈云谈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娘子冰清玉洁,我不知道。或者你让我试验试验?”看着徐子清暴跳如雷,他更加欢喜,“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算计我家十九,这帐咱们要算一算。” 徐子清强词夺理:“妍妹妹算她师妹!她做师姐的为师妹寻解药,也是份内之事!” 沈云谈眸子里寒光一闪:“倘若这个师妹就此消失,那么当师姐的,也的确该忙忙丧事。” 徐子清脸色大变。 “你要做什么!?别以为你武功高就能为所欲为!” “我要做什么?”沈云谈无辜地笑,露出森森白牙,“你倒是说对了,就是武功高的能为所欲为。” 徐子清咬咬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沈少侠武功高强,请别与我娘子为难。要打要杀,咱们爷们之间解决。我也不须师姐为我寻觅什么解药,等师姐回来,我就去与她……道歉” 道歉这两字,是咬着后牙床说出来的。 沈云谈大手一挥,狠狠拍在他肩膀上:“好!纯爷们!” 他眨眨眼睛,笑道:“解药嘛,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帮一帮倒也无妨、。” 他突然改口,教徐子清喜出望外。沈云谈武功之高,见所未见过的,倘若……他肯出手…… 沈云谈压低声音,道:“不过,你必须依我三件事。先两件比较容易,后一件有点困难。” “在下愿意为妍妹妹去生去死!”他这话声音很高,倒像故意说给隔壁房间的顾妍听。 “嗯嗯,真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沈云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 “第一,我还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对不对?”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真诚,徐子清险些真觉得,适才动手的是别个人。 “对……沈公子是个书生……适才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很好!”沈云谈满意一笑,“这几日我们同行,恐怕阁下暂时不能与尊夫人亲热。都怪在下不好,适才不小心拍了一根钢针入你肩膀,这一个月来,倘若近了女色……咳咳……咳咳……。你也知道,客栈隔音都不怎么样,十九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听见总是不好的。所以嘛……就委屈徐兄弟了。” 徐子清脸色大变。他与顾妍新婚燕尔,百般柔腻。况且徐子清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沈云谈看他脸色阴晴不定,暗中笑破了肚皮。 “徐兄适才说要为顾姑娘去生去死,也实在叫在下好奇。”沈云谈一脸纯真无辜,“我知道徐兄情深得叫人感动,怎么能随便叫徐兄去死呢。不过我倒没见过男人生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徐兄能让在下开开眼界?” 徐子清的脸,绿得比谁都难看。 好不容易压下火气,换了件干净衣服出门买药,徐子清真是万分不爽。刚出了药铺,远远地看见一团红云吹散人群,飘荡而来。那大红丝绸是上好的料子,十九身材轻盈,走动起来衣带滚滚,广袖飘飘,实在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徐子清抬了头,竟有些呆了呆。 原来,他的这个师姐,竟然如此夺目。 发呆间,十九已经绕在他身边,冲他灿烂一笑…… 徐子清原本以为她必然还要找他麻烦,岂料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张动人心魄的笑脸,不由得心头一荡,暗道:“她看见我这般欢喜,看来始终是放不下我的。” 却看十九朱唇上扬:“师弟,你的脸?” 徐子清有些狼狈,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小心碰的。” 唐十九笑靥如花,弯腰直不起身来:“师弟,你在哪里撞的?能把额头上撞出个王八来?” 她这话声量不小,周围的人也有不少跟着笑起来。 徐子清一惊,接过十九递来的小镜子,愕然发现适才被沈云谈木块打过的额头,歪歪扭扭地,结痂出了两个字。 “王八。” 看着徐子清满脸怒气地冲出去,沈云谈又给自己填了一杯茶,想着街上即将爆发的笑料,异常地得意。 却听门突然一响,沈云谈缓缓抬头,看见一张带着惊恐,无辜,可怜的小脸:“奴家顾妍,见过沈公子。” 第二十四章 勾引 沈云谈收起那副自鸣得意的嘴脸,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徐夫人,你好。” 大约还未曾适应“夫人”这个称呼,顾妍的小脸上有那么一丝错愕,然而她很快掩饰下来,浅浅笑着关了房门。 她倒不比徐子清那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往椅子上一坐,声音越发娇柔:“沈公子,你的眼睛是油锅里炼过的,奴家这点小把戏,绝对入不了阁下的眼。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明人不说暗话,此番前来,是特别请公子帮个忙的。” 这一来倒出乎意料之外,沈云谈挑挑眉,也不回答好与不好,只客套道:“顾姑娘过奖了。” 然而这一声顾姑娘,显然是将她视为了江湖中人,而并非徐子清夫人。 顾妍微微抬眼,顾盼流光的眸子轻轻扫过。沈云谈只觉脸上一酥,仿佛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拂过一般舒服。 “奴家想请公子莫在过问这件事情。” 沈云谈摇摇折扇,自顾自道:“除非你告诉我,你留在逍遥山庄,嫁给徐子清,赶走唐十九的真正原因,否则,我做什么,自然与顾姑娘毫无关系。” 顾妍浅浅一笑:“顾妍留在逍遥山庄纯属偶然。承蒙谢老庄主出手相救,顾妍才不至于伤重而死。至于子清哥哥,乃是与顾妍两情相悦,是以结成夫妇,赶走师姐,也只不过出于一点小女儿心思。沈公子多虑了。“ 一朵绯红的云落在她脸颊,小女儿情态毕露,丝毫不假。 沈云谈收了折扇,冷然道:“既然如此,徐夫人也没有理由管沈某的行踪。” 顾妍媚眼如丝,低头一笑,“撕拉”一声扯开了自己的一边衣襟,露出了一抹裹胸。粉红的肚兜贴在如玉的肌肤上,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惹人遐思至极。 “哦?刚才还自称两情相悦的徐夫人,如今这么快就想投怀送抱了?”她的眼神媚入骨,缠着沈云谈的一举一动。他嘴上说得轻快,实际上却已经运气内力抵抗她诱人的媚术。 “不是诱惑,我这等本领自然入不了公子的眼。”顾妍的一双大眼里全是泪水,“然而,倘若我这样一叫嚷起来……别人看见了……会怎么以为呢?师姐,又会怎么想呢?” 沈云谈露出一脸惊恐:“啊,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顾妍垂下眼帘,“是请公子让一步。” 沈云谈出手如电,顺手一扯,将她另一边衣襟也扯下,笑吟吟道:“这是我的屋子,请问这位被我轻薄的顾小姐,你是如何来到我的房间的?莫非这轻薄,还带着送货上门?旁人我管不着,十九嘛,你大可以试试看,她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他这般自信,顾妍亦不由得踌躇一番。 “你若不信,便尽管嚷嚷。我保证我可以在你嚷嚷以前,在你身上留下一些徐子清不想看到的痕迹。据我所知,你的这位夫君很在乎你的冰清玉洁,洁身自好。我也很想看看,徐子清是相信这些痕迹,还是相信你?” 顾妍突然笑了,适才即将落下的泪珠也不见踪影,回手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沈公子果然非凡人,奴家得罪了。” 沈云谈笑得风轻云淡:“你果然比你那相公聪明许多。让我来猜一猜,你入逍遥山庄,应该是偶然,这个你倒没说谎。然而你嫁给徐子清,赶走唐十九,别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未来庄主的位置。但是我就不明白,一个山野不入流的门派,你要来有何用?” 顾妍柔声道:“沈公子果然神机妙算,然而这其中缘故,原谅奴家不能如实相告。沈公子自然也知锦湖山庄的规矩……倘若沈公子不再相逼,奴家有一物奉上。” 纤细白嫩的手探入怀中,摸出一颗红丸。 “沈公子对师姐一往情深,奴家实在感动,然师姐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儿,实在费了公子不少时日吧?” 沈云谈点点头:“的确这丫头很不好办。” 顾妍媚笑道:“此乃欢宜丹,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沈云谈接过来,细细查看:“情丹?” 顾妍掩面,仿佛连听也觉得羞耻一般:“公子真是的……” 沈云谈笑道:“很好,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话且说完,便听楼下传来十九与徐子清的谈话声。他耳力极佳,比顾妍好上许多,因此顾妍并未听到。 沈云谈眼珠一转,突然咋舌大喝:“眼儿媚!” 顾妍原本只道他看穿自己并非弱不禁风小女子的身份,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喊出自己江湖上的称号,不由得“啊”一声惊呼。 她朱唇刚启,“啊”尚未发出,就见沈云谈长指一弹,那红丹正正飞入她口中。沈云谈出手力度不轻,那红丹直入喉咙,入水即化。他还怕她会张口吐出,起身回旋直她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唇,掌中缓缓带气,将那红丹更送进一步。 顾妍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他玩这样一招。 “我早说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顾姑娘,你夫君就在楼下,不过他近日来恐怕都不得空与你厮磨。你若再不回房,等会儿药劲发作起来,在下我就要喊有人轻薄了。” 他笑得温文尔雅,然而顾妍却恨不得把那笑从他脸上撕下来! 唐十九与一路掩面而来的徐子清并肩进了客栈,十九眼力好,一下子捕捉到从沈云谈房间闪出去的那一抹白色长衫。刚才还满面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消散,顿时凝结在嘴角。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人拿了一把巨大的锤子,重重地打在后心。 徐子清光顾着掩着额头,没瞧见那抹熟悉的白影,却见十九脸色大变,刚想开口询问什么,就看沈云谈施施然从房间出来。他倚在栏杆上,笑吟吟地望着徐子清额头上的“王八”,道:“徐公子,夫人在房间里等你等得辛苦,不快去瞧瞧么?” 徐子清一见沈云谈就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武功就是没人家的好,气了也白气。只得恨恨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地走入顾妍房间。 沈云谈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嘴角上扬,一脸满足地向十九摆摆手:“小十九,小十九上来上来我们喝酒。” 这个表情于他而言是幸灾乐祸。 然而于十九而言,却是另外一种满足——像极了徐子清与顾妍约会结束后的满足。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手足麻木地提着酒坛子,一步一步挨上楼来。她应该像对徐子清一样,狠狠地拔刀出鞘,或者把酒坛子摔到他脸上,然而她没有。唐十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没有那般冲动。 然而她心中的那般无奈,那般没落,又比当日里看到徐子清与顾妍卿卿我我时,沉重百倍。压得她不想开口,不想询问,生怕知道的那个结局,是她承受不了的。 唐十九到底不是个会掩饰的。 刚上了楼,沈云谈就看出来她的不妥。 “十九,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师弟又惹你不开心了?”他严肃考虑下次要不要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废了丫的。 十九摇摇头,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神,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不是徐子清,他不会武功,自己发起火来,他那小身板承受不起。缓缓但是沉重地将酒坛放好,唐十九深深吸一口气,故作微笑: “我那个顾师妹,的确是千载难逢的美人儿吧。” 她自以为笑得很完美,其实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云谈一头雾水:“的确有几分姿色。” 十九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眼里却已经泛起水雾:“云谈……你是不是……”她想问他,是不是喜欢顾妍,然而这个问题凝结在舌尖,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而下。 并不像刚才那般被徐子清气得嚎啕大哭,唐十九不断地用袖子擦着眼睛,却发现泪水怎么也擦不完。 沈云谈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什么,一丝笑意从嘴角浮上了眼睛。 “十九……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想你见她,我不想你单独见她。”唐十九咬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她了。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他好像将那绯红的身影搂在怀里,好好安慰,然而当他伸出手,却被狠狠躲过。 “别碰我!你……喜欢她就不要碰我。” 沈云谈无奈何地叹口气:“十九,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唐十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极力想露出笑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单独在一起。我很怕,很怕她把你也抢走。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就是很讨厌她,不想看到她。我甚至后悔,当时她上山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救她!” 满是水雾的眼里有一丝不安,她咬着唇:“云谈,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子?他们都说我很坏,他们都说她很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 他站起身,伸手摸摸她的发:“不,你不坏,这样想很正常。” “我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单独见她?”她垂下眼帘,犹豫半天。 “不能。”沈云谈低声道,“对不起十九,我不能。” 她愕然抬头,心里骤然一空。 “十九,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什么人都不是,为何不能见旁的女子?”他故意扭曲她的话,将顾妍引申成旁的女子。 他的眼神凝在她身上,突然火热起来,唐十九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沈云谈缓缓蹲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如果我是你的谁,我一定不去见你不喜欢的人。十九……我能不能……” 心跳得极快,舌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说出不能控制的话。因长得这样一张面孔,沈云谈从未与 人说过“我喜欢你”,即使是面对唐惟七,他也是若即若离地,未曾表露过心意。而此时,他却不能放开,他却害怕着十九会离开。 唐十九愣在原地,感受他的手划过脸庞,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十九……如果,我是你喜欢的人,你说不想我去见谁,我就一定不去见。” 第二十五章 结发 沈云谈的脸越来越近,浓黑的眉,挺拔的鼻梁,明亮的眼仿佛有种魔力,要将她吸进去。唐十九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从未有过这般局促,两只手不知摆去何处。 “十九,你不喜欢我吗?”他玩弄着她垂在肩上的长发,声音带着诱惑。 “喜欢……不……我……”十九眼神涣散,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若说喜欢,似乎还欠那么点,但是说了不喜欢,却又割舍不下。 沈云谈轻轻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拂乱她的发:“可惜我武功不够好,钱也不够多。等我有钱了,武功好了,再来问你!” “不……不是武功。”她看到他眼里的一丝失望,不知怎么的,急忙地解释,“不是武功好坏,痰盂,你人好,这比武功再难得不过的。你看天舒和那天那个白衣人,武功是很好,可是出手太过狠辣,拿人命不当回事。” 她胡言乱语地解释,误以为他是自卑,然而沈云谈眼里的失望却越来越深:“十九,你真是个孩子。” 唐十九垂下眼帘:“云谈,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云谈失笑:“你应该说,‘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又或者是,‘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唐十九哑然:“难道你不是个好人吗?还有,就你这绣花枕头还好意思要当我哥哥?” 沈云谈捏捏她的鼻子:“不,我一直以为这两句是女生拒绝人的经典句子。” 十九挑眉:“你被很多人拒绝过?” 他轻轻拂过他的发:“我听过很多别人被拒绝的故事。没想到今天应验在我身上。” 他脸上虽然笑着,然而十九还是看得出其中的落寞。那些落寞像一些难看的灰尘,撒在绸缎上,她很想抬手将其赶走。 “云谈,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语无伦次。 他不忍心再逼她,道:“不着急,十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唐十九大眼里不知怎么凝了泪:“云谈,你别不开心。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沈云谈爽朗一笑:“当然,你请客。” 喝完这次酒,唐十九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不要和沈云谈喝酒。 第二件事,其实自己不是很能喝。 一坛,两坛,三坛。唐十九每喝一坛就期盼地看着沈云谈,希望他能在下一口时钻到桌子底下 去。然而到了最后,眼前的沈云谈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三个沈云谈都有好看的眉眼,上扬的嘴角。 三个沈云谈都没有倒下,倒下的人是唐十九。 而喝完这次酒,沈云谈也懂得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唐十九喝醉了比她没喝醉还要好看。 第二件事,好看的玫瑰,往往都带着刺。 酒后的红霞绽放在脸上,十九红唇微微向上翘,很是可爱。他忍不住伸手去抱她,难得的是她没有反抗。 不,应该说暂时没有反抗。 当沈云谈抱起唐十九,准备将她放在床上那么一刹那。醉醺醺的唐十九柳眉一皱,长腿一提,重重地踹在他胸腹之间。沈云谈美人在抱,不曾防备,狠狠地着了一下。也幸好他内力颇深,倘若他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下起码能让他躺十天半个月。饶是如此,也踹得沈云谈两眼发黑,歇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再看唐十九,早已经和没事人一样,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沈云谈微微苦笑,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被子,顺手拎了一坛子酒放在徐子清房门口。那眼儿媚的情丹,没有酒,可是解不了的。 折腾了一夜的徐子清与顾妍顶着黑眼圈坐在楼下吃饭。在看到房门口那坛子酒时,顾妍感到了极大的恐惧。 莫非这个沈云谈,在叫唐十九去买酒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算盘?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沈云谈从客栈外进来,有礼地问了早安,嬉皮笑脸:“两位昨晚可睡得安慰?” 徐子清默然不语,顾妍扯着嘴角一笑。 沈云谈笑笑:“十九还没起来?真是个小懒猪,比不得两位这么早。” 徐子清气得想翻白眼,如今刚刚过了卯时,正常人都不会那么早起。他和顾妍……咳咳,事实上是一夜没睡。 若不得阴阳交合,那情丹解法极其难搞,须忍受极大的痛苦。顾妍下唇依然肿起,不难想象昨晚 是咬得多么的,鲜血淋漓。 清晨的阳光很好,射入窗户来,温暖而柔和。 沈云谈推门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桌边梳头的十九。乌亮如缎的长发披散开来,滑落肩膀,直到腰际。 仿佛漫天云霞,风吹烂漫。十九听得门响,站在九天云霞中,回首向他一笑。 “昨晚你在哪里睡的?” 沈云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十九身后,捧起那一抹黑发,放在手心:“又把掌柜的赶出去了。你师弟师妹在,毕竟不是夫妻,不好同居一室,传回去教他们笑话你。” 十九微微一脸红,他的手划过头发,有种酥麻的感觉直达入心,化成了一滩水。 “痰盂,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的梳子,细细为她梳头。从头到尾,缓缓地,慢慢地梳着。十九的头发不算极好,略略有些粗,但不硬。仔仔细细地将那发梳顺,他笨手笨脚地用那蝴蝶纹银簪,别了个男人的发髻。 十九用手扶了扶,“扑哧”笑了。 沈云谈搔搔脑袋,有些尴尬,伸手拆了:“自己梳吧,我不会梳头。” 十九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师父常说,女儿家出门很不方便,云谈,你借一套衣服给我,今天我就穿男装。” 他失笑,理解了她的好意,柔声道:“就是穿男装,也不能配蝴蝶簪。”回手拆下自己发上的发簪,与她换了。 那是一根乌木簪,简简单单,毫无一点花式。 然而却含着别的寓意。 不知这样,算不算结发? 十九从未穿过男装,有些兴奋,欢天喜地地捧了男装去换。沈云谈披头散发,只得随意找了根筷子先用着。然而心里却是暖暖的满足。 然而十九始终没有改了男装,她看着沈云谈别着筷子的脑袋,怎么看怎么好笑。她又是个不会忍耐得,直笑得沈云谈恼羞成怒,才罢休。 出了枕霞城没多久就到了锦湖城。 一路上徐子清与顾妍倒是相安无事,十九眼观鼻,鼻观心,只当那两个人如空气。沈云谈却有些忧心忡忡。 天秀天舒不屑于戳穿自己的谎话,徐子清和顾妍不敢戳穿,然而越往下走,相处得越深,这谎话就越难圆。非得找个时候老老实实与她说了才好。 原本以为,她会喜欢那个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白衣大侠。然而他想错了,他突然觉得他把握不住这个女子,把握不住她要什么,她喜欢什么。 锦湖城建在锦湖山庄外围,等同半个堡垒,牢不可破。四人找了间客栈住下,见城内戒备森严,皆有忧色。 徐子清想着顾妍身上的毒。 唐十九挂念着师父。 而沈云谈则在想着别的事情。 四人貌合神离坐在一处,吃饭都吃的不怎么香甜。 徐子清看看唐十九又看看沈云谈,斟酌了半晌,道:“师姐……那解药……?” 唐十九看着那戒备森森,正心烦意乱。她虽然单纯,但究竟不是白痴,也懂得在这样力度的守备下硬冲只有死路一条。如今听他一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问我,我问谁。你当我是神仙有翅膀能飞进去?” 沈云谈微微一笑,并不多话。然而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经发现周围来人皆不同寻常,大有来头。 锦湖城在江湖上也颇有名 抢夫记第8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江湖中人聚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诡异的地方在于,平日里应该热闹喧哗的客栈,此时十分安静。众人吃饭喝酒皆无声息,偶然有一两句话的讨论,也是压低了声音。 徐子清,唐十九江湖阅历不多,并没有意识到怪异之处。然沈云谈与顾妍却是江湖上打滚多年的,不由得不心生戒备。 饶是如此,周围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四人也不好太过交谈。徐子清被唐十九抢白了一句,也默默不作声响。 四人正吃得沉闷,忽然有人闯将入来,带着一阵香气。 那人巧笑连连,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哟,十九美人儿,好久不见,可想我不想?” 十九听得声音,猛然抬头,惊喜交加:“天秀!” 那绣着孔雀金羽的浅蓝长袍曳地,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不是天秀是谁?天秀无视了沈云谈扭曲的脸,快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搂住了十九。 “十九美人儿,我可想你啦!”眼睛滴溜溜地扫过沈云谈一脸不满,伸手又在顾妍脸上掐了一把,“哟,眼妹儿,多日不见,越来越水灵!” 沈云谈和徐子清难得地异口同声:“撒手!” 十九倒无所谓,看见天秀反而十分欢喜。顾妍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拒绝,只向天秀妩媚一笑,指 了指徐子清:“桑二哥好,这个是我家相公。” 天秀一脸受伤的表情:“啊,你成亲了,你居然成亲了!”——完全地忽略了徐子清的存在。 徐子清一声冷哼,拂袖上楼。顾妍左右为难,也不知是应该追上去,还是留下。 天秀向十九挤挤眼,促狭一笑,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快乐。 第二十六章 往事 天秀顺手拿过沈云谈的扇子,扇了扇,无视愤怒而去徐子清,向顾妍一笑:“眼妹儿,一年没见,就把哥哥忘记了?” 他嬉皮笑脸得厉害,诚然一副二痞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态度。十九皱皱眉头,有些不悦:“天秀,你们认识?” 天秀眼里满是留恋,用暧昧的口吻:“何止是认识……” 唐十九拔刀出手,横在两人中间,刀尖凛凛对着顾妍:“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上我逍遥山庄有何目的?” 沈云谈满意地闭了一下眼,很好,还没傻透。 顾妍像只受惊的小猫,可怜兮兮地看看天秀,又看看云谈,颤声道:“师姐……我没别的意思……” 沈云谈挑挑眉,装没看见。 天秀挤挤眼,一脸地看好戏。 顾妍扑通跪倒在地,向唐十九狠狠磕了几个头:“师姐,不瞒您说,我原本是在江湖上混迹的人儿。承蒙师父搭救,才保全这条贱命,顾妍实在不敢对师门有任何不轨之心。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顾妍倘若说了一句谎话……” 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实在惹人可怜,沈云谈一向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冷哼一声装没看见,然而天秀却是个怜香惜玉的,连忙截住话头。 “妹子说什么呢。十九美人儿你也别恼火,美人儿气生多了,生了皱纹就不漂亮了。” 沈云谈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十九就算满脸皱纹,也一样很好看。” 顾妍抽抽搭搭地呜咽着,眼睛扫着十九,并不敢起来。唐十九叹口气,收了大刀,道:“你丈夫在房里,还不回去找他?徐师弟心思多,容易闷在心里,你莫让他胡思乱想了。” 顾妍向唐十九福了福身,急忙上了楼。 天秀笑吟吟地看她上去,修长的手指蜷起,敲了敲桌子:“十九,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通知我?” 沈云谈冷冷横他一眼:“刚到,你消息倒灵通。” 天秀收敛了笑容,低声道:“你们可知为何今日锦湖城如此压抑?昨日夜里,锦湖山庄四十多人,皆被神隐分尸殆尽,一口不留。” 沈云谈身子一震,猛然抬头,凛然看着天秀:“神隐?” 天秀恢复笑意:“是,神隐的手法,一模一样。” 他脸上笑着,终于没有笑到眼睛里,他与沈云谈都清楚神隐的身份。沈云谈与唐十九今日才到锦湖城,绝无可能动手。但是锦湖山庄的手法,的的确确地,与平日里神隐犯下的惨案,一模一样。 杀人。 分尸。 一个不留。 师父花了一辈子心血,去寻觅一种年轻时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心法,直到老死都未曾得到。他自负聪明绝顶,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创造一部出来。有创造,就必然有试验。沈云谈,天舒,天秀,便是这种试验的牺牲品。 师父不愧是当年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鬼才,创出的心法变化莫测,诡异至极,三个徒儿皆出类拔萃。然而这些心法,毕竟不曾完善,练得时日久了,总有反噬。 于沈云谈,则是杀性大开。 一旦杀起了性,神智便仿佛被恶鬼控制一般,不能自已地,将能杀的人一个一个分尸干净。直到浓烈的鲜血,让他清醒。 十九惦记着沈云谈,失声道:“锦湖山庄?那么云谈的亲人!!!”回过头来,正对着沈云谈发青的脸庞,还道他是闻得噩耗,受了打击。 天秀听得此话,“扑哧”笑了。 “云谈的事情我自然惦记着,十九美人儿你放心,云谈的叔叔我早就接出来了,如今正是在下的车夫。”他像一阵风似的出去,一会儿就拉进来一个疤瘌老头。 那老头满脑袋疤瘌,眼睛浊黄,说话都不太利索。 天秀一脸的正气:“云谈,来,叫声叔叔。你叔叔想你想得,都成了老年痴呆了!” 那老头瓮声瓮气,眯着眼睛看看云谈,看看十九,突然老泪纵横,拉着沈云谈的手:“阿侄啊,你一离开就系十八年,阿叔好挂住你啊。”又去扯十九,“好!好,今次翻来,连侄媳妇都有埋,阿叔死都可以眼闭了。” 天秀笑得欢快,看着沈云谈发青的脸:“云谈,还不跪下,叫声叔叔?” 老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十九虽然听不太懂他说什么,却也跟着眼圈发红。 沈云谈皮笑肉不笑:“天秀真是我的同窗好友,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番禺亲戚。” 十九刚才还泪眼婆娑,一听这句,愣了愣,仔细想了想倒有点奇怪。云谈一直一口标准的官话,没啥口音。天秀天舒也是如此,听不出是哪里人士。不过据说南越番禺一带的人口音颇重,要学官话可算是难上加难。即便是京城为官的番禺人士,也极少有说官话不带口音的。 这样一想,倒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十九干笑着抽了手,擦了擦眼。 天秀原本想为难沈云谈一下,没想到出了这等纰漏,一时语塞,只好乱打哈哈:“帮友心切,一时弄错了,弄错了。”说完身子急转,又把那老头送了出去。 沈云谈冷眼看着天秀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冷然切入了正题:“锦湖山庄为何遭难,你可有什么线索?” 天秀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江湖传闻,锦湖山庄得到了‘抟(tuan4)扶心法’。”没有出乎他意料地,沈云谈脸色大变。 抟扶心法,便是他们师父寻求一生的心法! 只那么一瞬,沈云谈便敛了神色,淡然道:“江湖传言往往不可信,抟扶心法早在二十年前便被戈鞅夕颜夫妇取走,随着这二人的失踪,那套心法也随之不见。据我所知,那套心法很有可能,被戈鞅毁了。” 他故意加重“据我所知”四字,旨在提醒天秀,这个可能性,是师父亲口说的。 “是的。”天秀一脸严肃,“但是,究竟真相如何,到底没人知道。现在人人皆说,那抟扶心法,落在了神隐手上。原本江湖中人闻得锦湖山庄得到心法,纷纷涌将而来。现在恐怕那矛头,已经指向了神隐。” 十九难得看他俩正经,心中有些不安,眼见沈云谈脸色十分难看,还道他因失去家人而悲伤,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 “神隐是何人?抟扶心法又是什么东西,还有戈鞅和夕颜……?”她尴尬地笑笑,“我好像都不太清楚,天秀,能不能麻烦你讲一讲?” 天秀十分好脾气:“只要你提出的,哪里有不好的?” 抟扶心法,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谜。有人说,得此心法便可笑傲江湖,称霸天下。有人说,得此心法则可得江山无限。更有人说,那心法实则不是心法,而是藏宝图,甚至是龙脉所在。因为这种传言,江湖上的人一直在追寻这种心法,武功不好的,希望能凭借心法一举成名,而武功好的,则希望更上一层楼。 然而这部心法便好似有了诅咒一样,得到心法的人,非但没有称雄江湖,反而皆落得家破人亡。最后得到心法的,则是一对兄弟,戈鞅与戈将。戈氏兄弟原本就是江湖的一个传奇,两人不光武功之高令人侧目,相貌学识更是一等一的好。因机缘巧合,他们不光得到了抟扶心法,还得到了武林出名的美女,安夕颜的青睐。 于是,故事发展成了江湖上并不罕见的结局。兄弟二人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但是那女子却只钟情于戈鞅一人。最后的最后,戈鞅与夕颜带着抟扶心法私奔,隐匿于江湖,而戈将由于刺激过大,则成了江湖上有名的大魔头。 天秀故事说得很好,娓娓道来,错落有致。十九听得颇为入神,一时感叹,一时唏嘘。 “那……戈鞅和夕颜呢?他们是不是成为了神仙侠侣?” 天秀颇为难过地摇摇头:“很可惜,没有。夕颜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唐门的人,被下了重毒,十来年前就死了。戈鞅爱妻颇深,称那心法是不祥之物,已经毁掉。从此以后,彻底绝足于江湖,再也没人见过他。现在,大约也死去了。” 十九“哦”了一声,没意识地握着云谈的手,越来越紧,最终下了结论:“那本什么心法,我们不要。天秀,你也别要,那种东西,害人的。” 天秀苦笑道:“自古以来,美好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害人的。十九,你也是个害人精。” 十九眨眨眼:“我怎么害人了?我是好人!我是大好人!” 天秀媚眼儿一抛:“十九,我夜夜不得好睡,难道不是你的错?” 十九没听懂:“你睡不着觉……又与我何干?” 天秀气馁,两手一摊。 十九接着唏嘘:“唐门的人啊,果然没个好东西。十来年前就那么霸道,现在也还是很不讲道理。对了,那神隐……那神隐……平日里是怎样的打扮?” 她心里隐隐有些疑虑,总觉得那神隐与白衣人是有些关系。 天秀看了一眼云谈,咳嗽一声,道:“神隐啊……神隐长得……” 他话音未落,就听客栈角落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阿隐哥哥神仙一样的相貌,岂是凡人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唐十九回过脸,见那女子一身鹅黄装束,眉眼上挑,目中无人,可不是唐充璃是谁? 天秀一愣,偏过头,低声问沈云谈:“这丫头见过你的样子?” 沈云谈一脸无奈:“没有。完全没有。” 第二十七章 师门 此处须拿一段往事来说事儿。 要从沈云谈年轻的时候,哦,不,是沈云谈几年前与唐惟七的偶遇说起。唐惟七不会武功,是以出行皆有人陪着,异常烦闷。 一个不懂武功的,住在一群会武功的人中间,多多少少格格不入,有些别扭,只与当时还是孩子的唐充璃交好。彼时唐惟七也是年方十八,正是按捺不住的年龄,有一日避过紫奴耳目。只带着唐充璃出行。 其实唐家人不让唐惟七单独出行也有道理,唐门在蜀地结仇不少,两人一出门就惹上麻烦。 所谓无巧不成书,刚巧就被沈云谈救了。 唐惟七也就罢了,淡淡道了一声谢,且不说唐门自己的弟子皆出类拔萃,平日里江湖上的少年豪杰也多有上门,因此见到沈云谈,倒不太往心上去。可是唐充璃当时才十二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又碰巧前些日子偷着看了些江湖话本,暗地里埋上了那英雄救美的段子。沈云谈彼时虽然遮掩着面孔,但身材挺拔,举止温文,实在符合一个少女粉红色的爱情梦。 有人做梦做了三四年,也就醒了。 有人做梦做到老,依然醒不来。 唐充璃老的时候会不会梦醒暂时不知,至少她过了那么三四年,依然在梦里活着。即便沈云谈迷恋唐惟七,暗地里潜入唐门不知多少次,也碰见过一次唐充璃。尽管唐惟七并非心系神隐,然而唐充璃却已经对她产生了芥蒂,甚至认为是唐惟七施展媚术,迷惑了沈云谈。 唐充璃是唐门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子,在武学上又有些天分,因此在家里被宠得乱七八糟。唐惟七原本就是个林黛玉一样的性格,得罪了唐充璃,日子就更不好过。 这些均是后话。 不过自唐惟七横死后,沈云谈便再没有自蜀地出现过。 唐充璃此番死缠烂打非跟着家人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寻他。 天秀与沈云谈两人面面相觑时,唐十九已经冷哼出声:“什么神仙一样的相貌,不过是个分尸变态狂。” 她话音刚落地,唐充璃已经拔剑出手。波光粼粼的一把秋水长泓横在唐十九颈间,犹在不住颤动。 唐十九不动如山,冷冷那女子一眼,“嗤”声冷笑:“唐家人没教你找人打架的时候,先把兵器握稳了?” 她与唐充璃动过手,自然知道这女子的斤两,肩膀一斜,伸指一弹,便将长剑荡开去。在唐充璃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唐十九把刀出手,往剑上一挑。唐充璃只觉得手腕一麻,长剑已经脱手离去。 天秀有些咋舌,几日不见,这女子的武功又进了一步。 他不由得凝了心神,多打量了唐十九一眼。师父曾经说过,武林中曾有一种奇才,每遇强敌一次,武功就能更上一层楼,而且遇强越强。他斜斜地扫了沈云谈一眼,见他心平气和,并无特别异样,显然已经知道了。 被荡开的长剑并未落地,就被人接在了手里。 唐充璃一跺脚,向那人奔去:“大哥哥,有人欺负我。” 唐十九微微侧目,见那人约莫三十岁,生得狐嘴鼠眼,一脸j诈。那人一见十九,眼睛不由得一亮,倒转长剑,向十九行了个礼:“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唐十九被那眼看着,冷不禁地打个寒噤,仿佛有条毒蛇滑入肌肤,蜿蜒而上的感觉。 天秀倒了一杯茶,低声道:“‘蛇人’唐哲义。” 沈云谈不屑道:“他未必是十九的对手。”眼睛却盯着角落里的一名黑衫老者,扣了茶杯在手。 话音未落,那唐哲义已然从腰间取出软鞭:“向姑娘请教。”“教”字刚落,长鞭已经送出。他身法极为诡异,行动间仿佛一条吐信的蛇,长鞭如影随形,绕在十九身边,怎么也脱不离。 十九开始大意,险些着了好几下。她自然知道唐家毒药的厉害,这长鞭是万万不能挨上一下。 她左闪右多,仿佛一只火狐,游历在长鞭的间隙中。 然而唐哲义是何等样人,十九越退,长鞭便得寸进尺,越发逼近。他有意卖弄手段,故意将那长鞭指向心口,下阴等猥琐之处。 沈云谈嘴角微翘,翘得天秀有些恶寒:“杀人的时候不要让我知道。唐门和我有些交情。” 说话间,十九已经被长鞭逼去了角落。 十九怒了。 彻底怒了。 十九是个直爽的人,脑子一冲就忘了长鞭上的毒。大刀一样,直指长鞭鞭尖。她左脚一踮墙壁,借力翻起,恍若一只火红的大鹏鸟向唐哲义扑去。 天秀脸色一变,他是第一次见十九动真格的打架,不由得似笑非笑:“你就没觉得,她的路数和我们很像?” 云谈默不作声,眉头却已经蹩起。 他俩打架动作不小,许多房客皆从楼上探出头来,徐子清与顾妍也在其列。 唐十九大刀一横,双手手臂平举,拔地而起,原本束手束脚的动作一下流利起来,大开大阖,仿佛行云流水,沙尘飞扬直入天际。唐哲义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改变打乱了阵脚,鞭法一下跟不上,脸颊已经被唐十九狠狠地来了一刀。 血腥味直冲而来。 唐十九嘴角微微扬起,动作越发凌厉,一刀一刀补了上去。不多时,唐哲义大腿中刀,身子一歪。然而他终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左手一撑,未落地已然弹起。他动作变化迅速,一把银针已然抖出。 “果然按唐门均是干这种龌龊勾当!”唐十九双足不停,身子已然如陀螺般转了起来,玄背刀平平荡出,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向那银针网了下去。 “不……这是抟扶……抟扶心法!”天秀看得目不转睛,不由得低声道出。 沈云谈眉头也微微一挑,然脸上却不着痕迹。 天秀琉璃一样的眼敛了,举起茶杯,饮了一口:“云谈,我算知道为何你甘愿装作不会武功的废柴,黏在她身边了。难怪你磨磨蹭蹭不到锦湖山庄,原来是得了抟扶心法,有了线索,倒不愧为师父手下第一大弟子。” 沈云谈不置可否,只看着那角落里的老者不做声。 他心中自有自己的念头,原本有人假扮自己,灭了锦湖山庄,是为栽赃嫁祸,将众人目标引到他身上来。这等做法,倒似了师父的行事手段,然而见了唐门众人,却有有些疑虑。锦湖山庄被灭,死得多是无关痛痒的江湖豪杰,这件事情,桑门在里面有多少作用,尚未可知。 玄背刀已然封住了唐哲义的长鞭。 十九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唐哲义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然而就在玄背刀将要擦过他脖颈的一瞬,停了。 “我不杀人,杀你,脏了我的刀。” 有人自角落里站起,走入厅中,扶住摇摇欲坠的唐哲义。那人目光如电,浑身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霸气。 “老夫唐狄苦,姑娘好武功,却不知姑娘与戈鞅是何等关系?”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 唐十九对唐门的人一向没啥好感,但见着老者说话算是斯文,也不好太过莽撞,只答道:“我不认识戈鞅。”便欲回到桌旁。 唐狄苦伸手一拦,厉声道:“咱们行走江湖的人,最重师尊。莫非姑娘连师祖都不认?” 唐十九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唐门的人都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尊师乃逍遥山庄谢东生,不是什么戈鞅。” 唐狄苦从未听过逍遥山庄的名号,不由得冷笑:“逍遥山庄?一个山野村夫建的破烂门户,也能有如此武功?姑娘莫耍弄老夫了。” 唐十九是被谢东生养大的,谢东生便像他的爹爹一般,可敬可爱,如今听他辱及尊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刚要出声,却听楼上一声咋喝:“逍遥山庄堂堂正正行走江湖,唐门旁门左道下三滥也配提我尊师的名号?” 十九惊喜抬头,没料到那开口的人,居然是徐子清。 徐子清是个要脸的人,尤其爱面子,虽然一直觉得谢东生有些配不上自己的身世,但终究是被逍遥山庄所救所养。而他读了不少圣贤书,自然更瞧不上唐门用毒暗器这种旁门左道的路子。如今听得唐狄苦辱没逍遥山庄,只得师姐一人出面维护,不由得也生了些侠义之心。 唐十九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逍遥山庄的弟子!师弟,今日你我比肩而战,不信揍不死这个老妖怪!” 沈云谈摇摇扇子:“唐狄苦可不是老妖怪,恐怕唐十九加上她师弟师妹,都打不赢。”他突然身子一歪,猛然咳嗽起来:“十九……” 唐十九原本还剑拔弩张,一听沈云谈咳嗽,立即收了大刀:“不打了,不打了,我朋友不舒服。” 沈云谈脸色惨白,靠在十九手臂,低声道:“不知为何,我有些头痛。” 天秀撇撇嘴,这厮装得颇像。 唐狄苦不依不饶:“姑娘,抟扶心法不是你能驾驭得了,日子久了必将反噬,不如跟老夫回去……” 他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喁喁私语。徐子清也对这心法略有耳闻,听得此话,不由得凉凉地看了唐十九一眼。 暗中揣摩十九这武功突发猛进这般厉害,莫非真的得了什么奇功异法不成。 唐十九心里牵挂着沈云谈,没功夫搭理。 唐狄苦堂而皇之地说了半天,没个回应,有些下不来台,僵在那里,一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天秀看唐狄苦那张老脸由青变成黄,又黄变黑,实在尴尬,不由得出言提醒:“十九,唐先生与你说话呢。” 唐十九站起身来,冷然道:“唐先生,我尊你是江湖上的长辈,叫你一声先生。却也想大着胆子问一句,你唐门的人究竟讲理不讲?我等不过谈谈闲话,你唐门大小姐便出手动粗,打不过了,就找个哥哥出来帮忙。哥哥也打不赢了,就搬出爷爷。你们车轮战对付我一个新出江湖的女子也就算了,这般家族混战,是欺负我唐十九孤身一人,没有亲戚不成?” 她语音清朗干脆,入耳好听,众位江湖中人听了,无不暗暗点头,看唐家众人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思量。 唐狄苦老脸一红:“但是,抟扶心法乃是武林中至关重要的一物……” 唐十九打断道:“就算我有抟扶心法,你要如何,仗着自己武功比我好,年龄比我大,脸皮比我厚就堂而皇之地抢?更何况,我根本没有什么抟扶心法,你这般讹我,倒是为何?” 抟扶心法消失武林将近二十年,在座的许多江湖中人其实并未见过。沈云谈与天秀因师父曾略微讲述过,才稍稍有些了解,而唐狄苦则是少数吃过这套心法苦头的人。也因为他资历年纪,适才指出唐十九所用的心法乃是抟扶之时,江湖众人才一片哗然,有些信服。然而此时被唐十九一说,也觉得这一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估计不会失传多年的心法。这样一来,倒似唐狄苦讹诈几分。 唐狄苦一时语塞。 却听唐十九又道:“江湖人均道,抟扶先被锦湖山庄所得,如今可能被神隐所获。据我所知,唐门大小姐唐充璃与神隐关系匪浅,适才我们不过谈及神隐,唐大小姐便如此激动。唐门想要抟扶心法,不如直接去寻神隐,比在此处纠缠我,上策得多。” 刚才一番混战,众位江湖中人已经将打架起头儿的事儿给忘了,此时被唐十九一提,众人才想起来,一时眼光刷刷,全冲着唐充璃去。 直看得唐充璃手足无措,大叫大嚷:“看!再看我把你们眼睛都挖出来!” 她越叫唤得大声,旁人倒越觉得她心中有鬼,有几个不淡定的已经手扶剑柄。 天秀低低一笑,谁说唐十九蠢,才是蠢到了极。 且看她长发飘飘,嘴唇微微撅起,倒有些像唐惟七倔强时的样子,一时心神摇晃,不能自已。 第二十八章 诱惑 客栈里人声鼎沸,喧喧嚷嚷好不热闹,一半人盯着唐门众人不放,另外一半满怀狐疑地看着唐十九。 天秀始终是斯斯文文地喝着茶,谁也没看见他宽大衣袖下的手,轻轻一翻。 一名彪形大汉立即发出一声惨呼,捂住屁股哀嚎起来。初时人们还没怎么在意,然而那大汉越喊越不是人声。他双手乱抓乱挠,将周身衣物撕个粉碎。口中“赫赫”连声,像野鬼在哭。 有人一声惊呼:“毒!唐门的毒!” 他这样一嚷嚷,所有人皆剑拔弩张,纷纷抽出兵刃,向唐门众人扑了过去。唐充璃兀自在发大小姐脾气,被唐哲义一把拽到了身后。原本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方才还犹豫不决的人们立即加入了对付唐门的战局。 趁着锅碗瓢盆满天飞,天秀带着唐十九等人溜出了客栈。 天秀把手笼在袖子里,皱着眉头看唐十九为沈云谈这个装病的混蛋忙东忙西。方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过说了一句:“说不定他的病没那么严重。”就挨了狠狠一记白眼,心里实在憋屈。 此时落脚在他的别院中,天秀比较悲剧地发现,唐十九真的听了那句客气话,正儿八经地没拿自己当外人。 “天秀!搭把手,给云谈换盆水!” “天秀!你过来给云谈把把脉。” 那别院长时间没人住,丫鬟没几个,于是桑天秀只能亲力亲为。 云谈,云谈,沈云谈!桑天秀翻翻白眼,没好气地瞪着躺在床上,貌似要死不活的病人。病人脸颊通红,精神奕奕地坐在床上,淅沥呼噜地吃完了一碗炸酱面——唐十九亲自下厨做的。 “好吃!” 唐十九非常得意:“当然好吃!当然好吃!这叫十九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以前逍遥山庄逢年过节,都是姑奶奶我掌厨!” 提起逍遥山庄,就想起了师父。提起了师父,就想起了锦湖山庄下的毒。 唐十九大眼睛一转,骨碌骨碌地望着天秀:“天秀,你和锦湖山庄有交情是么?” 被那双像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睛看着,天秀骨头都发酥,哪里说得出“不”? 且听唐十九将徐子清所说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与他讲了,天秀笑得鼻子都歪:“十九,你真的很好骗!说句不好听的,你师父是什么人,逍遥山庄一共才多屁点大,也值得锦湖山庄下毒?” 唐十九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天秀急忙哄道:“我是说你逍遥山庄人杰地灵,弟子贵精不贵多。” 唐十九一挥手:“我不要听你说这个!我是问师父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天秀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擦手:“说了不许生气。贵派在江湖上一无名,二无利,锦湖山庄不会没事做去害你师父。不过要说中毒,你那个师妹倒像是有几分。” 他话音刚落,唐十九就提着大刀冲了出去。 她像一阵旋风,乒乒乓乓地带翻了许多东西。 沈云谈刚要开口,被天秀阻了:“别啊,别道歉。道歉了还怎么好意思问你要赔偿呢。” 唐十九冲出内室,刚一进后院,就看见徐子清与顾妍正在葡萄架下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得空气都暧昧起来。 她极力抑制住怒气,慢吞吞走过去:“师弟,顾师妹身子还好么?” 徐子清见顾妍被她得缩成一团,口中有些不客气:“还可以,多谢师姐关心。” 唐十九突然笑了,笑得阴森森:“师弟,你当师姐是冤大头,当得可开心啊?” 顾妍瞪着无辜的大眼:“师姐……你这话……”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玄背刀破空而来,直直向徐子清砍去,不留情面。 沈云谈背着双手,听着后院鬼哭狼嚎,岿然不动,望着天边的夕阳,满怀感叹地叹了一口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秀凉凉道:“云谈兄不怕他朝尔体也相同?十九在那边估计是大开杀戒了。” 沈云谈面无表情:“她讨厌杀人,更不会杀她师弟。” 话刚说完,果然见唐十九怒气冲冲从后院步出,一手提着玄背刀,一手血淋漓地拿着一只耳朵,一张俏脸气得扭曲。 “他当年说我割了他的耳朵,今日我就让他梦想成真!” 被割了耳朵的徐子清和吓破了胆的顾妍当日就灰溜溜地离开,不知去向。唐十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什么也不出来。 直到月上柳梢头,她方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然而方才不吃饭的话说得震天响,此时也不好出去找吃的。唐十九狠狠叹一口气,推开窗户,望着月光,出神。 脑子里倒没想着混蛋师弟师妹。 她的确恨徐子清,恨他骗她,很他利用她。然而似乎仅此而已,割了耳朵出了气也就算了,倒已经不似离开逍遥山庄时,那样乱七八糟的心疼。 她现在只想一件事。 如果月亮能变成个烧饼,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说出来,说出来的愿望,有时候的确能成了真。唐十九刚刚说完想吃烧饼什么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盘黄澄澄的烧饼! 那烧饼烤的金黄,长得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浓浓的肉香传来,还是个牛肉馅的! 唐十九惊喜得眼睛都亮了。 “啊!原来真的有神仙。” 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大花蝴蝶长衫映入眼帘,天秀一手拿着烧饼盘子,一手拎着几坛子好酒: “不是神仙,是天秀。” 唐十九欢喜非常,一个翻身从窗台出来,拿过天秀手中的酒,拍开红泥对口便饮:“得天秀一知己,十九死而无憾!哈!你怎么知道我想喝酒。” 她喝酒的样子豪放至极,透明的液体顺着唇边流下,濡湿了衣衫。 “好酒!你不喝么?” 天秀笑吟吟地看着她:“喝!这就喝!” 他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扯到了跟前。 “嗯?”她来不及出声,湿湿软软的舌头便舔上了她的脸颊,吻至唇边,吮吸着刚才流下的酒痕。 “好酒,的确是好酒。”他的眼睛很亮,像星星一样好看,“十九,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酒。” 唐十九呼吸一窒,血液上涌,脸顿时变得通红。直到他松开了手,她依然不知所措。月光照在天秀清隽的脸,那双眸子寒若点星却又带着些温柔。 她以前一直觉得,那种只会停留在眼角眉梢的温柔此时却入了眼,深深地,带着些期盼和眷恋。 那是一种,男人看着女人才有的眷恋,很男人,一点都不娘炮的眷恋。 看她愣在原处,天秀反而笑了:“十九,发什么呆了,喝酒啊!”自顾自地取过一坛子,拍开红泥,饮了起来。 他喝酒的时候,也是斯斯文文的。 他一个人喝得很畅快,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一样。 唐十九见他如此,反而也不好别扭下去,坐在他身边,靠着树干,看着月亮,你一口,我一口。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天秀拍拍树干。 “不知道呢……”她对这些花花草草,一向没有研究。 “这是桃树,等到春天,就有一树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靠着树干,眼睛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也是在一片桃花林,落英缤纷中,回首一笑。” 唐十九有些疑惑,这家伙明明才喝了一坛不到,怎么就有点醉了? 天秀笑得很开怀,于是她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得很开怀。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十九,告诉我你的情史,让我想个办法,好好修理修理你那个师弟。” 她痛饮了一口,大大方方地应了,突然发现,之前想起就伤心,丝毫不能说出的故事,此时却轻而易举地随口而出。 她告诉他,徐子清小时候有多没用。 她告诉他,师父如何教他们功夫,她是学得最好最快的一个。 还有, 顾妍来了以后,那些白眼狼师弟师妹们,如何找到了新的偶像。 她娓娓道来,只觉得时过境迁的悲哀,却不觉得有一丝心痛。 更加讶异的,她以为她不会忘记的一些关于徐子清的回忆,也在不知不觉中,忘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不记得,徐子清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是什么样子。 且说且笑且喝酒,也不知是自己喝得多些,还是天秀喝得多些。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一边一边地亲吻着她的眼,她的唇,用嘶哑深情的嗓音唤她:“惟七,唐惟七。” 滚烫的手摸过她的眉,她的脸,缓缓滑至胸口,触碰衣扣。 她尚且有一丝理智,回手一把握住,睁大双眼。然而那双眼碰上的,却是一汪柔情似水。天秀抵着唐十九的额头,舔着她的耳:“别怕……” 那双眼,那声音有种特别的魔力,从她的毛孔中渗入体内,搔得她的心痒痒的,人也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天秀浮起一个笑意,将她罗衫褪了一半,露出大红鸳鸯肚兜。 第二十九章 表白 怀中的女子星眸带水,却很是迷茫,仿佛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偶,靠在他的手臂间。天秀轻轻把玩着垂落在肩上的长发,放在口中含着。桃花眼媚入骨,比顾妍还要诱人。 一个荷包从怀中跌落,他拾起,仔仔细细地看一通。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将荷包翻过来,里朝外。 天秀突然噙起一个凄绝的笑意,惟七,这个女子,可是你在天有灵,见我孤苦无依,特别送来我处的? 他微微抬起唐十九娇小玲珑的下颚,缓缓吻上去。 两片唇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天秀只觉得后脑勺头皮一痛。 有人扯着他的发,硬生生地将他从唐十九脸边拉开。天秀身形一转,袖中匕首出鞘,回手割断自己的发,将唐十九拦腰一搂,跃在一旁。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丝毫不带拖沓。被割断的黑发在夜空中仿若花瓣,漫天飞舞。 唐十九一离开天秀的眼眸,立即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天秀一手搂着唐十九,一手拿着匕首,在萧瑟中看着沈云谈:“低估了你,是我的失策。” 沈云谈气沉如水,面无表情:“你高估了你自己。” 天秀低低一笑,用匕首尖轻轻地划过唐十九的秀发:“我先前道你一直装傻充愣,还以为真的动了情意。原来真正的狐狸是你,装了那么久,骗得这丫头团团转,不就是为了心法?” 匕首一动,便在那长发上割下几缕:“我早该知道,冷酷如你,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人动心?若不是当年传言抟扶心法在唐门,恐怕你也不会费尽心思,去做那救人的英雄。” 沈云谈默然不语,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唐十九。 天秀翻转刀柄,抬起十九的下颚:“纵使新人颜如玉,故人却再难得,这番情意,可惜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沈云谈凝声道:“你以为你在我手中脱逃的胜算有多少?” 天秀且不答话:“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但是这个女人,我还没那么在乎,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我保证在我得到心法以后,会将这个女人完整无缺地还给你。不伤丝毫。” 天秀武功一直不如天舒与沈云谈。然而在江湖上成名的,但凡武功不怎么好的人,轻功和暗器往往比常人更为优秀。是以他此时肆无忌惮,也是因了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 天秀话音未落,沈云谈蹂身而近,一掌拍出。 天秀只觉掌风扑面,呼吸一窒,不敢大意,抱着唐十九急旋避过。沈云谈气凝于胸,掌法连绵不绝,一掌未完一掌又至,逼得天秀跳不出他的掌圈。 饶是如此,宽大的衣衫浮起,天秀却仿佛穿花蝴蝶一般,分柳逐叶,不伤分毫。四十招过,沈云谈渐渐有些心惊。 他凭借掌力克人,乃是十足十的硬功夫,不比天秀这般轻松。再多过一阵子,内力不继,掌圈自然会出纰漏,一旦有了漏洞,天秀这等泥鳅很可能抽身而去,便再也寻不到他。 他想到这个问题,天秀无疑也想得到。 白长衫在掌风的空隙间游走,足不踮地,翩然若仙。他一边闪躲,一边默数沈云谈的掌数,待过了一百招,他便要冲出圈外! 七十。 八十。 九十。 一百! 天秀脚下方位一转,身形突变,向沈云谈左侧穿去。 沈云谈微微一笑,身子微侧,堪堪让他过了,与此同时,他变掌为拳,狠狠向唐 抢夫记第9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狠狠向唐十九打去! 他原本一百招攻得都是天秀,然而在对方变招的同时,却突然转了目标。 天秀万万没料到他会对唐十九下此杀手,拳风袭来,劲风割面,唐十九此时昏迷不醒,毫无运气抵抗,倘若打中了,则必死无疑。 他心念着抟扶心法,自然不能让唐十九死,只得临时变招,左手一送,将匕首向沈云谈腕上割去。 沈云谈见得匕首送来,不避不闪,拳风突收,反手将他手腕拿住。天秀一惊,此番下去别说唐十九,恐怕他都要落在沈云谈手中!当机立断,将唐十九往沈云谈怀里推去。沈云谈右手不松,左手接了美人在抱。 他刚接过唐十九,就见数枚寒芒在唐十九背后闪出。 原来天秀适才将唐十九推了出去同时,便从袖内抖出暗器。沈云谈唐十九身子挡着目光,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待看见了,为时已晚。 沈云谈连忙松开拿着天秀的右手,身形后退,掌风催动,扑下几枚。饶是如此,一枚寒芒还是扑面而去。沈云谈抱着唐十九,同时翻倒在地。 天秀左手被沈云谈拉得脱臼,一时接不上,稍微动一下便疼得满脑袋汗。自己也为掌风所伤,一口鲜血喷在衣衫上。然而看沈云谈中了暗器,心中还是大喜。然而他一向狡猾谨慎,是以并不趋近,生怕又生出什么变故。 过了片刻,确定沈云谈已被那见血封喉的毒药毒得见了阎罗王,他才缓步走近。 沈云谈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唐十九偎依在他身上,依然昏迷不醒。 天秀微微冷笑,伸手便欲将唐十九拉起来。 电光火石间,沈云谈猛然睁眼,张口一唾,便将那寒芒向天秀喷去。适才那点芒星扑面而来,他左手搂着唐十九,右手变招不急,的确险吃大亏。亏他急中生智,张口将那芒星咬在齿间,顺势翻倒诈死,诱天秀过来。 天秀急忙袖袍一挡,然而那寒芒受了沈云谈内力所趋,竟然穿透了袖袍,直打在肩上!天秀不敢大意,忙从怀里取了解药吞下。 他一向用毒,身体内的毒素比常人多了百倍,抗力也强了许多。也幸亏如此,才能在这见血封喉毒药发作前,拖延上一阵,让他有时间自吞解药。 左手受伤,肩膀中毒,天秀不敢久留。然而他依然是面带笑意,潇洒甩袖,如一朵云般飘然越墙而去:“云谈,这一次我又输啦。不过看好你的美人和心法,我迟早会来取。” 沈云谈嗤然而笑,笑意凝在脸上,眼底尽是深沉。 唐十九也好。 抟扶心法也好。 都是他的,谁也别想抢。 唐十九朦胧睁开眼,已经将近天明。她就睡在房内软榻上,衣衫完整,熏香香喷喷的,十分好闻。她的头有些痛,有些重,重得想不起先前发生过什么。隐约记得天秀与她在树下喝酒,问她,这树是什么树? 她记得,那时天秀一向灿烂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忧郁的神色。 唐十九撑着身子起来,第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沈云谈。 此时盛夏已过,将近入秋,夜里多少有些寒凉,他只着一件布衫,单薄得很。唐十九心头一动,轻轻起床,取了薄被子,蹑手蹑脚地走进,缓缓替他盖上。 几近碰到他身子时,沈云谈突然睁开眼睛,回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唐十九对上他的眼神,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那双眼,充满了不信任,猜疑,残忍……还有……一丝恐惧。 然而只那么一瞬,这些情感便消失殆尽,换上的又是平日里的一片和蔼:“哈哈哈!女侠唐十九,也有被我吓到的时候!” 他笑得毫无破绽,仿佛刚才那双杀人的眼睛,不是他的:“我在装睡,就等着看你会不会给我盖被子!” 唐十九先是一愣,转而被他的笑容所感染,轻轻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坏蛋,你被天秀教坏了。” 她话一出口,立即有了新的问题:“天秀呢?” 沈云谈谎话说得习惯,脸不红心不跳:“天秀被桑门的人叫走了。” 这一句,倒不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 下午,唐十九拎着徐子清的耳朵从后院出来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痛。那是一种失望,得知被欺骗后的失望。 他实在不愿意,让此时的唐十九知道,天秀对她这样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十九五指为梳,随意抓了抓凌乱的长发:“云谈,你身子好点了么?怎么在这里睡着?” 沈云谈笑道:“天秀说你喝醉了,让我过来看着你。” 明灭的烛光下,十九的脸丽若朝霞,他忍不住,伸手将那一缕垂在脸上的发,替她抿去耳后。 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动作,十九的脸却红了。他的指意外地粗糙,摸在脸上,酥麻地有些痒。这种痒穿过皮肤,一直入了心。 她抬了头,正正对上他的眼。 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中,此时映着的,是她的样子。 有人轻轻地在她的心湖一拨,水纹便荡漾着,让她无法淡定。等水纹荡漾开了,平静了,唐十九愕然地发现,那映在水里的,早已经变了一张脸,换了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她永远不可能喜欢的人。 一个首先就不符合她要求的人。 她脸上的表情/欲语还休,浮光流动,粉面带一抹嫣红,不须说什么,七情六欲已经写在上面。沈云谈得寸进尺,去拉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只是低着头,红着脸,细细喊了一句:“云谈。” 不是痰盂。 是云谈。 沈云谈的云谈。 这句话给他极大的勇气,他伸手一拉,将她牢牢拥在怀里,认真道:“唐十九,我喜欢你。你喜 欢我不喜欢?” 笑意在不知觉中就绽放开来,然而不知怎么的,唐十九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得不到回答,心中忐忑,第一次失去了自信:“你喜欢我,不喜欢?” 唐十九重重回拥:“喜欢,我最喜欢云谈你了!” 沈云谈故意逗她:“我不会武功,如何降服得了你家师弟师妹?” 唐十九咬着唇,低声笑:“谁敢欺负你,我打得他们满山跑。” 他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容光焕发,两人拉着手坐在凳子上,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 什么抟扶心法,什么唐惟七。 什么徐子清,什么顾师妹。 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不追着他问,你喜欢我不喜欢我,我长得美不美。唐十九终于知道,原来当你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恰恰喜欢你时,这些问题都是不用回答的。因他的眼,他的笑已经告诉你,你在他心里,如珠如宝,谁也比不上。 原来当时对某些人惊艳,只是因为见得世面少。 原来当时对错得人错付,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 唐十九嫣然一笑,主动投入沈云谈的怀中:“云谈,你不许骗我,骗我的话,我揍你哦!” 他吸了口气,抱紧了她。 找一个合适的时候,他一定会对唐十九和盘托出。 倒时候哪怕拼上一顿打骂,哪怕让她砍上一刀,他也会紧紧地抱着她,绝不让她走。 第三十章 唐鱼 两人坐在桌边,映着烛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着手说说笑笑就到了天明。其实正经内容没说多少,无非是无关紧要地捡着说。 十九说得多,云谈说得少。 他看她叽叽咯咯地说着她的师弟师妹,突然有些冲动,也好想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她。 那些已经被他尘封的记忆,不见天舒天秀就不想被唤起的,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记忆。他从未与人说过他的故事,然而此时,却想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将自己的过去,现在都交给她。 当然,还有未来。 太阳红彤彤地从东边露了脸,十九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吹灭了桌子上摇摇欲坠的蜡烛:“云谈,身上有银子没?我去买辆马车,咱们再去别的地方找你的家人。” 原来还会斟酌斟酌,如今她就那么直接地问,显然更是不当他外人。沈云谈微微一笑,对这种转变非常满意。 从腰间取出金叶子放在她手心,他顺势握住不放:“十九,我不去寻什么家人了。我们回逍遥山庄,你当我的家人。” 唐十九的脸又红了,想抽出手又抽不开。 “你答应我,我就放手。”他耍起了流氓。 唐十九低着头突然扬起,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那就干脆别放了,让本姑娘来摸一摸,看看你的肚皮好不好掐。” 沈云谈大笑放手:“十九,你就是个烈女型的女流氓。” 她像一只欢快的云雀,耀眼夺目地离开。 沈云谈只觉得心中异常充实满足,就那么拉着她的手,瞧着她,仿佛就能看上一辈子。他伸个懒腰,去后院抓了一只鸡,准备给十九露一手,告诉她,这个丈夫,抢得非常值! 沈云谈拔了鸡毛,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又去院子里摘了些菜,随意炒了炒。 眼看着接近晌午,揣摩着十九差不多回来,他摆好了桌子,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从晌午,等到傍晚。 从傍晚,到繁星灿烂。 唐十九没有回来。 唐十九再也不会回来。 唐十九睡在一辆晃荡的马车里,十分香甜。沈云谈太过欢喜,欢喜得忘记昨日里才得罪了唐门,欢喜得忘记了这是在锦湖山庄的势力范围,更欢喜得忘记了唐十九虽然武功不错,但终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她自以为选中了一辆很不错的马车,车身漂亮干净,马肥蹄子圆。白大叔有些灵性,没被锦绣医馆的烈火烧死,然而撒了蹄子不知去向,他们需要一匹新的马。 然而唐十九不知道,不是她选中了那辆马车,而是那辆马车就在等着她。 赶车的是个瘦小的青年,冷眼看着唐十九欢天喜地上了马车,然后在唐门特质的熏香中沉沉睡去,那种熏香沈云谈应该很熟悉,叫做百日酥。 达达的马蹄没有向南边的别院行去,而是一路向西,翻山越岭,将唐十九越带越远,远离了沈云谈的身边。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透过马车的窗子能看见皎洁的月光。唐十九暗中运了运气,气馁地发现一口真气也提不上来。自然是知道中了暗算,哭闹打骂都没有用,还不如闭上眼睛将真气运转几个周天,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解了毒。 估计是算着差不多时间她醒来,赶车的少年回过头,递给她一个馒头。那少年带着极大的一个斗笠,半张脸都隐匿在斗笠下,月光照下来,只看得他的下巴,干净清爽,没有一点胡茬。 唐十九也不推辞,要杀人,要下手早就下了,没必要用馒头下毒。馒头不硬,显然是今天才买的,她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着,想着那个有胡茬的男人,以后还能不能见得到他。 马车一路西行,赶车的少年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十九睡了一天,也不累。真气提了好久也不见起色,慢慢也就放弃。她撩开窗帘,看外面的繁星和迷蒙的月。 仿佛一场梦一样,不像真的。 就那样轻率地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师门,一个人闯荡江湖。就那样轻率地抢了一个男人,被要挟着做了娘子。就那样轻率地,不爱徐子清。 然而她知道。 爱上沈云谈,并不轻率。 那个不会武功的男人,动不动就生病的大叔,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侵入她的生活,攻占了她的心。 昨天还执手相看,共剪烛心,今日就被迫分离,事情变化得太快,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赶车的少年将马车停在一个破旧的客栈门口,率先跳下车,掀开帘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他举止斯文,且不多话,彬彬有礼地让人无端生了许多好感。虽然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被绑架,但是十九并不讨厌他。 在马车里呆得久,又中了百日酥,一站起来就有些头晕目眩。然而她身子刚一歪,那少年出手如电,已经将她扶住,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入客栈。 他声音清脆明朗,倒像个没变声的孩子:“掌柜的,麻烦一间上房,让我们兄妹二人住。” 兄妹? 十九扑哧一笑,姐弟还差不多吧! 她这么一笑不打紧,那斗笠下露出的半张白皙的脸,一下子红了。 唐十九心痒了半天,揣摩斗笠下的估计又是一个美少年! 总算盼着他解斗笠绳子。少年悉悉索索地摘下斗笠,回头向她羞涩笑笑: “唐姑娘,我长得丑,你别害怕。” 倘若他不回头,唐十九绝对以为他是客气。 然而他回头了,唐十九知道这孩子还真没说瞎话。 下半张脸晶莹如玉,肌肤嫩滑得不比天秀差。然而上半张脸却是惨不忍睹,仿佛被恶兽撕咬过一般,红肉翻在外面,一只眼睛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框子。另一只眼虽然完好无缺,但周围皮肤也是狰狞恶心。 饶是他出言提醒,唐十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惊吓的表情。 少年扯起嘴角,无奈地笑笑:“抱歉,吓到你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诚恳,带着些无奈还有自卑。唐十九心头一软,抬起脸来,正视那只仅存的眼。 眼珠乌黑,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本能地让同样单纯的唐十九,觉得他是个好人。 “第一眼的确有点吓人,不过第二眼就没什么了!”唐十九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胆子很大,除了蟑螂外,轻易吓不着。” 她手拍到肩膀上时,少年身子一僵,却没有闪开:“谢谢你,唐姑娘。我叫唐鱼,是唐门下的杀手,这次是来保护你回去唐门的。” 唐十九淡淡“哦”了一声,在马车里她就猜到,与她过不去的十有八九是这个和她同一个姓氏的门派,是以唐鱼说出来时,她并不如何震惊。 “你们唐门介绍杀手的时候,都这样阳光大方,自自然然地报上家门的?”然而她却忍不住好奇起来,“杀手不应该是神神秘秘,不让人知道?莫非这年头的杀手都这样直白?” 唐鱼一本正经:“他们都是这样,只有我不是。” “为什么?” 唐鱼道:“因为懒,懒得说谎。反正必要时候都杀光了,自然也没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却没来由地让十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鱼明显地捕捉到了十九的不舒坦,道:“别怕,我不杀你。” “额,谢谢。”其实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但是如果此时唐鱼要杀人,唐十九的确是毫无反抗能力。 唐鱼继续一本正经:“不用谢。” 唐十九道:“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唐门要绑我?为了那个什么抟扶心法?我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心法,”唐鱼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是门主说要绑你,所以就绑你。” 十九很无奈:“你们门主还是说什么了?” “唐十九十分狡猾,武功也不差,唐鱼你须谨慎行事,十二个时辰守着,切莫让她有逃跑的机会,也切莫让神隐找到了她。”唐鱼突然换了一种苍老语气,将那门主的话重复了一次,他学得惟妙惟肖,以至于唐十九愣了一下,还以为有别人在和她交谈。 “神隐?”他提及神隐,唐十九忍不住有些头痛,“我也不认识神隐。” “门主说你认识。”唐鱼恢复自己的语气,认真道。 “他说我认识,可是我不认识。”唐十九无奈反驳。 “可是门主说你认识。”唐鱼十分固执。 “我真的不认识!” “门主说你认识!” 以上对话重复到第五次,唐十九投降:“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 唐鱼点点头,一副“门主的话就是对的,你早承认不就完了么”的表情。 “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十九姑娘请说。”唐鱼的耐性显然很好。 “我要是去解手,或者洗澡什么的,你也跟着?” “门主说要十二个时辰守着。” 看着那么一本正经,不,应该说不知变通的唐鱼,唐十九彻底没了办法。 “好吧,十二个时辰守着,你们门主有没有说贴身守着?没有是吧!那么麻烦你在我去解手,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在门外守着。”唐十九有些要被他气得发狂,“我中了你家的不知什么毒,什么内力都用不上,不用担心我逃跑了你追不上。” “我没有担心,我本来也没打算看你解手换衣服。”乌黑的眼里突然有了些笑意,他笑起来肌肉扯动,脸上的伤口就更加难看。 唐十九忍不住又抖了抖。 唐鱼观察入微,垂下了头:“又吓到你了,抱歉。” 唐十九摆摆手:“没有没有,慢慢就习惯了,又不是你的错,不要老是道歉。” “可是我不想你被吓到。”唐鱼转过身,慢慢带上斗笠,“我觉得你傻乎乎,挺可爱的。” 这个评语不知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唐十九心中一动,站起身,慢慢为他解开斗笠。 “我要是再被吓到,我就是小狗。”她学着唐鱼认真的口吻。 唐鱼扭过身,低着头笑。 他看上去也就是十四五岁,不过比田满大那么一点点,虽然武功好得吓人,但说话行事,也是十足的一个孩子呵! 唐十九仿佛在他身上看到田满,一时起了怜惜之意,忍不住像平时逗田满一样逗他:“唐鱼,我问你,你为什么叫唐鱼?不叫唐猫唐狗唐刺猬?” 她这话不过是想撩拨他和他斗嘴,像田满一样回击:“你才叫唐猫唐狗唐刺猬。” 然而唐鱼却认真起来:“唐门下的杀手里,也有叫唐猫,唐虎,唐白狸,不过唐狗唐刺猬却是没有的。” 他回答得认真,认真得有点教人心疼。 唐门下的杀手,叫鱼也好,叫猫叫虎叫白狸也好,不过都是些畜生,他们连人都算不上。 第三十一章 唐鱼(下) 自从十九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回体内蒸发的内力,且除了解手更衣等不方便的时候,唐鱼真的十二个时辰贴身跟着时,也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虽然玄背刀没有被没收,但被没有内力的唐十九拿在手上,实在和切菜刀没啥区别。 其实弄清楚了唐门的意图,十九反而不心急了。 不就是关于那个什么抟扶心法么,横竖她是没有,唐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不就是关于那个什么神隐么,横竖她是不认识,就算杀了她,她也不能就突然认识了吧! 因此反而盼着唐鱼快点回到唐门,快点见了那个什么门主,快点了解此事算数。 她唯一惦念的,就是沈云谈这个没用的家伙,会不会也遭到了唐门的袭击,还有……他有没有如同她惦念他一样,想着她。 一路向西,大约是回蜀地。锦湖城原本就在中原靠西,距离蜀地其实并不是太远,快马加鞭的话,不过五六天便可抵达。然而唐十九注意到,唐鱼虽然一直西行,却甚少走官道,往往绕去那些偏僻山路,崎岖而行。 十九盼着早点了却事件,总是催着快走。 这样绕了将近有七八天,好不容易接近了蜀地边境。 这些日子以来,十九发现唐鱼虽然不太爱说话,但究竟是个小孩子,还是挺不经逗的。有时候稍微开个玩笑,就脸红,实在可爱得紧。 然而她最喜欢的,还是唐鱼问什么说什么的性子,遇见些不好回答的,也直截了当:“对不住,十九姑娘,这个我不能说。” 天晚欲雨,唐鱼望着远方越来越阴沉的天,道:“十九姑娘,不是我不想走大道,快些回去。而是门主吩咐,神隐神出鬼没,行动难测,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唐十九微微不满:“那个神隐有那么可怕么?听你们说的,好像个神仙一样。” 也许被沈云谈潜移默化,唐十九也开始用了“神仙”这个词。 唐鱼沉默了片刻,道:“神隐是一个好对手。”虽然半张脸藏在斗笠下,看得不甚清晰,十九还是捕捉到了,那清澈眼里的一丝跃跃欲试。 “神隐是江湖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背景,更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师承门派,甚至见过他的人都极少。”唐鱼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按捺不住的兴奋,“见过他的人,没几个活下来,我就是其中之一!”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微扬,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他平日里极力板着一副老成的态度,武功和行事都相当老辣,但究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总是忍不住流露些孩子气。 唐十九听他语调得意,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唐鱼立即抗议:“神隐真的很厉害!我和他交过手!” 唐十九微微歪头:“打了几招?谁赢了?” “呃……反正……他没输。”斗笠下的脸红到了耳朵根,露在外面的下巴都微微泛红,当年被沈云谈一掌震飞的战绩实在是拿不出去见人,但是他坚信,倘若再碰见神隐,一定能和他过上十招以上! “不过我不知道他的样子,当时他戴着黑丝面罩,笼着半张脸。但是,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极其英俊的。” 黑丝面罩…… 十九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那个救她两次的白衣人,也是戴着黑丝面罩。想起他曾温柔地撕开自己肩上外衫上药解毒,那原本遥不可及的神隐也隐隐变得亲近起来。 唐鱼越说越兴奋:“神隐才是天生的杀手,冷酷睿智无情,出手狠且准。一旦认准目标,绝不轻易放过,手下不留活口。我见过由他经手的尸体,切口整齐干净,一气呵成,非常漂亮!” 他谈及杀人灭口时显然更加激动,滔滔不绝地用赞美之辞形容着神隐留下的尸体有多么完美,尸体残肢切口多么整洁。仿佛谈论的不是狰狞可怖的尸体,而是一件手艺精巧的艺术品。 唐十九的脸绿了,她想起那夜山神庙的惨况。 大火。 嗜血的乌鸦 乌渊的头颅。 散落在地上的尸块。 和不小心被她一脚踩个稀烂的眼珠子。 神隐的形象立即成为了摔在地上的杯子,四分五裂。回忆起初见神隐,他虽然出手替她打退了唐狄若,但那个动作,明显地…… 是要将唐充璃的手臂,硬生生扯下来! 这样一个残忍好杀的人,唐十九死也不愿意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唐鱼难得兴奋一次,忍不住将想象中的分尸过程又重复了一次:“我相信神隐那套剑法是从脖颈开始,切破锁骨。内力入剑,直下腰际……” “唐鱼……”唐十九忍无可忍。 “然后回手上挑,砍下头颅……”原来唐鱼不兴奋则已,一兴奋这么多话。 “唐鱼……”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拦腰的那一招……” “鱼鱼~~~~鱼鱼~~~哦~~~可爱的鱼鱼啊~~鱼鱼~~~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啊鱼鱼~~~~。”十九一番白眼,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叫起来。唐鱼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九姑娘”他的身子明显地僵硬,“请不要这要叫我。” 这一招见效,十九越发得意:“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呀,鱼鱼。鱼鱼,鱼鱼~~你是最可爱最潇洒,英明神武天下无双的鱼鱼呀。” 这种叫法的创始人叫田满,每次十九一有什么事情不依他,就开始捏着嗓子,撒娇地唤“九九,可爱漂亮美丽大方的九九呀。”他正处于变声期,公鸭嗓捏起来,实在有些惊悚。是以在这种攻势下,十九每次都鸡皮疙瘩满地,彻底认输。 可见,这一招不仅对唐十九有用,应用在唐鱼身上也是很好的。 唐十九暗自偷笑,决定那天拿沈云谈来开开刀。 一想起沈云谈,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云谈……现在在做什么呢? 突然地不做声,倒使唐鱼慌了手脚:“十九姑娘,你要是想这样叫我,就这么叫也没关系。”他握缰绳的手微微紧了紧,努力寻找一个可以安慰的措辞,“其实,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窘迫的样子十分可爱,连带着手背都一片微红,唐十九唇边浮起笑意:“真的吗?可以这样叫你?鱼鱼~~~~~鱼鱼~~~” 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唐鱼重重点头:“可能第一次有人称赞我可爱潇洒,英明神武,天下无双,我有点不习惯。”轻轻咬了咬嘴唇,“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叫,我想过上一阵子,我会慢慢习惯的。” 十九的愕然还没回过劲儿来,又听唐鱼认真道:“于是十九姑娘,你介意我叫你九九么?美丽大方,可爱明媚,温柔动人的九九?” 一阵恶寒从脊梁骨里升起,浑身的肉一阵紧一阵酸,十九觉得牙床里都泛起些酸味儿,要使劲咬着才能蹭出一句完整的话。 “介意……非常介意……” 咬着唇的白牙微微松开些,唐鱼低声道:“哦……那我不叫了。十九姑娘,现在你饿了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失望之意却还是清清楚楚。 就像是田满想吃糖葫芦,却知道她口袋里却空空如也时,那种懂事却失望的声音:“那我不要了……” 十九咬了牙,跺了脚:“你想叫九九……那就叫吧……” 唐鱼这才高兴起来,声调上扬,满是欢喜:“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我我好高兴。九九,我们快些赶路,在入黑前赶到前面的镇子,我请你顿好的!” 那个“九九”听在耳里,怎么着怎么别扭,十九默然,就算你不高兴,哪顿饭不是你掏的钱。 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唐鱼心情极好地挥动马鞭。斗笠下的那张扭曲的脸也变得不那么可怖,仅存的一只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在他唤出“九九”时,突然溢彩流光,成为一颗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黑珍珠。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驾车也快了几分,还真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最近的镇子。天公算是作美,刚入了客栈,那积压已久的大雨,便“哗”地泄下。 唐鱼照例以兄妹的名义要了一间客房,向小二要了几个小菜,居然还有一坛子酒! 十九狐疑地看着唐鱼拍开红泥,为自己斟酒:“你居然要喝酒?” “九九,有什么问题么?”唐鱼的手停了停,“你不喝酒?可是根据我的资料,你是个酒鬼。” …… 被人直接戳穿酒鬼这个事实,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十九沉默了片刻,干脆地承认:“我就是个酒鬼,所以这酒我可以喝,你不能喝。小孩子喝酒不好!” 唐鱼眼神一凛,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唐十九吓了一跳,唐鱼已经俯身收拾其碎片。 “对不起,十九姑娘,又吓着你了。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语气平缓,却隐着些杀气,“小孩是弱者,弱者就要被杀死,我还活着,所以我不是弱者。” 他捡碎片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倔强得让人想哭。 再抬起头时,唐鱼已经恢复了平静:“十九姑娘,你说的对,酒会乱人心智,实在不宜多喝。”他伸出手去,竟然将一坛子酒尽数倒在地上! 酒水顺着木缝,滴滴答答地流走。 唐鱼的眼里一片淡漠。 十九握着酒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正在僵持。 突然一声喝骂从楼下传来:“楼上哪个兔崽子!倒了老子一脑袋的酒!d,我x你全家的!” 十九撑不住,率先笑了出来。 唐鱼先是一愣,表情还是僵冷的,但是嘴角也跟着抽搐。反手抽出一柄飞刀,往下一掷,那飞刀穿过地板,直通下楼。 只听楼下客人一声惨呼,就再没了声息。 唐鱼毫不在意地笑着,给十九夹了一筷子菜:“这下没人嚷嚷,九九好好吃饭。” 第三十二章 神隐 十九摔了筷子:“吃饱了。” 唐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么快就饱了,好吧,既然饱了,就先去睡吧。” 十九坐在床边,看着唐鱼一口一口吃着饭,仿佛刚才谈笑间放飞刀杀人的,不是他。她虽然生在江湖,也砍过黑鹫魔的手臂,割过徐子清的耳朵,也不是没有打伤过人,但是若说正经杀人,却是从未有过。 唐十九自问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生在江湖的孩子,也早有了杀人和被人杀的打算。但是她始终不能接受这般无缘无故地,一出手就乱杀人。 “唐鱼,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乱杀人。”她终于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正在吃饭的手停了,唐鱼抬起头,脸上有些茫然:“怎么区分乱不乱?刚才那个人乱骂人,惹我不高兴了。” 唐十九错愕:“惹你不高兴的人,你就要杀?” “不,还有门主吩咐的人。”唐鱼回答得一本正经,“杀不了的另算。既然能杀得了,都是弱者,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说这话时,口气淡漠,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仿佛在说着一些最基本的,人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 “强者值得人尊重,比如神隐,就是我的目标。像楼下这种满口喷粪却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死一两个也没什么可惜的。” 唐十九默不作声,缓缓站了起来,走近唐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九九?”他仰起头,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唐十九突然出手,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一手高高扬起,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虽然失去了内力,但这一下是外家功夫。唐鱼又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得脑袋偏向一边,重重地趴在桌上。 “十九……”唐鱼满脸错愕,完全不敢置信,她竟然敢出手打他!要知道杀死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对于唐鱼便好似捏死一只蚂蚁。 那张美艳的脸上全是寒霜,刚才那一掌下手不轻,又没有内力护着,此时右手也隐隐作痛。十九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起唐鱼的衣襟:“我也打不过你,至少现在打不过。怎么样?要把我也杀了吗?” 唐鱼轻轻拨开紧抓住他衣襟的手,眼神闪烁:“九九……我不会杀你的……” 唐十九冷笑:“为什么?因为你家门主说要将我活着送到?好,我告诉你,我一没有抟扶心法,二来对神隐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家门主问不出什么迟早要将我放了。到放了我那一天,是不是就是你杀我之日?” 唐鱼低着头,哑声道:“你未必打不过我……” “于是打得过,就我杀了你。打不过,就你杀了我?”太过激动,唐十九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仿佛受到极大的震动,唐鱼的身子不断发抖,头垂得越来越低。 有什么东西落下,打在木板上,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印。 他哭了。 一滴一滴的泪水从那张破碎不堪的脸上滑下,落在地板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泪痕。 唐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对手是比自己弱,但是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唐十九死了,对于他而言,会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那一滴滴的泪水,濡湿了唐十九的心。 纵然他的人生观扭曲到变态的地步,纵然他心狠手辣拿人命不当回事,纵然他万般不对千般不是,纵然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孩子。 唐鱼将头埋得尽量地,不想让唐十九看到他满脸泪水。 脆弱,是一个最卑劣无耻的性格。眼泪,是最肮脏低贱的东西。 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拂过他的头,抬起他的脸,不在乎那张脸上狰狞扭曲的伤疤,不在乎那些眼泪有多么的“肮脏”,仔仔细细地为他擦干了脸。 唐十九的声音意外地有些落寞:“对不起,唐鱼,我一直把你当成孩子。你不是孩子……真的不是。”泪水也从脸上滚落,划过白皙的脸庞:“孩子……没有这样隐忍的能力。但是……但是就算不是孩子,只要是一个人,就有哭泣的权利,就有发泄的权利啊……” 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和他的一起,混在地上,不分你我。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从心中腾起,唐鱼再也抑制不住,带着压抑的喉音,低低饮泣起来。 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哭泣。 他其实不是一个刚硬的人啊,以往在被窝里也偷偷哭过。然而当人这样饮泣,还是第一次。 两人坐在一块儿,你哭一会儿,我哭一会儿,都哭成了花脸猫。唐鱼就不用说了,哭过以后的那张丑脸,更加恶心更加难看。唐十九肿着眼泡笑:“明天不能出门了,喂,你明天把斗笠借给我。” “不借。”刚刚哭完,唐鱼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吐出一句话,“我这个样子走出去会很吓人。如果别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我怕我按捺不住,又会动手。” 唐十九看他低着头,扭着手指的样子像煞了一个普通孩子,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鱼侧着脑袋想了想,仿佛做出极大的承诺:“九九,我答应你,在你面前,不到万不得已,不杀人。” 唐十九吁了口气,好吧,虽然只是在她面前做做样子,但总比没有好。 正想开口表扬几句,顺便找颗糖果鼓励一下,就看唐鱼脸色一变,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际—— 来不及出声解释,唐鱼手指微动,左手挥灭了蜡烛,右手将三枚黑黝黝的毒蒺藜已经向窗外打去。 蜡烛一灭,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唐十九心知有变,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扑扑”几声,那三枚蒺藜竟然从原处飞回! 唐鱼一个翻身,将唐十九压在地上,险险地避过,随即腾空翻起,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挡在唐十九面前。 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道:“唐鱼!你原来……” “神隐来了。”他打断了她的话,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十九张张嘴,头脑嗡嗡地乱成一片,还未曾说话,就听门外有人低声冷笑:“臭小子倒挺敏感。” 那声音钻入耳内,落入心间,狠狠地撩拨了心弦。 一声“云谈”险些呼出,唐十九的脸顿时变得惨白。然而只那么一瞬,她便冷静下来,垂首黯然了。 她一定是太挂念沈云谈了。那样一个动不动就生病,连玄背刀都挥舞不动的笨蛋,怎么可能是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神隐。 况且……在她第一次听到神隐说话时,就有点觉得神隐和云谈的声音像…… 只是声音像而已…… 毕竟不是云谈啊…… 纤细的手指蜷起,抓住了裙摆,一个小小的念头突然浮起,她多么希望,如今来救她的英雄,是沈云谈。不,不一定是英雄,哪怕他打不过,救不得。只要他肯出现,让她看一看他,知道他平安无事,便足够了。 神隐的声音再度从窗外传来,意外地带着些关心:“唐十九,你在吗?” 唐十九刚要出声,就被唐鱼一把按住了唇了,在她耳边低声道:“千万莫做声,出了声音,他便知道我们位置所在,便要痛下杀手。” 无数个念头在唐十九脑子里飞快滚过,本能地觉得神隐不会对自己下毒手,但是……唐鱼呢…… 她不敢保证。 抢夫记第10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不说话?”窗外的声音冰冷起来,像一把刀,刮过耳膜,“那我就不请自进了。” “进”字未说完,但听“喀啦”一声,房门已被拆下,掷了下楼。 客栈鸦雀无声,神隐这般做弄,也没听见掌柜的闹腾。 唐鱼贴着她的耳,仿佛知道了她的疑惑,用内力传音:“神隐已经将这客栈里的人全杀了,你须小心自身,他要抟扶心法,必然不会放过你。” 热血腾地涌入大脑,唐十九眼前一阵发黑。 难怪……难怪寂静得没有声音。然而,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在唐鱼这等高手耳目不知的情况下,静悄悄地,杀光了客栈的所有人!? 外面灯光闪烁,深深浅浅地打在神隐身上。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脸上的黑丝面具贴的严丝合缝,仿佛第二层肌肤。 阴暗不明的灯光下,轻易地捕捉到了唐十九的身影,他的唇勾起一个笑意,仿佛安心一般:“很好,你在。” 然而那个笑意在唐十九眼里却更为可怕,虽然光线不明,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神隐的右手在一滴一滴地滴血。 他举止坦然淡定,潇洒无双。 那血,显然不是他的。 唐鱼身子略略有些战抖,还是挺了挺胸膛,挡在了唐十九前面。 神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极其轻蔑:“弱者就该被杀,这句话,你倒是没有说错。”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唐十九一向自诩胆大,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心惊。 唐鱼什么也没说,轻轻将唐十九往后一推,走前几步,做了一个手势。 那个手势,意味着,请战。 沈云谈挑挑眉,鼻子里哼出一个冷笑,他对那个请战的手势熟若无睹,径自向唐十九走过去。 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唐十九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沈云谈只觉得心口一窒,仿佛被人剜了一刀,生生地疼。 不等唐十九回答,唐鱼一声清叱,软剑一抖,已经向他腰际攻去。 沈云谈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头也不回,只回手一抓,已将软剑捏在指间。 “不要碍事。”他手臂轻抖,唐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被人甩将出去,呕出一大口血。 清冷的笑意凝在唇边,像带着血的镰刀,他原本不愿意在唐十九面前杀人,然而这个少年,却意外地胆大。沈云谈的声音温柔如水,斜眼瞥着趴在地上,勉勉强强撑起身子的唐鱼,用哄孩子一样的口吻,轻轻道:“再纠缠,杀了你哦。” 第三十三章 妹妹 眼前不过那么一花,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唐鱼已经被打得满口鲜血,神隐出神入化的武功让唐十九腾起一身冷汗。 沈云谈出了手,才有点后悔,估计这一掌太狠辣了,万一把这小子打废了,恐怕吓着十九。眼角一瞥,已然看见唐鱼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站起,放松口气,放出句狠话吓着,转而向唐十九伸出了手,尽量温柔道。 “十九,别怕唐门,我来接你了。” 他尽量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然而此时他脸上带着黑纹面具,遮住眼鼻,只露出墨玉一样的眼珠子和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格外不坏好心。 十九后面有窗户,退无可退,欲哭无泪:神隐老大,我不是怕唐门,我是怕你。 即便这个男人曾经出手救过她,还温柔地为她上过药,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很可怕。 唐十九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人,沈云谈心里重叹一口气。藏在黑面具下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落寞。 其实他一向是善于隐藏感情的人,此番虽然是真情流露,但多少是做给唐十九看的。 果然,唐十九眉头微皱,自己也不知为何,此番再见神隐,突然变得优柔寡断起来,总是觉得他身上有股残忍而熟悉的感觉,让她想靠近探寻却又有点想敬而远之。 沈云谈大喜,伸手欲拉她。其实若要用强,他大可扛上唐十九就走。但是因不想吓着她,故慢慢试探。唐十九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轻易地,让他坚固如堡垒的理智,产生裂痕。 他的手将要碰到她的时,软剑再度送到! 唐鱼嘴角依旧不断地渗出鲜血:“神隐,你还没有杀了我!”声音意外地尖利起来,划破长空,带着必死的决意。 沈云谈轻轻避过,心中已经存了几分钦佩。看这个人的身形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却有着如此的倔强。 适才一招使出,唐鱼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扶着桌角撑着,硬挡在唐十九面前:“当年你一招将我打得动弹不得,如今看看,我能撑上几招!” 白亮的闪电划过夜空,打在唐鱼残破的脸上,极其狰狞。 沈云谈被他扭曲的面容吓了一跳,眉头皱皱:“哦……你怎么变得?嘿,今日无暇和你废话!” 他手指微曲,眼中杀意大盛。 唐十九一把按住唐鱼肩膀:“你别杀他!我和你走就是!” 她的关切溢于言表,沈云谈只觉得心口仿佛被大石砸中:“为何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唐十九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今晚一定生了幻觉,她一定是太挂念云谈,才会觉得眼前这个恐怖如恶鬼的男人像他! 沈云谈笑吟吟:“我不会杀他,当然不会。”言语间,身形已动。唐鱼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提起。下一瞬间,脸颊大痛,已经被神隐扇了十余个巴掌。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抛在地上,如同一块破抹布。 这十几个巴掌下手不重,若沈云谈有心,早拍得他头骨尽碎。饶是如此,唐鱼还是金星横冒,口鼻全是鲜血。 沈云谈用怀中帕子擦擦手,看着那少年在地上抽搐几下,费劲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站起,忍不住赞道:“好硬气!” 鲜血和伤痕使唐鱼的脸恐怖如夜叉,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还能战斗! 无奈沈云谈耐性有限,无意和他玩硬汉游戏,径自绕去他身后,一掌向他后脑劈去。唐鱼亲眼看着他身形转动,感到脑后有风,却躲不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侧,还是被他劈中肩膀。 骨骼碎裂的声音从左肩传来,唐鱼按捺不住,凄厉的惨呼响彻天际。 唐十九握紧拳头,很没用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在打颤。倘若她有武功,定然会扑上前去与神隐一决生死。然而她现在却是个废人,毫无武功的废人!饶是如此,看着沈云谈猫捉老鼠一样戏弄唐鱼,还是忍不住大骂出口:“神隐,枉你为七尺男儿,对付一个孩子也用虐杀的手段!!你倒不如干干脆脆地杀了他!” 她的怒骂,唐鱼已经听不见,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一种临界生死的刺激从心底传来。他猛然回身,顾不得左肩肩骨已然被抓得扭曲,张开满是鲜血的嘴露出森森白牙,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一口向神隐咬去。 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样的拼命,究竟是为了唐门门主的那一道令,还是因了她。 他们相识不过七八日,却是他生命中笑得最多的日子。 第一次,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自己手里的剑不是为了杀人而生。 沈云谈不防他这样地狠辣,急忙抽身,还是迟了,愣是被咬下一块皮肉。他激怒之下,杀意大盛。 唐鱼身上的鲜血冲入鼻腔,直入头顶。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满是血丝。虽然还是在笑着,但是唐十九已然感到他身上挥散不去的杀意和血腥。 那种杀气,不饮生人血不会消散。 那种血腥,是百千怨魂的眼泪和不甘。 唐鱼的软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云谈手中,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向唐鱼脖颈缠去。一旦缠上,便是身首异处。 他的杀意太过狠辣凌厉,唐十九张开嘴,发现自己嗓子喑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电光火石间,但听摧拉崩裂之声,屋顶裂开,一人穿破屋顶,锦袍飞扬间已将唐鱼带到身后,广袖一拢,愣是挡住了沈云谈杀人一剑! 唐鱼大难不死,恢复些神智,抬头一望便满脸欢喜,浑身痛楚仿佛被全然忘记:“天舒!天舒先生!” 冰雕般的脸缓缓低下,目光寒若纯冰:“撑到现在还没死,很好。方才你动作还是太慢了些。” 唐十九心中一阵恶寒:他早就来了!一直在屋顶上,看着神隐如何虐杀唐鱼! 然而唐鱼却欢喜得手足无措:“不敢不敢。” 天舒颔首,袖袍一送将他送至唐十九旁边:“还有能力带走她?” 他身子微转,唐十九才看见,原来适才神隐并非没有得手。天舒左手衣袖的已经被软剑绞得破烂,手臂上血迹斑斑。 不知怎么的,唐十九突然生了一种错觉:“倘若唐鱼说句没有,天舒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唐鱼去了大半条命,方才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立,如今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抱住唐十九,用肩膀撞开窗子,从楼上扑了下去。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完好的手臂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沈云谈适才心神大乱,险些失去神智再度胡乱杀人,此时却见天舒清凌凌一笑,长剑在手:“云谈,你的对手,是我。” 漆黑的夜空下,白亮的雨丝将天与地连成了一片。唐鱼浑身是血,拉着唐十九跌跌撞撞地,不知要走去哪里。 其实说白了,与其是他拉着唐十九,不如说唐十九撑着他。 意识消失前,他听见自己说:“解药在我怀里,你快些离开,莫被他们寻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她走。直到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唐鱼也还在问着自己。 唐十九的笑容出现在他眼前,很近,他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心情舒畅。她问他,你有没有掏过鸟蛋?他摇摇头,他只掏过人心。 她问他,有没有玩过扔沙包,捉迷藏,解不解得开九连环? 他摇摇头。 然后,然后她就一脸心疼,拍拍他的手,许诺以后带他上逍遥山,让她的师弟师妹们带着他玩。 那时,他脸上极力地表露出不屑,心中还是很向往的。 正如唐十九说的,他不过是个孩子。他其实……只是个孩子。 眼前迷茫成一片大雾,仿佛回到了十一岁那年。蜀地下了千年难遇的大雪,他躺在雪地中,气若游丝。有人走近身前,他极力抬起脖子去看,喉咙“呵呵”却发不出一句话。 那人撑一把油纸伞,站在他旁边,低下头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人身上穿一身青袍,风雪肆虐中,仿若一朵天边的流云。极好的样貌弥漫在雪雾里,有些看不真切,恍若谪仙。 “难得的好根骨,却成了这个样子,你可想报仇?”平和不起波澜的声音响起,冷得让人一抖。 唐鱼已经说不出话,只得缓缓点头。 那人声音凌厉起来:“向谁报仇?落成这个样子,只因你自己弱小,怨不得别人。你要报仇,便须杀死过去的自己,灭绝优柔,否则谁也救你不得。” 唐鱼咬着唇,重重点头。他在襁褓期就被唐门收养成为杀手,教导的师父说他根骨奇佳,特别青睐招来妒忌。同门的师兄师姐趁他受伤之时下毒,将他弄得半死不活,丢到野外,欲将其活活冻死。 他的确不够强,倘若足够,便不会输在神隐手下,被那些小人有机可乘! 雪亮的恨意闪在眼里,那人寒冰一样的脸上毫无笑意,只轻轻颔首:“我传你武功,但不许叫师父,便唤我天舒先生即可。” 天舒…… 天舒先生…… 俊朗如神仙,冷漠如春冰的天舒先生。 回到唐门后,他隐瞒了天舒的事情,无视师兄师姐们惊异的脸,成为了唐门最年轻的杀手。 唐鱼十二岁那年,看着日益清秀的脸,天舒亲自递上一瓶毁容的药——只有失去一切,才可重生。那样的容貌,只会成为软弱的羁绊。 他毫无犹豫。 天舒先生…… 天舒啊…… 脸上火烧一样的疼痛再度传来,恍若当日,唐鱼大叫出声,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十九笑吟吟的脸:“别动,在给你上药呢。” 她放下手中的白布,眼角眉梢突然露出了调皮的笑意:“疼不疼啊?唐鱼,妹妹!” 第三十四章 围观 听到“妹妹”二字,唐鱼愣了。 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抹胸长裙,唐鱼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 这个动作让十九非常欣慰:很好很好,还不至于忘记自己是个女的,出了啥事先捂胸。 唐鱼牙齿打颤:“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唐十九一脸无辜:“我对你做了什么,我能对你做什么啊!” 由于原来那件黑衣劲装已经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不成样子,包袱什么的又都在客栈,唐鱼别扭了一会儿,也只好认命了。 原来那夜,唐鱼拉着唐十九没走出几步,彻底昏迷不醒,唐十九背着唐鱼,在雪雾一样的大雨中,拍开了一家又一家的门。 没有人肯收留。 谁也不愿意在大雨夜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何况她背上背着的人生死尚未明。 直到拍打到了最后一户,那一户住在角落里,腌臜得不像样。 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眼睛已经花,背也驼。她一开门,唐十九直直地就跪下了,什么也不说,只不断地磕头。 那老婆子是镇上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位,她原本出身青楼,莫名其妙怀孕后被赶了出来,生下个女儿,也最终还是回归青楼。那女儿命比她还要薄,入了青楼才三五年,正是当红的时候,就得了病,死了。 镇上的人们一看不起她的出身,二觉得她是不祥人,纷纷避之不及。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还往她门上扔石头。 所幸收留她女儿的老鸨是个良心没坏透的女人,看她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倒将那女儿攒下的私房钱,分了一大半出来,供她养老。 她女儿生前有副好歌喉和好脸蛋,私房钱虽然不多,但也够她下半辈子丰衣足食。 看着哭得乱七八糟的唐十九,她心软了。女儿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 而此时唐十九和唐鱼身上穿的,正是老婆婆年轻时的衣衫。虽然旧了点,有些地方还有被虫子蛀过,但料子酥软,手感颇好,足以见得那婆婆当年如何颠倒众生。 唐鱼咬着后牙床:“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唐十九一脸无奈,这不是废话么,且不说是她给唐鱼换的衣衫洗的澡,光是在客栈里那么一扑一抱,已经觉得她不像男人。 唐鱼脸若寒冰:“我要穿男装。” 十九手一摊:“没有,那婆婆家里只有女装。” 唐鱼别过头,不做声。 十九逗着她说话:“原来你认识天舒。刚刚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你喊天舒的名字了。嗯,嗯嗯,你是不是喜欢他?” 唐鱼回过头:“别胡说,天舒是……先生。”她说完这句话,过了一阵子,才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别扭地低着头,唐门最年轻的刺客下意识地扭着衣角,虽然脸依然狰狞,但总算有点小女儿神态。 唐十九摸摸她的头:“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需要想,只需要感觉就好了。”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绽放,唐十九捂着唇,吃吃地笑。 想象着唐鱼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天舒身旁,甜腻腻地唤:“先生啊,先生,你为什么这个英俊啊,你为什么那么冷漠呢?”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很开心。 唐十九诡异地笑声传入耳中,唐鱼打个寒战:“九九……” 唐十九收敛了笑意,努力装作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下次看到天舒,你要叫他小舒舒。” 小舒舒…… 唐鱼抖了一下,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捉着唐十九的袖子:“他他他他……他是我叔叔?原来他是我的小叔叔!” 唐十九满怀欣慰,这孩子真是一理通,百理明,一下就了解了情人间的爱称含义。“对,小舒舒,他就是你的小舒舒,独一无二的,谁也抢不走。” 唐鱼的脸绿了,嘴唇都开始发抖:“他……他竟然是我叔叔,难怪难怪他待我那样的好……” 除了毁容和压迫,其实天舒对唐鱼的确很好。 唐门每一段时间就搜刮一些弃婴,根底好的就留下养成杀手,不好的就……。虽然唐鱼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究竟孩子多,管教师父一时看不过来。他年龄小,又是女孩子,时常被师兄师姐欺负。 每次受了委屈,安慰的人只有天舒。虽然所谓的安慰不过是冷冷几句激励她快点变强的话,虽然他脸上连一丝温柔的表情都没有,但是唐鱼还是觉得很高兴。 虽然没有想到实质性的问题,她其实一直暗暗地希望,就这样一直陪着天舒先生,永远做天舒先生的徒弟。 哪怕他不肯承认的徒弟。 然而此时,唐十九告诉她,天舒是她叔叔。 仿佛打开了一道门,得了寻求身世的可能,然而又有那么一丝失望凝在心底,结成了一张网,缠得透不过气。 看着唐鱼眼角眉梢透出的惊愕,她又开始想念沈云谈。 沈云谈,是她的痰盂。 她的痰盂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想着她。 她的痰盂,很想她。 沈云谈非常郁闷地坐在客栈里吃红烧蹄膀。那一夜其实根本就没和天舒打起来,即便绞伤了天舒的手臂,他还是很清楚,这一仗的结果会和往常一样。 不分胜负,两败俱伤。 显然天舒也知道这一点,只僵在窗口,挡着不让沈云谈追出去,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攻击。两个都是聪明人,打上一架,沈云谈是出不去,天舒也讨不到便宜,两个人还都得躺上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养伤。 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 既然打也出不去,不打也追不上,那何必要打?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个多时辰,沈云谈投降:“不如我们叫坛酒?”他一出声,天舒立即收了长剑,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还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客栈的酒窖不大,好酒却还挺多,有那么一两坛陈年的,闻起来味道不错。沈云谈刚准备抬起,就听天舒冷冷道:“去掌柜房里挖。” 沈云谈竖起拇指,这才是行家。 客栈的人并没有被神隐杀光,不过拍晕了而已,过了那么一个时辰,也纷纷醒来。天舒手脚利索,在楼下尸体被发现前,已经倒了一瓶化尸水。 坐在客栈屋顶互相灌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云开雾散,连月亮都出来了。 酒喝了不少,话却没说几句。沈云谈的主意是灌醉了天舒,好脱身去搜十九。天舒的主意是灌醉了沈云谈,好赶快把十九送去唐门。 两个人武功相差不远,酒量也差不多。 天色微明,曙光已现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发现客栈下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两人虽不至于□,但还是有点衣冠不整,沈云谈外裳敞开,露出胸肌。天舒衣衫滑落半边,香肩一痕。 官府还没开门,看热闹的也大多数是出来开档卖菜的菜贩子,和赶着早晨便宜出来买菜大爷大妈。 大妈甲: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搞男风都搞到客栈楼顶,生怕人看不到么。 大妈乙: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你看那个露肩膀的长得多俊,居然好了男风,以后我家女儿去哪里找相公啊。 大妈丙: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你看那个戴面具的身形多好,脸蛋必然也不比那个露肩膀的差,喂!把面具摘下来让俺看看撒! 大妈丙一喊,周围的大爷大妈以及菜贩都纷纷附和。 天舒的脸彻底绿了,回手将衣衫拢好,向沈云谈怒目而视。 那眼神太过诡异,看得沈云谈浑身不自在,倒比大爷大妈们更让人觉得不舒服:“我真没对你怎么样……”解释完了才发现,自己干嘛要解释啊! 天舒气得脸都扭曲,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冷哼,足尖一点,袖袍扬起,恍若神仙御风而去。 下面的大妈大爷看不过眼,纷纷声讨沈云谈。 大妈甲:小小年纪就始乱终弃,该打该打! 大妈乙:那么漂亮的孩子你也舍得不要?暴殄天物啊懂不懂,你这种断袖的存在,让多少姑娘没了俊秀男儿啊!该打该打! 大妈丙:把面具拿下来,我就不打你。 沈云谈哭笑不得,理了理衣襟,有礼貌地向众位大爷大妈行了个礼,身形忽动,迅速窜下屋顶,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大妈大爷只觉眼前一花,两个俊美的人儿都消失殆尽,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不知谁一声吆喝:“神仙!一定是神仙!我娘说了,出现一个的可能是凡人,出现两个以上就一定是神仙!” 众人先是惊愕,然后议论纷纷。 有个菜贩子早年在江湖混过一段时间,摸着没长胡子的下巴揣摩:“我菜大包混迹江湖二年,从来没见过这等功夫,一定是神仙!”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猜疑又少了几分,以敬仰的眼神看着二仙离开的方向。 某算命先生刚刚摆好摊子,正巧目睹了天舒和云谈离去的情景,捋着长须,煞有其事:“不错!一定是神仙!老夫半竹仙年轻的时候云游四海,曾经见过两个神仙,也是如此……” 众人哗然,坚信无比,纷纷跪下。 然而沈云谈和天舒离开是两个方向,谁也不知道哪个神仙品级高,应该先拜一拜。 待马蚤乱过去,掌柜的重新打开大门做生意后,沈云谈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叫上一份红烧肘子,准备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因为神仙的缘故,众人都相信此客栈是个福地,人头汹涌,倒让看见房顶破了一个洞的掌柜的心情好了几分。 第三十五章 杀戮 找不到唐十九的沈云谈很烦闷。 找到唐十九却被天舒放跑了的沈云谈更烦闷。 被天舒放跑后还被当成活春宫围观的沈云谈无比烦闷。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他发现玄背刀被掌柜的当成镇店之宝时的烦闷。 昨夜唐十九被唐鱼一个虎扑扑下了楼,玄背刀就那么大喇喇地落在了客房。当时沈云谈光顾着和天舒周旋,完全忽略了这件事。显然,天舒也光顾着和沈云谈周旋,也没留意玄背刀的存在。 于是,当店老板把玄背刀当成神赐的礼物挂在大堂时,沈云谈差点没被红烧肘子噎死。又不好直接去问店老板要,只好咬一口肘子,看一眼玄背刀,满心愤愤不平。 早知道昨晚一坛子酒也不给你这黑店留! 肘子吃到最后,油腻腻地手准备从怀里掏钱时,一个甜腻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公子这一顿,由我来请。” 缓缓抬头,潋滟的脸映入眼帘,眼角那颗泪痣将落未落,很是妩媚。紫奴款款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次沈公子不杀之恩,奴家特来感谢。” 沈云谈见是她,眉毛不动眼不动:“请了这一顿,就当谢过了。” 紫奴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缓缓品一口茶,道:“当然不够,奴家愿听公子驱使。”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沈云谈轻描淡写:“如果我要你杀了你自己呢?” 紫奴笑意不变:“那还要看公子用什么方法?紫奴一定听公子吩咐。” 她死皮赖脸起来,沈云谈还真没有办法:“有话直说,你有何图?” 紫奴垂下眼帘:“公子,你说呢?” 沈云谈微微一笑,轻佻地捏着她的下颚:“图我?图我一夜春宵?” 紫奴脸偏了偏,似乎在躲,又有些欲拒还迎:“公子别这样,人多。” 沈云谈松了手:“本公子不是天秀,对被虐狂没什么兴趣。你要找天秀,从我身上入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紫奴微微一愣,垂下了头:“锦湖山庄被屠后,天秀公子就一直下落不明。天舒大人不让奴家跟在身边,嫌碍事。” 她提起天秀时,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霞,表情/欲语还休。沈云谈并没有错过,低低冷笑:“天秀来者不拒,你大可以脱光了衣服上床等他。何必呆在天舒手下,受那个变态自恋杀人狂的气?” 潜移默化地,他也开始说天舒是变态自恋杀人狂。 紫奴低声道:“奴家试过,可是一夜过后,天秀公子就不喜欢奴家了。奴家只好留在天舒大人身边,至少……至少他们长得还比较像。”她眼里突然蓄满了泪,“如今天舒大人也不知去向,奴家只能来找公子你。” 沈云谈淡淡道:“今天客栈围观人群里,你似乎也在。别告诉我你没看见其中那个传说中被压的,就是天舒。” “沈公子眼力极佳,奴家佩服。”紫奴淡然道,“奴家的确不是不知道天舒大人去向,而是,不敢去寻。” 她突然抬起头,大大的眼里有一抹惊恐:“奴家怀疑,天秀公子,已经被天舒大人杀了!” 沈云谈杯子险些拿不稳:“你说什么?” 紫奴的声音有些战抖:“因奴家是七小姐的奴仆,所以天秀公子原来对奴家还是有几分话说。就在奴家以身相许的那夜,天秀公子亲口说,倘若他失踪十天以上,八成就是被天舒大人杀了。” 沈云谈摸摸下巴:“这倒是个好消息,姑娘,你要不要买坛酒,庆祝庆祝?” 紫奴手指发抖,声音也在抖:“公子,奴家愿意割舍一切求你,一定要帮我将天秀公子寻出来,哪怕是尸体也好。公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能对付天舒大人,奴家求求你。”她说着,就要起身下跪。 沈云谈一伸手,将她阻了,顺手将油乎乎的手在她袖子上擦了擦:“你跪不跪,对于我的选择,没有影响。”从怀里摸出帕子,沈云谈将嘴角擦干净,“他们兄弟之间的纠纷我也不好插手,我只想问问,你在锦湖山庄,可有见过一个干瘦老头?” 紫奴茫然摇头:“锦湖山庄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武林中人,不曾见过什么干瘦老头。” 沈云谈皱眉:“你仔细想想,一个眼若鹰隼,右手少了三个指头的干瘦老头。” 紫奴侧过脸,认真想了想:“没有。锦湖山庄的人大部分我都认得,不记得有这样一个老头。” 沈云谈呼出一口气,有些失望:“哦,很好。” 紫奴喜出望外:“公子,你肯帮我了!?” 沈云谈摇摇头:“不,你没利用价值了,可以走了。” 紫奴重重咬了咬下唇,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不想知道,唐门到底将唐十九藏到什么地方去?” 沈云谈面不改色:“杀去唐门,自然就知道了。” 紫奴轻轻冷笑:“狡兔三窟,你道唐门只得一个地方?唐门有三十二处别院,皆建在隐秘之所,你确定你能在唐十九出事之前,顺利将她找到?” 沈云谈拿杯子的手滞了滞:“你都知道?” 紫奴握了握拳:“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有条件……” “如果真是天舒杀了天秀,在找到唐十九后,我会帮你宰了他。”沈云谈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道最简单的事情,“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紫奴大喜:“奴家愿听公子吩咐。” 沈云谈抬起头,点了点大堂那把乌黑油亮的玄背刀:“想办法把那玩意,给我弄过来。” 对于沈云谈来说,偷鸡摸狗有失身份,而杀人又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正如对于唐鱼来说,女装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比黑衣劲装宽一倍的袖子,在她看来拖泥带水邋里邋遢的裙摆,都让唐门最年轻的杀手束手束脚。 在又一次被裙摆绊了个踉跄时,唐鱼终于忍不住骂了句:“混蛋!” 碰巧,被端着汤药的十九听见,非常认真地摇摇头:“女孩子不能乱说骂人的话。”她说这话时非常认真,完全忘记自己被惹恼了,也会口不择言地乱骂一气。 婆婆家的漂亮衣服很多,首饰也不少。在好久没有听过年轻人欢笑声的老妓/女心里,唐十九的到来,就是春天最明媚的阳光。听她叽叽咯咯地说笑,看她窈窕的身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未污浊前,那动人的身姿。她将女儿生前的首饰都拿出来,求十九穿戴给她看。十九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来不忍心拂老人家的意,二来那些首饰实在是可爱得紧。 “乖,乖,别动啊,姐姐来帮你。”唐十九带着一脸j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丝簪,“鱼鱼妹妹带上,一定很好看。” 唐鱼退后几步,一脸恐惧:“你不要过来,不要!” “要听话,姐姐才疼你哦,来,别怕,保证不疼。” 唐鱼坐在床上,一个劲往床角缩,无奈她受伤实在不轻,且不说手臂被沈云谈捏得错了位,就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她一挣扎,伤口牵扯,顿时痛得呲牙咧嘴。唐十九当机立断,将那簪子稳稳地别在她头上。 浅蓝色的绸缎服帖地穿在身上,纤细的手腕在广袖下若隐若现。长年练武,唐鱼的身形发育得非常漂亮,腰直腿长。若不是那张脸,她也是难得的美人儿。 十九端详着唐鱼,非常满意:“鱼鱼,你长得很漂亮。” 唐鱼捂着脸,不敢看镜子,听十九这样说,才撤开手。不过只飞快地看了一眼,就又捂住了。 “不好看,不好看!唐十九!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买一套男装回来!我就杀了你。” 唐十九笑得非常得意:“来来来,你跳一个给我看看。别忘记你的肋骨还是本姑娘给你接上去的。” 唐鱼沉默,无语,泪眼望苍天。 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肋骨被接得很好,她还欣喜了一下。结果转而就听见十九喜气洋洋道: “手艺不错吧!啊,我的技术没话说,以前逍遥山上的大黄狗断了腿,都是我给接的!话说我是第一次给人接肋骨啊,没想到这么成功。” 话虽这么说,吃过午饭以后,十九还是屁颠屁颠地去给唐鱼买男装。唐鱼看她出了门,松了一口气,缓缓下床,溜到镜子跟前,好好臭美了起来。 唔……果然女装就是比男装要好看得多。 从未穿过女装的唐鱼如是想。 眼角余光扫到桌子上的白瓷瓶,她心头一动,伸手取过。 一,二,三,四…… 白瓷瓶里的解药,一颗也没有少。 即便千万个不舍得,两人还是要上路,老婆婆拉着唐十九的手,涕泪横流。唐十九再三许诺,等从唐门回来,一定会回来看她。 唐鱼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 不过短短一日,就变成了唐十九照顾她。 唐鱼低声道:“为什么不吃了解药离开。” 唐十九顺口道:“你家门主会怪你没完成任务,再说,去唐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明媚的脸近在咫尺,唐鱼心生羡慕,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不知这样光滑的脸,摸在手里会是怎样的触觉。 “我会尽力保你周全。”她认真道,“一定。” 唐十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神隐来寻麻烦的时候,我就知道。知道鱼鱼是外冷内热的好人,是个很善良的鱼。” 善良吗…… 那样纯洁清澈的目光望过来,让她忍不住转过脸,不敢看。从马车的车窗望出去,已经可以看见夕阳斜斜地挂在西边。 唐鱼嘴边挂起一个冷笑,从临走前,往那婆婆家水缸下毒的那一刻。善良这个词永远不会属于她。 唐门人的踪迹,不可外泄。 如血的云将西边的天染得通红,老妓/女(jv)的尸体已经融了一大半,乌黑的血渗在地上,濡湿了衣衫。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绸衫。 她正准备将它浆洗一番,等着那两个小姑娘下次来做客时拿出来。 她觉得那个脸毁了的小丫头很可怜,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她还是想好好疼疼。 如果她有孙女,估计也和这小丫头差不多大。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的尸体终于化成了一滩血水。 邻居们当然不留意这样一个肮脏的女人行踪。血水渗在地上,慢慢也就没了踪迹,无臭无色。 临死的前一刻,年老的□(jv)最后的想法时,小孩子都爱吃甜,明日要去集市买些糖莲子放着,等着她来的时候吃。 第三十六 别院 唐十九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子下铺的是上好的鹅绒,盖的是锦被,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气,十分舒适。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马车里。 彼时夕阳斜下,唐鱼突然往窗外一指:“哇!你看那个人分尸的手法好干脆!” 这么惊悚火辣的场面,唐十九当然不能错过,就那么一扭头,脖子上就挨了一手刀,然后睡到了现在。 坐起来,扭了扭脖子,唐十九又怒又无奈。 怒是怒自己,这种三流把戏居然也能被骗过。类似“哇!天上有神仙”的骗局,是她教会田满的好不好!不过这次唐鱼用的事迹实在是太惊悚,而唐鱼在她心里又实在太单纯,所以才上了这种低级的当。 无奈是无奈唐鱼。 “哇!你看那个人分尸手法好干脆!”这种借口,也的确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对于无缘无故被人打懵运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十九倒没怎么生气。以前在逍遥山庄的时听人讲故事,传说那些神秘的门派的某些地点,是不能让外人知道路线的。因此对唐鱼这种先打懵再运走的方法,她倒是没多大异议。 只是有点好奇运作的方法,唔,她是懵了,那车夫怎么办?绑上眼睛送过来,那是不是还要有个人再把车夫送出去?那样的话要来回多少次才能完成“打懵运走”的全部过程啊! 很可惜,讲故事的大妈没告诉她,打懵运走的流程里,是不需要考虑如何让车夫出去的问题。 人死了,埋哪里都一样。况且在唐门,连埋都不用埋,随便弄点什么化了,不光省地方,还能做肥料,也难怪蜀地传说,唐门院子里的花草是最好看的。 十九晃荡着脚,坐在床边胡思乱想。 难怪人家说高床软枕,这床高得连脚都踮不到地,要再高点,说不定能让田满练练轻功。念起田满,就想到了年纪差不多的唐鱼,可怜的小姑娘,连编个幌子都是杀人。 屋内燃了一盏柔黄的灯,很温和舒缓。唐十九下了床,不知为何小心翼翼了起来。她刚走出内室,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唐鱼,一看十九醒了,立即扑通跪倒在地:“十九,我打晕了你,对不住。” 唐十九揉着还有点发酸的脖子,眼睛里有些异样的光彩:“咱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不是唐门的秘地?” 有预料她发脾气,有预料她沉默,万万没想到唐十九醒来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唐鱼抬起头,有些愣神。 呃,九九眼里的光彩,好像大约也许是……兴奋? “呃,也算是吧。”唐家三十二家别馆中最不常用的一处,应该算是武林中的“秘地”吧。 唐十九兴奋了:“这里有什么宝藏?有什么毒药?有什么武功秘籍,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有点不好意思扫她的兴,但是唐鱼还是实话实说:“听说这原本是大公子的住处,不过十余年前大公子因事自尽,这里就一直空了出来。宝藏毒药武功秘籍应该就没有收藏,不过不可见 抢夫记第11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过不可见人的勾当,最近倒是有一遭。” 听得宝藏毒药武林秘籍都没有,唐十九有点失望,但是据闻有不可见人的勾当,顿时又兴奋起来:“说说看!” “绑了你过来,”唐鱼吭哧半天,慢慢道,“似乎有点不够光明正大。” 十九抑郁了:“为啥,那为啥要大费周章把我弄来这里!?你们唐门连个更神秘点的地方都没有吗?” 唐鱼道:“最神秘的地方也最出名,据说神隐对唐门的构造很熟,如果太神秘的地方,估计他能摸来,所以……就找了个最普通的地儿。”看见十九一脸失望,唐鱼很热衷地补充,“要不然,等你见了二门主,三门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保证很出名啊!你听过试药阁没有?为什么唐门的毒药那么厉害,因为是专门针对人体研制,包括实验什么的。别家都用老鼠野猫野狗,我们可是专门用鲜活健康的人体……” 一说起这些,他的眼睛又亮了。 十九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可能的场景,一脸厌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就在这里呆着吧。” 这下轮到唐鱼失望:“那个地方是江湖最神秘的传说。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好多人想去看看呢……” “我不想……” “我保证你是第一个非唐家人能活着进去,完好出来的。” “谢谢,那也不想。”唐十九非常认真地指指心口,“这里,会受到严重的损伤,说不定晚上还会做恶梦。” “为什么那里会受伤,晚上会做恶梦?”唐鱼脸突然红了,“我带你的去,不是那种药的。我还太小,不能去那里。” “那里是哪里啊?太小不能去又是什么意思嘛?唐鱼,你才十三岁,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十三岁不小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穿了一次女装,彻底地唤醒了唐鱼内心的一些女性的敏感,“我听师姐说,正常人家的女孩子十三岁都定亲了。要是过了十七岁还没嫁出去,就是老姑婆,没人要。” 被人莫名其妙绑了进马车的时候,十九没怒。 被人毒得内力全失,十九也没怒。 被人一手刀打懵运走,十九还是没怒。 但是这个时候,十九怒了:“谁告诉你十七岁嫁不出就是老姑婆!!!本姑娘年方二九大好年华!” 唐鱼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九九,你就算是个老姑婆,也是很好看的老姑婆。” 很好看的老姑婆,还是老姑婆。 由于被唐鱼说老姑婆,十九狠狠地郁闷到了,再度想起了下山时的赌约,一年之内找个男人的约定。 要是在半个月前,她兴许还会为了这个原因而头痛,烦恼,睡不着觉。但是现在的唐十九,想到这个问题,只会面红耳赤,心头暗喜。 下山的时候,她孤身一人。 现在,她不再孤单。 即便现在和沈云谈相隔两地,但她的心中是充实而甜蜜的。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一路上晃荡绕弯,她也想通了,沈云谈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唐门没什么必要找他麻烦。他等不回来自己,一定会到处寻找,如果找不到,就一定会在锦湖山庄的别院等她! 因为她说过,让他在那里等着。而他也答应了。 她相信,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说谎! 银钩一样的月挂在漆黑的夜空,唐鱼看着唐十九一会儿暴怒,一会儿面色绯红欲语还休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倘若换了天秀或紫奴,一眼就能看出十九此时的心里是想着小女儿家的秘密心事,但此时唐鱼看着她忽怒忽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忐忑不安。 坏了,该不是刚才那一下,把她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若跟唐门的院子相比,这个别院真不算大,但在唐十九眼里,这个别院真够大。 用了早饭,唐十九就在院子里转悠开了,一边转悠,一边算着唐门要卖多少黑心毒药才能赚回这么多的银子啊。 假山怪石,亭台楼阁,花木水榭,样样精致。哪怕据说自从唐家大少爷死后,这里就闲置下来,甚至渐渐地闲置成了唐门三十二别院中最隐秘的一个,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不少形如鬼魅的下人在暗地里操劳着,在你不经意间,就把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 形如鬼魅只是唐十九的形容词,实际上,这些下人没几个身上带功夫,不过是训练有素了些而已。 唐十九逮住一个下人,认真问:“为什么你们都穿黑衣服。” “大少爷喜欢!”那下人头也不抬,毕恭毕敬。 “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的这种树?”原本她并不晓得那些是什么,不过见了满院子都是,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什么树?” “合欢树,因为大少爷喜欢。” “为什么养了这么多野猫?” “因为大少爷喜欢。” 唐十九明白了,这间屋子,就是一种怀念。哪怕唐家大少爷十余年前已经死去,但是这个别院,就是为了寄托唐门对这位大少爷的哀思。据说书房里的摆设,一直没有变过,甚至每一天,都会有丫鬟往里面送一碗莲子羹,只因那是大少爷生前最爱的食物。 哪怕,那送进去的甜食,永远是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就连唐十九住的屋子,也是原本大少爷用来招待客人的偏房。 “大少爷一向好客,姑娘住在这里,他定然喜欢。”黑衣黑裤的下人幽幽说出这句话时,唐十九无端地打个寒战。 仿佛……唐家大少从来没有离开过 仿佛……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唐家大少会悄悄地站在窗户外面,看看这位新来的客人。 唐十九打了个寒噤,不能再胡思乱想,再胡思乱想下去真的要被自己吓死! 唐十九受不了了,决定去问问唐鱼,他们家老爷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三堂会审。 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估计问了也白问。因为在这五六天内,她已经问了有二十多次,每次唐鱼的回答都是:“似乎有什么事情拖住了,二门主,三门主一定尽快过来。” 住在唐家别院,不用十二个时辰贴身跟着,唐鱼就时常没了影子。 唐十九看这一群黑不溜秋的下人,阴气森森的宅子,浑身不舒服。 正发着呆,就听前院一片混乱,似乎传来打斗声,又有人乱嚷嚷地喊:“不,不能进去!” 闷了五六天,难得有热闹,唐十九大喜过望,踢了鞋子就往前院跑,刚入了院门,就站住了。 唐充璃大小姐手持秋水长剑,眼高于顶,一脸傲气。狭长的丹凤眼一瞥唐十九,立马得意非凡:“据说你没了内力,且看你往哪里跑!”说完踢倒几个企图阻拦的下人,挺剑就往唐十九身上扎去!爷爷说她身上有重要秘密,那么刮花脸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唐十九虽然直率,但并不莽撞,而且一向爱惜身体。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打不过逃不掉的时候才拼命一向是她暗中奉行的守则,是以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眼见着唐充璃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当机立断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第三十七三十八章 第三十七章真相 对于唐门从前的大少爷的下人们来说,这一日是看戏的日子,注定了精彩绝伦。 先是唐门现在的大小姐趁唐鱼离院述职之时,气势汹汹找上门,指名要找唐十九的麻烦,被阻挠后大闹前堂,连伤了好几个下人。然后是当事人唐十九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出现,紧接着就从围观者变成被围观,被怒气上扬的唐充璃,提着剑追杀。 唐充璃的愤怒不是没有理由。 沈云谈找不到唐十九,就开始找唐家其他人的麻烦。紫奴原本是唐门的杀手,虽然说不至于知道所有别院的位置,但是大多数还是晓得的。唐充璃作为唐门和十九纠葛的罪魁祸首,自然成了沈云谈第一个目标。 第一日,沈云谈潜入唐充璃所在的姝离庄,将所有丫鬟下人的头发剃光。 第二日,姝离庄的人发现他们的管家,被倒吊在门口,嘴里塞着白布。 第三日,火烧姝离庄。 唐充璃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后悔,是庆幸那三日里自己恰好没有回庄,还是后悔应该回到庄上,好和梦中情人来一场美妙的邂逅。 沈云谈这样蹬鼻子上脸的挑衅,唐门也立即展开了调查,不出意外地得知了沈云谈等于神隐这一个结论。 唐充璃知道这个消息后,鼻子都几乎气歪。第一个反映就是,唐十九狐媚子,狐媚了她的神隐哥哥。是以,在得知唐鱼被唐狄若召回述职后,第一时间冲去找麻烦。那别院荒废已久,府上的下人大多是跟着当年少爷的,一来多年不用功夫,而来唐充璃毕竟是小姐,一来二去真叫她闯了进来。 于是就发生了如上这一场闹剧。 别人眼里的喜剧,是唐十九的悲剧。 她没了武功,只得在宅子里东躲西藏,所幸她自幼与师弟师妹在山林里常玩兵捉贼的打闹游戏,非常清楚在追捕过程中,要如何利用地形优势,况且她在这院中住了些日子,远比甚少来往的唐充璃了解别院的结构。 一会儿窜入假山,一会儿躲入花丛,别院花苑里假山嶙峋,均是林荫小径,唐充璃一身轻功施展不开,也只得跟着唐十九胡乱跑。 唐十九心中一边叫苦,一边跑,还抽了点时间埋怨唐鱼——这个小丫头,平日无处不在,需要的时候就在西天外。 两人在宅子里你追我赶地跑了大半个时辰,唐大少生前钟爱的花花草草被唐充璃砍坏了不少,下人们看着直抽冷气,却也没什么人阻拦。 在一个活死人墓样的地方,遇见这样的好戏,可是千载难逢啊!!! 花草没了可以再种,好戏没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虽然熟悉地形,但绕来绕去,最终自己也被绕晕,唐十九跌跌撞撞地穿过一片花林,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到了一个以前没有来过的后院。 不同于其他院子的整洁干净,这个小院杂草丛生,似乎久无人来。 她在草丛中摸索地走了几步,便遇到了阻碍,拨开草丛,竟然发现了一口幽幽古井。那古井深不可测,也不知下面有水没水,隐藏在一片乱草中显得愈发阴森。 据说古井是失意女子最爱选择的自尽方法之一。 据说古井是最爱闹鬼的场所之一。 头上一只老鸹飞过,叫得阴森可怕。 唐十九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却听身后传来比女鬼还要让她惊恐万分的笑声。 唐充璃站在院门口,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喘气一边笑:“我……我……我看你,看你,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唐十九四下一回顾,很郁闷地发现,这个别院只有一个出口。她缓缓退后,挨着井边,无奈叹口气:“我……我……我说唐大小姐,你到底有什么和我过不去的?”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奔波,她也喘个没完。 唐充璃依然扶着墙,依然喘个没完:“哈……哈你,你,你勾引,我……我我我家阿隐……哥哥,还……还有脸问?” 唐十九估计她一时半会喘不完,于是在井边坐了,顺了顺气:“神……神隐什么的,我根本不熟。再说……神隐……神隐也不是你家的。” 诚然,两个女子之间并无滔天的仇恨,把话说清楚了,一切就可迎刃而解。唐十九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唐充璃朱唇轻启,说出那句话之前,她依然是这样认为。 唐充璃说:“装什么傻?还当本姑娘白痴么?沈云谈就是神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脑子“嗡”一声,仿佛被千斤铁锤打中 唐充璃说:“你这个贱人不就是凭着一张和惟七姨相似的脸勾引人么?” 唐惟七,这个名字,十九一点也不陌生。 唐充璃说:“你不过是个替身,休要得意,划花了你的脸,我看阿隐哥哥还喜欢你不喜欢。” 在神隐出手救她那一日,她清楚地听见神隐唤她。 惟七。 唐充璃说:“若不是为了抟扶心法,若不是为了你这张脸,阿隐哥哥才不会稀罕你。” 心口沉闷,她极力想大力呼喊,我没有什么劳什子心法!没有!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有……倘若如此,那么沈云谈,是不是一开始,也觉得她有? 仿佛有一只手伸入她的身体,抓住心脏,用力蹂躏,然后重重拉出。彻骨的疼痛从胸腔内扬起,瞬间传遍了全身。十九两耳轰鸣不绝,眼冒金星,只看得唐充璃两片朱唇一开一合,吐露着她不想听到,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唐十九勉强扶着井沿,道:“你说谎,我不信。” 她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的内心,她在说谎。如果沈云谈不是神隐,他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地让天秀自动离开。如果沈云谈不是神隐,他如何能一个人在野兽出没的深夜,寻找她。而那日,又那么凑巧地,神隐出现? 原来神隐的举止,声音,不是唐十九过度思念的错觉。而是她过分相信的蒙蔽! 如果沈云谈不会武功…… 他怎么能,那样深情,那样用力地拥抱她。 让她挣脱不开。 她早已经挣脱不开!不光是拥抱,她早已经挣脱不了这个人! 十九撑着身体,又低声重复了一次:“我不信。”即使微弱到,连她自己都知道在说谎。 唐充璃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神情,心竟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她们不过是一样的凄惨,一个苦恋,一个替身,都与唐惟七这个影子纠缠不休。 谁也赢不了。 赢家永远只有死去的唐惟七。 一时间,她竟然对唐十九生出些好感,低声唤道:“喂……” 唐十九低着头,慢慢抬起脸。纵使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让唐充璃看笑话。即便她深深知道,她现在的颓然,正是如了那女子所愿。更何况她从不是个,轻易相信一面之词的人。 然而她忍不住。 不用擦拭,已经知道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唐十九浮起一个凄然的笑容,冷声道:“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何干?” 她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分骄傲,不让自己在唐充璃面前,颓然崩溃。 正如当年在礼堂,面对躲在徐子清身后顾妍,即使她已经一败涂地,她亦是骄傲豪爽的大师姐! 这一分骄傲彻底激怒了唐充璃,她挥舞着长剑,如同一只疯鸡,向十九啄去。 凛冽的剑气抵至门面之时,唐十九幡然回神,下意识地后退躲避。然而她忘记了她身后的古井。 就在那么一瞬,在两个女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唐十九已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落入井中。 唐充璃大惊失色,伸手去拉,却只扯到一片鲜红的衣角。 那井深不可测,唐十九掉落后,便没了声息。 唐充璃愣了片刻,转而扶在井边,大声呼唤:“唐十九!唐十九!” 没有回应。 她彻底地慌了神,虽然对唐十九有着本能的厌恶,她并没有杀人的心!然而这井荒废多年,无论是有水或没水,这样的高度落下,生还的几率也不甚多。 她嘶声叫喊多时,然而院落早已荒废,并没有下人来帮她。 唐充璃出生以来受尽了宠爱,从未受过这等惊吓,束手无策,只得扶着井边坐下,嘤嘤哭了起来。 失足落入井中那一刻,唐十九真心希望,自己就此摔死算了! 很不幸,井底的淤泥并没有如她所愿。 当她悠悠醒来,发现天已经入黑,并且自己没有死,还要想着沈云谈时,十分烦躁。井底淤泥颇多,臭不可当,唐十九唤了好几声都听不到有人来的足音,彻底死心。 或许,自己就这么安静地,孤独地,死在这里。 也许过一阵子就有人发现。 也许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发现。 慢慢地,她的尸体会被虫子蛀咬,甚至长出蛆来。 唐十九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被唐鱼带得越来越变态。 从井底往上去,很幸运地,能看见月亮。 她想起那夜,和沈云谈一起在枕霞镇的后山捉泥鳅时的情景,那夜,也有很好的月亮呢。 然而她终于明白,为何沈云谈一直隐瞒自己的武功,执意留在她身边。 为何当初,他刚认识她,就如此贪恋她的笑容。 为何当初,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抢回洞。 只不过因为一张与唐惟七相似的脸,唐十九默默闭上眼睛,她很想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更想当面问问沈云谈,那温和的笑意,那甜蜜的柔情,有没有一分,是纯粹地,属于唐十九。 无关唐惟七,无关抟扶心法。 只为唐十九! 加更部分,第三十八章父女(上) 从唐十九出生起,她便没有试过这般憋屈。这种郁闷压抑在心头,让她哭不出来,却也无法释怀。 尤其是她悲哀地发现,她并不能像当初对徐子清一样,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她甚至……不能想象,再见不到沈云谈的情形。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此时死去,沈云谈到底是会挂着她多一些,还是唐惟七多一些。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得井壁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她好奇扭过头,却见那井壁上,已然开出一道极窄的小门来。 望着那黑洞洞的小门。 唐十九愣了愣,接着犹豫要不要进去。 此时已经入了夜,她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并且口干舌燥。躺在这里若没有人来救,她必死无疑! 唐十九一咬牙一跺脚,摸索到门边,侧了身子,慢慢从那门中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极窄的通道,并且崎岖难行,好几次,唐十九都怀疑倘若她再胖上一圈,就会被卡在道间,动弹不得。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隐隐透出来些光亮,唐十九大喜过望,不知怎么地想到了旧时谢东生与她说的,武陵人桃花源的故事。 此时唐十九的心情,比武陵渔人发现桃花源还要兴奋!! 那光亮并没有让唐十九失望。 穿出洞后,她惊喜地发现,这地道连同的,竟然是一间精美的厢房。而更加惊喜的,是桌上还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 唐十九觉得现在自己简直可以吞下一只牛!不管三七二十,唐十九两眼冒着红光,扑上去下手便抓,大快朵颐。 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点心,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盘子。 “这位朋友,想吃的话,这里还有。不要把我的盘子也吃掉。”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十九打个饱嗝,不好意思地回身,才发现自己刚才光看着食物,完全忽视了主人家的存在。 厢房主人是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秀,笑容和蔼。他身着一袭灰袍,坐在唐十九身后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像个小泥鬼一样的客人。然而诡异至极的是,这样一位斯文有礼的文人,四肢上竟然带着重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接着地板,长长地拖在地上。 “呃……谢谢。”那样无礼地吃了人家的东西,唐十九觉得很尴尬。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又指了指屏风:“吃饱了吗?那边有清水,姑娘可以洗漱一下。” 唐十九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满怀感激。 略略洗了一下手脸和头发,唐十九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之时,她明显地看见中年文士呆了一呆。 然而只那么一瞬,那文士立即恢复了正常:“姑娘还想吃点什么吗?” 他声音极其柔和,眼神慈爱,让唐十九莫名其妙地生了许多好感。这种好感让她自己也觉得诡异,几乎是在见到这人的同时,就奇怪地生出了想亲近之意。 唐十九张张口:“这位……大……”按照文士的年龄,唤大叔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她刚喊出一个大字,就想到了沈云谈,不由得垂下了头,低声唤了一声,“先生。” 中年文士摆摆手:“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干嘛那么严肃,我叫唐清流,你叫我清流公子也可以,叫我唐公子也可以。不过早年我有个外号,叫做玉面俏公子,于是你叫我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都行。” 他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对自己说,又似乎对唐十九说:“还不算老得难看吧,叫声玉面公子,不吃亏。” 唐十九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笑,对这中年文士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是,呃,唐公子。” 玉面公子什么的,她还真叫不出口。 显然地,她没叫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让唐清流有些失落,但还是柔声道:“小姑娘,谁欺负你了,说给公子听。” 他这一句,明显带了些宠溺。 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宠溺的口气,唐十九怔了怔,一股奇异的感情从心底浮现,莫名其妙地信任起眼前这个首次见面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好”字,就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唐十九伏在唐清流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个痛快,发泄干净。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沈云谈的事情,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含混不清,唐清流根本没听懂多少。 然而他并没有推开她,任由得她哭个没完没了,任由得眼泪鼻涕加泥浆蹭在他干净整洁的灰袍上。 过了许久,唐十九哭够了,打着嗝抬起脸,坐在了地上。 唐清流抚着她柔软的黑发,莫名其妙地满心慈爱。 唐十九用袖子擦擦脸,勉强一笑:“唐公子,谢谢你。” 唐清流扬扬眉毛:“不用谢不用谢。好久没有人过来和我说话,我也闷得劲。对了小姑娘,你能不能把你刚才的故事说清楚点,我只听见‘呜呜呜呜,他骗我。呜呜呜呜,神痰盂……呜呜呜呜……’” 他学她的哭腔学得极像,唐十九忍不住扑哧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有哭得那么难听!” 不知为何,虽然和唐清流首次见面,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反而觉得他们相识了许久许久,许久到不需要拘束。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讲起她的故事。 听到她被师妹抢了未婚夫时,唐清流拍案而起,大骂顾妍和徐子清王八蛋。 听到她喝醉酒拦路抢夫君时,唐清流抚掌大笑,赞她是个奇女子。 听到神隐欺骗她时,唐清流也与她一起皱眉哀叹。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能准确地把握到彼此的想法和情绪。 “我想,他对我好,一半是为了唐惟七,一半是为了抟扶心法吧。”唐十九叹口气,忍不住黯然神伤。 听得“抟扶心法”这四字,唐清流眸子里精光一敛,道:“也不尽然,十九你这么可爱,不要妄自菲薄。不过你师父也的确滑稽,就因为不愿让你看到师弟师妹成婚,就赶你下山了。” 他这么一说,唐十九才幡然想起,临走前师父还交代了件事。 她在怀里摸了半天,发现荷包没有丢失,才出了一口气:“对了,我忘记说,师父叫我下山找我爹妈,还给了我个凭借。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啥心思去找爹妈。过了那么些年,他们估计早死了,就算没死,既然当初把我丢弃,估计也没有认我这女儿的心。这样的爹妈,找不找也没多大关系。” 她把玩着荷包,说得漫不经心。 唐清流却变了脸色,伸手一探,便将那荷包从十九手上抢了过来。 虽然不是很在乎找不找得到父母,但这荷包毕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东西,如今被人抢去,唐十九如何不怒:“喂!你干嘛抢我东西!” 唐清流丝毫不理,自顾自地翻看那荷包,手指微动,竟然想将那荷包拆开。 唐十九大怒,向唐清流扑去:“还给我!” 唐清流轻轻悄悄一侧身,便让了过去,十九摔了个狗啃泥,满心不服气:“混蛋,还给我!” 唐清流将那荷包翻过来,里朝外,仔细研究着什么,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抬头,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阴沉得吓人,唐十九有些害怕,低声道:“唐,唐十九。” “你方才说你十月初九生?哪一年的十月初九!”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 唐十九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报了一个年份。她话音刚落,唐清流已然窜到她身边。虽然手足被锁链牵制,但身法依然快得惊人。他一把抓住唐十九的双肩,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又惊又怖的小脸,双手发力,几乎能将她肩骨捏碎。 像……太像了…… 他早该知道,在看到这一张脸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不用任何证据,那一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太好了!真好!真好!!” 唐清流放开十九,突然昂天大笑,笑得格外畅快欢喜,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早些年,做错过一些事,害死了最爱的人,他自我惩罚,不见外人,将自己软禁在密地中。日日忍受着内疚,自责,还有思念的煎熬。他以为,他最珍贵的人已经被上天收回,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第三十九章 父女(下) 唐清流在房间里面欢喜得翻跟头,无奈脚上扣着锁链,跟头没翻成,还摔了个狗□。他一会儿看看十九,一会儿照照镜子,很满意地发现十九眼睛眉毛很像他。 十八年前,他还是江湖上正当年的风流俏郎君。与唐家人的阴狠毒辣不同,他不喜用毒,喜欢大开大合的武功路子,性情豪爽洒脱,最爱大宴宾客。也因机缘巧合,在少年时得高人指导,竟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路子,还大逆不道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唐清流,也正因此,才不受唐门老祖喜爱,才住了个这么阴暗偏僻的院子。 他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虽然院子地理位置不怎么好,但究竟是自己的宅子,故也花了许多心思,愣是将一个偏僻冷宅,变成了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就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附近,他遇见了她。 确切说,是他们——她和她的夫君。 他们是江湖上的一对侠侣,形迹神秘,亦正亦邪,又得了传说中的抟扶心法,自然遭人眼红妒忌。而下手最狠准的,就是他们的师弟。那师弟下毒的手腕不比唐门低,他们着了道,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被他救了。 救的时候,那两人皮肤都成了黑紫,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简单来说,就是不成|人样。唐清流一向是个爱帮人的,就那样抬回宅子。论用毒解毒,天下间谁还能比得上唐门?于是救好了他们,男的潇洒,女的靓丽。 戈鞅和夕颜,不愧是江湖上的传说。 戈鞅和他结拜了兄弟,兄弟间没有秘密,包括抟扶心法,三人常在一起研究。戈鞅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夕颜活泼好动,明媚如夏日的阳光倒更合了唐清流的性子。 于是,事情就开始狗血起来,如同江湖上最末流的话本:兄弟的女人,最好欺。 有人情不自禁,有人按捺不住。 事过之后,唐清流发现自己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可是再不是东西,事情也发生了。后来的情况渐渐复杂,总之结果就是,他被唐门长老围攻,打得半死不活。 等他伤好了,就传出,戈鞅走火入魔杀了夕颜和刚出生的女儿的消息。 用小拇指头想,他都明白,女儿是他的。 夕颜和女儿都死去,戈鞅下落不明,八成也是不成了,原本最爱热闹,最喜宾客的江湖玉面俏公子将自己关了禁闭,一关就是十七年。 这是他想出的,惩罚自己的最好方法。 他不会自尽,一来自尽对事情于事无补,二来他不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戈鞅和夕颜,第三个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戈鞅夕颜之后,他便是抟扶心法唯一传人。 他不想让戈鞅和夕颜奋斗一生的心法就此失传。 唐十九怀里的荷包,唐家儿女人皆有之的东西,荷包夹层缝着救命灵丹,能解百毒,是当时他送给夕颜的定情之物。 那白头鸳鸯,想来是夕颜的绣工。 原来她不曾悔过。 他其实也想告诉她,他也不悔与她相识相许,只悔对不住自己的好兄弟。 看着十九疑惑的小脸,他又想翻跟头。这个女儿长得很好,眉眼像他,鼻子像夕颜。唐清流倒了一杯茶水,拼命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飞快地琢磨着要如何和她相认。 唐十九却看不出眼前这个怪大叔的满心激动,只是觉得他看自己眼神越来越奇怪,虽然对他有着本能的好感,但是在这种奇怪眼神的攻势下,也不由得起了防备。所以,当唐清流激动地捉住她的手时,唐十九本能出手,一拳打向了他的眼眶。 玉面俏公子的面,花了。 唐清流捂着左眼眶蹲在地上,稍微冷静了点。毕竟相隔了十七年,将心比心想一想,突然大喇喇跳出个家伙来,跟你说,嘿,姑娘,我是你爹,谁也受不了不是。又想起十九的师父,心中不免更多出几分疑惑。 唐十九戒备地看着唐清流,严肃地怀疑这个家伙之所以被关到这里,是因为疯了。 “我没疯,”唐清流显然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站身来,努力作出一个最温柔和蔼又慈祥的笑,唔,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对女儿怎么笑?不能笑得太风流,那样是泡妞,不能笑得太平淡,那样是逢场作戏,不能笑得夸张,那样会吓人。思前想后,唐清流发现自己居然不会笑了。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再告诉自己,循序渐进,慢慢来,先和女儿多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再相认。 唐清流随意一笑:“十九,我是你师父的旧友,今日见到你非常高兴,一时激动过了头,你过来,我看看你这些年来,学了什么功夫。” 十九将信将疑,唐清流已然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脉门。一是测她的武功根基,二来,也想知道,那个师父,真正的身份。 待他松开手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十九,如果以后有人再跟你说抟扶心法,你可不能说不会。” 十九愣了,彻底傻了。 一夜之间,沈云谈变成了神隐。 她变成了抟扶心法,哦,不,是她的武功成了抟扶心法。 唐清流笑得高深莫测:“抟扶心法源自南华真人《南华经》一书,讲求直率纯真的性子。其妙处就妙在借力的功夫,内力太好反而有了阻碍。你师父内力太好,性子又较内敛,是以一直无法体会着心法真谛,难怪把你教得不伦不类。啊,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你跟着我,保准吃香喝辣,哈哈哈哈哈。” 唐十九挑挑眉:“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过于高兴而胡言乱语的唐清流这才反应过来:“不,不,不,是日有所成。” 他见十九还有所疑惑,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想问你师父的事情,现在不好解释,总之,你记得我说的话,照着去练,依你的根基和悟性,必定有所成就。唔,你似乎中了百日酥,不过没关系,这样更好,没有内力,更可体味抟扶心法的精髓。啊哈哈哈哈哈,我唐清流的女……”他得意忘形,险些又将女儿说出,急忙转了名称,“女徒弟,必定不能让外人小觑。” 唐十九提醒:“我不是你的徒弟。” 他胡乱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来来来,我将妙法说与你听。你不是说今天有个小姑娘欺负你欺负得蹬鼻子上脸?待我指点指点你,一会儿回去就将她收拾得屁滚尿流!” 唐清流说着,也不顾唐十九答应不答应,就将那抟扶心法的诀要细细说明。唐十九性子本来就与这心法相和,她又是个极有慧根和悟性的,一下便领悟在心。一个时辰后,唐清流伸了个拦腰:“好啦,贪多嚼不烂,今日先与你说这些。明日你再偷个空过来找我,不过别与人说起我的事情。” 唐十九依照那诀要运了运,果然觉得耳目一新,虽然无内功,但在她眼中,能够借力之处已然比比皆是。 庄子中所书大鹏势贯长虹,扶摇直上九万里,北溟南海,无所不在的能力,本来精髓就在于借力,而非本身。 唐清流将十九带到一处门旁:“这里出去,便是主书房,你悄悄的,莫被人发现。”他又摸摸十九的头:“好孩子,记得明天再来,待将这精要学通了,我看谁还敢欺负我的宝贝……”费了好大劲,才把女儿二字吞回去,然而吞回去的代价是挨了好大一个白眼。 唐十九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今日井中那门,是你开给我的吧。谢谢你救了我。” 唐清流一愣,他原本听得井中有人堕入,只盼着有人过来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解闷后杀了就是,不想救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天意弄人,机缘巧合,实在让他涕泪横流,决定明天开始吃素。 出了书房已经是深夜,唐十九蹑手蹑脚地避开众人耳目,往自己卧房走去。才出了花苑,便闻得唐充璃的哭声远远传来。此时她虽无了内力,但抟扶心法精要初识,是以耳目分明。 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怎么还在。悄悄绕去主堂查看,惊讶地发现不止唐充璃在,连唐鱼也回来了。 唐充璃披头散发,左臂满是鲜血,唐鱼长剑在手,剑尖颤动,上面血珠还不断地往下滴。 唐充璃撒泼打滚:“你有种就杀了我!杀了我,我看爷爷怎么对付你。那个贱女人是我推下去的,怎么样?我是唐家大小姐,今日你伤了我,日后有你好瞧的!” 害死了唐十九,原本还有几分自责惊恐,又不敢回去接受责骂,只得躲在这别庄。岂料夜里唐鱼回来,得知唐十九被推入井中后,这条平日里温顺乖巧的鲤鱼竟然成了大海中的鲨鱼,扑上来就给了她一剑。 若不是她及时搬出家规,唤醒了唐鱼的理智,说不定下一剑,劈的就是自己的脑壳! 唐鱼不发一言,身子微微颤抖,显然隐忍着极大的怒气和悲伤,他正冲着十九的方向,十九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眼泪。 “唐家的杀手是没有眼泪的!你居然为她哭,哈哈哈哈!太搞笑了,你又不是男人,又看不上她!莫非因为你这张脸,没有男人中意,所以开始喜欢女人?”唐充璃知道唐鱼不会真下手杀她,唐门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可伤唐门主人。唐充璃是大小姐,而唐鱼,不过是个低贱的杀手。 她话音刚落,剑光一闪,一大片头发已经被削落。 唐鱼咬牙切齿:“你再辱没十九一句,我立即就杀了你。”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若不是铭刻在骨头里的规条,方才得知十九被葬身荒井的一刻,唐鱼早就下手杀人。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应杀了此女为十九报仇,还是按规矩先禀告门主。 她的行动比她的一只先行,在反应过来只是,唐充璃已然伤了左臂。 唐充璃“嗤”声冷笑,不过是个奴才,倒装起骨气来,“若不是你的脸伤成这样,早和其他杀手一样去学诱术魅惑男人了吧。啧啧啧,莫非你想男人想得厉害,自知没有美色,所以开始诱惑女人?那贱人真是男女通吃啊”她被奴才顶撞威胁,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小姐的样子。 唐鱼倒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大不了杀了这泼妇偿命就是!长剑一闪,已然向唐充璃咽喉点去。 第四十章 抢夫记第12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旧事 轻轻巧巧的一块小石头,截住了唐鱼的长剑。唐十九从门口绕了出来,鼓了鼓掌:“鱼鱼,我好感动。” 唐鱼傻了,唐充璃愣了,两个人看唐十九的眼神就像看妖精。 接着,唐充璃“哇”地哭了,居然比唐鱼先行一步,一把抱住了唐十九,眼泪鼻涕抹了一身:“唐十九,唐十九你没死,你没死。” 唐十九被这位大小姐的喜怒无常弄得手足无措,半晌才道:“我没死,你就那么伤心么?” 唐充璃拉住她的袖口,狠狠擤了一把鼻涕:“你要是死了,我就惨了。二爷爷和三爷爷一定会宰了我的。” 唐鱼抽着嘴角,一时也不知是将这位大小姐拉开好,还是不拉开好。 唐十九对唐充璃一向没啥好感,更接着听闻了那样一件大事,饶是她大哭一场,心头解了些抑郁,但是看到唐充璃那张脸就想到神隐,想到神隐心头就一抽一抽的疼。 “送客。”唐十九推开唐充璃,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这么晚了……”唐十九死而复生,唐充璃突然对她的恶感大消,一时习惯性地撒起娇来,“之前我的错,跟你道歉还不行么?” 道歉,道歉,你娘的道个歉有用,还要官府干吗? 唐十九阴沉着脸:“本姑娘心眼小,不接受,唐鱼,送客。”一时间,唐鱼倒成了她家的打手。 唐鱼竟然很听话地去扯唐家大小姐的胳膊。 “唉唉,不要这样嘛,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让我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好不好嘛……”唐充璃完全当唐鱼是空气。 十九没死,唐鱼怒火全消,还真不能对这位大小姐怎么样。 因顾妍的缘故,十九最烦的就是女人撒娇服软,若唐大小姐平日专横跋扈的性子,兴许还没那么反感。眼见着下人不敢乱动,唐鱼想抓不知抓哪里,唐十九怒上心来,左手提溜唐充璃的衣襟,右手使出抟扶借力之法,掐住腰眼,生生将她四脚朝天状抬起,就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向门口走去。 唐鱼这时十分乖觉,蹦跶去开门。 唐充璃半空中踢腿伸足乱嚷嚷之时,只觉身子突然一轻,人已经被唐十九扔了出门,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十九发挥悍女本色,将唐大小姐就那样大喇喇地扔了出去,回手一关大门,向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的下人一阵狮子吼:“看什么看!晚上不用睡觉,明天不用干活啊!”满意地看着众人作鸟兽散,自觉有几分女霸王的架势。 是夜,唐鱼坐在桌旁,低声道:“九九,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九九,我刚才想着,万一你死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十九安抚了好久,才把唐鱼的情绪安抚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鱼鱼,我问你,唐惟七是谁。” 原来听闻这个名字时,只觉过耳朵清风。 如今说出这个名字时,那清风变成了龙卷风,卷着石子吹入心间,可劲儿地磨。 唐鱼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倒:“似乎是二门主的女儿,不过前些年死了。” 唐十九挥挥手:“我分不清你家二门主,三门主,能不能详细说着名字捋给我听。” 唐鱼在自己的小脑瓜里顺了好久唐门关系图,才缓缓道来: 唐门是大家族,大家族自然关系复杂。唐狄若唐狄苦是两兄弟,分别排第二第三,老大便是现任唐门门主。唐狄苦阴狠冷静,理智非常,然而唐狄若却是个性情中人,异常护短。 唐十九回忆起初见唐狄若时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护犊子的架势,异常认可这个评价 唐狄若武功不算高,性子有些神神叨叨,想必是早年丧子女的缘故。他膝下独子,便是当年的唐门大公子,也是当时唯一的男丁,不巧十七年死去了。所幸大公子去前的几年,唐狄若的偏房小妾又诞下一女,正是唐惟七。大公子去时,唐惟七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正是粉团可爱的时候,倒分了唐狄若不少伤心。 可怜唐狄若子女缘薄,唐惟七于两三年前死于非命,这个非命十分诡异,门主下令不许再提,是以唐鱼知道得也不是十分清楚。 而唐充璃,则是三门主唐狄苦的孙女,也是唐门第三代唯一的女孩,故特别娇惯。 她细细说完了,十九已经有点犯困,家族大就是麻烦,于是地下室自怨自艾的那位疯子,估计就是传说中死翘翘的大公子。传奇话本中诈死的桥段不算罕见,唐十九又不是傻瓜,稍微顺一顺也就晓得。 不过,看来抟扶心法是断断不能再唐门中人面前使出。 唐清流不像坏人,单看他倾囊传授心法要诀就知道。但倘若唐清流已然习得抟扶心法,为何唐门众人还满江湖敲锣打鼓地找寻。唯一的可能就是唐清流没有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既然如此,唐十九也不会白痴到在自己身上露馅。 她虽然单纯,并不代表她蠢。 这等关节,稍微脑子会转弯的人都能想明白,她要是再琢磨不来,活该剁剁扔猪圈里去。 心念至此,不由得暗自庆幸今日不曾一时冲动,下狠手修理唐充璃。 唐十九满腹心事,一时想着唐清流种种怪异,一时想着师父和抟扶心法的奇怪关系,不由得辗转反侧,在床上烙馅饼烙了一夜,直到了晨光初现,才稍微合了合眼。 至于沈云谈,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想。 心中的某一区域仿佛禁区,稍微一碰触就疼得直抽冷气。唐十九把脑袋藏在被子里,重重叹气,逃避一时是一时,反正是没打到眼睫毛的事情,她不着急处理。 自古情伤人多了去,不是每一个都投缳坠崖,伤心欲绝。 唐十九生性爽朗,只觉沈云谈这个话题暂时不能碰触,倒没有其他的大碍,不至于要生要死,哭天抢地。 接连的两三天,唐十九都趁着唐鱼不注意,悄悄地从书房地道溜下去,见唐清流。不知怎么的,她对这位自称玉面的怪叔叔,总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直觉来说,他不会伤害自己。唐清流听说她并无在其他人面前展露武功,十分高兴,拍着脑门说自己都忘记这件事情。 相处得越久,唐十九越发现两人可以说是相见恨晚,臭气相投。仿佛有种天然的默契衔接,两人连吃东西的口味,都极其相似。 每当唐清流看着唐十九吃红烧肘子吃的喷香时,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闻见肘子的味儿就走不了路,不由得再次感叹这丫头不愧是自己的女儿。 然而每逢唐十九抬起眼,看见唐清流含情脉脉的眼神时,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终于,唐十九忍不住开口:“唐大爷,虽然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好,但是我很不能接受忘年之间太过逾越的交往。” 她思前想后,总是觉得“公子”这个称呼是给偏偏浊世的年轻少侠用的,面对唐清流这张沧桑的玉面实在吐不出来。大叔的话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沈云谈,于是干脆改称大爷。沈云谈不过二十出头都成了大叔,若是平日乡里的,四十来岁孙子都能打酱油了,那么刚过不惑的唐清流担一声大爷也不吃亏。 唐清流没有被后半截重点内容吓到,反而一句“唐大爷”让他伤透了心。 一不小心,自己都已经是“大爷”辈的了。想当年玉面俏公子凭借自己这一张脸,迷倒了多少江湖少女啊……不过看着唐十九如花一样的年龄,亦不由得暗自感叹,女儿都那么大了,也不好意思再装嫩下去。 即便如此,还是想挣扎一下,唐清流微弱地反驳:“我还不至于吧……”他说的不至于是年龄称呼上的不至于,而在十九耳里就成了些别的。 唐十九瞪圆了眼睛:“不至于!师父说了,下江湖第一要注意的,就是年龄比较大的奇怪的大爷!痰盂也说过,有些年纪大的男人有怪癖,专门喜欢小姑娘。” 连续两个“年龄大”“年纪大”严重打击了自我紧闭十七年的唐清流:“我就那么老?” “你这个年龄,当我父亲都绰绰有余了!” 唐清流听得“父亲”二字一激动,一把捉住了十九的手,喜形于色:“你……你……你再说一次。” 唐十九万分恐惧:“老色鬼!!” 玉面佳公子的右眼圈,也黑了。 唐清流蹲在地上:“十九,下雨打雷的时候不要随便出门,小心被雷劈。” 唐十九看他一脸委屈,好像又像是自己误会了,估计这位大爷并没有什么龌龊心思,只是喜欢青春少艾的小姑娘而已,只好道:“大爷,你不要这样随随便便拉人家的手,摸人家的脸蛋,我估计你不是那种下流老□,不代表别的姑娘不这么认为。下次你上街,看见人家年轻姑娘生得好,又这么拉拉扯扯的,小心被送去官府打板子。” 唐清流倒吸一口气:“十九,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对你好,是因为……”虽然在心中模拟了千百次父女相认的感动情景,但真正看着唐十九,这一句“我是你爹啊”还是变成了“我是你师父的旧友。” 唐十九无奈叹气:“就算我是你女儿,你也不能一会儿色迷迷地把我从头看到脚,一会儿拉我的手,一会儿掐我的脸。大爷,不是我说你,你到现在都四字头了还没讨到老婆,估计就是这个爱摸小姑娘的原因。” 唐清流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她解释,只得修书一封与她师父,期盼戈鞅能稍微给她解释解释,毕竟她是戈鞅养大的,说话什么都方便。 待探完她体内的功夫,他已经有八成把握,那逍遥山庄的主人,就是戈鞅。 也只有戈鞅这种天才才能把抟扶心大法掰成正统内功路线,还掰得这么顺畅。 “带着给你师父看,告诉他,故人从未相忘,日夜惭愧歉疚。” 十九不可置信地看着唐清流:“大爷……你做了什么要对我师父惭愧歉疚!” 唐清流有点心虚:“大人感情上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他总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她,你就是我和你师父老婆生下来的娃吧! 暧昧不明的态度和明灭的眼神,让唐十九眼里多了一分探寻,不知怎么想起了在锦绣医馆时,那些纨绔公子对天秀的态度:“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讨不到老婆了……” 功夫练了五六日,唐十九自觉受益匪浅,然而她还是发现,唐清流所传授的要诀,虽然可以在没有内功的情况下借力打力,但效果并不比她有内功的情况好。要说师父对内功心法的传授也极其诡异,只是教了众人基本内功吐息之法,就命令弟子将心法内容背诵,自己揣摩理解,是以逍遥山庄上下弟子,内功根基深浅不一,想来也与修习方法有关。 下山许久,唐十九已然不是刚出江湖傻乎乎的笨丫头,想问题多多少少会绕一绕脑子。念及唐清流曾言师父估计自己也对这心法不太了解,一个荒谬的念头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会不会,师父故意这样让不加引导弟子私下揣摩,是一种试验方法……是为了找出抟扶心法的真正修炼之道…… 这个想法让唐十九自己吓了一大跳,如此一来,师父根本不是平日里温和善良的师父,而他们,也不过是一群试验内功心法的小白鼠而已! 第四十一章 审问(上) 师父利用自己以及众位师兄弟作为试验对象的想法让唐十九食不知味,唐鱼看着又没怎么碰过的午饭,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了沈云谈是神隐的事情后,十九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甚至一直都是淡淡的,有些刻意去回避。然而出于女子天生的细心,唐鱼还是感到了十九的转变。 所以,当十九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地问道:“鱼鱼,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恨我吗?”时,唐鱼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说江湖将唐十九从单纯到愚蠢变得稍微聪明些,那么沈云谈,就是将十九对别人的信任度大大降低。 说得严重一点,她可能……不再完全地,一心一意地相信别人。 就连混迹江湖多年的唐鱼,也拿不准这事到底是好是坏。 唐鱼轻轻蹲下,就像当时在客栈,十九蹲下安抚她那样,握住十九的手:“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因为,你是九九啊。” 十九抬起头,轻轻扯动嘴角,并没有笑。 唐鱼一字一顿:“因为我知道九九这个人,我了解九九这个人,所以我相信九九。九九,不会害鱼鱼,这是默契。” 就像,她坚信着,天舒先生,不会害唐鱼一样的默契。 过了许久,十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展颜笑道:“谢谢你,鱼鱼。” 即便师父没有传授正确的心法于他们,唐十九细细回想,那些个师弟师妹们,虽然内力不济,但究竟身强力壮,多年来也没听说过哪个弟子因修炼内功不当而走火入魔的。 就算不是正统的抟扶心法,也并无伤害。 她的确有点被沈云谈弄出阴影,若是下山前的唐十九,断然不会胡思乱想,认准了谁是好人,谁就一辈子洁白无瑕。 或许,错得根本不在他,而是一切只因她根本没有看清过沈云谈这个人。 隐瞒自保,借机靠近。 沈云谈做的,不过是江湖上奉行已久的潜规则,只是她这个全然不知的新人,打破了规则,割伤了自己。 唐狄若和唐狄苦气势汹汹赶来别院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唐十九刚从密室出来,正准备去补上一觉,就看见唐鱼垂手站在花苑里,脸上有些担忧之色。 唐十九挖挖耳朵,来就来呗,反正一切就按着唐清流教的,问啥啥就说不知道。 只是心中有些淡淡的遗憾,倘若过了这一关,就要离开唐门,就见不到唐清流了。 虽然唐清流说,倘若师父看过信后,说一句原谅,他便要重出江湖,祸害小姑娘(最后五个字是唐十九自己加上去的),但十九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唐狄若肃立而待,唐狄苦正襟危坐——虽然前者位分高些,但后者的势力,明显大得多。 唐十九看着两位老人,不过不失地行了个礼,倒也不说什么。 唐狄若是个火爆脾气,正经话没开始问,就一把拉过了唐充璃:“她是你伤的?” 唐充璃倒是连连摆手:“二爷爷,不是啦,不是啦,是我不小心摔的。” 十九挑挑眉,这大小姐也有替别人掩饰的时候?只是这掩饰实在不怎么样,那么明显的剑伤,无论如何也摔不出来。念及唐鱼在唐门中的位置,唐十九责无旁贷地背起了黑锅:“此伤的确因我而起。” 这是事实,唐鱼的确因十九才出手伤人。 唐充璃是唐狄苦的亲生孙女,唐狄苦还未怎样,唐狄若已经暴跳如雷,要不是娇滴滴的小孙女狠着命扯衣角,恐怕早已经扑上去将十九胖揍一顿。 虽然最近借力打力的功夫学得不错,但没有玄背刀在手,面对唐门一众高手,唐十九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唐狄苦摆摆手,制止了胡搅蛮缠的二哥:“唐姑娘,其中恐怕有些误会,我们不再追究。不过还请唐姑娘告知神隐与抟扶心法的下落。” 他一开口,倒是有几分大家掌事的气派。 “神隐手段狠辣,心地不善,乃江湖阴险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抟扶心法与唐门有些渊源,还请十九姑娘告知下落,以慰祖先。” 唐十九撇撇嘴,分明地看着她年纪小,阅历少,好忽悠。不过依然紧记唐清流先前所云,淡然道:“唐三门主要的东西,十九不清楚,也不了解许多。” 唐狄苦皱皱眉,道:“小小年纪如何这般爱说谎,神隐乔装书生,与你共行同路将近两个月,你如何还道不清楚。” 仿佛有根极细极细的针扎入心脏,一跳一颤,疼得紧。 十九轻轻抬眼,语气冷硬起来:“我只知道那书生是沈云谈,神隐什么的,不认识。” 唐狄苦冷笑:“姑娘觉得这话能说服多少人?” 唐十九亦冷笑:“我从来不知道说真话是为了说服人。再说,我与唐门非亲非故,交什么朋友,认识什么人,和谁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要告诉阁下。” 唐狄若脸上变色,冲上去就要打人,被唐充璃死死拉住,只得作数。 唐十九见唐狄苦脸色阴晴不定,唐狄若暴跳如雷,唐门众人个个严阵以待,唐鱼拼命打眼色,突然觉得异常厌烦。 江湖什么的,真麻烦。 还不如舒舒服服地待在锦湖山庄,平日里欺负欺负师弟妹,替师父斟茶递水。 倘若师父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高人,唐十九突然明白了隐居的初衷 江湖啊,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唐狄苦见她沉默不语,还觉得劝说有效,愈发地苦口婆心:“神隐心术不正,嗜血暴虐,仗势武功欺人,唐姑娘何必帮他隐瞒。” 这话听在十九耳朵里,实在是大大的不顺耳。 虽然极度厌恶沈云谈欺诈行为,但早在潜意识中,沈云谈已经成为了“自己人” 什么叫自己人? 就是她可以怨恨,可以打,可以骂,但是听到别人无凭无据地乱喷一通,就受不了。 说句浅白明了的,中原人骂朝廷,每天骂个不亦乐乎,虽然只能过嘴瘾,但至少解解气。你让倭寇人骂一句试试?十个中原人九个跟他急,哪怕自己私底下骂得比他们还难听。 没办法,人都偏心眼双重标准,天生的。就像自家孩儿怎么打都行,别人动一手指头,就是不行。 唐十九猛一抬眼:“我和神隐不熟,倒没觉得他如何心术不正,嗜血暴虐,仗势武功欺负人。倒是我,莫名其妙地刚下山,先是你们二门主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一个长辈对付我一个晚辈,下毒使镖什么龌龊手段我就不好意思说算不算是仗势欺人。然后在锦湖城,一圈儿唐门人找我一个小姑娘的麻烦,那样沾着见血腐烂的毒鞭打过来,不知在三门主眼里算不算嗜血暴虐。至于心术不正,至少我没听说过神隐会拍晕了谁家小姑娘,悄无声息地运回宅子,威逼利诱地问一个虚无缥缈的武功心法。” 唐狄苦协理唐门二十年有余,谁曾给过他一点脸子看?此时被唐十九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偏偏人家句句话都在理,愣是不知如何反驳,只气得手一阵发抖:“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 唐狄若挣开孙女的手,怒吼一声向唐十九扑了过去。 唐十九微微冷笑,下了那样的毒,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可真算是江湖名门。足下一点,借力避开几步,教唐狄若扑了个空。 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唐十九恢复武功,而是唐鱼。 唐狄若扑上来的一刻,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的唐鱼突然闪身上前,颤抖着小身板,挡在唐十九与唐狄若中间。 唐狄若傻了,唐狄苦愣了,唐充璃呆了。 唐门的杀手是什么玩意?根本就是主人家的一条狗,想踢就踢想骂就骂,还不用操心它有没有心灵受伤。 这样一条忠犬临阵倒戈,不得不让人吓一跳。 唐狄若咬着后牙床:“让开!” 唐鱼的手在发抖,连带着剑也发抖,身子却纹丝不动,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不让。 坐在高堂上的唐狄苦一看架势不对,向周围唐门高手使个眼色,慢慢起身,缓步上前。他这样一番做弄,唐门众人立即准备,有的手中扣了毒蒺藜等暗器,有的拔出腰间佩剑,正儿八经准备软的不成来硬的。 唐十九一见架势不对,当机立断:“鱼鱼,快跑!”唐鱼微微点头,横着长剑,一步一步往外退去。 十九二话不说,足尖往柱子上一借力,飘出了内堂。 学习这门心法精要没多久,正儿八经实际应用更是第一遭,唐十九一心急,借力过了点,并没有想象中广袖飘飘,恍若仙人一样落地,反而站立不稳,“哐哐哐”地往后倒退好几步。 如果有人走路撞了人,会被人骂:眼睛长后脑勺了! 而现在,唐十九正正可惜后脑勺没长眼睛,于是倒退着,撞了人。 她退步速度很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幸亏不疼,伸手一摸,身子下还挺软。 正没弄清怎么回事,抬眼却见唐鱼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天……天舒先生。” 十九一愣,转而感到脖颈子上一道渗人的寒光,缓缓回过头去,正对上天舒那张永远催债一样的白板脸,彻底傻了。 第四十二章 审问(下) 天舒的目光一向就没暖和过,此时更是寒凉得吓人。十九扭过头,讪讪地笑:“对不住我没看见。” 天舒从牙缝里憋出俩字:“起来。” 十九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刚才仰面摔倒时跌得不疼,敢情是天舒这人肉垫子软和。她这样一摔不要紧,冲力连带着本身的重量这样大咧咧地压下来,直压得天舒两眼发黑。 唐十九连忙爬起,扑了扑身上的灰,正要说什么,唐狄若已经气势汹汹杀到。 鉴于天舒敌友难分,唐十九身子一闪,便向旁边的一棵榕树掠去,唐鱼看了看天舒,又看了看十九,咬了咬牙,依然挡着唐狄若的路。 她身形一动,天舒已然看出变化,眉毛一挑:“你真的有抟扶心法?” 唐十九暗暗叫苦,唐门众人已经难缠,再加一个天舒更是雪上加霜,想来有天舒在应该不至于为难唐鱼,当下足尖一点,便向围墙冲去。可惜她身法虽然不满,天舒却比她更快上几分,已然挡住她去路。唐十九左冲右撞,愣是闯不出去。 唐鱼见状不妙,回身踢倒一名唐门弟子,夺了那人的佩刀,远远向十九掷了来。十九兵器在手,顿时有了几分底气。天舒微微眯眼,淡淡扫了一眼唐鱼:“长本事了。” 唐鱼身子一抖,不敢看天舒的表情,专心与唐狄若等人苦斗。 天舒衣带飘飘,站在墙头宛若谪仙,缓缓从腰间拔出长泓,秋光一点指向十九:“你这丫头果然是祸水,待我见识见识真正的抟扶心法,再杀你不迟。” 唐十九狠狠瞪他一眼:“你如何知道我有心法?” 天舒冷冷一笑,且不答话,长泓一点已然向她攻来。唐十九不敢怠慢,横刀在胸。天舒攻势并不十分刚烈,倒像是喂招一般,唐十九心知他故意要看清抟扶心法的概要才将自己杀死,但其中精妙之处,又岂是三言两语说清? 她从未与天舒这般过招,开始还有些左支右绌,渐渐竟然活络起来,出招也越来越快。天舒只觉她手上招数越来越快,内力也越来越盛,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倒也不敢怎样小瞧。 唐十九的惊异并不比他少几分,此番是她第一次运用那心法精要与人过招,不想竟这般顺畅。然而更让她讶异的,是天舒手上的路数,竟然和她所习得招数极其相似。她越打越心寒:“他怎么会我逍遥山庄的功夫?莫非他去过逍遥山庄?” 殊不知她心中所想,亦是天舒心中所念,此时二人过招速度越来越快,恍若穿花蝴蝶一般,来去自如。一来一去,仿佛并非敌人生死相拼,其招数相近,如同师兄妹之间喂招比试。只是招数相似,但内力却相差甚远,他知道唐十九内力全无,然而此时兵刃相接,却时不时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倒比原来没有失内力之时更强上几分。 天舒眼中精光一轮,莫非这才是抟扶心法精要。当下杀心大起,只想砍倒唐十九,抓回去慢慢拷问。 他杀心一起,手上招式愈发凌厉,唐十九终究经验不足,好几次都险险被他长剑划伤。天舒内力精纯,下手狠辣,但凡划至,便是断足伤筋的地方。这样不过三十来招,唐十九已觉得气息不稳,呼吸困难。 她手中招式一乱,破绽百出,天舒嘴角含起一个冷笑,便向她右臂刺去——竟是要废去她的右手! 说是迟那是快,唐十九眼见长剑攻来,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比头脑更快反应,向左一避,不想墙头狭窄,站立不稳,那长剑便向咽喉点去。天舒欲留她性命追问心法一时,此时急忙撤剑收力,饶是如此,还是划破了她一大片衣襟。 唐十九脸上一红,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前襟,足下站立不稳,直直地从墙头摔下。 再抬首时,天舒的长剑已然点在她右肩处,寒若坚冰的脸上竟带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嘴角上扬,只待长剑往前一送,唐十九这条右手就算废了,再使不得剑。十九紧紧握住前襟,手脚冰冷,却听耳边一声闷哼,是唐鱼不敌多人围攻,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一直强忍着不出声,适才见十九从墙头坠落,心神意乱,被一把长剑穿胸而过。 唐狄若一向护短,唐鱼虽临阵倒戈,终究是唐门下最有潜力的杀手,是以一直点到为止,不肯真正使出杀招,也正是如此,她才能撑得如此长时间。若唐狄若手下不留情,又在多人围攻之下,恐怕不过十招便已然毙命。 她身上鲜血淋漓,单膝跪地,撑不住地呕出大口鲜血,兀自回头,向唐十九一笑,嘴唇微动,像在安慰一般,却吐不出一个字。 四周全是刀光,寒粼粼地围着唐十九,她却恍若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鲜红,天地间,便仿佛只剩了这片鲜红。 “鱼鱼!”仿佛撕裂心肺一般疼痛,唐十九不顾一切,便向唐鱼扑去。 眼前白影一晃,天舒比她更快一步,已然将唐鱼抱在怀里,一手贴在她后心,缓缓送入内力。 “谁把她伤成这样?”天舒声调平缓,并不似生气,却泠然叫人心头一颤。寒煞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每一个人,落在了一名唐门弟子身上。 那唐门弟子并非普通弟子,正是唐充璃的三哥,唐哲正。 他手上的长剑刚刚拔出,还在兀自滴血。 唐狄苦与唐充璃原本在远处静观,此时眼见事态不妙,急忙上前打圆场:“桑大公子,小子不懂事,莽撞了,莽撞了。” 天舒道:“是唐家公子,失敬失敬。” 唐狄苦见他语气松动,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唐鱼私下跟天舒习武,但料想桑门不会因一个杀手与唐门交恶,当下笑道:“唐鱼犯了门规,自当处置,还请桑大公子见谅。” 他话音未落,脸上一凉,伸手一摸,竟是一手血。 回首再看,唐哲义身首已然分离,人头滚地,身子还兀自不倒,鲜血从断颈处喷向天空,一片鲜红。 天舒一手抱着唐鱼,收了长剑,站在墙头,凉凉道:“我的人,也是你们能伤的?”眼角余光扫至怀中,却见唐鱼双唇全无血色,伤口还在不断冒血,仿佛怕被抛下一般,即使在昏迷中,小手还紧紧地握住自己衣襟。他望了望唐十九,略一犹豫,抛下一句:“唐十九,看好你的命,别随随便便死了。”便抱着唐鱼跳出院外,不见踪迹。 此番变故太过突然,唐门众人无不一愣,唐充璃早已被血腥场面吓得昏了过去,唐狄苦看着亲孙子就在眼前被人砍首,不觉手足发凉,动弹不得。 唐狄若自己子女福薄,对弟弟的几个孙子孙女都疼爱有加,此时唐哲正被杀,心中大痛。天舒远去,他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对唐十九愈发痛恨,拾起唐哲正落下的长剑,便向十九走去。 他此时不想要什么抟扶心法,只想杀了这个妖女泄恨!足下踩到什么,唐狄若皱了皱眉,挪开右脚,从血泊中拾起香囊。 十九大惊,她衣襟被天舒割破,适才见唐鱼被人打伤,奔得太快,竟然不觉香囊从怀中跌出! 却见唐狄若反复翻看着香囊,脸上阴晴不定,脚下却止步不前。 “这是……你的?”唐狄若的眼睛红的可怕。 唐十九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么?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不是抟扶心法!你还给我!” “真的,是你爹娘留下的?” “关你什么事?你看不到上面那么大一个‘唐’字?” 唐狄若浑身战栗不止,一个箭步上前,扳住唐十九的肩膀:“你你今年十七岁,对不对?十月生,对不对!?” 唐十九被他吓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唐狄若兀然放松了手臂,突然蹲在地上,涕泪横流。他这一哭,倒哭得唐十九不知所措:“你……你干嘛哭啊。” 唐狄若声音发抖:“你你妈妈呢?” 他哭得凄惨,十九道不好不答:“我没有妈妈,我爹爹妈妈早死了,是师父把捡回家养大的。” 唐狄若站起身来,脸上表情狰狞,说不出是笑是哭:“你,你想不想你的亲人?” 唐十九丈二摸不着头脑:“没什么想不想的吧……” 唐狄若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唐十九搂在怀里:“你……你。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你是我唐家的孙女,你是我唐狄若的孙女,谁也不能,谁也不能欺负你。” 这一下大大出乎唐十九所料,刚才还欺负她欺负最厉害的人,刚才还提着剑准备杀她的人,此时哭哭啼啼地告诉她,他是她爷爷! 唐十九挣开唐狄若:“我敬你是前辈,别动手动脚的!” 唐狄若眼泪未干:“你,你,你不信么?你可知,你爹爹,你爹爹就在这庄里。他若知道你未死,一定就肯出来了。” 十七年前,是他亲自出手打伤还在孕中,走投无路的夕颜,当时,他恼她勾引自己的儿子。十七年后,面对失而复得的孙女,唐狄若全然忘记旧事,完全忘记,倘若他当时并无赶走即将分娩的夕颜,唐十九恐怕也不会流落江湖十七年。 此番过往唐十九自然不会知道,只听得他说什么父亲在庄内,电光火石之间,念及唐清流,心中顿时一片清明。 难怪,难怪他时常爱怜地看着她。 时常忍不住动手动脚地摸一摸她。 难怪他会毫不保留地将武功传授于她! 原来他不是江湖上拐带年轻女子的怪老伯,而是她的父亲! 唐十九有些将信将疑,但回想起唐清流的表情,回想起唐清流的样貌,却疑不起来。就连她揽镜自照时,也不能否认,她与唐清流的眉眼如出一辙! 心中百感交集,一丝苦意泛上心头——难怪她生得似唐惟七,怎么怎么可能不像? 唐狄若还在兴奋不已,拉着唐十九与唐狄苦滔滔不绝:“这香囊就是最好的见证,我们唐门子孙人人一只。当时清儿送,送那……女子后,那女子便绣上了白头鸳鸯……”他原本想说那妖女,不过在十九面前,不好出口,“……你看她的眉,她的眼,像不像我?更是十足了清流的样子!三弟!三弟!她是我的孙女!我的亲孙女!” 唐狄苦皱着眉,看着欢喜得已经有点不知所以的唐狄若,眼珠一转道:“二哥,恭喜你失而复得!如今十九成了自己人,还动什么兵刃?快快收起来!” 唐十九恍若梦中,喃喃道:“唐清流……唐清流是我爹?” 唐狄若道:“对!就是你爹!你爹身上有毒,现在出不来,不过,不过你只要说出了抟扶心法的下落,我们一家人团聚,你爹就能出来了!” 唐十九一个激灵:“什么毒!?” 唐狄若苦笑道:“戈鞅将你爹害得那般田地,你爹却誓死不肯说出他的下落,宁愿挨着日日一个时辰的噬骨之痛……” 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就因为他不肯说出戈鞅的下落,你们你们就给他下毒!他……他疼了十七年?” 难怪唐清流总是脸色苍白,恍若大病初愈竟然是因了这般缘故! 唐狄苦见二哥有些为难,出言解围。他此时言笑晏晏,仿佛刚才死的,不是他亲生孙子! “先不提那些事,十九说了心法,入了咱们家,就是自己人。” 唐十九倒退一步:“倘若我没有心法,就不是你的孙女?” 唐狄苦皱眉道:“十九,听话!” 唐十九缓缓闭上眼睛,极力抑制住想抽丫一巴掌的冲动,一字一顿:“子孙不听话,就不算是子孙,就要下毒,就要赶尽杀绝。没有利用价值,就算死了,也不足挂齿。这样的唐门子孙,不做也罢!” 她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唐狄苦:“今日,要么你就杀了我,只要我走得出这个大门,我一定会回来,将我爹带走。彼时,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唐狄若不等弟弟说话:“十九,我我怎么可能杀你你可知,我盼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 唐十九道:“你盼了十七年,却不曾找过我一次,更不曾帮你的儿子解毒。这种盼望,对不起,我不稀罕。” 她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抚掌大笑:“好好好!这种子孙,不稀罕也罢!”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唐十九缓缓回身。 那人一身白衣,站在一片花红柳绿中,一双眸子如寒星如春冰刚化的桃花水。他冲她一笑,那花红,那柳绿顿时失了色,只剩下他。 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十九,我来接你啦。” 第四十二章 重逢(上) 唐十九仰起脸,突然不知说什么好。那个男人,依然带着黑丝面具,却不经意地,说出了那样宠溺的一句言语。 只在愣神那么一瞬,唐十九已经被人抱起,跃出了唐家别院。 沈云谈不是傻子,唐家那么多人,能逃干嘛要打架?何况唐十九是唐家血亲,万一伤了哪个,以后见面总不太好过。 唐十九被沈云谈抱在怀里,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他还是戴着面具,他还不打算跟她说明真相。 沈云谈在一片桃花林中,将十九放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亮光:“十九,我有话对你说。” 唐十九冷哼一声:“我是应该叫你沈云谈,还是叫你神隐?” 沈云谈错愕一分,尴尬笑笑,伸手取下面具:“你已经知道了……” 自从被唐鱼掳走后,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近在眼前。倘若她不知道她是神隐,此番见到这张脸,定然会扑入他怀中,好好地哭一场,狠狠地抱着他。然而此时,她只觉得,那张脸虽然近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却遥不可及,恍若两个世界。 她低头沉默不语,沈云谈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胡乱解释:“我来晚了,你别生气,唐家别院太多,实在不好找……” 唐十九摇摇头,她似乎在生气,又似乎没有生气。 沈云谈有些着急,柔声道:“十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别生气了,好吗?” 唐十九缓缓抬起头:“神隐,谢谢你救我。江湖很大,未来很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唐十九定当全力相助。” 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沈云谈的脸皮抽了抽:“十九……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师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人救了你,下次有机缘的时候,一定要偿还。” “我……算别人么?”他低下头,俊秀的脸上蒙了一层颓败。 唐十九嘴唇动了动,那声“算”始终说不出口。他脸上出现的那种受伤,脆弱,让她心头砰然一动,仿佛他还是那个浑然不会武功,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笨痰盂。 不过那么一瞬,沈云谈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不敢再碰她的手,只站在一旁低声道:“你师父说的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在逍遥山道救了我,这份恩情,我还你一辈子。” 唐十九别过脸,声音哑了几分:“随意。” 沈云谈叹口气:“你身上还有毒没有解,我总得……看着你把毒解了再说。”他看唐十九?br / 抢夫记第13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九没有反应,大着胆子去拉她手。 堂堂神隐,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影子刺客,第一次,有了忐忑的感觉。 唐十九轻轻抽回手:“谢谢你,我……” “你敢拒绝的话,我敲晕了你扛走!”她的倔强,沈云谈一清二楚,只想着她现在刚知道真相,怒气未消,待过些时日,自己好言款待,慢慢哄哄,总能哄消气。他且不着急,时日方长,他耐性地哄着,总有一天能将唐十九哄得回心转意。 反正……还有一辈子。 沈云谈心底冷笑,且看谁敢再纠缠在唐十九左右,莫怪他出手不留情面。 唐十九眉头一挑:“你这是恐吓!武功好了不起啊!” 沈云谈无奈地摊摊手:“就当是恐吓吧。武功好就是了不起。你不解毒,如何回逍遥山庄。你不回逍遥山庄去参透那抟扶心法,如何去救你爹爹出来?” 一句话,堵得唐十九哑口无言,只得点了点头。 沈云谈见恐吓有用,促狭一笑,白衣扬起,便将唐十九抱在怀里:“这也是恐吓,武功好就是了不起!” 完全无视唐十九在怀里瞪眼,足尖轻点,便游离于落英缤纷之间。 他的怀抱很暖和,浆洗过的白衣味道清爽,毕竟身上的毒没有解,适才的打斗又耗费体力过多,十九靠着他,眼皮又开始打架。 就像刚买了白大叔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那种感觉,恍若初见。 其实她早就应该意识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书生怎么会那么淡定地和天舒周旋。 其实,沈云谈的掩饰并不是天衣无缝,甚至错漏百出,不过因为她太相信他,所以才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骗了她那么久。 他的怀抱还是那样安全,躲在里面,什么都不用害怕。然而他这个人,已经让十九心寒,寒得可怕。 怀里的人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沈云谈放轻柔步子,生怕惊醒了她。适才他真的害怕,万一去晚了一步,万一再也看不见十九……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是知道,这一次,他会牢牢地看住她,再也不让她离开。 唐十九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紫奴笑意盈盈的眼,眼角下那枚泪痣恍若一滴将要底下的泪,于是这份满怀示好的笑意,不免多了几分凄凉。 “十九妹妹,你终于醒来了,”紫奴福了福身,言辞恳切,“先前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住得很,十九妹妹,如果你还记恨奴家,奴家也让你砍几刀,绝对不还手。” 唐十九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不是天舒手下的?” 紫奴浅浅一笑:“我在大公子手下做事,也是听从天秀公子的吩咐。所以,我并不是天舒手下的,奴家一直,一直都是天秀公子的人啊。”说到后半句,双颊飞起一片桃花,已然是娇羞无限。 想起紫奴先前一脸享受地被天舒糟蹋的样子,唐十九身上莫名其妙一阵鸡皮疙瘩:“原来……天秀喜欢你这样的,呃,于是,这里又是天秀的别院?”后半句话吞在肚子里,没说出来的是“他那么有钱,为啥还欠沈云谈的钱不还啊!” 果然越有钱的人越吝啬。 紫奴眼神一黯,低声道:“天秀失踪了许久,生死不明。奴家奴家无处可去,只好求沈公子收留,此处是沈公子租下来的院子。” 唐十九秀眉一挑:“哦,我才不在乎他收留谁不收留谁。” 紫奴掩唇轻笑,并没有错过唐十九脸上抑制不住的醋意:“十九姑娘,我也没说你在乎不是?奴家奴家是请沈公子帮忙寻天秀公子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谈及天秀,紫奴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眉头已经蹩起,显然极其担心。 唐十九只觉心头一松,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天秀是个人精,不会有事的。” 紫奴眼波流转,盈盈看着十九:“十九妹妹,你不怪奴家了么?” 十九抬手,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手背,白皙滑嫩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疼不疼?” 紫奴咬唇轻笑:“疼。” 十九也笑:“那就算两清。你弄疼了我,我也弄疼了你,咱们两不相欠!” 紫奴起身倒水,不咸不淡道:“十九妹妹,沈公子已经给你服过解药,他对你可真好,衣不解带地守了你两天两夜,今日实在撑不住了,才让我看着些。” 听得沈云谈的名字,唐十九拉了脸:“我没求着他对我好。” 这般赌气的话说出来,紫奴忍不住“扑哧”笑了:“十九妹妹,相信奴家的眼光,沈公子对你是掏心窝的好。” 十九淡淡道:“是因为我像唐惟七,还是因为我身上有抟扶心法?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唐十九,他到底对我有几分真意?” 提起唐惟七,紫奴沉默了,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唐惟七对沈公子,其实……” “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没有必要牵扯到我的头上。”十九冷着脸,一想起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其实心里想着是别的女人,就忍不住作呕,“我很庆幸,我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 “满怀目的地故作深情,是让我最恶心的事情。” 刚睡下没几个时辰就起来看十九的某人,站在门口发了许久的呆,终于没有敲门进来。 第四十三章 重逢(下) 紫奴端着盘子,推门刚出去,就看见坐在一旁发呆的沈云谈。此时的神隐完全没有了平日气定神闲,意气风发的臭拽样,一脸无奈地托着脑袋,眼睛下面一圈黑青:“阿紫姑娘,女孩子要怎么哄才能不生气?” 紫奴忍不住一乐,指了指他的眼圈:“首先女孩子就不喜欢你这乌青眼,你再不去睡,等会儿眼纹出来几条,更加不堪。” 沈云谈打个哈欠,摸了摸泛青的下巴:“恐怕不至于。” 紫奴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戏弄他:“沈大侠,您今年二十四岁,十九才十七岁。等十九妹妹二十四岁的时候,您老人家就三十一岁,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啊……啧啧啧……”她的眼睛不怀好意地从沈云谈的头顶一直扫到肚子,摇了摇头,“鸨子爱钞,姐儿爱俏,神隐沈大侠,你一不懂女孩子心里想什么,二来不算大富大贵,十九又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啧啧,你这本钱……也就剩下男色了。” 她一脸惋惜,仿佛沈云谈已经成了半秃顶加将军肚。沈云谈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一时间竟然没有反驳关于他“以色侍佳人”的观点,只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生怕一下子就拽下来一把头发。 他从未曾对一个女子的喜怒哀乐这般上心,更从未曾试过,被一个女子的喜怒哀乐所左右。纵使以前曾爱过唐惟七,两人也不过是君子之道,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用做出来,也不用说出来,总想着对方应该能了解自己的心情,直到最后,他看见唐惟七望着天秀的眼神,才幡然醒悟。 原来,当一个女人看着深爱的人,是那样一种神情。 唐惟七死后,天秀曾问过他:“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惟七,你可知道她喜欢吃酸多过吃甜,你可知她爱什么颜色的花?你可知她与平常女子不同,怕热不怕冷?她最爱莲香斋的杏仁饼,你可曾买过赠与她?”直问的沈云谈哑口无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看着她会觉得欢喜,却不曾问过自己,可有为她做过些什么。 更不用提,为她改变些什么。 或者,他之所以多次放过不断挑衅自己的天秀,便是因为他知道……天秀是真真正正地爱过唐惟七。 原来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时,真的会为她改变她不喜欢的事情,会尝试去做她喜欢的事情。 紫奴侧首想了想,道:“我与十九妹妹不熟,不知她有什么特别喜好。不过女子都喜欢花,或者她也喜欢?” 沈云谈摇摇头:“十九不爱那些花花草草的,她对有些敏感,最怕花粉。” “嗯,漂亮衣服!没有女子不爱打扮的!”紫奴言之凿凿,煞有其事,“不过,你知道她的尺码么?” 沈云谈眼睛一亮,恍若在翻腾的江海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知道!”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紫奴,“走走走,我们挑衣服去!” 那一日,凡是光顾镇子裁缝店的女人回家都扭丈夫的耳朵,因为一个“又英俊,又多金”的男人,为自己爱的姑娘,足足在裁缝店泡了一整日,从贴身小衣到足下丝履无一不细心认真地顾及到。她们都看着眼红眼热,巴望着自己家的男人能学上一学。 次日,十九打开窗子,第一眼就看见窗台上的一整套衣衫,与当日在枕霞客栈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算是认错么…… 十九的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按照沈云谈的意思是,一套衣服,就算是完事了?她二话不说关了窗子,由得那衣服放在彼处,恍若无视。 紫奴把衣服拿到沈云谈面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沈云谈还不死心,“没撕烂是不是证明有希望?” 紫奴叹口气:“你果然是不懂女儿心。要是撕烂了,兴许还没那么糟。这个意思就是,视若无睹,简单俩字——没戏。” 沈云谈错愕了,悲剧了,难受了,绝望了。 紫奴皱着眉头,想了想:“文人雅士追求姑娘时,都写情诗唱小曲儿……” 沈云谈脸一僵:“这……不太好。”是太不好!堂堂神隐去写那些个酸不拉几的情诗,传出去不笑死人! 紫奴一脸正经:“十九不是曾经说过‘倘若你文采再高一点’之类的话?你写首感天动地的情诗,展现一下你的文采也好。” 沈云谈一脸疑惑:“真的可以?” 紫奴两眼盈盈含泪:“倘若有这样一个男子,天天给奴家一首情诗,奴家愿意放弃一切。” 沈云谈咬了牙:“我写!” 紫奴说了,情诗一首不够,要天天写,沈云谈心急,觉得天天写太慢。于是接下来的四天,每天早午晚,十九的桌上便有一首哀怨忧愁的小诗。 到了第四日傍晚,沈云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站到窗前,准备将新鲜出炉的情诗塞入窗缝时,唐十九猛然推开了窗。 塞情诗的时候,难免太过激动。太过激动的时候,就容易忘乎所以。 忘乎所以的结果,就是被推开的窗户撞到脑袋。沈云谈捂着额头,疼得呲牙咧嘴,但是好不容易看见唐十九尊容,还是兴奋地手直哆嗦——这样,是不是证明她不生气了? 唐十九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劈手甩到他怀里,也不问他撞得疼不疼,碰地一声又关上了窗户。 回信!回信啊! 沈云谈兴奋地一路小跑回房间,颤抖着手打开信封,只见厚厚的一叠,全是自己这几日的大作。 正当失望之时,忽然见那些大作间,夹杂着一页清秀的小字,正是唐十九的手笔!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于是,沈云谈彻底郁闷了。 送衣服到塞情诗,唐十九彻底被沈云谈烦了个够,料想着昨日那一句歪诗,估计可以打击上他几天,自己得个清闲,心情不由得一松。但想起昨日里推开窗户,看到沈云谈的样子,心头也忍不住发酸。 他瘦了许多,仿佛大病一场,原本圆润的脸庞此番连颧骨都明显起来。 瘦得……让她心疼。 想着想着,原本服了解药后的倦怠渴睡也不知所踪,就那样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确信,她才睡着了没多久,估计也就是刚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幽幽怨怨的歌声:“隔时如隔年日迟,桃花人面忽相思啊~~~忽相思~~~~忽相思。” 声音不难听,就是有点不在调上,结尾处九曲十八弯拐得,仿佛上吊吊了个半死没死透。 唐十九睡得迷迷瞪瞪,只觉着嗓子挺熟,还以为在做梦。 “难抑魂念佳人处,燕小容风鸿雁误。嫩藕嘴利心空空啊~~~~啊~~~~啊~~~翠柳姿美情处处。不做他藕不做柳,终觉悔意星已枯~~~~~” 唱到“星已枯”,尾音骤然拔高了几调,狠狠地吓得唐十九一炸毛,彻底醒了。 “天上有月堪比泪,世间无奈是情痴。”唐十九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脑门子官司。 “延我一程同路梦,还卿五两错肩风……”歌声转哀,调在西山外,根本找不回来。唐十九打开了窗户。 沈云谈一见唐十九开了窗户,心跳漏了几拍,愈发兴奋,颤抖着声音唱出了最后一句:“悲欢自古都同样,说甚平生信或疑?”他故意将尾音拖长,满怀深情地看着十九。十九亦看着他…… 满怀怒火地……奶奶的,谁再为这混蛋心疼,就不是人! 唐十九怒极反笑,沈云谈只道她是解气后温婉的笑意,忍不住走近几步,柔声唤:“十……” 九字未出,唐十九从身后扬起青花花瓶,狠狠地往他脑袋上砸去! “哐啷……” 世界安静了,唐十九关了窗户,回到床上,天尚早,还能睡个回笼觉。 紫奴去找沈云谈时,他正拿着手帕,呲牙咧嘴地包扎自己额头上的口子。紫奴趋近看看,摇了摇头:“破相了,连本钱都没有。沈公子,你没戏了。” 对着紫奴,沈云谈可没什么柔情蜜意,好脾气早已经在唐十九处用光,此时扯着嗓子:“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馊主意!” 紫奴眼睛弯弯,笑得十分欢喜:“沈公子你说得没错,奴家的主意,的确是馊的。也只有你才相信奴家这种馊主意。” 沈云谈眼睛一眯:“你耍我?” 紫奴敛了笑意:“奴家不敢,奴家不过想看看,公子到底能为喜欢的姑娘做到哪一步。”她突然凄然一笑,“公子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惟七小姐啊……” 沈云谈不欲与她讨论这个,扯开话题:“天秀一直没有消息,天舒救了唐鱼后,也不知去向。你可知唐鱼和天舒……到底什么关系?” 紫奴盈盈福身:“公子还惦记奴家的事情,奴家好生感激。唐鱼……此人似乎是个女子,算是天舒先生的徒弟。但是天舒先生从来不肯让她叫声师父。” 沈云谈微微一愣:“哦,居然是个女子,倒是好生硬气。只可惜……那张脸……” 紫奴咬了咬唇,柔声道:“唐家的女子,能毁容而不被处决,也是一种福气。早几年,奴家只恨自己生了这样一张面孔,倒比端茶递水的奴婢,还要凄凉。” 沈云谈问道:“自古女子最珍惜的就是容貌,这话又是什么缘故?” 紫奴凄然道:“红颜多薄命。唐门培养出来的女子,但凡有些容貌,便……便……比那□还要不如。名妓尚且能挑选恩客……”她别过脸,不愿再说,“所幸,不久以后,我便指给了惟七小姐。” 沈云谈不禁动容,虽然早就闻说有不少名门私下做这种勾当,但此番亲耳听紫奴说出,心头还是不忍:“我会尽快帮你找到天秀,这一次,你要死缠住他,断断不可让他再将你送了旁人。” 紫奴仰起脸,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恍若欲滴,然而她的脸上却笑得十分灿烂:“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他离开!” 第四十四章 追悔 接连三天,沈云谈都没有出现在唐十九眼前,每日只有紫奴过来陪着说话。她服了解药,需要静养些日子,沈云谈不在眼前晃悠,倒少了些烦心和纠结。 此时已经将近入秋,鲜绿的叶子逐渐变黄,缓缓从树梢飘落。唐十九站在树下,只仿佛过了千年的错觉,其实不过一百来天。 秋海棠开得正好,红艳艳的一片,她暗中运了运内力,只觉得调养得七七八八,心中舒了一口气,有了别的计较。 唐十九沉刀在手,凝气在心,刀尖一点便在翩然落叶中练了一套刀法。这是她被唐门暗算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运气练功,只觉经过唐清流的指点,内力收发仿佛别开一门,比原来得心应手些,但若完全不靠内力,似乎又有点取巧的风险。 落叶若蝶,纷纷而下。 红衣如火,黑发如瀑,穿梭在枯叶缤纷中,翩然若仙。 沈云谈兴致勃勃地踏入院中,便再也挪不开眼。他离去三天,是为了去寻一件礼物给十九。紫奴说,送礼要送到点子上,要看姑娘缺什么,喜欢什么。 他不比天秀玲珑,最不懂女儿心,胡乱想了一个通宵,才勉强有点头绪,于是兴致勃勃地找了三天,搅得鸡犬不宁。 三天马不停蹄,他下巴泛青,头发邋遢,满身疲惫。然而看到她那明亮的眼神,嘴角又忍不住凝起了笑意。 这个世间,只有她一人能让他如此。 她笑的时候,他亦忍不住嘴角上扬。她蹩起眉的时候,他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川字,她满心伤痛,他欲以身代劳。 然而他却说不出她的好来,说不出究竟为什么他会这样一心一意,近乎犯贱地喜欢她。 在不经觉间,沈云谈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唐十九。 倘若说神隐从前的弱点是不能救唐惟七的懊恼,那么现在,这个破绽便只是那落叶纷华中的惊鸿。 唐十九使完一套刀法,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头看向那开得正好的秋海棠,莞尔一笑。沈云谈不知如何开口,只怕一做声,她就又大发雷霆,将他赶走。唐十九察觉旁边有人,回首一见是他,那笑意顿时收了,只淡淡点了点头:“神隐,你好。” 沈云谈心头发苦:“十九,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痰盂’。” 她微微侧首,声音有些苦涩:“那时不懂,乱叫的。神隐别放在心上。”一半赌气,一半惆怅。 沈云谈平日里算不上是伶牙利嘴,至少也不会让人在口头上赚多少便宜。此时却喉头干涸,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她看秋海棠时那一笑,露出虎牙,恍若当时般天真美好。然而她看向自己时的漠然,只觉咫尺天涯,再难相近。 唐十九将玄背刀收好:“多谢你帮我取回刀,多谢你给我解毒药。如今我的毒快要好了,也不好意思再打扰。明日我便离去,回逍遥山庄。” 沈云谈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的袖子:“你要走?” 唐十九缓缓一挣,不得挣脱:“抟扶心法弄得我心神不定,总想回去看看。也有很多事情想回去问问师父。”面对沈云谈,总是不自觉地就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自己也为这种惯性觉得可笑,微微抬头,正视他的眼,她说,“至少,我愿意相信师父。” 沈云谈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对人……变得这样大的疑心。” 唐十九淡淡道:“我不是不相信别人,我只是不相信你而已。” 她挣脱几下,欲挣开袖子,然而沈云谈紧紧拉着不放,也只好无奈何地叹了口气:“云谈,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沈云谈手微微颤抖,扳过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声音有些颤抖:“唐十九,你说过你喜欢我。” 唐十九深吸一口气:“逍遥山庄的厨房里有一只大花猫,每次它犯了错,我都责骂它。可是它总是记不住。” 沈云谈一愣,不明白为何她突然谈起逍遥山庄的猫。 “师父告诉我,猫的记忆其实只有一瞬,过了那么一瞬,再教训就来不及,就什么都忘了。往事如烟,凡事皆新。我很希望我是一只猫,眨眨眼睛,就可以把你狠狠地忘记,然后甩甩头发,继续快意我的江湖。很可惜,我不是那条鱼,我是唐十九,唐十九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会小心眼,也会记仇。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干干脆脆地拿起来放下去,不是所有人都能说不爱就不爱。沈云谈,我还爱你,但是我会慢慢地,让自己学会不爱。” 她一口气说完,声音有些抖:“沈云谈……你从未喜欢我过我。原本见面时,你喜欢我像唐惟七。后来,你喜欢我身上有抟扶心法。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你还会不会留在我身边那样长的时间?你还喜欢我不喜欢我?” 沈云谈伸出手,唐十九轻轻侧了侧身,那手就僵在空中,放不下来。 他从未有过这般低落,喉咙里凝结着什么,喑哑地出不了声。她明明就在眼前,前一刻她还看着新开的杜鹃笑,那样的可亲。这一刻对着他就已经冷若冰霜,恍若天涯。半晌,他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如果我说,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留你在我身边,你还相信么?” 她突然惘然地笑了,柔美的红唇绽开,却不说一句话。 沈云谈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低声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不再生气。我只能做我能做的,让你出出气。”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晶莹的耳朵,还带着些干涸的血迹,“这是顾妍的,我知道你恨她。你是师姐不能出手,我便帮你。唐门的人也好,天舒也好,你心里还恨着谁,我都能帮你去做。” 他出去三天,动用了一切手段,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了徐子清和顾妍。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讨好她的方法。沈云谈自诩聪明一辈子,事实上,却发现比唐鱼还要笨上几分。 十九淡淡地看着那盒子里的耳朵,缓缓道:“沈云谈,我早就不恨顾妍,也早不讨厌徐子清。唐门也好,天舒也好,那些欺负过我的所有人,现在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一个你。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杀掉,给我出气?是不是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人,都要杀掉?你,天舒,唐鱼,你们都是不正常的人。” 他突然颓然,身体所有力气仿佛被抽空:“十九,不要这样。” 对上沈云谈双眸那一刻,她的心仿佛又软了起来,那样的眼神,是属于在逍遥山下被她捡回来的男人。落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看到山贼会大叫大嚷,会省下银子为她买一朵劣质的簪子。然而此时此刻,当时的懵懂,纯真,在这个身怀绝技,一掷千金的男人面前都成了笑话。 唐十九从怀里抽出一张白纸:“紫奴先前说,你家师父传授给你的心法有误,须正统抟扶心法才能纠正。这就是抟扶心法正本,然而师父也好,唐爹也好,我始终觉得尚且未参透。这心法其实不是什么秘密,逍遥山庄连做饭的老婆子都能背上几句,你要是有用,就拿去。不用天天在我面前晃悠算计,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值当这样作践。作践你自己,也作践我。” 他并没有接,只低声道:“我并非单纯为了抟扶心法。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有……” 十九泛起一个冷笑,抑制不住地尖酸刻薄起来:“喔,那开始的时候,是为了唐惟七?”她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心里却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啃噬,痛得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她不愿被他看见,偏过身子,用手指匆匆擦去。然而他还是看见了,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将她搂在怀里,说个笑话,逗她欢喜。 “你接近我之时,陪伴我这些日子,除了因为我唐十九,难道就没有旁的原因?”她咬了牙,眼泪簌簌而落,“你,敢说吗?” 沈云谈无言以对。 他不敢。 唐十九“嗤”声冷笑:“谢谢你此番未曾骗我。既然如此,我要走,你还有什么理由留?” 她原本没有想着和他说这么多的废话。 干干脆脆地道别,潇潇洒洒地离开,如同当时礼堂上那一瞬而过的嫣红,才是唐十九一贯的本色。 然而此时,她却不能。 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次,拿不起,放不下。成为了她心中最鄙夷的,拖泥带水的家伙。 唐十九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她甩开沈云谈的手,转身欲走,却冷不防一把抱在怀里。 他说:“原来的确抱着这样的想法接近你,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便对你不能自已。” 他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 他说:“唐十九,我爱你,天涯海角,我绝对不放你走。” 类似这样的情话,他原本有一次听天秀对唐惟七说过,彼时觉得拿着肉麻当有趣,鸡皮疙瘩落满地,然而此时,却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虽然说完了以后,自己也觉得肉有点紧。 那双她曾经以为连刀子都拿不起的手,此时紧紧地环着她,仿佛要让她揉入他的身体。他的胡茬抵在后脖颈,痒痒扎扎。他从未用这样一种声音说过话。 如同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地插入她心间,让她心痛。 不知为他还是为自己。 半晌,唐十九低声道:“你放手,这是做什么?真的武功好就能为所欲为?” 恍若当头棒喝,刚才纷乱不停的脑海突然清明。 她要走难道真的绑着她,押着她一辈子? 沈云谈缓缓松开铁箍,此时他已然平静许多:“你身上余毒未清,明日不宜离开。倘若真的要走,不妨多留一日。我……绝不拦你。” 他站起身,长袍飞扬,融入秋光,仿佛再看她一眼,便会丧失理智,再度死缠烂打不愿撒手。 唐十九反而愣住,没想到他这般轻易松口,原本倘若他不放人就偷跑的计划也不用实施。 沈云谈揉了揉疲惫的额角,再度出了门,准备把周围唐家眼线什么的一一剪除,为唐十九开路。 这一次,他心中有了别的计较。 唐十九,我爱你,天涯海角,你走去哪里,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第四十五章 秀影 沈云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到了隔天,果然替唐十九准备好了一切出行的东西,从马车到手帕无一不全。 紫奴看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十分无奈,拈起一条粉红色的帕子:“公子,你不至于吧。奴家不过是告诉你,女子出门喜欢带帕子,你就买了二十多块,十九姑娘扔着玩都够了。” 沈云谈抓抓头发:“那老板说没有大红的,不知十九还喜欢什么颜色,所以就都买了。” 紫奴郁闷了:“其实……奴家想告诉公子一个事情——十九姑娘似乎,不用手帕。” 沈云谈:“……” 紫奴说:“公子,你是不是很手痒,很想打人?奴家奴家可以让你打,不过轻点儿就行。”她大眼盈盈,泪痣将要低落,十分诱人。 沈云谈叹口气:“紫奴,你这样喜欢被男人虐待的毛病是怎么来的?莫非天秀喜欢这种调调?” 紫奴咬着唇笑得凄凉:“你们男人不都喜欢么?奴家刚出道时,伺候的几位爷都好这口。不如干脆顺了你们的意。” 想起这几日紫奴和十九关系接近不少,沈云谈在大脑中自动将眼前人的脸换了换,打了个寒战:“与其唐十九摆出这种姿态,我还是宁愿被她虐。”想着想着,后半句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换来了紫奴一瞬间的错愕。 虽然她只错愕了那么一瞬就恢复正常,但沈云谈并没有错过那个表情——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紫奴摆正姿态,避开沈云谈杀人的眼神,主动帮唐十九收拾,一边收拾一边笑:“这个是?珠花?太重了吧,十九姑娘打架的时候会甩掉的。这个是?香囊?这个味道……幸好现在是秋天,招惹不来蜜蜂……” 她一件一件整理着,越整理越好笑,终于停了手,认真道:“沈公子为了哄回十九,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云谈无奈道:“可惜,她还是在赌气。” 紫奴柔柔一笑:“公子,十九妹妹不是在赌气。” “……” “你送了那样多的珍宝首饰,她珍爱的,还是最初那支朴素简陋的发簪。奴家上次看见,那发簪都泛黑了,她还用布包着,好好收藏。” “公子,女子不是小猫小狗,惹生气了,哄哄就好。也不是小孩子,弄哭了,给点甜头就没事。” “……” “公子要做的,不是用礼物哄,说笑话闹。而是要让她重新信任你,相信你是会给她幸福的那个人。”她从未如此认真过,眼角的泪痣晶莹,眼神迷蒙,恍若春山岚烟,望向不知处,一字一句,像是说给沈云谈听,又像是在说着自己的梦。 沈云谈抬起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紫姑娘,最近有劳你了。” 紫奴回过神,浅浅一笑:“奴家有幸。” 抚在肩上的手力道加重,沈云谈的声音变得平和冷静,空灵得恍若梦中:“阿紫,我有天秀的下落了,他没有死。” 她茫然抬头,眼里已然泛起了薄雾:“是……么?” “前几日,他就出没在附近的镇上,最近又没了消息。然而,总归而言,他还活着。” 她拉着沈云谈的衣角,控制不住坐在地上。 天秀说过,倘若他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十天以上,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死了,更有可能的,是死在了天舒手上。 他说这话的样子,紫奴一辈子都记得,那是一种漠然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江湖上每一刻都有人死,或者是他,或者是自己,生与死,本来就在须臾。只是别人的生死充其量是化作唇边的一口叹息,而他,却是磨砂石,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地割着,提醒着他已经死亡,而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这一次,他消失了将近一个月。 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破绽,让人变得不像自己,方寸大乱。正如唐十九的破绽是沈云谈,沈云谈的破绽是唐十九。 很不幸,她的破绽是天秀,而天秀的破绽,却不是她。 沈云谈看她一脸茫然,又重复了一次:“他没有死,可能……就在附近,只是我找不到他。” 紫奴握着他的衣角,低声答了“哦”,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另一只手捂住眼睛,那里早已控制不住地泛滥开来,水泽弥漫。 她很少哭呢,就算是被那些恶心的男人用各种恶毒的方法虐待,她也只是笑着。 笑着笑着,他们便失了主动权。 就算是被天舒狠狠地一掌打个半死,她也未曾落泪,只因,是他的要求,要她跟在天舒旁边。 而现在,她却忍不住失态:“沈公子……你不要骗我……” 眼泪流得那样汹涌,声音却兀自镇静。 沈云谈刚要开口,却被她阻了。 “若是骗我……也请……不要告诉我……” 唐十九简单地收拾好了包袱,就听见身后有人一声低低的轻笑,蓦然回首,就见天秀一个翻身从窗外蹦了进屋。 “十九美人儿,好久不见,想我不想?”他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手上拿着一朵刚摘的木槿,红色艳丽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襟微敞,一抹精致的锁骨流出万千春光。“听说你被唐门劫了,小生实在是担心的夜不能寐啊。” “少骗人。”唐十九指着他的桃花眼,笑骂“那么精神,连个乌青都没有,说什么睡不好。就算是睡不好,也是去勾搭哪个姑娘勾搭得不得安睡吧。” “不要那么快戳穿我嘛。真是个没情调的女人。”天秀从椅子上蹦起,将那木槿花斜斜插在十九的发髻上,笑道,“我留给你的花笺看到了吗?” 唐十九一愣:“原来……那花笺是你写的,写的真好!” 昨日里那番句句动情,字字惊心的话,原本不是出自唐十九之口,而是来源一张莫名其妙出现的花笺,她原本以为是紫奴给她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天秀。 天秀嘻嘻一笑:“写得好么?你一字不差地都说了?沈云谈听了可难受死。” 唐十九诚实点头:“很多我描述不出来的感觉,你三言两语就都写出来了。不过我没全说,还是改了一些的。天秀,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天秀轻轻撩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在唇边:“十九,因为我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啊。我想着你,自然就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女儿家的心思,我如何能猜不到?” 唐十九一掌拍至他肩膀:“天秀!你不做女人实在太可惜了!不过什么想着念着的话不要再说,假的我浑身只起鸡皮疙瘩。” 天秀苦笑摊手:“十九,你不是挺聪明的。怎么就能被沈云谈骗得团团转?” 唐十九咬着牙道:“那是因为他太会骗人!” 天秀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沈云谈破绽百出,也只有唐十九看不见而已。 唐十九问道:“你怎么突然来啦?是来找紫奴的么?” 天秀笑眯眯:“我是来接你的呀~护送你回逍遥山庄。唐门人太阴险,不过我也很狡猾,足够让你轻松避开他们的视线。” 唐十九皱了皱眉,正色道:“天秀,你我交情自问没那么深,你不如老实告诉我,你图什么?” 天秀愕然:“十九……你变了,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怀疑我。” 唐十九黯然垂首,她是变了,变得多疑,变得不再容易相信别人。 “对不起……” 天秀展颜一笑,柔声道:“不用道歉,这是好事,要不然你被人吃了还帮着数骨头呢。我的确有所图,你须听好。第一,我与沈云谈同一师门下出来,自然练的内功也有缺陷,所以我图抟扶心法以修正。第二,你让我想起唐惟七,可惜她死了,如今我只有看见你,才能有点当时的念想。” 他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并没有避讳,因他十分清楚,这样坦然地相告,唐十九反而不会多加为难。 果然,唐十九虽然因为听到唐惟七的名字而眸子微微一黯,但还是笑道:“如果这样,我就放心得多啦。不过抟扶心法真的没什么秘密,我们逍遥山庄上连买菜的阿姨都会几句。” 天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油黑乌亮的长发:“我还是想去见见你师父。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好,不是吗?而且,就算不为了抟扶心法,每次看见你这张可爱的脸,我的心情也会很不错!” 他表情极其夸张,仿佛唐十九要是不允与他同行,将是毕生遗憾之事。唐十九噗嗤一笑,“明日一大早我便出发,彼时你可以在前面镇子等我。” 天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风情万种:“美人有令,焉敢不从?” 唐十九提醒:“紫奴姑娘也在此处,天秀,你不去看看她么?” 天秀皱皱眉,仿佛在回忆什么东西:“紫奴?哪一个紫奴?” 唐十九先愕然,转而柳眉倒竖,狠狠地掐了一下天秀:“你这个薄情寡幸的王八蛋!” 天秀被掐得呲牙咧嘴:“疼……疼……疼!” 唐十九手上加力:“紫奴那样挂念你,你居然想不起来她是谁?” 天秀嬉皮笑脸:“我一看见你,就谁也想不起来了。什么紫奴,红奴,黄奴绿奴的,都没有我们十九重要!”趁十九力度稍软,他一纵身躲开,“十九,爱慕本公子的人太多了,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可是本公子心里只有你一人,你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很想哭?” 唐十九反手抄起一个枕头丢过去。 天秀豁然长笑避开,从窗户跃出:“十九,明天见!” 第四十六章 软玉 沈云谈带了人皮面具,下巴上还粘着假胡子,佝偻身子,假模假样地拿了卷书坐在客栈的角落里,偷窥。 据说这客栈的红烧肘子很有名,可他吃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据说这客栈里的茶是从杭州运过来的,可是他喝在嘴里,也尝不出多好。 只因,只因,有两个人坐在那最显眼的地方,小声说话,大声笑。 他看见天秀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唐十九就笑了起来,差点笑得把?br / 抢夫记第14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把口里的茶喷出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使劲按捺住冲上去捏死天秀的冲动。 天秀细长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早就发现了角落里的猥琐大叔就是沈云谈,只不揭穿,故意妙语连珠,惹得唐十九嘻嘻哈哈地笑。 唐十九刚吃了一口天秀为她夹的菜,辣了个满脸通红,吐着舌头要喝水,那样子看在沈云谈眼里,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天秀也笑得一脸灿烂:“这川菜啊,就要吃个辣,不辣不好吃。不酸也不好吃。十九美人儿,受不受得了?” 唐十九被呛得直流眼泪,吐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却也觉得这菜虽然呛口,但后劲十足,回味无穷。火辣辣地入了口,呛出一脸眼泪,一头大汗,倒也爽快。 “谁说受不了!再辣一点也没问题啊!” 天秀一弹响指:“老板,再上一盆酸菜鱼。” 那哪里是鱼啊…… 上菜那一刻,唐十九就后悔死了,简直是一盆火红的辣椒汤啊! 天秀两眼冒光:“这可是最好吃的名菜!”言毕率先撩起袖子,舀了一大碗。 天秀是什么东西?在唐十九眼里,天秀就是个没心肝的花花公子加娘炮,顺带还有不还钱的恶习! 自己怎么能让这种人小看了去,当下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抱了盆就咕咚咕咚喝。 直喝的嗓子冒火两眼发直,一团火辣辣的火球仿佛从食道直落到小腹,烧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然而她还是十分尽兴,一身大汗,觉得爽快异常! 天秀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拍手赞好。 她脸上的红霞,她明亮的眸子,她辣的直喝水的窘态,都让他留恋不已。天秀往十九的碗里倒了些醋:“这样会好些。” 十九试了试,果然发现好了不少,然而却也减弱了那种火热的快感。 “天秀,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这些日子,天秀简直对她好得不像话,光是沿路蜀地大大小小的美食美景就一个不曾错过。奇珍异宝什么就更不在话下,不过十九不太喜欢那些珍珠首饰,太半没收,天秀也不说什么,一笑置之而已。 “因为,你让我想到唐惟七。她在世的时候,我没能带她这样吃香喝辣,很是遗憾。”他说这话时依然是一脸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语调轻快,一点也不觉悲伤,“十九,你不会生气吧?” 唐十九喝了一大口茶水,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坦白说出来,我很高兴呢。既然如此,我就心安理得享用你对我的好。唔……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么?” 天秀温柔地替她擦去唇边的汤水,笑道:“吃了这样多的辣食,也不怕晚上闹肚子。你要是不怕撑着,等会儿我带你去吃汤水团子,酸辣粉。” 十九托了下巴,嘴唇已经由于辣而发麻:“天秀,为什么唐惟七会看上你,而不喜欢那个家伙?” “为什么不应该看上我呢?”天秀一脸好奇,“我长得英俊,又有才华,还会哄女孩子开心,可比沈云谈那个混蛋好百倍。” 十九一脸不置可否,倒是肯定了他后半句:“沈云谈就是个混蛋!” 天秀瞥一眼不远处一脸挫败的某人,不怕死地搭上十九的香肩:“他是个混蛋,我可比他强太多。你也别喜欢他了,跟着我吧!你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跟着爷走,吃香喝辣,这句话可没骗你。” 唐十九轻轻卸了他的禄山之爪:“这倒是。不过……这个强弱……呃……”她一向不习惯说谎,即使此时恨沈云谈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不愿承认天秀比他强。 天舒饱受打击:“我有什么不比他好。” 唐十九小心斟酌:“天秀,你一定要我再说一次么?我不喜欢娘炮。” “老板,饭钱记帐上!乾子阁!”天秀长袖一挥,猛一拍桌子,拉了唐十九就上楼:“走走走!我不让你见证一下我的男人风姿,老子就是个娘……娘炮!” 唐十九冷不防被他拉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就算自称老子,也是没有用的……而且,你忘了一件事情。” “嗯?” “我们住的是坤甲间和屯丑间……乾子间是隔壁。” “嗯……”天秀不置可否一笑,扫了一眼沈云谈,关上了房门。 住乾子阁的某人,因为怕暴露行踪而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只能火速窜上旁边客房,偷听他有无做一些无耻的勾当。 “我现在就要证实给你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天秀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魅惑之际,沈云谈手里一把冷汗。 “天秀,你就算脱光光也就是一只白切鸡。”这是唐十九笑骂的声音,如清脆的小弹丸在沈某人的小心肝上跳舞。 “嘿……”天秀一声闷哼,既然诱惑“你要不要摸摸看?” “诶?可以摸吗?你这次……许可了?” “来吧,捏一捏也没有关系!” “唔……”唐十九的声音有点怪,像是憋在嗓子眼里发出。 “喜欢你看到的吗?”天秀的声音阴沉得有些嘶哑。 “不错呢……” “我还可以再厉害一点哦……” “真的!真的!嗷嗷嗷嗷,又硬了!” 沈云谈再也忍不住,冲将出去,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木门。 天秀一声惊叫,十九一声惊呼,急忙挑起落在地上的长袍将天秀盖住。 天秀迅速接过,将自己遮好。 沈云谈站在门口,傻了。 天秀虽然是半裸,但关键部位并没有回归原始。唐十九更是衣衫完好…… “这位仁兄,能不能解释一下?”唐十九的声音明显不客气。 虽然弄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沈云谈还是明智地转过身去:“弄错了,弄错了!” 天秀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位先生莫非以为我们做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小弟不过是让这位姑娘,看看我臂膀上的肌肉,到底有多结实。咱们到底是江湖儿女,这等小节,不必太介怀。” “是是,不好意思,在下走错了房间。”沈云谈一边恨得咬碎钢牙,一面巴不得赶快离开。 聚脚欲出门,就听唐十九冷然道:“先生止步,我怎么觉得你的背影那么眼熟啊。” 无声的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下。 倘若再让唐十九发现一次他这样欺瞒,沈云谈不敢想下去。 “这位先生能不能转过身,让我看看?”唐十九娇脆脆的声音像催命的符,“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先生。” 不……不会吧!沈云谈连珠价叫苦,自己已经故意半佝偻驼背地装老,不会这样都能让她看出来吧! 踌躇间,唐十九已然走到了他跟前。 沈云谈虽然脸上带着人皮面具,但还是心惊肉跳。 “先生是哪里人士?” “在下……在下成都人士。”幸亏早些年在蜀地住过,四川口音还是学得几分。 “哦……先生有没有去过中原一带?” “没……没有。在下一生都在蜀地,也没和人结仇什么的,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打定了主意,倘若唐十九要拽胡子扯脸皮地验证,他就施展轻功开溜!到时候来个死活不认账! “哦……”唐十九的俏脸有点失望,转向天秀,“他和我小时候给我捉蝴蝶的那个砍柴叔叔好像啊。我还以为这里遇见故友了呢!” 天秀一愣…… 沈云谈一怔……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什么!?” 唐十九轻轻一笑:“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叔,我认错了人,多多得罪。”又想天秀道,“你那么吃惊做什么,认错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叔刚才还不是认错了人?” 这两声大叔柔柔软软,仿佛当初唐十九刚知道他年龄时,恶作剧一样的称呼。沈云谈心头大痛,行了个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再也找不到理由多逗留,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 当时的温柔触手可及,此时却成了咫尺天涯。 看他离去,唐十九促狭一笑,向天秀眨了眨眼睛。 天秀恢复笑容,继续刚才的话题:“十九,我是不是很男人啊!” 唐十九拍拍手:“不错不错,很有几两肌肉。”秀目一扬,顾盼流光,按压不住的笑意波动起来,“可是天秀啊,刚才你用长袍裹身的那一刻,却是当真两眼盈盈,娇羞无限啊!!!” 她伸手戳他:“你干嘛收那么快?是个男人怕啥给人看啊!男人闯进来无所谓,女人闯进来你还赚便宜呢!” 天秀彻底无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苦笑。 唐十九愈发得意,学着天秀刚才的动作眼神:“哎哟,真是春光旖旎,娇羞无限的美人儿。” 天秀彻底没了想法,所幸破罐子破摔。 “对!我娇羞无限,我明艳无双。你看我胸口肌肤晶莹如玉,我怕进来的大叔看上我这细皮嫩肉,拐我回家做公子。我身娇肉贵不抗压,万一压得没弹性了,以后谁给你掐肚皮玩?” 唐十九点点头:“很是,很是,这个道理,可比你那男人不男人的中听得多。” 第四十七章 红颜 一路东行,遇见的江湖豪杰们越来越多,有钱的乘快马,没钱的腿儿着路,都向一个方向去。 唐十九有些不安:“天秀,我怎么觉得他们,都是冲着逍遥山庄去的。” 天秀半靠着软榻,衣领松松垮垮地斜在肩上,惺忪着眼:“抟扶心法震反了江湖的天,你以为只有唐门一家有动静?人在江湖,只要你稍微打个喷嚏,留下那么一丝的痕迹,日后有心人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翻出来。更何况,是抟扶心法?” 唐十九不做声,半晌道:“写抟扶心法那个人,必然没有想到创造了个祸害出来。” “这个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眼馋你口中的祸害。” 唐十九道:“倘若真的抟扶心法有这么厉害,我早就是江湖一流高手,也不必被唐门弄得那么狼狈。若不是这破心法,你师父也不会到处抓小孩子来试验,你们兄弟俩,还有……还有他,也不会遭到内力反噬。” 倘若没有抟扶心法……她有没有缘分,遇见他? 天秀缓缓睁开眼,迷离的眸子突然闪起奇异的光:“这的确是部不祥的心法啊……” “十九,你看这些人,熙熙攘攘地来来往往,一窝蜂地涌向同一个地方,像不像当初的锦湖山庄?” 他突然凑到十九耳边,吐气如兰:“你当然知道,灭掉锦湖山庄的凶手,不是沈云谈。” “可是除了沈云谈,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恐怕……真的是恶鬼吧……这本心法,本来就是来自地狱,说不定锦湖山庄的人,就是被地狱的恶鬼们吃掉的。” 他的声音幽幽荡荡,恍若天外一曲若有似无的洞箫,唐十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没见过当时的场景,掏心裂肺,血流满地,落在地上的,都是肉块,分不出肢体。就算是神隐,也做不到这一步吧……”天秀笑着,眼里却一片寒凉,“但是神隐的师父,也就是我们的师父,却是可以的。神隐分尸杀人的手法,不就是他教的吗?可是你又知道么,师父他早就死了,被天舒和神隐杀死的。一刀入心,神隐和天舒还守着他的墓,守了好几天,就是怕他爬出来。” “我想……他们真应该抽空去看看师父的墓,说不定,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天秀,你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天秀恢复了常态,轻轻一拍十九的肩膀:“吓唬你啊,脸都白了。” 十九仔细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却发现不了一丝破绽,伸手架开他的爪子,骂道:“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做!” 天秀纠正道:“是睡醒了没事做。” 马车吱吱悠悠地从大道入了小径,天秀突然眼神一眯,蹿出车厢,只见那赶车的车夫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入定。 十九见天秀脸色凝重,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天秀一把扳过那车夫肩膀,发现他脸色灰败,腮边一点红星,手虽然还牢牢地握着缰绳,人却早已气绝身亡。 “唐门!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天秀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笑意凝在唇边,泛起凛冽之意,“可惜,你已经是我的人。” 十九骇然,他二人均坐在车内,竟然没有发觉那唐门是如何动手的,其动作迅速,行踪诡秘,实在是让人恐惧。 天秀安抚地笑笑:“十九,别怕。我会保护你,谁也伤不得。” 他几斤几两重唐十九心知肚明,白了天秀一眼,却没有抢白。天秀用力掰那车夫手中缰绳,岂料刚刚死亡的尸体已经僵硬如铁,任他费尽力气也掰不动。 天秀长眉一挑,当机立断,刷一声抽出怀中匕首,将那车夫的手掌砍成两半,回肘一撞,将其撞下马车。 那断裂之处血液凝固成黑块,反而比血流满地更让人心惊。 浓烈的腥臭从裂口处散开,唐十九皱了皱眉头,忍住心口的呕吐之意。 “从现在开始,十九,你要跟好我。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切切不可着了唐门的道。”天秀鲜有地认真,“虽然唐门当家一代并无什么好手,但是究竟盛名多年,其枝繁叶茂不是我们能妄测得了。” 天秀没有猜错,当他们抵达客栈之时,第一眼便看见站在客栈门口不远处的唐狄苦。 唐十九握紧了玄背刀柄,率先下车,冷冷地看着他。 唐狄苦向唐十九微微一笑,和蔼道:“闹够了,该回家了。” 唐十九道:“唐三门主,您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并不是你们家的人。” “二哥都认了你为孙女,如何不是唐家人?别闹了,跟我回家去!”他出手欲抓唐十九手腕,被唐十九避开。 “怎么,要和长辈动手吗?” 唐十九冷然道:“既然知道自己是长辈,就请放尊重些。” 唐狄苦面若寒霜,本来就冰冷的面孔更加阴沉了几分,冷笑道:“十九,我不是二哥,没有那么多感情跟你耗费。今天无论你跟还是不跟,老夫都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唐十九拔刀出手:“这样逼迫一个晚辈,不嫌丢人吗?” 唐狄苦不再多话,凝气在胸,掌心立即变得乌黑:“做长辈的教训晚辈,天经地义。小丫头休胡搅蛮缠,别怪老夫掌下无情。” 唐十九横刀在前,不敢怠慢。她在锦湖山庄时与这个老头交过手,知道轻重。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啊!三爷,你来接我回去了么?”唐十九尚未反应过来,一人突然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截住了话头。 唐狄苦和十九同时一愣。 那人正是天秀,他纵身一跳,落下车来,紧紧地扯着唐狄苦的袖子,“呜呜呜,这么多年了,你们唐家在外面的私生儿终于要认了啊?” 他声音又高又尖,刮得人耳膜子疼,叫得客栈内的豪杰都忍不住侧目相看。唐十九回过头,见他不知几时用胭脂将面孔涂抹得乱七八糟,大红胭脂涂在嘴上,腮边被眼泪一冲,化得不成样子。 他衣衫不整,皱皱巴巴的领口微开,露出一抹粉红色的,呃,肚兜。 胡搅蛮缠的架势,在泥地一滚,那衣服腌臜难堪,就纯粹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 “哪里来的野花子,竟敢胡言乱语!”唐狄苦一脸尴尬,拼命扯着袖子。 “呜呜呜,我娘等你们来接她等了二十年啊,等得头发都白了。呜呜呜,她这辈子就想看着我认祖归宗啊。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你们不能不认啊!“ 原本人声鼎沸的客栈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唐狄苦和天秀身上。 天秀从怀里摸出了个香袋:“这个就是那负心的爹走以前给我娘留下的。你……你敢说,这不是唐门子孙的东西?” 十九扫了一眼那香囊,暗自疑惑:他是什么时候拿走了自己的香囊呢? 唐狄苦百口莫辩,一边扯袖子一边道:“你这个……” “这个香袋就是你们唐家的东西!你敢否认么!” 唐狄苦无奈点头,却又道:“但是……” 天秀一口打断,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你们唐家人背信弃义,丢下我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弱质女流一走了之!可怜娘还怀着身孕,就这样被你们抛弃在荒村之中。呜哇……我可怜的娘亲啊,娘亲啊!你好命苦啊!孩儿今天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当年抛弃你之人,但是但是这狠心的白眼狼不认啊。呜哇……呜哇……娘啊!娘啊!你在天之灵一定要好好惩罚这个混蛋!” 十九咬着牙,使劲忍着笑。 唐狄苦见越来越多人向自己投来不满的目光,急忙向十九一指,辩解道:“其实是她……” 天秀急忙打断:“是她!她这位好心的姑娘,像观音娘娘一样慈悲美丽的姑娘,看我快饿死在路边,好心救了我上车!你!!你这个色心病狂的畜牲,莫非看见这位姑娘生得美貌,又想当街抢人吗?呜哇哇哇哇,我可怜的娘亲啊,娘亲啊,当年也是这样在街上,被这个家伙看中,强抢了回去。呜呜呜,你仗着你是唐门,手上有□,就逼迫良家妇女。呜呜呜,呜呜呜,你看着我娘肚子大了,说好了带她回府的……” 唐狄苦浓眉倒竖,上前一步,怒目而视,大喝道:“胡说!” 他不喝还好,一喝之下,天秀哭得更加伤心,尖细的声音传满了整个客栈。 “我娘一个弱女子,平白被你糟蹋了,这辈子也只好跟着过。谁想到你丧心病狂,呜呜呜呜……我命苦的娘啊……你命苦的孩儿今天恐怕要丧生在这畜牲的手里了……哇哇哇……娘啊……你认好了他现在的样子,叫雷公爷爷天打五雷轰了他啊……” 先前有人看见唐狄苦站在客栈街口拦下唐十九的马车,唐十九怒目而视,似乎果然有什么隐情。又见这青年拿得出信物,哭得真情流露,可怜兮兮,唐狄苦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完整,当下对天秀的话信了好几成。 这等桃色八卦新闻,是江湖中人茶余饭后最爱的话题,天秀的话带给他们无限遐思,许多好事者自动脑补。眼见唐狄苦那么大的年纪,不太可能孩子如此之年轻,因此那□加背信也多了许多可能。 好几个爱打抱不平,自诩正义大侠的汉子已经站起,挡在天秀和唐十九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唐狄苦,仿佛老家伙会立即杀人灭口,出手伤害这瘦小脆弱的青年。 有的更要在唐十九这明艳面前逞英雄:“唐门算什么东西!这位姑娘,这位小哥别怕,倘若今天这老家伙敢伤你,我虎土君第一个不放过他!” 天秀泪眼迷离,还在哀嚎:“娘啊……娘啊……” 十九完全被这阵势弄得无语,不知应该顺着天秀一起栽赃唐狄苦好,还是为唐狄苦澄清辩白好。 那虎土君身高八丈,一脸正气昂然,敞开的衣襟下胸肌□,黑毛丛生。 他看唐十九一脸茫然,以为她吓呆了,更加多了几分惜弱的男儿心,朗声道:“姑娘姑娘,你莫怕。这小老儿虽然满身毒药,但是咱们江湖正道都在,不怕他胡来!” 众人齐声叫好,将唐狄苦团团围住。 唐狄苦百口莫辩,只得恨恨地瞪了天秀一眼,甩袖离开。 天秀扯着唐十九的衣袖:“好姐姐,这次连累你了……我……这丧门星,还是离开的好。” 他使劲挤眉弄眼,唐十九没了主意,下意识地说了声:“别……” 天秀嚎啕大哭,众人便大赞唐十九的善良大义。 虎土君明显对唐十九有特殊的好感,出言阻止:“哎,这位小兄弟实在有欠思量。这位姑娘尚未婚嫁,平白无故地如何能和你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厮混在一起?你有什么难处还是说出来,这里人多,好给你参详帮助。” “在这位菩萨娘娘救小人的一瞬间,小人已经决定终生服侍她。为奴为仆,菩萨娘娘叫我倒夜壶,我就倒夜壶。菩萨娘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唐门什么的我不要,我要能报答菩萨娘娘就够了!”天秀瞪着无辜的眼,看着铁塔一样的虎土君,突然娇羞无限,“其实小的,不是男子……只是出行方便而……不信可以问这位菩萨娘娘。” 众人哗然!但见他□在外的手腕肌肤白皙如玉,倒的确像个姑娘家。虽然身量有些偏高,但也不过分,总不好真的撕开人家胸前衣服查看。又见他行动间衣襟微张,露出肩膀上一根细带,隐约瞅着像肚兜。 虎土君还要开口说什么,天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唐十九的脚:“求姑娘留下小子吧,小子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菩萨娘娘别赶走我……求求你……” 他声情并茂,鼻涕眼泪一点都不吝啬地抹在唐十九裙角上。 唐十九万般无奈,被逼到这般地步,只能跟着他圆谎:“好吧……” 天秀大喜:“谢谢娘娘,谢谢菩萨姑娘……”又向虎土君一作揖,媚眼如丝“多谢这位大哥出言相助,大哥你真是江湖豪杰!” 可惜她这媚眼藏在乱七八糟的胭脂下,并不怎么诱惑,翻倒吓得虎土君倒退一步,不敢再纠缠,眼巴巴地看着唐十九带着可怜的“姑娘”上了楼。 关上房门,唐十九没好气:“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肚兜翻出来穿上的?” 天秀一边擦脸上的胭脂,一边笑:“我脱衣服很快,十九美人儿要不要试试看……” 想起今日在楼下一场闹剧,十九哭笑不得:“天秀,你装女孩子的声音装得真难听。嚎哭起来尤其吓人。亏你还想的起来披头散发,让人看不清楚喉结。” 天秀笑而不语,今天这一番做作,足以保他二人这几日平安。唐狄苦在这么多江湖人面前丢了架子,当众结怨,必然不敢有太大动作。否则万一他二人失踪,那就是唐门欺凌弱小,反而能让那些对今日之事存疑的人,不再多思,彻底坐实了唐门强占妇女,背信弃义,甚至杀害亲生骨肉的罪名。 再者,成了女子的身份,更是可以贴身与唐十九同吃同睡,避免了沈云谈或者唐门神秘出现,将唐十九在他不知情时,被抢了去的可能。 唐十九见他笑得得意,刚想打趣几句,却见天秀突然正色道:“十九,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难得十分正经,十九也严肃起来:“什么事?” 天秀认真道:“十九,你这胭脂质量太次,遇水就化,该买新的了。” 回应他的是客栈松软的枕头。 “死娘炮!你不做女人真是江湖的损失!” 天秀笑嘻嘻地接住枕头,回应一个妩媚的眼神:“明天我就顺了十九美人儿的意,女装亮相。只要能让十九美人儿笑一笑,别说穿女装,全脱了裸奔我都干!” 十九有点感动:“原来,你是看我最近不开心,所以想逗我笑么……你这般作践自己……” 天秀一脸虔诚地凑过来:“是啊十九,你要是苦着脸,我就吃不香睡不好,浑身难过。你还是多笑笑,十九美人儿要笑才好看嘛!我是不是对你很好,你是不是很感动,不如以身相许吧,我不会拒绝的!” 十九哑然失笑,根本不应该相信这个满嘴不着调的天秀嘛! 她往床上一坐,从包袱里翻了一套天秀的衣衫丢给他,那衣衫颜色娇艳若花,女孩儿穿也嫌晃眼。 “愿意为我为奴为仆一辈子的丫头,给小姐我打洗脚水去!要不然我打死你个小蹄子!” 天秀当时顺口来了一句,没想到被她在这里抓住把柄,当下苦了脸:“你说真的?” “你是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唐十九轻笑,“昨天还让我相信你是男人呢!我看你穿一辈子女装得啦!” 天秀咬咬牙,为了自己在十九心目中男人的形象,只得胡乱描了描胭脂,披上袍子,学着女人家的腰肢款拜,顾盼生辉地提着洗脚盆出了门去。 第四十八章 求婚 纤腰款摆的天秀提着脚盆刚出门,就看见了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虎土君。那彪形大汉此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两颊绯红,看见天秀一阵惊喜,欲言又止。 天秀此时没怎么化妆,不欲与他多说,怕被看出破绽,当下轻轻点了点头,侧身走过之时柔声提点一句。 “小姐已经睡下。” ——意思是你老人家别那么死皮赖脸地蹲在门口不走人。 原本以为这样一句话,便提点得这鲁莽汉子知难而退,岂料天秀端着脸盆回来时,看见那尊铁塔还矗着没动。 天秀翻了翻白眼,打算装没看见,却被人扯住衣袖。 “小姐已经睡下,请壮士回去吧。”需要强自压下怒火,才不会把这不知好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掌劈下去。 虎土君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来看唐小姐的。” ——嗯?这倒出乎意料之外。 “我是来看你的……” 一脸盆的水险些洒了出来,再怎么惊世骇俗的天秀,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男人看上。 “十九……你要给我做主!”天秀哭丧着脸,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唐十九,“虎土君非要娶我!” “我给你做主,明日就把你许给他。”唐十九憋着难受,直捶床,“天秀!你真是男女通吃,人尽可妇!” 方才那虎土君说:“方才一别姑娘芳容就在在下心中铭刻,姑娘孤身一人,却不畏强权的勇气也让小人好生佩服。若得此生得良配如姑娘,虎土别无他求。姑娘跟着唐小姐毕竟不是长远之计,虎土刚过而立,自幼孤苦,并无高堂。又家中妻子早丧,只留一女方七岁,薄田略有几亩,可保得生计,姑娘若肯下嫁,无论有无所出,小的绝不纳妾……” 唐十九再度花枝乱颤。 天秀被她笑得好不恼怒:“你惹出来的麻烦!” 唐十九摆摆手:“可不是我惹出来的麻烦,是你装女孩钓回来的桃花。唔……良田几亩,又无公婆需要奉养,生不出儿子还不纳妾。天秀!你除了不会生儿子,哪里不比女人强。嫁过去吧,这笔买卖划算呢!” 天秀一拍桌子:“你是要逼良为娼?” “错!是逼娼为良!” 天秀咬牙切齿:“明天趁那头臭老虎还没起来,咱们就走。老子堂堂七尺男儿,才不要做那头老虎的妻。” “母老虎这个名字似乎也与你挺配。” “十九……你有一天不欺负我,就难受是吧?”万般无奈的天秀终于发现了本质问题。 唐十九大眼闪动,掩唇轻笑:“被你发现了这么严肃的秘密,要杀你灭口才行。” 与天秀在一起,倒是一向的轻松,有些顽皮话也信手拈来,学了天秀的胡言乱语,斗起嘴来不是不开心的。 只是却没有那种相依的感觉,并没有想过与眼前这人长相厮守。 或许也只有这个人,能让她在沈云谈的阴影下还笑一笑。 天还蒙蒙亮,刚刚准备合眼的十九就被天秀从床上提溜起来,塞进了马车里。十九一睁眼,乐了:“你这么快就打扮好,准备当新娘子啦?” 天秀一脸浓妆,画得是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上那么一点胭脂殷红,媚态横生。 他的衣服一向宽大,可男可女,倒不成问题。 “两个女人住进店,变成一男一女走出来,掌柜的不起疑心才怪呢。”天秀声音越发娇媚,嗲出了水,“幸亏我身量还不算太高,勉强装个高大的女子也无所谓。” 唐十九指了指咽喉处:“连喉结都看不出来,真厉害。” 天秀媚眼如丝,一脸神秘:“这是秘笈,不能外传。” 不得不说,天秀装起女孩子来还的确有几分姿色。唐十九偷眼瞄他,看他举手投足散发出来的媚态,非常确信紫奴所言——离开唐家后,都是天秀在调教她。 刚刚把细软收拾上马车,就听见车外有人结结巴巴道: “唐……唐家姑娘,我等你多时了。” 掀开帘子,不出意外却又情理之外的,是虎土君那张虬髯脸。 唐十九“噗嗤”笑了:“虎壮士找我?” 虎土君壮脸红得像沙果,往车厢里探头探脑:“是……那位唐姑娘。还不知那位姑娘闺名。” 唐十九刚张口,就听车厢里千娇百媚地一声招呼:“小姐,别告诉他嘛。” 唐十九浑身肉颤了一下,满地鸡皮疙瘩。 虎土君虎躯一抖,两眼放光:“在下是真心的,请小姐成全。” 无视天秀的抗议,唐十九妩媚一笑:“那位姑娘,名叫阿秀。” 秀气的秀,秀美的秀,虎土君喃喃自语了几句,赞道,“人如其名!秀外慧中!” 想不到这粗鲁的虎土君居然也有点文采,唐十九刮目相看。 天秀伸出玉手,撩开帘子,架子比“小姐”还大几分:“虎哥哥你别逼奴家,奴家需要些时间想清楚。” 一声虎哥哥,足够让那彪形大汉的铮铮铁骨酥成了绕指柔。 “是……是……是”之前两次都看不清天秀的模样,只钟情那宁死不屈的倔强性子和白皙肌肤,窈窕身段,此番看真切了,更加魂不守舍。他生得身形高大健壮,向来不喜那柔柔弱弱,娇小玲珑的女子,虽然初次见面让劣质胭脂吓了一跳,但还是被天秀“贞烈”的性子和高挑的身段吸引。 只有这般身材性格的女子,才是堂堂虎土君的良配!昨日虽被唐十九的艳光吸引,但看美女和娶老婆是两码事,虎土君身为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虽然胸平了点,但他不是找||乳|牛,况且这天下间又哪里有完美无瑕的伴侣? 原本还担忧天秀模样不佳,此番一见,更加坚决了虎土君“非此佳人不娶”的决心。 “我家女儿性情温顺,决不会刁难阿秀姑娘。”虎土君看着天秀,口中的话却是说给唐十九听——毕竟,唐十九现在是天秀的主人,是昨日天秀亲口承认的。 唐十九瞟了天秀一眼,故作沉思:“这个嘛……” 天秀伸手,狠狠扭了一把她的后腰——一点都没手软,嘴上含羞答答地满是不依:“小姐……” 唐十九原本就怕痒,这一下又痒又疼实在难受,况且天秀的素手还放在腰间,明显的威胁——你敢答应试试看! 唐十九挑挑眉:“虎壮士是如何知道我们行踪?”莫非这痴情大男人一晚上没睡等着?看他那么精神,也不像啊! 虎土君一怔,不好意思道:“是有人告诉我,姑娘必会趁天未亮赶路。” “谁?” 虎土君搔搔后脑勺:“那人武功高得很,小的也没看清楚相貌,不过那人自称柴先生。” 柴先生? 天秀与十九互相看一眼,皆一头雾水,他们从哪里招惹到一个武功很高的“柴先生”? 十九狠狠瞪天秀一眼,意思是,混蛋,又是你招惹来的高手吧!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虎土君一作揖道:“在下也知道这般求亲太过莽撞,不过江湖多险阻,姑娘二人皆是女子,恐怕有些危险。在下虽然不才,却不是那趁人之危的小人,愿暂作保镖,护姑娘二人上路。” 天秀眼前一黑——这样一来,想不装女子都不成。 还来不及阻止,唐十九抢先一抱拳:“有劳壮士了!” “主人”已经开口,阿秀姑娘这当丫头的自然不能有话说,只得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虎土君乐颠颠牵马尾随,一边含羞答答,媚态横生地说一句:“辛苦虎大哥了。” 虎土君果然是正人君子,只一路起码遥遥跟着,并不随意上前搭话。 十九赞道:“好汉子,阿秀妹妹,你就从了他吧。” 天秀斜靠在马车里,看着十九驾车的手段越来越娴熟:“奴家想从,奈何这身子不允许……” 十九一边驾车一边道:“他又不求你给他生孩子。我在唐……不,我在爹的书房里曾经翻到过些话本子,原来男和男也能做夫妻。” 天秀差点从软榻上栽下去:“十九美人儿,那是一个怎样的书房!到底把你荼毒成什么德行?” 唐十九白他一眼,轻描淡写:“你放心,不是春宫绘本,不过是有的话本子上提到过,某些达官贵人喜欢包养伶人。” 天秀险些崩溃:“为什么你爹的书房会有这种书?” 唐十九有些得意:“他那里啥书都有,排列整齐,还专门编上号码。零一到零九九,是经史子集,一零零到二零零,全是民间话本,二零零以上,是各式春宫——” 她一转眼,看天秀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有些遗憾道:“可惜我上次刚打开一本春宫,就被唐鱼撞破,跪在地上好半天求我别看那害人的玩意,至今无缘目睹,天秀,你可有看过?那里面到底是说什么的?” 她嘴上说着最惊世骇俗的话,眸子里却单纯如水,完全没有扭捏矫情。 天秀本想借着这个话题调戏上几句,像“你与我试试看不就知道?”或者,“这种事情看图没意思”之类的,却最终说不出,只拍拍她的头:“小丫头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唐十九瞪他一眼。 天秀道:“要不我来赶车,你去睡一睡。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我与你同房这几夜,天天看着你在床上烙饼烙到天亮。” 唐十九别过脸,不说话。 她要如何告诉他,从知道沈云谈欺骗自己那一刻开始,她就再没睡过安稳觉? 她每天与天秀打情骂俏,欢声笑语,自欺欺人地制造笑点,却没有办法在夜深人静时欺骗自己。 天秀叹口气,从怀里取出当年那支珐琅簪:“当时丢在了锦湖别院,我收回来了。这发簪有安神的作用,晚上放在枕边,可以睡得好些。” 又补上一句:“这一次,只是安神,没有其他毒药。” “谢谢你。”十九绽开一个笑容,亮丽若春霞,“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虎土君的求婚?” “总不能真的让他跟上逍遥山庄吧?” 唐十九笑得很坏很j诈:“我师父最能接受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会答应主婚的。” ——死丫头你是装听不懂吧,混蛋! 天秀看了看后面不近不远的虎土君,郁闷了 第四十九章 再抢 洗干净脸的天秀高挑明媚,别有一番风姿,让虎土君很心折。 可是明媚动人的秀妹妹冷冷淡淡,让虎土君很难过。 虽然说娶过一任娘子,但那老婆是家里给订的亲,成亲后,生了娃,刚刚培养出些感情,就一场大病见了阎罗。虎土君不算个读书人,但终究是将道义的江湖汉子,爱惜自身,更疼女儿,甚少和女人勾勾搭搭,这次不知为何,却对秀妹妹动了心。 动了心归动了心,这辈子没在女人上花过心思的虎土君,这回犯难了。 大喇喇地冲上去表白,怕吓着这位水人儿。 藏着掖着不说清楚,又自觉窝囊得不像男人。 左想右思,彻底犯难。 估计是自古多情的人都相似,但凡心里有点念想,有点情怀的,都喜欢半夜三更在屋顶上对月亮那么叹一叹。 虎土君这么一叹,就叹出个同病相怜的人来。 那人,就是柴先生。 当日虎土君表白遭遇了天秀一洗脸盆水后,万般无奈地上了屋顶,抱着一酒坛子望着惨白月光刚一叹,就仿佛身后有人贴着他耳朵边,也是轻悠悠一叹。 虎土君吓了一大跳,以为见着鬼。 结果不是鬼,是?br / 抢夫记第15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是柴先生。 柴先生告诉虎土君,他叫柴先生,也是为了女人伤心。柴先生身法快得很,虎土君根本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就被他抢了酒。过一会儿空坛子送回来,不服气的虎土君,还是没看清楚人家的样子。虽然柴先生有意不让他看到模样,但两个伤心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格外默契。 柴先生指示,他的心上人一定会次日清晨时分出发。 虎土君原本还半信半疑,不想竟成了真,自然对这位武功高却神秘兮兮的柴先生,敬佩万分。 柴先生又说:“姑娘家脸皮薄,说不喜欢其实是喜欢,说不要其实是要。” 虎土君说:“秀妹儿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柴先生说:“告诉了你她的名字,就等于是要。” 柴先生还说:“咱们做男人的,就要有点汉子的气概,既然你的秀妹儿吞吞吐吐,估计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露心意,干脆一棍子打晕扛回屋子,生米也要试着煮煮,才知道能不能熟。” 虎土君很为难:“我是个传统的男人,不干毁坏人名节的事。” 柴先生很豪放:“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点上两根红蜡烛拜一拜,也就是成了亲。大不了,回去后再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虎土君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当机立断的汉子,柴先生这个主意,让他很以为然。 况且,柴先生还非常善良地说,这一闷棍,他负责敲。 所以,天秀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满眼大红,还有身上一套红彤彤地,大红喜服。 柴先生做事一向有头有尾,还找了喜娘帮自己的新媳妇换了衣衫。这一点,虎土君非常满意这个没见过面的好朋友。 虎土君激动地搓手,看着一脸惊慌的秀妹儿,笑得像朵花儿:“秀妹儿……今儿,你真美。” 天秀张张嘴,愕然发现自己被人点了哑|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虎土君见秀妹儿不说话,想起柴先生的教导。 “女儿家害羞,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又见那大红新娘服衬得那白玉一样的肌肤红粉菲菲,实在可爱,忍不住上前亲了一口天秀的脸颊…… 天秀崩溃了,无助了,混乱了。 活了二十多年,居然被男人给轻薄了! 秀妹儿如此迷乱的眼神让虎土君很自责,连忙道了几句歉,就拉着秀妹儿的小手往大堂走——那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的一派欢乐。 早已摆了好几桌子,请的都是路过的客人们。 虎土君凑到秀妹儿耳边低声道:“你不说话,就是愿意嫁给我了。” 天秀欲哭无泪,张口无言,拼命摇头。 虎土君只看见红盖头乱晃,还道新娘子越发怕羞,又低声道:“咱们暂时凑合凑合,等回家后,再办一次隆重的。以后,我家的田产,地产,都是你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对你好。我家妞儿今年虽然小,却懂事,断断不会为难你。” 天秀张开口,吐不出一个字,身上估计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于是越发绝望。 虎土君向众人一抱拳:“各位过路的兄弟好汉,今日小弟成婚,咱们江湖中人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今日是我虎土君的大喜日子。小弟前世积德,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劳烦请好汉们做个见证。我虎土君保证,倘若对秀妹儿有那么一点儿地对不住,就天打五雷轰,让江湖上的好汉,个个唾骂我!”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众人齐声喝彩,纷纷喝酒庆祝。 虎土君拉着秀妹儿的嫩手,向众人行礼。 天秀知道,待拜了天地,就算礼成,从此江湖上都知道,桑天秀就是虎土君的老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当下急的满手是汗,却挣脱不出。 虎土君还道这位新媳妇害羞紧张,又握了握那白玉小手,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便听临时请的喜娘道:“新人一拜天地——” 众人齐声叫好。 天秀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还年轻,他还没娶娘子,却要让别人娶了啊…… 虎土君兴奋得满脸通红,拉着娘子下拜,只待那第二拜响起…… 响起的不是第二拜,却是一道响亮清脆的喊声:“虎土君!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强抢民女!” 一袭红衣越过众人头顶,落在新婚夫妇二人面前,唐十九一把将天秀扯到自己身后:“这丫头是我的人,你也敢抢!?” 群雄哗然,见过抢亲的,却没见过姑娘抢新娘的。 虎土君怒道:“唐姑娘,那日里可是你亲口说的,倘若她愿意,绝不干涉秀妹儿去留。” 唐十九看他怒意横生,心中好笑,但脸上一本正经:“她不可能答应你!” 虎土君道:“姑娘家脸皮薄,没有说不答应就是答应。况且放眼江湖,我这种条件的男儿又有几个?” 天秀憋了那么久,终于冲开了哑|岤,当下一把掀开盖头,攀住唐十九的肩膀,幽幽道:“虎爷的一片好心,秀儿明白,可是……秀儿已经心有所属!” 群雄响起一片嘘声。 虎土君一愣,倒退三步:“你……你……可是你方才为何不说!?” 天秀媚眼如丝,往十九身上一瞟:“我以为……我以为他不会接受我。我以为,他不要我了……” 虎土君满心疑惑:“难道现在,你就知道,你心有所属的人是要你的?” 唐十九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天秀娇滴滴道:“不要我,如何会这般大动静地过来抢我?”他突然反手,将唐十九紧紧抱住,颤声道:“十九,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抢我的,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这般公然地两个女子勾搭互通,也是少有的事情,顿时大堂内一片寂静,有德高望重的已经连连摇头。 天秀紧紧地抱着唐十九:“你们,你们要拆散我俩的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唐十九咬着牙床低声道:“你再抱我这么紧,我就让你死给他们看。” 虎土君震惊地坐在椅上,满脸不可置信:“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天秀环顾四周,向虎土君灿然一笑:“你觉得我们开玩笑,闹着玩不是?” 他一把拉开唐十九,含情脉脉地望入她的眼,随后狠狠地,吻住了那朵娇艳柔美的红唇。 虎土君再也撑不住,咕咚一声昏了过去。 江湖群雄先是一片寂静,德高望重的老者看不下去摇摇头离席而去,接着有那么些个浪迹形骸的人,啪啦啪啦鼓起了掌。 就这样……被强吻了…… 天秀的嘴唇搽了上好的胭脂,香香甜甜,倒不难吃。 唐十九头脑一片空白,完全地,不知所措。 天秀深吻着十九,从眼角余光中看见宾客一角愤然捏碎茶杯的某人,心中得意非凡。 他刚一松懈,脸上就火辣辣一疼,已然挨了回过味儿来的唐十九好一个巴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个镇子,也算是一个江湖。 那一夜,这小镇的江湖,彻底沸腾了。 先是虎土君临时宴客摆喜酒,到中途有人抢亲,还是女子抢新娘。 接着新娘与那女子当场激吻,气翻了新郎,震惊了江湖。 最后,那抢亲的女子狠狠给了新娘一耳光,顺手撕破了新娘的前襟—— 虎土君千辛万苦寻到的新娘,居然是男人。 这样爆炸的消息,自然成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外面的江湖,自然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结论。 比如…… 虎土君是断袖,想娶个男扮女装的来掩饰。 抢亲的女子是魔教的高手,故意扰乱江湖。 成亲的新娘是阴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变成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变成男人。 这个阴阳人的名字,叫桑天秀。 虽然最后临急生变,强吻了唐十九,摆了沈云谈一道,可终究这次吃亏最大的是自己。沈云谈如附骨之疽,走到哪里跟到哪,也实在让他束手束脚,烦不胜烦。 但沈云谈武功高强,自己不是他对手,这样走下去,虽然碍着十九大亏吃不了,但像今天这样的闷棍估计也是三天两头的事。 天秀披着凤冠霞帔,一路踢踏走回客栈,待看见就算是怒气横生也鲜艳动人的脸,总算是计上心来。 第五十章 杀机 重重地抹去脸上粗浓的虬髯,沈云谈差点拍翻桌子。 他很烦躁,从未有过这般困扰和难堪。看到天秀吻住她的那一刻,他真有冲上去现场撕了天秀的心。 天秀挑衅他冒犯他得罪他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 或重或轻地,他都一笑而过。师父已经死去,同门的师兄弟们实在没有必要再斗个你死我活。 况且,他的确不爱杀人。 但是这次,他真正起了杀心。 不得不承认,一向自诩理智的沈云谈,为了唐十九,彻底地方寸大乱。 跟踪,偷窥,甚至变装成柴先生教唆虎土君去抢亲。 平日里不屑做的,甚至于想都没想过的举动,他都干了。教给虎土君的法子,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他内心最想干的事—— 一棍子打晕了唐十九,扛回去生米煮成熟饭,不由得她不干。 望着窗外一地清辉,他不知所措——到底,他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突然有种颓然涌上心头:或者,她再不会回来。无论他做什么!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好几次,他想上去和她说说话,真心实意地恳请原谅,却害怕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脸,更怕那朱唇中吐出冰凉凉的话:“我的事,与尔何干?” 沈云谈抄起一坛酒,痛快饮下。 烈酒入喉,顿时有了些豪情爽快。 现在不愿意见自己,总有一天肯见。与其粘着跟着,让她发现了厌烦,倒不如让彼此冷静冷静。 当机立断,想清楚想明白了,沈云谈精神大振,也不顾夜色漆黑,扬袍跃上一匹快马,往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那厢沈云谈想清楚离开,这厢天秀刚推门入屋,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 唐十九怒气未消:“混蛋你大庭广众轻薄我!” 天秀嬉皮笑脸:“反正你也不把我当男人。” 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让唐十九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我没把你当男人也不行!就算真的是女人也不行!你会没事去亲你哥吗?你会没事去搂着沈云谈亲吗?” 天秀抹抹嘴唇,意犹未尽:“如果……他们也这么香的话……” 阻止住唐十九进一步的进攻,天秀投降:“好好好,我在人前亲了你,我负责还不行吗?我负责,我娶你。不是说两年内要找一位夫君回去?咱们到了逍遥山庄,我就去提亲。”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么美的姑娘,不娶回家多可惜啊。” 唐十九知他说笑,白了他一眼:“算了,亲一口又少不了块肉,只是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他却一副认真的表情:“我说真的,谁娶了你,才是天大的福气。可惜,徐子清和沈云谈两个笨蛋,都不懂。” 唐十九收了笑容,别过脸去:“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不想说。” 天秀道:“用了那么重的安神香,还是每天辗转反侧睡不好,难道非要我晚上点你睡|岤不成?” 唐十九不做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吧嗒吧嗒掉。 “你还是放不下嘛,巴辣果断的唐十九啊,也有这么一天。”他脸上笑着,坐在她身边,却不知怎么,看见她落泪,心头也跟着一酸。 唐十九蓦然回头,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让我怎么办呢?”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抹了天秀一身。 “要不然,你也割他一只耳朵?我看你割你师弟一只耳朵后,也就没事了。”他尽出馊主意,沈云谈一只耳朵的样子,光想想就可乐。 “我……我……”唐十九一跺脚,“我舍不得啊!” 天秀忍不住,“噗嗤”乐了。 唐十九哭了一会儿,就着天秀的衣襟擦干眼泪:“不出江湖不知世界之大,可是这样大的世界,我却没以前在逍遥山庄那般开心自在。原本没出来以前,总想见识江湖第一流的武功,认识江湖第一流的高手。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要,就想回去,守着师父,守着一亩二分地,看看我那些师弟师妹们。” “这是很多人的梦想。江湖就是一个易进难出的地方,你下河去游泳,沾湿身子很容易,可是弄干就很难了。”天秀轻轻摸了摸她的黑发,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唐十九道:“男人什么的,大不了,咱不要了。我回去求师父,跟顾妍道歉,反正我死乞白赖也就赖在逍遥山庄,打死我也不走。” 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十九,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十九回首,嫣然一笑:“虽然,江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但是,至少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我认识了你,认识了唐鱼,认识了紫奴……还有……还有……”她的眼睛亮起来,雪白的贝齿咬了咬唇,“认识沈云谈,我并不后悔,真的。” “天秀,你心里有个别的她,我心里也装着别人,但是,你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我,真的,很好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朋友。” 她的声音很真挚,真挚得让他的眼圈莫名其妙有些酸,天秀缓缓收回了抚着她乌发的手,笑得发苦:“真好。可惜……十九我不配呢。” 唐十九还想说什么,修长的手指已经堵住了她的唇。 “嘘……别说,再说我要哭了。”天秀的笑容突然灿烂起来,像艳丽的晚霞。 他反手拍熄了蜡烛,替她掖好被子,黑暗中,那双细长夺目的眼晶亮亮地。像是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口,到了唇边,却只剩下一句话:“睡吧,十九。” 伸指点了她的睡|岤,看着多日未曾安眠的人儿终于合上双眼,重重叹气,像是要呼出什么污浊的东西,他撩袍步出内室,外间的地上已经被月光铺满了一地清辉。 “最好的朋友?我配么……”他低头,永远眼波流转的凤眸突然寒光四射,“也没有必要去配。” 沈云谈反向狂奔了一天一夜,似乎要发泄心中郁闷的情绪,又似乎要抑制自己折回去的冲动,终于在马儿累得吃不消时,慢了下来。 其时晨光已然初现,不远处的村落冉冉升起了炊烟。 他心中安定了许多,放慢了速度,达达奔去。 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没有客栈,沈云谈奔波了一夜,又饿又疲倦。所幸村子里的人性情敦厚朴实,看他一脸倦态,那农家的农夫,妇人并没有赶他离去,反而多盛了一碗香甜的南瓜粥与他一起共用早餐。 一晚上没吃饭没睡觉地赶路,沈云谈估计是实在太饿,而农妇笑得又太淳朴憨厚,以至于,他似乎并没有发现,那本应因劳动而粗糙不堪的手心,其实是一片绵软嫩滑。 以及,那双修长的手,在不经意间,挑入粥碗里的,一星药末。 晨光大现,憨厚的农夫农妇看着这原来的贵客将一碗粥咕噜咕噜喝下,而此时,多日未曾安眠的唐十九,终于睡了一晚好觉。 点睡|岤果然是有用的活儿,唐十九伸了懒腰,许久没睡得这样香甜。 天秀已然换回男装,估计是怕再遇见中途求亲的,这次终于舍弃那宽衣大袖的长衫,改了中规中矩的锦袍。披散的头发用高高束起,玉冠上一颗明珠熠熠有光。精致玲珑的锁骨终于不在招摇过市,四处留情的桃花眼里,也难得地有了些正气,俨然从祸害四海的妖孽变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名。 他打开折扇,轩眉一扬:“小生这厢有礼了。” 十九扑哧笑,指着那繁花似锦,眼花缭乱的折扇:“还是个烧包。” “每天穿着大红满街乱晃的人才是烧包,”天秀收了扇子,反唇相讥,“你也半斤八两嘛!”又从身后取出一套素色衣衫,道:“我看逍遥山庄似乎有事,这样多的武林好手往那处奔。你我不要太过招摇,穿得朴素些,低调些,不惹人注目。” 十九接过衣衫,打量着他玉冠上的明珠,腰间金丝绣带,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这样奢华,还叫低调朴素? 换了衣衫,上了车,晃晃悠悠地往逍遥山庄赶,十九突然问:“天秀,你觉得沈云谈真的喜欢我吗?” 若换了其他女子,这种问题必然不好意思问一个青年男子。其实十九也挺不好意思的,先前恨沈云谈恨得跟什么似的,但这些日子不见,又克制不住自己,怪想的慌。 天秀赶着马车,没有回头:“我就知道我挺喜欢你的。” 十九捣他一拳:“死不正经。” 天秀道:“其实,我和他不太熟,觉得不出来……或者你问问我哥吧,我们是双生子,兴许还能觉得觉得。” 十九啐道:“我才不要那个自恋变态杀人狂喜欢我呢!” 天秀“哈哈”一笑,“自恋变态杀人狂?不错的称呼!十九,你分得出我和我哥吗?” 十九道:“你们是双生兄弟,虽然样子生得一样,但是性情差那么许多,一看眼神,就怎么都分得出来。” 天秀突然回头,眼眸里寒若春冰,神色凌厉,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让人不寒而粟。 巨大的压力顿时弥漫了整个车厢,唐十九呼吸一窒。 “现在,你还分得出来吗?” 第五十一章 尔虞 只不过那么一瞬,天秀就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眼波也柔和起来,唇角满是戏谑:“十九,你还真怕我哥!” 他这么一笑,车厢内气氛果然温和不少,方才迫人的压力,也形迹全消。 唐十九先一愣,尔后反应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混蛋!吓唬我! 天秀哈哈大笑:“十九你刚才的样子真可爱。原来你也会害怕,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你竟然怕我哥,你怕我哥~” 唐十九恼羞成怒:“怕怕怕,怕你个头啊!你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变态杀人狂?”回想起那日在山神庙,她把走火入魔的天舒一顿瞎弄,又是抹胭脂,又是梳发髻的,彼时天舒双目喷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心念至此,她笑了:“天秀啊,你装女孩子可比你哥好看多了。” 天秀嗤地笑:“这要看神韵,是天赋,别人可比不上。” 他脸皮厚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无人能比,唐十九原本欲取笑他一番,不想这厮竟然厚着脸皮随着打诨,丝毫不以为耻,甚至还有几分自豪。 这样一来,唐十九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天秀伸手,拍了拍车侧“坐过来,陪我赶车。” 唐十九依言而行,只看群山绵延,时至入秋之际,金黄一片,甚是好看。微风习习,落叶缤纷,蔚蓝的天仿佛从未有过的高,一群大雁排行飞过,一路向南。 她姣好的面容迎着扑面的风,脸上细微的绒毛翕动。天秀微微侧头,看向那漆黑的大眼睛,可惜那乌瞳里的人,却不是他。 天秀道:“十九,关于沈云谈,你知道多少?” 提起沈云谈,黑白分明的眼里多了些落寞,唐十九想了想,垂下头:“一无所知。” 他说过,他是个书生,被桑门害得家破人亡。是假的。 他说过,他出生书香门第,手无缚鸡之力,看见血看见杀人会害怕,也是假的。 他跟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对于沈云谈的身世,也只有唐充璃与唐鱼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猜测说明,以及江湖上关于神隐的种种传说——那,又有多少是真的? 天秀将她额边一缕秀发挽去耳后,道:“沈云谈,我,天舒,是师兄弟。我们的师父……你也知道一些。其实,像我们这种人,本来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只有杀戮。” “我们从成为师兄弟那天起,就要不断地为了生存而杀人,而欺骗……所以……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信任。” “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信任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流光四溢的眼突然黯淡了些,望向远方,“所以,我啊,从来都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唐十九咬咬唇,默不作声。 “或者,沈云谈他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他笑得很开怀,但是十九发现,往往他笑得最开怀的瞬间,就是最落寞时刻。 连笑容,也是伪装。 连表情,都充满了欺骗。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融入血液,渗入骨头里。 就像沈云谈……杀人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的温柔。 “沈云谈和唐惟七,其实,并没有相爱过。”天秀的笑意越来越浓,“和我也好,和沈云谈也好,都是假的。唐惟七喜欢的人,其实是我哥。” 唐十九最讨厌听见的名字,就是“唐惟七”,管她什么亲戚什么姑姑,在唐十九心里,唐惟七就是个魔咒,紧紧地扣在她与沈云谈之间。 所以,她冷冷道:“她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 天秀一挑眉,嘻嘻笑:“真的没兴趣?” 唐十九绷着脸,半天叹口气:“好吧,其实我很想知道,赶快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一点都别落下,要不然我再把你装成女人,找个夫家嫁了你!” “所以说你一点都不会说谎,下次再说不想知道的时候,不要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天秀毫不留情地笑话她,“其实说谎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说一次不习惯,两次不习惯,多说说也就信口开河。人啊,有几个人能一辈子不说谎?” 他见十九瞪着自己,连忙回到正题:“唐惟七和沈云谈,应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们两个算是臭气相投,说情人不太恰当,应该说,唐惟七是沈云谈心中,不可替代的朋友。”天秀叹口气,“其实,这段纠缠复杂的关系,最吃亏的那个人,是我埃” “抟扶心法被戈鞅带走,然而他却消失于江湖,下落不明。最后可知的落脚处,便是唐门。而除了唐门外,另外一个可能藏有抟扶心法的人,就是我们师父,也就是戈鞅的师弟,戈强。”他看着十九讶异的脸,点点头,“对,所以严格来说,我们也算是半个同门。” “当时,我们怀疑唐门藏有抟扶心法,唐门人怀疑我们有心法的下落,相互猜忌。沈云谈出手救唐惟七,是一个局,也是我们师兄弟,继杀死师父后的第二次合作。我武功低微,不方便出入,我哥那张脸冷起来能吓哭小孩,唯一顺眼的就是沈云谈。当时我们以为,唐惟七是个纯洁无暇的大小姐,所以就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记,让沈云谈顺利打入了进入唐家的大门。” 唐十九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一群王八蛋。” 天秀耸耸肩,没有否认,继续道:“唐家并没识破他的身份,毕竟戈强戈鞅行迹诡秘,我们又不常在江湖行走。然而,唐惟七却识破了——她小的时候,曾经在唐清流处见过戈鞅的武功。谁能想到,一个弱不禁风,丝毫不懂武功的大小姐,竟然能凭借幼时一点点印象,认出沈云谈的功夫和戈鞅的武功同处一出?” 唐十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从沈云谈出手救人的时候就知道?” 天秀颔首:“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于是,两人各怀鬼胎。” 唐十九愣了愣:“那么……你又是如何认识唐惟七的?” “你别心急,听我慢慢说。”天秀拍拍她的手,“沈云谈怎么也想不到,乖巧如小白兔的唐惟七能识破他的心计。当时他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暂居唐府,暗中调查。我与我哥也从旁协助,不知用什么方法,惟七知道了联络暗号,她一个小姑娘,丝毫不会武功,居然敢一个人用暗号联络我们。” “是一个深夜,月光皎洁,我按着暗号来到接头的位置——那里有一棵桃树,当时是春天,满树的桃花。她就站在桃树下,月光撒在她身上,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却又是那么深沉……”他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仿佛回到了那日里,第一次见到这个爱穿白衣服,一肚子坏主意的小丫头。月色晶莹,落英缤纷中,那个不爱笑的姑娘,如同下凡的仙子,“我当时想,幸亏……来的是我,要是我哥的话……”说着,天秀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如果遇见我哥,她可活不了了。没想到她又用了一次,和我哥说过了话。我哥……居然没有杀她。” “那样一个女子,是不得不让人怜惜的。沈云谈自己觉得自己喜欢她,可是我碍一直是不觉得。”这回,轮到十九拍拍他的肩膀,天秀安抚地冲她一笑,“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她不死,或者我也没那么想着她。或者,就是因为她死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谁能想到她会喜欢一个不爱笑,又没感情的男人呢?就连,她死了……我哥哥,也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胡混,我喜欢的人喜欢我哥,我哥却不喜欢她。” 唐十九本想问问唐惟七是如何而死,然而话到嘴边,看着天秀的样子,却又吞了回去。虽然对唐惟七的芥蒂少了许多,但她还是希望,有一天沈云谈能亲口地,一句一句地告诉她。 正在胡思乱想间,天秀突然道:“十九,我给你的玉佩,你还留着么?” 唐十九下意识地往颈上一摸,空无一物。 …………………………………………………………………………………………………………………………………………………………………… 唐充璃关上茅屋门的手还在战抖,看着屋内神志不清的男人一时有些发怔。 沈云谈跟踪别人,殊不知他的行踪也在别人的掌控里。他刚上马往回走,唐门就接到了消息。她截住了消息,瞒着二爷爷和三爷爷,一个人带了个帮手,悄悄地赶到最近的村落,等着沈云谈上门。 那碗南瓜粥里,放的是唐门最要命毒辣的情药。 她爱这个男人,爱了那么些年。等死了唐惟七,她以为就轮到了自己,没想到,又横空杀出来个唐十九。 她不甘。 他安睡的脸沉静而英俊,眉头微微蹩起,似乎在做什么纠结的梦,在想什么纠结的人。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他的眼,还有高挺的鼻,最后落在棱角分明的唇上,最后露出一个冷笑。 沈云谈,你只能是我的人。 第五十二章 我诈 唐充璃的手慢慢滑落沈云谈衣襟,轻轻地感受棉布下精壮的肌肉。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就那么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知道,即便是过了这一夜,眼前这个男人,也不会对她多出那么一分的好感,甚至,有可能像捏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一掌拍死她,或者用尽各式各样的方式惩罚。然而她都不介意,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不能再有耽搁。 即将吻下去之时,唐充璃突然退缩了,她不怕死,不怕他杀了她。她害怕,沈云谈清醒后会再也见不着了。 她想一辈子守着这个男人,永远不惹他生气,永远不让他伤心。 她听爷爷说,唐门有一种淬了毒的针,扎入百会|岤后,毒素侵入经脉,可使中毒者的四肢瘫痪,再不能动弹。 正巧,她的小荷包里,就有这样一种针。唐充璃想了想,侧身打开了荷包,徐徐取出那泛着蓝光的银针。 她要眼前这个男人,再也离不开她。 沈云谈突然张开了眼睛,沉郁如水地,深深地望入她的眼里。唐充璃的手愕然停在了空中,即便知道他此时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兽性大发地抱住自己,面对这样一双眼,她还是觉得胆寒。 “阿……阿隐哥哥。”唐充璃试探性地唤他的名字。 沈云谈两眼无神,似乎完全不知所以,只捉住了她握银针的手。 指尖的温度从手腕传入心中,唐充璃只觉浑身充满了幸福,眼泪也簌簌而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阿隐哥哥……别……别这样。”她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贴了上去,用无辜而天真的眼神望着他——她曾听唐门培养的女子说,这种眼神,最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果然,沈云谈的眼眯了眯,有不知名的暗涌波动。 唐充璃靠在他怀中,低声呢喃,娇脆清澈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期盼,还有些怯意和稚嫩:“阿隐哥哥,充璃不懂……你……你别弄痛了人家。” 低沉的笑意从他胸口发出,唐充璃身子一僵,猛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已经太迟。刚才还两眼无神,状如痴傻的男人突然一把扭过她白嫩的手腕,将那枚淬了毒的银针,打入她头顶百会|岤。手法如行云流水般利落干脆,一点也不带迟疑。 唐充璃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两眼一阵发黑,浑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连牙齿也禁不住开始打颤:“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云谈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做你刚才想对我做的事。哦,不,是其中一件你想对我做的事。” 唐充璃的手足开始酥麻,动弹不得:“你,不可能!你中了那样厉害的情毒。” 沈云谈“嗤”一声笑:“谁告诉你我中毒了?”带着笑意的脸英俊之极,若在以前看见他向自己这样笑,唐充璃一定心跳加速,欢喜得快要晕过去,然而此时,她只想一拳把这该死的笑容打掉,“我只不过想看看,娇生惯养,千娇百媚,从小被当成公主一样供起来的唐充璃唐小姐,能□到什么地步。” “这种招数,小爷十来年以前就会破解。可惜,不成功变成仁,以后你浑身动弹不得,恐怕也没机会再对我用第二次。”他低下头,轻轻拍了拍那俏丽的脸蛋,话题一转,“我听说你们唐门的人因为接触的毒物多,所以毒药发作的时间常常会比常人慢上一个时辰,是么?” 唐充璃心胆一颤:“是……你想做什么?” 沈云谈好脾气地笑笑,不知怎么的,心情大大地舒畅:“果然是个蠢丫头,一共三碗粥,你下了一碗带毒的,可惜我没吃进肚子里,那碗粥,总不可能凭空蒸发了吧?”满意地看着唐充璃越来越惨白的脸,他慢条斯理继续说,“这样珍贵的毒药,可不能浪费。跟着你的那个家丁,恐怕一辈子的薪粮也抵不上情毒的一半,难得能喝上一碗,也算他不枉此生。” 日光照入屋子来,他的容颜英俊得不像凡人,嗜血而幸灾乐祸的笑容挂在唇边,像准备着欣赏一出好戏。这一刻,唐充璃彻底地知道了,为什么江湖人都说,神隐是个恶魔。 唐充璃的声音突然清脆起来,眼里浮起一片水雾,楚楚可怜:“阿隐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人家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手足不能动弹,眼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下,并不哭得面目可憎,又不似梨花带雨般弱不禁风,反而有几分可爱天真,倒像真的是做错事的小妹妹,哭着求哥哥轻罚。 沈云谈摇摇头,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真是可怜。”唐充璃见他表情若有松动,更加显得无助和诚恳:“阿隐哥哥,人家……人家只是想多看看你,人家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嘛……呜呜呜,我没有喜欢过男孩子啊,这么大了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让你了解我的心意。做了这样的蠢事……呜呜呜,阿隐哥哥,我不是故意拆散你和十九姐姐的,我,我真的不懂嘛……” 她鼻子一吸一吸,作出一副无辜纯真的样子,努力争取着,在所剩无几的可怜时间内博得沈云谈的同情。似乎她真的是天真无暇的孩子,方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乎她一派纯洁直率,甚至于,刚才动手要剥男人衣服的人,根本不是她! 沈云谈叹口气:“我真要怀疑刚才投怀送抱的人,是不是你。” 唐充璃两颊微红,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又落下几滴眼泪:“阿隐哥哥,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只要抱一下就满足了,充璃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充璃和十九姐姐素来交好,只是……只是刚才实在是情不自禁,像抱抱哥哥……呜呜呜,哥哥……哥哥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那种不要脸的臭女人了。人家,人家真的没有啊。” 她话音刚落,便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那声音极大,倒像是撞门一般。屋子猛然一颤,灰尘从梁上簌簌落下。 沈云谈看向门口,点了点头:“那家丁估计沾毒不多,发作起来用不了一个时辰。” 唐充璃的眼泪顿时一滴也流不出来,那种情毒发作起来有多可怕,她最是清楚。 “你这家丁用毒虽然不怎样,力气还不小,这门恐怕撑不住多长时候。”沈云谈站起身来,弹弹衣衫上的灰尘,“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不打扰唐姑娘的良辰美景。” 唐充璃浑身冷汗,惶然道:“阿隐哥哥,阿隐哥哥,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哪怕你一刀杀了我也好!” 沈云谈挑挑眉毛:“哦,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撞门声越来越响,甚至连门外男人的粗重呼吸都近在耳旁,唐充璃四肢动弹不得,急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大叫道:“我!我告诉你,你走了以后,唐门就动手伏击十九了!我告诉你他们的方法!” 沈云谈摇摇头:“要动手也早动了,这种过期的消息,可不值钱。” 大门“喀啦”一声,终于被撞开。方才装成农夫的汉子浑身是汗,两眼充满血丝,如狼似虎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唐充璃吓得哇哇大哭,俏丽的脸庞极其扭曲:“救我!!求求你!!” 沈云谈身形一动,指若银电,点住了那汉子的|岤道:“好,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看有什么能贿赂我。你考虑清楚,不值钱的东西就别说,我的时间很有限,每一寸都是钱。” 唐充璃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表情极其狰狞,半晌才道:“我……我告诉你唐惟七的真正死因!” 沈云谈不接话,连眼睛都不抬。 她咬了咬牙:“绝对千真万确,是我……是我下的毒!我……” “这些没有价值。”沈云谈打断她的话,“你已经浪费够了我的时间。” “没有价值!你胡说!你喜欢她!”唐充璃双目将要滴出血来,声音尖细得刀片刮过。因为愤怒,她的身体在床板上滚动,压出吱吱的声音,像一只蠕动的虫子。 “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将一切细节告诉你。唐惟七那个贱人的死法,我一点一点全告诉你。”她脸上突然露出了讨好的笑,“你抱一抱我,就抱一下啊,我就全告诉你。” 沈云谈看着这个丑恶的女人,厌恶地皱皱眉:“于是说,是你杀了她?” “哈哈,没有我,没那么容易得手。”唐充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全部,连带其他人,都告诉你。” 她得意地,又带着些凄然地看着沈云谈一步一步走进。 由始至终,她都要依靠别的女人来接近他,哪怕是一个拥抱。 唐充璃闭上眼睛,满意地等待着。 她等来的并不是朝思暮想的拥抱,而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唐大小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是说,你这个消息不值钱。”沈云谈的嘴角勾出一个夺人心魄的笑意,“抱歉,我现在关心的,只有唐十九。” 他如凭虚御风般晃出屋去,当然,他没 抢夫记第16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忘记解开那饥/渴难耐汉子身上的|岤道。 潇洒转身,将衣服碎裂的声音,还有汉子野兽般的咆哮声扔在脑后,并没有错过唐充璃求他杀了她的的哭喊声。 他翻上一匹马,掉过头,往逍遥山庄的方向赶去,往唐十九所在的地方赶去。在他的身后,唐充璃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飘荡在风中,撕得零落成碎片,最后消失不见。 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她都是输家。 斗不过死了的唐惟七,更比不上活着的唐十九。 第五十三章 生死 天秀提及玉佩,唐十九的心立即“咯噔”了一下——她向来对身外物不上心,压根没留意那玉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心里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就表现出什么。 天秀眨眨眼睛,故意道:“十九,我让你答应我的事情,是好好保管玉佩,我想你一定把她珍藏得极好。” 唐十九的脸绿了……她似乎,好像,也许记得那个玉佩是在山神庙之时,被天舒拿走了,但是具体到底怎么样,实在是一头雾水。 此时听天秀这么一问,当下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期期艾艾:“天……天秀……我……” 天秀看那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也不再逗她,从怀里取出玉佩:“得啦!快收好,可别再让我哥抢了去。” 唐十九顿时眉花眼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挂到脖颈上:“天秀,为什么你一定要送这个玉佩给我?” 天秀把脸一扬:“说了不许生气,这个玉佩原本打算送给惟七的,没想到最后她看上我哥。你就姑且带一带,也算让我了一桩心事。” 唐十九同情地点点头:“天秀,你真是个情种。不,情圣。” 天秀苦了脸:“没人要的情圣,要不然,你包养我吧。” 唐十九敲了他一个榧子:“紫奴稀罕你稀罕得不行,你又不喜欢人家。我是你朋友,哪有人包养朋友的。” 天秀缩缩脑袋,吐吐舌头:“不包养就找借口把我踹给别人,十九,你好狠的心啊~~~” 她瞪他一眼,抿嘴一笑,不再说话,此时虽然入秋,但还是有些许热,天秀侧目,看她微微翘起的鼻子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忍不住伸手,替她抿了抿。 十九下意识地截住他伸过来的爪子,反手握住,“又动手动脚,欠揍!”话刚说完,便见天秀掌心被缰绳磨出了水泡,有的地方甚至早已破皮。 她眉头微微一皱,自然而然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他按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疼吗?” 天秀笑笑:“原本疼,现在被你帕子一按,就不疼了。” 十九埋怨道:“你掌心嫩,受不得这些粗活,就叫我掌车嘛。” 天秀只是笑,安静地看着她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扎,似乎怕打破什么一样,默不作声。待她包扎完毕,才道:“你是女孩子,我怎么能让女孩子来驾车呢?” 十九瞪他一眼:“是好朋友就别说这样的话。” “十九,你刚才的样子,好温柔。从来没有人,这么细心地关心过我的伤口呢。”天秀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她红了脸孔。可是接下来的半句,就让她恨不得把眼前的混蛋踹下去。 天秀说:“真温柔,我都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你了。喂,十九,其实你刚才是被人上身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倒不觉得路途烦闷。他总是抑制不住地看她。唐十九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仿佛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让他自惭形秽。 “十九……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总是帮着你吗?” “为什么?”虽然沈云谈一再叮咛着,天秀是个危险人物,但唐十九一直不这么认为。 “因为……你的脸上,没有面具。”天秀避过她的眼神,缓缓道,“你真实,直接。甚至有些傻气,单纯得近乎愚蠢,有时候直率得恨不得让人掐死你,但是……这样很好。让我很舒服,很放心。” 唐十九哭笑不得:“你这是赞我还骂我?” “当然是骂你,这你都听不出来?果然是个小笨蛋。”天秀轻轻一笑,刮了刮十九的鼻子,然而他的眼神却有些惘然:“十九……可惜,你这样的笨,却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得到东西呢……” 面具带久了,会摘不下来,粘在脸上,与皮肤生在了一起,连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若是非要将它摘下来,就得连着脸皮一起撕,彼时,脸面上血肉模糊,也再没有什么自己的样子可言。 他的面具,沈云谈的面具,都已经根深蒂固,与血肉相融,恐怕,再也分不开了。 “十九,以后好朋友什么的话,不要再说了。”天秀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你会后悔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低,仿佛对唐十九说,又似乎对自己说。 适时天空刚飞过一群大雁,十九望着天空,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天秀又唤了一声:“十九。”她才反应过来,看着他。 他低低一笑,脸上露出了极其奇怪的神情:“十九,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要再补一件。”不等她答应,他继续道,“这一件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杀了什么人,总之,不能让自己死了……”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他唇边滴落,落在锦袍上,消失在暗纹中。 “缰绳有毒……别碰……”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两眼发黑,身子倾斜,人便重重地靠在了唐十九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一刻天秀还谈笑风生,后一瞬便脸色灰白地倒在她身上。唐十九头脑瞬间空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她还没回过神之时,又听那赶车的马一声哀鸣,接着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身子犹在不断抽搐。 唐十九眉头一皱,抱着天秀的身子,跳下马车。 此时正是荒山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把天秀放平在地上,发现他的手掌已然漆黑一片。 这样下去,他会死。 可是她连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唐门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唐十九不敢久留,奋力背起天秀的身子,迅速离去。她没有方向,不知去哪里,也不知这里是在什么地方。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的心,仿佛天秀已然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仿佛周围已经布满了唐门的刺客。 夕阳西下,天色昏暗。唐十九的脚步越来越沉,天秀的呼吸,似乎也越来越轻。 终于,她累得走不动,靠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天秀蜷曲着身子,紧紧地挨着她,口中不断地喊冷。 唐十九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又捡了许多干枝枯叶点燃。时至入秋,她将所有保暖的衣衫都堆在了天秀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夜风一吹,不禁冻得瑟瑟发抖。 手掌的伤口已被唐十九割开,吸出毒血,然而还是于事无补,不久,天秀开始发起了烧,一时清醒,一时说胡话。 清醒的时候,笑着告诉她不要怕,又说死了也没关系,能博取佳人一滴眼泪也是幸福云云的混话。有时候,又或者叫她别管自己,一个人走。 糊涂的时候,只紧紧捉住唐十九的手,蜷曲成一团,像在防卫着什么一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戒备的嘶吼。 唐十九急的满脸眼泪,只能紧紧地将他抱着,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慢慢的,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他要死了。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个满嘴胡言乱语,满脸媚眼横飞的家伙要死了! “天秀……天秀……” 他迷迷糊糊,似乎清醒又似乎没有清晰:“嗯?” “天秀,天秀!”她奋力扇了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头偏向一边。 “十九……”他似乎清醒了些,“你是在借机打我吧……” 唐十九咬咬牙,将他背起来:“我们走,一定能找到村子!我一定!不能让你死了!” 他的笑声不再魅惑,不再爽朗,像是破了气的鼓。然而他还是在笑着:“十九……算了吧……” 她不做声,饥饿和劳累让她腿肚子大颤,刚刚才康复的身子稍微一劳累便浑身酸痛,然而她还是背起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夜的深处走去。 “天秀……” “嗯……”他回答得没精打采,似乎又昏沉起来。 “天秀……跟我说话,不要睡着。”她用力掐他的小腿。 “十九……你一定是故意的……”似乎只要清醒,他就在开玩笑。 “对!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吻我,这笔账还没好好和你算,说吧,打算怎么补偿我?”她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语气却竭力地轻快着,不想让他听出些什么。 “我说了娶你……你又不干……”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把我放在这里吧。” “胡说!”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 天秀半天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十九碍你放我下来……” “再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毁了你的容!”她口不择言,只想挑天秀平日最害怕的东西来说。 背后的人虚弱地笑了起来:“你就算撕烂我的脸,还是要说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怀里似乎有一种药,只是不知,能不能解了这毒。” 唐十九破涕为笑,狠狠在他腿肚子上扭了一把:“狗脑子!不早说!” 天秀服了丹药,过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十九点了篝火,原本想撑着守夜,眼皮却止不住地打架,终于也掌不住,歪在了一旁。 她睡得那么沉,沉得不知篝火何时熄灭。 也不知道,一柄软剑,已然悄悄地缠住了她的咽喉。 第五十四章 伤逝 这一觉似乎睡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那么一会儿。唐十九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许是身子刚好太累,又或者其他原因,她浑身发懒,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倒像在梦里魇着了一般。 那争执声就在不远处,其中一个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就是天秀。另外一个很耳熟,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 天秀声音很好认,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慵懒无赖劲,说话的时候,喜欢把尾音轻轻拖长,很有些余韵。然而此时,却明显地刚硬了几分:“不过是个傻丫头,碍着你什么了?何必对付她?” 另一人道:“你舍不得?” 天秀沉默片刻,轻声笑了几声:“就算是吧,又怎么样呢?” 那人不答,只冷哼一声。 这么一声冷哼,唐十九恍然大悟,立即认出那人身份——是天舒!天舒平时不多话,几次交锋说话次数也是少的可怜,所以听他声音,一时竟没认出来。然而这冷面变态话虽不多,却有个爱冷笑冷哼的毛病,是以唐十九虽然一时没认出他说话的语气,但这一声冷哼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立马出了一手心的汗,然而身体偏偏像和她作对一般,脑袋清醒着,手脚却动不得。 又听天秀道:“这么多年了,咱们都睡不安稳。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抟扶心法,不是因其他,而是直怕被人杀了。其实你武功已经那么高,我看沈云谈那家伙也没有要办了咱俩的心思,你还在怕什么?” 天舒声音平板,波澜不惊:“山外有山,克敌的最好方法,就是防范未然。” 天秀道:“那丫头成不了祸事,总之,今日我决不许你动她!” 天舒冷笑一声,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看不出来,这次你倒真在乎。当年唐惟七……哼,都不曾有这等待遇。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唐十九惊出一身一身的冷汗,天舒若真想杀自己,按天秀的武功,是断然不能阻挡的。 天秀沉默半晌,声音有些嘶哑道:“当年的事情,我决不允许再发生一次。你莫要说我,唐鱼那孩子……在你心里……恐怕也不止是个探勘唐门秘密的工具。” “呛”一声,长剑出鞘,天舒的声音也比那冷箭暖不了许多“你话说的太多。” 十九知道他将动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树林马蚤动,一声闷哼传来,分不出是谁。十九怕天秀吃亏,紧张得只咬住下唇。却又听天舒倒吸一口冷气,语调终于有了些起伏:“你……你竟然……” 天秀没有答话。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会杀她么?” 唐十九脑袋轰地一声,仿佛浑身血液凝滞,顿时一身冰凉。 她勉力睁开眼睛,正看见天舒一手秉着秋泓,一手提着一人,清泠泠站在她面前:“这次,连带天秀的帐和你一起算。” 那人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心口一片殷红,早晨新换的锦袍早已经血污不堪。 仿佛冲破了什么一般,唐十九手足一热,顿时又有了力气,翻滚起来,一脸地不可置信:“天秀!你……你竟然……” “竟然冲破了|岤道,果然不可小觑。”那华光流溢的长剑直指她心口,长剑主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杀了他。不,是你杀了他。”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天边刚泛鱼肚白,原来这夜如此漫长,现在还没过去。 刚才,她还在为天秀死里逃生而庆幸。 只不过那么几个时辰,他就已经成了软绵绵一具尸体,被人提在手上。 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却由不得不相信。 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唐十九突然呆滞,天舒倒不知如何:“你动手吧,我不杀毫不反抗之人。” 他正了正身子,随手将天秀往身后一抛,丝毫不带感情怜惜的,那尸体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十九仿佛没有醒过来一样,疾奔上去欲扶起天秀的尸体:“天秀……” 天舒长剑一横,挡住她的去路:“死人没什么好看,你的对手是我。” 不……不能这样。天秀最爱穿漂亮衣服,最怕脏了。这样摔在地上,弄脏了衣服,等等他醒来会生气的。 她想说话,张开嘴巴,却只有冷气从喉咙里嘶嘶发出,吐不出一句话。 天秀……天秀最怕伤了脸,最怕乱了头发…… 天秀…… 天秀啊……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出声:“就算你是他哥,也不能这样对他。” 天舒皱皱眉: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他长剑轻轻一送,便戳破唐十九的肩膀,鲜血立即濡湿了衣衫“拔刀。” 唐十九并未拔出刀来,只觉劲风拂过,一人便已然横在他二人中间。 “天舒,我的女人,你也敢碰吗?” 那道身影,是唐十九所熟悉的,所惦念多时的。身影主人,似乎有些不敢看她一样,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轻轻拿过她的玄背刀。 “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更恨别人伤我的人。” 唐十九有些恍然,她熟悉的那个人,永远是温柔的有些懦弱,从不会用这种凛冽的语气说话。 沈云谈横刀在胸,扫了一眼天舒背后的尸体,皱了皱眉头:“你真不是人。” “人?你也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天舒突然冷笑一声,异常尖酸“况且,她又几时成了你的人?” “即使她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人。我不像你,有自己亲兄弟还不懂珍惜。”他眼里有一丝沉痛,转而被杀气所弥漫,“天舒,你我同门多载,相识十余年,我真不想与你刀刃相见。” “但是……我决不允许,对她生命有威胁的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前几次相遇都带着面具,这是她第一次,在那张清秀儒雅的脸上,看到这般狠辣的表情。柔和的眼里不再是善良,而是浓浓的杀意和暴虐。 “死人不能说大话。”天舒将长剑缓缓收入鞘中,手指微张,晶莹的月光下,十个指尖泛出惨绿色的微光。 沈云谈一怔:“唐门秘传八毒掌,你几时练到了第十层?” 那八毒掌乃唐门秘传,非掌门不可修习,乃是至阴至毒之物,稍稍不留意,修习者就会被毒物反噬,下场极其凄惨。即将功成之时,更是百般折磨,肝肠寸断,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唐十九稍微回过点神,看沈云谈脸色凝重,心知不妙,低声道:“他的目标是我,你走吧……” “你在关心我吗……”他轻轻地笑,说不出的欣慰,“十九别怕,我是你的保镖,一定会保你平安的。” 这一句话,是刚认识天舒之时,在客栈门口,她亲口对他说的。 他一直都记得,没有忘记。 她也是。 沈云谈敛神低笑:“这么多年来,你和天秀一直寻机会杀我。天秀武功低微,我不会当真与他为难。但是你……我会全力以赴。”他们迟迟不肯动手,都是因为没有必杀死对方的自信,与其两败俱伤,拉破脸面,倒不如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无奈这种平衡,今夜怕是要打破。 “可惜……就算你练成了八毒掌也没用,我是不会死的。”他终于敢正视唐十九,仿佛要将她看个够,“因为,要保护别人的人,可不能输。” 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两人相持许久,天舒忽然身形一动,拎起天秀的尸体,掠入树林。 沈云谈松了一口气,方才只要露出那么一丝怯意,天舒便当真会动手杀人——刚刚一番话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还真没有必胜的信心。 东方已然翻了鱼肚白,十九缓缓地走到方才天秀躺过的地方,哪里还有一些血迹,未干。 “血迹弄脏了衣服,天秀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有些不忍,轻轻扶住她的肩:“十九……天秀死了。” 她摇摇头:“那是他哥哥,不能够的。” 沈云谈不知如何规劝,她的小脸愈发惨白,眼里满是绝望,心底明明清楚,却愣是自我欺骗着不肯承认。 “十九,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要好好振作,为他报仇。”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激励她。 从前没出江湖之时,她曾听过那些广为流传的段子。什么这个大侠为了报仇,苦练二十年武功,最后手刃仇人。又或者那个大侠为了复仇,改头换面十年,最终刺杀成功。那些故事的最后,无不是大仇得报,大侠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那些光华风采,唐十九也向往过,憧憬过。 然而此时,真正的仇恨已经摆到了眼前,她却一点报仇的心都没有。 她不要什么风光,也不要武功,她只要天秀活过来,像平时一样说着不着边际的疯话,时不时动手动脚地小小调戏一下,又或者扇着扇子,用顾盼多情的眼神,迷一迷过路的姑娘。 第一缕晨光照入树林,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唐十九缓缓转过脸,低低地唤了一声:“天秀。”掌不住哇地吐出大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便再看不清楚。 不知一向爱笑的天秀,在最后的时候,是不是也还是微笑着。 第五十五章 重逢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直到次日入夜,唐十九才悠悠醒来,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天秀。” 坐在床边椅上的人身子一僵,却没说什么,转手倒了杯水给她:“醒了?” 唐十九接过水,怔怔地看着他,说:“云谈。” 现在陪着她的人,是云谈。她一直很想念的云谈,她一直很牵挂的人。 一滴眼泪滴落杯中,天秀,天秀再不会回来了。 沈云谈僵在床边,不知如何相劝,只看她因天秀如此难过,心中像有根刺,突突地疼。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是附近的村子。”沈云谈道,“天秀……我在包袱里取了一些衣服,为他立了一座衣冠冢。天舒杀了的人,尸体是找不回来的。” 她不做声,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像怕惊着谁一样小心翼翼,“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 唐十九似乎并无生气,也不像先前一样冷言冷语,然而…他们二人之间,却像隔了些什么,生疏客气得可怕。她不由自主地向他道辛苦,他自然而然地说了不用客气。像是陌生的外人,相隔千里。唐十九把他情诗扔出去时,沈云谈并没觉得危机,唐十九用窗户磕他脑袋时,他也不觉得怎样。然而,这样冷淡生疏的态度,却让两个人隔了更远。即使她让他接近,不再排斥,却比先前更难过。 沈云谈没话找话:“天秀最爱桃花,我将他葬在村外的桃林里。” 唐十九道:“嗯,他最爱桃花了。” 相顾再无言。 她原来满腹的话,满肚子的质问,很想问问,如果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不能不再欺骗她,好好地爱她? 他原来很想解释,很想告诉她,其实唐惟七早已经成为过去,在逍遥山路上被她抢夫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了她。也很想说,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再也不会让她的眼下,泛出失眠的乌青。 然而沈云谈看着唐十九,唐十九亦看着沈云谈。 满腹辛酸,却张口无言。 终于,唐十九说:“明天,去看看天秀吧。” 沈云谈说:“不如明日去看看天秀。”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不由得相视一笑,气氛顿时温和不少。十九垂下头:“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唐门时,看着天舒救走了鱼鱼,我还以为,他变了。” 沈云谈道:“天舒不会改变,唐鱼不过是一枚棋子,谋求唐门秘籍的工具。” 十九一惊,猛然抬头,天舒已然炼成唐门绝技,那唐鱼…… 沈云谈洞悉了她的想法,摇摇头,叹口气。十九颓然坐下,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这是唐鱼自己选择的路,跟随天舒,至死不渝。无论天舒是怎样的恶魔,对她做出什么事,在唐鱼心里,天舒永远是神一样的人,是她的向往。 或许这就是江湖,人人都向往着自己的路,却总身不由己地被潮水冲到了别的地方。 她管不了,更无法阻止,只能学会接受,学会习惯这些生生死死,分分合合。 “天秀希望你快快乐乐地活着。”沈云谈出声安慰。 他说…新要求是要唐十九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说…他羡慕唐十九这种没有面具的人。 她捂住脸,紧紧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强迫说服自己,天秀已经死去这个事实。然而,她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总是觉得,在某一个暗处,天秀就会突然跳出来,做个鬼脸,笑嘻嘻地逗她一逗,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个玩笑。他只不过想看看,唐十九到底会不会为他伤心。 生死对于沈云谈来说,已经让他麻木,就算是天秀也没什么悲伤不悲伤。他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谁,给他指的路? 那日里,他策马一路狂奔,追到中途看见被毒死的马,车里却空无一人,周围荒郊野外,毫无人烟,也不知唐十九与天秀去了何处。 他当时真急的要发疯! 然而,紧接着,他却发现,或碎银两,或布条,一路上皆是标记,虽都在隐秘之处,但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若不是那些标记,他也寻不到唐十九。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脸,说:“云谈,我要为天秀报仇。” 沈云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天舒由我来对付,你不用担心。” 唐十九缓慢却坚定地摇头:“云谈,我要为天秀报仇。”她的眼睛有闪亮的光,那是从未曾出现过的光亮,“我说的,是我。这是我和天舒的事情,我一定要亲自解决。” 他有一丝惘然,报仇这个词,终于从唐十九口中说出,那种光芒,他再熟悉不过。 是恨意。 标志着血腥和杀戮的恨意。 “十九…天秀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发现自己来来去去都是说这句话,再也找不到第二句来安慰。 唐十九咬了咬唇,凄然道:“可是他死了,死了的天秀……再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天秀的衣冠冢被沈云谈置办在村子的后面,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桃林,此时入秋,桃树上结的桃子又大又圆。 春天的时候,这里将缤纷烂漫,灼灼其华。 天秀会很满意。 十九与云谈站在树下,拜了三拜。空气中有桃子成熟后的果香味,带着些许的酒意。沈云谈鼓起勇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十九,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唐十九下意识地一挣,却没挣脱。他的手宽大干燥,握得很紧却不至于攥疼了她。 沈云谈又重复了一次:“十九,以后,让我保护你,好吗?” 她很想说些拒绝的话,然而抽不出来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了他。 一路东行,旁边的人从天秀换成了沈云谈,唐十九并没有感到开心。 她依旧是夜夜失眠,时常睁着眼睛,从漆黑的夜幕看到晨光熹微。 沈云谈时时照顾着,他比天秀更清楚自己的喜好,也更为贴心。十九不能否认,和沈云谈在一起,是比天秀多一份亲切的。然而,她却不想再更进一步。天秀似乎成了一堵跨越不去的墙,牢牢地横在两人中间。 即便,他时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温柔地体贴着她。她却觉得疲倦,只想速速回到逍遥山庄,躲到练功房去,再也不出来。 江湖很累人,一点都不好玩。 倘若没有遇见沈云谈,倘若没有遇见天秀,或许,她能不那么累。唐十九觉得自己的肩膀很重,像压着什么,抛却不开。 其实,成长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与江湖,与沈云谈和天秀无关。即便没有天舒天秀,没有沈云谈,人长大后,经历过了事情,本来就不比年少时无忧无虑。 几经跋涉,终于到了逍遥山下的城镇,从这里,再有那么一天的路程,就能上山。 唐十九把头探出马车,遥遥看着远处的逍遥山,心中有了几分安宁。 要回家了…真好! 不知师父现在这个时候,是否一手拿着小茶壶,一手翻着书看。也不知田满长高了没有。 正在思索间,沈云谈停了马车,一脸凝重:“镇子上有多少人认识你?” “我一般都在山脚下的集市晃荡,极少入镇,应该……不多吧。” “待入了镇子,少露面,更千万莫透露一句你是逍遥山庄的人。”他凝声道,向周围使了个眼色,“江湖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抟扶心法在逍遥山庄。又有人放出风声,戈鞅就是逍遥山庄庄主。如今想要心法的,寻仇的,借机打压的人比比皆是,各怀鬼胎,居心叵测,你千万别露出一点风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刚说完,便有人拦下马车。那两人清一色道士服,神情倒还算恭谨:“这位先生请留步。” 沈云谈回敬一个礼貌的微笑:“原来是灵素山的道兄,不知有何指教?” 个子稍高一些的行了个礼,道:“先生好眼力,不知此番来逍遥山境内,是否也是参与灭鞅大会?” 灭鞅大会这四字一出,车内的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 却听沈云谈道:“不,不,在下不过路经此地。内人染了病,须抄近路快些回家,否则在下明知此地有重大集会,绝不敢冒然路过,打扰众位。” 那道士似乎松了口气:“先生已经婚配?” 沈云谈道:“是,车内便是内人。” 那道士隔着纱帘,也隐隐看见车内人身姿窈窕,确是女子,心中舒了一口气,道:“叨扰了,不过贫道还是有句话,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先生明早尽快离开。” 沈云谈明知故问:“道长为何这般紧张?” 道士道:“这逍遥山上有一江湖恶人,名唤戈鞅。此番我等聚集在此,便是为了替江湖除一害。那恶人大弟子名唤唐十九,是一美艳女子,心狠手辣,狐媚害人。又听闻那戈鞅与神隐素来交好,是以近日里来,人人提防着这二人突然现身。神隐性子高傲,一向不与人往来,是以对青年单身男子,我们便格外留意。也还望先生小心,遇见红衣美艳女子千万不要大意。” 沈云谈忍着笑意,再三道谢,而后离去。 是夜,沈云谈带回了逍遥山庄的消息。不光是灵素道馆,连带着唐门,佛石仙境等好几个江湖名门,带领众多好手,聚集在逍遥山下。然而只是不知为何,众人只攻了一小半,便再也冲不上去。戈鞅并无出现,逍遥山庄的弟子们也不再下山。 唐十九舒了一口气:“江湖人就是胡来。师父有十多年没下山,如何能成了大魔头?逍遥山庄的弟子们,个个纯真朴实,又怎么成了江湖祸害?” “江湖上许多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随便有个齐头整脸的一招呼,哗啦啦地全去了。”沈云谈道,“你说他们胡来,倒只说对了一部分。大部分人是胡来,然而里面总有一两个别有居心的,煽风点起火来,便能从中获利。” 他笑笑,眼里有狡黠的光:“至少,唐门为了什么,你很清楚。” 唐十九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呢,那么你这次,又为了要什么?” 她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很想补充解释,却也不知从何开口。果然,沈云谈眸子一黯,不再说话,只突然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想怕失去什么珍宝。 两人额头轻轻相抵,沈云谈漆黑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她听见他低声道:“这次我的目的,是要你。” 第五十六章 山道 虽然处于胶着的状态,逍遥山庄现在没吃什么亏,但十九还是放心不下,两人决定连夜上山。 山路暗卡不少,沈云谈耳目精明,倒不曾吃亏。他得了心法,对纠正内力似乎并无太大作用,但得出不少心得体悟,教给唐十九,却是大有裨益。唐十九悟性过人,不过几天时间,便让沈云谈刮目相看,似乎每一天,她武功都有新的进展。此番潜伏上山,唐十九如一只隐忍的火狐,悄然无声却行踪迅速,比初初相识时长进不少。 月上中梢时,两人已然到了山腰过道。这条路是商旅过山的必经之处,武林中人再霸道,也不至于能封了往来的过道。秋风拂过,吹动枝叶一片沙沙声,沈云谈认出,这里,便是二人初识的地方。 几个月前,夏虫长鸣,有个穿着大红衣衫的花脸女鬼,就是在这条山路上,抢了个男人回家作夫君。 当夜她英姿飒爽,手段利落,毫不畏惧,全然不似一个刚出江湖的新人。一张小脸哭得污七八糟,活脱脱是个女鬼,然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晨星,干净如清泉。 他轻轻回头,看她的侧脸,见她一脸凝重,也不知还记得不记得当日发生过的事情。 “我就送你到这里,以后虽然没有暗卡,但还是要小心,指不定有些高手,能破了机关。”知道各个门派有不同的规矩,外人贸然闯入,总是不妥。往常他并不在乎这些,但此时面对十九的师父,沈云谈还是希望留个好印象。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去?机关又是什么?有人在这里布下机关?”唐十九一脸茫然,“师父很开明,就算是外人也无所谓的。” 沈云谈吃了一惊:“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居然不知道从这里开始到山顶,沿路均是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排出来的阵法?不明就里的人走入去,轻则迷路饿上几天,重则触动机关而亡。” 唐十九显然比他还惊讶:“你听谁说过我们逍遥山庄有这种东西?” “这不必听说,稍微懂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然你觉得山下那群正派人士,为何不早早攻上来?”沈云谈哭笑不得,看她一脸不信,只好道:“你在山庄上住了多年,可有外人进来?” 唐十九一怔,的确不错。她在逍遥山庄长大,里面的厨子也好,砍柴工也罢,均是常驻山上的人,这么些年来,若说外人,也只有顾妍一个不速之客。而这个不速之客,也是师父带上山的。 “你自幼在此长大,山上山下地都习惯了,这些机关当然在你眼里不算什么。”沈云谈道,“你师父当年叱咤江湖,哪里有那么容易说隐居就隐居?没有这些机关,嘿,恐怕他当年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下去。” “原来师父这般厉害。我从来都不知道。从小住到大的山路上居然有机关这种东西,师父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唐十九默然忖思,突然有些辛酸。不过几个月,一切人都变的陌生。先是青梅竹马的徐子清,然后是忠厚老实的沈云谈,现在,就连可敬可亲,像父亲一样的师父,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向沈云谈摆摆手:“你跟我一起上山吧。” 沈云谈点点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促狭一笑:“山路陷阱多,你拉着,我安全点。” 山上树木丛生,唐十九驾轻就熟,许多明明没有路的地方,她往旁边那么一转,便能转出一个新天地。原本沈云谈要拉她的手,不过是一句求亲近的戏言,随着越走越近,山路越来越迷离,陷阱越来越多,这句戏言倒成了真。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沈云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小时候难道没有在这里迷路过?” 唐十九道:“反正从小我就在这里厮混,倒真没有迷路的记忆。不过时常有些刚上山师弟师妹,迷在山林间。师父常常都叫我去把他们带回来。他们有的可笨,明明是平坦的山路,都能摔得一身是伤。” 沈云谈心道,满山的陷阱你都看不见,也难怪觉得他们笨。 正说着,唐十九头轻轻一侧,道:“有人,有人喊救命。” 她一说,沈云谈也立即听到。他心中剧震,唐十九先他而听见呼救,虽然说他适才心不在焉,且不惯行走于山林间,然而这样的内功已然不可小觑。 来不及细想,唐十九已然捉住他的手,左拐右拐地钻入了灌木丛中。 果然,有两人一坐一卧,在不远处哀声呼救。待走近了,才愕然发觉,那两人一人手执拂尘,一人脑袋光光——竟然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姑! 那和尚体型庞大,少说也有两百斤。那道姑身材瘦削,神色清冷,有傲然不决于尘世之态。 一见有人赶来,和尚呼救的声音更大了些:“施主…施主救命。” 唐十九一向直率,见那和尚似乎摔断了小腿,立即准备迎上去搭救。她刚一动,便被沈云谈扯住了袖子:“敌友不分,别轻举妄动。” 当下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道:“晚辈见过佛石仙境不嗔大师,灵素山凝音师太,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在此仪事,多有打扰。” 他这话说得甚是暧昧,月黑风高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姑,在荒郊山林里单独相处,实在惹人口舌。 果然,凝音师太老脸一红,低声喝道:“小子不要瞎说。”她年过四十,但依然眉目秀丽,一双凤目微微挑起,颇有些冷厉傲然之态。 和尚却不以为意,大声赞道:“这位少侠眼力真好,一眼便认出我二人身份。” 沈云谈微微一笑,道了声“过奖”,又向凝音师太行礼:“晚辈不敢冒犯师太,敢问师太是否欲上逍遥山庄?” 话说至此,凝音已觉此二人不妥。与佛石仙境联手围攻逍遥山庄已有五天,每次均攻不破这奇门遁甲之术,不免内心着急,她因自有因由,研究这等奇术有些日子,看出山上阵法精妙,也不敢叫弟子强攻送死,故夜里约了佛石仙境的高人同行。希望能借此一 抢夫记第17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能借此一探究竟,然而饶是如此,还是中了机关,打断了不嗔的小腿,也割伤了她的左臂。这等阵法,她研究多年都探勘不破,这两人少年男女,却毫发无伤,言笑晏晏的问好,如何能教她不起疑虑?当下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戈鞅那混蛋的徒弟?” 她骂戈鞅是混蛋,骂得异常顺口。唐十九刚要开口,被沈云谈阻了。 “晚辈并没有那个福分,拜戈鞅为师。”他说的是实话,晚辈只指他一个人,并不包括唐十九。然而这句话,在凝音听来,却是指成了他们两个人。 凝音不作声,一手捂着伤口,唇色惨白,不由得坐到在地。唐十九低呼道:“师太,你中毒了。”当下急忙从旁边的草丛里摘取一片紫叶草,放在口中咀嚼,也不顾阻拦便撕开她的衣袖,将药草敷在伤口处,“这山上有一种树,汁液有毒。你肯定不小心碰着了。不过没关系,这种解药到处都是,只要敷在伤口上,回去好好睡一夜,第二天便没事。” 不嗔赞道:“小姑娘懂得真多。还请姑娘帮老衲接一下腿骨。” 凝音冷哼一声,突然向十九手腕抓去。她突然动手,唐十九一愣,下意识地反手一拍,将她手腕打开,怒道:“师太,我好心帮你解毒,你居然这样打我?” 她这一拍,沈云谈,凝音,不嗔均是一愣。 凝音师太成名甚早,年轻时凭借小擒拿手名扬四海,如今年纪渐长,虽然甚少用近身擒拿,但毕竟算是成名的绝技竟然被一个小辈轻易拍开,不禁教她大惊失色,看着沈云谈与十九的眼神闪烁不定。 沈云谈的吃惊并不比凝音小。他早就知道,从唐门出来后的唐十九早已不是吴下阿蒙,然而却没想到她武功进展这么快。看她平日里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然有了极大的进展。 药草敷在伤口上,清清凉凉,转眼昏厥感便减少不少。凝音暗中调息内力,果然畅顺了些,知道眼前少女并非歹意,心中虽仍有疑惑,但也有愧意,当下抱歉道:“姑娘,刚才得罪了。” “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唐十九咕哝一句,随即展颜道,“你迷路了,我带你下去吧。” 沈云谈摇摇头,知道她必然把刚才他叮咛的话,忘到了脑后。唐十九心思单纯,一直认为她不伤害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招惹她,又容易心软,看见人家受伤了,便什么不好的都忘记。又总觉得一切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便完事,孰不知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更何况许多人根本不听你解释。他们要的,就是趁着所谓的误会动手打劫。 沈云谈无奈笑笑,可惜,他喜欢的,就是唐十九这一份单纯的善良。 不嗔的腿骨被沈云谈接好,向他二人道谢:“这次多亏了这位姑娘和公子相救,老衲感激不尽。逍遥山庄和江湖原本就有些误会,老衲此番上山,便是为了见戈鞅先生,求个解释,以免了血光厮杀,生灵涂炭。” 凝音冷哼一声:“戈鞅不会解释,只会杀人。” 唐十九横她一眼,反唇相讥:“至少不会杀救命恩人。”这句话原本有漏洞,若心思精明如沈云谈,必然会追问一句:“你既然和戈鞅不认识,如何知道他不会杀救命恩人?”然而这样大的纰漏,凝音师太和不嗔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凝音的脸莫名其妙一红。 不嗔却道:“老衲也觉得戈鞅先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知两位能否给老衲指一条明路。待见到戈鞅先生,问明情况,老衲自然会还戈先生一个公道。” 十九还要说话,被沈云谈阻了。他礼貌地笑着,向不嗔与凝音道:“天色不早,两位身上有伤,早些休息吧。”又向十九使了个眼色,拉了拉她的衣袖。十九对那骂她师父的凝音十分没有好感,狠狠瞪她一眼,不情愿地指了指路:“这里出去走五步,向东走十步,看见巨石后往南走,便能出了林子。” 凝音和不嗔不好再说,只得道谢离开。临行时,凝音师太望向逍遥山庄的位置,若有所恨地皱了皱眉。 看着那两人逐渐走远,唐十九道:“那师太真不是个东西,还是和尚讲点道理。” 沈云谈冷笑道:“和尚满口胡话,一肚子坏水,倒是师太还有几分真性情。”他自是知道,不嗔早就捉到十九口中漏洞,心知她必然认识戈鞅,也一定知道上山的路,至于什么和解误会的话,不过是安抚哄骗的借口,待知道上山的方法,恐怕第一个持刀杀人的,就是这满口阿弥陀佛的秃头。 唐十九愕然,全然不明白其中勾心斗角的缘故,沈云谈也不解释,只催促她快些赶路。 懂得这些,自然对自己是一种保护,然而在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伤害。 唐十九不需要知道这些,也不需要这种自保的能力。 因为他说过,唐十九是他要保护的人。 第五十七章 师门(上) 唐十九一直目送那二人下山,才松了一口气。 沈云谈笑吟吟地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终于道:“十九,你就那么怕我杀了他们吗?” 唐十九身子一僵,别过头去,勉强笑道:“什么?” 沈云谈并没有允许她避开眼光,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入她的眼:“十九,你学会说谎了,这不好。” 他的笑容里,有说不清的暧昧和挑衅,陌生却诱惑。 “你怕我杀了他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让我觉得你不讨厌他们,是吗?”他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笼罩下来,唐十九动弹不得。 她明明可以一巴掌打开他,明明可以闪开…… 然而此刻,沈云谈干净的笑容,突然变得邪魅起来,比天秀更是难以抗拒。 “十九,你学会骗人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又低了下去,像是要深深地埋在地里,“我很欣慰,却……很无奈。”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你面前杀他们呢。” 唐十九的血液瞬间凝固:“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她险些就要忘记,眼前的男人,不是无害的书生,而是杀人不眨眼的神隐!他不在自己面前杀人,大可做什么手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人行凶。 托在下颚的手指突然松开,方才诱惑魅人的沈云谈突然消失。惨白的月光下,他眼底却流淌着更难言更惨白的情绪。 “只要你不愿意,我谁也不杀。”他低着头,突然脆弱得像个孩子,让十九忍不住伸手,想去好好安慰,“对不起,让你讨厌了。只能尽力地改变自己让你喜欢,可是如果你还是不喜欢我,讨厌我……我也没有办法。” 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避开唐十九的手,一言不发。唐十九从未见过沈云谈这个样子,她印象中,沈云谈很少不高兴。 “喂…”她戳沈云谈的肩膀,“不要不高兴嘛。” “……” 唐十九偷眼看过去,他背着身子,默不作声,似乎真的挺生气的样子……于是又戳:“还生气啊…” 依然不做声。 唐十九怒了:“喂!你是不是生气说句话嘛!你不说话…不说话我咬你哦!” 沈云谈背着身子,听她由安抚瞬间变成气急败坏,忍笑忍得肠子疼。 他还不做声,唐十九彻底怒了,扑上去,狠狠地,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混蛋!说话!” 这一口可不轻,直咬得沈云谈倒吸一口冷气:“姑奶奶,你还真咬!” 唐十九气鼓鼓:“谁让你不说话!” 沈云谈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你不喜欢我,我说话来又惹你生气。” “谁说我不喜欢你!”她脱口而出。 “嗯?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云谈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笑得很j诈。 十九的脸一红:“你又骗我。” “骗你什么了?”他凑过去,逗她玩。 “骗我…骗我说……”她狠狠打了一下沈云谈的肩膀,“我就是很喜欢你,就是很想打你,就是生你的气!可是气完了,还是忍不住想你!你最讨厌!你讨厌死了!” 她扑过去,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力气没那么大。 沈云谈直起身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唉,让你看出来我在骗人了。莫非我说谎的功力下降了?” 唐十九咬着嘴唇笑。 感情就是奇妙的东西,让人身不由己。往往你喜欢上的那个,就是原来最讨厌的那种人。 就像,她知道他是个骗子,却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 沈云谈一把牵起她的手:“走!我们赶快上山,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嗯?” “迫不及待上去见你家师父,还有师弟师妹。早点见完家长,就该摆酒吃席。”他的眼睛又明又亮,兴奋的不能自已,“十九,我终于有家人了,你就是我的家人。” 迅雷不及掩耳地,沈云谈俯身,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唐十九的脸红了红,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沈云谈笑了:“唐十九,原来你也会害羞。”他非常满足,这样害羞的唐十九,窘迫的唐十九,只属于他一个人。 田满做梦都想着唐师姐,梦见唐十九带他捉泥鳅,给他编草蜢玩。自从唐十九走了以后,就没人陪他这么闹腾了。 自从唐十九走后,逍遥山庄,冷清了不少。 清晨的时候,再不会有那个红色的影子挨门挨户提溜大家伙起床练功。早晨练习时,也不会有人因偷懒而被责骂。 然而,更没有人代师父教他们武功,溜下山去,扛几坛子老酒回来,请大家伙喝。 唐十九刚走的时候,田满想她想得在被窝里偷偷哭。后来慢慢也习惯了,不哭了,只是偶然做梦梦见了,才会哭上一鼻子。 夜深了,他今夜睡前喝了一大口缸水,有点想上厕所,半夜抹黑起来,披件衣服,远远地瞅见空地上有个红影。 那红影身姿窈窕,像煞了唐十九。 田满鼻子酸了酸,他一定又做梦了。师兄师姐说,大师姐这种火爆栗子一样的性格,一定找不见郎君的。他们都说,师姐短期内不会回来了。虽然,他们这样说,可是提起师姐的时候,都是一脸地想念,就连最不喜欢唐十九的柳师姐,也悄悄地去她房门口张望过,期盼有一天,唐十九能突然回来。 他一定是在做梦。 这次的梦真好,唐十九还轻轻地摸他的脸,柔声说:“我的田猴儿长高了呢。” 那手并不柔软,因练武而生出的茧子微微擦着脸庞,有点□。 田满揉揉眼睛:“师姐,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唐十九噗嗤一笑,敲了一个栗子:“傻小子,睡迷糊了!?” 和从前一样的口吻,一样的手法,敲在脑门上的栗子也是——一样地痛… 田满欢呼一声,扑入唐十九的怀中,大声叫道:“师兄师姐!大师姐回来啦!大师姐回来啦!” 灯火逐渐亮了,越来越多人涌将出来,将唐十九牢牢围住,问东问西,不少年纪小些的师妹师弟,还欢喜地抹眼泪。 穿过人群,十九看见披着外袍出来的谢东生站在远处,满脸的欣慰和萧索。 她松开怀里的田满,三步两步奔到谢东生面前跪下。 “师父,我找到我爹了。” “师父,我回来了。” “师父,我爹说,他没脸见你。” 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风大,回屋说去。”师父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她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那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有着沉重的辛酸,“十九,你回来了,真好。” 秋风吹过,她突然发现,在那一瞬间,师父…似乎苍老了许多。 唐十九被谢东生带入主堂内,谁也不许打扰。 沈云谈站在外面,接受逍遥山庄上下,惨无人道的围观。 连砍柴的柴夫和做饭的厨娘都跑了过来,好奇能驯服唐十九且能被唐十九驯服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师妹们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好帅……” 六喜儿大着胆子上去搭讪:“喂,如果你娶了师姐,你会一直穿白衣服吗?”她最爱的,就是穿白衣的大侠。 沈云谈微微一笑:“只要你师姐喜欢。” 六喜儿满意地点点头,唔……如果这家伙娶了师姐,每天都有白衣俊男看,真是太幸福了。 柳玉摸了摸他的袖口:“哇!丝绸!这位大哥,你家很有钱吗?能养得起师姐吗?” 沈云谈摸摸下巴:“唔,没问题,只要她高兴。” 柳玉险些满眼冒钱星:“大哥,你还有弟弟吗?能不能介绍给我?” 师弟们却是窃窃私语,一脸不愤:“这小子瘦的像麻杆,一个指头就能推倒!大师姐怎么能看上他?” “嘿!咱们找个空子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们的话声音不小,沈云谈听得清清楚楚,转眼看田满咬着指头,一脸委屈,俯下身去安慰:“你是田满?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配娶师姐吗?”田满白他一眼,“一点武功都不懂。” 他笑笑,抬起头,看见树梢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这风筝,是你的吗?” 田满点点头:“是又怎么样?” 沈云谈笑的很温和:“是就好,是就好。”第二个好字尚未落地,田满只觉身子一轻,人就腾在空中。待反应过来,身子已然回到地面,手上还牢牢地握着那只风筝。 鸦雀无声。 田满先是愕然,接着似乎有点受惊。 沈云谈心里一咯噔,坏了,原本想显摆显摆,好教这小子服我,没想到过头了,万一吓坏了这孩子,十九绝对又要生气。 刚想出言安慰几句,田满却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哥哥!哥哥教我,哥哥教我!” 沈云谈放下一颗心,笑容满面:“你想学?” “是!哥哥好厉害!”田满一脸兴奋! “学来作什么啊?” “学会了飞高高,就能娶大师姐了!” 沈云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未来的情敌还异常地兴奋:“哥哥教我,哥哥教我……” 这场惨无人道的围观,一直持续到十九从内堂出来。 待她出来之时,沈云谈一身白衣已然沾了不少黑手印——其中有师妹的,有师弟的,还有厨娘大妈趁机摸一把的——这小伙子身子挺硬朗! 当然最多的,还是田猴儿的小黑爪,乌压压地,抹了他衣下摆全是泥。 第五十八章 傲骨 徐子清总觉得不太对劲,然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顾妍被沈云谈削去一只耳朵后,受了惊吓,艳光失色不少,然而却愈发地温柔恭让,让他更起怜爱之情。两人此番远离师门,可以说是如胶似漆。按道理来说,除了顾妍身上余毒未清,两人没什么可担忧的。 但是,徐子清还是觉得不对头。 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探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像一只静止不动的蜘蛛,布下了天罗地网,狞笑着等待他这只茫然不觉的蜜蜂,兴冲冲地栽入网中。 曾经将这种感觉与顾妍说过,只吓得顾妍花容失色,让他很为内疚。从此只把这种感觉藏在心底深处,一人承担。虽然他知道顾妍武功不差,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好几份,但是潜意识中,徐子清认为一个男人就有责任区保护妻子。 这种忧虑一天胜过一天。他原先在逍遥山庄长大,与世事丝毫不通晓。家破之时年纪还轻,更不懂得忧愁,如今这般煎熬,只弄得他面黄肌瘦,精神不振。顾妍担心道:“清哥,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 徐子清强打精神:“你身上的毒……” “不碍的,慢性毒也不在于这一时。” 徐子清摇摇头:“且不说这一件,如今到处传言我逍遥山庄有什么心法。据说好几个门派已经在逍遥山脚下布下矩阵,咱们现在回去,若让人跟上,不是给师门添麻烦吗?” 顾妍默然,似乎在思虑什么,半晌才道:“清哥哥,原来你心里,那么惦记着师门。” 徐子清道:“做人不可忘本,虽然师父出身不高,但是终究是养育我的人。” 顾妍媚然一笑:“清哥哥,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我是说你家破以前…” 徐子清黯然:“记不得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记得又有什么用?”伸手将顾妍搂在心口,“现在我很满足。在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顾妍将脸埋在他心口:“清哥哥…我…” 他似乎知道妻子想说什么:“你以前的事情我不管许多。如今出来了,更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只晓得,我的妍妹妹是个好姑娘,就足够了。” 顾妍低声饮泣,半晌才道:“以后如果我对不住你了,你要杀我,千万别手软。” 徐子清柔声道:“傻妹子,又说什么胡话呢。” 顾妍点点头,将他又抱紧了些。 徐子清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头顶有人一声冷笑。 他二人正当柔情蜜意之际,当下吓了一跳。徐子清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将妻子往身后一推,谁料,推了个空。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徐子清只见沈云谈用过。当时谈笑间就割下顾妍耳朵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徐子清脱口而出:“沈云谈!你追不到我师姐,休拿我娘子出气!” “说得好!”;来人一声冷笑,声音与沈云谈大不相同。 徐子清这才凝下心神,定睛一看:“桑天……天秀?” 那人神色高傲冷漠,虽然相貌与天秀如出一辙,气质却谬之千里。 顾妍被他点了|岤道,软成一滩泥,萎靡道:“他不是桑天秀,他是天舒!清哥哥,你快走!快走!” “带我上逍遥山。”天舒面无表情。 徐子清捏着拳头,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 天舒抛下顾妍,展臂向徐子清伸去。他看着那长臂伸来,却愣是躲避不及,被天舒拿在手上。天舒提着徐子清,走入房内,不顾顾妍的哭喊,一脚踢上了屋门。 徐子清见他放过妻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咬牙道:“你有什么酷刑,施展出来便是!” 天舒却只喝茶,缓缓道:“你只顾妻子中毒,却不知自己才病入膏肓。仙人散千金难求,用在你这种人身上,真是浪费。” 徐子清恨道:“痛苦百倍,我也不会出声求你。” 天舒且不说话,只看着西边渐渐隐没的夕阳。 太阳终于落下,平时此时,顾妍早已准备好饭菜。徐子清并不觉腹中饥饿,然而却困顿起来,呵欠连天。 天舒斜眼看他,微微冷笑。 “他又将对我如何?为何要看着我笑?”徐子清忐忑不安,“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他动妍妹一根手指头。” 他死死地盯着天舒,只要有什么动静,就准备扑上去抱住他,死不放手。 然而天舒却什么也不做,只看着窗外。 又过片刻,徐子清只觉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似乎少了什么。一种无助空虚感从丹田腾起,窜过四肢。骨头里透着不能言说的痛楚□,仿佛有虫子啃咬一样。 这种感觉仿佛汹涌而来的浪潮,一发不可收拾地吞没了他。徐子清强忍痛苦,才勉强坐着,不至于打起滚来。 “差不多了。”天舒点点头。 他话刚说完,徐子清便撑不住,摔倒在地,双手乱抓乱挠,显然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若带路,我就给你解药。一旦服用解药,保证你□。”天舒的声音带着极大的魅惑,钻入他脑中。 徐子清恨不得杀了自己,心底渴求的某种东西促使他伸出手去求,去要,然而他却强制抑制着。眼前的事物逐渐不清晰,神智被的恶魔吞噬着。他拼命地寻求着残余的理智,生怕下一瞬间,就会彻底崩溃,跪倒在天舒脚下,摇尾乞怜。 “骨头硬,倒也有些血性!”天舒赞叹道,“仙人散是世间难求的毒药,最美丽也最邪恶的恶魔。他的花艳丽无双,柔美若天仙的羽衣。入了药,就能让人享受世间最大的快乐,从此留恋往返,再也脱离不得。一辈子,如毒蛇,缠着你,挣脱不得。又诱惑着,让你心甘情愿抛弃所有,为奴为仆。” 他平时极少说这么些话,此时却讲了许多。然而徐子清无暇计较,只在地上翻滚挣扎,用头撞墙,只撞得鲜血淋漓,口中惨叫连连,已然不是人声。 这般痛苦,他依然没有求饶。 昏昏沉沉,徐子清睡了过去。隐约中看到顾妍摇着手唤他,然而兴致勃勃地冲过去,顾妍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这般痛苦,还不如死了,然而没有死,睁开眼来,天边已经泛白。浑身再没有多余的力气,难耐的感觉似乎好了些,徐子清浑身是汗,躺在地上,吐出两个字:“恶魔。” 天舒冷然道:“我晓得你是硬汉,能挺过去。然而不知你娘子,是否有与你一般的毅力。她不知上山诀窍,我可不会给废人解药。” 徐子清脸色大变。 天舒推开房门走出来时,顾妍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他倒是用尽一切保护你。”天舒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诡异,“倘若他知道。。。这毒药是你下的……” “你并没有说这是仙人散!我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么?可能我忘记告诉你,不过,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他的脸骤然靠近,俊美无双。顾妍厌恶地别过头去,“你越来越像天秀,阴险狡诈。” 天舒面若寒霜,一把掐住她娇嫩的脖子:“顾妍,你要记得一件事。入了我桑门,至死也别想出的来。” 徐子清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躺在地上,两眼无神。他的魂魄在服下解药一瞬间,便卖给了妖魔,此时遨游天际,快乐舒坦得无与伦比。然而他却深深地知道,自己唯一骄傲的傲骨,从此也不复存在。 第五十九章 师门(下) “师姐,然后呢?然后怎么样啊?”田猴儿眨巴着大眼睛,扯着十九的衣服,彻底地发挥着自己小孩儿的优势,光明正大地霸占师姐所有空余时间,不让沈云谈接近。 唐十九笑笑:“猴儿,我已经说了三次唐十九大战唐门众弟子的故事,你还听不够吗?” “不够!不够!”田满小脏手扯着师姐的衣服,满脸崇敬,“师姐的英雄事迹,我永远听不够。” 那夜唐十九与谢东升谈话内容没有人知道,平日没心没肺说话不过大脑的十九这次一句口风也没露。唯独唐十九觉得唏嘘,原来那样般配的神仙眷侣也有分道扬镳的一天。那一夜谢东生向她坦然了一件大罪行,让她无所适从,突然觉得世界完全不一样。原来师父待她这样好,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母亲,夕颜,算是死在戈鞅,也就是她师父,谢东生手上的。当时夕颜刚生了十九,身子孱弱,却被唐门的人偷袭,打成重伤。唐清流被困家中,她只好老着脸皮去寻戈鞅。 戈鞅只说了一句话:“你和这野种,我只留一个。”他说这话原本只是气话,逼夕颜出言恳求,却不想夕颜二话不说,抽出匕首,直直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从此,戈鞅彻底隐居江湖。 从此,戈鞅再不叫戈鞅,而叫谢东生。谢罪的谢。夕颜本姓佟,借了个谐音为东。 直到她死了,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恨自己多过恨她。恨自己留不住妻子,恨自己原来从来不曾懂过她。 因为这般缘故,唐十九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谢东生,只好躲着。 虽然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感情,心思细腻的沈云谈还是发现,这几日来,唐十九逐渐开始主持大局,隐隐有了掌门的架势。 沈云谈在他俩周围绕了好几圈,还是没机会过去插一句话。 总算熬到田猴儿哈欠连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睡觉,沈云谈才能和唐十九说上一句话。 “师父怎么说?”沈云谈道,“山下那群人,看不到抟扶心法不会走的。” 唐十九抬起眼,反问道:“云谈,你的师父真的还活着吗?” 沈云谈皱皱眉,十分坦白:“我不知道。” 唐十九咬了咬唇,大大的眼闪了闪。 “十九,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他突然凑近,轻轻在她耳边说,“一天娶不到你,一天不安心。” “安你个头!”唐十九一掌拍他头顶。 他哈哈一笑,任她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天灵盖,明显放松了些。 “十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反正以后你也是我家的人了。”沈云谈一脸严肃,斯斯文文地说出很不斯文的话。 “……”唐十九欲言又止。 “不能说吗?”沈云谈一脸受伤,“十九,十九,小十九,连我都不能说吗?” 十九愕然,这个家伙当时曾经用这种声音叫过她十九女王,十九女侠,十九神仙,如今却成了“小”十九…… “我不小。”十九咬着后牙床,“我是大师姐!” 他有点不怀好意地,故意用眼神扫过十九身体某一部分的丰满,一语双关:“嗯,的确不小。” 十九没听懂,认真地点头:“就是,我可不小!” 沈云谈绕了个弯,继续问:“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我说?‘大’师姐?” 唐十九欲言又止,终于憋红了脸:“不能说。” “为什么?”他又摆出一副单纯无害的表情,直击十九软肋。 “因为…因为……”唐十九实在无法拒绝他这种“不告诉我,我很可怜的哦”的表情,终于道:“师父说,信不过你。” 装无辜的表情僵在脸上,沈云谈差点没咕咚晕过去。 唐十九也颇为尴尬:你看,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受不了吧。 拍了拍了他的肩膀,看着他受伤的神情,非常愧疚的唐十九飞一般地逃回自己卧室。 沈云谈傻在原地,感觉方才搬起来那块很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到了自己的脚上。 一直到第三天,谢东生才接见沈云谈。对于这位半岳丈,沈云谈一点好感也没有。 谢东生坐东堂,沈云谈站西侧。 两人互相一拱手。 谢东生觉得这后生生得俊,脸皮不比唐清流差多少,心中就有了芥蒂。当年他老婆跟唐清流跑路,内心不忿之余,便觉得自己在脸皮上吃了亏。 沈云谈觉得这老头一脸苦相,两道深深法令纹像谁欠了他二两银子。当年他没少吃师父的亏,这老头算是他师叔,心中就有了几分隔阂。 沈云谈是晚辈,垂手问声好。 谢东生喝了口茶,正眼不看他。 沈云谈又问声好。 谢东生还装没听见。 沈云谈内力暗运,集气丹田,突然咋舌,破空一声大喝:“谢先生好!” 谢东生刚喝一口茶,呛在嗓子里,险些喷出来。 “年轻人大呼小叫,好没规矩。”老的倚老卖老。 “老先生耳聋声背,总须大声。”小的不甘示弱。 谢东生清咳一声,抬眼皮打量打量:“据说你是我师弟的徒弟?我师弟呢?” 沈云谈脸上一红,毕竟杀师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先师殁了。” “殁了?不是你们师兄弟联手杀了吗?”谢东生抓住把柄,声调无意中提高几度,得寸进尺,“这种欺师灭祖,丧尽天良的人,也配入我逍遥山庄?十九丫头的眼光,真是不怎么样!” 沈云谈合手深深作揖:“晚辈无能,不敢擅挪师父遗物。”他这话原有一段公案,且说戈鞅戈将的师父原本将抟扶心法传落二人,原本意为两人亲亲爱爱,携手破解,因此并无言明传给哪一个徒弟。然而结果却是戈鞅得了心法,且不知他是通过什么途径,但至少,不算是师父亲传。 谢东生心头两大亏心事,一是抟扶心法来路不正,二是愧对唐十九。前一桩是关于戈将,后一桩且押后不提。如今被沈云谈一说,也忍不住老脸通红,恼羞成怒。 刚想拍桌子起来骂人,说不许唐十九与他,又觉得自己毕竟不是十九他爹,做不得主。 沈云谈站在下首,却得了上风,很是逍遥。 谢东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据说,你是来上门提亲的?聘礼呢?” 沈云谈微微一笑:“助逍遥山庄退敌,可算聘礼?” 谢东生“嗤”声冷笑:“鼠辈攻不上来,自然便退了,何用得着你?” 沈云谈伸出五个手指:“五日内退敌。” 谢东生有意刁难:“太多太多。” 沈云谈皱皱眉头,刚想讨价还价,却眼角一瞥,见门后一抹红影,当下脑袋一热:“三天!” 谢东生挑挑眉:“肯定?” 红影动了动,似乎在聆听。 “肯定!”沈云谈豪气顿生,彻底逞强。 谢东生眉毛一动,皱巴巴的脸突然舒展,开成了一朵老菊花:“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逍遥山庄就靠你了,呵呵,呵呵呵呵,十九真没看错人?” 这一变脸,沈云谈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回神,那门后红影闪出,却是田满:“师父!师父!我解出你布置的九宫算术,你可以让我把这姑娘衣服脱下来了吧?” 谢东生脸上的老菊花愈发灿烂:“脱!脱!脱!你沈大哥能解逍遥山庄之困,你全脱了裸奔为师都不管。” 沈云谈的脸抽了抽。 谢东生笑眯眯地走下来,拉住他的手:“贤侄啊,你能把十九惹回来的这群瘟神赶走,可省了老夫一番功夫啊!” 方才那冷漠刁钻的恶丈人,突然成了笑靥如菊的好前辈,变脸速度连一向两面三刀前后不一的沈云谈都自愧弗如。 终于明白师父当年说的一句话:师兄的鬼心眼耍起来,天下无敌。 第六十章 恨煞(上) 据说,沈云谈病了,高烧从踏出谢东生房门那一刻起,就持续到了夜晚。 十九闻讯而至时,他早已浑身通红,像一只烤熟的龙虾一样蜷曲在床上。 “十九……咳咳,我总算看到你最后一眼了。”握着十九的小手,沈云谈一脸的生离死别。 他正准备撒娇作痴,柔情蜜意一番,便见田满兴冲冲地跑来:“师姐,师姐,师父病倒了,你快去看看!” 唐十九一惊,松开了沈云谈的手,匆忙起身:“师父病了?严重不?”又满怀歉意地看看沈云谈,“你…你要紧么?我过去瞧瞧,马上就回来看你。”田满顺势道:“师父说,让我来照顾沈大哥。” 沈云谈面露苦相:“你……啊……” 田满眨巴眼儿:“沈大哥,你不相信我?以前师姐病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呢。” 沈云谈一咬牙:“信。”又咳嗽几声,惹得唐十九回首连连,“十九……我” 唐十九握住他的手,温言款语:“痰盂,你放心,我……” “你不去了?”他眼睛亮了,“留下来陪我?” “我是说……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红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情郎可以有许多个,师父可只有一个。”田满摇头晃脑:“师父说了,装病不是你一家的本事。” 沈云谈不怒反笑:“可不是,情郎可以有许多个,但是师弟,却可以一个都没有。” 田满刚想酸他几句,这人武功虽然好,但在十九面前乖得像只猫,田满还真不怕他。得意洋洋地瞧着沈云谈,田满又想讽刺几句却愣在当下。方才还病恹恹的脸上戾气突然大现,温和的像只兔子一样的眼睛突然狰狞得要冒出血来。田满只觉屋子内温度似乎骤然下降好几度,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喘不过气。 平日里但凡有师兄师姐咋呼,他最拿手的好戏就是蹲地上哭。然而此时面对依然表情淡定,声音温柔的沈云谈,却愣是被压抑着一点声音也不敢放出来。兔子成了嗜血的狼,吐着舌头,狺狺而动,随时准备将他一口吞下,撕咬嚼烂,连皮带骨头一点都不留。 这个平时在师姐面前的乖猫,在师傅面前温柔恭敬的君子一直让所有师弟都以为是软柿子。岂料,软柿子只是在十九面前,放到了他田满,这柿子便成了炸弹。 沈云谈看到田满吓得话也说不出来的窘样,暗自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头。 田满十分想,万分想,一百分想避开。然而怕的实在太厉害了,腿像生根一样动弹不得,活像被谁施展了定身法,只由得沈云谈从天灵盖一直摸到咽喉要害。年少轻狂不知害怕的田满,第一次有了死亡的压迫感。 沈云谈咧嘴一笑,回手拍拍他肩膀,柔声道:“咱们都是十九重要的人,也是疼着十九的人,是不是?” 这一笑,顿时如春风吹过,吹走了屋内的严寒。田满紧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双腿软的要扶着桌子才能站稳,呼出一口气,却总算是又回到了人间。 沈云谈道:“田兄弟,你也很喜欢十九吧。” 他说的是田兄弟,不是田小弟,也不是小兄弟,俨然是拿他当了大人。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别人觉得自己小,一声田兄弟,足以拉拢这半大不小的家伙,立即觉得沈云谈很有几分见识,和旁人不一样。 大棒加胡萝卜,沈云谈这一次运用的算是可圈可点。 “十九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保护她!”田满挺直腰板,一脸坚定。 “有志气!”沈云谈赞道,“可是你我要是水火不容,十九如何能开心的起来?一个真正的好男人,不在于如何英雄救美,也不在于如何一掷千金,而是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心爱的女人不要伤心难过。” 这属于纯男人之间的对话,田满从来听得都是英雄豪杰,哪里有如此推心置腹的,男人之间的教诲?当下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也是个爷们,也是个真正的好男人了。 “沈大哥所言极是!”完全地上了沈云谈大棒胡萝卜,收买人心的鱼钩。 沈云谈摸着无须的下颚:“有许多事情啊,只要不触犯原则,我都会做出两手准备。既然她知道了会生气,那么还不如,不让她知道。” 这话玄而又玄,田满却明白了:“比如,我去捉弄顾师姐和徐师哥,就不能让她知道!虽然十九也不喜欢他们,虽然这是帮着十九出气,是一片好心。但是也要瞒着她。” “一理通百理明!小子!有前途!”沈云谈暗忖这小子如此通透,以后一定又是个嬉戏花丛的风流好手。 田满嘿嘿一乐“沈大哥金玉良言。” 沈云谈又道:“倘若已经惹毛了她,须等待恰当的时机好好哄回来。一不可以太早,太早她怒气未消,去了纯惹臭骂。去的晚了,她又嫌弃你不当她一回事,恼你太过不在乎。”这些道理,全是他最近所悟,新鲜的经验之谈。 田满听得一愣一愣的,刚要赞好,却闻门口一声冷笑:“果然恰到好处,可赞可叹!” 说得热火朝天的一大一小顿时僵住,看着站在门口冷笑的唐十九瞠目结舌,彻底傻帽。唐十九狠狠甩了沈云谈一个耳光,声音都气得发抖:“天秀…天秀果然是你和天舒联手所害!可笑只有我最傻最痴,竟然肯相信你第二次。” 她出门后没多久,就想起药碗端进去沈云谈似乎还没喝。怕沈云谈一时忘记,药凉了难入口,特地返回提醒。谁知刚到了门口,就听见沈云谈那番关于事情两手准备,谎话要如何撒圆了的说辞。 唐十九对沈云谈宽恕,一来时消气,自己的确放不下心头 抢夫记第18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个男人。二来是天秀遇难时,他的确是“及时”赶到,又温柔体贴,好生相待让她很是感动又感激了一回。 原本以为,这出自沈云谈一片真心,没想到,这一切原来都是他布好的骗局。 恰好地赶到救她,却救不了天秀。 柔情似水地骗着她,却根本不告诉关于自己师父的一丝一毫——若不是谢东生说出,沈云谈的师父可以算唐十九的师叔,自己还不知要被瞒多久! 这个男人的心思难测,就像每一步都是下棋,自己也不知是其中一枚棋子,还是被他虎视眈眈的,对方城池。 倘若,一切都是策略……所谓的英雄救美也不是偶然…… 那天秀的死…… 唐十九只觉天昏地暗。 玄背刀太重,并无随身携带。唐十九回手抽出田满的佩剑,明晃晃的剑尖直指沈云谈的心窝。 “田满,你退下!”她很少唤全名,田满知十九动了真怒,不敢多言,垂手退下。 她一双大眼里全是愤怒,心脏仿佛被一根绳子勒得快要断气。 “你杀了天秀!你是帮凶!是帮凶!”她声嘶力竭,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 沈云谈原本坐在床上,此时缓缓站起,一点也不躲避。 “这样的生气,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天秀?” 他声音波澜不惊,平和地像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惹得唐十九心头一震。是啊,她这样生气,到底因为天秀之死太过悲愤,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并非良配? “若是因为我,就请你相信。我并不是帮凶,对于这件事情也毫不知情。不否认天秀死活对于我毫无影响,也不否认我的确是循着天舒留下的记号寻到那处。然而当日我在乎的,只有你。”他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放松,“我对天秀的死,毫无责任。” “闭嘴!”她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字,长剑随着声音,不住地颤抖。“我会杀了你这个畜生!” “那就动手。若是为了天秀,既然你不肯相信我,动手也是应该的。”他眼神黯然,似乎在嘲笑自己又似乎在嘲笑别人,“反正,我早就不配为人。” 那副表情狠狠地刺痛了唐十九,泪水弥漫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 “你不要再惺惺作态,到底要骗我多久,我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的声音已经不成调。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不想再说第二次。”沈云谈缓缓闭上眼,有些疲倦,“我也想知道,天秀到底重要到哪一步,能否让你动手,杀了我。” 剑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唐十九的眼泪也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并没有用手去擦。 “使剑的人,手不可颤抖啊……”他两指捏住晃动不已的剑锋,一寸一寸往自己心口拉近,“遇见想杀的人,也是不可手软。” 遇见危险便反击,是他从小培养出的条件反射,沈云谈抑制住咆哮在血液中的恶魔,生怕一个闪失便会克制不住地夺过十九手中长剑,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 “只要对方有一丝杀意,便不能放过。”这是他血液中的一部分,也是他能存活至今的原因 指尖的杀意咆哮着,痒得让他发疯。额头上细细冒出汗珠,难受的要紧。沈云谈竭力忍耐,强颜欢笑:“十九,抟扶心法你练的很好,我都没发现,你几时站在了外面。” “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唐十九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是么?”他轻轻扯动剑锋,长剑便割破了衣襟,划开皮肉。鲜血顿时涌出,渗红了衣襟,“再深一点,便是要害。” 殷红印在雪白的长衫上,刺目得让她心疼,疼得流出泪。 他心底被眼泪打湿,沉得透不过气。血液中的野兽被安抚,也逐渐地平静。唐十九眼里的茫然,无助,绝望,成了一柄无形的剑,直刺入他的心窝。远比皮肉之苦,来的疼。 “别哭。”沈云谈叹口气,收起了方才的咄咄逼人,疲倦像一头巨兽,迅速吞没了他。 只要她别在哭泣,别再伤心。自己解决了逍遥山庄的事情,离得她远远,不教她难过,又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沈云谈暗自苦笑,原本就是永世孤鸾的命,奈何要学人家做情圣?像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人真心相待,更别说是爱情。 她喜欢什么,努力去做便是。她不喜欢自己,便不再出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一条烂命苟且至今,已然是天大的福气。本来就无亲朋好友,红粉知己,如今有了这么一段缘分与她相遇已然是福气,又何必强求更多。 修长的手指骤然放开,长剑“哐啷”落地。唐十九的手,竟然连剑也握不住,全凭着沈云谈二指之力撑着。她像一个孩子,傻乎乎地望着落在地上的剑,想要哭却不知所措。 他悲哀地发现,面对唐十九,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起了奢求的念头,既然以后不能拥有,能怀抱此刻,也是好的。 沈云谈突然拉住了唐十九的手。 这一次,并非以前的温柔细致。 他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力气大的惊人。两臂紧紧箍着她柔软的娇躯,像怕稍微放松,佳人便会消失不见。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已然落下,狠狠地覆盖上来,压住了她脱口而出的疾呼。 唐十九一惊,想要挣扎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他的怀抱似乎有别样的魔力,促使着,诱导着自己不让离开。天秀曾经对她用过诱术,却丝毫不起作用。 沈云谈什么都没用,然而他本身就是一种毒药,让她身不由己,明知沉沦便万劫不复,还是无法抽离。 第六十章 恨煞(下) 他走了,在那个浓的化不开的热吻后,沈云谈向唐十九潇洒一笑,便像是去外面倒杯热水一样,淡淡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她以为,沈云谈不过是强吻后的心虚,或者做出对天秀不堪事情之后的逃避,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彻底地消失在了逍遥山庄。 厨房里没有他,练功的空地上也不见他,唐十九到处都寻了遍,依然找不到沈云谈的身影。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寻。沈云谈是杀死天秀的帮凶,罪不可恕。然而仿佛下意识一样,她寻过了每一处沈云谈可能去的地方。 一无所获。 山下退兵的消息传来。佛石仙境的不嗔大师,一夜之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断了三根手指,血淋淋地摆在镇上最显眼的位置,吓得镇上的小孩儿晚上不敢出门,好几个神神叨叨的婆子都说看见了吃人手指头的恶鬼在夜里出没。只有不嗔自己知道,客栈内墙上龙飞凤舞的血书,是谁警告着自己若再不退兵,门下的弟子就会一个时辰少一人。 单打独斗,他未必怕了神隐。 这样的暗中偷袭,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嗔大师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叹了口气,无奈地将门下弟子带去了十里外的村子。凝音师太虽然口中大骂不嗔胆小如鼠,最后也还是跟了去。只是临走是一步一回头,遥遥看着逍遥山庄叹气,一脸惘然。 消息传来,唐十九坐在原本沈云谈坐的客房中,一声不吭。 他就这样离开了啊,带着戏谑的笑意,像平时一样摸了摸她的发,然后离去,没有说再见的不告而别。 仔细回想,才发现自从相识以来,沈云谈从未主动离开过唐十九身边。无论说了多少谎,他尽最大努力,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唐十九突然觉得恐慌,也许,这一次,沈云谈真的不会再回来。 天秀死了,天秀因沈云谈而死,她有什么理由能继续不怨恨地面对这个男人? 可是他走了,却撂得她的心空荡荡,像少了一块什么。 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沈云谈,她终于发现了抟扶心法的秘密。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却总是有些犹豫地吞下肚子。 沈云谈说:“十九,你要相信我。” 可是,唐十九已经不是初出茅庐那个傻乎乎的丫头,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对你好一分便相信你是好人的傻瓜。她已经成了草木皆兵,甚至杯弓蛇影地恐慌着。深怕再受一次欺骗,再受一次伤害。 唐十九尝试过相信,却可悲地发现,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消除心中的疑惑。 她还是,不能像原来那样相信他。 何况,天秀之死,沈云谈的出现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些。 然而唐十九没太多心思想这些,师父明确地表示了,要她肩负起逍遥山庄的重任,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里,保住逍遥山庄。 “师姐,师姐!”田满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一脸不高兴,“徐子清……” 见唐十九瞪他一眼,又连忙改口,还偷偷看着十九的脸色,“徐师哥和顾妍顾师姐回来!” “哦……”唐十九反应冷淡,那两个人,生也好,死也好于她毫无瓜葛。看到他们好,她不觉得有多开心。看到他们不好,她也不会有多幸灾乐祸。被无关紧要的人左右情绪是最浪费生命的事情,在唐十九的生活中,这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位置。 “师姐……他们还带回来一个人,据说,据说那人的师父,算是咱们的师叔。”田满神秘兮兮,“那个人去见师父了。” 十九脑袋轰地一声,整个儿人跳了起来,一把捉住田满的肩膀:“你说什么?谁来了?” “呃,是…是一个仿佛是师兄的人…叫什么,桑天……天……”田满被她吓了一跳,话有点说不完整。 十九的脸色从未有过如此严肃,一字一顿:“你给我离那个人远远的。千万记住,无论那个人问你什么,都不要说。无论那个人跟你说什么话,都不要信。” “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那个人是恶魔,良心被狗啃光了,千万千万不要跟他说任何事情,不,千万不要接近他!看见他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听到没有!”她的语气凌厉得叫人害怕。 “哟,十九美人儿,我就那么惹人嫌么?”慵懒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九一怔,不可置信地愣着,却就是不敢回头。 “我的心不是被狗啃了,我的心啊,早就飞到你身上了,难道,难道你不晓得么?”声音的主人穿着大红底,暗金纹的长袍,宽大的衣襟微微散开,精致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十九美人儿,你想我不?” 那人站在门外,风吹起他的长袍,夕阳的余光照映在微微挑起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唐十九缓缓直起身子,像是不敢相信一半,低声唤了句:“天…天秀。” “哎。”那人的笑意在眼睛里,浓的化不开,“大声点,我听不见。” “天秀!”她大声喊了一句,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一把抱住了这个人,像是怕他突然消失般,又喊了句,“天秀!” 天秀笑盈盈地看着她,伸手掐了掐那红扑扑的脸颊:“沈云谈这小子虐待我的美人儿,都瘦成这样了,一点手感都没有。” 唐十九哈哈大笑,狠狠地回掐了一把他的胸肌:“又不好好练功,软趴趴的一点男人味儿都没有。活该让虎土君把你娶了去。” 天秀故作娇羞状:“讨厌,人家是十九美人儿的人,一辈子跟着你啦。” 唐十九故作严肃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秀妹妹何必怕羞,那虎土君可是家有良田千亩,上无高堂又无正室,嫁过去可是舒服一辈子。” 天秀一来,她整个人便活泛起来,胡言乱语完全不过脑子地张口就来,一点也不避忌怕羞。田满从未见过师姐这般和人打情骂俏法,有点发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插话:“师姐,这位就是良心被狗吃了的…呃…桑师兄?” 天秀俯下身子,笑眯眯:“我的良心是被十九美人儿吃了。” 田满反应很快:“师姐…他骂你是狗。” 唐十九淡定道:“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骂回去?” “他不就是想让我听出来骂回去么。我偏装听不懂,让他找不到共鸣对象,一个人憋得内伤。”唐十九瞥田满一眼,意思是小子,对付这种人就要用装听不懂的法子,让他自讨没趣。这你就不懂了吧。 天秀摊摊手:“我现在很受伤,你根本不爱我。” 十九道:“伤着伤着就习惯了。再说似乎到处留情的人是你,男人都能让你招惹回来。这就叫做,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上得山啊,多终遇虎。” 田满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连珠带炮地说个没完,自己插不上话,好生没意思:“师姐,沈大哥还回来么?” 这一句话总算惹回了所有人的注意。 天秀乐了:“十九,你又把沈云谈给修理走了?” 十九脸沉了:“天秀,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秀挠挠后脑勺:“那晚,我哥要我杀了你,我舍不得动手,于是就挨揍了呗,结果他没打死我,我也没溜得掉。” “沈云谈呢?” 天秀眨巴眨巴眼:“你想问他知情不知情?” 十九瞪圆了眼睛:“少跟我卖官司!再不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就把你卖给虎土君!” “好好好,我说就是。”天秀讨饶似地笑,“知道你被沈云谈带走实在是太好了……我多担心我哥真的会把你杀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天秀的桃花眼水波粼粼,“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有这样一个机会除掉沈云谈,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我哥,也不会。但是没有十二分把握,我和我哥,都不会贸然出手。既然不能贸然出手,那不如,时不时合作一下,各取所需。” 他笑得很甜很媚:“我哥的目标,可不是你啊。” 他的话仿佛一个木槌,重重地往十九的心上捣了一下。她原本心底有那么一丝希望,是她错怪了沈云谈,是沈云谈的确毫不知情的。 各取所需,天舒取天秀,沈云谈的目标,自然是她。 他还是知道的。 “为什么要装死……”她低着头,不想让天秀看到自己的眼泪,“我很担心你啊……” “不是装死啊。”天秀淡然地笑着,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是真的被打的闭过气去,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我哥当时下了狠手,是真的打算要杀了我。” “乖,不哭,哭了我心疼啊。”他伸手替十九擦了眼泪,自顾自道,“当年,我哥最恨的就是唐惟七。因为他知道唐惟七是我的软肋。而现在,估计他最恨的人是你……” 唐十九抬起头,那顾盼多情的眼中波光流溢,闪烁着她不知道的情绪。 “我这么在乎你,让我亲一口行不行?”方才说着正经的没多久,天秀又开始嬉皮笑脸,不知死活地凑过来,让十九拍了一脑门。 “哎哎哎哎,疼疼疼,毁容了,毁容了。”天秀捂着脑门,呲牙咧嘴,“温柔点啊十九姐姐,一点都不可爱。” “每个人都有软肋,你哥哥干嘛恨你的软肋?”唐十九没功夫和他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天边的晚霞渐渐灰暗,天秀的眼睛却一下子变得亮晶晶:“因为,我哥的软肋,是我啊……” 唐十九见到徐子清时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这个当年让她痴迷不已的师弟。 甚至唐十九走过他身边,愣是没认出来。 他低低唤了一声:“师姐。”声音喑哑低沉,远没有当时娶媳妇时的高亢明朗。 唐十九驻足,这才发现是徐子清。 徐子清多多少少算是一个清秀挺拔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沈云谈桑天秀那样的风流人品,但放在人堆里,还算是挺出挑,要不然,顾妍也瞧不上他。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徐子清,只是一滩烂泥。 他满脸胡茬,两眼昏暗无神,瘦的剩下一把骨头,闲闲地坐在大树下,望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不知在想什么。他才二十出头,然而脊梁却已经微微佝偻,枯瘦如枝的手伸出来,比乞丐还要可怜几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顾妍呢?”徐子清抬起头,一双像死人般无神的眼睛让唐十九打了个寒战。 “妍妹妹……”他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暧昧不明的笑声,“早就不是我的妍妹妹了。我这个样子,哪里配得上她?” “徐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子清咧开嘴,笑得很诡异:“活命啊,为了活命,我把灵魂卖给了恶鬼,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时值冬天,他身上发出的味道却让唐十九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起那是一种怎样的怪味。 “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嘿嘿嘿,我快活得紧啊。师姐,你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自顾自地说,“师姐,出卖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能让你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你要不要试试看?只要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就能飘飘欲仙,神仙都比不上般自在。”他脸上浮现出虚幻的笑意,仿佛正在遨游天际般快乐。 “顾妍算什么?武功算什么?可笑的自尊又算什么?我徐子清就算是报了家仇,重新做回公子哥儿,恐怕也没这么快乐。”他一把拉住唐十九的手,骨头咯得生疼,“师姐,你要快活些么?你想要快活些么?” 唐十九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忍不住甩手推开他,后退一步:“徐子清,你脑子放清楚点!别忘了你是我逍遥山庄的门人!” “师姐,你来我有话说。”徐子清神秘起来,眸子似乎闪出些清明的光,又欲抓唐十九的手腕,被她一闪扑了个空,倒在地上。 徐子清突然打了个寒战,似乎神智只有这一刻才清醒了些,拉住唐十九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小心又急切地说:“谁也不能相信…他们……都是恶魔啊。” 唐十九倒退一步,刚想问清楚些,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却是天秀一脸惋惜:“我在山下遇见你师弟时,他便已经这副模样了。据说,是被吓得,见谁都说要小心恶魔。” 他话刚说完,徐子清果然在地上打起滚来,指着唐十九又笑又叫:“女恶魔,女恶鬼,给我,给我白沫子!!我要飞,我要升天!!” 他的脊梁骨似乎已经没有,软瘫在地上,像一头烂泥里的猪猡。 第六十二章 迷离 他们一直走出去很远,徐子清还躺在泥地里,瞪着天秀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他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只看着月入了中天,还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映入他的眼帘,徐子清从泥地里爬起来,转过身去,大声地唱着歌,满嘴胡言乱语。 绣花鞋的主人伸出葱白般的玉手搭上他肩膀,徐子清转过脸,涎着口水:“你谁啊?来给爷爷送药?” “清哥哥……”玉手捂住嘴,眼泪簌簌而落,“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 徐子清哈哈大笑,满是凄凉:“妻子?哈哈哈哈,我连自己都不认得,哪里来的什么妻子。” 他满身泥泞,臭不可言,然而顾妍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滴下泪来:“清哥哥,我对不住你。” 徐子清别过脸去:“情哥哥?谁是你的情哥哥?这么美的小娘子,快去找你情哥哥去,别来烦老子。” 顾妍只拉着他不放,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烧得心疼。 “他现在只顾着师姐,管不着我们。清哥哥,清哥哥你跟我回屋里去,我给你好好洗洗。” “放手!王八蛋!”徐子清暴喝一声,狠狠将顾妍甩去了一边,“我认识你吗?小爷干净的很!” 他双眼通红,彻底歇斯底里起来:“滚!滚!滚得越远越好,别污了小爷的眼!” 顾妍一身白裙全是污泥,也顾不得许多,只抽泣道:“清哥哥,清哥哥,我知道你认识我。那种药时日还浅,不至于六亲不认。你,你何苦这样不认我?我顾妍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却感谢老天爷给我你这样一个丈夫。今时今日,我才知道,这天下人只有你对我最好。清哥哥,我不是没有良心的女人,你对我这样好,我如何能抛下你不顾?清哥哥,无论你变成怎么样,你始终是我,是我的夫君。我们三拜九叩,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我是你的娘子,永远不会改变。” 徐子清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孔,然而他的声音却颤抖了起来:“胡扯?狗屁,全放狗屁,我不认识你这小娘子。滚!滚!滚啊!” 说到最后一个“滚”他已经声嘶力竭,仿似野兽一般哀嚎着。 顾妍从地上爬起,也不管这是在逍遥山中,不是在房内无人,紧紧从后背抱着他:“我不滚,我这辈子都伺候你。” 徐子清浑身颤抖,似乎勉自忍耐着什么,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滚。”这一个字说完,周身骨骼仿佛被千百条虫子蛀咬一样难耐,浑身皮肉要炸裂般疼痛。他口中喝喝作响,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横流出来,污秽难当。 顾妍还要说话,却已然被人紧紧地握住手腕。徐子清骤然转过脸来,他双目眦裂,恨不得滴出血来,哪里还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徐子清? 这些日子以来,徐子清一直躲着顾妍,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发作时的惨况。而顾妍虽然一直听闻神仙散的可怖,却也没见识过毒发时的样子,此时看到徐子清一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他的手指深深地掐入了顾妍的雪肤,仿佛拉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顾妍吓得不知所措:“清哥哥,清哥哥。”徐子清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头脑里一片轰鸣,似乎有成群的蚊蚋嗡嗡嗡嗡地围绕振翅,由小变大,从原本的几只一直连成了一片,飞入了他的脑子,骨髓,吮食着,爬动着。血脉中血液张弛,要向外裂开一样疼痛难耐。他的皮肤要破裂般,又疼又痒,难以形容的难受。 徐子清双手乱挠乱抓,把自己的肌肤弄得鲜血淋漓。 顾妍拼命捉住他挥舞的手,岂料瘦弱不堪的徐子清此时力量大的惊人,冷不防被他挣扎时挠了一抓,一道深深的血痕便从眼角刮到了下颚,渗出了鲜血。 不用怀疑,倘若再偏那么一点,徐子清能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徐子清开始还隐隐约约地看得到娘子的面貌,慢慢地,顾妍如花似玉的脸竟然变成了一条蛇,吐着红信,狺狺而动。她的身形骤然巨大起来,成了一只血盆大口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向他走来。 徐子清乱吼乱叫,拼命地向顾妍发动没头没脑的攻击。顾妍泪流满面,只一味地防御着,并不还手。 他已经失去了人性,彻底地成为了一头嘶吼的兽。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扣住了徐子清乱抓乱打的腕。顾妍一见,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此时她衣衫凌乱,头发被徐子清抓得乱七八糟,身上血痕无数,脸上那道伤还在不住渗出血来,然而顾妍浑不在意,只不住地磕头。 那人轻轻一声冷笑,抛下一包东西,满意地看着掩面大哭的顾妍和血红着眼,爬上去吸吮不已的徐子清。 唐十九独自一人练功到深夜。 她一闭上眼睛,徐子清那双血红的眼就出现在眼前,狰狞可怕。 “他们…他们都是恶魔啊!”那一瞬间,唐十九相信,徐子清的神智是清醒的。 她自幼和徐子清长大,对徐子清的倔脾气了如指掌。这个师弟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又要面子得很,究竟是什么人,能将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变成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他们…… 他们是说谁?天秀?天舒?还是,沈云谈? 沈云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将徐子清害成这副模样。那么…是天秀吗? 唐十九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她从未见过天秀动手杀人,甚至是伤人都很少有。只知道他鬼主意虽然不少,但都是插科打诨,乱开玩笑的游戏,顶多是桃花旺了点,男女通杀,却很少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中,实在很难将天秀和恶魔对上号。 然而,倘若只有天舒一个人,那个他们…又是指谁? 天秀上山到底为了什么?天舒到底又为何放过天秀,还容得天秀将徐子清带上山来,紫奴又去了哪里? 这一系列问题,唐十九一个也答不上来。 她只觉得脊梁骨发寒,周围的人仿佛都变了样子,师父不像师父,沈云谈不像沈云谈,连最无害的天秀,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发出狰狞可怖的光,恨不得扑上去将她一口吞下肚子。 到底还有谁能相信? 门被推开,唐十九下意识地握住了玄背刀的刀柄:“谁?” 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田满被那满怀戒心的问话吓了一跳,低声道:“师姐,是我。” 唐十九舒了一口气,田满埋怨道:“师姐,你刚才好凶。” 唐十九低声道:“你来的时候,周围…没有别人吧。” 田满眼睛亮晶晶,对师姐的信任显然很满意:“没有!你放心吧!” 唐十九想了想,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叮咛道:“今天早晨我与你说的话可记得清楚?” 田满点点头:“记得,可是,来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师姐口中的恶魔啊。” 唐十九勒着唇,半晌才道:“田猴儿,你听师姐的。今天上来的所有人,新来的桑师兄,还有顾师姐,甚至是你徐师哥,一个都不能相信。” 田满对天秀印象不错,他来了以后,十九总是在笑着,刚想反驳几句,却见唐十九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再说,只得乖巧地点点头。 门边突然一声声响,田满吓得钻入了十九的怀里。 天秀慵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十九美人儿,出来吃宵夜了。你家阿秀给你做了芝麻团子,可甜可好吃呢。” 十九咬咬牙,拍了拍田满的肩膀,带着笑意,开了门:“秀妹儿,真是贤良淑德,贤妻良母。” 天秀摸了一把田满的脑袋:“乖,你秀师兄做了好多呢,人人有份,快吃去。” 田满看看唐十九,见她没什么反应,答应了一声,就溜了出去。 唐十九看着碗里白嫩的汤圆,不知怎的又想起徐子清那张狰狞的脸,迟迟不下勺子。 “十九,你怕有毒吗?”天秀低低一笑,主动拿起勺子,自己先吃了一个,“什么时候开始,唐十九学会担心饭里有毒了?” 被人当众说穿心思,唐十九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缓缓地端起了碗。 天秀掐了一下她的脸,兀自笑着:“十九,你可真不会说瞎话。刚才你起来,真是要多假有多假。不如坦白了说,你怀疑我什么?” 唐十九身子一震,手中的碗差点拿不稳:“什么?” 天秀的脸越来越近,吐气如兰:“十九,你在怀疑,徐子清是我害成这样的对不对?你在怀疑,徐子清口中的恶魔,是我,对不对?” 他明明在笑,却笑得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活像在马车时,那个说他师父阴魂不在的天秀。 “是……”唐十九心神散乱,“不,不是……” 天秀轻轻笑,凑到她身前,伸手拿开了她手中的碗:“你在怀疑,到底我为何要来到逍遥山庄,是不是?你怕,你怕我找你师父报仇,对么?” 唐十九闭著眼,深吸一口气:“天秀,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有办法好好谈。” 天秀回身坐好,规规矩矩地离她一臂距离,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十九,我不想你怕我。我只想让你记住一件事,也是我们约定好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死去什么人,你都要坚强地,好好地活下去。” 唐十九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天秀,你有事情没告诉我。” 天秀第一次脸上出现灰败的表情,疲倦地摆了摆手:“十九,别逼我。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完全透明坦白,就算是父子情人之间,也不可以。” “我绝不允许你做出有害逍遥山庄的事情。”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桌角,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天秀,你到底想做什么?” 天秀颓然一笑:“十九,要不你就现在杀了我,要不就别再问下去。天舒已经查明,我的师父尚未死去,这一次我来是报信的。师伯已经默许我留在这里,共同御敌,十九,你还有什么好怀疑?”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样单纯地长大,我们都有自己不能说出的苦衷。沈云谈也好,我也好,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人。十九,你是难得让我们喜欢的女子,请不要对我们太苛刻。”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一脸黯然神伤,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动心动情,却已经香消玉损的女子。 唐十九被他说的好没意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天秀……你大难不死,还没好好庆祝。” 天秀抬起头:“十九,我很感动,你因我而赶走沈云谈。” 唐十九眼神一黯,没有开口。 “倘若有一天,掉转过来,是我设计要害沈云谈呢?你会不会也这样生气?”天秀突然笑了起来,“你估计会直接剁了我吧。” 唐十九侧头微微一想,尚未说什么,一抹戾气已然在眼里大现。 天秀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抚掌大笑:“果然,果然连提都不能提啊。你放心,我杀不了他的。” 唐十九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再没正形,我废了你。” 天秀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啧啧啧,好白,像白云猪手。” 唐十九敲了一个栗子,忍不住笑道:“你才猪手,你是红烧蹄髈!” 天秀无奈一笑,喟叹:“果然,果然女人都喜欢让她失神让她哭的男人,我这种逗笑的,只能做绿叶。” 他突然说到了这个问题,唐十九细细一想,的确发现和天秀在一起时,的确似乎笑得比较多。然而,除了天秀横死外,其余时间她也的确很少为他伤过神。 天秀虽然笑着,脸上还是有些落寞。 十九心中一动,当年,唐惟七也是这样吧。和天秀打情骂趣,笑得格外开怀,但是心里惦记着的,还是让她哭泣,让她难过,永远一脸冰山状的桑天舒。 天秀突然正色道:“十九,这次来逍遥山庄,还有一个目的。” “嗯?” “倘若没有了沈云谈,我能不能娶你?” 第六十三章 布局 天秀似笑非笑,像是很认真,又似一点儿也不认真。 “十九,倘若没有了沈云谈,你会嫁给我吗?” 明明是温柔的情话,唐十九却打了个寒战,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知为何联想到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没有了沈云谈,没有了沈云谈。 是说,杀掉他吗? 天秀衔一缕笑意,温柔地将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挽起:“头发都乱了呢。” 唐十九突然想起初次遇见天秀时,沈云谈严肃紧张地将自己拉去身后。 “天秀……” “嗯?”他的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或者温柔,或者妩媚,或者含情脉脉。 “如果天舒要杀我,你会怎么办?”不知是否烛光闪动造成的错觉,十九似乎看见,天秀的身子震了震,脸上的神情突然说不出的诡异。 那是一种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神情,细长上挑的桃花眼似乎夹杂着一丝狠意。 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下定了重大的决心,一把揽过唐十九的肩膀,将她紧紧按在心口,用一种说服自己的语气:“十九,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 这不似平日里插科打诨,胡闹玩笑的拥抱,他瘦削的手臂突然变得用力,像是要将她揉入心脏。 唐十九心骤然一跳,刚才天秀的眼神里闪过的狠意,似乎,却是真的想杀了她! “十九,十九,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无论牺牲什么样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唐十九轻轻推搡着,离开他的怀抱:“天秀,别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桃花眼又涌起了笑意,浓的化不开。 天秀说:“是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天秀说:“果然,朋友让你笑,情人让你哭啊。” 天秀说:“除非我死了,要不然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为我掉一滴眼泪就好了。” 唐十九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玩笑道:“你就那么像招惹我哭啊?”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天秀果然没有继续笑下去。 他拍拍她的头 “十九,玉佩这一次,别丢了。” 他转身离去。 谢东生半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 他双眼半合,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门被轻轻推开,顾妍蹑手蹑脚地踱进屋子,谢东生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 “师父,师父?”顾妍轻声唤着,谢东生一声不吭。 “师父,我给您添茶水来了。”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道床前,碰了碰谢东生的手,提高些音量,“师父,师父?” 没有人回答。 顾妍敛了目,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笑意:“师父,我给您添茶水来啦。”她的手上并没有拿着茶壶,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匕首。 那匕首上蓝光熠熠,喂着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毒。 只需轻轻地,在这老东西的手腕割一刀,毒入了经脉,流窜四肢,这老东西便成废人,终身受自己摆布。等他被毒药折腾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时,必然肯交出了抟扶心法,到时候自己和徐子清便有了活路,就可以浪迹江湖,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下来,从此终老。 纤细的手握着匕首,顾妍咬了咬唇,第一次觉得这伤人的手,有千斤重。 这是徐子清一向维护的师尊,即使看不起谢东生出身寒门,但他还是从心底感激他。徐子清家破人亡,十多年来,逍遥山庄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这一刀下去,等于将徐子清最重要的依靠毁灭。顾妍咬着唇,手微微颤抖,竟然不敢割下去。 本来只是一个任务,却让她遇见了一个用生命待自己好的男人,顾妍虽然一向浪荡,却不等于无情无心。从未有一个人像徐子清一样,用生命和全部去爱着自己。即便她曾经和江湖人打情骂俏,眼角风情不自主地到处勾人,徐子清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即便破了相,失去了一只耳朵,他也从来未露出一点厌恶的神情。 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这个她以前鄙视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的男人。 这一刀下去,若让徐子清知道,便等于自己亲手割破了和徐子清的关系。 然而她不得不动手。她不动手,徐子清会继续这样半人半鬼地被那神仙散所奴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蝼蚁一样卑微地活着。她不动手,自己还有徐子清,都要死。 床上的老人呼吸均匀,适才下的迷|药不多不少刚刚好。 顾妍突然跪下,重重向谢东生磕了三个响头,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举起匕首,准确而快速地,割破了谢东生的手腕…… 天,一天比一天冷,中午的时候,突然飘起了鹅毛大小的雪花。凝音师太站在雪地里,看落在掌心的一朵晶莹,发了好一会子呆。 曾经有个男人,告诉她,这种白棉花一样的东西,花开六瓣,入手融心。那 抢夫记第19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融心。那个男人总是板着面孔,却会时不时地,说一些人人都觉得很无语的笑话,他自己还觉得挺可乐。 当年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自小生长在南海,第一次跟着师父去北方过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晶莹。明明那样美丽,却又是如此脆弱。经不起太阳一晒,甚至连手心的温度都承受不了。 雪花入手融心,那个男人,也入了她的心。 凝音十六岁那年,还不是师太,只是个小道姑,跟着师傅不敢造次,却暗地里向往着话本里的爱情。 凝音十六岁那年,那个叫戈鞅的男人,还没有长出仇深似海的法令纹。 那时,他有着江湖人人羡慕的妻子。她有着所有十六岁少女应该有的,粉红色的迷梦。 “师太,这雪有什么好看的?” 凝音回了神,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肥胖如山的和尚:“大师不在帐篷里躲着养伤,出来作甚?”她用了“躲”字,显然对不嗔大师退让神隐的举动很不屑。 不嗔果然是不嗔,丝毫不以为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并非怕了那神隐,不过是不想门下弟子白白送命。我佛慈悲。然而老衲万万想不到,以勇猛果敢著称的师太,竟然会随老衲一同退让。” 凝音“嗤”声冷笑,毫不客气:“若真是我佛慈悲,便不应带弟子来趟这局浑水。”她言下之意已然非常明显,就是在指责不嗔口上呼着慈悲的佛号,其实心里牵挂着名动江湖的抟扶心法。 不嗔甚有气度,并没有生气,已然笑眯眯地念了句佛,道:“老衲与师太都是参道之人。都欲看破这红尘俗世。然而,若真的全看破了,也不必活在这世间,也不必每日诵经去参详。老衲不否认武学上魔障未破,的确想借那心法瞧一瞧,也顺便见戈鞅一见。若戈鞅真是大j大恶之人,这心法留在他处也是祸害,这一点,也算是老衲凡心未泯,顾虑良多罢。”他顿一顿,眯眼瞅了瞅凝音,话中有话,“老衲看不破武学魔障,却不知师太,是看不破哪一层?” “不必见,戈鞅便是那大j大恶之人。和尚还是吃自己的斋,念自己的经,参自己的禅。贫道的事情,便不劳烦大师困扰。”凝音双眸如春冰,冷得让人发颤,“佛石仙境的事情,贫道管不着,灵素山的事情,也不用大师操心。” 不嗔笑笑,遥遥一指:“师太看到了什么?” 凝音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本能地排斥这个胖和尚。不嗔在她眼里,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胖和尚,贪生怕死,争名追利,最无奈的是,他脸皮还奇厚无比,说什么也面不红心不跳地承认。还大大方方地告诉你,对我就是这样,要是全四大皆空了,还参什么佛,修什么道? “一片雪白,满地银辉。”凝音淡淡道。 不嗔道:“雪若化了呢?” “春意盎然,一片生机。” “雪化不化,这里都是一样的。春去春来,变得只有表象。”不嗔摇了摇头,“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变化的只有面貌,真正的人心是不会变的。师太,你这般执着,不为抟扶心法,到底是为了看什么呢?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年年岁岁均如此,现在和过去又有什么不一样?” 凝音侧过脸,岁月的流失其实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那眼里的沧桑却是与十六岁的她大不相同。 “大师参禅参上了魔怔,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凝音淡淡一笑,笑意并没有入了眼,她的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现在和过去到底有没有不一样,终究要看看才知道。” 没头苍蝇一样在逍遥山庄下转悠了那么些日子,她只希望,前几日劝她暂时离去的少年没有说谎。他真的能想办法,让凝音在短期内上得了逍遥山,真的能让她亲眼看一看,过去和现在,到底有没有不一样。 戈鞅…… 夕颜…… 这两个名字像刀,每一分,每一刻,都在她心上割出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并没有等待许久,当天夜里,一个妩媚婉转的女子便坐在她屋内,她手上有一张详细的地图,血红的记号清楚地标示着,上逍遥山庄的路线。 “主人让我带师太上山。”那女子眼角有一颗泪痣,将落未落,别样风马蚤。凝音很看不惯这样的女人,她自己秉性端正,行事刻板,传说中的夕颜却是妩媚多情,活泼可人。然而,那女子手上的地图,却不由得她不信。 “地图给我,贫道自己能去。”凝音不想和这样的狐媚子多打交道。 女子掩唇一笑,媚态横生:“师太是在怕我带坏了手下的弟子吗?” 凝音大怒,长袖一拂,袖袍便重重地打在那女子脸颊。她终究是给了那少年三分面子,并未出狠力,直打得那女子嘴角崩裂流血,否则,这一拂之力,就算不打碎她下颚骨,至少也落下几颗牙。 女子被她打得摔倒在地,却并不喊疼,反而咯咯媚笑起来:“师太好大的脾气,主上说的没错,果然这活,要派紫奴来,才能完成。” 她这样一笑,凝音却没了办法,遇见一个不怕你揍的人,你能把她怎么样? “你家主人到底什么来历?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打探得到上逍遥山的路?” “这可不能告诉老师太。要不然,我家主人会不疼我的。”紫奴轻轻舔去唇边的血迹,柔声道,“俗话说,各取所需,各求其利,师太只需知道,这番下来能完成您的心愿,又能帮我主人取得抟扶心法,何乐而不为呢?” “心愿?贫道没有什么心愿,也不愿做你手中工具。” “哟,师太说的是哪门子的见外话?”紫奴一脸惊愕,“师太以为,你能帮我们对付谁呢?戈鞅早在控制之中,他又能把我主上怎么样?主上知道师太高风亮节,不屑于那抟扶心法。主上也知道,师太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 “嗯?” “夕颜与戈鞅的女儿,师太难道,就愿意看着她好好地活着么?”紫奴垂下眼帘,“那样好的年华,那样完美的青春,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呵。” 夕颜……戈鞅的女儿……凝音双眼微微眯起,拳头不知觉地已经紧握。那样好的年华,那样美的青春,她不曾有过的,他们的女儿却正在享用! “唐门的人混杂在佛石仙境和贵派中已经好一阵子,”紫奴察言观色,低声补了一句:“届时,师太只要帮我们清理干净便好。主上不喜欢唐门的人,不想污了手。” “唐门?唐狄苦唐狄若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动到老尼头上!”凝音火冒三丈,一把抽出宝剑,“人在何处?” 紫奴娇笑连连:“师太莫着急,等到了逍遥山庄,还怕那群孙子,不露出尾巴么?” 雪越下越大,凝音帐内烛火融融,一片迷蒙。 逍遥山庄里突然传出顾妍凄厉地喊叫:“师父,师父吐血了!” 第六十三章 错综 一向身体健康的谢东生,突然口吐鲜血,面色灰败,奄奄一息。唐十九进去看了好几次,都让他虚弱地挥挥袖子赶了出去。 “师父知道你孝顺,这里,不是还有小妍呢么?”谢东生抖着嘴唇,颤抖地指了指乖巧立在一边的顾妍。 “十九,师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你长得,很像你娘……”唐十九刚要说话,谢东生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你老不走站着,为师一抬头就觉得你娘来催命,吓得慌。”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强大的理由,强大到十九完全没有理由说不,只得嘱咐了一番,无奈回了房。 敢情谢东生这十七年,看着自己这张脸,每天活得战战兢兢,总觉得是昔日对不起的女人上了身不成?十九无奈苦笑,回想唐清流看着自己的脸那么激动,每天自恋地抱着镜子猛照,显然是觉得女儿像自己。沈云谈,桑天秀当时觉得自己长得像唐惟七,呃,也算是自己的,小姨?这会子,又像开亲娘了。 于是长相这东西,果然是各花入各眼,个眼入个心。但凡沾了一点儿边,就能让看的人心想事成,比如意还如意。 唐十九低着头,想着事,没留神一头撞了个人满怀。却是天秀半敞着怀,衣襟上湿嗒嗒的一大片,田满拽着天秀的衣角,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天秀见是十九,尴尬笑了笑,把衣襟拢了拢:“刚才田师弟不小心,洒了我一身的茶水,现在正想换件衣服。怎么样,师伯好些了没?” 唐十九看那半身湿透的天秀,和拼命往天秀身后躲的田满,无奈了。 “田猴儿,你是洒了一壶不是一杯吧。” 田满的小脑袋伸出来:“师姐,你明鉴了。” 外面还在飘雪花,天秀的屋子离唐十九的屋子不远也不近,半身湿透地,就这么出去虽说冻不死,但也够呛。唐十九一把把天秀推进屋,向田满瞪一眼:“闯了祸的小猴子,去给你师哥拿衣服去。” “哎!” “别。”天秀笑吟吟,“十九,我好用毒,到时候这位小师弟要是乱翻乱弄,不小心沾到什么,可是我的罪过了。” “你若心疼我,不如让我在这屋多坐一会儿,等身上衣衫干了,再回去。”他促狭地向气鼓鼓的田满眨眨眼睛,“田兄弟也一起坐会儿,免得瓜田李下,闲言碎语地多。” 唐十九翻了个白眼,自从天秀上山,十天有九天过来找自己厮混,赶都赶不走。这家伙天生桃花种,风流命,就算不主动也能招惹一片桃花。师妹们嘴上不说,心里可恨得牙痒痒,只奇怪沈云谈原来怎么没有这种待遇,果然是气场不同导致不同结果,换上天舒可能冷冷一眼就吓跑一堆妹子,但天秀就算站着不动也有人自动上门。 这会子,天秀又开始装什么正人君子,贤良淑德地说起瓜田李下了。 天秀将外袍脱了,挂在屋内,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死盯着不放的唐十九:“小心口水。” 唐十九“呸”了一声:“好大一只白斩鸡。” 倒是田满小心地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肚皮:“秀师兄,你有腹肌。” 天秀拽拽地点点头,腹部用力,肌肉贲起。得意地向唐十九卖乖:“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唐十九刚想讽刺他“切了纹的豆腐也是豆腐”,眼睛却黏在了一处。 天秀嘻嘻笑:“十九,没想到你好色成这样,小心沈云谈吃醋。” 唐十九蓦然站起,看了看田满,笑笑,走过去狠狠揉了一把天秀的肚皮:“晚上积了食,胀成这德行,还不上茅房去?” “说起积食,我可想起来了。”天秀一拍脑袋瓜,从床前小桌上端起一碗汤,满脸惋惜,“可惜刚才忘记,现在都凉了。红枣枸杞炖猪肉,师伯病了,十九你肯定辛苦,这汤给你补身子,千万别也累倒下。” 唐十九看着他手中的汤,晃荡晃荡地,就算凉了似乎也挺香,伸手接过放在桌上。 “行,我一会儿喝。” “别是糊弄我吧?”天秀抛一个媚眼,冷得田满浑身一哆嗦。 “一碗汤而已,值得糊弄什么,你说话越来越不靠谱。”唐十九没好气地往外推他,“去去去,滚去上茅房,一会一个地,熏死人。” “哎哎哎,你怎么这样啊,还没穿衣服就把我往雪地里推,要冻死个人啊。”天秀扳着门边装可怜,看得田满直笑。 “笑什么笑,你也给我乖乖回去睡觉。”唐十九瞪起眼睛来,田满都要吐舌头,“还有你,赶快给我去,吃坏了肚子还憋着,再有一个憋出毛病来,是嫌我不够乱吗?” 天秀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虽然稍纵即逝,唐十九却没有错过。 “十九,明天你就不会累了。”他说,“什么麻烦人都过去,才是真正的不会累。” 无视田满惊讶的眼神,飞快地在唐十九腮边香了一个,天秀掳了衣衫:“记得喝汤。”头也不回地,火速地,冲向了最近的茅房。 “嗯哼,田满。”唐十九拿着汤碗,斜眼看着唯唯诺诺也准备逃跑的小师弟,“你回来,你回来,告诉师姐,自从我教会你用巴豆的法子,这回是第几次背着我偷偷用了?” 估计因为近冬至,雪越发地下大了。 唐十九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红日已然升起,斜斜地照进屋子,平日这个时候,她这个大师姐早就出去练功扫地,然而今日,她还是躺在床上,睡得黑甜。 门被轻轻推开,一抹锦袍闪入,绣工华丽得让人侧目。 看着放在桌上的空碗,嘴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缓缓靠近床边,看着睡得香甜的十九,温柔地伸出手去。 白嫩的脸如玉,不染而红的唇微微翘起,清晨的阳光下,还能看清少女稚气未脱的汗毛。抚在她脸上的手突然加重,狠狠地掐了一把。 唐十九一动不动,依然睡得人事不知。 他满意地点点头,缓缓俯身,靠近她雪白晶莹的耳,低声唤道:“十九,十九……” 没有人回应。唐十九像死人一样,毫无知觉。 他更大胆地靠近一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上一抱…… 电光火石间,眼前寒光一闪,唐十九蓦然睁大双眼,暗藏在手中的匕首准确快速地向他心窝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他急退一步,回身闪开,避开致命一刀,饶是如此,胸口还是被她划出长长一条血痕,滴滴答答地流出殷红。 唐十九一击未成,立即从床上弹起,回手抽出玄背大刀,凌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寒光粼粼的刀刃便横在那人脖颈间。 刀刃寒凉入心,唐十九的声音更凉得吓人。 “天舒,你要装天秀骗人,骗到什么时候。” 锦袍人捂着伤口,蹲坐在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却轻轻笑着:“十九,说什么笑话呢。” “我不会和杀死自己亲兄弟的凶手,说笑话。”唐十九冷然道,“双生兄弟可以生得面目一样,神态动作都可模仿,然而你胸腹间那道后天伤疤,却是兄弟间学不来的。” “哦?”“天舒”的声音似笑非笑,十足了天秀。 “当夜在山神庙上,我恶作剧剥光了你的衣服,替你穿上女装,清楚地看到你胸腹间那道伤疤。当时我并无上心,直到昨天我看见天秀身上,也有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疤痕,才想起来。”唐十九心知天舒武功高强,不敢怠慢,紧紧将刀刃贴着他的脖颈,“你…好狠……” “天舒”毫不畏惧脖颈上的寒光,抬眼看了看空了的汤碗,笑道:“十九美人儿,你变了,变得不听话,学会倒掉汤药,学会使诈骗人,这样真不好。” 语气神情,与天秀无一不似。 “还装!你上逍遥山庄来,到底什么目的!”刀刃压紧了些,划破肌肤,落下血珠。 “天舒”回过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上扬:“十九,你真的觉得,受伤的天舒,能让你这样一招之间制住?” 唐十九一愣,这话倒是不假。适才那一刀出其不意,划破了此人胸口,虽然割出好大一条血痕,然而只是皮肉伤,算不得重。若是天舒……若是天舒…那样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还真不好把握,能否一招取胜。 “十九,你真能分得清,我到底是天舒,还是天秀么?”潋滟的眸子带着风情万种,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谈笑风生。 她开始分不清,哪个是天秀,哪个是天舒。 正如在马车上,温柔似水的天秀突然变得阴冷肃杀,问她:“十九,你看,我是天舒还是天秀?” 她分不清。 天秀缓缓站起,玄背刀依然紧紧地跟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即使是天秀,也不能相信对么?”他的目光有些黯淡,“天秀也不是好东西,给你下迷|药。我早就说过,天秀不配做你的朋友,天秀………哼………天秀………” 他的话说了一半,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杀了谁,也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 周遭气流突然有着不正常的涌动,唐十九心神一凛。她内功无意间已然大有长进,周遭风吹草动都躲不开她的触觉。 “果然,抟扶心法之精妙,不是一般人能领悟的。”天秀声调出乎寻常地诡异起来,“天舒的本事,应该是……这样……” 排山倒海的内力,似乎凭空生出,汹涌地向唐十九冲来。唐十九心口一恶,急忙运功抵挡。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抓住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忽然听得门外有田满的哭声:“师姐,师姐,不好了!不好了!灵素山的人,突然从山下冲上来了!” 唐十九一分神,那内力便直扑上来,将她震荡开去,撞破门板,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然而噩梦会醒来,现实,却不会。 那一掌震得唐十九气血翻腾,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她被人软绵绵地提起,扛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地,一切都变了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灵素山的弟子们冲上了逍遥山庄,即便修道之人不好杀,伤人甚少,但她还是看见了,那最鲁莽,最刚强的林师弟,被人钉在了树上。 凝音师太仗剑站在习武台上,寒风吹动她的衣襟,飘然若仙人。 十九只觉得她不是人,是恶鬼。飘逸美丽的东西,都不是好的,就像现在扛着她的人,艳丽无双,歹毒非常。 谢东生被顾妍架着走出内堂,顾妍看着她的眼睛躲躲闪闪,什么都不用多说,人人心里,都明白。 凝音长剑指着谢东生的心口,颤抖着唇,唤出两个字:“戈鞅。” “阿音妹子,十多年没见,你可变多了。”谢东生脸色灰败,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显然受伤不轻,“你也是,为了抟扶心法,来要戈某人的老命?” 天秀无声冷笑,若说参透心法,世间最明了之人,应算唐十九。不用有再多的证据,单纯从一日千里的进展,便足以看出那心法裨益有多大。 凝音长剑一挺,肃然道:“戈鞅危害江湖,为之除害乃是我灵素山的一向作风。” “危害……”谢东生咳嗽几声,讽刺道,“敢问师太,老夫做了什么,让江湖人如此仇视?” 凝音眼神闪烁,两道长眉微微蹩起,轻轻咬着下唇。 谢东生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并不知,当时的萍水相逢就竟让你存了那样的心思。早知道,早知道害你如此,我便应一见面就告诉你,或者,我根本不应该见你。” 他话说得暧昧至极,虽不明确,但周遭一片哗然。许多灵素弟子议论纷纷,敢情自己这师父带着一群人大费周章地杀上逍遥山庄,就是为了见这位疑似旧情人一面? 凝音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收藏着十多年的心思说出来,气得浑身发抖:“胡扯!” 长剑一抖,便向谢东生心口刺去。 顾妍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凝音的唇边衔了一缕快意。 他受了伤,中了毒,只一剑,便可洗刷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屈辱。当日,她与此人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情窦初开的凝音却对他心生爱慕。她生活环境单纯,几乎没接触过异性,对这位武功过人,性情又不算恶劣的少侠自然怀了一份别样的心思。凝音从小便性烈如火,一不做二不休,心知师门不许,与戈鞅分开后,当下私奔去寻他,岂料半路便被人抓回。待师父一番教训,才知道,这个心中想着,梦里念着的情人,竟然已然有了一位江湖公认的,青梅竹马的师妹! 她恨!年少无知的凝音出言顶撞了师父,非要下山去,寻着戈鞅问个清楚。 偷偷打倒了看守的师兄,她再度下山,去寻戈鞅。她没碰见戈鞅,碰见了夕颜。性烈如火的凝音,二话不说,上来就下杀手。然而年方豆蔻的她,如何是江湖成名侠女的对手?夕颜想来行事乖张,又恨她出手狠辣,手下丝毫不留半点情谊,打得她半死不活,好容易才被师父救回一条性命,却被告知,可能以后也无生育能力。 不能生育的女子,又如何算得上真正的女人? 她恨!恨夕颜入骨,更恨戈鞅让她动了情! 唐十九眼见那长剑向师父心口刺去,浑身发抖,竭力想大喊出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长剑即将破腹划胸之时,谢东生突然伸出了手,向那秋泓轻轻一弹。 “谁告诉你,我中毒了?”方才病恹恹的眼里突然神采流溢,谢东生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看着一脸错愕的凝音,轻轻地翻动着手腕,向同样错愕的顾妍笑了笑,“乖徒儿,难道你不知道,这种毒药的创始人,正是你家师父么?” 第六十五章 逆转 这一变故生得突然,病怏怏的中毒患者突然站起来,生龙活虎地仿佛没事,可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凝音长剑被挡开,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顾妍更是两腿发软,跪在地上,一脸的眼泪。 十九觉得很讽刺,这眼泪真是说来就来,比儿子都听话。 谢东生负手而立,一洗平时懒散疲惫的样子,目光如电,隐隐有着一代高手的风姿。唐十九,天秀天舒等小辈没见过戈鞅昔日的风采,凝音却是心神大动,雪花纷飞间,恍若又回到了十来岁,那身长玉立的青年,已然成了一幅画。 谢东生轻轻扫了一眼天秀,缓缓开口:“把你师妹放下来。”他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凝音斜眼看看天秀,揣摩着与这锦袍少年联手,自己到底有多少胜算。 天秀垂下眼帘,不去与谢东生对视,过一小会儿,才抬起眼帘,轻轻笑问:“师伯,至少有十年,没与人正经动手过招了吧?” 谢东生挑挑眉:“师侄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这一句无疑是向谢东生挑战,谢东生回赞也说明了自己不会由此避让。 天秀却没往下接话,转而看向了凝音,笑道:“师太莫要没动手,先犯憷。抟扶心法小生有缘也曾修习过前半段,心知若修习不当其中的危害。谢师伯,你隐居山林,究竟是为了愧疚呢,还是因为走火入魔不能与他人动手?”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眼眸里却清寒若冰,唐十九看得真切,心中一寒。每当天秀露出这个笑容,她就总感到莫名的恐惧。 天秀说:“唐家对抟扶心法没好心眼,师伯对唐门独家毒经估计也垂涎已久,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做吕不韦,白白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谢东生面无表情,脸上一条肌肉,却控制不住地不断跳动。凝音倒退一步,嘴唇微张,像是被破坏了一个珍贵的梦。 仿佛一记重锤,重重打重她的心,唐十九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东生,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天秀,越发越不可置信。 这一切一定是个梦,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奢望着张开之后,一切变成原样。天秀还是那个嬉皮笑脸,到处惹桃花的风流浪子,师父,也还是那个世外高人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每天一壶清茶就能满足很久的小老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那么熟悉的人,最亲热的人,一天之间全变了样子。师父说对不起爹娘的时候,师父说赎罪的时候,她隐隐还觉得师父真是个好人。毕竟是娘对不住师父在先,况且师父当时只是一时气话,毕竟将自己养了十七年。然而…然而…倘若是师父亲自将娘送出去,像一件礼物,交易一样地送出去,却又是另外一种场景。 唐十九努力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谢东生,像要将他脸上灼出一个洞。 那样不甘,不可置信的眼神,让谢东生不敢对视。他移开目光,低低说了一句话:“十九,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好好珍惜你娘。” 唐十九张了张嘴,她被点了|岤道,此时说不出一句话。也幸亏被点了|岤道,否则她不知应该说什么。是破口大骂,还是放声大哭? 脸上早已经濡湿一片,她一向不懂掩饰,也很不会克制,一不小心就很没用地泪流满面,像个傻瓜一样。 她一直是个傻瓜。最亲近的人,最深爱的人的最真的面孔,她总是看不到。沈云谈的隐秘,师父的隐秘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然而她现在却宁愿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爹娘与师父有这样的过节,也不知道,原来月亮的背面是这样肮脏不平,丑陋不堪。 一只细腻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天秀的声音迷惑中带着冷酷:“十九,别哭。我会让你,好好地看着,今日如何杀死这只老狗,如何帮你母亲报仇。你高兴不高兴?” 谢东生皱眉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这样恨我?你师父呢?叫他出来。” 天秀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异常凄厉:“师父?师父早就死了啊,哪里来的什么师父?”他轻轻放下唐十九,笼在袖子里的双手突然变得黑红。 “师伯,要不是你带走了抟扶心法。师父也不会急的发疯,他发了疯,就到处去抓徒弟,替他修炼,试招。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人,是从地狱活过来的鬼,早就没有自己的魂魄,空虚得紧。师伯,你说,你让我恨你不恨?凭什么,凭什么你和师父之间的恩怨,要报应在我身上,凭什么,你们就能左右我的人生,让我在地狱中苟且偷生。” 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冷漠,却再不往唐十九处看一眼。 唐十九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心口一阵一阵疼得发闷,喉头一片甜腥。 谢东生突然笑了。一种疲惫的神色浮上眼角眉头,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天秀师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老夫请你莫伤我逍遥门下无辜子弟。”他向十九笑了笑,仿佛在告别,“十九,你娘没了,但是有你陪了我十七年,真的,很好。师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师父不是一个好人,却苟且着抱着希望你能原谅,实在是太过奢侈。” “求人原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师伯这么仓促,可不行啊。”一把温文的声音传来,沈云谈白衣如雪,黑发如墨,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株苍松之顶,唐鱼站在一旁,依然是浑身漆黑。 “天秀,我终于发现了你的秘密。如今,我是应该叫你,天舒好,还是天秀好?” “一骗就是十余年,论说谎,我沈云谈甘拜下风。多亏了唐鱼唐家小妹妹,我才能及时赶到,阻止你欺负我家十九。”他笑眯眯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唐十九,“你果然是个疯子。” 天秀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清冷如冰。刚才疲惫贵公子已然不知去向,站在中央的,却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天舒。 天舒说:“沈云谈,你以为,只有你练的心法,有反噬之力么?”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反噬之力,那是天秀的灵魂。弟弟天生体弱,连师父的第一场试炼都没通过。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一直等我练成抟扶心法,就彻底和我相会。” “我可再不能,让他变得那般懦弱,他要变强,我也要变强。强到…没有人能杀死我。” 他一片凄然,那张寒冷若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温柔的神色。 天秀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天舒的唯一死|岤。 “师父真的死了么?” “不打出师父的名号,戈鞅如何会出现?戈鞅不出现,抟扶心法如何能到手?”天舒微微眯眼,嘴角向上勾起,十足了天秀平日的玩世不恭。 “沈云谈,欢迎来到这场盛宴,唯一缺席的主角就剩下你,大家等你可等得心急。”他语调一变,突然又成了天秀那种轻佻愉快的声音,“所谓一网打尽也不过如此,各位仇人,亲人,爱人。小生已经为阁下准备了许多烟花火烛,炮仗炸药,足够炸平整座逍遥山,云谈先生,废柴先生,难道你真的觉得,唐鱼就爱唐十九爱到那种地步,会出卖她心中至高无上的天舒大人,带你来到这里?沈云谈,再见了,唐十九和我,都会想你的。” 他话音一落,唐鱼已从怀中摸出了霹雳雷火弹,抛在地上。一时火焰横飞,烟雾弥漫。待烟消雾散之后,天秀早已带着唐十九和唐鱼不知去向。 谢东生脸色大变,急向众人道:“往后山,快走!” 话尚未说完,开天辟地的霹雳声已然在耳边想起,大地摇动,恍若山崩。 第六十六章 崩裂(上) “你醒来了啊,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年去呢。”十九慢慢张开眼睛,天秀温柔的嗓音便舒缓地滑入耳内。鼻端传来沁人心肺又熟悉的芬芳,是天秀身上一贯的香气。 她费力地起身,那一掌劈得她不轻,浑身筋骨像散架一样疼。 一贯的大红袍子,绣着金丝火凤凰,花里胡哨地罩在身上。一贯的乌缎青丝,不用束发带子也不用发簪,就那样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还有一贯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漫不经心又带着看破世事的讽刺。 一切似乎都是一贯地没有改变,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而并非灭门惨案之后。 一夜之间,她的师门,她的师父师弟,还有她的沈云谈,都……灰飞烟灭。 “我是天秀,天秀是不会伤害十九美人儿的。”他伸手捋了捋乌发,坐在唐十九旁边,摸摸她的脸,“连眼泪都没有呢,真是个薄情的人啊。” 唐十九没有看他,没有回应,只看那香炉中的烟缓缓升起,又弥漫在空中,飘散去不知名的的地方。她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只怕稍微按捺不住,便跳起来,与他拼命,与他同归于尽,一拳打掉他脸上的笑。 带着鲜血,带着残忍的笑。 “想杀了我吗?一定很想吧……”唐十九一动不动,天秀天舒是一体,论手段,她比不过狡猾如狐狸的天秀,论武功,她比不上阴险孤寒的天舒。蛮干只会送死,她还不想死。她还没亲眼看到沈云谈的尸体,她还没有亲口与他说一句。对不起。 她还有唐清流,还有她爹,还有她的师门。 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下巴被人轻轻抬起,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看入她的眼,诡异莫测。 “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哦。”天秀不怀好意地笑,“这一次,沈云谈可不会及时赶到。” 他的鼻息越来越近,带着甜香,十分好闻。唐十九闻在鼻端,只觉得一阵恶心,只强迫着,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 漠视,比反抗让这个自恃过高的男人难受。 天秀的吻很温柔,用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是一种致命的,不可抗拒的挑逗。 然而唐十九却毫无反应,仿佛,他亲吻的是一块没有生命力的木头。 她甚至没有闭上眼睛。 天秀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样大且晶莹的眼睛里,没有他整个人。 正如她心里,在天秀劈下的一掌后,已然没有天秀整个人。 一种愤怒迅速虏获了他。 她们眼里,从来都没有他。唐惟七也好,唐十九也好,她们眼里都是一样的。空洞而傲慢,让他害怕,让他退缩。 不过是个弱质女流而已。 天舒在他心里轻声说:“倘若喜欢,要了就要了,就算是强来,也没什么好怜惜的。” 就像唐惟七,杀了就杀了,要了就要了,没有什么值得怜惜。 不。 他一直都听天舒的话,以为天舒是他的大哥,直到,直到那夜在荒山中,密林里,那夜练功走火入魔了,他才知道。 天舒是他的心魔,不,或者,他是天舒的心魔。 “问她要心法,要不出来,就杀了。” 不。 “有了心法,就能做真正的天秀。” 真正的,没有牵挂没有羁绊的,风一样逍遥的,天秀。 或者,天舒。 谁知道,到时候留下的人会是谁呢? 他满心慌乱,抑制不住地更进一步,深深地吮吸着她的唇,期待着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喘息,酥软。 然而她没有。 唐十九或者只是沧海大地上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动动手指就能尽数抹去,然而,她却有不可摧毁的倔强。即便毁了整个人,也摧毁不了的倔强。 唐十九就是唐十九,不是别的谁。 她没有沉沦,沉沦的,是他。 所以,她可以冷酷而理智地,排斥着,拒绝着。而他,却没有办法,像对旁人一样,折磨她。 “怎么办,我好像真的不小心爱上你了呢。”天秀笑着,突然狠狠地,一口咬落她的唇瓣。 唐十九下意识地闷哼一声,皱了皱眉头。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温热湿滑的液体从唇边滑落。 他并没有因此放过,进一步地深吻,想要把那血腥一口一口地吃掉,像吮吸鲜血的,贪婪的蝙蝠。 待松开时,天秀的唇边已然鲜红一片,凄美如天边晚霞。 “沈云谈,你师父都没有死。”他并没有伸手去擦唇边的污秽,“逍遥山上没有他们的尸体,你可以放心。” 唐十九蓦然抬头,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做出了那种恶劣的事情,现在用怜惜,理解的口吻说出这种话,是讽刺,还是笑话? “以后,怕是天舒会来问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了。你答应过我,千万不让自己死掉。”天秀笑的很美,美得让人想哭,“他不受我控制,别让我后悔。” 还有……心疼。 假仁假义,一派胡言,她蓦然睁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恨我总比忘记我好。”他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缕黑发,放在口中含着,“最怕你下不了手,爱上了我就不好办了。” “啪!”唐十九按捺不住,用尽全力扇了他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头偏转一边,“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将心法要诀交给你这个畜生。” “畜生,混蛋,下贱胚子,还有什么随便骂。”她下手狠又准,打得嘴角迸裂,鲜血流出。天秀毫不在意,一点都不生气,“我果然就是个坏人。沈云谈都有做好人的时候,天舒在唐鱼眼里也是个好人,只有我,是永远的坏人呢。” 他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而她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又多久,门被人推开,唐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十九………”少女的声音娇滴滴的,却故作冷硬的语调,“天舒先生,要见你。” 唐十九没有回头,没有做声。 唐鱼不知如何再度催促,是她利用沈云谈关心则乱,将沈云谈引诱上了逍遥山庄,在十九的眼皮下,炸的灰飞烟灭。 “唐姑娘,天舒先生要见你。”九九两个字哽咽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脸面喊出来。她不过是个杀手,她的命永远是握在别人手中的棋子,棋子没有交朋友的资格。 “你不去,我可要动粗了。”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是天舒,还是天秀?” “天舒先生啊,当然是天舒先生。”唐鱼一脸愕然,“九……十九,你分不出天秀和天舒么?” 唐十九转过身,凝视她的错愕,摇了摇头。唐鱼还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可以天真地,纯真地什么都不知道。 “天秀和天舒的关系,你一点都不知道么?”一股报复的快意突然涌上心头,像?br / 抢夫记第20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像恶魔一样如影随形,想看看一心向往,忠诚于天舒的唐鱼,知道天秀天舒事情后的表情。 “他们………” “我们怎么样,岂是她有资格管的?”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屋内火盆的热气,吹了个精光。 唐十九轻蔑一抬眼:“是么,唐鱼,现在我就告诉你!”她一定是疯了,满心想着报复,哪怕只要扰乱着他们心神不宁。 “唐鱼,我命令你,听了就要去死。”唐鱼听话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只要唐十九再吐出一个字,她会立即,毫不犹豫地,击毙自己。 “唐鱼,不听。”她毕恭毕敬。 “想报仇,就来杀了我,否则,就让我杀了你!”天舒眼中精光大盛,身影若白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到便到。 唐十九下意识地拔刀,然而玄背刀却不在身边。 “让我看看,所谓心法要诀,到底有多强大。” 山崩地裂的压力呼啸而来,吹动了她的长发。 死亡迫在眉睫,太过简单,太过容易,只要她不躲不避,这一掌下来,足以心肝碎裂。 就是因为太简单,所以存活着,才珍贵又困难。 唐十九勉强避开,翻身一滚,滚到桌子下,像一只缩头乌龟。 “真丑。”天舒一脸鄙夷,又是一掌劈落,那圆桌顿时四分五裂。唐十九勉强避开,连滚带爬地躲开开心裂肺的一掌,却还是被一块碎木刮伤了脸颊,鲜血顿时涌出,满脸殷红,更加狼狈不堪。 她也,顾不上,擦一擦。 没有了玄背刀,伤重内力不继,她根本没有还手的力量。只能像一条没有脊梁的癞皮狗,伏在地上不断地喘息。 “唐鱼,你说过唐十九美艳无双。你说,我将她变成你这副样子,好不好?”残酷的笑意弥漫在眼里,毫不容情。 唐鱼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大理石地面,血花涂地,她的脸本来就狰狞,此番便更加可怖。 “真脏,又脏又恶心。”天舒皱皱眉头,“唐鱼,你越来越不像我,这些年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这些软弱的情感,只会让你变得没有价值。”他缓缓抬起手,以一种高贵又优雅的姿势,拈起一片木屑,准确地弹向唐十九白嫩如玉的脸颊。 “你连自己的脸都不要,又何苦去在乎别人的颜面?” 凄厉的疼痛从脸上传来,天舒的声音遥远不可接近,却又那么真实。 “唐十九,我要将你拥有的东西,一样一样捏碎。” 第六十七章 崩裂(下) 天舒唐鱼相继离去,唐十九一个人躺在地上,疲倦的不愿动弹。屋顶的横梁很精致,像唐清流府上那种细腻的木雕。她是在唐门吗?还是在蜀地?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眼泪落在伤上,疼得入心入肺。她一向爱惜容貌,如同天下大多数女子一样。唐十九想像原来一样放声大哭一场,但是异常的疲倦却涌上心头,什么都不想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倘若原本就没有一切,那就不存在毁灭的价值。 有人轻轻入内,一双滚边蓝绸靴映入眼帘。据说这种鞋子叫穿云履,可使人身轻如燕。她抬了抬眼,正对上一双柔媚入骨的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天秀天舒单独两人时,她随性而行,谁也不在乎。等知道他们实际是一体时,天舒状态的他不会让唐十九难堪,但是换了天秀………她不知如何接受,也不知应用一种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真残忍,不愧是我哥的杰作。”天秀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唐十九的伤口。冰凉的药润入肌肤,温柔如天秀的声音。谁也无法将多情妩媚的天秀和高贵冷漠的天舒联想到一起。 “他真是个变态,什么美好的东西都想毁坏。”天秀小心翼翼地上药,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边声讨着他不近人情的“哥哥”。 唐十九脊梁骨一阵恶寒,这个人诡异得吓人,方才还凶神恶煞地要杀了自己,现在却来温柔体贴地上药! “嘘嘘,别动,这是最好的伤药。保证我哥哥的辣手,不会摧毁十九美人儿这多娇嫩的鲜花。” “天……天秀。”她突然出声,“你恨你哥吗?” “他?他不就是我么?”天秀轻轻一笑,“不,不光是我,他是我的哥哥,父母,陪我一生的人。没有天舒,天秀恐怕幼年时就死了。” 秀丽的脸庞上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在夕阳的斜照下绮丽多姿。修长的手划过十九的脸庞,清楚地感到她的颤抖。 “十九,你害怕了?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可比沈云谈更能保护你。” 门外有鸟儿扑腾翅膀,呼啦啦啦地作响,扇乎着她的心,一上一下。 沈云谈,沈云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你要听话才行啊。”天秀将十九搂在怀里,轻轻地含着娇小玲珑的耳珠,语气宠溺到窒息,“我可以保护你,也可以将你毁灭。如果你还想着那个家伙的话……” 唐十九被他看穿心事,身子一僵,本能地要将他推开,却推不动。天秀俊秀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呼在脸上,暧昧的如生如死。 “你果然还在想着他。可惜,你以为,沈云谈还会来么?” “既然他没有死,要来早就来了。干嘛还留你在这里受苦,受我这种人的折磨?”天秀似笑非笑,突然翻身,将她重重压在身下。 “他没有来,你说,他去哪里了?他肯定是不来了,沈云谈是什么人?是堂堂神隐,又不是你的狗,怎么能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他伸手拉她衣袋,唐十九拼命反抗挣扎,像一只野猫一样乱咬乱抓。天秀毫不在意,将她双手固定在头顶,像看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 “你推开他那么多次,凭什么还指望他来救你?你入了我的手,他早就当你不清白。一个不清白不干净的女人,神隐怎么会要?” 罔顾她的挣扎撕咬,他的唇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落在脖颈,轻轻咬下。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指望从天舒手中活下来?沈云谈不会来了,我知道他带着唐充璃去了北方,那里有冰山雪海,仙境一样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为你去生去死?”凭什么,让他一次一次地,忍不住手去救? 救了,却从不念他的好。女人都是混蛋,都是恶魔,心里惦记着,永远不是最疼他的那个人。 衣襟被粗暴撕开,他狠狠抱住她,吮吸着晶莹如玉的肩膀,像发泄一样狠狠咬下,满意地听到她发出的一声低吟。 “你以为,除了我,还能指望谁?” 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是不是只要变成了他的,唐十九就会乖巧听话,就不会离开? 鲜血刺入鼻端,唐十九头脑一片混乱,天秀的话像一记霹雳,劈得她浑身震荡不已。 她的确一次一次推开沈云谈。沈云谈凭什么…凭什么要犯贱地再回来救她? 她的任性,不过是仗着沈云谈喜欢她。 可是,如果沈云谈无法忍受,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回头? 他……不要唐十九了。 血管突突地跳,像藏了一只小兔子。无数人影突然在眼前闪动,挣扎着,扭动着,突然破裂开来,便鲜血满地。唐十九蓦然睁开眼睛,有一金甲巨人携长柄大刀,正狠狠地,向她天灵盖劈落。 她大吼一声,双手凝全身之力推出,只想将那巨人推开!天秀只觉唐十九安静下来,不再反抗,正略略放松,突然见她双目圆瞪,像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双掌疾出,又狠又快。天秀躲闪不及,被狠狠打中肩膀,推开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十九霍地站起,,也不去遮盖掀开的衣襟,只双手紧紧握拳。长发凌乱飞舞,面容狰狞,两目炽烈如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滴出血一样可怕。 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那金甲巨人被她一推推散,化成了更多人影,呼呼风声擦过耳边,震得五脏六腑错了位。又有声音在她耳边低吟,像天秀又像天舒。 “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你要报仇雪恨,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咽喉干涸,渴求着腥臭,渴求着殷红的鲜血。 天秀看到她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紫红色的血管细细密密地张在肌肤下,绮丽若霞。 来不及反应更多,唐十九双拳如电,卷将上了身。 这种速度和力量,可怕得不像人类。 天秀一声惨呼,被一掌打出门外,吐了一口鲜血。他现在是天秀,发挥不出天舒那种神乎其神的内力和武功。 唐十九乌发飞扬,一滴鲜血从眼角落下,刮过她的脸庞,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像野兽的咆哮。 “桑天舒,给我滚出来!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她连吼了三声,庭院没有武功的奴仆被震得两眼发黑,纷纷倒在地上。 闻声而至的唐鱼,第一眼便看见吐血不止的天舒先生,她原本就不知天秀天舒是同一个人,此时只看到那人浑身是血,当下第一反应便是心头最重要那人。 “天舒先生!”唐鱼不顾一切,扑到那人身上。 杀死他们,杀光杀光!脑中有人,这样咆哮着,鞭策着。 唐十九缓步上前,红袖翻滚,紧紧卷住了唐鱼,将她提起,双足离地。 唐鱼自幼受训,临急生变的能力好生了得,生死之间哪里顾得上唐十九不唐十九,回手抽出靴中匕首,下意识地向唐十九眼中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她手刚刚刺出,便被唐十九紧紧钳住。她惊恐地发现,那一向善良明媚的脸上此时全是阴狠的笑意。匕首须臾之间已被夺下,寒光刺目时,唐鱼突然觉得有人将她身子一扯,蓦然退后,躲过了一劫。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是天秀。 不,是天舒。 天舒脸色依然苍白得难看,眼神越来越冰冷:“唐十九,我桑天舒正在这里等着你。” “你”字尚未落地,虹影已经欺身而上。天舒不敢怠慢,凝气而发。唐十九却已然驻足。他看那虹影落定,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缓缓低头,看着小腹突然冒出来的血洞,正咕噜咕噜地冒出鲜血。 唐十九站在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鼻子。她缓缓举起滴血的手指,放到他的唇边,脸上露出孩子一样天真的笑意。 “甜。” 仿佛那不是血,而是新买的冰糖葫芦。 “天舒先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唐鱼蓦然乍起,横在了两人中间,张开双臂,颤抖地看着唐十九。 鲜血……鲜血的味道啊……… 唐十九瞳孔收缩,越来越渴望着什么,却又抗拒着什么。 “唐鱼,你走吧……”这是唐鱼,第一次听到天舒叹气,“别白死了。” 娇小的身躯轻轻一震,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很少哭泣的唐鱼,在天舒一句话下,竟然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这是……在关心她么? 其实,他一直在关心她…… 每一次都是天舒出手救她,每一次都是天舒在保护她! “先生,让我保护你一次吧。我是您培养出来的杀手,却从未真正地保护过你。这一次,换我来守护,好吗?” 说什么鬼话,这条鱼脑子一定痴呆了。 天舒皱了眉头,“滚!” 唐鱼摇摇头:“先生,这一次,我可不再听话啦。”她抽出腰间软剑,直指唐十九要害。 无论谁欺负天舒先生,都不行。 第六十八章 嗜血 唐十九温柔地低着头,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似乎品尝着什么美味的气息。然而脸上却一团迷蒙,晶莹的眼蒙上一层水雾,没有焦点地混沌着。白皙的手指全是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天舒勉强深吸一口气,腹部的伤口早已经鲜血模糊,饶是他武功高强,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否则被她这样一抓,非把肠子都带出来不可。 这就是……抟扶心法的能力啊。 天舒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是被诅咒的秘籍,一旦走火入魔起来,连自己的心智都被吞噬,彻底成为了战斗的奴隶。他与沈云谈,都是这种怪异心法的牺牲品。所以,才会有天秀天舒并存,所以才会有心狠手辣,屠庄分尸不可停止的神隐。 师父……果然是奇才。或许,他们师兄弟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真的歪打正着地练成抟扶心法。或许,再多给师父几年,他便真的能想出破解的办法。鲜血从嘴角抑制不住地滴落,他也不想伸手去擦。当年刺杀师父的主意,好像……还是天秀提出来的。不过怎么都好,天舒天秀,都是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很累。第一次握剑的手提不起来,第一次很想在战斗的时候闭上眼睛歇一歇。或许正像天秀说的,人生啊……无非就是追求让自己快乐的东西。有人爱钱,有人爱美人儿,还有人就是享受着追求武功巅峰的快乐。 然而,他连自己如何能快乐,都不知道。 唐十九抬起了头。几缕乌发黏在白皙的脸庞上,湿漉漉的。天舒突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天秀,天舒,果然是……越来越像了啊。 然而轮不到他胡思乱想,唐十九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像个无邪的孩子,手上的功夫却一点都不善良,纤细的十指突然成了十把杀人的刀,诡异的身法飘忽不定,绕过唐鱼的软剑,直冲天舒门面而来。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躲。 他也躲不过去。 天舒终于知道,即便是他抓住了唐十九,抟扶心法的真正能力,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天舒能操控的。唐十九也不行。他,沈云谈,师父,还有谢东生和唐清流,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没有办法操控抟扶心法,反而被这个东西牵着鼻子,忙忙碌碌地转着,转了一辈子,转走了人生,转走了命。 现在,又多了一个唐十九。 他真的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血扑到脸上,有人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接着,后脖颈子上传来极大的力道,直将他往后拖去……预期的死亡并无到来,天舒睁开眼睛,总算看了个真切。 抱住自己的是唐鱼。她背后被唐十九抓了五个血窟窿,顿时血浑淋漓地一大片。强大的内力通过五指灌入体内,直打得她口吐鲜血,双手却还紧紧地抱住天舒。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心脏,天舒将唐鱼扶住,一脸不可置信。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唐鱼口中喷出,她很想再和天舒说说话。是不是要死掉了呢?死以前,能不能任性地叫他一次,小舒舒?像普通十三四岁女孩子,欢喜地,娇俏地唤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那样叫他?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更丑。没有一只眼睛,鲜血加上扭曲的表情覆盖在丑陋的伤疤上一定狰狞得要命。唐鱼勉强抬起眼,天舒就算是受伤了,也是风度翩翩,像仙人一样优雅。她努力用手盖在自己的脸上,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别遮……”手腕被轻轻地握住,天舒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柔,“鱼鱼,你很好看。” 他俯下头,轻轻点了一下唐鱼的嘴唇。 逐渐冰冷,已经没有能力回吻得嘴唇。 先生……终于有一天,能轮到我保护你了。 先生……我好高兴啊…… 天舒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沈云谈,你果然是很难杀呢。” 沈云谈……沈云谈???? 沈云谈!? 有人不断在她耳边重复这个名字,沈云谈沈云谈沈云谈。唐十九蓦然抬头,眼前的猩红还是挥之不去,然而却有隐隐约约的身影,熟悉的,让她向往的,闪烁其中。 沈云谈微微皱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唐十九,见她衣衫凌乱,浑身是血,一脸的茫然无措。然而先前亲眼看见她出手飞快,直取天舒,又极其诡异不可言。沈云谈身形忽动,闪到天舒的身边,一把捏住他的脖颈:“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舒懒懒抬眼:“嗯?你可以去问问她。” 沈云谈微微挑眉:“你是……天秀?还是天舒?” “你猜。”细长的眼睛忽然弯了起来,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哦,她来了。” 话音未落,沈云谈早已经感觉脑后有风,忙不迭地滚地闪开,却是唐十九攻到!他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唐十九回贸然出手攻击,饶是躲得快,肩膀还是被撕下一大块血肉。 “十九!” “没有唐十九,她早就不是唐十九。”天舒眼里寒冰如刀,语气却像天秀一样戏谑,“她是抟扶心法的傀儡,比你我,还要可怕,毫无心智,见人就杀的傀儡。” 他一边说话,唐十九一击不中,再度出手。 虹影翻飞,如电如幻,似展翅翱翔的大鹏,黑影铺在地上,笼盖所有,乘风而起,抟扶而上,让人捉摸不透。 沈云谈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手忙脚乱地左躲右闪。他向来自负身法了得,否则也不会有神隐之称,然而面对此时的唐十九,却一点优势也没有。稍不注意,就挨了好几下,掌掌见血。 “唐十九!我是沈云谈!” 沈云谈……沈云谈……熟悉的名字在十九耳边绕,却就是想不起来。 “唐十九,再打下去,神隐就要被你杀掉了喔。” 沈云谈又很悲惨地挨了一抓。 “十九!我是痰盂!” 唐十九的动作窒了窒,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云谈何等聪明,马上捕捉到了她的犹豫,当下不要面子地乱喊:“十九,我是废柴,我是痰盂,我是大叔!!!” 痰盂……痰盂。 那个傻乎乎什么都不会,看见山贼就喊女王救命的痰盂。不会骗她,不会让她掉眼泪的痰盂。 眼前的红光散去不少,她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满身泥泞鲜血,狼狈不堪的痰盂。 不是大名鼎鼎,满肚子坏水的神隐。 也不是深情得让她不知所措,让她徘徊不定的,甚至倍感压力的沈云谈。 而是那个,单纯地喜欢她,她也单纯地喜欢着的痰盂。 “痰盂……啊……”有什么东西没有办法停止地溢出来,满脸都是湿漉漉的,好讨厌。 好丢脸,她怎么能在痰盂面前哭得这么难看? 不管了,哭就哭了,不光哭了,还要把鼻涕眼泪抹他一身才叫够本!唐十九不顾三七二十一,飞身扑过去,紧紧地抱住沈云谈,生怕一转眼,他就又消失不见。 看她这样飞扑过来,沈云谈吓得魂飞魄散,直到温香软玉陷入怀中,才回过点神来。 好险,好险……险些没命,果然女人不能随便惹,果然比老虎还厉害。 又有些无奈,为什么叫沈云谈她没反应,叫痰盂废柴大叔她就回过神来了。到底在她心里,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定位啊!! “十九?”他还是有点不确定地唤她。 “嗯……痰盂。”她眼里还是一片迷离,像在做梦一样喃喃自语,“痰盂,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表白像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馅饼,惊喜是惊喜,就是差点没砸死自己。沈云谈劫后余生,果然因祸得福,也顾不得天舒早已经落跑,紧紧将唐十九抱在怀里。 “十九,我们现在就去唐门,我去向你爹提亲。” “痰盂,还是你最好了,永远都不欺骗我。不像神隐,一会儿说甜言蜜语让我不知所措,一会儿诡计多端让我难以捉摸……”小脸埋在他胸前,梦呓般呢喃着,“嗯,我爱你,谁也不要,只喜欢你一个。”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方才的狂喜顿时被一泼冷水浇醒,紧抱的双手松了些,她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地爱他这个人。 每个人都不止一面,神隐是沈云谈,痰盂也是沈云谈。他是正常人,不可能分裂得像天舒天秀那么干脆。神隐和痰盂加起来,才是沈云谈完整的整个人。就像多疑的唐十九和率真的唐十九加起来,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能够接受多疑又小心翼翼的唐十九,唐十九却接受不了心计深沉的他。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不是不爱她,而是没有办法让她完全地爱上自己。 怀中的人睡得香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什么美梦。沈云谈垂首,温柔地亲吻她的红唇。她的唇上还带着血腥味,提醒着方才暴虐嗜杀的唐十九不是沈云谈的幻觉。 可是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可以接受她的,哪怕,是一个嗜血没有人性的唐十九。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忍受一个只爱自己一半的女人。 第六十九章 磨合(上) 唐十九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期间做了无数个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泣打闹的时候,沈云谈就是人肉沙包。欢喜傻笑的时候,还是吵着沈云谈没法睡。总而言之,唐十九昏迷的三天三夜,沈云谈就清醒了三天三夜。他身上伤口虽然狰狞,却不重。私下里包扎的时候,还是对那天凶神恶煞的嗜血夜叉心有余悸。 那种表情,很熟悉。沈云谈侧着头,苦苦思索,还是想不出来是在哪里见过。不过无论怎么样都好,不管出于为他还是为唐十九,他一定要找出破解的方法,否则下次唐十九再发起疯来,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沈云谈。 于是唐十九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胡茬稀拉,眼圈乌青的沈云谈。 “云谈,原来你这样关心我。”得知师父师弟都安全后,唐十九看着那张三天没好好休息的脸,说不感动,是假的。 沈云谈不置可否地笑笑,关心是真,但三天没睡觉的原因倒也不全是关心。唐十九没受什么伤,昏迷纯粹是因为走火入魔而导致神智挫伤,根本没什么大事。然而这个时候却也不好说什么,其实是姑奶奶你睡觉不老实,倒腾得我也没法休息,最佳方法,就是抿嘴笑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然而刚这样做完,心里不免又有个念头滚了滚:“如果是她所喜欢的痰盂,会不会直接地告诉她,其实我是被你闹腾的不好睡?” 念头不过一闪,沈云谈长眉一挺,随即暗道:这边是我真正处事方法,她喜欢不喜欢都是难以改变的。就算这一次迎合她的欢喜,总是难迎合一辈子。 唐十九粗枝大叶,哪里理会那么细腻的变化,随即看见他手臂上的殷红血痕,不由得义愤填膺:“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你不是武功很好吗?怎么会被伤成这个模样?”——完全不记得是自己的杰作。 沈云谈眼珠暗自一转,一句试探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是天秀……” “老娘宰了他!”接得不假思索。 沈云谈眉目舒展,笑了:“逗你玩的,不是他。” 唐十九拍桌而起:“我就是知道又是那个王八蛋杀人变态狂桑天舒!可恶,他连你也敢动,本姑娘下次看到他,一定废了这个混蛋!!”——完全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把天舒废了一半。 “不过是一点小伤,不值得你这样生气。” 唐十九咬着红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伤得是你,就不行。” “为什么?”有人恶趣味发作,故意问的步步紧迫。 “因为我会心疼啊!”传说中女方娇羞连连,面红耳朵赤的情况没有出现,唐十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在说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完全没有小女儿家的半分羞涩。 “噗”沈云谈险些被她的大方直接吓到,斟酌地说,“十九,你这样热情,我会不好意思的。你难道就不会害羞吗?” 唐十九一头雾水,她就是心疼了,沈云谈手臂上那一条伤痕,比抓到她自己身上还难受。心疼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至于好不好意思,害羞不害羞,唐十九的字典里似乎就没有这个概念的存在。心疼又不像爱不爱,要不要嫁这种需要思考需要揣摩需要再三量多的问题,如此直观的感觉,没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 于是沈云谈了解了,先前唐十九别别扭扭,完全是因为她没有确定自己的感觉,而不是小女儿的害羞怕丑。 回想先前唐十九大声表白:“痰盂,我喜欢你,我爱你。”沈云谈郁闷了,唐十九的表白,的确是冲着痰盂去的,而不是沈云谈这个人。 这下可好,情敌是自己,连打都没法打。 “十九,你爱我吗?”终究还是不死心,反手扣住唐十九的皓腕,将她拉到怀里,盯着她的眼睛。 他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十九慌了神,脚下一软,便整个人宰入他的怀中。沈云谈借机环住她的腰,将那温热的娇躯紧紧地圈在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可控制的颤抖:“十九,你爱我吗?” 他不否认,这是计策,自欺欺人地,用这种卑鄙的方法,诱惑她说出爱字。 只要她说出来,他沈云谈便愿意将这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沈云谈轻轻梳理她的乌发,修长干净的手指刮过头皮,顺下去,有种酥麻的感觉。他的呼吸温柔而炽热,扑在肌肤上,人便想要整个儿地烧起来。沈云谈卑鄙地含住小巧晶莹的耳珠,轻轻舔吻,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又问了一次:“十九,你爱我吗?” 莫名其妙的感觉瞬间捕获了唐十九,大脑瞬间空白,不能思考,只能紧紧地抱着沈云谈,因他暧昧的举动而轻轻喘息。 “痰盂……别这样……”十九的气息不稳,说出来的话也嗓音甜腻,甜得,让他迷乱,险些把持不住。 “云谈,沈云谈。”他低声纠正,忍不住在那细腻的脖颈上吻落。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计策还是其他,只是想这样抱着她,亲近她,一辈子守护着她。如果是其他女人,沈云谈丝毫不会怜惜,然而,怀中的人却是唐十九,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可以为她忍耐,为她守护,前提是,只要她爱他。 沈云谈不是唐鱼,没有那样伟大,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所有。没有了唐十九,他不会死掉,只是深深地知道,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女子,能让他如此快乐,如此付出。 唐十九极力捕捉住马上就要溜走的理智,回想起刚才沈云谈很认真地问的问题,张口便要答:“我……” 不等她说出第二个字,沈云谈猛然翻身将她压倒在桌上,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沈云谈曾经吻过她,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翼翼。 额,天秀也曾经在婚礼上强吻她,不过是两对嘴唇撞在一起,除了牙疼没啥感觉。 唐十九第一次被人这样粗暴地,带着些占有地热吻。她应该推开他,然后狠狠地摔一个巴掌。可是她做不到,除了喘息和毫无作用的挣扎,她什么都做不了。 坦白说,她并不讨厌被沈云谈这样的亲吻。 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热切而狂野的亲吻中,她感到了一丝决裂? 半晌,沈云谈终于肯让彼此说句话,喘口气:“十九,你愿意嫁给我吗?” 诶!?刚刚还在问爱不爱,为什么现在就变成嫁不嫁了!如果再让他多亲一会儿,是不是就该问:“十九,你愿不愿意给我生小孩!?”这个混蛋,进展也太快点了吧! 带着刚才昏天黑地没反应过来的劲儿,唐十九彻底被这问题吓得一愣:“这个……”她连爱不爱都没想好,这么快就要考虑嫁给他!?莫非真的再不嫁人就成了万年老姑婆没人要? 只那么一瞬,沈云谈就轻轻放了手,脸上表情突然疏离了起来:“天还没大亮,你再休息一会儿。” 搞什么啊!?唐十九被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话说逍遥山庄上管厨房的大妈有段时间就是这样忽冷忽热,一会儿熟络一会儿就骂人的,据砍柴的大爷说,每个女人到了一定的岁数,都有一阵这样的时期,千万能躲多远躲多远,莫招惹才是上策。可是沈云谈才二十多岁,而且……是男的啊!莫非男人的这个时期要比女人的早? “喂。我说……”唐十九忙叫住他,“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手上的伤,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沈云谈走到门边,再三思量,终于没有告诉她实情:“明天,明天我细细告诉你。”——明天让我想好了怎么说个完整的谎话哄着你。 方才不过看到手臂上一道轻伤,便心疼成那副模样,倘若让她知道,自己肩膀,背上被她伤了个乱七八糟,这丫头还不定要自责成什么样。若是她还知道自己还亲手杀了唐鱼……岂不是要自杀谢罪!? 无论如何,谎话还是必须的,胡扯还是一定的。 沈云谈暗自苦笑,或者上辈子自己欠唐十九的,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是想着如何让她不受伤害为上,即使……他们可能并非彼此的良配。 第七十章 磨合(下) 沈云谈编谎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唐十九也是一如既往地相信。 沈云谈说,唐鱼跟着天舒一起走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有技巧,唐鱼的确是跟着天舒一起走了,不过是被天舒抱走的,看那样子估计也是不活的可能性大。回忆起唐十九招招致命的手段,沈云谈打了个寒战。 他也旁敲侧击地问了当时的情形,唐十九一头雾水,明显什么都不知道。 “唐十九,我有话和你说。”沈云谈决定适当地坦白一点,至少让她知道现在的状况。 他极少连名带姓这样叫,口气生疏,一点儿都不亲昵。唐十九觉得怪,浑身别扭,然而却说不出来到底如何地不舒服,只觉得那一吻过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疏离不少。或者说,沈云谈虽然在旁边,但是故意远着她。 “云谈,我也有点事情要跟你说,”唐十九斟酌一下,下定了决心,不等沈云谈示意请她先说,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当下震得沈云谈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说:“云谈,我们双修吧。” 彼时沈云谈正要说话,被她震惊得咬了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唐十九有点自尊心受挫:“就算我武功不好,你也别委屈成这个样子。” 沈云谈一手捂着嘴,一边大着舌头解释:“不委屈,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 女人心思就是奇怪,昨夜连个爱都不肯说,求婚也不答应,今儿早一张口就一步到位,实在是难以揣摩。他心里浮现出一丁点儿希望,唐十九主动提出要双修,心里必定是爱着自己。 沈云谈是个正常的男人,正常男人都邪恶,邪恶起来,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总不由自主地言语调戏一下。 “十九,双修这档子事,不是看武功好不好,是看另外一种功夫。”就是极力装的很严肃,文质彬彬的脸上也难免流露出一丝半点儿的□。 “内力估计还算可以,不过总比不得你。”唐十九认真沉思,“轻功最是拿手,应该也拖不了后腿。” 沈云谈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然而男人牵扯到这方面的问题,脑子往往不太够用,反应也比平时迟钝得多,只有某一方面的触觉最是灵敏。见唐十九半点儿没有反抗的意思,还挺认真挺向往,昨夜里的挫折冷水顿时飞向了九霄云外看星星,沈云谈热血沸腾,又将唐十九扯到怀里,深情款款地拥抱亲吻。 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煽情惹火。上一次多少带点苦闷气馁加绝望,这一次是喜从天降,绝对不能放过。沈云谈心里打定了算盘,既然她这样说了,倒不妨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轮不到唐十九悔婚不嫁。 又是一次突然袭击式的亲热,从耳垂到脖颈到红唇,沈云谈下足了血本,努力取悦。 要细致,绝对要细致,否则弄恼火了唐十九,可是一辈子的损失。 唐十九被他吻得昏头转向,直到那禄山之爪彻底地不规矩滑入内衫,这才反应过来。 细致的后果是一声响亮的巴掌,红彤彤的五指痕印在儒雅敦厚的脸上,实在是一种罪过。 沈云谈无奈地蹲在角落里——方才屁股上让唐十九狠踹了一脚,现在还疼得不好坐,捂着还烧着火辣辣的脸,听着唐十九义愤填膺地声讨他的下流举动,心里头实在是委屈到了极点。 “混蛋!几日不见,竟然学会强迫良家妇女了!” ——是你自己说要双修的……我又没逼你!(这话只肚子里说,实在不敢讲出口。) “双修!一起修习武功心法,你跟谁学的一脑子肮脏,竟然想到那种地方!” ——正常人都会想到那种地方去的好不好! “肯定是天秀把你带坏了!啊,糟了,你和田满混了这些日子,该不是也把我师弟教坏了吧!” ——其实那小子比我还坏,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沈云谈一声哀嚎,男人哪里有不坏的,我也就是正常人而已啊正常人。见唐十九火气略消,沈云谈斟酌道:“咳咳,十九,其实,双修不是那个意思。” 回应他的是一记眼刀:“还说!” 沈云谈腹中一声叹息,回忆起方才在自己怀里脸色绯红,娇喘吁吁的美人儿,还是觉得那样的十九比较可爱。 唐十九火气下去了些,也想起方才的情况,脸蛋顿时一片通红,看沈云谈蹲在角落十分可怜,口气略微松软:“疼得厉害吗?” 沈云谈发现自己有时候的确很不知死活:“你揉揉就不疼了。”——尤其是刚尝了鲜。 他本来不过图一时口快,谁知唐十九当真取了帕子覆在他脸颊上:“明明能躲开的……” 沈云谈苦笑,这丫头不清楚自己武功进展,方才那一巴掌来得迅速且出其不意,还真是躲不开。 “师父师弟都没事,我们去唐门把爹爹接出来吧,你和我一起去,顺便……顺便……”唐十九难得红了一下脸,却还是说的干脆,“去提亲。” 有人又差点咬了舌头。 “你不是很想娶我吗?你不是昨天才问我要不要嫁给你吗?” ——是归是,可是十九,你这样积极主动,会让我很刺激的。 惊悚归惊悚,欢喜还是相当的,沈云谈紧紧地握住唐十九的手,轻轻在她唇上一吻:“十九,我很欢喜,可是我还不明白,你到底想和我,额,如何双修?” 唐十九红着脸挣开他,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始解释“双修”的含义。 在唐十九的字典里,双修等于共同修习某一门武功秘籍。而这本武功秘籍,就是抟扶心法。 “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唐十九严肃认真的表情让沈云谈觉得尤其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抟扶心法,是应该两个人共同修习的。” “那一晚上,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起有一次顾师妹给师弟唱起了山歌,师弟低着嗓音,哑哑地和了一遍,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感觉到,那心法的口诀,似乎也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她取出心法手抄,仔细解释了第一句。 沈云谈眼睛一亮:“十九,你是天才!”心法不同武功,向来讲求心知宁静合一,决不能被人叨扰,即便是双剑所配的内力要诀,也是两人分开修习,很少有一套心法配合而练的。而抟扶心法是武林瑰宝,人人得了后,连妻子儿女都不肯分享,如何能与他人共同修习?若不是师父与谢东升参不透其中要诀,也不会寻那么些弟子用来“试验”。 这样一来,沈云谈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唐十九走火入魔时会性情大变,为什么自己杀性一起便抑制不住,还有?br / 抢夫记第21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有……天秀为什么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还记得师父晚年性子古怪,一会儿阳刚十足,一会儿阴柔诡异,估计也是因一人修习了原本应该两人共习得心法缘故。 “十九,你早早知道了这方法,为何不与我说?”话一说出来,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 为什么不和你说,还不是因为信你不过? 唐十九有点讪讪地,连忙道歉:“我以后绝对会相信你!”一抬头,正对上沈云谈似笑非笑的眼,仿佛在问“是么?” ……连她自己也不很肯定……总觉得有点疏离,不像和当时的痰盂。 “谁要是和你计较起来,得生上一辈子的气。”沈云谈大掌一挥,声音越来越柔和,“既然你把这样重要的东西都告诉了我,证明你不再疑我,那样,我便很满足高兴。不是为了这心法,是因你。” 她昂起小脸:“云谈,你以后可不能再骗我了。” 沈云谈沉默半晌,缓缓道:“好。”已经在骗了。 第七十一章 心计 怎么可能有完全坦白的爱侣?自从爱上唐十九这个麻烦后,沈云谈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老实说,除了对开始的时候隐瞒身份,刻意利用唐十九这件事情有些内疚外,其余的隐瞒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惭愧。明明是一种爱的体现,不让十九担心,在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完成所有的事情,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问题,这就是他沈云谈爱人的方式。 他自觉已经做到最后,就差没把心肝挖出来亮给她看。 两人的问题似乎暂时解决,开始了和谐愉快的“双修”,沈云谈内力深厚,功底扎实,唐十九天性聪颖,领悟力甚强,两人互相揣摩,互相切磋,不过在休养的数十日里,内力已然大有长进。沈云谈原本饱受反噬之苦,如今也减弱了许多。这抟扶心法须两人共同修习,相辅相成,唐十九与沈云谈互相爱慕,比普通修习者进步更为神速。 只是,始终少了点什么东西。 要就性格来说,唐十九和沈云谈无疑是一对儿互补。唐十九性格急躁冲动,沈云谈淡定冷静。唐十九直率豪迈,沈云谈内敛缜密。可惜,互补同时也意味着,两人默契不足,时常发生冲撞。比如唐十九认为早点练成心法早点去端了唐门,救出父亲,顺便一路杀上去,把天舒给宰了,恨不得一天有36个时辰给她练功。而沈云谈则觉得这种事情急不来,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养足精神比练功紧要得多。若是寻常功夫,一个着急一个温吞倒也无所谓,偏生这邪门武功非得两人一起修习,还很容易走火入魔! 沈云谈和唐十九都不愿意变成第二个天舒天秀,于是光这个问题,两人没少争执。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沈云谈妥协,但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也是人,有脾气,不是沙包,更不是软柿子,时不时也会吵上一两回。 于是,在又一次争执后,两人终于达成共识——先去唐门,路上有空就修习。到时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把唐清流偷出来。反正天下之大,没可能只有唐门一家有解药。就算有,也是可以偷,可以抢,沈云谈从不以名门正派自居,邪门歪道的事情干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毫无愧疚。 冬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气似乎有回暖的迹象,河面上的冰越来越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 “师父……还好吗?”斟酌了许久,唐十九终于详细地问起谢东生的情况。虽然他是害死娘亲的罪魁祸首,可毕竟养育自己十余年,她如何能轻易割舍得下? “他没脸见你,叫我来好好照顾你。”夕阳的微光从侧面照来,沈云谈的侧脸好看得诱人,“让我直接去唐门提亲,说是只要你爹答应了,他不敢有任何意见。” 一句不敢,足够让人心酸。印象中的师父形象高大完美,像父亲一样的人,居然在她面前,说了不敢。 “有一件事情还是要告诉你,逍遥山庄遭遇重创,你的师弟师妹……恐怕只剩下半数。” “你师弟服用的药里有罂粟,那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即便凭借过人的意志解了,恐怕也成了废人。” 少女时代的梦想,是在师父的主持和众人的祝福下,与徐子清三跪九叩,共谐连理。不过半年,这梦便支离破碎成渣,落在心里,搅着心疼。 最先离开的人,是徐子清,她割了他的耳朵,狠狠出了恶气,就已经不恨他,暗中只希望他和顾妍能真正地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却不料如今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然后,是师父。最敬爱的人,最重要的人,却是有这样阴险狠毒的心肠。吕不韦与朱姬的故事她听说过,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如今细想,不禁恶心的反胃。 幼时读过一首诗,最后一句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来年的九月初九,逍遥山庄上,少的恐怕不是一人。只剩下半数了吗…… 她低垂着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见眼里抑制不住的泪花,然而还是按捺不住地,肩膀微微颤抖。沈云谈没有伸手抱她,他不知如何安慰,更不知如何能安抚,只能庆幸唐十九并未当场目睹其时的惨状。 那个一心想着白衣儒侠骑着白马来接她的六喜儿被炸飞在树上,她一生爱白,临死了,却一身的血污。 还有偷偷暗恋顾妍,一直看徐子清不顺眼的陈师弟,在唐门突如其来的混战中被钉在树上,至死怀里还藏着顾妍用过的一条香帕。 他们都那样的年轻,怀着各式各样的梦,憧憬着未知的恋人。 唐十九低着头,半晌才道:“他们……只是忘记了回家的路。”缓缓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有了凌厉的光芒,“我不会放过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种刻骨的仇恨,让一向纯真的脸扭曲起来,变得几分狰狞可怕。沈云谈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她脸上淡淡的伤痕——那伤痕经过天秀神奇的药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十九,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就好。”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他不会,让这些杂碎的血,脏了他十九的手。 天舒天秀,唐门,他一个也不会放过。那日里出手救天秀,不过是不想让十九亲手杀死,留下遗憾——毕竟他知道,十九对天秀的感情并不一般,他怕这样混沌地杀了天秀,十九日后会后悔。 沈云谈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天秀也好,天舒也好,必须死。而且要死的让唐十九不留一点遗憾和留恋。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干干净净,一向是他神隐的风格。 他抬起明亮的眼,握住唐十九的手,温柔地告诉她。 十九,唐鱼死了,害死她的人,是天舒。 他又在撒谎,还是弥天大谎。 不过,只要十九不会一生内疚,又能毫无顾忌地杀死天舒,这样一举两得事情,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看着十九先是惊异,而后愤怒的脸,沈云谈笑了,笑的风轻云淡,潇洒翩翩。 戳穿不了的谎话,就不是谎话。 第七十三章 終局(二) 阳光很和煦,马上便要除夕,家家户户都很热闹。唐十九专门弄了些饺子皮饺子馅,一个一个包着准备晚上吃。 然而沈云谈的脸色却不怎么和煦。 “十九,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唐家主堂昨夜被烧了。唐狄苦被发现死在厅中,唐狄若下落不明,除了唐充璃不知所踪,如今唐门第三代少壮无一生还。”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面孔,“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寻仇上门了。” 唐十九满手面粉,蓦然抬头,心中骤然一空。原本去唐门兴师问罪,抢了老爹跑路的计划骤然落空,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呀?他们到底结了多少仇家?”唐十九急了,“那个……那个唐……唔……” “你爹的庄子甚是隐秘应该没事。”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叫不出个爹字,沈云谈了解一笑,继而沉重了脸色,“这一次,似乎是唐门自己人干的。那火从内部燃起,先炸了唐门的雷火库,所以才能烧得彻底干净。若不是自己人,不可能知道那么清楚,下手那么准确。” “会不会是唐充璃?”十九脱口而出,继而想到了那个明快任性的女子,又嘟了嘴,“应该不会吧……” “如何不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她内心就像表面那么单纯?”沈云谈可没忘记当初某些纯洁单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险些将自己□了。 “呃,其实我想说,她应该没那个脑子。”十九实话实说,“那个人,嗯,脑子缺点什么,火烧唐门这么复杂的计划,估计她很难做到。” 沈云谈不禁一笑,伸手揉乱了她的乌发:“最没脑子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 唐十九眨眨眼,故意暧昧地笑:“神隐公子,唐充璃小姐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啊。” 沈云谈顺着她话说:“没错,比你这小白眼狼强多了。” 唐十九露出森森白牙:“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怕你给我饭菜里下巴豆。”他伸手捏她的鼻子,取笑她当年用这种下三滥招数去捣乱人家婚礼。 “田猴儿什么都跟你说……”十九不愿意了,“笑吧笑吧,随便你!” “其实,早就想跟你说,这一手,干得真漂亮。”沈云谈邪邪一笑,“下次天秀嫁人的时候,我也试试看。” 十九沉默,虽然知道天秀天舒是同一个人,她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地,将两人想到一起去。倘若是完全的天秀,那个永远带着笑脸,到处勾三搭四的混蛋,绝对不会干杀死唐鱼这么恶劣的事情,甚至不会逼着唐鱼毁容。 “若没有天舒,唐鱼估计早死了。”沈云谈明显洞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唐鱼的命是天舒救的,就算拿回去,也不能说什么。” “十九,不杀天舒,天秀也迟早会死。天舒的控制力明显大得多,会一点一点把天秀的意识吞噬干净。”他下了狠药,“天舒恨你入骨,必然不会放过你。我记得,天秀一直对你说,无论伤害谁,也要你好好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十九都要好好活下去。 天秀的意思,竟然是要杀死天秀,然后,好好活下去。 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沈云谈叹口气,这个每天自称大姐大的女人,其实很爱哭鼻子。 唐十九咬了咬下唇,端起了饺盘子:“等着,我给你下饺子去。” 肥胖圆润的饺子很快上桌,他们住的客栈甚是偏僻,伙计和老板也凑了一桌,热腾腾地一块儿吃着。 沈云谈夹了一个胖饺子,放到口中一咬,皱了眉头:“十九太粗心,怎么饺子馅有个铜钱?” 话刚说完,老板伙计连同唐十九同时拍手。 唐十九笑道:“痰盂真真好福气,一共就放了一枚铜钱,竟让你第一口就吃到了!给压岁钱,压岁钱!” 老板伙计也连连贺喜:“这位相公是有福之人,来年一定大吉大利!”都伸手出来讨彩头。 沈云谈一脸茫然,看着手中的铜钱不知所措。 “为什么吃到铜钱就要给钱?” 众人愣住,半晌,十九才道:“痰盂,你过年没吃过饺子么?” 沈云谈摇摇头:“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当然有讲究,每一年除夕,她都会在饺子里放铜钱,逍遥山庄的猴子们便敞开了肚子吃饺子,看谁吃到的铜钱多,谁来年就有福。往年热闹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逍遥山庄的人,却不见了大半。 解释了半天,沈云谈才多少明白点,轻轻一笑:“抱歉各位,这倒是我不懂了。”急忙从怀里掏出散银,分发给在座诸人。 众人见那散银连个荷包都没有,又是一愣。 掌柜见得客人多,自诩阅历满满:“客人是从他邦过来的吧,过年的时候,压岁钱要用荷包装着,才显得吉利。” 沈云谈脑子转得快,顺着台阶下:“是是是,在下又不懂了。” 众人皆乐,沈云谈笑的最开心,唐十九看着他,却沉默了。 原来他从没有过过春节,没有人陪他吃年三十的团圆饭,也没有人为他饺子里包过铜钱,更没有给他发压岁钱。 天秀有紫奴,天舒有唐鱼,甚至天秀天舒有他们彼此。 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比天秀天舒还要孤独。 沈云谈笑的很开怀,虽然闹了尴尬,却一点也不在意。唐十九心中一酸,原来,他也是这样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所以,逍遥山庄的人,才会个个都那样喜欢他吧。 众人吃酒吃菜,又加上守夜,直闹到深夜。 沈云谈一手搂着唐十九,一手抱着酒坛子,听着窗外劈里啪啦的炮竹声,心里异常地满足。看唐十九一脸惘然地看着自己,以为还在纠结白天的事情,于是手上紧了紧:“享乐当及时,别为那么没关紧要的人伤神。” 十九摇摇头:“我是为你。” 他怔了怔,突然笑了:“真是个直接的丫头,这种情话应该放在心里,说出来就没感觉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满足的。 至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牵挂着他,而他,也恰好地牵挂着那个人。 十九突然主动抱住他:“以后,我年年给你包饺子吃。” 抱着酒坛子的手抖了抖,他侧过脸,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直看着她面红耳赤。 在她恼羞成怒的前一刻,沈云谈深深吻住她,在她唇边轻轻突出一个字。 “好。” 这个吻,一直到唐十九气喘吁吁才结束。 沈云谈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十九,你知道天舒天秀为何要杀我?”他突然换了个凝重的话题,让十九转不过弯来。 “什么?” “其实,师父说了谎话。真正桑门的遗孤,应该是我。”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我们都知道真相的。”他突然起身,缓缓脱去上衣。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心里默念一百八十次非礼勿视,唐十九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沈云谈故意咳嗽一声,唐十九脸一红,索性放开来,大大方方地看。 肌肉匀称,皮肤不黑却不至于像天秀白斩鸡一样雪白。 只是……那精壮的身体上,却有许许多多伤疤,有的新有的旧,最新的一道血痕才刚刚结痂,是她不知情时犯下的手笔。 她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这么多的伤。” 沈云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胸上凑。 “喂喂喂!你做什么拿着我的手摸你的胸啊!!!” 他不禁哑然失笑:“你再大声一点,整个客栈的人就听到了。” 唐十九立即闭嘴,却还是一脸不服气。 他将雪白的小手放在临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块形状极其诡异的疤痕,虽然年代久远,却还能看得出来上面隐约的花纹。 “这是桑门的印记。”他缓缓道,“只有嫡系才能有的烙印。天舒身上虽然没有,不过桑门覆灭许久,他肯站出来,倒也没什么人怀疑。” 十九捂唇,一脸愕然。 “天舒是当年落雁山庄的遗孤。落雁山庄是被桑门灭的。师父看他性子乖张,在收我俩为入室之后,故意将身世调换。因不想天舒一心想着报仇,二来,让我们始终互相牵制彼此。”他始终淡然,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往事,“在成为入室弟子以前,我们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更没有身世。” 若不是他心口这枚印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师父说的身世,他一点都不相信,当时那么许多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记得哪一个是哪一个? 所谓落雁山庄,也就是天舒那种执拗的人才会相信吧。 或者,无所谓什么信不信。若是想杀死一个人,哪里讲求什么相信不相信? 唐十九吸了吸鼻子,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须多言,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其实,我一直不想杀死天舒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似乎只有一个熟人。”他无奈地笑笑,还是忍不住感慨,“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唐十九定定地看着沈云谈,像要看入他的心里去:“云谈,那你现在,要杀死天舒究竟是为了怎样的深仇大恨?” 沈云谈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顾左右而言他:“早点睡吧,别守岁了。明天我们还要出发去找你爹,提亲可是头等大事。” 这一点,他其实和天秀一样。 只要十九好好地活着,杀死谁都无所谓。 比如,天舒 本文由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