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遥》 第一章蝶迎 纤纤素手覆上嫣红玫瑰花瓣,搅乱水面的痕,浸了片刻,取出时白净手背带出一片花瓣,红映白,显得格外扎眼。方俐俐心头染上陌生的情绪,她将它拿在手里轻轻捏了捏,又扔回盆中。 满星端着净手的盆离开,合上门时却险些撞上一个人。 她抬头看他,又瞬间低下了头,喊了声:“世子。” “她还是这样吗?”沈今衡没有责备她,只满面愁容的盯着满星身后紧闭的屋门。 他似在问她,却没有留心她答了什么。 绕过满星,他推门入内。 美人未修饰完毕,此刻正披着一件外衣坐在镜子前,身后满月拿着木梳划过密密青丝,从发心至梢末,从耳畔到后颈——她喜欢这样,让满月每天大幅度地梳头,满月也喜欢这样,任由她在发丝间自由发挥。 见沈今衡进来了,满月笑嘻嘻地说:“小姐,姑爷来了。” 方俐俐转过头,脸上泛着甜甜的笑和少nv的娇羞,她眼睛在发光,那是见到心ai之人时才有的模样。她朝他抬起柔若无骨的手,他大步上前握住,不留一丝缝隙。 沈今衡心头微动。 她没有变,即使失去所有记忆,她仍ai着他。 他接过满月手中的梳子,满月识趣地退下,临走时还朝镜中的方俐俐挤眉弄眼,惹得她不语微笑。 沈今衡学满月的样子,轻轻地、慢慢地帮她梳头,发丝柔软细滑,明明已经通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梳着。 门窗未开,室内微暗,yan光的斑影被无情挡住,无缘看见室内恩ai缱绻的一对璧人。即使是这样单调重复的动作,沈今衡也想抚着她的青丝,看它变白,与她天荒地老。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亲了亲她的眉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蝶儿,今夜父亲设宴为容先生践行,你落水后身t一直未好,晚上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她思量片刻,道:“容先生今日践行宴,听满月说,他愿意为侯府卜一卦。安泰平和还是功勋卓着,皆可卜算得知。若是人员不齐,这卦也能卜吗?” 沈今衡挑眉轻笑,很是不以为意,“你的身子重要,这卜算掐掐手扔扔签,就能观天看命?这本是无稽之谈,江湖术士专诓骗小老百姓的把戏,你呀,怎么还信这个?” 方俐俐拉着他的袖子,嘟嘴摇了摇道:“你就让我去吧,半个月来我连这澜竹院都未出过,腿都僵y了。” 又说:“你不信容先生,可父亲他堂堂一位沙场战神、朝廷重臣,却信任的很。父亲人未归家时,提前一月便让人修整东侧院,这样的奇人,我真想去瞧瞧,看他是否真有那教人钦佩的本事。” “真拿你没办法……我有事外出,晚宴前能赶回来,到时候你和我同去。” 沈今衡r0u了r0u她的脑袋,说:“你祖母听说你病了,很是牵挂你,我已派人去陆府接她过来,正好你同她叙叙旧,不要让老人家心疼了。” 方俐俐道:“我知道了,夫君。”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方俐俐看出来了,但是不知该如何安抚。 沈今衡缓慢俯身,闭上眼,终是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一靠近她,就闻到了浅浅的玫瑰花香,那香气围绕着她,又缠上他。 他心中愈发沉重,可脸上还是带着暖融的笑。他笑的时候,唇边会有两个梨涡,此刻随着他面部表情,danyan着。 临走前又叮嘱一句:“你好好休息,身t感到不适也不要y撑。” 方俐俐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俏脸红扑扑的,似春日在枯枝上独放的花朵,鲜yan明丽。 沈今衡一转身,脸上温和表情尽数敛去,他双唇紧抿,神se淡淡。 方俐俐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万千感慨。 他对陆蝶迎ai意越深,她的愧疚感也越深。 她到底是个假货,但却想替陆蝶迎好好做一位妻子,做她的世子妃。 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面貌、声音、t态,一样未变。沈今衡明知眼前是他ai恋多年的妻子,又使尽浑身解数才将她从那人手中抢来。 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洞房花烛夜,她在他身下似哭似笑地呜咽,一声声叫着他“阿衡,阿衡……”他或许是世间最幸福的男儿。 美人入怀,夫妻恩ai,还有什么所求的? 可成婚才不过短短七日,她落水发烧,他焦头烂额,盼她醒来以后看到的,却是陌生的眼神,听到的,是懵懂的话语。 她ai好习惯,说话语气,都变了。 半月以来,他甚至不敢奢求她会变回来。那仿佛在承认,她是变了。 他不喜欢她这样,哪里都不对,哪里都让人不舒服,他枕边人是不是真的换了一个人? 她很好,没有以前ai吵ai闹了,变得温柔小意;不会缠着他让他半夜去厨房偷甜点,满足她嘴馋;更不会耍赖抱着他不让他起床,让他耽误正事。 可是…… 他只能逃也似地出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狼狈。 侯府外,属下赵庆已按他的吩咐备好了两匹马。 长腿一翻,利落上马,年轻英俊的男子身量挺拔,坐在马背上英气b人,是任何nv子都会暗自肖想的模样。 赵庆在旁问他:“世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道上尘土飞扬,一切景都被甩在身后,只留男人飘渺一句——不知道。 第二章疑心 陈氏自侯府探望孙nv回来,天已微暗。 城南有着兆城最热闹的街市,酒馆、花楼、小贩,不分白天黑夜的人声鼎沸,商铺相连,物什琳琅。唯有夜半疲惫一天的人儿返家,关门收铺,p客钻进香香的被衾,空荡的路才有短暂的静谧。 朝北驾马车行半个时辰,人声渐消,陆府大门悬着金字匾额,老远就能看见。 门口挂起照明的灯笼,陈氏在丫鬟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五十多岁妇人保养得当,妆容jing致,她在丫鬟仆从簇拥下昂着头,挺直身板。墨绿se披风及地,随她从容的小步晃起优雅的弧度。 庞大的陆府,从大门正厅再到她的屋子,弯弯绕绕,每一步都无b熟悉。 廊间的夜明珠泛着淡白的光,脚下青砖切割齐整,下人们来去匆忙,遇见她时会停下低头,喊一声“老夫人”。 可惜冷清。 自陆蝶迎出嫁以后尤甚。 她感觉惫懒极了。摘下华丽的饰品,洗去香粉胭脂,镜中眼角细纹明显,眼皮松弛下垂。她双目看事物不清晰,渐渐也变得混浊,尽显老态。 若是美人迟暮,也不用在意外貌,那她定是世上最幸福的nv子。 可惜她不是。 没用晚膳就想歇下了,她不知自己疲惫什么,反而神思清明,可她想睡一觉——睡觉让人变得浑噩。 沈今衡等陈氏回府才去拜访她。等了好一会儿。 老夫人长发梳的一丝不苟,发间一根翠绿簪子,脸上重新覆上细细的粉,jing神又雍容。 他自小便认识陈氏,跟着小蝴蝶一起喊她祖母。只有那人,从来都是谦卑恭敬地唤她“老夫人”,不敢逾矩。 那时,她会慈ai地m0m0他们的头,给他们一人一块糕点,或者是小蝴蝶的糖粒。夏日凉亭吃着冰凉茶盏,津津有味地听陈氏讲述自己年轻的故事。陈氏的丫鬟阿桃会在晚间讲民间奇闻异录,往往很吓人,吓得小蝴蝶眼眶sh漉漉,那人不会花言巧语,艰难地哄她,而沈今衡只会在jing彩又恐怖之时哈哈大笑。 他堂堂一位世子,身份尊贵,却总是与他们在商人府邸厮混。上房揭瓦,下地刨泥,总是他和小蝴蝶最起劲,那人穿着一身白衣,g净不染尘俗,仿佛故意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但是他们要翻墙逃出去玩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出现,板着脸说几句“不行”,然后跟着他们一起,看他们野,帮他们收拾残局。 那时他哪懂什么男nv情ai,也没想过小蝴蝶会成为他的妻子,不过是侯府无趣,陆府有趣,他就让自己童年放纵在这里。 后来渐渐长大,他习武,那人善文,小蝴蝶nv红不会,闺房坐不住,便跟着他们两边跑。学堂实在无趣,她困倦了就躲到他这里来,撑着下巴看他舞刀弄枪。手里正常的话总拿着物件,王大郎家的风筝、阿桃的木雕、陈九哥的糖葫芦,还有些配有半页小人图的画本子,内容不大正经,只他和她一起偷看。若是哪天她空手来找他了,那必是受了委屈要哭诉了,他年长她两岁,肯定是要让她哄她的,这时只好无奈地丢下手中的什么枪啊什么剑,骑马带她散心去。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大多潇洒跳脱,用祖母的话说是调皮捣蛋,用那人的话说是不务正业。可是沈今衡知道,这样的小蝴蝶最快乐。 所以他听说小蝴蝶ai慕自己时,欣喜过后觉得,合该是这样的。她是自由自在翩飞于天地的蝴蝶,只有他才能与她相携共赴远方。 忆及有诸多美好的往事,沈今衡觉得如今自己坐在这里愈发可笑起来。 “世子”,陈氏等他喝了一口茶,道:“风尘仆仆的,打从哪儿来呀?” 沈今衡看着她,轻唤一声:“祖母……” 陈氏道:“老身知道世子想问什么、忧虑什么。她手腕上有胎记……” “我知道她有胎记”,沈今衡又说:“甚至是耳后的痣,膝盖上小时候摔得疤痕,能证明身份的一样不少,可是……祖母您觉得,她是吗?” 陈氏说:“我养了十几年的孙nv,当然不会认错。我看她如今这样也挺好,温柔恬静不少,有点世子妃的样子。” 她沉默半响,叹口气:“怕也是老天给她的劫难,如此姻缘,轻易承受不起……” 沈今衡道:“祖母,没有什么能不能承受的。当初我娶她时便说,唯此一人,可为安远世子妃。” 陈氏拍拍他的手道:“好孩子,我老了,蝶迎她母亲走的早,父亲又不管她……我将她托付于你,是信你能好好待她,即使哪日突然去了,也能放心啊。” 沈今衡不过想听一个答案,他知道答案是什么,却还想从他人那里再听一遍。 没什么好疑心的。 他起身离开。 安远侯定府兆城,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城北,背靠高嵩巍峨的锦山,出行路程遥远,极其不便。 而陆府坐落于城南,喧闹奢侈,豪贵云集。 他们两家一官一贾,一尊一贱,本是两个极端,可是却因为年轻人冲动的ai情而紧密相连。 这个联系本来不被世人认可,是要遭受点非议的,可已经如此,也就不能让它断了。 陈氏目送沈今衡,久久不语。 陆蝶迎拿着祖母给的一封信,静坐了许久。 信中所言简单,寥寥几个字: “已于叔家安顿,一年之期,绝不负卿。——周嘉韫” 封面是陆蝶迎亲启,那自然是给她的。 这是什么人? 她已经嫁给沈今衡,祖母又怎么会拿这么暧昧的信件给她,不怕引起误会吗? 自她假装落水失忆后,周遭许多人都对她充满了探究意味。有沈今衡,有丫鬟满星,也有今日突然来访的祖母。 她掀起衣袖,看着手腕上一椭圆状的淡褐se胎记,直觉祖母目的不纯。 可她身子确实是陆蝶迎,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瞒了她很多事情。不单单是因为对她芯子起疑,更像是有意隐瞒,不想让她知道。 就b方说,她在祖母来之前,丝毫不知自己是商贾之nv。先前她只知是与沈今衡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么门当户对喜结良缘也是合情合理的。如今两家身份相差悬殊,势利低贱的商户nv嫁给了当朝重臣安远侯世子,侯府内是人人缄默了,可怎么堵的住外头百姓的风言风语?她似金丝雀般被关在侯府中,大概是想保护她吧? 周嘉韫是何人?世子如何娶了商户nv? 方俐俐觉得麻烦,蹙起了眉头。 多知道些总b什么都不知道好,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剧情让她没有安全感。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本就小心翼翼在察言观se,若是别人有意遮掩,她就怎么也没办法了。 恰巧满月进来,她将信件藏在袖中。 她状似困惑道:“满月,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你知道周嘉韫是何人吗?” 满月听到她的话,欣喜地说:“太好了小姐!你想得起周公子啦?你还想起了谁?太好了,太好了,说明你在好转呐!” 满月心无城府,单纯可ai,整日傻呵呵地乐。看着她乐,方俐俐更乐了,凑上前道:“周公子?他是谁?你快同我仔细说说。” “这……恐怕不行呀……世子不让说……” “你多和我讲些以前的事情,能帮助我恢复记忆不是么?大家都盼着我早点想起来,你难道不想吗?” “我当然想了,小姐!”她捏了捏衣角,像偷吃糖果的小孩威胁小伙伴,一脸严肃地说:“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哦。” 方俐俐点了点头。 满月道:“好吧……其实你们三人从小就认识的。周公子的祖父是老太爷朋友,他五岁起就寄养在我们府中……” 见满月支支吾吾,方俐俐挑眉看她:“没了?那周嘉韫现在人呢?” “有……周公子两月前去京城准备科考了……” “嗯,还有吗?” 她俯下身贴近方俐俐耳朵,轻声说:“小姐,世子不让我们说这个,可是我觉得你既然与世子情真意切,我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的。其实呀,你与那周公子是指腹为婚的呀。世子等着娶你好久了,老夫人总说这事不太光彩,不让我们说的……” 方俐俐了然,不在意地样子好像没有听进去一般。 满月心想,小姐从前就对此事不甚在意,如今也应当无妨。 世子多好呀,英俊伟岸,总b那个穷书生强多了。 如是想着,满月也没有偷偷泄露的罪恶感了。她藏不住话,此刻只觉得如释负重。 陆蝶迎一共有四个陪嫁丫鬟,最大的丫鬟满星二十一岁,满月是满星亲妹妹,和她年龄相同,都是十七岁。这两个人陪伴陆蝶迎最久,对她最熟悉。特别是心思缜密的满星,恭敬识礼,她有点怕她。 还有一个叫秦晓,有名有姓,七品官员家眷,犯事被抄家后充入奴籍,十八岁左右,和满月一样活泼开朗,两人总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b满星更似姐妹。 最后一个叫重鲤,是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丫头,她至今还未见过她。 听满月她们说,她饭量很大,晚上总是不睡觉。高高的个子b起nv人更像个男人,再加上她身量纤细,活脱脱一竹竿!她们觉得她奇怪,话也不怎么说,渐渐的也不理她了。 她来去无影,恐怕只有未失忆前的陆蝶迎知道她去了哪里。 ———————— 做了一丢丢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