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经》 第1章 楔子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青山巍巍,松柏森森。 秀拔的峰峦之间,道青石台阶蜿蜒而上,斜入云霭深处。 时值清晨,正是山间云雾最浓的时候,玄衣青年从山下行来,拾级而上。 那青年看来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色玄衫,只在领口露出浅浅道白色单领,腰间束着条象牙白的腰带,端的眉目清朗,丰姿俊逸。 往山上行走,越走越是寒凉,山林间飘过的白色雾霭从膝下丝丝滑过,浓稠的几乎遮没脚背,便如足踏白云般。 再往前走,树林渐渐稀疏,山道尽头出现了两株大柏树,每株都有三人合抱粗细。两树生的本来就近,枝干虬结,缠绕在起,如同堵树墙,将道路挡得严严实实。 青年到了树下,脚步顿,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往树墙当中走去,身形不停,穿墙而入。 忽—— 眼前景色陡然变,苍翠葱茏的山林消失空,只剩下满眼灰突突的嶙峋山石。 迎面便见座万仞峭壁前横,陡峭近乎前倾,仿佛随时欲压顶倒坍,使人抑郁之情顿生两肋,呼吸难以顺畅。 山壁上,三个殷红大字盘旋飞舞,似鲜血流动,直欲脱壁而出—— “思过崖”。 山崖前,那青年停住脚步,瞻仰许久,方轻轻叹出口气。 气息在空中化作白烟,袅袅四散。 思过崖中温度极低,近乎酷寒。虽然外面暖日融融,这里依旧是滴水成冰,呼出口热气,立刻便挂上了白霜。 丝担忧爬上了青年的眉梢,他早已不畏寒暑,在思过崖中时时肆虐的罡风也伤他不得,他只是担心在崖上思过的那人。 思过崖前面是没有路的,只有崖后条羊肠小道。那青年从那里上山,只见山崖寸草不生,崖上的罡风是凌厉,连他都觉得颊上被刮得生疼。 在青灰的崖壁上,半腰上孔山洞渐渐清晰。 就是那里了。 玄衣青年跨过山壁,进了山洞,只觉得周身暖,如沐三月春风。 从外面看不过人高的山洞,竟别有洞天。两边的山壁形如八字往深处敞开,开辟出数十丈方圆间洞穴,洞穴对面还隐隐见向后的通路,显然还另有延伸。 洞穴四个角点着四支明晃晃的蜡烛,朦胧的黄光圈圈的晕染着洞穴的四壁。正中央有块大青石,石上坐着人,身素白,背对着洞口盘膝而坐。 见那人,那青年面上浮出丝喜色,叫道:“升平。” 并没有人回应。 坐在石上的,仿佛不是个人,而是座冰雕。 那青年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再次叫道:“升平?” 再次没有得到回应后,那青年觉得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周围柔和的光芒不再温暖,反而显得阴森。他几步上前,按住了对方的肩膀,道:“师弟?” 接着,他手中空,白色的身影如失去了支持般,怦然倒地。 青年的手僵直在空中,只觉得股酸麻从指间蔓延,漫过肩膀,扩散到了全身,身体便如冻住了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师弟?” 白色的身形斜斜的倒在地上,散乱的黑发中露出半张少年人的面孔,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目,都不带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那青年只觉得身子发虚,蹲下身来,手扶住青石,另只手颤抖着伸出去,碰在少年的鼻端。 片冰凉。 腿上软,那青年坐了下来,露出了丝惘然。 陡然,冷峻之色爬上眉梢,青年两指并,甩袖挥出,道指风倏地飞过,射向角落支红烛。 刷—— 红烛应声而断,周围的景色如幕布样撕落,温暖的光芒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暖色以外的青灰色山石。倒在地上的人形消失,只留下块光秃秃的大石。 与此同时,个清朗的声音笑道:“不愧是大师兄!” 那青年愤而转头,因为气恼而引起的红潮已经由双颊蔓延到耳根,两道剑眉也轩了起来,道:“江升平,你混账。” 就见洞口的山石上,个白衣少年单腿盘坐,手支在膝上托着下颚,看相貌正是刚刚到底的少年形象,只是如今他满面的笑容,如春日之阳,暖意融融,能化冰雪。 那青年捡起被自己砍落的红烛,果然见上面都是密刻的符箓,被斩断之后依旧光华隐隐,如水银波动,没好气的道:“四柱炼心阵,你倒是玩得挺开心。思过崖上还不安静,师父这番苦心,看来是白费了。” 白衣少年江升平跳下山石,笑道:“师兄息怒。我可不是故意戏耍你。只是这思过崖就是我这年的洞府。洞府哪有不设防的?我是防着外面的妖祟趁我睡觉的时候将我脑袋咬下来,这才小小布置阵。我要少了半个脑袋,吓不吓人另说,师兄见了认不得我,岂不糟糕?” 那青年怒气稍息,道:“胡说八道。思过崖在天心派最深处,有钧天大幕守护,哪有邪祟?咦——你这衣服怎么了?” 江升平跳下来之后,身白衣览无余,就见衣衫上东条西处,都是裂口,若隐若现露出底下的肌肤。那青年又惊又怒,道:“是练剑的时候太用功撕破了,还是真遇到邪祟了?有妖邪入侵么?” 江升平伸手拽了拽衣襟,道:“您说这个?洗坏了。” 那青年道:“什么?” 江升平笑道:“思过崖滴水不存,我想身衣服穿久了,只是除尘还不够,也当用水清洗下。于是我便放了个水龙术……您知道思过崖里有异力,法术不好控制,就这样了。” 那青年被他气得太阳穴生疼,道:“怎么不换下来?”说完这话,便知道不对,上了思过崖的弟子,不许穿弟子服,也不许穿颜色衣服,不许带任何佩饰,只有身素白粗麻单衣,不能御寒,想来这孩子没有其他替换。当下他愠意再减三分,温言道:“怎么不补补?” 江升平笑道:“又没人看见,补他作甚?倒是师兄,恩师不是说过,年之内不许人来探望么?师兄怎么来了?” 那青年道:“你等等。”在腰间乾坤袋抹,手上托了件衣服,道:“换上再说。” 江升平答应了,将衣服穿上,这件衣服也是素色,却非纯白,反而微微泛蓝,近乎月白。他面穿好,面笑道:“奇怪,师兄为什么随身带换洗的衣服?您要去那儿?” 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道:“头发也梳下,披头散发的实在不成体统。坐下,我替你梳。”说着坐在青石上,江升平顺势坐在他脚边。 将师弟胡乱束发的布条解下,那青年拿出梳子理顺他的头发,道:“忘忧师妹远嫁了。她去了建木神宗。” 江升平惊喜道:“是么?那恭喜六师姐了。” 那青年手下停,道:“其实师妹……直喜欢你。” 江升平道:“我知道。所以我恭喜师姐过了这关。师姐资质出众,道心坚定,本就是修行的天才,只是心中直有执,才拖累了修为。今日她能勘破情关,百尺竿头,进步,大道也是可期。可惜在思过崖上不得下山,不然这杯喜酒我是要吃的,不为她双修之喜,为她修道有成。” 那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近乎寂寞,道:“你怎么不觉得,或许她是为了逃避感情才远嫁呢?” 江升平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师姐是我见过最通脱的人。她喜欢我,就叫我知道,也不怕叫所有人知道。她愿意追我,就用尽心思追我,连修炼都可以牺牲,如发下大愿样,百无禁忌,殒身无悔。她的感情近乎道。以前我们曾约定过,有朝日她能勘破这劫,就离开天心派,去求新的道。现在她终于破障,如凤凰浴血涅槃,定鸣于九霄之上,真是羡煞我了。” 那青年低声道:“是啊,真令人羡慕。”目光中钦羡之色几乎无法掩饰,好在江升平背对着他,并没看见半点。 江升平悠然道:“天道无情,我等漫漫求道的修士,勤学,明悟尚且不够,要破妄、斩执,勇往直前,以求大道。这条路上,是师姐先我步了。” 那青年静静的梳着头,手中的动作平稳如恒,就听师弟突然道:“师兄,你也有执念吧?” 手中的梳子停,师兄的声音越发寡淡,道:“何出此言?” 升平笑道:“我那四柱炼心阵炼的是本心,旦心中有他念,就会看见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场景。我刚才看师兄好像有瞬间陷下去了。我很好奇,刚才您在阵中看见什么了?” 那青年眼前闪过师弟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样子,心中动,道:“没看到什么。” 升平抱着双膝,道:“师兄,我错了。” 那青年道:“什么?” 江升平道:“修炼本是天下最私人的事,法不可传六耳,何况本心?小弟绝无窥伺之意,师兄见谅。” 那青年不再说话,将他头发梳好,在头上挽个道髻,插上簪子,拍了怕他的肩膀,道:“好了。”将梳子收起。 江升平起身道:“谢师兄。” 那青年道:“你运气不错,我要下山,正好带了这些洗漱的东西,不然哪有这样方便?” 江升平怔,道:“师兄要下山?是去渊通元天么?” 那青年道:“不是。碧野荒山带空间出现了裂缝,似有邪气涌出,师父怀疑可能是天变,让我下山查看。” 江升平忙道:“有危险么?” 那青年摇头道:“料也无妨。你忘了钧天大幕了么?” 江升平释然,笑道:“既然如此,师兄路小心。等你回来,我说不定从思过崖下来了。” 那青年笑道:“那怎么可能,难道我要去年时光?” 江升平拍了拍脑袋,道:“还有年?我还道过了好久呢。这山上过的日月都忘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青年道:“你若怕了,出去就乖点,听师父的话,别再来个二进宫。”拍了拍他,道,“我走了。思过崖上不许传递东西,我也不给你留什么了。好在见你修为又有精进,我也喜欢。大道艰难,不可有日荒疏。勉之。” 江升平道:“师兄保重。” 下了山崖,那青年回头望去,思过崖已经隐没在层层雾霭之中,再也看不见了,刚刚所见,仿佛都是迷幻。 “这就是障么?” 声叹息化入清风,玄色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山林之中。 “师兄的障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江升平坐在大石上,暗自摇头。 “我修为不如师兄,布下的阵法限于材料,本不完善,以师兄的心志,不该入彀。可他竟然沉迷了片刻,这可不是好兆头。回头向师父讨教下,或者向四师姐讨枚静心的丹药好了。” “可恶,师兄到底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好在意啊。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第一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夜色浓重,月明星稀。 巍峨的山崖上,有人练剑。 那是个白衣少年,单衣赤足,手持三尺青锋,在月光下招式的演练剑术。 少年的剑招式分明,去来,都清清楚楚,衔接却如行云流水,圆润通滑,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身形是轻巧,如投林乳燕,在嶙峋山石上盘旋,几乎足不沾地。 渐渐地,他的节奏加快,流畅之中带着几分凌厉,身形也渐渐模糊,如电,如光,如团瑞雪在山崖上滚动。 月光如霜,洒遍了山石,也洒在少年的身上,剑上。 剑锋倒映月光,银白的近乎青,道道幻彩随着剑气的折射,光照四方。 嗤嗤嗤—— 剑气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响,隐隐有了风雷之威。在剑刃上,些微的光芒亮了起来,那不是月光的倒影,而是来自剑气本身。 剑芒! 最初的剑芒如出生的婴儿,幼弱到难以察觉,但随着剑招的舞动,剑芒越来越强,竟有丈许长短,虹光熠熠,吞没了反射的月光,吞没了剑刃的本形,也吞没了少年的身影。 剑光所向,先如繁星点点,随着剑招的连绵渐渐连成片,滚成团,终于化作轮雪白无暇的光晕,在山崖上跃动,彷如明月。 天上轮月,地下轮月。 天上圆月如恒,地下圆月流动。 宁不知天上地下,哪轮是真,哪轮是假? 蓦地,地下月光停住,高踞山巅。声长啸响彻悬壁—— 光芒突然变形,化作道长虹冲天而起,化作通天彻地的光柱,直冲九霄。 豪光灿烂异常,破开深深的夜色,照的四野亮如白昼,原本青灰色的山石便如银子打造,座生机全无的思过崖,在瞬间如同压地宝山。 光华如彗星,来得快,去的快。辉煌过后,归于黯淡。 浓浓的夜色再次笼罩山崖,只听扑通声,个身影倒在地上。 那是练剑的少年,此时他手中已经无剑,四肢摊开仰卧在山石上,额上身上尽是汗水。 虽然累得根手指也动弹不了,但他的精神直持续的兴奋着,脸上泛着丝丝的潮红,笑道:“剑气化虹,我的剑术练成了。师父,师兄,等升平下山给你们个惊喜!” 扑——声轻响,把长剑从天上直直的坠下,插入了他身边的岩石,距离他的脑袋不足三尺。 江升平吓得头偏,身子如同螃蟹,横着挪了几尺,抚胸道:“吓我跳,只差点,我这剑道天才就要无声无息陨落荒山。出师未捷身先死,谁来为我泪满襟?” 他尝试的想坐起来,但是身体酥麻,不听他使唤,只得再次倒下。 因为心情处于亢奋之中,他无法安静地躺着看星星,反而不住的笑着说着,道:“我刚刚那剑怎么样?师父见了准得喜欢,五师兄见了要气死,嘿嘿嘿。可惜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他伸出只手指,往天上指去,手指的方向,是月亮。 “月兄,刚刚我那剑如何?你在天上吓到了没有?” 冷月无声。 银盘挂在夜幕上,如此清冷,如此静谧。 升平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口气叹出,化作了袅袅白烟消失无踪。 “是了,你不会说话,或者你不屑于说话?你永远在那里,剑气来了,你在那里,剑光散了,你也在那里,天翻地覆了,你还在那里——你看我们是不是很蠢?” 心中动,句昔日读过的诗在心头流过。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有生死别离,月无喜怒哀乐。 月如碧落,万古不变。 如剑能如明月,万古不衰减,那定然是剑的极境了吧。 偶有所感,心弦触动,江升平双目直直的盯着那轮玉盘,思绪飞上云霄,往青天以上探寻。月光倒映在他点漆般的瞳孔中,瞳孔中出现了点点星华。 星华越来越浓,渐渐地夺目而出,在他周身浮动了层淡淡的光层。 插在他身侧的长剑,突然如感应到了什么,嗡嗡的颤动起来。星华立刻如同找到了家园,飞扑过去,将这三尺青锋纳入星光的范围。 江升平身子弹,伸手抓,长剑已经在手,身子动,剑影随着身影,在月下舞动。 这回的剑,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厉,也没有引动剑气剑芒,仿佛人间的舞蹈,举动,从容优雅,却带着丝难以言喻的玄奥。 慢慢的,他的动作越来越凝滞,刚刚的流畅被另外种力量阻碍,打得粉碎。 那是种古奥,深邃,仿佛人间以外的力量。 剑的每动都不再赏心悦目,但仔细看时,却又出奇的稳定,失去了剑气的血性冲击,散去了往无前的气势,却换来了最恒定,最精确的轨迹和难以言喻的意境。 如果有人远远观看,能看见在崖上舞剑的少年背后,依稀升起了轮银色光球,如佛顶光轮,又如明月中天。少年的身形在光轮的映衬下,分外出尘。 剑意—— 这就是千载以来,剑修们孜孜不倦追求的剑意,有了剑意,才能问剑心、辩剑理、最终合剑道,通剑境,修成那至高无上,纵横无敌的剑仙。 这剑意,才是个剑修踏上修剑道途的门径。没有这步,剑术再纯熟,也是这个会用剑的修士而已,和剑道终究没有关系。 少修士,修炼千百年,勤练剑术,苦积剑功,为的就是开悟缕剑意,终究求而不得。今日却有少年得明月指引,妙手偶得,这不得不说造化的奇妙。 剑舞停止了。 升平持剑而立,剑尖斜斜上指,正是明月所向。身后的月轮往上升起,银光散佚,化作点点星华,消失在青冥之中。 双目中的星华褪尽,他却没有当初的疲惫,没有那丝亢奋。只有无尽的平静,格外的恬淡。 刷—— 长剑入鞘。 升平不再舞剑,赤足走下山崖。今天晚上已经足够了,他还需要的时间细细体悟今日的收获。 刚刚悟出的剑意还很脆弱,可能下次就不能随心所欲召唤出来,但大门已开,他只剩下平平稳稳走进去这件事了。 “既然是观月所得,不妨就叫‘冷月剑意’。清冷而永恒,看来我要合的是无情剑道了。”江升平到了洞府之前,回身向明月行了礼,“谢月兄,获益良。” 第二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个月后。 剑光收敛,身后的银月消散,江升平还剑入鞘,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身子跃,坐在山崖上。 今日又是月圆之夜,月亮比个月前好。圆满的不带丝瑕疵的光轮,让人不自禁的迷醉其中。 升平对着月亮笑道:“月兄,难得你又光着身子出来,想我了没有?和我聊聊吧?” 明月自然不会说话,淡淡的月光铺在他身上,身白衣亮的如缀满了珍珠。 升平笑道:“古人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本来该敬你杯酒。奈何这里没有。咱们就清谈如何?” 他身子往后仰,靠在大石上,道:“你说……酒是什么味道?” “看你圆圆的大胖脸,就知道你在偷偷笑我。”升平无奈道,“可是我没喝过酒,也没吃过烟火食。从小修道就辟谷,小时候吃辟谷丹,后来连丹药也不吃了。从小到大也不知道书里提的‘五味’是什么意思。师兄师姐他们也不是这样。只是师父说我道体道胎,不可沾染凡俗,只好如此。” “这样辛苦么?二师兄曾说我可怜。其实还好吧。有时候会好奇,不过完全没吃过,谈不上特别想吃。忍忍就过去了。慢慢修仙路,不知有少艰险,第个就是要把持住自己,要是点好奇都忍不得,我还修什么道?” “你说修道之前?我完全没印象了。听二师兄隐约提起,我也不是襁褓中上山,也是小时候被领上山的。但是山下的日子我点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受过伤忘掉了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修道,修道就是脱胎换骨,二次重生,之前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想也罢。” 江升平自言自语的说着,渐渐已经躺在地上,面上浮着层淡淡的笑容,笑容中有些许的寂寞,但地是温和而平静。 月色姣姣,少年皎皎,这刻的山崖风光,静止彷如永恒。 突然,江升平翻身坐起,道:“谁?” 眼角余光中,有道白影闪而过。江升平的身子弹起,如缕轻烟般窜了过去。 那白影速度不慢,但升平的身法快,几个起落已经赶上白影前面,三尺青锋再次出鞘,拦在路当中。 那白影惊,停在地下,瑟缩着往后退。 原来是只白狐,不过尺许长的身子,全身白毛如雪般纯,只在背后沿着两耳之间到尾巴有条隐约的金线,两只眼睛碧绿澄净,如双上好的翡翠。 江升平哦了声,神色柔和了起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那白狐的后背,白狐动,便伏下不再挣扎。 升平顺势捏了捏狐狸蓬松的尾巴,只觉得手感松软,滑溜溜的甚是舒服,又往上摸上了狐狸的脑袋,在它的头顶揉了揉。 狐狸顺势眯起了眼睛,头轻轻地摇了摇,似乎在挣脱,又似乎是享受。 江升平手指继续下移,把它的下颚抬起。 这时,那狐狸绿眼睛中闪过丝寒光,陡然张开嘴,狠狠地往他手指咬了下去,张开的口中除了口白牙,还有丝丝黑气。 与此同时,江升平手中亮起道光芒,如银色匹练,瞬间扫过周围三尺,将狐狸整个吞没。 冷月剑气! 忽—— 剑光散去,原地直留下片被削平的山石坑,坑底落了枚透明的珠子,比珍珠还小,晶莹剔透,反射着月色光华。 升平脸色沉了下来,道:“孽畜,竟敢来天心派撒野。” 捡起眼前的珠子,他便觉指尖阵寒冷,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泛出冷意来,差点将珠子抛下,连忙取出丹瓶装起来,暗自道:邪门。 江升平从小修道,除了修行就是看书,见识也算不少,但仔细回忆,那珠子无法和记忆中的任何种材料对上,想必是极特殊的东西。 眉头皱起,他意识到不对了,本道是哪个小妖来天心派偷窃,如今看来,怕其中大有文章。 或许该给师父传个信。 升平起身,就要回洞府,今晚的兴致被破坏无遗,他没心情再和月亮聊天了。 正在山崖上走下,他突然脚步停。 不对。 那妖怪来思过崖做什么? 当然可以认为那狐妖是因为慌不择路,误入思过崖的,但从地势上来说,思过崖偏远,又在山巅,还需穿过柏树屏障,误入的可能性不大。 何况,对方既然不是简单地小妖,那么考虑它有所为而来,比认定它误闯要合理。 宁可想步,不可麻痹大意。 思过崖后面是没有路的,既然对方进来,目的必然是在山崖范围之内。 升平抽出长剑,路沿着山崖下去。要将这思过崖仔仔细细检查遍。 好在今晚月色甚好,银光照的满地洁白,虽不比白日明亮,却也纤毫毕现。江升平脚步轻盈,虽然找的仔细,但两个时辰之内,也将思过崖翻过遍。 没有发现异常。 莫不是自己疑了? 升平摸了摸下巴,仔细想想,自己在思过崖也关了半年,思过崖范围又不大,他又闲得无聊,常日在山上乱转。山石早看过无数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倘若有什么特别之处,岂能不被发现? 既然半年都没发现过,要么就是自己猜错了,要么就是那蹊跷在自己直没去过的地方。 也只有那里吧? 江升平犹豫了下,那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危险不说,还是师父明令禁止的。自己这去,若发现了什么还好说,若是没发现恐怕难逃顿责打。 然而不去,若真有什么大危害,岂不误了大事? 终于,他还是往洞府走去。 不是回山洞歇息,而是因为那地方在山洞的后面。 思过崖不但冰冷,还有常年不息的罡风,以年的春秋两季为节点,春夏日强过日,秋冬日衰过日,但无论强盛和衰减,都轮转不息,永无停止。若无点道行,在罡风中上日便要被削成白骨。 江升平修为不弱,但开始进来也受了许苦,直到三个月之后才慢慢适应。好在罡风虽然凌厉,对修炼却是大有裨益。旦习惯了罡风,修炼的速度至少加快了三成。 山洞中唯的块青石是受罡风冲击最大的地方,因为它正迎着风口,所以在青石上打坐,是打熬筋骨,磨炼意志的途径。青石对面孔岩洞,正是罡风的来处。 那里就是思过崖的禁地——玄罡风眼。 靠近风眼,股寒风扑面而来,从头顶灌到脚底,在心底结冻。那风眼不仅仅是罡风的来处,也是寒意的渊薮。江升平身上那件衣服简陋单薄,不能抵御严寒,只凭修为护身已经不足,便撑起口真气,道银光附在身上,便如层防护罩般,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思过崖中有异力,法术运行受影响,不能沟通天地元气。修道人能排山倒海,是因为分真气能勾动百分的元气,借天威行人事,若失去了这法门,修为再高能力也是有限。像江升平若在外面,决不至于窘迫到只有层真气护身。何况他上思过崖之前,傍身的法宝件也没带上来,若他随便有法宝在手,刚刚也不会用最直接的办法轰平了那妖兽,至少要抓住询问番。 顶着罡风向前走,风力越来越大。江升平小心翼翼的扶着岩壁,防止自己被吹倒,旦失去平衡,爬起来却是不易。 好在山洞中虽然风大苦寒,却没有其他陷阱,江升平路走来,倒也不需特别小心。 渐渐地,罡风的风向变了。 原本如刀子样直戳骨肉的罡风,渐渐变得弯曲,带着撕扯的力量,从个方向往四面八方旋转,如同漩涡般。 快到了。 这时的罡风已经不再说无形的气态,变得如薄冰样有了实体,那是团团落叶样飞舞的气刃。江升平从眼前乱飞的气刃缝隙中看过去,已经看到了风眼的尽头。 那是个悬在壁上的白色洞口,足有丈许宽窄,正如喷泉样喷出白色的风刃。气刃出来时只有树叶大小,迎风便涨,进入山体时已有手臂长短,真如长刀般。 因为气刃太,江升平的眼前如雪盲样白花花片,只有集中精神,才能在白光之间看到点点它色。 除了白色,就是灰色。 白色是气刃,灰色是山体。 除此之外,空无物。 顶着纷乱的气刃,江升平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异常,心中颇为沮丧。 这趟白来了,且私闯禁地,又犯下条门规,说不定师父生气,思过崖的生活还要上几年。 江升平暗戳戳想道:要不要弄出点儿伤来?恩师若见我已经受伤,心疼说不定便免了我的责罚。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自残的时候,目光无意中往上瞥—— 在那里! 风眼正上方的山壁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符箓,在铺天盖地的白气之中,依旧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符箓完成,将要被激活之前的状态。 海量的符箓有规律的排列着,组成了个丈许方圆的大阵,布满了整个穹顶。点点光芒透过白气,如有云的晚上,透过云层隐隐闪耀灿烂星海。 因为视线被气刃阻碍,升平无法看清阵法的全貌,但他知道,那定是个了不起的阵法。 思过崖的最深处,风眼的正上方,个宏大的阵法被默默地铸成,等待着被它的主人激活。 它已经不知道等了少年。 而在这时,思过崖上出现了年不见的妖踪。 这件事情没完。 甚至场大变故的序幕,才刚刚开启。 江升平立刻升起了第个念头:这件事要告诉师父。 他几乎马上就要转身离开,但立刻又升起了第二个念头。 不能就这么走。 刚才那小妖能被他剑斩杀,能是什么大人物?必然只是幕后黑手座下爪牙。既然有第个,必有第二个。阵法随时能够激活,他去禀报师父,来回至少要耽误日时间,很可能发生变故。 夜长难眠梦。 先来个釜底抽薪——江升平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拿出玉简贴在额头,将眼前所见的切完完整整的印在玉简之中,然后拔出了剑。 轮圆月从他背后升起,清冷无情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山洞,肃杀的气息连喷涌的风眼都为之停。 剑——白虹贯日! 剑虹冲出百丈,斜斜的插入洞顶。 山洞在瞬间被吞没。 剑光消失。岩壁沉默,接着滋滋作响。整片的岩石出现了丝裂口 大片大片的龟裂从个裂口疯狂蔓延,符箓的光芒摇曳起来,片片山石如暴雨般纷纷落下。落下的星光在风眼中喷出的罡风撕扯下,化为齑粉。 坠落的山石越来越,星光越来越黯淡,而气刃的旋风却因为星芒的卷入变得迷离而梦幻。 突然,个喀嚓的响声,钻入耳鼓。 不好,要塌。 江升平足下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急切中,他用上了剑术——人剑合,剑气化虹。身子化作道豪光往外冲去。 冲出洞府,路冲到了野外,身后轰隆隆的巨响连续不断的响起。他直接御剑飞上天空,就见阵阵山石从崖上滚落,巍峨的山崖开始往下塌陷。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月光在烟尘中摇曳着,冷风吹过,吹得江升平身上的冷汗蒸腾,越发冷得牙关打颤。 好在,崩塌及时停止了。 百丈高崖塌了角,原本的山洞被堵住,但好在,山体还在。 悬崖还在,山壁上的三个字还在,天心派的思过崖还在。 罡风也在。 刚刚山体坍塌的瞬间,罡风有刻停止,但紧接着就再次释放。只是方向有了不同。风力从四面八方吹来,比之前个方向还厉害百倍。 江升平擦了擦汗水,长出口气,好在没惹下大祸。说不定还立下功劳——要是这样那阵法还能留存,他甘心认输。 先暂时休息下,明天早上下山找师父去。 江升平的身影慢慢降落在崖顶。整个山崖再次陷入了平静。 黑暗中。 “噗”口鲜血落地,撒的满地殷红。 个声音带着无穷的愤怒和恨意回荡在黑暗中: “小畜生,竟敢坏本座的大事。我要叫你生不如死!” 第三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我见青山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时隔半年,江升平再次见到了灰白黑之外的颜色。 这时正是二月暖春,山林葱翠,百花开放。汪湖水倒映着莹莹蓝天,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扑面而来的杨柳风吹得他心痒,风中伴着的杨花柳絮撩的他鼻痒。 “啊——阿嚏!” 个喷嚏打出来,江升平只觉得浑身舒坦。 在思过崖过了半年,他日思慕想,就想着外面的世界。这次虽然是有正事才下来,其实也是他按耐不住蠢动的心了。 从思过崖路出来,先过望月台,经过洗剑池,又穿过千里竹海,远远地,天心群峰已然遥遥在目。 虽然恨不得将群峰都踩上遍,也想念自己阔别已久的问天轩,但江升平知道正事要紧,先去的便是紫微峰。 到了紫微峰下,眼就看见了山腰上的天斗观,那正是掌门玄思真人的居处,由条宽阔的汉白玉台阶连通。 升平拾级而上,先是小心翼翼的挪步,爬到小半,心中便已大定。以师父的修为,自己踏上台阶第刻便能发觉,他既然不出来阻拦训斥,想必是默许自己上山了。他心中大乐,步子轻盈的几乎颠了上去。 连跑带跳上了半,前面到了处缓坡,分出条小路通往上旁边的望松亭。 原来对面天魁峰巅有巨松,名曰“魁松”,不知活了少年纪,枝繁叶茂,荫蔽四围,盘根错节几乎到了树成林的地步,是天心以内万树的魁首。正和群峰魁首紫微峰遥遥相对。因此在它正对面修了座亭子,叫做“望松亭”。 江升平眼看去,只见亭中坐了人,看身形就知道是二师兄,暗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轻佻,老老实实的走上台阶,搜肠刮肚的想怎么跟他解释。 正走着,就听身后有人道:“住。” 江升平转过头,笑容顿,随即灿烂了些,道:“五师兄。” 就见树后转出个少年,他有张尖脸蛋,对斜飞入鬓的长眉和对吊梢桃花眼,眉梢眼角傲气盈溢,嘴角噙着丝冷笑。 五师兄上下打量他眼,冷笑道:“你是不是过日子过糊涂了?今天才几日,你就从思过崖上下来了。难道是罡风吹坏了脑子,不识数了?” 江升平眼珠转,道:“是吗?或许是我脑子坏了……难道说,你不是五师兄,是六师兄?还是七□□十哪位师兄?啊啊啊,你到底是谁啊?” 五师兄脸色变,喝道:“江升平,别跟我油嘴滑舌的。你那点小花招哄着师兄和师姐们去吧。我可不吃你这套。哼哼——你最好不是偷跑出来的,不然你就等着这辈子住在思过崖上吧。” 江升平不可察觉的撇了撇嘴,道:“师兄教训的是。小弟定然不敢如此,不然到时候轮到师兄上思过崖,却被师弟占住了位置无处可去,岂不糟糕?” 五师兄哼了声,道:“我上思过崖?怕是没机会了,我不是那胆大妄为的人,仗着师父宠爱,把门规当做儿戏。若思过崖真是个人下来个人才能上去,我怕咱们满门都没机会上思过崖了。” 江升平笑道:“怎么师兄对思过崖有执念么?那小弟斗胆教师兄招,保证你能上去。” 五师兄冷笑道:“没有,我不是你。” 江升平不管他,继续道:“只要师兄在下次比剑时赢了我,那么就换我去养伤,你去思过崖思过了。” 五师兄神色骤变,喝道:“你找死!”刷的声,剑出鞘,往江升平鼻尖上戳去。 江升平从他剑下钻过,往上蹦了几步,蹦上高几级的台阶,道:“师兄,小弟还有言。” 五师兄呸了声,道:“还有废话?” 江升平道:“这里是紫微峰,师尊座下,规矩向来最严,严禁弟子打斗……” 五师兄动作停,随即再次轩眉道:“你怕了?” 江升平继续道:“所以说,谁先动手谁就输了。师兄承让,小弟再次赢了你局。”说也不拔剑,将剑摘下,连着剑鞘倒撞回去。 五师兄这剑极快且准,但江升平的剑却来得诡异,剑鞘划过道古奥的轨迹,以极不可思议的角度后发先至,撞在对方的剑刃上,两剑起弹开。 江升平抖手腕,就要顺势递出第二剑,就能取胜,却听有人道:“住手!” 两人同时停手,言不发,各自退开。 个微胖的身躯从山上下来,速度之快,仿佛滚落般,正是个圆脸青年道士,身青布道袍裹在身上,绷得紧紧的。 那道士几步跳下最后几节台阶神色严肃,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江升平和五师兄起躬身行礼道:“参见二师兄。” 那道士本来眯着的双笑眼陡然睁开,寒光闪闪,又问道:“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低下头,五师兄先道:“小师弟无礼在先,我教训教训他。” 那道士再看向江升平,升平道:“是小弟无礼,不该提上次比剑师兄输给我的事。” 五师兄大怒,喝道:“你想找死?” 那道士喝道:“尚无忌!同门之间,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做什么?还有升平,你油嘴贫舌,抢了句话的风头就那么美?这是修道人的样子么?好了,我看你们都不冷静,也不宜在紫微峰下做争执。尔等都下山去,好好修身养性。个个都这般轻浮,还修什么道?” 江升平道:“二师兄,我要上山见师父。” 二师兄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对尚无忌道,“老五你先下去,记着,下不为例。” 尚无忌犹自不忿,道:“师兄还真信他?他不过是找个借口逃下来玩罢了。偷奸耍滑,他向来是头个。” 二师兄道:“若是这样,师尊定然加倍罚他。跟我来。”转身登上台阶。江升平跟在后面。尚无忌狠狠拂袖,自行下山去了。 江升平往山上走,走到半,二师兄突然停下,道:“这边来。”却是走到了岔路,路到了望松亭。 江升平见他到了亭中停下,心中紧,暗道:难道要发作我? 在几个师兄中,大师兄性情宽厚温和,如长兄般照拂几个师弟妹,大家都敬他爱他,却不怕他。二师兄焦长真平时也和气,笑眯眯的很好说话,但到关键场合却是铁面,裁决公正,又有智计,什么花招也瞒他不过,因此在师弟妹面前极有威信。对江升平来说,二师兄是山上除了恩师以外,唯能把他降的服服帖帖的人,因此最为怕他。 焦长真见江升平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本严肃的神色和缓了下来,他本来就是有福相的脸,只要不绷着,立刻便团和气,只是江升平不敢抬头,不然看见了心也早放下来了。 过了会儿,焦长真见他额上汗水涔涔,知道吓唬他够了,道:“把衣服换了吧。” 江升平怔,道:“什么?” 焦长真取出身干净的道袍,道:“你身上那件是大师兄的,你要穿着他去见师父,暴露师兄私自上崖探望你的事么?” 江升平“啊”了声,道:“疏忽了。”连忙取过道袍换上,叠声道:“谢师兄。”同时暗暗咋舌,大师兄上崖看自己,自然没跟任何人说过,二师兄却这等敏锐,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焦长真点头,道:“师父问起,就说我见你衣冠不整,私自让你换下来的。” 江升平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不按规矩穿白衣的事,道:“是,谢师兄。师父在观里吧?他应该没生气吧?” 焦长真道:“如果你指的是私自下山的事,师父倒也不气。如果你指的是昨天晚上在思过崖弄出的动静,我就不知道的,那得看你的解释能不能让师父满意。” 江升平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道:“师父已经知道了思过崖的事了?” 焦长真吐出口气,道:“老七,你知道昨天思过崖那边的动静有大?连我都吵醒来了,师父能不知道?我今天早就在望松亭等着接你,你看见了?如今正是事之秋,点儿也马虎不得。走吧,上去跟师父说个明白。” 第四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天心派的中心天斗观意外的朴素。从外面看只是座寻常道观。三五间半新不旧的房舍,几处小楼围拢,在山腰上占了亩来地。 观中的正殿观星殿十分宽敞,内中却依旧寒素,从大门踏入,地下是擦得锃亮的青石方砖,两旁红木顶梁柱,漆色露出几分陈旧。大殿上除了中央的神龛,唯有地下摆放的三五个蒲团而已。因为空阔,又兼光线偏暗,另增几分深邃。 大殿中端坐个道人,羽衣星冠,相貌清雅,留着两撇八字黑须,梳的整整齐齐的黑发之中,偏有缕白发颇为瞩目。 到了那道人面前,焦长真和江升平起跪倒,行礼道:“叩见师父。” 这道人便是天心派这代掌门,众弟子的师父玄思真人。 玄思真人点头,道:“罢了。” 焦长真起身,坐在师父下首的蒲团上。江升平却不敢起,依旧跪在原地。 玄思真人看着他,淡笑道:“思过崖上好玩么?” 江升平道:“还好。呃……弟子上去是思过的,不是上去玩的,所以不知道。” 焦长真在旁边暗自好笑,也亏了小师弟机灵,没给师父套进去。 玄思真人也是笑,道:“半年不见,你出息也不见涨,修为也不见涨,倒是脾气见涨。刚刚在山下和师兄动手了?” 江升平道:“弟子错了。将来见到师兄,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玄思真人道:“你看这委屈的样子,倒像是被欺负了。好,既然你愿意退让,那也是好事件。长真,你下去看着他给无忌赔罪。” 江升平“啊?”了声,就听焦长真道:“是。弟子也劝老五不跟小孩子计较,饶过升平这遭。” 件纠纷就这么被暴力拆解了,江升平纵然不愿也不敢忤逆,况且本来就是同门斗气的事儿,没大仇怨,就这么认了。 玄思真人这才道:“说说思过崖的事吧。” 江升平精神振,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五十的说了,末了又将收藏珠子的丹瓶拿了出来,道:“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玄思真人伸手指,丹瓶凭空解体,露出滴溜溜颗透明珠子。那珠子拿在手上阴寒入魂,但置于空中却是人畜无害,与般的琉璃珠相同。 焦长真也在看,半点特异也看不出来,却见玄思真人脸色变,竟从蒲团上了起来。两个弟子都没见过师父如此严肃,时都屏住了呼吸。 殿中安静了片刻,玄思真人才开口道:“阵法给我看看。” 江升平将记录阵法的玉简奉上,玄思真人略看了下,交给焦长真,道:“你也看看。” 焦长真用神识扫了眼玉简,颇为惊异,又扫了眼,道:“这……这是……” 玄思真人道:“升平,你怎么看?” 江升平道:“弟子琢磨了好久,觉得有点像是转移传送类的阵法。” 玄思真人点点头,又看向焦长真,焦长真道:“弟子也这么看。这是上古流传的脉阵法,现在可不见了。” 江升平暗自佩服,自己亲眼见过那阵法,还拿着玉简琢磨了晚上,尚且比不上二师兄扫上眼,果然阵法上的造诣差的太,道:“原来是上古阵法,怪不得觉得构架奇怪。” 焦长真笑道:“这个是冷门,在经院的收藏里也少见。我那里藏了几本古籍,有涉猎这个,你要看便过来取。” 江升平大喜,道:“谢师兄。” 玄思真人露出些许欣慰,道:“我座下也只有你们两个通阵法,算学以致用。这是上古的传送阵,神通惊人,能跨过天障,越界破禁如同等闲,瞬息万里不在话下。现在的传送阵连十分之也不到。” 江升平道:“能穿透钧天大幕?” 玄思真人道:“并非难事。” 江升平道:“莫非有人要通过大阵进我天心派捣乱?” 焦长真道:“或者相反,有什么人要出去。” 玄思真人双目陡然睁,神光如电,扫视四方,冷冷道:“想得倒美。” 江升平不知道师父是跟谁说话,不过隐隐感觉,是二师兄说对了。 玄思真人道:“我现在要去思过崖查看,你们不必来了。长真,你去通知所有人,来殿里集合。升平——你在这里等着。”说着起身出殿。 焦长真起身,见江升平还跪着,道:“起来吧,师父都不生气了。估计思过崖你暂时回不去了,就算是只有几天,也好好规划下干什么。在思过崖上除了练剑和练气,其他的功课都拉下不少吧?” 江升平喜道:“回不去了吗?运气真好。” 焦长真用手点点他,道:“给我严肃点儿,你道这是玩儿呢?刚才师父的表情可看见了,说不准这次就有大危机,有倾覆之祸,到时候谁也逃不了,你打叠精神吧。虽然年纪最小,但师兄师姐们若护不住你,你也要顶上去。” 江升平道:“我现在就能顶上去。” 焦长真笑了笑,转身走出。 大殿中只剩江升平人,他起身挪到下首自己的位子上。 天斗观坐落在紫微峰个灵穴上,灵气最为充足纯粹,他这几月在思过崖上修炼,受尽了灵气匮乏的煎熬,难得回到舒适的环境,不自觉打坐入定,修炼起天心派的功法《太玄经》来。 个周天完毕,江升平睁开眼睛,见斜对面已经坐了个少女,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头乌油油的长发在后面编了个辫子,直垂到腰下。 江升平喜道:“三师姐!” 那少女淡淡的看了江升平眼。升平呆,迟疑道:“四师姐?” 那少女随意的甩辫子,江升平咂摸了下,道:“还是三师姐?” 话音未落,就被双玉手从背后揪住了领子,背后有人道:“臭小子,是三师姐还是四师姐?” 江升平差点被卡的喘不上气来,道:“三师姐!” 身后那人笑道:“再说遍?” 江升平叫道:“你是三师姐,前面是四师姐。” 身后的手这才放开,人笑着走出来,道:“反应真慢,给思过崖的罡风吹得傻了不少。” 那人坐在对面少女旁边,竟也是个秀美少女,生得和旁边那位模样,相邻而坐,如对白玉美人般。 江升平揉了揉后脖子,心中阵无奈,三师姐玉伽罗和四师姐玉婆娑本是对双生姐妹,从小到大就用“谁是谁”这种把戏来刷自己,玩十年竟也不腻。 当然,这也和他虽然认了十年但还是常常上当有关。 可这也不能怪他,虽然并排来看,两位师姐差距很明显,三师姐灵动,四师姐贞静,但两人分开时实在是太像,不小心难免弄错。 何况这两位还在故意耍弄他。 这时玉婆娑已经把辫子梳了上去,头发干干净净的挽了个道髻——三师姐和四师姐平时打扮是不样的,四师姐玉婆娑从来都梳洗的干净整齐,丝不乱,而三师姐玉伽罗却是衣着随便,头发也会放下来。如果两人打扮的样了,十有□□就是为了坑他。 有那么好玩么? 江升平用手支着脑袋,不爽的看着两人。玉伽罗扮了个鬼脸,玉婆娑却是安安静静,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 正在这时,只听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五师兄尚无忌旋风样走进来,坐在江升平上首,冷冷道:“你还没滚回思过崖上?” 江升平笑道:“我舍不得师兄,你……”突然想起师父让自己给尚无忌赔罪的话,这时时顺嘴爽了,回头加难堪,只得收住半截话语。 尚无忌见他不回嘴,只道他怕了自己,冷然笑,也不再说话。 这时焦长真也从外面进来,道:“人都齐了?你们安静些吧。师父恐有大事宣布。” 第五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玄思真人坐在正位,看了眼底下。 二弟子焦长真、三弟子玉伽罗、四弟子玉婆娑、五弟子尚无忌、七弟子江升平,除了离开的大弟子程太岳和远嫁的六弟子解忘忧,所有人都到齐了。 这就是天心派上上下下,所有的门人。 看到这样寥落的情形,玄思真人心中阵无奈,甚至悲哀。 曾几何时,天心派也是高手如云,弟子万千,呼百应,那才对得起钧天七祖以降,九天之内第大派的威名。如今对着空旷大殿,再谈地位、名声都有些不便出口。 这也怪不得旁人,第个要怪自己门中不思进取。虽然有数次变故,但若弟子们都有心振兴门派,广招门人,吐故纳新,至少不会在人数上落下。 奈何大家心修道,不屑俗务,又有钧天大幕保护,山门无人来抢,无忧无虑,弄得人数越来越少,几个老祖的传承都断了。到了自己这辈,自从唯的同门去后,竟只有自家人支持门户。当时若自己也去了,天心派算是彻底完了。 好在这几年他又收下几个弟子,这些弟子虽然性情各异,但都是天资聪颖的浑金璞玉,其中有千年难见的奇才。只要成长起来,天心派复兴可期。 只要成长起来…… 时间真的够么? 原本以为山中无日月,修道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几百年的时光对个修士或许还算长,但对于门派来说,便如长河中的个水花,弹指可过,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若真的大乱将起,这些孩子能成长的起来么? 玄思真人目光在众弟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江升平身上。江升平虽然努力肃容,但神情派轻松,没见到半点忧虑。 这孩子……真是浪费。 大变故如果能迟到几年,定要好好训训这些弟子,快乐放养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玄思真人开口道:“昨夜之事,你们当有耳闻,思过崖有变故。今天早上升平来报我,思过崖里有妖邪留下的传送阵,可见我天心派被妖类盯上。” 接着,他又道:“刚才本座去查看过,那大阵确实已经被毁掉,且没有可利用之处。总算升平机警,化解了本门次危机。” 江升平精神振,暗道:师父夸我,不用回思过崖了。 玄思真人道:“然而这不代表此事已经揭过。恰恰相反,只要妖邪还在,手段总不会停止的。虽然这大阵该是他次重大举措,受挫之后或会老实段时间,但贼心终不死。尔等接下来的时日要时时小心。遇到妖物,尤其是狐狸——” 他伸手,指尖幻化出道白光,变成只狐狸模样,正是江升平昨晚见到过的,白狐背后有条金线。 “遇到这样的妖物,不必问,尽可斩杀。” “除此之外,尔等平日也要小心,自家洞府看护的阵法都要运转,夜晚不要出门,尤其是月色好的晚上。” 江升平心中动,暗道:听说妖精的力量来自月华,果然那黑手是个妖怪么? 尚无忌道:“师父,要组织人巡山吗?” 玄思真人道:“暂时还不必。” 焦长真心中暗道:无忌心也太大了,还巡山?就咱们五六个人手,巡得过来么?况且除了师父以外,我们几个真不敢说有少战斗力,到时遇到敌情,还不知谁给谁抓了。还不如相信山门阵法,有师父坐镇中枢调配,当无大碍。 江升平突然想起事,道:“师父,这次的妖邪和大师兄去查看的是个么?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众人悚然惊,齐齐看向玄思真人。 玄思真人摇头道:“不是个,理当无关。” 江升平松了口气,又道:“难道说天心派同时来了两个妖邪?” 玄思真人道:“太岳去看的,并非我天心派的敌人,而是天地的异变,九天之内,无不被此异变困扰。倒非我天心派家。那场变故早晚爆发,旦爆发,比妖狐这个要惨烈万倍,普天众生无人能免。尔等若不努力,祸到临头,后悔莫及。” 众弟子起噤声。 玄思真人也知道这几个平时安闲惯了的弟子绝非轻易能警醒,也不指望旦夕之功,只决定以后要好好锤炼他们。 沉吟了下,玄思真人道:“至于那妖狐,是自家事,倒不妨和你们说说。你们可知锁妖谷?” 玉伽罗道:“就是最西边那处黑风谷么?门派第禁地?” 玄思真人道:“正是,那里面关着大妖,是被老祖亲自擒下,镇压在十二层黑风玄煞之下的。如今封印略有松动,它便蠢蠢欲动了。” 众弟子无不骇然,玄思真人说的老祖,想必就是天心派的创始人君圣老祖,他老人家可是近万年前的人物了。他能擒下的妖怪,岂不也是万年老妖? 玄思真人道:“那妖狐是天地间个异数,血脉相当高贵,寿命极长,当年也是神通广大的妖圣。但来当年老祖封印他时,曾断他八尾,散了他的修为,二来这么年封印隔绝灵气,妖力只退不进,料他也是强弩之末。只是万年以来,天地巨变,当年的灵气散佚严重,如今众修士修行艰难,境界不如从前。那妖狐若有机缘恢复了当年十分之的神通,就能纵横宇内,绝无抗手。若放他出来,不是我天心派派的危难,而是天下大劫。” 江升平道:“那我看到的狐狸是?” 玄思真人道:“是他幻化出来的分身。那妖狐生九尾,有九种神通,被老祖废去八种,只余下幻化种。他就是用这幻化的手段,从封印的缝隙里出来作妖。这幻化也不是全不耗力,升平得到的那珠子就是妖狐的妖力所化,每杀灭个分身,对他必有重创。因此升平可算立了功。” 江升平登时笑逐颜开。 玄思真人道:“你们回去吧,记得大变将至,当勤勉修行。升平继续思过。” 江升平的神情登时僵住,尚无忌见了,冷笑声。 眼见玄思真人要退,升平忙起身道:“师父,弟子下山趟,思过崖也时回不去。求您宽限弟子几日,等几日再上崖可好?”见玄思真人面无喜怒,举手道:“三天,就三天时间好不好?” 尚无忌道:“从没听说过思过还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干脆你每个月上崖思过几天,过两百年也能把债还清了。” 玄思真人道:“不用回思过崖了。那里罡风紊乱,不宜住人。” 江升平道:“那弟子……” 玄思真人道:“就在天斗观里思过吧。” 此言出,连焦长真看着江升平也露出丝艳羡神色,尚无忌气得脸色煞白。 江升平也没料到有这样的好处,虽然呆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有些拘谨,但能得到指点,几乎不是惩罚,而是奖励了。谢过了师父,他又道:“师父,能不能再给三天假?” 玄思真人脸色沉,尚无忌突然道:“恩师,小师弟还真需要三天假期。” 众人无不诧异,尚无忌继续道:“按照门规,最小的弟子应当为师兄执役,师弟上崖之后,就没做过这些事了。应该给他三天,让他把几位师兄师姐的洞府好好清扫遍。” 玄思真人道:“也罢。升平先回去,三天之后再来找我。”说罢起身离开。 第六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第二天清晨,升平收拾东西开始执役。 对于为师兄师姐们打扫洞府,江升平是不抵触的。这本是他的功课。 弟子刚入门时,都要经过伐木、跳水、打扫台阶等等杂务的锻炼,既是锻体也是练心。年幼的弟子替年长的弟子打扫洞府也是如此。不过江升平比较悲剧点,他是玄思道人的关门弟子,这打扫的工作非得等下辈收徒才能结束。 即使如此,江升平也做的心甘情愿.毕竟作为最小的弟子,他受照顾最,做杂务这些区区小事尚不能报答万,何况也不是每日都洒扫,七日轮回,除了五师兄尚无忌每次都要求他必到以外,其他人都是常常放他的假,个月也用不上他回。 而且……去几位师兄姐的洞府,总能弄到点意外的收获。 清扫向是按照弟子的排序开始,升平第个自然是去大师兄的天空峰。 程太岳出门之后,他的居所霆雷院就是锁着的。升平却有钥匙。打开院子之后,果然见其中干干净净,尘不染。 纵然走了几个月,修士的洞府因为长期用除尘符咒,不可能像凡人的住所样落满灰尘的。江升平也只是本份的打扫遍,便退了出去。 下了天空峰,旁边就是二师兄焦长真的天厨峰。 天心派占地广大,弟子稀少,每个弟子都独居峰,独揽方圆数百里的风光,峰上的建筑也是随个人喜好。所谓物随主人,庭院也随主人。程太岳的霆雷院是最最标准的庭院和洞府,既不特别奢华,也不特意简朴,按照标准建造的规规整整,也是因为大师兄本身就是个兢兢业业的性子。 而其他弟子的洞府则少有个人特色。 譬如天厨峰上的合气堂,就是焦长真自己设计的,形式类似于凡间的书院,布置清雅,且有股淡淡的文墨书卷气。 焦长真以前是凡间书生,也是博学才,后来上了山,练气修为还罢了,对奇门遁甲之术极有研究,且博览群书,可谓活万事通。江升平也常常向他请教。 据大师兄无意中说起过,焦长真上山时还是清瘦的书生模样,不两年身材就发起来了,以至于到了如今。但江升平没见过,也不能想象,不能去问他,心里存疑。 其实他还是很喜欢合气堂的,因为进院子,就能闻到股淡淡的香味,非兰非麝,在别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令人想要亲近。 这时焦长真在书斋看书,江升平进去打了个招呼,便自己出来。 合气堂的院子很小,打扫的并不,但焦长真有两间大书房,里面堆得全是书籍,有玉简、有竹简也有纸书。里面个大柜子都是从凡间带来的书籍。升平以前常常当做猎奇来看,他有限的点儿凡间知识都是从书里得来。 个架子个架子的擦完,已经过了半日时光,升平回到书斋,在门口道:“师兄,我进来了。给您打扫下书房。” 焦长真正躺在摇椅上看书,闻言书往下移,露出半张脸来,道:“不用。打扫屋子就是那么个意思,有心就行。桌子上是我提到的古籍。” 江升平大喜,就见桌子上放着高高摞古书,上面两卷竹简,右边放着个雕花的木盒。升平记得那木盒是常常放在桌子上的,看形制也是书盒,大概是放什么珍贵古籍的。房中特殊的香气也是从书盒中传出来的,想必是为了防虫害熏得异香。 翻了翻古籍,果然与平时所学的阵法不同,似乎是另种架构,江升平不敢看,怕入了迷,先合上道:“有劳师兄帮我留着,等我打扫完了再取。” 焦长真奇道:“你还要打扫么?今儿就到这里吧,回去歇着吧。” 江升平笑道:“早做完了早好。我就三天时间,还是宁可天做完,歇息两日。” 焦长真笑道:“傻小子。你这三天时间别想消停了。无忌等着找你麻烦。你想想,老六走了,老五就是你最后个打扫的。别管日两日,他总有办法给你留下,叫你三天时间占满。与其如此,不如在我这里歇歇,等明日打扫了老三老四的地方,给老五留下半天。三天期满,他横不能留你不放,少了少麻烦。” 江升平恍然,道:“还真是如此。师兄,你有没有办法叫他别为难我?我都答应给他赔罪了,干嘛还要穿他的小鞋?” 焦长真呸道:“这时候知道找我了?当初你们动手我劝你了没有?跟师兄动手玩真的,还有理了你?还敢把老五打伤,若不是大师兄替你求情,你先别上思过崖,在床上躺半个月再说。就冲这个,让你给老五擦两天地板都是便宜的。” 江升平道:“小弟知道错了,可我也是时失手。” 焦长真把书放下,扣在桌上,道:“看你就在想,不是我太强,是老五太弱,是不是?别得意了,老五直让着你你知道么?” 江升平吓了跳,道:“五师兄让着我?” 焦长真道:“你以为呢?老五比你早练剑十年了,剑法纯熟,岂是你新晋可比?自从你学剑那天起,他就领了任务陪你练剑,不然你以为他疯了老是找你试剑?自然你进步奇快,超出他的预料,跟你练着练着练出真火来了,大概是真有点不爽你,不过这样他也没动真功夫。上次是你又做突破,他没预见到,给你伤了剑。也亏了他把持住没拼命反击,不然你们来个两败俱伤,不知道怎么收场。” 江升平听得恍如梦幻,难以置信,道:“那他后来……后来争吵的时候干嘛不说呢?” 焦长真道:“你要是压低了修为和人打架输了,你会嚷嚷:‘我是让着你才输给了你么?’” 江升平摇头,焦长真道:“还是了。老五的骄傲只在你之上,都受了伤了,再说这些话显得他输不起似的。我今日偷偷跟你说,是叫你明白老五,别老觉得他要害你。二是叫你自己小心。倘若他再找你动手,就不会再让着你了。” 升平呆了许久,哭丧着脸道:“晚了,我以后没法跟师兄动手了。二师兄,我先告辞了。今天去打扫完两位师姐的屋子,明天就去五师兄那儿。” 焦长真好笑道:“码归码,不是因此你就真要替他擦两天地板的。师兄弟相处的日子长着呢,不在这日两日。罢了,你要坚持,那你就去。明天下午我去老五那儿找你,让你给他赔罪,他总不好再为难你,这事儿过去就完了。较真儿没意思。” 江升平道:“是,谢谢师兄。那师兄早点来救我。” 焦长真笑道:“你去吧,把书带上。” 江升平点头,把桌上的古籍收入乾坤袋,又道:“师兄,你那异香给我点儿吧。我特别喜欢。” 焦长真板起脸来,道:“别的可以,就这个不行。快去快去。” 江升平退了几步,又问道:“您这香是怎么配的?和我闻到的所有香气都不同。” 焦长真微笑道:“这就是书墨之香。” 等江升平走了,焦长真露出丝怪笑,道:“小师弟也算聪明伶俐,可惜见识不足,骗起来也容易。可怜他长这么大,连肘子都没吃过。” 说着,他伸手把桌子上的书盒打开,里面哪有什么珍贵书籍,只有碗油亮喷香、脂香肥美的的红烧蹄膀。 第七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前面就是凤阁峰。三师姐这个时间应该在吧?” 带着书下了天厨峰,江升平路往玉伽罗这边走来。 到了山脚,已经能看到东风斋的屋檐。 凤阁峰绝非低矮,但山体平缓,并不险峻。东风斋的建造与众不同,不但宽大,而且从大门开始,有条宽阔的大路直通山下,能跑马过车,在天心诸峰中是头份。 刚到山下,就听阵蹄声,大路上如旋风样卷下来人骑,烟尘四起。正是玉伽罗从山上下来,穿着贴身的软玉甲,外罩披风,腰间挂满了各色葫芦,条后垂的大辫子随风扬起,骑着头形似狮子的猛兽,全身雪白,却是她的坐骑貔貅。 路风烟滚滚到了山下,眼见就要绝尘而去,江升平怕她跑了,忙大声叫道:“三师姐,三师姐!” 玉伽罗拍貔貅的脖子,立刻停住,转头笑道:“你来啦?我正要去碧野大山溜我的宝贝儿,你去不去?” 江升平目光下移,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小葫芦,心中阵发麻。玉伽罗最善驭兽,那貔貅就是她亲自捕来,从小养的。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控虫,腰间常带着七十二个葫芦,每个葫芦里面都是种异虫,天天去大山里溜,闹得百兽嫌避,鸡飞狗跳。 自从小时候跟玉伽罗进山被漫天虫海吓过次,升平再不敢跟她出去,当下摇了摇头,道:“不要了,我还要清扫各位师兄师姐的洞府呢。” 玉伽罗也不在意,道:“那你去吧。”拍貔貅,就要出发。 江升平忙道:“师姐的洞府锁了吗?我要去清扫。” 玉伽罗道:“自然锁了,钥匙在这里。”枚玉简在手中晃,见升平伸手来接,突然笑道:“钥匙可以给你,可我有几个小伙伴在看家,它们不认你怎么办?” 江升平的手僵在空中,玉伽罗大笑,道:“算了吧,我这里算你清扫过了。大的事儿啊,亏你还这么认真。我当小弟子的时候,都是直接跟师兄们说,让他们说我扫完了。” 江升平腹诽道:您不是和四师姐起上山的么?她比你还小,你什么时候当过小弟子啊?眼见玉伽罗又要走,道:“师姐,你现在要进山?” 玉伽罗道:“我每天都进山啊。” 江升平指了指太阳道:“太阳快下山了。师父说最近危险,晚上不要出门。师姐这时候进山怕不安全吧?” 玉伽罗点点头,道:“说的有道理。”突然她展颜笑,露出两边的虎牙,道:“所以啊师弟,如果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说罢催貔貅,扬长而去。 江升平目送她离开,颇感无奈,三师姐就是这样的性子,别说自己,师父来都未必拉的住她,好在她手段也高,七十二个葫芦虫海放出来,大师兄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离开凤阁峰,江升平去了玉婆娑的天官峰。 天官峰是江升平最喜欢的山峰之,如果排除掉天厨峰的异香,那就可以把“之”去掉。 因为天官峰是天心派中花草最美的地方,面山坡遍布奇花异草,大半是得天地灵气钟爱的灵草药材。尤其是峰下那片药园“闻仙圃”,汇集天下灵草珍药,每株都是玉婆娑亲手打理,欣欣向荣,绝无片叶子衰败。 可惜…… 江升平每次在闻仙圃前,看着那排排整齐的植株,横平竖直的阡陌,纹丝不乱的颜色搭配,总觉得整齐有余,灵动不足。 玉婆娑的性子虽然文静,却相当严谨,对完美和规整有近乎执拗的要求,她不能忍受自己的灵草有片叶子枯萎,也不能忍受同片灵草中有点杂色。 所以她每天夜里来修饰药圃,摘下泛黄的叶子,休整歪曲的队列。将药圃分成块块,每块谁挨着谁都是有心安排的,相邻两种药材的颜色不能差太,高矮形状也不能突兀。于是就有闻仙圃如格子布样的格局。 焦长真就曾经赞叹,如果闻仙圃里的每株药材都是个士兵,那凭这样的队列,定是天下最精锐的部队。 在闻仙圃前了会儿,江升平果然没挑出半点毛病,再次暗自膜拜四师姐,转身上山。 上山之前,升平从头到脚把衣冠整理遍,衣服不敢有丝褶皱,领子也拽平整了,若叫四师姐看出毛病来,她定会发脾气。 进了保龄苑,见前面大屋大门四敞,屋中干干净净,个人也没有。升平往窗外看去,果然后面石屋大门紧闭,知道师姐在炼丹。 先整理外间吧。 和焦长真的书架相似,玉婆娑的厅堂也是排排架子,大是坛坛罐罐,大的归大的,小的归小的,方有方架,圆有圆柜。收拾的整整齐齐。江升平不敢轻易挪动,这些都是玉婆娑亲自整理的,挪动了寸也能被看出来,只用拂尘将上面的浮尘掸掉。 掸了圈,拂尘雪白依旧,玉婆娑的屋子里不可能有灰尘的。 擦到最后个架子时,见架子上放了七个称,杆秤、台秤、天平各不相同,或金或玉,规格不。 江升平暗自咂舌,心道:师姐的癖好越来越严重了。上次来时才六个,半年又添了个。 玉婆娑对炼丹药材的控制非常严格,每种药材的分量都要用不同的称称几遍,都对的上才罢休,之前是称六遍,这回是称七遍了。 小心翼翼的把称擦过遍,他的任务就该结束了。炼丹室玉婆娑是不可能让外人插手的。 走到石屋前面,江升平低声道:“师姐,我打扫完了,先回去了。” 这句话他不指望四师姐能回应,甚至也不指望她能听见。毕竟玉婆娑专心炼丹,充耳不闻窗外事,若是听见了,万被打扰到了,炼丹有个意外,升平可要倒霉。 哪知石屋里立刻回应道:“升平进来。” 江升平怔,道:“我么?”当下推门而入。 门开,股热气扑面而来,立刻如身在酷暑。 石屋中的热浪犹如实质,劈头盖脸的蒸腾着肌肤,空中仿佛飘着丝丝的烟火气。 屋子中央,个丹炉悬挂半空,炉下团火焰熊熊燃烧。玉婆娑坐在火焰前,双手掐诀,遥指丹炉,白玉样的肌肤如染上了层薄薄的胭脂。 江升平走过来,玉婆娑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对面。 升平刚坐下,便觉得热气烧灼,口舌干燥,半边身子就要被烧着了般,忙用真气护体,这才稍微安定。 当中的火焰只有拳头大小,外面层淡淡的红丝,中心团金黄。这却不是凡火,而是地火,也是石中火。天官峰下条火脉,以阵法聚其精华,终成这么团火焰,比凡间火焰温度高出百倍。 玉婆娑道:“我来收丹,你给我控火。用九昧凤凰诀。” 江升平点头,目光却斜上,看到了对面放着的滴漏。 滴漏以恒定的速度滴滴滴下玉液,用以计时,会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许炼丹师炼丹要求绝对安静,厌恶此物,玉婆娑却喜欢这种永恒不变的韵律。 炼丹的节奏尤为重要。 升平十指交叉,真气流于指尖,轻轻点了点头。 玉婆娑突然张口,口清气喷出,火焰陡然窜起。 升平立刻变幻手诀,耳边过滤到其他声音,只余下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 变—— 每滴玉液落下,江升平变幻个手诀,连续九次,火焰跟着变幻九次。 火焰包裹丹炉,却从火焰团中撕开条火舌,犹如凤尾般漂浮悬空,九次就是九条凤尾。 凤尾华丽灿烂,千丝万绕,盘旋空中,当中的丹炉如凤凰本体,屡屡白气从丹鼎盖中喷出,带着呜呜的响声,如百鸟鸣风。 与此同时,玉婆娑也在结印,她结印的速度是江升平百倍,每滴玉液落下,她已经变幻次手印,到后面肉眼已经看不清。 江升平却是凝神观看,玉婆娑的丹术不在恩师之下,现场观摩必能获益。就见手印变化停止,她双手向前平伸,条光线从指尖射出,穿过丹炉,直插内部。 条——两条——三条—— 七条光线平平挂在丹炉上,每条都如蛛丝纤细,却如星光般璀璨,即使火焰如凤凰羽般华丽,也遮不住光线的色彩。 “停!” 江升平手印合拢,嗡的声,火焰暴涨之后,瞬间熄灭。丹炉盖子动,向上飞起,炉身重重落地。 唯有七条星线悬在半空,每条线的顶端,拉扯着枚鸽蛋大小的丹药。 江升平呼了口气浊气,刚刚虽然只是九个呼吸时间,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真气,这时露出微笑,道:“恭喜师姐开炉功成!” 第八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七颗鹌鹑蛋大小的丹药盛在玉盘中,每颗都如玉如宝,光华内蕴。紫红色的丹丸上,每颗都有七条虽然纤细但清晰地金线。 “淬元丹,玄丹中品,丹药七转,品质上佳。师姐的丹术精妙了。” 丹药是辅助修行的重要资源,炼丹师向来为修士所重视,可谓各项杂艺之首。然而炼丹并不简单,天赋、资源、传承、经验、运数都不可少。 丹药本天成,只有借了人力,就难免要分出三六九等。九天之下,经过数千年争执修改,最终将之分为天地玄黄四大阶,每阶又分上中下品,这是由丹方本身决定的。 譬如淬元丹,只要是材料到了,谁炼都是玄丹中品。不同炼丹师的水平就差在成功率和丹药品相上。 丹药的品相越完美,价值越高,最好的当然是极品,以下是佳品,正品,次品和废品。废品之流基本上就算是无用功,次品的药效只有正品半。正品是寻常炼丹师的标准,只有到了佳品,拥有超出同辈的质量,才看得出手段。 而在丹药的品质本身上,另有种炼丹手法,叫做九转炼丹术。就是在丹药本身成丹之后再次以药物淬炼,次提升药效。每转都比之前整体提升成,第二转能在第转提升后的总药效上再加成,如此累加,可知这丹术的厉害。 正因厉害,能掌握的炼丹师极少,转数越越少,玉婆娑能到七转的水平,怕是全天下个手也数的过来。 况且虽然可以练丹的品级和炼丹师的修为有关,金丹期的炼丹师理论上可以炼制辅助金丹期修炼的丹药,也就是大部分玄品丹药,但事实上般的炼丹师无法做到。金丹期般只能炼制筑基期的丹药,筑基期能炼制炼气期的丹药,而炼气期当然只能炼制本阶的丹药,只是成功率和品质堪忧。 而玉婆娑以金丹期的修为,能炼制金丹期的辅助丹药淬元丹,且品质上佳,还能七转,这样的丹术早可以成为传说了。这也和她对炼丹术流程近乎苛求的掌握有关,精益求精,纵然平时显得事,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丹药会给回报的。 只是天心派与世隔绝,玉婆娑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谁也不知道钧天大幕中藏着这样位炼丹师,而同门师兄弟早就见得惯了,也不以为怪。江升平也只是单纯的为师姐丹术从六转提升到七转而感到高兴。 玉婆娑难得露出笑容,道:“七颗丹药,咱们同门人颗。”她个个拣过来装瓶,突然怔,道:“我忘了六师妹出嫁了,了颗。” 只玉手拽过江升平,玉婆娑把出来的那颗塞在他袖子里,低声道:“出去不许跟别人说。” 江升平连连点头,这种事也不是次两次了。每次来这里,只要赶上玉婆娑炼丹,这样的小好处总是有的,他才不跟师姐客气呢。 玉婆娑出了丹室,取水净手,又把江升平拉过来,仔仔细细替他梳了遍额发,衬平了刚才控火时弄出的衣褶这才满意。 江升平笑道:“师姐,刚刚七转那套手印我没看清楚,能再演示遍么?” 玉婆娑从架子上取下玉简,塞给他道:“拿回去看。老见你要学这学那,怎么不见你开炉?你就是把书收集起来就满足了,觉得自己学会了,是不是?” 江升平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开过炉啊。就是不小心把丹炉炸了,有点阴影。” 玉婆娑瞪了他眼,道:“你就是不用心。炼丹是水磨工夫,你不静心下来,如何能练好?明明手好的控火术全浪费了。仗着自己资质好,就不肯磨砺。就连剑术,若不是无忌追着你砍,你也未必用心练。” 江升平被戳到痛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垂着头道:“谢师姐教诲。我……我先下去了。” 玉婆娑道:“去吧。无忌肯定要难为你,你别跟他争执。你也这么大了,也让让他有什么要紧?” 江升平道:“是。”心道:原来五师兄和我的事连四师姐也知道,看来是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嗯,五师兄也算“不知道”,他若知道大家都知道,肯定第个暴跳如雷。 江升平的最后个目标,是尚无忌住的孤辰峰。 第天天色已晚,升平直接回自己的天使峰休息了,第二天做完早课,这才转到孤辰峰。 沿着山前小路上去,走到半,就听头顶“咚咚咚”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又急又密,连续不断,如高山擂鼓,声震百里,重重的落在心头,连心脏都给带的急跳了起来。 江升平很熟悉这声音,在山下迎风听了许久,暗道:五师兄真厉害,还在坚持。 走了上去,就见百炼阁中,个铁炉子前,尚无忌正用力抡锤捶打柄长剑。大锤精准的落在剑身上,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仔细听来,声音虽然急,但每声之间间隔都是致的,咚咚咚如快板的锣鼓声,奏出首明快的乐曲。 这是尚无忌自己的修行。 他是学剑的,也兼学炼器。为了熟悉剑性,也为了锻炼剑气,他每天清晨会把自己的佩剑重新过火淬炼,然后打够三千锤,十年如日,风雨无阻。 江升平走了过去,静静的在他身后,能看见五师兄额上的汗水,滴滴落在铁毡上,再呲的声,被高温烤干。 虽然不知道这锤炼剑意的法子有没有用,但能十年坚持,这份毅力无可挑剔。 咚—— 捶打停止,尚无忌卷起剑刃沁入旁边准备好的寒晶碧潭水,刺啦声,白烟蒸腾,剑坯褪去了鲜红的浮艳,回归了金属的深沉颜色。 等到淬炼完毕,尚无忌抹了把汗水,冷冷的瞥了眼江升平,道:“你可真够早的。昨天天能扫遍所有的山峰,几位师兄师姐又给你放假了吧。” 不等江升平回答,尚无忌噗地口气喷过去,炉中火焰熄灭,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着你?就因为你最小,生得最好?” 江升平摸了摸鼻子,道:“承让,承让。” 尚无忌瞪了他眼,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年纪最小不假,难道就你生的最好?师姐他们不提,你生的比大师兄好在哪儿了?” 江升平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大师兄好些。要不然等大师兄回来我们在起,好好的让大家品评品评?” 尚无忌被他的厚颜弄得无话可说,道:“好,你去把屋子扫了。回来我还有事交代。” 江升平就知道他不会简单的放过自己,心里也不算特别抵触,答应声,从楼上开始清扫。 外面的屋子还罢了,底下那间炼器的铁炉房却是麻烦。玉婆娑的炼丹房尘不染,这边的炼器坊却是烟尘遍地,时打铁本来就有许杂质,二来尚无忌清扫的也不勤快。尚无忌指使升平钻进炉子里,把积下的油烟全擦干净,登时弄得满身烟尘,灰头土脸。 将整个铁炉上上下下全清理干净,已经过了大半天,修道人是不用吃饭的,也没有午饭的概念。尚无忌坐在炉旁的摇椅上,见江升平身狼狈,心情愉快了。 等江升平出来,尚无忌慢悠悠道:“完了?还真够慢的。我都快等睡着了。” 江升平用衣袖抹干净脸,缓缓道:“修仙之人讲究养气,谢师兄,小弟感觉境界又有提高。” 尚无忌冷笑道:“还想不想再提高点境界?” 江升平笑道:“有有二就不怕有三。师兄这么说,倒像是我强撑样。五师兄出什么题目?我都接着。” 尚无忌冷冷道:“你觉得我在为难你?且不说清扫本是你的工作,谁都做过。就说这炉子,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亲自擦得。” 江升平想到炉子中的灰尘污垢,可是有阵没清扫过了,道:“可不是。师兄每年都要受次累,真是辛苦了。” 尚无忌挑眉道:“你嘲笑我懒?我年做次的事情你觉得辛苦,那我每天做的事情你敢做么?”他伸手指靠在墙边的锤子,道,“我不要你每天做,你现在在这里对着炉子打三千锤。能坚持下来我就服了你。” 江升平道:“这就是师兄的要求?我若坚持下来怎样?” 尚无忌道:“什么时候捶完什么时候走,以后我不为难你。” 江升平道:“好,这有何难?” 第九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将外套脱下,只留下里面单衣,江升平拿起锤子。 锤子入手,胳膊陡然沉,升平才发觉,这锤子实在不轻。不过苹果大小的锤头,竟有千斤重般。 仔细看,那锤子是上等乌金所制,另有数道符箓铭刻其上,乃是名副其实的法器。尚无忌是炼器的好手,这锤子想必是他自己炼制的。 真气轻轻转,力贯手背,锤子立刻轻了,江升平掂了掂,感觉还好。 就听尚无忌道:“怎么,你要偷奸取巧么?” 江升平回过头,尚无忌冷笑道:“用真气作弊,谁不会?你都结丹了,若引动天地元气,小山都能搬走,还玩什么锤子?我打锤都是用肉身力量,你若不敢,这件事就作罢。” 江升平真气收,手中锤子的重量回潮,坠的他胳膊往下沉,笑道:“没什么敢不敢的。不过师兄,你捶打剑器不是为了熟悉剑性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练肉呢?” 尚无忌呆,羞恼道:“少废话——”抛过张符箓,道:“这是禁灵符,禁制切真气,你若有决心就带上,若打算偷偷作弊,尽可以不带。” 江升平接过,吹符箓,玉符化作根无形的线,捆住了他的身躯,紧接着消失不见,道:“师兄,给我生火。” 尚无忌眉头皱,升平已经道:“我现在禁灵了,没法生火。劳烦师兄。” 尚无忌伸指弹,丛火焰从炉中升起,颜色青白,热浪席卷满屋。他炉中的火焰是木中火,却不是凡火,而是青莲火,与地火相比各善胜场。 眼见火焰稳定下来,无忌将个剑坯放入,看着火焰烧的渐渐发红,道:“我劝你把衣服都脱了,会儿有你受的。” 江升平挽起袖子,道:“不必。” 尚无忌指,剑坯离火,落在铁毡上。江升平看准剑身,当的声打了下去。 咚咚咚咚,均匀的打铁声响起,韵律和节奏与尚无忌当初捶打时无疑。 尚无忌略感诧异,他没想到江升平居然记得住他打铁的节奏和落锤的手法,这不仅仅是记忆力强,是悟性出色,能上手不露怯的,天分确实不俗。 不过……无论是谁,把锻造瞧小了,必然后悔莫及。 尚无忌看着江升平若无其事的脸,心道:会儿你就知道厉害。 日已西斜。 焦长真按照约定,来到孤辰峰,把江升平领走。在他想来,最好的情况是升平已经做完工作,自行离去,不过不大可能,尚无忌也没那么好的脾气。 般的结果,就是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尚无忌还在折腾江升平。想来也就是要他做活计,做些脏活累活之类,要么就是不厌其烦的挑毛病。这虽然不好,但自己到了拆解番也就是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人彻底翻脸了。这是焦长真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虽然他叮嘱升平尽量忍让,但两人都还年轻,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时恼怒起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要真打起来,受点伤还是小事,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收场了。 到了百炼阁,焦长真耳朵竖起来,就听得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也很熟——是捶打剑器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开始?老五不是每日清晨做这个功课么? 不对—— 焦长真侧耳倾听,只觉得这个节奏略有迟缓。尚无忌每日捶打剑器已经十年,早已熟极而流,每锤的落点分毫不差,连焦长真的脑海中也能随时重播起那种韵律。而现在的锤声,比之尚无忌要慢上半拍。 当他踏上百炼阁的瞬间,锤声戛然而止。 “又冷了。” 尚无忌的声音冷冷传来,如往常带着丝丝讽刺:“我告诉过你。旦速度慢下来,产生不了足够的温度,剑坯就会冷掉,只好从新加热。你总是慢半拍,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房中静静的,没有第二人答话。 焦长真走进去,就见炉中青白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尚无忌面对着火焰,絮絮不休的说这话。江升平在铁毡前,言不发。 焦长真从没见过升平如此狼狈,头上身上全是汗水,面上本来灰头土脸,却被流下的汗珠冲出道道沟痕,显得黑不黑,白不白,分不清颜色。前额几处发丝散下,因为粘湿了汗水已经打绺,身上的单衣沾满了灰尘,本已经显得褴褛,兼被汗水浸透,越发皱巴巴的,像麻袋样裹着,让他看起来加狼狈不堪。 “怎么了这是?” 还没问出口,尚无忌已经把再次烧红的剑坯扔到了砧板上,道:“继续,还有三百锤。” 江升平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到了极限了。 股邪火,从腹中直往上冒,现在已经到了喉咙口,差点点就漾出来了。 别管之前如何体谅,他现在只想掐死尚无忌。 每次当他刚刚进入节奏,捶打上百下时,尚无忌就会上来,找个理由把剑坯拽走,扔到火里,把他的节奏打乱,让他心力俱疲。 这种感觉,就像每次刚刚进入朦胧的睡眠,立刻就有人粗暴的进来掀被子把人拽起来,大吵大闹顿又把他再次推到床上继续睡,如此反复十余次,还看不到头…… 谁能忍受? 江升平不敢保证,如果还有下次,他的锤子会不会落在尚无忌脑袋上。 其实…… 他自己隐隐明白,他最愤怒的不是尚无忌,而是他自己。 到了极限的,不只是他的耐心,还有他的体力。 二千下的锤击,把他*的力量都榨干了。他的胳膊酸得已经麻木了,谈不上疼,但阵阵发软,像面条样,湿透的衣衫紧紧地缠在身上,缠的他气也穿不过来,心脏如打鼓样的跃动,在耳边砰砰回响。可怕的是他的腿,双腿都是软的,脚下飘忽,如踩在云彩里,脚踏空,整个人就会轰然倒地。 江升平不是没经过这种情况,从小练剑锻体,也曾虚脱过,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纵然憋足口气,也不过还有十锤二十锤的体力。 他会输的。在这个讨厌的五师兄面前倒地,被人嗤笑。 因为气恼失望,再加上体力近乎崩溃,他的意志力也在不断地削弱,沮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愤怒就想要发泄。 他很想脚踢翻铁毡,举起锤子乱砸,但是那只会让自己难堪。 控制……控制住自己…… 江升平垂下眼睑,死死地咬住牙,这时候要把种种疯狂的念头驱赶出去,他需要强大的支柱…… 就是他平时最认同,最坚定,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我是个修道士! 漫漫仙路……无情大道……破妄……求索…… 因为疲劳让他的思维迟滞,他无法想的太连贯,只有他平生最信奉的词汇,在脑海中飞来飞去。 蓦地,思过崖上轮冷月在心头照亮。 那是他的道。 冷月亘古不变,无情无绪,没有情绪,有何辛苦可言? 少年在月下挥剑的情景,从心间掠过。 剑剑,冷峭决绝,如冷月剑意。 在思过崖上练剑,为了找到契合的剑律,他也曾对月挥剑千万次,挥剑与打锤又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打锤是件无意义的斗气,挥剑却是对大道的求索。有道心的支持,虚脱又如何? 我现在就不是在打铁,而是在练剑! 在他眼中,铁毡如同圆月,手中的铁锤如同长剑,他口气吸入,捶了下去,不是打铁毡上的剑坯,而是指向心中的剑意。 “砰——” 狠狠锤落下。 尚无忌挑眉头,感觉这锤不对,就要开口阻止,焦长真拍了拍他,道:“行了吧,别再节外生枝了。” 尚无忌到底尊敬师兄,也便不说话了。 这时,江升平的状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眼前不再是片冷月,而是清楚的看见了铁毡上的剑坯。 锤锤打落,剑坯渐渐成形的过程,被放大了千百倍,也放满了千百倍,在他脑海中闪过。适才二千锤的锤炼,也是下下如回放样闪过。 在剑形成的过程中,他死死地看着剑尖,剑锋点点的形成,心中点明悟朦胧展现,却始终不能破土而出。 那是……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思索,打锤不像是辛苦挣扎,而像是种探索。 只是这探索却是迟迟无法突破,他始终追逐不休。在旁人眼中,江升平在以摇摇欲坠的姿态不停地捶打,动作机械而僵直,目露慑人的神光,近乎疯狂。 咳—— 突然,焦长真咳嗽声,升平怔,锤落在铁毡上,不再抬起,整个人都凝住了。 焦长真转头对尚无忌道:“够了吧?” 尚无忌哼了声,看着几乎湿透了的江升平,心中倒也升起丝赞叹,道:“此事就此作罢。” 江升平微微笑,伸手把锤子扔,道:“告辞。”迈步就走,走到门口回头道,“五师兄,我觉得以你打锤的方法,还真的只能练肉了。”说罢扬长而去。 尚无忌原本平静下来的表情再次抽动起来,怒道:“他竟敢……嘲讽我……” 焦长真摇头道:“你们呀,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说着追了出去。 江升平往山下走时,便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头也越来越昏沉,只是味的按着脚下的台阶往下走,不肯倒下。 反正不能倒在孤辰峰。 下了最后节台阶,此地便不是孤辰峰。 江升平头脑晕,眼前黑,向前翻倒,人事不知。 背后个微胖的身影赶过来,正是焦长真,看见江升平的样子,不由得无奈道:“就知道你透支,刚刚精神可是不对。这么玩命儿的赌气,可是要减寿的。还死心眼——你倒是把禁灵符摘下来呀。”说着将升平身上贴的禁灵符撕下,真气立刻恢复了运转。 “得去找师父给你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来。”当下抱起他往紫微峰而去。 第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阵漆黑之后,白光渐渐绽开。 江升平睁开了眼睛。 顶上是床帐,细致的白纱垂到了耳边,鼻端传来淡淡的竹香。 升平猛地坐起,叫道:“师父。” 四处打量,他身处的房间空无人,但这里毫无疑问就是玄思真人的寝室,升平睡的也是玄思真人的床榻。 虽然都是入室弟子,但众弟子平时都住自己的洞府,在天斗观中也就在前殿听讲,很少有机会来卧室。升平却因为是幼年上山,在天斗观中住了好几年,十二岁才挪出去。 虽然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回来,但幼年时的记忆十分清晰,他眼就看出了这是师父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 江升平很快便想了起来,自己和五师兄争执打了三千锤,最终体力不支晕倒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将自己救过来,交给了师父。 不会是五师兄吧? 江升平真心不希望是五师兄,那也太丢人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半是二师兄下山时发现了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捅到师父这里了,有点麻烦啊。 升平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错,料想师父不会责怪,心中略感安定。 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下/身体,江升平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虽然*到了极限,但只要真气还在,几遍冲刷下来,恢复总是没问题了,又不是真受了伤。况且既然师父安排自己住下,应该也做了些处理,或许度了真气给自己吧。 在床上坐了会儿,升平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外面,忙起身道:“师父?” 没有回应。 升平起身,从卧室出来,目光闪,看到了远处闪而过的青色衣角。 是师父么? 升平觉得不像,往青衣消失处走去,连续拐了两道弯,都似乎看见了那青衣,加快了脚步,再拐次,猛然停住,差点撞上墙。 眼前是堵白墙,粉白的墙面光滑平静。 分明没有路,为什么青衣还能消失? 江升平心中动,想到了思过崖的屏障,手中掐诀,往前按。 “水镜术——” 眼前的白墙陡然变得透明,以他的手掌为中心,仿佛开了个窗口,清清楚楚显示出了里面的情形。 里面是件普通的屋子,四面都是墙,没有丝窗口,只有两边对角各点了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下,照亮着中间的件东西。 那好像是张床,比般的床大,又如同个大柜子,四平八稳放在地上。 江升平先是疑惑,突然想到了件听说过,但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棺材? 里面是间灵堂? 往前迈了步,江升平穿过了外面层障眼法,进了隔壁的房间。 来到棺材前,江升平赫然发现,这棺材竟有些透明。巨大的盖板颜色淡绿,若隐若现透出底下的个人形。 棺材里竟然有人。 江升平心中寒,修道的人本该胆大,妖怪也要捉,鬼魂也要炼,何况区区尸体?他胆子也不能算小,怎奈直在山上,从没见过死人,这时见到个,心中不免胆怯。 但好奇心紧接着便冒了上来,促使他趴到盖子上细看。 奈何这棺材透明度不高,江升平看了半日,只看见那人的大略身形。在某个角度,他似乎惊鸿瞥,看见了半张清秀的面孔,相当模糊,却惊艳无比,但在下瞬间,就再也看不见了,他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神奇的角度了。 要不然,再用水镜术看看? 江升平心中有点顾忌,总觉得不应该偷窥里面的人,会惹上什么忌讳,但心中也确实痒痒的。犹豫了下,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双手掐诀,个水镜术几乎完成,眼看就要扣在棺材上。 正这时—— “你在干什么?” 声断喝从身后传来,升平身子僵,立刻起身,只见玄思真人已经进了屋。 玄思真人的面色通红,愤怒的红晕从脖颈直蔓延到耳后,双眼圆睁,两撇八字胡抖动的厉害。他几步到了近前,抬手往江升平脸上抽去。 江升平没见过玄思真人如此发怒,也不敢躲,低着头轻轻闭眼。 玄思真人这下最终没有落实,半途中,半途中变掌为袖,拂袖,把升平甩了出去,路甩出了这间屋子。 升平落到走廊上,惊魂甫定,连忙起来,又复跪倒,叩首道:“恩师恕罪。” 等了会儿,玄思真人才从中屋中走出,比之刚刚情绪已经缓和不少,但怒色犹在,看了跪地请罪的江升平眼,哑声道:“跟我来。”当先下楼。 升平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头脑片空白,直跟到楼下。 这栋小楼并非大殿那座建筑,而是后面的配楼云楼,专为掌门居处。楼下也是座厅堂,半敞开的布置,穿过镂空的格栅,能看见外面的花园。 玄思真人进来先坐在当中张椅子上,如同雕塑般不动不言。江升平顺势跪在他膝前,深深俯首。 过了会儿,玄思真人才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江升平实话实说道:“弟子好像看到可疑人影,跟过去的。”当下五十把那神出鬼没的青衣影子说了。这话其实没影,也没证据证明,但他相信只要实话实说,恩师不会认为自己有意欺瞒。 果然玄思真人只是皱眉沉思,过了会儿,森然道:“今日若不是你,换做其他人,哪怕是你那些同门,我要早打杀了。” 江升平道:“弟子该死。” 玄思真人又道:“我以前教导过你,不要擅自闯入别人的禁制。哪怕禁制是你随手可破的。禁制是旁人拒绝他人靠近的意思,理解这种意思是你的基本教养。” 江升平栗栗道:“弟子无礼,听凭恩师责罚。” 玄思真人缓缓吐出口气,道:“今日之事,你若向旁人吐露只言片语……” 江升平立刻接上道:“弟子万死。” 玄思真人这才点头,道:“知道就好。”说着起身。 江升平见师尊要走,轻轻地咦了声。 玄思真人回头道:“怎么了?” 江升平道:“原来您……您这就走啊。我刚才还以为您说那些话是要跟我说个秘密呢。” 玄思真人脸颊抽搐了几下,俯下/身给了他两个爆栗子,道:“孽障,你……真可以了。我说除了你,其他弟子难逃罪责,但除了你,又有谁敢这样放肆?明知道是我的禁制还敢闯进去,旁人谁有这样的胆子?” 江升平直觉感到师父怒气息了,胆子立刻大了起来,本来他和师父便情若父子,私下比别的同门随便的,师父生气他当然是怕的,但怒气消,他立刻故态复萌,道:“您要不想告诉我,弟子也不敢问。只是这不是怕你勾起伤心往事,若不跟人说,心中憋闷难受么?” 玄思真人气的笑,道:“你若真想知道,也可以。刚刚乱闯禁地,当笞。你若认罚,我便跟你说了棺材的事。如何?” 江升平权衡了下,迅速道:“好。” 玄思真人轻轻叹气,道:“你觉得棺材里是什么人?” 江升平毫不迟疑的道:“是您的爱人。” 玄思真人怔,道:“为什么这么想?” 江升平道:“般都是如此吧?心爱的人去了,留下的那个不忍和她分离,便用秘法把她保存起来,放在房中日日相伴,等到将来再合葬。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我看过好几种。” 玄思真人道:“说得好,是长真从俗世带来的那些书里讲的吧?” 江升平点头道:“是。师父您也看过?” 玄思真人撇小胡子抽,道:“我看过个屁。正经的道书你都没看过几本,这些书倒塞了脑子。你猜的不对,棺材里的人,是我的同门。” 江升平道:“您的师妹?道侣?” 玄思真人道:“同门,也是合伴。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你死我埋,我死你埋。偌大个门派,只有我们两个人,谁先走步,留下的那个当然要收尸入殓。就是你看见的那个棺材。” 江升平点点头,道:“那位是怎么样的人呢?” 玄思真人神色微恍惚,道:“是个混蛋。”说完这四个字,从椅子上起身,道,“到此为止,随我到后殿领罚。” 江升平呆若木鸡,过了会儿,才起身跟上,心中怨念道:这顿板子挨得也太不值了。 第十一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七七四十九大周天之后,江升平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段白墙,雪白雪白,没有丝杂色。 这就是他面壁思过的“壁”了。整整七天时间,他都对着白墙,再无其他。 七天之前,玄思真人将他狠狠责打了顿,扔进这个房间面壁。他个人在片死寂的房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思过。 这里比思过崖还惨,思过崖还有整个山峰可以活动,这里除了墙就是墙,且只有丈许方圆的空间,宛如牢房。 若般人到了这样的地步,恐怕难以忍受。好在江升平不是般人,虽然他也有瞬间想哭,但好歹记得自己还是修士。 做修士,不能怕苦,不能怕的是寂寞。 修途千百年,最的就是闭关、苦修,喁喁前行,修持本心。到了后期,闭关百年都是寻常,何况区区几天面壁? 当然自主闭关和被人关起来是两回事,但只要入定打坐,时间便如流水,哗啦啦流过,淡去无痕。 这几日他都是在修炼中渡过,三次入定已经过了七日,剩余的休息时间就是看从焦长真和玉婆娑那里借来的古阵书和炼丹手决,因为心无旁骛,收获不小,比平时效率高得。 这次入定之后,升平感觉还不错,虽然地魂迟迟无法照亮,修为境界卡在金丹初期过不去,但真气还是充盈了不少,丹火加旺盛凝练,下次突破想必是水道渠成的事。 在修炼上,他虽然从没偷过懒,但也没发过愁。天生的道体道胎,让他从不知道修炼的艰苦和曲折,甚至没有尝过瓶颈的滋味。 因此比起修为,江升平高兴的是,挨过板子的伤口好的差不,也不怎么疼了,可以换个轻松点的姿势坐着。 身子松,从打坐的姿势放松下来,伸直了两腿,江升平将古籍拿出来,接着上次的地方继续看。 刚看了两页,身后门响,升平飞也似把书收了起来,手撑起身子,恢复了打坐的姿态。 就听师父的声音在后面道:“好了,别玩了。” 升平低声嘟囔道:“这回是真没玩。”转过身道:“师父。” 玄思真人在门口,道:“出来吧。该练剑了。” 升平大喜,忙起身跟了出去。 江升平闭关的屋子在云楼里面,玄思真人这回却带他出了云楼,来到彗楼。那彗楼是天斗观另座配楼,向来是练功传法的所在。玄思真人有时候会在里面开课,将些道法以外的实用法门,也会让弟子试演法术剑术。 彗楼从外面看来平平无奇,但进门,立觉豁然开朗。 迎面便是处开阔无比的石洞,空间向四面延伸,几乎眼看不到边。这是特殊的空间阵法效果。 玄思真人随手抛给升平把木剑,道:“练剑。” 江升平接过,身子轻,跃入场中。转身先向师父躬身礼,长剑刷的声出手。 他对天心派的剑术本就熟练至极,经过崖顶那晚的顿悟,是再上个台阶,剑术渐渐趋紧完美,真气与剑术的结合是臻至化境,数招之后,虽没有特意催动真气,剑刃破空已经带了风雷之声。 练到兴起,升平手松,木剑化作道炫光,渐成线,在空中盘旋,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炼剑成丝,剑术大成。 丝线绕过千遍,木剑现形,倒飞数尺,稳稳落在升平手中。升平面色如常,不见气动,转身再次向玄思真人礼,道:“师父。” 玄思真人点点头,道:“还不错。” 江升平喜不自胜。玄思真人平时虽然宠爱他,但修炼上督导极严,难得有字半语的肯定,这还不错三个字已经是极高的赞许了。 玄思真人若有所思,道:“我看你的剑法渐渐脱出剑术本身,你已经悟到了剑意,是不是?” 江升平暗自惊叹师父的眼力,道:“是。” 玄思真人道:“放出来我看看。” 江升平答应声,也不再动手,手持剑,手掐剑诀,只身凝立,轮冷月从背后升起。 冷月初升,半空为止肃,淡淡的凉意弥漫开来,周围好像瞬间黯淡下去,白昼变成了黑夜。圆月如只太古存在的巨兽的眸子,冷然无情的扫过众生。升平的神态平静而漠然,与冷月的孤清交融在起。 玄思真人暗自凛,暗道:好无情的剑意,好肃杀的剑意!喝道:“罢了。” 升平剑诀松,冷月消失,笑容又回到他面上。 玄思真人沉默许久,道:“这是你的剑意?” 升平道:“是。冷月剑意。师父觉得不好么?” 玄思真人欲道:这剑意和你的性情出入不小,将来恐难以两全,你可认准了?但想了下,还是道:“无所谓好不好。剑意本是天成,能偶得天意是你的造化,非旁人能左右。你若愿意走下去,问其中剑心,就要自己摸索,为师也帮不了你什么。” 升平道:“弟子明白。” 他知道剑意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奥义,比道法加私人,即使是修为再高深的前辈剑修,也只能稍作指点,不能引导教授。何况玄思真人不算个真正的剑修。 玄思真人又道:“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福源,倒不可浪费了。我虽不是剑修,但天心派有剑仙的传承。我派七祖之中独孤老祖的剑道造诣最高深,已出神入化,有许前辈在剑道途上走得很远,他们有笔记留下,你可参考。” 江升平道:“是。等我思过期满,便去瀚海经院找这些前辈笔记。” 玄思真人沉吟了下,道:“瀚海经院虽然也有,但不是最好的。宫楼里面有批,但最好的还在摘星殿。” 江升平怔,道:“摘星殿?什么摘星殿?”他知道宫楼,是彗楼后面第三座配楼,是门派机密的藏宝库,他也没踏入过。至于摘星殿却是第次听闻,他只知道天斗观里有观星殿,从不知道有个摘星殿。 玄思真人盯了他会儿,道:“摘星殿也是藏书楼,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你若想去,要答应我个条件。” 江升平道:“不许跟外人说?” 玄思真人道:“那是肯定的,但不是条件。你要去摘星楼,不许再跟无忌比剑。” 江升平没料到是这样的条件,道:“不比剑?切磋也不行?” 玄思真人道:“不行,从今天起,不许对无忌拔剑。” 江升平道:“弟子从不敢主动向师兄拔剑,但他若是先刺我呢?” 玄思真人道:“用其他的方法抵挡,或者跑,或者找我来主持公道,就是不许用剑。” 江升平面露难色,道:“可是……可是……” 玄思真人脸色沉,道:“怎么了?别说是条件,就是平时,我不许你对无忌动剑,你不听么?” 江升平只得道:“弟子不敢,弟子遵命。” 玄思真人点点头,回转颜色,解释道:“无忌的性子刚烈血勇,修的是舍身道,勇往直前,许进不许退。以勇气为主,傲气为源,路精进,合了剑修的大义。你现在悟出剑意,剑术远在他之上,若与他动手,定会将他碾压下去。他傲气灭,身道法全废,非坠落不可。” 江升平这才懂了些,又道:“可是不是弟子还有别人。五师兄难道辈子不受挫折么?” 玄思真人道:“无忌不是脆弱的性子。敌人时败他,只会让他越挫越勇。你与旁人不同,只有你能打破他的道心。” 江升平不解,玄思真人又道:“还有节,我不希望你和门中任何人留下太大的芥蒂。将来他们都是你的左膀右臂,任何人不归心,于天心派不利。” 升平“嗯”了声,突然全身凛,明白了玄思道人的意思,失声道:“师父?!” 玄思真人道:“没错。我要你做下任掌门。” 第十二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整个人都呆住了,阵茫然,阵迷惘,冲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玄思真人脸色沉,道:“什么这怎么行?你当我的话是儿戏么?” 升平反应过来,忙道:“恩师,弟子无礼……可是,弟子怎么能当掌门呢?有大师兄在啊。” 玄思真人淡淡道:“你说太岳?感情用事,难堪大任。” 江升平张口想要替大师兄申辩,突然想到了师兄的“心障”,突觉师父心如明镜,对大师兄的修行早已洞若观火,又道:“那……还有二师兄在。” 玄思真人道:“胸无大志,不成大器。” 升平急道:“那还有三师姐,四师姐,至不济还有五师兄啊。” 玄思真人瞪了他眼,道:“至不济是什么意思?我天心派的掌门已经要靠‘至不济’传承了?” 升平忙道:“弟子说错了。可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弟子啊。” 玄思真人道:“你是不愿意当,还是不敢?” 升平道:“不是不愿,也不是不敢,只是……从来没想过。您说师兄他们不行,弟子的毛病也不少。” 玄思真人哼道:“你没想过,我之前也没想过。至于毛病,我还不知道么?你幼稚任性,轻浮好事,恃宠自骄,偷懒散漫,不知上进。现在来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江升平被说得面红过耳,过了会儿,才小声道:“也没那么差吧。” 玄思真人淡淡道:“你的毛病虽然,但不怪你。幼稚好事,是年轻人的通病。其他的毛病是我给你惯得。不止是为师,你的师兄师姐个个都宠着你,让着你,你自己天资也太好,从未受过挫折,因此不知天高地厚。” 江升平低着头,不敢反驳也无法反驳,他心里也隐隐知道这些。 玄思真人叹道:“因此我说,不但你没想过当掌门,我也没想过让你当。我若早有心栽培你,把你当掌门严格培养管教,你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江升平低声道:“弟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您为什么又改主意呢?” 玄思真人缓缓道:“此时彼时。太平之世,有守成之主就足够,天心派上下也就是如此了,没什么棘手的事物,个沉稳明事理的掌门带着慢慢复兴,稳步向前也罢了。可是现在,苗头已现,世事将乱,需要雄才大略的人杰。” 江升平难以置信道:“您说我?” 玄思真人道:“你不是,但你可以变成那样的人。时间还有,你还年轻,只要有心,不难扭转过来。” 江升平忍不住道:“既然人力可以扭转性情,为什么定是我?” 玄思真人道:“人力可以有为,但终究有限。我选你是因为你没有缺陷。心正,志坚,性情无缺,已经是大幸。些许浮躁便如浮尘,拂拭可除。最重要的是,你潜力大,无论是资质根骨还是悟性智计,都是最好的。我那些弟子将来能到什么地步,我都有大略的估计,唯有你的将来还有无限可能,甚至到了我不能想象的地步。天心派风雨欲来之际,托付给你,是最佳的选择。” 江升平微微抖,道:“师父……寄如此厚望,弟子有些惶恐,怕辜负了您的期望。” 玄思真人声音悠悠,似乎在慨叹,又似乎在呼唤,道:“这当然是在赌。赌天意,赌命运,赌我门派气数。天上不可能掉下十全十美的传人,我只能选你。天心派也只能选你。天意如此,无复他求。如今的世岁,九天以下谁能独善其身?毕竟天心派还有个千年难遇的道胎完璧,天意没有薄待我门。天意不负我,我希望人力也不要负我。” “但愿祖师保佑,我天心派气运犹在。但愿先师保佑,我门中传承不息。但愿我自己眼力无差,教导有方,能选中中兴之主,对得起责任使命。但愿你勤学精进,不负众望,带领下代在风雨雷霆之中披荆斩棘,往无前。” 他将手按在升平肩上,道:“风雨欲来,升平,勉力,努力。” 江升平只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呼吸变得困难,血液沸腾不已,身子时滚烫,时冰凉,努力呼出胸间浊气,只轻轻吐出个字:“是。” 玄思真人道:“我设想的再好,也要你争气。正好这半年时间,你要在天斗观闭门思过,这是难得的机会。半年之内,我要重新把你塑造番。不求你半年之内脱胎换骨,至少精气神要焕然新。再出门面对同门,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要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你是能够领导门派的人选。到时我再立你做掌门弟子。” 江升平道:“是——不过只有半年时间,是不是有点紧张?” 玄思真人肃容道:“不是有点紧张,很紧张。便如件白衣弄上了污渍,要把它洗干净,只用水洗怎么能行呢?” 江升平道:“那么……” 玄思真人轻轻摸了摸升平的头,道:“不能用手洗——要用铁刷子刷。”说着微微笑。 升平被这笑吓得毛骨悚然,股寒意沿着脊髓往上直冒,身子都僵了。 玄思真人这才露出丝释然笑意,道:“好了。我的条件说完了,你可以跟我去摘星殿。” 升平这才想起,原来这番话的起因是自己问了句摘星殿,不由心中暗暗后悔:当时要不句嘴,后面还有这些事么?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儿戏,玄思真人肯定是早有考虑的,不过借此直说而已。 而另方面,他内心深处也有个声音:能做掌门,不是也很好么? 正是这个声音让他对接下来的重重考验,紧张之余,有种骨子里弥散开来的兴奋。 他的斗志,正在蠢蠢欲动。 玄思真人看得很准,江升平内心是个不安分的人,他有志向,或者说,有野心。之前他是没想过做掌门的事,但旦给了他机会,他会自己抓住不放手的。 两人出了彗楼,来到观星殿。大殿之中空无人。玄思真人坐在中央的蒲团上,道:“坐下吧。” 江升平坐在平时的位置上,有些莫名其妙,道:“不是去摘星殿么?” 玄思真人道:“这里就是去摘星殿的路径。不过只有夜晚才能上去。你可记得晚上来过观星殿?” 江升平仔细回忆,果然记起自己从没在夜晚进入过观星殿,玄思真人有时会在殿中开坛*,但都是在白日,傍晚之前定结束。当时他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想,果然有些问题。 玄思真人沉声道,“这摘星殿的秘密,只有掌门人才能知道。我正是把你看做掌门弟子才许你来。你若做不了掌门,秘密也不能泄露,只好在摘星殿里做辈子打扫的童子。” 江升平呆,便即笑道:“我若辜负了恩师,就是天心派的罪人,以死赎罪也是应该。只是做辈子童子,不算严惩。” 玄思真人略感诧异,微微笑,道:“很好。”缓缓闭上眼睛,神思入定。 江升平也闭上双眼打坐,修炼太玄经。 这坐就是三个时辰,升平在修炼状态中神思渺渺,突然听得玄思真人道:“好了。” 江升平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观星殿,并没有变化,只觉得光线略有异常,明明已经是半夜,殿中没有半盏灯火,竟也微有亮光。 玄思真人竖起根手指,升平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登时震惊无比。 大殿的顶端,不知何时变得透明,便如层清澈无比的水晶。穿过穹顶,能清楚无比的看到浩瀚的星海。星光熠熠,比野外看的清晰,仿佛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高山绝顶,离着星空格外的接近。 璀璨的星光耀花了江升平的眼睛,令他神魂俱醉,迷失其间,过了好会儿才清醒过来,道:“这是什么?” 玄思真人道:“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观星殿了吧?” 升平道:“原来如此!” 玄思真人伸手指,指向其中颗最明亮的星辰,道:“那是什么?” 江升平抬头看,修道人自然认识星象,道:“是北极星。”说到这里,心中动,补充道:“又称紫微星。” 玄思真人点头微笑,道:“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紫微峰么?”。 蓦地,星光大亮,紫微星的光芒陡然耀眼起来,道光柱从天而降,直下垂,穿过透明的穹顶,落入大殿。 第十三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星光坠落,犹如瀑布倾泻,银河倒卷,眨眼之间,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出现殿中。 江升平吓了跳,起身来。玄思真人已经携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两人迈入光柱之中,也不见阶梯,身子轻,已经朝上直直提升。 从光柱中俯瞰下方,能看见天心派群峰,远远地还有碧野大山,绵延起伏。群山中只有几点灯火,各据峰,正是天心弟子们的居所。 升平从小就御剑飞空,也没少在空中望过风景,但这样的深夜,在星光下俯瞰,依旧升起种迷离的陶醉。 就听玄思真人道:“到了。” 升平抬头看,只见光柱通向的那团星光,现在已经清晰可见。星光闪耀中,座宫殿若隐若现,如月中广寒,飞阁流丹,仙姿渺渺。 江升平惊道:“莫非是在紫微星上的仙宫?” 玄思真人道:“不是紫微星上,但确实叫做星宫。” 说话间,两人踏出光梯,来到宫殿门前。到了此地,耀眼的星光敛去,亭台就在眼前。虽然看得真实,却觉金碧辉煌,丝毫不减震撼。 宫殿大门前树有碑,上面刻着星宫两个篆字。玄思真人伸手点,碑上浮出层白光,如挂了块白板。 真人立刻推了推江升平,道:“把你的名字用血写上去。” 江升平立刻咬开手指,用血写上自己的名字,玄思真人也用自己的血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轻轻点,名字隐没,石碑恢复原状。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玄思真人道:“从此你便获准进入星宫了,我是你的引路人,为你担保。” 江升平道:“若没有签名字就贸然进去会怎么样?” 玄思真人道:“你与星宫化为体。” 升平打了个寒战,跟上了师父。 进了大门,眼前第座宫殿是“及星殿”。大殿宏阔,比之下面的观星殿竟大了十倍不止,穹顶上也是片星海。 升平抬头看时,不由吃惊道:“怎么还有紫微星?我们在哪儿?” 玄思真人道:“我们在紫微峰顶。天地之威不可冒测。你以为你已经上九天揽月,其实不过是爬上了座小山峰。” 升平细细沉思,登时升起沧海粟的渺小感。 玄思真人道:“过来参见各位老祖。” 但见大殿前面,挂着排画像,每卷画像前面都摆着单独的供桌香炉,点着三柱香烟。青烟袅袅,隐没空中。玄思真人自然不曾点香,想来香火是仙家手段,长明不灭。 江升平看殿中格局,便知是祭祀用的供殿。当先先走到中央的画卷之前,跟随师父恭敬拜下。 三拜起身,他才正视画像,只见画中是道人,负手立。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形态颇有谪仙清奇之态,可惜是背面像,只能看见道人华丽的大氅和法袍,见不到真人面目。 升平心中暗暗可惜,他从小就拜过天心派各位老祖,自然知道这最中央的就是天心七祖之首君圣老祖。地下天斗观中也有老祖的塑像,不过那泥塑塑的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形貌,全凭他想象,现在看着这幅画像,神思遐想这位老祖如何的风采照人,恨不得将那道人拉转来面对自己。 接着再拜过天心派各位祖宗,从二祖无涯开始,路拜下三祖独孤、四祖千秋、五祖北冥、六祖太平直到七祖天机。每次拜完,他都抬头看画像,这些画像都出自同人之首,可谓妙笔丹青,下笔如神。但没有张画像是正面的。 拜过天机,江升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咱们七位老祖就没有留下正面的画像么?” 玄思真人皱眉,显然他也不知道,只能强自解释道:“许是老祖们的神采风韵非人家画师所能描绘,因此没法留影吧。” 江升平将信将疑,其实修道士想要留影很容易,许玉简都可以容纳影像,连神识都可以完整的打进去,何况人影?许大宗门都是老祖亲自现身说法,灌下玉简留作传承的。但是天心派并没有这些,大部分以文字记录为主。 玄思真人道:“不要胡思乱想,老祖们的事岂是后辈能妄自揣测的?跟我去摘星殿。” 摘星殿在及星殿之后,规模小上不少,但还是比下面的观星殿大。到了殿前,玄思真人停下脚步,道:“这座大殿就是天心派最重要的藏经阁,比之瀚海经院和宫楼重要百倍。每次只能进个人,你先进去,我在门口指点你下,然后就关上门。” 江升平点头,就见玄思真人大袖拂,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就见光线暗淡,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只有地下个蒲团,连件家具也没有。 江升平心中暗奇,在他想来,藏经阁这样的地方,应当是排排书架和柜子,满眼看过去,除了书就是书,哪知道里面空无物,难道书都在天上飞不成? 想到这里,他心中亮,抬头看去。 摘星殿的顶上,也是片星海。 他先是失望,接着看出些不同来。观星殿也好,及星殿也好,顶上星空都是真实的星海,按照星图能对上的,能轻易的辨认哪里是南斗,哪里是北斗,哪里是天河,以及众星宫。这里的星光却是散乱的,并无秩序可言,就像在大海里随手撒了把珍珠。 玄思真人见他发现了关窍,微微点头,道:“头顶上的光芒都是咱们门派的典籍,你只需放出神识接触,就能引下来。每次只许拿种,看完再换。且这里面的每个字都只能记在心里,不许带片纸出门,记得了?” 江升平道:“是。恩师,我有少时间?” 玄思真人道:“你在天斗观有半年时间,我许你每月出入次这里。每次三天,如何?” 江升平大喜,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他记忆力向最好,修成金丹之后是过目不忘。修道的典籍般都言辞晦涩,意蕴艰深,篇幅却不长,十几个字够人琢磨半个月的。他若是全不参悟,只记文字,三天就可以记下不少,回头慢慢参悟便是。 当下玄思真人道:“三天之后我来接你。”挥手,将大殿门关上,把江升平关在门中。 升平独自人留在大殿,周围漆黑,头顶却是星光熠熠,如最深沉的夜晚,进入了种极度静谧的气氛中。 想到头顶无数光点,都是道法奥义,江升平心中便激动不已。只是这里不像经院有分门别类,只见满天星斗,不知指向何方。 随便试试看吧。 升平随意的用神识触碰点星光,头顶光芒闪,块玉简掉落,他连忙用手接住。 扫那玉简,升平不由哑然失笑,道:“竟然是这个。” 第十四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神识扫过玉简,意识中立刻出现了三个字——太玄经。 江升平好笑,这太玄经是天心派的道法传承,每个人从小就修炼的,他从入门起就熟读,已经练了十年,字字句句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没想到第个召下的,是这位大神。 仔细想想,升平觉得也算合理,太玄经是天心道法基石,若所有道*决化为群星,太玄经理当是最亮的颗,譬如北极星,灿冠星辰,抵定四方。 将太玄经的玉简托在手上,升平尝试用神识把它托起,送回天上。但无论如何运气,它总是纹丝不动。升平试了几次,暗道:这殿中果然神威无比,非我辈所能干涉,我且再换本,它应该自动回归了吧? 再用神识触动星光,又是块玉简落下。 然而太玄经安如磐石,毫无回归的意思,江升平不明所以,只好暂收起它,又看新的玉简。 《千秋炼丹术》。 是炼丹术么? 七祖之中千秋祖师最擅炼丹,这想必就是她的心血传承。 江升平略感失望,炼丹术他偶有涉猎,大是在为四师姐控火配药的时候,谈不上喜欢。或是因他资质太好,天生的道体,用不着少丹药辅助,因此不觉得炼丹术有用。他自己喜欢阵法,只因那是修真百艺之中最复杂的技艺,那才是个挑战。 刚想把炼丹术放回去,江升平心中动,暗道:我虽不爱,四师姐爱丹成痴,我学了出去说给她听,她自然高兴。 但转念就知道不可能,这摘星殿中的典籍不可泄露只字片语,这是玄思真人再三叮嘱的,他就是学了也不可能告诉玉婆娑。 升平再次要放回去,突然想道:师姐总说我不用心炼丹,糟蹋她的苦心,刚刚师父也说我轻浮懒散,不也是说我不肯用心么?我便用用心,学会了千秋祖师的炼丹术,到时候跟师姐讨论,把千秋祖师她也有裨益。 想到这里,升平噗地声笑了出来,道:“师姐炼丹少年,又用心钻研,丹术超绝。纵然我看了千秋祖师的炼丹典籍,又哪能和她相提并论?光想追上她也许年,何况指点师姐?这想得也太美了,江升平啊江升平,你莫不是大头病发作?” 低头看玉简,脑海中闪过了行行文字,虽然只浮于意识,也能感觉是色秀气的簪花小楷,笔锋秀逸,宛若清风,心道:千秋师祖的字也这样整齐,跟尺子比出来般,没笔随意,难道她老人家也跟师姐样严谨非常? 发过这句感叹,升平就沉浸在炼丹术的秘境之中了。 江升平在殿中苦读的时候,玄思真人已经回到了天斗观。星宫与天斗观的通路,只有在半夜才会开启,若不趁着红日升起之前回去,就要再等上日。 刚下天斗观,就见壁上星石大放光彩,有人进了天斗观。 进了观星殿,就见个女郎已经奔入殿中,叫“师父!有大事!” 玄思真人略皱眉,道:“怎么了?伽罗,勿要慌张,慢慢说来。” 玉伽罗何止慌张,简直狼狈。身衣服看来是整理过的,到没有明显的凌乱,但掩不住道道的撕裂痕迹,仿佛被百只疯猫紧身挠过,条乌油油的大辫子也扯断了半根,扎在脑后只剩个小揪。 玉伽罗冷静了下,道:“师父,碧野大山里有妖怪。” 玄思真人双目精光闪耀,道:“什么妖怪,你说清楚些。” 玉伽罗定住心神,娓娓道来,道:“弟子前天去碧野大山里溜宝贝。到昨天收虫时,其他几种虫儿都按时回来,唯有黄儿们迟迟不归,我便带着其他宝贝去寻找,终于在处山谷里找到了它们。这些孩子正和十几只妖兽厮杀,损失了大半。” 玄思真人道:“竟有十几只?是什么?” 玉伽罗道:“主要是青狐、黄鼬、黑猫之类小而轻灵的妖怪。都是兽形,但分明都是开了灵智的精怪,身妖孽气,绝不是咱们碧野之中的灵兽。尤其是其中青狐,是厉害,双眼睛勾魂夺魄,害了我许宝贝。” 玄思真人皱眉道:“竟是青狐,不是白狐?” 玉伽罗道:“是青狐。弟子当时就急了,放出小赤、青儿、小紫它们,杀向那些妖孽,登时把局面扳了回来。后来那青狐抵挡不住,召唤了同伴来,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窜出百十来只妖物,大的大,小的小,其中也有火狐和银狐还有花狐。这些妖怪实力不弱,弟子放出全部家当才把它们杀退。后来他们只剩下七八只,就开始逃跑,弟子就追上去……” 玄思真人摇头道:“胡闹,就不该追上去。般妖怪都会情急拼命,何况还有最奸诈狡猾的狐族,须防它们埋伏诡计设害你。” 玉伽罗道:“师父说对了,只是当时弟子咽不下这口气,我的宝贝都是养了许年的,下子损失这么,非要它们偿命不可。它们路跑,我就路追。追着追着追进了个山谷。好啊,那个山谷里全是妖怪,也有几百只。虽然大只是小妖,但最中央有两只熊妖,已经直立成型,能穿戴盔甲,拿着大斧子正在巡逻。” 玄思真人道:“既然如此,你怎生突围?” 玉伽罗道:“弟子看两个熊妖没有完全化形,倒也可以战,就带着宝贝们冲了上去……” 玄思真人暗叹口气,他这个弟子的脾气冲动热血,加上手中底牌,向来好斗,头脑热连元婴道人都敢打,何况两只不曾化形的妖怪。也亏了她全须全尾的在这里,并没有受重伤,他还是恼怒道:“胡来,胡闹,这点情势也不会审度,你还是修道士么?” 玉伽罗暗自做了个鬼脸,道:“弟子知错了。不过这战确实险了点,但还是很痛快啊。那些妖怪见我冲进来,拥而上,想跟我拼数量。笑话,我最不怕的就是比数量。当时我放出了七十二个葫芦里的宝贝儿,铺天盖地的虫云压下去,把他们都吓傻了。让宝贝儿们给我挡着那些小杂碎,我提着剑去战两只熊罴……” 玄思真人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刚刚那丝急切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听着。 玉伽罗道:“那两个傻蛋还挺骄傲,个来战我,个却不过来。头个笨熊力气不小,速度却慢,我骑着皮皮不过几个圈子就把它逗晕了,剑砍了他脑袋。后面那个大黑熊就过来了。那个可就厉害得了,不但力气大,还有身好功夫,使两个斧子,打得风雨不透,斧子把我的削子削了段去。” 玄思真人看她背后短短的头发,能从那种角度把她头发削去的,离着摘了她的脑袋也只有尺寸之差了,亏了她还能谈笑风生。 玉伽罗接着道:“不过畜生就是畜生,脑子不行。我用了个拖刀计,假装要逃,它在后面追,被我用飞剑从背后劈成两半——这傻瓜,还道我的剑和他那两块废铁样长在手上呢,他哪知道人的智慧……” 玄思真人哼了声,道:“胡闹。尔是来报讯的,还是来吹嘘的?” 玉伽罗脸色红,止住了讲演,道:“弟子……弟子马上就要倒霉了嘛。灭了两个熊怪,弟子指挥着宝贝们加紧灭了那些小妖。那些小妖不算什么,虽然毁了我不少虫儿,终究也灭光了。最后剩下几十只狐狸,其中有只黑狐,块头特别大,两个眼睛跟翡翠样。我过去的时候,它盯了我眼,我便天旋地转,从皮皮身上摔了下去。那些妖狐拥而上,往弟子身上乱抓。要不是皮皮帮我挡了大半,弟子恐怕就成了碎片了。” 玄思真人道:“是狐族的蛊惑幻术。你这样冲动血勇,最会上这样的当。除了你,门中只有无忌最易上当。” 玉伽罗道:“好在弟子还有宝贝和皮皮。他们帮我把狐妖消灭,发现走了那只最大的。就是那黑色的。弟子在谷中找寻,狐狸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谷中布置了个大阵,那两只大熊就是来看守那阵法的。” 玄思真人眉头皱,道:“什么阵法?” 玉伽罗交出枚玉简,道:“阵法在此。弟子记录之后,放开虫儿和皮皮,加上飞剑,在阵法中阵砍杀,已经将大阵破坏无疑。这阵法是不是小师弟在思过崖后发现的那种?” 玄思真人观看阵法,脸色骤沉,道:“要是就好了。比那个严重百倍——我现在就去查看,你去敲起夔鼓,叫昆吾山、东西华山、天山的人也该动弹动弹了。” 第十五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世间最难琢磨的,地下是人心,天上是浮云。 那浮云朝来暮散,飞来浮去,时方,时圆,时似马,时如龙,时而薄如纸,转眼厚如山,谁也难说把握云的轨迹。 然而天心派偏有片云,是能够把握的。那白云连绵成片,广有数里,形状从未改变,颜色始终洁白,霞光现时不盈彩,太阳初升不染金。每天早上从碧野大山中浮起,路浮过天心诸峰,飘过紫微峰,在太阴峰顶转圈,又忽忽悠悠往回转,回到碧野大山,与夕阳同落。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从未改变。 这片云叫“小云中”。 据说这云的中央,有座殿堂,金碧辉煌,堪比仙宫,但谁也没见过。众弟子只知道,这云是通往天心派以外世界的重要关口之,只是不常开启,偶尔开,必有大事。 今日便有大事。 清早,天心派诸弟子已经等在太阴峰山脊,等着小云中飘过来,迎接里面出来的客人。 正午时分,白云如约而至。 等到小云中浮到太阴峰顶端,云层阵涌动,中间绽开个漩涡洞口,两人从中缓缓走出。 焦长真第个上前,朗声道:“天心派弟子焦长真,拜见师叔。”身后几个弟子跟着行礼。 那两人男女,男的身材高大,头发花白,五缕长髯杂了不少白须,身穿大氅,腰间带子系的松松散散,露出里面的单衫,显得不拘小节。那女子却是个修饰精洁的女冠,打扮的整整齐齐,青丝向上梳起,全束在七星冠中,神色淡漠到有些刻板。 焦长真再次行了礼,道:“晚辈见过谢真人,见过灵爻散人。” 那男子谢真人摆手笑道:“罢了,小焦子,你怎么还这么胖啊,上次我跟你说减肥的事儿,你又丢在脑后去了?” 焦长真尴尬笑,道:“离着上次见您时间还短,晚辈有心减肥,奈何效果不显著,不显著。” 谢真人道:“都二十年了还短啊?二十年生个孩子都筑基了。”见焦长真还往他身后的云中看,呼噜了下他的脑袋,道:“甭看了,就我们俩人。” 焦长真诧异道:“恩师敲了夔鼓……” 谢真人道:“夔鼓响,声闻万里,咱们都听得清楚,但架不住没人想来。平常时候还好,如今妖邪入侵,到处都是口子,谁家不是脑门子官司?来了我们两个,那是从手指头缝里挤出来的,你们偷着乐去吧。走,带我去见你们师父。” 焦长真无奈道:“是,请跟我来。” 他在前面领路,两个外人跟在后面,其他弟子跟在最后。那灵爻散人落后步,玉婆娑却是上前步,低声道:“灵爻师叔。” 灵爻师叔见了她,原本严肃的神色出现了丝松动,道:“婆娑。” 玉婆娑道:“师叔做完了事,请来我的保龄园喝茶。” 灵爻散人微微点头,道:“自然。” 两人并肩而行,般的衣履整洁,丝不爽,连头发都挽成了相同发饰,只是灵爻散人戴冠,两人看着仿佛对嫡亲的师徒。 玉伽罗在后面偷笑,灵爻师叔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小辈们个个怕她,唯独玉婆娑与她投缘,在玉伽罗看来,这叫臭味相投。 几人到了天斗观,焦长真将两位请进去,道:“恩师昨晚去碧野大山查看,夜未归,两位师叔请稍后。”说着奉上茶水。 灵爻散人端坐饮茶。谢真人却起身道:“我去迎他迎。” 焦长真道:“恩师在碧野大山中,云深不知处……” 谢真人笑道:“我有办法找他。”说着起身出了天斗观。 焦长真还没跟上,就听谢真人在外面吼道:“翁玄思啊,我来了嘿,你在哪儿呢?听到了答应声。” 焦长真暗自苦笑:原来就是这么个办法啊。谢真人路叫着飞出去,焦长真追赶不及,只得看着他的背影只有望尘兴叹。 谢真人飞到了碧野大山边缘,扯开嗓子叫道:“翁玄思,你死哪儿去了,我来找你了……” 正要往里面飞,就听背后有人喝道:“谢斯令,你鬼叫什么?叫魂儿么?” 谢斯令转过头,果然见翁玄思从处山坳处走出来,神色端严,眉宇间带着丝凝重,笑道:“你出来了?我刚说你死哪儿,你就说我叫魂儿,要不要配合的这样紧密?” 翁玄思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回去吧。我头疼。” 谢斯令也肃容道:“事情严重?” 翁玄思道:“事情是方面,关键是看着你头晕。”说着起身往群峰方向飞去。 谢斯令跟在后面,道:“若只是为了我的魅力倾倒那倒好了,我就怕事情严重,把我这身老骨头扔在这里,给你们天心派陪葬。” 翁玄思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谢斯令道:“加上你,就是三个。” 翁玄思眉头皱,道:“这么少?” 谢斯令道:“这就不错了。你知道如今什么岁月?裂缝道道的出现,妖邪遍地,元气还在散逸,哪家过的好了?就算是最阔绰的道宗也不是当年了。这回他们好歹还派出个灵爻,那是灵爻散人自己喜欢你们家老四,这才肯来,其他没交情的谁会来?你倒还是当年么?” 翁玄思道:“休提当年,提了叫人生气。我天心派给修道界担着这么大的担子,竟也无人支援。倘若我门倒,我看谁能置身事外?” 谢斯令悠悠道:“其实我们巫山也有愿意来的,是我给挡回去的。” 翁玄思道:“为什么?” 谢斯令道:“我怕他们心术不正。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天心派现在实在不宜随便接引外人。天下的宗门,谁有你们地盘大,资源好?你们实力也不如之前了。凭着当年七祖纵横九天的威名,没有人敢轻易动念。但现在不同,若让有心人进了钧天大幕,见你们人才凋零,难免起觊觎之心。天心派就如三岁孩儿拿着黄金,不出家门还好,行走于闹市岂非找死?” 翁玄思道:“天心派是三岁小儿,我翁玄思却是守家的老狗。谁敢动我的门户,动我的徒儿,叫他来试试。” 谢斯令沉默,缓缓摇头,道:“你为后辈们殚精竭虑,不知道有几个能理解你的苦心?但愿他们好好地,别出个忤逆种子。” 翁玄思听便知道他意有所指,道:“你那孙儿……还没找到?” 谢斯令道:“找个屁,让他死在外面吧。” 翁玄思道:“我看你头发白了不少,看来是操了不少心。” 谢斯令揪了揪胡子,道:“你看出来了?这还是我醒悟的早,不然头发不但白了,还得秃了。我如今看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休为儿孙做牛马。那忤逆小子,随他去吧。” 翁玄思感慨道:“那孩子确实是难得的奇才,等他迷途知返,你们天问神宗大兴有望。” 谢斯令道:“真有那么天?倘若果然有,到时候我定亲自来向你吹嘘,我天问神宗的好继承人,你们天心派八辈子也没有,哈哈哈哈。” 翁玄思不以为然,就想把自己的幼徒拿出来气这老儿,转念又想:升平虽然天资卓绝,但现在还不成器,让这老儿见了,难以心服。等我将那孩子教养几年,成了合格的继承人再领过去给他看,定叫他心服口服。 两人路谈话,到了天斗观。灵爻散人独坐殿中,眼观鼻鼻观心,肃穆至极。 翁玄思先向灵爻散人问好,接着道:“贫道去看了那阵法,果然是大障山独有的月门索钥阵。” 灵爻散人闻言目中精光大盛,道:“来了少?建了少?” 翁玄思道:“现在还不清楚,有劳二位跟贫道起去寻找。若贫道没猜错,这阵法至少布置了九个。” 第十六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洞中无日月,时间如流水般消逝,本千秋炼丹术哗啦啦翻完。 江升平记下了最后个字,呼了口气,感觉囫囵吞枣,不能甚解。然而他的记忆是没说的,每个字现在都印在他脑海中,分毫不错。 咦?三天时间还没到么? 升平起身松缓了下筋骨,虽然殿中不见天日,他也没有肚饿的感觉,但是从直觉上说,他觉得应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跟师父安排的三日之约理应到期了吧? 不过师父没来,那是他的运气,这摘星殿出入不易,能看本也是好的。 升平随意的寻到了第三本,玉简落地,千秋炼丹术的玉简哗啦声,化作道光芒,飞入星空。 原来本拿下,另本飞上是真的? 江升平诧异的看着手边的《太玄经》——这本怎么飞不上去? 放下不解,他看第三篇典籍乃是《百遁宝典》。 唉,又是本学过的。 天心派是七祖传承,每老祖都有特殊的功法传下,现在的弟子都会选择几种特意练习,当然因为玄思真人是君圣老祖传承,他们几个也以君圣道统为主。 但君圣的功法之外,其他几门要诀也是必修的,其中就有无涯老祖的“百遁术”。江升平直觉得这遁术用于移动和逃跑,虽然重要,但总有些拿不出手,并不甚爱。不如君圣老祖的万法万象厉害威风。 看来只好放回去了。江升平随意扫了眼,就见百遁术开篇就是“云遁”。 等等……百遁术不是五行遁术么?哪来的云遁? 再次看了眼前面题目,他终于找到了百遁术下的几个小字“中篇”。 中篇? 江升平仔细回忆,没记得自己学过的百遁术有标明“上篇”,但这中篇确实存在,这么说五行遁术只是百遁术的面了? 升平恍然,与其说是中篇,不如说外面的传承只是残本,摘星殿中才是真正的真传。 道不可轻传,即使是最大方的师徒,道法也没有倾囊相授的,都是边考察心性,边徐徐传授。倒是玄思真人下子把升平扔到了真传秘本中间,任他参看有些破例了。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江升平立刻抛开所有杂念,心意的研究起来。 云遁……风遁……雷遁……阴阳遁…… 种种神奇的遁术篇篇的呈现眼前。江升平这次食髓知味,越看越是入迷。这些神奇遁法种种妙处说之不尽,虽然不能现在就演练,但他心中已经模拟了千百遍。 这来比千秋炼丹术耗费的时间,但等他最后篇“影遁”看完,玄思真人竟然还没来敲门。 怎么回事?升平暗自揣测:莫不是改了策略,让我先看个月,之后五个月集中训教我? 倘真是如此,那要加倍用心了,这可能是自己几年之内唯次进入摘星殿的机会了。 正要换下本,江升平突然心中动:既然百遁术有不同的本,拿自己第次拿到的太玄经,是不是也有不同? 想到这里,他立刻扫视第次拿到的玉简,神识入,脸色就是变。彻底惊呆了。 这太玄经,跟他从小修习的太玄经,完全不是种东西。 升平从小学习的太玄经,是部至深至奥、包罗万象的无上法诀,虽然文艰字深,却浩荡博大,容纳万物。无论是他这样道体无上,资质出众的天才,还是那些资质平平乃至毫无根基的凡人,都不会被经书拒绝于门外。只要按照道经努力前行,终有学有所成的日。 所以师父说,本门道经乃是天授,是独无二的宝典,升平从小深信不疑。 但现在,另外本同名,却完全不同的典籍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无所适从。 那太玄经分成两部分,第部分是《玄典》,第二部分是《太上三篇》,两者合成“太玄”。 升平扫了眼太上三篇,见三篇题目第就是《太上感应篇》。 这篇经文他也学过。恍惚记得初入门时,先读道经,之后第篇功课就是《太上感应篇》。据说是用以感悟天地灵气的入门功法。他熟读背下,便上天使巅峰感应灵气,感应就是三个月,始终不得。只道自己没有才能,心中沮丧,还偷偷哭过鼻子。 三个月之后,玄思真人收回太上感应篇,改为传授最基础的《引气诀》,他上手便会,当时就感受到灵气,盏茶功夫引气入体,当天完成第个大周天,从此发不可收拾,连玄思真人也感叹:“天纵奇才,上天钟爱”。 后来大师兄无意中提起,这太上感应篇虽然是每个弟子都要做的功课,但从无人感应到什么,或许只是传说中的经文,玄之又玄,非人力可以达到。 莫非那也是残本,这才是真本? 江升平仔细看那太上感应篇,却又是诧异又是失望。那经文字句,分明就是自己学过的篇章,字不差。 股失意涌上心头,恐怕这异的《太玄经》到底和自己无缘。 放下太上感应篇,江升平又重头开始看《玄典》,看了几行字,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时,字句没变。他放下玉简,低头沉思,还是难以索解,暗道:这是哪里的道理?这还是我天心派的传承么?这还是我道家的经典么?分明是妄言。 手抬起,就要把玉简向地下掷落,江升平手停,暗道:这样的妄言怎么会记录在摘星殿中,位列于诸位老祖的典籍之间,甚至还隐隐居首?难道还有什么蹊跷?且让我再看看。 面想着,升平拿起玉简贴到额头,仔细 这读,就是好几个时辰。那玉简就直悬着,久久不曾被放下。不知不觉中,他从斜坐改为正坐,五心向天,盘膝正直。 丝气流从他头上升起,盘旋在囟门顶上,缭绕不散。 又过了数天,玄思真人才来到摘星殿前。 这十日他在碧野大山中忙碌,把江升平人丢在星宫之中,虽然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心中到底还有愧疚。 玄思真人在门口停下,手指凌空敲,门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他朗声道:“升平,我回来了。” 殿中无人应答。 丝忧虑浮上眉间,玄思真人手掌平推,大殿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 他眼就看见了江升平。 江升平五心向天,盘膝而坐,神色平静,正是标准的入定姿势。玄思真人眉头稍解,正要笑叹这孩子在摘星殿修炼,不知是该赞他用功,还是气他暴殄天物,突然双目圆睁,死死盯向升平头顶。 只见江升平头上团白气盘旋成了漩涡,不断沉沉浮浮,变换着轮廓。大部分时候,那白气像张人脸,时哭时笑,表情变化万端。 玄思真人浑身发抖,厉声喝道:“升平!” 第十七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身子僵,双目陡然睁开,异光四射。 玄思真人见他状态不对,心中焦急,但摘星殿只许人进入,他在门口定,不能前进步,只得道:“升平,平心静气,收敛情绪,记得要缓慢……” 话音未落,江升平口中吐出缕白气,目中神光褪去,变得漠然,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 玄思真人只觉得手心出汗,身子阵冰凉,几乎就要强行闯入,突然,江升平跃起身,道:“师父你来了!”说着溜烟跑去殿去。 玄思真人暗松口气,神色沉下,怒道:“孽障,每次见到你,你都在胡闹,祸事越闯越大,早晚有天,你要把天心派翻过来。” 江升平略感莫名,不过师父责骂,他也不敢申辩,老老实实听着,等玄思真人骂完了,才道:“师父,弟子不懂事,还请您指点。” 玄思真人将他拉过来,手放在他头顶缓缓抚摸,真气在他身上转了圈,道:“你练了玄典?” 升平点头,道:“我不该练么?”见玄思真人不说话,立刻道,“我就说么,那书看就不是好东西,满篇胡言乱语,定是派妄言!好险,我差点就信了。师父,咱们快将它扔了,以免遗祸无穷!” 玄思真人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额上敲了个爆栗,道:“什么胡言乱语,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这是咱们祖师的道法巨著,哪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升平惊道:“您说这谬论……啊不,奇论真是我天心派的老祖所著?” 玄思真人道:“摘星殿中岂有假的?倒是你,你说它是谬论,谬在何处?说是奇论,奇在何处?” 江升平皱眉道:“可奇者太!最奇处,我修习过太玄经,也看过其他修炼的功法。凡是修道的功法,都是接引灵气,感应元气,以求天道。唯独这玄典,修得却不是天地生成的灵气,反而向生灵尤其是人求玄气。明明修的是天道,却舍天而求人,这不是缘木求鱼么?” 玄思真人道:“说得有理。不过玄气虽然另辟蹊径,但并没有说舍弃灵气修道。毕竟两者并非对立,反而可以并行不悖。修炼天道之余,也可以兼修人道,反而能相辅相成。” 江升平毫不犹豫的摇头道:“那不可能。就算这两种气可以并行,人也不能同时修行。恩师,我从小修行仙家宝典,无不提倡清心寡欲,情绪内敛,与天相合,追求那太上无情的大道。唯独这玄典,却说气从人中来,七情六欲皆是本源,所以修行要放情、纵欲、恣意,甚至达到至情至性的地步。师父,个人怎能又无情又至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惊道:“师父,这是不是就是魔道?” 玄思真人摇头道:“不是。为师虽不修此道,却也知道正魔之别并非在此。魔道的核心是掠夺,并非纵情。玄典中的玄气虽然以人情为源泉,但依然崇尚顺其自然,不强求,不刺激,不无节制掠取。这还是道家的修炼,不过是另起支——你有兴趣和我论道么?” 江升平道:“弟子哪敢和恩师论道?只是请恩师解惑。您教导我说,修仙即时修心,破障才能进步。我本道自己心无障碍,现在读了玄典,疑惑尚生,心便不静,若不能厘清,恐怕对道途有碍。” 玄思真人道:“论道有什么敢不敢?大道有容,最忌狭隘。别说是你,就是寻常村夫,偶有所得,我们也可和他坐而论道。只是这玄典的道,我论不了。因为我没有修行过玄典。” 江升平愕然道:“您没有看过?” 玄思真人道:“我看过,但没有修。我当初看时,也是不解,于是就将它抛下,然后把它忘了。” 江升平道:“忘了?” 玄思真人道:“大道三千,小道十万,那么道法我都看过,要是记得,徒乱本心。因此修道人要学会忘记。” 江升平若有所思,道:“有道理啊,我也把它忘了?” 玄思真人道:“可以忘掉,也可以去寻找。这个方面要看你的选择,方面也不要强求。倘若尝试忘记而不可得,疑惑始终萦绕心怀不去,还不如坦荡面对。不过玄典这道我帮不了你,你要求解,只有记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升平思索片刻,摇头道:“糟糕,糟糕。原本只是疑惑玄气的事,现在连要忘记还是要追索也成了问题啦。疑惑越来越了。” 玄思真人微微摇头,道:“你呀,还是太顺了。般修士从入道修行开始,就被迫做这样的选择,舍弃部分,得到部分。到了金丹期,早该有所判断,何者该舍,何者要得。是你先天道胎,不滞外物,小沟小坎跃可过,真正到了大难题面前,反而阻住了。罢了,我问你,你修玄气几日了?” 江升平掐指算,道:“两三日吧。” 玄思真人道:“把你的成果给我看看,我看你和玄典契合如何?” 升平奇道:“刚才您不是给我理过灵气了么?没有看出我的玄气深浅?” 玄思真人摇头道:“玄气与真气不同,外人探查不出,你试试运转。” 升平点头,双目微合,头顶丝丝白气冒出。白气越冒越,渐渐在他头顶形成个人面形状。那人面五官俱在,栩栩如生,只是没有表情,唯有两眉微皱,似乎在沉吟。须臾,人面下的嘴张开,开合,似在吞吐,口中不住的吞咽周围白气。最终零散白气吞净,只余下人面尚在。 江升平觉得体内玄气将近,收了功法,睁开眼睛,就见玄思真人盯着自己,神色异常。 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玄思真人不只是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在压抑着激烈地情绪,眼中也带着丝鲜红,瞳仁之中漾出细密的血丝。 升平真的吓住了,当初他闯入玉棺的房间,玄思真人也只是震怒激动,并没有这样失态,忙道:“恩师……恩师?” 玄思真人嘴角动,扯出个不知是哭是笑的弧度,低低道:“天意……天意……”突然转身跌跌撞撞离开。 江升平忙跟在后面,哪知玄思真人虽然路也走不稳,速度却快,三两下便隐没在殿阁之中。升平追了过去,始终不见人影,喊了几句“师父”也没人应答。便穿过及星殿,就见远处道光柱通天彻地,正是从天斗观上来的光梯。 难道师父已经下去了? 江升平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半是担忧半是郁闷,正要追上去,只见光梯之侧的地上落着卷卷轴,颜色新鲜,似乎是刚掉落的。 莫不是师父身上落下的? 他上去捡起,暗道:如果是师父的东西,我去还了给他。 正要拿着下去,心中好奇心抑制不住,就像小爪子挠他的心肺般,升平暗道:我先看眼,倘若不是师父丢的,我通过东西的内容好找到失主。 其实这星宫之中,除了他就是师父,还能有什么失主?这种借口不过自欺欺人,但升平就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将卷轴打开。 “喔……”随着卷轴缓缓展开,升平不自禁的发出赞叹的声音。 画面之中,是个青衣美人,倚剑而立,眼波流转,檀口微张,从神情到衣褶,无不栩栩如生,仿佛下刻就要从画中走下。 江升平从上山以来,见俊男美女,同门兄姊个个相貌不俗,自己也是个俊美少年,但这画中人的美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许是同门朝夕相见,了亲切少了惊艳,但这佳人的姿容,却在他想象以外。 除了美人以外,画上无字题跋,不知何人所画,也不知所画何人。 升平被美人的相貌所吸引,目光久久不愿离开,看了段时间,心中突然动,暗道:她似乎有些面善。 接着,个答案浮现出来,升平恍然——当初在玉棺之中,那惊鸿瞥的容貌,岂不和这画上模样? 这就是恩师那朝思暮想,死后也不肯忘记的同门“合伴”? 双手合,将画卷卷了起来,他心中不好受,方面是偷窥了恩师*的负罪感,另方面是替恩师和画上佳人难过——这么个如花美人,可惜红颜薄命,竟香消玉殒。 恩师年纪不老,他的同辈,也不会大到哪儿去,在天心派这样的环境,绝不至于修行境界不到以至于寿终正寝,恐怕是半途陨落了。 不必细想,他也知道那必是恩师的件伤心事。 自己下去,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升平将画卷卷起,悄悄放回及星殿,希望恩师下次上来自己发现,他永远也不会跟师父再提这件事,也希望师父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被人窥知。 做了这件小事,升平从星梯下去,回到了天斗观中。 刚下天斗观,落到了观星殿中。 就听外面有人道:“翁玄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拖拖拉拉,还出不出发了?月亮潮汐越来越紧,你再迟慢,小心墨幻真打进锁妖谷,到时大家都完蛋了。”升平怔,就见个花白胡子的道人闯了进来。 第十八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花白胡子和江升平对视眼,同时停住。升平少见生人,大吃惊,先要拔剑,紧接着想到刚才那道人说的话,似乎不是敌人,手指稍稍放松。 那道人比升平不见外,仔细打量江升平,哈哈声,道:“有趣了。你是翁玄思后来收的小徒儿,是不是?真不错,过来,我看看。” 江升平本能的往后要躲,却憋着股气,暗道:倘若他是敌人,我不可示弱。倘若他是师父的朋友,我不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师父丢人。便上前半步,深躬礼,道:“晚辈江升平见过前辈,不知前辈上下?” 那道人越发惊喜,道:“不错啊。怪不得翁玄思这老家伙直不肯带你出来,原来是深藏不露,等着将来吓人跳呢。” 江升平心道:我有那么吓人么?只是这老儿不自报家门,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继续道:“前辈,此地是我天心派禁地,外人恐有不便,请您在外面等候吧。” 那道人道:“岂有此理,不就是观星殿么?我在这里坐地炮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去,给我倒杯茶来。” 升平目瞪口呆,他从小到大只见过翁玄思个长辈,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为老不尊”这四个字,不知道该不该去倒茶。 好在这时,就听翁玄思在背后道:“谢斯令,你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和晚辈耍威风,将来是不是蹲在街边要跟孩子抢糖吃啊?” 随着这句话,玄思真人大踏步走出殿来。升平微微震,感觉到玄思真人从内到外,都有些不同。 以往玄思真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穿着宽大的道袍,外披鹤氅,宽袍大袖,飘然欲仙,气度雍容高华。今天他却脱了外头的大氅,只穿着贴身的青布道袍,衣袖收窄,腰间束带,显得身姿挺拔,又兼神色肃然,仙气内敛,了几分英气。 而且,这是升平第次见到师父拿剑。 玄思真人手中持着把剑,比般剑器长出尺,插在乌黑的剑鞘中,虽不见白刃,却是寒意凛然。剑器中溢出的杀气,与玄思真人的气势融为体,如电如刺,迫人眉睫。 师父是要……出征么? 江升平骤然明白,又是惊诧,又是兴奋,叫道:“恩师!” 谢斯令笑道:“玄思老儿,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是剑修,拿着把剑来充数么?” 玄思真人道:“此剑是我天心派镇派法剑,先祖独孤传承,今日老道请出此剑,震慑妖人宵小之辈。跟我来。” 江升平神采飞扬的跟在后面。谢斯令在最后,摇头道:“到底是年轻,不知道畏惧,不知道苦痛。听打仗兴奋成这个样子,真叫人头疼。” 出了大殿,就见天斗观前,众弟子已经全到了。每个人都比平时都不同,精气神全在巅峰,光彩焕发,抖擞异常。 另有个道姑在台阶上,江升平却不认得,但知道是前辈,虽不上前拜见,也是遥遥礼。 玄思真人在正中,沉沉开口道:“月门锁钥阵的事,尔等已经尽知。妖圣墨幻真派手下群妖进入钧天大幕,布置大阵,是为了在月亮潮汐的接引下,打开界门,让手下群妖进入黑风谷,救出狐妖。” 江升平本不知这些来龙去脉,这时听玄思真人解说,半懂半不懂,但也知道危机迫近。 玄思真人道:“经过数日的搜索,九座锁钥阵已经破坏七座。另外两座却始终踪迹渺然。或是他们不曾布置,或是我们没有发现。无论如何,我等当做最坏的打算。” 他抬头,天色犹暗,在天边却出现了道白色镶边,浅浅的犹如薄雾,那是晨曦的曙光。 真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根据月亮潮汐的规律推算,或者明天,或者后天,就是大阵接引之日。妖踪必现,我等赶赴锁妖谷,阻拦群孽,护卫天心派,护卫修道界的安宁。” 焦长真道:“是,我天心派岂容孽障撒野?弟子们誓死力战,守卫山门,消灭妖邪!” 其余弟子跟着道:“弟子誓死力战!” 升平也跟着呼喊声,声音清朗,意气昂然。 玄思真人回过头,道:“升平留下。” 江升平愕然,道:“师父?此时人人尽力向前,弟子怎能落后?何况弟子剑术已有小成,不会拖后腿的。” 玄思真人肃然道:“你还在禁足之中,不许离开天斗观。” 江升平股斗志登时泄了,还不肯死心,求道:“师父,您许弟子跟着去,弟子定然斩妖除魔,戴罪立功。” 玄思真人道:“不行,好好思过才是你的正途。况且我们都走了,天斗观里空无人,成什么话?你在观中看守,等我们回来。”说着招手让他向前,将整串玉简交给他,道:“这是观中上下所有门户的钥匙,你要仔细巡查,丢了什么,少了什么,你且自己赔来。” 江升平点头应是,玄思真人目光幽幽,就要转身离开,走开步,再次回来,捏住了升平的手,道:“别的地方任你来去,只有……摘星殿后面那条道路,不可以走。” 说完,他霍然回头,对其他人喝道,“出发。”身子化作道虹光飞出,其余人等跟在后面,如彗星流光般,消失在天际。 江升平在后面看着旁人离去的背影,又是钦羡,又是担忧,过了许久才怅然折回观中。 因为领了看守的任务,他不便回星宫,就留在天斗观中。 虽然师父的意思,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思过,其次才轮到看守和巡视。但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宁可不修炼,也要看好家,何况面壁。 玄思真人去时曾说,这战早则明日,迟则后日,想来也不过两三日功夫。也耽误不了什么。 先到宫楼转了圈,升平将师父的寝室打扫遍,又布置了自己的寝室,再打扫后面的彗楼,按部就班打扫完毕,最后来到宫楼。 其实他主要想来的便是宫楼。 宫楼是天斗观最低矮,最不起眼的座配楼,却是最重要的。因为它是天心派的宝库。 除了各弟子私人的收藏,天心派最好的宝物都在这里。有各色法宝,极品丹药,无数材料和不知名的奇物。 江升平从小在天心派长大,作为小弟子备受宠爱,修炼所需,应有尽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不要不代表他不爱看。他就喜欢进藏宝室,看琳琅满目的宝物,揣测它们的来历,估计它们的价值,乃至搬来搬去,图个新鲜好玩。 走过法宝区,穿过药房,江升平来到杂物室。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虽然东西奇奇怪怪,摆放的杂乱无章,但常常能淘到好玩的。 譬如说,柜子上有两个竹笼子,里面放着草编的蛐蛐和小马驹。虽然都是用普通的领花草编成,却能自己动弹,蛐蛐在笼子里跳,小马驹绕着笼子转圈。小时候升平及其喜欢,常常放出来玩,自从丢失了只蛐蛐儿,被师父责骂以后便不敢随意乱动了。 在杂物室的角,放着个小箱子,里面是些画册。这些东西没归在经院里,大抵是于修炼无异,但也有不少有趣的内容。比如说些凡俗的风土,前代弟子们的手记,还有些不知何处来的残页。 这些东西江升平小时候都看过的,只是随着搬出天斗观自立之后,渐渐忘了。年之后回看,依旧津津有味。他坐在地上,边看边傻乐,毫无仙家弟子的风范。 将箱子里的东西翻过遍,已经过了大半日的时间。江升平忙收拾好画册,正要放回去,突然心中动,从中抽出本放进袖子,再把箱子推了回去。 走出宫楼,他路来到彗楼,沿楼梯上去。 刚到二楼,升平身子震,目瞪口呆,半只脚踏在最后阶台阶上,竟忘了移动重心。 只见二楼的尽头,开放的轩阁之中,个青衣女子凭栏而立,秀发随风漂浮,露出半张雪白的侧脸,完美至近乎妖异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忧思。 对升平来说,这女子的出现,让他受到三重震动。 第惊,是这女子凭空出现在本该空无人的天斗观中,不知从何而来。 第二惊,是女子的容貌如此美丽,近乎谪仙。 第三惊,也是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女子,他见过。 这女子的容貌,与他曾捡到的那幅画卷中的女子像模样。 那副画像本就是丹青妙笔,栩栩如生,现在看到这女子的容貌,是好像画中人走了下来,令人如坠梦境。 “你……你是?”江升平挤出两个字。 那女子微微笑,道:“你是升平么?” 江升平胡乱点了点头,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眸子微眯,露出几丝惘然,道:“不知道啊,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我也不知道,不如就叫小苏……你可以先这样叫我。” 江升平重复了遍“小苏”,皱眉道:“你从哪里来?” 那女子声音犹如天籁,道:“我?我走下来的。” 江升平奇道:“怎么走……走下来?” 那女子道:“就这么走,就走下来了。走啊走啊,走到了门口。我回头看,原来后面是张白纸。好像我就是从那里下来的。” 江升平不明所以,想了想,突然恍然,道:“你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你是画灵?” 那女子神色茫然,道:“画灵?画有灵么?” 江升平道:“我听师父说,万物都有灵,画应该也有灵吧。只是像字画这样的东西,操于人手。越是用了心的东西,越容易产生灵。那幅画想必是恩师用心用情所画,区区百年就能产生画灵,可见用情之深。” 那女子露出笑容,甜美清澈,仿佛山中清溪,道:“是么?那要感谢你师父了。” 江升平道:“只是感谢么师父不会高兴的。恩师名讳上玄下思,你记得么?” 那女子轻声道:“玄思?好熟悉的名字,我……”她轻轻地捂住了胸口,道,“这里,好像动了下,我记得他。” 江升平喜道:“是吧,你记得他就好。他直都忘不了你……你的本体。现在那位已经死了,你出现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那女子道:“我的本体,是棺材里的女人么?” 江升平惊奇道:“你知道?” 那女子轻轻颔首,道:“我走下来的时候,不知道往哪里走,四处乱逛时,就进了那个屋子,看见了棺材。第眼看见那棺材,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想那是冥冥中的联系。” 江升平抚掌道:“正是。他对你的本体不肯放弃许年了,这时看见你在面前,必然喜出望外。姑娘你是稀客,过来坐吧。师父现在出去了,我给你安排个好地方等他。”说着将她引到观星殿,道:“稍等,我去泡茶。” 过了会儿,升平回转来,端着茶杯,道:“不知道你们画灵喝不喝茶水?” 那女子笑道:“我不想喝,大概就是不需要吧。”说着端起茶杯,在手中摩挲着。 江升平也不喝茶,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被他的目光扫视的有些不适,以袖掩口道:“你这孩子,看什么?小小年纪眼睛不老实。” 江升平道:“小苏,你可真漂亮。” 那女子浅笑,霞晕两颊,道:“胡说,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漂亮不漂亮?” 江升平道:“我都二十了,还小么?你就是漂亮,不过……”用手托腮,露出费解之色,道:“小苏,其实我也有件事不明白。” 那女子嗯了声,道:“有什么不明白?” 江升平缓缓道:“你不是男的么?怎么变成女的了?” 第十九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话出唇,鸦雀无声。 明明是封闭的大殿,却仿佛有穿堂的刺骨寒风,吹散了女子的笑靥,冻僵了窈窕的风姿。 女子手中的茶杯抖,几乎从指尖滑下,但紧接着她五指用力,死死的将茶杯攥在手中,仿佛捏着眼前人的脖颈。 “你怎么知道的?”凝滞的语气字顿的出口,却依旧是女子柔美的声线。 江升平看着女子,突然爆发出阵大笑,前仰后合,不可遏制。 那女子面上的愤怒和失态渐渐平复,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吐出口气,道:“原来如此,我暴露了呀。可惜啊可惜。怪不得你带我来观星殿,是想利用这里的法阵锁住我么?年纪轻轻就这样敏锐,了不起。” 江升平道:“不客气。不是我敏锐,只是君破绽太。” 那女子眉心微拧,神色却还平静,道:“哦?请指教,我哪里露出破绽了?” 江升平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示出了他强大的信心,道:“太,首先,你出现在这里就是破绽。” 那女子道:“什么?” 江升平道:“你说你是从画上下来的,那么我问你,画在哪儿?” 那女子怔,道:“在你手上?” 江升平道:“不对,我留在星宫里了。” 那女子长出口气,道:“原来如此。” 江升平道:“所以你不可能出现在天斗观。别说从天梯上下来的,星宫和摘星殿只有晚上才可以联通。昨天晚上从我下来到恩师黎明出征,摘星殿严严实实,哪有外人?如果你真的是从画上下来,现在就应该在星宫中打转,连及星殿都出不去。何况乱闯,还闯到放棺材里的房间去,简直可笑。” 那女子点头道:“后生可畏啊。原来我说出自己是从画里下来的,你就知道不对了。亏我觉得这是个好点子呢。” 江升平道:“计划是好计划。环扣环。现在想想,当时把我引入禁制之内,发现棺材的就是你吧?不是为了让我了解恩师的往事,只是为你出场做第次铺垫。好就好在棺材是真的,恩师的往事是真的,其中不掺水分。你并不出场。那时你只给了我个朦胧的印象,就是这个印象,让以后发生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 那女子微笑道:“已经能推想到那步了么?有前途。” 江升平道:“你第二次出场,就是那幅画了。棺材是恩师原有的,应该是它刺激了你的灵感。那幅画就是完全伪造的了,所以它只能出现在恩师不在的场景中,见不得光。它的作用就是正式接引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完成你的计划。” 那女子道:“再再二的铺垫,也该是主角上场了。可惜了,这次上场不是特别光彩。算我小瞧了你。” 江升平语意中的讽刺尖锐起来,道:“不是小瞧了我,是你的计划先天不足。或者说,你根本不用心。我问你,你管画中人叫小苏,是应该听过恩师这样叫吧?你知道小苏的本名是什么?” 那女子道:“怎么你反而知道?翁玄思没告诉过你吧?” 江升平道:“你果然全程听到了恩师跟我的对话,是为了怕恩师说出什么,露出你的破绽吧?这样的功夫为什么不下在其他的地方?譬如说,翻看下我天心派弟子的名录?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会知道,小苏叫做苏清飏,是我的师叔,是恩师唯个师弟。” 那女子身子僵,过了会儿,缓缓笑道:“原来如此啊。” 江升平道:“你只道恩师心上的人必然是为美貌女子,也是我苏师叔的相貌让你误会了。但他既然是男子,恩师就不可能收藏什么美女图,你从根本上错了。” 那女子摇头叹道:“是我不懂你们的感情。翁玄思不按常理来,我比他正常。” 江升平目光闪,道:“‘我们’的感情?‘我们’人么?” 那女子再次露出缕诧异,道:“看来你连我的身份都猜到了。” 江升平摇头道:“这有什么难猜?我还知道呢。倒是你,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么?” 那女子道:“你设计捉住了我,难道不得意么?” 江升平道:“意料之中的事,得意什么?我笑是因为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我问你,你不是男的么,怎么变成了女的,这句话指的是苏清飏苏师叔是男的,可是你把他变成了女的。这个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女子沉默,江升平自己接了下去,道:“你说:‘你怎么知道?’” “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被揭穿了。问题是,在我刚刚说出苏师叔的身份之前,你还是不知道他是男人,认为自己化身成女人没错,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被揭穿了呢?那么只能认为——你本身是个男的,哦,不,是公的。” 他大笑道:“真令人失望啊。我本来直遐想您是风情万种的母狐狸精呢,妖狐前辈。” 那女子顿,突然也是大笑,笑的全身发抖。笑了好久,她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宝刀不用也会生锈,我也太久没用过脑子了,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失策啊,棋逢对手,第次布局是气势的较量,得失无所谓,关键是抢占高位。输了筹便失去先,局势翻转就难了。我竟被你压在下风,看来这局棋不适合继续。” 江升平挑眉道:“你还要纠缠不休?你也应该知道,我这里不是你的突破口,省省力气,颐养天年吧。” 那女子道:“年轻人,真是信心十足。见到了你,便如见到了当年的君圣,这嘴脸真是般的招人厌烦。好吧,你自认为胜券在握,可算到了这点没有?”说着她身子轻轻动,登时化为万点星光四散飞出。 眨眼之间,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化作飞烟,原地只留下颗晶莹剔透的魂珠。 江升平从袖中拿出丹药瓶子,将魂珠装起,微微摇头道:“怎么可能算不到?在思过崖都来过回了。本来没想留下你,毁了你个分魂便罢,我看你还有少魂珠可糟蹋。” 将瓶子握在手心,感受到那透过瓷瓶传来的彻骨寒意,升平突然觉得皮肤起栗,冷意直透心底,低低道:“这件事情,没完。” 出了观星殿,江升平立刻去了中枢,将天斗观中所有阵法打开,严严护持观中四壁。今天这局赢得侥幸,若不是下午整理宫楼的时候,发现了当年的画册,他说不定就给骗过去了。 他嘲笑妖狐没有事先做好功课,不曾查阅弟子的名册,其实是故意刺激对方。妖狐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天斗观中从没有什么弟子名册,他只知道观前河图碑上有每个人的名字,但平时自己都是隐蔽的,只有掌门才能读出上面的内容。而观中所有关于玄思真人那辈的记载都被抹除,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唯的痕迹,就是那宫楼角落的画册的段残页,用炭笔画的蛐蛐儿和小马,还有两个童子的潦草身形,下面签着两个人的名字“翁玄思”、“苏清飏”。 升平暗自庆幸,若不是因此发现了这画册,他绝不会意识到苏清飏的身份,便不会认识到那女子画像的谬误。而没了先入为主的怀疑,那画像在星宫不在天斗观的破绽也可能忽略,那就真正上了妖狐的当了。 这妖狐布下此局,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江升平冷笑,不过是不甘寂寞,要逃离罢了。只是把他选做了蛊惑的对象,那可打错了主意。 虽然知道对方挨了当头棒,再卷土重来时,必然加狡猾,但他也夷然不惧。 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叫他尽管来试试。 在观星殿中打坐了夜,升平走出大门。 门口果然着人。 升平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这回又换了这个样子。” 第二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是个身高八尺以上的高大男子,头上白玉冠束发,身白色织金罗衣,外罩云龙纹纱袍,披着银色大氅,腰间金玉带下佩授繁复,雍容华贵的装扮看得升平满眼生花。 他有张和昨日女子完全不同的相貌,但若论姿容,竟也不相上下,都是五官完美到不真实,近乎妖异。不同在于那女子努力的端着副不谙世事的纯良,他却尽数放开,双目炯炯,嘴角带笑,说不出是霸气还是邪气。 听到升平回答,那人道:“不然,这就是本座真实的样子。” 江升平奇道:“你的本体不是妖狐么?” 妖狐道:“妖兽化人,只有个模样,纵然千变万化,本体始终如,这就是本座的本体。江小友,请进。”说着越过江升平进了大殿,竟反客为主,好像升平才是外来者。 升平与他擦肩而过,心中没来由的震,几乎有面对师父那种高山仰止的敬畏,但随即反应过来,暗道:他昨天说棋逢对手,谁若是在气势上压过对方,谁就赢面大些。他现在反过来压我了,我若给他压住,必然难以翻身。 想到这里,他背脊直,立刻换了副精神,打点气势往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见妖狐坐在蒲团上,虽然只是半身,几乎与他差不高,如泰岳端凝,不怒自威。 升平忽有所悟,暗道:险些上当!他当年是妖圣,手下妖族无数,必然惯会颐指气使,以威势压人。我却是修道年,求的是随心自然,宁静致远。我与他对峙,不守本心,不顺天然,却要与他争锋相对,岂不以己之短攻他之长?我岂能遂了他的意。 想到这里,他身上那丝似是而非的斗志倏地消失,对面近乎实质的压迫也立刻散去,他缓步走到妖狐对面坐下,微微笑,心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果不其然。” 妖狐诧异之色闪而过,上下打量他,道:“原来如此,道体道胎,有趣了。” 升平微笑道:“前辈万年之后回归,法眼依旧无差。”其实他也不知道妖狐应该如何,只是被眼看穿了自家的根脚,心中忌惮,故意拿对方被关了万年的事戳他。 妖狐果然略有不悦,但丝毫没有表现,只是长叹道:“是啊。万年时间眨眼就过了,风云变幻。当年那么兴盛的天心派,眨眼就衰落成这个样子了。真让人慨叹,沧海桑田。” 两人各自狠狠戳了对方心肺下,各自肚子不爽,却都没表现出来,妖狐接着道:“小友对我的来历既然有所猜测,那么对我的归宿,想必也心里有数了吧。” 江升平指了指上面,道:“你是说——星宫么?” 妖狐长叹声,道:“你果然猜到了。不错,君圣那老东西明着建了座黑风锁妖谷,弄得声势浩大,但那只是惑人耳目的计策。其实是把我关在星宫之后的天牢。” 江升平赞道:“老祖果然英明,天心派哪有比星宫安全的地方?” 妖狐微笑道:“确实安全。小友愿意来我那去坐坐么?” 江升平摇头道:“不去。” 妖狐道:“莫非不敢?小友只管放心。天下没有比君圣处置周到的人。纵然是本座,在他去世之后万年也只挣脱了丝缝隙,钻得出丝妖魂。离着本体能离开,还差了几千年的水磨工夫。” 江升平道:“非我不敢,就是不想让你有机可乘。你被封印是天心派的大事,可不是我时逞强就能耽搁得起的。” 妖狐收回目光,道:“也罢,不去就不去吧。少年人对未知的事情怀着敬畏戒惧之心,也是好事。少做便少错,小友倒是规矩的孩子。” 江升平见他还在激将自己,眉毛轩,道:“好吧,就算我不敢,怎么样?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想出去,就等着你的徒子徒孙把你救出去。横竖他们也趁着月色摸进来了,还是什么妖圣墨幻真亲自主持。可惜他们找错了地方,找到锁妖谷去了。不过也别着急,或许他们神通广大,锁妖谷也破了,我同门也被杀了,天心派之内随他们来去,到时候还怕找不到你么?到时候自然可以杀了我,放了你。不过我可以直接把话放在这儿,放你之前必须把我杀了,我天心派只要留下人,就不会眼睁睁看你逃脱。” 妖狐停了下,复又笑,道:“这么说,你是很不愿意妖族打进天斗观了?” 江升平道:“当然,且不说修道界的大劫,我自己也不想死。” 妖狐道:“那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与小友心意相同。” 江升平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也不希望妖族进天斗观?为什么?” 妖狐道:“很简单,因为我也不想死。” 江升平怔,妖狐道:“因为他们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杀我的。” 江升平终于不解了,道:“你不是妖圣么?” 妖狐道:“我自然是妖圣,可是现在率领妖族那位也是妖圣啊。妖族虽,大障山虽宽,却容不下两个妖圣。” 江升平沉默下来,他虽然聪明伶俐,但从小生长的地方相对单纯,对这样争名夺利,勾心斗角的事情见识太少,好在妖狐所说的情况并不复杂,他还是能够接受,道,“既然如此,他们不管你不就行了?反正你也被关了这么年了,期间也没见你有机会出来。反而进来杀你还要耗费人手,还不定成功,岂不此举?” 妖狐道:“本来就是如此。不然这么年,你可曾见过有妖族来救我?我自缕分魂出了封印,在观中游荡时听到有妖族来救我,心中也很诧异。不知哪位万年之后还记得本座。后来得知是墨幻真,这倒难怪了。是我的老相识啊。” 江升平讶道:“老相识?万年前的?活了这么大岁数?” 妖狐道:“本座也是万年前的,还有封印压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何况个把故交。妖族的寿命岂是人类能想象的。你们派中那七个,就算没有战同时陨落,纵然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活不到如今。” 江升平又是惊,道:“什么?七祖同时陨落?” 妖狐道:“哦?你还不知道么?也对,毕竟是万年前的事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不知道也是寻常。” 江升平忍不住怒气上升,但想:纵然当年有什么故事,他怎么知道?老祖是先把他封印,然后才能陨落,他在封印里无知无识,如何清楚当时的情形?无非是顺口污蔑老祖罢了。若有什么事,我宁可向师父问询,好过听他番偏激之词。便道:“都万年了,您那位故交还心心念念想把你弄死,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妖狐道:“不算什么仇恨,只是他需要我罢了。他与我是面镜子的两面,本来我是阳面,他是阴面,我被封印之后,阴阳调转,它走上前台而已。可惜天意作弄,只作为镜子的面是永远无法修成正果的。因此他要将镜子打碎,阴阳合。没想到为了这天,他竟然修炼了万年。真是……蠢不可及,浪费心力。这万年都没新人出头将他踢下去,可见我妖族后继无力。” 江升平略咂摸,就咂摸出他话中的酸意,笑道:“可他已经来了。前辈是不是先请回?我天心派上下再没有比封印安全的地方了。您若是愿意珍重性命,不如暂且回去避避风头。” 妖狐道:“你刚刚起誓,谁要动我,就要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江升平怔,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动’……” 妖狐笑道:“大差不差。也就是说,你会誓死保护我的,是不是?” 江升平怎么听怎么别扭,满心的不爽,却也觉得反驳也是困难,只觉天下怎么有脸皮这样厚的人,或者妖,道:“你非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妖狐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跟在你身边,好有个准备。等你什么时候抵挡不住了,我看风头不对再行逃跑。” 江升平呆了下,点头笑道:“好啊,你最好留下来。等妖怪打进来,我看看风色,倘若果然是和你有仇的,我不妨直接带路。到时候以你命,换我的命,也是你临终做了件积德的好事。” 妖狐微笑道:“善哉,就是这样。”说着起身,袭白衣飘飘然走出殿去。 第22章 二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又是日平安过去。夜幕悄然降临。 这日江升平心中十分不爽,无论他走到哪里,是大门、宫楼还是摘星殿,永远能在余光处看见那道白衣身形,等回过头时,那身影又如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他直都在,却如灯光下的影子,看得到,捉不住,等到灯火靠近,立刻消失,又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重聚。 不同的是,影子无知无识,那妖狐却是有意戏弄。 江升平和他捉了半日迷藏,才悟道:他就是要乱我心神,扰我道心,然后有机可乘。我跟他缠磨,岂不遂他心愿?真正可恶,稍不留意就要上当。 因此到了下午,他重新回到摘星殿打坐。那摘星殿有阵法护持,妖狐也不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倒是清净了几个时辰。 虽然如此,他也等于输了半筹,自家躲了清静,外面的天斗观地面,全部让给了这妖狐。 等到江升平三十六个大周天搬运完毕,从摘星殿出来,已经是皓月当空。 朗月无云,深蓝的天幕上,只有轮银盘当空,冰魄寒影,群星毕暗。 白衣男子峭然立在中庭,掐指筹算,神色凝重。月光从背面照下,照在他玉冠笼束的青丝上,如银霜凝结,又如夜白头。 江升平呼吸停,几乎被这身形吸引,紧接着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道:“你肯出现了?” 妖狐掐算的手停,道:“如果墨幻真定的果然是月门锁钥阵,潮汐之刻就在今晚。” 江升平目光凝,道:“什么时候?” 妖狐修长的手指指向天边,道:“月亮凌于那座山的山顶时。” 江升平道:“那是太阴峰。” 月亮点点向上移,终于在某瞬间,端端正正的凌驾于太阴峰顶。 升平眼睛眯,似乎看见月亮上出现了点黑点,便如月中桂枝,缓缓展开。黑点之中,撒下了星星点点的粉末。因为距离太远,看来似乎是浮尘,似有似无,但延绵不绝,倾洒始终不停止。 妖狐眼睛眯,凤眼之中危险的光芒闪而过,道:“来了。” 江升平问道:“什么?” 妖狐道:“月华引妖,那些是妖潮。” 江升平真气盈睫,远远地望去,依旧只能看见些许的黑点。其实修道人比之凡人目力已经高上许,升平金丹已成,说望穿千里并非虚词,但此地离着事发点实在太远,他也只能看到芝麻大的斑点,如果是未结成金丹的修士,恐怕连斑点也看不到。 妖狐双目中绿气渐浓,瞳仁渐渐染上碧色,如对极品的翡翠。他沉沉道:“只有波,数不过十万。看来果然只成了阵。墨幻真,果然是个废物。” 升平骇然,道:“十万?这还少?” 妖狐道:“普天下的妖族皆归妖圣统辖,区区十万何足道哉?倘若九阵齐立,铺天盖地的兽潮能把你们的山谷填平。不过是他列阵失败,接引不过来罢了。呸,这个废物。” 升平平了平鼓荡的心绪,冷冷道:“亏了他是个废物,不然你危险。” 妖狐道:“是啊。虽然你们天心派实力下降得厉害,但十万只妖物而已,总是无妨的。况且只是阵的强度,大妖无法越界飞渡,强手有限,这不是如火中添油般么?罢了罢了。回去吧。”说着转身离开。 江升平暗道:这妖怪固然不想死,但恐怕也希望妖类来的些,让我天心派损耗实力,它好趁机起事。可惜天不助他,是他气数不到,我天心派的气运却在。 极目远眺,但见天边时常有光华闪现,天地元气也有所变动。虽然这边的元气不过如轻风流动,但可想而知,遥远的碧野大山中,必有场狂风暴雨般的大战。 师父可安好?师兄师姐们可安好? 升平担忧之余,又有些恼恨,恼恨自己不能拼杀在前,却只能远远地望着战场发呆。 突然,阵寒意从心底升起,突如其来,不知所往。 那是种被洪荒野兽盯住的感觉,毛骨悚然。 苍穹之中,个身影缓缓浮现,如神明降临。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黑衣黑袍,峨冠博带,打扮的如同帝王。 江升平虽然只看了侧面,却已经失声道:“咦——那不是你么?” 原来那人除了身全黑之外,五官相貌和妖狐模样,真难以想象,如此绝色,世上竟能生有双。 妖狐的声音从背后想起,道:“你看见了。这就是我的背面。纵然只是从阴影中诞生的拙劣仿品,旦太阳沉下,也有月轮被众星环绕的刻。” 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了江升平的身畔,翡翠色的瞳仁幽幽闪烁着异色,低低道:“好久不见啊,小墨。” 江升平道:“那就是妖圣么……他比恩师厉害。”虽然不能探查墨幻真的修为,但他直觉上觉得,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是恩师尚不可及的。 妖狐淡淡道:“修为上固然是他强,毕竟再废物,万年也不是白修的。不过这也只是个投影而已。个锁钥阵的承载强度有限,你门中有主场之利,不会输的。” 正在这时,妖圣在空中缓缓的转身,双目神光如电,看向天斗观的方向。 江升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从没有想过,道目光会给他带来如此的威压。 那是种直透魂魄的震撼。 升平立刻运转天心功法,真气鼓沸,灵台立刻轻,杂虑随之抛开,长出口气道:“好厉害!” 这只是道投影,就有这样的威势,何况本体? 他只是个被额外扫中的配角,以如此心惊胆寒,何况本主? 他转过头去,对本主道:“他发现你了。”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映照,妖狐的脸色白的透明,翡翠色的瞳孔缩成点,突然伸手抓住升平,道:“带我出去。” 升平挣,从妖狐掌中挣开,道:“怎么可能?” 妖狐喝道:“我只是为你好。你给我听着,墨幻真发现了我,今天就算过不来,将来必死追到底。你放了我,我离开天心派,他心来追我,就顾不上你们,你们天心派便可保全。你若迟慢,他攻上门来,大家玉石俱焚。你想想这个道理。” 升平呆了下,紧接着道:“我不想这个道理,少在这里趁人之危。你如果要保命,给我回星宫去。要不是你私自下来到处乱逛,怎么会被人发现?老实点好不好?”说着把他往回推。 妖狐也不挣扎,先进了观星殿,升平随后进入,启动阵法,将大殿护住,这才隔绝了那种震撼心灵的压迫。 然而这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升平知道,那天上的妖圣直都在,从未离开。 妖狐缓了口气,道:“放我离开,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切。” 升平冷笑道:“我想要那妖圣立刻就死,你能满足么?” 妖狐道:“你想要天心派的核心传承么?” 升平道:“你不是直在观察我们么?要不要我再给你介绍下?区区不才,忝为百二十三代掌门的关门弟子,下代掌门传人。天心派所有传承,我尽可自取,要你来倒腾二手货给我?” 妖狐冷笑道:“井底之蛙。天心七祖同日陨落,七脉传承湮没大半,连根本都丢了。其他不说,《太玄经》的太上三篇哪里去了?就连那摘星殿中也只有第篇。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先传你《太上无情篇》,等放我出来,我再传你另外篇和数种传承。到时候天心派不但能够保全,还能从此中兴,重回巅峰,你看怎样?” 升平毫不犹豫道:“不怎么样。好了你闭嘴。祸到临头,现在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瞎扯淡,无非为了逃生而已,想都不会去想。你自便吧。” 妖狐绿眸之中杀气闪而逝,缓缓道:“看来你是不打算通融了。” 江升平回过头,毫不相认跟他对视,道:“你若是要图穷匕见,尽管来试试。我虽修为不高,也敢战,看看万年之后你还剩下少斤两。” 妖狐见他软硬不吃,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儿,道:“你是不是怕我出来之后反噬你?” 江升平道:“那倒没有。这个问题还没想过,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放你出去。” 妖狐继续道:“我可以跟你签订契约。” 江升平愕然,“啊?”了声,妖狐道:“我可以和你签订灵兽契约。” 第23章 二十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什么?灵兽?” 妖狐道:“你想不想要只灵兽?” 江升平用手揉了揉额头,道:“你说笑话吧?前辈?” 妖狐露出丝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冷笑,邪笑,这丝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意,道:“你觉得不可思议么?因为个万年的老妖,竟肯屈尊臣服于新晋晚辈?” 江升平道:“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以至于我无话可说。” 妖狐哈哈笑,道:“在刻钟之前,我也想不到。可是舍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么?自古艰难唯死。或许马上我就会反悔,在性命和尊严之前,现在我选择了性命,强压下了自尊心。你如果反对,或许我会高兴。因为我终于有了光荣去死的理由。” 江升平迟疑道:“你真的那么惜命么?” 妖狐长叹道:“不惜命,你就不会现在看见我了。当年君圣给过我战死的机会,是我不肯,才被镇压了万年。万年之后,我又面临选择,我还是不肯死,宁可屈身换取你的信任。” 江升平道:“你以为做了灵兽我就会放你?” 妖狐道:“我说了,你拒绝最好,我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死。只是你我签订了契约,你可以放心了,我绝不会离开天心派,也不会背叛,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可以起离开,或者去其他的地方。天心派不会毁灭,我们都活着。” 江升平沉默了阵,道:“如果活着,你还想干什么?” 妖狐道:“我要干翻墨还真,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纵然我下十七层地狱,他也要老老实实呆在十八层,永远在我之下。” 江升平点了点头,长出口气,道:“成交。” 妖狐缓缓出了口气,道:“这种时候,你倒爽快了。有灵石么?现在就可以布阵。” 江升平掏出兜灵石,哗啦啦洒在地上,足有百十来个,道:“谁来布阵?” 妖狐道:“灵兽契约,谁布阵不是样?我来吧。”说着捡起灵石按照方位放置,伸出手指划,道真气化作金光丝线勾出八个符箓,连接八方阵眼。片刻功夫,个简易的契约阵法已经成型。 江升平道:“灵兽契约需要魂魄,你的魂魄呢?你这身体是幻化出来的吧?” 妖狐口张,颗透明的圆珠在唇齿间滚动,道:“这是魂珠,我魂魄的部分。不同于你拿的两个,那是妖力,这是真的魂魄。”张口喷,魂珠落在阵图正中,道:“我需要你的血。” 升平正要挤出手指的血液,妖狐无奈道:“你没签过契约么?契约所用的血,都指的是心头精血。” 升平点点头,咬破舌尖,滴精血到了唇间。 妖狐伸手指道:“喷在魂珠上即可。” 升平目光聚集在魂珠上,精血在唇上化为红珠,闪烁不定。 妖狐面无表情,只有微眯起来的眸子中闪烁着丝异色,显得他心中颇为紧张。 蓦地,升平动了,只有个动作。 他闭上了嘴,将精血含了回去。 妖狐的心微微沉——这小子,也太狡猾了。 升平直起身,看向妖狐,道:“前辈,其实那妖圣离着威胁到你,还差得远呢吧?” 妖狐沉默了阵,道:“他是个威胁,你看到了。” 江升平嘴角挑,道:“我没说他不是啊。可是他还远不到能亲自赶来,把你从封印里揪出来摁死的地步吧?当然就没到把您这位万年以上修为的大妖吓得委身晚辈来保命的地步了。刚刚你急切的求我也好,许诺许条件也罢,无非都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个契约吧?” 他指了指眼前的契约阵法,冷声道:“若不是做出山穷水尽的样子,我怎会相信个万年老妖愿意屈服于我?看来果然如此,你这等老妖绝不会屈服,不会甘心居于人下,旦让步,定然包藏祸心。” 那妖狐道:“怎么能说掩人耳目?我摆出条件你若是答应,我自然会兑现,本座岂会失信于晚辈?可是你不肯,那只有作罢。至于灵兽契约,是你愿意签的,我可没逼你。” 江升平冷笑道:“我说和你签灵兽契约,可没说要当你的灵兽!” 说着,他拂袖,劲风席卷,把地阵法吹得七零八落,数枚灵石直接劈头盖脸打向妖狐。 那妖狐也不躲避,身子虚,整个人化作若隐若现的白光,灵石穿身而过,径自飞了出去。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化飘渺,淡淡道:“你竟然认得。” 江升平切齿道:“你就是欺负我不认得上古的阵法,才敢这样玩弄手段。这阵法也是灵兽的契约阵法,不过以你这样摆放,主仆倒转,我成了你的灵兽,到时候被你控制住,还怕不能放你出来么?” 说到这里,他心中庆幸,若不是前几日借来了二师兄的上古阵法典籍,悉心研究了番,这回非给他骗过不可。这老妖怪用心何等险恶,自己若被他控制,会受何等苦楚,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那妖狐淡然道:“这是上古阵法么,这可是我们当时常用的阵法啊,当然是冷僻了点儿。”被揭穿之后,他面上的惊慌失措立刻消失空,刚刚那种穷途末路的颓唐不翼而飞,看起来依旧是不怒自威的上位风范。 江升平心中气结,这妖狐确实就是那时候的人,也可以说用的就是当时的阵法,不过存心坑害自己的心思是确凿无疑的。 他现在撕去了伪装,仍如此淡然自洽,与其说是宠辱不惊,直面胜败,还不如说是被揭穿之后维持住体面,死猪不怕开水烫。 至此,两人彻底撕破了脸。 江升平手指翻,两指之间夹着个魂珠,那是妖狐放在阵法中心的魂珠,被他弄坏阵法时随手收来。纵然阵法是骗局,这魂珠也是实在的,不然精血不落入魂珠中,不可能完成契约,拿到了魂珠,就拿到了妖狐这尊躯体的命门。 “现在——”他冷然道,“滚回你的封印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虽然你在外面的幻化是不死之身,但我还是不介意那你剁着玩儿,就当是解闷。” 那妖狐的身躯越来越稀薄,几乎就要随风散去,突然,他开口道:“我还有句话。” 江升平道:“要放什么屁?” 那妖狐道:“你愿意加入妖族么?” 江升平几乎失笑,道:“自你从上面下来放屁以来,数这句屁放得最臭。” 那妖狐居然不生气,道:“你很不错,论修为论智计,论资质论潜力,实在是大有可为。刚才我也是考虑不周,以你的资质,当个灵兽走狗实在是浪费,不如过来当我的客卿吧。我可以虚高位以待,比你在这个暮气沉沉的天心派前途好上百倍。” 江升平道:“你个光杆竟还能出口招揽。是要在封印里面挤出个位子给我么?” 那妖狐道:“是了,你现在看不上我这落魄的前妖圣。等我出了这方天地,重回妖族大圣之位,你要来做我的客卿么?” 江升平道:“不要误会,刚刚那句话只是单纯的嘲讽,并非跟你谈条件。” 那妖狐道:“这样啊,真是遗憾,希望你下次能改变主意。”说着身子虚化,消失无踪。 江升平长出口气,道:“终于滚蛋了。”用手摸了摸额头,竟然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和个万年老妖对垒,对现在的升平来说,压力还是太大了。 现在……师父他们赢了么? 看妖狐的样子,妖圣的投影威胁似乎也不大,升平怀着忐忑的心情出了摘星殿。 半空中,皓月仍在,那玄衣男子仍如天神般,凌空而立,手前指,道光华从他手中伸出,另边落在碧野大山深处。 竟然在对峙。 和谁? 升平紧张不已,往前走了步,突然耳边传来个声音: “升平!” 升平怔,立刻叫道:“师父!” 细究声音的来源,升平从腰间拿下挂着的串玉简,那是玄思真人临走时交给他的禁制钥匙,声音从那里传来。 玄思真人的声音宛在身旁,道:“现在在天斗观么?立刻上星宫,启动禁制。” 第24章 二十三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沿着紫微峰洒下的光柱上升,江升平再次踏上了星宫。 按照玄思真人的指引,他飞快的穿过及星殿,来到后面最高的座塔,摇星塔。 摇星塔虽然是星宫中最高的建筑,但远远看去,也只比及星殿高出层。升平赶到塔前,抬头仰望,才觉得这座宝塔出乎异常的雄伟。尤其是宝塔尖上仿佛有星云笼罩,似聚似散,仿佛直入星空,接引星河。短短数百级台阶,似乎根本攀不上塔顶。 拾级而上,登上塔顶,江升平往外看去,被惊得呆了。 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山峦,虽然夜色正浓,视线不开,但大片大片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峰峦,在头顶无垠无限的灿烂星汉的照耀下,如怒涛奔涌,蔚为大观。 星垂平野阔,便当如此。 没想到这里能看到碧野大山。在及星殿和摘星殿,是绝对看不见外面的景观的,他从不知道,登高而远眺,能有如今穷尽千里目的好视野。 从荒野中转过视线,远处那黑衣妖圣的幻影分外瞩目。从他的角度看,能看到妖圣的头顶,半俯视的角度,并没有削减妖圣的威势,反而别有种惊心动魄的威慑。 那道牵连幻影和碧野大山的豪光已经存在,光芒在微微摇动,就像是丝线被风吹拂,碧野大山中能看见忽明忽灭的光芒,似剑光,似法术,似风中摇曳的烛火。 师父他们在那里战斗。 呼吸了口夜晚吹来的凉风,升平收回视线,在柱子上找到了恩师吩咐的东西。 最顶层共有八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暗刻着符箓,本身按照八门排列,是处强大的阵法。升平在中心,手持玉牌,往头顶看去。 头顶是处空洞,碗口大的窟窿,如个没瞳孔的眼睛,对着升平空洞的看来。 股寒意从头顶沿着脊椎沁下,凉到了脚底下,江升平从没感觉过如此的惊悚。 这和师父说的不样。 按师父吩咐,启动塔顶大阵的机关上上方,但是机关并非如此摸样,这样子简直像是镶嵌的宝石被抠走,空留下嵌槽般。 莫非…… 升平遽然惊,就听背后人道:“你找的是这个么?” 他霍然回头,就见妖狐坐在窗边,手中捧着蹴鞠大小块白玉,玉中隐隐闪烁着星光,光芒闪闪,似乎随时都要爆开,冲破白玉的束缚,掀起巨大的光浪。 升平大怒,喝道:“又是你!你……拿了阵法的中枢?” 妖狐笑道:“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也是小友你直不肯合作,我才出此下策。怎么样,过来谈谈吧?” 升平气得浑身发抖,虽然努力控制情绪,不肯在他面前露怯,但眼前之物实在太重要,按照恩师的意思,那是扭转战局的关键点。 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那句几乎出口就败局已定的话:“你想干什么?” 妖狐嘴角挑,很满意江升平的焦躁,道:“跟我来家里坐坐如何?” 江升平闭了下眼,突然道:“不如何。”身子跃,道剑光脱手而出,长剑划过玄奥的轨迹,电光火石般穿透妖狐的身躯。 妖狐的身子被剑光穿透,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反而淡化,如朦胧摇曳的光芒。他伸手捏,手中玉石登时如泡沫般破裂,笑道:“你以为这是真实的?虚妄,皆虚妄。你若有心,来摘星殿后面的走廊找我。”说完身子光化消失,原地留下颗魂珠。 升平啐道:“又是这招,你他么只会这招么?” 摘星殿后的走廊? 江升平抖,想到了恩师临走之前的嘱咐,心往地底沉去。 果然么…… 沉默了半响,他终于跺脚,往摘星殿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了许久,宝塔上层突然震,层雾气消散,如撕掉了层幕布般,露出了底下的样子。宝塔顶端,那蕴含星光的白玉熠熠生光,仿佛星辰般,永恒不变。 在塔内,块玉简漂浮在空中,感受到星光的照耀,如游子归家般,颤动了下,猛然上飞,贴在了白玉上。 白玉中的星光亮了下,叭的声,爆了下,光芒充盈了整块白玉,紧接着,就像听到了号令,八根柱子根接根的亮了起来。八根柱子齐亮,道剑光渐渐成形。 “嗡——” 清亮的剑鸣声直上云霄,剑光抖,化作长虹直扑碧野大山! 这切,都是在升平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 他也无法再看到了。 江升平正走在条奇妙的通道上。 从摘星殿后门出来,他不用人指引,就看到了那条走廊。那走廊非木非石,非金非玉,是条光带,踏步而上,四面都是无穷无尽的星海。星光如萤火虫,在身边浮来略去,闪烁不定。 脚下的光带,细看时也是如万千星光形成,便如天上的天河。他现在就走在天河上,在浩瀚星空漫步。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升平真是很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可惜他有事。 麻烦就在眼前。 天河尽头,妖狐在那里等他。比起之前雍容华贵的礼物,他只穿了件白色的轻衫,黑发和腰带在星空中飘起,独立星空,彷如遗世仙人。 见到升平,妖狐微笑,轻轻欠身,道:“白希圣欢迎小友光临寒舍。” 江升平虽然少见外人,但毕竟是名门子弟,生人勉强,也是礼数无缺。只是看着白希圣实在是满心呕心,别说还礼,真想照着他完美无瑕的五官狠狠踹脚,当下勉强还了礼,道:“原来前面是寒舍啊。前辈移居至此,已经乐不思蜀了么?” 他暗道:原来他叫白希圣,这名字真够难听的,同样是圣,我君圣老祖的名字要有气势的了。 白希圣不理会他的嘲讽,道:“请进。” 天河尽头,是处宽阔的大殿。 如果说及星殿和摘星殿布置的简单,那么此地就是荒芜。团星光之中,唯有此处最为黯淡。光芒突兀的被斩断,中间留出大块空地,仿佛有四面黑暗的墙壁围拢,抱出个黑箱,与外界不在同个光谱下。 透过黑箱,升平看见了中间蜷着的只小兽。 那是只白狐,和他在思过崖上看见的那只几乎模样。洁白如雪的皮毛,从头顶到尾巴,条细细的金线。 只是,比之思过崖上的那只,这只小,弱,从升平的角度来看,那狐狸也就半尺来长,连兔子都不如。 “这就是你的本体?”升平问道。 白希圣点头,升平又追问了句:“这么小?” 白希圣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追忆,道:“我刚刚进去的时候,身体把这个黑箱都占满了。万年之后,也只有这么大了。可你别看看起来这样大,放出外界,本体也有三丈长短。只是视角所限罢了。” 江升平道:“那再过几年,你会不会完全消失呢?” 白希圣淡淡道:“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江升平道:“我来了,你快把中枢还给我。” 白希圣笑道:“都到了这里,你何必着急呢?不如先喝杯茶?在下面,你可是除了引我入彀那次,滴水都没拿出来招待,我却不能那么寒酸。” 江升平压住火气,道:“纵你兜兜转转,最后还不是摆明车马谈条件?快说吧,要不然拍两散。” 白希圣道:“好,年轻人到底是爽快。那我就直言了,替我拆解封印吧。” 第25章 二十四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神色沉,道:“做梦,你根本没有讲和的诚意。” 白希圣淡笑道:“这是本座的目标,所有心力所为,无非是因为这个。下子连底都透给你了,还说没有诚意?” 江升平道:“我知道你最后还是想逃出来。但想让我解开封印放你出来,休想。你抱着中枢在这里呆辈子吧。恩师没有摇星塔相助,或会有些困难,但钧天大幕还在,天心派不会垮掉。最我完不成恩师的嘱咐,宁可死谢罪,也不让你逃出来。” 白希圣呆了声,突然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说你放我出来?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凭你这点本事,能放我出来?别的不说,我问你,看见封印在哪里了么?” 江升平指着眼前泾渭分明的黑暗空间,道:“不就在这里?” 白希圣道:“很好,你能看出封印的根脚,中枢,阵眼,架构在哪里么?” 江升平呆了下,仔细看前方那虚无的黑暗。那无形的四面墙壁,紧紧地锁住了中心的隔离空间,没有任何阵法的痕迹,别提符箓,以他的眼光,全看不出来这黑暗的来去根底。 他沉默了许久,道:“这是空间神通么?” 白希圣轻叹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这是结界。” 江升平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也没说错吧?我听说结界也是空间神通的种,其中涉及最高深的空间和阵法知识,甚至触摸空间之道。听说老祖之中,五祖北冥最擅长空间,莫非是她封印的你?” 白希圣哼道:“是君圣。向来结界偏空间,是他自创的以空间为材质,以阵法为构架的屏障结界,形成了新怪胎。倒也算自成家。你修为不到,看不见空间中光怪陆离的拼凿痕迹。不然也能看出他是如何把无形的空间当有形的木板用,搭成这么个怪物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呸了声,道:“我干嘛要替他吹嘘?那厮卑鄙恶心,不提也罢。” 升平心中暗笑:看来当年老祖将你玩弄股掌之上,你心里现在还有阴影,我是老祖的传人,何必怕你?问道:“既然我没用,你就该自己想办法,叫我来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希圣道:“你虽然不可能打破结界,但可以祝我臂之力。” 升平呸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出来。不管是我独自打破封印,还是和你起里应外合打破封印,不都样么?休想了。” 白希圣悠悠道:“当然不样。我知道你不肯直接放我出来,也没指望你能放我出来。我只要你帮我做件事,能让我早出来。你知道我已经在消磨封印,消磨出个口子。” 升平道:“我知道,所以说你不用着急。反正你寿命冗长,再过几千年就可以出来,何必急在时半刻?” 白希圣道:“要靠我自己,千年也罢,两千年也罢,总是有机会的。但若有你帮助,就可以提前到两三百年时间。如何?帮我这次,我不会立刻出来,只是少受徒刑,但你们天心派却可立刻获救。就譬如你在佛前求恳,以十年寿命换取全家安康。虽然代价不小,却也物有所值。至少眼前这关过了,还有补救的机会。” 江升平皱眉道:“这不是饮鸩止渴,割肉自啖么?” 白希圣道:“也可以说是罢。不过是交易。交易这种事,岂有方占尽便宜,不付出代价的道理?我愿意帮你们天心派度过大难,换取八百年的刑期,天公地道,童叟无欺,怎么样?” 江升平怒道:“什么公平交易,分明你绑架勒索,换取赎金。” 白希圣道:“嗯,还是你总结的精确。” 江升平怒目而视,但白希圣毫无退让的和他对视,对这样摆明不要脸的家伙,他反而无法可想,过了会儿,道:“我做不了主。” 白希圣道:“也行,你等你师父回来吧。万他回不来,还可以等他托梦回来,你们在梦里商量。” 江升平牙齿咬住,额上青筋暴起。白希圣见他恼怒,也不想真刺激他,恐他年少冲动,做出傻事,笑道:“其实你何必想的太糟糕?这也未必就是饮鸩止渴。毕竟等你师父回来,你跟他说明,说不定还有补救的办法,把那八百年的磨损再加回去呢?派掌门,这点手段还是有的。反正我现在用的手段不算光明,你们将来找后账,我也不在乎。” 江升平明知道他说的不过是空口白话的安慰言辞,但正因为留下地步,不必立刻鱼死网破,所以分外能撼动人的心防,明知道攻心术厉害,却也不由自主的被劝动, 终于,他开口道:“把你那什么……什么裂口给我看看。” 白希圣目光中笑意闪而过,道:“你往前,离得近点,最好贴近结界。” 江升平依言往前进了几步,他倒也不怕白希圣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结界是君圣老祖所立,白希圣最能撬动点边角,离着掌控差着十万八千里,不然他不会求到江升平这里。 越靠越近,升平越发觉得眼前的黑暗无边无沿,明明离得远时还能看见四四方方的边界,靠近了却犹如置身黑洞,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吸进去了,四壁无边无沿,直延伸到目光尽头。 白希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看见里面的金线了么?” 江升平仔细看去,果然见黑暗中偶尔有金线闪而逝,那金线来去忽焉,不过瞥之间,又消失不见,问道:“那是什么?你背上那条金线。” 白希圣皱眉道:“是我布下的阵法。” 江升平道:“怎么是条线?才布置了个起手?” 白希圣道:“你倒结界的周边真是道墙,跟砖墙木墙样只是块板?你眼前的这片是整个空间,你在空间的端,往里面是无限延伸的世界。而我在被隔绝在世界的对面,我的阵法飘在空间里面。这道理你修为不到,因此不懂。罢了,我给你打个比方——” 他手指点,面前出现了张纸。 用手夹住白纸,白希圣道:“你平时看见的阵法,就像这张纸。而从空间里看见的阵法,就像这样——”他把纸张竖了起来,给升平看薄薄的纸缘,“侧看就只有条线了,懂不懂?” 江升平阵恍然,阵迷惘,犹如隔着层纱般朦朦胧胧,但隐约觉得,这似乎是另个境界的道理,若能体会,必有大用,将这几句话牢牢地记下,决定回去与师父研讨,道:“那么你要干什么?” 白希圣道:“我给你套法诀,你打在那飞舞的阵图上,能把它拉到空间的表面来,这样我之后的工作就好做了。” 江升平心道:我管你今后的工作是不是好做。道:“就这样?” 白希圣道:“你先做了之后,我就把中枢元玉还给你,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还想再帮忙,我还有其他工作交给你。” 江升平道:“鬼才觉得过意不去。” 白希圣将几手法诀传给江升平,升平自己琢磨了下,道:“这手诀并不难,你自己怎么不做?” 白希圣道:“我只是个幻影,动用不了真气和妖力,不然……” 江升平自然知道不然后面大概是“不然凭你这点修为,还不配帮我的忙”之类的,心中暗自气结,道:“亏了你只是道幻影,已经搅的鸡犬不宁,若让你真身出来,还不天下大乱?” 白希圣悠悠道:“会有那么天的。” 变换了几个手诀,真气在指尖流动。 升平能明显感觉这真气的流动和他之前学过的法诀完全不同,几乎背道而驰。真气所过之处,筋骨咯咯作响,有往外撕扯的炸裂感。 如果是道家法诀,这必然是走火入魔的先兆,但这是妖家法诀,霸道还在魔修之上,重筋骨不重经脉,也是寻常事。虽有种种不适,升平凭着自己出色的御气能力,勉强能够驾驭。 九个法诀掐毕,道翠绿色的光线从指尖射出,梳的钻入空间之中,在无尽黑暗的吞噬下若隐若现。 果然空间无限。在升平眼中,这光线只剩下个点儿,但手上的感觉却告诉他,那道光线还在平稳的往前延伸。 蓦地,那道金黄色的线出现。 捉住它! 升平知道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中,碰到这个封印实在不易,稍疏忽,几乎便会从指尖溜走,真气全力运转,射线往前冲—— 捉住了! 就像鱼钩勾住了鱼儿,翡翠色光线牢牢地扣住了那个封印,点点儿的往外拉扯。 这个过程缓慢而漫长,每拉步,升平的手背的青筋就弹跳下,显然费尽全力。白希圣在旁边看着,那丝淡淡的笑容不知不觉的消失,脸色僵板的如同假面。 他也紧张,事关成败,在此举。 慢慢的,金线越来越近,在光线的拉扯下,金线点点扭转过来,如纸张改变了方向,将纸面展现了出来。 那是个全部由金线组成的阵法,有车*小,光纹织就的线路繁复的超过想象。在黑暗无垠的空间中,它就是唯的星光,与其说是星光,不如说像太阳,是所有光芒的起点。 升平皱着眉头盯着那阵法,心头怦然动—— 这个阵法,他研究过! 二师兄给他的古阵法典籍中,专门有整册讲解类似的阵法,就叫做《破禁篇》。 阵法本质上来说是禁制,有禁制才有效用。而专门有种阵法,是破除禁制的,讲究以阵破阵,另辟蹊径,别有种格调。这种阵法在上古大师纵横,高手云集的年代极为昌盛,后来渐渐走向没落,以至于失传了。 升平偏对这类阵法感兴趣,几本典籍中,就这个研究最,这时看到类似的阵法,心开始活动。 是的,这阵法虽然看着繁复,其实构架并不难,他可能无法复制,但可以毁掉。 只要找到几个关键的点,可以将妖狐万年以来的努力毁于旦,经此打击,这畜生或许会蹶不振,永无翻身之日。 真要这样做么? 那妖狐如何万劫不复,升平不在乎,但这样可能就真的要放弃恩师他们的性命了,中枢拿不回来,外面的妖圣怎么办? 两难的时刻,升平目光不自觉的往下垂,腰间挂着的那串玉简,是恩师托付的…… 等等?! 恩师托夫了几个玉简来着? 升平记得清楚,是七个,天斗观四个,星宫三个。 现在只剩下六个了。 还有个去哪儿了? 点疑惑升起,之前的种种情景立刻闪回在脑海中。 星宫——摇星塔——妖狐…… 种种情形再在脑海中掠过。 灵光乍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笑容爬上了他的唇角,这回是真心的。 白希圣直紧张的看着翡翠线和阵盘,袖子里的手捏紧。 再近点,只要再近点就可以动手。 他说的完全无法运动真气,当然是假话,在这个房间内,他可以动用妖力,不,就点儿。那是他年将魂珠运出来,点点累积的。 只有击之力。 这击,就是他决定命运的时刻。 只要这自以为是的小蠢货再把封印拉近点,他就可以全力出击,打碎屏障,借助阵法之力,恢复自由身。 再近点…… 瞳仁中绿光幽幽,说不清是本身的光芒还是那道翡翠线的倒影。 突然。 阵法停下了。 几乎蓄势待发的妖狐心中堵,气息为之停,失望与暴怒之下,恶狠狠地看向江升平。 紧接着,他大惊失色! 升平的背后,轮冷月升起,肃杀之气四溢! 难道他要……?! 妖狐暴喝道:“你敢!” 五指抓出,个巨爪凌空抓向升平。 本是要摇动屏障的惊天击,目标改在升平身上。 升平当然看到了,心中略权衡,放弃了自家安危,左手全力出手,四道剑光飞出,指向阵法的四处关节。 妖狐只觉得寒冷彻骨,他知道这四剑飞出的下场是什么,绝望之下,嘶吼道:“我先杀了你!”巨爪狠狠的抓上。 剑光和巨爪同时命中,轰的声—— 地动山摇! 黎明,玄思真人带着众弟子凯旋。这夜虽然奋战的精疲力竭,但也有惊无险,已经将进攻的妖兽潮杀退。连那从天而降的妖圣投影,也被摇星塔坠落的星辰剑剑两段。 力战之后,庆功的时刻到了。 当行人来到天斗观前,突然觉得震,抬头看时,本就因为晨曦若隐若现的群星有颗突然暴亮,然后光芒熄灭,摇摇晃晃坠落下来。 第26章 二十五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谁在说话? “人必有情,有情必有私。私者,乱之源矣……” 雄厚的声音,如暮鼓晨钟,下下敲在他耳鼓。又如个力士手持重锤,将个个字眼狠狠地敲在他心底。 “是故以有情入无情,必择之、破之、焚之、炼之……” “啊——” 阵剧痛,江升平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眼前片白花花,无数金色星星乱飞,紧接着,阵阵剧痛袭来。 痛苦! 身体上下,从头开始,直到胸腹、脊背、四肢,无处不痛。就好像他不再是个人,还是被人锯成了段段的破烂,用臼杵杵得稀烂,再强行将堆烂肉拼凑在起,勉强拼成个人形。 江升平自幼修道,除了打坐之外,修剑也算辛苦,也吃过苦,也受过伤,自以为吃苦耐劳,坚强好胜,然而当这样前所未有的苦楚袭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竟不怎么坚强。 泪水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盈满眼眶,顺着脸颊落下。 死死的咬住牙关,将□□声咽了下去,哭没什么,要是又哭又叫那就丢人了。他决不允许自己如此…… 过了好会儿,痛苦虽然没有减弱,但是他有些习惯了,加上泪水冲洗了眼前的模糊,渐渐能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他竟然不是躺着的,而是坐着的。 说坐着也不准确,他是摊在根柱子前,靠着柱子支持身体,只手被头上坠下来的链子拷着,吊在空中。 这是……囚禁么? 江升平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反而加茫然了。疼痛不允许他做过于复杂的思考,他只有个念头—— 我被那妖狐抓起来了么? 它……已经逃出去了么? 脑海中回放最后幕的情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四道冷月剑光准确无误的穿过了阵法的节点,如果他计算无误,应该是把妖狐出来的希望彻底毁掉了。 难道计算错误? 江升平的心陡然提了起来,身子阵阵发冷,倘若真是计算错误,自己就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蠢货了。 难道我…… 口血喷了出来,升平痛苦的弯下腰,看着鲜血滴滴落在地面,头脑阵空洞。这时吊在空中的手臂因为动作过大,拉了下,撕裂般的剧痛立刻唤醒了他。 缓缓抬起头,他看清了眼前的环境。 这里……应该还是在天心派里吧? 虽然眼前只是座小屋,但门窗上的格式还是天斗观中常用的,只是单从个简陋到徒有四壁的房间,他看不出这里具体在哪儿。 嘎啦—— 声门响,人走了进来,看到屋中情况,“哟”了声,道:“你醒了呀?” 听到这声音,江升平心中阵酸涩,又惊喜又羞愧,还是惊喜些,低低道:“五师兄。” 进来的人,正是尚无忌。 他蹲下/身来,道:“我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 升平咧了咧嘴,道:“谢师兄关心,我还好。” 尚无忌道:“早点好起来吧——那样才能倒霉。” 江升平心里缩,道:“师兄……我,到底怎么了?” 尚无忌冷笑道:“没怎么,好得很啊。你本事可太大了,我们前面拼死拼活的战斗,好容易得了点成果,你在后面戳,就来了个全砸。好本事啊,不愧是恩师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大家的宝贝小师弟。” 江升平眼睛缓缓闭上,道:“这么说……妖狐……” 尚无忌道:“跑了,踪影全无啊。” 口血已经到了唇边,升平强忍住,咬牙道:“师父……呢?” 尚无忌道:“被你气病了。”话音未落,只听噗地声,升平吐出满口的鲜血。 两人相对沉默了,过了半响,江升平颤声道:“师父没事吧?” 尚无忌冷然道:“师父神通广大,当然没事。无非是心情郁结,把自己关在观星殿中三日罢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回捅漏了天,可不是关思过崖年半载就能了事的。依我说,师父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悔愧之心沉甸甸的,压得升平喘不过气来,精神与*的双重折磨,渐渐逼近了他的临界值,整个人飘摇在崩溃的边缘,他低低道:“若恩师赐死,也是应该的。升平甘愿领罪。” 尚无忌嗤了声,道:“你要舍得死,那还怕什么?死猪还不怕开水烫呢。行,我现在就去禀报师尊,说你醒了,马上就会把你拉出去裁判,等着吧。”说着转身就走。 眼看就要走出屋子,就听背后有人叫道:“五师兄。” 尚无忌回过头,道:“怎么,有遗言?” 升平半仰起脸,长长的睫毛盖住瞳仁,道:“我若被降罪,师兄会为我求情么?” 尚无忌笑出声来,道:“开什么玩笑?我恨不得你倒霉。” 升平嗯了声,道:“谢师兄。” 尚无忌阵光火,踏步出门,啪的声把门摔上。 走进云楼,尚无忌进了玄思真人的卧室,但见真人盘膝在床上打坐,起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却还比平时脸色苍白些。 无忌还记得那天发现妖狐逃走之后,师父的脸色有难看。他已经有几日不敢在玄思真人面前正经喘气了,咽了口吐沫,看向旁边陪守的焦长真。 焦长真见无忌为难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伸手比了个“七”的动作,无忌点点头。 玄思真人忽然睁眼,道:“那小孽障醒了?” 尚无忌只得道:“是。” 玄思真人森然道:“把他带出来。” 尚无忌答应声,道:“恩师,要不然等您修养好了再……” 玄思真人不理他说什么,道:“这里不行,升殿,将众弟子召集齐了,本座在观星殿发落他。”说着起身出去。 尚无忌望着师父的背影,倒抽了口冷气,问焦长真道:“二师兄,你说恩师会把江升平如何发落?” 焦长真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怎样好?” 尚无忌眼珠转,道:“我当然希望越重越好。他不是把妖狐放出来了么,正好牢房空着,就把他填进去,让他代替妖狐受苦。” 焦长真道:“也是个办法。要是师父也这么想就好了。走吧,去提人。” 观星殿中,空气中的气氛凝重的要爆炸了。 玉氏姐妹在殿中,神色从所未有的凝重。向活泼的玉伽罗神色恹恹的,而本就贞静的玉婆娑是脸色沉暗,不苟言笑,像挂了层严霜。 玄思真人端坐在中央,神色冷峻,像戴着副蜡质假面,看不出息怒。他的弟子却知道,这才是师父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另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江升平是被架着进来的。 尚无忌和焦长真半扶半拖将他带进来,松手,他就倒了下去,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焦长真两人对视眼,双双退下。 又是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升平全身都如被几百把小刀割肉般疼痛,但难以忍受的是心中的痛苦,他也想勉强抬起头来看眼师父,却又觉得没脸相见,反而深深伏下头,额头贴着地面,地上大理石传来的凉意,让他的痛苦稍稍减损。 嘴唇颤抖了下,升平发出了近乎呜咽的声音: “师尊……” 两个字出口,他已经无话可说,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同门都看得出来,他哭了。 气氛实在太压抑,焦长真看了眼师父,见他神色不动,没有打算开口,只得出来喝道:“大胆江升平,糊涂东西。师父命你在天斗观看守,你竟敢玩忽职守,以至于走了妖兽,你知罪么?” 尚无忌撇了撇嘴,知道师兄又给小师弟脱罪了,说得好像只是江升平没看住,让妖狐溜了样。事实上是江升平亲手打开的封印,若没他相助,妖狐几百年也出不来。 前者不过是失职,后者却有通敌的嫌疑。 升平本心知道二师兄是为自己好,但他身心俱疲,已经无法承接师兄的好意,只是勉强抬起头,重重的叩了下去,道:“弟子罪该万死,无颜再见恩师。” 终于,玄思真人第次开口,道:“本座也不想见你,给我滚出天心派。” 第27章 二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只觉得头脑嗡的声,霎时间天旋地转,全身冰冷,几乎头栽倒,伏在地上几乎支持不住。 众弟子中,只有焦长真脸色虽然发白,但还镇定,其他人或或少都有些发蒙。尚无忌失声道:“开玩笑吧?” 玄思真人的目光冷冷扫过,虽然言不发,但哪有半分玩笑之意。 无忌兀自无法相信,道:“有这样的事?”被焦长真瞪了眼,这才沉默。 升平只觉得满口腥咸的铁锈味,阵阵头晕目眩,之前哭过,现在反而哭不出来,眼角干涸的像骄阳烤过的焦土。胳膊无力支持身体,手指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抠住砖石,想要将自己嵌在观星殿的地面上。 过了好会儿,他噗地声,把卡在喉咙里的血吐尽,咬牙道:“弟子……情愿死。求恩师开恩……赐死。” 玄思真人起身,道:“要死出去死,死之前离开天心派。”说着转身离位。 尚无忌突然上前步,噗通跪倒:“师父,求您三思,咱们门中的人怎么能赶出去?这不是……从来没有的事么?请您开恩。”说着重重叩首。 他开口,沉寂的场面被打破,玉伽罗和玉婆娑跟着跪倒,玉伽罗道:“是啊。恩师,师弟纵然这次犯下大错,也是无心的。他年纪还小,您重重的罚他顿,叫他知道错也好,不要赶他出去吧。” 玉婆娑接着道:“是啊。他平时表现很好,尊师友爱,勤奋刻苦,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只是错了次,真的不至于赶出去。” 焦长真本来沉默,见大家都求情,道:“恩师,小师弟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您也是直喜爱他的。看在大家的面上,看在师弟向的表现面上,请您再考虑下。” 玄思真人面无表情,路走出,仿佛升平也好,其余弟子也好,都是路边的沙砾,不值提。众弟子虽然有心跟上去,甚至拦住他求情,但在师父积威之下,谁敢行步? 倘若平时,江升平是敢过去的,因为他本是最亲近的那个。拦住师父不说,就是拉着师父的衣服撒娇的事也曾做过,只是现在也不可能了。 以后永远也不可能了。 玄思真人走到殿门口,突然回身指,升平震,腰间条丝绦顿时断开,枚小小的玉牌悬在空中。 那是天心派弟子的身份证明,每个弟子入门,由师尊亲手赐下,融了滴本命精血在其中,经戴上,至死不离。 升平的目光跟着玉牌往上飞起,眼中却是迷惘,但手已经微微颤抖。 砰—— 上好的白玉在空中化为齑粉。 本命玉牌,碎! 噗,升平口血喷了出来,干涸已久的眼眶终于有水珠落下,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玄思真人转身,这回指向殿外。 天斗观前的面石碑,突然大放光芒。 那是河图碑。 天心派的弟子不立名册,唯的记载就在河图碑上,只有掌门有权利查看。 这时,河图碑的虚影浮现,放大了百倍,庞大的石碑如座山壁,山壁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从上到下,行行的金字,个个的名字,从天心派七位老祖,到六十四代七位弟子,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然而,刺啦声。 最后行字,闪烁了下,归于湮灭。 从此,江升平的名字,不在碑上了。 河图碑名单,抹杀! 玄思真人再次转过头,众弟子心中惊惧,不知道师父还要干什么。尚无忌甚至惊疑:天心派弟子除了在门中朝夕相处,落下文字的痕迹本来就不,师父都做的这么绝了,还能再做什么? 接着,玄思真人拂袖,殿侧排架子上供奉的油灯中,最后盏灯凌空飞起。 焦长真大惊失色,扑过去在玄思真人面前跪倒,道:“恩师不可!本命魂灯灭,小师弟死在外面我们都不知道。” 玄思真人冷冷地看了他眼,道:“何必知道?”随着他四个冰冷彻骨的字出唇,江升平的本命魂灯闪,永远的寂灭了。 至此,江升平和天心派的最后丝联系也被掐灭。 玄思真人最后转向江升平道:“滚。天心派所赐,针线也不许带走。” 升平直垂着头,这时突然抬起,嘴角露出丝笑容。 “呵呵……哈哈哈哈!” 连串笑声爆发出来,每个哈字都如同念白,相隔均匀的节奏,笑得刻板生硬。玉伽罗和玉婆娑同时捂住耳朵,不愿意听这种刮锅样的笑声,这对几乎完全相反的双胞胎,这次惊人的同步。 江升平大笑不止,面笑,面喘,道:“您这个要求,还真是很难。升平自幼上山,衣食皆门中所赐,也是您所赐。您说全部留下,我身骨肉应该全扔在这里,可您又嫌碍眼。既然如此,身外之物全还给您。我本身……只有来世再报。”说着重重叩下头去,起身来,将身上配饰摘下,件件的掷地。 众弟子见他刚刚奄奄息,转眼就近乎痊愈,不由诧异。焦长真却是暗含担忧,他看出升平双目充血,精神亢奋之极,言谈举止,皆狂态大发,哪里是痊愈,分明是到达极限之后的回光返照。这种状态前几天他还见过次,就是升平在百炼阁捶打三千时的爆发,当时若不是师尊为他调养,险些就大病场,今天这样子,比那天严重岂止百倍? 小师弟要糟糕! 升平扔完了配饰,将头上束发的道观解下,头黑发披散,半遮住他俊美的容貌,然后用手抓住衣襟,狠狠撕—— 刺啦声,道袍撕裂,像两边滑下,露出他身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因为撕得太用力,肌肤上留下几道抓痕,皮开血见,如白雪中洒落几点红梅。 玉家姐妹同时惊呼,只因太过突然,升平三把两把将身上衣衫撕碎,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竟无人阻拦。 升平身无寸缕,坦然看着玄思真人,瞳孔深处点着缕幽火,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非如此。”说着转身走出。 还是焦长真反应过来,抽出件长袍,飞奔过来抓住他,往他身上披去,道:“你穿这个。” 升平挣扎不已,疯狂的挣脱他的掌握,叫道:“真人说天心派的丝缕出去,难道你这就不是天心派的么?” 焦长真紧紧箍住他,纵然升平疯狂,修为不够,也难以逃脱,他沉声道:“这是大师兄的衣服!” 升平停,焦长真闷闷的说道:“还记得么?大师兄临走的时候,把这件衣服交给你,是我叫你换下来的。现在你再换回去。大师兄的衣服,是他从俗世带上来的,你连他也要拒绝么?” 说完这句,升平挣扎的动作终于彻底安静,闭上眼帘,泪水汩汩落下。焦长真把衣服给他披好,放开了他,轻声道:“好了,先出去吧。别走远了,我们定找你回来。” 升平身子颤,低声道:“别找我了,我是个罪人。”缓缓地走出殿去。 身后响起微微啜泣之声,玉家姐妹哭得声音呜咽,泪水挂在绝美的脸颊上,如梨花带雨,白玉滴露。 哭泣声中,升平走到了门槛。 就在这时,背后声:“且慢。” 竟然是玄思真人叫住了江升平。 升平回头,原本空洞的目光略有丝活动,他什么也没说,生怕开口,仅存的星希望就此消失。 玄思真人道:“还有件东西,你没留下。” 升平心再次沉下,道:“什么?” 玄思真人的声音如同九天雷亟:“你的修为。” 第28章 二十七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此言出,众人脸色全刷白。 焦长真首先反应过来,道:“师尊三思,小师弟再错,赶出门去也是极重的惩戒了,再废了他的修为,他何以存身?” 玉伽罗跟着急急道:“是啊师父,小师弟从没下过山,外头人心险恶,又有豺狼虎豹,他就有身修为,尚且还不知吉凶,何况废了他?您这是赶尽杀绝么?” 玉婆娑咬牙道:“您这的要杀了他?还不如在这里动手,师弟还快乐些。” 此时,只有升平显得异常平静,缓缓点头,道:“是。我身修为皆是拜您所赐,您要收回也是当然。是您来取,还是我自便?”用手按在胸口膻中,那是百脉汇聚之地,只消用力,经脉寸断,不说修为,就是性命也顷刻报销。 玄思真人步步走过来,升平死死地咬住牙,倔强的看着他,制止自己后退的念头。终于,真人走到他面前,手抬起,按在他灵台上。 顷刻之间,道光晕从头到脚罩住了升平,丝丝气流顺着他的十二条正经汇聚头顶,升平的身子颤抖起来,双眼圆睁,眼神越来越涣散。 散功。 修行年,功力流转在经脉里,就像是血液流淌在血管中,早成了他身体的部分,这时强行往外抽出,当然是极其痛苦的。天心弟子都看得出,虽然他被制住,动不动,但每丝肌肉都在抽搐,如果放开禁制,他身躯定会蜷起来,缩成团。 玉婆娑低低道:“住手啊,住手啊。”面说,眼泪面落下。 尚无忌突然缓缓伸手,握住了佩剑,焦长真立刻伸手按住,轻声却严厉地道:“你要干什么?” 尚无忌露出怅然的神色,道:“我只是觉得可惜。他毁了之后,我没了对手,这剑不想练了。” 焦长真瞪了他眼,低低道:“荒唐。你是为自己修仙,还是为争斗修仙?” 在散功中的江升平,其实并非极度痛苦。 或许是最痛苦的都承受了,额外的附加也不算什么。散功就如同将他掷于熔炉之中,烈火焚烧,但他本身就深受千刀万剐般的痛楚,火烧还是刀割,对他来说只是换种痛苦的方法。 随着真气丝丝被抽离,升平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本身视为生命部分的天心派,在点点离自己远去,二十年寄存心灵的精神家园,在点点的崩溃。 他竟在苦痛中恍惚起来。这刻,魂飞天外,在他极目所眺处,是望无际的浩荡青冥。 噗通。 散功完毕,玄思真人松手,升平倒在地上。 这时候,他只觉得全身无力,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说来也奇怪,那些痛苦反而消失了,也许那身修为和真气,本来就是他痛苦的根源,现在失去了,也就再无烦恼了。 焦长真见升平半躺在地上,就知道他走不出去,赶上去要扶他起来,突然玄思真人挥手,焦长真胖胖的身躯倒退几步,摔在旁边。 他惊愕非常,失声道:“恩师?” 下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玄思真人周身爆发出庞大的气势,雄浑的真气铺天盖地冲江升平压了过去。 师父真的要杀人! 焦长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升平现在没有丝真气,如此庞大的气势如何承受?恐怕会被压得筋骨寸断而死。 然而紧接着,令他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升平的头顶,缓缓升起了轮冷月,光照四方,虽然只是个虚影,肃杀之意,与玄思真人的气势正可分庭抗礼。 那是—— “剑意!”尚无忌失声叫道。 紧接着,他发疯样冲了上去,跪倒在真人面前,叫道:“师父,请你收回成命!您看到了吗?小师弟才二十岁就拥有剑意了啊!他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将来……将来他会成为剑仙的!您现在赶他走,是本门的损失,再也补不回来了!” 焦长真没料到尚无忌有这样的勇气,想要冲上去拉住他,但手中慢,带了几分希冀,恩师纵然彻底放弃了老七,但毕竟还在为天心派的前程打算,如果这个理由师父能接受,至少也有丝希望。 然后,他的心在下刻冻住了。 玄思真人的气势陡然暴涨,在半空中形成道紫色雷电,狠狠地往冷月剑意上劈了下去。 冷月剑意被雷光缠住,兹兹作响,开始还保持着轮圆月的轮廓,渐渐地摇晃,抖动,然而出现了龟裂。 哗啦—— 突兀的,冷月碎成了千块,散落四方,在落地之前已经化作点点星光。肃杀之气为之空,殿中的气氛重回沉默。 剑意,碎! 整个过程,升平躺在地上,动不动的看着,连声□□都没有出,仿佛剑意不是他的,没有阻拦,没有痛惜。 也许是被夺走的东西太,再样也无所谓,剑意固然难得,对他来说也并非最宝贵的东西。 反而是尚无忌心痛的近乎滴血,叫道:“为什么这样?剑意难得,不可复制!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若非是玄思真人动的手,他恐怕后面还要加句:“要遭天谴的!” 焦长真就怕他把后面那半句说出来,死死的拉住他,看着升平。 做完最后件事,玄思真人再看升平,与看具尸体无异,卷袖子,把倒在地上的升平往外抛飞,短促的说了声:“滚。”转身出殿。 他刚出殿,焦长真和玉伽罗同时扑出,化作两道豪光飞出。 升平被卷之力带的飞起,直接从紫微峰上掉下去,眼见就要砸在地上。 焦长真虽然尽力扑出,却已经来不及,却见玉伽罗嘬指为哨,呜呜吹起,只白色巨兽从旁跃出,将升平接下,正是她的坐骑貔貅皮皮。 焦长真松了口气,跟着皮皮路下山。 到了山脚,玉婆娑和尚无忌也赶到了。焦长真道:“来得正好,送师弟出去吧。” 正在这时,山上玄思真人的声音隆隆传来:“今日凡出紫微峰步者,非我之徒。江升平,限尔今日出山,否则必遭灭杀。” 几人同时呆住,面面相觑。 升平仰面躺在貔貅背上,听到这声,露出笑容,笑了几声,被呛住了,咳嗽不已。 勉强支持起身子,升平侧头道:“师兄,师姐,啊,不,兄长,姊姊,升平就此告辞了。” 四人沉默,焦长真道:“你行么?往哪儿去?” 升平翻身下来,虽然四肢无力,身子沉得只想倒下,但在同门面前,还是强自支持,道:“没事。纵然废去修为,这么年肉身也不是白白凝练的。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焦长真摇头道:“天大地大,你要先走得出去才是。天心派有钧天大幕包围,唯的出口在渊通元天。这里离着渊通元天的出口还有上千里,你怎么走?就算进了渊通元天,那天外天也有不少危险,你未必能到达对岸。” 江升平头脑麻木,不愿想,道:“走走看吧。” 玉婆娑突然道:“从小云中出去,行么?” 焦长真道:“可能性不大,不过也是个办法。这样,你现在去太阴峰顶,应该能赶上小云中过来,到时候你看有没有机会进去。” 玉伽罗道:“我虽不能出山,却可以派皮皮送你去。” 江升平摇头拒绝,道:“不劳三姐相送,我能走出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翻身下拜,叩首道:“二哥,三姐,四姐,五哥。升平告辞了,你们保重。”说着个个对着叩过头去。每人都是三叩首。 天心群弟子百感交集,焦长真等他对自己叩完,扶起他道:“将来还有再见之日。” 升平低低道:“但愿如此。” 轮到玉伽罗时,她欲言又止,终于道:“你看,我头发给妖怪斩去截。” 升平怔,玉伽罗道:“我打算以后留短发。将来你再回来的时候,就能轻易分出我和你四姐啦。” 升平直忍着不肯哭泣,听到这句,蓦地鼻子酸,险些哭出来,强忍泪水,再向玉婆娑叩首,玉婆娑不善言辞,拉着他好久,才说出句:“我就是你四姐。” 最后他来到尚无忌面前,端正跪下,磕了三个头,正容道:“谢五哥年来的照顾。” 尚无忌努力维持着挂在嘴角的丝冷笑,道:“我可从没照顾过你,烦死你是真的。出去之后,记得……”他指了指旁边几个同门,“他们都记挂你,就行了。” 升平咬着嘴唇,最后拜过几人,转身走下山峰。 几人远远地看着,升平已经走得只剩远处个黑点,焦长真正要开口,让师弟妹们回去,突然只听喀喇声,天空上打了个巨雷。 霎时间,风云变幻,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从哪里来,转眼铺满了天空,遮天蔽日,不过片刻之间,原本晴朗的白天,黑得如同锅底般。乌云中,沉闷的雷声隐隐轰鸣着,丝丝电光透过云层舞动。 几人面面相觑,玉伽罗道:“要下雨?” 焦长真脸色沉,道:“没那么简单,我感觉到股邪气……” 话音未落,就听尚无忌惊呼道:“看——那是什么?” 第29章 二十八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是什么? 在升平眼中,天地同时出现了变动。 天上乌云滚滚,而在乌云中,团橘红色的雷电球在云海中翻进翻出,如鱼龙闹海,搅动风云。 在他抬头看天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阵颤动,低头看,道裂缝从远处延伸过来,刹那间到了脚底。 喀拉—— 地面开裂,地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不知名的黑色雾气从中喷出,霎时间飞沙走石。 升平愣神,转身就跑,同时身子往上跃—— 可是他忘了,他不再是那个金丹大成,剑气横空的修士,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凡人。所以他这跃,只跳起了三尺不到。 然后,他就像折断翅膀的老鹰,坠落。 但他没有摔倒,因为地下没有接住他的地面,他直直的掉了下去,掉进了裂缝里,直到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 远处,天心派群弟子看到了这幕,呆若木鸡。 焦长真回头叫道:“师父——” 与此同时,山上传来玄思真人的声音道:“是妖邪裂隙,你去看看。” 焦长真正等这声,连忙扑了过去,就听身后风声响起,侧头,发现师弟妹全出来了,唯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四人化作四道光芒,穿透了乌云压下的黑幕,飞快的赶到了裂隙上方,就见地缝的裂口已经延伸到远方,而升平落下的那段已经合拢了。 在暗沉的光线下,地面上只有沙土,哪有刚刚那少年的身影? 众人哑然,四道光芒浮动在片黑暗中,每个人心头都是压着大片阴影。片刻之后,玉伽罗才开口,声音仿佛从天上传下,透着虚灵,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尚无忌抓了抓脑袋,突然暴吼道:“疯了,疯了!切都疯了!”他突然伸手,将自己的腰带上挂的长剑扔进裂纹里,道:“开什么玩笑!” 玉婆娑怔忡阵,道:“师弟……死了?” 焦长真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不……妖邪裂隙是空间缝隙的种,本质上来说也是越界的出入口。被卷到里面虽然可能被裂缝撕碎……但也有可能直接转到万里之外其他地方去。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定平安无事,你们瞎想什么?” 尚无忌呆了阵,突然惊道:“莫非……大师兄去查的那个妖邪裂隙?” 焦长真道:“是,不过可能是另外道……” 正在这时,只听玉伽罗叫道:“大师兄!” 几人同时抬头,只见远处地平线上立着人,身玄衣,腰束白带,正是天心派首徒程太岳。在黑暗的天色中,黑衣的轮廓显得模糊,唯有袖口和腰间的白色镶边,白得触目惊心。 见了大师兄,几个小弟子都是百感交集,玉家姐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般,抹了抹眼泪,竞相叫道:“大师兄!” 程太岳是走过来的。从远处看,只觉得他速度不快,但转眼间,他已经到了眼前。 焦长真见到大师兄,不知怎的也哽咽了,道:“师兄你看见了么,刚刚……” 说到这里,他声音戛然而止。 不必问,大师兄定看见了。 大师兄的脸色比雪还白,双目发直,神色恍惚,虽然他的同门师弟妹都在叫他,但他充耳不闻,步步向前走去。 焦长真怔了怔,突然大惊失色,道:“师兄,莫非你要——” 话音未落,就见程太岳纵身跃,跳下了还未合拢的裂缝! 在他跳下的几个呼吸之内,裂缝轰然合拢。紧接着,红色闪电没入云层,乌云渐渐散去,阳光普照,霎时间又恢复了响晴白日。 整个过程,没有人惊呼,没有人尖叫,因为没有人反应过来。所有的弟子,包括向颇有智计的焦长真在内,全都傻了,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紫微峰上,玄思真人完全看到了这场变故。升平落下的时候,他脸色不自觉的白,程太岳追下去的时候,他脸色陡然铁青,和他的弟子样目瞪口呆。 过了好会儿,他甩下句:“感情用事,不堪大任。”快步上楼。 楼上,脸疲惫的玄思真人坐在棺材旁边,透过半透明的棺材,凝视里面的人,轻声道:“小苏,你倒是走了之,把我个人留在这里,独木撑天,何其难哉?” 不管事情如何吵闹,如何崩溃,如何令人悲伤,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傍晚的时候,众弟子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观星殿,坐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 玄思真人以下,只剩下四个人了。 上古时代的传承,当年威名播于宇内的第大派天心派,终于落到今天,门下不过五指之数。 是寒酸,还是凄凉? 众弟子垂头不语,无人再敢看师父眼。在天心派中,师父是唯的长辈,本来群弟子对他老人家又是尊敬又是亲近,经过这日的变故,每个人都觉得,往日就在身边的师父,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亲近之意消减,畏惧之心大涨。 玄思真人淡淡道:“长真。” 焦长真个机灵,起身道:“师父。” 玄思真人道:“从今天起,关闭渊通元天,关闭小云中,天心派封山百年。” 焦长真道:“是。弟子安排下通知各大宗门。” 玄思真人道:“通知什么?我天心派自家封山,与他人何干?” 焦长真道:“可是宗门大猎……” 玄思真人道:“不去。” 焦长真暗暗叹了口气,道:“是。”暗暗慨叹,如今天心派也实在不宜外出见人,跟那些弟子繁盛的宗门比,本门简直是个笑话。可是老这么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又什么时候才能复兴呢? 玄思真人又道:“我累了,要闭关,切外务交给你,尽可便宜行事。” 焦长真忙道:“恩师,我可不行,管不了这许庶务……” 玄思真人道:“有少庶务?你不管要给谁?” 焦长真看了眼身后的师弟和师妹,心中凉,危机感刺得他满心难受——这可真是派中无人了。只得低声道:“弟子遵命。” 玄思真人道:“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本座直言,没时间给你们伤春悲秋了。闭关这百年,是本座庇护你们最后的百年,也是你们努力上进的百年。百年之后,不想死的,好自为之。”说着起身,缓缓离开。 最后句话,如黄钟大吕,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心胆俱震,八目相对,彼此无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翁玄思离开,焦长真才轻声道:“大家……散了吧。” 玉伽罗起身,走到玉婆娑旁边,道:“四妹,我想去你那里。” 她们姐妹因为性格不合,已经许年没有互相登门了。如今却是玉伽罗二十年来第次主动开口。 玉婆娑低低道:“好。”缓缓起身,突然身子滑,险些再次坐倒,玉伽罗扶住她,道:“小妹,小心。”玉婆娑微微笑,这年难见的笑,殊无欢愉之意,只有难言的苦涩。两人搀扶着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焦长真叹了口气,对无忌道:“你也回去吧。” 尚无忌垂着头,道:“刚刚我把随身带着的剑扔进裂隙里了。” 焦长真道:“是你的本命法宝吧?你也太不小心了。回头重新打把飞剑,材料要什么?我这里还有段长青铁,你要就拿去。” 尚无忌道:“我不想再练剑了。” 焦长真立眉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在剑上几十年的苦功,为了……就不练了?不练剑练什么?” 尚无忌道:“练锤。”说着低头道,“师兄,我告辞了。”缓缓走了出去。 焦长真怅然难言,大师兄和小师弟走了,五师弟放弃练剑,难道天心派独孤祖师脉也传承不下去了么? 这天的损失,太大太大了。 最终,这场极其沉闷的聚会散去了。 然后就是最漫长沉默的百年。 (第卷完) 第30章 楔子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阳景融融,暖风熏熏,百花盛开。 这里是望无际的花海。各色花朵堆满了草丛、簇拥着灌木、挤占了枝头。花容灿烂,白似雪色,丹如霞光,鹅黄、藤紫、浅粉、水蓝,艳的艳,雅的雅,千姿百色,无不姣姣妍妍,美不胜收。 株巨大的花树下,落花堆成了堆,暖风吹,枝头颤动,落花如雨般撒下,又为花瓣堆铺了层新被。 突然,远处传来声闷雷,声势浩大,连天空都为之暗。但巨大的轰鸣声无法穿透这静谧的气氛,止于沉闷。这花海竟似隔绝世外,没有受到影响。 说完全隔绝,也不尽然。 地面微微抖动了下,花堆也震动的塌了角,无数花瓣纷纷抖落,露出半张白皙的面孔。 这落花丛中,竟藏得有人。 那人闭着双目,呼吸悠长,修长的睫毛有时微微抖动,显然睡的正香,神色安详的不带丝烟火气。闷雷和地动没有影响到他的酣梦,风再次吹过,落花再下,眼见又要把他重新掩埋。 又过了片刻,天上云层渐渐聚拢,阳光渐渐隐没,天阴沉下来,百花失了明光照耀,颜色不免黯淡了几分。 这时,花海中的小径上,个少年匆匆赶来。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尚未束发,还是总角的童子打扮,张清秀的脸上掩不住凝重和惶然。 他在花海中央定了,往四周看了看,立刻发现了花瓣丛中的点人面,忙赶到花堆前,三下两下扒开繁花,露出个横卧的青年人。 原来那人是个青年公子,穿着淡紫色的轻衫,面如冠玉,修眉俊目,若论相貌,虽未睁眼,已可以镇得住百花园中万千朱紫、但如此俊秀的容貌,却不带丝脂粉气,在花丛之中,比起压倒群芳的花中魁首,像个游荡花丛的折花人。 那童子拂掉了盖在那公子身上的花朵,摇了摇他,叫道:“公子,快起来。有大事了。” 那人睫毛动,睁开眼,目光莹润温和,仿佛冬日之阳,紧接着坐起来,溅落了地碎花,揉着眼道:“怎么啦?叶姑娘怎么啦?” 那童子怔了怔,道:“什么叶姑娘?啊,不是……” 那公子接口道:“那么是哪位姑娘?” 那童子摇头道:“根本不是姑娘的事儿。是刚刚,天变了,您知道么?” 那公子抬起头,就见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头顶甚至形成了团漩涡般的云层,天色暗的仿佛黄昏般。 垂下头,他回答道:“嗯,我看出来了。怎么了?” 那童子道:“在这里还不算什么,毕竟有帐幕阵法在,外面才厉害,天上出现了道裂缝,里面喷出好黑烟来,吓死人了。这是什么症候?” 那公子哦了声,道:“那是天变。” 那童子追问句,道:“天变是什么?” 那公子丹凤眼斜,道:“你想知道?” 童子点点头,那公子打了个哈气,道:“等我去梦里问问三清道祖,回头告诉你。”说着仰头便倒。 童子目瞪口呆,那公子刚刚倒下,立刻弹起来,道:“对了,小翎,你去叫叶姑娘不用弹琴了。请她回去休息吧。” 那童子眨了眨眼,道:“叶姑娘什么时候弹琴了?啊,您说三日前?您睡了三日,叶姑娘早不弹了,您不用特意吩咐。” 那公子皱眉道:“她已经停了?怎么我依稀还听见琴声呢?嗯,想必是叶姑娘琴技超绝,出神入化,以至于绕梁三日,犹有余韵——古人诚不我欺。此等绝艺,当记下来——我的性灵呢?” 那童子忙取出笔白面扇子递上,那公子纵笔在扇面上作画,笔走龙蛇,气呵成。 正这时,有人纵声叫道:“公子,公子!” 那公子笔下停,刷的声,将扇面合拢,皱眉道:“吵什么?打扰我的雅兴。” 来人也是个童子,和小翎般打扮,赶到近前,道:“公子,天变了。” 那公子怫然道:“你们两个怎的不事先沟通下?同样的事要你们大呼小叫两遍?快滚,我还要欣赏叶姑娘的琴音余韵。” 那童子喘了口气,道:“不……不仅是天变,刚刚天榜变动了下。” 那公子眉毛扬,道:“哦?怎么变的?” 那童子道:“变得是生灵志。天榜没变……但是地榜变了,整个榜单动了下,所有在榜的生灵往下落了格,榜首新生成行。” 那公子终于笑道:“有趣,新的榜首是谁?” 那童子道:“是空的,而且就出现了瞬间,紧接着就变回来了,先天天榜和昨天模样,排名没有变化。” 那公子沉吟了下,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说着往后躺倒。 那童子忙道:“我别下去啊——您先别睡。公子,天变的事情轰动了整个修仙界,那些大宗门和大世家都动起来了,好人已经赶过来了。” 那公子嗤的声,道:“什么整个修仙界,你知道整个修仙界门往那边儿开么?不就是眼前那几家,他们急什么?天的事情有天上人管,他们着哪门子急?” 那童子道:“是,可是有几位已经到了,他们请您主持大局呢。” 那公子道:“我干嘛要主持大局?有什么大局可主持的?群惊弓之鸟聚在起讨论凤凰落下的根羽毛,就是听着都觉得荒谬,我还主持,岂非自堕为燕雀?就说我睡了。”说着又次往后倒下。 小翎插口道:“公子,您看眼去吧,不然他们老不走,把咱们地板给脏了。” 那公子沉默了下,突然用手中的扇子敲手,道:“烦、烦、烦!” 三个烦字出口,他飘然起,掠过花丛。两个童子对视眼,追在后面。 行走之间,那公子身上自然而然换了层衣服,轻衫便衣褪下,覆上层乌檀色鸾凤纹礼袍,头上束着紫金冠,博带宽袖,庄重雍容。 走出花园,那公子就觉得鼻尖微微凉,伸出手去,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手背。 “下雪了?” 再往外看,漫山遍野,银装素裹,风卷着雪片肆虐飞舞,皑皑的白雪将天地化作茫茫混沌世界。 他的神色第次认真起来,两道修长的眉毛向上轩起,登时气势变,不怒自威,微示意,两个童子同时大声叫道:“谢天官驾到——” 声音远远地传出去,震动四方。 第31章 二十九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旦郡,圩邑。 大雪是从子夜开始下的,先是零星的雪粉,渐渐变成了鹅毛大的雪片,片片无声飘落,飘得漫天遍野。落在山间、树丛,也落在屋檐,街道,越积越厚,到了凌晨,积雪已经没了膝盖,大街上个人也没有,何况本就荒凉的野地。 到了早晨,大雪稍止,缕阳光照耀雪地,为白茫茫的大地镀了层淡金色。 圩邑城郊。 吱呀声,两扇半新不旧的朱漆大门费劲的推开了积雪,缓缓敞开。个小沙弥举着笤帚跑了出来,在门口台阶上转了两个圈,又奔下院子,在新鲜平整的雪地里踩出行脚印来,叫道:“下雪喽,下雪喽。” 门中跟着出来个和尚,比那小沙弥年纪大上几岁,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三角眼,塌鼻梁,相貌不堪,连中人之姿也谈不上。或许是冻得,他双颊失去了少年人常有的红润,变得青灰,嘴唇也有些青白,双肩抱拢,手笼在袖子里,这个姿势和仪态,添几分猥琐。他悻悻道:“不就下个雪么?吵什么?没见过啊。” 那小沙弥又踩了两脚,道:“净虚师兄,这可是今年的第场雪啊。真白啊。” 净虚撇嘴道:“新鲜啊,雪么,能不白么?快去,快把雪扫了。别耽误香客进香。” 那小沙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咱们这儿有香客?” 净虚脸色僵,喝道:“闭嘴,怎么就没有呢?万有呢?你这话叫监寺师叔听见了,看他不撕了你的皮。” 就听后面有人道:“叫我听见怎么着?” 净虚和小沙弥同时转过头,战战兢兢道:“戒圆师叔。” 只见个五短身材的胖子从门里走出,边走边系腰带,脸上的横肉抽抽,道:“大清早的,不好好干活儿,还在这里嚼舌头根子。你们——”他短粗的手指指了指小沙弥,又指了指净虚,道:“还敢说咱们没香客?是,最近香客不怎么上门,可是那都是因为谁啊?都因为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忿忿道:“因为你们个个又懒又馋,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儿。你们要有我的半勤快,香客哪儿能都跑到善承寺去?说的就是你,净虚,眼睛里没活儿。没看见头上的匾都给雪埋了?不会擦擦啊?还有你,净明,快扫地。” 小沙弥净明拿着人高的大扫帚扫地,净虚搬了梯子擦匾。戒圆就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看着他们干活儿。 净虚点点把匾上的雪粉擦干净,露出“暮山寺”三个大字,黑色的字体已经掉了不少漆,字迹模糊不清了。 戒圆啧啧几声,道:“要不是手头紧,这门上的匾早该换了,换个金字的,黑字的实在晦气。你说,这没香客是不是寺名不好啊?暮山寺,暮山寺,死气沉沉的。要不然咱们改作朝山寺,换换风水或许就旺了呢?” 净明不由奇道:“师叔,咱不是佛家弟子呢,也讲究风水?” 戒圆道:“佛家弟子怎么了?佛祖要是保佑咱们,怎么不送钱来呢?敬佛祖也要敬鬼神,哪路神仙孝敬不到,他出手拦了你的财路,你就没好。喂!你在干什么!”就见净明边扫地,边捏雪球玩儿,他立刻爆喝声。 净明吓了跳,手中的雪团啪的落地。戒圆瞪了他眼,道:“就知道玩儿,那雪有什么好玩的?那都是邪性的东西,玩死你。” 净明赶紧低头扫地,又忍不住道:“雪这么干净,怎么是邪东西?” 戒圆道:“你们才活了几岁年纪,懂个屁。告诉你们,在我小的时候,天上从来不下雪。” 净明和净虚都是咦了声,看向戒圆。 戒圆挥手道:“继续干活,别想偷懒。哼,小时候夏天固然热,冬天也不冷,我穿件夹衣,绰绰有余。哪像现在,穿棉袍还冻手冻脚的。” 净明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呢?” 戒圆道:“我十来岁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年前吧。那年突然天降大雪,啊哟,把大家吓得,从没见过这东西。都说是闹了妖怪了。后来是朝廷出来宣讲,只说是天变,大家需敬天地鬼神,神佛保佑就没事。后来果然没事,就是冷了好,二十年年来,大家也都习惯了。” 净明道:“既然没事,那也不能说雪邪□□?” 戒圆道:“谁说的。那天下雪之前,我亲眼看到山那边出现了道裂缝,就跟把天拉个口子样……” 净明突然讶道:“就跟昨天天上那道裂缝样?” 戒圆道:“对,昨天也出现了。就是那种裂缝,往外冒黑气。冒着冒着就下雪了,妈呀,跟二十年前模样,今天也下雪了,坏了坏了,又变天了。” 净明道:“变了天也就下场雪,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戒圆道:“你懂个屁。自从下了雪以后,各种妖怪都冒出来了。到处都听说这个妖怪吃人啦,那个鬼怪作祟啦,还有年年闹的妖邪潮,每年冬天都不得清净。以前哪有这样的事?正因为各种妖鬼邪物横行,那些臭道士都牛起来了,什么降妖除魔,辟邪镇宅。再加上本来就时兴的长生丹汞,连富户都时兴学道法,供养道士,还送子孙去求仙缘,我呸。降妖伏魔我们佛家也会,怎么不来拜我们?” 净明道:“降妖除魔,咱们真会?” 戒圆悻悻道:“反正善承寺说他们会。他们那什么金刚伏魔刀,还有那什么罗汉拳、降魔棍都能退避妖邪。还有金刚咒、大明咒两种咒术可以辟邪净化……啊呸,我看那什么刀啊棍啊,跟武林中那些粗汉用来打打杀杀的凶器没区别。只有咒法,哼哼……看在佛门路,我就不说他们了。” 净明听了,露出神往神色。净虚下来,面搬动梯子,面道:“说道罗汉拳,咱们不是也有么?” 戒圆道:“有什么?你说方丈室后墙上那个?那什么玩意儿,你以前也对着练过,练出个样子来了么?那就是涂鸦。咱们寺里头,经书有,佛像有,就是有用的东西件没有。但凡有个什么管用的经咒,哪怕有件装样子的法器,出去给人降妖捉鬼,做做法事,我也不用着这么大的急啊?” 说着他起身跺了跺脚,道:“横竖抢不到那碗饭,不如想点别的招数。前两天收留的那个小公子就不错。住下就给房钱,吃素斋还给饭钱,我看着就是个路子。咱们后院空房子那么,都住满了人,天得少钱?” 净虚道:“说起那位,本来说昨天早上起身走人,结果病倒了,昨天烧了天,早上还说胡话呢。” 戒圆哦了声,道:“没事,让他住那儿呗,反正他住天,就给天的房钱,住几天也无所谓。” 净明突然道:“昨天晚上下雪的时候,我看见他的那个童子个人出去了,走的时候还带着个大包袱。” 戒圆脸色变,道:“当真?妈的,这么点儿背?走走走,跟我看看去。”说着当先阵风的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间禅房大门紧闭,戒圆风风火火的走过去,脚踹开门。 只见床上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潮红,半昏迷中嘴唇微动,似乎在喃喃自语,床被子掉在地上大半,点儿没盖上。 戒圆见这样的情形,脸色铁青,道:“去搜搜,他东西还在不在?” 净明和净虚两人左右抢入,在柜子箱子里阵乱翻,净虚道:“没东西,连件衣服都没有。” 戒圆道:“妈的,这蠢猪,被手下人来个卷包会。那小王八蛋也够狠得,把主人病病歪歪的扔在这儿,连衣服都没留件儿啊。可恶,他东西被人偷了,我的损失谁来赔?这……这小子在说什么?”他指了指少年蠕动的嘴唇。 净明凑过去听了听,皱眉道:“好像是……师兄?” 戒圆道:“胡说,他绝不可能说这个。是你平时师兄师弟的叫惯了,听起来像而已。不管他,给我拿盆冷水,泼醒了他。” 第三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正是远足的好季节。 升平和大师兄去碧野大山郊游。 两人御起剑光,在片郁郁葱葱的旷野中悠游滑翔,眼前是无尽春光,鼻端是花香扑鼻。 升平好胜,突然加速,剑光甩开师兄,往云端以上冲上。 就听师兄在背后喊道:“升平,你小心——” 升平不在意的笑道:“师兄看我的——”话音未落,突然阵天旋地转,身子往下落去。 这落莫名其妙,剑光刹那间消失,他想要往上飞起,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甚至连动也动不得,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下拽,直拽,直拽…… 耳边风声太大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眼前环境不断变换,蓝蓝的天空坠落入碧野山林,还往下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黑暗,不见半点希望的深渊。 这都什么和什么? 在内心深处,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对,但身体和意识似乎隔了层,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向深处坠下…… 好烫! 不知久,深渊深处传来了酷热。他隐隐看到橘红色的岩浆在地下流淌,岩浆咆哮不止,彷如地狱。 下刻,他身坠火窟。 火焰吞噬了他,焚烧着他的血肉,焚化着他的骨头,从他的体内绽放出烈火红莲。 好烫…… 他挣扎着,张开嘴,却叫不出声音来,只能听着自己的肉被烤焦的声音…… 哗啦—— 盆冷水从头而降。 火焰霎时间熄灭,他大叫声,坐了起来。 或者说,他想坐起来。 腰部挺,他往上坐起,身子刚刚发力,离开床铺,立刻往下坠落。 疼…… 全身疼痛,酸软无力。他模模糊糊睁开眼,先看到头顶上灰朴朴的旧木头,以整齐的方式排列着,中间还有根横过来的长木,架在头顶。 这个是……房梁么? 我这是在哪里? “喂,喂,我说话你听得见么?”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那是人手吗? 五个指头还有掌纹,好像是人手,但是怎么短?皮肤也太粗糙,还有丝异常的油亮,好像刷了层油。 “看来是听不懂人话,这可怎么好啊?”那个声音抱怨到。 “我看这小子烧的有点傻了,是不是给他弄点儿药吃?”个年轻点儿的声音道。 “你傻啊——”叭的声响过,第个大嗓门儿嚷嚷道,“他现在文不名,连窝窝头都不配吃,你还给他吃药?我看你该吃药了。算我倒霉,把这小子扔出去。” 只手上来抓升平,升平想要挣扎,却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糊里糊涂被拽了起来。 这时,另外个年轻的声音道:“别呀,师叔,这样大雪天扔出去九死生呢。” 先个声音道:“我看这小子本来就病的十死无生,不扔出去,死在咱们庙里怎么办?咱们庙本来就风水不好,再加个死人,得晦气?财神爷不来了。” 因为身子被撑起,升平看到了眼前人。 这是人吗? 这不是人身子顶着猪脑袋吗? 升平有些不确定,毕竟他没见过这么胖的人,但也没见过猪。他只知道这个油光满面的胖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在天心派十年,见过的人除了同门以外,只手数的过来,各个都是仙风道骨,飘逸出尘的修士,相貌各有不同,但至少中人以上。这胖子不但面貌粗陋,且俗气灌顶,俗不可耐。 如此俗人,果然是凡俗世界了么? 个念头闪过,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原本因为昏迷暂时忘却的前世井喷样涌上心头。 是了,我已经不是天心派的人了。 我被赶出天心派,离开了钧天大幕,来到了俗世。 我是怎么来的?这里是哪里? 两个念头紧接着涌上,却是毫无答案。他只记得最后落入裂隙的瞬间,却还不知道那是梦还是醒。 但眼前的现实,分明就是告诉他,这已经是真正的俗世了。 眼前的情势让他阵瑟缩,内心是阵恐惧。不是对这恶形恶相的胖子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怖。 刚刚被赶出去时,他拼着口气支持自己往前走,根本就没有想过以后,只觉得有此劫,前面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但当切现实突然在眼前爆开,从没离开过天心派的他不知所措。 眼前少年白痴样的神情落在对面三个和尚眼里,都以为他烧得傻了。最胖的戒圆搓手道:“净虚,还不把他扔出去?” 净虚迟疑了下,道:“监寺师叔,你扔他出去,横竖的补不回来了,还损了庙里的阴德,何必呢?依我看,还是减小损失为上。” 戒圆道:“怎么减小损失?这小子文没有,那身内衣扒了也不值钱。” 净明道:“我知道,让他给寺里头挑水砍柴,干活儿还账。” 戒圆呸了声,道:“寺里哪有那么活儿?你们几个我还想赶了呢,还收新人。别说他了,你们过几天也给我出去化缘,他么的都想吃白食么?” 净虚道:“师兄,不如这样,他虽然暂时没钱,但穿的也是个有钱人的小少爷。让他家里人给他送钱呗。的送,把损失都补回来。” 净明惊叫道:“那不成了绑票啦?” 戒圆狠狠地拍了他下,道:“什么叫绑票?咱们这是收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把他给我扶好了。” 净虚把那小少爷拉起来,捏住他瘦弱单薄的肩膀,防止他倒下,戒圆上去对着他的脸,道:“小少爷,看得见我么?” 升平微微睁眼,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肥脸,阵呕心,但全身无力,只好轻轻点头。 戒圆道:“我看你什么都不明白,先给你说说眼前的情形。江公子……他是姓江吧?” 净明和净虚起点头,戒圆道:“江公子,你呢,本来很有钱,贫僧们很欢迎你来小住。可是眼前出了点儿小问题,你的那个童子,在你昏迷的情况下,把你的钱全卷走了。” 升平半懂半不懂,发烧的高热让他头脑片混沌,胡乱嗯了声。 戒圆道:“虽然我也很同情你,可是码归码。我们庙小菩萨小,供不起你这个大佛。这两天你住下,我们是好斋菜好茶水好奉敬,这些损失可全赔进去了。你不给个交代行么?” 升平有气没力的嗯了声。 戒圆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肚子火气,道:“依我说,你赶紧给家里写信,叫家人拿钱来赎你。钱没来之前,我们也不亏待你,禅房还让你住着,该吃吃,该喝喝。什么时候钱到了,你走人,怎么样?” 升平再次嗯了声。 戒圆道:“你要是写不动,诺,让净虚替你写。说吧,你家在哪儿啊?” 升平昏昏沉沉道:“我没有家。” 戒圆怒道:“什么?你爹是谁?妈姓什么?家住哪里,祖坟在哪儿,别给我打岔,快说出来。” 升平缓缓摇头,道:“不知道。” 戒圆道:“爹妈都不知道?” 升平轻声道:“不知道……我没有爹妈。” 戒圆大怒,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我看你给脸不要脸。东拉西扯不说实话,就是不想给钱。给我把他扔……扔……给我把他关起来,锁屋里。茶饭也不给他吃,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让他写信。咱们走。”说着转身就走。 净虚松开手,升平坐在床上,虽然昏昏沉沉,竟也支持不倒。净明看了他眼,跟着走出去。 戒圆突然停,道:“等等,把被子收走,这被褥都是好东西,不能给这赖皮用。” 两个小和尚上去,把床上被褥收走,只剩下张硬木板床。升平默默地坐在床上,看着几人折腾。 切东西都收走,戒圆将门死死关上,用大锁锁住,叫道:“别死扛着,不然就等死吧。” 人走远了,升平再也支持不住,扑通声,倒在木板上。 第33章 三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夜幕降临。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今天的月色也很好。 倘若在天心派中,无论是天使峰,还是思过崖,江升平都会喜悦,月下练剑,对月倾诉是他最喜欢的事。 只是如今明月无二,换了人间。 升平甚至根本没发现月亮上来,在他身上,无数种从所未有的痛苦难受缠绕着他。 除了直以来的火焚般的煎熬,嗓子和嘴唇干裂的焦灼同样难以忍受,而肚腹中也有种前所未有的异样。 这就是干渴、饥饿么? 富家子弟尚不知道饥渴,升平身为世外修士,仙道宗门的关门弟子又如何能知道?他自小辟谷,连饮食的概念都没有过,何况饥饿。他本以为受伤的疼痛,散功的苦难已经是极致,但不知道凡俗间还有饥渴这样最简单但最折磨人的痛苦。 世人苦! 神仙的痛苦,凡人无法领略,凡人的痛苦,同样可以折磨高高在上的修仙者。 如此折磨,江升平虽然痛不堪言,却不能动。他无法动根手指头,哪怕从床上下来找水这样的事也做不到。 难道就这样饿死、病死么?我好歹是个修士…… 昏昏沉沉的,他心中突然闪过丝明悟——我还是个修士。 虽然不知自己如何换了身体,这身体也从未修行过,但他可以从头再来。 第步是什么来着……因为隔得时间太久了,他几乎忘记了。 好像是《引气诀》。 早已深埋记忆底层的文字点滴的翻了上来,当年对他来说深奥不可理解,需要师父掰开了揉碎了讲解的词句现在早已变得浅显明白,几乎没有考虑,他本能的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然而…… 句句文辞在他心中流过,但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半点真气,原本和他相处融洽的灵气现在别说吸引,连感应都感应不到,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除了干渴点,什么也没得到。 怎么回事? 是凡俗间没有灵气么?还是我的心不静? “哈哈哈哈……” 阵笑声传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 谁在笑? 升平抬起头,就见个相貌绝美的白衣男子在床头,月光从他背后照来,在他周身笼罩了层清濛的光晕,显得仙气渺然。 “是你!” 升平惊怒交集,即使全身无力,也猛地撑起身子,几乎要扑上去,但人到了半终究扑通声倒落。 此人,赫然就是妖狐白希圣。 白希圣嘴角带着那丝熟悉的邪笑,微微摇头,道:“在尝试修炼么?本座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的修为彻底废了。” 升平哑声道:“破而后立,重修遍有什么了不起?” 白希圣道:“好个破而后立。如果你的道体还在,重修倒真不是难事。可惜啊,他已经毁了。恐怕你也不记得了,当时你身堕裂隙,身*被搅个粉碎,只剩下魂魄从另出口仓皇逃窜,在将要散去的时候占了这个新死之人的身体。还不错,灵肉契合居然挺高,就这么挺了过来,你的命倒是大。” 升平道:“是么?” 亏了这个妖孽解说,他才略微有点概念。 看来自己是夺舍了呀,前世江升平的身体已经崩溃了,现在换个了躯壳,重新来过。 不知这个身体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 白希圣道:“虽然你命大,但是天下的便宜也不能都在你。这身躯虽然还年轻,可是个绝道之体,和你先天道体正好是两个极端。” 升平道:“绝道之体?” 白希圣道:“世间根骨分九品,越好的资质修炼的越好。你的同门大是品根骨,你自己是凌驾于九品之上的先天道体。因此个个进境飞快。不过只要摸上了根骨的门槛,哪怕是九品也可以修炼。除非是绝道之体。” 升平道:“譬如这个人?” 白希圣道:“不错。也不能说你运气特别不好,毕竟凡人皆碌碌,十人九绝道。你只是没有那么幸运,占上十中选的幸运儿而已。不过就凭你想要修道绝无可能。灵气感觉不到,身体吸收不了,辈子做个凡人吧。” 升平心中沉,仿佛落下了万丈深渊,深沉的绝望袭来,甚至连干渴都忘了。 白希圣看着他,淡淡道:“除非……” 升平震,脱口道:“除非什么?” 白希圣道:“除非你放弃修道,改为修妖。我妖族修炼修的是血脉,炼的是身体。你改投我门下,我自可以传你*。到时候你还能卷土重来,甚至纵横宇内。” 升平咳嗽了两声,道:“没兴趣。” 白希圣道:“你要想好。我是念及你放我出来,对我有些恩义,才肯收容你。不然天下绝道的凡人何其,我选哪个不行?你失去了这个机会,必定碌碌生,百年之后化为抔黄土,万事皆空。” “和我签订契约,还有线生机。错过今日的机会,你再求而不得。” 升平吸了口气,道:“给我滚。” 白希圣脸色沉,道:“不识抬举。我说你百年之后化为黄土,尚算客气,你先熬过今天晚上。或许明天你就是具死尸了。”说着飘然而出,从窗户穿过。 升平见他离去,突然升起阵钦羡——倘若自己也能穿墙就好了。 当年穿墙这等小法术他何曾放在眼里?现在却是求之不得。 当年……当年…… 往事不能追思,想就是泪流满面。 不过如果我今日就要死了,难道不该在死前,将所有愉快的记忆回忆起来,让自己在仅有的时间内再稍稍愉快些么? 他倒在床上,放任记忆中的画面层层在眼前展开,那是他有生以来所有的美好。 他经历过的快乐,真是太太,天心派的每天,都是好的,都值得他遍遍的追忆。 忆往昔,有所思。 升平深陷追思中不能自拔,却没发现,自己头上渐渐聚集了白气,白气扭曲,渐渐变成了人脸的形状,口角开合,仿佛在吞吐。 过了良久,升平突然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幻觉,似乎身上火烧样的滚烫褪去了不少,身子的虚弱也有所缓解。他用手臂撑住身下的床板,居然也慢慢坐起。 怎么回事?病好了? 然而下刻,饥饿和干渴再次袭击了他,虚弱缓解的些许舒适烟消云散。尤其是干渴,几乎逼得他想要呕吐。 渴的想吐,但什么也吐出来,只是阵阵干呕。 不能这么下去了。 升平活动了刚能动弹的关节,支持着下了床,他要找水。 这间小小的禅房,除了他身下的那张光板床,只有张桌子,两把椅子,床头的柜子和靠在墙角的板凳。 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桌上放着个旧茶壶,两个粗瓷茶杯。茶杯是空的,茶壶里还有些陈旧的茶叶末,升平将茶叶末放到嘴里,拼命的吸取其中残存的水分。 虽然他有很久没喝过水了,前世几乎没有饮水的记忆,但是从湿润的叶子里吮吸水分,却做得如此自然,就像婴儿吮吸乳汁,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水分吸干了,茶叶末的苦涩扩展到了整个口腔。苦的他又是阵干呕,把灰褐色的叶子吐进了茶缸。 整个房间,再没有滴水。 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升平用手推门,果然推不开。他阵烦躁,狠狠地用手推门、砸门,除了砰砰砰的激烈撞门声,耳边传来铁锁“咣当咣当”的撞击门板的声音,几种嘈杂的声音拌合,在黑夜中传出很远。 那声音下下的,敲在他心口,提醒着他的处境——笼中鸟。 铁窗深锁,插翅难飞。 他只是个囚犯。 个不能修道的凡人,何尝不是困在世俗的大牢笼中,饱尝生老病死的困苦,不得解脱? 要脱出樊笼,必须有大智慧,大毅力,还要有大机缘,走上修道路,仗剑前行,披荆斩棘,步步攀登,才能终于超脱。 这些道理他本来都知道,知道是知道,但他不懂。因为他从来没遇到过困难,便不懂苦难会带来怎样的绝望和压力,不懂克服险阻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勇气。 现在他有些懂了。 只是有些晚了。 他如今连小小的屋子都走不出去,谈何羁脱俗世,跳出凡尘? 双臂渐渐无力,他停下了动作,身子缓缓滑落。这落只是从到坐,不过人高的落差,却比他从天心派落入凡间那道裂隙还要漫长。 靠在门边,升平抱膝静静的坐着,月光洒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但越过了他。他身在阴影,全身没有丝毫的光彩。 过了好久,月色渐渐收敛,窗外正是团漆黑,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门外似乎传来了什么响动。 升平微微摆头,就见门上的窗户开了个小角,两件东西被丢了进来,落到地上发出当当两声响。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窗户立刻关上,门外阵哒啦哒啦的声音,渐渐变小。 那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升平呆了下,扑了过去,只见地上有两件物事。件硬木的小水壶,另件他从没有见过,圆圆的,背面凹了进去,暗黄色的,闻起来有丝奇异的香气。 这是……食物么? 他下子明白了,趴上门上,哑声道:“谢谢。” 紧接着,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水壶,灌了口。清凉甘冽的液体顺着喉咙落下,滋润着他干涸的嗓子。 这是江升平在凡间饮的第口水,如饮甘霖。 第34章 三十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这凡俗的食物真是奇怪,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升平将手中黄色的团子点点的掰开,放在嘴里,面吃面疑惑。 他往日看过凡间的书,虽然只有有限的几本,却也有不少对于美食的描写。大凡美食,有鲜美、甘甜、酥脆、软嫩这些词来形容。他吃的这东西,哪样都对不上,大概就是不好吃吧。 虽然手中的黄团子又冷又硬,咬起来苦涩干燥,咽下去还剌嗓子,但是它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饱”的感觉。那种饿到了极限,突然有食物下肚的饱腹感,令人感动的泪流满面。 两个拳头大的团子塞下去,加上半壶水,升平感觉活过来了。头上高热渐渐退去,但还是昏沉的厉害,他把水壶放在床下,又倒头睡在床板上。 刚刚浑浑噩噩,他完全没感觉,但头脑清醒之后,睡在光秃秃的木板上,顿觉硌得难受,翻了几次身,再次起身,抚摸着肋骨已经隐隐作痛,咕哝道:“凡人真是事。” 定了定神,他选了个侧卧的姿势躺下来,正要睡下,借着窗纸透过的蒙蒙曦光,他看到床缝里有东西。 是什么? 用手指点点的抠出来,原来是张白纸,比般书册的纸要硬,色作淡黄。 升平讶然,缓缓展开。那纸张大概有平尺大小,上面有不少弯曲的线条和零星的符号。 这个是…… 地图? 升平没研究过这种地图,只是模糊的看出,这画的是片山丘,左下角有个小点,标注的是“暮山寺”,在右边又有点,标的是“善承寺”。在图的中央,个朱砂画的圆圈最为醒目,却什么也没标注。 翻过背面,还有行小字批注,“九日赶到密松岭,十二日进入代郡,二十六日抵达济阳城。”字迹工整,和上面善承寺等似乎出自人之手,但略有不同。 费解的皱了皱眉,升平大概能猜到,这应该是张传说中的藏宝图。但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从纸张来看,应该有些年头了,但灰尘并不,似乎是刚刚塞进去的。 将图纸塞入衣服,江升平打算以后处置。 现在当务之急,是出去……不,是先他么倒头睡觉。 他调整好姿势,终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觉睡的香甜,直到砰地声,大门被踹开。 江升平抬起眼皮,就见昨日那胖子又进来了,进来就嚷嚷道:“小公子,你想好了没有?” 江升平直起身来,这时他烧已经完全退了,神智也从所未有的清醒,所以马上就睡意褪尽,道:“想好什么?” 戒圆虽然不满他还有问,但见夜工夫,他病容褪尽,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双目也异常清明,心中暗暗称奇,道:“给你家里人写信,叫他们送钱来啊。” 江升平道:“原来是这件事,笔墨伺候。”说着缓缓起身。 戒圆怔,但见他言谈举止自有股怡然气度,令人不敢冒渎,心底有些发憷,转念暗道:好吧,只要你肯给钱就行。瞪着后面跟来的净明道:“看什么看,还不拿笔?” 小沙弥端来笔墨,江升平大模大样的坐在桌前,随手接过,挥手让他退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拘泥。 直到拿起笔,他沉吟下,暗道:写什么好? 无非是个缓兵之计,等他身体好点儿自谋脱身,现在却需要写点什么稳住这死胖子。 因为这是张永远也送不到的信,所以收信的地址越远越好,但若世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可就给揭穿了。升平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对俗世的地理毫无概念,唯想到的地名,就是藏宝图上的济阳城。 九日出发,二十六日能到,要走十几天的功夫,够远了。 提笔在信纸上写下“父亲大人膝前”几个字,升平微恍惚——他几乎淡忘了自己还有父母事,现在却要给父亲写封永远也收不到的信,心中略感微妙,停下笔,道:“你想要少钱?” 戒圆立刻道:“天两银子,至少要十两银子。”这个价钱可不低了,就算是城里大客栈的上房,天也只要两银子,十两银子够田舍人家家子年生活了。 江升平完全不知道银子的概念,说灵石他还能听得懂,眉毛挑,道:“十两?十两银子你让家父千里迢迢派人送来?开什么玩笑?你的胃口太小了。” 戒圆先怒后喜,道:“江公子说的是,贫僧的眼皮哪能跟您比啊。您说少?” 江升平这才知道他是个和尚,心道:原来如此,和尚要剃光头,点香疤,我怎么忘了?世俗的和尚这么可恶?不是说比我们修道人还清净么?皱眉道:“五十两吧,少了不值得。干脆,让他送百两,我还要花销呢。” 戒圆拍掌道:“对对对,少爷你还要花销呢。等钱送来,我可以带着少爷去圩邑玩耍,咱们吃香喝辣,尽情花费。” 江升平微微笑,用笔端指着他,道:“倒茶。” 戒圆叠声叫小沙弥道:“倒茶,倒好茶。” 净明端上热茶,升平饮而尽,觉得奇苦无比,暗道:看来凡间的好吃的都是苦的,真是奇了。笔锋落,洋洋洒洒写了大篇书信。 他有些年没动过笔了,修道用玉简,不怎么用笔。不过小时候也曾长篇抄过经文,笔字谈不上俊秀,还是相当的工整。用词尽是道书上的字句,诘屈聱牙,词意艰深,唯独百两银子写的明明白白,写完吹干墨迹,道:“好了。” 戒圆略看了遍,果然除了大部分字都认得,其他的概不懂,唯独百两看得清楚,堆笑道:“公子真是大才,文字就是和我等粗坯不同。净明,你去走趟……济阳城。” 小沙弥道:“师叔,我没出过方圆百里,不认得路,让净空去吧。他今天化缘回来了。” 戒圆点头道:“也好。那么公子好好休息,我们的人没回来之前,你可不能出寺。” 江升平挑眉毛,道:“还只能呆在屋子里?我看你不值五十两。” 戒圆拍大腿,道:“罢了,小寺上下公子尽可走动,但不许出去怎么样?” 江升平哼了声,道:“把我的被子还回来。还有……那小畜生,卷了钱的那个,知道么?” 戒圆道:“知道,您的那个小童子,叫什么白鹤的。” 江升平道:“就是他,谁抓到了他,钱财都归那人,我还另有感谢,把我的东西还回来就行。” 戒圆大喜道:“好嘞,他跑不了。对对对,公子没有衣服,净明,我看你和公子的体型差不,先借两套衣裳来。” 等两个和尚走了,升平将胳膊撑住,深深地埋下头去,只觉得疲乏异常。 刚刚那场表演虽然只是小试牛刀,却用尽了他积攒了半晚上的力气。只为了撑住场面。若有点撑不住,让那胖子看出他力不从心,他必然落到比昨晚惨的下场。 从今以后,他孑然人,必然要独自支撑。没有实力,要撑住场面,虎死不倒架,他是天心派最得意的弟子,不能任人欺侮。 但最重要的实力,有了实力,他不用撑得那么劳累,反而要风风光光,开出自己的片天来。 傍晚,寺院送来了斋饭,不同于昨晚暗黄色的团子,今天给的是雪白色的团子,又松又软,热腾腾,香喷喷的。他吃了两个,觉得好像抓住书里说的“好吃”的感觉了。 吃到饱肚,升平上床睡觉,因为铺盖便厚,床榻温软,睡得倒也香甜。 睡到半夜,耳边突然传来嘿嘿两声,似乎有人冷笑。 江升平身子震,登时坐起,道:“白希圣?” 房中团漆黑,并没有白希圣的影子,但鼻端传来丝怪味。 似乎是焦灼的味道。 紧接着,他目光凝,看到了从门缝里冒出来的灰烟。 难不成是…… 升平跳将起来,翻身下床,惊叫道:“着火了!” 第35章 三十三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大火是半夜烧起来的。从后院的禅房烧起,很快蔓延了整个后院。 好在前日刚下完大雪,木头还湿,虽然有引燃之物,到底也没特别烧起来,火舌卷了阵,凌晨时分明火渐渐熄灭,唯余黑烟滚滚,盘旋不去。 寺中和尚人手少,被惊醒之后纷纷拿水灭火,少也算出了点儿力。监寺戒圆最后起身,胡乱裹了件袍子出来,骂道:“怎么回事,他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赶到现场看,最里面的间房子已经烧通了顶,旁边几间也熏得黑了,塌了几面墙壁。他不由得捶胸顿足,道:“我的佛祖啊,我的老天爷啊,这怎么回事啊?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缝,怎么就这么背啊?要把这房子修遍,要少钱啊?” 嚎啕了会儿,戒圆才想起,问旁边道:“这禅房是不是……那个谁住的?” 旁边有净明,正提着水桶喘气,道:“是江少爷住的。” 戒圆心中又是凉,嚎叫道:“我的少爷啊,你死的好惨。” 就听旁边人道:“我死的怎么惨了?” 戒圆回头,就见江升平坐在地上,满身乌黑,正用毛巾擦脸。他惊喜交集,扑过去道:“少爷,你没死?” 升平缓缓放下毛巾,目光炯炯,道:“差点儿。” 戒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少爷你不死,几间房子总是回得来的。” 这时旁边个和尚道:“小少爷,你可够机警的,大晚上还能跑出来。”声音不免带着几分阴阳怪气,正是净虚。 江升平道:“我说过,差点儿。顺便问句,你们这里睡觉有把房门从外面拴上的习惯么?” 戒圆奇道:“没有啊……啊?!”他突然双目瞪得滚圆,看着江升平。 江升平嘴角噙着丝冷笑,道:“是啊。冲着我来的。” 刚才真是太危险。他察觉到着火,先往外冲,赫然发现门推不开,跟前晚被锁在屋里的情形模样,唯区别就是没有铁锁响声,似乎只是插了个门栓。升平惊怒之下不住的撞门,始终不见效果。后来撞破上方窗纸角,他伸手出去把门栓拔了下来,这才闯出门去。那时候火把他衣服都燎着了。 千钧发,险死还生! 惊险的逃出去,惊魂甫定,他立刻就想明白了——有人要害自己! 既然在外面插了门闩,自然有人纵火。他就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人恨了?才被迫写下了要钱的书信,后脚就有人要烧死自己。 他曾想过可能是那胖子戒圆放的火,只因自己写了书信,已经没用,便下毒手。但仔细想又不合理,那胖子爱钱,自己许下了不少好处,都要等“家里”来人才能的兑现,也不必急着烧死自己。 再说,烧火的代价不小,动静不小,那胖子恐怕没那么大方。 在众人救火的时候,升平就在旁边看着,每个和尚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想要分辨谁像凶徒。但看了半日,没看出什么来。众和尚样都在救火,谁也没做鬼鬼祟祟的动作。 江升平尽自聪明伶俐,但经历的事少,见的人少,要他通过观察看出蛛丝马迹就为难了。倒是戒圆最后来的,番表现让他觉得应该不是这个胖子。 到底是谁呢? 升平扫了眼,在熹微的晨光中,每个人都面目模糊。样的光头和僧袍,看起来全是般模样。 到底是谁要动手? 不光是江升平自己,戒圆也在找凶徒。他虽然不真的在乎升平死活,但是到底是个财神爷,怎么能糊里糊涂的叫人烧死了?何况这寺里头他最大,有人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放火,分明就是要造反,将来把他把火烧了都不定。 他对寺里的和尚可是了如指掌,目光闪,已经锁定了几个人,都是跟他平时不对付的,或者说,是他看不上眼的。寺里头共十来个人,他看不上的就有七八个,个个都有嫌疑。 不过戒圆毕竟是监寺,眼珠转,把怀疑放在心里,道:“少爷,咱们先不管怎么着火的,你没休息好吧,来来来,去……”他打眼看,后院烧的不能住人了,空余的禅房都在这个院子里,便道,“跟小寺的僧人们挤挤住。净能,住你们那里怎么样?” 净能身材最高大,嗓门也大,哼道:“监寺师叔,我们间房子住了五个人,你还嫌不够,要把这小子塞进来,要小僧住天上去吗?” 戒圆目光看向另外个僧人,那僧人道:“我们屋也住了四个人,我看净虚那里最好,他同屋都出去化缘了,就他那里还空着。” 戒圆再问道:“净虚?” 净虚迟疑了下,拉着戒圆道:“师叔,不是我不收留,只是……”他低声对戒圆道,“我有点忌讳。” 戒圆道:“忌讳什么?” 净虚道:“你看这小子,进了咱们寺里,又是被卷钱,又是生病,现在刚好点儿住的地方又失火,不是带了煞星吧?” 戒圆脸上的肥肉哆嗦,道:“会吗?” 净虚道:“您不觉得么?这小子简直是丧门星,反正我是不敢沾的。要不然住您那儿啊?” 戒圆连忙挥挥手,道:“去去去,离我远点儿。那你说怎么办?让他滚……” 旁边净明插口道:“让他住我那里吧。” 戒圆拍了拍胖了脸,道:“你住哪儿来着?” 净虚道:“我记得是厨房旁边那间柴房,你还没搬吧?” 净明摇头,道:“师叔不是说没空房子么?我直住在那儿。” 戒圆想了想,总算想起来了,道:“对对对,那地方离着咱们远,他煞气过不来。你让他在房子里呆着别动,别出来妨碍人。” 江升平远远地听着,听他们往自己身上泼污名,听他们三言两语定自己的去留,双目望天,看向远处的地平线。 太阳还没升起,天色就只能这样黯淡。 但太阳总会升起的,很快。 戒圆打了个哈气,道:“既然如此,散了散了。净明,你带江小少爷去你那边。” 净明道:“是。江少爷,你跟我走吧。” 净明带着江升平踩着已经化了大半,脏兮兮的雪地,深脚浅脚的往侧院走去。 进侧院,股扑面的烟气呛人咽喉。院子很小,正面间房子半墙熏得乌黑,墙角面堆满了柴火,另边磊着大白菜。两侧各有个厢房,比般院子的耳房还要小。净明打开东侧的房门,道:“进来吧。” 房中很暗,升平只能隐隐看到地稻草,似乎角落里有床被子,旁边倒着个板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虽然江升平对俗世的家居布置没概念,但也看出来这里实在太简陋,简直不像是人呆的。比这里简陋的只有思过崖,但思过崖还占个宽敞,整片山峰都是他人的。这里是真正的蜗居,个人住恐怕已经伸不直腿,两个人住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 净明见江升平在门口不进来,就知道他心中嫌弃,道:“江少爷,你凑活吧。白天我都不在,这里就是你个人的地方。” 江升平嗯了声,往前走了几步,坐在稻草上。 净明也坐在稻草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道:“再过会儿就天亮了,天亮,厨房就要生火做饭,肯定睡不了。少爷,你要是不想睡,咱们就坐在这儿聊聊天吧。” 江升平道:“也好,聊什么?” 净明道:“随便聊聊,寺里只有我个小沙弥,我不怎么和人聊天的。公子你是去赶考吗?” 江升平呆了下,才搜肠刮肚,从知识的某个角落里想起了赶考这么说,似乎他看过的杂书里,有不少“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传奇,便点头道:“是啊。” 净明道:“厉害,你还这么年轻。可惜没了盘缠,落难到这里,会耽误你赶考吗?” 江升平胡扯道:“耽误就耽误了呗。反正我不指着这个吃饭。家里有的是钱,就当出来游山玩水了。” 净明赞道:“少爷说得真好,你是济阳城的人吗?” 江升平道:“是。” 净明道:“你们家乡什么样啊?我从小生长在圩邑,没见过外面。” 江升平沉吟了下,道:“我家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天很蓝,山很青,水很绿。人杰地灵。” 净明道:“济阳城比圩邑大吗?” 江升平信口道:“大,大得了,特别繁华。” 净明道:“你们家在济阳城定是望族吧?” 既然编了,江升平就不怕编的点儿,道:“是啊,人口很,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几百口子呢。” 净明听得十分神往,道:“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做生意,书香门第还是修真世家?” 江升平怔,脱口道:“修真世家?” 俗世之中,还有修真世家? 净明没听出他的语气,惊讶道:“真的是修真世家?传说中有修道士,能腾云驾雾的传说家族。这么说你去赶考,不是考文考武,而是去参加道科么?” 江升平从没听说过道科,呃了声,道:“我还不是修士。” 净明道:“这么说是去紫罗宫或者有为书院进修?我早就听说那里在招修道士。少爷,你不是缺个书童么?你看我怎么样?” 江升平“啊?”了声,不知如何回答。就听门外人声响起,个大嗓门道:“净明,出来干活了。” 第36章 三十四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这声仿佛冲锋号,净明弹起身来,丢下句“回头聊”便冲了出去。 江升平停了下,跟了出去。 就见院子里,净明已经挑着大堆柴火在院子里劈起柴来。小小的身材抡起巨大的斧子,下下,将木柴劈成碎片。旁边的两三和尚穿入穿出,在厨房中收拾。 江升平略感奇怪,怎么那些和尚各个比净明块头大,反而做轻活,净明个头最小,却做最重的活?不过随即想到,自家门中也是小弟子要为师兄师姐执役,或许是庙中规矩如此。 虽然这么想,他又觉得这样唯利是图的恶心地方,无论如何不该和自家山门相提并论。 起身上前,江升平道:“我帮你劈会儿吧。” 净明愣,笑道:“你开玩笑吧?这种活儿哪是你干的?别看你个子跟我差不高,拿起斧头来怕是不知道怎么用。” 江升平笑了笑,伸手道:“给我试试。” 净明无奈,递给他道:“可别砸了脚。” 斧子入手,升平掂了掂分量,还真不轻,当然是对于现在的身体来说的。他现在身体素质很差,也只比之前病病歪歪好上点。虽然他不知道凡人应该是怎样的素质,但看净明就知道,连人家只手都不如。 不过即使如此……江升平将柴火摆好,举起了斧子,往下落。 擦地声,木柴精准的被分成两半,切口平滑光亮。 净明真是吃了惊,抡斧子力气够就行,但要把柴劈的这么漂亮可不是难事,倘若用力点不对,能劈上木头就不错,说不定劈不准砍在墩子上,还能把腰闪了。 江升平道:“我十岁开始劈柴。” 天心派劈柴的功课是从十岁开始,之前是挑水。他劈的时间不长,但仙家锻炼弟子可不是瞎练,都是为了练心练力,是有人指点的。 净明呆了下,道:“我九岁砍柴。” 江升平笑,道:“咱们干嘛比这个?我是说我从小也做过这个。” 净明道:“是吗……看不出来,可是你的手不是干活的手啊。” 江升平伸出手来,只见两手手指修长,肌肤细嫩,指甲修饰的干净整洁。他前世也是这样的手,若论光滑无暇还要胜筹。他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分别,道:“什么叫干活的手?” 净明也伸手,道:“这样子的手。” 只见他的双手皮肤粗糙,骨节粗大,指尖虎口尽是厚厚的老茧,手背上生了青紫的冻疮,有的地方甚至冻出道道血口,。升平看了眼,觉得心里便生不舒服,目光垂下。 净明笑道:“所以说啊,你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就算你以前干过活儿,现在也不用干了,这就是命好。我们这些人要干辈子。” 升平支持着斧头,心里十分不适,这是他在天心派绝对看不到的事,见不到的人。 这时净明伸手去接斧头,升平摇头道:“你还有别的活儿吧,先去忙,我替你劈了。” 净明再三确认道:“没问题吗?”然后才笑道,“我先去挑水,你把脚下那堆柴火劈完就行。” 等净明走了,江升平劈了会儿柴,便觉得手臂酸软,和那天在百炼阁打铁时模样。他心中丧气,虽然技巧还在,但力气就在那儿摆着,干不出什么像样的事儿来,便如个水池,就算倒水的速度再快,水池容量小,终究只是个水坑,永远也成不了江河。 如果真气还在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的用真气灌注手臂。 丹田中还是空荡荡的,丝真气都没有。但当他就要放弃的时候,心念动,从头顶灵台灌下股气息来,附在手上,登时压力轻,斧头好像轻了十斤。 这……这是…… 江升平呆了阵,思维混乱而活跃的跳动着,排除了许异想天开的念头,终于死死地抓住了那点真相—— 玄典!太玄经! 这不是仙家真气,而是玄气! 这就是当初被江升平斥于妄言,不从天地求灵气,反而从人情求玄气的法诀。 升平霎时间明白过来,绝道之体无法沟通天地,但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只要还有感情,就符合太玄经的修炼条件,样可以修炼。 纵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可以求己。 霎时间,他真有绝处逢生的感觉。 天无绝人之路……不,天心派无绝人之路。纵然师父不要他,老祖宗还是给他留了条生路。 眼角在这瞬间湿润了,两行清泪缓缓落下。这么天的压抑仿佛找到了倾泻口,情绪如决堤的洪水,溃千里。他扶着斧头,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支持的木柄上,仿佛要把这些天背负的压力通过传导压到地心。 这时,身后飘来两句闲言:“你看那个小白脸,当少爷当惯了,才干这么两下活儿,居然哭起来了。” 升平脸色红,擦掉眼泪,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激动地心情。重新劈柴,面抡斧子,面检视玄气的情况。 他体内的玄气只有丝,比头发丝还细。但从灵气的修炼来说,有丝也是入门,跳过感气期,正式踏入炼气期,勉强可以叫做练气层。有丝灵气,很小巧的法术和障眼法就可以使用,他的路下子就宽了。 从前途上来说,升平欢喜过后,却隐隐担忧。玄典说得清楚,是求七情六欲散发出来的能量,情绪越爆发越好。他能这么快修出丝功力,应该是那天晚上关在房中,绝望和思念交织在起,接近极限,才直接打开玄气的大门的。 那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升平这么年修道,纵然不至于无情,也不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性格,心态平和的修炼收货怕是有限。再说天地灵气取之不尽,人之情绪总有尽数,别说极限爆发,老是喜怒变化也伤身体。 这道的前途似乎堪忧。 江升平突然暗道:我也太愚蠢了。这道是老祖所传,挂在摘星殿做至宝的,怎会技止此耳?我想到的,老祖自然早早想到,在经文中必指有明路。我不回去参悟经文,琢磨内蕴,摸索自己的道路,反而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不是南辕北辙了么? 想到这里,他不再想之后的事。专心熟悉体内丝玄气,考虑如何运用。 虽然只是丝气息,连炼气期层都勉强,但到底是仙家法力,比武者内力精纯百倍,运用输了之后,抡起斧子如摇动纸片,端的轻松随意。 正劈柴,背后又有和尚经过,指指点点道:“你看那小子,放着小少爷不做,居然来劈柴,够么犯贱啊。” 升平听后不觉生气,倒觉得好笑,暗道:这些人的脑子都想的是什么啊?奇蠢无比,奇俗无比。果然庸人自扰之,不必理会。 净明干活回来,见升平早早把柴劈完,惊讶非常。于是上午的活儿提前做完了,两人都很轻省。 到了中午,两人起到前院吃饭。升平才知道白色的叫馒头,黄色的叫窝窝。净明只能吃窝窝,他可以吃馒头。纵然他将馒头分给净明,净明也不受,道:“寺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你今天破例给我馒头,我吃顺了嘴,回头你走了,我又吃回窝窝,咽不下去。” 升平无言可对。 到了下午,升平不再干活,而是在寺里转了圈,查看了下地形。 对,他就是要跑。 之前不跑是没有机会,他身体太差,墙也翻不过去。现在有了玄气翻墙轻松许,就是有人追上也有应付的办法。不跑还等什么?等着骗局揭穿了大打出手么? 江升平听说,俗世势力最大的是官府。这小庙恐怕没什么势力可言,只要跑出去,他们还能出来抓人? 探查清楚之后,他打算拿点馒头和衣服走人。毕竟是凡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种种事情都要考虑到。 至于去了外面怎么生活,那只有慢慢再说。先逃出这囹圄才是。 当天晚上,江升平挤在小柴屋里睡觉。反正最就两日功夫,他也不怕委屈。 只是现在这个位置,他在里侧,净明在外侧,他若趁夜晚逃跑,非得跨过净明不可。需要想法子将位置换过来。 今天晚上还不急。 睡到半夜,升平突然听到轻轻的响动,眼睛微睁,就见净明静悄悄爬起身,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37章 三十五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升平等他出去,缓缓从稻草堆上坐起来,若有所思。 净明半夜出去做什么?莫非他也要逃跑? 虽然看白日的举动,倒看不出来,但也说不定他早就想逃走,他有的是时间准备,可能比自己准备的宽裕了。 若是他要逃走,升平可要准备了,明天早上同屋的跑了,他还在,岂不招人嫌疑?说不得起跑了罢。当下他也蹑手蹑脚的出门,跟在净明后面。 江升平没练过专门的轻身功法,但是练剑的时候学过步伐,百丈高崖任意回翔。如今虽然修为不再,凭着丝玄气,身法依旧轻盈矫捷。 今天晚上月色般,天上有半积云,月亮也只是月半,藏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好在净明动作慢,目标也不小,跟踪起来不算困难。 看净明的行进方向,不像是外出。毕竟柴房就靠着墙外,绕过厨房有处矮墙,江升平自己选择翻墙的地方就在那里。 净明却是路向西,穿过几个院子,来到座大院子里。 这院子十分不同,迎面就有面雕刻精美的影壁墙,只是年深日久,雕刻都残破了。绕过影壁,就见院子十分朗阔,青石砖铺地,对面三间北房黑瓦白墙,红漆柱子,比寺中其他建筑高上筹。 升平闪在墙后,就见净明冲着大屋合十行礼,然后转向东方,对着面墙来开架势,练起拳脚来。 这时云层散开,月光照在他身上,招式看得清清楚楚。就见他时出拳,时踢腿,正在练套拳法。江升平从小练剑练气练法术,倒没练过拳脚,不过见识不少,以他的眼光来看,净明出招也算有力,只是脚步虚浮,姿势别扭,杀伤力有限,也不知是拳法的问题还是他练得不对。 套拳法打下来,净明累得呼呼喘气,坐在地上休息。 江升平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开口道:“刚打完拳不要立刻休息,走几步缓缓筋骨,不然伤身体。” 净明唬了跳,跳起身来,道:“你……你怎么来了?” 江升平道:“刚刚惊醒了,看你不在就出来看看。” 净明这才松弛下来,接着叮嘱道:“今天晚上的事,可不许告诉别人。” 江升平点头道:“那个自然。” 在他身边,往东边墙看去,只见墙上排列着百来个符号,每个都是人形,作各种各样的姿势。他这才恍然,道:“拳谱。伏——虎——拳。”旁边有这套武功的名字,他个字个字念出来。 净明点头,道:“这是暮山寺的个重要之处。伏虎拳挂在方丈室外面……”他指了指身旁的大屋,“那是方丈室。以前有方丈的时候,只有立下功劳的弟子才被允许进来学习。后来没有方丈了,大家都可以进来看。但我不可以,所以晚上来偷偷练。” 江升平道:“个寺院连方丈都没有吗?那个胖子不是监寺么,他怎么不做方丈呢?” 净明道:“做方丈要衙门批下来,衙门说我们这样的小寺哪需要方丈?听监寺师叔的意思,那些人是要钱,监寺师叔不肯给,因此直没有正名。” 江升平道:“这也行?这么说你们寺里人人练武了?看不出来啊。” 净明道:“他们有机会练,但练了两下练不出来就不练了。我不能练,每天晚上偷偷练。” 江升平啧了声,道:“有机会的不想做,想做的没机会。世间的事越发稀奇了。”转而仔细看壁上的文字。 壁上的图画线条相当简单,但大体上的意思升平看明白了。他本来就聪慧,基础好起点高,以道家顶级宗门子弟的身份看凡俗武功,如同精通乐理的大师看首简单的小调,轻易看出其中门道来,道:“这套武功不错。” 净明道:“不错?可是我练了好久,没觉得不错,倒是觉得手腕隐隐作痛。” 江升平道:“练伤了?那可坏了。你怎么练的?我看看。” 净明拉开架势,打了几拳,升平怔,笑了起来,道:“不是这个练法。” 净明心中不爽,道:“我看人家练拳的,都练得关节粗大,拳骨磨平,虎口带茧,哪像你细皮嫩肉?你也没练过吧,怎么敢说我练错了。” 江升平道:“我没练过拳脚,但知道你练得不对。你说这套武功有几招?” 净明怔,道:“我早数过了,有百六十二招。” 江升平笑着摇头,道:“不是,是三十六招。要这么看,第招是起手式。第二招开始,第三四个图形是第二招的两种变化。第五个图接着第二招,也就是第三招。第六七八个图是第三招的三种变化。第九个图是第二招变化成的第三个图形的后招,第十个图是……” 净明听得目瞪口呆,见他如数家珍,又是惊异,又是不信,道:“你怎么能知道?信口胡说,不然你练练我看看。” 江升平道:“行啊,你退开。”说着挽起袖子,把下摆撩起,系在腰间。对着墙壁个姿势个姿势的摆起来。 净明先还将信将疑,接着不由好笑,原来升平每个动作都是停顿的,对着图画摆完了,起身再摆下个,不由大笑道:“你这个照图学动作,三岁小孩儿也会……” 话音未落,升平摆完最后个动作起身,身子静止,突然呼的声,拳击出。紧接着拳招喷薄,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黑夜之中但见身影闪闪,拳风赫赫,半边场地全是他的拳脚影子。 净明在旁边看着,刚开始见拳风猛恶,如同看见只猛虎俯冲下山,虎啸之声,声震百里,不数招之后,拳风变,如金刚罗汉半路杀出,怒目庄严,拳脚之下,将那饿虎打翻踩下,威风凛凛,如堂前伏虎罗汉。虽然只是人打拳,竟打出了百人难敌的声势。他不由神驰目眩,心神摇动,难以自持。 远远地,白衣男子冷眼旁观,突然轻叹声,道:“原来如此,道体碎了,道胎还在啊。” 自来练武也罢,修道也罢,都是内外两种资质。是根骨,二是慧胎。慧胎包括悟性,也包括心智、毅力、性情种种。管内,管外。只有悟性,根骨孱弱固然不可,根骨出色,人其蠢如牛也是不能成功的。 只是根骨易测,慧胎难量。再加上除非特别愚蠢,般人过得去,只要根骨出色,修炼都是不慢的,因此世人重根骨而轻慧胎,以致许性情聪慧者被埋没。反而佛家重悟,出了不少有大智慧的高僧。 江升平却是千年难遇的道体道胎双极品。道体不必说,道胎也是出于慧胎九品以上的极致,因此悟性绝顶,像这样凡俗界已经算的中上的武功扫上遍,立刻融会贯通,常人难以理解。 “亏了天心派作死,毁了这上天生成的瑰宝,便如完美无瑕的玉璧打碎了半,若非如此,放他成长,几百年后真是我妖族大敌。”白希圣眉宇暗沉,“就这样也不能放任。是不能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二来……还是要控制过来。” 白影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边,江升平收拳直立,玄气冲,脸上红潮立刻退了,呼吸也平稳下来,也算做到了“气不长出,面不色。” 他对净明点头,道:“就是这么练,你先练着,我进去看看。”说着转身走进了方丈室。 留下净明目瞪口呆,不住道:“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做到的?” 进了方丈室,就见屋中满积灰尘。墙角挂满蜘蛛丝,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江升平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进来,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也不是吸引,而是种异样的感觉,甚至有些心惊肉跳。 方丈室其他的家具早已经破烂,江升平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完好的早给戒圆搬走了,因为剩下这些实在不配放在方丈的房间里。唯有正中个佛龛还完好,上面甚至盖着黄布,用块石头压着布角。 升平呆,立刻被压角的那块黑黝黝的石头吸引了,那毫不起眼的扁长如夹板样的石片,在他眼中光彩如无暇美玉。 “莫不是……天外陨铁?” 升平爬上桌去,将黑石抱在怀中,细细抚摸,喜不自胜。 能让天心派弟子看上眼的宝贝,自然珍贵至极了。天外陨铁是极为珍贵的炼器材料,况且这块品质还那么好。宫楼中也收藏了几块陨铁,品质最好的也不过和这块平齐,且至少比它小半。玄思真人本来答应,取了那块陨铁的四分之,让他炼制本命法宝,现在虽然再不可得,却在这里遇到这么大的。 正自爱不释手,因为压角石被取下,盖住佛龛的黄布缓缓落下,露出里面尊雕像。 江升平呼吸停,惊道:“这是……” 过了好阵,升平搬着那陨铁出来,道:“快回去吧。天要亮了。” 净明收拳,擦了把汗道:“好。” 升平回到房中时,脸色还有些难看,静静地坐会儿,心中暗道:这里不能住了。 第38章 三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第二天,升平就开始做准备。跟着净明出门干活的时候,升平往厨房里转了转。 众和尚虽然打心里烦他,但到底没撕破脸,见他进来,除了有嘴碎的不阴不阳的说了两句,其他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升平略转了转,把情况记在心里,他发现白馒头被好好地放在笼屉里,数量有人查点,窝窝头搓在簸箕里,没人管。 如果要弄到足够的干粮,窝窝头才是明智的选择。 江升平舔了舔嘴唇,心中颇为烦恼。虽然才吃了几日烟火食,他已经能分辨味道好恶,这都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不用学习。放着白馒头不吃,吃回窝头,终究有些苦恼。 不过他还算意志坚定,知道出逃要紧,饭食好坏,并非最重要的。 等到饭做好,端出去的时候,厨房有段时间的空白期,那时候再动手。 看好了情况,江升平正要出去,就见个高胖和尚进来,叫道:“停下,停下。” 升平认得这和尚是厨房的伙头和尚戒痴,和戒圆是暮山寺唯二的俩胖子,就见他小跑着进来,道:“都停手。今天中午有贵客到来,给我仔细了。你,你,你,你——”他指了几个和尚,都是伙上的主力,“你们四个不必做大锅饭了,专门预备精致斋菜。” 说着,他进了里间看备料,连声叫道:“这怎么行?青菜豆腐,豆腐青菜,这哪有细致斋菜的样子?快……”他四周看了圈,指向净明,道,“现在去圩邑,买好材料。什么香菇、口蘑、冬笋、粉丝,什么好买什么。快去,两个时辰回不来,我打折你的腿。”说着拿出袋子钱,塞给净明。 净明答应了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 戒痴道:“去个人,把他的活计干了。净澄,别躲了,就说的是你。” 净澄脸晦气,道:“那个小白脸呢?他昨天不是挺积极的?今儿怎么不见踪影了?” 倒有几个人看了眼,确实没见到江升平,只是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见了也就不见了,没人在乎。 升平正在往前面去,他倒想看看,到底来了什么重要人物。 来到俗世以来,他成日与和尚为伍,只觉得众僧人俗不可耐,差点要对整个凡世产生偏见。他是真心想看看,在俗世之中的上层,到底有什么样的风华人物存在。 出了庙门,就见戒圆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和尚,有他认识的净虚在内。三人面上的恭敬神色,是升平从没见过的。 净虚眼看了升平,喝道:“你怎么出来了?这是你来的地方么?”说罢哄苍蝇样哄他。戒圆也回过头来,瞪着他。 就在这时,只听阵阵丝竹之声传来,戒圆立刻把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叫道:“来了,来了。” 升平眼望去,见茫茫的雪地中,来了队人。前面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两个身披软甲,腰悬宝刀的官差。后面堆人却是打扮完全不同。 江升平仔细看,吃了惊。原来后面那些人都是道士打扮。他在天心派中也是这样打扮的,只是这些道士看着不如山上的同门飘逸,样的道袍穿起来有些灰头土脸,或许是凡间风尘大,衣料又不如山上轻薄的缘故。 那群道人有拿着笙,有吹着笛子的,悠悠扬扬,吹打过来。正当中有乘四人肩舆,上坐着个老道,手支着额头,正在冲盹儿。 江升平远远看着,那道士面目模糊,心中动,想起了师父,心中酸涩。虽然这道士和师父完全不同,但能有丝让他怀念的意思,便心生好感。 那队人马眼见冲着暮山寺来了,突然停,队伍整个停住。戒圆心中紧,道:“怎么啦?怎么啦?” 队伍之中,跟在肩舆旁边的道童轻轻唤道:“师父,师父。” 那老道身子动,猛地直起头来,道:“到哪儿了?” 那道童道:“快到暮山寺了,您看——” 那老道哦了声,接着疑惑道:“暮山寺是什么?不是去善承寺么?” 那道童笑道:“您老忘了?暮山寺也是您要去的个地方。大雪下了之后,按照往日的经验,都是妖邪齐出的时候,城外所有的村落,聚点都要巡视遍。您老人家今天的行程是在暮山寺吃,善承寺睡。” 那老道远远地看见暮山寺灰突突的围墙,前面零星着的几个和尚,心中阵腻味,道:“什么吃睡?破庙有什么可吃的?走,直接去善承寺。” 那道童连忙到队伍前面传话。不会儿队伍停,丝竹之声也渐渐止歇。个差官骑马过来,叉手道:“仙师,您老人家不去暮山寺,万那里出了妖邪……” 那道士嗤之以鼻,道:“有没有妖邪我还不知道?”说着伸手,另个道童递上个罗盘。他伸手在罗盘上抹,道:“你看,假如那边有妖邪,这罗盘就该……” 只见罗盘亮,中间的指针滴溜溜阵乱转,最终指针指向暮山寺。 众人面面相觑,那官差道:“仙师,这是……有妖邪吧?” 远远的看着队伍停下,戒圆暗骂声,道:“又是这套。嫌我们庙小,要去善承寺打秋风。” 却见那队伍停了阵,没有像预想中的转向,反而继续往这边行来。丝竹之声再次悠悠扬扬的吹过。 江升平从没听过人间的乐曲,其实天心派中是缺少音乐的。只有程太岳会吹笛子,焦长真会弹琴。据师父评价,二师兄的琴声如同噪音,大师兄稍好,但也配不上天心派的格调,叫他们闭门自乐就好,少出来现眼。因此江升平童年和少年从未有音乐陪伴,这时听丝竹声音,倒也觉得挺好听的。 他忍不住问道:“这位是什么人?为什么出来要吹吹打打的?” 净虚斜了他眼,并没回答,反而戒圆哼道:“没见识?什么叫吹吹打打?只吹了,你看打了么?朝廷规定,五品以下的仙官出巡不得动锣鼓,只许丝竹。这位向阳道长才是九品仙官,也就是这样了。” 江升平哦了声,心道:原来是第大势力朝廷的人。不过到底他是道士,你们是和尚,和尚迎接道士,有必要那么积极么? 戒圆喝道:“来了——给我仔细点,招待好仙官,上份儿的赏钱今天我拿定了。”说着队伍已经到了寺前,戒圆忙脸堆笑的迎上去。 净虚不忘回头瞪视江升平,道:“去去去,你后面去,寺里正有大事,你算怎么回事儿?”说着跟了上去。 江升平本来也没想凑热闹,往后退了几步,就见三个和尚脸笑容上去迎接。他从没见过人能笑成这般摸样,完全不像高兴,但嘴咧的弧度很大,每条皱纹都在挤出笑容。 谄笑? 这就是所谓的谄笑啊。 在凡间真的能见识不少东西。 大堂内,已经设下了大桌席面。虽然没有酒肉,但是各种精致的斋菜已经摆了满桌。 那向阳道人坐在正坐,两位官差坐在左右下手,戒圆打横相陪。 等菜上齐,戒圆端了杯清茶,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向阳道人用手掩口,道:“我说,咱们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旁边的道童道:“是在暮山寺吃,在善承寺睡。” 向阳道人咳嗽了声,道:“贫道觉得,不妨换过来。在善承寺吃,在暮山寺睡。来,跟我去善承寺,走快点还来得及午饭。”说着起身就走,身后众道童哗啦啦跟上。 两个官差对视了眼,跟着起身,人对戒圆道:“你们呀,怎么不跟善承寺学学斋菜?仿膳懂不懂?不舍得用油,怪不得没人来。”说着两人并肩扬长而去。 留下戒圆张胖脸呆若木鸡。 第39章 三十七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深半夜,升平静静的躺在稻草垛上。 他没有丝毫的困意,因为今天他打算逃走。 已经准备好了干粮,还有小壶清水。他只能弄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也足够了。这不过是个小庙,不是深牢大狱。庙外面是最普通的城郊,不是天涯海角。 今天净明早上去了趟最近的圩邑,中午就兴高采烈的赶回来了,也不过两个时辰来回。净明脚程也只是般,个时辰最能赶十里路。江升平已经向他问明了方向,夜晚凭着星星指点方向,应当能赶到城里。 至于进城怎么办,他也没想好,毕竟个在山上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小弟子,想象的俗人的生活很困难。不过,既然是想象,总是往好的方向想得吧。 想想就要见到凡人的城镇,还真有点小兴奋呢。 睁大了眼睛,静等着时间分秒的过去。就听旁边阵轻微的摩擦声,净明起身。 江升平知道他又要去院子里练武,只想等他离开自己走路,就听净明轻声道:“江少爷,咱们起去吧?” 江升平怔,便摇摇头,道:“我不去了,你去吧。”就算他不想今天离开,也不想去那个院子,墙壁上的伏虎拳对他毫无吸引力,何况还有那件东西…… 净明道:“块儿去吧,我有些不懂得想要请教你。” 江升平迟疑了下,觉得若是不去,恐遭他怀疑,起身道:“也行。” 两人偷偷摸摸起身,穿过院子,到了方丈室外。 净明挽了挽袖子,道:“你等着,我进去下。”说着要进室内。 江升平拉了他下,道:“别进去,里面有点邪性。” 净明笑道:“邪性什么?我进去不止次了。我有点儿东西放在里面了,正要给你看。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江升平放开手,净明跑进屋中。 在院中,寒冷的夜风扑面,刮得两颊生疼。但寒气之中也有丝清爽,呼入鼻端,顺着重楼直入肺中,有种洗涤腑脏的感觉。 抬头往院中看去,远处黑压压的有处暗影,靠近院墙,被月光遗忘,仿佛深夜中匍匐的猛兽。 升平惊,退了步,紧接着定睛看,却又不像是野兽,而是件无生命的物体。再往前走两步,个从未见过的名词浮现在脑海…… 水井? 说来可笑,他从来没见过水井。天心派不需要这东西,从小就辟谷的他不需要这东西。最最,在天斗观后有汪清泉,他有时会饮些泉水,那也是在嬉戏时偶尔为之。 怀着几分好奇,江升平靠近井口。井沿大概到他的腰间,井上悬着辘轳,挂着只木桶。升平摇了摇辘轳,把水桶摇下几尺,往井底看去。 突然,背后阵大力传来,升平重心不稳,往前倾倒! 前面,就是井口! 千钧发的时刻,江升平腿顶,膝盖重重的磕在井口,虽然痛彻骨髓,却也阻挡了他的下坠,双手撑住井口,身子勉强转过半边,往后看去。 背后个人,正在死死的将他往井底压去,月光从他背后照来,他的面上全是大片的阴影,本就有些扭曲的五官,显得加狰狞。 江升平眼睛睁大,道:“是你?净明?” 净明双手用力,寸寸把他向井口压去,道:“快去死吧,去死吧!” 江升平用手支持着身体,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戳在石头上,几乎戳出血来,摇头道:“你要……可是……为什么?” 净明咬牙道:“什么为什么?你这种废物,为什么不去死?你应该和你的那个书童样,死在井底,虽然不是口井,但主仆二人,殊途同归。” 江升平越发觉得世事离奇,惊道:“你说……书童没背叛我?他被你杀了?” 净明冷笑道:“别怀疑了,他确实背叛你。你这个蠢货,连书童都看不住,刚生病,书童就拿着你的包袱走人。那天下着好大雪,你的书童穿着你的衣服,背着你的包袱,从院子里走过,被我看见了。我还以为是你,打了个招呼,结果发现是那小子。” 他说着,神色飘起丝恍惚,道:“是啊,就在那瞬间,我觉醒了。你和书童身材都差不,只要换身衣服,在不认识的人眼里根本没差别。我和你的身材也差不。那小子换得,我换不得?当时我就把他推到井里,抢走了他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 他的手蓦地收紧,升平的身子又往井口沉下去:“我要得到你的切!凭什么你的手光滑的比女孩子还好,我的手比老头子还粗糙?凭什么你只要答应写信,就可以吃到白馒头,我辛辛苦苦劳作,只能吃黄面窝窝?只要你去死,所有的切都是我的。你的那个书童,呸,竟然还留着你这个后患,难道做了那样的事还留着主仆情分?我来让你了百了。” 江升平身子渐渐往深处沉去,大声道:“你要杀我,将来我父亲拿钱过来,你能逃得了么?” 净明狞笑道:“要是你昨天说这话,我还有三分顾忌。可是今天我进了趟圩邑,可把你的底细打听清楚了。你不就是圩邑城里面有名的败家子么?爹妈早死,由得你造,把偌大家产败了个精光。这回是把祖宅卖了,带着家当和仅有的书童背井离乡。呵呵,什么赶考,什么济阳大族,骗傻子去吧。你这样的人,死了没半个人给你出头。” 江升平低声道:“原来是圩邑人啊……” 净明道:“就算你败光家产,就算你在老家人见人嫌,可是你还是世家子弟,你还有监生的功名,你还有卖祖产的几百两银子。这些足够了,我和你不同,我有志气,有本事,什么都有,只缺个机会。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你们江家有我这样的人继承香火,是他们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江升平往下按去,叫道:“现在,你去死吧!” 就在这瞬间,江升平直曲着的膝盖往上顶,狠狠地顶在他肚子上,净明惨叫声,力气松,江升平立刻扭过手腕,反手将他手腕扣住,以个过顶的姿势将他从头扔过,狠狠地往井里摔进去。 这招不是江升平原本的武功,修道士除了练剑,很少练拳脚,别说这中紧身格杀的小巧功夫。这是升平现学现卖的伏虎拳,也是他悟性极高,用出来干净利索,举成功。 净明尖叫声,往井底坠去。 江升平看着他落下,心中挣扎,千钧发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足踝。 净明倒吊在井中,尖叫不止。 过了会儿,江升平将他寸寸的从井底拽出,扔在雪地上。 到这时,他才看清,净明已经换上了俗世的衣服,除了光头以外,竟然做了贵公子的打扮,果然是焕然新。那个大包袱,就搁在院子里。 把整个人提出来,升平也耗费了很大体力,坐在井口默然不语。净明趴在雪地上,过了好会儿,才喘气道:“你——你竟然救我?” 江升平哑声道:“滚吧。” 净明懵然道:“你……你不杀我?” 江升平道:“你不是想当江少爷么?尽管去吧。那是我看也懒得看眼的身份,你既然这么喜欢,就让给你了。” 净明脸色涨的通红,过了会儿,才道:“你别后悔。没了江公子士人的身份,你根本混不出来。连田间老农都比你高贵些。” 江升平道:“你不懂。现在滚吧。从我眼前消失。”说着挥了挥手。 净明爬起身来,走了几步,伸手又去拽那个包袱。看了江升平眼,讪讪地把手放下。 江升平本不在意俗世的东西,但想到刚刚他提到的银子,心中动,暗道:“听说在俗世生活,银子就和灵石样重要。倒也不可全丢了。”便道,“银子留下,剩下的你拿走。” 净明沉着脸,从包袱里掏啊掏,掏出几锭银子来,再掏时,已经是脸痛惜。江升平看他脸难受的样子,心中实在鄙夷,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净明言不发,拿起包袱跑出院门。 升平看着他的背影,默然无语。 冷风吹,个悠悠的声音道:“好个聪明伶俐的天心掌门弟子,怎么险些命丧在宵小之手?” 江升平只觉得怒气上头,喝道:“怎么又特么是你?” 第40章 三十八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妖狐白色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月光穿过他的身体,没留下任何阴影。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如月光,如浮云,似乎飘无定所,但又实在耳畔: “你如此失策,真令人可笑。别说你的对手如何布置干净,令人防不胜防。只不过是你愚钝。谁在寺中最有可能放火?他就睡在柴房里,别人要搬动柴火,他不可能懵然无知。你被人放火之后,带到了柴房,看着满屋子放火的材料,竟然反应不过来,说你是迟钝也是高抬你了。” 升平脸色难看,突然道:“当然。他又不算聪明,破绽了。放火之后,净虚他们要赶我出寺,是净明要我留下。越是想让我死的人,反而不肯让我走,那时他是心怀歹意的。” “呵呵——” 声清浅的低笑,掩不住的讽刺,妖狐的声音越发寒凉,“这时候反而想起来了。马后炮谁都会放,若不是你还有些运气,早就落在枯井里与污泥同朽了。你知道为什么你在山上可以头脑清晰,在俗世连个小沙弥也识破不了么?” 升平眉头皱起,言不发。 妖狐淡淡道:“因为你蠢。” 升平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看着他。 妖狐道:“不必这样看着我。众生皆蠢,庸俗凡人是蠢上加蠢。你不过是碌碌庸人中的个。虽然不显得特别愚蠢,但也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反而吸食天地灵气会让人头脑清明,修道悟道会让人注意力集中。你在山上不显得愚蠢,是因为真气和道义在教导你,它们给你加成,让你变得清醒。” “可是现在切都没有了。你没有真气,也无法修道,再也打不开灵窍,永远地失去了恢复清明的机会。现在你还有些许的灵气,等过上几日,凡俗的腌臜气淹没了你,你会发现自己如凡人样愚蠢且庸俗。哦,不,那时候你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堕落,那样也不错,浑浑噩噩辈子,便如栏中猪羊,除非大限将至的那瞬间,之前种种混吃等死,不是也很开心么?” 江升平目光森寒,道:“闭嘴。” 妖狐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道:“害怕了么?事实便是事实。塞住耳朵不听,无异于掩耳盗铃,阻止不了自己的堕落。不能修道,就只能往深渊滑落,如果你始终能自欺欺人倒也不错。可是千万别挪开捂住耳朵的手,那样你会听到自己坠落悬崖绝望的尖叫声。” 江升平听到了自己的牙齿磨动的声音,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接着要说,投靠妖族,修炼妖气是唯的出路?” 妖狐笑了起来,道:“我不想说。你自己可以考虑。考虑的时间不妨久点,乘你还能思考的时候。” 江升平道:“你这个……”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声,院门缓缓打开。 妖狐在这瞬间突然消失,江升平也是身子缩,锁到井后面躲藏。 怪了,除了净明,还有谁会到这里来? 随着大门的打开,盏灯火飘了进来。 这人好大胆子。 净明和江升平每次到这里来,从不敢明目张胆的打着灯笼。事实上,净明也打不起,即使盏油灯,在寻常和尚看来也尤为珍贵。何况这盏灯灯光明亮,显然不同于般的灯火。 随着灯光的临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升平微微侧头,就见个老道的身影走进院中。 是……那个来巡视的仙官! 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道长? 他来做什么?而且还是孤身人,和白天浩浩荡荡的排场判若两人。 就见那道人手持着灯火,手持着个盘子样的东西,步步走来。 每步,他都走得很仔细,左右摇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升平脸色凝重,暗道:莫不是来找我的? 自然,这个念头也只是想上想,他不会自作情。凭他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还不值得这老道孤身人夤夜前来,做梁上君子状。 黑夜中,突然地飘来丝窃笑:“嘿嘿,近了……” 声音诡异,因为风的缘故,觉飘忽不定,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江升平看的越发清楚了,那盘子形的东西中央有点亮光,还有个东西在滴溜溜转动。 那个是……指针么? 圆盘样的东西莫不是罗盘? 江升平看清之后,突然心中动,脸色沉了下去,他已经知道那老道要找的是什么了。 果然,老道步步走进了方丈室内,室中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声欢呼:“我找到啦,找到啦!” 声音太过突兀高亢,在夜空中听来尤为刺耳,如夜枭啼叫,带着颤抖的尾音。 那老道三步两步跑出来,手中捧着物,因为太过兴奋,他迈过门槛的时候扑通声绊倒,整个人以狗□□的姿势扑到了院子里。 虽然摔了个狠的,那道士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唯恐摔着了它。 月光下,就见那东西是个雕像,乃是个恶鬼形态,手中持着只巨大的蟒蛇。蟒蛇缠绕在他身上,圈圈盘起,蛇头顶在恶鬼头上,张着血盆大口,显得狰狞恐怖。 江升平暗暗咬牙,心道:果然是那邪灵,我藏得那么好,竟叫他找到了。 当时进方丈室,发现那块天外陨铁时,他就正好看见佛龛上供着那玩意儿,当时心中就阵恶寒。 如今天地大变动,每次天变,都出现裂隙,露出无数妖邪之气。如今的妖邪之气,会附在人兽身上,人吸了入魔,兽吸了妖化。入魔不必说了,魔气冲脑,狂性大发。但不知何故,人入魔之后往往命不久矣,与他自己固然有大害,但为祸不深。野兽乃至妖兽吸了却是化身妖兽,筋骨如铁,爪牙锋利,寿命增长,且嗜血发狂,为祸方。 这样的妖兽被称为妖邪,与般的妖怪有所区别。 盖因兽类自发修炼成妖精,第步就是开灵智,越修越是聪明,渐渐地化为人形,与人类无异。即使有那吃人迷人的妖精,那是它修炼所需,又或本性不善,但总也是有心向道的生灵,往大了说,修士可以叫他们声道友。纵然现在双方对立,本质上来说殊途同归。 唯有那妖邪,被邪气迷了本心,谈不上修炼,味的筋骨横强,嗜血作恶,六亲不认,全无灵智可言,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实在是天下大害。 修仙界对妖怪的态度还有分歧,有主张剿灭,也有认为可以共存的。但对待妖邪,律是格杀勿论。 除此之外,江升平曾听师父说起,万年之前,天地曾有浩劫,那时天地也遍布裂口,从里面泄露的,除了大量滚滚的妖邪之气外,还有种异族,被称做邪灵。 那邪灵无孔不入,明明有强横的躯体,却还可以和妖邪之气般附体兽身,且竟然还拥有独特的法术神通,在上古时代,实在是修士大敌。 后来经过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浩劫渡过,大面积的裂口被封堵,大部分邪灵被铲除。有少部分邪灵虽然漏网,但说也奇怪,在裂隙消失之后,他们都化为了雕像,与木胎泥塑无异。 修道界对于这些雕像进行过集中销毁,使之十不存,后来也是嘱咐各家弟子传人,随时看到,随时销毁。 本来这些东西固然碍眼,但毕竟已是是历史的垃圾,丢在那里不算什么。但江升平隐隐听到大师兄提起过,现在修道界心术不正的人越来越,大道正法遭毁弃,反而许邪法越来越有市场。其中种养魔头的邪派道法,有处分支就是以这些遗留下的邪灵为材料的。 毕竟这些上古的邪灵经过了万年毁弃,存世量已经极为稀少。这门魔功当然不会昌盛,就算有所流传,也是用般的魔头代替,譬如小鬼,怨灵乃至天魔之类的常用材料。但这类邪修之间早有共识,谁能得到只上古邪灵,魔功必能大成,从此成为纵横四海,无人能敌的大魔修。 然而他也就是这么听说,根本没见过,甚至也没想过那种人是什么样的。在他印象中,魔修大概是凶神恶煞,身带邪气,眼就能认出不是好东西的家伙。 他竟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个,还是长得有几分仙气,他甚至在某刻联想到师父的道人。 江升平越想越气,那邪灵雕塑本是他先发现的,本想毁去,无奈那东西太过结实,不是他区区练气层可以毁掉的,因此将它埋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只等以后处理。没想到这道人还是把它扒了出来。 这么说,这臭道士就是魔修妖人了? 就见那道士满是贪婪的盯着邪灵,目光太过火热,以至于整个脸都歪斜了,口中还念念有词,江升平侧耳听,大概是“今天好运气”,“祖师保佑”,“以后可以在五指盟露脸称雄”类俗不可耐的话,倒没听到什么咒语口诀。 虽然江升平厌恶他的嘴脸,可是通过观察,就知道这老道修为高过自己。低层次修士无法探知高层次修士的真实修为,看老道的做派和身法,就知道他也不过底层修士,绝不会过炼气期的前三层。但再低,也比江升平这练气层都勉强的小修士来得好。 便听那道士怪笑声,道:“今天月色就挺好,不如把我这宝贝儿解放出来吧。” 第41章 三十九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升平惊,身子紧,心已经提起来。 这老道要在这里修炼邪功? 虽然他对这类邪门功夫不甚了然,但知道邪灵的解放与月光十分相关。从这点来说,邪灵与妖族有异曲同工之处。据说,若要用邪功秘法解放邪灵,应当需要月光、密咒和祭物。 不过,应该最好是满月吧? 听说满月的时候,月亮有种特殊的光华,能刺激许法术。只是江升平到底所知不,师父不会详细讲解,他又对这些小道不感兴趣,因此不甚了了。或许这门邪术不需要满月? 那老道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不少东西,大是各种材料。什么朱砂、硫磺石、黄表纸之类,都是日常应用之物,只有其中大瓶黑沉沉的液体,打开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 血…… 血腥味钻入鼻端,引起了强烈的不适。江升平感觉到手心分泌出黏湿的汗水,夜风吹过,凉意沁人。 这就是邪法么?这么大瓶血,需要少人牺牲? 那老道念念有词,道:“朱砂,符笔,硫磺石,还有黑狗血,哈哈,来吧,宝贝儿。”从袖中掏出本黄册子,翻看来看。 江升平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黑狗血,吓我跳。 其实这就是江升平见识少了。他想象中的魔修,所到之处,白骨盈野,尸山血海,区区人血何足道哉?但这里是凡俗世间,那老道不过炼气期,修为在初期,乃是底层的修士,如今又是清平世界,哪有弄大瓶人血的机会? 升平还不知道,这黑狗血还是老道跟人买的呢。 那老道面看,面嘴唇微动,似乎在念诵什么,然后打开黑狗血,掺和朱砂,在邪灵雕像上勾画。 只见他画笔,看眼册子,有时候画到半还要再低头看书。江升平大皱眉头,暗道:我虽然不精于画符,也知道符箓勾勒要气呵成,断不能在中间错漏点。就算烂熟于心的符箓,还有几成失败的可能。他怎么敢直接在材料上勾画?简直糟蹋东西。这老道是真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个蠢货? 然而不管他如何腹诽,个符箓在老道断断续续的笔下竟也成型了。那邪灵雕塑本就狰狞丑陋,经他这般渲染,如同恶魔全身浴血,又似十八层地狱下刚嚼完活人血肉的恶鬼,暗红色的条纹在月光下越发阴森可怖。 他高高举起邪灵塑像,对准月亮,高声叫道:“现身吧,我的魔头!” 阵夜风吹过,吹得他的身影在夜空中颤抖。雕像也随着他的手臂颤抖。但除此之外,塑像还是塑像,再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江升平看着,暗道:好像就是个蠢货。纯的。 过了好会儿,大概老道也反应过来了,讪讪地放下雕像,眉头紧皱,再次翻书道:“怪了,怎么不出来?” 他转了几圈,突然抬起头,道:“对了,需要祭品。” 霎时间,他双目通红,眼中好像涂了层鲜血,目光中充满了贪婪、残忍、嗜血等等神色,深陷亢奋状态,道:“对对对,要求力量,怎能没有贡品?童男童女的血,是最好的祭品。这庙里难道没有童男子么?”说着将东西放在地下,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江升平松了口气,缓缓起身来,目光烁烁,思考如何是好。 即使那老道是个蠢货,也是个疯狂的蠢货,样危害巨大,邪灵不会因为放出来的人蠢些,就少做恶事。 这妖邪不能叫他放出来。 妖邪出,赤地千里。江升平听说过许这样的悲惨往事。因为天心派是当初抗击妖邪的主力,他对那段惊险悲伤的过去知之甚,即使经过万年之后,邪灵的力量没有那么大,可是只要出现,必然会伴随着鲜血和死亡。 身为天心派的弟子,不管师父还认不认,他是决不能看着前辈们的敌人再出来为祸的。个邪灵在他眼前出世,他愧对先人。 何况……那老道不是去找牺牲祭品了么? 童男童女…… 在他印象中,只有传奇故事里的妖怪,才会要童男童女活祭。那老道邪念起,已经不配为人。 手中微微握,江升平在心中模拟了下与老道的交战,那老道修为高过自己,但传承的法术和剑术决不能和自己相比。大师兄在凡间走得,曾说道,天心派的术法练好了,在同阶之内应当无敌,就算是高过自己的修士也可战。 这个高过自己,般指的是譬如筑基初期到中期,个中等阶差。倘若是筑基和结丹,自然很难越级。但是练气的第层和第三层,似乎连初期和中期的分别也比不上——当初他在炼气期跃而过,三年筑基,并没细细体察每层修为的区别,但现在想来,似乎差别确实不大。 何况练气以下,不过*凡胎,挡不住金铁之器,若能偷袭,可疑击毙敌。 若有三尺青锋在手,他敢与妖邪正面战。 但现在没有。 若无铁器傍身,他就失去了正面为敌的机会。 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出手。 沉吟了下,江升平转到后面,把埋在最深处的天外陨铁找了出来。 陨铁形状扁平,比般长剑略阔,入手沉重,倒也是件坚固的铁器。只是没有开锋,无法使用砍劈剑术,就连挑刺也勉强。 不能刺,还可以捅,至不济还可以砸。 江升平低低道:“砸不死你这王八蛋。” 把陨铁扛在肩头,江升平手提起那雕像,狠狠脚踹出,把黑狗血瓶子踹倒,黑红色的血浆流了地,在雪地上染上了大片的污痕。 砰—— 大脚踹出,柴房的门陡然大开,露出里面地的稻草。 个道人大步走进来,胳膊里还卡着个和尚。 看房中的情形,那老道脸色往下沉,狰狞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小童子在么?人呢?” 那和尚看了眼,脸色也白了,道:“他们本来在这里的啊。净明……江少爷,你们在么?快出来啊。”喊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那老道在稻草里踹了几脚,只踹中了个包裹,包裹散开,掉出几个黄面窝窝来。老道看了眼,呸了声,脚把窝窝踩碎,揪起和尚道:“找不到他们,就拿你来祭祀。你也是从小出家,是个童男子,血还干净,也凑活了。” 那和尚双膝屈,跪倒在地,哭叫道:“仙长饶命。小的已经年过二十,老大的岁数,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童男子了。小寺……小寺中还有年纪小的,十七八岁的,小僧带你去找他们。” 那老道道:“二十岁和十七八岁有什么分别?老道懒得动弹,别为了你把我的好时辰耽误了。”说着迎头击,把那和尚打得两眼翻白,夹在咯吱窝里,路奔出。 黑夜之中,那老道阵狂奔,好似卷起了道黑烟,虽还没修成大魔头,却也有了几分黑风老妖的威风。他面跑,面想到自家练成邪灵之后的好处,不自觉的咧嘴大笑。 兴冲冲奔到方丈室,进院门,就见地上黑沉沉滩血水,已经半干,原本立在中庭的邪灵雕像不翼而飞。那老道如同中了定身法,在原地半天缓不过劲来。 过了好久,那老道尖叫道:“哪个王八蛋干的?出来,老道要打死你,把你撕了喂狗!” 叫嚷阵,他冷静下来,就见雪地里道脚印往外延伸。他打叠精神,沿着脚印追去。 脚印直延伸到后墙,在墙根断掉。墙上有新踩得痕迹,显然有人翻墙而出。老道叫道:“追到天边也要抓了你去。”跟着翻墙而出。 第四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月光下,雪原异常广阔苍茫。 前天夜里下过雪,天寒地冻,积雪未化,只表面的层新雪渐渐冻成了冰晶,巨大的冰盖直铺展至天际线,与夜空融为色。 原本的平原,是道行车的道路,如今也被雪晶掩埋,行走在其上,十分的光滑,十二分的艰难。 江升平穿着僧袍,脚下只有双草鞋,在雪地中深脚浅脚的行走。他手中抱着沾满血迹的邪灵塑像,沉甸甸的坠着,沉重来自于本身的质量,来自于其中牵扯的责任。 他手中抱着的,是千百人的性命。 脚下已经冻得麻木,他仅有的玄气不停地在足下经络中搬运,活动着脚趾,只为了从冻僵的状态解脱。如果放任不管,将来他可能永远失去了两条腿。 风越来越大了。 夜风酷寒,钻入衣领子里,如条蛇样往下钻,丝丝把热气抽走,留下寒冷,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渐渐地,吹到脸上的风不再无形无质,而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粉末。 雪…… 又下雪了。 雪花扑面而来,由风裹着往脖子里面窜,化为冷水滑落,片刻之间已经打湿了前襟,内外衣被冻住,紧紧地粘在身上。 好冷…… 江升平觉得脑子要麻木了,眼见片白花花的,几乎不见五指。 他几乎就有这么行尸走肉般的走下去,直到…… 个白色的人影在漫天风雪中出现,两只碧绿的眼睛在白色的世界中尤为显眼。 “你要死了。”风中吹来淡淡的声音。 江升平早已麻木的情绪陡然动了起来,恼火直上头顶,骂道:“你他么有完没有?怎么老有你的事儿?” 妖狐的身躯半悬在空中,长发随风飞舞,神情淡漠,仿佛神祗:“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剥去了修道者的光环,你根本不适合在这世上生存。今天不死,也是明天。或许你今天就死,还能少受些苦楚。” 江升平冷笑道:“我什么时候死,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有本事你过来把我杀了,没本事就闭上你的鸟嘴。”他发现面对妖狐,他越来越暴躁了,原来不会说的粗话,扔在这个烦死人的妖怪身上都合适。 妖狐道:“还需要本座来杀你么?我已经看到你的死线了。你愚蠢,不能识破身边的灾祸,只是可能会死。你软弱,连加害你的人都会放走,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埋下了祸根。这些都是将来,经人教导,尚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你现在居然自己找死——” 他遥遥指,指向江升平的怀中:“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祸,你居然主动揽在怀里,只为了几个昨天还欺侮你的和尚。以你如此愚蠢鲁莽的性情,想必来日无了。” 江升平盯着他,道:“这么说,你认为我做错了?” 妖狐道:“现在回头,抛下包袱,还有线生机,否则无药可救。” 蓦地,江升平微笑起来,露出丝欣慰,道:“这我就放心了。只要是你觉得不对的事情,我只要照做就是对了。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妖狐悠悠道:“还真是叛逆啊。别人越说你越要做,只为了赌口气,连性命也豁的出去。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不听话的逆种。你师父教导你时,你也这么倔强么?” 江升平脸色寒,道:“你何等何能,与我师父相提并论?” 妖狐道:“现在还不能比。但你将来要修妖,自然要拜我为师。我就是你师父,我不指导你,谁来指导你?” 江升平冷冷道:“想瞎了你那双好眼吧。没有那么天。”说着抱着邪灵雕像,径直往前走去。 那妖狐的身形就挂在前面,江升平直直的撞了上去,空中传来“啵”的声轻响,白色身影化为雪片,随风飞去。 他冷冷甩下句:“鼓噪。”继续走去。 又走了顿饭功夫,眼前出现了片山坡。坡上生者稀疏的灌木。坡下块大岩石宛如龙首,尤为醒目。 江升平点头,这就是理想的地形。 虽然雪越来越大,但上天未尝不是在助他。如此大雪,脚印顷刻间被掩埋,倒不必担心老道察觉。 将邪灵放置在地上,江升平在地下做了个小小的陷阱,转到山坡后面。 山坡后面好歹是个背风之处,风雪并不大,但寒意并不减。升平坐在光滑的石头上,五心向天,盘膝打坐。 这样的天气,若不运真气,会儿就冻僵了,他只得按照太玄经的心法,缓缓运转玄气。 太玄经若不在情绪激动时修炼,进展极其缓慢,但他只为了暖身,五官并非完全沉入,还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死寂,突然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马蹄声如急雨般,飞快的向这边靠近,升平判断不准来路,长身而起,往远处眺望。 如今风大雪紧,透过纷飞的雪雾,遥遥看见远处飞驰过队马队。江升平从未见过凡间的骑士,就见他们似乎都穿着黝黑的盔甲,甲叶在雪色中隐约透亮。 惊鸿瞥,转瞬即逝。 马队并没有靠近,而是沿着条笔直的道路前行,与江升平最近的点,也不足以看清任何个骑士的相貌,然后他们都远去了,只留下越来越轻的马蹄声。 这就是甲胄骑兵么? 江升平仔细回忆二师兄当初谈论的趣事,只记得骑兵和甲士绝非寻常,都是朝廷养的正规军。武林之中很少存在。当然修士中也少有,修士固然有防御的法器,但般都是防护罩和盾牌悬于体外的防器,或者贴身刻画符箓阵法的道袍,穿身金属出去,要遭人笑话。 然而虽然刚刚只是瞥,江升平心中升起种新鲜美好的感觉,觉得带甲纵马、雪夜奔腾,又是另种痛快,不低于御剑飞行。 可惜,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他从来都是修道士,与这样的骑士无缘了。 收了心,江升平从新回到了等待猎物的猎人状态中来。 雪越来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他躲在崖后已经无法看清几步之外的情形。江升平迟疑了下,缓缓往坡上爬去。 缓坡虽不陡峭,但早已遍布冰雪,分外难爬。升平手脚并用,炷香功夫爬到了坡顶。 这真是风景独好。 上了高地,视野下就开阔了,即使大风大雪,也掩不住穷尽千里的目光。 这就是肯攀登的好处。 望穿风雪,江升平下子就盯住了平原上的个黑点。 原来他已经到了。 江升平微微点头,在这么大的风雪里,能找到他的踪迹不容易。他之所以敢赌老道必定追来,就是因为想到那人手中有罗盘。罗盘能够指点邪灵的方向。看来这老牛鼻子并非蠢到底。 老道越来越近,升平匍匐下身子,盯着他的身影。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江升平怔,隐约看见那老道手中还提着另外人。 莫不是他找的祭品? 不是说找童男童女么?看身形也不大童了吧? 但总而言之,这老道已经找到了牺牲品,若不赶快阻止,就要出人命了。 升平盯着他的脚步,计算着老道到达的时机。 突然,那老道脚步停,转向了邪灵的雕塑所在的方向。 他已经发现了。 江升平心陡然紧,手中捏紧了铁块。虽然在如此寒冬,他的体温已经将铁捂热了。 就见那老道加快了脚步,往邪灵这边跑来,跑到三丈远的地方,突然普通声,滑了个仰八叉,手上那和尚脱手飞出,摔在雪地里。 地下,全是冰。江升平亲手用小法术凝水成冰,制造的冰面。上面铺了层细雪,人走上去岂有不摔的道理? 那老道哪知道其中古怪,骂骂咧咧起身,刚稳,登时重心不稳,往前跌倒。 与此同时,道犀利的影子从上方砸下来! 第43章 四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老道大叫声,额上黄光闪,道符箓出现,生生挡在面前。 刺啦声,符箓碎裂,江升平倒滚出去,摔在雪地里,手腕发麻,厚厚的铁块险些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护身符!” 江升平咬牙,没想到那老道竟有这样护身的宝物。 那老道虽然由符箓抵挡击,却也仰面倒下,摔在冰上,滑出几尺,再抬起头来,额上道血线落下,刚刚那剑到底伤到他的皮肉。 他头脑空白了霎,随即明白过来,神色狰狞,鲜血流了满面,仿佛地狱来的恶鬼,嚎叫道:“小畜生——” 刷的声,他从背后抽出七星宝剑,道:“小畜生,浪费我大好灵符,我砍死你。”说着爬出冰面,踩在雪地里冲过来。 升平缓缓爬起,手臂兀自发软。刚刚那护身符的品级并不算高,也不过能挡练气前三层击,但架不住他修为低,若非剑术超绝,又是从天而降,借了下落的势力,断不能剑破开灵符。 现在,偷袭无用,只能正面迎战! 巨大的铁块支撑起身子,他眼就看见了老道冲过来,眨眼之间,剑已经到了近前,身子低,躲过这剑,铁牌往后扫,正打在老道腿上,老道大叫声,跪倒在地。 两人固然修为有差距,但剑术上的差距是天差地远。那老道的剑法身法都没法与升平相比,选错了策略,身修为没派上用场,被升平扫,条腿立刻废了。 升平步跨上,就要补上记,送老道见阎王,突然觉得手腕紧,低头看,手臂已经被道绳子缠上,下刻,那绳子如同活蛇,扭曲盘上,立刻把他缠紧,绕成粽子般。 是法器! 剑术没了修为加持,只是凡铁,砍不断法器,况且他也无法用剑。升平挣扎,顿觉绳子收紧,手脚阵痉挛,索性往后倒,放平了身子,反而好些。 那老道喘了口气,想要跳起来,腿上伤口疼痛,只得坐倒,骂道:“臭小子,你竟敢无礼……拿着个铁片挺美啊,敢耍弄你家道爷。道爷要把你千刀万剐。” 他用手支持着,步步爬过去,却不是爬向江升平,而是爬向那雕塑,伸长了手臂,恭恭敬敬的将邪灵请下来,牢牢抱在手里,笑道:“宝贝儿,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说着,他将邪灵雕像紧紧抱在怀里,不顾满面的鲜血,不顾邪灵身上黑狗血遍布,狠狠地亲吻上去,与其说吻,不如说抱着雕像在啃。黎明的熹光下,他与那邪灵狰狞的面目渐渐融为体。 回过了头,他才看向升平,道:“哈哈,我正说缺少了童男童女的鲜血,正好用你的。你长得白白嫩嫩,看来当童女也使得,不如就用你个人的血祭我的宝贝儿。” 说着,他瘸拐过来,盯着江升平的脸,好像在欣赏头牺牲的猪羊,伸手摸上腰间,道:“我的剑呢。” 升平举起手来,持着长剑,道:“在这里。” 老道伸手去接,笑道:“原来在这里……”突然反应过来,身体僵住。 江升平手抖,绳子飞出,软软的倒在地上,被他脚踩住。手伸,七星剑直直的向前松,插入老道腰间。 老道大叫声,身上黄光泛,两条腿自己动了起来,全不顾伤势,倒退着飞了窜出数丈。 江升平摇晃着起来,道:“甲马——你身上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惜还是修为太低,刚刚把我唬得还道是什么法器,不过是捆绑术,那绳子也就刷过几遍桐油,也好充作法术?” 刚刚被捆绑的那刻,他还真有些心慌,如果是法器,绝非他现在的修为能够应付,但随即感觉到捆绑的绳子劲道有余,坚韧不足。他绷紧了手掌,绳子便绕着他的手腕自动缠绕,并没有绕进他的手间空隙,完全不像法器有灵性,只是机械的咒术而已。 这时,他才想起个在记忆角落里的法术“捆绑术”,或者说是“捆绑咒”。 之所以忘记了,是因为这法术实在太低端,连五行法术都算不上,别提遁术,只能说是比障眼法稍微有用些的“咒术”。那咒术不动用真气,不沟通五行,只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往往要借助外力外物来成事。便如他凝水成冰的“凝水咒”样,无法凭空化出水来,只能引导雪化成冰。 那老道的捆绑咒,也只是用祭炼过的绳索捆人,休说法器,就是凡铁也可以将之斩断。只是绳索凭空自动,宛如活物,看着比较唬人。若凡人不识根底,必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仙家法术。 但这种事蒙不了行家,江升平虽年不用这些法术,但当初也是学过,看破了其中跟脚,也知道这绳索不比法器能认主,这玩意儿只认得咒。老道能施咒,他能解咒,那绳索自然轻易落下。 老道中了暗算,靠着两腿甲马符咒逃开,终于支持不住,坐倒在雪地里,鲜血汩汩而出,他手使出符箓,按在伤口处,另手掏出个瓶子,往地下扔,道:“去——” 瓶子落地,滚出几丸黑色弹珠,珠子落地,砰砰几声,化为几条大黑狗,疯了般向江升平扑去。 江升平大吃惊,认得是幻兽术,与撒豆成兵相同,都是实用的咒术,没想到这老道身家不菲,这刻他也有些后悔,自己身无长物,不该凭时之气,打无把握之仗。 那群黑狗来的太快,不刻已经扑到近前,江升平唯有手中三尺长剑,勉力周旋。 四五只黑狗爪牙凶猛,将他围在中间,左右撕咬。升平穿梭其间,左右格挡,还能支持时三刻。 然而他剑术虽精,传承虽好,身体却跟不上。他虽有玄气傍身,但这路消耗极大,渐渐有精疲力尽之态。那黑狗又是前后夹击,隐隐间有配合之能,升平个不小心,被黑狗咬在手臂上,“啊”了声,鲜血直流,已经被咬下块肉来。 他越是流血,动作越是缓慢,长剑能守护的圈子也越小,本来还见他和黑狗有来有往,渐渐地包围圈越缩越小, 那老道远远地看着,心中喜悦,只等那黑狗越战越勇,将那小贼扑倒,然而战了盏茶时辰,江升平竟然还能支持,始终不见倒地,不由得老道有些心焦。那黑狗是法术变来,只能支持刻钟,若是再不得胜就来不及了。 这时,他的伤口渐渐好转,横心,从袋中再次掏出张符箓,迟疑了下,终究不舍,放回袋中,又抽出匕首,催动膝下甲马,奔了回去。 他要亲自到场,催动黑狗,方能快速致胜,若有机会,他愿意手刃,将这小鬼放出心头热血,祭他的邪灵宝贝儿。 近了。 甲马走动如风,片刻之间已经越过十丈,这时,老道看见了被围攻的江升平。 江升平已经半跪在地上,只手撑着地面,另只手舞剑。他身上已经破了处伤口,两肋双肩,俱都鲜血淋漓,额上也破了块,鲜血顺着脸颊落下。 令人吃惊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在舞剑,而且虽然剑招无力,但间架并没有散,招数居然还有章法。他的姿势很容易让人想到被群殴的倒在地上的孩子,但这个孩子始终没有放弃抵抗。 真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 那老道忍不住狞笑,眼前这少年眉清目秀,脸色苍白,显得柔弱无力,但越是如此,他越想把对方踩死,看这样的小可怜被恶犬分尸,倒也是件快事。反正人死了,血还能用,也不必留什么全尸了。 这些心存恶意的欢喜,老道踉踉跄跄,越走越近,看着江升平单手在狗嘴下苦苦支持,不由哈哈大笑。 江升平听到老道的声音,愕然回头,这愣神,只黑狗扑上,咬住他的手,扑通声,长剑落地。 然而,老道分明在他脸色看到了惊喜交集的神色。 怪了,死到临头,他乐什么? 紧接着,老道就听耳边传来“扑”的声,好像是烂西瓜被砸开的声音,眼前片殷红,随即片漆黑。 第44章 四十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噗—— 剑前送,插入黑狗的脖子里,并没有血花爆开,黑狗化作团青烟,消失不见,雪地里只剩下几个黑丸。 压力松,江升平下子倒了下去,整个人扑到在雪地里,砸开新雪,砸在生硬的冰面上,浑身筋骨如散了架般。 全身都在疼痛,筋骨疼,是摔得散架的疼,经脉胀痛,是透支玄气抽搐的疼,外面的皮肉疼,则是被群狗围攻的撕裂的疼痛。 鲜血粘湿了他的衣服,混合着雪水,在冰天雪地中迅速结冻,把身体跟衣服粘连在起,整个人僵板的如同朽木。 会死的…… 鲜血流出,江升平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低温酷寒的环境加速了这种流逝,他能清晰地感应到生命的气息在离自己而去。大雪虽然渐渐停了,但北方如刀子般凛冽,仿佛要撕裂他的伤口,往骨髓深处钻去。 不能这样。 玄气早已散尽,再运气也不能生出,突然心烦意燥,江升平也有经验,知道虚脱之后不能强行运功,但若不运功,身上体力难复,说不定走不出这个雪原。 等等…… 他记得老道身上,好像有治疗的符咒,刚刚自己捅他那下,不是愈可大半了么? 缓缓用手撑着地,步步的爬过去,老道的尸体横在不远处,头被拍扁了,鲜血流了地,整个人不忍直视。 刚才真是危险。江升平被数条黑狗围攻,虽然暂时立于不败之地,但也孤立无援,就算杀光黑狗,老道还在后面虎视眈眈,若要补刀,他必然在劫难逃。 这个时候,天可怜见,还是老道自己作死,竟然往江升平这边靠近,且好死不死,还从陨铁掉落处走过。 江升平玄气将尽,本来不能使用少法术。但个最简单的御物术还是能用的。他抓住了老道经过的刹那,御起地下的陨铁,从后面狠狠地拍了老道的头。 因为是绝境之中的孤注掷,这下极狠,把老道的脑袋拍扁了,当场死亡。 然而老道死了,他的危机也没有解除。那些黑狗是黑丸所化,不由老道控制,老道死了,它们也不会消失,只有的等被消灭,或者时间到了,才会消失。 江升平本来是打算拖时间,拖到它们自动消失的,但招偷袭杀掉其中只之后,缺口打开,让他看到了丝希望—— 何必拖延,将它们起杀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只记得麻木而狠辣的挥动长剑,即使在被要的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时候,还是将它们只只宰掉。 他在人世的第场战斗,以惨胜为结局。 惨胜也是胜。江升平还是有些欣慰了——离开师门之后,即使落到的这样的绝境,他依然可挣扎起来,不坠了天心派的名声和自家的志气。 爬到老道边上,他已经头晕目眩,再加上尸首的状态也实在凄惨,他有些呕心,转过头来,就见老道小腹贴着张符箓,正是治疗用的“化春符”。 那符箓黯淡无光,显然效力去了大半,但还有小半力量在,升平顾不得嫌恶,撕下来贴在自己身上,催动符箓,丝丝暖意从中涌出,化入身体里。 小半的化春符效力有限,但可以把他从濒死的状态解脱出来。升平默默引导暖流的动向,着重引去治疗几处较深的伤口,过了会儿,身体渐渐缓了口来。 这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虽然头顶还是混混沌沌,都是厚厚的云层,但有了天光之后,世界就亮了。 低下头喘了口气,升平含了口新雪,在口中化了咽下去,补充水分,然后将老道的尸首翻过来——从背面看,看不见五官比较容易接受。 老道翻过身,露出个黄澄澄的布口袋,升平抓住,心道:莫非是乾坤袋? 打开看,果然是乾坤袋。说是乾坤袋有点高看,不过是稍微有点空间法术的袋子,勉强算的上法器。里面大概有三尺见方的空间,塞得鼓鼓囊囊。像这样的乾坤袋,在山上他是看都没看过,这时却是了不得的宝贝了。 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零七碎八的东西掉了地。升平先看到最大的包,用厚纸包裹,上面夹着张红纸,写的是“三清酥”。 三清酥……吃的吧? 升平不知怎的,先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口口水从舌底翻上,肚中的饥火燃起,烧的他挠心挠肺,连忙打开,就见纸包里放着块块白色的方糕,闻起来甜香扑鼻。 拈了块放在嘴里,咬粉碎,又香又脆,酥甜无比,升平登时吃得停不下来,口口送进去,狼吞虎咽,自觉精神大振。 眨眼之间吃了半包,他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儿,好像肚子里有食,都不大觉得冷了。然后他才抹了抹嘴角的渣滓,继续看其他的东西。 包里的东西不,最上面有套干净道袍,江升平连忙披上。那道袍和老道身上穿的不同,不如那个气派,颜色土黄,款式朴素,但也是毛料的,很厚实,还有缎子里衬。穿在身上之后,升平如同换了个天地,下子回到了春天。 剩下的东西就没有日常物品的了,都是与修道有关的道具。 两件算是大件,个是罗盘,另个是把桃木剑。两个都算是炼制过的法器,但不是用炼器的手法炼制,只能说是凡间的俗物,用漆、无根水,朱砂丹汞之类的材料开光精制过。以江升平的眼光看,还算不上法器,他曾经听二师兄说过,凡间专有管这类东西叫“咒器”,是配合低等咒术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对印章,个铃铛,块净板,只符笔,个小罐子,打子符箓,外加个丹瓶和三个灵石。前面几样都可以归为咒器之流。印章都是老道的记印,似乎个是官印,个是私章。 从那个大点的金色的官印可以看出,这老道还是什么“敕封紫罗道宫座下九品散人”,江升平全不懂俗世官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倒是私章很明白,老道道号“向阳子”。 收起印章,他知道这东西肯定不能留了,要找个地方处理掉。 剩下的东西都是道士常用之物。铃铛、净板、罗盘、桃木剑之流都是道士举行法事常用之物。罐子里是朱砂,符箓是黄表纸制成的普通符箓。 符箓跟丹药样,是修真的百艺功课之,只是加普及,几乎人人都会的几手。符箓也是分天地玄黄四大等,每等也是上中下三品。好点的符箓材料大是玉石或者妖兽皮毛,像这等黄表纸朱砂的符箓,是连黄等都不入的。 然而眼前江升平是没资格挑剔的,这大把符箓要叫他自己攒,也不知道攒到什么时候去,现在他就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况且其中也有如“金光符”、“定身符”、“六丁六甲符”这样实用的符箓。有三张化春符,只是如“护身符”那样高级点儿的符箓再也没有了。 用张化春符治疗好自己的伤口,江升平打开最后个瓶子。 瓶中是三颗青色丹药,每个都有珍珠般大,他迟疑了下,才认得是聚灵丹。 聚灵丹是练气前三层最普遍的辅助修为的丹药,勉强算是黄阶下品。升平没吃过这种丹药,毕竟他之前的资质实在是太好,炼气期跃而过,没用丹药辅助过。这丹药品相实在般,次品有余,正品不足,别说师姐,就是他自己开炉,也不会炼制出这样的丹药。 将丹药放下,他心里是有点嫌弃的,没办法,身份虽然落千丈,但心态和眼光没那么容易转过来,这东西就不算好货。倒是灵石虽然是下品,倒没什么好坏之别。 想要将符箓和灵石单独收起来,想了想,还是连着储物袋起拿走。 人都杀了,拿走东西是惯例——这规矩是谁交给他的,他已经忘了。但他决定要做,就做个彻底,不但东西收起来,老道的七星宝剑,匕首,包括他腿上贴的符箓甲马,地上散落的黑狗丸都被他收了。还有那沾满了老道鲜血的陨铁,他用雪好好擦了几遍,放入袋中。 要不是老道身上的道袍全是血,加上他有换洗的道袍,他连老道的衣服都想扒了。贪心起,就是这么容易爆发。只是这样的贪心闪而过,立刻被他驱逐。 收摄了下心神,江升平缓缓地爬起身,这时化春符已经发挥了作用,他能感觉到伤口愈合了大半。只是渗出的血还粘着衣服,时无法撕下,将来必须用热水点点软化,方能平安除下。不然的话,怕是连皮肉都要扯下来。 又吃了块三清酥,感觉原本空空荡荡的经脉也没那么干涩了,那丝玄气渐渐回转,精力渐渐恢复,他打算赶路了,毕竟老在冰天雪地里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趁着雪霁天晴,他还要赶奔前途。 正要离开,突然听得远处有人□□了声。 江升平震,还以为老道活过来了,再仔细看时,只见远处伏着人,穿着僧袍,就是那个被老道拽来血祭的和尚,居然还活着。 走了过去,江升平蹲下身,道:“你怎么样……哦,你是那个净虚吧?” 第45章 四十三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和尚十□□岁年纪,双三角眼紧紧闭着,虽然昏迷不醒,但还是能看出身的猥琐气,正是暮山寺里的和尚净虚。 江升平见是他,神色缓了下,将张自己用过剩下半劲力的化春符贴在他身上,灵气输入,净虚身子抖,渐渐缓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第个看见江升平,双目中精光闪,道:“你……你在这里?” 他如兔子般弹跳起来,把抓住江升平,大声叫道:“道爷,仙长,我抓住他了,你别杀我,要放就放他的血。快拿住他!” 江升平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的手,突然喝道:“闭嘴。” 这声用了玄气,净虚立刻镇住,手松,江升平已经道:“别叫了,你那位仙长已经死了。” 净虚怔,目光闪过江升平,依稀看见地上的血迹,激灵灵抖,结巴道:“那……是你杀的?” 江升平嘴角挑,似笑非笑,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净虚又是抖,想哭的样子,突然跪倒,咚咚磕头,叫道:“仙长饶命,小人该死,瞎了我狗眼,敢对仙长不敬。求您饶我次,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升平默然良久,道:“你可真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彻头彻尾的猥琐小人啊。” 净虚道:“是是是,小人贯如此,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般计较。” 升平缓缓道:“可是像你这样的小人,为什么会救我呢?” 净虚愕然抬头,道:“您说的是……” 江升平道:“那天我发烧,被监寺和尚关在屋里,是你投了水和窝头进来的吧?” 那天知道江升平被关着的只有三人,监寺戒圆那肥猪自是不会出手,小沙弥净明心想让他死,那么只有眼前这个净虚,才是唯可能施以援手的人。 虽然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但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个净虚他见过不止次,没有次发现他有优点,猥琐势利、欺软怕硬、吝啬苛刻倒是占全了,绝非假装。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救助自己人? 净虚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那天的事儿,道:“那天……那天我就是那么想,你不是挺可怜的……啊,不!我早就看出您英武不凡,倾心拜服。戒圆那个混蛋,他竟敢对您无礼,我在旁边看着也义愤填膺。您句话,我立刻回去把那胖子给开了。” 升平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吹嘘,道:“就是临时动念么?没有理由?” 净虚番水词被他噎住,讪讪道:“什么……什么理由?” 升平笑,道:“理由就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谢你。”说着深深礼。 净虚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可以走了么?”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升平。 江升平道:“请便。这是点谢礼,请收下。”说着把自己随身带的银两分了半给他。无论如何,当时他能重振旗鼓,全靠那壶水,净虚是他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用银两算不过来,只是他刚刚也从老道手里救了他命,也能抵过,再次赠银是他自己表达感激之情的。 净虚没想到还有银子拿,手抓过银两,顶礼膜拜道:“您真是活菩萨,小僧我拜了这么年佛,今日见到真佛啦,谢谢,谢谢。”揣起银子,踩着雪地走远了。 望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江升平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他和净明是样的。” 背后个淡淡的声音道:“什么样?都是念之差么?” 江升平不必回头,就知道妖狐又出现了,虽然他对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厌恶至极,但不得不说,他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念之差。 那夜漫天大雪,小沙弥净明看到了个模模糊糊,分不清是谁的身形,勾起了丝野心,登时连出恶手,杀了书童,还要继续杀江升平,连番作恶,如从佛门堕落地狱。究其原因,也不过是那念之差而已。 而猥琐的小人净虚,或许也只是看了升平眼,起了丝恻隐之心,随手用最便宜的水和干粮救了条性命,但最后也因此死里逃生。 念天堂,念地狱,也不过如此。 江升平从世外桃源的天心派出来,骤然入世,虽然没遇到几个人,却已经感觉到了人心的复杂,不只是有善恶,不只是有艰险,有变幻莫测,不可揣测的思想与情绪。 他想起了玄典,玄典的要诀,在利用情绪修炼自身。虽然他只练了开头,现在还是炼化自己的感情,但从后面的讲解来看,想要成大器,要从他人情绪中吸收力量。但人心如此难测,人情如此变幻,他个涉世未深的小子,能把握得住么? 就听妖狐在背后淡淡道:“说起念之差,真是最令人讨厌的东西。” 江升平道:“你最讨厌?” 妖狐道:“算是吧。若论智慧,我狐族比你们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为什么人的心最难把握?就是因为你们有太的小心思。我向讨厌的词,包括灵机动、心血来潮、忽生恻隐,恶念陡生这些毫无理由的东西。也不知是上天垂爱人类,还是厌弃他们,给了他们这么零碎。” 江升平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妖族都是直心肠了?” 妖狐道:“妖族或有三心两意之徒,但大都是直率诚实之辈。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我也不说这是好还是坏,你尽可自行判断。” 江升平觉得他又要拐到招兵买马的线路上去了,淡淡道:“依我说,还是为善的好。你看净虚,不过念善意,也能换来条性命。与人为善,就算不定招来福报,至少还能回去当小人。可是念为恶,就像净明那样,便步步堕落下去,滑向无底深渊,再也起不来了。” “呵呵……” 妖狐的笑声充满着讽刺,听起来刺耳又刺心,“做善也好,作恶也罢,总好过作死。” 江升平只觉得股气憋上来,咬牙切齿道:“又来了,你不会好好说话了么?” 妖狐道:“非是我遍遍的重复,只怕今日不说,将来没日子说了。今天你作死还不够么?凭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些许力量,竟敢挑衅正经的道士。纵那道士没本事,他还有数十年的岁数,有少年的积累。不是像你光着身子出来的,法器符箓应有尽有,你无所有,竟敢往上冲,活到现在简直是侥天之幸。” 江升平气往上冲,道:“用不着你来指责我。” 妖狐道:“那你自己反省吧。所谓谋定而后动,你知道么?我看你本来还有三分机灵,可惜全用在马后炮上了。杀个人拼勇气,连对方有什么招数也不查看,就等着像今日样天上掉馅饼,哦,不,掉铁块把对头砸死么?” 江升平道:“很好,我反省,你可以闭嘴了。” 妖狐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么?是你运气好,二是你的对手弱智。三么,还是你运气好,不知从哪里练通了路玄脉,得了些实力。世间就是如此残酷,有实力的人,蠢点尚可偷生。没实力的人机关算尽也难免身亡。” 江升平心中接受了这个说法,却言不发。 妖狐突然问道:“你练得《太玄经》么?” 江升平虽然不想跟他说话,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博学,哼了声。 妖狐道:“君圣这路太玄经,倒也是另辟蹊径的天才之作,可惜是个臆想的产物。他自己弄出部典籍,自己也练不出来。死之前据说练得走火入魔,修为倒退。若非如此,天心七祖也不会那么轻易全军覆没。且他死之后,太玄经被拆为四,散的散,佚的佚,你手中的是残本中的残本。捧着这么个残片修炼,别说大道,也别说元婴金丹,筑基你也过不去,说不定半途就走火入魔死了。” 江升平道:“所以呢?” 妖狐道:“能让你重新振作的,只有条路,修妖。” 江升平道:“果然。” 妖狐道:“或许你还有三分意气,要守着名门正派的气节,不肯修妖。或许这几天吃的苦头不足以让你醒悟。但你早晚会明白,你现在的路,走不通,只会越走越窄,走入绝路。将来你再回过头来修妖却也迟了,我大障山不收不知好歹的蠢徒。妖门不收,道门不要,天地之间无立锥之地,只有三尺黄土才是你的归宿。” 江升平听了,霍然转过身,盯着妖狐。 妖狐身影半悬在空中,脚尖点在雪里,仿佛是从雪中化出升起的个冰雪人。 蓦地,升平嘴角挑,露出丝笑容,紧接着哈哈大笑,指着妖狐笑不可遏。 妖狐道:“可笑么?笑我,还是笑你自己?” 江升平笑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渐渐止住,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道:“你就那么想收我为徒么?蠢货,你先从井里爬出来再说吧!” 第46章 四十四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阵风吹过,仿佛要把空中稀薄的人影吹得随风散去。 白希圣面无表情,但目光中精光大盛,字句道:“你说什么?” 江升平平静了下,道:“我让你从井里爬出来,听得懂我的意思么?”说到这里,他嘴角往上挑,浓浓的讥刺之意再也掩藏不住,“说的是你的本体,沉在井里已经好几天了,爬也爬不上来,还能好么?” 白希圣沉默了会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升平笑吟吟道:“那天跟净明在井边争执的时候,我被压到井栏上,顺便看了眼井底。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两个翠绿翠绿的珠子,就是你的俩眼睛。那时候我才知道,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妖圣大人,其实不过是只落难在井底污泥中的小畜生。” 他笑容盛,道:“看到了你的样子,我下子明白了你为什么和我纠缠不休。很简单啊,你自己爬不出来,想让我帮你出来。” “如果只是想从井里爬出来,倒是随便诱惑谁都可以,可是你大概是眼界高?区区深感荣幸,被你老人家选为马前卒的后备军,别人哪有这个待遇?为此,你三番五次的诱惑我,劝说利诱不够,还有恐吓。” “你直在贬低我,踩我,从我的头脑踩到性情,从修为踩到前途,把我贬的文不值,无非是为了打击我的自信。等我不知不觉的产生穷途末路之感的时候,你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到时候别说救你出井底,就是被你卖了还要真心感谢你。妖圣大人,你还是如此的高姿态,就算是求救,还要对方臣服,对你感恩戴德。不知你哪来这样的底气?” 妖狐静静地听着,突然道:“开头贬损你,固然是为了打击你,不过你后来连连作死,本座实在不需要硬来贬你。你那套不知所谓的行为本就是给自己催命。” 升平笑道:“怎么就催命了?不按照你的意思行事就是找死了?让道人放出邪灵,不知祸害少苍生,我拼了性命也要阻止,本来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然,这些你不懂。那我说个你能懂的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净明掉下井去么?” 妖狐道:“因为……本座?” 升平道:“你反应过来了?当时我已经知道你在井底,他落下去,你大概会吃了他吧?他作恶端,身死本也咎由自取,可是绝不应该被你吃了。我也不会送任何个人给你吃。在我心里,无论是谁,是人也好,阿猫阿狗也好,都比你强过百倍。你就配在井底啃泥巴。” 最后,他说出了最后段感受:“倘若我不知道你在井底出不来,虽然样讨厌你,却还会心存三分敬畏。现在知道你自身难保,兀自大发厥词,指点江山,真替你觉得羞耻。可笑你还在懵然不知,得意洋洋,说这个愚蠢,那个该死,岂不知你就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少有的大蠢货。” “蠢货”两个字他咬的格外清晰,长长的尾音在寒风中摇曳,拖出了袅袅的余音。 妖狐沉默了许久,道:“原来如此,你出师了。” 升平怔,妖狐微笑道:“用夸张的贬损、条理清晰的揭短动摇对方的自信,在气势上压倒,达到战胜对方的目的,这招你也学会了。很好,你果然聪慧,稍加调/教,必成大器。” 江升平呆了下,道:“你没听懂么?我是真的觉得你蠢。” 妖狐淡笑道:“听懂了,我说你不错。” 江升平无话可说,道:“说脸皮这项,我确实甘拜下风。好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记得下次选定了诱惑对象时,别表演太过,以免适得其反。”说着整理了下衣服,拿起储物袋,就要离开。 妖狐在后面道:“什么下个?我只找你这个。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用费唇舌了,现在回庙里去捞我上来吧。” 江升平只觉得这家伙简直脸大如磨盘,道:“你不觉得刚刚咱们已经撕破脸了么?你觉得我会救你么?” 妖狐先是摇头,然后点头,道:“不觉得。会。” 好容易把其中的逻辑掰过来,升平道:“凭什么?” 妖狐道:“我救过你的命,像你这样正统的讲究本心因果的道士,必须救我来还报。” 这理由倒是正常,江升平皱眉道:“救我,什么时候?” 妖狐道:“你从天心派落入天变裂缝,是我心护持,才保你平安到此。若没有我的妖力保护,你早就身死道消了。” 江升平道:“所以你救我的结果,是我肉身崩碎,只剩下残魂夺舍,而你自己反而得以保全本体,精神奕奕的跟我表功?” 他呸了声,道:“我看是你用我的身体为掩护,保全了自身,我不找你要命已经便宜你了。” 妖狐道:“自然是我救你,不过你们修道人无耻在于,只要你本心里不认为是我救你,就可以不造成破绽。好吧,那我说个你无法反驳的,那天净明放火烧房子,你却半夜惊醒,逃脱劫,是谁在提醒你?” 江升平脸色变,沉默不语。 那天夜里,他确实是听到阵冷笑声才惊醒的,那声音他当然忘不了,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妖狐。不管说那妖狐提醒他是为了私心也好,还是说就算没妖狐的提醒他未必不能察觉也好,事实已成定局,他的逃脱确实少不了妖狐的功劳。 妖狐看他的样子,心中已知结果,道:“所以说修道无聊呢,规则戒律太,动不动就是破绽,总是不得已。你若修妖,岂不早没这些烦恼?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肯修妖,我可以给你介绍新的师父,哪怕是因此不救我,我也乐意之至。” 江升平明知他是激将法,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道:“好,不就是拉你把,救你出泥潭么?就这样吧,救你出来两不相欠。” 妖狐道:“这局就算是打和了。先把这章揭过去,将来我自有道理。” 江升平道:“彼此彼此。” 正在这时,只听得远处声长啸,仿佛是野兽的嘶鸣声。声音尖锐凄厉,混入刺骨的冷风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江升平心头震,道:“是你在叫么?” 妖狐第次露出怒意,道:“胡说八道!别说是我,就是族中野狐也没有瞎嚎的。大概是哪里来的野狼或者野狗。” 江升平抬头,这时日已东升,虽还是清晨,但早已天光明亮,奇道:“不是说狼啸月么?没有月亮为什么有狼嚎?” 妖狐面无表情道:“不知道。野狗就爱瞎嚎。” 江升平只得放下这件事,转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妖狐点头,突然道:“等等,你往哪儿去?暮山寺在后面。” 升平哦了声,道:“我先去半点儿事。” 妖狐皱眉道:“那我呢?” 升平道:“你呆了这么日,难道差在这两个时辰。等着吧,我总得先顾着自己,才轮到别人。要不然你又要说我愚蠢,不懂得先人后己的道理。”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妖狐的身形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森然道:“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留你有用,本座第个拿你祭旗。” 没有跟上来么? 江升平冷笑,果然跟他想的样。妖狐的分/身变化是有距离限制的,刚刚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不然也不会在升平走到那里时突然现身阻拦。 他不跟上来最好,自己甩了这个牛皮糖,才能做点事情。 快到了么? 从袖子里摸出张地图打开,对着太阳确认了方位,江升平低低道:“快到了。” 那地图,正是他从床缝里搜出来的那张,前面那位小公子留下来的东西。 又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座破旧的土地庙,墙倒柱残,已经荒废了许久。 就是那里了! 升平收好地图,怀着探究的心情走了过去。 第47章 四十五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虽然不知道那张图纸里面藏了什么,但江升平隐约觉得,那个终点应该是藏有重要的东西,而且是自己的前身留下的重要线索。尽管他已经换了魂魄,但还是要过来趟,哪怕是为了好奇。 当初吸引老道设局,往哪个方向都可以,他是特意选择了这边的方向,为了顺便来探究竟。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行程,自然不会因为白希圣而改变。 眼前这座土地庙实在破旧,半面墙壁倒下来,屋顶也塌了整个盖住了庙门,只留下个三角形的洞口,勉强可以出入。地上砖石无数,几乎无处落脚。江升平绕了几圈,觉得东西可能还是在里面,头低钻进了门洞。 庙里光线昏暗,江升平手中没有火种,立刻就眼前黑。新收的符箓里倒有荧光符,但对他来说,每张符箓都很宝贵,用不到这上面。就是用个荧光术,他都嫌浪费法力。因此只是摸黑前进。 刚走了几步,他脚下绊,险些摔倒,亏了平衡住了身体,摸了摸,发现绊住他的是个椭圆的东西,大概是雕塑之类的。 是……土地像吧? 这时他的眼睛已经有点适应了黑暗,大概能看清是个穿黄袍的塑像。他自然是没见过土地公塑像什么样子,但熟读道家典籍,对般的大小神仙也有个认识。 好歹也是方神仙,纵然没了香火,也不该落魄到这个地步。这样扑在地上太难看了。 隐约看见庙中的神龛还在,升平按照道家规矩稽首为礼,然后将它扶了起来。 然而就这么扶的功夫,他突然发现,这雕塑竟然是中空的。 莫非是…… 将土地爷放正,升平在它背后摸了阵,果然摸到了个暗门,用泥土糊住。他用匕首把泥土刮掉,打开暗门,伸手往里面摸,摸到了处软绵绵的东西,似乎个包袱。 没错,东西在这里了。 拿出包袱,升平将暗门合上,再次扶土地像上了神龛,行了礼,又提起包袱。 包袱不小,但相比起体积来说,重量不算大,且软绵绵的。江升平心中疑惑,暗道:“莫非是衣服什么的?” 来到洞口光线好的地方,江升平侧着身子坐在块砖上,保持着视野,低头打开包袱。 开包袱,果然是衣服。两套全身衣服,件外头的皮裘。那皮裘不知是什么皮子的,又轻又软,摸起来却暖手,领子上的风毛也很好,溜光水滑,看就是贵重皮草。 两套衣服也是绸缎的,升平不懂得衣服贵贱,不懂人间的衣服料子,但摸起来柔软顺滑,上面又有精致的刺绣,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华服吧。 衣服中间压着个小包,打开包裹,里面先有对小金元宝,然后是叠文书。 他自然不认得人间的文书,但好在上面都有字,他又听二师兄说起过人间些事,也勉强能分辨出是什么。 最上面是路引,底下的是…… “房契,济阳城的两处房子,好像有家是商号,哦,这里还有租赁的契约。这是什么,地契,五百亩……这算还是少啊?下面是什么?” 地契下面,是张张银票,得千两,少的五十两。这叠银票不下三千两。 饶是江升平不熟悉人间世道,也知道手中是笔巨大的财富,虽然他不在乎世俗的浮财,但也不由攥着摞文契发愣。 这……不对吧? 净明不是说,原主是个有名的败家子,败光了家产,连祖宅都卖了,背井离乡,只带了百十两银子和个书童么?最后还被书童卷包会,自己落难小庙命呜呼么? 光这里藏得财富,就是百十两银子是数十倍之,甚至那正主原本有没有这么钱还不定。 难道是别人藏得,他来寻宝? 升平摇头,若是别的还罢了,那几身衣服都是合着他的身体剪裁的,且面料很新,绝不是外人藏的。 再看契约签下的时间,陆陆续续几年前到几个月前都有,按照顺序叠在起,也像是亲手整理过的样子。 那么只有个可能。江升平附身的这位,才不是什么败家子,而是位有计划,有才干的少年人才。他大概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在圩邑生活,因此有计划的转移了财产。以败家子的身份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只等金蝉脱壳,去往异乡重头开始。 真令人吃惊啊,那人才十五岁呢。从地契文书的签约时间来算,这个家伙恐怕在他十岁出头就开始了。江升平自负早慧,十岁的时候也还跟着师兄乱跑,漫山遍野捉虫子玩儿呢。 是凡人成熟的早么?还是那个少年虽然富贵,但父母早亡,独自生活在被人觊觎的危险下,因此分外早熟呢? 江升平忍不住遗憾:这孩子死得太早了。升平夺舍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死了,若没有这场急病,或许将来他还大有可为呢。 天妒英才,慧极而伤,或许就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这笔横财现在归他了。升平将文书拿开再开底下。发现了般薄薄的书册。书封皮上四个篆字,《仙家宝典》。 江升平怔,心道:还有这么大口气的典籍?我天心派太玄经在修道界赫赫有名,也没敢直接叫这个名字。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宝典。 翻开看了两行,升平忍不住笑,这不是《引气诀》么?修道界功法中基础中的基础,般人用来引气入体,进炼气期就要换功法,也敢吹这么大气? 为了确认,他还往后翻到底,直看到最后句,才确认就是引气诀无疑。这法诀和他修习的九成相似,另外成还不如他所学。要按照这上面的口诀修炼,速度只有他所学的半不到。应该是简化的粗糙本,但无论如何,不是假的。 可惜这孩子是绝道之体,就是真练了上好的功法也是无用,除非像江升平样有《太玄经》这样的偏门功夫。那孩子必然也尝试过数次,虽然无用,却还是好好的珍藏了起来,放在包袱里。 看这书页泛黄的样子,或许本书还是家传,这孩子也许是个修道的世家,当然他祖辈若也炼这样的功法,想必强不到哪去,但能挣下富贵家当,或许也有威名,可他又是绝道之体,无法继承家业。若是如此,他身处危险,可能还有来自修士的威胁,必须要金蝉脱壳也正常。 个包袱,大略推测了个夭折少年的生,江升平有些感慨,把所有东西都拿开,最后大包袱里只剩下物。 面镜子。 升平讶然,没想到层层压在最底下的,会是面不起眼的镜子。 那镜子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般的铜镜。正面磨得光亮,背后是太极八卦的图案,镜边刻着两个小字“阴阳”。 这是面阴阳镜。 俗世之中,有挂八卦镜镇宅照妖的习俗,风水先生也会用此来堪舆化煞,但这都不是正经的仙家手段。般的铜镜,除非是经过炼制的法器,大抵对邪魔没什么作用。 八卦图案也是道家喜欢的图案,许法器上也有雕刻。江升平也曾怀疑,这镜子是不是法器,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觉得不像。不是他自夸,在天心派别说法器,就是法宝乃至灵宝也有的是,他看惯了,自认为眼力不错,因此认定这东西不是什么宝贝。 或许是那孩子的家传的宝物,才珍而重之的藏着吧。 升平对着镜子照了照,第次仔细看自己的新脸。 这些天他在寺院里,哪能照镜子?这样光亮的铜镜,价值也不菲,寺院里没有。他只在水盆里面模模糊糊照过几次,只大概知道是个白俊少年。 这么看,升平有些愣住了。 这少年的脸……和他前世有六七分相似。或许俊美少年总是相似的,但这五官也太像了。额角,眼皮,鼻尖,耳垂,有几处都生的模样。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么? 自己夺舍这个少年,到底是巧合,还是早有巧安排?如果有安排,那是天意,还是人为。 细想下去,不寒而栗。 升平缓缓放下镜子,心情难以言喻,甚至有些激动难平。 当他情绪剧烈的波动时,自然而然进入了玄气修炼的状态。丝丝玄气在他身上周转。 只听嗡的声,手中的镜子受到了感应,震动了起来。 江升平骇然,手抖,镜子落地。 没想到真是法器! 他不免有些羞愧,自己学艺不精,险些错认了金镶玉,好好面法器,险些在自己手中蒙尘。 将镜子捡起来,江升平翻过来照了照,他倒要看看,这不起眼的镜子法器,到底有什么功能。 哪知这照之下,他浑身都僵住了,手持铜镜,久久无法放下,如同尊雕塑。 镜子里,还是张俊秀的少年面孔,和刚才的脸有六七分相似,但是不是个人。 这张脸,他再熟悉也不过了,就是个月前,这张脸还和他密不可分。 那是天心派的江升平,他的前世。 第48章 四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盯着前世的相貌,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江升平保持着同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突然个激灵,他惊醒了过来。 丝冷汗从额上落下,顺着脸颊滑落衣领,紧接着,他感觉到阵寒凉,原来衣衫被冷汗湿透了。 木然望着自己的手,手还保持着空中托举的姿势,但镜子已经悄然滑落。倒扣在地上,光线照在八卦上,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光线照射? 升平震,他记得看镜子的时候,光线还照不进洞口,这时怎么变成直射了? 难道说? 升平伸头出去,果然见日已西斜,离着自己进来已经过了大半日。 自己已经发愣了几个时辰。 魔性。 升平哼了声,起身来,然而忘了自己身处暗室,这下砰地声,脑袋撞到了石板,登时头晕眼花,又摇晃着坐了下来。 捂着脑袋,他吁了口气,看向镜子的目光充满复杂。 窥见前世,对件法器来说不可思议,甚至法宝也难,真要看穿前后世界,恐怕只有大神通和那些灵宝才行。 但让人以为窥见前世,并不困难。 只要迷惑人心就行。 就如江升平这样的,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且那段经历是心底道伤口,很容易被触动。只要被幻术所惑,就很容易勾起心事,看到自己前世的影子。 就如同在思过崖上,他凭借几道符箓和几支蜡烛就可以布置惑心的阵法,虽然完全不知道大师兄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样能让他看到心底流淌出来的幻象。 刚刚那个应该就是幻象。这么说,这镜子是迷幻类的法器了? 这倒是常见,升平听说修道界有几件很著名的迷幻类法宝就是镜子。看来这法器还挺有效力,用的好了,也能威力无穷。不知是几品的? 不对——他惊,刚刚自己等于挨了记幻术,可有什么异常? 他盘膝打坐,运气个周天,睁开眼有些难看。 修为有损失。 他原本就丝玄气,倒也没变,但刚才心情激动,明显感觉到修炼玄气的状态,本该有所进步的,但现在进步的幅度远远不够他的修行,看来是被镜子吸收了。 虽然沮丧,但也不能怨那镜子。是他自己胡乱凑上去的,吃堑长智,下次不用来照自己,照敌人便是。 就要把这第件法器收起来,升平目光闪,突然看到镜子背面在阳光照耀下,隐隐浮动几个字。他侧过头,以便看得清楚些。 只见八卦镜每卦下都有几个暗纹小字,分别是“天”、“地”、“往”、“来”、“阴”、“阳”、“内”、“外”八个字。其中往字颜色稍微不同,似乎是刚刚亮过,现在渐渐熄灭。 “往?”过去的意思么? 难道说,镜子里面显示的是真实的过去? 江升平撇撇嘴,怎么可能,要真有这样厉害的能力,这阴阳镜岂不堪称至宝了? 随手将镜子翻过来,就要收起,突然心念动,用镜子照了照后面的土地庙。 镜子里照的还是土地庙中的情形。 果然。 升平不以为然的笑笑,要把镜子装进去,突然又是个念头闪过,临时改变了方向,丝玄气输入。 刷,镜子亮了起来,就见镜子里的景色变,变成了白雪皑皑的旷野,乘马在野地里奔跑,马上骑士身穿轻甲,背后背着个竹筒,插着小旗,写了个“驿”字。 这……这又是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庙外马蹄声远远响起。升平心中震,钻出身子,只见远处的官道上飞奔来匹骏马。那骏马越来越近,马上乘客衣着打扮,和镜中显示的模样。 升平头脑片空白,呆呆的看着马匹飞驰而过。马上人边飞驰,边大声呼喊:“妖邪潮来,妖邪潮来。各地居民躲避,各地居民躲避!”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当然也传到了升平耳朵里。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镜子的是,那样的叫声对他是清风过耳,无声无息。 不是……前世么?怎么又能窥探他人了? 升平猛地翻过镜子,发现自己持镜的手放在了外字上。外字亮起层金色,闪烁不定。 外……是外界的意思?所以镜子在窥视外界? 升平感觉到玄气还在输出,连忙停了。迩字熄灭,镜中再次倒映出了破庙中的情形。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靠在墙上。 镜子险些落下,江升平连忙伸手抓起,放在膝盖上。 真的是……真的是至宝么?八个字能照应八种情形,包括内外远近,天上地下,阳世阴间,过去未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这八个字只要有个字,也是法宝级别的功效,又或者是神通的威能,可是法宝必须金丹以上的修士才能动用,普通修士根本驾驭不了,神通要近乎元婴的境界。可是刚刚他动用的,只是连练气层都没到的力量。 简直是……传说中的那些宝物。 升平有个冲动,想要将八个字试过,但他不敢。 因为放下了镜子,他才感到了消耗。又是丝修为,永远的被抽走了。 般的法器也需要灵气,但那都是浮动的灵气,就算时灵气耗尽,打坐些时候,很容易补回来。但是这镜子却直接抽掉了他的修为,刚刚照自己白费了次爆发,这回照外面,把这几日的苦修直接耗尽。他现在只剩下那晚在梦中开窍积蓄的玄气了。如果再照个字,可能他直接被打回原形了。 不过这也合理,越大的功能,越需要代价。只算这镜子的威能,并不算索取的。只是江升平穷二白,付不起代价而已。 而且,他还有个感觉,这八个字所需要的修为,恐怕不样。八卦成圆,分不清哪个排名在上,但“外”这个字比起“往”来说,消耗小得。 这也寻常,比起看穿前世,观察外面的情形不算厉害,些法器也能做到。 这丝修为,几日苦功,就看个奔马,升平觉得心头滴血。 恋恋不舍的将镜子收入储物袋中,在他有大把的修为可以挥霍之前,这宝贝是不能动用了。等哪天他足够强大了,这镜子能在他手中光芒万丈。 有了这东西,刚刚那些俗世财物都不算什么了。不过他现在只是个俗世里混的小修士,有金银傍身能少不少麻烦。那戒圆为了几两银子将他关起来,又因为吹出来的几十两银子将他奉如上宾,可见俗世风气如此。 江升平平静了心情,将衣服换过。虽然他不挑剔衣服,但披着向阳子老道的道袍也实在不合身,还晦气,里面也是件净明的僧袍,想到净明也觉得堵心。 他便换上了套新衣服,再披上那件皮裘,从里到外焕然新,头发也打开重新梳了遍,不带法力的用镜子照了照,自觉像个人样,虽不比前世脱俗出尘,至少不是那副落魄不堪的样子了。 对了,刚刚那骑士喊的是什么? “妖邪来潮,众人躲避?” 坏了!升平脸色变,忙从破庙里钻了出来。取出两个甲马捆在腿上,溜烟往回奔去。 茫茫的雪原上,白希圣神色冰冷,有些木然的立着,就算看到升平的身形出现,神色也没有缓过来。 升平在他身边停下,道:“走吧。” 白希圣道:“你居然回来了。” 升平道:“我自然会回来。” 白希圣道:“我还道你被妖邪潮吞了,或者被吓跑了。” 江升平道:“答应过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纵然妖邪要吃了我,我也会先救你。走吧。” 两人往暮山寺前进,走了几里路,就见暮山寺在眼前。 寺中大门洞开,片死寂,门前片散乱的脚印,延伸到大路旁。 升平道:“人都走光了吧。我刚刚听人说要躲避妖潮。” 白希圣哼道:“你还知道啊。我刚刚在旷野里,就看见不少人拖家带口的逃难去了。赶紧救我出来起跑路吧,晚上妖潮定会大举进攻。我也不想还没享受自由,就先被妖潮吞没。” 升平面走进去,面道:“你们妖族和妖邪都有个妖字,也算沾亲带故,倒也不用害怕。” 白希圣露出嫌恶之色,道:“你和人面蛛都有个人字,怎么不是家?妖邪之流,简直是人取来恶心我们的名字……”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江升平也同时停住脚步。 就见寺院迎面的影壁墙上,钉着个人,三尺白刃穿透了他的脖颈,深深地钉入墙壁,血迹已经暗红,沿着墙壁蔓延到了地面,洇湿了大片青砖。夕阳斜斜的照入庭院,在墙上留下道丑陋的阴影。 “是净明……”江升平低声道。 净明的身上,还穿着他的那件衣服,只是帽子掉了下来,留下了光秃秃的脑袋,无力的垂着。 升平在门口,衣袖自然地垂下,掩饰住了扶住储物袋的手,冷冷道:“阁下请出来吧,让你久等了。” 只听有人嘿嘿笑道:“还真是,为了你这个小子,我们等了三天。来,给咱们看看,你这小滑头有什么本事?” 第49章 四十七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从阴影中,陆续出来三个大汉。每个都是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领头的那个尤其魁梧,在那里就像头熊,拎着把牛头刀,宽阔的刀刃戳在地下,就像是戳在人的脖子里。 江升平环视四周,道:“就你们几个?” 领头大汉道:“什么就我们几个?你想要几个?我手下几百弟兄,可以都叫过来服侍你。本来像你这样小鸡子的小鬼,我个就可以收拾,但看在你这么狡猾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优待。如果你非要乱刀砍死才过瘾,我可以满足。” 背后个大汉突然怪笑了两声,道:“这小子细皮白肉的,要是他死前还想快活下,我觉得我能满足他。” 江升平皱眉,这句话透着浓浓的恶意,但他不懂险恶在哪里,只觉得这大汉笑得分外恶心,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的仇家么?” 他想这些人应该是前任的仇家,那少年被逼的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或许有他们份儿。但他又觉得,似乎这三个人的档次太低了,不配当他前任的真正仇家。 那领头大汉笑道:“过来吧,都到这个时候了,别耽误功夫了。妖邪潮就要来了,早送你上路,我们也好走路。” 江升平经他提醒,道:“对了,要赶时间。”说着往前踏了步,七星宝剑脱鞘而出。 三个大汉愣,就见江升平的身影飞快的晃,剑光已经到了近前。 “啊——” 刚刚出言轻薄的那大汉大吼声,噗通声倒了下来,条腿飞了出去,登时满地打滚。 江升平纵然实力不足,纵然和老道打的惨烈万分,那也是修士斗法,还要加上他状态不行,准备不足,这才只是惨胜。这几个大汉都是凡人,也来挑战他,不用动用法术,只凭仙家剑术,就能将他们碾成齑粉。 因为讨厌那大汉,江升平先剁了条腿,让他吃零碎苦头,但见他满地乱滚,杀猪似得大叫,又觉得没意思,随手剑捅进他的心窝。 也亏了那老道之前和他较量过番,突破了他杀人的界限,否则他也不能如此果断辣手。 余下两个大汉吓得傻了,半日没反应过来。江升平道:“过来吧。时间不早了。” 突然,领头的大汉双目充血,吼道:“兔崽子,你小觑爷们儿么?老三,给我上。” 背后那大汉举起刀,冲上几步,吼道:“杀——”个杀字没出口,就见白影闪,剑光穿过喉咙,人晃了晃,扑地不动。 领头的大汉神色时惊恐,时凶狠,似乎要冲上来拼命,似乎又怯懦不敢前进,牛头刀在手中晃了几晃,又戳在地上。 江升平回头看他,突然将宝剑还鞘。 大汉见他手中没有剑器,哈哈声,干笑道:“很好,你怕了我了吧?” 江升平再次出手,手中捏着张符箓,光芒闪,道金光出现。 金光符! 金光开头四处散逸,光芒不定,如条金蛇样扭曲。江升平的手却如钳子,牢牢地扣住金光,手摆弄,将光线聚拢,又搓又捏,将金光捏的如面条儿般粗细,缠绕在手中。 这手法门要给内行看到了,必要五体投地。因为这代表了对法术操控的细致入微。般的练气修士根本做不到,何况还是符箓发出来的金光,并非本体所放。般的练气修士最能放出金光打人,自己都不敢碰下这光芒。 只是那大汉不是道门的人,看不出这手厉害。但他在江升平拿出符箓的瞬间就傻了,身子乱抖,喃喃道:“仙……仙师。” 江升平手中玩了会儿,突然伸指弹,金光脱手飞出,擦着大汉耳边飞过,只听哗啦声,背后株小树被金光直接打断,倒在地上。 扑通声,那大汉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仙师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该死之极。” 江升平暗暗点头,似乎俗世里修仙者的威慑特别大,很人见到修士就崩溃了,他看那大汉是悍勇之徒,说不定在刀剑的威逼下不肯招供,这才用法术,看来效果还行。 稳定的走上几步,江升平道:“说罢,谁叫你来杀我的?” 那大汉犹豫了下,江升平手中的金光再动,倏地飞出,尺宽的牛头刀登时断裂。 那大汉立刻叫道:“是李掌柜!” 江升平道:“说全名。” 那大汉道:“义福号的李义隆,那老王八蛋……” 江升平问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那大汉道:“那个……没啥关系。我们是老伙伴,那老东西白天道貌岸然,说什么公平买卖,童叟无欺。其实心黑着哪。他嫌谁碍他的事儿,就让我去做了,看上谁家的宝贝,也叫我去抢。又或者哪个异乡人跟他交买卖,他收了东西,假装给人钱,然后叫我去外面没人处把人杀了,钱拿回来,他白落下东西。” 江升平听得倒抽口冷气,他虽然来世间就遇到不少小人,但这样心黑手辣的还没听说过,这时听了只觉得世上人心太险恶,他从前都没想过,压住了心神,他问道:“那他说为什么要杀我了么?” 那大汉道:“他说……您手里有钱。” 江升平道:“他怎么知道的?” 那大汉道:“我也不知道啊,那老东西说谁有钱,谁就有钱,这倒是没假。他不是和你做买卖吗?可能那时候知道的。” 江升平暗自点头,心道自己这位前任纵然聪明,处理家产也需要通过商号,或许就是李掌柜的商号,这样他的底子就透过去,引起了杀身之祸。 手中金光斜,穿透人身,那大汉无声无息,扑倒在地。 江升平也不看,转过身去看净明的尸首,把钉在墙上的刀拔了下来,净明下子失去了支持,软软的滑倒在地。 四具尸首横在院中,无不血溅四方。他们活着或许性情各异,但死了也只是具冰冷的空皮囊。杀人者和被杀者的死状,本也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吧。 江升平略感悲哀,不是为净明这个人,而是为他的年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念之差,堕落到了地狱。 就听身后有人道:“其实你也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说不定就是你挨这刀。” 江升平知道妖狐又来阴魂不散了,自己打生打死总不见他出来,只要尘埃落定,他马上现身,说各种风凉话。 这特么烦人。 他冷冷的回答道:“如果没有净明,死的就是那个书童。” 妖狐怔,道:“那个把你前任扒光了的书童?倒也对,都是穿着你的衣服去送死,如果书童走出去,样会被认为是你杀了。哦,难道是你故意的?” 江升平道:“我故意什么?或许是我的前任故意的吧。” 妖狐皱眉道:“故意放出个替死鬼?他有这样的本事?” 江升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有吧。那是个真正有心的人。你看见我身上的衣服了么,这是他准备的,但是只给自己准备了,没有书童的衣服。他要把自己变成另个人,但却没有跟最亲近的书童交过底。不然那书童无论如何不会选择那种时机走人,且只拿走了百两银子,没带上宝图。那位大概早发现李掌柜的不义,有心放书童给自己做替死鬼吧。” 妖狐道:“倘若是那书童忠义,主动替主去死呢?我记得你们人类很喜欢这样的故事。” 江升平道:“真的忠义书童会连主人的鞋都给偷走了?我猜那位也没想到吧,他可没给自己准备换的鞋子啊。哈哈。” 妖狐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真是个美质良材啊,大有前途。只凭他随意牺牲亲近的书童,就比你果断百倍。可惜我错了,要是活得是他不是你就好了。” 江升平冷笑道:“他可是很聪明的人,当然分得清哪个是真金,哪个是破铜烂铁。你这样的样没戏。” 妖狐道:“对了,你这位了不起的前任叫什么名字?” 江升平道:“江鼎。” 那是契约上签的名字,第次看见的时候,升平感觉真是天意。 “他和我同名同姓。” 妖狐怔,道:“你不是叫江升平么?” 江升平道:“我本名江鼎,升平是我的道号,恩师所赐。以后,我大概会以江鼎这个名字活下去吧。”说着离开前院。 妖狐道:“小毛孩子也取什么道号……”突然,声狼啸从远处传来,他道:“这野狗……” 话音未落,又是声狼啸传来。声接声,狼啸声此起彼伏,乃至于千狼齐啸,声势浩大。 他神色变,道:“该死的,妖邪潮!”说着飘过前院,追上江升平,道:“快点儿,没有时间了。” 江升平垂下绳子,就觉的绳子头沉,有东西拉住,慢慢收起,将个白狐拉了出来。 白狐身上全是污泥,将只白狐染成了黑狐,唯有那双翡翠样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昔。 这时,狼啸声越来越近。妖狐在后面道:“快走吧,邪潮来了。” 江升平道:“好,你不是本体都出来了么,怎么还用化身说话?” 妖狐道:“这等小事……白狐修行不足,不能开口。快走。” 话音未落,后院的门被撞开,头黑狼冲了进来。 第50章 四十八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黑狼不过三尺来长,却健壮异常,全身缠绕着黑气,双目黑如两个窟窿,全没有了生灵目光中的活气。 “妖邪!”江升平低声叫了声。 就见妖狐化身刷的声,凭空消失,那白狐则跃到升平肩膀上。 江升平骂道:“这时候就你跑得快。”刷的声,抽出宝剑,往墙边退去。 只黑狼不算什么,但既然叫妖邪潮,自然源源不绝。他孤身人,不可久战,还是想退路为上。 他脚下倒退的很快,却不敢回身逃走,狼这东西最喜欢从背后偷袭,拉出猎物的肠子,遇到了千万不可转身。这是当初跟随大师兄去碧野大山历练时,师兄交代过的。 脚跟碰到了墙壁,他脚下点,身子拔地而起,往墙上跳去。 这时,黑狼暴起,往他跃在半空的身体扑来。 这扑速度极快,狼身未到,已经腥风扑面,妖邪有股特殊的腥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升平剑已经等着,刷的声,挥了出去。 狼来得快,他的剑快,三尺之外狠狠地刺上狼颈。 嗤,如中铁石。 黑狼被这剑刺落,掉在地下,升平却也因为后坐力没能跳上墙根,扑通声,狠狠地砸在墙上,登时五脏翻腾。 那狼邪滚了几滚,立刻翻身起,刚刚喉咙的剑丝毫没影响他的行动。 刀枪不入! 升平大为吃惊,暗道:这就是妖邪化的力量么?这明明只是普通野兽,邪化就能如此厉害,倘若本是妖身,岂不横扫千军? 耳边狼嚎声声高过声,升平有些急了,脚步滑,直接冲向那黑狼。 那黑狼张口扑咬,升平剑动,直直的捅进那黑狼口中。 身子硬,难道嘴里也硬? 那黑狼张大可口,长剑直塞进了它的喉咙,只是不能透体而出,可也把它穿在剑上。 升平刚要拔剑,突然黑狼嘴合,咔嚓声,已经咬断了七星剑身。紧接着那狼再次扑,狠狠咬住了升平的手。 升平大骇,左手雷光闪烁,记掌心雷狠狠打出,只听刺啦声,雷光烧的狼身阵焦糊,黑烟冒起,袅袅的烟尘腾空,形成了小段烟柱。狼身立刻丧失了行动力,软倒下来。 只听有人在耳边道:“笨蛋,妖邪不惧凡铁,只有法力才能对付,你以那破烂铁剑对付,岂不找死?雷光辟邪,算你运气好,要是用其他法术,纵能毙敌,你这只手也别要了。” 江升平吼道:“你特么不早说!”咬着牙将手从狼口中拔出来,只手鲜血淋漓,两排长长的牙印扎出排血窟窿,已经豁开的伤口已经见到了骨头。 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伤口中流出的血已经不是鲜红色,而是微微发黑。 贴上张化春符,升平看到自己的伤口在愈合,但黑气未褪,反而有蔓延之势,伤口竟然渐渐麻木。 邪毒! 升平脸色大变,他知道旦被邪毒侵体,必然妖邪化。作为道人倒是不会直接变成妖邪,但是死得极快,旦黑气上升至心口,人就算完了。 必须要拔毒。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呼噜呼噜几声,外面又冲进三只黑狼。 升平咬了咬牙,这时顾不得其他,掏出张流光浮动的符箓,喝道:“起!” 六丁六甲符! 光芒之中,升起了个身高三丈的黄巾力士,身披金甲,挡在他身前,升平忍痛道:“给我拦住它们。”说着跳墙而出。 六丁六甲符,能招来天兵,自然这最初等的只能招来个最低等的黄巾力士,可那也是天威,力量绝大,挡住几个妖邪小事桩。只是升平收来的符箓里,数这个最为珍贵,可入黄级中品,他最为珍视,现在也顾不得了。 出了院墙,就是外面的雪原。升平辨明了方向,贴上两个甲马,让双腿自行行走。这才来管手上的毒性。 手中的符箓没有合用的,唯有个清心符可以缓解,暂时先贴上。真管用的符箓,还得自己制作。 当年和妖邪作战最的,无过于天心派,当然这几千年因为钧天大幕的庇佑,妖邪不侵,小辈弟子们没见过妖邪,以至于江升平没有经验。但对付妖邪的记载,他其实看过许,其中包括被咬之后拔毒的手段。 只是大部分时候,拔毒需要药物配合,他却没有。眼前有的不过是朱砂和黄表纸,能制作最低等的鬼画符。 想了许久,他没想起来有什么低等的只需练气层就能制作的符箓,实在是因为天心派太过高端,最底层的法门却缺少了。就算犄角旮旯里有,升平之前也不会想到去看。 要求最低的……最低的…… 有个! 还真让他想起了个,可是那个也不能用黄表纸和朱砂,只能用有灵性的材料。 江升平脑海中飞快的将身边的东西过了遍,从储物袋里把桃木剑拔了出来,用腋下夹住,咔嚓声,掰下块来。 桃木剑好歹也是精制过的桃木,可以用来画木符。 然后就是笔—— 道金光闪现,又张金光符被点燃。 江升平用手将金光搓成面条粗细,粘在手上,当做符笔。 般的修士只知道金光符是等最低下的攻击符箓,也能打出三丈远,殊不知这东西有个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画符,比得上炼气期前期妖兽的血。只是金光操纵起来不易,又不稳定,还白白学好久,就算名门弟子也少有会这手的。 江升平却会,小时候贪玩好奇,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但真需要钻研的,他就不学了,正如他控火精妙却不开炉炼丹样,制符术始终平平而已。 金光聚拢,江升平边奔跑,边画符。 即使在疾走中,他的手依然很稳定。练剑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双稳定的手。 符箓不难,他又能专心,气呵成。制成的桃木符光华闪烁,灵气盎然。贴在他的手背上,就见黑气丝丝从手臂抽出,融入桃木符里。 料当无妨了。 升平咧了咧嘴,拔黑气的过程很痛苦,但他觉得心疼。这番消耗太大了,六丁六甲符没了,金光符只剩下张,化春符消耗空。手里都没有什么实用符箓了。回头先找个地方好好的画些符箓才是。 随着黑气的拔出,江升平感觉到阵无力,果然符箓的效果如此。这符箓等级低,虽然有效,但副作用不小,会让人陷入无力的状态。升平本来玄气就不,刚刚又是打斗,又是制符,早消耗空,现在连精气神都没了。 好在这不是阴阳镜那种不可逆转的消耗,好歹还有甲马带着他前进,只要找个地方歇息打坐晚,应当能补得回来。 问题是……去哪里歇息? 走了这么久,别说是下个城镇,连个逃难的都没见到。莫不是走错了么? 自然,他不认路,但是也知道妖邪潮是从月亮升起的方向来的,因此路向西。难道凡人都向东跑么? 江升平举目望去,茫茫的雪原之中,远方似乎有片阴影,不知道是不是城市,便调转方向赶往。 又走了数里,阴影渐渐清晰,就见排城墙映入眼帘。夕阳的最后丝余晖斜照在城墙上,为砖石披上了层霞彩外衣。 有城镇! 江升平大喜过望,精神也振奋起来,就要冲过去。正在这时,双腿软,正给人扑通声,扑倒在雪地上。 两张纸片落在地上,紧接着碎裂,化为飞灰。 甲马失效了。 该死的。 升平支持着身体,往前走去,只差点儿,点儿足以。 就在他强自支持,踉踉跄跄往前行进时,就听身后声兽吼,只黑气缠身的老虎赶了上来。 第51章 四十九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黑虎比般的老虎大上圈,黑气缠绕在身上,如同脚踏黑云,妖风附体,冲上来真有猛虎下山的威势。 江升平手心都是汗水,手中捏着最后枚金光符蓄势待发。 但他却没有发,因为老虎不是冲他来的,就算是冲他来的,也不能随意转身。 遇到老虎的时候,也不可转身逃命,那只会让那畜生认定你是猎物。要镇定,不要慌张。这也是大师兄教导的。 何况那老虎背后已经有了猎手。 马蹄声想起,个黑甲骑士纵马追来,骑士手中的长枪寒光闪闪,面上罩着铁面具,样子凶恶中带着威猛。 这黑甲的骑士,似乎在哪见过? 当初在风雪中似乎见过群黑甲骑,衣着打扮与此类似,莫非……就是他们? 现在的架势,是黑甲骑在追击虎邪,且速度快筹,江升平往旁边挪了些距离,只希望不要挡着路。 但他忘了,妖邪有个本性,就是扑活物,尤其是生人。 那老虎明明被追赶的狼狈万分,看到江升平之后,还是拼命扑了过来。江升平又惊又气,也不得不准备,估算了下距离,手中金光符捏紧。 只有张金光符了,他现在连个掌心雷也发不出来,若不能击必杀,必然有死无生。 正在这时,老虎已经到了近前,扑过来,血盆大口中黑烟弥漫。 那股恶心的腥臭味再次飘来,升平几乎就要出手,但还再忍耐,双目圆睁,等着最好的机会。 虎口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急,骑士的阴影已经出现在邪虎背后—— “破邪——” 低低声猛喝,枪头从虎口里挺出! 长枪扎穿了老虎的后颈,穿身而过,从嘴里出来。 这时,老虎离着升平只差二尺,而离着金光符的激发只剩线! 黑气从老虎身上飞快的逸散,这是妖邪死亡的标志。 呼—— 江升平松了口气,就在这时,那长枪从虎口拔出,再次晃,向他面上刺来。 什么意思? 江升平骇然,手中的金光符闪出道亮光。 正在这时,只听嗖的声,横刺里支箭飞过,当的撞在枪尖上。 那骑士横枪挑,箭支挑飞,枪尖也歪了。 江升平松了口气,将金光符按住,带着疑惑和愤怒瞪视骑士。 骑士面具后面的眼睛寒光湛湛,却眼也没看向他,只是冷冷道:“三十六,你向我放箭?” 马蹄声响起,匹白马从后面赶上,马上骑士也是黑衣黑甲,连面具都是模样,他策马过来,回答道:“十五哥,你看错了。他是人。” 他的声音明显年轻,甚至不脱稚气,但同样低沉。 先头的骑士纵马回转,撇下了江升平,道:“我知道是人。这般时分个浑身绫罗绸缎的小鬼独自在野外,必定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种子。我吓吓他又怎么了?” 三十六没有回答,和十五擦肩而过,来到江升平面前,俯下身子伸出手,道:“过来。” 江升平心中奇怪,但是懂了他的意思,伸手握住他的手,身子被带,带上了马背。 十五在后面道:“你干什么?” 三十六沉声道:“天色已晚,城门已关,我不带他,他进不去。” 声嗤笑从十五的面具背后传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已经继续前行。 只听远处声长啸直透云霄。 两个骑士同时背脊挺,纵马往那个方向驰去。三十六对升平嘱咐了句:“会儿少说话。” 江升平点头,奔了阵,就见远处聚集着群黑甲骑,大约三十来乘,各个衣甲相同,只是其中人头盔高些,披着件大红的披风。 十五和三十六到了近前,在马上抱拳,都道:“老大。” 那红披风点头道:“入列。” 十五和三十六分散开来,十五停在中间,三十六却在队尾。 江升平在最后,看着群黑甲骑士,不免惊叹,这还是他第次见到凡间的甲士,只觉得有威风有杀气,比仙道修士又自不同,但样是出色人物。 就听前队有人道:“十五,你和小三十六怎么来的这么晚?”声音清脆,竟是女子声口。 十五道:“出了点意外。三十六第次遇到大阵,心软。他应该去保护难民队伍迁移。” 那女子道:“谁没有第次?三十六是出类拔萃的神箭手,天生就应该上战场的。难道他没有立下功劳?” 十五沉默了阵,道:“有。” 那女子道:“那便是了,妖邪灾每年都有,年厉害过年。今年他锻炼锻炼,明年就是主力。” 十五道:“破邪箭是消耗品,三五日便用完,哪有破邪枪合用?若无破邪兵刃,谁能拿妖邪如何?” 那女子笑道:“这事儿自有老大安排,你急什么?” 这时,只听得那红披风沉声道:“走吧。今晚帮沐平守城。” 众甲骑向城墙行进,靠近城墙,就见城门紧闭,吊桥升起。江升平这才明白没人带着自己进不去是什么意思,他以前从没有过这个概念。 甲士靠近,就听城墙上有人喊道:“巽风骑士回来啦,巽风骑士回来啦!”声音高亢,紧接着就是阵欢呼。 吊桥缓缓放下,甲骑进城。 进城门,就听得欢呼之声不绝于耳,两边街道上都是夹道欢迎的人群,人人面上带着欢喜神色。甲骑队伍里,除了红披风有时挥手致意,其他人目不旁视,早已习以为常。 升平却是被震撼了,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人。 人山人海,乌压压大片,还爆发着巨大的欢呼声,这种气氛和感染力,是他从没想过的。 突然,他心中动,暗道:人竟然有这样的热情,那么修道不修天道修人道,也不是不可理解啊。 就在这么心念动的关头,他突然感觉到了。 在空中,人群上方,弥漫着无数的……玄气! 太上感应篇的字句字字的流过,每个字的流动,都让他的感觉加清晰。 原来……原来太上感应篇是这个意思,感应的不是天地灵气,而是人间的玄气。 怪不得在天心派,大家都没法感应到分毫,天心派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 这么玄气,可以弄来些么? 这么想,江升平再也忍耐不住,坐在马背上偷偷运转玄典的功夫。 丝丝玄气在不经意间,往江升平身上飞来。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突飞猛进! 江升平第次感觉到了和前世差不,不,比前世快的修炼速度,条长街没走完,炼气期的第层已经满了。 但就在他继续吸取玄气的时候,突然觉得阵不舒服。 在他利用自己的情绪修玄气的时候,他从没感觉到异样。但是外来的玄气却不同,那种气息当中,除了包含力量,包含着大量的七情六欲。 现在街道上主题是欢呼,这些玄气中大部分包括着喜悦的成分,引下来不算难受,甚至也能感染他的情绪,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但这还是杂质,外来的情绪牵动本心,这绝非好兆头,甚至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升平还不过炼气期层,就有这样的别扭感觉,若是积累了,恐怕大祸临头。 怎么办? “是故以有情入无情,必择之、破之、焚之、炼之……” 句话钻入江升平的脑海。 这句话在哪儿听过?似乎是…… 该死,想不起来了。 但紧接着,大篇文字清清楚楚的从脑海中升起,每个字,每句话都那么清晰。这篇文字无头无尾,不知从何而来,却十分完整,其中字句简直是为眼前的情形天造地设。 焚之……炼之…… 丝火苗腾地从气海中升起,大量的玄气如飞蛾扑火般扑过去。玄气中的杂质被火焰留住,燃烧殆尽,而精纯的玄气流淌出来,在他四肢百骸中玄幻。 真是舒服! 杂质离体,玄气滋养着他的经脉,这种感觉跟与修炼天地灵气进入混沌状态时有异曲同工之妙。江升平不用费精神,自行运转着功法,进入了洋洋然的入定状态。 “怎么了?”不知过了久,他才从用功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两边的人群消失不见,这里也不是宽阔的大道,而是座大屋的前面。他还坐在马上,三十六却已经下了马。 “能下来么?”三十六的声音传来。 “哦,可以。”他清醒过来,翻身下马。 三十六指了指大屋,道:“这是沐平的登记所。所有外地难民需在此登记,你进去登记,找你的家人。”从腰间拿出串钱,道,“若无家人,以此暂时安身。” 江升平立刻推辞道:“谢,不过小……小子有钱。不敢再受赐。” 三十六也不说,收起钱币,道:“好自为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升平对着背影叫道:“谢兄台援手。” 进了大屋,果然有人坐在台前登记,见他进来,问道:“叫什么名字?” 犹豫了下,江升平道:“我叫……江鼎。” 从今日起,这就是他的名字。 (下文开始用江鼎) 第五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枚小小的木牌,写着江鼎的名字,这就是他在城中安全行走的凭证。 除此之外,登记处什么也没给他。 饭食,自己去外面吃,住处,自己去外面找。 每年冬天,妖邪都会闹次。沐平城城高池深,能阻挡妖邪进攻,必然会接纳许逃难的人。附近有经验的人会提前订好住处,至不济也要打包行李,找个地方凑活晚,像江鼎这样初来乍到,还来晚了的,根本没有地方下榻。 街边上倒是挂了不少接待住宿的牌子,从客栈到民宿都有,但细问,都是摇头。最后在街尾有家破旧的店房,倒还有空余。 那伙计听到江鼎要住宿,上下打量他,满脸古怪,道:“小公子,你确定?” 江鼎道:“自然,有地方我便住。” 那伙计露出怪笑,道:“你进来看眼便知道了。”说着把江鼎戴进房间。 刚进去,就闻到股汗臭味,污浊的空气闷得人喘不上气来。屋里倒是热,就见间大屋地上全是鸡毛,群大汉挤在起,脱了衣裳,钻在鸡毛里取暖。但有人动弹,鸡毛乱飞,绒毛钻进鼻端,又引人打喷嚏。 江鼎从没见过如此情景,不由目瞪口呆。这时个脱光了的穷汉钻出来道:“哪来的小娃娃,细皮白肉的,比大姑娘还好看,快进来叫爷爷疼你。”众人阵哄笑。 那伙计道:“五文钱住个晚上,公子你住吗?” 江鼎脸色难看,只得摇头,这时脚下紧,被个人抓住了脚踝,他狠狠甩,将那人胳膊踢开,转身出了店门。 伙计追上来,笑道:“公子你看就是有钱人,要住宽敞明亮的大店房。不过那都是早被人定下的。我知道那义庆号店里有空房,你去问问?” 江鼎道:“谢。” 走过条街,果然见街边立着义庆号的店面,五件大开扇的门脸,果然比鸡毛小店强得。他走进去问,伙计道:“您来的凑巧。还剩下间房。” 江鼎喜道:“那我要住。” 伙计道:“先跟您说好,那房子是很不错的,也是上房,就是隔壁是家铁匠铺,早上寅时起来打铁,声音吵了点。小店不讲价钱,两银子晚上。” 江鼎道:“可以,我起得也早。” 伙计点头,道:“您二位住间房么?” 江鼎奇道:“什么我们……我去,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回头,就见妖狐的化身在自己背后着,换了身文士打扮,倒不显得突兀,但因为身材修长,江鼎这个身子又没长开,活生生被压了个头还。 白希圣笑道:“我们是起的,开间房。” 江鼎心头烦恼,却也默认。伙计开了房间,将两人领到后面房中。 那房间还真是不错,两明暗的格局,家居摆设应俱全,也有热水热茶。因为已经到了晚间,听不到打铁的声音,伙计送他们进去,自己告退。 等人走了,江鼎怒道:“你怎么还在?” 白希圣道:“奇了,我直在你衣袖里,不在这里在哪里?” 江鼎哼了声,在逃离暮山寺的时候,白狐本来在他肩头,但后来遇到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没想到他还钻在自己的袖子里。便道:“现在你安全了,还想干什么?快滚吧。” 白狐跳到了桌子上,白希圣坐在椅子上,道:“你要我去哪里?” 江鼎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事要做么?去你那个什么大障山和墨幻真抢妖圣去。” 白希圣挑眉,道:“你要我去送死?” 江鼎道:“总不能千辛万苦逃出来,就为了东躲西藏的当狐狸吧?你难道没有野心?” 白希圣道:“野心自然有,但实力恢复不到也是枉然。在和墨幻真有拼之前,我当然要找个安身之处。沧海桑田,当年的老朋友都凋零了,别的地方我也不熟,只好先跟你混段时间。” 江鼎道:“你改变主意,要当我的宠物?” 白希圣哈哈笑,道:“我敢当,你也未必敢收。” 江鼎道:“你敢当我自然敢收。如果你不想当,麻烦你立刻滚蛋。我自己还顾不过来,哪有时间管你。” 白希圣摇头微笑,道:“年轻人,别这么大火气。我和你在起,不算主从,只要也算是合作关系。我要暂时找个栖身之处,你呢,也需要我的指点。” 江鼎道:“你说你自己就行,别扯上我。我不需要。” 白希圣道:“你需要,而且你明白。这几天你就看清楚了吧,世间的道理你不懂的太。个净明就让你无法琢磨,何况其他比他黑狠的人。人间别的不,险恶之处到处都有,你见的人太少,需要有个前辈给你提点。” 江鼎冷笑道:“少给我洗脑。人间道理再,我也是求天道的人,何必缠?遇上的事情纵然不懂,学学也就明白了。” 白希圣道:“不错,吃堑长智。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吃堑怎么也得长三智吧?可是这人间的坑你跳不完,不定那堑有毒,就把你毒死了。我在旁边指点着你,你少走许弯路。” 江鼎道:“我若听你的指点,不等自己落坑,早就给你带沟里去了。” 他了起来,在房间走了阵,暗道:这妖怪当年为祸剧烈,现在又野心勃勃,倘若我不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毕竟是我放他出来,也有部分果业在身,把他拴在身边也好。 想到这里,他缓缓坐回,道:“我最讨厌你的点,就是你明明有求于人,非要拿乔硬充,把自己摆的高高在上,好像别人上赶着求你似的。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就想要我时庇护你么?可以,拿出实惠来,少说虚的。” 白希圣笑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单刀直入,干净利落,和那些正派道士分明是两路人,和我们妖族倒是趣味相投。来我门下修妖吧。” 江鼎道:“你天不提修妖就浑身难受?还是除了修妖,你没有半点用处?” 白希圣道:“那自然不是。我上万年前就纵横九天,修为不说,道法妖法,正道邪道,无所不知。你不过在天心派看过十几年的书,如何能与我相比?你有什么困难,或者要学什么东西,说声我随手指点,就叫你受用不尽。” 江鼎心道这家伙还是那么狂,简直不会好好说话了,也懒得和他计较,道:“别空口白话,先拿出东西来。” 白希圣道:“你要什么?” 江鼎道:“你说过太玄经后篇你那里吧?拿出来。” 白希圣道:“看来你是要条道走到黑了,愚蠢之极啊。不过,随你便了,只要你前期修的来,能支持我恢复妖力,我管你后期是不是走火入魔。”说着将篇文字交给他。 江鼎听了,只觉得字字深奥,需要时间消化。就听白希圣道:“说完了我,你是不是要说说自己?” 江鼎道:“我有什么?” 白希圣难得露出认真神色,道:“从今以后,你当何去何从?还是你得过且过,完全没想过?” 江鼎道:“我考虑的很清楚了。”这几日虽然事情件接着件,但他从未停止过思考,只是没跟别人说过,现在说出来也不妨,道:“其实我觉得,从山上下来,我的境遇还不错。” 白希圣露出了稀奇古怪的神色,道:“你的心也太宽了。你这三四天时间,差点病死,差点渴死饿死。差点在冰天雪地里被黑狗咬死,差点儿被狼邪的邪毒毒死。就这样还不错,那错的得是什么样?” 江鼎道:“最差的结果,是我死了。” 白希圣怔了会儿,道:“说得太对了,我无法反驳。” 江鼎道:“还有种,是我陷入了相对静止的环境,抱着过去的痛苦无法脱离。离开天心派我是何等伤心,若是无人打扰,我或许会难过辈子,蹉跎生。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事情件接着件,考验重接着重,让我无暇他顾。” 他字句,语音清晰道:“苦难让我清醒,危险让我警惕。诡谲的人心让我打起精神,连番的战斗让我鼓起勇气,些许的温暖让我燃起希望。这些天来,酸甜苦辣我也遍尝,人间风貌虽然只见冰山角,却叫我大开眼界。我已经清醒的面对自己,准备走好之后的路。如此看来,上天对我不薄。” 白希圣听了,突然道:“像你这样的人,就算真生在安乐窝里,也不会沉沦的。你就不是那种人。”停了下,他问道,“那你认为你的路在哪里?” 江鼎道:“我的路就是我的道,天地大道。” 白希圣怔,突然放声大笑,道:“这有什么可想的,你这跟没想有什么区别?” 江鼎皱眉道:“你笑个屁?” 白希圣笑了阵,道:“我只觉得你可怜。从生下来就是修道,除了修道不知道干别的。好容易到了世间,绕了大圈,还是修道。这是你想清楚的,还是你只认得修道两个字?你修道为了什么?” 江鼎道:“修道还有为什么?” 白希圣道:“看,原形毕露了不是。修道当然有为什么,或者为了长生,或者为了逍遥。或者为了掌握权力,或者为了随心所欲。你哪怕说点小的,譬如修道成功,回去屠灭天心派满门。” 江鼎怒道:“荒谬,我为什么要屠天心派满门?” 白希圣道:“也对,他们还没把你欺负到那个地步。不如减轻点,你杀回天心派,比他们修为高出十倍,让他们求你回山门,哭着喊着将掌门之位献上,你偏偏不理,转身就走,叫他们后悔世。” 江鼎先怒后笑,道:“这酸气扑鼻,你是不是想要跟墨幻真玩这么套,先套在我身上?醒醒吧,我的道你永远也不会懂。” 白希圣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的道是什么?” 江鼎道:“我的道?”他静默了会儿,几番欲言又止,突然开口: “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罢走出了门去。 白希圣被他闪了下,怒容闪而逝,冷笑道:“故弄玄虚。年纪不大,臭牛鼻子的烦人处学了十足十。若非留你有用,本座早将你吃了。” 第53章 五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半夜三,江鼎打坐完毕,轻轻叹了口气。 进境还是那么慢。 昨天遇到玄气爆发的场面,难得占了不少便宜,下子就到了第层顶峰,但离了那样的环境,再往前步,却又难上加难。 像今日修炼了半夜,不但寸功未进,还因为再次焚烧杂质,真气总量又退了步。自然玄气的质量精纯了,对将来有好处。只是这练功如此慢,“将来”还不知哪里。 再想如今日突飞猛进,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玄气虽然是人的情绪所化,人越玄气越,却不是跑到人堆里就能有所收获的。 人心百态,每个走在街上的人或喜或忧,或苦或乐,百样人就有百样心思,其中杂质也有百种,曲曲折折,搅混在起,极难分辨。就算焚烧,也需要好大功夫,根本得不偿失。且焚烧杂质终究有所残余,还要在之后的修炼中再次炼化,又费道功夫,这条道路走起来真是艰难无比。 就听白希圣道:“看你的样子,十分苦恼?这也难怪,太玄经本就不是正路。” 说着,白希圣进了房间,他从不走门,这回也是穿墙进来的。 江鼎见他就难免火气上升,道:“你不是在窗口吸取月华么?怎么这么悠闲?” 白希圣道:“我是化身,自然悠闲。看你十分苦恼,我给你指条路如何?” 江鼎道:“指路欢迎,带着修妖两个字就免了。” 白希圣笑道:“你成了惊弓之鸟了么?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我放弃你了。你那个太玄经练不出什么名堂,不如服用外丹吧。” 江升平豁然开朗,道:“原来还有这招。” 外丹之道,就是服食丹药修为之道。外丹内丹本都是金丹大道,不过如今修道界向来是练气为主,丹药为辅。如今灵气散逸,气修之途要靠丹药补充,除了像当初升平那样道体道胎,几乎没有瓶颈的,就是天心派众弟子也离不开丹药。 只是这外丹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来灵气流失,不光修士修行艰难,草木灵药生长也艰难,草药格外珍贵,炼丹师也珍贵,因此别说散修,就是名门弟子也不能总有充足的丹药。二来丹药也不是给凡人准备的。 像民间故事般,凡人吃下颗金丹,立刻白日飞升,或者皇帝老儿服食丹药,能长生不老,终究是神话传说。或许上古有此神物,如今是没有。现今的增加修为的丹药,大是要服下之后用灵气包裹消化,引导入各个经脉才算完。 也就是说,若无灵气在身,就是再好的丹药也消化不了,怎么吃的怎么排出来。若过不了引气入体这关,就是仙丹也没用。这条才是限制仙凡之别的鸿沟。 有很名门后裔,资质平平但入门之后,靠丹药修行的也不慢。但也有倒霉的,是绝道之体,纵然父母是时之尊,也没办法,只得在人间富贵过辈子。 本来江鼎就是如此,若没有玄气在,他吃少丹药都没用,但有了玄气,外丹之道就向他敞开了扇门。 江鼎自语道:“对了,太玄经中还有灵气转化成玄气的法门,这样就可以服用丹药修炼玄气了。” 白希圣愕然,道:“你还真要吊死在玄气的树上?不如直接以外丹道修炼灵气,那才是正统的大道。” 江鼎决然道:“太玄经就是我的大道。”拿出个瓶子,就是从向阳子老道那里接收的三枚聚灵丹。 这三枚聚灵丹品质都是般,勉强算得正品,江鼎虽落到了今天这步,心中还是嫌弃,只想以后弄到材料自己炼丹。虽然在山上没好好练过,但毕竟基础还在,凭着给四师姐打下手的经验,再加上摘星殿中记下的千秋炼丹术,般的丹药还不在话下。 将颗丹药含在嘴里,江鼎运转玄气,丝丝的拔出丹药的灵气,再按照玄典的法门转换成玄气。 有效! 虽然远不能和街上玄气爆发相比,但速度也是能清晰感觉到的。尤其是他不过练气初期,需要的灵气少,区区颗聚灵丹又让他重新回到了练气层的巅峰。 将丹药中的灵气□□,江鼎将口中丹渣吐掉,满怀喜悦的睁开眼。 就见白希圣正坐在对面,江鼎和他对了眼,吓了跳,道:“你干什么?” 白希圣道:“你在干什么?丹药吃下去还能吐出来?” 江鼎道:“本来也没吃下去,含在嘴里呢。” 白希圣道:“你是这么吃丹药的?” 江鼎道:“自然。但凡丹药都有杂质,直接服用难免污染身体。还是含在嘴里,少了许麻烦。我在山上都是如此。” 白希圣摇头道:“你现在不是名门弟子,怎么还身名门的毛病?之前那么吃,是因为丹药充足,经得起糟蹋。如今每枚丹药都十分宝贵,你不吃下去,光靠嘬,药力至少浪费三成,日积月累,要浪费少?还山上都是如此……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懂么?” 江鼎道:“不懂。” 白希圣道:“这等俗语量你也不懂。当年你是道体,点点杂质就能感觉的出来,如今你是什么体?就你这个身体……”他带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江鼎,道,“我这么说吧,现在杂质才是你的本体,你这个人算是饶的。” 江鼎脸难看,道:“好了,我知道了。”说着拿出另颗丹药,就要服下。 “咚咚咚咚——” 阵急促的击打声音出来。 江鼎怔,手中丹药险些掉下来,失声道:“五师兄——” 他猛然推开门,向外面跑去。白希圣不知他发什么疯,飘忽跟在后面。 打铁声是从墙对面传来的,江鼎爬上墙头,往下看去。蒙蒙的晨曦中,隔壁见大屋传来咚咚的敲击声。透过敞开的大门,隐约看见炉子中升了火焰,个铁匠举锤敲打铁块,两个学徒正在拉风箱。 不是五师兄…… 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他几乎要为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昨天伙计不是说了,后面是铁匠铺,每日天不亮就开始打铁,如今是他们上工的时辰了。根本不足为怪。 天底下会打铁的铁匠万万千,难道都是五师兄么? 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丝笑意爬上嘴角,不等绽放已经变成了苦涩。江升平趴在墙头,久久不愿下来,听得声声的锤炼声,眼前渐渐片模糊。 过了好久,江鼎突然撑身子,越过墙头,跳进铁匠铺里。 铁匠铺内,个四十来岁的铁匠精赤着上身,正在锤锤打铁。他虽然年纪不轻,但身材魁梧,胸腹的肌肉块块绽起,犹如钢铁般。 几个徒弟拉风箱的拉风箱,磨刀的磨刀,突然只听门外咚的声,紧接着人从门中走了进来。 铁匠喝道:“谁?” 几个徒弟也直起身,就见外面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公子,长相俊美温和,不像是坏人。个壮实的青年道:“你哪里来的?我们这里还没开张呢。” 那公子道:“在下江鼎,本来住在隔壁,看到各位在这里打铁,忽有所动,想要请求事,万望答允。” 那青年半懂半不懂,只道:“你要打个啥?我们还没开张呢。” 这时,那老铁匠直起身子,道:“这位公子,敢是要定制什么器具么?” 江鼎摇头,道:“不是定制。敢问贵号的火炉和铁锤铁毡外借么?” 那老铁匠怔,道:“你要……” 江鼎道:“我要打铁。” 第54章 五十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众人呆了下,突然爆发出阵哄笑,那老铁匠也忍俊不禁,道:“你要打铁?小公子,铁不是这么好打的,回家好好读书去吧。” 江鼎见他们面露轻视之意,心中疑惑,暗道:这世上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就会看不起人?他们明明不认得我。 就听白希圣在后面道:“你别管谁来打铁,你这铺子我租下了,你要少钱只管开口。” 老铁匠怔,那白希圣可不是江鼎这样的少年,通身的气派,好像个贵人,他是得罪不起的,忙止住了学徒们的嘲笑,笑道:“这位大公子,这位小公子,若在往常,咱这小铺子天挣不来几两银子,我租出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外面正闹妖邪,我这里正是要紧处,可断不得。” 旁边的壮士青年道:“咱师傅是城里三家会打破邪兵刃的,如今忙的团团乱转,哪有时间让你玩儿?” 白希圣冷冷道:“五十两天。” 老铁匠犹豫了下,道:“抱歉,实在不是钱的事儿。” 江鼎道:“破邪兵刃?我看看行不行?” 老铁匠指着旁边的锦盒,道:“那里就有。” 江鼎打开盒子,但见把崭新的大刀静静的躺着,他示意自己看看,得到许可之后拿在手里掂了掂,只觉得入手沉重,侧过光线看,刀上暗纹遍布,隐隐有符箓之象。 原来是符箓,怪不得凡人也能伤害妖邪。符箓倒是不难,大抵是驱邪咒或者青光咒。这种符咒对付妖邪是好的,但对付般修道士就没用了。 看来此法是道士所传,但只针对妖邪,断不肯因为破除妖邪就叫凡人掌握能伤害自己的武器。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好奇,既然是符箓,就需要法力催发,凡人没有法力,怎么能使用这种武器呢? 他笑道:“师傅,你手边有要打的破邪武器么?” 老铁匠道:“我要打把破邪剑。现在正在锻铁,要成型等下午。” 江鼎道:“那我能看么?” 老铁匠道:“公子要看,自然可以……” 江鼎笑道:“此外,我还想借打铁房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五十两银子,倘若现在不方便,那就晚上等你们关门我再借,如何?” 那铁匠道:“好,小少爷这么爽快,那就这么办吧。” 江鼎谢过老铁匠,转身出门。 白希圣跟着出来,道:“你要借铁匠铺做什么?” 江鼎道:“我要试试打铁。刚得了块好材料,打把顺手的剑来。” 白希圣道:“这我倒知道,是那块陨铁?铁匠铺都是凡火,如何能锻炼那样的材料?” 江鼎道:“我先熟悉熟悉剑性,至不济练练肉也是好的。” 白希圣皱眉道:“没听说过。” 江鼎笑了笑,抬头看时,天光已经大亮,腹中又开始饥饿,不免感叹凡人的脆弱,道:“吃饭去吧。” 白希圣道:“且慢,等等我。” 江鼎奇道:“等什么?” 就见隔壁只白狐狸跳墙而来,跳到江鼎肩膀上,白希圣道:“可以走了。” 江鼎无语半响,走出大门。 来到街面上,但见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这市井的繁华并没有被外面的妖邪所影响。大街上各种生意齐备,有坐商,也有走街串巷的行商。 江鼎面好奇的看着街景,见识人间繁华,面寻觅吃食。 就见家店铺门口,摆着笼屉,满屉都是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江鼎自下山以来,吃过的东西里就数白馒头好吃,见之下舌底生津,便要进去。 白希圣立刻拉住他,道:“往哪里去?” 江鼎道:“我看这家就不错。” 白希圣鄙夷的看了眼,道:“不错个屁,这就是最普通的二荤铺。你现在有钱,就应该吃好的,否则白来人世走遭。走,我带你去吃。” 他领着江鼎走过几条街,见有间三层高的酒楼,挑着水牌子,匾上写的是“会宾楼”,点头道:“这家的招牌是油焖鸡,陶锅鱼,看来不错,上去尝尝。” 江鼎似懂非懂,跟着他上去,刚靠近,便闻到股异香,不由脱口而出,道:“二师兄!” 白希圣皱眉道:“怎么五师兄完了又是二师兄?” 江鼎露出追忆神色,道:“二师兄房中,常有这种香气。” 白希圣哦了声,道:“明白了,你二师兄够馋的。”说罢当先上楼。 小二殷勤的将两人接上去,白希圣自顾自的要了间临窗的雅间,点了大桌子菜肴。不过到底隔了这么年,他也不知道人间食物发生了大的变化,便只叫老板只管把拿手菜端上来,这位客官(指江鼎)有钱。 不会儿,桌酒宴就摆了上来。最中间是个铜锅装的油焖鸡,鸡肉和土豆煮在起,底下塞了炭火。酱汁浓稠,鸡肉鲜嫩,香气扑鼻。 江鼎夹了筷子放入口中,鸡肉和土豆在口中融化了,鲜美滋味溢满口腔,直香到了心底。 珍馐美味! 书上见过的四个字略过江鼎心头,他仿佛下感觉到世界都光亮了。 原来凡人还有这样种幸福。 若是食物是这样的味道,怪不得二师兄房中常常带着“异香”。 连吃几口,江鼎才看见白希圣端正的坐在桌旁,筷子纹丝不动,奇道:“你怎么不吃?这地方不是你找来的么?” 白希圣道:“我在吃。” 江鼎怔,回过头去,就见白狐正据案大嚼,鸡鸭鱼肉流水价塞进去,吃的汁水淋漓,雪白的毛色都挂了彩。 江鼎呆了下,问道:“既然连吃饭都不能,你这具身体有什么意义?” 白希圣道:“自然有意义。有这具身体,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妖圣。没了身体,我只是只单尾狐狸。” 江鼎想了想,道:“这算是虎死不倒架么?” 白希圣道:“虎?你说的是大虫么?那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比?” 江鼎道:“胖子不提当年肿。” 白希圣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鼎道:“跟在你昨天那句‘好汉不提当年勇’后面的。” 白希圣呆了下,失声大笑,道:“你报复我么?好吧,真叫你刺了我下。是啊,当年,我们都有当年,可是你的当年终究不能和我的当年相比。” 他长声道:“当年我为妖圣,是大障山之主,亿万生灵听我号令。我言,能让百万妖军为我赴死,我语,能叫方雄杰被乱刃分尸,我咳嗽,地动山摇。那时九天之内可以抗衡我的不过寥寥几人,就是你天心派的君圣老祖,若不靠暗算,能奈我分毫?”他说完这番话,见江鼎正在埋头苦吃,丝毫不理会自己,眉毛挑,道,“江道友,你作为妖圣最重要的是什么?” 江鼎道:“是实力吧?” 白希圣摇头道:“成为妖圣,实力最重要。但当上妖圣之后,最重要的是脸面。” 江鼎道:“靠脸?” 白希圣道:“是脸面,也就是威信。万千妖族,都奉令行事,如何令行禁止,最重要的不是时时刻刻出去争斗,而是保持威信。妖圣就像是神龛里的神仙,是供人膜拜的,而神仙从不需要施展神通,只需要坐在那里,坐稳了,千万不可以倒下。” 江鼎道:“这我倒是可以理解。” 白希圣道:“旦威信丧失,妖圣的身份就会蒙尘。对于普通妖众来说,会失去信心,不再甘心卖命。而对于高层的人来说,旦发现上位者力不从心,就会群起而攻之,将之撕成碎片。所以永远不要露出破绽,如果要死,就下子死掉,否则下场还不如死得好。” 江鼎嗯了声,这些道理他是没接触过的,天心派上下亲如家,他无法想象个全靠暴力和权力维系起来的体系要如何运转,过了会儿,他问道:“可是你身边个手下也没有,装这大尾巴狼给谁看呢?” 白希圣瞪了他眼,道:“说话就说话,不要拿随便什么畜生和我相比。这里虽然没有第二个妖在,但还有我自己。我自己同样需要精神的支持。万年的耻辱,万年的紧闭,虽然让我产生了滔天的恨意,却也让我动摇,让我麻木。我自己知道,纵我口出狂言,挥斥方遒,对自己却不比当初自信。墨幻真的存在,让我恐惧,我不停的叫他废物,但你以为我真的只是轻蔑他么?我在提醒自己,不要失去信心。” “为了保持信心,我要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能萎靡,不能低头,不能放弃这身妖圣的皮,所有的切,都是为了支持我直起身子,像妖圣样活着,像妖圣样行事,像妖圣样奋斗。你还有苦恼伤心,追忆怨恨的权力,我没有。” 他目光闪动,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从金丹坠落成凡人,受凡人的欺侮,也算是从云端坠落泥沼了,可你却没有感觉太失落。只因为当初金丹的境界没给你带来少好处,你没有享受过众人的追捧,无上的荣光,随心所欲的权力。所以你不失落,不至于消沉,这真是你的幸运。” 江鼎道:“你说的那些,我固然没有,但我所有的家人好友都在天心派。十年的亲情感情,我生命的意义,最重要的亲人,朝全部丧失,这其中的痛苦岂是你能明白的?” 他盯着妖狐,虽未出口,心中却有团火焰在燃烧。 这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从未忘记。 妖狐虽然没听到,但已经看出了他的心声,同样的,他用眼神给出了无声的回答。 彼此彼此。 餐饭默默吃完,两人如陌路般回到了客栈。 下午,江鼎转去铁匠铺。 第55章 五十三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铁匠铺中,团明亮的炉火在燃烧。 四个小徒弟拉动风箱,炉火窜起三尺来高,火焰的由红转黄,由黄渐白,温度越升越高。屋中的精壮汉子都打着赤膊,汗如雨下。 江鼎坐在边,静静地看着,他有玄气运转,虽然修为还浅,不能做到寒暑不侵,至少能抵御热浪,因此衣履整齐,俊秀的面上平静如水,滴汗也没有,仿佛三伏酷暑独存的团冰雪。 铁匠将打好的刀坯用把特制的钳子夹住,回头道:“公子你看好了,这就是打造破邪兵刃的关键。” 这时小徒弟碰上盘子粉末,江鼎看了眼,恍然道:“是灵石粉末。” 修真练气时,灵气至为重要,灵石是上好的灵源,也是修士辅助修炼的好东西。不过修士修炼用的,大是整块灵石,像这样的灵石粉末,般是开采灵石矿的边角料,修炼用不上,大用在炼器上。 对于修士来说,这些灵石只是最低等的炼器材料,绝不是主材,在辅助材料之中的最寻常的,但再怎么说也是仙家材料,绝非凡人能染指。 没想到破邪兵刃是加了灵石粉,那就难怪了。 铁匠喝道:“来——” 旁边壮士青年撒了把灵石粉,铁匠有频率的击打起来。 江鼎仔细看着击打的频率和去向,深知能通过捶打把灵石粉融合在刀坯中,才是真功夫。 捶打片刻,铁匠将刀坯塞入火中,但见火苗青白,高温浪高过浪,四个拉风箱的小徒弟尽了全力,浑身大汗淋漓。 眼见刀坯在火中似融非融,铁匠喝道:“动手!” 另有人取出罐液体,往火炉中撒去。 火焰忽的窜,再高尺。 铁匠叫道:“成了。” 从炉中抽出刀来,但见通体漆黑,刀刃上层寒光闪烁不定,口利器已成。 江鼎求过刀来细看,果见层符箓横在刀口,破邪刀已成,问道:“这上面的符箓什么时候烙上去的?” 铁匠道:“这是有模具的,打刀坯的时候就烙上。模具是紫罗宫仙官配给的,咱们哪懂这个奥秘?” 江鼎再看了那罐液体,闻起来有淡淡腥味,乃是妖邪的血。他这才将打造破邪兵刃的流程摸出大概,笑道:“又是灵石粉,又是妖邪血,成本不小,这破邪刀很贵吧?” 铁匠笑道:“千金难求。不过这刀不是外卖的,衙门会统收走。灵石粉和邪血也是官府给的。每把成本以外,给十两银子工钱。已经不错了。抵抗妖邪,那是为了咱们自家平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也是应该。” 江鼎点头,将破邪刀放下。铁匠笑道:“我们今天打完了,时间是你的,也不要五十两银子,天五两也足够了。你要是需要人拉风箱,我们这儿有人手,不用再给钱了。” 江鼎谢过,他手中银子花了差不,取出个小金元宝给他。 等铁匠走了,江鼎再次生火。他也不用人拉风箱,自有唤风的法术吹起火焰。 将陨铁取出,放在火焰中燃烧,烧了许久,不见丝毫融意。 白希圣在旁边冷眼看着,道:“你是不是疯了?用凡火去烧陨铁?倘若这样能炼器,那些修三昧真火的炼器师岂不白活了?” 江鼎不说话,将陨铁抽出,放在铁毡上,用铁锤捶打。 铁锤落在陨铁上,如同若在铁毡上,丝毫无损。江鼎不理睬,按照既定的频率捶打,节奏恒定均匀,仿佛庄严的雅乐。 打够三百锤,江鼎放下铁锤,大汗淋漓,衣衫浸湿,已近虚脱。 再看陨铁,丝毫未损,连个锤印都没有。 白希圣静静的看了许久,终于道:“你是糟蹋东西,还是糟蹋人?” 江鼎缓缓坐下,道:“从今日开始,我要坚持每天打三百锤。打得动也好,打不动也好,只为了熟悉剑性。这陨铁将来是我贴身的飞剑,我从现在开始熟悉,不算太早。” 白希圣道:“这又是什么办法?没听说过。” 抹了把汗,江鼎道:“五师兄为了练剑,每天打三千锤,已经十年。我现在力弱,打三百锤,坚持百年,也能勉强够上了。” 白希圣道:“你师兄每天打三千锤,剑练好了么?” 江鼎沉吟了下,道:“没有。不过他因此喜欢上了练锤。” “……”白希圣沉默了会儿,道,“天心派都圈养了批什么人啊?” 如此,江升平就在沐平城过自己的平静生活。 他凌晨起来练功,中午去各条街上寻觅美食,饱餐顿,下午练剑,熟悉些炼气期的法术。晚上去铁匠铺捶打三千锤。 如此生活规律而单调,他早在天心派习惯了。只是修为进境太慢。三枚聚气丹早已服用完毕,堪堪突破到练气二层,之后再练功进境便如蜗牛。他有心炼丹,但沐平城里都是凡人,没有仙家药材,也没有药鼎,始终不得机会,便只盼着妖邪之围解开,他好找寻此地修仙界,弄些修炼材料。 大约七八日之后,气温日暖过日,大雪渐化,妖邪被诛杀驱赶殆尽,沐平城的封城终于解了。 在外面厮杀日的英雄们凯旋归来,城中举办了次气氛热烈的游街,远胜于江鼎初到的那次。 在庆典上,江鼎再次见到了黑甲骑士,这时他已经从众人口中听到了他们的名字,大名鼎鼎的“巽风三十六骑”,据说是支神秘的队伍,并非正规的军队,但受到朝廷承认,在庙堂和江湖都是威名赫赫,战绩彪炳。他们的人气也是极高,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但无论如何,巽风骑再强,也是凡人,无法在这场破邪战中排名前列。游街的队伍中,最前排的是紫罗宫的仙官。 真正修为高深的仙官,都不肯屈尊参加这等庆典,因此只来了十来个年轻的仙官,大都是*品的官阶。唯有个老道是七品仙官,主管旦郡边城,算是本地的父母官。他独乘八抬肩舆,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正中,看起啦仙风道骨,好似世外仙人。 江鼎在队伍中看着,那些*品的仙官大修为平平,他只有炼气期二层的修为,但能把这些仙官的修为看出大半。也就是说九品的仙官修为也就是他的水平。八品的略高,但江鼎能感觉到,也就是练气三层至四层的样子。 那七品仙官江鼎便看不出来,但他见得了,从迹象看来,应当是练气中期,或许五层,或许六层。 他不由得感叹凡间的官儿好做,四五层的修为在天心派算得什么?那都是十岁之前的修为,在这里都老大不小,可以做官了。 这是凡间修士少,二也是灵气稀薄,修行不易。 江鼎打听清楚了,这些仙官都是紫罗宫属下。紫罗宫是皇室敕封的镇国仙宫,国内修道界的领袖。除非是世外的大宗门大世家,在俗世的修士行走都要听紫罗宫的号令,散修都以接受紫罗宫的封官、领取俸禄供养为荣。 听到这样的事,江鼎心中颇觉怪异,他向以为仙凡两分,各不干涉,听到修士在凡间做官总觉得奇妙。 而且就算这次,他对这些仙官也感觉不大好。 倒不是其他原因,是因为这几个家伙阻碍他收集玄气了。 这等人欢乐的场面,必然玄气爆发。他可是做好了准备,好好修炼番的。哪知道那些仙官出场之后,两边夹道的百姓无不肃穆,大气不敢喘口。显然是对仙官敬畏无比,哪还有发自真心的喜悦? 本来畏惧也是七情中的种,也产生玄气,但百姓的情绪又不到恐惧的地步,因为压抑,玄气不活跃,他也无法吸收。因此心中不乐,只想让这些仙官赶紧离开。 好在等仙官过完,巽风骑士过来的时候,场面再次恢复热烈。玄气爆发,江鼎有备而来,立刻从头至尾吸收了个遍,修为突飞猛进,眼瞧着往第三层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紫罗宫应该就是这里最大的修士门派,必然有许修士在内。要找药材炼制丹药,他当去紫罗宫瞧瞧。 听说过两个月,就是紫罗宫开门收徒的好日子,他打算去凑那个热闹。自然,除了天心派,他是不认第二个师门的,但有事必有人,有人必能知道消息。他要去收集些信息,方能知道这俗世的仙路该如何走。 妖邪已散,围困已解,沐平城也不必待下去了。 为了去据说“往东边走,走个月就到了”的京城,他要再次做准备,干粮衣服,行李马匹,样都不能少。他这些天花钱如流水,手边的金银花销的差不。次吃饭时拿出银票会炒,才知道这银票不宜直接花用,要到银号兑换现银。 当下他找到了银票发出的兴隆号钱庄,先兑换百两现银。 正在柜台等着伙计把银子取出来,就听后面有人道:“江……” 个江字出口,那人声音弱了下去。江鼎回头看,就见个胖子在门口,盯着自己,神色惊疑。 江鼎不认得此人,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招呼。这时伙计取出银子,看见门口的胖子,笑道:“李掌柜到了。” 李掌柜三个字如闪电般划过他的心头,立刻心头雪亮,轻声道:“义福号的李掌柜?好久不见。” 第56章 五十五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李掌柜神色惊疑闪而逝,便满脸堆欢,笑道:“江公子,你怎么见外起来了?咱们当年在圩邑是何等和睦?他乡遇故知,怎么生疏起来了?” 江鼎道:“是啊,很和睦。” 李掌柜笑道:“别说别的,若不是我介绍,公子怎么会选择兴隆号交买卖我是你们两家介绍人,也是小有功劳。”他转身对银号伙计道,“你们不认得这个江公子,他是我们圩邑第公子,乐善好施,慷慨大方。你快见过。”那伙计赶上来连连赔笑。 江鼎心中雪亮,这李掌柜亲眼看着原本的江鼎转移财产,对他的家财心中有数。也正因如此,才能派人来截杀。 李掌柜笑道:“今日再见,可算是有缘,来,咱们去会宾楼吃杯,我来请客。”说着脸堆笑,来拉江鼎。 江鼎退了步,道:“不必……你……今天我有事,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出去。 李掌柜待他出去,脸色刷的下,阴沉下来。 “你的城府太差了。”白希圣淡淡道。 江鼎面走,面道:“所谓的城府,就是如那李掌柜般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么?他笑得太恶心了,我可笑不出来。” 白希圣道:“那也寻常。你们人虽然天生的阴险,但如此不漏破绽,还要再练几年。所谓的城府,就是不动声色,就是卧薪尝胆,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都是你们人类作的金玉格言。我只选你能接受的,至于退步,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话,活生生把城府变成了憋气的龟孙,我看你不算窝囊,先不跟你介绍。” 江鼎道:“我倒不觉得憋气,有些不须计较的,自然可以忍得。但此人想要我的命。” 白希圣道:“自然。只因你沉不住气,露了破绽,他纵然不想杀你也不行了。说起来,这是你前身的最后桩因果了吧?你当快刀斩乱麻,了断干净。” 江鼎道:“自然。”他目光上移,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夕阳,“就今天晚上吧。” 李掌柜坐在房中,脸色阴沉的可怕。 没想到自己设了十年的局,就这么败了。 江家豪富,且又是外乡人,在圩邑没有根基,家财便是块引人垂涎的肥肉。李掌柜立志独吞肥肉。他为了骗取那精明厉害的江家小少爷的信任,面帮他把房产地产换成浮财,面表面上替他阻挡其他敲诈抢劫的黑手。 十年布局,朝收网,本来大份家财就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吃下去,还能不落欺负孤儿的名声。可惜最后刻出了差错。 他娘的,黄老三这个废物! 当时黄老三几天不归,他就奇怪,毕竟那小鬼有几分狡猾。可是黄老三也不是善茬,能在乡里做横行时的大道,只凭心黑手狠是不行的,还要如毒蛇般狡猾。他本来想,凭黄老三那帮弟兄,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还不手到擒来?他只担心黄老三见财产,起了黑心,来了个黑吃黑,自己拿钱跑了。 本来若没有妖邪潮,他是应当再安排人手去抓的,只因为有此变故,才跑出来,时顾不上。 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废物,竟给小娃娃逃脱了。 想起姓江的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谋划。本来自己不必怕他,但有道是斩草要除根,毕竟他年纪还小,将来若有了什么势力,报复回来,自己下半生不能安稳。 “杀了他。”他喃喃地道,“杀了他!花些钱也无所谓。” 干了这么年黑店,他有的是江湖关系,甚至还搭上了条修士的关系,就是那散修联盟中赫赫有名的五指盟。那里面的修士大肯接私活,只要是给到了钱,就算是凡人也会杀的。 只要孝敬到了,半夜三,他点着灯来到柜台,打开最里面的个重重锁起的盒子。 盒子里面,有三块灵石,足够请位散修出手次。 正钻在柜子里取灵石,就听背后吱呀声。 那是门打开的声音。 李掌柜全身汗毛倒竖,僵在原地,双股颤抖不止。 他明明锁门来着。 过了许久,他猛然豁出去,回过头来,喝道:“谁?” 就见门口,了个人影。 是夜,江鼎准备行动。 打过了三百锤,他休息了会儿,养足了精神,换了身暗色的衣服,出了房门。 白天他早已打听好,李掌柜就住在街尾的处铺子里。这铺面也是李掌柜开的,专卖古董,也算个不小的营生。 江鼎从后院翻墙进去,道*术打晕了守院的狗,直奔李掌柜的卧室。 进了卧室,就见大床上空无人,被子里面还塞着暖炉,大门没锁,看来人刚出去。 也许去方便了。 江鼎打听清楚,李掌柜个人,没有保镖,也不特意隐藏身形,提着匕首就出去寻找。 来到院子里,就见前厅亮着星灯火,似乎有人。他虽然奇怪,为什么李掌柜半夜要去前厅,但还是靠近。 刚靠近厅堂后门,就听声大叫,李掌柜从后门跌跌撞撞进了退进了院子,扑通声坐在地上。 江鼎忙闪身,藏在门后,心中惊疑道:怎么了,见鬼了? 就见枚雪亮的枪尖挑起重重珠帘,人踏着大步进了院子。 深夜光暗,江鼎从门后只能地上的道影子。从影子来看,似乎是个高大的男子,披着长长的披风,把长枪架在李掌柜的脖子上。 是谁? 黑夜中,李掌柜的声音抖抖索索,如同筛糠,嚎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的家财都归你,金子银子都在房里,好汉爷爷尽管取用,求你留我条性命。” “闭嘴。” 低低两个字传来。 江鼎在门后怔,这男子的声线比他听过的所有人声都低沉,也比他听过的所有人声生硬。但出乎意料的,并不难听。 李掌柜立刻闭嘴,但很久之后,还是他开口,小心翼翼道:“您要什么?” 地下影子晃,手中了件东西,江鼎仔细辨认,似乎是双鞋子,就听那男子道:“认得么?” 李掌柜仔细看了两眼,突然认了出来,“啊”的声叫,道:“这是……是……” 那人追了句,道:“是什么?” 李掌柜道:“是……是我卖出去的货物。” 那人的枪尖移动,在升平的角度看去,长枪已经刺破了李掌柜的皮肤,就听他喝道:“说实话。” 李掌柜张大了口,道:“好汉饶命,真是我卖的东西。” 那人问道:“从哪收来,卖到哪去?” 李掌柜道:“我……我忘了……啊!” 道血箭喷出,那人的枪在他肩头扎了个窟窿,鲜血飙出,滴滴落在中庭。 “你还有次机会。”声音冷峻,如万丈峭壁。 李掌柜惨叫阵,颤巍巍道:“好汉饶命。我……是从家破落户手中收来的。” 那人的声音微有波澜:“破落户?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 李掌柜道:“姓……姓江。” 他说姓江,江鼎怔,暗道:是在说我么? 哪知就这么愣神的功夫,也不知他露出什么破绽,就听那人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轰的声,江鼎藏身的大门化作万千碎片,四散飞开! 第57章 五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大门破碎的瞬间,江鼎踏前步,长剑脱鞘而出。 砰—— 凌厉的气息之下,长剑如琉璃般脆弱,紧随着大门化为数段碎片,落了地。江鼎趁着剑碎的瞬间,从漫天气势中逃脱出来,横出三步。 好强! 定住了神,江鼎才发现对方的长枪还是指在李掌柜脖颈中。也就是说,那人从头至尾只出了枪。 枪,就把大门崩碎,把长剑崩断,把江鼎逼得弃剑保身。 江鼎所对抗的,不过是那枪的余波而已。 大门破碎,他视野下子开阔起来,能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身形。 果然是个高大的男子,有着大理石雕塑样刚毅的容貌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深色的披风几乎与暗夜融为体,丈余长的大枪寒光烁烁,大红的枪缨在夜风中飘扬如飚飒的鲜血。 锐利的目光在江鼎身上转了圈,那人神色稍见缓和,道:“是孩子。” 这时,李掌柜看见了江鼎,突然大叫声:“江公子!” 江鼎怔,就见李掌柜从枪下爬出来,连滚带爬的向他爬来,那人的枪尖抬,没有阻拦。 李掌柜面爬,面痛哭流涕的叫道:“江公子,你来得太好了,求你给我主持公道啊。”说着已经爬到江鼎脚下,哭道,“你快告诉这位好汉,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他们都欺负你,我可是直向着你,帮着你的啊。呜呜呜,我就是没有功劳,也好苦劳啊。” 说着,他伸手去抱江鼎的大腿,江鼎连忙后退,进退之间露出几丝狼狈。 实在是他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从小到大,他见过脸皮最厚的就是白希圣了。当然两人不是个概念,白希圣是惟恐架子端的不够,哪像这撒泼打滚癞皮狗样的人。 饶是江鼎来时杀气腾腾,见李掌柜这么通哭号,竟然无计可施,要他去杀这么个人,或者说这人的坏话,又觉得太没意思了。 就听那人道:“你姓江?” 江鼎怔,这句话声音虽然低沉,但语气有了微妙的不同,仿佛压抑的火山,鼓荡着澎湃的情绪,他再看对面的男子,就觉得他眼睛异常的明亮。 迟疑了下,李掌柜已经道:“对对对,他就是江公子,就是我跟您说的那家破落户里面唯剩下来的小公子。您看,他好好的在这里,跟我关系特别好。” 那人的枪缓缓竖起,立在背后,道:“你过来,我看看你。” 江鼎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在他脸上,俊美的五官分外清晰。 那人坚毅的目光开始微微摇动,变得模糊起来。夜空中传来声轻叹: “真像。” 这两个字吐出虽然轻,却仿佛凝结了少年的记忆和无限的慨叹,以至于沉甸甸的的坠落,无法在空气中余留丝尾音。 江鼎有些难以面对这种情形,不知道说什么。就听那人道:“你父亲呢?” 江鼎皱眉,道:“没见过。或许死了?” 那人低声道:“死了?”声音陡然提高,如雷霆轰鸣,道:“他怎么会死?” 江鼎皱眉,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其实按照他自己的意思,这种事他不必回答。但这个问题明显是问他的前身,作为占据了躯壳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回答,给这位可能是亲友的人个交代。然而他真不知道,毕竟没继承点儿记忆。 所以他低下头,问李掌柜道:“你认识……我父亲吗?” 李掌柜额了声,道:“您说的是江家老爷?” 江鼎道:“是。” 李掌柜努力回忆了下,道:“就记得十年前来的圩邑,后来呆了两年就走了,去不回。不是说死在外面了吗?所以我……哦,不不不,是他们,他们都打您的主意,欺负您孤儿个。是我直在撑着您,保着您不被那群饿狼吞了,您可不能翻脸不认帐啊。”说着再次鬼哭狼嚎起来。 只听脚步声响起,那人走了过来,神色依旧肃然,但江鼎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目光又不再如鹰隼般犀利。 “这些年,你辛苦么?” 江鼎道:“我……还好。” 江鼎这些年是不辛苦的,除了妖狐那件事,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苦。但那位江鼎,应该过得很艰难,被逼的小小年纪如此城府,也可见斑。但无论如何,凭他的本事,若不是病死暮山寺,现在也逃出生天了。 对方身子倾,如山般高大的身体蹲了下来,唯有长枪还笔直的竖立着。 那人半蹲下的身子依旧和江鼎差不高。两人四目相对,江鼎能感受到对面目光中温和与友善。 这种友善很像当初山中师长的目光,淡淡的温暖,却能引起心底滚烫的沸腾。 江鼎的心弦动,立刻涌上来股混合着思念的感情,眼前片模糊。 紧接着,他觉得自己在犯傻,强忍着咽了下去,低下了头。 就听对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大了?” 江鼎回答道:“江鼎。今年……十五岁了吧。” 那人道:“我是甄元诚。你听说过我么?” 江鼎自然没听说过,摇了摇头。 甄元诚目中有闪而逝的失落,道:“想必是你父亲没来得及提起。现在认得我也不晚。我是江雪涛的结义兄弟,你可以叫我声三叔。” 江鼎嗯了声,他从小除了师父,没有其他长辈,任何亲近点的称呼都叫不出口。 甄元诚并没勉强,道:“这些年,我直在找你父亲的消息。现在找到了你,也算不费了这十年的功夫。能说下十年你是如何生活的么?” 江鼎有些为难,毕竟他没继承记忆,恐怕说不清楚。但要拒绝甄元诚的要求,却又很难张口,毕竟对方殷切之意绝非虚假。道:“好,换个地方。” 甄元诚长身而起,看了眼李掌柜,道:“你夜里赶来,是来杀这个畜生的么?” 江鼎知他看破,毕竟半夜三潜入民宅,不是偷盗就是寻仇。若让他自承偷盗也太恶心,只道:“是。他欠了我条性命。” 甄元诚皱眉道:“你年纪还小,不急着杀人。”说着手指挥,道指风飞过,李掌柜声不吭,应声倒地,再也不动弹了。 江鼎也不在意,道:“亲力亲为,总是放心些。” 甄元诚暗叹这孩子心智早熟,必是吃苦所致,拉住他的手,道:“去你下处吧。” 两人同离开,白希圣的身影浮荡在空中,喃喃道:“刚说你有进步,这就原形毕露。这小子是谁啊,你就带他回去?有没有防人之心?回头他把你卖了,我可没地方赎你去。” 正在这时,已经走远的甄元诚猛然回头,目光像白希圣扫来。 白希圣惊,身形化为稀薄的白雾逸散。 犀利的目光在空中停留阵,没有再次发现异常,便收了回去。 白希圣再次出现,脸色颇为怪异,道:“怪哉,个金丹都没有结成的小辈,居然能看破本座的行踪?其中必有古怪。” 他迟疑了下,道:“我还是看着点儿去吧。”说着身子滑,化入夜色。 江鼎望着甄元诚的背影,感觉很奇怪。 这个人自从听到江鼎胡编了些往事,已经据实相告的近期行程,他就直独立不语,神色哀伤中带着疑惑。 江鼎也不打扰他,总觉得这个人心事重重,不像是他当时给自己的第印象——把锋利无匹的刀。 他自己把玩着手边件法器,双靴子,大名叫云纹蹑丝履。 这双靴子本是江家家传,后来和其他宝物样,被江鼎卖了换现银了。毕竟原本的江鼎是绝道之体,丝毫没有灵气,穿着这靴子还嫌沉重。只是因为他不懂,当时年幼时浅,卖不出价钱。不然双靴子便顶的上他年积下的所有家财。 后来甄元诚无意在间商铺中看见,认得是江家法器,追根寻底,才找到了李掌柜,偶遇江鼎。 说到江鼎贩卖家产,低价卖空了父亲留下的法器,甄元诚不无责怪之意,但也没有深责,毕竟江鼎年幼,情非得已。他也把这件法器原物奉还。只是其他流落出去的法器,经过年转卖,早已不知所踪。刚才又时情急,杀了李掌柜,恐怕就难以找回了。 这双靴子品质般,只是七品,属下下品法器中质量还不错的。江鼎前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但今非昔比,这就是他拥有的第件法器了,用来赶路踏风,好过甲马。阴阳镜不算。 正在这时,就听甄元诚道:“鼎儿。” 江鼎怔,才反应叫自己,在山上大家互相称呼道号,师父也没叫过自己鼎儿,他觉得怪异,但也没有特别排斥,道:“什么事?” 甄元诚道:“我有个疑惑,十年未解,现在依旧缠绕心头。若不解惑,恐怕心神不安。你带我回趟圩邑,看看你的家。” 江鼎颇感为难,实在是他不认路,但不能直言,只得道:“好吧。” 第58章 五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第二天清晨,江鼎和甄元诚离开沐平城。 这时妖邪大军散去,来城里逃难的人们也都各自返回乡土。升平带着甄元诚往圩邑走。 他其实连去圩邑的路也不认得,特意去偷偷问了方向,混入返乡潮中倒也不怕走丢。 甄元诚早已筑基,可以御剑飞行,但如今妖邪横行,散修飞行有许麻烦,因此也不飞去,跟着江鼎起步行前往。 两人路赶路,到底是修道士,脚程极快。江鼎换上了新得的法器靴子,疾奔起来踏雪无痕,急如阵轻烟。这才体会到这些低等法器的好处。 凡是下三品的法器,无不是为炼气期修士准备的,不求威力如何,但求上手简单,御器容易,消耗的法力越少越好。这双靴子就是秉承这种思路设计的,且靴子走路要直御气,持续消耗法力,因此消耗的越慢越实用。这涅丝履删去其他功效,味求轻快简便,凭江鼎浅浅的二层修为,竟也能疾走三个时辰。 走了阵,甄元诚道:“我看你是绝道之体,是么?” 江鼎也不隐瞒,道:“是。”筑基以上都能看穿少年的骨骼,对对方资质认识清晰。炼气期便需要摸骨才能查明。至于那狐妖怎么眼看出来的,江鼎却也不知,或许是他千年老怪,阅人无数,因此眼可见。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只是为了打击江鼎,先给他扣了顶绝道的帽子。 甄元诚道:“但你有修为。”他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这是他兄长的孩子,要问句,只怕少年练了什么邪法,走入歧途。 江鼎回答道:“少年时我偶然之间得到丝异力,打开了经脉。后面的修为是用药堆出来的。” 甄元诚点头道:“二哥当初家底最厚,他给你留下不少丹药吧?” 江鼎道:“已经没了。”心道:当真留下了么?怎么没见那小子收起来?莫不是和法器样贱卖掉了? 甄元诚道:“以后我给你丹药。” 江鼎忙道:“不必了,我可以弄到。” 修外丹说得简单,其实极其浪费,颗丹药最能顶的上三五日的打坐修为。前期还好,后期颗丹药简直连城,若是只凭丹药堆,真是金山银山不够填的。 他敢走这条道路,是他自己会炼丹,且天心派有特殊的炼丹方法,省下许材料。二是还有太玄经为主修。 甄元诚说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且不似大富贵的世家,决不能因此拖累他。 甄元诚道:“这件事你别管,安心修炼便是。” 江鼎刚要说出自己会炼丹,却又停下,暗道:我那便宜老子会炼丹么?倘若他不会,我也没办法解释怎么会炼丹的。这几天我先不急着修炼,等他离开之后再炼也不迟。 两人走了程,黄昏时分,已经到了圩邑城外。 那圩邑乃是座边城,当年也是戍边的座关隘。当年的城墙也是高大坚固。后来东阐国边境外移,在百里之外新修了坚固的边城,圩邑就失去了屏障的作用,渐渐变成了座商贸集镇。 不知什么时候起,圩邑的城墙塌了角,后来又塌了角,渐渐地到处都是窟窿。到了妖邪潮起的时候,圩邑已经没有守护的价值。官府不出钱整修城墙,百姓只好年次出逃避祸。 到了城外,江鼎有些皱眉,不知道该怎么走。 甄元诚见他停住脚步,以为他感慨,便跟着停下。 正这时,只听嗤的声,枚小石子向江鼎飞来。 江鼎怔,随手接住,回过头来,就见几个顽童远远指着他,叫道:“败家子又回来啦。”说着又有人拿起石头,向他扔了过来。 江鼎心中奇怪,手指弹,刚刚那石子和飞来的石头碰,在空中啪的声,爆成团粉末。 几个顽童惊呼声,远远地跑开,等跑到安全距离,又再次吵闹道:“败家子,窝囊废,大白痴!” 甄元诚脸色沉,对江鼎道:“你得罪过他们?” 江鼎摇头,道:“没有。” 甄元诚道:“他们排挤你?” 江鼎道:“或许吧。” 据说前个江鼎为了保存自身,确实做出了许不成器的样子,像个败家子。但就算再糟蹋东西,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会被群顽童围攻辱骂? 甄元诚低声道:“原来俗世的儿童也这样。儿童之间少了规矩道德的约束,单纯的厌恶和排挤,有时恶毒的惊人。” 江鼎嗯了声,他从甄元诚的声音中,听出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似乎有点感同身受? 作为江鼎,他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的,只是单纯的觉得被人围骂很烦人。 甄元诚看了眼远处吵闹的顽童,有的和江鼎差不年纪,脸的流气,有的十来岁还拖着两道清鼻涕,再看江鼎丰神俊朗,秀逸出群,道:“你也长成了。如此人品俊秀,表人才,又有修为,不必和他们计较了。走吧。” 江鼎也觉得与顽童计较无趣,道:“好的。” 刚转身,又听得句话钻入耳中:“没爹没妈的杂种——” 江鼎刷的变了脸色,虽然他第次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但本能的举得刺耳之极。 紧接着,他身子轻,被人提起,向外掷出。就听甄元诚在后面喝道:“叫他们闭嘴。” 江鼎飞快的弹射出去,落在群顽童之前,盯住那高声叫嚷的少年,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四个耳光,道:“闭嘴。” 众孩童哄而散,那少年被抽的愣了,紧接着捂着腮帮子嚎啕大哭,叫道:“你敢打我?你这个……”他又要骂出来,看江鼎的样子,闭上了嘴,转身就跑。跑了会儿,回头叫道:“我找人来收拾你。” 江鼎哪把顽童的狠话放在心上,正要离开,就听那少年接着叫道:“我叫那位道爷来收拾你。” 江鼎怔,道:“什么道爷?” 既然说是道爷,便有可能是修士,莫不是这少年要叫修士来帮手? 但看那少年身上戾气,和修士半点不沾边儿,他也不特别在意。 那少年喝道:“就是占了你家的那位道爷,你老宅都归人家了,还威风个屁!你不知道,那位道爷手段可厉害了,关系跟我可好了,我叫他打谁,他就打谁。他跟我说,事成之后收我做徒弟,教我学仙法。你等着,我找我师父来打你。” 不过片刻功夫,道爷已经升格为师父。 江鼎却是心中动,道:“怎么,就是那个买了我祖宅的老道吗?我正要找他,你带路。” 那少年叫道:“我师父就在你家里,你敢不敢去?” 江鼎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脚踢在他屁股上,喝道:“少废话,带我去见你那位道爷。” 那少年捂着脸在前面带路,江鼎跟在后面。甄元诚在后面听了,倒没疑心他根本不认路,只道他要接洽买主,重新买回老宅,心中赞同,便跟在后面。 江鼎这些天也稍微熟悉了些物价,本来以为不过卖了百两银子的宅邸,能有大?哪知近前看,却是套占了小半条街的高门大院。 像这样的房子,即使江鼎估计不准,地皮算低价,也得在几千两银子以上,区区百两银子卖了,可见当初的江公子被欺负到什么地步。 大门口的江府门匾已经摘下,现在门上空空如也,不知道是谁的宅邸。那少年上去啪啪啪的敲门,叫道:“师父,师父!你徒儿给人打了,你出来啊。” 等了良久,始终没人回答。江鼎推了推门,里面被门闩顶上了。 甄元诚远远望着,虽然他伸手就可以打开门,也可以随意跳墙而入,但终究如今已经是他人私产,而且有可能是修士脉,将来还要交涉,顾人情面,不妨等老道回来商量。道:“且先等等。” 那少年道:“我知道师父干嘛去了,他必定是去找他的宝贝了。哼,这么人就我提供了线索,立下了大功劳,他不奖励我奖励谁?” 江鼎道:“就你的德行,能立什么大功劳?” 那少年得意洋洋道:“他说要找座塑像,结果只有我有印象,在暮山寺见过。哈哈,师父定然是去暮山寺了。” 江鼎惊,道:“什么塑像?” 那少年道:“就是个小鬼拿着蛇的,可是奇怪的很呢。” 果然是邪灵! 江鼎脸色顿变,心中心念电转,暗道:这老道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查邪灵?莫非是个妖人?向阳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邪灵雕像是被他收起的,是否会因此被老道盯上? 就算不被盯上,倘若真是个妖道,于情于理也不能放置不理。 况且,这妖道占了他的祖宅,只是凑巧么? 他的目光移向大院,凝目看去,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要进去看看么? 就在这时,甄元诚走上来,道:“进去瞧瞧,我看气象有些不对。” 第59章 五十七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鼎抓着那少年和甄元诚两人跃进院中。 落地,江鼎便觉得阴风悚然,空气中弥漫着丝腥气,院中草木,都带着邪气,墙外墙内,几乎两个世界。 矮矮道院墙,怎能分割两个世界? 江鼎往后看去,果见墙根处种满圈枯黄的草叶,按照暗八卦方位排列,那是封锁气息阵法的阵眼。 “有阵法。”他低声道。 甄元诚直在扫视院中的环境,随口道:“你懂阵法?” 江鼎刚要说话,心头掠过缕阴云,神色黯淡,道:“不懂。您懂么?” 甄元诚道:“我也不懂。” 修真百艺,每样都十分艰难。许修士样也不通。通杂艺的修士中,最普遍的是符箓,其次驯兽,再次种植,炼丹、炼器之类已经很少见,阵法是偏门中的偏门。盖因这门功夫繁复艰难,消耗时间精力,十分不值。纵然有练得,许是晋级无望,增加手段,也有因此耽误修行的。像江鼎这样资质太好,就爱找挑战的少之又少。 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会阵法,不是因为要向甄元诚隐瞒什么,而是他自己有了心结,提起阵法就觉得难受。 江鼎奇道:“您不懂阵法,在外面怎么能知道气象不对的?” 甄元诚道:“味道不对。” 江鼎不明所以,甄元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进去看看。”说着指其中间大屋。 江鼎越发奇了,那间大屋确实是阵法中枢所在,他自己是凭借阵法的方位判断出来的,怎么甄元诚不懂阵法,也能眼看出来?难道是经验丰富?又或者,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两人走到门边,甄元诚皱眉道:“你带他来干什么?” 原来江鼎始终把外面那少年拖着,刚才进来的时候,他拖着那少年,甄元诚理解他是怕少年给老道报信,现在要进中枢,何必拖着个凡人? 江鼎回答道:“他嘴挺快的,万里面有什么不好的,回头放他出去,能叫镇上人知道。” 甄元诚推开门。门打开,股腥风扑面而来。 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着不明所以的恶臭,变成了股从所未有的刺鼻气味。江鼎烦恶欲呕,那边的少年已经挖的声吐了起来。 只见大厅里,地板上沉着层浓浓的黑烟,仿佛毯子样,把地面铺满,倒也看不见什么。但房子的四角上,各自钉着句尸首。鲜血从尸首头顶直浇灌到脚下,拖出长长的血痕,就像钉着四块鲜红的绸幔。 那少年哪见过如此景象,声尖叫,昏了过去。江鼎压着心中的恶心,把他放在外面,进了房门。 那四具尸首都是赤身,头上被开了血洞,看不清面目。江鼎不愿看,然而闪目看,个尸首非常肥胖,身材依稀见过,看了两眼,道:“戒圆。” 甄元诚道:“你认得?” 江鼎道:“是暮山寺的和尚。”他仔细看了眼,道:“四个都是。那妖道似乎是将暮山寺的和尚抓过来拷打之后杀死,祭祀了做阵脚支柱。” 甄元诚喝道:“岂有此理。” 他身子升起,浮在空中,漂浮到了屋子正中。长枪在地上挑,挑起根白骨,道:“布阵的材料全是白骨,彻头彻尾的妖人。” 江鼎点头,道:“如今邪魔外道很猖獗么?怎么他们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人布阵。”他是真不知道修道界的格局,只觉得魔道随便买个房子在闹市之中便能行此邪法,毫无顾忌,委实不可思议。 甄元诚道:“若在中原,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东阐国毕竟正道为主。但过了国境,西阐国内,邪道也受承认。这里是边城,魔道势力渗透的厉害。若给正道发觉,自然要除魔卫道,但若没发觉……”他突然皱眉,道,“他们为什么没发觉?” 江鼎却奇道:“魔道能得到世俗的承认?” 但凡魔道,与掠夺、杀戮便分不开,这种杀戮的对象,是指凡人。因此许修士事不关己,不是不能和魔道相安无事,但凡人对魔道向恐惧,是请正道庇护,民间听到与邪道相关的流言都要引起恐慌,怎能承认魔道? 甄元诚冷然道:“都是天榜做的孽。” 说完之后,甄元诚来到处地面,用枪戳了戳,道:“这地下有处阵眼。缺了压阵中枢。看来那妖道要去找的就是此物,旦找到,大阵必然发动。只不知他找的是什么。” 江鼎道:“他要找的是邪灵雕像。此阵就是为复活邪灵所设。” 在暮山寺里,那向阳子老道也要复活邪灵,但那明显是胡闹。那老道修为低微,准备不足,手法是不着四六,竟要看书现学,说他是邪道,都怕侮辱了邪道。想必只是个不知从哪里弄来本妖法残篇,整日价胡思乱想的妄人。 但看这妖道便不同,个唤醒邪灵的阵法已经布置齐全,只待东风。恐怕拿到邪灵雕像,立刻就是驱使邪灵,兴风作浪了。 甄元诚问道:“邪灵?那是什么?” 江鼎愕然,道:“邪灵……上古遗留的邪灵啊。万年以前那场大战余下的余孽。” 甄元诚眉头皱起,道:“万年以前?大战?那是什么?” 江鼎难以置信,在他看来人尽皆知,简直如历史开蒙故事般的万年大战,竟有人问他是什么。若非甄元诚向来严肃,绝非诙谐的性子,他都要以为甄元诚跟自己开玩笑。 莫非是人间早已经没有故事流传? 想到这个猜测,江鼎就觉得不舒服,那可是他门中最重要的段历史,影响也深远,七祖同时陨落换来人间太平,不过万年时间,就被忘光了? 是啊……已经万年了。 他心中突然动,股悲凉之意油然而生,岁月如梭,沧海桑田,已经流逝了万载时光。纵然当年那战惊天动地,日月颠倒,山河为之变色,可毕竟已经过去了万年了。就算修士有悠长的生命,万年也太长了。 或许……除了相关者的遗属,大家都不记得了吧。 深吸了口气,江鼎整理了下思路,道:“外面那些妖邪,您说是怎么生成的?” 甄元诚道:“天地变异生出的。” 江鼎道:“是。那么天地为什么会变异?” 甄元诚道:“异变是天生,我等修士,人事尚不能尽知,如何能窥探天机?只是妖邪作乱,祸害生灵,我等身为修士,不得不挺身而出,保方平安而已。” 江鼎轻叹声,道:“那就这样吧。邪灵也是妖邪,当年异变产生的,不过比妖邪厉害百倍。旦放出只,百里之内生灵涂炭。” 甄元诚道:“这些你怎么知道?”不等江鼎回答,又道,“可是令堂告诉你的?” 江鼎呆了下,才反应过来令堂是母亲的意思,但怎么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内在逻辑在哪里。 不过甄元诚看了他的样子,只道他默认,道:“那就难怪你如此博学。这些事将来再说,先将这法阵毁掉。” 江鼎道:“且慢。这法阵连接地心灵眼,毁掉不易,且动静太大,旦毁去,必然引起妖道的注意。不如留下,只当做诱饵。等妖道回来,将他举擒杀,到时候法阵是死物,随手毁了便是。” 甄元诚道:“也罢,你出去等着,我在这里等他。” 江鼎道:“我留下来也有些用处吧?” 甄元诚道:“你隐匿术不行。” 江鼎不免有些不服,虽然他藏在门后,被甄元诚枪打破,但那也是甄元诚已经筑基,修为盖过他太,距离又太近,他也没特意匿藏的缘故。天心派有的是巧妙地隐匿术,真让他藏起来,恐怕甄元诚也未必找不到。 想到这里,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暗道:我去外面埋伏,看那妖道修为如何。倘若修为平平,我在外面就动手把他办了,不必甄前辈动手。倘若妖道修为高过我,我再放他进来,让甄前辈收拾他,我在背后伺机偷袭。 想清楚之后,他拿出尊雕塑,正是那邪灵,转交给甄元诚,道:“这便是妖道心中欲得之而后快的邪物,请您保存。”这东西他直拿在手上,无法处置,修为不到也毁不掉。他想连那向阳子老道都有罗盘探秘,何况这回专业的妖道,因此放在储物袋里也不安全,索*给甄元诚处置。 甄元诚放在地下,长枪出手,但听轰然响,枪气如同风暴席卷,将地面戳穿个大洞。但邪灵雕塑丝毫未损。 他神色凝重,道:“果然邪物。你回去用辟邪术驱散邪气,切不可沾染晦气,耽误了修为。” 江鼎出了大屋,将那少年定住,放在后院,自己在前院埋伏。 这等就是个时辰。西落西山,月上梢头,才见个黑影远远地赶来。 门声动,个黑衣道人推开大门,走进院中。月光下,就见他形容古朴,面色焦黄,好像个寻常江湖术士,并无高人的姿态。 江鼎从阴影中露出半张脸,看了眼,立刻无声无息的缩回去。 这场战斗看来是没他的事儿了,这妖道竟是个筑基修士。 第60章 五十八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筑基修士! 江鼎真有些吃惊了。在山上筑基不算什么,他在天心派资历最浅,修为不算最弱,但也远远赶不上大师兄和二师兄,却也是结成金丹的。筑基对天心弟子只是短短的跳板,真正的金丹大道自然是从结丹开始。 但在世俗,修行不易,修行的水平比天心派差的太远。灵气不足,传承也差,资源是紧上加紧。就江鼎所见,般出面的修士大是练气初级,练气中期似乎已经颇有身份,炼气后期已经坐镇方。听说筑基修士都已经是隐士高人的身份,轻易不在世俗行走。他共只见过个,就是甄元诚。 没想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道,竟是个筑基修士。这样个人,竟万里迢迢来到边城,买个俗世的房子,去找小庙里的邪灵,简直失了身份。 但事实就是如此,江鼎心惊之余,不得不退避三舍。筑基修士的战斗,炼气期还是别掺和的好,别说他是前金丹修士,就是前化神修士也不好使。 甄前辈不会有事吧? 江鼎有些担忧的望着那间大屋,却不敢擅动。若被发现了,自己危险不说,还会破坏了甄前辈击而中的先机。 目送妖道进屋,大门隔绝了视线,江鼎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突然,只听轰的声,道气浪冲破了墙壁,将院中的株大树凌空击断。余波未歇,后面的院墙受到重击,塌了下来。 好大的劲气! 这必然是甄元诚的枪——其他人或许有这样的破坏力,但绝无这样刚勇的气势! 这枪过后,屋中稍显安静。他能听见屋里的打斗声,包括阴森的呜呜声,仿佛孤舟嫠妇,又或者月夜狼嚎。 鬼哭狼嚎,果不其然。 片刻之后,又是轰的声巨响。大屋从中倒下,四面墙壁化作堆断壁残垣,两道人影从中飞出,向上飞起。 两道身影同时浮在空中。甄元诚是人枪,那老道是团。 团黑烟,团乌云。 老道身边,把幡儿高高飘起,环绕着无数黑云。云烟中,个个骷髅头翻滚嚎叫,争相涌动,每个都像是要冲出来,在甄元诚身边咬上口。 原本隔着墙壁呜呜咽咽的哭号声,现在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声高过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乍听闻着伤心,再听毛骨悚然。 骷髅头覆盖的范围不住扩大,在天空中翻覆,渐渐遮蔽了天日,成了大片乌云,本就黯淡的月色被乌云掩盖,抬头之间骷髅游荡,耳边又闻鬼哭声声,世界仿佛下陷入了地狱。 甄元诚在对面挺枪而立,被万千骷髅包裹,原本挺拔的身姿下子显得单弱飘摇,仿佛被巨浪包裹的孤舟,孤独的近乎悲怆。 赫然,光芒乍现! 光,如点流行,划破亘古的暗夜! 那不是星光,而是枪口闪烁的寒光。如鲜血样殷红的枪缨,是流星灿烂的彗尾! 枪撕开黑暗的骷髅云,刹那间狂飙至老道眼前。老道发出声尖啸,无数骷髅头奔涌着环绕着他,部分从四方如浪潮般淹没了甄元诚。 甄元诚的身子渐渐被黑影淹没,但他的枪势,从未被淹没! 江鼎在地下仰头看着,开始还被双方的战斗所吸引,渐渐地目光只锁定在甄元诚人身上,再也移动不开。 因为甄元诚的气势,排除了他人的影子。老道滚滚的烟尘在他枪法下,仿佛浮光烟云,无法影响分毫。 就连枪所指处,江鼎也觉得那好像不是冲着老道去的。虽然老道在枪下左支右拙,狼狈不堪,但他仿佛配不上长枪的目标。 每枪的收尾,枪尖都是斜斜向上的,枪气凝而不散,去势也遥遥向天。 星辰! 江鼎忽有所悟,枪的终点,是天上星辰!甄元诚的枪在天上构成幅诸天星斗图! 刺破诸天! 摇落星辰! 如斯枪术,便有如斯的气魄! 固然,天有万里之高,长枪不过丈零八寸,枪芒固然强横,也不过能扫清数丈阴霾。但枪中遥点星辰,直落天河的气势,却浩浩荡荡,夺人神魄。 这便如独挡雄关的匹夫,虽只有腔热血,却能势压百万大军。 江鼎的目光从四野凝于人,又从人身凝于枪。最后,他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枪尖。枪尖的每处动作,都在他心中划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止如此的! 这套枪法不止如此。区区枪法,能暗合天上星辰,再进步便可感应天人,沟通太上。 这是道! 天人合,岂非大道? 这套枪法的终点,应当是大道的终点。或许是甄元诚的性情,刚勇无双,缺少了那分玄妙的“道”意。 然而这也足够了。 之听声大叫,黑烟中人坠落,正落在废墟当中。 甄元诚独立天空,长枪斜指,冷冷道:“能修炼这样个千魂幡,你残害了少生灵?今日留下命来。” 只听咔嚓声,仿佛是骨头关节动的声音。 江鼎脸色变,就见废墟当中,具白骨起来,紧接着又是具白骨,随着骨节声爆响,废墟纷纷跌落,从中起了无数骷髅骨架。 不好,是阵中枯骨! 江鼎想起邪阵中层层叠叠的白骨铺地,不由惊悚。 其实白骨骷髅,并非了不起的怪物,真正厉害的阴鬼僵尸远比他们凶悍,这妖道也就是最后搏,但关键的是…… 甄元诚在天上暴喝道:“快去叫街上凡人闪开!” 这声与江鼎所想不谋而合,他立刻转身上街。 这时圩邑还没回复往日的繁华,在外面避难的人不过回来了三成,但大被惊动,拥在街上看热闹。江鼎先叫道:“不好啦,妖邪回来啦!” 街上轰的声,乱成片。 江鼎跳上高处,玄气灌注喉咙,声音隆隆,道:“大家别慌,按照往日备案,分头撤退。去沐平,去化阳,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声还算管用。也亏了妖邪年年都闹,众人心里都有这根线,慌乱之中听到江鼎指挥,立刻如找到了头羊的羊群般,分头行动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人流纷纷向四周涌出,携家带口,慌乱中也算有条不紊。 正要跟上人流前去监察,就听声铃声传来。 那铃声奇怪,犹如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边,江鼎听得开头还觉得没事,后来便觉得刺耳,手捂住耳朵,只觉得半边脑子嗡嗡作响。 只听妖狐突兀的出声道:“是提妖铃,快出去看看。”这声不是白希圣说的,是妖狐以精神力直接传入江鼎脑海中,清晰无比,却没什么感情。 江鼎大骇,忙飞快的跑出城邑。 就见外面化了半雪的荒原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不少阴影。风声之中,妖邪嚎叫之声不绝于耳,妖邪特殊的恶臭,也混在风中,钻入鼻端,引人干呕。 我去—— 江鼎心中后悔,刚刚不该胡乱说话,妖邪竟然真的来了。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声,背后红光闪烁。 江鼎回头,只见江家大屋化为团火焰。他心中焦急,不知道怎么样,也顾不得妖邪赶来,忙往里面又跑。 跑到半,听得有人叫道:“鼎儿。” 只见甄元诚从火光之中,提枪走出来。身上溅了不少鲜血。他的大枪提在手中,枪尾挂着个乌黑雕塑,正是那邪灵塑像,另手抓着个铃铛,那铃铛兀自微微作响,发出钻入耳中的细细叮当声。 火光映照下,他浑身浴血,气势冲天,犹如杀神,但见到江鼎,神色缓了下来,露出几分柔和的喜悦,道:“怎么样?你那里如何?” 江鼎仔细看时,没发现他有硬伤,松了口气,道:“我没事。甄前辈,您把那妖道解决了么?他好生凶恶,竟把妖邪引来了。” 甄元诚道:“我知道,他死前不省事。面又招呼提妖铃,面又抢夺要邪灵塑像,可见怨念深重。我送他去了,把火烧了他和他的骨头阵,让他彻底净化。鼎儿,那是你家的房子,也是二哥的房子,本不该我来处置。只是它被妖道邪法污染,若不烧了,也有许妨碍。回头咱们盖座新的。” 江鼎松了口气,道:“那有什么要紧?只是妖邪要来了,现在阻止提妖铃,还能阻止妖邪入侵么?” 甄元诚远远地看着天际,目光中异光闪烁,显然在观察那边的情况,道:“好在妖邪经过番清剿,已经所剩不。这回只有东边来了百余只,也不算什么。只是这里凡人太,就我们两人出手,若有漏网之鱼,恐杀生。” 沉吟了下,甄元诚道:“你我提着提妖铃出去,将妖邪聚齐,引到荒野无人处,将这股余孽消灭,岂非件功德?” 江鼎点头道:“也好,就是这个主意!” 甄元诚伸手道:“抓住我。”伸手拉住江鼎,化作道虹光,往远处妖邪齐聚处飞去。 第61章 五十九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积雪融化的莽原上,群笼罩着黑烟的妖邪嚎叫着向前冲去。 在它们头顶,道虹光不疾不徐的飞着,“叮铃铃,叮铃铃”的铃声不断地从天上传来,引领者妖邪们的方向。 “已经百里了,队伍居然还没散。这提妖铃厉害得很哪。”江鼎看着下方的队伍,不由得感叹。 甄元诚目不旁视,只提着枪,挂着邪灵的雕塑和提妖铃,任由风吹着铃铛叮当乱响,道:“自妖邪爆发以来,许妖人不思消灭,反而打上主意,各种控制手段层出不穷。我也曾见过几种,都没有这个管用。看来这妖道有些道行。” 突然,他停住飞行,道:“已经可以,杀掉他们,我们好走路。” 江鼎忙道:“我来吧。” 甄元诚道:“你?” 江鼎笑道:“我想磨磨剑。” 甄元诚道:“你的剑呢?” 江鼎取出把长剑,这是他在沐平城铁匠那里弄到的破邪剑。虽然并非法器,对付妖邪却卓有成效,他还在里面加了金光咒的符箓,也算破邪剑中的极品。 甄元诚见了,摇头道:“凡人用的剑,不合适。” 江鼎道:“时没有趁手的,暂用时。” 甄元诚道:“也罢,回头给你找把好剑。”说着缓缓降下光芒。 他对江鼎要求独战群邪并无意见,反而觉得少年人历练是好事。只要自己看着不出大事也就罢了。 将江鼎放下去之前,甄元诚挥出两枪,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沟,阻止东西两面的妖邪靠近,只留了当中十余只,给江鼎练手。 落地,两只妖狼扑了上来。 江鼎看也不看,刷刷两剑,将两狼的首级劈开,脚步错,踏着只巨狼的头颅,往上跃起,避开了群狼的第次飞扑。 在当初,只妖狼就将江鼎逼得狼狈万分,不过三天两日之间,已经势成倒转。那时他修为不够,武器不行,不能攻破妖狼铜墙铁壁般的皮肉,也跟不上妖狼扑来的速度。然而他如今修为上了小步,速度堪堪能与妖狼相比,武器能够破防,凭着身卓绝的剑术,杀起妖狼简直轻松如意。 他剑法早已炉火纯青,上下左右全无破绽,即使以对,也怡然不惧。尤其是熟悉了妖狼的进攻节奏,进退之间,已然游刃有余。 江鼎并非借此练剑,或者说不单单是为了练剑。自然,他在天心派练剑,对战少,但以他的剑术,这些妖狼还真不配给他练剑。他是为了积剑功。 为剑修着,需习剑术、积剑功、感剑机、凝剑意,然后才能问剑心,辩剑理,通剑境,剑修大成。前世他已经凝成剑意,只是被玄思真人手毁去,剑意崩碎,只能从头来过。 习剑术便不必了,他当初所学还在心里铭记,只需要习惯了这身体,自然越练越强。下步就是积剑功。 剑者,凶器也。 剑不见血,终究无功。 剑修的剑,是在洗练、争斗、杀戮中慢慢磨砺,磨出把剑功无量的好剑的。否则再好的剑也只是礼器、教具、饰品,终究不是剑。 前世他积下的剑功并不,练功而争斗少。十年练剑生涯只有回见血,就是误伤师兄,结果被狠狠处罚顿,扔到思过崖上去了。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凭着顿悟和机缘,走到了剑意这步。 如今,他要扎实的练剑。因为太玄经已经太辛苦,剑修之路不容有失。俗世容不得他碰机缘,等剑意从天而降,只得步步积功,厚积薄发,最终水到渠成,问鼎剑境。 所以他的剑,要见血。妖邪之血,是最好的祭礼。 不过斩下几颗妖头,破邪剑已经染得血红。他没有丝毫胆怯,反而越发进入状态,原本用力出剑,现在已经如拈花折柳,信手而动,剑剑斩邪。 只听嗤的声,两颗狼头同时飞起,甄元诚在上面看了,赞道:“这剑不错。”眼见这片区域的狼邪被屠戮空,道:“转向东边吧。” 江鼎正有此意,向东跨过壕沟,长剑扫,已经冲向狼邪。 这边的狼群些,江鼎时有些吃力,几剑节奏不对,险些被头巨狼当头咬住,千钧发之际,他踢起头狼邪,挡住另头,自己从下方钻出,刷刷两剑斩断两狼脖颈,情势立刻为止缓。 甄元诚在天上看着,不住点头,江鼎的剑*力没的说,出剑老辣,招数精妙,始终掌控着局势。在他看来,江鼎似乎是被自己的修为限制住了,不然发挥出来的威力不仅仅于此。 不过片刻功夫,数十只妖邪再次清除,甄元诚心知再无威胁,道:“赶紧清干净,回去休息。” 江鼎笑嘻嘻道:“好。”说着抬头,突然毛骨悚然,叫道:“小心!” 甄元诚回头,就见张冒着黑烟的大嘴朝自己咬来,他仅仅偏头,脖颈让过这咬,却被口咬在肩膀上,紧接着身子紧,被条光滑的东西死死缠绕,身子扑通下,往下坠落。 地下,是嗜血的众妖邪! 江鼎目眦欲裂,他看的清楚,在甄元诚肩头趴着人蛇,或者说是妖蛇。那妖怪青面獠牙,狰狞丑恶,正是那邪灵雕塑所化。 邪灵雕塑,活了! 那邪灵不知是怎么变得,沿着长枪攀上甄元诚的肩头,竟让他无所觉。若不是江鼎千钧发喊了嗓子,这口正咬在喉咙上。 然而就这样咬偏,甄元诚还是坠落,满地妖邪如嗜血的苍蝇般飞扑而上。 江鼎只觉得口血从腹中升到头顶,血贯瞳仁,眼前片通红。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气腾腾增长,吹得他衣袖鼓起。 “喝——”声大叫,长剑脱手飞出,划出道长虹,冲向妖邪群中,带起大片血花。 坏了! 江鼎立刻清醒过来,刚刚那剑出手可是没准头的,甄元诚落在地上还罢,倘若他抬起点头,这剑刀两断的,可不只是那些妖邪! 我杀了甄前辈了么? 又是股难言的情绪翻上来,江鼎心几乎停跳拍,又是恐惧,又是难过,几乎难以自持,连最稳定的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并没有发现,从杀戮兴奋到连串情绪的转换,他开始有些失控。 无论如何,这剑有些效果,甄元诚周围的妖邪死伤大半,给他清出块空地来。江鼎冲过两道壕沟,来到妖邪丛中。 刚来到,他松了口气,甄元诚还活着。 活着,但情势危急。 这里竟有场无声的争斗。甄元诚手直着枪,枪头狠狠扎在那邪灵嘴里,另端支持在地上,正在拒绝那邪灵的靠近。 本来甄元诚还有其他手段,但他人被邪灵雕塑手中幻化出来的蛇缠住,动弹不得,现在用身体压住枪的端勉强维持着平衡。如此不能用力,邪灵已经越靠越近,渐渐脱出了枪口。 不好! 江鼎要冲上,但刚刚剑已经脱手,现在无法拾起,妖邪渐渐聚拢。他发狠,猛然冲上,扑向自己的剑,四周妖邪飞扑而上,往他身上咬去! 他忍住撕裂的痛苦,五指牢牢抓住长剑,翻身而起,剑转了整圈,横扫千军,刷的声,整整圈的妖邪如割韭菜样割去头颅,鲜血混杂着黑气,泼了地。 再次起身,他浑身上下被咬的鲜血淋漓,但时热血上头,感受不到痛楚,再次扑向甄元诚。 这时邪灵顺着枪杆已经爬到甄元诚手边,枪尖扎穿了它的头颅,从后脑冒出,它也不死,青色獠牙大张着,丝丝垂涎落在枪杆上。 江鼎靠近,先砍那邪灵,剑砍在脑袋上,纹丝不动。再砍妖蛇,依旧不伤分毫。他大吼声,跃起身来,长剑用力凝于点,层剑芒笼上,轰的声,将妖蛇砍成两截。这剑从甄元诚腋下落剑,拿捏得相当精准,剑身只穿过他的衣衫。 半截长蛇落地,甄元诚只手解放出来。他先不及其他,先将江鼎拉,庇护在身下,只听噗哧声,半截蛇头咬在他肩上。却是江鼎斩断的蛇头并未即刻丧命,临死击,被甄元诚挡下。 江鼎惊魂未定,再抬头,那妖邪已经到了眼前,叫道:“小心!” 甄元诚这时才回过头,身上全是鲜血,却只是笑,伸出唯能动的手,狠狠掐,掐住了邪灵的脖子。邪灵立刻被掐的脖子扭曲,根丑陋的舌头吐了出来。 只要有只手能活动,哪怕是左手,邪灵也不是他的对手。 江鼎松了口气,正在这时,就见那邪灵身子鼓,肚皮破开,另只小三号的邪灵鬼祟出来,撒腿就跑,在月光下窜的如溜青烟。 甄元诚这时脚下的巨蛇缠绕没能解开,喝道:“给我枪!” 江鼎却没回答,这时,他看着邪灵的背影只有个念头: 不能叫它跑了! 让这鬼东西跑了,我怎能甘心? 股血气再次上头,愤怒的情绪从心底感染了他,那是种欲杀之而后快的极度恼怒! 与此同时—— 随着他的怒意越来越盛,长剑不知何时嗡嗡作响,浮现出层若隐若现的光芒,几乎脱离他的手自动飞出。 如果他还意识清醒,就会发现,长剑的反应和那晚月下悟道何等相似。长剑无力自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气机。 呼—— 道剑鸣声想起,长剑带着尖利的风声飞出,长长的剑芒如闪电般闪而逝。长剑狠狠地击中邪灵,在空中爆出团肮脏的血雾。 紧接着,长剑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砰地声,在空中解体成万千碎片。 江鼎觉得浑身力气都抽干了,大汗淋漓,道:“结束了!”屁股坐在地下。 第六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扑哧声,只野鸡落下,白狐的身影闪而过,落在地上,口中的血迹顺着嘴角落下,滴滴洒落在地面。 江鼎坐在远处,鼓掌赞道:“好身手。你捉鸡越来越伶俐了。” 白狐拖着野鸡赶来,白希圣出现在江鼎背后,道:“这么日了,我就不信你点儿修为都没恢复.天天坐享其成,你练傻小子么?” 江鼎懒洋洋道:“当然不行了。蛇咬口,入骨三分。妖邪口,休息三天。你算算我给咬了少口?把那些邪毒□□,好似脱了层皮。你看我脸上气色,印堂发黑,能坐起来跟你说话,已经是人间奇迹了。” 白希圣呸道:“你虚弱,点儿也不见少吃。可见至少五脏脾胃都健康的很。” 江鼎道:“脾胃虚弱,因此需要热食。”这时野鸡已经被拖了过来,他从旁边的灰堆里掏出火种,熟练地生了堆火,拔毛洗涮,烧烤野鸡。 这些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自从上次和甄元诚在山中场大战,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他是给妖邪咬的遍体鳞伤,甄元诚却是直接被那邪灵化身咬了口。 江鼎这边还好说,妖邪虽厉害,他有拔除邪毒的方法,无非就是数日力气消散,无法用力,余下皮肉伤也不算什么。甄元诚却情况糟糕,那邪灵是万年前战争留下的遗物,邪毒比寻常妖邪厉害百倍,甄元诚修为虽高,却也险些死在上面。 亏了江鼎脑海中记了不少拔除妖邪毒素的方法,几管齐下,将甄元诚救了回来。只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至少甄元诚这几日也衰弱非常,修为年半载也难以恢复。 两人都不便行动,困在了荒郊野岭。 当初引开妖邪,唯恐离着人烟太近,如今却只得忍耐饥寒,孤立无援。甄元诚还罢了,早已辟谷,江鼎却还戒不断烟火食。他包里虽然还有几个馒头,却远远不够。这些天只得靠白希圣捕猎野鸡野兔为食。 不会儿,野鸡皮靠的焦黄,滋滋往外出油,江鼎满心喜悦,撕下只鸡腿,往嘴里塞去。白狐不甘示弱,立刻将另只腿撕扯了。 只野鸡吃干净,江鼎自觉腹中暖和不少,从旁边捡起根树枝做的拐杖,撑起身子往后走去。 在他身后,有个山洞,不过人来高,仅仅供个人容身。 甄元诚正坐在里面,盘膝打坐,长长的大枪竖在洞口,如镇门的门神。江鼎在枪下,静静的等了会儿。 甄元诚睁开眼,双目锐利如鹰隼,如当初,道:“来了。” 江鼎点头道:“不知您感觉怎么样了?” 甄元诚道:“可以走了。” 江鼎道:“您修为恢复些了?” 甄元诚道:“没有。但是该走了。总在这里耽误,没有意思,也耽误你。” 江鼎低头道:“若不是我将那邪灵雕塑托付给您,您也不至于受伤至此。是我耽误了您。” 甄元诚皱眉道:“怎么又提这个?这几日就这么几句话翻来覆去,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江鼎出了口气,道:“好了,不提。既然能赶路,咱们就赶路。找个有人烟的地方,让您好好休息。” 甄元诚道:“我又不求医问药,人烟有何用?是你需要进入修界好修行。本来我要带去你紫罗宫,我当客卿,换你做个挂名弟子。如今不能,只好带你去门派坊市存身。只是凭你人,要弄到大量丹药也不易。” 江鼎道:“那咱们就去修界。只要找到修界坊市,到风云际会之处,有乘风破浪之势,我自有番道理。” 甄元诚眼睛亮,道:“好。”他起身,拿起长枪,杵在地上,牢牢地定在地上,道:“离这里最近的,应当是白水剑派。那门派不错,只是没什么好丹药。只可暂时停留,不是久留之处。大概最后还是要去紫庐。” 他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微变,道:“有个地方,其实很适合你。只是……” 江鼎见他欲言又止,露出从所未有的犹豫神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道:“我去哪儿都行。紫庐是外丹门派不是?那最适合我了。” 甄元诚出神片刻,轻声道:“随缘吧。” 江鼎上去,想要搀扶他,甄元诚摇头,道:“不必。”说着向外走去。 纵然他脚步慢了许,但没有步不稳,也没有刻腰背不直。江鼎在后面看着,心生敬畏,再不生搀扶之心。 这时,白狐跟着进来,落在江鼎肩头,甄元诚道:“你的灵狐不错,去坊市买个灵兽袋装着。” 江鼎道:“恐怕他不肯进去。” 这几天妖邪散去,直没有下雪,雪原上的积雪渐渐划去,露出大片灰黄色的草皮。积雪虽化,地面依旧荒凉,除了半死不活的野草,没有其他生灵,远处的天际线平整无边,举目望去,遍是苍茫景色。 两人走了整日,仿佛还留在原地,景色没有任何变化。走到晚间,又在荒原露宿夜。 第二天早起赶路,又走了大半日,眼前出现了道笔直的道路,在旷野之中如同白纸上染了墨迹般显眼。 甄元诚道:“是官道。” 江鼎虽然不熟悉人间事,也知道沿着官道必能联通大城市,心中也自喜悦。 踏上官道,就见道路足有十丈宽,铺着层层细黄土,修建的十分齐整。 江鼎上了道路,只觉得脚下平整光滑,如同踏在石板上,不由十分惊叹,道:“这道路这么宽!我看沐平城外也有官道,连这里三分之宽都没有,没这个修的平滑。” 甄元诚道:“这是古阐国的官直道,自然非今日可比。当年的直道修得如此气象,八百年之后依旧如新。” 江鼎道:“此地是属东阐国吧?与古阐国相关?” 甄元诚道:“是。当年古阐国是天下第强国。如今东、西、北三阐国都是古阐国分裂而来,还余下不少地方被外国夺去。如今北阐国名存实亡,东西阐国交战不休,难称兴盛,就算三国加在起,也不如当年古阐国的国力。”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道:“就说官直道,当年古阐国修官道,只取八方正向。条官道笔直的修出去,遇山开山,遇水过水,坡道削平,沟壑填满,修出十丈宽窄八条纵横全国的大动脉。如今哪还有这样的国力?” 江鼎也是感叹,道:“想想必然了不起,凡人的鼎盛,或连修士都要震惊。只是纵有那么强大的国力,兴亡忽焉,如今也不过剩下道黄土,满路烟尘而已。” 甄元诚点头,突然目光凝,道:“有人来了。” 江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官道上,驶来队车马,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楚,但也看得出乌压压片,浩浩荡荡,人数当真不少。 江鼎问道:“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甄元诚道:“且先看看。不知是哪路王侯富豪。若是凡俗贵族,牵扯必,不必招惹。” 江鼎点头,仙凡有别,他也不想麻烦凡人。 那车马队伍越来越近,远远地能看见队伍前面的开路马骑。只见迎面两匹高头大马上,挂着两面旗帜,旗上并非文字,而是绣着图案,图案比较抽象,就江鼎看来,似乎是竹子。 江鼎笑道:“不知是哪家的记号……”说到这里,就见甄元诚脸色陡变。 原本他受伤气色不好,但这时脸色白得出了奇,犹如涂了白蜡般,又苍白又呆板。 江鼎惊讶,道:“甄叔?您没事吧。” 甄元诚身子震,低声道:“天意。” 江鼎没听清楚,道:“什么?” 甄元诚陡然肃容,喝道:“你退到边去。不管怎样不许插手,我叫你你再过来。” 江鼎虽然不解,还是答应了,退到边。 就见甄元诚横端大枪,立在路当中,有夫当关的气势。 莫非他要? 马队越来越近,队中人也有看见这位不速客的,队伍慢了下来,前面几乘骑士已经刀剑出鞘。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甄元诚突然大喝声,挺枪冲上! 第63章 六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这下来的突兀,整个马队都为止停。 别说他们惊异,江鼎也是心惊肉跳。 倘若甄元诚修为还在,他要做什么轮不到江鼎来担心,但江鼎深知甄元诚修为未复,只不过勉强能够行动,和同样无力的江鼎对战,尚不知鹿死谁手,却去挑战这么人马,这不是找死么? 然而甄元诚自然早就知道他惊异,特地嘱咐他不许动,江鼎虽然担心,还是袖手在旁,若甄元诚果然身陷险境,他再出手也不迟。 马队几个骑士冲出来,就要阻挡这半路杀出的疯子,这时,就听马车队里个声音道:“都退下!” 声音威严,如同雷霆。 紧接着,只听忽的声,马队中间那辆大车里,个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了出来,向甄元诚冲来。 他的身影极快,江鼎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个胡子花白的中年人,手中也是条长枪。 砰,长枪枪尖对枪尖,撞在起。两人同时停住,然后再次出枪,斗在起。 江鼎在旁边看着,心中讶异—— 甄元诚的枪法变了。 之前他的枪法,枪势恢宏,气象万千,仿佛有枪挑落星辰的气魄,又有暗合星图,天人感应的玄奥。而现在的枪法,同样精奥,但少了那份气势,了几分清逸。 长枪出,带起无数的虚影,枪在虚影之中,灵活如蛇,走势飘忽无定,又奇奥,又潇洒。枪身也不似当初只是输送力量的途径,在甄元诚手中,微带弹性,仿佛青竹般,刚柔并济,坚韧挺拔。 竹—— 江鼎立刻抓住了这枪法的精髓,想到了天心派的万里竹海。这枪法可不就像竹子般,纵然行杀伐之道,还有君子般的清新高洁之态,又内藏傲骨锋芒,不弱于人。 而且,对方也是样的。 江鼎看出来了,对面的中年人的枪法和甄元诚异曲同工,也是竹形,只是他的枪像老竹,少了变化,了坚韧。 莫不是…… 两人交战许久,枪影曈曈,无处不在,但真正碰触很少,两杆长枪就像竹林中两株青竹,在风中翩然摇动,如影随形。 蓦然,漫天枪影收,那中年人哈哈大笑,将长枪背在背后,上前按住甄元诚的肩头,道:“诚弟,年不见,你枪法精进了!” 甄元诚深深行礼,抱拳道:“风哥。年不见。” 那中年人面上亲热非常,笑道:“你这小子就是性子野,十二年前为了那件事去不返,我还道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着,飘零年,要叶落归根了么?” 甄元诚道:“还望风哥暂时收留。” 那中年人道:“回来就好。什么收留不收留?你是我弟弟,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和亲生骨血般无二。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什么时候开门。”说着对旁边骑士道:“来,见过我诚弟。” 周围骑士纷纷下马,道:“拜见元诚大人。” 江鼎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甄叔叔的家人。怪不得两人用样的枪法。 再看那位中年人,身穿紫色锦袍,通身打扮的十分富贵,且和般富商不同,气度雍容高华,举手投足自有气度,显然是久居人上之辈。只是他再三看这人,和甄元诚并没有分相似,五官完全两样,若说是兄弟,倒有些奇怪。 他侧头再看甄元诚,就见甄元诚神色甚是淡漠,并不见欢喜。要说他本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当初他找到自己,也是发自真心的喜悦,和今日的漠然大不相同。江鼎不由暗自奇怪。 那中年人拉住甄元诚,道:“诚弟,你来我车上,咱们兄弟同车而行。” 甄元诚道:“且慢。鼎儿,你过来。” 江鼎这才从旁边过来,甄元诚道:“风哥,这是江鼎,是我的侄儿。鼎儿,你来拜见伯父。” 江鼎行礼道:“参见伯父。”他这礼还是道家之礼,与俗世之礼不同。 那中年人点头,道:“这是你侄儿,姓江……莫非是那个人的儿子?” 甄元诚道:“是江二哥的儿子。” 那中年人深深地看了江鼎,道:“很好,真让你找到了。” 江鼎听他的语气难称善意,暗自皱眉,就听那中年人转而笑道:“你要收留这个孩子?” 甄元诚道:“他已经十五岁,比别的少年懂事,顶天立地,何必我收留?是我乍见故交之子,心系往事,不愿和他分开,想要他和我住上两年。” 那中年人眉头皱,紧接着展颜笑道:“好极了。我府里有的是空闲房子,你们不妨同住。看这位江世兄人品俊秀,表人才,真有乃父之风。我甄府小辈之中,还没有这样的少年英才。来,让秋儿出来相见。” 名随从答应了,回头奔去。 江鼎好奇地看着,就见那随从路奔到后面的马车去,说了句什么。那马车厚重的车帘掀,角白衣露出。 然而就这么瞬间,车帘立刻放下。马车后面似乎起了阵微微骚动。 他正不知道这是何意,就见那骑士跑回来,禀道:“侯爷,公子刚刚又吐血了。” 那中年人脸色变,跌足道:“这……这……” 甄元诚道:“是行秋那孩子么?他身体不好?” 那中年人叹道:“老毛病,这十年来也折腾的够了。诚弟你先歇息,我去看看。算了,你们给诚弟整理辆马车,先请二位坐上车。诚弟,你先上车,咱们下进城了再聊。今日定要和你醉方休。”说着急匆匆去了。 这时身后骑士已经将辆马车准备好,江鼎跟着甄元诚上车。车帘放下,马队徐徐前行。 上车,江鼎忙问道:“甄叔叔,刚刚您强行使用枪法,身体怎么样了?” 甄元诚神色严厉,竖起根指头,放在唇边。江鼎立刻噤声,心中惊疑。 过了会儿,马车震,向前行去,外面马蹄声,车轮声传来,渐渐嘈杂。 甄元诚这才低声道:“我本不想如此,但遇到了他们,是天意如此。” 江鼎道:“他是您的家人。您出身修真世家么?” 刚刚那中年人也是个修士,不过修为平平,只有炼气期前期,不过筋骨结实,精神健旺,似乎是走的武修。而刚刚那套形肖竹子的枪法,明明是道家枪法,倘若是甄氏家传的枪法,那么甄家是修真世家无疑。 甄元诚道:“淮上甄氏,东阐国数数二的修真世家,天榜上地榜世家。只是我不是甄家血脉,也算是……甄家出身吧。” 江鼎点头,甄元诚几乎不愿提起甄家,想必在甄家的生活绝非欢乐的记忆,他也能理解。寄人篱下,不如意事十之*,说不定还有其他大事闹得不愉快。只是他还是问了句:“刚刚我看那位大人和您还挺亲热,是真情还是假意?” 甄元诚道:“有真有假……谁说的清楚?不过在甄家若真有对我还有几分情谊之人,甄乘风算个。我这两年修为难复,留在甄家,只能求他庇佑。他虽然不会白白庇佑我,但只要我随他驱策,他也不是翻脸无情之人。鼎儿——”他拉住江鼎的手,道,“如今留在甄家是权宜之计,在他人屋檐下,你会受些委屈。等我修为恢复,自然带你离开。” 江鼎道:“我受委屈有什么打紧?您不要委屈自己才是。倘若甄家果然不能留,咱们就去别的地方。找个清静的地方养两年,哪里不行?” 甄元诚缓缓摇头,道:“只要用心,甄家未必不好。你要记得几件事。” 江鼎道:“您说。” 甄元诚道:“不许提我受伤。” 江鼎道:“那当然,怎能授人以短?” 甄元诚道:“不许提我的修为——尤其是不许说我已经筑基。” 江鼎怔,道:“他们都不知道您筑基?好,我不说。” 甄元诚点头,又道:“提防甄家上下每个人。每个。”他重复了“每个”三个字,神色严肃。 江鼎凛,道:“甄家没好人?” 甄元诚道:“有——但是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罢闭目养神。 江鼎见他休息了,不再打扰,心中却按捺不住的好奇——修真世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甄家又是什么样子? 马车刻不停的向前奔去,带着江鼎奔向他在人间的下旅途。 第64章 六十二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晚上,车队在驿休息。 驿丞出面接待,对行人尤其是甄乘风十分奉承,道:“早就听闻武阳侯归省淮上,路过小驿,特备薄酒为侯爷接风。” 甄乘风道:“不必事。有酒菜摆桌,我给诚弟接风,你自忙去。” 当下在驿馆中摆了桌酒宴,有酒有菜,有鸡有鱼,十分丰盛。甄元诚带着江鼎出席。 甄乘风入席,叹道:“秋儿还是不行,原本进入冬天之后,他病症不见犯,今日不知怎的,发作的十分厉害。刚刚我看了,实在无法赶来。”他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再给甄元诚倒,道,“真是酒微菜薄,贤弟将就。我先敬你杯。” 甄元诚端了酒杯,道:“这没什么,行秋贤侄身体要紧。”说着也饮了杯,道,“我走的时候,记得贤侄身体健康,怎么病的这么厉害?是什么症候?” 甄乘风叹道:“真不知道。你走了转过两年,我带他回淮上老宅,那时还好好的,他还谒见了老祖,老祖很是宠爱。过了两天,也不知怎地,突然犯起病来,越来越厉害,犯小十年了,没日好转。”说着再次倒酒。 甄元诚道:“什么症状?咳嗽?” 甄乘风摇头,道:“也不咳嗽,也不发烧。就是虚,身子越来越虚弱,没有力气。走路要人搀扶,常常睡大半日,就想要睡不醒似的。偶尔会吐血,吐完了虚弱。” 甄元诚道:“似是弱症,然这该是天生的,贤侄并不是。修炼也不能么?” 甄乘风叹道:“他是我儿子。我没有资质,只能走以武入道,他难道就有了?样是绝道之体。仙家丹药他都不受用。眼看着日日……唉,可我也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看来上天要绝我了。”说着又是杯饮尽。 甄元诚向冷峻的面容出现了丝松动,道:“兄长何必颓丧?上天庇佑有德之人,贤侄定有转机。” 甄乘风摇头,倒酒道:“倘若上天庇佑有德,那不庇佑我也罢了。这些年我征战沙场,枪下亡魂无数,若有罪孽,我也该承担。可是我就不明白,那些王八蛋都子孙繁茂,凭什么该我断子绝孙?老天爷是怎么长眼睛的?”说着往桌上拍,口饮尽杯中淡酒。 甄元诚轻轻叹了口气,道:“兄长这次归省,是带着贤侄去求请老祖赐福么?” 甄乘风道:“不是。我是辞官归乡。” 甄元诚讶然,道:“为何?兄长还春秋正盛,大有可为啊。淮上……又是什么好地方么?” 甄乘风眉毛挑,道:“诚弟这话有意思了……淮上,当然不是好地方了。” 甄元诚道:“我并无此意。” 甄乘风道:“不不不,懂的人自然懂。淮上是甄氏故土,别的不,就甄家人。十个甄家人,就要不安生。百个甄家人,难免起内乱,千个甄家人凑在块儿,啧啧,简直不堪想象。”他呵呵笑,道:“诚弟,你要觉得我说的不错,咱们哥俩走杯。”说着端起酒杯。 甄元诚面无表情的举杯,饮而尽。 甄乘风也干了杯,道:“这些年我宁可混迹朝廷,与凡俗人为伍,也不回甄氏,不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么?但是啊,是我傻了。” 他缓缓起,道:“兄弟,是我们都傻了。我最烦人说我是甄家的人,自以为立下功勋,凭着本事得封武阳侯,堂堂正正的自立门户,与甄家无干。可是在别人眼中,我哪天不是甄家的人?” 又是杯酒下肚,甄乘风道:“就说这武阳侯,若不是甄家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得到?门五侯,修真第世家。甄家兴盛的时候,我是封爵食邑,起居八座的武阳侯,甄家如今落难了,什么武阳侯,自身难保啊。我若不拖家带口会淮上,等甄家崩溃了,我样难以保全。” 甄元诚皱眉道:“甄氏落难?老祖没了?和哪家起冲突了?” 甄乘风道:“暂时还没有,但是危机就在眼前了。” 甄元诚喝了口酒,道:“是么?” 甄乘风跟着喝了口,突然噗地声,把酒喷了出来,道:“你看你的脸色,写满了‘活该’两个字。” 甄元诚道:“我从无此意。兄长休要心。若有此心,见到兄长,也不会相认。” 甄乘风道:“那你也认为,纵然甄家有千万不好,临到关键时刻,还要大家齐心,共抗灾祸了?” 甄元诚道:“未必。您先说,为什么甄家有大难?” 甄乘风道:“你知道天榜吧?咱们甄家是东阐国唯的地榜世家,向来在修真界有分量。” 甄元诚道:“是啊。莫非是……” 甄乘风道:“是。到期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天地榜的规则,是五百年之内有过元婴大修或者现存有金丹修士。咱们高祖大修逝世将有五百年,族中迟迟不出金丹修士。时间到,就要从榜上落下。虽然咱们还有实力,但已经支持不起门五侯,修真第的名声。如今皇族还有几个大族都未必弱于咱们。他们盯着咱们的位置已经年,只等榜单落,就该扑上来了。到时甄家能否得保,实在难说。” 甄元诚道:“原来如此。兄长如何打算?” 甄乘风道:“适当如今,救危图存,无非尽力搏。谁让我们姓甄呢?诚弟,你姓甄么?” 甄元诚道:“我从未改过名姓。” 甄乘风道:“好,兄弟这句话,我心里好受了。来,喝杯。”两人对饮杯。 甄元诚道:“兄长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甄乘风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把盘散沙的甄氏家族集合起来。有道是家有千口,主事人,若要有力量,要把拳头攥起来打人。若不解决这件事,甄家岌岌可危。”他笑道,“诚弟,你说这个力挽狂澜的人选,谁最合适?” 江鼎本来听着,两人说到甄家如何风雨飘摇,虽然不是很懂天榜是什么,但想起了天心派的困境,不免心有戚戚焉,团气堵在胸口。待听到甄乘风后面几句话,突然个激灵,暗道:这是准备趁虚而入,乱中□□么?说什么救危图存,还不是自家的私利。 侧过头,就见甄元诚淡淡的,暗道:甄叔叔早就知道他存的什么心,不会被鼓动。是我见识少,不懂的人心,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去了。他还叫我防备甄家每个人,这个我就没防备,他若说服我,我第个信了。 就听甄元诚语气平平道:“若定要有人,那还是兄长你吧。” 甄乘风道:“你会帮我么?” 甄元诚道:“自然。” 甄乘风大喜,道:“兄弟,你我今日饮杯血酒如何?” 甄元诚目光抬,道:“兄长这是从行伍里学的么?修道士不必讲究形式。我从不违逆本心。答应的事情,就定会做到。” 甄乘风道:“我当然信得过兄弟,可是……若不好好照顾兄弟,我总觉得不踏实。” 甄元诚看着杯中酒,道:“兄长若能应允事,小弟已经感激不尽。” 甄乘风道:“尽管说。” 甄元诚指着江鼎道:“我这个侄儿,还请照顾。他是个后辈修士。” 江鼎惊,就要冲口而出,就见甄元诚直直的盯着自己,示意自己不要开口。他口气堵在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垂下头。 甄乘风眼光亮,道:“对结义兄长尚且如此重义,何况对自家人?好,诚弟,我岂有不信你的?从此之后,江世兄就是咱们甄家嫡子,也是我的孩儿。我亲生的儿子不能修仙,我这系的资源份额能给谁啊?当然是给江世兄。” 甄元诚点头道:“谢。”说着伸手,按住了江鼎的肩膀,把他缓缓压了下去。 酒宴散后,甄元诚回房,江鼎跟着回去,神色不正,道:“您不喜欢甄家?” 甄元诚道:“谈不上。” 江鼎道:“您若不喜欢甄家,干嘛要受委屈?为我也不值得。天地之大,何必非挑您不喜欢的地方?” 甄元诚道:“在哪里都样。等价交换,以我之力,为你换几年成长所需资源。甄乘风和我有旧,他的交易公平些。” 江鼎涨得脸色通红,道:“我能自力生,但有些许本钱,炼丹我也会,炼器、炼符也行。别说我自己,就是再换取您修养所需,也绰绰有余。” 甄元诚道:“那很好。你有什么,只要能辅助自己的修炼,只管给自己填补,毕竟我能给你的不,两年之内我力量有限。但我不许你浪费时间做和修为无关的事。你还年轻,这两年是你修炼关键的时刻,错过了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休要目光短浅,贪时意气,因为倔强毁了自己的前程。日后修炼小成,鸟出樊笼,鱼游大海,你要怎么报偿都无所谓,但这两年给我抓紧所有的时间,修炼再修炼。” 他将长枪竖立在身前,道,“除非你全不听我的话。我现在未必打得过你,就像这枪,空有丈余长身,立在浮沙上。你把枪推倒了,尽可离去。” 江鼎手缓缓地握住长枪,能感觉枪尖果然虚浮在地面上,只消轻轻用力,长枪便能应手而倒。 但他无法用力。 连最轻的丝力量,都无法用出。 非不能为,是不可为。 在这刻,他蓦地理解了,所谓的不得已。 甄元诚见他沉默,道:“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好。现在我传你门法术。” 江鼎道:“法术?我会不少法术。” 甄元诚道:“这是我家传的秘法——不是这个甄家所传。对你将来处世大有好处。这门法术叫做‘望气术’。” 第65章 六十三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那位年轻人生机勃勃,阳气十足,还不到二十岁。他今天很高兴,兴致高昂,肯定是有好事。” “那位老者,日暮迟年,不过精神旺盛,没有衰退,至少还有二十年寿命。他也很高兴,满面红光,说不定是要娶小媳妇。” “咳——”甄元诚从打坐中睁开眼,斥道,“胡说,这你能望得出来?” 江鼎放下车帘,笑嘻嘻道:“合理推测,合理推测。” 甄元诚道:“合理个屁。”斥责句,又道,“不过你这望气术也有些气候了。悟性很不错。” 江鼎笑道:“是您教导有方。” 现在两人正坐在车上,跟着武阳侯甄乘风的车队,往淮上江氏的家乡行去。路上甄元诚将路望气术传给了江鼎。 修仙有门法术叫望气术,基本上练气初期就会用,基本上就是用来查看修为的,且只能查看比自己低的,比自己高的有些感觉,却看不出来具体修为。 但甄元诚这望气术,大有不同。最大的不同,它虽叫“望气术”,却不是用目望,而是用舌头。 舌为心之窍。 人之心,生机明灭,七情六欲所汇聚,瞬息万变。而这些看不见,摸不透的“气”却有独自的味道,经过特殊的功夫,可以通过舌尖“尝”出来。 所以这门望气术固然能查探修为,甚至能查探不超过个大境界的修士修为,但最强的,是感受生机。 个人从生下来就有的生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就像草木有灵气般,是人生的根本。其实修为也是生机的种,但生机涵盖的广。 通过这门望气术,他可以尝出个人的生命力、活力、精气和情绪。 兴奋还是失落,悲伤还是愤怒,这些七情六欲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他仿佛推开了扇新的大门,看到了直通人心世情的路。 其实太上感应篇也能感应情绪。但只能感应情绪的“力量”。无论喜怒哀乐都是玄气,感应篇不能很好地将他们分清,只能感应出这些情绪有少玄气。 也就是说,太上感应篇感应的是情绪的二次产品“玄气”,而望气术却能直接接触本源。 这对江鼎实在是重大利好,对他修炼玄典大有裨益。路上他就是通过望气术辅助玄气,找到玄气源头,推动进度,将自己的修为推上了炼气三层。 甄元诚这路上始终抓紧切时间修习打坐,恢复修为。但江鼎通过望气术观察,情况不容乐观。他也不敢表现出担忧,扰乱甄元诚的心绪,路上尽量说些笑话,活跃气氛。 甄元诚道:“你知道我教你望气术干什么?” 江鼎道:“教我看透人心?” 甄元诚道:“人心似海,就是大罗金仙也未必看得清楚,何况区区望气术?只是能感受情绪,对揣摩善恶之意,少还有些用处。马上就要到淮上了,你和甄家人相处的时候,要时时记得使用望气术,万不可掉以轻心。” 江鼎道:“好。您也要小心了,千万保重。” 甄元诚道:“我习惯了。” 正说着,只听车声停,有人在外面喊道:“渡口到了。” 江鼎再次挑开车帘,只见窗外白水茫茫,条大河泛着滔滔浪花,奔腾远去,水声隆隆,仿佛远古巨兽在咆哮。 甄元诚神色微见恍惚,道:“这里是……淮水。过了淮水,就到了淮上甄家堡。” 车队停在江边,等着渡河。江鼎先下了车,很久没有动弹,先活动了手脚。 后面辆车在身后停下。江鼎好奇的看去,他认得那辆车是甄家的公子车驾。这路上,他已经知道了甄家公子的不少事情,但始终缘悭面。只因这位公子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在车上和下处都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见点儿风。他也常常听到这位公子又吐血了这样的消息,心中略觉得怪异。 这时,两个男仆赶上来,停在后车之前,放下对马凳,道:“请公子下车。” 车帘掀,人影闪,从上面先下来两个头挽双鬟的侍女,个捧着手炉,个提着香薰,在两边。又下来个年纪稍长的浅绿色衫子的女郎,欠身出来,打起车帘,道:“公子请下车。” 只见个白衣公子从车上下来,江鼎便觉眼前亮。 那公子相貌如何俊美,身材如何秀颀,都在其次,身上那种淡然温和的气质,却是他从所未见的。那不同于修士出尘的仙气,而是种……书卷气? 江鼎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个词,顿觉再妥帖也不过了。 温文尔雅,不过如此。 那公子落地,旁边的侍女早将雪白的皮裘大衣将他裹住,又将平金暖炉塞入他怀中,茸茸的风毛被风吹得飘起,织金缂丝的暗纹又给他平添了三分贵气。 这时,那位公子也感觉到江鼎在看自己,回头看他,微微笑,双上挑的桃花眼弯了起来,淡淡的暖意扩散开来。 江鼎仿佛能感受到这股暖意,回了个笑容。 两人都感觉到了友好,那位公子往前踏了步,两边的侍女立刻簇拥而上,他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江鼎感觉到了他的不便,便自行走了过去。 那公子从披风中伸出手来,纤细的手指如玉雕的般,道:“江少,同路而来,神交已久,今日才得见面,真是好事磨。” 江鼎便拉住他的手,道:“甄公子,我也是早想见到你了。” 握住那公子的手,江鼎感觉亮,明明那公子手上的肌肤都被暖炉暖热了,但是暖意之下,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寒玉般的冰冷,几乎不似血肉之躯。 江鼎心中跟着凉,不由抬起眼来,仔细看对方,舌尖微微乍。 这看,江鼎的瞳孔缩,心中紧,几乎不敢相信。 甄公子笑道:“虽然是初见,却好像旧友。倾盖如故,正是……”话音未落,脸色白,突然噗地声,口鲜血喷到江鼎身上,身子也倾了下去。 江鼎大骇,连忙扶住他,道:“甄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侍女拥上,将甄公子架起来,只见他面如白纸,呼吸微弱,唇间全是血迹,竟已经不省人事了。 江鼎心里发慌,道:“怎么就这样了?” 那些侍女比他镇定得,将甄公子搭起,送回车上,有人去通传,甄乘风小跑过来,进入车里查看。 人流攒动,江鼎被挤出了队伍,兀自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退到了甄元诚旁边,才醒过神来。甄元诚也看到刚刚那幕,道:“这孩子的身体竟到如此地步,当年还是活泼健康的孩子。世事无常。” 江鼎心中郁郁,道:“真可惜了这样个人物。” 就听有人叫喊道:“船来啦,船来啦!” 回过头,就见列船队渐渐靠岸,淮水上的渡船终于来了。 在船头,江鼎心中烦乱,江上风大,吹得他阵阵发冷。 就听白希圣道:“你竟然伤春悲秋了?这还是你么?” 江鼎摇头,任由那白狐跳到扶栏上——刚刚那句话是白狐的心传,并非白希圣所言,船上有外人,他不能肆无忌惮的化形。 白希圣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大限将至?” 江鼎怔,道:“你看出来了?”他是通过望气术感受出来的,没想到白希圣也看出来了。 白希圣道:“我闻出来的,真是奇怪,小小年纪,身上股死气。这种人连邪魔都要离他远远地。” 江鼎道:“你说也奇怪,他也没病,也没伤,也不是胎里弱,也不是受到了什么诅咒,就是大限将至,就像生命线被拦腰砍断了大半,这是什么道理?” 白希圣道:“这有什么,这种事情正有个解释,就是折了寿。” 江鼎点头,道:“也有可能。可是为什么折寿呢?我听说当初他不这样。” 白希圣道:“用你们的话说,缺了大德,遭了天谴了呗。” 江鼎皱眉,道:“他断不至于。” 白希圣道:“你认得他么?就说不至于?不过我也认为不止是缺德。你们人类五行缺德的了,还不是个个活得好好的?他定是牵动了什么天机,惹下业果,才折了几十年的寿命。反正是人力不可为,只有天可为。” 江鼎嗯了声,道:“或许吧。” 他手指微微张开,掌心中露出支木签,只有指头粗细,上面刻着个晦暗难明的符号。 这支签不是他的,是甄公子刚刚和着血吐出来的,喷到了他身上。江鼎鬼使神差的抓,就抓到了手里。虽然木签从鲜血中取出来,但不带丝毫血迹,只有半新不旧的木头颜色,显得如此平平无奇。 握住那支不起眼的木签,江鼎疑惑丛生,他隐隐感觉,似乎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而且,这支木签在他手里握着,就像握住了个当初的旧物,异常的亲切熟稔,似乎这东西天生就属于他似的。 怪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心中各种疑虑纷扰,不能阻止大船破开波浪,路向前。远远地,就见对面片乌压压的建筑,鳞次栉比,铺满了江岸。 就听有人叫道:“甄家堡到啦!” 船队缓缓停靠在码头,放下甲板,人货依次下船。 这段旅途,至此告段落。 第66章 楔子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淮水汤汤,浩浩东去。 奔腾的淮水,进入河陆郡时骤然转北,流淌数十里之后,再转而向东,形成了道大拐弯。拐弯处内岸冲击出了方圆百里片平原沃野,世称淮上平原。 肥沃的淮上平原,建造了座崇墉百雉的城池。从天上俯瞰,城墙呈五角形,端正的坐落在平原中心。城中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栖息着将近五十万人口。 这座城池,被称为甄家堡。 甄家堡西南方大门的吊桥缓缓放下,远道而来的车队从此入城。 江鼎透过马车窗,好奇的向外看去。之间两旁街道比沐平城宽,干净整洁,犹有过之。只是市井繁华颇有不如,路上行人不,店铺大数门前冷落,路边殊少摊位行商。 他微感失望,虽然在山上修道为主,但这几日来,或许是太玄经修炼的需要,或许是少年心性使然,他已经喜欢上了人间的烟火气,只觉得此城肃穆有余,繁荣不足。 江鼎忍不住问道:“叔父,当初您在的时候,甄家堡也是这样么?” 甄元诚从打坐中清醒过来,略侧头,道:“又萧条了许。落叶知秋,甄家气数将尽,连城中凡人也感觉到了。” 他语气中并无痛惜之意,江鼎感觉得到,他对甄家堡并无少感情。 如今两人叔侄之情日深,他的感情江鼎感同身受,既然他不可惜,江鼎也就收起了伤春悲秋之情。 行了阵,之间前方又有道城墙,围着处宅邸。城墙虽不如外城高,但也是十分坚固,城外也有护城河。 江鼎奇道:“城中居然又有城。” 甄元诚道:“这是甄家六府之的山府。这样的府邸,甄家堡共有六座,五边城墙各有座,中央有座。五边是甄家五侯旧邸,每侯府,是为甄家五大宗。中央是甄家祖祠,老祖也在中心休养。” 江鼎道:“五侯?甄家还有四位武阳侯那样的侯爵?” 甄元诚道:“不同,除了甄乘风,其他四侯都是筑基修士。甄家是东阐国唯的地榜世家,向来尊崇无比。凡是筑基修士,皆可封侯。最繁荣的是上代五大筑基,人人封侯,建立了五大宗府。然而后来山府的济宁侯甄见貅去世,五角缺,府中无继承人筑基,这宗就衰落了。甄乘风是甄见貅次子,天生绝道却心性刚毅,走以武入道,虽然修为不高,战力却是惊人,又深入行伍,屡立战功。皇帝赐恩,另封武阳侯,也算继承了这宗。” 江鼎点点头,道:“那么另外四宗都有筑基的继承人么?” 甄元诚道:“没有。只是四位老辈筑基还活着罢了。他们还不算太老,刚过百岁,寿数还有半,若非意外,大概还能撑下去吧。甄乘风虽然封侯,但修士讲究实力,皇帝封的爵位再高,终究不能与筑基相比。他自知其短,十年不回甄家堡。此番回来,也难免要面临许非议。不说其他四府肯不肯与他并称,就是山府之中,也有修为胜过他的,未必肯服他这个宗主。” 说到这里,那山府的大门打开,车队再次前进,直行过了外面两处院落才停下。 江鼎下车,就见车队往后面赶去。院中只有几人下车。主要是甄乘风父子。甄公子在甄乘风身后,虽然依旧身材单弱,衣衫飘飘,仿佛要被风吹飞,但脸色好了许,病容缓解,略带血色。 甄乘风走过来,笑道:“诚弟,咱们到家了。”说着拉起甄元诚的手,道,“快,跟我起去拜见母亲。” 甄元诚点头,道:“叫江鼎先去下处。” 甄乘风道:“不必,我说了他是甄家的子侄,起去滴露观拜见吧。有母亲认可,将来方便许。我已经安排了,你们住在海澄园,那带有十几间房子,足够你们住下。行李可以先送过去。先去拜见母亲,不失礼数。” 四人起沿着长廊往后走去。绕过正堂和几处院子,就见后面出现了座庵堂,不过两三间青瓦房,旁边种着几株松柏,显得极为清净。 堂前着两个女冠。甄乘风上前,躬身道:“劳烦姑姑回禀,甄乘风来了。” 个女冠进去,少时又折返回来,道:“青柳散人有请。” 甄乘风道:“我和诚弟先进去,秋儿,你和江贤侄在这里等着。里面唤你们再进去。”说着和甄元诚同进去。 剩下两人在树下,时默默。 清风徐来,吹落松针,落在甄行秋身上,他轻轻弹指,动作轻柔,便如拂落闲花。江鼎莫名觉得,这苍苍松柏,分外配他的气质。 迈前步,江鼎轻声问道:“堂中是令祖母?” 甄行秋点点头,道:“是。祖父去后,祖母搬离正堂,避世出家,道号上青下柳。”他轻轻捻动松针,道:“虽然她老人家本意是不问尘世,但红尘万丈,又怎躲得开?只因祖父去后,她是山府唯的筑基修士,若不出面支持,山府早就塌了。能维持至今,全靠她老人家力撑天。” 江鼎点头道:“原来是位筑基前辈。” 修士修行不易,每个境界都有天壤之别,是以每阶的待遇也是天壤之别。这位女修纵然不理世事,但只要她修为在,家之主,定海神针的地位稳如泰山。 也就是说,甄乘风要以不出色的修为坐稳山府之主,不得这位的支持,是绝不可能的。 想要问这位青柳散人是否看重甄乘风,江鼎又觉得失礼,毕竟如此赤/裸的关于权位的探问,有些过于私密了。 正犹豫间,个女冠出来,道:“散人请二位公子进去。” 进庵堂,就闻到淡淡的檀香气,心神为止肃。 正堂之中,坐着几个人,当中主位是道姑,看来三十来岁年纪,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神色淡薄,却掩不住姣好的容貌。两边左右下首各坐了两人。甄乘风坐在左边上首,下首是甄元诚。右边对面坐着两人,皆是中年人形象,五官与甄乘风有三四分相似,应当是兄弟之类。两人都在练气七八层,是练气后期,但不是巅峰,离着筑基还有好远。 甄行秋拉了江鼎下,跪倒行礼,道:“孙儿行秋拜见祖母。” 江鼎跟着行礼,道:“晚辈江鼎拜见前辈。” 那道姑开口道:“好,你们近前来。” 两人上前,那道姑先看甄行秋,道:“是个好孩子,根基弱了些。我记得老爷留下个古方,是强身健体的药浴,让你父亲给你试试。” 甄行秋道:“谢祖母。” 那道姑点点头,刚才那番话算是关照,但她说来只是淡淡,语气平平,似乎并未见真心。然后她转向江鼎。 江鼎也在打量她,用望气术稍作查探,吃了惊,连忙把惊异掩饰,只是不知掩饰好了没有。那道姑看向江鼎,神色虽然依旧淡漠,但目中闪过丝惊色。 她伸手,抓住了江鼎的手,道:“这孩子……是元诚带来的?” 甄乘风在座位上欠身,道:“是。” 道姑缓缓点头,道:“似乎……资质也是般啊。” 江鼎自练了望气术,有种奇异的气场罩住自身,外人已经看不出他的资质。但为了方便,他般伪造自己是八品根骨,下中等,在修道人中算不好的,这也能解释他可以修道,但进境缓慢。 只是没想到,那道姑直接说他资质不好,这样简直失礼了。甄行秋是绝道之体,那道姑尚且不曾评论,却鄙薄江鼎的资质,纵然她是前辈,也太过令人尴尬。 江鼎略犹豫,那道姑已经道:“这样的孩子,修为落下可惜了。就按照乘风所提议,份例供养,参照行秋。从我的份例中每月拿出十枚聚灵丹给他。” 甄乘风又惊又喜,他刚刚想要协商的是,甄行秋的份例不动,江鼎另外再开份份例。两个兄弟颇有微词,都道甄行秋是绝道之体,拿份份例已经浪费,不如直接转给江鼎,不然个废人,个外人拿两份份例,实在无理。青柳散人不置可否,要先见见孩子。 见之下,青柳散人竟然如此厚待,份例不说,还有额外加厚,莫非她和这孩子分外投缘? 甄乘风看向江鼎的目光登时变了,不再是只为留住甄元诚虚应故事,反而琢磨对他看重,讨好青柳散人。 江鼎感到四道目光同时聚在自己脸上,甄乘风是惊喜,甄元诚是关切,另外两道,来自甄家另两个修士,可就带了恶意了,直刺刺的嫉妒,让他分外难受。 青柳散人说完这句,起身道:“就这样吧。乘云已经把主堂腾了出来。山府的财产账簿,三日之内交割齐全。你们下去。” 底下两个甄家人同时惊动,人道:“母亲,不是七日么?” 青柳散人回头,道:“我说三日。”句话语气下坠,露出森然冷意。在座登时噤声,无人敢接话。 几人只得退出,出庵堂,甄乘风哈哈大笑,道:“乘云,乘空,做哥哥的归来,今日定要醉方休。”说着不顾两人难看的脸色,当先去了。 江鼎两人落在后面,甄行秋道:“走吧,我带你去海澄园。” 江鼎点头,问道:“甄公子,恕我冒昧,请问这位前辈……是你亲生的祖母么?” 甄行秋微感惊讶,回答道:“是祖父的续弦。我父亲和已故的伯父,两位叔叔都非这位祖母所生。她老人家只有女。怎么?” 江鼎道:“没什么,问问。” 他心中惊异无比,没想到这位道姑,是“柳”。 第67章 六十四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海澄园在山府偏西,临近处池塘,水边溜大柳树后面十来间房子,粉墙黑瓦,倒也十分清净。 甄公子将江鼎带到园前,道:“你先歇息,我住在东北边的抱春苑,有时间找我说话。” 江鼎答应,不好意思道:“明知您需要休息,还让你受累带我认路,你赶紧回去吧。” 甄公子笑道:“我最近好了。说也奇怪,上次与你在湖边见面之后,虽然发作了回,但之后就好转了,现在反而前所未有的清爽。或许是否极泰来?” 江鼎道:“那真是太好了。” 在他的望气术感应中,甄公子也稍微好了点儿,至少全身的死气少了些,但逼迫将近的大限依旧清晰可见。 他的寿命,确实是不了。 甄公子靠近了点儿,道:“园中下人,是甄府旧人,恐有轻慢之意,或藏叵测之心。不可妄自菲薄,二不可掉以轻心。你先试试,驾驭不住,再问诚叔。” 江鼎怔,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他在人间的每步,应付的人,都是从未经历过的,当真是摸着石头过河。 所幸,他从未被击败过,没辱没过他天心派弟子的名声。 甄公子叮嘱几句,转身离开。 江鼎进了园中,只见行李已经送到。园中几个下人列队前来拜见。 修士向求清净,生活也简朴。江鼎在山上从未要人服侍,就是师父身边也无道童侍奉,他只道修士人人如此。却不知甄家富贵数代,开府封地,作风接近人间王侯,也是起居八座,呼百应。海澄园本是客房,也有十数童仆丫鬟服侍。 对江鼎来说,凡人都是另个世界的人,本身并无高低贵贱,只是以方外人的角度,对他们的生活状态和心理很有兴趣。见众人行礼拜见,他略感新奇,但并不局促,正常受礼之后,让他们下去。 下去之前,他轻轻用了下望气术观察。 大量的敬畏和畏缩弥漫着,那是凡人对修士的敬畏,也是下人对主人的敬畏。大部分敬畏都是样的,只是其中有些许杂味。尝来令人不悦。 那应该是恶意。 饶有兴趣的在几人面上转了下,江鼎问为首的个仆从道:“你叫什么?”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在众下人中是年龄最大的,相貌平平,身材敦实,透着朴素忠厚,躬身道:“回少爷,小的名叫李全寿。” 江鼎问道:“你是修士?” 李全寿垂目道:“是。小的为甄家辛勤二十载,去年蒙三老爷赏识,赐下了法决,刚刚修炼入门。” 江鼎道:“你这样的年纪,年就能修炼到练气二层,是挺不错的了。” 李全寿深深俯首道:“谢少爷夸奖。” 江鼎看了他几眼,见他低眉顺眼,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满满几乎漾出来的恶意,心中暗想,城府这东西,与身份无关,与修为也无关。 拿江鼎自己来说,虽然聪明伶俐,处事也算明白,但见识还是少,看人还差得远,城府也不足。倘若不是望气术让他感受了对面的恶意,他不知要久才能发现对方心怀叵测。但即使感觉到恶意,他也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 要是有人教教他,如何窥测人心就好了。 但是这种事要跟谁学呢?甄元诚似乎能看通透,但性情沉默刚毅,不是在这些事上用心的人。白希圣倒是想教他,他还真不敢学。 他又转向旁边女仆。宅中女仆不,为首的是个青衣妇人,素面朝天,相貌端庄。从气息上看,她情绪稳定,不带偏见,没有恶意也谈不上善意,这样的人,已经算是所有人中对他最好的了。 她也有修为在身,和那李全寿不相上下。 “你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躬身道:“小妇人高三娘。” 江鼎点头,道:“你是负责内宅的?” 那妇人道:“小妇人领着丫鬟们负责少爷起居。” 江鼎道:“那你带我去卧室。” 高三娘带着江鼎往后走,将他带入间房中。那房间正面三间房,明两暗,两边用百宝阁隔开,花厅之外,面是书房,边是卧室。 江鼎仔细看了遍,果然是修士居所,风水格局极佳,灵气充足,长居此地有益身心,面明镜高悬,两把宝剑镇守,镇住了屋中的阳气。 高三娘对江鼎道:“少爷住在这里,由巧梅,巧菊两个伺候。”说着指了指院子里两个丫角少女。两个少女起万福行礼。 江鼎正在观看屋中气象,闻言回头,道:“我不用人服侍。” 高三娘欠身道:“少爷可以叫她们呆在耳房,但总归留两个人备用,有事情也方便。譬如刚刚您的行李送过来,就是她们收起来的。她们只管您的日常生活,修炼上的事情概不管,她们也都没修为,管不了。” 江鼎也不争执,点头道:“也好。你平时在哪里,就让她们在哪里,名义上可以说是服侍我的。” 高三娘欠身应是,请江鼎进了书房,道:“这是您平时歇息的地方。这里——”她指了指墙上,那上面有两处凹槽,道:“这里有保护的阵法,个是向外保护书房不被闯入,个是向内。” 说着,她将其中的灵石按,墙壁闪开道门,里面是间壁橱,道:“这里头是给您放修炼物品的地方,您的月例供养和外头买来的法器,都可以放在里面。除了您谁都不能打开。” 江鼎心中不以为然,这法阵粗陋非常,布阵的人阵法造诣平平,他只手可以破开,哪有什么保密性,他若要用,当然还要自己加固。 只是……还是那件事,他不愿意动用阵法。 高三娘将桌子上压着的纸张抽出来,递给江鼎,道,“这是您的份例单子,早上送来的。”犹豫了下,她低声道:“此间月例是每月初三发放,您若有空,不妨自己领取,当面查点清楚,最好少用他人经手。” 江鼎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月例灵石十枚,聚灵丹十颗,玉石三两。每年精铁百斤,精铜十斤。各色草药十斤,锻炼筋骨药浴副。三六九月进藏经阁观书日。”他也不知道这在俗世算大方还是小气,但天心派出身,少东西都不觉得好。 毕竟与修炼相关,他珍重放好,道:“谢提醒。后院有其他布置么?比如练功房或者炼器坊之类的。” 高三娘道:“这些房舍都是空的。您和诚老爷住处之外,想做什么用途,尽可自备。只是花销不能走公账。” 江鼎道:“谢指教。后面有药圃么?” 高三娘怔,道:“山府有药园,在东边有顷地。各院没有药圃。你要是要种,只好把花园铲了。” 江鼎往后面转了圈,发现花园因为是冬季,百草凋零,枯枝横斜,很是荒凉。就算是夏天,这里只有分地,种菜都不够,何况种药,且土质不好,并不肥沃,不免失望。又问道:“我要开垦药圃,种子去哪里弄?” 高三娘道:“别管什么东西,般都是两条路。是去管事那里领,份例以外要钱。二是去坊市自购。” 江鼎道:“坊市?在哪里?” 高三娘道:“城中央就是。围着中心天府周围圈是坊市。坊市的税收,咱们山府也占份,是府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江鼎又问了几个问题,高三娘详尽解答。江鼎对她不亢不卑的性情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很满意,问道:“海澄园里,你是管事么?” 高三娘道:“小妇人不是,是李全寿。” 江鼎道:“你想当管事么?” 高三娘微笑道:“少爷,您过两天再问,我过两天再回答,行么?” 江鼎怔,认真的看了看她,道:“也好。” 等所有人都退下,江鼎打开壁橱里放置的瓶子,但闻清香扑鼻,果然都聚灵丹。这聚灵丹的品质比向阳子老道的好上不少,已经在正品以上。 只听白希圣道:“真不错,傍上大款了。这家人倒是有钱,个月十枚聚灵丹,据我所知,价码不低了。我把你牵出去卖,绝对卖不出这个价钱。” 江鼎道:“那当然,就算买送,搭上你这个前妖圣,也不值几两银子。且我这样的资质,十枚聚灵丹杯水车薪。还要自己想办法。” 白希圣道:“当然要你自己筹谋,不然你这名门大宗的天才弟子,与寻常人何异?” 江鼎皱眉道:“那个自然,难道我赖上你了么?正好你在这里,我请教下,为什么好好的个修士家族,会有柳仙呢?” 所谓“胡黄白柳灰”五大仙,说的是五种容易修成妖精的畜生。般的妖怪修妖,先要开灵智,化横骨,口吐人言,然后才能直立,等到完全化成人形,已经是金丹或者元婴修为。唯有这五种天生灵性的妖怪,极容易化成人形,是天生的妖精。 柳,指的是蛇精。 那位青柳散人,就是个幻化人身的筑基蛇妖。 白希圣道:“谁知道?大概是哪个被人骗了感情的道友,傻瓜个。” 江鼎皱眉道:“可是有什么阴谋?” 白希圣冷笑道:“对人有危害,对你们来说是坏事,对妖族来说反而是功德。我还希望她真是厉害角色。可惜不是。你刚刚在她身边,也闻到了她口中清气,若不是百十年没动过血食,哪有这样的清气?无非就是被男人哄得服服帖帖,骗来做牛做马的蠢女妖罢了。这种事情太,我都懒得理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江鼎突然失笑,道:“我倒听说人类常被妖怪迷住,给吸食了精气,害了生。怎么听你的意思,反而是妖怪常常吃亏似的?” 白希圣道:“这有什么奇怪?抛开人妖殊途的规则,按事实来说,谁动了真情,谁就吃亏。妖族性情耿直,人类花花肠子,十起里面七八起是妖族吃亏。” 江鼎道:“人类又不贪图妖怪什么,妖族却要人类精气,且寿命冗长,随时可以抛下旧爱另结新欢。怎么能说妖族吃亏?那她为什么突然对我友好?” 白希圣道:“那自然是因为你沾上了我的气味。我是妖族中的顶尖上位者,她闻到我的气息,自然生出亲近敬畏之意,你是沾了我的光了。” 江鼎大惊,叫道:“我沾了你的气息?在哪里?在哪里?好恶心,我要去洗澡。” 白希圣怒道:“放屁,妖圣灵气何等神妙,旁人哪里求得来?你偷着乐吧……”话音未落,江鼎溜烟跑了出去,看来是真打水洗澡去了。 白希圣脸色铁青,过了会儿,才道:“也好,反正你已经到了这里。这等宅门藏污纳秽,你越呆的久了,道心越受玷污。且凭你那点儿见识,如何能立足?还不是要向我请教,到时我稍加引导,你必然越陷越深,早晚入我彀中来。” 第68章 六十五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清风徐来,吹皱池碧水。 已经是隆冬天气,外面滴水成冰,这潭水依旧碧波粼粼,池上些许白气袅袅升起,化入冷冽的寒风中。竟是池热泉水。 水边铺出条石板桥,尽头座临水凉亭,亭上红顶倒映在水面上,如万树丛中点红蕊,分外娇艳。 亭中,有人舞剑。 在湖岸,但见亭中剑光点点,风声霍霍,个白衣身影上下翩飞,如天外仙影。 江鼎在池边,凝目良久,看清了那长剑的每招来去,颔首道:“剑法不错。” 然后,他转身离开,沿着另条青石板路,来到湖边处水阁之中。 水阁中,另设桌椅,人捧书,悠然悠哉。 江鼎走进水阁,那人从书中抬起头,笑道:“江少来了。快请坐。来,给江少搬个椅子。” 他背后个身材高挑,气质英秀的女子转身出阁,不会儿另外搬了张太师椅入阁,按照那人的指示,放在桌子对面。 江鼎道:“甄公子好悠闲。”走入阁中,坐在他对面。 坐在桌子旁边,他才发现,甄行秋并非只是看书,桌上放了黄澄澄座棋盘,上面摆了数十黑白子。甄行秋手指之间,正夹着枚白子。 他在打谱。 江鼎早听说过下棋,也知道这是件雅事,却从未见过真的棋局,天心派无人下棋,焦长真据说棋琴书画无所不通,但从未展露过这方面的才能,几个师弟也不将此放在心上。 ……二…… 果然是纵横十九道,书上说得没错。 许是他看的时间长了些,甄行秋笑道:“怎么,江少看我的这局珍珑如何?我这手——”他将白子填下,道,“是布局的转折。” 江鼎脸色红,道:“不瞒公子,我不会下。” 甄行秋微笑道:“江少真是坦诚。” 江鼎道:“你不必叫我江少,我听着有些别扭,不如直呼江鼎的名字吧。” 甄行秋笑道:“好。横竖我长你几岁,叫你江鼎不算越礼。你也别公子长公子短,客气称声兄,不客气叫我的名字。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难道直客气来客气去?” 江鼎道:“好,秋兄。这家里人人姓甄,我若叫你甄兄,怕分不清谁是谁?” 甄行秋大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他将棋谱合起,放在手边,道:“小江,你这么早来看我,家里的事儿都应付完了么?” 江鼎道:“家里?家里什么事儿?我把东西放下,都布置好了,就来看看你。这里真是风水宝地。” 甄行秋稀奇的看着他,道:“家里的人还好对付?” 江鼎怔道:“对付?对付什么?” 甄行秋摇了摇头,道:“我嘱咐你的话,你点儿也不记得了?” 江鼎想了想,道:“你说那群下人?他们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但只要他们不事,我管那么做什么?” 甄行秋缓缓点头道:“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你是主人,他们是仆人,你是仙家,他们是凡俗。你的时间比他们宝贵百倍,何必和他们缠?只是事情可以不做,但要做到心里有数。” 江鼎好奇道:“怎么才算心里有数呢?” 甄行秋微笑道:“你这是篇好大的文章。但细究起来,无非是明察,慎思,果行。简单来说,要懂人心。旁人想什么,你不定关心,但只要你想了解,却能轻易明白。” 江鼎听到人心二字,触动了心事,想起了在凡世间的种种遭遇,摇头道:“人心难测啊。” 甄行秋道:“确实,但也有迹可循。而且,仔细研究起来,很有意思。” 江鼎道:“那你教我几手辨认人心的方法?” 甄行秋道:“说说不妨,传人可难了,这些事情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想想……” 江鼎关注着他,甄行秋突然展颜道:“我想到了有招,专门可以识破假话。” 江鼎道:“怎么说?” 甄行秋双目微合,神色平静,突然睁眼,厉声喝道:“青柳散人是什么人?” 江鼎悚然惊,道:“她是……”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道,“你……” 甄行秋盯着他,神色点点软化下来,再次怡然笑道:“如何,这就叫诈语。也叫出其不意。” 江鼎怔了怔,道“方法是好方法……你真想知道青柳散人的事?” 甄行秋道:“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江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隐瞒下青柳散人的身份,道:“抱歉。” 甄行秋微笑道:“没关系。你学到了没有?” 其实这招江鼎也用过,他当年和妖狐逗得时候,用过这招,笑道:“可是我没有说出你要的答案啊。” 甄行秋道:“你已经说了。你犹豫了下,就已经承认了青柳老祖确有隐秘,我想知道的也就如此而已,其他的我想知道,会用其他方法。我说了,这是用来鉴别谎话,不是用来套取真相的。出其不意,让对方露出破绽,已经是成功。不过个三分的小技巧,能炸出两分信息,已经侥幸,可不能期望。” 江鼎点点头,甄行秋道:“以后你学会其他窥测人心的法门,也要记得。十分巧妙的计策,能取得六分效果已经不错。若是真有十二分的效果,你倒要想想,是不是给人设计了。” 江鼎道:“受教——可是天无完全,何况人呢?哪有十分巧妙的计策呢?” 甄行秋道:“若有,无非是布局、诡计、巧合、运势种种合的天作之合。”他说着,突然笑道,“对了,正好我这里有点儿事,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助我臂之力?” 江鼎笑道:“乐意之至,不知是什么事?” 甄行秋笑道:“你刚刚说我悠闲,其实我不过偷懒而已。初来乍到,有太的事要做,实不是悠闲的时候。诺——”他轻轻努嘴,江鼎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就见棋盘另侧放着摞书册。他刚刚也看见过这些书册,只道都是棋谱,这时看了眼,才知道不是。 拿起本,江鼎读道:“账簿……账簿?”他惊异的看着甄行秋。 甄行秋笑道:“是啊。山府的产业都要在这几日交接,尤其重要的就是账目交接。我为父亲分忧,自然责无旁贷。只今天天,就要做许工作。有道是先入为主,前几日的处理最是重要,这几日若是做失误了,往后不知要少工作才能补得回来。” 江鼎犹豫道:“你莫非要我帮你整理账簿?可是我不会啊。” 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账簿,天心派虽然是世外仙门,但也是有账目的,总不能团乱麻。据他所知,天心派的出入账目在焦长真手中管着,他以前也就是给师兄打扫房间的时候见过。 至于账簿里面是什么样的,他概不知,别说他没兴趣看,就是有兴趣,也会被师父斥为不务正业。 甄行秋笑道:“你愿意学么?” 江鼎摇头,甄行秋道:“所以,我也不可能叫你去做。我若让你做,是我不知人善任,是我的错。这些事情,连我也不会,交给专人便是。”说着转头对身后侍立的女子道:“七娘,去请闫先生。” 江鼎道:“那你叫我做什么?” 甄行秋道:“你法术如何?” 江鼎道:“还可以吧。限于修为,能用的不。” 甄行秋道:“有没有眩人耳目,活吓死人的?” 江鼎愕然,道:“你是说阴鬼怨气流?吓杀人不定,怨气缠身会死人倒是寻常。” 甄行秋道:“不是诡异,要威力十足,震慑人心的那种。” 江鼎恍然,道:“莫不是要威慑人?” 甄行秋点头,江鼎道:“那倒是不难。你要吓唬的是凡人还是修士?” 甄行秋道:“凡人。” 江鼎点头,道:“若是修士,要让他们看到实打实的力量,我还未必有把握,若是凡人就容易了。障眼法足矣。”他目光往周围扫去,如清风样拂过水池,道,“借你这池碧水用?” 甄行秋道:“好。任君施展。” 江鼎道:“你稍等。”说着来到池边。 甄行秋道:“慢着,现在不着急。等人来了再说。” 江鼎道:“我知道,我先做点准备工作。” 江鼎在湖边,手指掐起法诀,默默看着湖水,湖边风来,吹得他衣襟飘然,如洛神凌波。 平静的湖水本身如块上好的翡翠,又如面明镜,翠绿无暇。突然,湖中泛起白浪,星星点点,却铺满了池塘。仿佛池中有成百上千的锦鲤,都要同时跃出水面。 蓦然,水下钻出大片大片的荷叶,霎时间铺满了池塘。 荷叶玉立湖水,如青衣仙子的裙裾,或尖或圆,或高或矮,田田起伏,碧接天。 荷叶丛中,有朵朵花骨朵钻出,无不含苞待放,稍露艳色,却又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肯绽放开来,叫人心焦。 远处亭中舞剑的少年动作停,惊异的将目光投过来,正遇上江鼎也抬头,两人目光对,江鼎点头微笑。对方有些拘谨的回礼,再舞剑时,动作不如当初舒展。 回过头去,见甄行秋目光也有瞬间的停滞。江鼎心中不免得意,甄行秋太镇定,也太温然,想把他震住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就听边上有人“啊哟”声。两人起回头,就见个老者摔倒在地,摔了个嘴啃地。旁边引路的女郎忙扶起他。 甄行秋回过神色,笑道:“闫先生到了,小江,这就是我说的专业能人闫付先生。” 江鼎拱手回礼,闫付忙还礼,道:“刚刚是咋回事?吓得学生不轻。” 甄行秋微笑道:“不是大事儿。小江,闫先生,咱们人都到齐了,起见见庄上人吧?对了,叫聂参不要舞剑了,去把张管事叫过来。” 第69章 六十六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灿烂,为湖上连绵的荷叶染上层金色。 湖边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个青衣少年,身材挺拔,英姿勃发,背后背着把长剑。在他后面,跟着个老者,神色闪烁,显然藏有心事。 两人走到湖边,老者“咦”了声,道:“怎么……怎么这个月份,还有荷叶?” 青衣少年嘴角微微挑,道:“我家公子何等本领,又有什么是实现不了的?他想要冬天赏荷,那么湖中便必须有荷,没有也有。” 那老者道:“是是……公子神通广大么……”说着,不由得用袖子擦了把汗。 走过荷花池边,老者轻轻咕哝声道:“就是花没开。” 话音刚来,只听“啪”的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个泡沫。池边朵花苞骤然打开,海碗大的花盘怒放,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老者“啊哟”声,道:“怎么了?” 青衣少年回过头,皱眉道:“磨磨蹭蹭干什么?赶紧过来,好着呢。” 老者道:“是。”走上步,又是叭的声,朵荷花绽放。 他路走,路如春风化雪,满池荷花路绽放。不止是湖边花朵,绽放的趋势向湖心蔓延,开就是大片,鲜艳绚烂,夺目鲜红。 等两人走到水阁下,满池的荷花已经全数开放,映在阳光下,别样朱华。 老者路上由心惊肉跳,变得浑浑噩噩,犹如梦境,来到水阁下,不小心没看路,被石阶拌,扑通声,摔倒在地,登时磕的头昏脑涨。 就听头顶有人道:“是张庆发管事?请进来。” 老者道:“是是,小的就是张庆发。”面说,面颤巍巍的爬起来,进了水阁。 就见水阁当中挂了面珠帘,垂下万千碎米珍珠,珠帘后面坐着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看出是个公子,背后还着人,仿佛侍卫。 张庆发再次趴下磕头,道:“小人张庆发,叩见甄公子。” 帘后人道:“免了。张管事,坐吧。” 张管事忙道:“不敢。”见青衣少年已经搬了个凳子给他,只得连连谢过坐下。 甄公子道:“今日初见管事,比之前听说精神很,点儿不像是七十二岁的老人家。” 张管事道:“小老儿还算硬朗……啊,公子过奖。”突然心下惊,却不想对方连自己的岁数也知道的这样清楚。 甄公子道:“山府以下十六处庄园,你是第个被召见的。知道为什么我先见你?” 张管事不无得意道:“小人的庄园,是十六家中最大的。” 就听旁边有人咳嗽声,道:“你的庄子不是最大的。” 张管事怔,才看见帘前有人坐着,是个中年文士,留着小胡子,捧着本账簿,看样子是个账房。 他心中不满,虽然敬畏甄公子,但他在外头当土财主久了,也把自己当做号人物,不由呵呵声,道:“这位记错了吧?谁不知道我们十八里庄是山府最大的庄园?还是你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情势。” 那文士口气凉凉的道:“你十八里庄本来有百八十顷地,跟雷府的大五女庄相邻。去年秋天你们争水源打过架,你们大败亏输,给人夺去了十顷,如今只剩下百七十顷。” 张管事脸红,道:“那……那别家也没超过我们啊?” 那文士道:“彩富庄的皮易龙管事去年带人沿着山坡开了十顷荒地,已经报过府里,转过明路。他如今庄下有百七十五顷,压过了你们,如今他是坐稳第。” 张管事脸上红阵白阵,喃喃道:“老梆子,竟然玩阴的。” 甄公子开口道:“我第个找你,是因为你交割账目最清楚,账面上的问题最少。闫先生在我面前夸了你。” 张管事缓过神色,道:“是,小老儿虽然无用,但忠心从不出错。” 甄公子道:“只有几项事宜不明,闫先生要和你当面问问。” 张管事呆,旁边文士已经道:“去年争水失败,你往府里报了三百灵石的损失,府中应该如实给你开账。但你今年年底会账,你又额外报了二十灵石,是为什么?” 张管事额头沁出汗水,道:“是……争水的时候把头木牛打坏了,当时没发现,今年秋天秋收的时候在田里散了地,找人看了,说是那时候打坏的。我跟府里的寿总管解释了,这才报了二十灵石。许是他没记清楚?” 甄公子淡淡道:“记下来,回头和前二总管甄保寿对证。” 闫先生继续道:“下面问第二项。你……” 两人问答,毫不停歇。闫先生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张管事却是心惊肉跳,不住的用袖子擦汗,磕磕巴巴有句没句的回答,到了最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就要瘫在位子上。 直到最后个问题问完,闫先生合起账本,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旁。张管事也不知自己过关没有,偷眼看帘后,却什么也看不清,只得暗自惴惴。 甄公子道:“你说的闫先生都记下了,将来自有论断。依我看来,你的忠心还是不错的。” 张管事立刻道:“是是是,小人忠心可鉴天日,公子明察。” 甄公子道:“我如今初来,正用得上你这样忠心的人才。赏你枚养气丹。你三个儿子每人副锻骨沐浴汤药,两个女儿人匹新缎。” 张管事立刻跪下磕头,道:“谢公子赏。” 甄公子突然问道:“你觉得彩富庄皮易龙此人如何?” 张管事立刻道:“这老东西是老王八个。啊,公子恕罪。”忙啐了几口,道,“此人坏透了,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十八辈子命里缺德,生儿子没……反正是天打雷劈的玩意儿。” 甄公子“哦”了声,道:“坏在哪里?” 张管事道:“太坏了。对下面,他欺压村民,鱼肉乡里。对我们这些差不的庄头,都是插刀陷害,说尽谗言。对上头,他也是欺瞒唬诈,中饱私囊,简直就没有他对得起的人。” 甄公子道:“他不是很得府里看重么?” 张管事道:“就三老爷喜欢他。那也是被他吹牛拍马的哄住了。其实他根本不忠心,仗着三老爷的名头横行霸道,连三老爷都不知道。” 甄公子道:“也不止是吹牛拍马吧?我听说他是个聚财的好手。” 张管事道:“确实挺能捞。听说他私自建了金库,里面都是三老爷的……”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有些惊恐的看着甄公子。 甄公子没有继续话题,过了会儿,缓缓道:“你既然知道谁是奸人,就该知道自己不能同流合污。” 张管事立刻道:“小人绝对没有。” 甄公子道:“我信你没有。但你若将来敢与奸人同党,当如池中荷花。” 张管事怔,道:“荷花?”他本能的回头去看,立刻如遭雷击。 就见满池盛放的荷花,突然齐齐震,偌大的花朵在空中解体。大片大片的红色花瓣坠落池塘,便如秋来落叶,零落如雨。 下瞬间,池上只剩下数百光秃秃的茎杆,萧瑟的独立着。 瞬之间,百花杀尽! 湖上风吹来,将片片花瓣卷进水阁,片落花扑在张管事脸上。 他颤抖着伸手,去抓花叶,只觉得抓到了老树皮,低头看,手中只有枯叶残片,灰黄卷曲,再抖,碎成粉末,随风飘去。 扑通声,张管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决计不敢起点儿坏心,公子明鉴。” 就听甄行秋淡然道:“送管事出去。” 等张庆发出去,甄行秋才笑道:“打起珠帘。” 珠帘卷起,露出甄行秋俊秀无比却也苍白如纸的容貌。闫付起身,略带兴奋的道:“公子真了不起,恩威并施,将那老货玩弄股掌之上。” 甄行秋好笑道:“又不是什么人物,我干嘛玩儿他?那岂非抬举了他?”他又道,“江贤弟,你觉得呢?” 江鼎沉吟道:“别的不说,我只觉得你连他大岁数,几个儿子女儿都知道,很厉害。” 甄行秋笑道:“你看,到底是贤弟见识不同。功夫下的就在这里。说几句狠话唬人容易,回头他想明白了,反而不怕了。只有拿到那些真真实实的材料,让他越想越怕,才有可为。戏台上说台上刻钟,台下十年功,其他事情也是如此。若要人心存忌惮,要有真材实料。” 说罢,他道:“闫先生先回去吧,今日到此结束了。” 闫付呆,道:“这就走了?公子旗开得胜,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将其他几个庄头拿下,然后再打叠精神,集中对付那硬骨头皮易龙呢?” 甄公子道:“放他回去,传下刚刚的神迹也好。这是江贤弟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总不能人人来时都演全套吧。来太麻烦,二来也流俗。借个胆小老人的口,越发有十倍效果。” 他笑了笑,道:“再说,纵然我想要乘胜追击,也要旁人许可。他们不希望我日之间顺势而下,非要打断这口气不可。” 江鼎道:“谁?” 闫付却是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学生先告辞了。” 等他走了,江鼎又问了句道:“谁啊?” 甄行秋看着他,突然噗嗤笑,道:“江鼎啊,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的几位兄弟要来看我。” 江鼎点头道:“原来是其他公子。他们来做什么?” 甄行秋道:“总不来玩的。江鼎,你先回吧。” 江鼎道:“下面用我不着了?” 甄行秋道:“也不是。留下来也行,走也行。你想留下来看么?” 江鼎道:“自然。只要不给你添麻烦。” 甄行秋道:“不麻烦。不过会儿不能动法术,你用什么兵刃?” 江鼎道:“我用剑。” 甄行秋道:“能让我看看么?” 第70章 六十七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江鼎道:“好啊。”比起法术,他对剑术还自信点儿。刚刚那手障眼法,在凡人看来华丽无比,但其实没什么大用,对他来说,剑术才是真正的倚仗。 甄行秋道:“我身边这个小子——”他指着送完张庆发回来,在水阁角上直笔直的着的少年人,“他也擅长剑术,你和他切磋几招如何?”话音刚来,那少年走上步,来到江鼎对面。 江鼎上下打量他,不必望气术,也能看出他并无修为在身,但血气旺盛,精力充沛,是武者而非修士。除此之外,就是双手很稳定,像是练剑的手。点头道:“刚刚就是他在亭中舞剑吧?剑法很好啊。” 青衣少年躬身,道:“您见笑了。” 江鼎眼睛亮,再次打量他,道:“比剑可以。不过我是修士,他是武者,这么比斗是我占便宜。” 甄行秋笑,道:“别唬我。修士我知道,平时打坐练气,还要练法术画符,哪有时间练剑?你在剑上的时间,未必比他,且不到筑基,不能脱胎换骨,最强化下筋骨。他也是十年如日的打熬筋骨,比体力也未必输,怎么就是你占便宜了?倘若你要用法术欺负他,算我没说。” 江鼎笑道:“对,以剑会友,大家都样。那我不用修为,就比剑术。” 甄行秋示意,那少年从腰间摘下对剑来,倒转其中柄,递给江鼎。 江鼎接过,试了下剑柄,发觉从磨损来看,这是把左手剑,看来那少年是双手剑客,道:“我是单剑,这么说还是我占了便宜了。” 那少年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不言,深深躬,剑尖向上指去,这是万岳朝宗的起手式,等于行礼。 躬下去,他身子突然弹了起来,剑光如虹,向江鼎点去。 白虹贯日,乃是剑术的惯用招数,势如破竹,气势逼人。 倒也不难化解。 江鼎心中有数,若按照般的步骤,长剑上挑,横剑招架也可。退后步,化解也可。 但是他都不取。 十年练剑,十年修行,天下宗门之首的十年功课,纵然修为废了,剑术依然在手。与凡俗之人比剑,他不能失了自家的身份。 退,不可,挡,亦不可! 唯有中宫直进,勇往直前! 剑光霍然闪,江鼎的身形如光如电,快过剑光,手中的长剑颤了颤,似乎只是他的手微微抖。 但他的手是最稳定的,绝不会抖,这抖,是他在瞬间,出了七剑。 刷的声,对面少年的剑从手腕脱落,眼见就要坠地,江鼎身形掠过,手抄起长剑,反手握住,塞在那少年手中。 系列动作干净利索,他反身转,已经回到原地。只是那少年怔在原地,手中握着自己的剑,满脸的不可思议。 江鼎反手,将另把剑也塞到他手中,道:“这也是你的,还给你。” 甄行秋始终坐在原地,眼睛却是明亮异常。这场打斗太快,他是凡人,连武功也没有,自然看不清楚。但他心里明白。 看武功,他不行,看人,他当得起圣明烛照几个字。 末了,他鼓掌笑道:“江鼎,好本事,法术如此高明,剑术如此精奥,你当真是个天才。” 江鼎苦笑,接着心中郁郁,若在天心派,说天才两字他还真不必谦让,但如今他是担当不起了,道:“若真是天才,也不会才练气三层修为了。” 甄行秋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转了话题,道:“也好,你陪我见见兄弟们。先收了法术。” 江鼎来到湖边,松开法决,满池荷叶骤然消失,湖面恢复清明,转头问道:“是我来保护你么?” 甄行秋道:“算是吧。不过到底是甄家的人,我初来乍到,总不能失了和气。你留下来,咱们约法三章。” 江鼎感兴趣的问道:“什么约法三章?” 甄行秋笑道:“你会笑么?” 江鼎奇道:“人还有不会笑的么?” 甄行秋道:“笑个给我看看。” 江鼎觉得这话十分别扭,他平时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但非要立刻笑出来,还觉得有些不适,当即嘴角上挑,挤出个笑容来。 甄行秋摇头道:“笑的不好看,不自然。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江鼎脸红,道:“笑就是笑,还管他好看不好看?” 甄行秋道:“来,看着我的眼睛。” 江鼎和他对视,就见他眼睛微微弯起,露出喜悦的神色,那喜悦发自真心,几乎要漾出来。他不知不觉的被这种情绪感染,也是眼睛微眯,嘴角勾。 甄行秋突然拍手,道:“好,保持这个表情,记住这个状态,这就是微笑。” 江鼎呆住,道:“好像有点意思?” 甄行秋笑道:“来,再微笑下。” 江鼎虽然觉得尴尬,但还是回忆当时的感觉,把神情调整到刚才的样子。 甄行秋笑道:“好极了。现在,嘴稍微张开点儿,露出牙齿,不要露的太,眼睛再眯点儿——好,记住这个表情。这叫做高兴地笑。” 江鼎又是奇怪,又是好笑,道:“这都是什么?” 甄行秋道:“会儿就用得上了。再试个。回到刚才微笑的样子,左边嘴角稍微上扬点儿,右边别动,要不均衡。眉毛扬起来,没关系,再扬点,哪怕飞起来也可以。头抬高点儿……好,这个表情不错。” 江鼎越发好奇了,道:“这是什么表情?不像是高兴。” 甄行秋笑道:“自然是高兴,不过略有偏差,这是得意——得意的笑。” 江鼎道:“得意?春风得意?志骄意满?” 甄行秋笑道:“就是如此。天底下只有笑容,是最难装的,其他或忧或怒,或恼或惧,总是能轻易骗得旁人。啊,还有个悲字也需下功夫,不过咱们用它不着,且不用理会。就这个笑,会儿你来试试看。” 江鼎道:“如何?全程带笑?” 甄行秋摇头,道:“不,要不带表情。你若开头笑,旁人不把你笑的当做大事。你就摆个冷脸给他们看了。” 江鼎道:“有道理——这样怎么样?”说着收敛笑容,双眉轩起,虽然不见严峻,却也不怒自威。 甄行秋看了会儿,道:“好。只是你可要板住了,别时半会儿破了功。” 江鼎道:“我天生就是这张脸,总不能三五天之内就长歪了吧?” 甄行秋笑道:“好,那我就和你约法三章了。” 江鼎这才知道刚刚都不算,道:“你说。” 甄行秋道:“会儿人来,你只管坐着,不开口,不变颜色。单看我的手势。”他竖起根手指,道:“我竖指,你便微笑。竖二指,你便高兴的笑,竖三指,你便得意地笑,如何?” 江鼎好笑道:“有点意思,好啊。” 甄行秋道:“我如果攥拳,你便周围,我若反手,你便发怒。我若举起手,你便出剑。” 江鼎突然道:“这个不行。” 甄行秋讶然道:“哪个不行?” 江鼎道:“其他都可以,唯有出剑不行。我是剑修,何时出剑,如何出剑,必须由心而发。我的剑只听我人指挥,若是违逆了我的心意,对修为不利。” 甄行秋缓缓道:“原来如此,还有这个说法。那好,什么时候出剑由你决定——只有条,尽量不要伤人。” 江鼎道:“我尽量。” 甄行秋道:“毕竟会儿来的也是我甄家的血脉,我的堂兄弟,我还是希望他们……性命无碍。”突然脸色白,衣袖掩口,咳嗽起来。 江鼎吃了惊,没想到他明明精神很好,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并不见萎靡,怎么突然又不好起来了?忙问道:“怎么了?” 甄行秋抬起头,虽然满脸病容,却不见愁色,笑道:“别大惊小怪,这病犯得正好。” 江鼎皱眉,正要询问,就见个高个男子进来,道:“公子,两位甄公子要来拜见你,他们长驱直入,也不跟我们搭话,个劲儿往里面走。” 甄行秋道:“不要阻拦。请进来。”面说,面从袖中掏出张手帕,掩住口鼻,手指微微颤抖。 江鼎侧目看着,心中暗道:这是什么正好?又想起刚才那位前来通报的人,二十岁年纪,身材魁梧,脚步沉稳,浑身力量内涵,显然武功不弱,又想道:行秋虽然自己不修道,手下的好手倒也不少。 过了片刻,就见水边远远走来两人,都是青年人模样,穿绸裹缎,打扮得十分富贵。 甄行秋道:“扶我起来。” 江鼎走过去,伸手搀他,却发觉他已经自己起身,扶他的手不过顺势托住他肘腋,并没有成为支持倚仗,心中奇道:他到底要不要人扶啊? 然而下瞬间,江鼎就觉得手沉,甄行秋的身子下子垮了下去,压力几乎瞬间倾覆在他手上,他连忙加大力气,才能支持不倒。 这时候的甄行秋,不但人身塌了,脸色异常难看,白的不似人色,身子颤巍巍如枝头凋谢的败花,有气无力的垂着头,只等东风吹,便零落入泥,碾作微尘。 江鼎心中突然动,暗道:这是故意的吧? 他第次见到甄行秋,甄行秋的病很严重,确实要人搀扶,但精气神始终不散,自有股翩翩出世的气度,哪像今天,只像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若非故意,也不能解释个人怎么能在片刻之间变了股样子。 他又暗道:怪不得他能指点我笑容神态,他自己就是此道中的高手。 江鼎搀着甄行秋到了水阁门口,不再出门,就在台阶上等着对面两人。那两个青年公子走了过来,相貌跟甄行秋大都有三分相似。 江鼎看着他们,心道:原来五官这东西这么精巧,点儿也错不得。纵然是相似的眉眼,只是位置有点儿偏差,容貌水准下降的这样厉害。 那两人到了近前,甄行秋道:“行秋见过行炎堂兄,行狄堂弟。” 那两人中年纪长的的甄行炎笑道:“秋弟客气。咱们兄弟当年不也是起玩大的?十年不见怎么生分了?外面风大,快起里面坐。”说着当先进去。 那年纪小的甄行狄满脸稚气,看来才十六七岁,跟着过来,道:“走,咱们起进去。”说着身上往甄行秋身上按去。 他出手,江鼎陡然感觉阵煞气,精神立刻提起,哼了声,往前斜斜的迈了步,正好挡在甄行秋身前,那甄行狄的手抓过来,正抓在他胳膊上。 两人都在用力,互相崩,甄行狄闷哼声,倒退了两步,神色不善的瞪着江鼎,喝道:“你是什么……” 江鼎同样怒目而视,刚刚两人对撼,他并没有吃亏,但这小子出手太莫名其妙,分明是敌意十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混球。 莫非是专门来找茬儿的? 甄行炎在后面叫道:“小狄?怎么回事?” 甄行狄悻悻道:“我正要和秋哥亲近,斜刺里冲出来这么位,简直无礼。秋哥,这是你的下人?怎么不管好,我们兄弟亲近,也轮到这些低三下四的人来插手?” 江鼎越发恼怒,刚刚甄行狄那下用力十足,虽然他修为不高,但也是修士,甄行秋却只是个病弱凡人,那下抓实了,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居心险恶,还口无遮拦的乱咬,若非跟甄行秋约法三章,按照江鼎以前的脾气,早拔剑砍他了。 甄行秋开口道:“江少是诚叔的亲传弟子,暂在府中小住,祖母亲口许他和府中小辈样,堂弟说话要注意了。” 甄行炎走过来,拍了甄行狄下,道:“这没分寸的臭小子,这么没轻没重的。要不是江兄弟拦了下,你那爪子伸到秋弟身上去了,弄脏了他的衣服怎么办?还不闭嘴。秋弟,你别在意,他年纪小,行事总是孟浪,你别跟小孩子计较。”说着将甄行狄拉进水阁。 江鼎听他的话虽然是打圆场,但觉得十分别扭,譬如甄行狄凶狠出手,被句‘弄脏衣服’轻飘飘的带了过去,用心不能明显,心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阴不阴阳不阳的,怪不得诚叔早就讨厌他家人。 甄行秋扶着江鼎的手往下沉,看了他眼,笑道:“哪里的话,狄弟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小的时候,他就这样耿直率真,今日见到,只有亲切。咱们进去吧。江少,你也别老板着脸,今天兄弟相见,不是大喜事么?”说着拉江鼎返回水阁。 江鼎听到“板着脸”三个字,陡然想起之前的约定,若有所思,暗道:虽然都是有城府的人,秋兄比他们厉害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我也不必事,把舞台交还给秋兄便可。 想着,他跟着甄行秋返回了水阁。 第71章 六十八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水阁之中,几人对面坐下。甄行秋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后靠去,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般,瑟缩成团。有气无力的笑道:“两位兄弟,来看小弟,有何见教?” 江鼎在旁边插了句,道:“二位公子,麻烦长话短说。秋兄身子不好,坚持不了长时间。” 这句是本来没有的,他也不知怎的灵机动,顺口说了这句,只是觉得可能跟甄行秋设定的范围相合。 甄行秋听完,勉强笑,道:“江鼎,你也担心太过,我何至于……”话音未落,猛地咳嗽起来,登时脸色潮红,仿佛要咳出血来。 江鼎起来帮他捶了捶后背,心道:不会过火吧? 甄家兄弟对视眼,甄行炎笑道:“江兄弟说的不错,我们确实要长话短说,不要打扰了秋弟修养。秋弟,你这病怎么样了?哥哥我这里有特效药,我们仙家的宝贝,比你们俗世的药材强太。” 江鼎听着,突然见甄行秋攥拳头,这是叫他皱眉的意思。他不由莫名其妙,暗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皱眉头?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的皱眉。他本来长得俊秀且和蔼,眉目舒展,这皱眉头,立刻显得突兀。也是他用力太过,眉头锁的严了些,连甄行狄都暗自嘀咕了两声。 甄行秋咳嗽道:“谢兄长关心。我确实少用仙家灵药,也没机会用。” 甄行炎呵呵笑道:“要说当年还是伯父太过小心,你要是留在甄家,不随父上任,说不定现在病已经好了。” 甄行狄接口道:“是啊。你当时就不该离开。协星之中,也不是没有凡人,怎么咱们府里就不能有呢?” 甄行秋蓦地反手,江鼎经过刚才事,已经十分熟练,双眉倒竖,怒目而视,喝道:“你说什么?” 甄行狄冷笑道:“我说什么了,用你来口?” 甄行秋也带了层薄怒,瞪着江鼎,道:“江鼎,不可无礼。你怎么改不了毛毛躁躁的毛病?行了,不需口。” 江鼎暗自松了口气,甄行秋不许他口,那真是太好了,他哪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啊?要跟他呛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做戏要做足,他还是对甄行狄怒目而视,以示自己怒气未息,只是碍于甄行秋,不便口。 甄行秋缓缓笑道:“你们别和他般见识,他年纪小,又没到过甄家这样的府邸,只管冲动,过几日就好了。” 甄行炎饶有兴趣的打量江鼎,笑道:“不怪,不怪。江小弟性子至诚,是个好孩子。反正我很喜欢他。过两日我叫人带他去甄家堡四处玩玩,见识见识淮上风光。协星也是个好地方,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小弟会喜欢。” 甄行秋在他说第二句话时,便竖起了根指头,江鼎惊异,但还是按照规定,露出丝微笑,面暗自腹诽道:刚刚怒过就笑,这还像话么?翻脸翻得跟狗脸样。 甄行炎注意到了江鼎的微笑,暗自有了判断,笑道:“我们来也没别的,就是大家兄弟相见下,山府小辈里,除了无量哥,咱们都起见到了。” 甄行秋抬眼道:“无量哥?” 甄行炎和甄行狄对视眼,甄行炎笑道:“是了。你还不知道。无量哥就是炅哥。” 甄行秋道:“原来是……大兄。他改名了?” 甄行炎道:“是啊。无量是炅哥自取的道号。在年会上,炅哥技压五府,夺得魁首,五府子弟无不心服口服。是老祖亲口赞许他前途无量,他便改名无量,意进修,方不辜负老祖的期望。”他以往说话行事,无不透出股假意,唯独说到这个炅哥,崇拜敬慕之意,发自真心,再也假装不来。 江鼎却差点笑出来,心道:这人根筋儿么?别人说他前途无量,他就改名无量,别人说他前途大好,他就改名叫大好么? 甄行秋奇道:“大兄能技压侪辈?天府的真传兄长也被他压了?” 甄行炎咳嗽声,道:“是技压五府,又不是六府。天府的兄长们也不参加寻常年会啊。” 甄行狄接着道:“无量哥现在闭关,等他出关,必然晋级炼气期高层,明年必入天府进修,将来会筑基。到时候咱们山府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啦。” 甄行秋微笑道:“那太好了。” 甄行炎道:“无量哥的气魄,你不见是想象不到。不说了,总之今天兄弟相见就是喜事,这点东西你要收下。” 说着,他和甄行狄人拿出个玉盒,放在桌子上。 甄行秋忙道:“不可,我衣食无缺,怎能收兄长的礼物?” 甄行炎笑道:“这可不是我们的礼物,这是我父亲和叔父的心意。有道是长者赐不敢辞,你先看看东西再说。”说罢打开自己手中的玉盒。 但见玉盒中整整齐齐,排着打十二个灵石。江鼎看便知,都是中等灵石,个中等灵石就是百块下等灵石,盒子里等于装了千二百块下等灵石。他看了眼,就见甄行秋竖起根手指头,便露出微笑,心中却暗,道:为了这么点儿破灵石就笑,我有那么贱么? 甄行秋受宠若惊,道:“且慢,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甄行炎道:“你不收,我们怎么回去交代?狄弟,打开你那个。” 甄行狄将盒子打开,盒子开,淡淡的药香登时弥漫开来。只见盒子中盛满大大小小各色丹药,聚灵丹、化春丹、延寿丹、清心丸种种常用丹药应有尽有。 江鼎觉得又该轮到自己笑了,往甄行秋那看去,见他竟伸出两个指头,只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自己觉得,仿佛见到金银珠宝的老财迷。 甄行秋再三推辞,甄行炎只是强调,这是长辈的意思,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他收下。 甄家兄弟再坐了会儿,起身告辞。甄行狄走到水阁门口,突然回头,道:“江鼎,你修为不错。” 江鼎突然福至心灵,眉毛上挑,露出笑容,这是最后种笑容——得意的笑。 这下是他自发的,但不是真心的,只是觉得该当如此,果然回过头去,就见甄行秋的手,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等两人走了,甄行秋回到座位上,身子微微直,脸色还是如此苍白,却莫名觉得换了个人,病还是病,却不再是弱者,缓缓道:“如何?” 江鼎捏了捏下巴,道:“脸酸。笑得我下巴都不对劲儿了。”般的笑容,是不会这么耗费精神的,但他要时时刻刻记得笑容的角度,苛求标准,因此分外觉得累。 甄行秋道:“懂了么?” 江鼎道:“半懂,半不懂。” 甄行秋笑道:“懂了什么,不懂什么?” 江鼎道:“懂你为什么装病,懂我为什么会笑。不懂我为什么会生气。” 甄行秋微笑道:“好,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装病?” 江鼎道:“自然是示敌以弱。” 甄行秋笑了起来,笑容如冬日之阳,温暖而适度,道:“对了半儿。” 江鼎愕然道:“半儿,那另外半儿呢?” 甄行秋微笑道:“另半……以后告诉你。” 江鼎不由失望,甄行秋笑道:“或者过两天你自己想出来了呢。你若想出来,记得告诉我,我这的功课,你就学了半了。”说着又笑道,“那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笑?“ 江鼎懒懒道:“因为我贪财么,见到好东西,就该是那个表现。” 甄行秋道:“还有呢?” 江鼎怔,道:“还有?还有……还有就是合理。我个外来的穷小子,见到好东西,理所应当喜欢。” 甄行秋赞道:“你能想到第二点,当真不易。我知道你跟着元诚叔叔,必然见识广。可是甄家有些人不会这么觉得。譬如我两位兄弟,生下来就在山府,辈子在方圆百里打转,他们觉得你是外人,定然又穷困又无知,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留下这个印象好了。” 印象两字,江鼎心中突然片雪亮,道:“你辛辛苦苦做了这么,都是为了给他们留下印象么?给我的定位是个心回护的傻小子,给自己定位是个病歪歪的弱者?” 甄行秋笑道:“说得好。刚刚我也说过,先入为主。旦有个既定的印象,便侵入内心深处,再难动摇。就算人对他人有般深刻的认识,但最初的印象却直深埋心底,时时刻刻纠缠着,难以拔出。所以第面气氛的营造,是至关重要的。尤其对我们这些进入新环境的人来说。” 江鼎点点头,甄行秋微挑眉头,道:“你都想到这步了,为什么还想不到,我为什么叫你生气呢?” 江鼎皱眉,沉思片刻,道:“我只知道,是因为你受到了欺负,我作为你的伙伴,会义愤填膺。可是你受到了什么欺负呢?” 甄行秋神色在面上有刻的滞留,第次显出了惊异,过了会儿,才缓缓露出笑容,道:“你……觉得凡人卑微么?” 江鼎不意他问出这个问题,道:“还好吧?” 甄行秋轻轻嘘了口气,道:“看来你真的不觉得,你这样反问,证明你从没这样想过,因此不知如何回答。那我来告诉你,在甄家这样的修真世家的普遍印象里,凡人庸碌而卑微,凡间污秽庸俗,不堪入目。” 江鼎道:“没有那么差啊。”他在凡间待的时间不长,感觉还好,尤其是修炼玄气,要体察凡人的情绪,也觉得凡俗挺有趣味。 甄行秋道:“他们这些人,是辈子不可能踏入凡间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他人的灌输,他们也这样灌输别人,久而久之,变成了固定的认识,谁也不会打破。所以他们提到我在凡间吃凡人草药,又把我和协星的凡人相依并论,是种侮辱。” 江鼎恍然,道:“那只能说明他们愚蠢。协星是什么?” 甄行秋道:“是甄家堡的坊市,里面有不少凡人,是甄家堡中凡人最的地方。在仙家坊市中,凡人地位卑下,不值提,做的都是哪怕练气层的修士也不愿做的繁重肮脏工作。甄行狄说那句,你若不气,要么就是你和我关系不好,要么就是你不懂。” 江鼎挑眉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气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生气?” 甄行秋的笑容,永远温和,风轻云淡,仿佛超于世外,哪怕他说侮辱这种激烈的词汇,依旧感觉不到他的恼怒。 甄行秋缓缓道:“我怎么能生气?我若生气,就失去了分寸了。我是个凡人,在修仙世界行走,凭借的就是这方寸之间的掌握,若连这点讥刺都要生气,早已落下万丈深渊。” 半懂,半不懂。 江鼎发觉,自己和甄行秋相处,总是处于这种状态,但他凭借直觉,能稍稍抓住,甄行秋笑容之下的点悲哀。 悲哀的波动闪即逝,甄行秋立刻将笑容修饰到了完美,看向江鼎道:“现在我来问你。你对我那两个兄弟,怎么看待?” 江鼎道:“甄行狄凶恶冲动,甄行炎阴险伪善,都不是好鸟。” 甄行秋噗嗤笑,道:“江鼎,你琢磨事情,倒有不错的基础,可是看人呢,还差些。” 江鼎惊异道:“我说错了么?” 甄行秋微微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第72章 六十九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老梅横斜,淡淡的幽香透过纸窗的缝隙淡淡弥漫入室。 正对花啜茶的男子手指动,放下茶盏,道:“炎儿,狄儿,你们进来吧。” 对面门扉开,甄行炎、甄行狄兄弟走了进来,并肩走到男子面前,齐齐行礼,甄行炎叫道:“叔父。”甄行狄则称呼:“爹。” 那男子微笑道:“回来了?如何?” 甄行炎道:“还好。那小子……秋弟果然病入膏肓。” 那男子不动声色的笑道:“哦?你们坐下,慢慢说说看。” 甄行炎遂和甄行狄起坐下,五十将自己兄弟去见甄行秋的事情说了,也说了自己怎么说话,对方怎么回答,最后怎么分别,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那男子听完,道:“原来如此,你们怎么看?”他见两人都是欲言又止,便点了甄行炎,道,“你先说。” 甄行炎沉吟道:“我先前还以为甄行秋只是绝道之体,凡俗人而已,现在看来,分明是个废人,说他明天就死,也未可知。” 那男子道:“嗯,还有呢?” 甄行炎道:“甄元诚带回来的那小子,修为还可以,和狄弟相似,性情强悍,也特别护着甄行秋。不过是个乡下野小子,没什么见识,又贪财,也不难对付。我们不对付他便罢了,若对付,直接拿些财宝给他,甚至可以让他成为我们的人。当然,他修为也不过如此,若是没有值得收买的价值,随便杀了他也不过举手之劳。” 那男子点头,道:“好,你觉得甄行秋毫无威胁?” 甄行炎道:“您教导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轻视旁人,何况他是甄家子弟,想必也有不同寻常处。不过……也不必那么重视吧?” 那男子听了,笑而不语,又对甄行狄道:“你看呢?” 甄行狄道:“我也看那姓江的小子不算什么,胆气十足,但楞得很,没见过什么东西。可是我觉得想要通过贿赂让他成为我们的内线,不大可能。” 甄行炎道:“怎么,你觉得那小子那么忠诚?” 甄行狄道:“我不知道他忠诚不忠诚,不过我觉得甄行秋那小子是厉害人物,断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甄行炎皱眉道:“那个废人厉害?何以见得?” 甄行狄道:“因为他不动声色,不管我们如何挑衅、试探,始终不落行迹。他旁边那小子都怒了,他点儿怒容看不出来,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姓江的小子唯他马首是瞻,他肯定有许法子笼络,撬他的墙角,是很难的。” 甄行炎道:“当真……那怎么办?” 甄行狄道:“其实他们俩的组合也有趣,个有智计,身子却弱,个武勇却肤浅,若是和在起,姓江的能保护甄行秋不受欺负,甄行秋能指点那小子不受欺骗,混合起来,倒是没有破绽。可是要是分而治之,收拾他们哪个,都是轻而易举的。” 甄行炎赞道:“还是狄弟周到,叔父,您看呢?” 那男子道:“我?我不看。” 两人对视眼,甄行狄问道:“您……” 那男子道:“你们两个小子,不会以为我要亲自指挥你们去撕扯个小字辈儿吧?那我也太闲了。我和大哥要对付的,从来只有甄乘风,那个得位不正的逆种。至于他儿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若收拾了他父亲,个小孩儿也不算什么,若是不能收拾他父亲,他自然也不用提了。” 甄行炎道:“那我们就不理他了?” 那男子道:“我不管他,是我自重身份,你们小孩儿间的事儿,尽可自便,也算是道小功课吧。” 甄家兄弟相继点头,表示明白,那男子道:“有两点要提醒你们,是,不必太急。山府这几日有别的府在盯着,现在急着出事,凭白让别府笑话。二是,最好不要在府里,滴露观那位是不喜欢府里太热闹的。” 见两人明白了,那男子挥手道:“去吧。你们这些小辈儿,活得太轻松了,要不在府里练练手,我都不敢让你们去外面和其他家族争锋。你们若不成器,无量这孩儿都没个左膀右臂,实在辛苦。”他想了想,道,“狄儿留下。” 甄行炎退出,那男子道:“甄行秋的事儿,行炎这孩子定会上心,你就让他去。” 甄行狄道:“是。我看他很上心,不用我说他也会去。他若不去,我再拱把火。” 那男子点头,道:“其实山府这亩三分地,终究轮不到我们。甄乘风有封侯,甄乘云有年纪排行,还有无量那个好儿子,我们再怎么也争不过。我们的利益在外面。” 甄行狄点头,道:“是啊,可是祖母下子把东西都划给了二叔。” 那男子道:“外头的庄园我们经营了这么年,岂是外人张口就能划走的。不过他总要先鼓弄阵。我们也不必急着跟他顶风头。先以稳守为上。你看着点儿彩富庄,那是我们的根基。” 甄行狄道:“我知道,咱们这么年的积蓄都在彩富庄里。只要那票东西还在,咱们的根基就在。谁要想动彩富庄,先磕掉他两颗大牙。” 甄行狄出去,就见甄行炎等在外面,招手道:“老弟,直等你出来,我就想问问,咱们下步怎么出手?” 甄行狄怔道:“什么出手?哦,那个啊。”他心里暗自鄙视,这甄行炎虽比自己大几岁,却是狗肚子里撑不了二两酱油,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还当成大事。 但他既然要利用甄行炎,自然不会扫兴,道:“兄长先来,小弟追附骥尾。” 甄行炎道:“好。我刚刚已经想好了,先收拾姓江的。” 甄行狄道:“为什么?” 甄行炎咬牙道:“策略问题。要按顺序来。断其羽翼,然后再刺其本体。何况那小子是什么东西,外姓人竟然能得你我样的供奉,我岂能容他?我先收拾他,让他知道他这卑微之躯,根本不配在山府立足” 甄行狄暗自冷笑,心道:这是嫉妒人的供奉了吧?这小气鬼也就如此眼界了,道:“好啊,那小子傻乎乎的,随便做个套儿他就往里钻。都不用我们亲自出手,找个门客对付他就是了。” 甄行炎点头道:“正合我意,回头咱们商量下具体的方案。”说着先行离开。 甄行狄嘟囔道:“我哪有那闲工夫?无聊。”说着快步回了自己的住处,叫道,“去把皮易龙那老狗给我叫来。” “你是说,甄行炎不阴险,甄行狄也不凶狠?他们是装出来的?原本是什么样的?甄行狄比甄行炎聪明?”江鼎奇道。 甄行秋微笑道:“原本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两个的模式是固定搭配,个唱红脸,个唱白脸。” 江鼎没听过这句话,结合了刚刚的情形,道:“就是个来文的,个来武的?” 甄行秋道:“是啊。他们的角色是分配好的。而且分配的形式很简单,年纪小的唱红脸,因为年轻毛躁,说得过去。既然角色都是预先设定的,他们表现出来的性情又如何值得相信呢?至于他们到底下面是什么性情,日久见人心,慢慢看吧。” 江鼎暗暗点头,突然心中动,道:“他们这样配合的组合,跟我们差不吧?” 甄行秋笑道:“举反三,不错。我们也是样的,事先分配过角色么。文武,也是互补。从他们看来,我们就像面镜子的正反面,能合不能分。” 江鼎心中突然震——很久之前,他也曾听有人这样比喻过,妖狐曾经这样说话它和妖圣的关系。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比喻,岔开话题道:“即使是镜子,也有正反。我和你刚刚也是你做正面,我是反面。那他们两个之中,哪个是主导呢?” 甄行秋笑道:“你这是为难我。我说了,看不出来啊。不过非要说的话,两个人应该都不是。” 江鼎奇道:“怎能都不是?” 甄行秋道:“后面应该有其他人。或许是我哪位叔伯安排下的场面?” 江鼎皱眉道:“他们那么闲?大长辈亲自坐镇,指挥小辈儿们撕斗?” 甄行秋道:“虽然我觉得那几位叔伯确实闲得很,心眼儿也确实不大,不过他们也不会总盯着我。无非是第天,要摸摸我的底细,心中有数罢了。他们的心思,还是要用在我父亲身边。所以这阵时间,不必管长辈们,对面就是那两位兄弟,也许是位。也许位也没有。取决于他们心胸的大小和无聊的程度。”说罢微笑。 江鼎道:“假如说……有那么位无聊的人,他要对付我们,会怎么样?” 甄行秋笑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江鼎道:“既然是个镜子的两面,总得把镜子打碎。会分而治之么?” 甄行秋道:“大概吧。如果有心的话。再有心些,或许会攻其弱点。” 江鼎眼睛亮,道:“所以刚刚你怕他们找不到弱点,就主动制造弱点交给他们了?” 甄行秋笑道:“正是如此。譬如我虚弱,没有修为,可以正面进攻。你则相反,修为不错,但头脑简单,脾气率直,见识短浅,可以骗,可以哄……哈哈,你别撇嘴啊,为了给你制造这个弱点,我可是花了心思呢。” 江鼎嘴角抽搐,道:“那他们会来骗我么?” 甄行秋道:“你想试试么?” 江鼎道:“不想试,但他们若来,我能不接着么?总不会怕了他们。”说完这句,他皱眉道:“我不怕他们,自问虽然并非聪明绝顶,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但是你怎么办?他们若恃强欺弱,你如何应对?我总不能老跟着你。” 甄行秋笑道:“你觉得我傻么?” 江鼎怔,道:“当然不。” 甄行秋道:“却又来?倘若武力果真是我的弱点,我会主动暴露么?” 江鼎“哦——”的声长叹,看了他的样子,也便不问了,道:“是我余了。对了,那个无量哥以后会对上么?” 甄行秋道:“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我可以说,定会。现在不会,等他出关了,早早晚晚,肯定有场好架。” 江鼎道:“为什么?” 甄行秋道:“因为我还没见过比他无聊的人。” 笑了笑,甄行秋道:“三天两日之内,山府方寸之间,料想他们不敢如何。可是你若要出门,那边要小心了。不如抓紧修炼,实力强上分,危险会少分。” 江鼎道:“这个自然。修炼为本,我绝不会忘记。只是平时还能来你这里学习么?” 甄行秋道:“当然。说起来,我刚刚想到了个好题目,能教你人心进退之道,下次来时,我教你下棋吧。” 第七十章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夜幕降临。 夜色浓郁,月色昏黄,层层云彩将暗淡的月华遮挡大半。甄家堡六府之的山府浸泡在黑暗之中。 道暗影在夜幕中窜动,所到之处,夜色不过微微扭曲,便恢复了平静,甚至没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影响。 穿过重重屋脊,暗影最后的目标,是水边的座大屋。 屋中黑暗,灯火早已熄灭,万籁俱寂,每间屋子都陷入了静谧的沉睡气氛中。 屋顶阵波动,个身影从黑暗中现身。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白衣在黑暗中极为显眼。但夜风在他身边盘旋,仿佛层柔和的轻纱,将他包裹在朦胧之中,让这抹白色奇迹般的融合在周围的暗色之中。 张开口,男子舔了舔嘴唇,无声的扫视了眼院子,目光中凶光闪烁,仿佛野兽在捕捉猎物。 过了片刻,双目缓缓眯起,男子轻声道:“好啊,已经布下了阵法。如此卑贱小子,也配用阵法保护么?” 他坐在屋顶,手抬在胸口,五指不住的掐算,开始手指移动的极快,越掐算越是缓慢,渐渐地眉头拧住,露出凝重的深色。 “阵法不过小白金剑门阵,并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这个布阵的方法……” “里面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而且……很熟悉。” 男子眉头紧锁,身子缓缓虚化,完整的形态褪去,只剩下团似光非光的影子,在夜风的吹拂下,仿佛落叶样向院中坠去。 他是如此轻盈,如此飘然,比蝇虫还细,比微尘还轻,几乎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刹那—— “嗡——” 声长鸣在院中回荡,那是金属的震动声,又响又急,比钟声、鼓声尖锐,刺人耳鼓! 男子骤然回头,但见屋檐下挂着把宝剑,剑光如同秋水,明亮异常,正在震动。 宝剑有灵,警钟长鸣! 男子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慌张,身形退,连光芒都黯淡下来,完全退入了夜色之中,再没有任何起眼之处。 屋门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手持长剑,跳入院中,喝道:“贼子好胆!” 少年目光中充满警惕,在院中巡视,但扫了几遍,却没有停下目光,他看不见院中的敌人,那层层的夜风,阻碍了他的视线。 “蠢货。”男子藏在夜色之中,露出不屑的笑容。“任你如何找,也找不到我的身影。我们本不是个层次上的……” 突然,少年双目圆睁,手中长剑化作道长虹,猛地刺向院中—— 撕拉—— 剑到处,仿佛撕裂了空中的幕布,黑暗寸寸龟裂,白光的影子再也躲藏不住,暴露在自然天色之前。 男子的身影摇曳着,面无表情,目光却露出丝惊讶。 “居然看破了?” 男子点头,认真的看着那少年,道:“虽然不知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但你很不错。” 那少年双眉挑起,喝道:“什么东西,看剑。” 男子并没有躲闪,他的身体是在虚化中,凡铁根本刺不入,也没有必要躲避。 然而,就在那长剑就要点中他的瞬间,丝警兆在他心头升起,他身子动,电光火石般的闪。长剑擦着他的肩头过去。 少年身子跟着个转折,落在地上,剑尖上缠绕着丝薄薄的雾气,就和组成那男子本体的雾气模样。 男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身形虽然样高大,但已经不再镇定如恒。他的肩头变得有些不对称,就像墙上完美的壁画缺了角。 “这是什么武器?竟然能伤害我的身体?”那男子盯着长剑上的雾气,脸色难看起来,“不是法器,却比凡铁犀利——这是破邪?” 思索的目光闪而逝,“不对,不止是破邪,大概有其他炼制的秘法。你竟然有这样的武器,好得很。” 那少年皱眉看着他,道:“废话怎么那么?”说罢合身扑前,长剑如波涛般刺出。 他的剑法如惊涛骇浪,剑接着剑,连续不断,在夜空中化作片连续不断的剑幕,剑气纵横,整个院落都被笼罩在剑光之中。那男子的身形在剑光中,如怒涛中的叶孤舟,飘零无依,仿佛随时都会被碾碎。 但是,那撕碎的瞬间始终没有出现。 少年的进攻虽然浪高过浪,但是总在最后关头差了步,不能击碎眼前仿佛风中残烛样的目标。当他最后波进攻消散,体力难以为继,攻势不由自主的缓了缓。 那男子的身影摇曳着,在风中晃了几晃,然后飘然推出老远,嘴角含了丝笑容,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尤其是小辈儿里,是我见过的数二的。” 少年眉头不自然地皱了下,问道:“数的是谁?” “呵呵……”男子微笑了下,仿佛觉得眼前少年很有趣,紧接着道,“下次介绍给你认识。不过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的。”突然他身子变,化作道流光,从少年身边掠过,直扑向屋中。 那少年喝道:“不好!”挺剑直追。 白色的流光直扑屋内。 就在他到达屋前的瞬间,屋檐下的宝剑再次鸣叫,嗡嗡声在夜色中刺耳无比。 与此同时,屋檐向下,大门向上,同时飞出大片白色的剑光,上面向下,下面向上,就像咬合的牙齿,要以锋利的利刃将入侵成刺穿百十个窟窿! 白色流光摇动了下,突然晃,竟仿佛穿墙术样,直接冲过了剑光墙,不见滞碍。 其实,仔细看去,就能看见那数不清的剑光上,或或少也带了白色的薄雾,就像少年剑上缠绕的白雾样。倘若那就是来人的本体,那此人定已经大有损失。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人已经突破重围,进了屋了。 少年急怒攻心,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大踏步走上了几步,在台阶前束手无策。他也进不去如此剑幕,如果硬闯,被刺成肉酱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只能在院中,焦心叫道:“公子!” 突然,剑幕停止了。 霍霍剑光消散,簌簌剑风停止,剑气、剑鸣同时消失,院落骤然陷入了死寂。 少年持着剑,在院中,竟然愣了,时不知道是否该进入。 正在这时,只听砰地声,大门被打开,队剑客鱼贯而入,他们都穿着相同的黑色短打,紧身服贴在身上,手中有刀有剑,都是明晃晃的利刃。 头领身穿件红色的披风,面容刚毅,神色严肃,大踏步进厅,喝道:“敌人在哪里?” 那少年上前几步,道:“老大。” 那红披风喝道:“人呢?” 那少年低声道:“进屋了。” 那红披风大怒,双目圆睁,怒喝道:“你竟然让外人侵入公子的房间,没用的东西!”不及细说,风风火火的往屋中闯去。 正在这时,只听屋中声铮然剑鸣,内屋窗户骤然大开,道流光从里面飞出。流光虽快,却也摇晃不定,给人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红袍人喝道:“放箭!” 他身后的数十人刷的拔出弓来,仰天齐射。持剑的少年也不例外,那长弓仿佛直藏在袖子里,随时便抽出来,变成凶狠的武器。 数十支箭射向天空,但已经晚了步,白光已经飞到了箭支难及的高空,唯有那少年的箭快高,猛地穿过了流光。流光抖,紧接着加速,消失在天际,那少年再次拉弓,也徒唤奈何。 红袍人皱眉看着白光离开,突然浑身抖,道:“公子,怎么样了?” 只听有人道:“我没事。” 众人回头,只见门口,个白衣公子扶着门框立,夜色中,他单薄的身形如同秋叶般萧瑟,但气质却宛如缕清风,吹散了夜色中浓浓的紧张气氛。 红袍人立刻上前扶住他,道:“公子,怎么样了?” 剩下的人却都原地着,只是齐刷刷躬身行礼。 白衣公子摇摇头,道:“无妨,是个本事极大的妖孽,但他竟然想侵入我的神魂……呵,算他倒运。” 这时,那持剑的少年跪倒,道:“属下失职,致使公子身陷险境,请公子责罚。” 白衣公子淡淡道:“下了他的剑。” 旁边立刻有人上去,少年将剑捧起交付,依旧跪在地上听候处置。 白衣公子道:“你还是太年轻,是我太急了,你还不适合独当面。先留在我身边,等成长些再归队吧。” 少年低声道:“是。” 白衣公子负手道:“你们都看见了——甄家还是有能人。今天晚上来的,也就是个前哨,已经有如此本事,恐怕我们将来会遇到的挑战。你们准备好了么?”他抬手止住下面人的回答,道,“安静吧。暂时的沉默,是我们现在最好的武器。” 说着,他转身回房,嘴角溢出丝笑容。 “尽管来试试。让我看看,在我甄行秋最后的几年生命里,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缕流光带着几分狼狈的穿过大半个山府,回到另座院落中。白衣人的身形出现在屋檐下,趔趄了下,目光中闪烁着抹绿色。 “小贼——你等着。” 第74章 七十一 太玄经 作者:半斤桃园 铜光可鉴,镜里乾坤。 明晃晃的镜子中,少年俊秀的相貌如切磋琢磨过的皓玉,光可照人。嘴角那丝微笑,和眉眼中透出的笑意,如三春暖阳,暖洋洋的,可融化冰雪。 “原来如此……这就是微笑啊。” 江鼎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表情,暗自惊叹。他以前以为,笑容是心情最清晰的映照,必有喜悦,方有笑意。倘若心中并不欢悦,纵然嘴角带笑,那笑也是苦笑、假笑甚至皮笑肉不笑。 但今日对镜自视,他才知道,只要眉眼配合的好,笑容的弧度合适,纵然只是摆出来的表情,假笑也能成真。 只要有专业的人来指点。 譬如甄行秋。 江鼎真是佩服甄行秋,他以前从没见过,把人心当做功课在研究的人,他回来研究了很久,别的还罢了,只这表情的角度调整,实在是望尘莫及。 竖起镜面,他挑起了大的弧度,这是甄行秋交给他的第二种笑——高兴地笑。 只看了眼,江鼎手松,镜子垂落,笑容再也绷不住,反而红晕蔓上双颊——股羞耻感油然而生。 因为太傻了。 江鼎兀自不敢相信,那种从里到外,透着股率直的淳朴,简直到了缺心眼地步的笑容,竟是自己做出来的。而再想到这个笑容竟被其他人看见了,是难堪的满脸发烧。 捧着脸颊,江鼎觉得,要是自己前世看到了这样笑着的小孩,说不定会同情的赠送枚‘明心丹’,给这孩子通通灵窍。 狠狠地吐出两口气,他好容易缓了过来,再举起镜子,看第三种笑容——得意地笑。 嗯,江鼎觉得这还正常,虽然有点——讨人嫌? 那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眉梢眼角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色,让江鼎升起了种熟稔,似乎在山上,他是常常见过这样的笑容的。 当然不是他自己,他在山上从来不照镜子,那种笑容来自亲近的人…… 五师兄! 山上那个又傲气又暴躁,总和自己过不去的五师兄,是常常挂着这样的笑容的。 当初他讨厌这样的笑容,如今回想起来,却有些怀念。 少年骄傲,本该如此,如此蓬勃直率的傲气,不也很可爱么? 不过,他是从不这样笑的,本性也不是这样。但本性完全不同的人,经过指点,可以这样自然的笑出来,甚至和真正如此得意的少年笑的模样,这也是真是…… “真是绝了!”江鼎由衷的赞叹道。 “我说你够了没有?”声冷冷的讥刺从背后传来。 江鼎回头,就见妖狐在背后盯着他,原本斜斜上挑的桃花眼上吊的厉害了。 他心中动,道:“要我是你,就不会悄悄的在镜子后面。” 白希圣冷冷道:“为什么?” 江鼎抛了抛手中铜镜,道:“照妖镜,照你现了原形岂不惨了。” 白希圣挑眉道:“我道你有什么真知灼见,原来是贫嘴。” 江鼎道:“贫嘴么?铜镜之内,无所遁形,你的破绽可不少露啊。” 白希圣冷笑道:“什么破绽?我能有什么破绽?” 江鼎低头看了看镜子,突然道:“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白希圣神色僵,随即道:“我脸色向如此,你别被镜子的色差蒙蔽了。”紧接着,他另起了话题,道,“就算你真有照妖镜,我的原型你早已知道,有什么可照的?那些你不知道原型的东西,才有被识破的价值。就怕你没有双慧眼,看不穿镜花水月的迷雾。” 江鼎目光微动,道:“你说的是甄行秋?” 白希圣道:“你说呢?” 江鼎道:“你说他不是人?是鬼?是妖?是什么山精水怪?” 白希圣道:“别推给我们,妖族不收他。他是你们人类的特产,心有山溪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邪恶棍。” 江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本来我对他是善是恶也不确定,但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他大概是个好人。坏蛋都骂他,他必然是好人了。” 白希圣气结,森然道:“且不说你连好歹都不分,单说你判断善恶的标准,真是简单粗暴,愚蠢无比。如果是这样,他找你真是找对了,还省了他番功夫。” 江鼎道:“省了什么功夫了?” 白希圣道:“省了……驯化你的功夫了。” 驯化两字入耳,江鼎背脊陡然直,丝寒意蜿蜒而下,道:“你也感觉到不对了?” 白希圣道:“什么不对?我感觉对得很。他要是不这样,我才觉得不对。甄行秋浑身是刺,在算计每个靠近他的人。你竟敢接近他,便如幼兽雏鸟,不知天高地厚,自投罗网。凭你那点本事,用人间句大俗话‘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江鼎道:“你为了踩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虽然不经事,但还不蠢。你能看见的,我未必看不见,只是不似你看到点瑕疵便蹦三尺高,要死要活。我知道他在我面前直用对小孩子的口气说话,又说什么功课,什么教导,总之叫我听他的话。那也不错,他确实厉害,我有许东西要向他请教,就把他看成老师,又有什么不可?无非是不要真当了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 白希圣冷冷道:“他故弄玄虚,把件小事说得夸大无比,且用了不少言语做套,让你十分崇拜他,信任他,你感觉到了么?” 江鼎道:“自然。但他不只是故弄玄虚,是真的很玄——我确实崇拜他,也要向他学习。难道我因为他有些地方是夸张,就把他的话当做谬论?古人论道还有先声夺人,譬喻俗讲种种传道技巧,传虽有变,道却还是真。当然信任不信任,还要另说。” 白希圣道:“你倒是随和,和道门那些眼高于顶的牛鼻子相比,稍微可爱点儿。但有点不要忘了,学习归学习,千万别接受他的定位。” 江鼎道:“什么定位?” 白希圣道:“文武的定位。” 江鼎心中紧,道:“这又怎么样?” 白希圣道:“修道界还罢了,在人间界,文在武上。就像你的头脑能指挥四肢般。千万不要习惯了拿着剑在对方身边的定位,也不要起保护他的心思。重中之重,就是不能放弃思考,把决策权交给他。” 江鼎失笑道:“我会放弃思考?听从他人?” 白希圣道:“你以为呢?他会引导你的。比如说,发出些意味不明的指令,比如笑笑,怒怒,这些事先没有意义的指令,你可能第次第二次充满疑惑,但是去做了。事后他会解释,让你心服口服。下次他还会如此,但解释的会越来越少。不过几次的功夫,他就会顺理成章给你发出指令,你会以他的意志为第优先,从相信他不会错,到完全不判断对错,下意识的随他行动,大概也就是几个月最两年的功夫吧。” 江鼎心中寒,突然道:“你对这套流程很熟啊。” 白希圣冷笑道:“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有心情指点你,那是你的福气,若没有我,你成为他的打手,也就是时间问题。” 江鼎沉默下,突然展颜笑道:“如此了不起的妖圣,有没有办法破解他的引导?” 白希圣道:“有招非常简单,学就会。” 江鼎道:“请指教。” 白希圣道:“时刻提醒自己:‘他算什么东西,卑微的凡人,蝼蚁都不如的虫子,也敢向我发号施令,去死吧。’想想,准备不受他干扰。” 江鼎呆了下,突然失笑道:“你对他的敌意,为什么那么重?” 白希圣道:“没敌意,只是看不起他而已。” 江鼎失笑道:“是么?如此看不起凡人的妖圣大人,不也刚刚在凡人面前碰了鼻子会么?又来我这里将他臭骂顿,是给自己顺气呢么?” 妖狐骇然道:“你……” 江鼎道:“这招叫出其不意,他刚刚教我的。承让了。原来你刚刚离开,果然是去找他的麻烦了。难道去刺杀他了?” 白希圣哼了声,道:“我根本没有离开。直在院中吸食月华。” 江鼎侧头看了眼窗台,白狐的影子还映在窗上,呼吸,仿佛在修炼,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这大阴天的,吸食个鬼?你离不离开,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恨他?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白希圣冷冷道:“我说了没有,不信算了。”说罢袖手离开。 江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你说不说都不要紧。如果你再敢私自行动,不管是杀人或者做什么别的东西,我都会杀了你。” 白希圣霍然转头,冷然道:“你威胁我?” 江鼎手横,刷的声,抽出青锋,道:“我和你用得着威胁么?我是在通知你。” 白希圣冷哼声,目光中闪过丝阴翳,转身走出了房间。 江鼎收剑入鞘,低声道:“王八蛋,给我添了少麻烦。甄行秋……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此人在侧,总有益处。他教我的几个笑容,若是练好了,真正受益无穷。”说着,他对着镜子微微笑,笑容之中,洋溢着最纯真的喜悦。 窗外已经是皓月当空,白希圣的本体妖狐,正在月下吞吐月华。 丝丝月华吸入口中,化为白烟袅袅呼出,它的激动渐渐消散了些。 但在它心底,仇恨和愤怒从未减轻。 该死的凡人,竟敢抢他的猎物。 江鼎可以驯化,但能驯化他的只有个,就是妖圣白希圣。 他无非就是实力不到,暂时蛰伏下来,并没对江鼎下手,卑劣的人类竟敢趁虚而入,他怎能容许? 早早绝了这个后患,才是必然。 可气的是,因为甄行秋出乎意料的手段,他击不中,失去了*上消灭对方的机会,只能走其他路线。为了将江鼎拉出漩涡,不得不透露些他根本没想告诉江鼎的技巧。 这些技巧会让江鼎成长。 白希圣也得承认,江鼎不笨,即使他见识少,不懂事,但是会举反三。有些伎俩,旦让江鼎知道点儿,就永远的失去了效用。 如果江鼎成长的太快,他恢复的太慢,他早已划好的时间轴就会紊乱,事情失去控制,或许整个计划都不得不调整,不小心,就会满盘皆输。 这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凡人。 身为妖圣,却被小小的凡人所扰,他怎能允许? 口浓烟喷出,白希圣翡翠样的双目光芒闪烁: “小子,我记得你了,只看你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话虽如此,堂堂介妖圣,和个天心派后辈弟子混在起,互相为敌为友,已经跌份儿,现在竟沦落到和个凡人较劲,也实在悲哀。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个凡人的神魂会坚固到那种程度,他竟无法侵入分毫? 莫非是被什么异宝洗练过么? 凡俗的秘密,也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