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 分卷阅读1 小说下载尽在zhaishuwu.cc--就要耽美【小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偿还 作者:凤不至 文案: 我是天下最难缠的债主。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宽乔振宇 ┃ 配角: ┃ 其它: 、第一回 昭阳殿振宇称臣·武英王严宽获封 燕平帝二十年,统帅边军者,乃燕国二皇子严宽。燕国以十万边关守兵大胜前来进犯的廖国五十万大军,俘廖国太子乔振宇及大将陈丹。 已是傍晚,浩浩荡荡的士兵执锐披坚向着燕国都城行进。九死一生之后眼看就要回到故乡,大捷之后的队伍仍然步履齐整,毫无乱象。 乔振宇见此,不禁感慨万分。不愧是他率领的队伍,若是廖国士兵能有燕人一半的士气与自律,此战的结局便会不一样了罢? 他不知沉思时睫毛轻颤的落寞神情全数落入时刻观察他动向的严宽眼中。 严宽举手示意,数万人的大军竟如一人般同时停下脚步。翻身下了战马,同副将低语几句后,他快步来到乔振宇面前。 “振宇,翻过这山谷便是燕国都城,要委屈你忍耐一下。” 乔振宇听出手中取了镣铐的敌军主帅的歉意,反倒微笑起来。他这位战俘其实一路上颇受优待:譬如并未完全被限制自由,譬如单论伙食竟比主帅还要好上三分。 “早该如此。”他甚至松了口气。单是士兵们一路上不断投来的好奇目光已经令他如芒在背。再看不远处新制的一个木质囚车,嗯,缚住手脚再游街示众,这才是兵败之后战俘该有的待遇,不是么? 只是,走近些瞧瞧,这个囚车里铺着的稻草也未免太厚实了些! 严宽见他投来质询眼光,不禁苦笑:“冬日苦寒,你又受过箭伤,我怕你受不住……” 剩下的话乔振宇几乎不忍再听。如今情势之下,难道这人还对自己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想到此处,他微微挺直身子,语带讥讽:“严帅,此战之后,我廖国千万百姓皆会畏你威名,乔振宇则会沦为两国耻笑的阶下囚。兵败之事振宇认命,但若是异地相处,即使兵败,君可能与敌国将领把酒言欢,可愿对敌国皇帝卑躬屈膝?” 对方原本明亮的眸子陡然黯了一黯,然而棱角分明的薄唇中却吐出决然的话语:“两国用兵孰是孰非自有史官评说,然我严宽对乔振宇之心,天地可鉴。” 乔振宇脸色微沉,转向囚车,自顾自坐下,再不发一语。 大军再次出发,第二日朝阳喷薄之时,士兵们终于抵达了燕国都城——翼城。三千精兵长龙般蜿蜒入城——边关的数万兵士早已归营,如今要入城的是身着黑色盔甲的三千黑龙骑精锐。严宽前几日已接到皇帝密旨要自己率将士昭阳殿前犒赏三军,昨日又突然传旨要搞个亲自受降的仪式。严宽也清楚自己的父皇历来有个好大喜功的毛病,却没料到去昭阳殿的一路上会有这么大的阵仗。似乎全城的人都出动了,街道两旁无数民众如痴如狂,或是欢呼大燕必胜,或是高喊燕将名号——其中叫的最多的便是二皇子之名。行至东城甚至有那疯狂的试图冲上前去(求签名?),多被士兵强行一一拉下。 严宽担心乔振宇的囚车会被骚扰,早已派两队士兵严严实实地护住。仍然有好奇的百姓透过黑甲士兵的人墙,从缝隙中窥探这个传说中残忍好杀不惜举大军侵犯边境却被我英明神武的燕国皇子擒住的敌国太子长什么样子。但多数人看见的只是一头绸缎般的黑发,不染纤尘的白衣,这修长的身材,跟想象中一脸横肉的煞星形象差距太大!再想看看长相……!唉呀妈呀,黑龙骑投来的眼光太过恐怖,为了小命,还是不要看了! 乔振宇心中暗自嗤笑:你们这些无知愚民……真的将这人当做神仙了么?!知不知道你们威风凛凛的战神其实是个没有副将便会迷路的路痴?不过话说回来,若他不是路痴,便不会误闯他每日练琴的竹林,一介武夫偏偏听得如痴如醉,看得意乱情迷。从此,他再也移不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而他呢?从对他不假辞色到暗暗欣赏,也不过用了短短的一曲琴笛合奏的时间。 他们似乎天生灵魂契合,即使他早已察觉他一身杀伐之气,而他亦不是对他的尊贵身份完全无知。但两人全都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提。有时是笛子,有时是古琴,有时甚至仅仅只是一片竹叶。他以音明志,倾诉的多是深宫倾轧下的忧郁与激愤;他则通透豁达,吐露的多是居高位者的明澈或无奈。 原本是泄愤时才会去的紫竹林,逐渐成了令他赏心悦目之地,几个月来的相处,默契日深,却连彼此的姓名都没有问过。他知道他和他一样寂寞且胸怀大志。从对方身上,他们都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便够了。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过往全都及不上另一个念头:他其实在战前偶然得知了对方的守将身份,甚至考虑过主动诱惑他以利战局。只可惜事到临头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阻碍了这念头……时机转瞬即过,不待他下定决心,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若自己能早些狠下心来偷偷做掉他,说不定今日受万民欢呼的战神便是自己了罢!不知何时莫名陷入嫉妒情绪的乔振宇,忍不住用眼神狠狠剜了前方的身影,挺直的腰身,宽阔的肩膀,这个新鲜出炉的英俊战神,还真是颇受欢迎呢! 他看得出神,不提防严宽突然转身。见乔振宇的黑眸射出恨意和不甘(其实是嫉妒?),严宽心中一痛。若不是突然接到圣旨,他绝不会委屈心爱之人被锁在囚车中接受这种游街的屈辱。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廖国太子有多么心高气傲,若是在殿前受降时突然说些个绝不投降之类的话,以父皇那种外宽内严的个性,不被当场赐死就算不错了! 昭阳殿就在眼前,不容多想。严宽与同行的大将霍思说了几句。霍思退后几步,待囚车行至眼前,低声将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正在出神的廖国太子: “前日有传言廖国皇帝已答应以财帛换回大将陈丹,以太子宇为质子留驻燕国。” “质子”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将乔振宇炸的几乎神智麻木。被俘之后,他早已有玉碎的自觉,却总是不甘心就此认输才迟迟没有自裁,不料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被廖国皇室抛弃。是了,定是有自己那位好弟弟和晏妃的功劳。 见他一脸灰败之色,霍思忙又加了一句:“太子不必过虑,二皇子接到密报,前来议和的廖国使者正在路上,只要太子在殿前平心静气,此事还有转机。” 这便是威胁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了。乔振宇定住心神,缓缓道:“受降之时,我不下跪。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霍思忙将回话传了,严宽长舒一口气:“若只是这个条件便好。” 昭阳殿位于都城西南,乃是皇城进入正门后的第一大殿,皇帝受降纳贡处理外务均在此殿。这座华丽奢靡的宫殿与整个宫殿群古朴恢弘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恰如燕平帝其人与前几位君王的为人与作风之迥异。 平帝严兴为人好华服美食,擅书画,懂乐音。为政二十年,政绩寥寥。只是先帝子嗣本就单薄,驾崩之时,成年的皇子竟只有他一人。百姓都道大约是皇位来得太过容易,这位太平皇帝虽毫无野心,却极喜排场。譬如这昭阳殿便是他当年力排众议,做出的经典面子工程。又有人道皇帝仰赖前人余荫,朝中尚有三朝老臣杜太傅与吴丞相两位老臣,又有一干悍将在边关驻守,不然这位太平皇帝如何安枕无忧? 平帝的四位皇子中,只大皇子严良是杜太傅之女杜妃所出,严宽等其他三位皇子均是吴丞相之女皇后所出。然这位先皇后比较短命,在接连生了三位皇子后,十五年前便早逝了。十五年来平帝竟一直未再立后,近十年来也不再充补后宫。后嗣单薄这点也常常是大臣们啰嗦的重点问题。有人曾去找杜太傅起头上书,却被以杜妃要避嫌为由拒绝。众人见最有可能当下任皇后的人都不着急,也就没那个魄力和理由再去管皇帝老婆的个数问题了。 岂不知杜太傅的不着急仅是针对杜妃的,他深知真正的潜力股其实是大皇子,只要能扶他上皇位,女儿便是现成的太后了不是?何须现在死乞白赖地到皇帝面前找不对付?只是平帝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三位皇子中,原本三皇子还有些竞争的可能,但近年来沉迷风月,实在不足为惧。二皇子严宽从十二岁便被送养在兵营,只有他和未成年的四皇子到现在都没有封地和封号,众人只道这位皇子极不受宠。原本杜太傅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然而边关这一仗后,情势陡然逆转,这位传言中愚鲁无文的二皇子竟然骁勇善战护国有功,在民间获得了极大名望,顿时成为了杜太傅为大皇子争夺皇位路上的头号假想敌。 吉时刚到,仪仗严整,皇帝陛下亲临,端坐在大殿正中。左右文臣武将依次成列。不多时,小黄门报说三军已达门外,宣旨进殿后。主帅与几位副将进殿参驾,平帝一本正经端坐其位,颇有些盛世明君的做派。乔振宇进殿时全体文武大臣陡然安静了一下。他的银色盔甲已经在被俘时被敌人除去了,如今一袭白衣,好像一个被剥了壳的虾,只剩下粉色的鲜肉供人享用。原本被凌厉的气势遮盖的美貌几乎没有任何掩盖地释放出来。 发如墨,眸如星,身如竹,因为某人有意放水,手上脚上的镣铐仿若装饰,并未令他太过于行动不便,只是给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增加了几分悲彩。这种全场注视中,严宽恨不得把他的振宇用黑布套上打包带走,立刻,马上! “大胆!怎么还不跪下?!”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杜太傅了。 这一声呵斥不但唤醒众人,连平帝也如梦方醒道:“嗯,怎么不下跪?” 乔振宇并未答话。 只听大将霍思上前一步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廖国风俗与我大燕不同,跪礼十分不吉利,只祭拜之时才会做的。如今廖国太子目不暇视,直视您脚下,正是廖国最大礼节。” 乔振宇:……?! 平帝冷哼一声:“朕不管,既然来了我燕国就要遵燕国的礼法,况且俘虏总该有个俘虏的样子。让他跪下,不然大刑伺候!” 在这节骨眼上,二皇子严宽突然说是有要事禀报,车轱辘话绕了一圈,竟是要跪献兵符,平帝的脸顿时拉长。 吴丞相见状,忙上前替皇帝问话:“二皇子这是何意?” 严宽抬头面对平帝,愁眉苦脸:“请父皇恕儿臣惫懒,这一战打得着实艰难,儿臣实在不愿再回边关受苦了,还请父皇收回兵符,容儿臣回京过几天逍遥日子罢。” 原本风头正劲的战神竟当着众人说出怕苦怕累的话来,大殿中顿时比刚才还要安静。 吴丞相心道老二你还真够二的,就算想要回京享福好歹你事先跟皇帝通个气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你爹下不来台,你这是想作死还是想作死啊? 平帝抬手制止了他:“此事容后再秉。” 严宽抬头,父子二人的眼光在空中陡然交错,仿佛在无声地讨价还价。 众人都觉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最后战俘下跪一事皇帝到底是没追究,而经过吴丞相的和稀泥之后,二皇子也勉为其难地收回了兵符。 受降礼被这么一搅合,进度陡然加快,原本的什么跪拜大礼和问罪仪式等等全都省略,仅太监上前宣读圣旨,二皇子严宽因护国有功,被当场封了武英王的封号。王府是现成的一座旧宅,就在城西。其他各将俱得了官职财物等丰厚赏赐。而身为质子的廖国太子亦被送至驿站暂住。皇子立了如此大功,却只得了所旧宅子,封了个异姓王似的封号,甚至连像样的封地都没有。众人对这位皇子不受宠的事实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只有杜太傅忧心忡忡地对晋王道:“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二皇子连一丝反对的神态都没有,笑眯眯地便接受了这种封号。这人不是城府极深,便是所谋不在于此。” 晋王回头望了望正笑得春风得意的严宽,道:“外祖过虑。想来二皇弟只是心思单纯,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罢了。” 杜太傅拂袖:“心思单纯?你也信!兵法怎么说,兵不厌诈!他能驰骋边关,怎会是泛泛之辈!你可要小心,不然早晚在他手上吃大亏!” 晋王嗫嚅,应了声是。 、第二回乔太子王府栖身· 严王爷军营泄密 武英王府是前朝一位文臣的旧宅。虽说外表古旧,内里却都是重新粉刷过的,家具内饰也雅致古朴。最为难得的是,除了后院的园林曲径通幽之外,宅子的布局意外地简单,即使是严宽这样的路痴,两次走过,也不会再迷路。 宅配的下人们除了内务府原先招募的一批粗使杂役外,剩下的全是黑龙骑退伍的老兵及其家眷。原先在军营从小时候起便跟在严宽身边伺候的陶凯如今已年近六旬,严宽也不让他做些重活,只做个管家——众人皆唤他老陶。老陶这几日忙着安顿众人,整理内务,忙得不可开交,几处杂事琐事都急等着向武英王殿下报备,却连着几日都找不着人。焦头烂额之时,终于今日见着了正主。武英王严宽身着一身家常锦袍,颈上系着红巾哼着小曲进得府来。老陶忙迎了,“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凑得近了,闻得好大一股酒味。老陶道:“喝酒了?快进屋里歇歇,老奴给您弄醒酒汤。” “别介老陶,后头还有客人。去多弄些酒来!”严宽笑得一脸荡漾。 老陶一愣,他是看着严宽长大的,这小子一挑眉毛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明显的思春的表情……后面跟着的这位想必就是将来王府的正主了!不能怠慢! 老陶边向后厨走,边抽空中向后瞄了一眼,只见一位白衣公子跟着进了王府,嗯!不错不错,就是个子高了点~身材瘦了些,其他都跟咱家王爷很般配嘛!老陶放了心,笑眯眯地去后厨拿酒,想了想,这么瘦要多补补!顺便又去嘱咐新来的江南名厨抓紧时间做几个拿手的小菜。 严宽见老陶走了,上前牵了乔振宇的手向着后园走去。 受降之前,乔振宇至少还是愿意跟他说上几句的,然而从住进驿站开始,乔振宇便开始沉默,见到严宽每日寻他喝酒,也是只喝酒不说话。严宽从不知道乖巧沉默的乔振宇会这么令人心疼,他更愿意乔振宇做回那个张狂不可一世的廖国太子,即使对着他动刀动枪也没关系。至少那样的乔振宇身上没有一层令人看不透的硬壳,让他觉得自己从未离他这么遥远。 于是喝了几天酒后,他大着胆子发出邀请:“这驿站实在又脏又破,等你的府邸盖好了,说不定两国已经议和,你又该回国了。还是暂时到我的王府里住罢!”说这话时他没有抱任何希望,他想这种邀请得到的一定会是振宇的反唇相讥,这样更好,能换回他的反应总是好的。没有想到的是,乔振宇竟然默默点头,跟着他一路回了王府。 严宽惊喜交加,陡然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 分卷阅读2 一路上,乔振宇仍是沉默不语的,到了这所宅子前,也是双目不抬,直接进来,就连现在到了一处凉亭,也是如此。 严宽道:“这凉亭没有名字,振宇一向风雅,给它起个名字罢?” 乔振宇:…… 又到一处池塘,严宽道:“这水池子里养这么许多金鱼甚是碍眼,哪天把它填平了可好?” 乔振宇:…… 最后来到一处宽敞的小轩,面前圆桌上摆了琼浆玉酿,还有几碟颜色雅致的小菜。 严宽道:“有酒就够了,上这些女人吃的点心作甚,撤下去!” 乔振宇:“……别!” 于是,五六日的沉默后,廖国太子殿下对燕国武英王殿下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别撤点心!严宽却笑得开心,对男子来说原本稍嫌艳丽的脸庞在夕阳下竟镀上了一层金。 乔振宇则心神恍惚。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对精致食物是没有招架之力的,那就……这样罢。作为一个被母国抛弃的质子,在驿站里吃猪食那么久,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况且,自尊心那种东西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没吃够它的苦头?他自嘲地想,若是早点醒悟过来,早点把面前这个笑得像白痴一样的家伙宰了,你会是今天的下场么? 想通(?)之后的乔振宇也开始面带微笑,在惊艳到有些怔楞的严宽面前大吃大喝起来。 喝到月兔东升,寒风凛冽,酒局便移到了小轩内。都是战场上厮混的男人,酒量其实都不错。只是实在喝得太多,两人渐渐地喝到了酒桌上的最高境界——都觉得对方醉了,而自己是清醒的。 醉眼朦胧的严宽一向只见过花间抚琴、月下吹笛的翩翩公子乔振宇,没想到现在这个嘟嘴皱眉对着窗外月亮举杯劝酒又执着于“好吃的点心”的振宇这么……可爱!借着醉意,忍不住抚上了他的手背,却不敢再有什么其他动作。 醉到稀里糊涂的乔振宇心中嗤笑一声,终于来正题了。老子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于是转身一笑,坐在了严宽怀里。他一手抚上严宽的脸庞,俯身轻道:“殿下的脸红了。” 严宽不光是脸红,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火中燃烧一般难受。 “天啊,殿下不会从来没有做过罢?”乔振宇故作吃惊,讥笑地用手指点点他通红的额头和脸颊:“质子我可是十三岁就有暖床的奴婢了,说起来,让我数数啊,今年若是能回国,五六个儿子总该是有了的。” 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这种难言的灼烧感就会减轻,严宽忍不住用唇去追逐亲吻那根神奇的手指。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想要尝尝那个红艳欲滴的唇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张合之间,吐出的话语要么令他如沐春风,要么令他伤心欲绝?然而这种甜美甘冽的味道并未持续多久,毫无防备的他便被一脚踹开。 “你敢咬我?!” 乔振宇擦擦嘴,想想不解恨,气喘吁吁地冲上去又补了几脚。自尊这种东西看来自己一时半时是抛弃不了的。那便算了吧。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一套都是燕国的传统,跟我廖国完全不搭界!你想做什么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哼!使者议和!正在路上!老子便是做一辈子质子,也不能抛弃自尊做你的禁脔! 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些心里话一股脑的全喊了出来。 严宽半坐在地上,颇有些不是滋味地咂摸着“禁脔”一词。他没有想到,不过是担心振宇乱说话的权宜之计,竟然会成为他的心结。是自己操之过切,让振宇误会自己是以议和之事相要挟了罢。 沉默片刻,严宽站了起来。道:“今日太晚,振宇可以暂住后面的房间,若是明日想回驿站,我……再派人送你。” 他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嘱咐仆人收拾床铺,便走了出去。 第二日过了午时,乔振宇才完全清醒过来。老陶亲自端了早膳送到未来主子的卧房前,见这位一脸倦容,苦口婆心道:“乔公子,王爷嘱咐过,您若是想回驿站也可。不过老奴觉得驿站里的饭食太差,您还是住下来罢,新来的厨子发愁王爷的口味粗糙,难得有个欣赏他的知音,这几日正张罗着大显身手,琢磨新菜式呢!” 乔振宇对昨日的事情还是有些印象的,他记得自己一时气愤狠狠地踹了严宽,只是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转念自嘲地想:说不说的,有什么区别?最后结局还不是一样?要么认命做人禁脔,要么努力挣扎求生!只是严宽或许对自己颇有情谊,只要对方暂时不强行点破,自己也这么装糊涂好了! 老陶见乔振宇并无反对,忙道:“您能留下最好了,王爷一大早就出去,说是给您寻个惊喜回来。这不,午时过了还没回来。您用过早膳再顺便用点午膳,老奴这就去瞧瞧王爷回来没!” 老陶刚走,乔振宇便甩掉了几个跟着的仆人,来到王府的后园中瞎逛。左拐右绕的见到一座三层的小楼,上书“藏书阁”三字。好奇顿生,他其实颇爱读书,但在廖国时,史书都要偷偷地看,唯恐被几个弟弟和妃子们发现自己并非莽撞之人,如今好大一座书库就在眼前,岂能错过?推了推,门竟是上锁的,于是翻身从窗子跳入,细细挑了之后,找到一本游记,两本兵书,寻了干净一处地方,慢慢看了起来。看得浑然不知身处何处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乔振宇打了个呵欠,从原路返回。到了小轩门前,却听里面传出一阵琴声。琴声婉转,伤感无比,竟是自己常奏的那曲《思不得》。只是思不得固然幽怨,但需要这么哀伤么?跟死了亲爹似的?乔振宇怒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乱动自己的琴谱,却见玄影独坐,正在调试一把古琴。那古琴……竟然是绿猗?! 见进来的是乔振宇,严宽原本紧绷的脸色初霁。 “振宇!”武英王慌忙站起身来。 乔振宇大马金刀地坐下,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眼睛却片刻不离面前的绿猗。“从哪找到的?!” “喜欢吗?”严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看来是非常喜欢才对! 忙着拨弄琴弦的乔振宇有意无意地沉默着。被完全无视的武英王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反而甜蜜的很。就算是被忽略,也好过他离开。午后他便抱着这琴回来想给振宇一个惊喜,谁知坐在小轩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却没有回来。老陶和仆人都说乔公子补眠之后便出去了,至于去哪里了,竟谁也不知道。他心里一沉。心道昨晚的事情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这人大约是回了驿站。他原本打算坐在小轩里等他回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转过无数疯狂念头,譬如他会不会一时悲愤跑去殉国?!(……你想太多了)心急之下又发动黑龙骑去找人。想自己何时变成这种婆婆妈妈之辈?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整天提心吊胆的感觉实在太过凄凉悲惨。他尚在京都,自己已经牵肠挂肚,如果他当真回国,日子该怎么过?! 正出神间,见五指在眼前晃动:“说实话,这琴从哪里来的?” 严宽笑得花儿一般:“拿东西换来的。” 乔振宇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指了指琴身底部的两个斑驳小字:“御藏”。“皇帝那里换的?拿什么换的?” 严宽想了想道:“免费替他再作两年守将。” 乔振宇睁大双眼:“难不成武英王压根不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好青年?难不成大燕战神去保家卫国全都是被逼的?难不成你说想解甲归田都是真心话?” 严宽笑容璀璨:“对啊……” 乔振宇恨恨地望着这张笑得没心没肺的俊脸,恨不得一拳打扁。 廖国皇子之间勾心斗角,天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能有一次领兵的机会,这就是他为何缺少实战经验却在战场上极度冒进的根本原因。若自己也能有余力慢慢磨练兵法,若自己也能有机会领兵真正实战,打起仗来就能更加游刃有余了吧?这么说起来,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看上去更加讨厌了呢! 严宽似乎看穿他的心思,道:“振宇若是愿意,过几日可愿与我一同去兵营操练新兵?” 乔振宇斜眼瞄了他一眼:“连军营都敢带,看来廖国我是真的回不去了。” 严宽坏笑:“不去军营也行,反正得了把新琴,你在府里练熟了,等明晚回来弹个新曲给本王欣赏罢。” 乔振宇急道:“你若真敢泄露机密给我,便是给你弹一辈子的琴又何妨?” 话一出口,面上微烫,什么一辈子说得像是定情一样,忙转移话题:“若去军营,你能准我到处看看?” 严宽故意皱眉:“振宇想看什么?让本王考虑考虑。” 乔振宇笑道:“自然是先看粮草兵马都有多少,再看排兵布阵都有什么机巧,最重要是能查清楚燕国的底细,情报多多益善。”原本只是说笑,说到此处却突然想到一事,此次交战,廖国士兵士气极高,虽粮草不足时,也能互助合作,相互接应。反观己方,粮草充沛,却战意不高,几次冲锋突围,明明人数装备均占优势,却就是差一点点而不能取胜,尤其是最后一站,竟然是在大好形势之下反胜为败。若说不服气,这便是乔振宇最大的不服气之处了。 严宽知他十分在意胜负之事,见他面色渐渐严肃,想了想,将自己深思熟虑的一番话全数吐露:“振宇大约还在为此战耿耿于怀。其实此战关系两国国运,更关系振宇与我之命。若无此战,我只是碌碌无为的一名边关守将,既无立功之能,也无结识振宇之缘;然世事难料,振宇虽一时身处困境,却也不必太过消沉,须知时移事易,只待时机一到,振宇定有再度翱翔九天之日。” 乔振宇举杯喝茶,讥讽自语:“翱翔九天?谈何容易!” 自此之后,严宽再也不提去军营的事情,待到乔振宇觉得其实这只是一个空头支票时,严宽竟兑现了诺言,十多日后,两人一同来到了大燕兵营。两人事先约定,严宽不会主动说明情况,但乔振宇可以自由地看,也可以尽情地问。只要他问到的问题不涉及人员数量粮草装备数量之类,严宽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敌国质子的出现在高级将领那里引发了一点小小的震动,不过主帅严宽在军中威望甚高,人是他带来的,众人便揣测这大约是一种威压之策,亦或是在收服敌国太子的高明策略?总之,只不过是心中各自乱猜,却无人敢真正发声质问。 乔振宇发现,严宽一入军营,便与平时判若两人。这人的气质似乎天生便是双面的,王府里死皮赖脸会说会笑的严宽突然隐匿,这种鹰视虎步的气场究竟是哪里来的?这种在他的注视下胆小一点的人连话都不敢说的气势又是从哪里来的?看到最后,乔振宇不得不承认,大概所谓天生的王者就是指的这个人罢。 其实训练新兵对乔振宇来说并不新鲜,但这次前来他确实存了窥探一二的心思。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人如何将士兵调c教地训练有素。更想透过细节知道,自己这一战究竟输在哪里。就在他左摸摸,右看看,恨不得带上纸笔抄录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自己身后,那个所谓气场霸道的王者注视着他时,面部线条有多么柔和,眼神有多么炽热。 “这些新兵是如何编营的?”问了一整天后,乔振宇开始针对一些重要的细节进行询问。 严宽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振宇绝对是个有天赋的将领。整合军队确实是廖国军备的最大弱处。想了想,他并未隐瞒:“按照各人的籍贯。” “同乡归一营?”乔振宇面露思索之色:“若是同乡结党怎么办?每营的百夫长也是同乡?情势危急时,岂不是很容易兵变?” “所以要有后招啊,真够笨的。”这声音的来源显然不是严宽,乔振宇怒视来人,突然觉得眼熟。 英俊帅气,阳刚到极致的下巴搭配了邪魅的桃花眼,那种花花公子般的长相,眉眼却又透出些许稚嫩……看看这人、看看严宽。 “严宽,我小看你了,原来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儿子了?”乔振宇“震惊”道。 推开营帐进来准备揶揄敌国质子的三皇子严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严宽倒是调整地很快,一幅忠厚兄长的模样,忙着替自己弟弟捶背顺气,堪堪救回了大燕国的庆王殿下。 “幸亏你还没有见过我四弟……”严宽低声咕哝。 庆王缓过神来冷笑道:“哼,质子殿下果然牙尖嘴利,可惜打仗不是用嘴巴的。连同乡归营这种事情都要询问,可见你们廖人无能,会败在我们手里也不是偶然啊~” 乔振宇心里腾的跳起一团火,不过立时又强压下去,不就是被人说了几句么?在宫里头没这点度量他还活不到今天了!什么也没有军事机密重要!俯身坐在军营太师椅上,另一只手扇了扇胸前:“所以我猜猜后招,难不成是一人有事同乡连坐?”这是他绞尽脑汁临时能想到的唯一法子了。 庆王脱口而出:“连坐好是好,真到危机时刻谁来执行?但若是百夫长以上的士官经常更换轮替,长此以往便不大可能出现兵变。” 乔振宇沉思之下,顿觉有理。于是点头道:“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严宽微笑着插入战局道:“别斗嘴了,今天二哥请客,不醉不归!” 庆王不理这茬,冷笑:“当然是我二哥了,就质子殿下这种智……哎呦!智……力超群之人显然不会关注这种小事对不对哈哈?” 哭泣脸的庆王:二哥你好狠,媳妇还没娶就忘了兄弟啊,要不要下手这么狠?!后背肿了吧?该有红手印了吧?就这种形象今晚还怎么出去泡妞啊? 严宽继续保持优雅微笑:今晚给你个机会跟你二嫂道歉!二哥是很护短地! 、第三回 武英王救美垂危· 乔太子以身相许 虽然庆王的表现实在怪异,譬如晚上喝酒的时候竟然突然站起来敬酒:“祝二哥二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后被严宽在头上敲了数个暴栗后,又咬牙切齿地小媳妇般地坐下乖乖吃菜。但是乔振宇竟然还是觉得很开心。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边哼歌一边回房间的时候,脚步陡然停下。 严宽:“怎么了?” “你干嘛跟着我?” 严宽:“我……迷路了。” 这分明是个借口。 乔振宇却点头道:“那我送你回房间吧。” 分卷阅读3 待走到严宽的卧房,果然被一把揽进怀里。 乔振宇低头冷笑:“怎么?这是今天带我参观军营的报酬是么?连二嫂这种话都有人替你说,本以为你还蛮含蓄的,没想到到底忍不住要现原形了?也好,小爷向来不爱欠别人人情,你来吧!” 怀抱中贴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下一刻却搂得更紧,甚至直接将他摁在了地板上。 乔振宇正要发作,却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挡在身前的那人身子一颤。接着便是寂静。 乔振宇知道刚才那种熟悉的声响不是暗器便是响箭,他想看看情形,却被紧紧搂住无法看到那人的脸庞,他喂喂了很多声,没有得到回应。心中不祥之感越来越大。 “喂……你……死了没?”他颤声问道。 “……”隔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那人粗重的呼吸声。这次,乔振宇很容易推开了他,刚才的利器之声显然不是幻想,严宽的背上洇湿一大块,血液似乎凝结已久,触手冰凉。 严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手扶着身后桌子缓缓起身,站在乔振宇身前蓄势待发。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打斗声,严宽这才松懈下来。片刻打斗声停了,庆王一身狼藉推门道:“死了一个,抓住一个活不了太久的。咦?二哥你受伤了?!” “皮外伤,没事。” 说是这样说,严宽身体轻摇几下后便倒在地上,乔振宇忙上前扶起他。 庆王急道:“我去叫太医!” 因是深夜,严宽又特意嘱咐暂时不必惊扰皇帝,庆王便从太医院退休的医官中选中了住处最近的卢太医。乔振宇待庆王等人离开后扶着严宽进了卧室,因为原本老陶等贴身伺候的下人就不多,严宽又嘱咐消息不得外传,因此卧室中竟是两人独处。 因严宽并未完全丧失意识,扶起他不算很吃力,待他躺下后,除了脸色苍白,竟是如同没事人一样。乔振宇的心中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自记事以来,由于母族卑贱,在皇子间颇受歧视,好不容易被立为太子后亦不知经历多少恐吓伤害乃至暗杀,有人看重他的权势会仰仗他,有人看重背后的利益会与他结交,却从没有人像严宽这样不惜以身相救。 他突然不知应该如何打破沉默。片刻查看了严宽伤口道:“这暗器入骨即化,看上去竟像是廖国有名的幽冥针。” 严宽苦笑道:“听名字倒是不大吉利。” 乔振宇道:“幽冥针入骨即化,但厉害之处不在其型,只在其毒。每枚幽冥针上至少会粹二十种以上的,但凡中了这种暗器,便是幽冥常客,地府嘉宾,再也无法还阳了。” 严宽奇道:“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乔振宇低头:“我成年前宫里至少有五个皇子是死于这种暗器,幸而遇到一位高人前辈搭救,并且告知原委。直到今日,我身上都贴身穿着他特制的软甲衣。” 严宽陡然松了口气:“就是说,即使下次你再遇到这种暗器,也不会有大碍?” 乔振宇盯了他半晌,突然怒道:“所以下次不要随随便便去给别人挡暗器!没救成人却折了自己性命,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严宽笑了笑,随即笑容便扭曲成了怪异的表情。乔振宇见他面色更加苍白,忙上前扶了,见他额上大滴汗珠滑落,显然是伤口剧痛。他试图向前推搡,双手抬起碰在乔振宇身上却连一丝力道都没有。 乔振宇又气又急:“我出去你怎么办?这里连照顾你的人都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痛便喊出来,难道我还会笑你不成!” 严宽苦笑,却无力气反驳。只反手用力抓住了乔振宇的手,深深看了一眼,却依旧咬紧牙关,并未出声。 乔振宇被这一眼看得心中酸涩,忙道:“幽冥针只我廖国才有,暗杀者想必是廖人。你放心,若是……若是这次你有什么意外,我一定竭尽所能为你……报仇。” 说完却意识到自己质子身份,说不定一辈子终老燕国,哪有什么机会回去抓人报仇? 严宽的手却抓得更紧了些。眼神也更加炽烈。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若我能办得到,一定帮你达成。”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报仇,便替他完成心愿?希望这心愿不会太难完成。 严宽点头。 下一刻乔振宇被他捉住手心,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我要你”。 幸而写完之后严宽便昏迷过去,没有看到乔振宇呼吸瞬间粗重,面色通红的窘迫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庆王带着卢太医进来。一番奔波后,老迈的卢太医快被庆王拽散了架,还没待气喘匀了,便又遇上了面色比中毒的武英王殿下还要怪异的廖国质子殿下。当然,老大夫不理朝政很多年因此不认识乔振宇,在他看来,这位白衣公子怕也是武英王的朋友亲人乃至……家眷?想当然耳,见到武英王生命垂危,立刻眼眶通红(其实是羞怒交加?),伤心程度比身为亲兄弟的庆王殿下更深。不是家眷也胜似家眷了吧? 当然老归老,卢太医还是深谙朝堂上保命要义“哑”字诀的,装作完全没有看到兔子眼的乔质子,进了卧房便将人全轰了出去,待再次出来已经是次日凌晨,卢太医终于清毒完毕,施施然走出卧房。乔振宇陡然停下发现自己双腿发麻,原来这三个时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停下踱步。 “怎么样?”到底还是庆王问出了这句。 乔振宇则有些害怕答案,他看见卢太医缓缓地摇头,眼中露出惋惜之色。心中那块大石头压到了胃部,他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乔振宇在过往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从未尝试过这种无助的感觉。他记得自己最最接近无助的时刻是十岁时被晏妃等人陷害困在一座枯井里头。那时的他虽然个头不大,却已经心智十分成熟,在等待救助的时间里,他强迫自己抬头数清楚井口那棵大树的即将凋零的叶子究竟有多少片。直到挨到有太监经过将他从井里救了上来。那一次的经历极大地鼓舞了他,让他觉得自己终究是可以应对任何可怕的情况的。可是,如今这种再次被困在幽深黑暗的古井里的绝望感觉是怎么回事? “王爷中的毒并不霸道,种类却很多。老夫才疏学浅,只认得缠绵、相思、蚀骨、铭心这几味,都是一时并不致命但很难彻底清除的毒。如今还有数种无名之毒已入肺腑,老夫试着祛除却无大效。虽说施针后暂时性命无大碍,却无法预料今后到底如何。”又嘱咐了几样日常禁忌,卢太医才告辞离去,说是要回去钻研古籍看能不能找出应对之策。庆王则嘱咐心腹暗中加强戒备,急匆匆出门说要去寻找海外仙方。 乔振宇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却揉不得擦不得,他觉得焦虑就要冲破胸膛,却抓不得挠不得。呆了片刻,想起手心处那人写的三个字,鼓足勇气进了卧房。 整整一夜未合眼,严宽却仍然醒着。见到乔振宇进来,他没有露出惯常的笑容,苍白面容上带着一丝疲倦。乔振宇不知自己的手脚该放在哪里。轻声道:“还痛么?”想了想,放低声音道:“想不想喝点水?” 说完便自顾自倒了杯温水递到严宽唇边。 严宽轻轻推开了杯子,淡淡道:“规矩不可废,还是叫老陶进来伺候罢。振、殿下最好还是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合适,今日我便叫人送殿下回驿站。” 乔振宇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臆,天知道他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才在一个男人对自己告白后跑进来“服侍”他!这人居然还不领情?今天真是丢脸丢大了。他深吸口气,后退一大步:“……我乔振宇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几日叨扰王爷了,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报还王爷救命之恩。”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嗓音都是颤抖的,还未走出房门,便听到严宽在身后喊了一声“振宇”。 然而不知为何,一刻也不想停留。 他决然走出王府时,甚至有些愤愤然:严宽,你为何要施恩于我,还是这种救命的大恩,你知道不知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换做你,我是半点也不想欠你?! 回到驿站,乔振宇便听到驿馆里有人议论廖国使节昨日已到,如今正在昭阳殿中觐见皇帝陛下。不多时,又有小黄门传口谕,令廖国太子乔振宇即刻进宫见驾。 乔振宇并不笨,时间的恰到好处令他反省严宽让他回来的真正用意。昨日武英王遇刺,今日廖国使团便出现。当时只是怀疑,今日仔细回想,那暗器分明是对着自己来的,严宽只是无辜受牵连。若真是如此,谁安排了此次暗杀?大约要看自己死了,谁能得利——自然是晏妃与三皇子。可是自己已经身为质子,对三皇子还有何威胁?他们为何大费周章地暗杀?一路上他只觉忧心忡忡。因为他发现即使自己察觉阴谋,也根本无计可施。 到了昭阳殿时,大将霍思及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已经伫立良久。 霍思见礼后开门见山道:“因王爷中毒一事,陛下要邀您详谈。殿下可否屈尊与本将走一趟?” 语气虽极恭敬,魁梧身躯却直直挡住了宫门,显然是容不得乔振宇说一个不字。 乔振宇笑道:“王爷中毒一事?请问哪位王爷?陛下为何要与本王详谈?” 霍思黑面神一般:“殿下还是去问陛下罢。”大手一挥:“请!” 乔振宇见侍卫取了黑布出来,只好认命道:“我自己来。” 目不能视,却能数步。大约三四千步后,乔振宇面上黑布被解开,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幽静的所在。此处野草闲花,碧池锦鲤,面前一人,身着黄袍,正坐在池塘边观鱼。看面貌,显然是前几日见过的平帝本人。 乔振宇正要开口,平帝却道:“质子到了?此次依旧不行跪礼么?”目光如炬,气息内敛,与前几日昭阳殿上那个平庸无能的平帝竟有天壤之别。 乔振宇心中惊疑,强自镇定道:“陛下不会是特意请本王过来补礼的罢?” 平帝道:“在朕面前为何还自称本王?质子不记得自己身份了?可要朕提醒一二?” 乔振宇道:“陛下若不提醒,本王还真是差点忘了。原来本王现下还是燕国的座上宾,两国议和之事想必已有眉目?陛下准备何时放本王回廖国?” 此语一出,平帝目光陡然锐利。他语气中带了肃杀之意:“质子还是少发轻薄之语为妙。若依了朕意,似敌国质子之类的蝼蚁,还是暗中处死为妙。是武英王跪在前殿三天三夜赌咒发誓,说是质子已经倾心于他,甘心留我燕国为妃,朕才改了心意。如今看来,想必是武英王弄错了。” 乔振宇听得面上发烫,又想到严宽中毒一事,心知皇帝是借此事探自己口风,他料到反正也瞒不过,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此次武英王是受我连累,我自然会负责。” 平帝挑眉:“负责?怎么负责?” 乔振宇想了想,道:“振宇愿竭尽所能为武英王找出下毒之人,亦愿竭尽所能为他报仇雪恨。” 平帝摇头:“这可不大公平。那些人原本就是冲你来的,是你的仇人。你这是在替谁报仇雪恨?” 乔振宇不耐:“那陛下觉得应当如何?” 平帝道:“既然是负责,自然是要以身相许才合情理。”他满意地看见乔振宇面上愤恨、羞怯、无奈等等表情不停转换,觉得心中极为舒坦,缓缓道:“质子若是乖乖做武英王的侧妃,朕也并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如若不然,质子殿下便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跟着使节回廖国去;二是索性自我了断。哦,朕似乎弄错了,这根本就是一条路么,哈哈哈!”他越说越是得意,最后竟是故意大笑起来。 乔振宇双拳紧握,冷冷道:“陛下的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平帝似乎笑够了,转为轻叹:“原本看在武英王的份上,朕打算饶你不死……可是今日廖国使节中竟有人意图刺杀朕来嫁祸于你,看来留下你对我燕国总是个祸患。朕便打定主意,绝不姑息你了。” 乔振宇全身戒备:“陛下想取我性命?” 平帝笑道:“傻孩子,朕若杀了你,武英王还会给朕卖命么?朕只是觉得你还是尽快回国的好。来人!” 廖国使者住在四方馆,距离城西的武英王府只有百步之遥。乔振宇被点了哑穴和麻穴,抱上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送”到了四方馆门前。不多时,霍思对侍者耳语了几句后,侍者一脸的恍然大悟,将这位其实不能动弹的质子带到了廖国使节的住所前。 廖使开门吃了一惊,忙将乔振宇请进了屋子。又极快速地拉上了所有窗帘。 光线虽然极弱,乔振宇还是一眼认出了屋子正中坐着的那人,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处出现的人。 严宽! 锦袍玉带,端正坐着,看不清楚面目的严宽! 乔振宇觉得喉咙深处发痒,他第一次觉得被点中哑穴比被点中死穴还痛苦。 他真想大声质问这人:“你他妈的玩我?” 在两道能够化为利剑的眼光注视下,严宽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无声示意后,廖使扶着乔振宇坐下退出了房间。严宽这才施施然开口:“廖国使节团昨日才到。探子回报,一路上都好好的,昨晚却莫名更换了两人。” 乔振宇原本听到“探子”二字,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在我廖国朝堂上安插奸细。后又想不对,看来这人的猜测与自己一致,是廖使派人前来暗杀自己。只是:为什么? 严宽见他皱眉,道:“暗杀原因倒也简单。你虽做了质子,却至今没有被褫夺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乔振宇几乎震惊地跳起来。他父皇是出了名的寡情刻薄,况且又有晏妃等人在旁谋划,既然自己已成弃子,皇帝为何还不废太子? 分卷阅读4 严宽看出他的疑惑,摇头道:“实情便是如此。我已查清,两名暗杀者是廖国晏妃的死士。” 、第四回 严言情场如战场· 乔悟情债难偿还 严宽见他仍是一派恍惚的样子,叹息道:“振宇今日想必是见了我父皇了,若我没有猜错,他已不能容你留下。原本我以为,振宇与我相遇总是缘分使然,我甚至以为,廖国皇帝对振宇不屑一顾的,既然没人珍惜振宇,那我俘了振宇,振宇便是我的……然而情场终究不是战场。强弱胜负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缓缓起身,行走时竟然扶着桌沿,显得力不从心。 “振宇,虽然……我不能替振宇做选择,但如今情势下,振宇恐怕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有人说要自己做选择。这父子二人还真是像!乔振宇苦笑地摇头。 严宽伸手解了他的哑穴,缓缓道:“第一条路,是杀出重围。”他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言屹是我多年心腹,绝对可以信任。三日后,秋风渡口,你取这封密信给他,他手上有一万廖国战俘可助你复国。”此言一出,乔振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只知道燕国这次是以少胜多,因此得胜即退,几乎没有俘获战俘。若不是自己急于求成,最后一战中了埋伏,其实也根本不至于被俘。对了,就说这最后一战吧,数万廖国军队当日便四散奔逃,哪里来的一万战俘?! 然而严宽没有必要骗自己。若真的有一万战俘,至少自己不必束手就擒,至少自己还能放手一搏。 他细细想了,眼中逐渐焕发赌徒般的神采。严宽见了,觉得心中痛楚突然加深,仿佛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他可能比乔振宇还了解乔振宇,这条路,已经确定是他的选择了。 然而,自己也早已料到了,不是么?他的振宇怎么可能不选择能振翅翱翔九天的道路? 于是他压下情绪,接着道:“廖使中虽说有死士混入,但也是有自己人的。”眼睛看向刚才出去的廖使的方向,“趁着议和期间,国内想必仍是对振宇的太子之位没有定议;一旦国内大事已定,振宇不但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母族也难以幸免。振宇若是坐以待毙,便辜负了许多人。但是,咳咳,若是想要报仇复国,咳咳,此时正是绝好机会。”他胸中本就血气上涌,一想到乔振宇若是复国成功,便要登基为帝,那时两人便是真正再无相见之际。到底没有忍住,咳了一口污血出来。 乔振宇正在浮想联翩,见他咯血,楞了片刻道:“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振宇既不是神医,更不懂毒性,留下于我何益?”严宽面露不耐神色:“再说,照现在情形下去,廖国杀手再次杀上门来,我少不得再替你挡上一挡,剩下这半条命怕是也要搭上。” 乔振宇垂头道:“我竟累你至此么?” 严宽狠心道:“是!” 乔振宇沉吟道:“……那,第二条路呢?”他因为上午平帝的一席话,其实隐隐猜到是什么,却不敢正视这个猜想。 严宽顿了顿,突然笑得轻薄无比:“第二条路,自然是留在燕国做本王的侧妃”,他原本想说妻子,出口时却硬生生改为侧妃。“只要振宇做了本王的侧妃,便是入了燕国皇籍之人,我父皇自然不会再对廖国暗杀之事坐视不理。廖国皇室将你除名后,三皇子等人只要不是痴傻之辈,断不会自找麻烦再来找你晦气。本王亦能抱得美人归,呵呵,岂不是皆大欢喜?”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给出的两条路其实根本还是一条路有没有?然而乔振宇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愤怒。反倒是生出隐约的担忧。 他想问“你为何要替我考虑这么多”,又想问:“若我真的走了,你会不会担心难过?”却感思绪烦乱,难以出口。因为这些问题其实他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却不敢去想清楚问明白。 对他的深情装糊涂,避免自己受到伤害,是他自被俘以来便在做的事情。然而此次一别,无论胜败于否,都是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际了。他便是再善于伪装掩饰,此刻心中也感到疼痛与不舍。转瞬又自嘲地想:他是世上第一个对你如此好的人,你不过是留恋他的温情罢了,既然根本无法回报给他,倒不如远远避开才是真正对的选择!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乔振宇此刻有了生别的觉悟后,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在乎的一些世俗礼法似乎变得极为可笑。当时竹林里的两人,连姓名都互不知晓,照样可以将对方视为知己,而此时的严宽和乔振宇,为何不能抛开世俗身份,便是一日也好! 刹那间,两人默契地同时沉默了,对视片刻后,似乎有条无形的引线诱使两条身影重叠,又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任是皇权王威,或是天崩地裂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夜已深,却连一丝月光也无。大床帐内的两人激情过后,餍足的严宽伸手抚摸乔振宇的的青丝,刚才异常主动的乔振宇却略略侧向一边,逃过他的大手,坐起身来。哑声道:“武英王替在下挡暗器是救命之恩,又赠在下军队是恩同再造,如今振宇身无长物,什么也无法回馈王爷……情债难偿,但振宇自问算是还了。至于其他的恩情,他日振宇必定加倍补偿。”他因刚才的主动羞愧难当。现在清醒过来想想,还是无法搞清楚自己为何会凑上前去,竟然与一个男子行了周公之礼……是了,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个有恩必报的男儿汉,这是在报恩!报恩! 黑暗中的严宽轻咳一声,声音微微颤抖:“是么?原来在振宇心中我只是个债主么?” 乔振宇微微转了身,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情,却觉得他似乎是面带笑容。心道这人其实十分狡诈,说不得又是在装样。只道:“不,是恩人。” 两人均是沉默良久,乔振宇听到严宽一声长叹。 乔振宇心中一抖,咬牙道:“无论此去如何,从此乔振宇与严宽再不相见!” 话音未落,却被那人从身后扑了上来,死死用力抱住,严宽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爽朗淡泊,而是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自己也说情债难偿!好,与其做你的便宜恩人,还不如做难缠债主罢!” 说着便是一阵啃噬,乔振宇虽被他弄得浑身酥麻,却硬着头皮推开。这下彻底触怒了严宽,硬是抱住乔振宇的双臂不放。两人虽然俱是武功高强之辈,因为是在床上,又因为气急败坏,竟然没有施展任何武功,只是如同野兽一般扭打开来。你咬了我的肩膀,我便回敬你一口手臂。大战三百回合后(字面意思),廖国与燕国的两位尊贵人物累的气喘吁吁,再也无法动弹。 严宽喘匀了气,面向帐顶,赌气道:“喂,你要牢牢记着,你还欠我这个债主一万士兵,一名守将。我算算,一个兵就算一次,折算成夫妻之礼,嗯,至少要两万次才还得清!” 乔振宇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呸了一声。突然问道:“那个言屹能值一万士兵?” 严宽倒是呆住,他没想到振宇纠结的居然是个算数问题。沉默盯着乔振宇半晌,只道:“……你用用看便知道值不值了。” 次日午时,廖国使节正在燕国朝堂舌战群儒之时,廖国太子已经由小路潜至秋风渡。言屹其人正如严宽所谓,是个值得信赖之人。秋风渡一得了密信,言屹便立刻与乔振宇行船至边境处的落日峡谷。此处山谷纵横,地势险峻可供藏身,又有森林湖泊,薄田千亩可供万余人耕作得食。是一个极好的藏兵之处。言屹此人亦有奇才,虽然下属寥寥,却能看守廖国战俘近万人,远远望去,这些人或是田中劳作,或是山上伐木,虽说是新近才做了战俘,均被管治的纪律齐整。 乔振宇站在峡谷的悬崖边望向藏兵的所在,不禁心神激荡。 这一万人,便是他最后一搏的本钱。 想到自小受到的打击与折磨,想到大志无法得伸的委屈,想到险象环生中挣扎求生的困顿,如今的他恨不得肋生两翼,马上跳下山崖,骑上战马,与晏妃和三皇子,不,是与此生之中所有与自己作对之人,与他们决一死战! 恨意与杀意一生,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要颤抖起来。 一旁正端详廖国太子一言一行的言屹一头白发,上半张脸覆着黑色面具,看不清容貌和年纪。见乔振宇浑身颤抖,知他为心魔所困,行至乔振宇面前,以嘶哑难听的嗓音道:“太子也不必过于激动,这些兵们,嘿嘿,暂时还算不得太子可用之人”。 乔振宇霎时冷静不少:“怎么说?” 言屹道:“咳咳,您没见着这些俘虏们的面色太过平静么?他们中大多是战场上的逃兵,另有部分是廖国贫民,没有办法才上了战场。如今在落日峡里虽然有人看管,毫无自由,却能自食其力、苟延残喘,咳咳,与战场厮杀相比,几乎算是天堂。所以这些毫无战意的战俘,还算不得是太子可用之人。” 乔振宇见他轻轻一语点破玄机,心中悚然,敛衽便拜:“振宇愚钝,还请先生赐教!” 言屹慌忙扶起他笑道:“岂敢言先生二字!不瞒太子,王爷在密信中嘱咐屹以命相佐殿下,但凡殿下有命,屹无不受命。”说完便附耳说了几句话。 乔振宇沉吟良久,喃喃道:“先生献给振宇的第一策便是谋算人心……” 当日下午,原本平静整齐的落日峡里竟然意外地发生了骚乱。一个年轻战俘被几名高大的黑龙骑强行从山坡上带走,那年轻人一边被拉扯,一边大喊道:“打过来了!廖国的大军打过来了!!兄弟们快逃命罢!!” 他嗓门极大,几乎大半个山坡的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传遍了落日峡。休息时,又有几个百夫长模样的人偷偷摸摸在众人面前议论详情,每人一句,版本依据个人口味不同,被描述的重点不同,但全都说得绘影绘形。最后形成的版本是:燕廖两国议和,廖使突然在朝堂上指认廖国尚有一批帝陵附近俘虏的兵士,要燕国还人。却便被那武英王给否决了,说是这些人乃是廖国太子旧部,便是献俘也只能对廖国太子来献。结果引得廖使大怒,回报当今。当今亦是大怒。那昏庸无能的三皇子为了夺位更是进了谗言,说是“这些兵士俱是看守皇陵出身,知悉我大廖龙脉所在,若是落在燕人手里,便是廖国亡国的极大祸患。”当今竟听信谗言,任由三皇子率兵四处搜查这批逃兵战俘,说是抓到便要就地坑杀,绝不留半个活口。 待传言传遍,众人中以逃兵出身的均面怀忧色,还有那精明些的已经开始留意是否有出逃的时机。其中刘三等几个兵油子当日便趁着看守不在开了小会,刘三叹气道:“今日各位都听到传言了,倒不知是真是假,兄弟几个看,咱们该如何?” 他们中已有做到小头目的人了,但刘三因奸猾刁钻,年纪又相对大,连小头目都尊称他一声三哥。小头目到底知道的多些,轻声道:“十有八九是真的。前些日子,咱还看见峡谷关隘处增加了不少看守,怕是要有所应对。” 话音未落,几声震天的炮声突然响起。刘三惊疑不定,那小头目急道:“三哥快走!关隘处前日还新设了几门震天响,如今响起来,必是有外敌!” 刘三急匆匆冲了出去,其他几人奔逃出门,见不远处山坡关隘处红光漫天,狼烟四起,关隘外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攻城。好在落日峡地势奇险,倒是一时半时攻不下来。 刘三两股战战:“走!”正要慌不择路向关隘处冲去,见亦有四处逃命的兵士,一旦冲至关前,不是被流箭射中,便是被大炮轰飞。死相俱是惨不忍睹。他情急之下,忙又向峡谷深处冲去,见大部分士兵竟刚从梦中惊醒,半丝战意也无。他虽是兵油子,也知道多一人抵抗便多一份生还的希望,大吼道:“三皇子来了!三皇子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有了刘三几人的报信,众人皆知那关隘处正在鏖战,三皇子为人,廖国百姓皆有耳闻。那是个张扬跋扈说一不二的主。如今生死关头,虽然都贪生怕死,却也不敢怠慢。兵士们迅速执锐披坚,由几个百夫长安排,竟然仓促间整编出千余人的队伍。 待他们冲到关前,大门已经洞开,廖国模样的一队人马涌入,逢人便杀,有那反应慢的,便只能引颈就戮。不多时,此处便血腥满地,不亚于修罗地狱一般。众人兔死狐悲之下,又兼要努力搏命,俱都嘶喊向前。然而多数有去无还,千余人的战俘队伍顿时退缩不前。就在此时,为首一个黑衣金甲的将军模样的人大叫道:“三皇子下令!不要活的!全都给我杀!” 顿时哀叫声四起,刘三原本还希望有人能替自己挡上一挡,见队伍一息之间便溃散奔逃,一时来不及再逃,忙将自己脸上用血染了,直挺挺地倒下装死。 他眼中留了一条缝,盯着关隘处,只盼有一丝生机。心中默念菩萨保佑,就在那金甲将军挥刀砍下一名战俘的时候,变故陡生。他竟然真的看见了菩萨? 那红盔红甲的将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应该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才对! 身穿血色盔甲的俊美将军,手执长槊,以一敌百,明明身后不过十来骑,却个个奋勇当先,那些三皇子的士兵也不知怎的,一遇上便节节败退,原本挑头过来屠杀的,却反过来引颈就戮。片刻间,三皇子的军队便在头领的带领下丢盔弃甲,狂奔而去。 那些原本等死的士兵,片刻失神后,纷纷大叫。又有眼神好的,喊道:“是太子殿下!救咱们的是大廖的太子殿下!”有一人带头,千余人一起跪下欢呼:“太子殿下万岁!” 乔振宇面容肃整,举手示意众人停下。“都瞎高兴什么!方才三皇子的队伍吃了大亏,已经前去调集兵马,不日就会重新回来!”众人听了,顿时面面相觑。千余人的队伍顿时静了下来。他再次开口,特意用了内力,让即使是队伍最末的士兵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三皇子的军队攻破落日峡,黑龙骑死伤无数,已经没有人能看守咱们!想走的尽管可以走!只是本王要提醒各位,若是这么回去廖国,不是被抓便是被坑杀,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株连家人同乡。我知道各位兄弟都是我大廖的好男儿,若是一心求死,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说完,乔振宇取了一个黄纱覆盖的卷轴高举,“廖国皇帝密旨在此,特命本王回京清君侧,诛奸臣!如今本王大军就在城内接应,各位可有愿随本王共谋大事者?事成之后,百户封千户侯!兵士赠金百两!” 众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只觉太子说的十分有理却大多惊愕得不知如何反应。只见几个百夫长模样的率先跪下道:“我等俱愿追随太子殿下!”不多时,众人如梦方醒,长龙般的队伍纷纷跪下,震天响的“愿追随殿下”声再次响起。 乔振宇望着黑压压一片下跪人群,眼眶突然酸涩无比。 待同行的士兵将余下的战俘全都聚在一起重新整编,落日峡已经是第二日凌晨。言屹进了崖顶大帐,见乔振宇双目通红,仍手执纸卷沉思,不禁摇头道:“殿下两日未曾合眼,须知欲速则不达。” 乔振宇笑道:“不是不想睡,实在是睡不着。”请了言屹坐下,乔振宇随意问道:“若无先生计策,这些兵士岂能为振宇所用。先生大才,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做燕国小小一个守将?” 言屹心道,一万兵马刚刚到手,这便要挖墙脚了么? 想了想,笑道:“武英王对在下有再造之恩,因此在下甘心受其驱使万死不辞。况且,蒙殿下错爱,在下不过区区莽夫,并无大才。这些用兵之法,乃当年在武英王手下为将时蒙其教诲,屹只是照搬而已。” 乔振宇心道,严宽识才用人果然眼光独特。此人虽然形迹怪异,却极为忠心,十分难得。想 第1节第2节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 而严宽能暴露辛苦设下的暗桩探子助自己复国,是否真的只是一片深情使然? 这是攻城前一天的夜里,他辗转反侧后好不容易睡着,却又突然惊醒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 这想法令他再也无法入睡! 若是燕国皇帝能控制廖国的下任国君,若是燕国皇室能监视廖国所有的大臣,那廖国和亡国又有何异?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恐怕燕国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花费什么样的心思都不为过罢? 念头一旦成形,便如同魔咒在脑中挥之不去,令乔振宇躺在中军帐简陋的行军床上细细回想与严宽的并不久远的从前,从相逢之初的一见倾心、细心照顾到武英王府里的军营探秘、舍命相救,再到慷慨解囊的赠兵复国。严宽表现得一往情深,却完全不顾及皇子身份所作的桩桩件件,扪心自问,换做是他自己,全都是万万做不到的。而他所作的一切,现在回头看上去全都唯有一个目的:取信于自己! 若连善于谋划人心的言屹都是臣服于严宽的,那这位燕国二皇子的心机会深沉到何种程度?若是自己真的信他,或是毫不防备。一旦有变,廖国江山社稷是否便会握于他人之手?!越想越觉得深深地害怕,惊涛骇浪般袭来的恐惧最后又化为无边的愤怒。乔振宇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他心中似乎有只野兽在咆哮:若是自认为这种伎俩便可以操控他人的话,你严宽也太过小看我,小看廖国了!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之时,一反几日来的晴好,天空中微雨蒙蒙。攻城正式开始。按照乔振宇的计划,三队人马分别从廖国都城安城的东西南三方攻城。南门率军的乔振宇不过是佯攻,东西两门各由亲兵两千实攻。 乔振宇知道安城守卫大将与禁卫统领皆是晏妃等人安排亲信担任,其人好大喜功,又兼常与宫内要人勾结贪污,经常在城防上亏空军饷,因此安城守卫一向空虚,却料不到未及辰时,连他这佯攻的南门,都已经被守将放弃。众人高奏凯歌,齐齐入城。 乔振宇身着血色盔甲,披风烈烈迎风招展。周身被微雨浸润,却更是显出一派器宇不凡来。虽然胜利在望,他眼中却连一丝喜悦也无。他自己知道,这是因为他真正的敌人说不定并不是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晏妃和三皇子,亦或是他的父皇。甚至他的胜利说不定也并不仅是登基为帝,将三皇子踩在脚下。若是无法铲除异己稳定朝纲,无法清除探子巩固皇权,坐上皇位的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而且,还是那个人的傀儡! 从攻城结束到攻入皇宫,取了皇帝的玉玺,盖在事先准备好的退位诏书上。乔振宇松了三个月来的第一口气。同时他也发现,三个月来紧紧跟随他半步不离的言屹竟从攻城之后便未再露面。他今日故意令言屹指挥军队在东城攻城,心中其实也抱了一丝考验的心态:此人若能真正臣服于他,那么清除暗探之事便易如反掌。他定会将他视为心腹,许以重任;然而乔振宇自己也知道,这可能性太小,几个月来的相处,令他感到此人绝非池中物,更不是随便能被收买的人。若他仍是忠于武英王,此时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时。 没想到,自己的直觉竟然是对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齐刷刷站得满堂的文武,这些都是最近为他招募,或是还愿意效忠于他的亲信。至少这些人还是支持他的,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乔振宇挥手,一个年轻武官上前取了诏书在众人面前念了起来。 此人念起诏书时吐字清楚,声音柔和,众人恍惚间多有沉醉之态,待乔振宇心中暗道不好时,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白刃没入自己左胸,他剧痛之下,尽全身力气反手握住了刀柄,不让它再进一步。年轻武官却嘿嘿狞笑:“殿下还是莫要抵抗了,刀上有剧毒,相信我,被这毒毒死真的不如一刀穿胸来得痛快!” 乔振宇咬紧牙关,手上未放松一分。他是仗着身上穿着的软甲没有当场丧命,亦是凭着一股顽强意志抵抗:熬到今时今日,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切,怎可能轻易放弃! 挣扎间,眼前似乎出现幻觉,他看见严宽走进大殿,一抬手便将年轻武将震飞,解救了他胸口的痛楚。他怨恨无比地看着他,却发不出声来,待到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面前场景已经变换成了一间偏殿,乔振宇闷哼一声,鼻中嗅到一股极浓烈的药味。 “振……殿下?”乔振宇勉力对准焦距,面前那人上半张脸戴着黑色的螭龙面具,一头银发,声音低沉沙哑。身形佝偻,还有点跛脚,半点气势也无。但现在看来,那熟悉的眼神,充满怜惜、担忧与深情的眼神,却像极了那人! 自己是瞎了么?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乔振宇自嘲地笑了笑,伤口处的疼痛如潮水用来,令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他倒是宁愿昏厥过去,最好现在就死去!也好过面对自己再次被人戏耍的痛苦! 可是这次显然对方没有令他如愿。 不知他在喂自己喝什么,乔振宇被他扶起硬是灌了几大口血腥味十足的液体后,觉得现在的头脑无比清醒,尤其是伤口处的痛楚,令他连昏倒逃避都无法做到。 言屹见他一脸痛苦神色望着自己,且眼中带有怒色,以为他是怪罪自己来迟一步,忙解释道:“是属下无能!属下在途中发现三皇子的人混在军中,原本想不要打草惊蛇,却不料他们竟会这么快动手。连累殿下遇刺受伤,属下……” 乔振宇怒道:“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是盛怒之下,声音却因重伤,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大。听在言屹耳中,仿佛情人间的抱怨一般。 言屹低头不再说话。手中却没有停下,他先是用一柄银色小刀割开自己手腕,又道声得罪,极快地划开了乔振宇的手腕。熟练包扎后,两人的手腕流血处紧密相连。乔振宇心中一紧,大喊道:“来人!” 言屹却做了噤声的动作,正色道:“殿下身中奇毒,如今能救殿下的只有屹一人,殿下也不想英年早逝罢?” 乔振宇怒极反笑:“哦,你为何要救我?” 言屹低声道:“武英王殿下所托,要在下以命相佐。” 乔振宇伸手去拔他面具,怒道:“武英王殿下也命你戴这劳什子么?还命你装神弄鬼欺骗本王?亦或是,武英王殿下命你做这些,原本就是不安好心,想图谋我廖国的江山社稷?!” 言屹眼中神色复杂,用尚且自由的左手抓紧了乔振宇的右手,哑声道:“武英王为何要图谋廖国的江山社稷?” 乔振宇心知自己失言,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转念想,说不定自己已经活不过今晚,人之将死,若是不能将这个骗子的真面目揭露出来,自己真是死不瞑目了。 于是恨恨道:“若非如此,武英王殿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言屹身躯一震,低声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乔振宇恨恨道:“苦衷……我来替他想想,无非是担心自己身为燕国皇子却助廖人复国,被他那个外表糊涂实则精明的皇帝爸爸发现了无法交待;又或是担心自己千方百计骗了信任的糊涂蛋太子会被发现自己登基也不过是做了燕国的傀儡。你说哪一个比较接近事实?”他越说越是沉浸在悔意中,却没有发现自己痛楚仍在,中气却越来越足。 盛怒之下,他也没有发现言屹面具下的脸色愈加苍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而言屹抬头见他似乎已无大碍,心知自己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竟然奏效,心中欣慰竟大过了酸痛。同时,他心中一沉,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渐丧失,想来那怪毒竟能转移,方才他与乔振宇渡血时,毒液也跟着进了自己血中。 他本想为自己辩解:“武英王连燕国朝政都无心去管,怎会对廖国抱有野心?” 他还想表白心迹:“武英王因为中了幽冥针之毒,发白如银,面目变得十分狰狞。驱毒后余毒集在腿部,令他行走不便,成了半残的跛子。他很不放心振宇只身一人前去复国,却害怕振宇会嫌弃这样的他,所以戴上面具,冒名跟随……” 他还想说:“其实武英王的字便是屹……” 然而最终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说出半个字。他知道自己若是熬不过去,今晚便是两人诀别之时了。若是说出口,徒惹振宇伤痛,有何益处?不如就让他这样误解下去,这样将来若是听到自己死讯时,他也少了一场难过。虽然理智清楚,心中仍然不禁黯然:这些误会,若是有心人或有情人,一定会去查清楚,想明白,而振宇却没有这么做,或许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他用情至深,却真的只是一厢情愿罢了。然而即使面对这般误解他的振宇,心中怜惜之情竟然半点不少!刹那间,化名言屹的武英王严宽恍然,振宇莫非给自己施了毒么?中了他的情毒的后果竟是爱得万劫不复,这可比什么幽冥针厉害可怕得多了。可就算是一厢情愿又如何?爱便是爱了,还能反悔不成? 趁着内力没有完全消失,严宽伸手点了乔振宇的周身大穴,令他暂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虽爱他,却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听到他对自己的恨意。他缓缓解开两人手上的布条,呆呆望了一会儿,仿佛这是两个人此生最后的一点羁绊似的。 最后,他低下头去,在乔振宇的耳边轻轻道:“我希望振宇成为一代贤明圣主,深受百姓爱戴,要有无数贤良臣子甘心为你效命,他们要既是良臣,更是知己,这样振宇才不会寂寞……将来振宇还要娶一位贤明的皇后,得几个好生养的妃子——你的那几个通房便不错……将来生一大堆的皇子和公主围着振宇身边叫父皇。”他遥想了一下一脸成熟的振宇被一堆孩子围住的手足无措的模样,不仅微笑起来:“振宇若是有心事时,有人陪你帮你排解,振宇若是感到心烦,亦有幽静之所可供独处。有人爱,也会爱别人,振宇会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咳咳……”他越来越觉得胸中血气翻涌,除了中毒的原因外,更是因为刚才这些完美的设想似乎堪堪点中了自己的死穴:振宇如此完美的人生中压根不需要严宽的存在! 他望了一眼乔振宇,发现毒性蔓延得比自己想象得还快,视线开始模糊,几乎快看不清他的脸了。匆匆补上一句:“要记住,我是振宇的债主,这些都是振宇欠我的,要全部做到才算是还了我的债!” 低头吻了一下乔振宇的额头,便匆匆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年后,武英王府。秋日正午。 三年前熙熙攘攘的王府,现在竟然变得极为冷清。 门前的便道不知多少日子没有人打扫,竟然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一片落叶飞过里外三层大门,来到一处院子。这处是武英王的卧室,门前的一片空地原本修得十分平坦,方便主人早上出来练剑,只是不知多久没有使用过,竟然堆上了炭火之类杂物。 已经是午时,主人卧室的大门却仍然紧闭。只有老陶絮絮叨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王爷,太医吩咐过不能起身,您听老奴的一回行不?” 那厢不知回答了些什么。 老陶无奈的声音传来:“好,好,老奴这就去买。您可千万莫乱动!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受凉了!”说完,仔细带好了房门,望着门摇了摇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陶走了不多时,房门吱呀开了,一个一头银发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先是抬头望了望天。他大约原本是极英俊的,然而抬起来的半张脸上斑驳交错的印记却堪堪毁了完美的轮廓。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却结实修长,可惜左腿跛得厉害,竟是要扶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 他感到今日是个晴朗的好天,又由秋日想到登高可以望远,心中一动,便扶着拐杖慢慢前行。然而天气虽然晴朗,风却很大。他大约沉疴许久,还没走出院子,便被冷风刺激得咳嗽起来,其间毫无防备地咯了一口污血,陡然一阵天旋地转,他觉得身子发冷,缓缓弯下身子扶住了身边的一棵合欢树,像个老人一般慢慢坐下,闭上了双眼。 待自觉没那么难受,他睁开双眼,却见庆王严翰一脸惶恐望着自己,晋王严良站在一旁。看两人的表情,显然是仓促间由悲痛转为欣喜,他出声喊了声大哥、三弟。庆王回了声二哥,眼泪竟然不自觉流下。 武英王严宽知道刚才他们大约是误会自己猝死了,心酸之余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若不是因中了奇毒,毁了面容跛了腿,他从前难以想象自己也能过上这么清闲逍遥的日子。每日睁眼,只要身体不是太过不适,他便能想办法把一天安排得轻松太平。不像过去,每日睁开眼便要疲于奔命。为军时要为军备,回京后要为朝政。现在莫说朝政,黑龙骑那里他都想一概归还平帝。虽然软磨硬缠下只是让出了管理权,但至少军营那里他几乎可以不管不问了。此外,不说自小便感情深厚的三皇子庆王,单说被杜太傅耳提面命不可与其他三位兄弟走得太近的晋王,也以自己无害为由,重新亲近起来。相处之下,晋王其实为人敦厚,却因杜太傅一向强势,养成了唯唯诺诺的个性。他一向羡慕严宽等三兄弟之间能同心同德,却苦于身份和杜太傅之威不敢靠近三人。如今能抛却心结,重新聚首,对燕国和他自己其实都是一大幸事。 晋王扶着严宽进了房间,待三人坐定,迫不及待道:“今日来是有大喜事。这几日南明国前来进贡,我听闻南明的国师向来是识毒用毒的高手,这次竟也随着使团来京。前几日去拜谒,国师很爽快答应朝贡仪式过后便过来给二弟祛毒。” 庆王皱眉道:“他今日要来?我之前请的东冥的巫术师傅也是今日要来,这怎么办?二哥,你不知道这师傅有多神,虽说不是国师,却胜似国师。整个东冥国皇室现在把他当神一样供着。” 严宽笑道:“看把你能的,神都能请来?” 庆王狡黠一笑:“神也是有把柄的。” 晋王在一边认真思考起来:“不然让他们比一比本事,谁赢了谁上?” 庆王道:“那还不如轮流来,谁能治好都行。” 晋王摇头:“若是同时治疗,治好了到底算谁的?” 严宽听得不住摇头,缓缓倒在床上,抬手道:“你们慢慢商量着,我要补个眠。” 两人这才默契地闭嘴。关门。 严宽缓缓睁开眼睛。其实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半年前,他从廖国狼狈逃回燕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而身体里的幽冥针的毒性似乎也在拼命抵抗新的怪毒。除了内力衰竭,有时视力会受影响外,身体情况与中毒前并无二致。 卢太医最了解他的毒性,又有极丰富的祛毒经验。看了他的脉象便开始摇头,说是能撑得过半年已经算是幸运。然而吃着他配的独门解药后,毒性奇迹般地竟然一直压抑没有发作。只是卢太医年纪终究太大,今年年初时突发急疾,在药庐前不幸离世。留下的药方再去配药,不知为何,总是达不到原先的药效了。至此,他的毒性便一直时断时续地开始发作,今年秋初还出现了咳血之症。 大约人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罢?严宽想,好在自己已经对世上一切全无遗憾。除了,他……他如今过得怎样?若是能再见他一面…… 他抬头望向窗外,见秋阳中,树上最后一片黄叶轻轻瑟缩,奋力挣扎,最终抵不过秋风牵扯,旋转着落下……最终,落叶归根。 他笑了笑,觉得喘息变得越来越艰难,也不再挣扎,缓缓地闭上双眼。 、第六回 还情债振宇殉情·追前尘孤鸿成双 廖国成帝三年。秋。承情宫。新皇陛下在秋阳中久久伫立,似乎是在眺望着天边的孤鸿。有宫人经过,偷眼瞧见皇帝陛下气色平和,俱都暗暗松 第1节第2节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 可是那可恨的纸条现在还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上面的消息,几个月前自己便有预感: “武英王殁”! 四个字每个都认识,放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懂。 谁能告诉我,是谁殁了?是他么?怎么可能?他是天之骄子,他受万民爱戴,他受兄弟尊敬,他的兵法出神入化,他是大燕战神,走在长街上,人人都会对他欢呼! 他怎么可能死?! 谁杀死了他? 是我么? 是我。 好恨。 好恨三年前的自己。“武英王为何要图谋廖国的江山社稷?”那时的自己狭隘至极,居然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若他有心图谋江山,何必功成身退?若他有心控制傀儡,为何不去直接控制事后自己才知道,早已半痴半傻的先帝?若他对自己只有利用,何必一次次以命相救?三年前,他实在难以抵御思念,便花重金收买了武英王府的一个下人。每隔一个月飞鸽传书一次,令他可以知道他的情形。于是他渐渐知道了一切:他伤重返国命在旦夕;他的面具其实是为了遮掩被毁坏的容貌;他因中奇毒,身体虚弱,无法带兵打仗,渐渐在朝中失势。直到最近,他被皇帝收缴兵权,每日困在武英王府中形同软禁。每一张寄来的纸条,都像无声地指责他:是你,你毁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健康、爱情、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自由! 其实三年来,朝堂之路走得异常顺利时,他就意识到了当年关于暗探遍布京都的想法有多么虚妄。然而他却硬是执拗地不愿回头。江山不稳,社稷初平,百废待兴之时,个人私情怎能比国家社稷重要?他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便用这话来劝服自己,压下要不顾一切去燕国寻他的冲动。而今看来,不过是借口罢了。是他这个不敢爱,不愿付出的懦夫给自己找到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三年来,他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去见他,去告诉他,他其实也爱他。徒令这种羞愧和情债日复一日压迫着他,只不过因为他害怕!他恐惧面对那人,更害怕面对这样毫无理智的自己! 那时他说过的,自己欠的债,怎么还? 做一个贤明圣主?娶一位更加贤明的皇后?受万民和臣子爱戴?呵。 眼角的一滴泪到底忍不住落下。 抱歉,严宽,这些事,我一样都做不到。 ——若是这样做了,乔振宇有何面目见你于地下? 乔振宇奋力睁开了眼睛。 众人见他醒了,禁不住小声欢呼。却听皇帝陛下低声叱道:“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话,鱼贯而出。 乔振宇瞧着偌大的冷清宫殿,眼神渐渐清明。他也不起身,只是呆呆望着窗外的秋阳。 自此之后,廖国皇帝再也没有对任何人笑过。 他每日仍是早朝,该做的大事一件也没有耽误。众人眼中毫无变化的皇帝,在内侍眼中却变得极为怪异。譬如他经常改折子改到第二日凌晨,中间却绝不休息,开始还有人相劝,被杖责几十板子后,再也无人敢上前了;譬如午膳时,原本最爱的精致菜肴,他却一样也不再入口。只是取了白饭和着茶水下咽。晚膳只用些白米粥,内侍几日后担心太过清淡,加了蜂蜜,却被他好一顿训斥。 如是,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正在批改奏折的乔振宇突然觉得握不紧手中的笔,朱砂落在宝蓝色的地毯上,点出一滩猩红。 他心慌,眼前发黑,心中却带着一丝隐约的喜跃,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原本便瘦,现在更是细的露出了青筋。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应该可以倒下了。他让他等了那么久! 于是倒下去前,乔振宇露出了三个月来的第一个微笑。 然而乔振宇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站在面前的一张英俊面容令他脑中霎时炸裂了礼花,他以为自己到底入了地府,然而仔细端详,却不是他。 “好久不见,庆王为何夤夜来此?”他自觉虚弱,却不甘示弱,几次试图站起身来都不成功,终于被看不过去的庆王一把抓起。 “怎么这么轻?”庆王咕哝一句。见乔振宇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急道:“你病了?还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么?” 乔振宇道:“去哪?”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见我二哥。” 乔振宇闭上双眼,复又睁开,握紧双拳:“我自然要去见他……他……埋在何处?” 庆王吃了一惊,又极力掩饰下去:“……京城……原本应当埋在皇陵,可是父皇不知为何对二哥极为不满,竟说他通廖甚深,意图谋逆,不让入皇陵。我等苦劝下,最后葬在京郊的倾城山上。唉!我二哥生前最爱京郊的红叶,这样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滴了几滴眼泪,抬眼瞧了瞧乔振宇,见他面色茫然,又道:“二哥的遗愿是见你最后一面。现下他虽然……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邀燕国国主前往。或许二哥在天有灵能有幸得见,这样一来,兄弟一场,也算是我替他完成遗愿了罢。” 言毕,见刚才还神色镇定的燕国皇帝如同孩子一般伏在地上,双手捂面。倒是没哭,但满脸全是泪。 “我和你去见他……”他一边任由泪水流淌,一边祈求地抬起双手,“可是我……我走不动,求你帮我起来。求你,我们现在就走……” 庆王握住乔振宇纤细如同女子的手臂便后悔了,或许这个燕国皇帝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忘恩负义之辈?唉,情之一事,实在是复杂难解。二哥那样的英雄豪杰会甘心为情赴死,如燕国皇帝这样在乎名利之人又会为此痛不欲生,细细思量下,情这玩意真是如蛊如毒,绝对不可以沾。暗下决心的庆王也不点破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只提醒道:“廖国去燕不近,此次出宫,皇帝陛下要有不短的时日不能回来,可要做些准备再走?” 乔振宇摇头笑道:“不用。” 庆王见他笑得怪异,也不多问,只是将乔振宇换了太监衣服,又从原路潜出,道:“皇宫大内的布局全都类似,小时候逃出去玩也算是熟门熟路,陛下可别冤枉好人,这些事情我可并非从探子那里知道的。” 乔振宇知道他既是有意玩笑,亦是为严宽辩解。心中悲恸,却不回话。 幸而庆王带了随从马车,一路上照顾极为周到,而乔振宇虽然身体虚弱,却凭着一股意志力坚持下来,于是星夜赶路月余后,终于来到京西倾城山上,这日刚好是冬至。燕国冬日来得比廖国更早,前一天夜里飘起了雪花,直到今日也未停歇。 乔振宇撑到山下已经是强弩之末,路滑难行,他又体力不支,却不肯接受庆王的扶助,寅时便到了山脚,快到午时,两人还未登上并不高耸的山顶。 庆王扶他总是被拒,终于怒道:“雪下得这么大,你还磨磨蹭蹭的,你这是想要二哥等到什么时候啊?” 乔振宇一震,雾气顷刻笼罩眼眸。终于抚上了庆王递上来的手臂。 庆王拦起他的腰身,运了内力,不多时便来到一片开阔处。庆王向前指了一个方向。 乔振宇迫不及待地挣脱了庆王,向前行了几步,却只见一片白茫茫中只孤零零一处新坟,坟前树了两个招魂幡,除此之外,竟连墓碑也没有一个。这坟墓修建得极为寒酸,仿若贫民百姓家才会有的制式。 乔振宇觉得身体发僵,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坟前的。只觉得自己通身冰凉,他轻轻跪下,喃喃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父皇迁怒于你,你活着时振宇已经连累了你受苦,连死后也受我连累不得入皇陵享受烟火么。……” 他连日来不吃不睡,体力已是到了极限,又兼一路奔波,心恸之下,十指狠狠插入了雪地之中。十指血如泉涌之下似乎才能缓解这种追悔不已的心情。乔振宇很想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完全哭不出声来。北风烈烈,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万念俱灰。 往日片段一幕幕袭来。他无力抵抗,也不想抵抗。 他跪行了几步,离那新坟更近了些,笑了笑,便从袖子中抽出一把银色小刀。 这是当年严宽为他疗毒时用过的小刀,从当日起他便一直藏在身上,从未片刻离身。 闭了眼,对着自己的咽喉狠狠地刺下! 庆王多年后回忆起这惊险一幕时还心有余悸。他是万万没料到这燕国皇帝是抱了殉情的心思的。若不是他反应快加轻功好,恐怕燕国皇帝陛下便要与一个无主孤坟殉情成功了! 而严宽在山顶处左右等不到他们,心急之下下山寻找,却见到这令他神魂俱裂的一幕。 他飞奔上去拨开目瞪口呆的庆王,搂住了他的振宇,怎么瘦成这样?好好地为何会自残……?!转头眼神质问庆王。 庆王道:“我可没有故意骗他,”见严宽面色发黑,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是他自己起了误会,问你葬在哪里,我可不就顺着他的意思来么?刚才指的明明是你的方向,他偏要往坟地去该怪谁……?” 严宽道:“少废话!快来帮忙!” 两人将乔振宇抬到了山顶一处大宅中,这是武英王新建的一处别院,倾城山顶风景绝佳,这所别院更是曲径通幽。卧室中,乔振宇悠悠醒来,见到面前庆王,哑声道:“为何救我?” 庆王端了药碗进屋:“醒了?” 乔振宇呆住。 他难以置信地在两人面上逡巡,最后落在那张熟悉到令他魂牵梦萦无数次的面容上。 严宽上前扶了他坐起身,低声叹道:“振宇还欠我这么多,本钱利息都还没收清,我怎么可以死?!本王可是天底下最难缠的债主!” 这人面上增了风霜之色,笑容却依旧温暖如初。 乔振宇瞪大双眼道:“求你。我若是在做梦,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求求你。” 他不敢眨眼,先是轻轻地,然后极轻快地扑入了严宽的怀抱。 庆王道:“额,我出去帮忙看着大门。”飞也似逃出门外。 严宽叹息道:“我的振宇……”举手摸摸对方柔顺的发丝,一点一点轻啄。 乔振宇一开始念叨着对不起之类,之后便开始抽泣起来,严宽也不答话,只是抱在怀中轻轻哄着。于是乔振宇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刚才,乃至三年来苦苦压抑在胸口的洪水,如同开了闸一般畅快淋漓地倾泄而出。 第二日,乔振宇依旧虚弱,面色却红润许多。 庆王见了,只觉得这人一夜间换了一般。 连带着武英王严宽也精神起来,原本暮气沉沉的面上,多了往日笑意。 庆王试探道:“二哥二嫂早!” 两人竟然完全没有反对。庆王心中暗喜。 严宽见乔振宇没有搭理庆王,担心昨日之事留下误会,便道:“你也别怪庆王,若不是庆王请了东冥的巫术师傅来,阴差阳错之下,我的毒也不会好这么快。” 原来东冥巫术盛行,那巫术师傅年轻气盛,被庆王请来驱毒后,却见到晋王请来的南明国的国师也同时来驱毒。两人俱是自视甚高之人,原本都想拂袖而去,却在庆王三言两语挑拨之下,兴起了斗法的意志。于是干脆住到了倾城山的别院,两人专心比拼毒术,你来我往间,严宽身上几种毒物便被钻研得清清楚楚,情形亦大为好转。 乔振宇听他说得简单,却知道其中必定充满艰险。若是有一丝差池,今日看到的就不是这个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严宽了。 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严宽道:“冷么?”欲解开身上狐裘披在乔振宇身上,却被阻止。乔振宇红着脸道:“你中毒尚未痊愈,应当我来照顾你才对。” 严宽笑道:“好啊,振宇就像昨日夜里那样照顾就行。” 乔振宇羞怒之下,转身便走,听到身后闷哼一声,转头见严宽倒在雪地中,急道:“怎么了?摔倒哪里了?” 严宽皱眉道:“腿……腿痛……我到现在都还是不良于行……振宇不会嫌弃我罢?” 分卷阅读7 乔振宇闻言心疼难忍:“我扶你起来。” 两人肉麻兮兮,把庆王搁在一旁险些酸倒了牙。庆王抖了抖,甩了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笑眯眯向着山下走去。 一路上,雪已停。冬日初阳映着白茫茫大地,放出万千光辉。 小说下载尽在zhaishuwu.cc--就要耽美【小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