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千宠》 第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微寒的春晨,弥漫着似有似无的雾。清风徐来,零落几许桃花,在庭院中洒下点点娇嫩色彩。 竹苓穿廊过院,脚步匆匆地回到正房。在厅堂绣帘外,定了定神,敛去脸上的愤懑,这才撩了帘子进门。 到了东次间,竹苓闷声通禀:“侯爷昨日整夜留在叶府,先与国公爷在书房长谈,天将亮时又去了花厅,作陪的是二小姐。” 叶浔笑意浅淡,“侯爷喜喝明前龙井,去备下,估摸着等会儿就过来了。” 竹苓称是同时,听到小丫鬟通禀:“夫人,侯爷回来了。” 叶浔转去窗下的圆椅落座,望着门口,目光悠远。 宋清远撩帘入内,看到叶浔,不免惊讶。她已病重,该如常卧床静养才是。 叶浔目光澄明,似笑非笑。 宋清远讪讪地笑着,落座后又是凝眸打量。双十年华的女子,身着艳紫色暗绣竹影上衫,深红金石的缎面宽襕裙,眉目清晰如画,胭脂唇瓣如花,自成种让人心生压迫感的艳丽妖娆。 想当初,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是面前的叶浔,可在成婚五年后,百般领教了叶浔的城府、手段之后,见到她便会生出无形的压力。 他如今喜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叶浣。在叶浣面前,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钦佩仰慕,让他能感受到叶浔不能给予的自信。 竹苓奉上茶盏。 叶浔摆手命房里的丫鬟退下,啜了口茶,语声徐徐:“想来侯爷还不知道吧?昨夜太医来过,说我时日无,该早做打算。” 宋清远没想到她开口便诉诸此事,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复杂,末了,现出浓浓的伤痛。 眼前人是与他过了几年的女子,他便是铁石心肠,想到日后天人永隔,也会生出千般感伤。随即又是深浓的愧疚。这些话,太医本该告诉他或是太夫人,如何也不该让她当面知晓。可是太夫人也不舒坦,他昨夜又去了叶家…… 叶浔洒脱笑,“天不遂人愿,任谁也没法子,侯爷不需伤神。眼下如太医所说,我们该早做打算才是。”说到这里,笑意敛去,神色变得郑重,“前几日我担心时日无,就与太夫人商量过侯爷续弦的人选。我的意思是让我三表妹入门,她品行端方,可太夫人没点头,似乎另有人选。侯爷怎么看?” “这……”宋清远垂下头去,犹豫着。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眼下对着个将死之人,愿意委婉相告自己的心意,而非这般直接的方式。 没有谁比叶浔了解宋清远,漠然笑,她直言道:“你续弦这件事,实不相瞒,我已事先知会了燕王妃。侯爷有异议的话,此刻便说与我听。若是晚了,燕王妃亲自出面说合,侯爷想推也推不掉了。” 宋清远为之色变,猛然抬头,目光凛冽地锁住叶浔,“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先步告知燕王妃呢?娘与我并不同意……” 叶浔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此时我才问侯爷的心意,有异议的话,我尽量遵从你的心愿。” 叶浔与燕王妃私交甚密,燕王妃又是皇后的亲戚、密友,叶浔给他物色的继室也是她的表妹,本是满满的好意。如果没有那宗事,他定会感恩戴德,可在如今…… “我不同意,不能同意。”宋清远目光闪烁,视线转移到别处,“你给我物色的,是你外祖父那边的人,可我是与叶家结亲的……若是你有个不好,我便是要续弦,也该在你两个妹妹中选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哦?”叶浔徐徐绽出明艳的笑容,“你说的也对。你表人才,当初不知迷醉了少闺秀的芳心,如今又将任职护军参领,前程无限。这般看来,我二妹倒是最恰当的人选。她容貌才华兼有,不因守孝,也不会耽搁至今。而我三妹就不需提了,早已随我哥哥去了江南。”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宋清远面露喜色,话出口才觉不妥,时间很是尴尬。 叶浔笑意浓,话锋转,“太医说我还有两年的阳寿,如此就要委屈二妹再等上两年了。你去说声,他们若是等不得,也好再做打算。” “两年?”宋清远难掩惊讶,两年也能叫做时日无?给她诊治的是哪个混账太医? 叶浔依然笑若春花,打趣道:“你这是什么神色?嫌我活得日子太久了?” “不不不!”宋清远慌乱地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知道的,真不是……只是心疼你,再有就是要委屈阿浣了,时间不知该怎么、该怎么……”说到这里,找不到恰当的言辞了。 “是这样啊。”叶浔漫应句,端起茶盏,小口小口的品茶。 宋清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心里急得不行。焦虑之后,急中生智,强扯出笑容,温声道:“不如这样吧,先将阿浣迎进门来做妾室,权当给你冲喜了,你看怎样?” 叶浔微微挑眉,“叶浣是继室所生,也是正经的嫡出。这样太委屈她了,我娘家怎能答应?” “岳父岳母能答应,你放心!”说完这句,宋清远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可是话已出口,也只能及时补救,“自你去年冬日卧病在床,岳父岳母便很是忧虑,曾与我提过冲喜的事,昨日也曾说起让阿浣进门侍疾,你只管放心吧。” “原来如此。”叶浔垂眸沉思,半晌不语,直到宋清远眼看就坐不住了,才展颜轻笑,“那就依你们。若是有叶浣日夜在我眼前服侍,我的病情说不定就好转了。只是,我们在叶家是姐妹,同在侯府,便只有妻妾之分。” “……” 宋清远自来就知道,叶浔与娘家不合,却与她外祖父家人走动得甚是频繁。依她那种性情,眼下答应了这桩事,恐怕是没安好心。两年的光景,想将个人折磨至死,于她易如反掌。 叶浣可不能死,眼下是需要呵护着宠溺着。 念及此,他踌躇地道:“我知道你的为人,外柔内刚,连我的家都能当。自然,这也是我懒散的缘故。但我也知道,你自来最识大体顾大局,为了娘家、夫家的名声,什么都能退让三分。阿浣的事,你也要体谅我几分,毕竟叶家才是我岳家,另寻别家姓氏的女子,倒不如找个与你同门的女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只要是关乎夫家、娘家的事,我不论怎样都能退让忍耐。”叶浔语声缓慢,唇角的笑容无形中融入了丝嘲讽,“我便是不悦,也不会为难叶浣,你只管放心。她进门之后,我绝对不会为难她。” 叶浔从来是说到做到,这点阖府皆知。宋清远不疑有他,因此大喜,“谢夫人!” 叶浔瞥了他眼,连眼中都有了讽刺的笑意。 这便是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喜欢别人的时候,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也甘之如饴。 敛起心绪,叶浔思忖片刻,和声道:“你去趟叶家,那边无异议,我便去见燕王妃。日后妾室扶正终究是不大好听,不如此时就把这消息散播出去。让名门贵妇都知道我时日无,叶浣名为进门做妾,实则是与我姐妹情深意在冲喜,冲喜不成的话,日后扶正也没人说她半个不是。” “这样也好。”宋清远当即点头,随后才生出浓浓的歉意,探手要去握叶浔的手。 叶浔抬手抚了抚鬓角,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宋清远不以为意,嘴里道:“阿浔,谢谢你。” 叶浔缓缓起身,“你快些去叶府,我等着你回信。”语毕转去内室,没让他看到眼中充斥着的厌恶。 宋清远即刻起身去了叶府趟,回来后告知叶浔:那边无异议。叶浔当即去了燕王府,至黄昏才回府。 宋清远惦记着燕王妃的说法,直等在正房。见叶浔回来,忙不迭上前去扶她落座,嘴里歉然道:“你身子不适,还让你这般奔波,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我又不是时半刻就死了。”叶浔垂眸,敛去眼中寒意,再看向他时,已挂上温煦的笑容,“你放心吧,燕王妃起初是不大赞同,后来听我细说番,倒也觉得合情合理。燕王妃说过两日便要见见叶浣,安抚几句,也让相熟的人见见她。” “真的?”宋清远满脸愉悦,“我稍后便命人去知会阿浣,今晚我就整夜照顾着你。” 叶浔险些冷笑出声,“免了。你在这儿,我反倒睡不着。”睨他眼,又道,“你若是个人难以入眠,尽管去找个中意的丫鬟陪着。” 宋清远面色微窘,“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自从他做错件事害得她小产之后,便对府里的丫鬟退避三舍,是再不曾碰过她。他被她那次小产吓得不敢再碰她,而她则是嫌他脏——人脏,心脏,便是他有意,也不会再允他碰触。她没这么说过,可他看得出。 这晚,宋清远遂了叶浔心意,去书房歇下。 随后两日,叶浔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在同时听闻的是,叶浣甘愿先做妾室冲喜也要进入宋家门。 随后,燕王妃设宴,意在让名门贵妇见见与叶浔姐妹情深的叶浣。当日叶浔不适,实在起不得身,也就没去。 这些事情都在宋清远预料之中步步发生,他很是欣慰。他就知道,叶浔虽然在府中强悍,在外却会保全他及叶府的颜面,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而在欣慰之后,却是噩梦连连。 叶浣在宴席上不慎滑了跤,当即连连呼痛、□□出血,片刻后不省人事。燕王妃命太医诊治,太医说叶浣已有个月的身孕。 燕王妃震怒,痛斥派胡言,又连请三名太医,得到的说辞致。 赴宴的贵妇都不傻,很快反应过来。清清白白的闺秀,怎么会毫无怨言地委身男子为妾?眼下叶浣这情形,分明是与宋清远有私情在先。这值得深思的地方可就了,让人对叶浔的叹惋同情又加深几分。 燕王妃也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恨毒了叶浣,只顾着确认叶浣是否身怀有孕,却不让太医及时救治血流不止的叶浣。等到燕王妃想起来的时候,叶浣条命丢了半条。被送回叶府时,已是奄奄息。 第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当夜,通过燕王妃之口,这桩丑事传到了皇后耳中,皇后恼火之下又告知了皇上。 皇上对宋清远的品行深恶痛绝。 其实功勋贵胄之中不乏这种荒唐事,但是叶浔的事情又是不同:任谁想到她拖着病体去求太子妃帮叶浣铺路,就会没来由地心酸。个病重的人是不该被这般对待的,尤其欺骗她的是至亲之人。 上位者对于些人的同情怜悯,往往是置另外些人于死地的绝杀利器。 被当今皇上看不顺眼的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能死无葬身之处,何况宋清远这样道德败坏的。 由此,宋清远即将到手的鸭子飞了——护军参领另换了旁人。并且宫中有话传出:皇上说要不是看在叶浔祖父的情面上,当即就把宋清远砍了;皇上还说叶浔祖父聪明世糊涂时,怎么就给孙女找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宋太夫人先前称病不知是真是假,听闻此事后却是真的病了,连续两日水米未进。 几日间的惊|变,足以让宋清远醒悟——叶浔在报复,报复的手段竟是如此毒辣。如今任谁想到她,都会觉得她太善良无辜,百般唏嘘,而这分明是她与燕王妃合谋布下的局。 他想去亲眼看眼性命攸关的叶浣,却因置身于风口浪尖上不得不避嫌,带着满腹颓唐、愤怒去找叶浔。 “毒妇!”他血红的眼睛盯住叶浔,语声怨毒地嘶吼,“你将我的家毁了!你是不是心意要我宋家绝后!?” 叶浔为之轻笑,“比起你这衣冠禽兽,我已算得良善。” 宋清远走到她近前,目光中似有不解,痛心疾首地道:“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明明知道,我苦等了两年才谋到了护军参领这个空缺,就因为你!我又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你谋到了那个空缺?”叶浔将第个字咬得很重,没再掩饰眼中的轻蔑,“没有我央求外祖父,没有柳家扶持,你能平白撞到好运?你算个什么东西?” 宋清远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恼羞成怒,“既然百般看不上我,当初又何必嫁我?!” 叶浔笑出了声,“是谁当初困了我整日?若非你威胁我不嫁便会身败名裂,我会嫁给你?” “那你又能怪谁?”宋清远暴怒之下,已是口不择言,“是你自己在娘家不讨喜,连你生身父亲都弃若敝屣!若非岳父都默认,若非岳父都懒得为你周旋,你又何须嫁我,我又何须娶你这个丧门星进门!我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 “谁又不是呢?”叶浔慢悠悠回道,“我们定要恶言相向么?还是不要了,此刻你就让我想到了泼妇骂街。” “你!”宋清远暴跳如雷,面目分外狰狞,“你不要忘了,你嫁我的时候,正是我风光的时候,岳父为何默许我的行径?他是把你当成了个换取前程的工具!” 叶浔点也不恼火,反诘道,“而你如今又是什么?跳梁小丑罢了。” 宋清远额头青筋直跳,半晌拂袖转身,“我要和离!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与你这毒妇朝夕相对!” “说话可要算数。” “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好,我敬候佳音。” 叶浔每句话的语气都是和缓平静,在宋清远听来却是字字句句如刀似箭。他冷着脸回眸,“你等着!不出三日,我就要你滚出宋家!” 叶浔自心底展颜笑,“谢。” “……” 宋清远暴躁地离开了。 随后,两家立下和离契书,去顺天府入了档。 叶浔命下人清点了陪嫁,从速离开了宋府,却没回叶府,而是住到了陪嫁的所宅院内。 翌日,宋清远与叶家听说,那所别院自个月前就开始修缮,前几日已装饰新,这才反应过来:叶浔早就知道了宋清远与叶浣的私情,且早已打定了和离的主意! 这口气还没咽下,宋清远的噩梦再度来临:他在祖父孝期间流连青楼的丑行被翻了出来。 皇上命专人查清此事之后,又有先前苟且私通的事做铺垫,当即决定严惩:罢黜宋清远的侯爵、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墙倒众人推,宋家族中其余人等,也先后由言官弹劾牵连获罪。 对于宋清远的下场,叶浔满心漠然。得知他与叶浣私通之前,都懒得耗费精力设计他的。她是要报复,目标却不是他,是他自找倒霉撞进来的。 身体愈发虚弱,即便如此,她还是回了趟叶家。 不论爱憎,总该道声别离。 ··· 景国公叶鹏程躺在病床上,对着室内暗淡的光线,心头五味杂陈。 他膝下两子三女。长子叶世涛、长女叶浔是原配柳氏所生。四年前,他将叶世涛扫地出门,老太爷、太夫人因那件事先后病倒,相继病故。是从那之后,叶浔就恨上他了吧。 她在这个家里,只与二老、叶世涛感情亲厚,从几岁开始就与他针锋相对,活脱脱是他的克星。 去前,次子被燕王句话发落到军营去历练了。次子来信总说境遇太苦,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如今宋家倒台,叶家又怎么能不被牵连,他与次子被人落井下石是早晚的事。 这切,怕是都与叶浔密不可分。 “讨债鬼!她就是个讨债鬼……”他喃喃低语。 是这个讨债鬼,害得他与妻女缠绵病榻不成人形,害得这个家七零八落,再无可能重振门楣。 他心中的讨债鬼便在这时闲闲入室,裹着大红披风,脸上施了粉黛,艳光四射。 整个家都被她毁了,她却是神气活现。叶鹏程很想跳起来把她打出去,不,是想将她活活打死! 叶浔解下披风,随手递给丫鬟,漾出笑容,“眼神儿还好吧?看我这身穿戴好不好看?”纯真无邪的样子,似是个等待夸赞的小小女孩。 叶鹏程为之气结,却因她的话不自主地打量。大红披风之下,她身缟素,裙下隐隐现出的鞋尖,亦是纯白。 他冷哼声:“不伦不类!” 叶浔却像是得到赞许般,浅笑盈盈,话锋转:“叶世浩前些日子私逃出大营,被大表哥派人抓住了,得了八十军棍,人是废了。” 叶鹏程猛地坐起来,却是阵头晕目眩,嘴里则扬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半晌无人应声。 过了时,叶鹏程强压下怒火,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碍眼的东西,若你能为叶家换取些好处,我为何不利用你?重来次,我亦不悔当初!” “你不后悔,我却后悔至极。”叶浔笑意凉薄之至,“后悔为着名声嫁给个衣冠禽兽,后悔出嫁之际才看透彭氏的卑鄙无耻,后悔没有早日下狠心将你们推至绝境。”她目光倏然冷冽如霜雪,“你这个畜生,将我哥哥扫地出门,将祖父祖母气得病故,几年来也能安眠?若能重来,我定要将你逐出叶家,让你活得猪狗不如!” 番话验证了叶鹏程之前的猜测,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恶毒地笑着,“你是蓄意为之,你是借着宋清远的事毁掉娘家!你也只能博得人们时同情,来日必会落得个毒妇的名声!我们固然处境堪忧,你也别想再抬头做人!” “谁在乎名声?谁要人同情?”叶浔挑眉笑,语声轻快起来,“你就别忙着展望我的前景了,还是担心你日后情形吧。你是何时开罪了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厌恶你这种人渣,将你与彭氏历年恶行的证据交给了顺天府,且已禀明圣上。如此来,就不需外祖父与燕王出手了。唉,我原来只以为锦衣卫太可怕,不想也有侠骨仁心,倒是我误会了好人。有这样的人出手,想来你也能感受下十八般酷刑的滋味了,可喜可贺啊。” 叶鹏程听到中途已是脸色煞白,听到末尾则是面无人色了。 叶浔继续道:“至于你这些年宠爱的那对母女,又该落到何处呢?唉,终究是弱女子,就别要她们的性命了。我打点番,送她们去做官妓可好?算了,还是让衙门决定吧,若是处罚太轻,我再想这些也不迟。” 叶鹏程急怒攻心,张口吐出口鲜血,身形仰面倒下,却是犹自不甘地抖手点着叶浔。 叶浔绽放出璀璨的笑容,转身向外走去,“这身白衣,是为你穿孝。来日你死,我无暇回来。” 她没去看彭氏、叶浣那对母女的惨景。她们固然已被连番风雨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有两年寿命,那是骗人的说法,事实上,她至还有两个月可活。几年来郁结于内,又不曾遵医嘱调理,已到油尽灯枯时。 报复应该是憎恶之人下场凄惨,自己活得愈发出彩,不该是她这样玉石俱焚。没有赢家。 上了马车,她吩咐车夫去了安国公府,与外祖父等人话别。只说身子适合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调养,不日启程走水路去江南。对着满堂心疼或是将信将疑的眼神,满腹酸楚不舍,却已无泪。 第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三月初七,烟雨蒙蒙中,叶浔乘马车到了码头。 叶世涛远下江南这几年,心经商,如今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商贾。前些日子得知叶浔决意离开京城,双手赞成,派了只中型客船来接。 竹苓撑着雨伞,服侍着叶浔下了马车。 叶浔望向江面,看到已在岸边等候的船只,缓步前行时,又看到了撑伞临江而立的玄衣男子。 她微微笑,吩咐身后名丫鬟:“请他到船上说话。” 丫鬟称是,快步走向男子。不是第次见到这人了,每次看到他的容颜,便会为之惊艳。 叶家出美人,叶浔绝艳倾城、叶浣玉洁冰清。 叶家也出美男子,叶世涛俊雅邪魅,引得少女子趋之若鹜。宋清远也是出了名的英俊,比起叶世涛却差了点什么。 人们总说,这天下除了皇上风华无双,也只有叶世涛算得真正的美男颜。皇上是寻常人终其生都不能见到的,见叶世涛却不算难事。总以为,除去九城宫阙中的天子,再没人能与叶世涛媲美,直到见到这男子。 那是另种绝世的俊美,气质清冷,风骨清奇,容颜昳丽。 然而这男子透着似是与生俱来的孤绝冷漠,人接近,便会对他生出畏惧。丫鬟仗着胆子传了话,转身走出段路,才长长地透了口气。 ** 客船待客的中厅门窗大开,便于欣赏江上景致。 花梨木圆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壶金华酒。 叶浔遣了在旁服侍的丫鬟,坐在桌案前,看着男子步入。 男子从容落座,“来送你程。” “谢。”叶浔挂着笑,亲手斟满两杯酒。 男子看着她手边的酒杯,眼中现出抹迟疑,随即取出两个白玉药瓶,“疗效应该好些。” 是在委婉提醒她的病痛。 叶浔却是洒脱笑,“怎么样也是时日无,何不恣意度过。” “总是这么任性。”男子眼神黯,随即轻轻笑,与她碰了碰杯。 两人俱是饮而尽。 叶浔放下酒杯,面斟酒面道:“没有你出手,宋家、叶家不可能这么快就没落。谢。”与叶鹏程提起锦衣卫的时候,是故作不知情,故意气他,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子无意居功,“你已为他们铺就死路,我只是想让你快些看到结果。”柳阁老最疼爱的外孙女、燕王妃的好友,这几年又用心经营人脉,能成就宋家,便能毁了宋家。何况,皇上、皇后又待他甚是宽和,知晓他心意,此次是随着他心意行事。 叶浔笑了笑,问他:“公务不忙?” “还好。”男子语声顿了顿,又道,“世涛与内务府搭上了关系,日后财路宽。你不必担心他。” 叶浔目光怅惘,“有你帮衬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遗憾,怕是撑不到兄妹相见那日了。 他静静凝视着她,“我陪你走完这程。” “不必,省得耽搁你公务。” “不会。” 叶浔喝了口酒,“我不信。” 男子笑容落寞,“我说实话的时候,你总是不信。”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错转视线,神色转为落寞。 **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奕,是尽心护助叶浔几年的男子。 是她待字闺中时,外祖父身子不适,没请太医,却请了个少年人去诊治。那少年便是裴奕。 便这样相识了。 有天,他忽然唤着她的小名说道:“阿浔,我娶你好不好?” 当时她直冒冷汗,随后便是质疑,“没来由的说这种孟浪的话,是不是在逗我?” 他便顺势笑,“当然是在逗你,我还无功名在身,哪里配得上你。” 叶浔小手挥,笑道:“那你就尽快考取功名,要么就走捷径谋得官职。这样来,日后凭你这样貌,要娶谁都非难事。” 他干脆地道:“好。” 随后他谋了个官职在身,请人去叶府提亲,才知她已与宋清远定亲,即将出嫁。 要在她嫁入宋家之后,他才知道,宋清远为了娶她,不惜用坏她名声做要挟,而叶家竟不肯为她出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她不可能不恨娘家夫家,他对那两家的憎恶不会比她少分。 再相见,是在护国寺,她出嫁三个月之后。 那日他问她,为何妥协。 她望着寺中竹林,笑得云淡风轻,“认命了。当初落人算计,便是自己愚钝,自己的错。总不能弄得身败名裂吧?那样来,谁想欺我辱我,容易。” “也对。”他不得不认同。女子不比男子,束缚太。他错过了她,便是自己无能,又听闻宋清远对她百依百顺,便只在心里盼着她好,那些因为错过生出的落寞遗憾,自己消受。 之后,皇上重新启用度废除的锦衣卫,广招身家清白身怀绝技的少年,并在武官之中挑选可以在锦衣卫任职的人。他进入锦衣卫,步步从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做到了指挥使,成为皇上最信任的近臣、官员闻风丧胆的煞星。 他不在乎。若有她相伴左右,他应该会换条功名路。已经不能够得到,怎样活还不是样。只是想着,不论走哪条路,都该出人头地。 经过了这几番风波,他除了公事,记挂在心的只有叶浔。不着痕迹地帮她打通些途径,出手帮助度境遇艰难的叶世涛。 不能每日看到她的笑,就在远处帮她过得好。 她太敏感,总是及时发觉,也记挂着他,得知裴夫人身子不好,他又没时间照料母亲,便将身边□□了几年、精通药膳做法的丫鬟送到了他府邸,使得裴夫人身体慢慢恢复,至今很是康健。 偶遇时她又劝他:“听丫鬟说,令堂直记挂着你的婚事。有合心意的,就快些娶回家中,没有的话,也该上心寻找个。”知己般的关心他,态度真诚。 他点头说好。 在外人看来,很是放荡过段日子,身边美女如云。在他自己看来,是愈发地寂寞了段时日。没有个能入他的眼,看到谁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到最终索然无趣。 她对他,到底是何心意,他从不清楚,也不敢问。 得到怎么样的答案,于他都是命定的遗憾。 **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进杯酒。 “有没有后悔过?”他问。 叶浔笑了笑,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飘渺的细雨。 出嫁后不得不认命,是因那时在想,嫁了谁不是样呢?总不会有真正丝缺憾也无的姻缘。既然已经成为宋家媳,便好生谋划,打理好自己的日子。再加上宋清远度的温柔呵护、百依百顺,她便尽量让自己活得明智些。 可是那份不甘太重,稍有风雨,便会浮现在心头,不可忽略。宋清远是最寻常的介男子,有着很脆弱软弱的男子共有的劣性。犯下让人难以接受的错误之后,他仍是脸无辜。你计较惩罚的重了,他会蹶不振;你适度地给予警告,他便很快将之忘却、重蹈覆辙。直到最后,糊涂无状到了与叶浣私通的地步。 所经历这切,换做寻常女子,也许就默默忍下了。可她不行,尤其在时日无时。与其忍气吞声,宁可恣意行事,用宋清远做引子,把他与叶鹏程的前途起毁掉。 叶鹏程说的对,不需久,人们就会意识到她的狠毒,那又有什么关系。谁在乎。 后悔么?如今想来,要后悔的事情太了。 可这些又怎能对眼前的裴奕说出。 她不傻,岂会不知他长久深沉的情意。只是此生阴差阳错,到底是有缘无分。 叶浔目光诚挚地看着他,“每次相见,你都是形只影单,我总在盼着你娶妻成家,日后有三五儿女承欢膝下。添了孩子,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余生要好好的,答应我好么?” 裴奕回望着她,眼中闪烁出凄迷妖冶的光火,瞬间泯灭成灰,最终化为平静无澜,“我答应。你的话,我从来都会照办。” 叶浔挂着酸楚的笑,再次与他碰杯,“到下个码头,你就回去。比起让你看到油尽灯枯的狼狈,我愿意独自离开。” 他沉默良久,点头说好,又道:“阿浔,来世若能相遇,我便是强人所难,也要你嫁我。” 叶浔险些落泪,尽力抿出朵笑容,“黄泉路上,我不会喝孟婆汤,会记着你。来世若能相遇,只要你愿娶,我就嫁。” “言为定?” “言为定。” ** 裴奕回京路上,奉圣命亲自缉拿审讯几名贪官。这件事了结之后,回到裴府,已是四月。 亲信前来禀明事:“叶浔昨日病故。临走前,她吩咐随从将她火化,骨灰就洒在病故时的江面,说这样就能顺流而下,看尽路美景。自然,她的死讯被隐瞒,不会传入京城,免得柳阁老家伤心。” 裴奕缓步走回住处,眸光寂灭成灰。 明知上次相见是诀别,明知她在生涯之末决绝行事,此刻听闻,心还是尖锐地抽痛起来。 他在紫檀书案前,双手撑着桌面。 那聪慧流转笑若春花的少女叶浔,通透练达艳不可当的宋夫人,笑意洒脱淡漠切的清绝女子——已化作烟尘,溶于滔滔江水。 他终究是连遥遥相望的机会都失去。 这些年来的清醒克制,在这刻,土崩瓦解。 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离开了。 心之苍老,原来瞬间就能发生。 有晶莹的水滴穿透虚空、浮尘,落在案上宣纸,点点晕染开来。 第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午后,下起了小雨。雨水浸润着院中的蔷薇、桃花。透过窗户望去,别有番诗情画意。 叶浔心不在焉地拿着本《九章算术》,脑子里在细细回忆,等会儿外祖父给她的几本算经、外祖母给她的几瓶香露就送到了。之后呢?是叶鹏程过来,责问她是不是向外祖父告他的状了。 重生回到了六年前,已经好几天了,她不敢确定是梦是真,每天执着于用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验证回忆。她没做任何改变现状的事,发生的切自然与记忆完全相符。 到今日,总算是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事情,想着记忆固然是要充分利用起来,也该有所举动了,改变些事情的轨迹。否则,还是要重蹈覆辙。那还不如死回去呢。 叶浔胡思乱想着,竹苓笑盈盈走进门来,手里拎着个包裹,笑道:“是柳府的名小厮送来的。” 叶浔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几本算经和几瓶香露。 这时期,她的珠算心算学的塌糊涂,外祖父对此很不满意,说女儿家固然要擅长女红下厨、学好诗书礼仪,可持家的本事也要精通,辈子享清福的人满天下也没几个。 她知道是至理名言,只是对算术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学起来也就格外吃力。前世不得不用心学的时候,已是出嫁之后的事。 至于那几瓶香露,是外祖母亲手调配出来的。外祖母是调香高手,叶浔平日用的熏香、香露都是出自老人家之手。 叶浔选了瓶玫瑰香露,吩咐竹苓:“送到三小姐房里。还有早间我选出来的碧玉镯子、两匹衣料,并拿去。” 叶沛是吴姨娘所出,今年十岁,有着张圆圆的小脸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很讨喜的个小女孩。因着彭氏与吴姨娘有着年的过节,她对彭氏、叶浣总是没个好脸色。 是因此,叶浔对这个小妹妹总是照顾有加。所以叶沛虽然与生母年受叶鹏程冷落,日子过得却很舒坦。 竹苓对这些再清楚不过,应声而去。 叶浔亲手将手边的书籍香露收起来,转到厅堂,面喝茶面等着叶鹏程过来。 先是半夏前来报信:“大爷好像是在宫里被皇上申斥了通,提早下衙回府,换下官服,就铁青着脸奔我们房里来了。”说着话不免奇怪,“外面的事,却嚷着要找您问个原由,这是什么道理?” 叶浔就笑,“昨日我不是才从外祖父家回来么?” 没会儿,叶鹏程气冲冲走进门来,语气不善地质问:“昨日你又跟你那个外祖父说了我什么不是?” 叶浔漫不经心地答道:“说了很话,我怎么记得清。” 叶鹏程语气愈发恶劣:“是不是你跟他嚼舌根,说我委屈你们兄妹两个了?” 叶浔侧目,冷眼打量着他。三十几岁的人了,生得仪表堂堂,偏生性情卑劣、小肚鸡肠。她移开视线,“我才懒得说那些,又不是光彩的事。” “你还知道不光彩?”叶鹏程死盯着叶浔,“你没说那些,今日皇上怎么会暗指我治家不严门风不正?定是你外祖父在皇上面前说了我什么!” “你这都不是莫名其妙了,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叶浔没有叶鹏程的气急败坏,甚至勾出了笑容,“我记得没错的话,让叶家门风不正的是你吧?做得出不顾脸面的事,就得听得了不好听的话。” 叶鹏程却暴躁地起身来,手点着叶浔质问道:“谁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你外祖父?!” “你少给我外祖父泼脏水。”叶浔满眼嫌恶地看着叶鹏程,偏生还在笑,笑得冷艳妖冶,“你也配提起我外祖父?你也配我外祖父提起?” 叶鹏程怒吼道:“这不孝的东西!你给我滚!” 叶浔起身来,语声如常,目光却变得很是凌厉:“我和哥哥留在叶家是冲着祖父祖母,跟你点儿关系都没有。这是景、国、公、府,祖父还没给你请封世子呢,你凭什么对我吆五喝六的?” “你!……”叶鹏程心中怒极,却偏偏找不出话来反诘。他看着此时的叶浔,与柳氏酷似的绝艳容颜,此刻的样子是与柳氏般无二。“孽障!你这个孽障……”他有些晃神,喃喃重复着这两句。很时候他都会怀疑,这个女儿被柳氏的魂魄附身了,生来就是与他作对给他添堵的。 “这是怎么了?又吵起来了?”管温柔中透着焦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彭氏撩帘而入,进门来给了叶浔仓促的笑,便去携了叶鹏程的手臂,“阿浔是女孩子家,哪里受得了你这火气。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儿说?” “哼!”叶鹏程冷笑,“她受不了我的火气?她火气比我还大呢!”神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这是说的什么话?”彭氏好笑地劝着,“快回房去,好生歇息,阿浣给你做了鱼翅羹,快去尝尝。” 叶鹏程的火气终于消散了,边往外走边温声询问:“是么?阿浣什么时候学的下厨?” “早就开始学了,你居然不知道?”彭氏语带娇嗔,“阿浣自从得知阿浔做得手好饭菜,就嚷着要学。我拗不过她,就让人悉心教她。我也没成想,她刚学了点儿皮毛,就给你做了羹汤。手艺自然是比不得阿浔,你等会儿可不要怪她。” “手艺再差也是孩子的番心意。”叶鹏程语声顿了顿,“那些个没孝心的,做得再好又有何用?何时给我做过口饭菜?”语必悻悻然出门。 给你做饭菜?把我惹急了我会给你做,还会加把耗子药,毒死你算了!叶浔腹诽着,重新落座,啜了口茶。 彭氏在门外宽慰了叶鹏程几句,又转了回来,进门看着叶浔,味苦笑,“你爹少年了还是那个脾气,方才若是说了重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说着话,笑容变得温柔和善。 叶浔不说话,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彭氏。 平心而论,彭氏是少见的美人,容颜清丽如兰,画儿里纯洁的仙女般。三十岁了,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身姿依然窈窕如少女,随着年龄见长,添几分高贵矜持。 从来是这样,不论是为何事,不论她是什么态度,彭氏都用温柔和善的面目对待她。 她又喝了口茶。瞥见彭氏的两名丫鬟进门来,她对竹苓使了个眼色。 竹苓上前去,将两名丫鬟带到耳房去喝茶了。 “怎么不说话?真生气了?”彭氏在叶浔近前落座,关切地询问,“你爹到底说你什么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做主。” 换在以往,叶浔不屑与彭氏说话,今日却是不同。她斜睨着彭氏,笑意缓缓漾开来。 彭氏微微愣。她能看到叶浔笑颜的机会不,只要她在场,叶浔便是寡言少语神色漠然。而此刻这笑容,竟是透着发自心底的愉悦,娇艳的双唇勾成极美的弧度,寒星般的眸子愈发明亮,几乎叫人不能直视。 “你帮我做主?”叶浔语声清脆,笑盈盈问道,“以往不屑理你,你就把我当傻子,认定我看不出你那些把戏,是么?” 彭氏脸色微变,“阿浔啊,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好心好意来规劝你们父女两个……” “规劝?”叶浔眯了眸子,“你是来规劝还是来显摆你那个女儿的?是,叶浣有孝心,真把她那个爹当爹样供着,我晓得。这种戏你们关起门来唱就算了,别来我这儿惹人嫌恶。” 彭氏面色微微发白了,还是柔声道:“你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气糊涂了不成?” “你要是真不想看我与他争执,就少说我几句是非。”叶浔好笑地看着他,“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前脚跟他说定是我在外祖父面前告状了,后脚我们吵起来你又追过来劝架,累不累啊?我看着都累。你就不能换个手段?少年了,你怎么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彭氏被这番话刺伤了,不由起身来,满脸委屈。 “房里只有我的丫鬟,又没外人在场,你委屈给谁看呢?”叶浔扬了扬眉,眼中满满的挑衅与不屑,“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不就指着这点儿手段度日么?往日懒得理你,今日不耐烦再看下去了,也就跟你说几句。” “我番好心,你却曲解成这个样子?”彭氏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叶浔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来,我那个心胸狭窄的爹做官的年头也不少了,如今是几品?四品吧?你却连个诰命都没得到,难为你还过得这么起劲。前几日我给他算了算卦,卦象上看,他丢官的日子不远了,你这辈子大概只能做叶家大奶奶了。唉,这可怎么好?我和哥哥还有祖父、外祖父给我们撑腰,你生的儿女可怎么办哪?” 旁服侍的丫鬟听了,神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你怎么敢跟我这么说话?”彭氏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竭力控制着情绪,尽量不让语声变得尖利,“你、你这是不孝啊。我便是有不足之处,你也不能这般奚落我。你要知道,我是你爹明媒正娶进门的,虽非原配,却也是你的母亲!” “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听着刺耳也罢了。”叶浔挂上无害的笑容,“不孝这种罪名可不能乱说,我做什么了你就给我扣上这么大顶帽子?”又好心提醒句,“下次想跟我摆继母的谱,记得找个有外人的场合,否则,白费功夫。” 彭氏用力咬住了唇瓣,含着泪光的杏眼定定看着叶浔,像极了委屈的兔子。 第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她定很难受吧?想发作,又不好坏了平日的形象,不发作,当众报复的机会太难找。叶浔揣摩着彭氏的心情,心里很舒坦,“这么大年纪了,动辄就要落泪,像什么样子?让人看了认定你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识,经不起点儿事。”随即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得了,我也说的累了,你请回吧。” 彭氏原本是眼中含着泪,听了这几句,泪珠自有主张的掉下来。她掏出帕子拭泪,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说道:“你就算是有祖父外祖父撑腰,也不能这般为人处世。是,我是小门小户出身,嫁给你父亲是高攀。可我便是出身卑微,也明白个道理——女孩子出阁之后,能依仗的只有娘家。你祖父外祖父还能护你辈子不成?到头来遇到是非不还是要你爹为你出头撑腰?今日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过,若是你爹知道你咒他丢了官职,岂不是又要发通脾气。唉……我言尽于此,你好生思量。” 叶浔敛目微笑,似是自言自语:“你嫁给他可不是高攀,正好凑成对儿,你高攀的是叶家。出身与人的品行无关。” 彭氏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挺直了脊背,姿态优雅的走出门去。 叶浔起身,进了暖阁。 半夏等房里的丫鬟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看到般,脸平静。时常见识叶浔与叶鹏程针锋相对的凌厉,今日对彭氏是首次发难,已算得温柔客气,要说有情绪,不过是心头闪而过的意外。 真不算个事儿。 她们的大小姐,就是那盛放的玫瑰,最妖艳夺目,带着刺儿。 倒是竹苓回来听说后,忍不住笑了阵子,对叶浔道:“您别把大奶奶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又是桩公案。这会儿说不定就正跟大爷哭诉呢。” “她才不会生气,心宽着呢。哭诉却是定的。”叶浔拈起块豌豆黄,神色惬意的享用。 就算是她有那个本事,把彭氏气出个好歹,除了叶鹏程,谁不喜闻乐见?两家长辈不理会,他又能怎样? 彭氏说的对,她就是仗着祖父、外祖父的宠爱才敢这样肆无忌惮。要是没有这两座靠山,她不论前世今生都得小心翼翼的。但她有人撑腰,若还不加利用委屈自己,不是太傻了? 方才她是故意为之。彭氏常年装作无辜善良温柔高贵的样子,她偏要把她那层虚假面皮点点撕下来,让人们看看那丑陋恶毒的真面目。她若乐此不疲,总能如愿以偿。 用了些糕点,叶浔坐在绣架前做绣活。 叶世涛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到了她身后,抬手拍她肩头下。 叶浔险些吓得跳起来,回头见是他,不由得剜了他眼,“你这个人!小孩子的把戏你也好意思总用?” “是小孩子的把戏,可每次不都吓个准儿?”叶世涛漾出孩子样纯粹灿烂的笑容,转而将手里几个绣样子丢给她,坐到近前的椅子上,“刚才去了趟外祖父家。大舅母要我给你的,说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花样特别复杂。” 叶浔笑着收下,“过几日我去谢谢她。”又亲自去给他泡了茶,“大红袍,祖母赏了我些。” “这么偏心?祖母可是点儿都没给我。”叶世涛扯扯嘴角,“也就是你,换个人我早就吃醋了。” 叶浔忍不住笑起来,“祖母对我说了:这茶给了你哥哥,他也要时不常地让你去给他泡,还不如放在你那儿,他什么时候想喝了,就去你房里喝。那个大手大脚的,说不定我前脚赏了,他后脚就给了别人。” 叶世涛哈哈地笑,“祖母算是把我看透了。” 叶浔看着哥哥那俊美的面容、璀璨的笑容,想起的却是前世他下江南之前道别时的泪水。 他说阿浔,哥哥对不起你,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日后可千万照顾好自己。答应过娘的,要照顾好妹妹,可我……说到这里,他泪如雨下。 记忆中,那是他唯次在她面前落泪,也是最后次。 那次分别之后,除了书信来往,再也不曾相见。 她心中酸涩难忍,忙转移心绪,问道:“去外祖父那儿听说了什么没有?” 叶世涛用下巴点了点叶鹏程住处的方向,“他今日进谏,说了几名武臣的不是,要皇上从重惩戒。他是无事生非打压武臣,可皇上是文武并重,被他絮叨的烦了,就申斥了两句,让他把家事处理妥当再操心国家大事。”又问,“听说回来就来找你了?” “嗯,以为是我跟外祖父说了什么。”叶浔语带嘲讽,“遇到事情就以为是谁害的他,从来如此。” 叶世涛笑问:“没生气吧?” “自然,不值当。”叶浔转而问起别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你指的是什么?” “是谋个官职还是怎样?”哥哥这两年仿佛就做了三件事:娶妻、纳妾、招蜂引蝶。想这些,叶浔真是头疼不已。 “我也正想呢,明年我是考科举,还是秋日参加秋围呢?”叶世涛神色郑重了些,“你怎么想的?希望你哥哥做文官还是做武官?我听你的。” 叶浔失笑,“这种事你怎么能听我的呢?” “外祖父希望我做文官,祖父却希望给我谋个武职,我倒是文武并重地学了,现在却掂量不出自己几斤几两,还真有点儿心虚。”叶世涛又没正形起来,“这事儿还就得你给我拿主意,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娶妻都是你帮忙拿的主意。” 这勉强算是事实。 叶世涛的妻子江宜室,是大舅母江氏的外甥女,小时候也常去柳府,与叶浔很投缘。叶世涛的婚事,柳家自然很重视。那时外祖母列出三个人选,江宜室就在其中,问叶浔喜欢哪个。叶浔想也没想就说喜欢江宜室,外祖母很高兴,与祖父祖母提起这事的时候,说这可是你们宝贝孙女都喜欢的人。 叶浔却是说完了就后悔了——哥哥的性情她是了解的,忙转头委婉地与江宜室说了,若是不愿意也就罢了。江宜室红着脸沉默半晌,闷出句话:“情之人也是心软之人,总不会苛刻谁的。” 叶浔听出话里的深意,虽然无从认可这说法,却能确定江宜室是愿意的。 想的远了。叶浔敛起思绪,认真思忖叶世涛的仕途。他前世走的是科举的路,原本很顺利,乡试、会试的名次都很好,后来因与叶鹏程决裂,断绝了父子关系,就此背井离乡。 这世,就换条路吧。先进入官场再说,只要有真才实学,文职武职轮换着做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叶浔认真地看着叶世涛,漾出温缓的笑,“哥,明年参加秋围好不好?得了皇上青睐,便是没有祖父、外祖父帮衬,应该也能直接得个官职了。科举是凭真才实学,可是太耗时,要年年的熬。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样的出身太显赫,便是科举连中三元,别人也不见得服气,说不定还会怀疑你作弊。还是前途重要,不争那种意气。” 祖父辞官赋闲在家之前,是入阁拜相的兵部尚书,而今外祖父则是内阁之首,这样的出身,什么都不学不做走荫恩都能得个官职,何况哥哥虽然风流情,也算是满腹文韬武略的人物。 “行啊,这次还听你的。”叶世涛爽快笑道,“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嚼舌根,我就想拿出点儿真本事给皇上看,免得让祖父、外祖父脸上无光。” “时间还算充裕,你可要好生准备。” 这边兄妹两个说着话,正房里,彭氏也正跟叶鹏程说着话:“那话里话外,说我出身卑微,暗藏祸心,品行不端……爷,我就那么不堪么?还说给您算卦了,您的官职就快保不住了。”面说话面抹着眼泪。 叶鹏程听就暴躁起来,“这个口没遮拦的混账东西!你等我去教训她!”说着话就要起身。 彭氏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袖,“别为了我和阿浔闹得不快。柳阁老把阿浔视为心头肉,容不得她受点儿委屈,你又刚在皇上那儿挨了训斥,柳阁老若是再说出您点儿不是……”她哭得梨花带雨,“妾身不就成了害你的罪人了么?我跟你过了这些年,只盼着你康健安好,别的都是小事。” 叶鹏程怜惜的帮她擦去满脸泪痕,语声无力:“可我怎能让你受这般委屈呢?” 彭氏勉力扯出抹微笑,显娇弱之姿,“在家里,我也只能与你说说体己话。我没事,话说出来就好了。若是惹得你心中不快,我可就什么都不敢说了。”说着神色黯,蹙眉叹息道,“唉,阿浣再大些就好了,也能听我唠叨几句,如今什么也不懂。可是再大些,就该给她张罗婚事了,有些闺秀从十二三就定下婚事了呢。唉……想想就舍不得。” 叶鹏程听了这话,心思转到了叶浔身上,“那个孽障今年十四了吧?你赶紧给她张罗桩婚事,早些把她嫁出去。” 彭氏则犯了难,“世涛的婚事就是柳家和爹娘张罗的,阿浔想来也是样,哪里有我们置喙的余地。说实在的,我是打算着给阿浔找个好婆家,就因这个缘故,才压下了这份心思。” “我们做父母的,还不能给儿女张罗婚事了?这是哪家的道理?”叶鹏程冷笑,“那个不孝子的婚事,柳家和爹娘越过我们做主已是不对,那个孽障的婚事,他们再没有干涉的道理。我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柳家若是再给我们找个和他们个鼻孔出气的女婿,我们这日子还能过么?” 在他口中,叶世涛和叶浔是没有名字的,只是不孝子、孽障。 彭氏又红了眼眶,“这说起来都怪我,当年我若是不嫁给你,爹娘也不至于与你生出嫌隙,处处以柳家的意思为准。” “这是说的哪里话?”叶鹏程语声温和下来,握住了彭氏的手,“当初的事怎能怪你?都是我不好,累得你被爹娘轻看,受了不少委屈,我定会弥补你的。” “弥补我做什么?”彭氏宜喜宜嗔的道,“真有这心思,疼爱阿浣、世浩几分就行了。” 叶鹏程笑道:“那是自然。孩子们的婚事,我都让你做主,把那孽障嫁出去,再给阿浣寻个如意郎君。” “好,我听你的。”彭氏目光微闪,“此事我们不宜声张,也免得柳家听说之后,先步做了安排。我也不是计较别的,主要是长子长女的婚事我们若都不管,旁人岂不是要说出闲话来?我在内宅没什么打紧,连累到你总是不美。” 叶鹏程听得喜上眉梢:“知道你体贴,这件事从速着手,赶在年前就成婚才好。这些年就没几件顺心的事,我看就是被她克的!” 第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景国公与叶夫人看到叶鹏程,如叶鹏程看到叶世涛——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为了避免每日里怄火,只让小辈人每月初十五去光霁堂点个卯。 叶鹏程却乐于每日见到叶世涛、叶浔,晨昏定省的事从来不让他们敷衍。 傍晚,叶浔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往正房。 正要进门时,有人脆生生唤她:“大姐!” 叶浔循声望去,是叶浣。 叶浣比叶浔小十四个月,容颜与彭氏似是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着相同的清雅娇柔,只是少了彭氏那份高贵。 当初柳氏病故时,叶浔刚过满月。叶鹏程勉强守了半年,就以子女太小需要人照顾为由,娶了继室彭氏进门。彭氏进门七个月后,早产生下了叶浣。早产的原因,是因吴姨娘而起。出了那件事之后,叶鹏程鲜少再踏进吴姨娘的房门。 平心而论,叶浔对叶浣谈不上憎恶,的是份轻视。 罪魁祸首是彭氏。是彭氏在她嫁到宋家之后,与叶鹏程唱和地气得祖父祖母病故,逼得哥哥远走他乡,末了还让叶浣抓住眼看又要得势的宋清远。夫妻两个心为彭氏所生的双儿女谋划着前程,心要将原配所出的两块绊脚石赶走或利用起来。 只是叶浣不争气,加上宋清远哄人的功夫流,两个人才做出了私通的丑事。也幸亏那两个人糊涂,没按照彭氏的计划行事,她才得以把那些人刀切。 叶浣娉娉婷婷地走到叶浔面前,笑盈盈道:“只顾着在房里学着做饭菜,险些误了请安的时辰,紧赶慢赶,总算是还不晚。” 叶浔微笑着颔首,“你自来孝顺,不来也没人说你什么。” 叶浣局促地笑了笑,瞥见院门口来人,笑意浓,“是三妹,今日倒是巧,我们姐妹三个赶在了起。” 她说话的工夫,叶沛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唤道:“大姐,二姐。”前两字透着亲昵,后两个字透着冷淡。 叶浔笑着携了叶沛的手,“快进去吧。” “嗯。”叶沛给了叶浔个甜美的笑脸。 在厅堂落座后,大丫鬟书文奉茶时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已来过了。 叶浔柔声询问叶沛:“开始学做针线了?绣娘教的可还上心?” 叶沛老老实实地回道:“大姐给我请的绣娘很尽心,可我手笨,学起来很慢。” “没事的,慢慢来。我最初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熟能生巧。” “嗯!我用心学。”叶沛做什么上不上心,全在于大哥、大姐支持与否,只要两个人给她句鼓励,就兴头十足。 “得了空就去我房里,跟我起做绣活。”叶浔捏了捏叶沛白里透红的小脸儿,眼中有着几分宠溺。 书文从内室走出来,笑道:“大爷、大奶奶请三位小姐进去。” 姐妹三个起身进到内室,上前给叶鹏程、彭氏行礼,随即落座。 叶鹏程想到彭氏复述的叶浔那些话,肚子火气,看向叶浔的视线冰冷锋利。 叶浔怡然自若地品茶,毫无察觉样。 丫鬟进门来,恭声禀道:“饭菜已备好了。” 叶浔、叶沛便想起身道辞。每日晨昏定省,是不得不走的过场,但是叶鹏程从来不让她们留下来用饭,怕吃饭时被气得噎住,她们自然也懒得对着叶鹏程那张脸用饭。 彭氏却柔声道:“留下来起用饭吧。今日有几道菜是阿浣亲手做的,大家都尝尝味道如何。” 叶浔、叶沛无所谓,齐齐称是。 叶浣则是满脸喜色。 几个人转去西次间,围坐在桌前用饭。 叶浣做了三鲜丸子、酿冬菇盒、桂花鱼条和道燕窝鸡丝汤,落座后就对叶浔笑道:“大姐做得手好饭菜,还会做药膳,是我比不了的,我又是初学,必有诸不足之处,还望大姐指点二。” “是啊,”彭氏笑着搭腔,“等阿浣日后做菜像模像样了,就跟你大姐学着做药膳吧。”又对叶浔道,“到时就辛苦你了。” 叶浔厨艺颇佳,自幼又得了柳阁老的悉心指点,算是深谙食疗之道,平日常给景国公和叶夫人做些养身的糕点菜肴。在前世,会做药膳只在出嫁前有点儿用,出嫁之后,别说没能让祖父祖母长命百岁,就是自己的身体都懒得调理。 再好的药膳也对心头的怒火恨意无济于事。 叶浔慢条斯理地道:“饭菜做得火候不到,配料出错,也不过是难吃些。药膳却是不同,出了差错就变成了毒药。谁敢学我也不敢教,闹出人命来,说是我的错可怎么办?” 几个人听了这话,除了叶沛还挂着喜悦的笑,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叶鹏程盯住叶浔,气道:“不教就不教,哪儿来的这么话!” 叶浔笑盈盈的,明亮的双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不是大奶奶先提起的么?我总要跟她说出个原因,不然不就失礼了?” 彭氏神色已缓和下来,命丫鬟给几个人布菜,笑着问叶鹏程:“味道如何?” 叶鹏程先尝了尝三鲜丸子,笑着点头,“不错,真是不错!” 彭氏又问叶浔:“阿浔,你觉得呢?” 真是有毛病,说话总带上我做什么?叶浔腹诽着,歉然笑道:“大奶奶就别问我了,我嘴刁,吃着合口的东西很少。”说完话,举筷夹了块红烧肉,“厨房做的红烧肉倒是不错,沛儿,你吃些。” “好!”叶沛夹了块红烧肉,“要说饭菜啊,还是大姐做的最好。做饭这事儿要讲天分,强学是学不来的。” 叶鹏程瞪了叶沛眼,“她倒是做的不错,何时给我们做过道菜?养育了这样不孝的孩子,我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换个人家,这种话几十年也说不了几次,但在叶府,屡见不鲜,人们都习惯了。 叶沛的小脸儿绷了起来,“父亲这话说的可不对!怎的平白指责大姐?” “我说错了不成?!” “就是说错了!”叶沛飞快的转动着脑筋,想着应对之词。 叶浔已吃完块红烧肉,笑着瞥了叶鹏程眼,“我是没给你们做过饭菜,可我得空就给祖父祖母做饭调理身体——替你们尽孝倒不对了?难不成你要我像二妹样,不管祖父祖母,只心伺候着你们?只记挂着自己,全忘了生身父母——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是大不孝。”像是教训不懂事的下人样轻描淡写的语气。 叶鹏程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是你父亲,何时轮到你对我品头论足了?!” “也不知谁先平白无故的给大姐扣上了不孝的大帽子。”叶沛在旁愤愤不平的嘀咕,心里想着,大不了就被禁足,禁足也比每日听这种话来得自在。 叶浔还是和颜悦色的,对叶鹏程笑道:“你也别生气,别怨谁,这叫上行下效。” “好了好了。”彭氏扯扯叶鹏程的衣袖,“吃饭呢,别闹得不欢而散才是,阿浣费了半晌工夫,可不是要看你们面吃饭面争执。” 叶鹏程瞥眼已是脸色涨得通红的叶浣,很是不忍,歉然地安抚道:“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知道你最孝顺。快吃饭。” 叶浣这才抿出了个笑容,乖顺的点头称是。 众人不再说话,默默用饭。叶浔和叶沛齐心协力地消灭了小半盘红烧肉、盘椒油银耳。叶鹏程气得愣愣的,合着两个不孝的东西把番争执当成开胃的前菜了。 用过饭,彭氏还有话说:“前段日子我让书文清点了各房的下人,这才知道你们姐妹三个房里的人手都不够用。阿浔房里缺名大丫鬟,名二等丫鬟,几名小丫鬟;阿浣房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都缺两个;沛儿房里也是各等丫鬟都缺两个。这是我的疏忽,已寻了批伶俐的丫鬟进府,明日就将人送到各房。” 彭氏给各房分配丫鬟的事每年都有两次,叶浔身边的竹苓、半夏都是这样到了房里,直忠心耿耿的。聪明的丫鬟从来如此,不会做那种女二嫁的事,自然,需要得到新主的认可,也需要很长段时间。 叶浔回忆着,这桩事比前世提前了段日子,送到她房里的那些丫鬟她都记得,并没有始终根筋儿的听凭彭氏摆布的人。 叶沛见叶浔全无反应,也就没说什么。 彭氏知道她们这是默认了,也就笑着端了茶。 第二日,书文带着几名丫鬟到了叶浔住的锦云轩,将几个人引荐给叶浔。 其中名二等丫鬟出了岔子,不在叶浔预料之中。准确来说,是名为代晴的丫鬟提早出现在了她面前。 代晴这个人,叶浔印象深刻,深刻至极。 前世,祖父去世前,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每日还是早早赶到叶府侍疾,入夜方归。祖父走了,她担心祖母受不住,担心彭氏把丧事办得塌糊涂,又强撑着打理大事小情,暂时住在了叶府。 过了三七,她回到宋府,进内室迎头撞上的,竟是宋清远与代晴在床上行苟且之事。 那丑陋的幕入目,于她虚弱的身体而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根稻草。 她当时昏倒在地,醒来时对上的是宋清远自责的面容。她听到他说孩子没了,是个成形的男婴。又听到他连连忏悔,因为祖父病故愁闷,喝了几杯,刚好那贱婢又趁势勾引,才使得他犯下了大错。 后来又听太医说,她落下了病根,想再怀孕怕是很难了。 那时她就像听到自己时日无样,觉得解脱了。那样的个男人,如何值得她为他生儿育女。她也不隐瞒这件事,如实相告,让他只管随着心意纳妾,过几年她将庶出的孩子养在膝下便是了,只要不再回房就寝即可。 与他上演不堪幕的代晴,被她发落到了陪嫁的田庄上。从来就明白,这种事取决于男子,便是代晴生性狐媚蓄意勾引,宋清远就该在那种时候胡来么? 明白归明白,此刻看着代晴,心里还是膈应的厉害。 她错转视线,分析如今情形。 代晴是彭氏手里藏的最深的个,前世在她出嫁前到了锦云轩,直尽心竭力的当差,丝差错也无。陪嫁至宋府,不时将打听到的是非实言相告。慢慢的,她的戒心也就淡了,不再让竹苓、半夏等人留意她的行径。 代晴之于彭氏的作用,不论早晚应该都是相同的——取得她的信任,等她嫁人之后委身于她的夫君,变成通房或妾室与她争宠,长久的做彭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她不过是昨日说了些挑衅的话,彭氏就心急起来了?但是现在叶鹏程还没丢掉官职,照这样推断的话,彭氏想给她找的人,怕是连宋清远都不如。要知道,宋清远在彭氏心中,可直都是能帮助叶鹏程的人。 再看看代晴,叶浔真是有些佩服彭氏了。前世的彭氏难道就丝毫不介意宋清远与代晴的事?想到那件事就不恶心?定是不介意不恶心的,否则也不会让她的宝贝女儿委身给宋清远了。 叶浔心念数转,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快地跳跃几下,勾出抹狡黠的笑容。 第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正要做绣活,外祖父派人给她送来了算盘,老人家若不是住得远,怕是会整日里耳提面命。她苦笑,坐在桌前练习打算盘。 只要关乎算术,她就头大不已。前世狠下心来用心学了段日子,也不过是差强人意。后来不再勉强自己,找了可靠之人帮忙打理内宅事宜,这才轻松了些。现在左右也没什么事,就继续学学。艺不压身,会的些,总归没坏处。 埋头苦练半晌,竹苓进来通禀:“吴姨娘过来了。” “快请进来。”叶浔笑着推开了算盘。吴姨娘不过来,她也要过去见见的。 吴姨娘身形高挑,姿容秀美,走进门来挂着满脸的笑,“听说大小姐又给了沛儿那么东西,我是来道谢的。” “姨娘说的哪里话,快坐。”叶浔笑着请吴姨娘落座,又转头吩咐竹苓,“新来的代晴说懂得些茶道,让她沏了明前龙井过来,我与姨娘尝尝她的手艺。” 竹苓应声而去。 吴姨娘就笑问:“新来的丫鬟?大奶奶安排到你房里的?” 叶浔颔首,“是啊,那丫头看着很是伶俐,模样也生得极好。这次姨娘房里没添人?”其实是明知故问,她与叶沛得了丫鬟,若是看着哪个不踏实,便寻了由头打发出去,房里的人数就总是不齐。吴姨娘却是不样,怎样的人到了她房里,她都有长期调|教的耐性,总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已有两年不需添人了。 “模样也生得极好?”吴姨娘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随后才答道,“我房里左右就那么几个人,眼下还不需添减。” 两人闲话几句,代晴进来奉上茶点。 吴姨娘看了代晴几眼,笑道:“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啊。” “姨娘谬赞了。”代晴有些不安地笑了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叶浔道:“这次过来的几个都是中人之姿,只这丫头极为出挑,又这么懂事,看来过段日子就能拿大丫鬟的月例了。”又笑,“终究是大奶奶番心意,我怎好慢待。” 吴姨娘目光微闪,看了叶浔样,欲言又止。沉了片刻笑道:“大小姐今年十四了吧?眨眼就这么大了。说起来沛儿也十了,过个三二年也该定亲了,只怕到时候,唉……” 几句话很隐晦,应该是在提醒她这两年就该定亲嫁人了,代晴很可能成为陪嫁丫鬟。随即道出的就是叶沛处境艰难,不得宠的姨娘所出的庶女,前程的确是有些艰难。叶浔不说自己,只宽慰吴姨娘:“我是打心底喜欢沛儿,哥哥嫂子也是。沛儿又是有福气的,我们平日里相互帮衬着,各自出份力,总能给她谋个好前程吧?” 吴姨娘喜笑颜开,“大小姐说的是。” 叶浔却是觉得吃力,两世为人,她也不大习惯这样拐着弯儿说话。 吴姨娘又道:“大少爷、大小姐待沛儿向极好,大奶奶进门后亦是如此,我这心里都清楚。怎奈我介无知妇人,无以为报,若是大小姐不嫌弃,我就在府中尽力帮衬二。”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眼界也只有叶府内宅这丁点大,门外事是无所知。” 真是不容易,总算说了句爽快话。叶浔笑盈盈点头,“内宅里的人哪个不样?门外事知晓的再,也不见得能在内宅过得如意。我年纪小,日后有什么想不到的,还望姨娘提点二。” “那是自然!”吴姨娘爽快点头,啜了口茶,眉目愈发舒展,“这茶果然是极好。茶是好茶,烹茶的也的确是晓得其中门道。” 叶浔随之喝了口,附和地点点头。 吴姨娘似是无意地道:“若是大老爷尝了,想来也会赞不绝口。” 叶浔就笑,“大老爷若是到了我房里,喝什么怕是都如毒药。” “我若是有心,倒是也能请大老爷过去坐坐,偏生房里没个伶俐的人儿……”吴姨娘又喝了口茶,“这代晴又是二等丫鬟,要是拿三等丫鬟的月例就好了,我也能拉下脸来向大小姐讨了去。” 话已算是挑明了,叶浔沉吟道:“人到了我房里,我偏要抬举或是贬低她,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姨娘容我再想想。” “行啊。我其实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对大家也都是好事儿。”吴姨娘也不心急,下句就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听沛儿说,大小姐在绣两幅屏风?” “嗯。”叶浔笑道,“幅百寿图,幅百福图,想着绣好之后,各送给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 吴姨娘称赞道:“不怪两位国公爷都疼你,实在是孝顺。” 叶浔则是蹙了蹙眉,“我平日本就懒散,便是手边没什么事,都绣完的话,怎么也要到冬日了。偏生外祖父又追着我学算术,这样来,不知要何时才能送出手了。” 吴姨娘语声诚挚:“安国公也是为你好。先紧着学好算账,日后好处的是。沛儿那边大小姐也要提点几句,我说什么她总是不往心里去。” “行啊,我听姨娘的话。沛儿先抓紧学做针线,学会了我再跟她起学算术。” 吴姨娘连声道谢,又说了会儿话,道辞离去。 叶浔亲自送吴姨娘出门,回来时看到代晴的身影,微微笑。她发落个丫鬟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怎么样发落,还要看此时的代晴是何心迹。若是生□□慕虚荣,那就怪不得她与吴姨娘了。 不论怎样,这次能与吴姨娘达成些默契,已是莫大的收获。前世她对吴姨娘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将这个人与叶沛完全区分开来,每每吴姨娘找上门来,也总是说几句话就散了。 如今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对吴姨娘也就有了重新的认识。越想就越觉得,吴姨娘这个人可不简单。 照常理,如吴姨娘这般年失宠的妾室,再有彭氏那样的正室,活得怕是还不如有头有脸的丫鬟管事。可吴姨娘却非如此,将叶沛调|教得活泼懂事,得了兄妹二人的照顾,自己不见得有少银两傍身,打赏下人却从不含糊,仆妇们待她始终是半个主子的态度。 而且,这个人遇事很果断。叶浔直记得前世哥哥远下江南时,彭氏哭着跪倒在兄嫂面前,求夫妻两个带上她和叶沛,后来自然是如愿了。到了江南之后,直尽心帮衬嫂嫂打理家中事宜,也是因此,兄嫂对叶沛的婚事很上心,给她寻了门能力之内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 作为叶鹏程的妾室,能做到吴姨娘这地步的人,应该是很少。 纵观记忆中的大事小情,叶浔相信,吴姨娘是有能力与彭氏抗衡的。至于自己……她唯有苦笑。 她若没人帮衬,没有大的把握打垮彭氏。 殒命之前,她的确是报复了彭氏,可那报复是从宋清远下手,用冠冕堂皇的罪名给了宋清远致命击,再让叶鹏程受牵连。并没直接与彭氏过招,即便报复回去了,却没做到对其以牙还牙。 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她完全没有与品性卑劣之人长期周旋的经验。说的明白些,是能接触到龌龊如彭氏这类人的名门闺秀,屈指可数,她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倒霉的个。再归根结底,要怪叶鹏程那个混账东西娶了这样个女人进门,才导致了叶府诸反常之事发生。 叶浔所能接触的,除去彭氏,都是出自名门书香门第的女子。自叶家再到外祖父柳家及至各色贵妇,女子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但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情。这种女子之间生了罅隙,大明刀明枪的反击回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找几个评理的人坐在起理论,有了结果之后,就算心里还是不快,明面上为着家族的脸面,还要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喜乐假象。 是,名门之间也有嫡庶之别、尊卑之差,但就算再恶毒的庶出女子,比起彭氏能维持年的表里不反差巨大的做派,也是望尘莫及。 叶浔能对付心怀鬼胎的“人”,却没把握战胜禽兽不如披着人皮的货色。就算是有那份能力,明面上彭氏终究是她的继母,很事自然就占了先机。 官大级压死人,身份亦然。 所以,叶浔必须寻找个帮手。祖母、江宜室是不知道宅斗为何物的人,完全指望不上,在眼下有定能力的,唯有吴姨娘。 她的嫂嫂……这也是个让她能头疼好几年的。 像是心有感应般,叶浔刚想到江宜室,人就来了。 江宜室娟秀的容颜有着几分憔悴,眼下有着整夜未眠的暗影,落座后便是叹气,“阿浔,你哥哥昨夜出门,到此时还没回来,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叶浔险些翻白眼,她哪里知道怎么办,哥哥这样又不是年两年了,江宜室出嫁之前就听说过的。 江宜室副几欲垂泪的样子:“家里有妻四妾了,他还是这个样……我便是再贤良大度,也总得有个尽头不是?也难怪父亲看到他就是肚子火气,换了谁能看得了?眼下我都没脸回娘家了,每次回去都要被家人取笑数落番……”顾自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叶浔的思绪则又回到了前世。哥哥为何被扫地出门,她直不知道原由。临行前,她问江宜室,江宜室声泪俱下地道:“都怪我,整日里只晓得伤春悲秋,心里只有儿女情长,却不知帮你哥哥打理好内宅的事,才害得他……你就别问了,你晓得了也只能生气,你哥哥不免加担心后悔……你放心,日后我定会洗心革面,帮你哥哥打理好家里的事。阿浔,真的,眼下的事就别追究了。” 她当时点头说好。兄嫂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不追究,不过问。 偶尔她会想,江宜室若是作为寻常官宦之家的媳妇,再好不过,不管闲事,不惹是非,有哥哥这样的夫君,也不过是时不时地与她抱怨通。但是江宜室的婆婆是彭氏,彭氏又是想着将嫡长子扫地出门让叶世浩继承国公爵位的人,心里只有儿女情长是绝对不行的。 叶浔抿了抿唇,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得让江宜室起来,成为哥哥的贤内助,做这叶府当家的主母! 第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起身携了江宜室的手,转去书桌前,把话题扯到别处:“嫂嫂学过珠算没有?学过的话就指点我番。” 江宜室微愣,底气不足地道:“我只学过段日子,怕是还不及你。再说了,我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府中的事有母亲打理呢。” “如今是有大奶奶打理着,可以后呢?”叶浔笑盈盈问道,“难道你想辈子躲清闲?” “辈子躲清闲是不能的,可母亲才三十来岁,起码还能管十年二十年的家,我倒是不需心急这些,燃眉之急是你哥哥……” 这可真是万变不离其宗,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能扯回到哥哥身上。叶浔也就顺着江宜室的话往下说:“没错,燃眉之急的确是我哥哥,但不是他每日歇在哪里,是他的前程。哥哥与大爷大奶奶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万日后大爷阻挠他的前程,要怎么办呢?” “不会吧?!”江宜室震惊了,“怎么可能呢?!” 叶浔看着江宜室,恨不得找个锤子把她敲醒,“万真发生那种事呢?” 江宜室神色茫然地落座,素手托腮,讷讷道:“父亲阻挠也不打紧吧?让你哥哥去求外祖父帮忙就行了,祖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说了,母亲到时候也会规劝父亲的,平日她就没少从中周旋,劝父亲对你哥哥好些,别见面就吵吵闹闹……也难怪父亲看不上你哥哥,他直游手好闲的,妾室就好几个,父亲这么年也就妻妾……”又唉声叹气地说起了车轱辘话。 叶浔越听越暴躁,却也清楚,这不是次两次就能说动江宜室的,索性摆摆手,“行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看会儿算经,练习珠算,你呢?” 江宜室哪里听不出这是送客的话,也就失落地起身道辞:“那你忙吧,我先回房了。” 叶浔很清楚,彭氏在江宜室心里直是个面目温柔通情达理的婆婆,哪个做媳妇的也不愿意造这种婆婆的反。让江宜室意识到她与夫君的处境并没想象中那么好,就要先让她看清叶鹏程与彭氏的真面目。 江宜室对叶世涛抱怨归抱怨,却是不允许任何人算计他的。前世的江宜室,明白了自己长达几年的失误之后,到了江南可谓洗心革面,当真有了贤内助的做派。 所以叶浔相信,让江宜室变得精明干练,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 叶鹏程每日早间要上大早朝,叶浔等人是见不到他的。接下来的几日黄昏,叶浔都带上代晴去正房请安,而且每次都很凑巧地遇到下衙回来的叶鹏程。她改往日的冷脸,每次都是笑盈盈地恭敬行礼。 叶鹏程险些怀疑她吃错药转了心性,疑惑之后,看到了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二等丫鬟的打扮,却是生得身形高挑、明眸皓齿,容色在府里的丫鬟中,是等的。 叶浔适时地道:“是这次大奶奶拨到我房里的丫头,十五了,叫代晴,很是勤勉伶俐。我正想着怎么感谢大奶奶呢,你看我过段日子提了她为大丫鬟可好?” 叶鹏程又凝了代晴眼,目光微闪,随即就冷了脸,冷哼声,没好气地进屋里去了。 叶浔看了直笑。 叶鹏程这些年来只有彭氏、吴姨娘两个人,不是他不想找新人,是彭氏不给他机会——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长得好看的,都在叶浔、叶世涛房里,余下的叶鹏程所能看到的丫鬟,都是中人之姿。 叶鹏程已经三十岁了,没可能还如年轻时去外面闲逛,看女子的眼光又极为挑剔,不是很出挑的样貌,他是不可能将就的。 叶浔想,就算是打算落空,也能恶心叶鹏程、彭氏下,何乐不为。 她是高高兴兴的,被她揪来正房请安的代晴的神色却很是复杂。 女孩子就算是心无旁骛,也能感觉到些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大抵是出于什么心思。 代晴需要揣摩的可就了:大小姐反常的行径是何用意?大爷那种眼神又能带给她什么?隐约猜得出,却不敢笃定。毕竟,要成事太难了,大爷就算是看中了她,也不好从自己女儿房里要人的,单是国公爷听说后就会大发雷霆。 可大小姐也不是没有手腕的,若真有心……那么她似乎就不需长期为人使唤卑躬屈膝的度日了。 大奶奶隐晦地交待过她几句,意思大抵是只要她争气,耐得住性子,过个三二年得了姑爷的青睐,总能出人头地,不愁锦衣玉食。她可没那么大的信心,大小姐可是跟亲爹都针锋相对的性子,她个不小心把人惹恼了,哪里还有活路? 叶浔从代晴眼中偶尔会捕捉到忐忑亦或兴奋,舒心地笑了。 任何人在正房的举动,彭氏都能尽数捕捉到眼里,得知叶鹏程见了代晴总会看两眼,回到房里又对她没个好脸色,心里当真是气恼了番,随即则是不以为忤。叶鹏程就算有那个心思也没用,他不可能拉下脸来跟叶浔要人。便是他昏了头,叶浔也不可能让他如愿。 可这件事也让彭氏愈发厌恶叶浔,连续几日出门,想着快些给叶浔找个上不得台面的婆家,把这颗扫把星赶出去了,才好为叶浣选门好亲事。 日晚饭后,吴姨娘找叶浔说了会儿话,提了叶鹏程句:“大爷这几日像是很忙碌,吃完饭就去书房,很晚才歇息。” 叶浔送走吴姨娘之后,吩咐代晴做了莲花包、芸豆卷等几色点心,随后同去了叶鹏程的书房。 叶鹏程听了小厮通禀,头雾水,不知道叶浔在唱哪出。不会是闲得发慌来跟他吵架的吧?这样想着,他转去厅堂落座,若是猜测成真,他直接把她撵走就是了。却不料,叶浔毫无吵架的意思,而且是来给他送吃食。 叶浔吩咐代晴将点心摆到三围罗汉床上的黑漆小几,又笑道:“我是来替吴姨娘借两本经书,她怕打扰到你,就托了我走这趟。起先也没想到送点心,还是代晴说你伏案劳碌很是辛苦,便让她做了这些。你尝尝,不合口就扔出去。” 她自然能把话说得动听些,但是对待叶鹏程,这样的态度才正常,不然他会起疑。 叶鹏程听了,神色缓,嘴里却道:“料你也没那份孝心。” 叶浔看向内室,“你先尝尝,再让代晴沏杯好茶,我自己进去找两册佛经,行不行?” 叶鹏程摆摆手,“去吧,别把书架翻找得乱七八糟。” “嗯。”叶浔款步入内,先看了看案上份写到半的奏折,腹诽着不知谁又要倒霉被他告状了。祖父是驰骋沙场的人物,父亲却是个以骂人弹劾人为生的言官,唉……她转到书架前,细细查看书籍名录。撒谎就要圆谎,她得真找出两本佛经做样子。面寻找,面隐隐听到外面叶鹏程与代晴的交谈,勾唇浅笑,眼中却闪烁着冷意。 转回到厅堂的时候,叶鹏程正神色悠然地品茶,颔首称赞:“好茶,火候刚刚好。” 代晴垂头在旁,神色羞怯,瞥见叶浔走出来,没敢应声。 叶浔扬了扬手里两本佛经,“找到了,我走了。”语必也不行礼,转身就走。 叶鹏程瞪了她眼,又见代晴行礼告退,温声道:“下去吧。落在后面少不得被她训斥,受番委屈。” 代晴匆促地道谢,快步出门,追上叶浔。 叶鹏程看着代晴的背影,蹙了蹙眉。这丫头要相貌有相貌,又略通茶道,性子也是温顺讨喜。要是正房或者吴姨娘房里的人该好?他只需说句话就能把她收在身边,偏生是那个孽障房里的。 说来说去,都怪彭氏,不让这般出挑的人留在正房,还不就是怕他纳妾?可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么?情分是回事,添个新人图个新鲜是另外回事。 这是他的家,难道连收个新人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做主?没错,代晴是长女房里的人,可要把她变成别人房里的人也非难事。 叶浔方才也说过了,吴姨娘找过她。吴姨娘……叶鹏程笑了起来。 转过天来,出门上早朝之前,叶鹏程跑去吴姨娘房里坐了坐,说了阵子话,火急火燎地走了。吴姨娘在心里把他通骂:于你来说的早,于别人还是半夜呢,便是再心急,也不是这么个抽疯的法子。 上午,吴姨娘就寻了个借口,把代晴唤到房里,说了半晌的话。随后,她亲自把面色绯红的代晴送回到锦云轩,和叶浔单独说起了体己话:“大小姐若是看重代晴,就当我这番话没说,若是觉得无足轻重,就把这人赏了我吧。”之后也不隐瞒,“大爷话里话外的,是看中了代晴,想让我找个借口把这丫头弄到身边,好生调|教段日子。自然,大爷是不想让你知道实情的,可我又怎能瞒着你。” 叶浔忍不住笑,“代晴怎么说?” 吴姨娘掩了嘴笑,“自然是喜出望外了。有些眼皮子高的丫鬟,便是想得到爷们儿的青睐,也没那个福气。大小姐放心,个巴掌拍不响,咱们可不曾强人所难。” “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姨娘开了口,人我自然是愿意让给你的。”叶浔又提醒句,“只是,姨娘可要尽心提点着代晴,日后她若是帮着大奶奶为难我们,那我们可就是有苦难言了。” 吴姨娘笑成了朵花,“大小姐只管放心。代晴来日只能变成大奶奶的眼中钉,求着我们帮忙还来不及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代晴进门上茶点,不小心摔了个粉彩茶杯,叶浔当即把她降为三等丫鬟,还是不解气,说要去请示大奶奶,把她逐出府去。 代晴哭得梨花带雨,吴姨娘看着不忍心,出面求情,说大小姐实在看不上这丫头,倒是不妨赏了我。 叶浔也就同意了,即刻让代晴收拾包袱,跟着吴姨娘回房去了。 ——府里人们听说的就是这个情形,大部分不以为然,只当是叶浔借着丫鬟给彭氏难堪;少部分觉得蹊跷,大小姐从来不是与下人计较长短的性情,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彭氏听说之后,将这几日的种种细节联合到了起,迅速推断出这是叶浔与吴姨娘联手搭台唱的出戏,当真是气得不轻。代晴若是早晚都会被叶鹏程看中,也轮不到吴姨娘来做这好人。再者,那小蹄子到底是得了什么好处?怎么这么快就倒戈成了叶浔和吴姨娘的人? 不行,这件事她定要阻止! 叶浔、吴姨娘不是她能左右的,却能给叶鹏程找点事做。叶浔的婚事有了眉目的话,他总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纳妾的。什么事都是样,往后拖延番,心思也就淡了。 因着彭氏对叶浔这个始作俑者愈发厌恶,让她当机立断,从几个人选之中,挑了个既没家势又没功名的少年人。 当日下午,彭氏称病,先命外院名小厮去请名大夫来给她诊脉,又让书文逐知会了吴姨娘、叶浔等人。主母病了,她们要前去侍疾。 叶浔听说之后,满腹狐疑。代晴的事八字刚有撇,彭氏绝对不至于病倒的,定是在打歪主意。她只当不知情,继续绣屏风。 过了阵子,叶沛阵风似的跑进门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大姐,你快去看看。给大奶奶诊脉的裴大夫可好看了,比大哥都好看!” “裴大夫?”叶浔莫名想到了裴奕。可那是不可能的,彭氏怎么可能与裴奕相识呢? “是姓裴。”叶沛肯定地点头,又继续道,“其实也不算是大夫,没开药铺,只是医术精湛。况且他是来给大奶奶看病的,自然要以大夫相称。年纪还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就医术精湛,真是了不起啊……” 叶浔蹙了蹙眉,这怎么越说越像裴奕了? “裴大夫说大奶奶最好还是以食疗为主,大奶奶就说你会做药膳,要请他指点你几句呢,特地吩咐我来请你。”叶沛锲而不舍地怂恿着,“大姐,你就过去看看吧,那么好看的人,辈子也见不到几个,权当开开眼界。” 第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沛副献宝的样子,引得叶浔忍俊不禁,“好,那我就去开开眼界。” 姐妹两个往外走的时候,书文过来了,言辞恳切地帮彭氏传话,请叶浔过去。 这样的三催四请,险些让叶浔打退堂鼓,碍于话已说出去了,又好奇那位大夫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便去了正房。 正房正在上演从未发生过的幕: 袭深蓝布袍的少年在廊下,望着院中的蔷薇花架。正房的丫鬟仆妇聚在起,神色各异地打量那少年,悄声议论着。少年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神色悠然。 叶沛拉着叶浔,快步走进院中,低声笑道:“就是这个人。大姐快看看,是不是极少见的俊美?” 叶浔展目望去,不自主地漾出了微笑。 果然是裴奕。她前世岁月中最悦目最温暖的道风景。 此时的裴奕眸若寒星,流转的光华略带清冷,没有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的那种深沉、锋利;气息虽然透着点点冷漠疏离,却已算得和煦,没有那种他几乎无法隐藏的肃杀、锋芒。 相较之下,叶浔自然愿意见到此刻的裴奕。 他进入锦衣卫之后的经历,她不愿深想,只是清楚点,深沉、杀气这些字眼,不曾经历过权势争斗,不曾经历过命悬线,是无法在个人身上出现的。 没有天生的权臣、杀手。 只有再经历非生即死的选择,才能在充满阴暗危险的路上出人头地。 裴奕察觉到姐妹两个的视线,侧目相看,目光微凝。 叶家三小姐他已见过了,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看到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样,满眼兴奋,让人啼笑皆非。 此刻在三小姐身边的女孩,穿着寻常的淡绿色褙子、青色裙,十三四岁的样子,容颜艳美得不可方物,亮晶晶的眸子灿若天边星辰。 若是没猜错,这是景国公的嫡长孙女。 叶浔对上他视线,大大方方地点头笑。 裴奕微颔首,回以笑。 若春风拂面。 叶浣脚步轻快地走出门来,脆声笑道:“裴公子,大姐,三妹,到房里说话吧。”话是对三个人说的,却只看着裴奕。 事实证明,彭氏还是很会找借口的,她说近来许是做针线的时间太久了,有时候看东西很模糊。 裴奕建议她用些明目的药膳。 叶浔不等彭氏吩咐,就抢先歉意地笑道:“我这几日手疼的厉害,也是做针线的老毛病了,过几日就能好,只是如此来,就不能亲手为您做药膳了。”彭氏那不做针线的可以视线模糊,她这常做针线的手疼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吧,烦请裴公子说出药膳怎样做,我用心记下来,这几日看着二妹或是丫鬟给您烹制。” “怎么不早说呢?我若是早知道,就不会要你过来了。”彭氏亦是满含歉意地笑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辛苦你与裴公子了。” 吴姨娘在旁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彭氏吩咐书文:“请裴公子与大小姐到厅堂细说,侍奉好笔墨。” 三个人转去外间。 吴姨娘顺势告辞:“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去了。” 彭氏点头,“我这儿不打紧,你回房去忙吧。” 吴姨娘走的时候,强行把盯着裴奕看个没完的叶沛拎走了。 叶浣借着送两个人进出的间隙,又深凝了裴奕两眼。撩帘子进门的时候,恰好撞见彭氏正在门边窥视。她又回眸看了低声言语的两个人,眼中便有了丝嫉妒。 母亲给叶浔找的人,居然是这般出色的人物! 彭氏见女儿神色不对,将人拉到里间说话。 叶浣落座就嘟了嘴,“娘,您怎么……不是真要打算便宜叶浔吧?她哪里配得上裴公子……” “胡说什么!”彭氏低声申斥道,“这裴公子也就是那最精美的瓷器,只看着好看罢了。没显赫的家世,二没功名在身,只凭着医术精湛,就能给你锦衣玉食么?” 叶浣不服气,“如今是名不见经传,来日呢?这是谁说得准的?” 彭氏叹息声,“你哪里知道功名有难得到。自来听说过年少成名的武将,你听说过年少位极人臣的文官么?不说别人,只说你爹爹,中举到如今少年了,不过是个四品官,便是他有入阁拜相的命,也还要熬资历步步升官,起码还要等十几二十年。也有年纪轻轻在秋围中得了皇上青睐的,可参加秋围的都是功勋世家子弟,哪里轮得到裴公子这样布衣出身的?” “万裴公子中了状元呢?状元郎风光啊……” “风光什么?!”彭氏戳戳叶浣的额头,“中了状元之后,要么外放做个地方官,要么入翰林,还不是要跟你爹爹样熬白了头才能出人头地?文官权倾朝野的时候,都是熬了几十年之后的事了。” 叶浣小声嘀咕道:“那这人也太出挑了,若真便宜了叶浔,我真是怎么想都觉着不划算。”那样的人物,就算是终生布衣粗食,能有几个女子不心甘情愿?她现在的感觉,完全就是眼看着叶浔捡了块无价宝,要难受有难受。 “你可真是榆木脑袋。”彭氏怜爱地抚了抚叶浣的脸颊,“女子这辈子,最要紧还是要活得风光得意,夫君样貌再好,也不能当银子花。再说了,眼下又不需急,慢慢筛选,总能给你找个出色的。你可是景国公的孙女,我用心些,还愁找不到好的?” 叶浣总算稍稍释怀,垂头笑了起来。是啊,样貌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她嫁个高门子弟,想将他与叶浔踩在脚下易如反掌。再出色的容颜,也会被卑躬屈膝的姿态抹黑得尽失光彩。 厅堂里,叶浔正在问裴奕:“甘草菊花、山药姜这两种就是明目的饮品吧?” “没错。”裴奕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眼,“苦瓜饮亦是。” “是么?”叶浔还真不知道这种,不由漾出明媚的笑容,“那就麻烦你将名字和大略的做法写下来吧。” “行啊。”裴奕到了书案前,执笔书写,心里尽是笑意。这三种药膳饮品,入口的味道可都不大好。相反,若是牛肝炒豆苗、银耳珍珠红杞羹这类菜肴就能做得很鲜香。 叶浔坐在旁,看着他神色专注地书写。 身形有着少年人的清瘦挺拔,运笔的手骨节清晰。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也很遥远了。 接触最的,是他另面,虽然笑就会让她觉得心生暖意,可不笑的时候,神色便透着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孤单寂寥。当着下人的面,便是张冷脸,那简直不是威慑力,而是近乎于杀气的森冷了。 前世在外祖父家见到他的机会不少,偶尔恰逢他为柳府患病的人诊治,态度温和,耐心认真。越是病重的人,他的态度越是和善轻松,言语风趣,让人相信没什么大不了,定会痊愈。 她直觉得,良医就该如此。太医院那些人,不论你是头疼脑热还是病入膏肓,对人都是脸木然或是神色沉凝,胆子小的,病还没治,先添了块心病。 敛起回忆,叶浔又开始琢磨这半晌徘徊在心底的疑惑,索性问他:“大奶奶为何请了你过来的?”不想对他失礼,又补充道,“以前她直请太医诊治,这次请了你,想来是你医术甚是精湛,可我以前却不曾听说。” “也算不上医术精湛,只是大奶奶另眼相看。”裴奕解释道,“前两日我去柳阁老个外戚家中问诊,大奶奶恰好前去探病。盘根错节的,两家也算是亲戚,我就被引荐给了大奶奶。” “原来如此。” 今日彭氏命人去请,他算是看在外祖父的情面上才走这趟的吧?除了有些渊源的人,他是不肯亲自上门问诊的。 今日彭氏称病是假,又非要她与裴奕相见,难不成真打起了把她许配给裴奕的主意? 她很想发笑。 彭氏要是知道裴奕可能成为怎样的人物,怕是会因懊恼后悔发疯吧? 裴奕写完之后府,放下了笔。 彭氏与叶浣走出来,裴奕也不留,即刻告辞。 叶浔回房的路上,继续琢磨关于裴奕的事。 其实她对他所知甚少,能确定的只有点,他的背景很不简单。年少时他就能得到外祖父的青睐,后来进入官场,也定是手握重权之人的推举,否则,不可能有他后来的呼风唤雨。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呢?要是祖父知道他的底细就好了,闲时也能绕着弯子打探几句。 叶浔无法想到的是,垂花门外,她的祖父正与裴奕说话呢—— 景国公出门访友回来,到了垂花门外,看到裴奕,立刻下了马车,笑眯眯地道:“公子怎么肯大驾光临寒舍的?” 第1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略显无奈地道:“府上小厮口齿不清,让我以为是国公爷或国公夫人不妥当,便过来看看。” 景国公爽朗地笑起来,“不管怎么着,你这心里是记挂着我呢。到我房里坐坐?” “改日如何?”裴奕歉然道,“今日还有些琐事。” 景国公略思忖,“那就后天。我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了,你得给我好好儿看看。” 裴奕笑起来,“听您的。” 两人就此别过。 景国公进到内宅,向前走了段,在岔路口上,望向正房那边,若有所思。好会儿,才踏上东面通往光霁堂的甬路。 ** 叶鹏程今日提早下衙,回府后径自去了吴姨娘房里。 在这之前,叶浣去了锦云轩,好说歹说地把叶浔拉到了正房,要学着做药膳。 叶浔就让叶浣好好儿看看裴奕写的那个单子,“照着做就是了,不过是汤汤水水的。” 叶浣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磨叶浔耐性的事,自是不肯放过,先是称赞了裴奕的字写得好,又反复询问字里行间的意思。 叶浔被烦的冷了脸,“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真笨到这地步的话,什么也别学了,左右也不是那块料。” 叶浣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刺到了掌心,疼得厉害,眼中浮现出泪光,“大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裴公子只写了三言两语,我哪里能心领神会?” 叶浔最看不了的就是叶浣装可怜,别转脸冷笑,“别说这个了,就是出名的食谱,写哪道菜不也是三言两语带过?没那个脑子就别逞强,谁又没要你定亲手做。” “可是娘亲病了啊。”叶浣睁大眼睛,“我们做儿女的应该侍疾啊。” 叶浔笑微微地学着叶浣的语气说道:“那你倒是亲力亲为啊,别缠着我求教啊。” 叶浣紧咬着唇瓣,转头去找到了苦瓜,亲自清洗。 叶浔转到小厨房的门口,坐在椅子上吃点心。她通药理,彭氏就算是恨死了她,也不敢在膳食里动手脚。反过来,她是如何也不会碰正房膳食的,怕被栽赃下毒弑亲。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门外的丫鬟婆子低声议论:叶鹏程兴冲冲地去了吴姨娘房里。 叶浔转头看看叶浣正在清洗的苦瓜,想着今日彭氏喝苦瓜饮倒是正合适。没想到,过了会儿,彭氏唤她到房里说话。 彭氏遣了丫鬟,开门见山:“我派遣到你房里的丫鬟,怎么变成了吴姨娘房里的人?” 叶浔真假掺杂着说了番原委,末了又道:“丫鬟服侍谁还不是样,况且大爷事先也是知情的,我本就不想留代晴在眼前晃,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彭氏险些就绷不住冷了脸,“大爷事先知情,而且不反对此事,也全托你带着代晴在大爷眼前晃的福。” 叶浔脸无邪的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听不懂了。” “若非有心人唆使得代晴起了狐媚惑主的心思……” “有心人唆使?”叶浔挑了挑眉,“代晴在我房里不过几日,我可唆使不了。说到底,是她本性如此。”语声顿,她冷冷地看住彭氏,“你怎么能将那样的人放到我房里?是何居心?代晴到我房里之前在何处当差?在你手里的日子怕是不短了吧?” 彭氏险些被连串的发问砸晕,刚要辩驳,叶浔又慢悠悠地道: “你若是说话没个遮拦,那就不妨详查,看看到底是谁唆使代晴。放任这样的人到了府里,说重了可是乱家的罪名。” 彭氏被这大帽子压得镇定不了了,情急之下起身来,“你又何苦把话说的这么重呢?便是神仙,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不是?我当然晓得自己有过失,也担心你日后疏忽被下人连累,想提醒你几句罢了。” “你的提醒我记下了。谢。”叶浔笑着起身,“你不舒坦,想来也不喜人在眼前晃,我就先回房去了。” 彭氏透了口气,强笑道:“好,你回去吧,夜间早些歇息。”待叶浔走,身形便跌坐到了椅子上。叶鹏程那个混账,怎么就那么耐不住性子?让她脸上无光,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叶浔通过这件事,加确定彭氏为人处世的特点。 代晴的事换做别人,句话将人逐出府去就是了,就算叶鹏程为此生气怄火,也不好发难指责的——他色心作祟,看上了丫鬟,就不让他如愿又怎么了? 可彭氏却不是正常人,没那么宽的心胸还偏要装大度,想用别的事转移叶鹏程的注意力,眼下只能自食苦果。 按理说,彭氏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叶鹏程从来就是急躁荒唐的性子,难不成忘了自己是怎么进门的?莫不是以为叶鹏程为了她就能洗心革面,辈子只守着她?真这么想就可笑了。叶沛是从哪儿来的?是吴姨娘在她添了叶沛、叶世浩之后生下来的。 明里贤淑大度,暗地里长期谋划,以图击必中——这就是彭氏为人处世的原则。 好处是给彭氏添堵很容易,坏处是要随时防范恶毒击。 代晴要是没两把刷子,日后可有的受了。那丫头也算是目标明确,只求改变处境,不计较委身于谁,品行着实难以恭维,大概能与彭氏较量几个回合吧。 第二天,早请安之后,叶沛拿着针线活来找叶浔,她对裴奕印象深刻,忽闪着眼睛,满怀憧憬:“要是能时不常地看到他就好了。就像我愿意瞧着大哥大姐样,闲来看看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叶浔笑不可支。 这日晚间,叶鹏程又歇在了吴姨娘房里。谁都看得出,彭氏已是强颜欢笑了。 叶浔回房歇下之际,竹苓笑道:“吴姨娘也是奇了,将大爷丢在房里,去给大奶奶问安。大奶奶没见,让她回房去了。” 叶浔笑着滑入锦被,夜无梦,早间醒来时,愈发的神清气爽。 巳初,景国公遣人来唤她去光霁堂。 她进到厅堂时,恰好听到丫鬟正在请示:“小厮说裴公子等会儿就来了,备什么茶?” 景国公正在案前习字,沉吟道:“大红袍吧,我记得柳阁老似乎提过句。” 叶浔听得愣,随即笑着上前行礼,“祖父。” “阿浔来了啊。”景国公手里的笔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旁的椅子,“坐。你祖母又去佛堂了,你陪我说说话。我这两天不舒坦,请了个后生来给我看看。等会儿你听他怎么个说辞,日后给我做几道菜。” 叶浔又惊又急,“您怎么了?哪儿不舒坦。” “……就是不舒坦。” 叶浔哪里还坐得住,上前去夺了祖父手里的笔,“怎么不早说?我先给您看看,心里有数才好。”之后又看看祖父的气色,心说也不像不舒坦的样儿呀。 景国公眨了眨眼,“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个大夫来看看还有哪儿需要调理,也能吃几道你给我做的药膳。” 叶浔不理他,拽过他的手臂把脉,过了会儿,又气又笑,“脉象好好儿的,请什么大夫啊?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我每日都给您做菜就是了。” “我就是要不舒坦下。”景国公神色固执的像个孩子,“就是闲得没事折腾你,你就说行不行吧?” 叶浔啼笑皆非,揽了祖父的手臂轻摇着,“行。反正我是拿您没辙,只要您高兴,怎么着都行。” “就知道你最体贴。”景国公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 “那位裴公子——”叶浔这才有心思询问。 景国公道:“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后生,你应该见过了吧?” “见过了。”叶浔惑道,“大奶奶也就不提了,您是怎么认识他的?” 景国公也没了习字的心思,回身落座,“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倒也没太往心里去。这阵子你外祖父总是提起他。那可真是满口赞誉——这些年你见他这么夸过谁?真是少见。” 叶浔在老人家身后,给他揉肩,“当真是少见。” 景国公慢悠悠地道:“见我就献宝似的猛夸那个少年郎,变着法儿地让我也见识番。见识?亏他好意思说。我什么样儿的人物没见识过?哼,总觉着他是挖了个坑等我往里跳,我偏不,我急死他。” 叶浔笑出声来。 景国公也笑,“其实啊,我还真有些好奇,想着有机会就跟那后生在起坐坐,看看他到底有何出奇之处。也算是有点儿缘分,他上次过来我恰好遇到了,就请他今日过来趟。” 叶浔这才明白了原由,稍稍有点儿沮丧。原来祖父也不是很了解裴奕。 说着话,裴奕过来了。 景国公笑容和蔼地给两人引荐,落座后,先让裴奕把脉。 正是这时候,彭氏过来了。 景国公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吩咐叶浔:“你去交待句,说我正待客,有事明日再说。” 叶浔称是去了院中,复述了祖父的话。 彭氏笑着望向室内,“难不成是我孤陋寡闻?先前竟不知道国公爷与裴公子是相识的。” 叶浔漫应道:“本就不相识。” 彭氏笑得意味深长,“既然不相识,裴公子怎么会过来的?是你上次请他过来的?”说着话就有些后悔,上次裴奕过来,她提前吩咐了正房的丫鬟都避了出去,也只有叶浔的贴身丫鬟知道她与裴奕说了些什么。 叶浔副没好气的样子,“谁跟你胡说八道的?” 彭氏因此愈发确定猜测,笑容促狭,“是谁请的也无妨,你又何必动气呢?便是被我说中,也是你对国公爷的番孝心。”语必甩手里的帕子,袅袅婷婷地走了。 叶浔心说打量谁都跟你样呢。可这样的误会也非坏事,总比彭氏算计着把她塞给别人要好。她转身去了茶水房准备茶点。 彭氏回房的路,笑得特别舒畅。她要是说错了,叶浔少不得通抢白,才不会含糊其辞,那分明是心虚的反应。这招美男计果然奏效了,超出预料的顺利。如此来,她要促成这桩婚事就会省去番周折。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整日里憧憬着嫁个如意郎君的年纪,见到裴奕那样的人,哪里还能自持。叶浔平日里那般高傲的心性,如今竟也急切成了这个样子,八字还没有撇,就巴巴地把人带到了国公爷面前……她不屑地撇撇嘴。 回到房里,彭氏心情大好,正要好好儿谋划接下来该怎么做,不想叶鹏程回来了。 他转过屏风,并不落座,用吩咐的语气对她道:“你抓紧准备番,将吴姨娘房里的代晴抬了姨娘。就按旧例,照吴姨娘进门时的章程操办。” 彭氏犹如当头盆冷水浇下,颤声问道:“你就那么心急?再等段日子都不成么?我正张罗着……” 叶鹏程却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道:“吴姨娘住的是二进的院落,就让代晴和她住在起,也不用重新修缮了。七日后是吉日,足够你准备。我还有公事,先走了。”语必甩手走人。 彭氏望着晃动的门帘,伤心之下,黯然落泪。这个男人,旦打定了主意,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撇下公务回府,竟只是为了纳妾的事!枉她还以为他已经收敛了心思,只守着她与双儿女度日,却原来…… 好端端的日子,平地起了风波。归根结底,是叶浔与吴姨娘挑起了事端。 彭氏咬了咬牙,目光变得怨毒。不让她好过?那就都别想安生,她个个的收拾! 第1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此刻,裴奕正含笑询问景国公:“国公爷想哪儿不舒坦?” 方才把脉,说胃虚,景国公说正调理着呢。他又说稍有肝火上扬之症,景国公说也正调理着呢。之后他又说出几个微不足道的症状,回话就没变过,末了加了句:说点儿他不知道的。 这是明显的没病偏要装病,所以裴奕才有此问。 景国公想了想,“头晕,心神不宁。” 裴奕颔首,又问:“想不舒坦久?” 景国公笑起来,“怎么着也得个来月吧,要辛苦你隔三差五过来了。” “这倒好说。”装病无妨,但没事儿就服药难保弄假成真,裴奕建议道,“方子我就不开了,国公爷平日以膳食调理即可。” 景国公语声愉悦:“我的长孙女对食疗略有心得,等会儿你交待她几句就行了。” 裴奕有点儿同情叶浔。涉猎广未必就是福气,继母、祖父装病,却都要她打理膳食。 叶夫人从佛堂回来,听说了原委,斜睨了景国公眼,与裴奕寒暄几句,去了内室。 叶浔与丫鬟捧着茶点走进门来。 景国公看看裴奕,又看看孙女,笑得分外舒心。看来看去,样貌能配得起他家阿浔的,也只有裴奕了。嗯,抽空得去柳府趟,问问柳阁老的意思。 这样想着,他起身来,让裴奕指点叶浔用哪些药材入膳食,自己去往里间,“我去问问你祖母,看她有没有哪儿不舒坦,顺道起瞧瞧。” “……” 裴奕和叶浔都很无语,心道老爷子说话可真是没有禁忌,寻常人家没有大事连称病都忌讳,他倒是好…… 叶夫人对景国公没好气,低声道:“没来由地让阿浔见外男,妥当么?” “怎么不妥当了?那是我请来的大夫,阿浔又还没及笄……” “那也是十四的大姑娘了!秋日就及笄了!” “你给我好好儿说话!”景国公瞪了眼,“就知道讲什么男女大防,防住谁了?那少年郎可不只是个大夫那么简单,看着都合适的话,难保就不是桩好姻缘。难不成你想让阿浔嫁个不知底细的?她性子水阵儿火阵儿的,嫁个不合她意的,她不把婆家弄得水深火热才怪,那是好玩儿的事?” 叶夫人先是瞪着景国公,听到最后,又忍不住笑了。 景国公的神色也随之缓和下来,温声道:“我这不是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么?谁敢说闲话?柳阁老跟我提过那孩子好几次了,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我抻段日子就得了,再端着就不像话了。跟阿浔年纪相仿的早已定亲,我们再舍不得也该张罗了。把柳阁老惹毛了,说不定就做主促成此事了。的确是个老谋深算的,真毛躁起来瘆人着呢,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叶夫人笑容微敛,“把柳阁老惹毛了,鹏程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既是明白这个理,就别拿乔了。”景国公提起长子就没好气,“想想他那副样子,真恨不得就让柳阁老由着性子整治他!” 叶夫人不悦道:“胡说什么?鹏程仕途断了,对世涛和阿浔有什么好处?”她懒得为不成器的儿子辩驳,却是真的心疼两个自幼丧母的孩子。 “这还用你说?”景国公沮丧地道,“柳阁老不为这个,早把那不成器的东西逐出官场了。” 叶夫人不欲谈,岔开了话题:“我也是怕你这儿刚有动作,儿子儿媳就跟着忙活起来。那两个糊涂东西,胡乱给阿浔定下亲事可怎么好?” “他们敢?!” 叶夫人心平气和地道:“继母也是母亲,给长女张罗婚事,你敢说她个不是?” 景国公冷哼,“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胆敢胡来,我就打折他们的腿!” “胡来之后你就算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叶夫人又气又笑,摆了摆手,“罢了,跟你这武夫说这些简直是白费功夫,回头我去柳府趟,问问那边的意思。” 两位老人家并不是对叶浔的婚事不上心,如叶世涛娶妻样,他们是在等着柳家物色好人选过来商议,然后顺势点头。是自心里觉得,欠柳家的。 当年叶家几次上门提亲,柳家才同意将掌上明珠柳氏许配给叶鹏程。年轻时的叶鹏程,混账程度胜过如今十倍。柳氏生下叶浔,还没出月子,叶鹏程便与外面杂七杂八的女子纠缠不清,甚至到了有女子闹着找上门来的地步。那时柳氏产后本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急怒攻心,迅速香消玉殒。 柳阁老为此已是震怒,到后来,叶鹏程只为柳氏守了六个月就续弦,惹得柳阁老对他已是厌恶至极。叶鹏程几年来在仕途上全无作为,全赖柳阁老时不时地设个圈套使个绊子——成为内阁首辅之前,柳阁老是吏部尚书,不论现在还是以前,要收拾叶鹏程都是易如反掌。 柳阁老之所以没对叶鹏程下狠手,是看在外孙、外孙女的情面上,二是看在与景国公是年盟友的情分上。 景国公与叶夫人对这些心知肚明,这才与柳家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两个孩子的婚事,以柳家的意见为重。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些,相视苦笑,良久无言。自责没有任何用处,况且在同样的成长环境下,长子是这个德行,如今远在外地任职的次子却是品行高洁,也只能说是人各有命,天性不同。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解释宽慰自己。 ** 叶浔向裴奕详尽的说了祖父平日的饮食,询问他可有不妥之处。也是没法子,祖父搭起了台子,她只能跟着跑龙套把戏唱全。 裴奕笑容中有着赞许,“并无不妥之处,日后隔几日做道安神宁心的菜肴即可。大小姐深谙食疗之道,看来的确是得了柳阁老的真传。” “嗯。”叶浔点点头,顺势问道,“听闻外祖父也识得你,因何而起?” 裴奕言简意赅:“相识是机缘巧合,来往则是因趣味相投。” “是怎样的机缘巧合呢?”叶浔笑笑地看着他,“只是因你医术精湛,外祖父怕是无缘结识。”太医才是公认的医术精湛,民间大夫除非名气大的出奇,否则鲜少有官宦相请。 裴奕温缓笑,“说来话长。” 叶浔无奈。 裴奕没来由地有些不忍心,破例安抚地笑,“我不便道出。”又有意将氛围调节的轻松些,“柳阁老说我是他的远房亲戚,论起来,你要唤我声表哥。” 叶浔不由得笑起来,“是么?下次我去外祖父家,顺道问问他。”她与他之间,哪儿有什么表哥表妹的渊源,前世曾问过外祖母的,老人家就说你外祖父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别较真儿。如今想来,不过是外祖父给了他个方便在柳府行走的幌子。 “你的长辈平日——”裴奕瞥眼室内的丫鬟,语声转低,“经常如此么?” “那倒没有。”叶浔笑道,“这种事很少见,偏偏这两次都让你赶上了。” “我这是走运还是不走运?”裴奕似笑非笑地深凝了她眼。 对上他似被星光浸染的眸子,再细看他容颜,叶浔不由暗暗叹息:唉,真的是太好看了。她与叶沛的看法致,认为他比哥哥还要好看。 换在前世,她对样貌极佳的男子总是心生戒备,不熟的时候,甚至是有些抵触的。她这样的家境,让她度形成了种固执的认知:越是样貌出众的男子,越是容易招蜂引蝶,稍不注意,品行就会变得放荡恶劣。前世用去太久,才能确定他的心迹,看清他与任何人不同。 她迅速敛起心绪,报以笑,没说话。转到书案前,取过纸笔,写出几道药膳的名称。 裴奕转到书案对面,又问:“国公爷倒也罢了,别人是何用意,你可清楚?” 叶浔含糊其辞:“我应该清楚么?” 裴奕没搭话,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字。 氛围安宁,时间变得平和悠长。 叶浔放下笔,让他过目:“据我所知,这几道菜肴具安神宁心的效用,每隔几日我就给外祖父做道,你看行不行?” 纸上写的是天麻蒸鸡蛋、首乌炒肝心、百合玉竹粥之类的膳食,字迹清逸秀丽,裴奕颔首微笑,“自然可行。”说着话起身来。 “谢。”她轻声道,是谢他方才善意的提醒。 裴奕却道:“不必,我保不齐会顺势为之。” “……”叶浔定定地看着他。那怎么行?!那样来,他不就是与彭氏同流合污的人了? 裴奕眼神促狭。 原来上当了。叶浔懊恼的垂了眼睑。 裴奕轻轻地笑起来,转而命丫鬟去通禀景国公,他该告辞了。 景国公回来,爽朗的笑着,亲自送裴奕到了院门外,这才返回室内。 叶浔回到自己的锦云轩,去了小厨房,给祖父祖母做菜。正忙着,半夏进来通禀:“裴公子身边的书童来了,执意要见您。” 叶浔转到院中相见。 那名书童不过□□岁的样子,先递给半夏个荷包,这才对叶浔道:“这是府上大奶奶给我家少爷的诊金,我家少爷觉着这二百两的银票未免太了,当面却是无从推脱,便命小的来交给大小姐,请您酌情处理。” 叶浔思忖片刻,“你能不能跟半夏去国公爷房里趟,跟他老人家说明此事?” 书童漾出憨厚的笑容,“成啊,我家公子说见到您就听您差遣。” 半夏带着书童去了光霁堂,传话之后,不便跟进去观望,也就无从知晓景国公与叶夫人的反应。只是书童走后,景国公命丫鬟将那二百两银子给了叶浔,说是赏她的。 叶浔要的不过是祖父祖母心里有数,白得了笔银子就是意外之喜了。对于个待字闺中的人,二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午间陪着祖父祖母用饭的时候,两位老人家如以往,也没提这件事。 到了下午,彭氏有些忙,还让叶浔跟着她起忙——她两个拐十八道弯才能论得上亲戚的人带着自家的儿子过来了,执意要让叶浔见见那两位所谓的表哥。 个是忠勤伯府的庶长子,十四岁了,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 个是新宁伯府的次子,人长得中规中矩,只是自幼患有足疾,走路时瘸拐的。 叶浔有点儿懵,也很沮丧,两世为人了,今日还是不能确定彭氏的用意。 第1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以为彭氏已经锁定了人选,会门心思在裴奕身上下功夫。眼下怎么又弄了这样两个人到府中?让她有比较知高低,还是广撒网以求大的胜算? 略坐了片刻,叶浔起身道辞,在路上思忖片刻,去了江宜室房里。 江宜室也正想着去找叶浔说话,将人迎到东次间,落座后就问道:“父亲要纳妾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叶浔稍稍意外,“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是听正房的丫鬟说的,我命丫鬟打听过了,母亲虽然不想声张,却已命人着手准备了。” “哦。”叶浔不由好笑,叶鹏程这次倒是雷厉风行。 江宜室却不能像叶浔这样平静,她非常失望,“纳妾也就罢了,从外面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迎进门来不是很好么?何必要抬举个丫鬟?” “……”彭氏怎么可能从外面给叶鹏程找妾室?叶鹏程想要纳妾,也只能打打府里丫鬟的主意。 “听说那个丫鬟最初是母亲派遣到你房里,随后你又给了吴姨娘的?” 叶浔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宜室就叹气,“你们也真是的,看着那丫鬟不安分,径自将人交给母亲,让她发落出府就是了。眼下她得了父亲的青睐,母亲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 叶浔惊讶地看着江宜室。 江宜室继续絮叨:“你还未出阁,哪里知道为人|妻的难处,哪个妾室进门,正室心里都不是滋味。内宅的事,男子是不晓得的,我们这些人就该相互帮衬着才是……” 叶浔蹙了蹙眉,“你也知道,是大奶奶将代晴派遣到我房里的。代晴到我房里,就是二等丫鬟,先前没经人调|教,怎么可能拿的了二等丫鬟的月例?” 江宜室沉默下来,脑筋费力地转动着。 “这件事你别跟我絮叨,得了空不妨去找吴姨娘问问,她有时间有耐心告诉你这些是非。”叶浔惦记着过来的初衷,问道,“忠勤伯夫人与新宁伯夫人都带着膝下儿子过来了,你可知道这两家的底细?” 江宜室敛起心绪,思忖片刻:“这两家我倒是有所耳闻,都不得势了,只剩了个爵位充门楣。这两家与我们叶府并不怎么走动的,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也正奇怪呢。”叶浔笑了笑,“两位夫人过来也罢了,还都带着子嗣。大奶奶说与他们是亲戚,方才执意要我去见礼了。怎么,大奶奶没命人来请你过去?” “没有啊。”江宜室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起身来,“我去给两位夫人请安,随后再找吴姨娘说说话。” “也好。”叶浔笑着起身,“辛苦嫂嫂了。” “辛苦什么。”江宜室面低头整理衣衫面道,“听你说了这些,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的事要是出了岔子,你哥哥不跟我翻脸才怪,祖母也少不得责怪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说着话急匆匆地往外走,“不跟你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叶浔和随行的竹苓听了险些大笑。江宜室就是有这点好,什么事不知情也就罢了,旦知情了,也是个行事果断的——偶尔也可以说是行事莽撞。毕竟,从伤春悲秋变得精明干练,是需要磨砺的。 江宜室在正房盘桓许久,末了又代替彭氏送两位夫人到了垂花门外,番锲而不舍地试探之后,得出了个让她震惊的结论: 两位夫人是带着孩子来让彭氏相看的。 忠勤伯夫人有些遮遮掩掩的,新宁伯夫人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将事情原委与江宜室说了:“这几日听说府上大奶奶出面张罗大小姐的亲事,我自知膝下子嗣资质寻常,却也想来试试,能成事最好,不能成日后也能常来常往。来日登门拜访,还望大奶奶与大少奶奶不要避而不见。” 江宜室面上笑着说“不会,不会”,心里则是匪夷所思:这样的门第,两个少年过于寻常的资质,哪里配得起叶浔? 把人送走之后,江宜室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眼下该怎么办?婆婆要是把阿浔随随便便嫁出去,叶世涛不翻脸才怪!他翻脸,定会闹到家宅不宁的地步。 偏生叶世涛是个不着家的,这两日去了别院,说是要潜心习武。找叶浔商量也是不行的,到底还是女儿家,直接说这些不合规矩。 丫鬟绿云也跟着在旁着急,倒不是为听闻的这些事,而是为了江宜室的脑子不转弯,便笑着提醒道:“少奶奶不是要去吴姨娘房里坐坐么?说不定吴姨娘能告诉您该去找谁商量。” 江宜室烦躁地摆摆手,“她到底只是个姨娘而已,能有什么好法子?难不成她还能帮我去转告父亲这些事?” 绿云叹气,只得明说:“就算是告诉大老爷也是没什么用吧?您怎么就忘了国公夫人?去跟她老人家说说不就行了?” 江宜室有些打怵:“可祖母向觉着我不争气,看到我就摇头叹气。” “那也要分什么事儿啊。”绿云啼笑皆非,“这种事您再不告诉她老人家,日后怕是见都不想见您了。” 江宜室斟酌片刻,“是这个理。”随即换了身衣服,硬着头皮去了光霁堂。 叶夫人听孙媳妇絮叨半晌,总算听出了话中深意,笑着夸奖几句,又赏了串开过光的佛珠,让江宜室回房去了。 江宜室知道,祖母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坐视不理,颗心这才放下来。 叶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大为光火。天就出了两件事,只要愿意往坏处想,就能认定彭氏暗藏祸心。 她当即命人将彭氏唤到面前,开门见山:“你这几日的行径,是不是在张罗阿浔的婚事?” 彭氏面不改色,恭声应道:“不瞒您说,的确是有这心思。阿浔已经十四了,再拖下去,会平白耽误了她。” 叶夫人委婉地警告道:“你这心思是好,只是要切记点:不可自作主张。非门当户对的人,不可选;门当户对的子弟,非样貌资质寻常的不可选。有了合适的人选,也要与我与国公爷商量,国公爷点头,你才能着手定亲之事。若是自作主张,你毁掉的就是鹏程的前途。” 彭氏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声称是。 叶夫人这才心安,端了茶。 彭氏走出光霁堂,冷冷笑。对付叶家这些女人,她早已得心应手。她才不会认真筛选人,她要的是叶浔自毁前程下嫁。是为了达到这目的,才要做这些表面文章。 接下来的几日,彭氏面准备纳妾事宜,面不断相看名门子弟,娘家的侄子、亲戚家的子嗣,也都并带进府中,让叶浔姐妹三个出来相见。 “鱼龙混杂,也不知她在抽哪门子疯!”——景国公得知这些之后,如是说。 得了空,彭氏有意带叶浔出门访友,或是参加官宦之家的宴请。叶浔才不会去,要么留在祖父祖母房里抄写经文、做菜,要么就说早就安排好了什么事,实在是不得空。 彭氏倒是不失望。说到底,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叶浔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叶浔出了事,她难逃干系。这些如之前,不过是要把给长女谋划亲事的文章做足。况且叶浔是个闲不住的,隔三差五就要出门,或是去柳府,或是上街寻找名画古籍,或是去护国寺上香,可乘之机的是。 叶浔透过这几日见过的形形□□的少年,确定了彭氏的用意。那几个彭氏的侄儿、亲戚,应该也在彭氏选定的人选之中。只个裴奕,不足以让彭氏有万无失的把握,现在是做了两手准备:要么让她嫁个无功名无权势的,要么就让她落入彭家人手里。 客观地看,叶浔是有些佩服彭氏的。主观地看,她恨不得把彭氏撕了。 有那么两天,叶浔想着为防万,不如就闷在家里,怕出门的时候出事,怕落得还不如前世的境遇,真到那步,她没可能还像前世般为着名誉嫁给个无是处的人。不嫁,就只能出家做尼姑明志。好歹重活次,真到那步,真就不如没有这场重生。 可再想想,就觉得这样躲避风险未免太窝囊了。只要做足准备,只要应对得当,就能反过头来打击彭氏。 所以,结论自然是顺势为之。 叶浔先去央求祖父:“随我出门的那些个护卫都是混日子吃闲饭的,我这几天又总是没来由的心惊肉跳,想到出门就怕出事。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日后只能闷在家中了?” 景国公的反应完全附和他自来的做派:“做什么要闷在家里?叶家的儿女可没有胆小怕事的,你若是就此不去看望柳阁老,他不找上门来骂我通才怪。这样吧,你出门时切照常,我另派几个得力之人尾随。真出了乱子你也不需怕,我们也不妨看看,谁敢打你的主意。” 叶浔喜笑颜开,“那可就说准了啊,我要是出门时有个三长两短的,您可得为我做主。” 景国公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你心里清楚,我也不糊涂。真有个什么事,定能保你无虞,且不会轻饶了那些个下作的东西。”随即唤来光霁堂里几个身手绝佳的护卫,正色吩咐了番。 叶浔不由暗自叹息:这府里要是没有叶鹏程家四口,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自然也明白,叶鹏程家四口也少不得经常想:若是府里只有他们家四口,那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翌日,叶浔命半夏知会了彭氏,出门添置了两个摆件儿,切如常。 转过天来,叶浔又去了个地址较为偏僻的笔墨铺子。去时切顺利,回来时就出了事。 第1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那家笔墨铺子的狼毫小有名气,偶尔过去看看,还能得到好墨,这些是柳阁老告诉叶浔的,她每年都要过来三五次。 铺子所在的那条街,原本住着名朝廷大员,前几年那名官员满门抄斩,人们觉得血腥气阴气太重,先后搬走,整条街便这样趋于没落之势。长长的街巷,居民不过三五家,小猫小狗三四只。 叶浔离开铺子,马车往前走了段,便被群人迎头拦住。 接下来的幕,让叶浔重温了前世的记忆:车夫、跟车的婆子、护卫像是得了命令般,拔腿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与叶浔同坐在马车上的竹苓先是吓得面色惨白,随即就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这帮混账东西!” 饶是叶浔已有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有些心慌,担心祖父派来尾随的人不能及时上前来接应。 竹苓仗着胆子将车帘撩开道缝隙,大声询问:“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车里的是什么人吗?!” 有人笑嘻嘻答道:“自然知道,不知道也不会拦下了。烦请叶大小姐下车来随我们走吧,到我家公子宅子里坐坐,喝杯茶。” 叶浔将竹苓拉回来,紧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家公子是哪家的?既是请,为何摆出这般阵仗?” “大小姐见到人就清楚了,此时还请移步。我们也是受雇于人听命行事,还望您不要逼着我们做出开罪您的事来。我也不瞒您,这条街上的几家人都被赶回去看管起来了,您现在好像已无退路了。” 叶浔沉默相对,心里却是急得不行。祖父的人若是晚步,她番打算就会落空,还会走至比前世糟糕的境地——前世宋清远是亲自出马做这种下流事的,今时的人索性给她来了个不露面。是谁呢? 那人面趋近马车面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您倒是给我们句话啊,莫不是吓得晕过去了?” “我不说话是因你们大难临头,已不需再浪费唇舌。”万般焦虑之下,叶浔反倒出奇的冷静,撒起谎来也分外镇定,“我也不瞒你们,景国公的手下马上就到,识相的话就该立即逃离,好歹也能留下条性命。” 那人片刻沉默,在这间隙四处张望,确定周围并无异样才道:“大小姐就别哄骗我了,还是赶紧下车来为好,否则……” 叶浔的心绷成了根弦,感觉随时都能断掉般,竹苓则已因紧张焦虑开始瑟瑟发抖。 主仆两个没能等到那人继续说话,却听到了几个人几乎在同时发出的闷哼声。 叶浔大喜。必是祖父的人及时赶来了!果然,几息的工夫后,有人沉声道: “大小姐不需担心,属下定将这些地痞缉拿送去官府!” 是护卫叶成的声音。叶浔长长的透了口气,可车外的动静还是让她心惊不已,闷哼声、人的身体遭到重物击打兵器中伤时的声音格外可怖。 那是她以为辈子只能听说而不能亲身经历的事情。 竹苓抖得愈发厉害了。叶浔明明怕得厉害,还是要强作镇定,将这忠心耿耿的丫鬟揽在身边,微声安抚:“没事的,等会儿就……” 语声未落,车厢便是猛烈震,同时听到的是马儿的嘶鸣声、木料被砍中的声响。拦车的那群人听闻要被扭送至官府,第反应是逃跑,逃跑不成就开始拼命了——得罪了景国公,还能有好果子吃?与其被送到官府下大狱送死,不如拿出玩儿命的精气神来,试试能不能逃过劫。砍车倒不是有意为之,是手误。 叶浔身形颤,语声就此停止。自己都被吓得不轻,哪里还能安慰别人。 主仆两个的手越握越紧,又听到两次车辕被砍中、马儿受惊的嘶鸣声,周遭才恢复平静。 叶成到了车前,恭声道:“让大小姐担惊受怕了,是手下无能。” 叶浔终于放松下来,惑道:“你们不是祖父手下最好的护卫么?怎的这半晌才了事?”不是她不知足,是实在不明白。 叶成言简意赅:“杀人易,个个留活口不易。” 叶浔倒吸口冷气,无话可说。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叶成禀道:“大小姐,马车已损坏,恐怕得委屈您等会儿了。” 叶浔还能说什么?轻轻叹息,道:“那倒无妨,辛苦你们了。” 便在这时,有马蹄声趋近。 有护卫奇道:“什么人?是不是和他们伙的?” 叶成搭话道:“不是。这是裴公子,去过叶府。” “裴公子?”竹苓来了精神,探身过去观望,片刻后惊喜地回首看向叶浔,“就是那位大夫啊。” 叶浔蹙眉,“他怎么会来这儿的?”实在是想不通。 “说不定是住在这条街上的。”竹苓毫不犹豫地给裴奕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无心之语竟是事实—— 裴奕到了近前,与叶府护卫攀谈几句,了解原委之后,建议道:“我前不久在这条街上置办了所宅院,大小姐与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到舍下小坐片刻。” 护卫总共只得六个人,六个人要将二十来名地痞分别扭送到官府、叶府并非易事,况且还要给叶浔另寻辆马车、分出人手来护送,人手就不够了。 叶成过来请示叶浔:“马车破损,委屈大小姐实属属下无能,可眼下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大小姐若是留在车上,也是诸不便——难保再无行人经过,传出闲话就不好了。您能否去裴公子宅院歇脚?属下会跟随大小姐前去。” 叶浔思忖片刻,“也好,就这么办吧。” 叶成松了口气,即刻做出安排。 竹苓服侍着叶浔带上帷帽下了马车。主仆两个下车,就瞥见了地上的血迹,鼻端的血腥气也就浓烈。又能如何?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错转视线,只当没看到。 裴奕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在前面带路。 他的话其实是半真半假。宅子的确是前不久就添置了,却并不是打算长期居住的。今日过来,是因早得到了个人模棱两可的传话,心里不踏实,担心叶浔被人挟持才过来的。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到,是被人绊住了。 宅子位于街中间条巷子的尽头,离事发处不远。三进的院落,透着古朴典雅。看门的家丁远远看到裴奕,溜烟跑过来,得了吩咐之后又跑回去传话。 叶浔与叶成、竹苓进门的时候,外院庭院中已设了桌椅、茶具。裴奕用意很明显,不想让人误会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能时时看到大小姐,就不需亦步亦趋了,是因此,竹苓与叶成在院门口,前者问题颇,后者作答,在起说得热热闹闹。 叶浔取下帷帽,在黄花梨圆几侧落座,先是道谢。 “不必客气。”裴奕微微笑,瞥眼茶具,“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叶浔笑着点头。自心底是信任他的,她此刻已完全放松下来。 白瓷茶盏放到面前,叶浔端起来趋近鼻端,闻到了清悠茶香,是以泉水冲泡的六安瓜片。她眉目舒展,端着茶盏的手惬意下落,以盖碗扶动茶叶,敛目看其色,透绿清爽。浅尝两口,些微清苦中有着丝丝甜爽甘醇,她不由抿唇微笑,轻声赞道:“好茶。” “合口就好。”裴奕这才落座,啜了口茶,凝眸打量眼前的女孩。毫无遭遇□□之后的惶惑,唯有惬意悠然,他不由好奇,“你像是料定此番变故只是场闹剧。” “那倒没有。”叶浔如实道,“也想过最坏的局面,能做到的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想通了这些,也就看开了。” “不怕那最坏的局面?” “自然是怕的。”叶浔坦然笑道,“可最坏的结果旦发生,我并无别的路可走。” 裴奕抬手抚了抚眉心,“听你这么说,我倒实在是后悔了。” 叶浔笑问:“后悔什么?” 裴奕认真地告诉她:“后悔没有及时救美。” 叶浔失笑,“那可真可惜。” 裴奕凝视着她:“你就不怕我这里是有心人的第二步棋?” “那我就只能认命了。” 裴奕追问:“只是认命?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了?” “我需要么?”叶浔反问的同时,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要对你心存戒备的话,谁会跟你来你的地盘? 裴奕就笑,视线锁住她容颜,半晌才温声道:“左右你的继母也不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索性嫁给我算了。” 叶浔对上他光华袭人的眸子,脑子有些打结。她回想着前世这个人对她说的那句:“阿浔,我娶你好不好?”两相比较,眼下这话……是不是太没个正形太不着调了? 哪里出了错?只是因为相识时日太短的缘故么? 第1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是打心底有些同情叶浔的——倒霉成她这个样子的大家闺秀,终究是太少见了。绝艳的容貌,优雅的仪态,又知书达理通药理,真被彭氏算计得嫁给个不堪的人,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他想,与其看着她被耽搁生,倒不如自己娶了她。 对上她迷茫困惑的眼神,他心生不解,这是什么反应?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叶浔自知反应不正常,敛了思绪,微笑道:“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做不得主。” 裴奕回以笑,“明白,我先去问问你祖父的意思。” 叶浔没说话,说什么都不妥当。她只能做自己的主,留出等待他的时间,别的事还要看他。总不能他还在无可无不可的时候,自己就流露出愿意嫁他的心思,分寸旦没掌握好,他兴许就会认为她生性轻浮,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沉了片刻,她问道:“今日这件事,你事先可曾听到风声?” 裴奕颔首,“早有人去了我家中传话,说你今日要来这条街上的铺子,若是有意娶你,不妨抓住这个机会。”说着不由轻笑,“当真带人前来的话,怕是先要与人争斗番。” 叶浔失笑。 裴奕笑微微地看住她,“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吧?” 叶浔委婉地道:“我是早就察觉了跟车的人都不妥当,遇事便会弃我于不顾,这才求了祖父,要他找几个得力之人。” “此事闹得阵仗不小,景国公定不会等闲视之。他老人家会整顿家风,还会尽快给你张罗婚事,事情定下来,别人也就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裴奕将话引回到先前的话题,“你与其嫁个不知根底的,不如将就着嫁给我。同理,我亦如此。” 他与其娶个不知根底的,不如娶个算得熟悉的人。他不可能三两次相见就对她动心,却也没遇到过比她出色的女孩子。 裴奕继续耐心地给她摆道理:“我自然清楚,娶你并非易事,门第就是我首要解决的事。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不妨此刻就给我个准话。” 叶浔无奈地垂了眼睑,“你这个人……换了你是我,要怎么答复?”也是在这间隙,想通了他为何与前世态度不同。他对女子始终有着种尊重,不会强人所难。如今他是很理智地看待这件事,并没掺杂任何情愫。而前世他们是在柳府相识相熟的,心意、说辞自然与如今不同。 她自来磊落大方,没有些深闺女孩的扭捏,饶是如此,此刻也不由得脸颊微红。 裴奕缓缓逸出清朗的笑容。 有名叶府护卫走进门来,与叶成低语几句。 叶成脸色不大好,过来告知叶浔:“大奶奶过来了,大少爷已在接您回府的路上。” 彭氏倒是来的正是时候。叶浔看向裴奕:“方便让大奶奶进来么?” “自然。”裴奕吩咐家丁去请。 街上打斗之后的情形,彭氏已看到了,真是头雾水。这些人,怎么弄成了现在这样?是不是拼力争抢导致的?结果倒是不错,不管怎样,叶浔此时正与裴奕同在所院落。要促成这两个人的婚事,应该会很顺利。 彭氏走进院落,快步到了叶浔身边,未说话已先红了眼眶,“阿浔啊,你受委屈了。我大早就心惊肉跳的,担心你出事,怎么也坐不住了,这才赶了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步……” 叶浔笑着推开她,“什么叫晚了步?我好端端的,并没受委屈。” 竹苓看到彭氏就气不打处来,冷笑道:“我家大小姐不过是有些不舒坦,顺道让裴公子给看看。什么晚不晚的?您想到哪儿去了?” “你们这两个孩子……”彭氏无奈地苦笑着,随后对裴奕深施礼,“谢公子。” “没必要道谢。”裴奕语声淡漠,“您还是先问清楚经过再下定论为好。”这女人的大胆、异想天开,让他很厌恶。把继女的辈子毁掉,她不但这么想了,还真这么做了,非寻常人能比。看似很愚蠢,可今日若非叶浔早有准备,还真就被算计了。 叶成走过来,简略地把事情经过讲述遍。 听得景国公的护卫将部分人扭送去了官府,彭氏吓得脸色骤变,“送去官府?那怎么行呢?那些人若是胡说八道,岂不是要坏了阿浔的名声?” 叶成不耐地道:“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国公爷自然会与官府打招呼。”又阴测测地加了句,“还有几个人,已经在回府的路上,您要担心的是他们会跟国公爷说什么。” 彭氏瞪着叶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成转身退开几步,不再理会彭氏。 彭氏气得咬了咬牙。叶成跟随景国公十几年了,仗着国公爷的倚重,对她与叶鹏程自来是没上没下的。就拿他那名字来说,早该改掉的,他偏不。可气的是国公爷也跟着凑热闹,对叶鹏程说什么?“哪儿来的那些劳什子的忌讳?!要改也是你改!把我惹火了,保不齐就让叶成改个与你样的名字!”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彭氏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唤叶浔:“既然你没什么事,就与我道回府去吧。” 叶浔果断地摇头,“哥哥等会儿就来接我了,不麻烦您了。”为免彭氏絮叨,又道,“您要是不放心,就与我起等等。” 彭氏勉强笑了笑,心里再焦虑,也要维持着平静,魂不守舍地落座。她不敢想象回去之后要面对怎样的情形,若是那些人没出息,招出唆使他们的人,步步查下去,她必然会无处遁形。 不会的,不会的!娘家那些男孩子再蠢,也不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要知道,她不能在叶府立足了,彭家也会跟着倒霉。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怎样,娘家那边也会保全她。 这本来是桩好事,她也是好心为娘家着想,到了这地步,是他们不争气,跟她有什么关系? 叶浔唤竹苓走到旁,低声交代了两句,竹苓连连点头,面露喜色。 裴奕则转去与叶成闲聊。 过了会儿,叶世涛过来了,进院落,便只寻找叶浔,见她安然无恙,这才透了口气,放松下来。问过原因之后,他瞥了彭氏眼,目光如刀。 叶浔为叶世涛、裴奕引见。 裴奕见到了风流名声在外的叶世涛,打量番,颔首笑。叶浔这个哥哥果然有着名不虚传的俊美,也难怪少女孩子哭着喊着要追随在他左右。 叶世涛也打量了裴奕两眼,在心里喝声彩。这样出色的人物,放眼京城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他又笑着瞥了妹妹眼,心说这个丫头,认识了这么出色的人物,竟是提都没提过。随后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去了别院,怪不得谁。 他目光微闪,笑着邀请裴奕:“裴公子若是得空,能否赏光到舍下坐坐?祖父想来也要询问你几句,才能放心。” 裴奕爽快点头,“我也正想去看望国公爷。” “那正好!请!”叶世涛转身往外走,回去时与叶浔同乘辆马车,缠着她问裴奕的情况,“裴公子十几了?娶妻没有?家里都有什么人?” 叶浔自然是晓得答案的,却是无从告知,斜睇他眼,“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你要我跟谁打听去?再说了,我知道这些做什么?”算算时间,今年裴奕应该是十五六岁,只是因为那好看得塌糊涂的容颜,样貌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两岁,可气质则又有着超出年龄的从容冷静。 叶世涛想想也是,笑道:“没事,等会儿我帮你打听打听。” 叶浔白了他眼,“谁要知道这些了?谁要你帮我打听了?” 叶世涛只是笑,随后才细细询问事情的经过,不免有些后怕,“日后你再出门,记得与我说,我尽量陪着你。” “那当然好啊。” 兄妹俩路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府中。 下车后,叶世涛陪着裴奕去见景国公。 叶浔在垂花门内,等着彭氏走进来,笑道:“等会儿你少不得被祖母训斥通,认真追究责任的话,你持家的权利怕是都要被夺了。” 彭氏笑得有点儿冷,“这与我并无关系,便是我再周到,也防不住你自己惹祸上身。” “便是我再谨慎,也防不住卑劣之人蓄意算计。”叶浔微微挑眉,“我与你不是路人,学不来你那些龌龊的把戏,把我惹急了,也只会用正大光明的理由置你于死地。是以,你日后最好收敛些,如果不想你双儿女的辈子被我借外祖父之手毁掉的话。” 彭氏听得心惊不已。 “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将我逐出叶府,你与大爷就不会再被外祖父家压制。不是这样的。我若是过得不如意,外祖父会变本加厉地惩戒大爷,这点你定要记住。大爷对不起我娘,那笔帐,外祖父辈子都不会忘记。”叶浔这次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如果彭氏没傻到定的地步,定会有所收敛,这样来,她也能过段舒心的日子。 随即,叶浔嫣然笑,走向等在前面的青帷小油车,“好了,我点到为止。我们过去见祖母说话吧。我要委屈阵子,你要胆战心惊阵子,可别把戏唱砸了。” 叶松去了书房,与叶世涛、裴奕说话。 光霁堂的正屋,叶夫人端坐在三围罗汉床上,脸色出奇的沉冷。见叶浔进门,神色才有所缓和,眼中有了泪光,“快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被吓坏?” 叶浔到了祖母身边坐下,撒娇地揽住老人家的肩头,语声透着委屈:“自然是提心吊胆了阵子,真怕被人掳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招惹了那样的人……”随后又宽慰道,“不过您也别担心,我是您与祖父的孙女,胆子没那么小,现在已没事了。” “这就好。”叶夫人握住了叶浔的手,“这辈子总要经历点儿风波的,不怕啊。我已命人备好了安神汤,你喝了就去里间睡觉,压压惊。” “行,我听您的。”叶浔起身走向里间,吩咐竹苓,“等会儿你与祖母细说由来,仔细服侍着。” 竹苓脆生生称是。 叶夫人这才让彭氏进屋。 彭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先前叶浔的字句都说到了她心里,大为震动。难道正如叶浔所说,她与叶鹏程走进了死胡同?难道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把叶浔哄得高高兴兴?还有眼前这件事,叶夫人现在知道了少?她该怎么应付过去?进门后刚要曲膝行礼,就听得叶夫人的冷喝: “跪下!” 第1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彭氏吓得哆嗦,慌忙跪倒在地,惶惑不安地道:“儿媳若是做错了事,娘只管训诫,只求您别动怒,免得伤了身子骨。” 叶夫人不予理会,只说叶浔的事:“府里内外的事,如今都由你打理着,你给阿浔找的都是什么随从?还没出事呢,他们就窝蜂地跑了回来,四处嚷嚷阿浔出事被人劫走了。找齐这么群没出息的东西,也真难为你了。” 彭氏唯唯诺诺:“是,此事的确是儿媳眼力不济。稍后我就严惩这些人。” “不必了,我已将人发落到庄子上去了。”叶夫人继续算账,“阿浔被人拦在半路的事,与你可有关系?” “没有!”彭氏急切地辩解道,“此事儿媳并不知情,也不知阿浔怎的招惹了闲杂人等……” 竹苓在旁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彭氏的话:“夫人,奴婢当时也在场,听那些人说他家少爷在府中见过大小姐。” 彭氏转头瞪着竹苓。 竹苓神色无辜地笑了笑,点到为止,也不再说什么。大小姐交待过了,适时地丢出这句话就够了。 叶夫人将竹苓的话听到了心里,目光愈发冰冷,“前些日子你将那些个无才无貌的闲人带到府中,再让阿浔过去相见,安的什么心?如今出了这种腌臜事,你怎么解释?居然敢跟我说是阿浔招惹了外人?这也是为人|母的能说出的话?你当我们叶家的儿女也如那些个门风不正品行下作的东西么!” 后句话就说得很重了。只要彭氏愿意,就可认定叶夫人是在委婉地责骂她。当年彭氏进门,叶夫人对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对彭氏的品行也无法认可。个巴掌拍不响,叶鹏程固然是荒唐可恨,彭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彭氏有个样子,怎么可能在原配孝期未过时就答应嫁进来。 彭氏的脸色青阵红阵的,不敢吭声。只要搭话,陈年旧账就会被翻出来,婆婆正在气头上,保不齐就说出难听的话。 叶夫人也懒得与彭氏说,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日后就将家事交给宜室打理。该放手时就放手,霸着掌家的权利不放,算是怎么回事?” 彭氏副特别冤枉的样子,楚楚可怜地看向叶夫人,“娘,并非我不愿让宜室掌家,是她说自己年轻不懂事……” “她的确是年轻不懂事,而且不争气,嫁了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些你就别费心了,我会提点她。”叶夫人不耐地摆摆手,“你回房去思过,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再见彭家的人,你那些个似是而非的亲戚,也不要再来往了。” 彭氏险些瘫坐到地上,脑子飞快地转着,轻声问道:“儿媳这几日正张罗着纳妾的事,这种事,不好交给宜室打理吧?要么我去商量大爷,让他缓缓?” 代晴的事,叶夫人也听说了二,彭氏不提还好,提就恼火起来,语气不善地道:“不过是小事,宜室能办妥。退下。”之后也不再看彭氏,转头吩咐竹苓,“将大奶奶唤来,我交待她几句。” 竹苓称是而去。 江宜室前来光霁堂的路上,听竹苓说了原委。先是气彭氏将帮闲杂人等带进府中,害得叶浔险些落难,之后听说自己要代替彭氏持家,完全懵了,不知道这是天上掉的馅儿饼还是能把她砸晕的大石头。在叶夫人面前的时候,副梦游的表情。 叶夫人哭笑不得,却并不介意,铁了心赶鸭子上架,孙媳妇干不了也得干,干不好也无妨,怎么也比彭氏败坏门风来得划算。她将身边得力的两名大丫鬟、两名管事妈妈交给江宜室使唤,直言道:“有什么事,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让她们帮你决定。先这么过段,日后你就算照猫画虎,也能应付内宅这些琐事。” 江宜室总算松了口气。有祖母撑腰就好,不然她肯定要吃尽苦头,少不得按倒葫芦起了瓢,不被婆婆的心腹拿捏得找不着北才怪。 ** 彭氏回到正房,进门就看到了正在等待她的好消息的叶浣。她扯扯嘴角,想笑,却掉了泪。 叶浣慌了,“娘,您这是怎么了?” 彭氏此刻已不知道该怨谁了,抹着眼泪,把经过说了,末了道:“往后我的日子可怎么过?万娘家那边不知道轻重把我招出来,你祖父祖母不让你爹休妻才怪。” 叶浣拿了帕子给彭氏拭泪,分析道:“不会的,那边的人不会那么傻。只要他们抵死不认,就算是拦路的人招供都没用。您别担心,等会儿我让人去报个信。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要是蠢得害了您,日后也别想再过舒心日子了!” “好孩子,你真是长大了。”彭氏很是欣慰。 叶浣则奇怪叶浔怎么会没中招,“她怎么像是早有准备?不可能有人提醒她的,这件事太奇怪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别想这些了。”彭氏万般疲惫地走向里间,“有些事,我得好好儿想想。”她再清楚不过,公婆若是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她的处境会落千丈,甚至会再也不能翻身。已经发生的事,再计较哪里出了岔子已没有意义,如何度过这道坎儿才是最重要的。 能指望的,似乎只有叶鹏程了。 当日,叶鹏程回到府中,又是直奔吴姨娘房里。书文得了彭氏吩咐,在半路拦下他,道:“大奶奶有要紧事跟您说,您快去看看吧。” 叶鹏程这才转去正房。 彭氏见到他,失声痛哭起来,心里想着你这个混账东西,不是你出岔子,我怎么会走到这地步,嘴里则在哭诉:“娘不允许我再主持中馈了,这可怎么好?如此来,你纳妾的事我也不能再好好儿操办了……” 叶鹏程见她哭得实在是伤心,忙坐下来安抚:“别哭,到底是因何而起?” 彭氏半真半假地把事情说了遍,“我原本只是照着你的意思,给阿浔找个出身不高不低的人家,谁承想,她今日出门被人拦在了半路,爹娘不知听谁胡说八道了,竟似认定这宗事与我有关……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可爹娘连句解释都不听,日后我和阿浣、世浩可怎么过呀……” “好好儿的事,你怎么会办得塌糊涂?”叶鹏程很有些恼火,“日后谁主持中馈?难不成娘要亲自打理?” 彭氏听他这么说,心知是不能指望了,勉强应了句:“怎么会呢,娘让世涛媳妇学着当家。” 叶鹏程面色舒缓不少,不是母亲亲自出马就好,他纳妾的事还能照办,嘴里则是言不由衷地安慰:“你也别急,日后陪娘说说话,等她气消了,你也就能继续当家了。” 彭氏心里气得不行,眼泪没了,语气也冷淡下来:“行,我慢慢等着。只是阿浔的婚事是不能指望我了,你要是还有那心思,就亲自出马,没那心思也不错,柳阁老自然会张罗。” “那怎么行?他凭什么总管我的家事?”叶鹏程拧了眉,“过几日我亲自张罗,直接给她找个人家下定。你也是,什么事都是啰啰嗦嗦,直接让人上门提亲不就得了?” 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如今看来,她选定的裴奕根本就没那个心思,至于彭家那边的人,若不出点事,公婆是打死都不可能同意的。彭氏腹诽着,却是有苦难言,疲倦地摆摆手,“我是办事不力,我承认。罢了,还是等着你的好消息吧。”原本还想着把叶浔对她说的番话跟他说说的,此时被他气得够呛,也懒得提了。 叶鹏程又埋怨了几句,就起身离开,刚出门就遇到了光霁堂那边的丫鬟,说国公爷有请。他知道,通训斥是躲不了的,老爷子定要给他扣顶治家不严的帽子。 景国公却是和颜悦色的,并没有训斥他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件事:“今日出了点儿是非,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等两日。这些也就不提了,我要跟你说说阿浔的婚事。” 叶鹏程讶然,道:“阿浔的婚事,我也知道该抓紧了,这几日正在斟酌人选。” “不必了。”景国公笑眯眯的,“人我已经选好了,不需你分心着手此事了。” 叶鹏程不由恼火起来,“您怎么总是这样?我终归也是做父亲的,您怎么总是越过我做主孩子的婚事?是不是柳阁老又跟您说什么了?” 景国公笑容微敛,“不越过你,孩子们的婚事定会办得塌糊涂,当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么?你也别凡事都往柳阁老身上找辙,他要是没点儿眼光,跟你样不知轻重,也不会有今时地位。”语声缓,又道,“我不是找你商量,是告诉你而已:我已给阿浔物色了个人,过段日子两家就下定。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是谁你不要管,不可对外声张。” 叶鹏程气得愣愣的。真是莫名其妙,不让他知道未来女婿是谁,还不准声张,有哪个做爹的会做成他这个样子? 第1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当夜,叶浔听竹苓说祖父和叶鹏程争执了阵子,后来祖父恼了,叶鹏程也就不敢吱声了,跑回正房跟彭氏发了通脾气。 叶鹏程可不就是那样,温和的面目都给外人了,丑恶的嘴脸都给家人了。 现在正房家四口心里都不会好过,之后代晴抬了姨娘,江宜室主持中馈,府里想必热闹。 叶浔想着,先看段热闹再说,不准备再挑事。 计划不如变化,到了第二日上午,大舅母江氏就奉命前来接叶浔去柳家住段日子。 原来江氏昨日派管事妈妈来过,本只是给江宜室传句话,可江宜室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也是真担心叶浔再遇到是非,就把前因后果说了遍。 江氏听管事妈妈回去说了,不敢隐瞒,转告了柳阁老。柳阁老当即拍板,让她走趟,把叶浔接去府中小住段日子。 叶浔无所谓,辞了祖父祖母,和江氏同乘辆马车去了柳府。 江氏膝下三个儿子,偏生没有个贴心的女儿,算是她桩憾事。早些年真真受够了儿子们的顽劣,对江宜室、叶浔这些端庄乖顺的女孩子自来很是疼爱。叶浔也是打心底地喜欢这个温柔和蔼的舅母,上车,两人就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叶浔问道:“祖父这几日怎样?” 江氏笑道,“这阵子着手准备殿试,熟门熟路了,倒是不算太繁忙。只是每日里都要抱怨世涛几次,说他悉心教导这些年,到头来那混小子却要参加秋围。” 叶浔忍不住笑,“哥哥要是也做文官,每日里还不被那些言官御史骂的晕头转向?立足太难。倒还不如谋个武职,被弹劾只需把心放宽,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江氏想到叶鹏程就是言官,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学问是回事,为官之道是另回事。可老人家也是番好意,想想也是,有他扶持着,世涛的路也不会太难走。” 叶浔附和地点了点头,说起江宜室,“嫂嫂日后就要主持中馈了,您日后少不得要费心帮衬二了。”又不好意思地笑,“我倒是有心,可眼下也是什么都不懂,少不得帮倒忙,想想还是算了。” “我晓得。宜室没主心骨,我少不得时常提点着。”江氏拍了拍叶浔的手,笑意促狭,“对了,这次你外祖父要亲自指点你的珠算心算,心里可要有个准备啊。” “啊?”叶浔立时苦了脸,“您现在把我送回去行不行?” 江氏不由大乐,“我可不敢。” 柳府位于宏文巷,不大的座四进府邸,景致清雅精致。皇上曾赏赐过府邸,柳阁老谢恩婉拒了。他在这府里住了几十年,是真有了感情,怎样也不愿搬走的。 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随着家中不断添丁进口,屋宇就不够住了。是以,叶浔的二舅、三舅前两年就另开府搬出去了,眼下只有大舅家随着两位老人家住在这儿。 而今年开春儿时,叶浔的大表哥去了军营历练胆色,二表哥、三表哥则去了书院求学,府里又显得过于清静了。 进了内宅,江氏笑道:“我还要去花厅见管事,你自己过去请个安吧。” “好啊。”叶浔辞了江氏,带着竹苓、半夏去了外祖母房里。 柳夫人从屋里看到外孙女来了,笑容到了眼角眉梢,亲自迎到了厅堂门外,招手道:“快来让我瞧瞧。你这个孩子,若不是你大舅母得知,是不是还要瞒着我们?” “外祖母。”叶浔提了裙摆,跑到柳夫人面前,笑盈盈地道,“虚惊场罢了,也不算什么事,就没想惊动您。”在柳家,她说话是贯的想大事化小,不想亲人们为自己怄火难过。 “那还不算什么事?”柳夫人嗔怪地点了点叶浔的额头,“以后可不准了。” “行,我记下了。”叶浔甜甜地笑着,扶着外祖母到了室内说话。 柳夫人细问了番,末了道:“就听你外祖父的,在这儿住段日子,等叶府不再乱糟糟的,你再回去也不迟。” 叶浔欣然应道:“那敢情好,我巴不得陪陪你们呢。” 柳夫人这才道:“你外祖父也在家呢。这几日皇上让他将别的事都放放,用心拟出殿试策问的题目。这不,整日闷在莳玉阁,想着怎么帮皇上难为人呢。” 叶浔忍俊不禁,“怨不得要督促我学算术,原来是得了清闲了。” “是啊,快去吧,昨日听说了那档子事就开始生气,你快去跟他说说话。” “嗯!”叶浔转身去了设在后花园的莳玉阁。 这儿是柳阁老的书房,院门前片竹林,院中植着四时花草,进门后就能闻到馥郁的书香、茶香。 柳阁老五十岁了,面容清瘦,目光睿智,常年挂着和善的笑容。见了外孙女,却故意冷了脸,“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觉着你长大了,就不要外祖父管你了?” “哪儿有啊。”叶浔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继续道,“您素日繁忙,我又不能时时在您面前尽孝,哪里好意思事事都来告诉您?” “事有轻重,你出的这点事,躲过去了算是侥幸,没躲过去要如何收场?”柳阁老瞪了她眼,“人这辈子,能出几件大事?毁人的就是这些小事。” 叶浔哪里不知道这是至理名言,频频点头,“我记下了。” “逞强也要分什么事。”柳阁老指指书案对面的椅子,示意她落座,“这件事,叶家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你不准回去,世涛也要过来。” 叶浔心里暖暖的,又忍不住笑,“那祖父可就真急了,少不得抡刀上马来跟您抢人。他也没打算轻饶了那些人,否则我早就哭着喊着来求您给我做主了。” 柳阁老被这话引得笑起来,“这些我自有主张,你就别管了。”说着拿过几本账册,“用心看看,把账目算出来。”又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桌案,“你白日里就坐那儿,不懂的就问我。” 叶浔立刻没精打采起来,前世今生所学的加起来,也不可能应付外祖父,她苦着脸道:“还要在您面前啊?那怎么行呢?您不是正在拟题目么?我噼里啪啦地打算盘会吵到您的。” 柳阁老笑起来,揶揄道:“我倒是想听你噼里啪啦地打算盘的动静呢,只怕你再苦练半年,也没那份爽利。” “……” “你娘那些陪嫁,这些年直由你外祖母打理着。你上心学学这些,日后自己管账。我们年纪大了,便是想管你们辈子,迟早也会有心无力。” 叶浔知道这是外祖父的良苦用心,恭声称是,转去坐到旁的书案前。虽说心里明白,可还是头疼不已。这种事没点儿天赋是不可能精通的,而她的天赋之于算术,真是资质平平。外祖父这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若是江宜室得知,心里应该会好过不少吧? 柳阁老也看得出,叶浔对药理、针线心灵手巧,对算术则是真不大开窍。幸好他得空,教给她些窍门,再督促着她勤学苦练,熟能生巧也非难事。 不是他闲的没事折腾人,是太清楚,叶浔的身份说起来是天之骄女,却没个真正能护她辈子的人——她的哥哥都不见得有那份能力,很事便只能为她早作打算,她会的越越好。她辈子最稳固的依仗,是她自己。 连续两日,叶浔白日都被柳阁老拘在面前学算术,晚间就睡在两位老人家院落里的东厢房。 到了第三日,用完午饭,叶浔也没回去睡午觉的意思。 柳阁老笑道:“不乏?” “乏。”叶浔皱了皱眉,“可是我昨晚做梦都在打算盘,醒来比没睡还累。” 柳阁老哈哈的笑,“去院子里转转吧,换换脑子。前两年你撒下的把月季种子长得不错,现在已开成了片。” “那我去看看。”叶浔笑着起身,“等会儿就回来。” “去吧。” 叶浔带着竹苓在花园转了阵子,去看了颜色不同的春花,又去看了看养在湖里的对儿鸳鸯,这才往回返。 路上,两个人经过芳草地,无意中看到只受了伤的小鸟。小鸟有着彩色的羽毛,很漂亮,但是因为腿部受了伤,眼睛毫无光彩。 “外祖父最喜欢养鸟了,他应该能把这小可怜儿治好。”叶浔取出帕子,把小鸟轻轻裹住,捧在手里,脚步匆匆地返回莳玉阁。她晓得药理,却是看到人的外伤就手脚发软,估计辈子也不可能有救死扶伤的作为。同理,这只小鸟也是个情形,根本不忍细看它情形如何,只急着去找外祖父救它的命。 竹苓随着叶浔快步走进莳玉阁,没来由地感觉此刻院中太安静了——让人心生不安的那种静寂。念头闪过,她也没在意,急着给叶浔打了帘子,随之进到厅堂。 “外祖父,我捡到了……”叶浔进门后,就要如常去往内室,却在这时发现厅堂里着两个人,慌忙噤声止步,匆匆打量。 两个人都是袭黑色布袍,本是对立着说话,随着叶浔的进门,同时打住了话,侧目看她。 身形略高些的男子,气势慑人,视线清冷漠然,没有敌意,落在叶浔身上,还是让她觉得凉飕飕的。 与这男子对立的是名少年,目光和煦温暖,而他正是叶浔熟悉的裴奕。 叶浔头雾水,却不妨碍她对这两个人生出种直觉:两个人的气质、气息太相近了。至于容颜,都有着极少见的俊美精致。 她不敢做打量,错转视线,想要行礼才意识到手里还捧着那只小鸟,真是尴尬不已,忙转身交给竹苓。 这时候,裴奕已对那男子道:“这是柳阁老的外孙女。” 男子凝了叶浔眼,“叶家那孩子?” “对。” 叶家那孩子?叶浔听了心里直犯嘀咕,心说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这话说的……刚要曲膝行礼,男子已摆手道:“免了。”说着看向里间,“还没找到?” “找到了,找到了。”答话的是柳阁老,面说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叠公文,瞥了叶浔眼,安抚地笑了笑,“贵客突然来访,也怨不得你唐突。” 男子轻轻笑,“知道你护短儿。唐突的是我,这总成了吧?”接过公文,他对裴奕道,“你的事照我的意思办,尽快,别总让我满京城找你。” 裴奕嘀咕句:“什么时候满京城找我了?” 男子慢悠悠地道:“要不然我住到你那儿,每日求着你务正业?” 裴奕笑起来,“您可别,您这可是要我的命呢。”又叹气,“说来说去,我是个不务正业的。” 男子笑着拍了拍裴奕肩头,步调悠然地往外走去,“柳阁老送送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柳阁老称是,亦步亦趋跟了出去。 男子走,叶浔没来由地觉得轻松下来,轻轻透了口气。 裴奕则已从竹苓手里接过那只小鸟,问道:“知道柳阁老的药箱在哪儿吧?” “知道。奴婢这就去取来。”竹苓转身出门。 裴奕转身落座,查看小鸟的伤势。 叶浔吩咐房里的丫鬟上茶,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好奇地道:“方才那位是谁?看着怎么跟你很像?不可能是你的兄长吧?”从没听说过裴奕还有手足。 裴奕却看着那只小鸟,“腿断了。” “能治好么?” “小事,放心。”裴奕又敛目细看着那条帕子,是小猫滚绣球的图案,微微地笑,这才回应她先前的问话,“方才那位不是我兄长,你觉得他是哪类人?” “嗯……”叶浔认真想了想,“让人很畏惧的那种人。” 裴奕找了由头,把房里的丫鬟个打发出去,这才道:“他的确是。”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她,“我日后就要在他手里讨生活了。实在是没法子,不然娶不了你这高门女。” 第1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辨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有些啼笑皆非,对他道:“你要娶高门女的话,的确是要费些周折,却不需因为我而为难。” 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对他,始终明白他是愿意守护她到最后的人,想起、相见时,总是满心的暖意、感激。她不曾全心全意地痴恋过任何个男子,经历、遭遇都不允许她有那份闲情、憧憬,面对的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曾体会过两情相悦浓情蜜意,却也清楚,只凭份感激,不足以成为支撑段姻缘的理由。 如果在起能让彼此好,她愿意嫁;如果这件事于他是无足轻重了,她绝不强求。 这世,只想看他过得好。 不再成为他世的牵绊、遗憾,她做到这些就可以了。 是他让她懂得的,这世间情意弥足珍贵的种,是静静守候,默默付出,而非以自己的立场去要求对方怎样。 至于她自己,嫁他也可以,终生不嫁也可以。嫁人之后的日子,于她只有疲惫。没有他这前提的话,她早就想法设法为不嫁铺路了。不嫁人,守着祖父祖母,把叶鹏程、彭氏踩到再无可能翻身的地步,日子也能过得清闲惬意。 真的,这两条路,怎样都好。 裴奕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嫁不嫁两可?” 叶浔沉默。这次自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默认。 裴奕白皙好看的手轻抚着小鳥的羽毛,“那可不行。我不放心。” 叶浔想瞪他,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却不可控制地微笑起来,“不跟你胡扯了。” 裴奕笑意浓,“这可不是胡扯,表兄妹说几句体己话罢了。” 叶浔服了,索性捡回自己的问题:“你倒是告诉我啊,那位贵人是什么人?” 裴奕只是道:“在朝堂呼风唤雨的人物。” 这答案已足够叶浔恍悟些不解之处了,“跟这样的人物讨生活,岂不是很累很危险?” “天子脚下,谁的处境都样。”裴奕笑容微敛,“看起来是派繁华,其实处处暗藏凶险。” 叶浔迟疑片刻,还是轻声劝他:“那你也尽量不要去做太凶险的事。”什么人的血都是热的,见了却会让人从骨子里变得冷酷、寂寞。 她的神色分外诚挚,眼底含着丝担忧。裴奕微眯了眸子,笑,“我尽量。” 竹苓取来药箱,裴奕找出了两种药,细心地给小鳥医治。 叶浔让竹苓取了个鳥笼过来,“先委屈它几天,伤愈后再说。” 裴奕则想到了她初进门时的小小尴尬,不由唇角上扬。 柳阁老返回来的时候,鳥笼已挂到了廊下。明知两个孩子已经相识,还是本正经地给他们引见,对叶浔道:“这是你裴表哥,裴奕。”又对裴奕道,“这就是我那外孙女,你的表妹。”在别处相识没用,在这里搭上亲戚的关系才算数。 叶浔与裴奕俱是心生笑意,面上则像模像样地见礼。随后,叶浔让外祖父与裴奕说话,自己去了内宅,陪着柳夫人配制香露,闲话家常。她自然是希望裴奕能陪外祖父大半晌,这样来,她也能偷得半日闲,离算盘、账册远点儿。 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愿了。 到黄昏时,柳阁老命丫鬟将酒菜摆到莳玉阁去,还让叶浔的大舅柳岷江作陪。 前来请安的柳岷江就笑起来,“看起来,是要喝几杯了。” 江氏笑道:“难得爹爹兴致好,你快去吧。我和阿浔陪着娘用饭。” 柳夫人也笑眯眯的点头,“去吧,别喝醉了就成。” 柳岷江恭声称是,去了莳玉阁。 叶浔吃饱之后,有些倦了。她没骗祖父,昨晚真是没睡好,梦里都在打算盘。转到东次间的大炕上,想着躺会儿再回房,却不想,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时,叶浔发现自己面朝墙躺着,身上盖着锦被。感觉暖暖的,熏香也特别好闻。她懒得动,又闭上了眼睛,想再赖会儿。 静谧而温馨的氛围中,她可以听到针线穿过布料的轻微声响。外祖母这几日在给她做件春裳,每晚都要在灯下忙碌好阵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叶浔知道是外祖父回来了。 柳阁老进门来,看到躺在大炕侧的叶浔,低声道:“阿浔怎么睡这儿了?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柳夫人亦是笑着低声回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在书房枯坐两日,换了谁也受不住。你就不能慢慢来?” “我也想慢慢来,平日不是忙么?”柳阁老坐到炕几的另侧,问道,“叶家那边还没个信儿?” “没有。”柳夫人叹气,“不是有喜事么?叶鹏程添了房妾室。” 柳阁老不怒反笑,“他倒是心宽。也没事,有他哭的时候。” 柳夫人沉了片刻,又是叹气,“你想整治他是容易,可他却定会因此迁怒世涛、阿浔。世涛还好说,阿浔终究是个女孩子家。” 柳阁老语声温和如初,“迁怒好啊,他敢刁难我的外孙、外孙女,我就迁怒他。不是看着他父亲的情面,我能容他到现在?”喝了口茶,又道,“眼下都闹到这地步了,他若还是不当回事,还想依仗着景国公大事化小,我就真要给他个教训了。至于阿浔,不确定她能过得好,我绝不让她回去。在我们跟前住段日子,也能将婚事定下来。” “你是不是看中了裴奕?”柳夫人语声透着舒心,“我瞧着那孩子也很不错,眼下只看他和阿浔有没有缘分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平日里让他们见见,有缘分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小看裴奕,日后定是个人物。” 柳夫人笑道:“你的眼光我还信不过?” “我眼光也有出错的时候,当初萱儿……”柳阁老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只看准了景国公,却没想到将门也出犬子。阿浔的婚事,再不可重蹈萱儿的覆辙,怎样也要给她找个心待她好的。” 萱儿是叶浔母亲的闺名。 柳阁老夫妇这辈子的心头伤,是女儿的红颜薄命。 长久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去了内室歇下。 叶浔却已是了无睡意,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宋清远做的那桩好事,叶鹏程与彭氏极力瞒了下来,连祖父祖母都不知情,柳家这边就不知道了。 她出嫁之后,每次来柳府,外祖父总是握着她的手,问宋清远待她好不好,需要他出手帮衬的只管提。那时她担心宋清远得势之后就极力帮衬叶鹏程,便对外祖父说宋清远心浮气躁,要磨练两年,您把他将要到手的官职给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吧。 还有个原因,是宋太夫人那时总想给她立规矩,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说你既然进了宋家的门,就别再以柳阁老的外孙女自居了,那些都算得前尘事了。位极人臣的,哪个不是翻脸不认人?你这外孙女算得了什么?他真那么宠你,怎么就没让清远早些上任? 她听得次数了,来了脾气,打定主意和婆婆对着干,请外祖父给宋清远使了个绊子。 宋清远直稀里糊涂不知情,宋太夫人却慢慢打听到了事情原委。自那之后,再不敢摆婆婆的谱,没事就劝她去柳家坐坐,为宋清远美言几句。 她临死之前,宋清远以为即将到手的官职,也是外祖父遂了她的心愿帮她布局,抛出的个诱饵而已。 也是通过这种事,外祖父看出她嫁的有不甘愿,过得有不如意,偶尔会满眼悲伤地看着她,说:“怪我,晚了步,误了你。” 那时不懂,也不想懂。今时想来,难过的厉害。 外祖父这番良苦用心,那如海深沉的疼爱,她要如何回报。 柳阁老并不知道外孙女心里的翻江倒海。第二日早,用饭的时候,他看着叶浔尖尖的小下巴,不由摇头,“这么瘦弱怎么行呢?吃些。” “直是这样的。”叶浔道,“胖不起来。” 柳阁老笑道:“不是要你胖,是要你有副好身子骨。直都有些体虚,平日是不是只顾着给别人调理,却不管自己?” “不是。”叶浔摇头,“我身体比表姐、表妹好了,您别只盯着我。” “那怎么就只喝碗粥了事?吃得太少了。” 听出外祖父要和她变着花样说车轱辘话,叶浔索性不说话了。 “这样吧,等会儿你跟我去花园里遛弯儿,要养成习惯。整日里动也不动,哪里能有个好胃口。” 叶浔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就呵呵地笑,“你别看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柳阁老推开碗筷,“日后就这么着,早间遛弯儿,上午去给我种植花草,下午学算术。” “……”叶浔差点儿崩溃,“您这是要把我当丫鬟使唤?”心里也在哀叹:上辈子外祖父也不是这样啊,这辈子怎么总是赶鸭子上架?她身体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心魂却已是双十年华的人了,哪儿有那份强身健体的兴致? 柳阁老不理她,漱口之后起身来,“走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叶浔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后花园,走了两刻钟,累得气喘吁吁。 “你看看,这就露怯了吧?”柳阁老原本是突发奇想,此刻则是心意坚定了,“跟我去种花草。” 叶浔认命了,跟着他到了块新辟出来的空地前。 柳阁老递给她把小铲子,“先翻土。”之后给她示范。 叶浔瞠目结舌。谁家的闺秀会做这种事?她以为的帮忙,是在旁督促着丫鬟婆子,怎么变成亲力亲为了? 柳阁老和颜悦色地规劝:“你可别小看这种事。你外祖母身子直康健,就因时不常地亲自种点儿瓜果花草,既能陶冶性情,又能强身健体。” 能陶冶什么性情?她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好不好?做什么定要她卖这份力气?叶浔杵在那儿不动,余光瞥见了裴奕的身影。 他正走出个小院儿。那院子是为患病时日较久的下人专设的,是担心病者把病气过给别人,在此处将养好了再回去当差。 裴奕也在这时候看到了老小,笑微微地往这边走。 叶浔心头喜,对外祖父道:“裴表哥来了,我能回房去了吧?” 柳阁老丢给她个“甭跟我耍花招”的眼神儿,嘴里则笑道:“正好,跟你表哥起帮我。”又转头招手唤裴奕,“快来,我正要找人去叫你过来呢。” 叶浔欲哭无泪,心说您这到底是要撮合我们俩,还是要我在他面前出丑啊……说起来,这辈子还没在裴奕面前做过脸上增光的事儿呢,这也就罢了,眼下这情形……真是要了命了。 第1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面走,面打量着叶浔。 她穿着娇柔的粉红色春衫,米色月华裙。身量在女孩子里算是高挑了,在身形高大挺拔的柳阁老身边就显得娇小了。 她手里的铁铲杵在地上,神色很是无所适从。 裴奕不由得勾唇浅笑,很明显,是柳阁老强人所难。他走到她近前,对她伸出手,“给我吧,你去取花草种子过来。” “嗯。”叶浔感激地笑。幸亏他解围,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柳阁老无奈,斜了裴奕眼,“我催着她做点儿事,你偏要捣乱。” 裴奕笑道:“女孩子哪儿做得来这些,让她打打下手就行了。”说着把手里的铁铲放在旁,取了铁锹过来,和柳阁老起忙碌起来。 叶浔带着竹苓,去取了花草种子回来,又吩咐丫鬟婆子去打水过来备用。 裴奕今日穿着深蓝素面锦袍,此刻已将锦袍下摆掖在腰间,动作利落。 柳阁老微微惊讶,“倒是看不出,你还做得来这种事。” 裴奕笑,“我平日也常帮人种些花花草草的。” 柳阁老想了想,呵呵地笑,“有的人就爱鼓捣这些。” “您不也样么?” 两人谈笑间,有小厮跑过来通禀:“景国公与景国公夫人来了。” 柳阁老先看向叶浔,道:“你安心留在这儿,给裴奕打打下手。” 意思很明显,不让她去见祖父祖母。叶浔称是。她是太清楚,外祖父不仅仅是深谙权谋的重臣,还是苦心为她谋划生的人。而祖父祖母自然也是疼爱她的,但是对于这些家事,两个人算不上治家有方。两相权衡,她自然要遵从外祖父的意思。 随即,叶浔给半夏递了个眼色。半夏会意,等柳阁老前脚走了,后脚就找了个借口去打听消息。 柳阁老辟出来的这片地,面积只得间屋子大小,要种植种开在山间的不知名的花。叶浔就问裴奕:“上午的时间够用么?” “足够了。”裴奕手里的动作不停,“柳阁老为何要你做这些?” 叶浔无奈地道:“只是早间见我吃得少,就要拉着我强身健体。” 裴奕笑开来,“也是为你好。” “我晓得。可是我真不会这些。”叶浔不由咕哝,“外祖父也不是心急的人,这几日却是反常态。” 裴奕帮她分析:“大抵是对叶家太生气,就为你来日前景担心。” 叶浔就笑,“知道的不少啊。” “人之常情。”裴奕停下手里忙的事,侧目看着她,“按理说,你父亲不应该对你这么不上心。”稍稍有点父女之情,也不会在长女险些出事后还有心思纳妾,“你怎么会跟他闹到这地步的?”她是怎么走到被父亲嫌弃的地步的? 换个人问她这些,她是怎么也不会提及的。但是对上裴奕的眼眸,见他眼中并无好奇、探究,只有点担心、同情,也就笑了笑,“从我小时候,他就开始讨厌我了。” “跟我说说。”裴奕笑意柔和,“总比我从别人嘴里得知要好。” 也是这个理。叶浔颔首,想起儿时的事,唇角笑意变得含义不明,“应该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那时我住在祖母院中的厢房。那天我在祖母房里玩儿,从丫鬟手里抢了个鸡毛掸子,在大炕上扫扫这儿,扫扫那儿。我父亲、继母带着哥哥、妹妹、弟弟去请安,哥哥说想来京城找外祖父——那时我们家还在外地,离京城很远,你应该知道的。我父亲坐在大炕另侧,劈头盖脸通训斥,祖母就出言训斥父亲,可根本拦不住他恶声恶气的发火。” 她抿了抿唇,笑容变得明媚起来,“我看着就生气了,跑到父亲身后,用鸡毛掸子打了他两下,说‘你闭嘴,不许训哥哥’。他恼了,转身要打我,我索性又打了他下,这次好巧不巧的,打在了他额头。祖母回过神来,忙把我抱过去,留下了哥哥,把别人都撵出去了。是从那之后,父亲见了我就没好气,我也不知怎么的,从来不怕他,总是跟他吵架。” 裴奕失笑,“你还有那么顽劣的时候呢?” 叶浔按了按眉心,“是啊,偶尔回想,自己也是哭笑不得。”顿了顿又补充句,“现在也是因人而异,跟有些人吵架成习,已经无法改变。”她自然清楚,这绝对不是可取之处,甚而是劣迹,却还是直言相告。她与叶鹏程争吵的机会太,不出意外的话,日后还会如前世般,不分场合的针锋相对,想瞒谁都不可能。 裴奕看着面前神色坦诚、言语坦率的女孩,和声回道:“不是有句话叫做人无完人么?再说了,女孩子味恭顺不见得就是好事,处境不同。”她要是做软柿子,恐怕早就被人拿捏的不成样子了吧。 叶浔觉得这话分外受用,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唤她: “大姐!” “表姐!” 叶浔循声望去。 两个女孩相形而来,个是叶浣,个是柳之南。 柳之南是叶浔三舅膝下的女儿,与叶浣同岁。这女孩从小就不大喜欢叶浔,因为觉得柳阁老与柳夫人太看重外孙女,对自己这嫡孙女却没那么好,莫名认为是叶浔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宠爱抢走了。 叶浔微微挑眉,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儿。 两个人紧走了几步,上前来与叶浔见礼。 柳之南笑道:“我今日来找祖母讨要香露,恰好遇到了阿浣随祖父祖母过来做客。大人说话,我们两个溜出来找你,听丫鬟说你在后花园,就寻了过来。”三言两语交待清楚了原委。 叶浣附和地点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叶浔,“大姐何时回家去?我每日都很记挂你。”说着话,视线却飘向了裴奕。 柳之南则肆无忌惮地盯着裴奕,直言问道:“这位是——” 叶浔顺势将叶浣的话避了过去,引见道:“是裴表哥。” 两个女孩与裴奕见礼之后,柳之南心直口快地道:“裴表哥与表姐似是很熟络了?我竟不知情,那就是这三两日的事情了?” 叶浔却道:“外祖父要在这块地上种花,你们来得正好,起帮把手吧。” 叶浣笑着点头,又对柳之南道:“裴表哥前些日子就去过叶府的。” 裴奕言不发,转身继续做事。 “哦。怪不得。”柳之南悻悻然地看着叶家姐妹。个美艳绝伦,从来不与她争长短;个冰清玉洁,通情达理乖顺温柔。怎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在她们面前出风头?再看看裴奕,样貌也太夺目了,只是不知出自哪家,回头她得去问问祖母——没听说过名门中有裴姓的。 叶浣看着裴奕,也是若有所思,暗怪母亲看人的眼光太差了。他既然是柳阁老的外戚,出身怎么会低?又怎么可能按照母亲的心思去做腌臜事?如今倒好,母亲千方百计的牵线搭桥,两个人如今在柳府的关系近了层,这样来,叶浔风光出嫁的日子不远了吧? 叶浔若是嫁得好,因着与父母这些年来关系恶劣,示威也好出气也好,都少不得要拿她与弟弟开刀,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么?真是越想越心焦。 回过神来的柳之南无意中瞥见叶浣眼色变幻不定,心头动,决定恶心叶浔下。她笑着携了叶浣的手,“我们出来有阵子了,也该回去了。”语必拉着叶浣就走。 叶浣匆匆地跟叶浔说了声,身不由己地走了。 裴奕这才出声,对叶浔道:“你去树荫下坐着,唤人将我的小厮唤来唤来,他在西院。” “好啊。”叶浔实在是帮不上忙,照他的话行事。等李海过来帮忙了,偶尔让竹苓给主仆两个送去茶水。 过了巳时,半夏才回来了,低声通禀打听到的消息:“阁老与夫人都是个态度:除非大爷大奶奶上门赔罪,否则这事没完。阁老还对国公爷说,送去官府的那些人,招供的话他已清二楚,那件事大奶奶逃脱不了干系,对外他会压下是非,对内他却会追究到底。” 叶浔品着末句,盘算着叶鹏程丢官的日子,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她不由得心生笑意,外祖父根本不需出手,因为叶鹏程是言官,自己就会往皇上的刀口上撞。又有些心疼祖父祖母,因为膝下不成器的儿子,到了柳府,始终要低人头。 半夏已继续道:“阁老与夫人明说了,事情过去之前,不会让您见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但是,二小姐没跟着回叶家,说要留在这儿陪着你。夫人与国公夫人答应了。” 叶浔笑望着裴奕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身影,“她脑子转得还挺快。” 正午之前,裴奕和李海忙完了手边的事,离开之前只是对叶浔笑着打个手势,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浔回以笑,返回柳夫人房里。 叶浣和柳之南正陪着柳夫人说话,后者见叶浔进门,促狭地笑了笑。 叶浔当做没看见。柳之南含义不明的言行,她早已司空见惯,知道这人调皮捣乱的时候不少,却没什么坏心思,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几个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围坐在起用过饭,柳之南与叶浣要跟着叶浔去东厢房,对柳夫人道:“我们说说体己话。” 柳夫人是想,叶浣能与叶浔相处也好,若是情分拉近些,说不定就能看到彭氏的不足之处,日后有个什么事,兴许就会劝阻彭氏。说到底,她觉得叶浣这孩子不笨,至于到底能不能如愿,就要以观后效了。是以,她笑着点头,“去吧,看你们亲亲热热的,我也高兴。” 叶浔能说什么?只得带着两个人去了东厢房。 坐下没会儿,柳之南与叶浣就相继变得没精打采,直说不舒服。 叶浔刚想说给她们把脉看看,柳之南已吩咐贴身丫鬟去请裴奕过来,“听阿浣说,裴表哥医术精湛,祖父又留他在府中西院住,就请他过来给我们看看吧。” 丫鬟称是,转身就走。 叶浔险些就笑出声来。这手段也太蹩脚了,定是柳之南的主意。 过了阵子,裴奕过来了,不动声色地给两个不舒坦的人把脉,末了对叶浔道:“她们有点儿积食,你看着办就行。”随即无辜笑,起身走人。 第1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边往内室走去,边好笑地说道:“你们两个去外面走走吧,消消食。” 叶浣张粉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坐在那里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 柳之南倒是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好,拉着叶浣出门去了。 总算能清静会儿了。叶浔宽衣上了床,这半天走来走去的,真有些累了。 睡意袭来时,柳之南却又跑回来了,不顾竹苓劝阻,径自到了叶浔床前,二话不说就上了床,“我要和你起睡会儿。” 叶浔腾下坐了起来,恼火地道:“不是安排你和叶浣在西厢房歇息么?”又不是亲近的人,干嘛要睡在起? 柳之南却是充耳未闻的样子,只是笑笑地看着叶浔。眼角微微上扬的双大眼睛此刻现出几分凌厉,娇艳如花瓣的双唇微微抿着,生气都是这么好看。她暗自叹息声,这才道:“表姐,我不过是要与你说说话,你恼什么呢?好歹我们也是表姐妹。” 叶浔见这人是赶不走了,只得让半夏又取来床锦被,没奈何地歇下。 柳之南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方才装病是我的主意,牛刀小试,给你提个醒。” 叶浔险些绷不住笑起来。什么牛刀小试,柳家的女孩子哪里会认真的算计人,凡事都挂在脸上,天生就没长那根筋行不行? 柳之南见叶浔神色缓和下来,继续道:“你发现没有?叶浣见裴表哥,那眼神儿就不对了,魂不守舍的。我知道你们两个向来不合,我是不大喜欢你,却讨厌她,唉,总是那副娇气的样子,看着烦死了。”她往叶浔身边凑了凑,“表姐,你也不小了,今年祖父祖母肯定要给你张罗婚事了。你要是看着裴公子还行,可千万别让叶浣抢走啊。” 叶浔忍着没翻白眼。什么抢不抢的?当裴奕是个物件儿不成?但是柳之南说的倒都是大实话。 “我说的话你可别不放在心上。要是有那心思,我帮你跟祖父祖母递个话,让他们给你做主——叶家大抵是指望不上的……唉,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有那样的父母,日子可怎么过啊?” 叶浔听得啼笑皆非,没辙地戳了戳柳之南的额头,“跟个话唠似的,快睡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想让叶浔谈及这种事是不大可能的,柳之南也就笑着点头,拥着锦被,阖了眼睑。 歇在西厢房的叶浣却是了无睡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本就猜着柳之南不会真的帮自己,若不是她要陪着道做戏,自己是断不肯答应的。此刻倒是好,柳之南丢下自己,跑去找叶浔了。 在柳府,她便是有千般本事,也无法施展,但凡出个岔子,便会给母亲雪上加霜。 她得回去!跟母亲商量番才好。 如坐针毡地熬到柳夫人午睡醒来,叶浣便前去告辞,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回了叶府。 叶浔懒得设想母女两个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去了莳玉阁练习打算盘。 柳阁老听着她速度加快了点,笑得分外舒心。下午拟出了殿试的策问题目,即刻进宫去交给皇上过目。 柳之南则与柳夫人腻了半晌,说了半天的话,晚间也不肯回家,放着别的住处不去,偏要和叶浔挤在处。 叶浔满心烦躁,却是怎么也赶不走这个小姑奶奶,索性独自睡到大炕上去,把床让给了柳之南。 接下来的三日,柳阁老还是不去朝堂,留在家中处理政务,顺道修理叶浔。上午让她去水畔亲自种树苗、浇花,下午还是让她练习珠算。见柳之南无所事事,索性连她起带上。 叶浔和柳之南要疯了,到了第二天已是腰酸腿疼,第三天醒来时,似是挨了顿打那般难受。 “不行不行,我得回家了,受不了祖父这么个折腾法了。”柳之南蹙眉哀嚎着,“这是抽什么疯呢?我的手都变得粗糙了!” 该,谁叫你非要住下的。叶浔面梳妆面腹诽着。 柳之南兀自嘀咕:“我是留下来撮合你跟裴表哥的,他倒好,这几日闷在西院不出房门半步,也不知忙什么呢。是研究医书还是做学问呢?” 叶浔起身来,“去请安吧,等会儿还得去后花园呢。” 柳之南悻悻的,“等会儿我就回家!” “随便你。”叶浔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你也是死心眼儿,在我身边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不用跟我起忙活的。” 柳之南白了她眼,“不是怕你跟祖父告状么?” “我才没那份闲心。” 柳之南立时喜笑颜开,“你允我偷懒的话,那我就不走了。种花养草的我不爱做,倒是愿意学学珠算,艺不压身嘛。” “只样,不准再跟我挤在起了。” “行行行!”柳之南频频点头,携了叶浔的手,神秘兮兮地道,“祖父祖母直留意着你家里的情形呢。昨日我听说,你父亲、继母四处走动,意思分明是要给你找个婆家。那些人家的门第倒是都不低,这下你可有福气了,名门子弟随你挑。” “……” “不过我还是愿意你嫁给裴表哥,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个长得祸国殃民的表姐夫,我也面上增光。” “……”叶浔唯有沉默以对,心里则在想,同样是十三岁的女孩子,柳之南的想法与叶沛大同小异,叶浣则开始谋划自己的前程了,人与人,真的是天差地别。 下午,表姐妹两个循例去了莳玉阁。柳阁老临时有事,要出去趟,临走前警告两个人:“不准偷懒。” 不偷懒才怪。他走,柳之南便开始四处寻找上好的笔墨砚台,叶浔则在书案前练字换换脑子。 柳之南找到了方花底砚,捧在手里喃喃地道:“表姐,你说我要是把这砚台偷走,祖父会不会让我罚跪?”不等叶浔搭话就说出了答案,“就算罚跪也很划算,到时候只要不让我交出来就行了。”又恳求道,“你可要给我保密啊。” 叶浔忍不住笑,“嗯,外祖父发现也没事,就说我拿走了。” “他才不信呢,再说你也真不是那种人。你这个人就是这点讨厌,在叶家跟只刺猬似的,到了祖父家中就跟小猫似的,太乖了……” 半夏走进门来,打断了柳之南的话,“裴公子过来了。” 柳之南也不问原因,径自道:“那就快请进来啊。” 半夏称是而去。 柳之南忙着将砚台包起来,又调皮地笑着对房里服侍的丫鬟道:“我戴的碧玉镯不见了,你们随我去找找。”之后凑到叶浔身边,低声道,“我现在对你很好吧?怎么谢我?” 叶浔没好气地去掐她的脸。 柳之南咯咯地笑着,抱着砚台、带着丫鬟出门去了,到了门外,也没忘了将半夏并拎走。 裴奕进门来,手里拿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不见柳阁老,有些奇怪,随即想到柳之南方才俏皮的笑,明白过来。他将信封放在案上,“你帮我交给柳阁老。” “嗯。”叶浔将信封收入书案最下面的抽屉里,抬眼看他。他眉宇间透着些许疲惫,面色略显苍白,也不知这几日到底忙什么了。 裴奕看着她手边纸张上的字,整张纸都在重复着四个字:语成谶。他微微挑眉,“好端端的,写这几个字做什么?”这话可不是吉利话。 叶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是写不好末个字。这个字布局难,落笔也就总是心虚气短。” 裴奕又细看了看她的字,清丽飘逸,只有谶字损了功底。也不知怎的,他想也没想就绕到了她那边,拿起笔,饱蘸了墨,“我也临摹过名家的楷书,算是有点儿心得,你看这几种布局会不会好些。” 叶浔点点头,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上。肤色白皙,骨节分明,落笔沉稳有力,字迹刚劲,风骨清奇。果然是字如其人。 随后,她闻到了他身上几不可闻的清香。应该是杜若的味道,若有若无,淡雅清幽。 到此时,她才留意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侧头抬眼看他,见他神色专注,低垂的睫毛漆黑浓密,鼻梁高挺,唇角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没来由地心跳漏了半拍,慌忙给自己找点事做。转身从温茶的茶桶里取出紫砂壶,倒了两杯茶,杯轻轻放到他手边,杯端在手里。 裴奕眼角余光瞥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甲修剪的短短的,不染蔻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着茶杯,如此轻柔。似是毛茸茸的猫爪温柔的搭上了心弦,他呼吸微滞。 第2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走神之前,他将视线收回,凝神写字。片刻后放下笔,端起了茶盏,又凝眸审度着她的字,“你的字很见功底,按理说,再繁复的字都能驾驭。” 叶浔蹙了蹙眉,“我就是写不了笔画太的字,也不知前人是怎么回事,做什么把个字弄得那么复杂?”很认真的抱怨着。 裴奕忍俊不禁,“你这想法就不对,难怪落笔时底气不足。” 叶浔不服气地辩解:“怎么不对了?本来就是么,好字看就让人头晕,好像故意难为人似的。” 裴奕慢悠悠地道:“明知是为难之事,你又何必苦练?” “……”叶浔抿了抿唇,“谁知道呢。” 裴奕笑开来,转到对面落座,“听说这几日都在种树?” “嗯。”叶浔放下茶杯,凝神看着他写的字,“有些是这时节可以栽树苗的,有的是移植到湖畔。不过这些东西也真有点儿意思,像我以前就不知道院子里的花树期限不同,例如西府海棠只能保两年,不保年的有七八种,保三年的倒是不少。还有花架,做起来也是有很讲究的……”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话题,不无疑惑地看了他眼。 裴奕笑问:“怎么了?” “……”叶浔的指尖在书案上轻轻跳跃两下,眉宇间现出丝懊恼。 裴奕愈发不解,“我正听得入神,你却不说了,不觉得有失厚道?” 叶浔有点儿沮丧,“你也没问我那些,我怎么这么啰嗦?”他若问起,说再都无妨,可他都没问,她就自顾自地啰嗦起来……她腹诽着自己:叶浔啊,你能不能在他面前长点儿出息?前世也是这样么?时间竟然记不清楚了。 裴奕笑意浓,她总是那样坦率,实在是不可得的优点,“我怎么不觉得?继续说。” 叶浔睨他眼,“我在你面前说这些,完全是班门弄斧。” “花树能入药的略知二,不能入药的真不清楚。” 叶浔轻笑,“我以前也是这样。”随即岔开话题,问出心中疑惑,“你这三天忙什么了?” 裴奕也不瞒她,“柳阁老给了我几个考题,这三天就忙着答卷了。” “怪不得。”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累,外祖父的考题,想想也知道有难应付。 裴奕啜了口茶,“我先回去了。”虽说名义上是表兄妹,叙谈太久也对她名声无益,他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说道,“下次讲给我听。”指的是她先前终止的话题。 “嗯。” 柳阁老回来之后,叶浔将裴奕要自己转交的牛皮信封取出来,说了原委。 柳阁老有些意外,“这么快?” 叶浔不明所以,唯有沉默。 柳阁老连柳之南偷懒都不过问,就打开信封,取出里面叠纸张,凝神看起来。 叶浔面装模作样的算账,面不时偷瞄外祖父眼,见老人家初时神色凝重,甚而是有些紧张的,可是慢慢的,神色竟显露出难以按捺的激动。 叶浔心头有些震撼,自记事起,就知道外祖父是个修炼成精的权臣,七情六欲全在心中,从不上脸,今日竟是这般反常。她很是后悔,早知道就该偷看下裴奕送来的到底是什么考题的答案。 柳阁老将手中的纸张全部看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收入信封,紧紧捏在手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浑然忘却了房间里还有外孙女的存在。 叶浔失笑,敛起心绪,专心算账。 翌日上午,柳之南找到了继续偷懒的由头,早饭时理直气壮地对柳阁老说道:“昨日我与祖母说好了,今日我要和表姐起去香露铺子里瞧瞧,买几瓶价比黄金的香露回来,让祖母看看到底有什么门道。” 柳夫人颔首,“是有这么回事。” 柳阁老却瞪了柳之南眼。 柳之南心急起来,“表姐在叶府可是隔三差五地出门,到咱们家都这些天了,您不能总折腾着她学种树、珠算,有句话不是说劳逸结合吗?” 柳阁老又瞪了她眼,“你爹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连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忘了?” 柳之南笑起来,“是啊,您说他们这是怎么教的我?我居然连这规矩都不晓得。唉,我要是像表姐样就好了,年总有几个月在您膝下尽孝,什么规矩道理也就全懂了。祖父,我想好了,今后就住在您这儿了……” 柳阁老忍不住笑了,“你要反悔我可不依。不管怎样,总要把你这嘴碎的毛病治好。” 柳之南仍是笑嘻嘻的,“行啊,我就怕您不管我只管表姐呢。看看表姐,在咱们家完全就是柔顺的小猫啊,您说什么她都听,我是该好好儿学学,也省得我爹娘总是说我不成器……” 柳阁老是真受不了她这动辄长篇大论的习惯,故意板起了脸,“你再啰嗦,我现在就把你赶回家去!” 柳之南自然看得出祖父是虚张声势,不服气地道:“您刚才还说我要反悔你不依的话……” “你记住,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越。” “……” 柳阁老这才又露出了笑脸,“你和阿浔拘在家中好几天了,出去走走也好,我准了。” 柳之南立刻笑逐颜开,没轻没重地扯了扯正在喝汤的叶浔,“表姐,你听到没有?” 叶浔全没料到,险些被呛到。 柳阁老与柳夫人脸的无奈,异口同声:“你就不能斯文点儿?” 叶浔忙道:“没事,没事。”不想表妹因为自己被责难。 柳之南对叶浔做个鬼脸,低声道:“让你装哑巴,现在也得说话了吧?” 叶浔嘴角抽。 柳阁老险些拿筷子去敲柳之南的头。 柳之南却是理直气壮的,“谁让您这么偏心的?总是把表姐当宝贝,把我当草芥。” 柳阁老蹙了蹙眉,“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话?难不成上辈子是哑巴?” 柳之南报以银铃般的笑声。 随后,柳之南自然是如愿了,柳阁老专门拨出几十名护卫,护送表姐妹两个出门。 叶浔与柳之南为了宽慰老人家,允诺不坐青帷小油车,步行到垂花门。那段路程也不短,只当是今日如常强身健体了。柳阁老听了,笑容愈发和蔼。 路上,半夏扯了扯叶浔的衣袖,使个眼色。 叶浔便故意放缓脚步,落在柳之南后面。 半夏这才低声道:“方才我们房里的水香赶早过来了,说大爷昨日上奏被皇上训斥得灰头土脸,皇上要他辞官反省。大奶奶这几日与宜春侯府的太夫人走动得很是频繁,今日大奶奶就要来柳府。” “宜春侯……”叶浔笑,那不就是宋清远嘛。有些事像是命定的,不论处境如何,都会出现在她的生活范畴之内。沉了片刻,她出于验证记忆的目的,问道:“大爷因何被皇上训斥?” 半夏好笑地道:“水香说,是因大爷劝皇上不要专宠正宫,应该广纳嫔妃,从而子嗣繁茂。皇上不悦,将他发落回家中面壁思过了。” 叶浔笑了笑,果然与前世相同。他自己堆见不得人的妻妾填房的烂账,居然还好意思劝皇上不要专宠皇后……叶鹏程的无耻,怕是连外祖父都想象不到的。再想想,就觉着外祖父外祖母真是太沉得住气了,他们必然已经得知,却是不动声色,提都不提。 走在前面的柳之南停下脚步,唤叶浔:“表姐,你倒是快点儿啊。” 叶浔加快脚步,笑着赶上去。 两人行至垂花门前的时候,见三辆马车并排停在垂花门外,不由微愣。 马车上的人循序下来。 第个是彭氏,第二个是宋太夫人,第三个是宋清远。 叶浔心里沉。记忆中纠葛太深的三个人,竟齐齐出现在了这里。 宋太夫人身形娇小,却很有气势,面容端肃沉凝。宋清远是清俊挺拔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前世的叶浔,要在婚后才从柳之南口中得知,宋清远是很门第愿意攀上关系、许闺秀愿意以身相许的风流人物。 也是人之常情。 宋清远的父亲五年前含冤入狱,被奸人迫害致死,宋氏族没落。皇上登基之前,为宋家昭雪、复其爵位,又因宋清远虽然年少,却建了点从龙之功,皇上登基之后,让吏部给他个说得过去的官职。如今的宋清远正在等待吏部的委任。是以,很门第便认定了宋清远是少年俊杰、前程不可限量,趋之若鹜地溜须逢迎。 很人不是局中人,也就看不清,宋清远的时得意在权臣手中,不过是言定其运道起落的小事。看不清的人之中,叶鹏程首当其冲。 彭氏见到叶浔,快步走到垂花门内,言语恳切地道:“阿浔,你这几日过得可好?我每日都记挂着,你何时回家去?你祖父祖母也整日念叨着你,还是早些回去才好。今日我便是特地登门来接你回去的。”说着话,便要握住叶浔的手。 叶浔拂衣袖,后退步,笑意分外冷淡,“既是特地前来接我回去,怎么还带了外人过来?这些你可与外祖母提前打过招呼了?”她是故意的,故意让宋太夫人看到她的不驯。 彭氏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歉然笑道:“宋太夫人与柳府虽然来往的少,却也是相识的,今日恰好宜春侯又有些学问上的不解之处要请教阁老,我们就道前来了。” 叶浔扯扯嘴角,“你们随意,我要与表妹出门,恕不奉陪。”语必对直笑嘻嘻看戏的柳之南点点头,相形步出垂花门。 两个人都没理会宋太夫人和宋清远。 叶浔还是故意的,柳之南见她如此,也就做出副“我不认识你,我没看见你”的样子。 叶浔目不斜视地走向此刻已赶来的马车,无法忽略凝固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灼热视线。 这个宋清远,反应倒是与记忆中如出辙,即便地点场景不同,他还是没有半分不同。 她索性略顿了顿足,看向宋清远,对他投去充斥着厌恶的视线。视线定格片刻,便错转视线,走向马车。 宋清远神色僵,继而面色涨得通红。太奇怪了,这女孩怎么刚打个照面就这么厌恶自己?他宋清远是什么人?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只是……这女孩实在是太美了,即便是她身在人潮之中,也能让人眼就发现,再不能错转视线。 真的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孩,想象不出还能有谁比她为出色。 他要娶她!他要征服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孩! 第2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路上,柳之南说着自己的看法:“宜春侯肯定是对你见倾心了,这人倒也不错,样貌虽不及裴表哥,却也是表人才。祖母说裴表哥迟早会出人头地,可到底还是要等段时间。宜春侯就不同了,现在就有爵位,年纪轻轻就要做官,只要不出大的岔子,定能大展宏图……” 叶浔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不能安静会儿么?” “我选表姐夫呢,不许管我。”柳之南笑着打开叶浔的手,本正经地表态,“我从小到大就看你不顺眼,只要有你在,我就点儿可取之处都没有,你赶紧嫁人离我远些吧。真的,有时候看到你就气不打处来。” 分明是很伤人的话,叶浔硬是点儿脾气都没有,笑盈盈地道:“你别整日里嫁人嫁人的行不行?” “我也不想总絮叨这个,你倒是快些选个啊。说吧,是裴表哥还是宜春侯?告诉我,我再去跟祖母递个话,你尽快定亲,回家去待嫁,把地方给我腾出来。” 叶浔揉着柳之南的脸,“那些是长辈的事,你别自说自话。”又正色警告,“日后不可自作主张,记住没有?”柳之南撮合她与裴奕也就罢了,若是好心办坏事地撮合她和宋清远,她可就惨了。 “记下了。”柳之南别转身,摸着自己的脸,“本来我就没你好看,你给我揉的走形了怎么办?” 叶浔忍俊不禁,拿这个活宝没办法。随即,想起了前世的柳之南。 她出嫁后,柳之南在柳府住了年。似是因着个已成婚,个还待字闺中,交谈越来越少,相见不过寒暄两句。 随后,柳之南有了离经叛道的行径——如何也不要定亲出嫁,为让长辈死心,不惜刺伤自己以示心意已决。长辈们都是开明之人,遂不再勉强,做了两手准备:面等着她改变心意,面教她做生意、置办产业。 叶浔对此唯有羡慕、钦佩。有些女子出嫁,是步入深渊,还不如在娘家度过生。在她最后的记忆中,柳之南都没定亲,手里的生意倒是打理的红红火火。 只是直不明白因何而起。 纷杂的回忆伴着柳之南的絮叨,马车到了喧哗长街中生意兴隆的香露铺子,叶浔取过帷帽戴上,与柳之南起下车,走进铺子。 几种价格昂贵的香露,气味或是与名花极其相似,或是别出心裁的清新、馥郁,两个人各选了两瓶。 外院名管事得了吩咐随行,帮两人付账。 柳之南听得几瓶香露竟价值二百余两,不由咂舌,出门后道:“开这种铺子简直比拦路抢劫还划算。不行不行,我得让祖母也开个香露铺子,分他们杯羹。” 叶浔笑道:“祖母定是不肯的,不过你这主意不错,平日里不妨让祖母教你调配香露香料,来日你自己开铺子。” 柳之南双眼亮,“嗳,这主意好!”又踌躇,“开铺子要很大笔银子,谁肯给我?对了,你就有很钱,姑姑当年的陪嫁以后都要给你的,到时候你接济我,好不好?” 这话也能跟婚事扯到起……叶浔又气又笑,“你怎么跟我嫂嫂似的,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宜室姐本来就跟我很亲,我们俩要是坐在起,能说上三天三夜。” 叶浔大乐。可不就是么,两个人性格不同,却是同样的絮叨,丁点小事都能说上大半晌。 两个人又去买了些小物件儿,近正午才回到柳府。没想到,彭氏与宋太夫人、宋清远还没走,两女子赖在柳夫人的房里,宋清远去了莳玉阁。 叶浔与柳之南少不得进门见礼。叶浔在柳府总是笑语盈盈,乖顺听话,此刻却反常态,面无笑意,神色冷淡。 柳夫人有些意外,却不动声色。 宋太夫人对叶浔印象差。的确是万中挑的姿容,可这样的心高气傲,谁受得了?若把她娶进家,做婆婆的还想有好日子过? 彭氏面上笑着,心里已气得半死。这个死丫头怎么处处与她作对?让宋太夫人看到叶家大小姐是这做派,婚事不泡汤才怪。可这婚事决不能作罢,叶鹏程想破了头,衡量着能帮他重返官场的,只有少年得志的宜春侯。可要宜春侯肯在来日帮衬,必须先结亲。若非家中只个叶浔能尽快成亲,他们才不肯便宜这死丫头。可她呢?竟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彭氏强压下火气,想到了宋清远见到叶浔时那痴缠火热的目光,心又定了下来。只要宋清远认准了叶浔,事情就成了半。宋太夫人反对、叶浔不愿意,都没用。 叶浔没落座,说有些不舒服,先下去歇息了。 直觉告诉柳夫人,外孙女是连宋太夫人并反感的,定然事出有因,也就纵容地笑着点头。 柳之南却是个爱看热闹的,笑着陪坐在旁。 柳夫人对叶浔的纵容,让宋太夫人彻底断了与叶家结亲的念头,当即起身道辞。 作为主人,柳夫人自是出言挽留。 宋太夫人脸上已没了笑容,执意要走,吩咐随身丫鬟去找宋清远。 柳夫人见宋太夫人是个不上道的,索性道:“我命人去知会宜春侯,让他直接去垂花门。”随后吩咐丫鬟,“送客。” 客人没个样子,主人丝颜面也不给,彭氏险些急得跳脚,情急之下也起身告辞,想着在路上周旋番。 柳夫人却道:“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彭氏只得称是。 宋太夫人气冲冲地走了。 柳夫人开门见山:“你带这对母子过来,用意不言自明。只是,阿浔的婚事你就别操心了,柳家自有主张。”目光轻描淡写的落在柳氏脸上,语声愈发和煦,“此外,你与叶鹏程选个日子,道前来磕头赔罪,给我们个说法。不肯认错的话,休想在京城立足。” 彭氏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则是不以为然。景国公与柳阁老是年至交,断不会撕破脸的,只要他们不撕破脸,她做过的事只能是个疑问,永不会有答案。再说了,叶鹏程最恨的就是始终压制他的柳阁老,他怎么可能向柳家低头?至于她,自然是夫唱妇随。 先前听了叶浔那番话,她挣扎过,想过善待叶浔的。可如今这事态,她只能如既往。不利用叶浔为叶鹏程找个帮忙起复的人,他的仕途就断了,日后便是袭爵,也是个毫无权益的空头衔,不被落井下石才怪。 是,傻子都不会开罪柳阁老,可如果是柳阁老直等待机会出手打压的处境,那就只能另谋出路与他势不两立了。恰好,叶鹏程就是这种处境。 彭氏顺从地应承几句,再度道辞。 柳夫人端了茶,等人走了,问柳之南:“阿浔似是很反感宋太夫人,你可知原由?” 柳之南将早间垂花门那些事说了,忽闪着眼睛分析道:“表姐大抵是因宜春侯见她就死盯着太失态,认为宋太夫人教子无方吧?” 柳夫人想想,倒也说得通。 柳之南又道:“可是,依我看,不是宜春侯失礼,分明是见倾心。” 柳夫人剜了她眼,“这话也是姑娘家能说的?” 柳之南不服气,在那儿小声嘀咕:“这是实话。没这等事,世间哪儿有那么佳话?” 柳夫人语重心长地道:“风流、下流看起来是南辕北辙,实则不过步之遥。你懂什么?”说到这儿才发现自己被口没遮拦的孙女带沟里去了,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说这些了。” 柳之南却很同情宋清远,想着你怎么这么倒霉?不过看了叶浔两眼,就和下流挂上勾了。 用饭前,两名婆子给柳之南送过来只家猫,条小笨狗。两个小东西并排蹲在笼子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叫个不停。 柳之南笑道:“这种家猫、笨狗,比那些金贵的猫狗有趣,我前阵特地买回家的。” 柳夫人头疼不已,“你另寻个小院儿去住,我受不了你这阵仗。” 柳之南咯咯地笑着,“我这就走,午间不陪您用饭了。”语必带着丫鬟婆子猫儿小狗,去了父母搬出去之前住的院落。 外院有官员上门,说有要事禀明,柳阁老去了外书房,与人边吃边谈。内宅里,饭桌上只有叶浔和柳夫人。 柳夫人提了宋清远两句:“莳玉阁那边的丫鬟说,宜春侯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来日若不出意外,那孩子就要与你外祖父同朝为臣了,这情形当真是少见。”趁机试探叶浔对宋清远的看法。 叶浔笑着摇头,“京城年少成名的人可不少,我在内宅都听说过好几位,宜春侯哪点能与别人比拟?” 柳夫人赞同地笑了笑,“也是,眼下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 下午,叶浔去了莳玉阁,刚要进厅堂门,柳之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自己拎着猫笼,身边丫鬟拎着狗笼。 “表姐,快帮我看看。我午睡醒来,它们就开始打蔫儿,很不舒服的样子。”柳之南说着话,和丫鬟起放下笼子,各自把猫狗抱出来给叶浔看。 叶浔打量着没精打采的猫,爱莫能助,“你找我也没用啊。” 柳之南恼火不已,“你不是通药理会把脉么?” “……猫狗的病我怎么看得出?它们的脉在哪儿?” “不都是回事吗?……”柳之南说到这儿,猫狗忽然精神抖擞起来。 小笨狗从丫鬟怀里挣脱,扑向家猫。 家猫灵活地跳到地上,溜烟上了抄手游廊,越到窗台上,仰头看着并排挂着的鸟笼,发出凶狠的叫声。 小笨狗亦步亦趋地追赶上去,怎奈跳不到窗台上,只得对着家猫汪汪汪地叫。 叶浔和柳之南都懵了,傻了片刻,叶浔才提醒柳之南:“快抓住它们。这些可是外祖父的宝贝,要是被猫伤了,定会大发雷霆。”随即唤丫鬟帮自己捉小笨狗。 “刚才不还打蔫儿呢?哎呦,你们气死我算了……”柳之南抱怨着跑去捉猫。 小笨狗还好说,叶浔和几个丫鬟围堵之下,它没路可走,被叶浔捉住的时候,还冲着家猫叫个不停。 “果真是天敌。”叶浔笑着把它放回笼子,让丫鬟快些拎走。 家猫却很难捉。 柳之南带着丫鬟追来追去,怎样也捉不到,气急败坏地道:“你再乱跑我就不要你了!你要是打鸟儿的主意,咱俩就都活不成了!” 家猫飞快地爬到花树上,在树枝上,继续冲着鸟儿嗷呜的叫。 柳之南气得直跺脚,“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小祖宗!哎呀,我求求你了,你快下来!我去给你钓鱼成不成啊?这么喜欢小鸟,我去给你买几只回来好不好?要吃也得吃自己家的呀。” 好像猫儿能听懂她的话,猫儿却是理都不理她。 叶浔逸出清脆的笑声,却因那番话有了主意,笑着吩咐竹苓:“你去厨房弄条小鱼过来,这猫时半会儿还不能得逞。快些。” “对对对!”柳之南忙道,“我腿脚快,我去吧,表姐你可帮我看好了啊。”语必转身就走,又猛地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裴奕与宋清远来了。前者在院门内,后者在院门外。此刻,他们都在静静凝视着同个人的侧影。 裴奕双眼似是落入了璀璨星光,分外明亮,唇畔含着的笑分外温柔,醉人心弦。 宋清远的眼神则是痴痴的、直勾勾的,唇畔也有着不自觉漾出的笑,憨憨的、傻傻的。 裴奕发现了柳之南的注目,收回视线,颔首笑。 宋清远则是完全僵在了那儿,怕是有人敲锣打鼓也不能惊醒他。 毋庸置疑,这两人已栽到叶浔手里,只是,个清醒理智,个已失了心魂无从自拔——柳之南不消片刻就得出结论。 第2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柳之南回眸望向叶浔。 叶浔在树下,淡紫春衫,白色撒花挑线裙,亭亭玉立。她望着在树上起急的猫儿,巧笑嫣然。侧脸沐浴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线条分外清晰柔美,纤长的睫毛镀上了淡金色光芒,轻轻忽闪时,蝶翅般的轻盈。 猫儿在树枝上焦虑地走来走去,因为不能轻易抓住小鸟,嗷呜的叫声大了。 叶浔笑着对猫儿扬起手臂,“怎么那么傻?下来行不行?” 猫儿自是置若罔闻。 叶浔又笑起来,唇红齿白,梨涡浅显。 柳之南低低喟叹。这般的美艳袭人,女孩子都看不够,何况那些少年郎? 竹苓在猫儿暴躁的叫声中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奇怪,转头看看才知究竟,忙知会叶浔。 叶浔敛了笑意,转过身形。 裴奕负手迎向叶浔,到了她近前,将手里本书递给竹苓,“柳阁老不在?这是他要我送来的本古籍。” 只言片语,已道明出现在这里的原由。 叶浔让竹苓送到房里去,漠然瞥过兀自发呆的宋清远,对裴奕笑道:“那人不是与你道来的吧?” 裴奕摇头,“不是。”又笑望向那只猫,“看起来,你们要忙阵子,要不要我请宜春侯到别处坐坐?” “好啊。”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情形,还是不要让外祖父看到的好,叶浔笑着建议道,“要不然你把人带去园子里的凉亭坐坐,让丫鬟侍奉好茶点。外祖父应该还在外书房待客。”又歉然道,“我与表妹不便出面,又要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裴奕看着她的笑颜,心海暖意涌动。她自心底绽放出来的笑容,孩童样的单纯、璀璨。若能每日都看到,该有好。 他压下心头眷恋,转身走向早已变成呆头鹅的宋清远。 柳之南已指派了名丫鬟去厨房,先步笑着走到宋清远近前,手扬起来挥动着,“侯爷怎么过来了?是我祖父命人请你过来的么?” 宋清远如梦初醒。之前他眼中只剩了叶浔,视线只跟着叶浔移动,中了魔般。他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是、是这么回事……”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蹙了蹙眉,定定神,再开口时总算恢复如常,“上午我走的时候,跟柳阁老说定下午还来请教的。怎么,柳阁老不在这儿?” “哦,原来如此。”定是他这样的说辞使得府中下人没有阻拦,才让他径自来到了莳玉阁,柳之南笑道,“此刻外祖父不在,你去别处等等吧。” 宋清远望向院中,见叶浔走向室内,个俊美无双的少年向自己走来。他的心悬了起来,这人是谁?与叶浔是什么关系?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这位是——” 柳之南俏皮地笑着,“是裴公子,柳家的亲戚,也算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吧。”她留心打量,果然不出所料,宋清远明显地紧张起来。唉,这个可怜的侯爷,她加同情他了。 叶浔进了书房里间,想到宋清远很可能成为柳府的常客,心里烦躁起来。连喝了两杯温水,才慢慢平静下来。有什么好烦的呢?这是在柳家,有外祖父在,料他也不敢放肆。 等了阵子,院子里恢复平静。 柳之南走进门来,笑道:“我那猫看到鸟儿怎么就没完没了地叫?平时想捉小鸟的时候,它都是静悄悄的埋伏起来。” 叶浔想到那只调皮的猫,开心地笑起来,“那么人在院子里,它大抵也知道不能如愿,是心里着急上火的缘故吧。” “也对,兴许是想让我给它送到面前呢——想得倒美,我怎么敢。”柳之南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说起宋清远,“裴表哥把宜春侯带到别处喝茶去了,宜春侯魂不守舍的,真是……”真是可怜啊。 叶浔只是问:“让人禀明外祖父没有?” “嗯。”柳之南看得出,叶浔对宋清远很是冷漠,真想帮忙说几句好话,转念就放弃。叶浔本来就是那种性情,熟悉之后才会变得亲切随和,还是过些日子再看情形。 在柳之南看来,宋清远的情意是叶浔应该珍惜的。儿女情,就该不管不顾不能自拔。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叶浔辈子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她大抵明白祖父的心思,也想帮老人家心愿得偿,为叶浔谋取份真正安稳无忧的前程。 这日下午,柳阁老是在外书房见的宋清远。 随后几日,柳之南缠着柳夫人教她调香,有了新的事由。柳阁老也就随她去,只是让叶浔每日照他心意行事。 这日午饭后,柳之南没回房,在柳阁老身侧,给他揉肩捶背,嘟着嘴抱怨:“您整日里要表姐做这做那的,我跟她除了用饭时都不能碰面。总这样下去,我们可就生分了。” 柳阁老慢条斯理地道:“打什么主意就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柳之南笑道:“下午我想跟表姐起出去,看看文房四宝,也是想给祖母添置把裁纸刀。下午您就别让表姐莳玉阁了。”又嘀咕,“原本这事儿跟祖母说声就行,咱们家倒好,凡事都要跟您请示。” 是出于番孝心,柳阁老就点了点头,“去吧。” 柳之南即刻眉飞色舞起来,跑去东厢房,强拉着要午睡的叶浔出门了。 ** 柳府西院,李海在裴奕面前,禀明这几日的见闻:“叶大小姐如往常,柳小姐那边却有点儿反常。我见过两次了,柳小姐的丫鬟与宜春侯的小厮在脚门外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这几日宜春侯每日求见,柳阁老推说忙,都没见,今日他在府外盘桓时,柳小姐借故在偏门外见了见他。午饭后,柳小姐和叶大小姐出门去了,而宜春侯的马车直就在附近。” 裴奕思忖片刻,“备车,带几个人随我出去。” ** 路上,叶浔直打瞌睡,倚着大迎枕假寐。柳之南今日倒也安静,并不吵她。 直到马车停下来,柳之南才拍了拍叶浔的肩头,“表姐,到了,快下车。” 叶浔带上帷帽,“只是买笔墨而已,何必这么心急?” “这儿有宝物,我怕被人抢走。”柳之南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叶浔打个呵欠,由竹苓服侍着下了马车,没留意到柳之南的反常。要进铺子的时候,柳之南说荷包落在了车上,返回去找了。 “又不用你掏银子,拿荷包做什么?”叶浔无奈,和竹苓先步走进铺子。 掌柜的四旬开外,叶浔让他拿几把裁纸刀看看。 掌柜的挂着朴实的笑,拿出几把品相好的。 有把以竹黄做刀柄和鞘,象牙为刃,叶浔眼就相中了,拿在手里把玩。 竹苓拿起另把镶嵌翡翠的,“小姐,这把也不错呢。” “嗯,等会儿让表妹看看。” 门口传来脚步声,却与柳之南平日的轻快不同,叶浔循声望去,心就沉了下去。 是宋清远。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念数转,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忙吩咐竹苓:“去唤护卫。” 宋清远却接话道:“柳小姐已将随从带去附近的茶楼歇脚了,她也是好意成全,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之后给身后小厮使个眼色。 小厮径自到了掌柜的面前,笑道:“我家侯爷与叶大小姐有话说,我陪你去里面歇歇,放心,等会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掌柜的听得那少年有侯爵在身,自知惹不起,而且主仆两个并无恶意,点头去了里间。 叶浔语声冰冷:“我与你素不相识,无话可说。你可曾想过,这样的行径会毁人名节?” 宋清远忙道:“我怎么会害你呢?再说了,你我怎么是素不相识,不是早已见过两次了?我的心意,柳小姐都清二楚,难道你竟不曾察觉?”说着话,举步趋近叶浔。 “住!”叶浔手抬起,示意他止步,另手握紧了裁纸刀,“你是何心意与我何干?若是有意,也该请长辈出面,你这么做太冒失了。” “我请长辈出面了,真的!”宋清远知道她已动怒,忙安抚道,“你别生气,我真没有坏心。家母原本极力反对,我百般恳求之下,她已同意成全我。等会儿家母与令慈就过来了,到时候她们交换信物,亲事就定下来了。” 竹苓险些背过气去,因为惊怒,语声沙哑:“在这里交换信物像什么样子,这分明是在毁我家小姐清白!” 宋清远眼中闪过丝愧疚,“我也是没法子,柳阁老不肯见我,也不可能成全我的心意,我只得出此下策……”他又凝眸看向叶浔,神色坚定,“可你放心,我对你见倾心,辈子都会对你好。我有侯爵,日后又要进入官场,难道不比没有功名的人值得你嫁?” “你是我什么人?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叶浔语带嘲讽,“你的见倾心,便是毁人名节?你的爵位,便是你猖狂行事的理由?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只会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让她反胃的话,态度若是比他强硬,他反倒会举棋不定。 帷帽的白色轻纱之下,她充斥着厌恶的冰冷视线似是两把利刃,刺得宋清远心生寒意,再听到她那样尖锐的言辞,他伤心之余险些恼羞成怒,“我对你魂牵梦绕,所求的不过是与你朝夕相对,你又何苦这样伤我?” 叶浔头皮有些发麻,蹙眉打断他的自说自话:“别跟我说这种话!”她扬了扬手里的裁纸刀,“你娘要过来?也好,若是我不小心伤了她,也是因你而起。” 宋清远的面色青阵白阵,“我说了这么,你怎么就置若罔闻?我对你片痴心,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违逆家母的意思执意娶你?我也知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但你放心,我日后会弥补你的,让你辈子无忧无虑。” “为了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叶浔似被触动,神色柔和了几分,“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宋清远以为她被自己感动了,心头阵狂喜,“为了你,我就是死也愿意!我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要重!” “哦。”叶浔笑着点头,“证明给我看。” “什么?”宋清远愕然。 叶浔的语声冷酷无情:“不是把我看得比你的命还重么?我现在要你死,你怎么还不去?” 宋清远白皙的面容有些发青了,“你、你这是无理取闹……”他虽然万般沮丧,仍是不改初衷,狠狠心道,“不论用什么法子,我都要娶你为妻!眼下你恼我,但来日你会明白我的真心。” “不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叶浔漠然轻笑,“真是可叹,竟有人说你是风流人物。那些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明明是个衣冠禽兽。有点良知的人,也做不出这等龌龊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宋清远真的恼了,“不论你情愿与否,也不该这般糟蹋我片真心……” “闭嘴!我听着恶心!”叶浔蹙眉,“你给我滚出去!” 竹苓咬了咬牙,“小姐,我们走!他执意阻拦,奴婢就跟他拼命!” “没错,他执意阻拦,我们就拼个玉石俱焚。”叶浔虽是这样说,到底有些忐忑。宋清远是学过拳脚的人,真动手的话,她们两个绝不是对手。是因此,她又轻声加了句,“大不了我就自尽以示清白,到时候你定要告诉外祖父我因何丧命。” 竹苓并不知道叶浔的话只是换了种方式威胁宋清远,听了险些落泪,恨恨地看着宋清远,“你是不是定要闹得事态无法收拾才肯罢手?!” 叶浔唯庆幸的,是宋清远只带了名小厮,前世他可是带了几十名护卫,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方寸大乱。此次再加上对他的了解,脱身想来不是很难。 主仆两个举步向外走的时候,宋清远陷入了挣扎。叶浔摆明了宁死不嫁,他还要强留下她么?真闹出人命的话,柳阁老岂不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他心神紊乱,没听到身后传来的串脚步声。 叶浔和竹苓看到来人,停下脚步,心头百感交集。是裴奕带人过来了。 裴奕抬手扣住了宋清远的肩头。 宋清远立时疼得拧了眉,转头看到了目光如刀的裴奕。 裴奕将宋清远丢给随从,“绑了,带他去见柳阁老。” 叶浔指了指铺子的里间。 裴奕会意,吩咐随从将小厮、伙计并带走。 竹苓按着心口,第个念头是要找柳之南算账,哑声道:“奴婢去请表小姐回来。” 叶浔点头。 裴奕缓步走到叶浔面前,发现她还是紧紧地握着裁纸刀,身形有些僵滞。“阿浔?”他唤她。 叶浔仍是只点了点头。之前还好,风波过去反倒手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别怕。我来接你回去。”裴奕柔声安抚。不用再害怕担心了,她如此,他亦如此。来时路上,只有他知道自己有焦虑担忧。自是明白,那意味的是什么。 叶浔清了清嗓子,嗯了声。不能想象,若是他没来,会闹出怎样的地步。 裴奕将她手里的裁纸刀取过,放到旁,又抬手撩起她帷帽上的轻纱,与她四目相对。 刚进门时,看到的她像发怒的小豹子,满身寒意。此刻她已平静下来,目光澄明平静,笑容缓缓漾开来。 “谢谢你。”她说。 “阿浔。”他凝视着她。 “嗯?” “我不准你再受这种委屈。”他语气轻柔而坚定,“我要娶你。” 第2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轻声问他:“决定了?” 裴奕颔首。他心里的阿浔,是待人坦诚言辞坦率的女孩,是能因为件小事只猫儿绽放欢颜的女孩,不该再经历这种险情。“我尽快上门提亲,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 比之前世,他态度坚定,言语笃定,甚而透着些霸道。原由只是不允许她再受委屈。叶浔心里暖暖的,酸酸的。“嗯。”沉了片刻,又加句,“我等你。” 也清楚,该矜持些,可她做不来。不想让他经历模棱两可的态度会引发的猜测、挣扎。他娶她并非易事,他要付出很辛苦,何必再给他平添烦扰。 裴奕眼中流转着惊喜光芒,唇畔不自觉地漾出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让她时恍惚,错转了视线才找回理智,问他为何来了这里。 裴奕说了原委,“心里不踏实,跟来看看。” 正说着话,大惊失色的柳之南跑了进来,“表姐,我原本只想帮他把,让他见见你而已,却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我看他求我时可怜兮兮的,全没料到他藏了祸心……” 叶浔静静看着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告诉过她,不要自作主张,她却当成了耳旁风。横竖不会听她的话,那就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日后戒备防范的人里,加上她柳之南就是了。 叶浔对裴奕笑了笑,向外走去。 “表姐!”柳之南要追上去。 竹苓气呼呼地道:“您就行行好,让我们家小姐清静会儿吧!”服侍着叶浔上了马车,做主留下了半数护卫,让他们给柳之南另雇辆马车。她是真的要被柳之南气死了,顾不得别的了。 裴奕出门时瞥了柳之南眼,将她划入二愣子族,懒得理会,顾自离开。 柳之南哭起来。真是恨死自己了。表姐让她不要自作主张,祖母让她分清楚风流、下流,她都没听到心里去,险些铸成大错。 她抹着眼泪,见柳府的管家带着几十名护卫骑快马来了。 管家与竹苓交谈阵子,让护卫送叶浔回府,自己带着几个人到了柳之南面前,味的苦笑叹气。 柳之南询问之后才知原因。 柳阁老没留意府中的事,对叶府的事却是清二楚。表姐妹两个出门之后,他得到了消息:彭氏上午见过宋清远的小厮,午饭后出门,去的地方恰恰与两个女孩子相同。他预感苗头不对,让管事带人把彭氏赶回府里去,又命管家策马带人前来。 “这样就还好。”柳之南喃喃的道,不论怎样,宋清远也不会得逞。随后,她泪眼婆娑地望向管家,“我怎么这么笨啊,居然看不出宋清远是个衣冠禽兽!” 管家也很奇怪,她怎么这么二百五呢?却不能接话,笑了之。 ** 叶浔回到柳府,才知道府中也不消停,正上演着闹剧: 彭氏被柳府的人撵回家中,和叶鹏程哭天抹泪之余,顺道把前几日柳夫人要他们两个磕头赔罪的话说了,自然,没忘了添油加醋,成功的让叶鹏程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过来质问柳阁老。 曾经的翁婿,如今相见唯有对峙。 柳阁老坐在外院廊下的椅子上,叶鹏程在院中。 “叶家的人出门,却被你府中的人强行阻拦送回去,算是怎么回事?你要替我当家不成?!” 怎么回事?以防万罢了。柳阁老这样想着,没搭理叶鹏程。 “你赶紧把我女儿交出来,我要带她回家!”叶鹏程额角青筋直跳,“那是我们叶家的人,你凭什么把人扣下?!” 如既往的混账,分明是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里。这种无赖,跟他说话完全是白费功夫。柳阁老喝了口茶。 名护卫进到院中,在柳阁老近前低语片刻。 柳阁老神色凛。 再被无视的叶鹏程的火气已无法遏制,他恨声道:“拜你所赐,我已丢了官职。如今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若再扣着叶家的人,休怪我纸诉状将你告到官府去!你这些年来以权压人,横加干涉我的家事,唆使我双儿女屡次顶撞于我……” 柳阁老听到这里,冷笑连连,“要告我?”猛然起身,语声忽的拔高,“要告我?!好!” 积郁了年的嫌恶、憎恨,在此时爆发,让柳阁老陷入暴怒。他缓步走下台阶,“你去之前,我再给自己加条私设刑堂的罪名。来人!” “在!”护卫齐齐应声。 叶鹏程惊得身形颤。面前的柳阁老,面容沉冷,气势慑人,有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威仪。恩怨纠葛这些年,他还是首次看到这样的柳阁老。 “敲锣绕街请街坊四邻过来做人证,把这畜生拖到府门外,给我狠狠地打!” 小厮、护卫分头行事。小厮敲锣绕街行走,高声邀请人们去看热闹,护卫则在府门外摆好条凳,把宋清远按在上面,叉腰在旁等待行刑。 叶浔的马车拐入街道,她就耳闻并目睹了这奇景。 柳阁老听说叶浔回来了,命人唤她去外书房说话。 叶浔进了外书房,看到脸色很差的外祖父,知道老人家被气得不轻。“外祖父……”她鼻子发酸,泪盈于睫,“您别生气,不值当,当心身体。” 柳阁老和蔼的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生气,看你没事就放心了。外院乱糟糟的,别被扰得心神不宁,去歇歇。” “嗯。”叶浔抿出个笑脸,“晚间我给您做饭吃,您可好久没吃过我做的饭菜了。” “嗯,还真是,早就馋你做的东坡肉了。” “那容易,定给您做。要是没时间回内宅,我让丫鬟给您送过来。” 柳阁老心里敞亮不少,“成。” 叶浔见外祖父神色如常了,才回到内宅,知道外祖母出去串门了,想着这样好,免得跟着生气恼火。她回了东厢房,告诉丫鬟婆子,柳之南若是过来,直接拦下就是。她得把心放宽,先睡觉再说。 ** 很快,很人出于好奇、好笑,前来看热闹。 护卫开始行刑。 叶鹏程挨至四十板子的时候,景国公过来了。到了府门外,看到被打得鲜血淋漓的长子,反应出人意料,高声笑道:“打得好!给我往死里打!” 叶鹏程气得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也是因为景国公这样的说辞,柳阁老反倒不好下狠手,当即命人把人抬回叶府。接下来,就是算账的时候了。他先说了宋清远做的好事,问道:“宜春侯是你叶家的人带到柳府的,是由我发落,还是由你发落?” 景国公爽朗笑,“我去趟宫里,跟皇上说说这件事,先提个醒,随后我再去找吏部的人,免了宜春侯将到手的官职,如此就是情理之中了。此事因我治家无方而起,理当由我出面。余下的就是你的事了。” 柳阁老满意的笑了,“行。外面这些事,怎么都好说,你的家事——” “你有话直说就是。除了让世涛、阿浔来柳府,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景国公黯然笑,“那两个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这你应该清楚。” 柳阁老斟酌片刻,“第,阿浔的亲事,我给她做主。” “嗯。” “第二,阿浔的亲事定下之后,我才让她回叶府。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别人。” 景国公蹙了蹙眉,“那你可要抓紧哪。阿浔要是在你这儿常住,我只能拉家带口的搬过来了。也只有她常给我做饭,陪我说话。”这么说着,不是不落寞的。 柳阁老体谅的笑了,“我明白,抓紧办。” “那就行。” “还有最后点。”柳阁老面色整,“日后凡是阿浔的事,不得让你长子长媳插手。我没将这些丑事宣扬,没要你勒令儿子休妻,没将你儿子逼入绝境,都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而你,有些事总要给我个交代,让我心里痛快点儿。” 这条,景国公答应得最是爽快,“你便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办。阿浔出嫁之前,彭氏不会跨出院门半步。至于那孽障,怎么也得卧床躺半年了。”打板子也分轻重,方才那几名护卫,可真是下了重手。 柳阁老心绪又明朗了些。 说到底,就算逼迫叶鹏程休妻,甚至于就算杀掉彭氏,也是治标不治本。叶鹏程那种货色,定会再次续弦,以他的眼光挑选进门的人,兴许比彭氏卑劣。 没错,症结在于叶鹏程,把他除掉就清净了。可是景国公把年纪了,谁又能狠下心来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以,也只能软刀子磨着叶鹏程。况且在柳阁老看来,对于有功名在身的人,长期的打压、不得志,才是最残酷的折磨。刀把人砍了,还真不能解气。 景国公临走时,笑呵呵地催促道:“我什么都依你了,你就尽快给阿浔定下亲事吧。你物色的人选的确不错。”顿了顿,故意打击柳阁老,“抓紧安排那边相看,到时候那边的长辈要是看不上阿浔,我看你这脸面往哪儿搁。” 柳阁老竟不反驳,顺着这话往下说:“我真没想过这节,万那边看不上阿浔,我就得继续物色,少不得要耗费年半载的光景,唉,真是头疼啊。” 景国公又气又笑,“我说不过你,也气不了你。说正经的,抓紧办。到时候,阿浔的祖母总得出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心里有数,两日传话给你。” “好,我等着!”景国公心情愉悦地上了马车,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儿子,觉得自己的心也太宽了,随后想,这是有嫌弃那个儿子?有什么法子,那孽障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亦是不能抹去的污点。 柳阁老将质问宋清远的事推迟了。今日他肝火旺盛,动怒的事要缓缓,衡量轻重之后再说。 沉思片刻,他决定先见裴奕,有些话该挑明了。这才是当务之急。话还没吩咐下去,柳之南前来负荆请罪。 柳阁老蹙眉,可不是,还有这个罪魁祸首呢,“把她给我拎进来!”修理外人要有章法讲技巧,修理缺心眼儿的孙女可就简单的了。 第2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柳之南进门后,十分自觉地跪了下去,“祖父,我知道我险些酿成大祸,您处置我吧。” 方才她要见叶浔,竹苓仍是气呼呼地拦下了她,将事情经过细细的与她说了。她知道,如果叶浔乱了方寸,如果裴奕没有及时赶去,如果外祖父没有时刻留意叶家的动静,那么,她就是毁掉表姐生的罪人。 柳阁老喝了口茶,“这么说,是自知有错?” 柳之南老老实实地道:“是。” “说说,错在何处。” “错在我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识人不清。” 如果她的话到此为止,柳阁老还是很满意的,可惜的是,她又继续道: “我以为宜春侯与表姐才是天作之合,想着您与表姐是因相识日短才对宜春侯漠然视之。我就想着,帮忙撮合,兴许会成就段佳话……” 柳阁老拧了眉,“我与宜春侯相识日短?”他笑着摇头,“京城中只要说得上名号的人,有哪个是我不了解的?” “可是,裴表哥就算再出色,到底是名不见经传的人。”柳之南不自主争辩,“他哪里是我们家的外戚了?我细细打听过了,柳家从没有过裴姓族的亲戚。我是想着,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您说不定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裴表哥走到宜春侯那样风光的地步不知需要少年,那样来,苦的不就是表姐了么?那几日看着宜春侯对表姐的确是见倾心往情深……” 柳阁老重重地咳了声,打断了孙女的话:“说来说去,你眼中唯名利而已!” 柳之南被这话噎住了。 “自作聪明的东西!”柳阁老恼火的看着她,“我活了把年纪,眼力难道还不及你?别人热衷的,你厌弃,别人厌弃的,你热衷——自幼你便乐于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给我记住,先学好了所有规矩,你才有资格反其道而为之!”在气头上,平日里不好说出的话,也就全部说出来了。 话已说得很重很尖锐了。柳之南涨红了脸,垂下头去,泪珠滴滴落在地上。 柳阁老却还不解气,冷声问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刻意为之?” “不是……” “不是?”柳阁老冷笑,“只要谁愿意这么想,你就是这个心思。若是阿浔往这方面想,日后保不齐就会与你形同陌路,甚至于,会结仇。日后你给我安分些,这种错,不是谁都能原谅,这种行径的后果,非你能够承担。” 柳之南抽泣着点头,“我记下了。” 柳阁老起身来,去里间开了张书单,回来后丢给她,“日后什么都不需做了,只将这些抄写背诵下来,每隔半个月,我查看进度。” 柳之南捡起落在面前的书单,“女则、女戒、金刚经、法华经……天哪……”震惊压下了懊悔羞惭,“您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关乎妇德的是在情理之中,后面那些经书算是怎么回事?经文又岂是她能背诵下来的?她最讨厌背书了。 “住口。”柳阁老摆摆手,“照我说的行事,不然你就去寺里清修两年。” “……”柳之南哭着离开了。 裴奕随后而至。 柳阁老起身离座,语带感激:“今日亏了你。” “我也有私心。”裴奕微笑,“您应该明白。” “这话的意思是——”柳阁老让他落座,唤人上茶,“来,坐下细说。” 裴奕开门见山:“我想尽快提亲,求娶阿浔,先来问问您的意思。您若是反对,我就要另找门路以求如愿了。” 柳阁老逸出畅快的笑容,心知裴奕这是有意成全他的颜面。他上赶着问人“你娶我外孙女行不行”到底有些跌面子,方才还在踌躇着如何开口呢,眼下裴奕主动表态,自是再好不过。 人敬我尺,我敬人丈,这是柳阁老的处世之道,由此,他也开诚布公:“我自来对你另眼相看,这你也清楚,在我这儿是双手赞成。只是,提亲之前,还是让令堂相看相看吧。我自然清楚你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还是按俗礼行事好。你说呢?” “行啊。”裴奕爽快应允,“正好我这两日要回趟家,与家母说明此事。”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柳阁老说起宋清远:“依你看,该如何发落宜春侯?” “给他点儿颜色就行了,他若看不到翻身之日,保不齐就口无遮拦。若实在窝火,日后慢慢跟他算账就是了。”此事终究要顾及叶浔的名誉,万不可把宋清远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 这是柳阁老对裴奕的又次试探,结果自是再满意不过。他莞尔笑,“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 裴奕失笑,“不敢当,您考虑的必然加周全。”这位首辅大人,随时随地用各种方式各种事由折腾人考验人,能得到他的认可,着实不易。 ** 日已西斜,叶浔去了小厨房做菜,让半夏打下手。 先有小丫鬟来传话:柳夫人在友人家中用过晚饭后才能回来。 随后是江氏过来了。她得知了原委,少不得过来安抚叶浔,见叶浔没什么事,这才放心回房。 最后,是柳之南找了过来。她进门后,无所适从地着,挂着泪怯怯的唤道:“表姐……” 叶浔正用银针挑去燕窝的黑丝,没应声。 柳之南往前走了两步,“表姐,你别不理我啊。我知道你生气,尽管打我骂我出气。与别人认错其实没用,我是险些害得你损了清白……” 叶浔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就别再提了,你回去吧。” “那……”柳之南没挪步,“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这可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叶浔抬眼看着她,“如果你是出于好心,你这种好,我受不起;如果你本就心存歹意,哭诉之后我就原谅,你定然会在心里笑我蠢。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遇事不能不往坏处想。今日将你换了别人,我会继续对你笑脸相迎,但是会寻机报复回去。可你是我的表妹。日后我的事,与你无关。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日子还长着,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慢慢品。” 最后句,让柳之南微微松了口气。她擦了擦眼泪,“表姐说的是,日久见人心。我先回去了。” 叶浔对柳之南的确大为光火,却也只能忍下,总不能在外祖父家也与人窝里斗吧? 柳之南是什么人?前世离经叛道的做主自己命途,此生自以为是的帮她选择姻缘,勉强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只能尽量凭借记忆去理解,却无法释怀。 原本还以为,不会如前世般与柳之南渐行渐远,现在看来,是她太乐观了。 她每次做菜只能做四五道,再做的话,菜肴的味道就会差些。这晚做了东坡肉、珍珠鱼丸、芙蓉豆腐、玉笋蕨菜和燕窝羹,并放入食盒,让半夏送到外书房。 柳夫人回府之后,柳阁老命人将她请到外书房,将今日、往后的事情都说了。柳夫人气得手直发抖,半晌才平静下来,道:“明日我去裴家趟,从中说合番。虽说我们能做主,对外还是要有个牵线搭桥的样子。”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宜春侯那边——” “好话歹话我都跟他说了,已送他回府,留下了那两个人证。”柳阁老沉吟片刻,“你得了空,见见宋太夫人,把是非轻重与她摆明,她总不会愿意看到儿子前程尽毁。阿浔定亲之前,不能让宋家传出闲话。” “我明白。”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回到内宅时天色已晚。 翌日早,柳夫人各赏了柳之南两名贴身丫鬟十大板,又将柳之南关到了佛堂反省。柳阁老意在磨她的心性,柳夫人则是让她付出代价。 随后两日,柳夫人早出门,黄昏才回,很是忙碌。柳阁老则恢复了以往的日子,每日前去上朝,在内阁处理政务。 叶浔每日还是按照外祖父的意思消磨时间。 这日上午,叶浔在后花园修剪花树,江氏满脸带笑地过来了,“你外祖母房里有客,要你去见个礼。” 叶浔放下手边的事,笑道:“这就去。是哪家的人?” 江氏笑道:“也不是外人,你裴表哥的娘亲。”说着话,打量着叶浔,又帮她整了整衣衫,“这样就很好。” “哦……”叶浔心里明白,亲事已提上了日程。 随江氏起走进室内,叶浔眼就看到了裴夫人。 裴夫人三十岁,身形纤弱,容颜秀美,气质高雅,眼神透着坚韧。 叶浔记得很清楚,裴家只有母子二人,年相依为命。 也就是说,只要裴夫人不反对,这亲事就算是成了。 第2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相看的结果,叶浔无从知晓。彼时叶浔行礼之后,回了裴夫人几句话,柳夫人便找了个事由让她回房了。 随后整日,柳夫人与江氏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 这种事就是这点不好,亲事定下之前,要嫁的人完全蒙在鼓里。 叶浔没想到,外祖父会与她说起这件事—— 晚间,柳阁老在莳玉阁伏案忙碌,柳夫人在灯下做针线。叶浔了无睡意,给两位长辈做了宵夜,又带着竹苓、半夏,去唤外祖父回房。 走到半路,恰逢柳阁老往回返,叶浔不由笑起来,“正要请您回房吃些东西呢。” “你做的?”柳阁老笑问道。 “是啊。” 柳阁老却道:“这么晚了,早些歇下才是,日后不准如此。” “您就会说我,自己却做不到。”叶浔笑盈盈地挽住柳阁老的手臂,同往回走。 柳阁老笑了笑,忽然问道:“阿浔啊,若是我给你张罗亲事,你信得过么?” 叶浔微微惊讶,随即低下头去,“我听您的。” “那就好。”柳阁老又道:“我看着裴奕不错,正让你外祖母张罗着,如今已有眉目。” “……” 柳阁老语声低缓:“我这辈子,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不曾后悔。直耿耿于怀的憾事,是让你娘嫁进叶家。我对不起她。你的婚事,我也就破例告知于你,你若是不愿意,定要告诉我。我宁可留你几年,也要看你嫁个有担当的人。” 叶浔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来,轻声道:“我明白您的苦心,我听您的。” 柳阁老舒心地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您也要答应我,平日不要太劳累。”前世外祖父身体不妥,便是因没日没夜的忙碌积劳成疾。 “行,我答应你了。” 回到内宅,叶浔径自回东厢房歇下了。 到此时,心绪才真正平宁下来,回顾着关于宋清远的些事。之前不允许自己去想,只要想,心里便会万般恼火。 前世,也是她上街添置文房四宝的途中,宋清远带着几十名护卫将她拦在了路上。随从立时做鸟兽散,只有竹苓陪在她身边。 宋清远命护卫将她乘坐的马车赶到宋家别院内,把竹苓关了起来,啰啰嗦嗦和她说了大半晌那些见倾心往情深的话。她完全慌了,羞愤之下句话也说不出。 耗到下午,宋清远下了狠心,让别院里的丫鬟强行取下了她手钏、簪花、荷包,说要留作信物。 她气极之下,百般申斥,他充耳未闻,还是味重复那些花言巧语。 无奈之下,她又求他理智些,先放她走,别的事日后再说。 他说你祖父、外祖父都不想答应这门亲事,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 后来,宋太夫人与彭氏先后而至。两个人都狠狠训斥了宋清远番,他只垂头不语,不让护卫放行。眼看日已西斜,他又说若是不让他如愿,就请些外人过来做牵线的月老。 宋太夫人与彭氏去别处商量了番,交换了信物。彭氏这才带她回了叶府。 回到叶府之后,她想去找祖父、外祖父诉说原委,彭氏却命人将她看管起来,冷笑道:“宋家手里有你的贴身佩戴之物,宜春侯是如何也要娶你进门的。你跟谁诉苦都没用了,亲事若是生出波澜,他那边定会用你的首饰、荷包做文章,到时候不单是你,叶家、柳家的名声都会受损。两边的长辈待你不薄,你就别让他们跟着生气蒙羞了。而我,也不会允许你败坏门风!” 第二日,宋家托人上门提亲。叶鹏程与彭氏当即答应下来。没过两日,两家交换庚帖,定亲之事宣扬的满城皆知。 叶鹏程与彭氏的满脸喜色让她明白,他们对于她被困受辱的事是乐见其成。 再无回头路。 她的生,就此有了定数。 成婚后才知,宋清远要的是她,宋太夫人要的则是她那份丰厚的嫁妆。被困之日,宋太夫人与彭氏不过是在她面前联袂演了出戏。 不能怪她成婚后在宋家任性跋扈,宋家让她辈子都有了阴影,她自然要拉上他们起难受。 而在今生,宋清远的路数大同小异。 却是怎么也想不通,柳之南为何要掺和这种事。偶尔怀疑柳之南是蓄意为之,又想不出原由。 是因此,转过天来,叶浔吩咐半夏,留意柳之南那边的动静——柳之南老老实实的跪了几天佛堂,双腿走路都瘸拐了,柳夫人到底怕她病倒,让她留在房里背书,但是不准出院门半步。 当天半夏就打听到了件事:柳之南写过两封信,让名二等丫鬟送出府去了,封是写给她的哥哥柳家五少爷的,另封就不知是写给谁的了。 这是要做什么?叶浔与半夏样的云里雾里。 柳夫人与江氏今天起出门了,去给镇国公夫人贺寿。柳夫人临走前,问叶浔要不要起去。 叶浔笑着摇头。叶鹏程连出了两件足够人耻笑好几年的事,她心里解气,但到底是他的长女,出门会客也是脸上无光,遇到口无遮拦的,不借机揶揄才怪。能免则免吧。 柳夫人明白她的尴尬处境,也不勉强。 下午,叶浔午睡醒来,在莳玉阁算了会儿账,转去锦鲤池边喂鱼。 裴奕过来了。 竹苓少少看出了柳阁老与柳夫人的用意,加之裴奕又曾及时挽救主仆两个脱离困境,径自将他请到了鱼池边,又带着小丫鬟去了不远处。 叶浔又洒了把鱼食,侧头问他:“来找我的?” “对。”裴奕在她几步之外,看着池中的锦鲤,“上午景国公夫人去了我家中趟,和我娘交换了信物。” “……哦。” 裴奕走近两步,“伸手。” 叶浔意外地抬眼看他。 裴奕笑着看住她,“送你样东西。” 叶浔忙放下鱼食,擦了擦手,依言伸出手去,“是什么啊?” 裴奕抬起手来,轻轻松开,样东西落到她掌心。 叶浔拿起来看,是枚戒指,四连环银戒。四个精巧细致的银环扣在起,构成朵花形。“拆开之后还能复原吗?”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手欠的拆开来。 裴奕轻轻地笑,“小时候应该玩儿过九连环吧?是个道理。” 叶浔老老实实地道:“经常玩儿,但是没次解开过。这个虽然只有四环,我看也难。”面说面把玩着戒指。 裴奕忍俊不禁,“只当平时个消遣就是了。” “好。” “喜欢么?” 叶浔笑着点头,继续认真研究着戒指,“很有些意思。以前只听说过这种戒指,没见过实物。” “打算回赠我什么?”他忽然问。 “啊?”叶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他。这才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信物吧?可不就是么,谁会随随便便送人戒指?对上他亮晶晶的含着笑意的眸子,她觉得脸有些发热,“还要回赠的?”话说出口,又觉得这话不该说,便有些恼自己说话怎么也不过脑子? 裴奕轻笑出声,“逗你呢。”她懊恼蹙眉的样子很可爱,真想揉揉她的小脸儿。手指微动,强行克制了那份冲动。“过段日子事情就都定下来了,到时你乖乖回叶家,别留在这儿不肯走。”不想她不自在,说完就转身,“我走了。” 叶浔嗯了声,随后又想,什么叫乖乖回叶家?这是吩咐小孩子呢?明明只是个比自己大岁的人。 望着他走远,她将戒指小心的收了起来,等回房去再好好儿琢磨。 名小丫鬟飞快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道:“半夏姐姐要我来告诉大小姐,表小姐翻窗离开了住处,眼下跑去了侧门,像是要去见什么人。半夏姐姐尾随着表小姐过去了,让奴婢来跟您禀明此事。” 第2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柳之南急匆匆地去往内宅侧门。路上遇到下人阻拦,便理直气壮的斥责:“祖母已解了我的禁足,你们难道不知道么?谁再阻拦,别怪我将她交给祖母发落!” 语声极为冷冽,眼中像是燃烧着愤怒的火苗——这样的柳之南,是仆妇们不敢招惹的,半信半疑之下,纷纷让开路。 半夏远远地跟在柳之南后面,心里真是服了她。 方才她带着名小丫鬟去了柳之南住的院落,和几个丫鬟坐在起谈笑了阵子。道辞后,名得了好处的小丫鬟追上她,面无人色的道:“今日下午是我和个小姐妹在后院当值,我家小姐方才居然跳窗到了后院,直奔后门走了,还与我说,若是敢声张就把我活活打死……半夏姐姐,我家小姐要是跑出去惹事可怎么办?到时候我不还是死路条么?” 半夏想了想,让这小丫鬟只管回后院去,又让随行的小丫鬟去给叶浔报信,自己则追上了柳之南,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别说拦不住柳之南,就算拦着住也没那份心思,眼下想弄清楚她要做什么。 到了侧门前,柳之南赏了看门的两名婆子几个八分的银锞子,低语几句。两名婆子眉开眼笑地给她开了门,她快步走出去。 半夏连忙跟了上去。 两名婆子面色整,上前阻拦。 半夏低声申斥道:“糊涂的东西!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么?我家小姐要我跟过来的!” 两名婆子面露犹豫之色。 “等会儿我家小姐就来了,到时候若是怪我弄丢了表小姐,别怪我实话实说。” 两名婆子这才侧身让路。 门外是条夹巷,对面的高墙内是柳府的东院。夹巷的青石路面上,蔷薇花瓣随风飘落。 半夏远远望见柳之南急匆匆往北去,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小跑着追上去。 柳之南肚子火气,根本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走到这条夹巷的尽头,往东转,略等了片刻,看到了满脸憔悴沮丧的宋清远。 半夏在转角处窥见这幕,吃了惊,不由疑心柳之南与宋清远又要合谋算计叶浔,慌忙退后些,侧耳聆听。 此刻宋清远已到了柳之南近前,急切地问道:“你在信中说还有法子帮我如愿,是真的么?” 柳之南冷笑声,“且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你问。” 柳之南双眼瞪得圆圆的,腔调似是吃了炸药般:“上次你是怎么与我说的?说什么我还是将随从带去别处好,随从若是见你后脚进门,难免传出风言风语。可你是怎么做的?敢情您老人家是要亲自动手毁我表姐清白啊!”不等宋清远应声,继续道,“我这边儿傻呵呵的误以为你是个痴情种,可你呢?居然不声不响的要请你娘和叶家大奶奶过去,过去做什么?让她们当即做主把我表姐许配给你这个衣冠禽兽?!” 宋清远意外的看着她,旋即明白过来:她哪里是要继续帮忙,分明是骗他过来兴师问罪的。沉默片刻,他揖到地:“上次是我鲁莽了,我眼下也是悔恨交加。可我当时也是没法子,你表姐厌恶我,我娘也不喜欢她,不行险招,根本不能成事。你该知道,我对你表姐魂牵梦绕……” “你闭嘴!”柳之南切齿道,“不准再提我表姐,你不配!你敢再打我表姐的主意,我定要将你生吞活剥!再有,给你的信件是我找丫鬟代笔的,打消利用我耍花招的心思吧!你给我滚!否则我就要喊人说你对我意图不轨了!” 宋清远看得出,面前这女孩子副随时都要扑上来把他撕了的样子,自是不敢再说什么,落荒而逃。 半夏从头听到尾,总算是松了口气,担心柳之南看到自己反而尴尬,慌忙原路返回。她无从想到的是,过了片刻,柳家五少爷柳文华施施然地走到柳之南面前。 柳之南语气轻快地唤道:“哥!” 柳文华笑道:“你除了闯祸还会做什么?” 柳之南嘟了嘟嘴,“你就别训我了,看清楚了没有?” “本就识得他,放心,包在我身上。”柳文华道,“你可不能把我卖了啊——要是祖父知道我私自离开学院回家惹事,我可就要长期流放在外了。” “到那时候我还是罪魁祸首,比你还惨,你当我傻啊。”柳之南忍不住笑起来,“再说了,同在京城也能叫流放?” 这时的半夏已跑回内宅,见叶浔带着几名丫鬟婆子过来了,慌忙上前去道:“也没什么事,小姐不必亲自过去了。” 叶浔略略心安,指派了小丫鬟去接柳之南回来。 半夏将方才所见所闻与叶浔、竹苓复述了遍。 两人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叶浔只当做不知情,径自回房。 第二日,莳玉阁的丫鬟闲话家常时道:“也不知宜春侯又开罪了谁,昨日晚间回府时,被群人拦住,打得鼻青脸肿。” 叶浔听了,无端想起了柳之南写信给柳文华的事,直觉此事与她有关。若是直觉准确,柳之南真被宋清远气坏了是真,柳文华对妹妹这样的娇惯顺从也着实叫人羡慕。再想想柳家是书香世家,如今又出了权倾朝野的阁老,旁人便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怀疑柳家会做打闷棍的事——不管是不是柳之南的主意,都与柳府无关。 她去看了看柳之南。 柳之南住的院子里很热闹:小笨狗气汹汹的在廊间,对着窗台上的猫没完没了的叫着。猫儿的态度很是淡定,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偶尔懒洋洋的甩甩尾巴叫声。 养着这两个可爱的小东西,日子不愁没有乐趣。 柳之南坐在书桌前抄写《女则》,嘴里没好气地抱怨着:“……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明知是错还要顺从,谁脑子有毛病不成,能做到阳奉阴违就不错了。怪不得总听说有恶婆婆,没听说过有恶妇毒妇,合着都是被这些害的……” 叶浔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又何必较真儿呢?当做算经样背下来不就好了?” “表姐?”柳之南立时望向叶浔,漾出惊喜的笑,“你……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啊。”叶浔笑着落座,见柳之南头发都没梳整齐,眼底有血丝,心里有些不忍,“晚间还熬夜了?当心累坏了。” “白日里静不下心来,晚间还好些。”柳之南起身给叶浔倒了杯茶。 叶浔笑着指指窗外,“那对儿活宝这个闹法,你能静下心来才怪。” 柳之南笑道:“听习惯就行了。前几天那猫总是往外跑,教训了它两次才老实了。不过跑出去也没事,反正小狗会狂叫着追着它跑,不愁找不到……”不自觉的又絮絮叨叨起来。 叶浔直笑盈盈地听着,不时搭句话。闲话时,才起身回房。 从头到尾,两个人都没提起之前的不快,柳之南却明显松了口气,抄书背书时终于能静下心来了。 此后柳夫人与江氏得空就指点叶浔如何看账用人,又倾囊相授处理内宅诸事的经验、心得。两人的处事方式都是柔中带刚,是叶浔所欠缺的。她悉数记在心里,每隔几日就适度的进步点,婆媳两个喜笑颜开,教的愈发上心。 不知不觉间,进了四月,草木的绿色转为沉郁,不少花朵也已到了荼蘼盛放时,空气里的花香让人熏然欲醉。 这个月,最受关注的是如期举行的殿试。 皇上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之后,说了句十分打击人的话:“此次并无状元之才。”言下之意,是状元位置不好悬空而已。 倒霉的前三甲要为此郁郁寡欢很年了。朝臣头雾水,热议无果。 翌日,皇上命内阁拟旨,称寻找日的两位故人之后终于有了下落,并封侯爵,赐府邸。 个是孟宗扬,封淮安侯。 另个是裴奕,封长兴侯。 有两位阁老和吏部官员试图询问两人是哪位名将亦或贤臣之后,皇上面无表情回句:“这是你们该过问的?”好像人们犯了很大的忌讳,遂无人敢再探究。 随即,皇上又道:“此二人官职不需吏部经手,过段日子朕酌情安排。” 京城就此了两个为皇上青睐的新贵。 叶浔听半夏说起孟宗扬与裴奕并封侯的时候,若有所思。 孟宗扬,那可是裴奕的死对头。两人年纪相仿,前世与裴奕相形谋取官职,升官、封爵的日子总是很相近,争权势争人脉曾引发两次腥风血雨。而今,孟宗扬竟还是与裴奕同时踏上了功名路。 这时候,叶世涛与江宜室相形而来,接叶浔回叶府。 第2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坐在马车上,面上毫无喜色。若不是记挂着祖父祖母,真不愿回去。 这次,她带回了母亲陪嫁的所有账册——外祖母要她试着打理那些田产铺子,若是出了差错,各个管事自会提醒她。是担心她日后忽然接过去忙中出错,她明白的。 随后,柳之南闻讯追到垂花门外,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听她说得了空就去叶府串门的话,又高兴的笑起来。想到这些,心里就暖暖的。 马车忽然停下来,片刻后,叶世涛冷着脸上车来。 叶浔惑道:“你这是——” “每日啰啰嗦嗦,和尚诵经也会换换经文,她倒好,长年累月就那些话!”叶世涛少见的暴躁,“话说三遍其淡如水,她怎么就不明白!” 原来是跟江宜室吵架了。叶浔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叶世涛抱怨完,也自知失言了。没法子,这些日子都在强忍着妻子的絮叨,今日已到极限。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起家中的事:“这些日子总想去看看你,但是祖父让我打理外院,事情不少,实在是腾不出空。” 这话题是叶浔感兴趣的,问道:“人手该换的都换了?” “嗯。”叶世涛露出丝笑,“很是闹腾了几日。现在的管事都是祖父手中别院、庄子上的人,祖父又亲自挑选了批护卫。对正房忠心耿耿的都打发出府了。” “这样还好,住着踏实。” 叶世涛又说起叶浔第次被人拦截的事:“那些人概流放。祖父祖母让彭家的人来过趟,让他们自己选,是要叶家休了大奶奶,还是就此再不与大奶奶来往。结果就不必说了,谁都想得到。” 彭家自然要选第二条路,再不与彭氏来往,起码还能保住是叶家姻亲的名头,选第条路,只能领回个人,日后再无立足之地。 至于别的事,叶世涛没提,尤其宋清远的事,除了让叶浔心中不快,说来又有何益,心里记下那个人那笔帐就是了。 到了叶府垂花门,叶世涛下了马车就去了前院。 江宜室看着他的背影,满眼委屈,“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竟容不得人说了。我说错了什么?也不知谁大半夜的跑出去喝酒,偏说是好友,谁会信?”又携了叶浔的手,“你回来就好了。平日里你也帮我劝劝你哥,让他安分的留在府中习文练武,别整日惦记着往外跑。说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啊,怎么还是孩子心性,总是这么贪玩可怎么好?……” “你若整日与他念叨这些话,换了我是他,也会往外跑的。”叶浔半真半假地笑道,“不瞒你说,你这些话,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再说下去,你是不是又要说都没脸面见娘家人了?”只要事关哥哥,江宜室的话就是大同小异,而且是长年累月反反复复的说。细想想,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江宜室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我的话太?”又茫然地看向叶浔,“难道要像你样?可你不觉得你话太少么?与你坐半晌,能把人闷死的。” 照这样说,姑嫂两个都不正常。叶浔扶额,携江宜室起上了青帷小油车,“我只是这么说,你别往心里去。” “你哥哥那样子,我不总提醒他怎么成呢?说了少遍,他有哪次听进去了?你看方才,竟容不得我说了……” 上辈子都是强忍着不耐聆听,这辈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叶浔打断了江宜室的话:“嫂嫂。” “啊?” “你跟我絮叨这些有用么?”叶浔蹙眉道,“你觉得我哥不争气,尽可以设法改变甚至惩罚他。如今除了抱怨,你真再没别的事好做了?现在你根本就是魔怔了,能不能早点儿醒过来?”别再像前世那样了,遭遇苦难立时幡然醒悟固然可敬,但是为何定要走到那地步?平日明明可以过得再好些的。 “……”江宜室愣住了,半晌怔怔的落了泪,“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与成婚前判若两人了?” “也”觉得?还有谁这么觉得?叶浔心存疑惑之余,诚实的点了点头。 江宜室终于不再絮叨,半晌言不发。 叶浔回到锦云轩,叶沛就如小鹿般跑了过来,进门后摇着她的手臂,“大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这些日子乖不乖?”叶浔笑着握住叶沛的手。 “嗯!直在做针线,师傅说我长进不少了。” “那好,随我道去给祖父祖母请安吧。” “好啊。”路上,叶沛说起正房的事,“大奶奶已被禁足,大爷伤着,留在尤姨娘房里将养——尤姨娘就是代晴。大奶奶哭了几日,二姐和世浩每日宽慰着,听说这两日才不再卧床不起了。” 叶鹏程与彭氏都很不好过,可是这还不够。为了避免前世祸事重演,叶浔要的是将他们逐出叶府。不易做,却定要做到。 到了光霁堂,景国公和叶夫人已在厅堂等着。 叶浔和叶沛连忙上前行礼请安。 叶夫人笑着颔首,“总算是回来了。” 景国公则笑眯眯地补句,“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叶沛转去茶水间,“我去沏茶。” 叶夫人招招手,“快过来,让我好好儿看看。” 叶浔笑着走上前去,借机打量两位老人家。虽然知道他们不是经不起事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此刻见他们神色间并无愁苦,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叶夫人见孙女面色红润,巧笑嫣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你外祖父、外祖母整日里给你吃什么,气色可是好了。” 景国公就笑道:“哪有给阿浔什么好吃的,每日里要她侍弄花草强身健体呢,倒也对。”随后又道,“阿浔啊,不如你闲时学学骑马,每日早间陪着我遛马。” 叶浔听已是眼冒金星。 叶夫人瞪了景国公眼,“阿浔个女孩子家,学那些做什么!” 景国公哈哈的笑。 “祖父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叶浔走到景国公身边,将之前话题岔开。 景国公道:“你父亲虽被罢了官,你二叔却升了官。你二叔现在是大同总兵。” “是吗?这可真是大喜事。” “嗯,世涛这阵子也知道上进了。”景国公笑得很是欣慰,“不论怎样,叶家不会没落。” 叶浔附和地点头。想到些事,心中黯然。前世祖父祖母病故时,二叔因辖区内有战事,没能返京。战事过后,回京祭拜双亲,听说了家中是非,与叶鹏程翻脸,老死不相往来。就此,叔侄情分也断了。她明白,若不是为着家丑不可外扬,不想两位老人家世名誉尽毁,二叔早已奏请皇上处置叶鹏程了。 名誉、权益,不知束缚了少人,不知害了少人。 叶浔和叶沛陪着祖父祖母闲话时,这才回了各自房里。 代晴早已等在锦云轩,出众的容色换了妇人装扮,神色间少了谦卑,了沉稳。见到叶浔,少有些不自在,恭敬行礼,仿佛还是以往那个二等丫鬟。 叶浔却不好为着前因拿大,客气地问道:“尤姨娘找我有事?” 代晴脸色赧然,“大爷要请大小姐过去,吩咐我来请您。” “我实在是不得空。”叶浔歉然笑道,“外祖父、外祖母要我打理母亲的陪嫁,我这几日要看账册,忙得紧。你如实告诉大爷就是。” 代晴称是,想着不去也好,免得父女两个在她房里吵起来。 叶浔笑盈盈的,“日后就劳烦尤姨娘悉心照顾大爷了。” 代晴听了面上喜,恭声称是,道辞离去。 吴姨娘随后而至,满脸舒心的笑意,好奇问道:“大爷为何挨了通板子?” 叶浔无辜地道:“他要告我外祖父,我外祖父索性帮他加了条私设刑堂的罪名。” 吴姨娘笑不可支,“这次可是给打狠了,不将养个年半载的,怕是连路都走不成。” 叶浔心道,那好啊,省得再出去丢祖父的脸。 吴姨娘又道:“大奶奶前段日子还每日给代晴立规矩,惹得大爷大为光火,眼下个伤着个禁足,总归是清静了。” 叶浔微笑颔首。 吴姨娘走后,叶浔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把玩着裴奕送的戒指。许是用心之故,如今已经得心应手,随意拆开来,过会儿就能恢复原样。 裴奕这段日子应该很忙吧?要进宫谢恩,要为仕途铺路,还要搬家。 正这么想着,他的小厮李海过来了,说有几句话要当面讲给她听。 叶浔去了后面的小花厅见李海。 李海恭声道:“侯爷说有些事要当面告知大小姐,明日想请您到他名下间茶楼去坐坐。” “哦?”叶浔斟酌片刻,点头道,“我明日下午过去。”若非要事,以裴奕对她恪守礼数的性情,不会要她离府相见。 李海离开之前,细细说了茶楼的地址。 第2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第二日上午,叶浔在房里翻看账册。 半夏进来,笑道:“与裴公子——不,与长兴侯同时封爵的那位侯爷……” “淮安侯?” 半夏慌忙点头,“对对对!淮安侯来了府中,眼下人就在外院,正与大少爷说话呢。” 孟宗扬在叶浔的记忆中,只是个凡事与裴奕争个高下的狠角色,从不曾与叶家有过来往。 孟宗扬与叶世涛叙谈片刻,便去了光霁堂拜望景国公,叶世涛作陪前往。 景国公因着叶鹏程的缘故,自来看到言官就没个好脸色,辞官赋闲在家,这也是缘由之,但是私底下除了言官御史,他从来是好客之人,今日也就高高兴兴地见了孟宗扬。 叶浔自知男子间的来往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听说之后笑置之。 下午,叶浔出门之前,叶浣来了锦云轩,神色凄楚地道:“大姐,娘亲以前的确是做了错事,眼下已被禁足,要我过来跟你赔罪——原本昨日就该来的,可是娘亲身子不妥当,我在床前侍疾,实在是不得闲。” 叶浔满脸漠然,“做错事的只有大奶奶?”宋清远的事,叶浣也功不可没,没有她敲边鼓,彭氏怎么也要等到她回叶府之后才会出手,断不会明知不被礼遇还和宋太夫人、宋清远去柳府。 叶浣含糊其辞:“我做错了什么,大姐尽可指出来,我任由大姐训诫。” “我没那份闲情。你回去吧。” “是。”叶浣落寞地走了。 叶浔看着她的背影,没好气地扯扯嘴角。这个女孩子,若是因着记忆刁难她,未免是以大欺小自降身价。尽量不理会了,她却总有理由出现在面前,还总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心里膈应。 叶世涛听说叶浔要出门,急匆匆找过来,道:“祖父催着我去庄子上看看,要不然你先跟我去走个过场,回来我再陪你到街上逛逛——对了,你要去哪儿?远不远?” 叶浔听得心头突地跳,让哥哥陪着自己去见裴奕还了得?可这也是哥哥允诺过的,她却忘了。定了定神,她笑道:“眼下又不似以往的情形,护卫都是信得过的,你只管放心去忙你的事。” 叶世涛踌躇道:“我已经吓怕了。” “怕什么?祖父手里的护卫你还不放心?上次不就是他们帮我解的围?快去忙正事。”叶浔催着他快走。 叶世涛想想也是。祖父那些护卫经专人训练过,身手、眼力都是等的。由此,他笑道:“行,那你就自己去。我去叮嘱他们几句。” 叶浔轻轻地吁了口气。半路上,她却又胡思乱想起来:万出了岔子怎么办?万李海被人收买了怎么办?那她不就是自投罗网去了?转念细想想,便又心安——前世李海始终跟随在裴奕左右,若不可靠,裴奕怎会留他在身边那么久。 末了,忍不住唏嘘:人活到自己这般疑的地步,也真是不容易。 茶楼在东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叶浔母亲陪嫁里的所宅子,就在这条街的荷花巷。 茶楼大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神色慵懒惬意的人。李海笑着迎上前来,在前面引路。穿过大堂,走上楼梯,到了二楼。 二楼有十来个雅间,很是安静,看得出,并无客人。 李海推开扇门,叶浔在门口顿足,看到在窗前的裴奕,这才举步走进去。 房间很宽敞,明显是茶楼老板小憩的所在,临窗设有圆几、座椅,侧有宝阁书架、醉翁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茶香。 裴奕转过身来,示意叶浔落座。 李海转身出门,旋踵回来,奉上茶点,退下时对竹苓笑道:“隔壁的雅间另备了茶点,姐姐过去尝尝?” 竹苓用眼神询问叶浔,得到同意后,这才笑着道谢,随李海同离开。 裴奕落座前,给叶浔倒了杯茶,“这是种武夷岩茶,初时有些味苦,越品越觉醇香,你尝尝。” 叶浔点头笑,用盖碗拂了拂茶汤,啜了口,不由微微蹙眉。这哪是“有些”味苦,是很苦好不好? 裴奕留意到她的反应,不自主地勾了唇角,“这茶还有个好处,是宁心安神。” 叶浔又喝了口,这才问他:“给我喝宁心安神的茶做什么?你要说让我心烦意乱的事么?” 裴奕轻叩了圆几两下,“要看你怎么想。我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家母坚持要我在提亲之前对你实言相告。她生最不喜男子失信、欺骗女子,不想我成为那种人。其实她是要我将那件事告知柳阁老,但我想,还是告诉你妥当。” 叶浔应该紧张,却实在紧张不起来,只是稍稍有点好奇,“说来听听。” “我这姓氏,是随母姓。”裴奕说着,抬手按了按眉心,“家母出嫁四个月之后,那个人为求荣华,将她舍弃,另娶了高门女——大抵就是这情形。如今那个人就在京城为官,家母担心日后横生枝节,害得你平添烦扰,柳夫人与景国公夫人又待人赤城,她不想委屈了两位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叶浔心头震。这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事情,先前只以为他是自幼丧父,却不想,竟是这情形。裴夫人出嫁四个月之后,被夫君抛弃,这些年来,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路走来,有着少艰辛?意识到这些,她心头酸涩。 裴奕侧目看着窗外的蓝天绿树,沉吟片刻才继续道:“那个人,与我们无关,但是日后应该会有碰面的时候……”说起这些,他心烦意乱,很有些词不达意之感。不想细细地讲述,可不细说的话,她定是头雾水。 “裴奕。”叶浔轻声唤他。 裴奕看向她,对上她柔和的视线。 叶浔的语声比目光还要柔和,“我只问你句,那个人,是不是我熟悉的人?” “自然不是。” “那就行了。”叶浔抿唇微笑,“不说这些了,好不好?”看得出这话题带给他的事烦躁、抵触,她不忍心,索性将之忽略。 “阿浔……”裴奕难掩惊讶,并未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横竖是不相干的人,不说了。”叶浔刻意曲解他与裴夫人的用意,狡黠地笑起来,“如果令堂与你是想用这件事要我知难而退的话——” “胡说什么呢?”裴奕笑开来,“也好,以后慢慢告诉你。” 叶浔思忖片刻,道:“我自幼丧母,与生父、继母不睦,令堂可清楚?”就算是祖父、外祖父再有名望,这些因素也会在定程度上影响她的婚事。 裴奕委婉地道:“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议论他人是非的闲人。有我这例子,母亲岂会在意这些。” 叶浔笑起来,洒脱地挥挥小手,“那不就结了?你们大度,我也不会小气。” 她时豁达通透,似是饱经沧桑;时坦率赤诚,像是纯真孩童。裴奕凝视着眼前笑容甜美目光灵动的女孩,时晃神。 叶浔抬手在他近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裴奕回过神来,笑了笑,“跟我说说,有没有什么很想要的?” 叶浔认真地想了会儿。她想心里踏实些,想不再让祖父、外祖父担心自己。说白了,她希望手里的得力之人些,遇到事情能够帮她抵挡,日后的事能帮她早做铺垫。但告诉裴奕这些并不妥当,由此,她笑道:“想快些绣完两幅屏风。” 裴奕略显懒散地倚着座椅靠背,微微挑眉,“还有呢?” 叶浔摇头,“没有了。” 裴奕显得有些失落,“不能说两件我能帮你的事?” “那就帮我去看望外祖父,顺道给他把把脉,他有时候太繁忙了。” “这好说。”裴奕应允之后又道,“我给你找了两名丫鬟,会些拳脚,人也算伶俐,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她们带在身边。闲杂人等,她们足以应付。” 叶浔时失语。也许,他比她了解她的处境吧? “自然,我有我的私心。”裴奕语气慢悠悠的,目光慧黠,“我何时想见你也容易些。毕竟,过些日子,你要安心待嫁,不便再出门。” 第2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抚着手中精致的茶盏,笑看着他,“你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在莳玉阁里见到的那个人。你与他真的不是手足么?”这是很奇怪的件事,容颜不同,言语、气质偶尔却是那般相像。 裴奕笑了笑,“真不是,但是应该有点儿兄弟情分。”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燕王?”叶浔说着就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人不是燕王妃能镇得住的,根本无法想象燕王妃与那人相处的情形。 她脑筋瞬间转了几转。 不是燕王。前世的裴奕,除了皇上、燕王对他很是宽和,从未依附于任何名权臣——便是对外祖父,后来也因道不同不再来往,避免了给彼此平添烦扰的情形——这也是她完全不在意他生父是谁的原因之。 念及此,她笑了,大抵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回想起来,是显而易见的事,是她太迟钝了。 裴奕却问她:“怎么突然提起了燕王?” 叶浔随意抓了个借口,“用那样的语气跟我外祖父说话的人,满朝堂也没几个啊。” 裴奕想想也是,倒是因此心头动,继而打趣她:“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却味打岔。” 叶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喝了两口茶,想了想,道:“那两个丫鬟听话么?她们要是仗着有你这个后台欺负我的丫鬟,我可不依。” “我的人不就是你的?分这么清楚做什么?”裴奕笑微微地给了续了杯茶。 叶浔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这个人,就是有那种本事,什么话都能坦坦荡荡说出来。若是因为他的话不自在,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裴奕解释道:“那两个丫鬟是我手里名管事的孩子,自幼习武,今年个十二,个十。你随意安排个事由,出门时带上她们即可。” “才十二岁啊……那可不能委屈了她们。” 裴奕轻笑出声,纯粹是被她时变的态度引的。 叶浔不满,“不许笑。” 裴奕的笑意却到了眼底,随即,目光了疼惜、疑惑,“我实在是不懂,你的父亲为何不喜欢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孩子,不知道招人疼爱,可她的父亲分明是嫌弃她的,甚至想用她换取再入官场的机会。 “也许天生八字相克。”叶浔不在意地扯扯嘴角,“从记事起,我就讨厌他和大奶奶。” “为何讨厌他们?” “人就是再小,有些事心里也是有数的。”叶浔侧目看向窗外,“比如我小时候的玩具、衣物都是祖母给我的,比如只要我和二妹起了争执,挨训受罚的定是我。长大了也清楚,许是人挑拨的缘故,但这不能成为我释怀、原谅的理由。” 连家事都拎不清的人,她只有不屑。 很小事,她直记得很清楚。 儿时的叶浣就最爱装可怜,背着大人总是找茬跟她吵架甚至打架,等大人到了,叶浣就哇哇大哭,被训斥的总是她。这种事了,她索性找机会狠狠打了叶浣顿,让她好几年不敢往她跟前凑。 小时候总是很委屈,不明白自己和哥哥也是父亲的孩子,却直不能得到温和的笑脸、温暖的怀抱。也很没出息地偷偷哭过,随着叶鹏程口没遮拦地训斥、抱怨,心慢慢变得冷硬,再不奢望与他和睦相处。 想起这些,她有些烦躁,闭了闭眼。就是在这时候,裴奕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想要挣脱。 裴奕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以后我来照顾你。”他要快些娶她,要让她快些离开那个所谓的家,要每天都看到她的笑。 他的掌心好热,温度毫无阻碍地传递到她手上。很温暖。她不再挣扎,安静地凝视着他,语声缓慢:“我以后要让祖父祖母、哥哥嫂嫂过得安稳,兴许会直与父亲继母作对,甚至于,我不介意伤害他们,从而保护我在意的亲人。我注定是这样的人,这点永无改变的可能。这样的人,你还愿意照顾么?” 裴奕笃定地点头,“我明白。这世间只有始终对我们好的人,才值得我们善待。否则,即便是血亲,也不值得我们付出哪怕分毫的好。”他漾出清朗的笑,“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如愿。” 叶浔也随之笑了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起来。 “过几日,我请人上门提亲。你想去哪里的话,这几日要抓紧了。”听说过的,待嫁的女孩子不能轻易出门,要闷在家里做针线。繁文缛节就是这点不好,要将场面功夫做足,要委屈她闷在家中段日子了。 叶浔想了想,“后天我去庙里上柱香,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事了。”说完不由汗颜,这话说的……这不是在变相地要他过两日就去提亲吗?跟他说话再不过脑子,这种话也不该随口说出的。她的手不安地动了动。 裴奕放开了她的手,却探臂过去,刮了刮她的鼻尖,语声带着浓浓的笑意,“早就说定了的事,有什么不自在的。”又很快岔开了话题,“要去哪座寺庙?” “去护国寺。”她只去那里上香,在那儿供着给母亲点的长明灯,后天就是母亲的生辰了。说起来,她与燕王妃就是在护国寺相遇结缘,才有了后来情同姐妹般的情谊。想想时间,应该是嫁到宋家年后的事。今生依然希望有那场缘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顺其自然吧。 “照顾好自己。”裴奕叮嘱道,“我已接了差事,偶尔忙碌,不能时时知晓你的情况。若是遇到棘手的事,定要让丫鬟传话给我。” “我会的,你也是。” “放心。” 叶浔又喝了口茶,惬意地点了点头,“果真是越品越觉清香甘醇。” “给了备了几两,等会儿带回去?” “好啊。” 裴奕倒是想整个午后都与她这样闲话家常,她却不宜久留,便忍下那份眷恋不舍,唤来两名丫鬟给她见礼。 那对姐妹如裴奕所说,不过十二岁的样子。姐姐叫新柳,妹妹叫新梅,样貌相仿,容颜白净清秀,身形羸弱,不是事先知情,真看不出是习武之人。 询问了姐妹两个几句,叶浔当即道辞,带上两人回府。 竹苓见了,笑问是怎么回事。 叶浔也不瞒她,如实相告,“长兴侯送我的,是习武之人。” “那可太好了!”竹苓满脸都是笑容,当即下车去,与姐妹两个说了段路的话,这才又回到车上,对叶浔道,“敢情人家是世代习武的人家。前几年世道乱,两人的爹娘在家乡没了生计,这才出门闯荡。后来家人遇到了裴夫人和侯爷,有了安身之处。” 叶浔问:“她们两个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说是还有个弟弟,八岁了。” “是吗?”叶浔两眼放光。 竹苓忍俊不禁,“我的大小姐,您不是想把人家的弟弟也收拢到身边吧?这可不好,这不是撬墙角么?” 叶浔想想也是,笑道:“好吧,不惦记侯爷那边的人了,我们平时留心着。” 回到府里,叶浔先带着新柳、新梅去了江宜室房里趟,房里添了人,公中就要给发月例,这才名正言顺。 江宜室原本正忙着跟两名管事对账,转到里间问了几句。 叶浔只说是自己从外面找的。 江宜室不以为意,“行啊,你房里本就直缺人,我等会儿就交待下去。两个人年纪还小,拿二等丫鬟的月例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拍即合。随即,叶浔笑着握了握江宜室的手,“嫂嫂这次可是少见的干脆利落。” 江宜室微愣,随即会过意来,赧然的笑,“平日别的事我都还算利落,只要与你哥沾边就不行了。回头想想,是你说的那个道理,我尽量改吧。只是你这人着实可恨,怎么到如今才点拨我?你的话我又不会当成耳旁风。” 叶浔讶然,睁大了眼睛,“那种话,我怎么敢轻易说出来呢?嫂嫂,你这可是倒打耙欺负人啊。” “就欺负你了,怎样?”江宜室笑着去捏叶浔的脸,姑嫂两个闹成团。 转眼到了柳氏生辰,叶世涛、江宜室与叶浔同去了护国寺。 三个人比之平日,格外的沉默寡言。 叶浔无从记得母亲的样子,只听人们总说自己与母亲容颜酷似。母亲二字之于她,是份命定的缺憾,是份只能存在于想象、憧憬中的温暖依恋。 在佛像前虔诚的上香祷告之后,寺里安排了供行人歇息之处。江宜室与叶浔相形去往个小院儿的厢房,刚坐下,便有人求见。 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走进来,叶浔抬眼打量,满心惊讶。 这人是碧荷,是贴身服侍燕王妃的。 碧荷曲膝行礼,恭声道:“奴婢是燕王府的人。我家王妃今日来寺里上香,听闻景国公府大少奶奶、大小姐也来了,请二位过去说说话。” 姑嫂两个自是当即前去见礼。 路上,叶浔刻意落后几步,沉思片刻,轻声对身边的新柳道:“回府时,你去看看侯爷何时得空。我要见他。” 第3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新柳问:“是急事么?” “不是,只是要问他件事。”叶浔强调道,“他何时得空何时见,不急。” 新柳笑着称是。 燕王妃今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姿容明艳,衣饰淡雅,眼神无端透着倔强,笑起来的时候又透着些孩子气。有些矛盾又待人赤诚的性情。 江宜室与叶浔联袂上前见礼。 燕王妃语声清脆如出谷黄莺:“快免礼。”随即笑盈盈看向叶浔,现出惊艳之色,“这就是景国公府大小姐吧?真是少见的标致。” “王妃谬赞了。”叶浔从容大方地回话。也想表现得恭敬些,怎奈在记忆中与燕王妃太熟悉太亲近了,做不出。回想前世初见,倒也并没刻意逢迎,没法子,天生就是这个性情。 燕王妃满意的微微颔首,她心性其实有些孤僻,不能对谁曲意逢迎,也看不得谁对自己刻意的低声下气。她直觉与这女孩很投脾气,应该是有些缘分的,便改了初衷,让姑嫂两个坐下来说话。 景国公、柳阁老与燕王本就相熟,两府的女眷以往也曾来往。燕王妃问起叶夫人、柳夫人的近况。 江宜室与叶浔答了。 燕王妃说起这些,看着叶浔,忍不住笑,“说起来,去年我也曾分别去过柳府、叶府几次,却偏生总不凑巧,我去柳府的时候,你在家中;我去叶府的时候,你却去了柳府小住。看起来,是以前的缘分未到。日后就好了,不论去哪里,我先问清楚你在不在。” 叶浔随之笑起来,“您命人传句话就是了。” 燕王妃颔首,又问:“应该是你外祖母与我说过,你平日喜欢做绣活,药膳方面也有涉猎?” “是。” 燕王妃抚掌轻笑,“那可好了,何时得了闲,去帮我点拨点拨府里的药膳师傅。那些个人都是死脑筋,不懂得变通,每日都要人吃同道药膳。可我听说,功效相同的药膳也不少,尽可以变着花样来的,是这样么?” “有些症状是只能用两样药膳调理,大数还是可以变通的。”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热热闹闹地说起话来。 在旁看着的江宜室又惊又喜。听燕王妃这言辞,竟是有意结交叶浔,着实的出人意料。要知道,燕王妃可是出了名的不喜应付场面上的事,甚至有人说她性子高傲冷淡,此刻却是丝毫架子也无,可见也是因人而异。想想以前,燕王妃的确是去过叶府,待祖母很是尊敬,对大奶奶就很冷淡了,大抵是听说了闲话的缘故吧? 过了阵子,有人闻讯前来给燕王妃问安。 叶浔与江宜室顺势起身道辞。 燕王妃眉宇间略透着点儿无奈,笑道:“也好,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日后再聚。” 姑嫂两个回到厢房,过了阵子,听闻燕王妃回府去了。用过寺里的斋饭,小憩片刻,行人便回了府中。 回程中,江宜室与叶世涛同乘辆马车,相对无语。这样的情形已有几日了。她要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絮叨,又实在不知他如今对什么话题感兴趣,宁可不说话也不惹他烦。叶世涛则是很享受这样清静的时刻,巴不得她直如此。 叶浔则是路都在回忆着关于燕王妃的点点滴滴。 燕王妃只有每月初十五才会到寺里上香,说过的,便是这样,燕王也是颇有微词,因为那是个不信神佛的男子,并且总是担心寺庙里混进登徒子横生是非。 今日,并不是上香的正日子。前世今日,燕王妃并没来过寺里。 前世与今日的情形大同小异,她在寺中,燕王妃派人传话,才有了后来的结缘交好。她分辨得出,那样的情谊是因真正投缘而起,燕王妃在很事情上都是不问缘由的支持帮衬。 但若不曾相识,她前世的结局大同小异,却会愈发寂寥、难熬。 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前世今生,应该是同个人促成了她们结缘。 那个人,还做过少事?还有少事对她只字不提? 晚间,新柳回来了,“侯爷昨日连夜离京,说不准过几日才能回来。” 叶浔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不见也不打紧的。” 新柳、新梅到了锦云轩之后,便主动承担下了轮流值夜的事,每夜留个人睡在东次间的大炕上。 知道外间有个警觉的人,叶浔愈发心安,每晚觉到天明。 隔了两日,京城部分贵妇自燕王妃口中听说了叶浔有着倾城之貌、品行端方,传十十传百,极少陪长辈出门参加宴请的叶浔忽然就有了名气。 转过天来,长兴侯府请的媒人上门提亲。随即,另有几家也闻风而动,各自托了人来叶府说合。好像到如今才知叶府有个待字闺中的人样。 自幼失怙,在很门第看来,都是听说就会放弃结亲的念头。如今前来提亲,自然不是跟裴奕凑热闹,而是认真权衡了她的背景,再加上燕王妃的夸赞之词,人们从她身上看到了得到权益的可能性。 景国公与叶夫人出面应承提亲的人,面上打哈哈做出斟酌的样子,心意自然是不会改的。 过了几日,叶家、裴家互换庚帖,亲事就此定下来。 江宜室、吴姨娘、叶沛是最高兴的。尤其叶沛,听裴奕日后就是自己的姐夫了,每日里都是喜笑颜开。 叶鹏程房里几个人听了,没个能笑得出。叶鹏程恨柳阁老恨得直磨牙,“教的那两个混账东西不知孝敬恭顺为何物,如今又把他的门生塞给我做女婿,哼!且由着他猖狂,等我伤愈后,看我不把这桩事搅黄!” 代晴听他絮叨这样的话,面上沉默,心里却不免嘀咕:事到如今,不想着如何笼络大小姐和长兴侯,却怎么做这样的打算?这也太不明智了。 彭氏与叶浣闻讯后,母女两个在房里默默垂泪,缘由却是不同。 彭氏因着算计步步落空,而今又落得这般地步,懊悔、沮丧得不能自己。 叶浣则是担心自己的前程,再想到裴奕俊美无双的容颜,心知自己的婚事便是无人阻挠,也永无可能比叶浔嫁的好了,如何能不落泪。 叶浔虽然不能亲眼得见,也猜得出人们不同的反应。初定亲,她要做做样子,谁也不见,闷在房里绣屏风。 这晚,沐浴之后,刚要歇下,新柳进门来,道:“大小姐,侯爷已回京城,说等会儿就过来。” 叶浔便又穿戴齐整,未干透的长发随意绾了个纂儿,转去东次间,面绣帕子面等待。 新柳、新梅起服侍在厅堂,将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 过了阵子,裴奕施施然走进来。 叶浔见他意态仿佛是在自家的随意,不由抿唇微笑。凝眸细看,见他眉宇间隐有疲惫,“不是刚回来吧?” “黄昏时就回来了。今日是我生辰,晚间陪娘亲用饭,这才拖到了此时。”裴奕在房间中央顿了顿足,打量着室内陈设。房间布置得清新雅致,加上她的缘故,让他觉得分外惬意。 她坐在灯灯光里,湖色上衫,白色挑线裙子,通身不见件首饰,神色恬静、柔美。 “也没什么急事,只是几句话的事。”叶浔有些不安,放下手里的针线、绣绷,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嗯,你说。”裴奕在炕桌另侧落座。 “我上次去寺里上香,遇到了燕王妃。我听说过,燕王妃只是初十五才去寺里,这次破例,是不是与你有关?”她到了他近前,将茶盏放到炕几上,清亮亮的眸子凝视着他,“定与你有关。” “怎么会这么想?”裴奕漫应着,探究她的眼神,有些怅惘,甚至还有些难过。他蹙眉。受委屈了?不应该啊,燕王妃不是那种人。 “你就跟我说是不是吧?”叶浔追问,“你是不是早就与他们相熟?” 裴奕不明所以,按了按眉心,“你猜的不错。燕王妃原本是想帮我张罗婚事,听娘说了我们两家的事情,就想见见你。碍于燕王不喜你父亲,她不便过来,私下里问我你平日喜欢去何处,我想你们两个应该合得来,就顺口提了句……”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啊……”叶浔漾出了酸楚的笑容,喃喃地重复着句话,手不自觉地抚着他的衣袖。 前世今生,如果不是他的缘故,燕王妃都不会与她在寺里“偶遇”。于他,或许只是尝试下,看看能不能使得两女子结缘,于她们却是不同。细细回想,燕王妃极少提起他,如今想来,必是他打过招呼的。 她此刻的难过,是因前世的他只字不提,连她点的感激都不肯要。 “这是怎么了?”裴奕展臂环住她肩头,将她往近前带了带,“受委屈了?” “没有,燕王妃待人很好。”叶浔敛起伤感的心绪,笑道,“只是想,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声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裴奕放下心来,目光促狭,“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我了,却不想是为这等事。” 叶浔这才留意到他环着自己,身形有些僵硬,嘴里强辩道:“为这等事不该跟你道声谢么?以前可没人知道我是谁,现在因燕王妃的称赞,我也算是出名了。” 裴奕却没好气,“嗯,幸亏燕王妃帮忙,好几家到如今还不死心,挖空心思要娶你。” 叶浔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茶盏,便要转身,“喝茶。” 裴奕却略微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语声低柔:“我不是来喝茶的。” “……”叶浔的脸腾下烧起来。 第3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空闲的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视线落在她娇艳的唇瓣。 叶浔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抬手抵着他胸膛,身形愈发僵硬,抿了抿唇,试图别开脸。 裴奕如何能察觉不出,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他将她揽到怀里,以安抚的手势轻抚着她的背部,“让我抱抱你。” 叶浔起先有些茫然,下巴抵着他肩头,看着灯光里的虚空。慢慢的,她放松下来,闻着他身上微不可闻的清幽香气,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 已经和他定亲了。 余生要和他在起度过。 想到这些,心里特别踏实。 她不自主地微笑起来。今生她会过得好,也要让他过得好,那些不甘、遗憾、寂寥,不会再有。 无所适从的手抬起来,落在他背部,又和他拉开点距离,笑着凝视他。 他是这样好看的人,她可以看辈子。 他是这么好的人,她也可以对他很好。不,要比他对自己还要好。 这时候,裴奕也在凝视着她。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到了眼底。 她有着那么明亮的双眼睛,有着那么干净、美丽的笑靥。 他抬起手,指尖抚过她的眉宇、脸颊、唇角。 叶浔不知所措起来,想和他说说话,又找不到话题。 他指尖覆上她双唇,描摹着美好的唇形,触感如柔软的玫瑰花瓣,细腻温润。 他的手转到她后颈,轻轻扣住,亲吻落下去,并不急切,却不容她拒绝。 叶浔眨着眼睛,没有回避。他容颜趋近的过程,在她意识里被放得分外缓慢,除此之外,脑海里空茫片。 她屏住了呼吸。 他吮吸着噬咬着她的唇瓣,动作极为克制、轻柔,怕惊吓到她似的。 随着心弦的轻颤,她呼吸紊乱起来,手无意识的抓紧了他的锦袍。 他像是个新猎手,探寻、索要的新奇美好,尽量保有着冷静克制。可这是无从理智的事。唇舌交错时,他呼吸急促起来,将怀里的人紧的拥住。 两世为人,叶浔从不知道,亲吻是这样——无法言喻的件事。引发的悸动心颤几乎让人想举步逃离。却是逃不得的。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似在云端漫步,完全失了气力。又像是将要溺水的人,他就是她的浮木,手臂自有主张地环住他肩颈,寻求依附。 慢慢随着他沉沦到妙不可言的感觉之中。 仅有的点点意识告诉她,他是裴奕,她可以安心享有他带来的切。他最是克制,他懂得分寸。 事实亦是如此。 裴奕侧开脸,愈发用力地抱了抱她,竭力按捺下那股无名的冲动,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阿浔,阿浔……” 并不是要说什么,只是喜欢这样唤着她的名字。 阿浔是他要娶的人,阿浔要成为他的妻子。 变得低哑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的心跳得快了。 她尽量让呼吸恢复平静,想到件事,轻声说道:“我有东西要送你。” 裴奕却道:“不是已经送了么?” 叶浔拿他没办法,笑,“是真的,我拿给你,好不好?” 裴奕这才放开她。 叶浔转回到炕几另侧,从炕几的小小抽屉里取出块羊脂玉牌,“我小的时候,外祖父带我去玉石铺子,这个是我自己挑的,也是误打误撞,成色还不错,这些年都戴在身边——跟我最久的物件儿只这个,别的想来你也不缺……” 裴奕起身到了她面前,凝眸看了看,见莹润的玉牌上篆刻着兰花,缀着络子,以黑色、银色丝线编成的——女孩子不会用这种颜色的络子,看就知是用心给他备下的。 “这礼物很好。”他笑着俯身,手落在她身形两侧,撑住炕沿,“帮我戴上。” “嗯。”叶浔依言帮他戴在颈间,细心地将玉牌塞进领口,又道,“不早了,你快回家去,好好儿睡觉。”还记挂着他初进门时眉宇间的疲惫。 “才来你就撵我走?”他吻了吻她额头。 “……”她是好意好不好?她垂了眼睑,双手又不知该放到哪儿了,眼睛也不知该看哪儿,局促得很。 裴奕爱煞了她这小模样,又俯首吻了吻她面颊,“夜静深的,的确是不宜久留。改日再来看你。” “嗯。” 他托起她的脸,“再给我亲下。” 只亲下才怪。 那感受如同蛊毒,是初尝就会上瘾的。直到叶浔气喘吁吁地推他,他才放开她。 他刮了刮她鼻尖,“我走了。” 叶浔点头,起身送他到东次间门口。 他满含眷恋地抱了抱她,又叮嘱:“既然你已知道我与燕王熟稔,平日里遇到我不方便出手的事,你就去找燕王妃帮忙。不必顾忌什么,记住,只有你平安无事最要紧。” “我晓得你的意思。”叶浔笑着承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样,办差时千万要小心啊。” “嗯。”裴奕拍拍她的脸,“早些歇息。”语必转身离去。 哪里能够有睡意。叶浔宽衣歇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发散的思绪时想着裴奕,时想着前世的很事。 前世宋清远意孤行,用她不齿的方式将她娶进了门。她用大大小小的事情向他证明:他毁了她辈子的同时,他的辈子也会被她毁掉。 宋清远平日说话动辄就是辈子要如何如何,她从来不说。 她默不作声的打击他。 他与他的家也总给她出手的理由。 认命是回事,破罐破摔是另外回事。 她用很事告诉宋太夫人:她嫁到宋家,她就是当家做主的人,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宋家的日子想过的好,要看她高不高兴、允不允许。 她用了很手段惩罚宋清远:平日淡漠疏离、阻挠他的仕途,自己不能再孕育儿女,对他实言相告,让他尽管纳妾,却将妾室拿捏得死死的,哪个也不能不经她允许停药。 她承认自己的歹毒,也承认后来宋清远与叶浣的事自己也有些责任——宋清远就是那种以貌取人的男子,喜欢女子漂亮之余对他百依百顺,她清楚,却处处拧着来,妾室怕她,也不敢尽全力讨他欢欣。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逼着宋清远到外面拈花惹草的。 她嫁过去之后,态度就是“我要做的只是宋家的主母,而非你宋清远的妻子”。她从第天开始,就不掩饰极其厌恶任何亲昵行为的神色。换个脾气大的,估计不出三天就把她休了,可宋清远没有,宋清远长期忍受着她这种折磨,忍不了了也没事,他会去找别的意中人。 宋清远,再加上娘家的叶鹏程、叶世涛,度让她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那样的,或是下流,或是风流。也相信传世佳话,相信男人中有痴情人,但那是极少数幸运的女子才会得遇的良人。她是那种运气奇差的人,不能幻想,不能奢望——已是那样的命运了,任何憧憬都是余的可笑的。 真正看清楚裴奕长久的无言护助的那日,她正病着,端着药碗,眼泪开始往下掉,没完没了的。 也是从那日开始,她懒得再服药调理身体,汤药全部浇灌盆景了。 生已无欢,死有何惧。 在那之后,也总是坦然接受裴奕的帮助。明白的,接受会让他心里好过些。有机会就和他见见,试图规劝他娶妻。却是到死都没能听说他的婚讯。 她从没想过和离嫁给裴奕。 已被宋清远玷污了名节、身体,她配不起裴奕。倒不如早些容颜憔悴命凋零,兴许他还能再遇到值得他善待珍惜的女子。 ——她没这样认真的想过,后来种种,却分明是这种心绪的驱使。 此生,她知道自己不能贪心,寻常女子憧憬的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她还是不敢奢望。 事实却非如此。 最起码,她如今是喜欢裴奕的。喜欢看到他,自心底就不能抵触他的靠近、亲近。 如今已不止是感激他。是在意他的。这样最好,人与人之间最坏的情形,就是出于某种目的相处。 前生关于宋清远的回忆,叶浔想着,日后要尽量摒弃。她有着全新的光景,她是获得新生的叶浔,实在不需要再用那些记忆折磨自己的心魂。 下定决心,她有了睡意,阖了眼帘。 这晚却似注定要她无眠。先是院中传来丫鬟慌乱的语声,随即新柳走进寝室,犹豫着在门口。 “怎么了?”叶浔坐起来。 新柳走进来点燃宫灯,踌躇地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吵起来了。国公爷和夫人那边不好惊动,丫鬟没办法,只好前来找您,看看您能不能去劝劝,说是大少奶奶要连夜回娘家呢。” 叶浔吃了惊。她从不记得兄嫂争吵过,偶生口角时,叶世涛从来是拂袖而去言不发,今日倒是奇了,“可知道是为何事?” 第3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新柳回道:“绿云姐姐没说,许是不便说吧?” 叶浔起身穿衣,“你去请大少奶奶过来,就说我不舒坦。”她能怎么劝?只能和稀泥拖延时间。到明日两个人气消了,这风波也就过去了。 过了阵子,红着眼眶、发髻凌乱的江宜室来了,进门后只是问了句“没事吧”,就坐在旁生闷气。 叶浔吩咐丫鬟铺床,又问江宜室:“今晚歇在我这儿?” “不。”江宜室气呼呼的,“等会儿外院备好车马,我要回娘家。” 叶浔劝道:“已到宵禁的时辰,遇到巡夜的官兵,少不得被盘问。你这么晚回去,家里的人也要担心慌乱番,还是明日再说吧?” 江宜室语声哽咽:“我刻也不想留在这府中了!” “看我也不顺眼了?”叶浔去携了江宜室的手,“先睡觉,天大的事都放下,睡醒再说。”说着给绿云递个眼色,两人哄劝着江宜室洗漱歇下。 江宜室在床上翻来覆去,哭了好阵子,呼吸才慢慢匀净下来。 叶浔却给折腾得全没了睡意,索性轻手轻脚下床,到西次间绣屏风。 半夏走进来。 叶浔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不会是连夜过去打听了吧?”指指旁边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半夏坐下来,“大少奶奶过来之后,大少爷就歇下了。我问了红蔻姐姐,她说这次吵架,是因您的婚事而起。” “我的婚事?”叶浔头雾水。 “是。”半夏低声道,“您与长兴侯初定亲的时候,大少奶奶是从心底高兴。但是,昨日淮安侯托人走了大少奶奶的门路,说淮安侯生都不会纳妾。大少奶奶也是为您着想,便和大少爷嘀咕了几句,说国公爷和夫人决定的太早了,应该再权衡段日子,您要是嫁给淮安侯,这辈子都不会为妻妾争宠的事费心;又说长兴侯生得太好看了,日后不知有少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女子,话越说越,翻起了旧账,大少爷就来了火气,两人就吵了起来。” 叶浔啼笑皆非,“大奶奶可曾见过淮安侯?” 半夏摇头。 叶浔也没见过淮安侯孟宗扬,却没少听贵妇闲话时谈起他的是非。前世的孟宗扬不曾娶妻,妾却不少。见过他的贵妇,都说那人有着双鹰隼般的眼睛,让人见就生畏惧,根本不敢细瞧他的样貌,但是见的次数了,便会觉得很是俊朗。常有人叹息:“唉,怎么跟锦衣卫指挥使个样?想结亲的门第不知道有少,偏生无动于衷。” 前世不娶妻的人,今生说不会纳妾…… 孟宗扬倒是会取巧,不纳妾这说法的确能让女方心动,谁不希望养在身边的女孩子嫁个心意的? 叶浔认可半夏的话,江宜室是心为自己好,她是受够了夫君妻妾成群的苦,才不想让自己也陷入这种局面。但是,不纳妾的允诺,听听也就罢了,他若食言,谁还能跟他打官司不成? 再者,亲事已定下来,没有天大的理由,断不可能退亲,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横竖是不讨好。而在叶世涛看来,不免觉着妻子是换了种指责他的方式。 叶浔对这个嫂嫂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转念又想,有时候吵架也不是坏事吧?在意才会恼火委屈,不在意了,见都不愿见,别说浪费时间心力了。 早间,叶浔和江宜室起用饭。 江宜室慢吞吞的喝粥,想到昨日听到的刺心的话,眼泪又忍不住滚落腮边,哽咽道:“他说,想到可能以后几十年都要听我翻旧账唠唠叨叨,就恨不得自尽。你说我还怎么留在府中?” 叶浔听了,很不厚道的生出笑意来,“你没反诘回去么?” 江宜室吸了吸鼻子,“我说,想到他可能到几十岁还拈花惹草,就恨不得头碰死……” 吵架居然能吵成这样……叶浔险些笑出声,用帕子给江宜室擦去眼泪,“看你这点儿出息。你既然嫁过来,就是叶家的人了,生气就要回娘家算是怎么回事?要走也是撵我哥走,是他先做错事的,就该罚他。” 江宜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想过嫁人之后可以这样硬气。随后又是眼神黯,“我怎么敢撵他走,他巴不得光明正大的出去胡来呢。” “唉,你啊……”叶浔戳了戳江宜室的眉心,该说的、不该说的不得不摆到台面上了,“我哥出去,你就认定他是去拈花惹草,这样不行的。他也有自己的好友,还要打理在外面置办的产业。他要真是你想的那样,妾室真就成群了。如今他不愿意听你总说车轱辘话,你不能不说么?跟他说什么事的时候,点到为止即可,别动不动就把话扯到他不上进、纳妾这些事情上。不论他以后怎样,最起码你毫无过错,能挺直腰杆和他理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还有,他平时喜欢下棋,你棋艺不是很好么?闲来和他切磋棋艺,总比吵架好吧?” 听到末尾几句,江宜室止住了泪,眸子有了些许光彩,“我明白你说的这个理,这些日子也尽量不絮叨了,昨晚心里有火气,就又不自觉地数落他了……我就是想改,也得慢慢来不是?” “谁也没催你啊,慢慢来。”叶浔委婉地叮嘱道,“凡事你先想想,是不是我哥能够做主的,之后再跟他商量。我哥不能做主的事,你可以去找祖母说,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 江宜室听出了话音儿,讪讪地笑,“你知道我们吵架的原由了?回头想想真是费力不讨好,唉,我也是实在担心你走我这条路。” “别管那么,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叶浔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早膳,“快吃饭,等会儿你还得去花厅见管事呢。” 江宜室想想也是,叶浔的性格不似她绵软琐碎,又有柳家撑腰,谁能给她委屈受?她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小丫鬟进门通禀:“二小姐过来了。” 叶浔蹙了蹙眉,“我没空,让她回去。” 江宜室却扯了扯她的衣袖,“阿浣夹在中间也不容易,你别迁怒她。这阵子她找我哭了好几次,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这个墙头草,不吃大亏就看谁都好。”叶浔睨了她眼,心生焦虑。按江宜室这种步调,不知道需要久才能独当面,可她若不处处防范,哥哥恐怕还是不能避免遭人算计。 那可不行。 许事提前发生了,叶鹏程、彭氏联手陷害哥哥的事情呢?若是在有所防范之下,逼着他们提前狗急跳墙…… 叶浔当即改了主意,吩咐小丫鬟:“请二小姐到西次间说话。”起身后对江宜室道,“你吃你的,吃完先回你房里趟,吩咐院子里的人不可乱说话,谁问你昨晚的事,你就说是我不舒坦,你过来陪着我。别让人看笑话。” 江宜室茫然的应了声,过了阵子,沮丧地问绿云:“我是不是很没用?”居然要小姑子告诉她怎么处理琐事。 绿云含糊其辞:“也要分跟谁比。”心里却又加句:在叶家,您是谁都比不得了。 叶浣是来替叶鹏程传话的:“爹爹说往日里对你的事不够上心,回想起来很是不安,想找你推心置腹的说说话。你有什么想要的,爹爹会尽力帮你如愿。” 叶浔失笑,“是我听错了,还是他疯了?” 叶浣忙道:“是真的,爹爹方才真是这么说的。大姐,你好歹过去趟吧,他说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你真要我过去?” “是爹爹要你过去。” “他在哪儿?” 叶浣忙道:“昨夜回了正房。” “行啊。”叶浔起身往外走,“我要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你可别怪我。” 叶浣跟在后面唯唯诺诺,唇角却浮现丝冷笑。叶浔不论是拧着还是顺着父亲的意思,都没好果子吃。谁要争这时意气?能笑到最后才是要紧的。 叶鹏程躺在床上,面色奇差。见叶浔进门,极为勉强地扯出抹笑,指了指床前的杌凳,尽力让语声显得温和,“阿浔来了?坐吧。” 叶浔头皮直发麻,真受不了他这样的态度,在屏风旁边不挪步,“有话直说。” 叶鹏程给叶浣打个手势。 叶浣遣了房里服侍的,亲自给叶浔搬了把椅子,又去倒了杯热茶。末了看向不肯走的新柳,“你先下去吧。” 新柳副没听到的样子。 叶浔对叶鹏程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就快些说。” 叶鹏程也不恼,温声询问:“你的婚事,你外祖父是怎么与你说的?你自心底愿意么?我是想,你嫁给个人单势孤的,不如嫁个有根基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与裴家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能帮你找门好的亲事。”又打量着叶浔的面容,“你昨晚不舒坦,我也听说了,是不是有心结所致?” 叶浔和颜悦色地反问:“你给我张罗婚事?你们家四口又商量出了什么下作的手段?”转向叶浣,副很是疑惑的样子,“你们给他请的是什么大夫?怎么把他治的全忘了以前的事?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要变成疯子?这样来,景国公世子就得二叔来做了。” “混账!”叶鹏程立时原形毕露。 叶浔似笑非笑的,“生气了?谁叫你跟我惺惺作态的?实话告诉你,只要是外祖父做主的事,我都是满心赞成。最赞成的事,就是把你打得皮开肉绽狼哭鬼嚎那桩。你肯定不知道,我那天都想买炮仗庆贺番了。对了,二妹还不知道那天的情形吧?我跟她说说怎样,让她也知道知道你的惨状,必然会加孝敬你的……” 语声未落,叶鹏程已将手边的茶盏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地喝道:“孽障!你给我滚!这十几年我分明就是养了条狼!” 叶浔脸上的笑意倏然消散,眸子变得黑沉沉的。她起身走向叶鹏程的病榻,“我从来不是你能呼来喝去的。大奶奶是不能再上蹿下跳了,轮到你了是不是?说来听听,为了你重返官场,又想跟谁联手害我?” 第3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害你?我害你?!”叶鹏程挣扎着坐起身来,额上青筋直跳,“我的前途难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叶浔笑容冷酷,“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仕途得意,幸好你不争气,自己往刀口上撞。丢官的事,我要谢谢你让我如愿。”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错娶了柳家女。早知今日,当初我拼上条命也要将婚事搅黄。”叶鹏程的语调忽然变得平缓、阴沉,“这么年了,柳阁老不曾扶持,反倒处处阻挠,这两年分明是蓄意打压于我。至于你,身在叶家,心却向着柳家。如此也好,谁也不要怪谁歹毒。” 叶浔不以为忤,甚而颔首笑,“说的是,谁也不要怪谁歹毒。你惯于怨天尤人,至今执迷不悟,神佛在世也救不了你。你若重蹈覆辙,想打我的主意换取重返官场的机会——”她抬手指向叶浣,“我就让你疼爱的女儿不得善终。” 叶浣惊,咬着嘴唇看向叶鹏程,“爹爹……” 叶浔盯着叶鹏程,笑容如盛开的罂粟,缓缓绽放,“我已设想过很种折磨你的方式,不介意用最恶毒的种。日后,你我都小心些,看谁能如愿以偿。” 叶鹏程只报以连声冷笑。 叶浔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眸看了叶浣眼,“我清楚,你最怕的就是以后嫁的不如我。”她语带讥诮,“你还想嫁人?当真是异想天开。” 叶浣看向叶浔,身形颤。叶浔那目光,竟如容淬了毒的箭头,闪着森冷的幽光。 叶浔走到院中,瞥见在廊下的叶世浩。十二岁的男孩子,身形瘦削,有着与彭氏模样的眼睛,不同的是,他看向叶浔的眼神透着愤懑、怨毒。 叶鹏程与彭氏教子有方,这男孩与他们样厌恶她。可叶世浩在四个人当中是最没城府的,只要愿意出手,他就会被耍得团团转。 叶浔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样,笑着款步离开。 叶世浩当即满脸通红,没来由的觉得受了莫大的羞辱。 回房路上,新柳难掩钦佩地看着叶浔。之前只觉得这大小姐是朵罕见的美丽至极的花,到今日才知道,是花儿没错,却是带着毒刺的。 只有叶浔知道,这才是她最真实最长久的面。将叶鹏程气得跳脚,可是她最拿手的。 思忖之后,她将竹苓唤到面前,“等会儿你去柳府趟,跟我大舅母讨两个人,个机灵可靠的小厮,个踏实有眼色的管事妈妈,这两个人要在叶府留段日子,小厮跟在大少爷身边,管事妈妈主要服侍大少奶奶。你把这两日的事情跟我大舅母说说,她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沉吟片刻,又道,“你问问之南表小姐,她若是愿意过来住段日子,也尽快过来吧。” 竹苓隐约明白她的用意,当即去了柳府。 随后,叶浔命人请叶世涛到房里说话。 叶世涛很快就过来了,落座后见妹妹脸色很差,惭愧地笑了,“昨晚麻烦你了。” “没事。”叶浔笑道,“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有些话总闷在心里,也不跟嫂嫂说清楚,总是被她数落,日子这样过可不行。” “少事都是看就知原委,偏偏她脑子不开窍,说了也没用。”叶世涛很怀疑妻子的脑筋不灵光,说起这些就很沮丧。 “她怎么能看清楚?”叶浔无奈,“大奶奶、叶浣哄人的功夫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我以前不也小看了她们做戏的本事?嫂嫂和她们相处久了,有些事混淆不清也是情理之中。说到底,她深信不疑的只有你的话,别人怎么说她也是半信半疑。” 叶世涛不吭声。 “反正不论怎样,你们是要过辈子的,就算你来日落魄,嫂嫂也不会弃你而去。而如今,嫂嫂只顾着伤春悲秋,不能全心全意的帮你打理好内宅,后患无穷。”叶浔叹息声,“你可别小看内宅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初祖母若是打理得当,大奶奶能得意这么久?哪里会有如今这家宅不宁的情形?如今正房处境最是艰难,用你我做文章也未可知。虽说都不能出门,不也有几个人常上门来探病么?” 叶世涛敛目沉思良久,点点头。 叶浔又半真半假地道:“这些话你可要放在心里。若是觉得大嫂怎样都无所谓,来日我再被人算计吃了苦头,可要恨你们辈子。兄嫂关键时候都不能帮我,我这辈子可怎么过?同样的,你们若是轻易被人算计,我依然是孤立无援。” “你说的在理。”叶世涛郑重地道,“往日听她絮叨就懒得解释,日子也就直稀里糊涂的过到了如今。她要是早些主持中馈,了解府中情形,你那次出门时也不会被人拦路。我听你的,放心。” 叶浔开心地笑起来,“那就好。”随即,又将竹苓去柳府借人的事说了,“我身边现在有四个得力之人,有个什么事也不怕,却担心你们身边的人疏忽。以防万总比全无防范要好,你怪我自作主张我也要这么做。” 叶世涛笑起来,“怎么会。宜室那边本就焦头烂额的,大舅母给她找个人帮衬着,她高兴还来不及。”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叶世涛走后,叶浔也乏得不行了,回寝室补觉。 叶浔觉睡到了下午,是被柳之南的语声吵醒的—— 柳之南进门,就连声喊着表姐走到寝室。 “你来我就没清静日子了。”叶浔揉了揉眼睛,笑着坐起来。 “明知如此,你怎么还要我过来?”柳之南笑嘻嘻的坐到床畔,“表姐,是不是想我了?” “嗯,还真有点儿想你了。”叶浔笑问道,“去光霁堂请安了没有?” “去过了,先去的那边。”柳之南不等询问就道,“程妈妈和元淮随我道来的。程妈妈就不需说了,是柳府的老人儿了;元淮跟在祖父身边年了,很机灵——你的事,大伯母都会告知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亲自给你挑的人。至于我,那就不消说了,来之前被祖母叮嘱警告了半晌,肯定不会再给你添乱的。” 叶浔漾出舒心的笑容,“我晓得,凡事我们起商量商量就是了。”又问,“去见过嫂嫂了没有?” “没呢,急着来见你,等会儿我再去见她。”柳之南想了想,“说起来,宜室姐嫁过来之后,就没机会跟她好好儿说说话,这回可好了。” 叶浔目光慧黠,“那你就快去吧,她现在今非昔比,你也去见识番。” “这话是什么意思?”柳之南的好奇心上来了,转身就去了江宜室房里。 叶浔慢条斯理地穿衣梳妆。 话与絮叨是两回事。柳之南爱说,但是能将些小事说的很有趣;以前的江宜室也是这样,现在却是乐于絮叨心烦的事。柳之南绝对接受不了现在的江宜室这种做派,又是个心直口快的,定会直言道出想法。 叶浔不便说的话,想来柳之南都会跟江宜室挑明的——江宜室身边真缺个抡着锤子把她敲醒的。 梳妆已毕,新梅捧着个匣子走进来,低声道:“是侯爷给您打发时间的。” “是什么啊?”叶浔接到手里,打开来看,见里面是本书。 新梅解释道:“李海送来的,说这是侯爷以前亲笔写的册医书,记载着不少少见的药方、药膳,经人过目修改过——本该重新整理再送您的,但是侯爷如今忙碌,实在是不得空。” “这样好。”叶浔先大略翻阅遍,果真是裴奕的笔迹,部分方子都经人修改过了,因此愈发珍惜。这册书,凝结着两个人的心血,教她如何不珍惜。 她亲自收到床头的小小抽屉里,晚间再细看。 这时候的柳之南分外安静,她已听江宜室说了很久的话,神色变了几变。 起先江宜室还是正常的,只是面带愁容,她就笑着询问是不是受了委屈,缠着江宜室与她细说原委。江宜室起先不肯说,后来被缠不过,就说了这段日子的事,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不自觉地说起了换汤不换药的车轱辘话。 柳之南起初是惊讶,慢慢的有些不耐烦,听到最后已是目露震惊,“宜室姐,你现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嫁人之后都会变成你这样么?天哪……你是不是中邪了?你还记得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么?阿浔表姐要我过来,是不是就是要我看看你,然后与她起想法子驱邪?我的天……祖母把年纪了,也不像你这样自怨自艾、啰嗦不休。” 她定定地看住江宜室。眼前这人,不论是真正有了惊人的转变,还是她荒诞的猜测,都让她惊恐不已。 江宜室听得这番话,像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愣在了那里。半晌,她丢下手里的茶盏,双手掩面,哭了起来。怨不得夫君不愿留在房里,原来她真的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柳之南手足无措起来——自己是不是又闯祸了?就算是江宜室中了邪,也不该说破的吧?她掩住嘴,拔腿就跑。她得跟叶浔说说这件事。 第3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听柳之南说了去而复返的原委,笑不可支,“她不过是跟你诉苦罢了,怎么就是中邪了?也难怪她要哭。”又是不解,“以往你们在外祖父家不也偶尔碰面么?点儿都没发现?” “当然没发现了。”柳之南撇撇嘴,“宜室姐去那儿,就和大伯母关在房里说体己话,根本没空跟我叙谈。今日这坐下来闲话家常,可真是把我吓到了,想也没想就说她中邪了。” 叶浔想想,“她就缺你这样的人点醒她,话说的重些也没事。” “为什么是我?”柳之南又撇嘴,“你怎么不劝劝她?” “我到底是她婆家人,只能偶尔提醒几句,不方便说。”叶浔也有点儿沮丧,“说了也不能立竿见影。”江宜室需要时间慢慢改,可偏偏事态不会给她那么长的时间。 “她现在这样子,神仙也喜欢不起来吧?”柳之南很不情愿地起身,“我还得过去跟宜室姐赔个礼,话到底是说的太难听了。”又蹙眉,“可我就是有口无心的人,万再惹得她哭……” 叶浔摆摆手,道:“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不是听不进好话的人,知道你也是为她好。” “你这只狐狸。”柳之南笑着去掐叶浔的脸,“你哪儿是想我了,分明是要我来帮你骂醒宜室姐的,是不是?” 叶浔笑着躲闪,“也想你,也要你帮这个忙。除了你我还能麻烦谁?” 柳之南听了很受用,“姐妹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随即就觉得任重道远,“我可别又帮倒忙。” “不会的,你只管去。” “好!”柳之南整了整衣衫发髻,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为了犒劳柳之南,叶浔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精致的菜肴,还特地做了柳之南喜欢的鱼片粥。饭菜上桌之前,命半夏去请柳之南回来用饭。 这时候,程妈妈过来了,笑着行礼之后,道:“元淮跟在大少爷身边,听回事处的人说,明日徐阁老、吏科都给事中要来府中探望大爷。” 叶浔点点头,有些惊讶。吏科都给事中她毫无印象,却记得徐阁老。前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裴奕,到她丧命之前,只上过两道弹劾朝廷重臣的折子,其中个就是次辅徐阁老。锦衣卫只要弹劾人就是有理有据,言官也不能驳倒。那件事之后,皇上倒没认真追究折子上的十二大罪状,只说徐阁老许是身子不妥精力不济才出了些差错,命其将养段时间。 徐阁老却是个不安分的,上蹿下跳地指使言官弹劾裴奕,孟宗扬也跟着凑热闹,好几个月都忙着上折子告黑状。 裴奕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却是从始至终不曾反击。她担心他,问他会不会有危险。裴奕只是笑说徐阁老闹腾得越厉害,下场惨,不需担心。 后来,皇上每日看着那些指责、栽赃裴奕的折子来了火气,杖责带头闹事的言官,命三法司彻查徐阁老十二桩罪。 再后来,徐阁老的罪状证据确凿,落得个抄家净身离京的下场,代权臣就此被打回原形,再无翻身之日,他在朝堂的羽翼也随之被皇上大刀阔斧的减除。 经过那件事,官员对皇上愈发畏惧,也再没人敢惹裴奕。这件事证明的并不是皇上对裴奕的偏袒,而是裴奕年纪轻轻就深谙权谋之道。在上折子之前,他就料定了皇上会轻描淡写地发落徐阁老,还料定徐阁老不会安于现状疯狂反击,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有人脉,却在这时弃而不用,让皇上看到徐阁老在朝堂网罗了少官员。 天子最忌讳的,恰恰就是官员拉帮结党威胁到皇权。徐阁老没被处死,并不是幸运,恰恰相反,他余生会过的生不如死。 天子、权臣若是憎恶、忌惮个人,给予的惩戒从来不是击毙命,从来是要人生不如死。 只是很少能有人做到罢了。 那件事从头到尾,弹劾裴奕的人只有孟宗扬全身而退,被皇上申斥几句、罚俸年了事。如果不是孟宗扬是裴奕头号对手,叶浔真会怀疑,他是绕了个大圈子帮裴奕扳倒徐阁老。 裴奕日后可能会扳倒的徐阁老,要来探望叶鹏程,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在叶浔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绝对是至理名言——徐阁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猜不出徐阁老想要做什么,是要利用叶鹏程挨打的事打压外祖父,还是要帮叶鹏程如愿让她的婚事泡汤呢? 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叶浔认真思忖之后,问程妈妈:“大少爷有没有派人去柳家报信?” 程妈妈点头,“听说就命人报信去了。” 叶浔稍稍放下心来。外祖父及时得知就行了。这世间她认为最彪悍的人,除了皇上、裴奕、孟宗扬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还有个虽是文官却能在腥风血雨中屹立不倒的外祖父。 程妈妈又道:“有些小事,元淮若是拿捏不定,就让他先来告诉您声吧?” “好啊。”叶浔命新柳取来提前备下的匹细葛布和十两银子,“这匹布是给您的,银子您和元淮平分,日后少不得要你们劳心劳力。” 程妈妈千恩万谢而去。 柳之南回到房里,眉飞色舞的,“宜室姐哭了场,像是想通了不少事情,要我陪她段日子,方才和我说了半晌小时候的事。” “你是得陪她段日子,晚间却定要歇在我这儿。” “这还用你说?”柳之南在餐桌前落座,看着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为着每日大饱口福,我也要腻在你这儿。”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用完饭,各自洗漱。叶浔把架子床让给柳之南,自己则睡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 柳之南也是自己睡惯了的大小姐,偶尔能与人睡在起,时日久了肯定不习惯,对这安排挺满意的。她倚着床头看书,对叶浔道:“你那两个妹妹怎么也不来见见我?” 叶浔也正借着灯光看书,漫不经心地道:“沛儿这段日子要习字做功课,还要做绣活,怕是抽不出时间。叶浣就别提了,你不能跟她腻在块儿,省得出事。” “嗯,到你的地盘了,我听你的就是。” 这边姐妹两个有句没句的说话,正房里,叶鹏程与彭氏也正面色沉凝的商量事情。 彭氏喃喃叹息,“我是不能指望了,只望着你能为阿浣、世浩的前程着想,给他们条生路。” “这些不用你说,我心里清楚。”叶鹏程道,“皇上没来由地发落了宜春侯,他短期之内是不能指望了,年纪相当、心要娶那孽障,还能助我臂之力的……还真是不好找。可不论怎样,都不能让她嫁给长兴侯,我宁可她辈子留在跟前碍眼,也不能让她嫁给柳阁老的亲信。” 彭氏啜了口茶,思忖片刻,眉眼飞扬起来,“怎么没有那样的人?我听下人说,淮安侯孟宗扬在阿浔定亲之后,还曾托人来过府中,找大儿媳说合。他可是与长兴侯平分秋色的人物,若是你认同这件事,请徐阁老给他递个话,这事筹谋番总能成的。而只要孟宗扬同意,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 “徐阁老……”叶鹏程面露为难之色,“他来探望是假,要见见那孽障是真,他二弟的原配三年前病故,张罗着续弦呢。以门第来说,这事情算是不错,可那孽障到底是叶家的人,嫡出长女,给人做填房总是落人话柄。” 彭氏听了,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随之现出为难之色,“你说的是,何去何从都在你。是阿浔辈子风光如意要紧,还是你重返官场让我们母子三个有个好前程要紧,需得你仔细权衡。” 第3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个厌恶的女儿,比之四个人的前程,孰轻孰重,不需费思量。沉吟片刻,叶鹏程道:“顺其自然吧。若与徐家结亲,倒真是益处颇。” 内阁直明争暗斗,柳阁老是首辅,徐阁老是次辅,两个人之间的争斗最为激烈。叶鹏程若是与徐阁老结成姻亲,便有了与柳阁老抗衡的资本。名声、权益哪个重要?对于叶鹏程来说,自然是后者。为了报复柳阁老,他不介意付出些代价。 “只是……”彭氏面色沉凝,“阿浔经过之前的是非,平日必定是千防万防,我们不论想什么法子,想成事都很难。这件事不可急于求成,要从长计议才是。” “那还不是怪你?”叶鹏程没好气,“恁的沉不住气!” 彭氏连声认错:“是是是,我晓得之前是心浮气躁了,可说到底,不也是为了你着想么?”因着心里不踏实,又道,“万阿浔的事不能成,我们就得另作打算了。若是想与徐阁老结亲,倒也不是只有阿浔个能指望——开春儿我曾与徐夫人来往过几次,她为了女儿的婚事很是伤神。她膝下只有女,因儿时患病,腿脚有点儿不灵便,与阿浔般年纪,却从没人上门提亲,说起来便是长吁短叹。她还曾与我说过,若是世涛晚生两年或是姻缘有了变故就好了,若他能将徐氏女娶进门,徐家会送上三万两的嫁妆,并且什么都不会计较。” 叶鹏程看住彭氏,“你们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徐夫人的意思,自然就是徐阁老的意思,徐家与叶家结亲的话,柳阁老便是再不悦,也不好再打压你和徐阁老。至于我……”彭氏笑盈盈的,“不过是为你打算罢了。你也不想想,宜室是江家人,也是柳家长媳的侄女,她到了关键时候,不还是要向着柳家么?这样大的块绊脚石,留着有何用处?” “……”叶鹏程沉默半晌,“想的倒是不错,可那逆子如何能任我们摆布?要他休妻再娶是断不可能的。” “所以才需从长计议啊。”彭氏脸上闪着喜悦的光彩,“依我的意思,我们不妨三管齐下,只要件事能成,你就能心愿得偿。说到底,是长子长女这些年不孝在先,我们也不过是要让他们为着父母做点事,有何不可?” “嗯,说说你的打算。” 夫妻两个在寝室细细商议,却没发觉名丫鬟在门外,屏气凝神地聆听,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 连续两日,徐阁老前来探望叶鹏程。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夫人与二弟徐寄思随行。 徐夫人过来之后,直奔光霁堂,与叶夫人说了阵子话,提出想见见叶浔。 因着柳阁老那边的缘故,叶夫人的直觉是徐夫人没安好心,却是推脱不过,只得让人传话。 叶浔当即去了光霁堂。她现在不怕出事,只怕没事。做宋夫人的时候,命妇每月初十五要去宫里给皇后请安,她自然是见过徐夫人的。徐夫人与记忆中并无不同,便是和善的笑着的时候,也是难掩与生俱来的骄矜高傲。 每每见到这样的人,叶浔就满心疑惑:哪里来的这份高高在上的资本?便是有这资本,年近四旬的人了,怎么就不知不形于色为何物? 徐夫人拉着叶浔说了会儿闲话,叶浔始终是不卑不亢的态度,瞅了个空子,道辞回房。 这时候的柳之南正帮着江宜室处理内宅诸事,无奈之下,苦笑道:“你这点儿持家的本事,也得亏是嫁给了世涛表哥,换个人家,遇到严苛的公婆,你还想有安稳日子过?每日耳提面命是少不得的。你这两年到底都在忙什么啊?我只是平日看母亲、大伯母持家,道行都比你高。” “这两日幸亏有你帮忙,我平日都要忙到午后的。”江宜室很有些无地自容,“我这两年还能做什么?像你说的,伤春悲秋胡乱抱怨罢了。” “唉……世涛表哥和阿浔表姐被你折磨了这么久,难为他们了。” 江宜室红了脸。 “唉……”柳之南又叹息声,“当初世涛表哥、阿浔表姐相中你,大抵就是看着你性子柔和,嫁过来不争是非,能忍受表哥那种风流的性情,他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这样面忍受面抱怨……不怕你不爱听,我要是世涛表哥,早就跳井自尽了。最有苦难言的就是阿浔表姐了吧?我话她都很不耐烦的,每日听你这样的唠叨法……偏生还不能诉苦,你也算是她给自己选的嫂嫂。你以后可千万别絮叨了,年深日久了,你会变成搬弄是非的怨妇,到时候被休了都不在话下……” 小丫鬟进门来,打断了柳之南的话:“二小姐过来了。” 江宜室立即道:“快请进来。” 柳之南却道:“不许见!” 江宜室愕然。 “不见!”柳之南瞪着江宜室。 江宜室只当她与叶浣起过冲突,便笑着吩咐小丫鬟:“跟二小姐说我正忙着,明日我去看她。” 小丫鬟称是而去。 柳之南却抬手推了江宜室把,“你真是脑子有毛病吧?打量着那是个好东西吗?” “啊?”江宜室头雾水。 “什么话不跟你说开了,你自己就想不到吗?”柳之南怒其不争,打江宜室顿的心都有了,忍着火气嘘了口气,将在柳府时叶浣与自己同装病的事情说了,又道,“随后她就急急忙忙回了叶府,这才有了大奶奶带着宋家人去柳府的事,又有了我这个睁眼瞎帮倒忙的事。你嫁人之后怎么就变成傻子了?没有她在大奶奶面前说是非,大奶奶怎么会拉下脸带着宋家母子去柳府?你自己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看叶浣那样子,摆明了是看中了长兴侯,想搅黄阿浔表姐与长兴侯的婚事!” 江宜室惊讶不已,“真有这样的事?阿浔怎么从不曾说过?” “换了你,你好意思跟嫂嫂说吗?要怎么说?笨死你算了!”柳之南白了她眼,“再说了,你这做嫂嫂的,不是自来都把叶浣当成好人吗?说她小小年纪就暗藏祸心,你相信才怪!” 这话是真说到点子上了,江宜室沉默良久才低叹声:“我往日是被猪油蒙了心,我才是真正的睁眼瞎啊。” 总算是有些成效了,柳之南漾出大大的笑脸,很有些成就感。 ** 新柳坐在叶浔身边的小杌子上,禀明这两日府中的反常之事:“吴姨娘、尤姨娘都是个样,神色忐忑得很,这两日有几次了,在您与大少奶奶院外徘徊,总是鼓不起勇气进门,转悠半晌还是回房去了。” 叶浔懒得去猜叶鹏程两个妾室究竟知晓了什么事,直接吩咐新柳:“把吴姨娘请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过了阵子,吴姨娘惴惴不安的过来了。 叶浔命丫鬟上茶,笑道:“哥哥给沛儿请的先生还上心么?” 吴姨娘忙道:“那位女先生很是尽心,待沛儿也很和气。” “那就好。”叶浔敛了笑意,目光深沉地凝住吴姨娘,“这府里真正的明白人并不,你算个。想来你也清楚,我们兄妹落魄之后,你与沛儿也不会有好下场。” 吴姨娘垂了眼睑,避开叶浔的视线,“我晓得这个理。” “大爷大奶奶那些路数我也清楚,他们活不好,也不会让我与兄嫂过的如意。为了他们的前程,宁可毁掉我与兄嫂的辈子。”叶浔瞬不瞬地看住吴姨娘,语声冷酷,“我已有两次险些吃亏,如今对他们已是深恶痛绝。今日也跟你交个底吧,日后我或是兄嫂出了事,认命之余,也不会姑息任何个为虎作伥之人,尤其是知情不报的。对,我是做不出弑亲之事,但若想收拾三两个知情不报的,还是轻而易举吧?知情不报,便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我报复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我疼惜沛儿,但若她的生母不识趣,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为了尽快获知叶鹏程的打算,她也只好借叶沛危言耸听。 吴姨娘身形失力,滑下了座椅,跌坐在地上,“大小姐,并不是我想知情不报,而是那些事……实在是耸人听闻,我实在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贸然告知,反倒怕您与大少爷大奶奶不会相信。” “尽管说来听听。”叶浔打个手势,遣了房里服侍的。 吴姨娘道:“不瞒大小姐,大奶奶身边的书文与代晴交好,凡事都会及时告知。代晴如今对我言听计从,有个什么事也会及时告知于我。前天夜里,大爷与大奶奶商议着日后的事,书文全都听到了……”她膝行到叶浔近前,娓娓道来。 叶浔凝神听完,问吴姨娘:“这些事,你能不能与代晴起前去告知大少奶奶?” 吴姨娘正色点头。 “这就好。”叶浔笑着扶起吴姨娘,“尽快去告知大奶奶,日后你与沛儿,都会因此事得到回报。” 吴姨娘目光恍然,“那您……打算怎样报复大爷?大爷若是落魄……”她与叶沛的处境岂不是万分尴尬? “你得认清楚件事——如今你只是叶沛的生母,而非大爷的妾室。凡事你能指望的,是我兄嫂顾念着沛儿,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大爷扬眉吐气?他便是重活十次也是不能——品行卑劣,谁都不能容他。”叶浔笑得凉薄,“但是你也放心,我与兄嫂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 叶鹏程与彭氏那样的人,索命的惩戒未免太轻了。重生后回想外祖父、裴奕诸行径,都让她明白了这点:要惩戒个人,凌迟他的心魂意志,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才不要走前世玉石俱焚的老路,他们不配。 第3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吴姨娘垂眸思忖时,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听大小姐的吩咐!” 果然是那个遇事果决的吴姨娘,叶浔欣慰地笑道:“既是如此,就去与代晴细说原委,想来她也是个伶俐的,你说她就晓得轻重,会与你道前去告知大少奶奶的。”又承诺道,“你们只管放心,便是大爷大奶奶改了主意,我与兄嫂日后也不会亏待你们。” 吴姨娘低声称是,转身离去。 叶浔并无丝喜悦,怪自己为何前世没有看清楚吴姨娘的能力——能将成为妾室的代晴拿捏的死死的,这女子的手段可见斑。前世若是与这样个人联手,很事也不至于后知后觉,走至无法挽回的地步。 到底还是身份害了人,自以为是嫡出的大小姐,便不能将很人放在眼里,自心底轻视出身卑微的,对吴姨娘如此,对彭氏亦如此。不为此,也不会输掉辈子。 她如此,江宜室是如此。 吴姨娘回房之后,与代晴详谈半晌,两人到午后才去了江宜室房里。 江宜室听说之后,震惊状态下,喃喃地道:“让我想想,让我好好儿想想。” 吴姨娘与代晴出门后,又命丫鬟去告知了叶浔,这才放下心来回房去。 柳之南午睡醒来,去找江宜室说话,却听丫鬟说叶世涛回房了,两人正在商量事情。由此,她又回了锦云轩,帮叶浔分线绣屏风。 叶浔漫不经心地问道:“宜春侯挨打的事,是你要五表哥做的吧?” 柳之南笑道:“知道瞒不住你,是我的主意。不让姓宋的挂点儿彩,我心里的火气就消不了。可我也是仔细斟酌过的,外人怎么也想不到柳家会做这种事,这才要哥哥帮忙。换个人,肯定就不会这么行事了。” “嗯,也对。”叶浔放下针线,想了会儿,把叶鹏程、彭氏的打算告诉了柳之南。 柳之南气得瞪圆了眼睛,“你那个爹还是人吗?他居然还不死心?!让祖父把他活活打死算了!” “那怎么行。”叶浔叮嘱道,“告诉你这些,是要你往后听我的话,免得横生枝节。” 柳之南握住了叶浔的手,“你不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这件事就由着他们折腾,我们不上当就行了,还能借机给他们个教训。虽然做不到劳永逸,总能保段日子的太平。”叶浔道,“你先别告诉外祖父外祖母,我和兄嫂起应对,接下来自有打算。” 柳之南静静地思索片刻,点点头,“行,我暂且观望着,你可千万要保证不出事。” “嗯,我保证。”叶浔看看时辰,起身道,“你在房里看看书,我去找兄嫂商量番。” 叶世涛面色平静,江宜室则是脸色发白,还没缓过来。 叶浔问哥哥:“外院的事你来安排,内院的事——”她看向江宜室,“我说,你照办即可。” 江宜室神色木然的点头。 “祖母寿辰前,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如此,仆妇亦如此——吴姨娘、代晴那边我已交待下去了。等会儿我让房里的新梅过来服侍你几日,晚间遇到什么事的话,她能保你无事。”叶浔走到江宜室近前,笑着摇了摇她肩头,“你别副梦游的样子行不行?日后对叶浣还要和平日样,不仅她,对谁都要如往常。” 江宜室端起茶盏,连喝了两口茶,视线有了焦距,眼神变得坚定,“我都记下了,会照你的意思行事。他们竟然起了那样歹毒的心思,我们就得将计就计,让祖父祖母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货色!”语气镇定,手却有些发凉,是真要被气死了。 三个人商议了阵子,各自照常度日。 接下来,江宜室着手准备叶夫人的寿宴,自是少不得要柳之南帮衬。有柳之南好话歹话并说着开解,江宜室心绪平静了不少,却是明显的话少了很,偶尔会独自人呆坐半晌。 对于江宜室而言,当初为着嫁给自己心仪的叶世涛,早就下定决心包容他的不足之处,嫁过来之后,慢慢的开始不知足,开始与年龄相仿的人攀比,看着别人的夫君进了官场,自己的夫君却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真是有苦难言。由此便尝试着规劝,不成想,劝来劝去,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得唠叨琐碎,叶世涛却是点也不受影响。 可不论怎样,她知道自己要跟他过辈子,他是她最在意的人,也笃定他到何时都不会抛下自己。怎么也没料到,待她自来和善的婆婆竟起了那样歹毒的心思,竟要设法将她逐出叶府! 若是叶浔不曾防范,不曾发现吴姨娘和代晴的异状,他们夫妻不知会落得怎样狼狈的下场。 以为嫁人只是守着身边人欢喜或烦恼的过日子,从没想过自己便是不惹事也会招人算计。 要她离开叶世涛?绝不可能的。那是她要守候辈子的人。 前两日只知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了,如今才发现,生活也根本不似她以为的那样。 她咬着牙握紧了拳。这持家的权利既然接到了手里,她就不会再送还给别人了,她要成为叶家真正的主母,再不给彭氏生事的机会! 忙忙碌碌间,到了叶夫人的寿辰。 这样的场合,叶浔虽是待嫁之人,也要去光霁堂贺寿的。再者,今日是好戏开场的日子,她如何也要帮着叶鹏程、彭氏把戏唱完。 徐阁老夫妇都来了,个在外院,个在内院。 徐夫人双眼始终在叶浔身上打转儿,坐了阵子,笑道:“听说叶府花园里的景致很好,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叶夫人笑着看了看时辰,离开席还有阵子,道:“也好,我唤人给徐夫人带路。” 徐夫人笑笑的看着叶浔。 叶浔则在祖母耳边道:“我外祖母就要到了,我去迎迎。” “好,你和之南去吧。”叶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随手指了叶浣,“你带徐夫人去后花园瞧瞧。” 徐夫人目光微闪,叶浣笑容微僵,两人还是点了点头。 往外走的叶浔和柳之南对视眼,笑得意味深长。叶浔悄声吩咐竹苓:“等会儿你找个由头,把二小姐支开。” 府邸的后花园,往往是容易出是非的地方。万徐夫人临时变了主意,让叶浣出点儿什么事,那么徐家、叶家就还是要结亲。 那可不行。 她不是怕叶浣做人填房受委屈,而是怕叶鹏程就此和徐家搭上关系。 面往外走,柳之南面小声道:“宜室姐这几日变了好,话少了,偶尔有些暴躁。她那样的人,居然开始跟管事摆冷脸发脾气了。”说着就忍不住笑,“你能想象得出么?” 叶浔也笑,“回头我见识见识。”她自然明白,江宜室现在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极为难受。不论怎样,夫妻情分是她生瑰宝,谁想让她与夫君分离,和要她的命没什么区别,突然听闻这些事,情绪必然会有很大的起伏,要过段日子才能平静下来。 柳夫人和江氏道过来了。柳之南对柳夫人道:“您可千万要把阿浔表姐拴在身边,不然她可会被人抢走的。” 柳夫人无暇细究原委,只是笑着颔首,“放心,我回府之前,你们两个都要乖乖地留在我身边。” ** 叶鹏程与彭氏留在正房,不时吩咐丫鬟小厮去打听消息。 正如彭氏料想的那样,叶浔那边毫无可乘之机,徐夫人找什么借口都没用,她只留在柳夫人近前。 徐夫人黔驴技穷,悻悻然地告辞,徐阁老及其二弟徐寄思也打道回府。 淮安侯孟宗扬、长兴侯裴奕先后脚来点了个卯,放下贺礼,便以有事为由匆匆离去。裴夫人因着身体不适,不能亲自过来道贺,特地命管事单独送来份贺礼。 人们都没想到的是,皇后命内侍来到叶府,赏了叶夫人柄玉如意,随后燕王妃也命王府管事送来了寿礼。燕王府管事不无歉意地对叶夫人道:“我家王妃自来不喜这种人的场合,便没有亲自过来,还望夫人海涵。王妃说,过几日会过来探望您老人家,与府上大小姐说说话。” 叶鹏程与彭氏听说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叶浔何以得了燕王妃的赏识,暗骂老天不开眼——这样的机遇,叶浣怎么就不曾得到? 对叶浔的打算是落空了,接下来能指望的,唯有叶世涛夫妇那边了。 两人满心焦虑地等待着,看着天色暗沉下来。 入夜了,重头戏要开场了。 书文战战兢兢地前来回话:“外院有人来报信,说大少奶奶的母亲回府路上犯了心口疼的病,去了位大夫家中诊治,大少奶奶已经离府赶去看望。” 叶鹏程与彭氏松了口气。 戌时,书文又进门来,道:“大少爷喝了不少酒,原本早就歇下了,可是尤姨娘与大少爷房里名妾室饮酒,出了点事,尤姨娘命人请大少爷过去看看。小丫鬟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大少爷已经过去了。” 叶鹏程听了,目光稍稍有些黯然。代晴那丫头,经过今夜的事情,是留不得了。有什么法子呢?谁叫她禁不住妻子的鼓动,居然相信今夜事情过后她就能代替主母持家……怎么可能呢? 彭氏听了,却是嘴角微翘。今夜事成之后,代晴定要交给人牙子发落,叶世涛要被迫休妻,府中不会再有当家的主母了。婆婆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不论怎样也会解了她的禁足,要她重新持家。这可是箭数雕的好事。而只要她能重新持家,收拾个叶浔,全不在话下。 思忖间,代晴房里的小丫鬟来了,请叶鹏程过去看看。 叶鹏程拖着伤口作痛的的身体,上了软轿。他在外院的几名心腹也赶过来了,簇拥着他去往代晴房里。 远远瞧见吴姨娘、代晴同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叶鹏程心里喜忧参半。 夜色中,叶浣、叶世浩带着群丫鬟婆子,急匆匆赶往代晴房里,遇到叶鹏程,上前行礼,叶浣道:“爹爹,我们听说大哥在尤姨娘房里出了事,便过去看看。”她想让语气听起来焦虑些,却是如何也做不到,甚至于,充盈着喜悦。 叶鹏程略微沉吟,“到时你们在院中等着,不可善做主张。”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事,双儿女也掺和进去,终究是不大好。 叶浣与叶世浩称是,喜滋滋向前走去。 到了院门前,看清在院门外的人,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叶世涛与叶浔、柳之南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们,代晴正款步出门,望向叶鹏程的目光,分外漠然,甚而含着鄙视。 叶鹏程的软轿刚停下,二十名护卫从暗处涌出来,将他们行人围了起来。 叶世涛不说话,只是看着叶鹏程冷笑。 叶浔和声笑道:“大少奶奶已经去请大奶奶了,如此,人就齐全了。起去光霁堂说说话吧,这笔笔的账,今日并清算。” 第3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江宜室冷着脸走进正房室内,盯着彭氏看了半晌。 “你……”彭氏像是看到了鬼魅般,脸上血色全无。 江宜室冷哼声,想说的话太了,却又觉得说来全无用处,吩咐随行的丫鬟:“把她请到光霁堂去!”语声像在跟谁赌气。 彭氏被两名丫鬟挟持着,无措地看向江宜室,“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江宜室闷了会儿,嘴里蹦出两个字:“好事!”转身快步到了院门外,上了青帷小油车。双手交叠在起,才发觉指尖冰凉。 她当然没有离府,命丫鬟穿戴着自己日常衣饰,戴着帷帽出门,去了那位大夫家中。事关母亲,到底是不放心,又让叶世涛指派了名小厮去娘家打听消息。小厮先步回来了,说江太太已经平安到家,这才心安。 丫鬟和护卫还没消息,不知能不能将那大夫抓回来——那个人这段日子常来府中给叶鹏程换药疗伤,此次必是被重金收买了,能不能指证叶鹏程还未可知。幸好,还有代晴和吴姨娘。 到了光霁堂,柳之南迎上前来,低声道:“你们家这种热闹,我不好在旁瞧着,就要回房了。阿浔表姐要我转告你些话,你定要记在心里,等会儿看准机会,和国公爷、国公夫人说清楚。余下的就不需你管了,表哥表姐自有主张。” 江宜室正色点头,“我明白,你说。” 柳之南附耳低语片刻,待江宜室记下,由新梅陪着回了锦云轩。 ** 光霁堂正屋内燃起了灯光,除了叶沛、柳之南,府中的人都到了这里。 叶浔坐在厅堂西侧的太师椅上,想着代晴之事,心里阵发寒。 前世她无从得知的事情,今日隐约能猜出大概。不出意外的话,前世的彭氏也是利用了叶鹏程身边的女子,让哥哥陷入圈套——这种事说重了,可是乱·伦的大罪,不要说逐出宗族,便是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但叶浔还有个想不通的地方:今生在吴姨娘的帮衬下,叶鹏程才添了个代晴个妾室,前世并没这桩事。那么彭氏前世找的那名女子是谁呢?事发后,吴姨娘与叶沛随着兄嫂离京,她收买了外院两个管事,并没听说府中发落过哪个女子。 究竟是谁,会让兄嫂讳莫如深?甚至于叶鹏程与彭氏的口风也极紧,近前的下人不曾透漏过只言片语。 难不成是彭氏娘家那边的人? 她将彭家的女子个个在心里过了遍,觉得谁都有可能,又觉得都不是,困惑至极。 至于江宜室的事,叶浔倒是点惊讶也无——这种伎俩,她真是见怪不怪了,反而奇怪那对夫妻怎么点儿长进都没有,只想得出这种法子陷害人么? 这期间,东次间内,吴姨娘和代晴跪在景国公面前,将所知的事情娓娓道来——叶夫人整日下来很是疲惫,早就歇下了,下人们也没通禀。 代晴身形微微发抖,低声道:“大爷、大奶奶要奴婢……设法将大少爷引到房里,做出、做出被大少爷欺辱的假象,还允诺事成后给奴婢千两银子,日后打理正房的大事小情。奴婢见识再短浅,也知道此事会毁掉大少爷的辈子,自己也断不会有好下场,是以,知情后便告知了吴姨娘,吴姨娘又告知了大小姐……” 她将事情说了遍,吴姨娘不时补充两句。 景国公越听脸色越差,霍然起身,转回到厅堂落座,视线如利箭般射向叶鹏程和彭氏。 叶鹏程拄着拐杖支撑身形,彭氏在他身侧,眼神变幻不定。 叶鹏程心知事情败露,两房妾室背叛了自己,心念数转,理直气壮地道:“您不能听她们胡说八道!她们定然是被有心人收买,要置我于死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浔把话接了过去:“祖父听听书文怎么说吧?她是正房的大丫鬟,今日大爷大奶奶没能得逞,亏了她及时报信给尤姨娘。” 景国公颔首,“叫她进来。” 叶鹏程和彭氏这才明白岔子出在何处。彭氏连忙上前两步,哀声道:“书文自来不安分,我正想着将她打发出去……” 震怒之下,景国公的语气反倒少见的平静,“你闭嘴。”见书文进门,吩咐道,“说。” 书文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听得大爷、大奶奶竟要施毒计逼迫大少爷休妻、搅黄大小姐的婚事,知道事情关系重大,闹不好府里就会天翻地覆,害怕大爷大奶奶铸成大错,这才告诉了尤姨娘……” “你胡说,你胡说!”彭氏向着书文冲了过去,“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能这样污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新柳得了叶浔的暗示,快步上前,将彭氏拦下。 景国公瞥了彭氏眼,“你再话,自行掌嘴。” 彭氏急得落了泪,却是再不敢言。 新梅悄悄地走进来,在叶浔耳边低语几句。 叶浔先是满意地笑了笑,随后讶然挑眉——冒充江宜室的那名丫鬟,唤护卫拿下意图不轨的大夫之前,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人先步帮忙将人五花大绑了。 若是裴奕,新柳新梅不会不知情,可是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她心里又了个疑问。 新梅又去跟江宜室耳语几句。 等书文说完来龙去脉,江宜室道:“被大爷收买的大夫已经抓回来了,就在院中,祖父打算如何处置?要不要扭送到衙门?” 叶鹏程的身形晃了晃。 景国公沉吟道:“家丑不可外扬,先关起来吧。” 江宜室没好气地哼了声,吩咐下去。除了叶浔、柳之南,她现在看谁都是肚子火气,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叶浔看着直气鼓鼓的江宜室,忍不住笑起来。 直懒懒地坐在旁的叶世涛清了清嗓子,道:“祖父已清楚了来龙去脉,说说如何处置吧。” 景国公看着叶鹏程,满眼失望。如何处置?要如何处置这个逆子?他心乱如麻,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江宜室起身来,抢先道:“大爷、大奶奶为着己私利,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加严惩的话,不知还会做出怎样有辱门风的事。”说着话,看向叶浣、叶世浩,语声变得讥诮,“阿浣和世浩由这般品行卑劣之人教导,少不得近墨者黑。祖父便是只为这条,也该将大爷大奶奶逐出府去。若是祖父依然想像以前那样大事化小,就别怪孙媳妇为您脸上抹黑,将这些事捅到衙门!” 叶浔在心里喝了声彩。话是她要江宜室说的,却没想到她能说得这样掷地有声。 景国公看向叶世涛,“你怎么看?” “逐出家门就不需说了,”叶世涛似笑非笑的,“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两个人。” 叶鹏程从牙缝里磨出句话:“你这逆子!” 叶世涛只是轻轻地笑,不予理会。 景国公怒目瞪了叶鹏程眼,又望向叶浔,“阿浔,依你之见呢?”语声已有些无力,透着无奈。 叶浔敛目看着手中茶盏,刻意避开祖父的视线,“我自然是赞成兄嫂的看法。”她知道,祖父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让人非议叶府,兴许正盼着她此时能体谅他的为难,为叶鹏程说几句好话。她理解,却无法让祖父如愿,“今日徐阁老二弟不知为何去了后花园,徐夫人几次提出要我陪她去后花园赏景——我不知道叶家在徐家心中是怎样的门第,却知道叶家这点儿脸面已被大爷大奶奶丢尽了。祖父,您实在不需再为名誉自欺欺人。” 语气柔和,话却说得很重。 江宜室冷笑着帮腔:“徐家二老爷溜进后花园,可是撵都撵不走。当真是可叹哪,叶家嫡出的大小姐,居然被丧妻之人惦记上了,这亏了大爷大奶奶的良苦用心啊。” 叶浔简直要对江宜室刮目相看了,又有些心疼:这是气成了什么样儿,才在朝夕间学会了冷嘲热讽。 叶世涛起身来,整了整锦袍,缓声对景国公道:“大爷大奶奶染了时疫,要连夜送到城北的庄子上将养。此外,祖父的国公爵当由二叔承袭——没了权益的诱惑,也就断了无穷尽的妄念,过些日子,您就上折子为二叔请封世子爵位吧。”他上前两步,撩袍跪倒在地,“此事您若不应允,世涛唯有行不孝之举,将如此双亲告上公堂,不在乎家丑外扬。” “世涛!” “哥!” 景国公与叶浔同时出声。 叶世涛漾出璀璨耀目的笑容,“不要爵位,我照样能出人头地,为你们遮风挡雨。” 景国公心里五味杂陈。他自知亏欠柳家,亏欠长孙长孙女,能给他们的不,爵位是最有分量的。却不想,世涛不要了。 叶鹏程与彭氏的身形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们的视线也投注到叶浔身上,盼着她能够阻止叶世涛。 叶浔惊讶之后,与有荣焉地笑了。是的,这就是她的哥哥,面对是非的时候,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就把事情做绝,不给任何人退路,包括他自己。 叶世涛看了江宜室眼,眼中有歉疚,还有几分落寞。妻子现在肯定很失望吧?她最怕的就是他前景渺茫,以往总是说:“难不成你辈子只等着承袭爵位?” 江宜室只是愣愣地看着夫君,还没消化这件事。 叶浔起身来,走到叶世涛身侧,压下心中不忍,狠下心肠对祖父跪了下去,轻声道:“我外祖父断不会允许大爷重返官场,您应该比我清楚。而我经了这几次的事,已对大爷大奶奶深恶痛绝,甚至想过连本带利地报复回去。哥哥的想法可行,彼此敬而远之,也可避免来日冤冤相报连累无辜。”语声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您愿意让长子袭爵,来日别人却不见得如此。” 景国公目光微凝,明显是有所触动。 彭氏反应快步,她盯住江宜室,“宜室……” 江宜室如梦初醒,咬了咬牙,快步上前,跪在叶世涛左侧,语气坚决:“只要能将大爷大奶奶撵出府去,只要能避免再生龌龊是非,我双手赞成大少爷的决定!” 彭氏双眼向上翻,昏了过去。 第3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景国公看着齐齐跪在面前的三个人,面上竟现出了笑意。 叶鹏程的恐惧到了骨子里,“爹,您不能听他们的……”双膝软,摔倒在地,“我是您的长子,官宦之家断无废长子立次子的道理……” 景国公却朗声笑起来。 叶鹏程心惊之下,时语凝。 直默不作声地叶浣、叶世浩反应过来,当即跪倒在地,膝行上前,各自抹着眼泪为父亲求情。 “深半夜,你们不在房里歇息,意欲何为?”江宜室对着姐弟两个冷笑连连,“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要陪着大爷去代晴房里,联手栽赃大少爷。小小年纪便掺合这等腌臜事,果然是血脉情深,果然是看戏不怕台高。” 景国公指向叶鹏程,“对上不孝,对下不仁,我有你这样个儿子,真是三生有幸。”笑意倏然变得苍凉起来,“我半生戎马生涯,无数次出生入死,才得以光耀叶家门楣。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我不曾奢望,是皇上登基之后顾念旧情,予以赏赐。你要我说心里话,我从不认为你有袭爵的资格,属意于你,是为世涛。而今世涛有此提议,我自当斟酌,明日便与柳阁老商议。” 叶鹏程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前程,已然断了出路。 叶浣、叶世浩失声痛哭。 景国公缓缓起身,不过片刻间,便似苍老许,“我已年老,又自来就理不清家事,日后府中事宜,全由世涛做主。” 叶世涛恭声道:“二叔接管家业之前,我定当尽心打理诸事。” 景国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起来,都起来。不早了,我乏了,你们也各自回房歇息去吧。”语必,缓步转入内室。 叶世涛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命专人从速帮叶鹏程、彭氏打点箱笼,送两人到城北的庄子上;叶浣、叶世浩姐弟二人禁足;嘱管事尽快给代晴找个人家打发出去,离京城越远越好。 “助纣为虐的下人、被收买的大夫——”叶世涛语声漠然地吩咐护卫头领,“并处死。” 叶浔面色平静。 江宜室则费力地吞咽着。还是第次,她意识到叶世涛性情中的决然、冷酷。可是隐隐的,又有些喜悦袭上心头——景国公何尝没有这样的面?叶世涛像足了祖父,还愁前程无望么? 叶浔回房之前,握了握江宜室的手,“所谓长嫂如母,日后叶浣、叶世浩就要你费心管教了。” 江宜室面露忐忑,“我?管教他们?能教好么?” “谁要你定往好处管教了?都已十几岁了,顺其自然就是,你只要把人看紧了就行。”叶浔笑着转身离去。 江宜室思忖片刻,转过弯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暗骂自己真是榆木脑袋——她不因彭氏迁怒那对姐弟已是仁至义尽,凭什么要尽心尽责?早就被养歪了的人,神仙都不能让他们洗心革面,她个弱女子,就办不到了。若是继母、长嫂真能代替生母的地位,自幼失怙的人又怎会被轻看。 待叶世涛处理完手边的事,江宜室陪着他缓步回往房里。 叶世涛歉疚地道:“事前没与你商量,是我不对。” 江宜室苦笑道:“你不过是放弃了爵位,比之我们险些吃的暗亏,实在不值提。”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她会这般明白事理。 “我这样没用,你没想过……”江宜室语声顿住,末了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没想过休妻再娶么?” “胡说什么呢?”叶世涛满脸惊讶,随后勾唇轻笑,携了妻子的手,“当初你与岳父岳母不曾计较我自幼丧母,嫁过来又尽心帮我照顾阿浔、沛儿,这般恩情,我心里都有数。便是来日你觉得我配不起你执意离开,我也不会再娶人占据你的位置——再我就不敢承诺了。” 再就不敢承诺了,意思是有可能还会纳妾。他就是这样,连哄骗都不肯,只要说话,便将好坏全部摆到明面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江宜室对上他的俊颜,双眸含着浅淡笑意,那般温柔,叫人甘愿溺毙其中。 不论他怎样,每日能看到他就知足了——她如此,那些甘愿为妾追随他的女子亦如此。 这世间真有浪子,他就是。不能盼着他回头,不能说他辜负了谁,他自开始就给身边每个女子安排好了位置。 这是她的命,不认不行。 春夜微凉的风中,她绽放出脆弱的笑容。 ** 叶浔回房之后,了无睡意,喜忧参半。 日后不需再看到叶鹏程的嘴脸,确是可喜可贺,但是祖父祖母必会黯然神伤。已经尽力延缓、减轻给两位老人家带来的打击,可方才祖父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无法心安。 无心看书,做不了绣活,柳之南又已酣睡,她索性去了小厨房,亲自打理食材,准备明日起服侍祖父祖母的日三餐。 彭氏被送出府之前,执意要见叶浔面。 叶浔正想有个消遣,便暂且听下手边的事,命人将彭氏带到院中说话。她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彭氏趋近。 彭氏毫不犹豫地曲膝行礼:“我做了那么亏心事,你都不曾提议要大爷休妻,我感激不尽,却无以为报。” 叶浔挑了挑眉,“嗯,继续说。” 彭氏楚楚可怜地望着叶浔,“你与长兴侯的婚事已定,婚期想来也不远了。女子唯有出嫁生儿育女之后,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千般不易万般挣扎,到那时,你或许依然不能原谅我与大爷,却定能体谅。说到底,我与大爷是有不对,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你和世涛自小就听信不规矩的下人胡说八道,甚至鲜少给我们个笑脸,我想对你们好,却始终是有心无力。罢了,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叶浔不置可否,轻摇手中泥金团扇,侧目欣赏大红灯笼映照下的花圃。 彭氏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日后当家做主的是世涛和宜室,他们夫妻又向来看重你的态度。你们恨我们,我们无话可说,可阿浣、世浩并无过错,他们都是心性纯良的孩子,便是曾有过失,也是我教导无方……你不是也说不想连累无辜么?他们若说有错,就是错在投错了胎。我只求你们能好生管教他们两个,来日他们便是不能帮上大忙,也不会添乱横生是非的。” 叶浔似被触动,睨了彭氏眼。 彭氏抓住机会,语速略略加快,“终究都是叶家人,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帮衬着才是长远之计。便是冤冤相报,谁又敢笃定自己从头赢到尾?我也不瞒你,嫁入叶家十几年了,以前我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今日,眼下不也落入了绝境?我与大爷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可即便如此,国公爷还是要让我们活着。人这辈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迟早都会体会到个中滋味。所以我想,你们几个,与其相互提防算计彼此,倒不如以和为贵,大家都能轻松些。今日你若能大人大量,我定会当着你的面叮嘱阿浣、世浩,要他们日后处处敬重爱护你和你兄嫂。我到了庄子上,也会日日为你们诵经祈福。” 叶浔微眯了眸子,笑,“说完了?” 彭氏点头。 叶浔缓慢地踱着步子,“不让大爷休妻,是因关着你稳妥,你不要会错意。至于你番长篇大论,是效法我曾好心劝告于你么?你脑子转得很快,话也很有道理,可惜的是,我心肠冷硬,要让你失望了。” “你又何苦如此?”彭氏神色凛,态度变得强硬起来,“我已说过,你迟早嫁人生子,今日苦苦相逼,来日就不怕儿女遭报应么?今日你可以任意踩踏于我,来日你兴许就是如今的我。你若迁怒阿浣、世浩,对他们下毒手,国公爷和裴家也不能容你!你自视高贵,可我膝下儿女也是叶家嫡出!” 叶浔却是话锋转,“你来这趟,也并非全无益处,提醒了我件事:我记事之后,我娘身边的仆妇全都不知所踪,府里的下人换了好几茬。也就是说,你口中所谓不懂规矩对我乱说话的人都不见了。”她下了个台阶,神色无辜地问道,“她们到底与我说过什么?你有没有将她们全部杀掉?你猜猜看,我还能不能找到那些人?”她语声压得很低,“能否要她们指证你与大爷通奸在先、成亲在后?” “你……”彭氏后退两步,面露骇然,“你疯了不成?!” 叶浔嫣然笑,步下石阶,走到彭氏面前,“叶浣没足月就出生了?可惜,我岂不是又了条证据?” “你简直丧心病狂!居然想这样害我!?”彭氏慌乱地摇着头,“阿浣没足月,是吴姨娘那贱婢害的我!” “哦——我记下了,来日会求吴姨娘再帮我次。你们屡次害我在先,我害你次又何妨?何况,你与大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准吧?”叶浔笑容狡黠,“不过你放心,我不急,慢慢查。等叶浣生事的时候再下手,但愿她的手段比你高明。” “你有这心思,何不将阿浣、世浩也送到庄子上去……”彭氏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语声抖得不成样子,“你这样对待我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好,我等着,看看究竟谁遭报应。”叶浔语声和缓,又故作不解地询问,“你怎么这么紧张?难不成料定叶浣不是个安分的?那你可就错的离谱了,实在不该来这趟,弄巧成拙的意思你明白吧?” “不是不是,阿浣直对你尊敬有加……” 叶浔悠然转身,对几个粗使的婆子打个手势,“把她看好了,别再去打扰别人,直接送出府去。” 几名婆子高声称是。 叶浔转回小厨房,苦苦思索方才所见:彭氏听她提起当年事的反应,是过度惊诧,还是因为太心虚才反应激烈? 难不成她恶作剧的威胁恰好戳中了彭氏的软肋?果真如此,那就不妨说到做到。只凭她自己的话,肯定要耗时太久,现在却不同,让哥哥派人去办就是了。以后叶浣、叶世浩洗心革面也就罢了,横生是非,就怪不得她心狠了。 叶浔由半夏帮着腌渍了排骨,用鸡汤、火腿汤、蘑菇汤煨上鱼翅,仔细吩咐了灶上的小丫鬟照看着,又做了红豆粥和几样小菜,才惊觉天色已经很晚。她忙笑着让半夏吃些东西回房去,自己亲手端着托盘回房。 新柳在厅堂门外,见叶浔回来,抿了嘴笑起来。 不等这丫头说话,叶浔便猜出裴奕过来了,进门后轻声问道:“何时来的?” 新柳笑道:“来了好阵子了。侯爷说只是跟您说几句话,不急,不允奴婢惊动,在西次间看书呢。” 他不允她房里的丫鬟惊动她——叶浔失笑,转入西次间,却见裴奕已经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她没辙地挑了挑眉,他倒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第3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到炕桌上,转身到了美人榻前,打量着睡梦中的裴奕。 他穿着袭玄黑布袍,羊角宫灯的光影映照下,衬得他肤色显白皙,双眉似如墨染,唇形弧度优美。 叶浔弯下腰,眯了眸子,用审视甚而挑剔的态度打量他——竟挑不出丝瑕疵。 他的睫毛浓密,长长的,像是两把小刷子。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她探出手去,用食指比量他睫毛的长度。 就在这片刻间,裴奕唇角微扬,抬手捉住了她的手。 叶浔惊讶之后,也由着他,和声道:“醒了?” “嗯。”裴奕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 叶浔全没料到,慌忙要抽回手。 裴奕睁开眼睛,含着笑意看住她,手上的力道却稍稍加重,不允她挣脱。 叶浔无奈,“你这个人,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了?也不事先说声。”万被柳之南撞见可怎么办? “白日里我能过来么?”裴奕也很无奈,不知道她为何要让柳之南那个二愣子过来,还住在起,害得他想白日里来看看她都不方便。他坐起来,倚着美人靠,手轻轻带,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叶浔险些低呼出声,斜睨他眼。 裴奕报以无辜笑,拿起手边的书,“来跟你商量商量,婚期定在哪日合适。”他把将她揽入怀中,手拿过旁边的黄历让她看,“八月初十是你生辰,之后的十八、二十、都是成亲吉日。” “八月……那么快啊?”叶浔之前想的事,把娘家这些事全部料理清楚再出嫁的,“定亲之后,三二年再成亲也是有的。” 裴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祖父、外祖父都不会反对。” “才不会呢。”叶浔睁大眼睛,“我到八月才及笄,他们怎么舍得我刚及笄就出嫁?” “那你就舍得我大半夜来找你?” “……” 裴奕把她环在怀里,柔声道:“昨日皇上问我,是不是先成亲才能安心办差,要是这样,他就下道赐婚旨,命你我从速成亲。我说想想再说,看你这意思……我还是请皇上赐婚吧?” “不行不行。”叶浔摇头,“你选个日子吧,听你的就是。” 裴奕笑起来,“那就八月十八。” 叶浔却又犯起了嘀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信?”裴奕剑眉微扬,“我明早就去求皇上,下个月也有宜嫁娶的吉日。” “……怕你了,总成吧?”叶浔岔开话题,“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这些日子没安心办差?” “嗯。”裴奕老老实实地承认,“尤其这两日,总担心自己闷头办事得时候,你被人抢跑。” 叶浔笑起来,“不会,放心吧。” 裴奕取出张图,在她面前展开来,“我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是这府邸的地形图。”他指向后花园的荷花池、藏春阁,“这两个地方容易混进闲杂人等,你记得告诉你哥。” “我们府里的地形,外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叶浔有些沮丧,又问,“你所说的闲杂人等,是不是徐府二老爷?” “嗯,他白日里在这两处晃了半晌。” “还有哪儿不安全?”叶浔在图上寻找自己住的锦云轩,“我这里是不是也该加派人手了?看你来来去去的,好像是你自己家的地方。”担心别人也像他似的随意出入。 “你这儿我命人盯着呢,没事。”裴奕板过她的脸,笑微微的,“除非你哥亲自给你把门,否则真没谁能防得住我。” 叶浔扯扯嘴角,心说我当然知道,您是谁啊?前世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 “我只是第二次过来而已,你这话音儿可不对。”裴奕凝住她双眸,拉近两人的距离,“不愿意我来看你?” “不是。”叶浔抬手抵着他肩头,“你也不能总替我打理这些事。” 他微微侧头,啄了啄她的唇瓣,“所以才急着与你商量婚期,把你娶回家中才放心。” 叶浔笑着别开脸,“你这也算是万变不离其宗了。”随即想起自己端进来的饭菜,“我饿了,想吃点东西,你呢?” 裴奕看向炕几上色泽诱人的菜肴,“你做的?” “嗯,你尝尝?”叶浔起身,拉着他的手,“看看味道如何。” “好。”裴奕随着她走到大炕前落座。 叶浔把碗筷放到他面前,去了厅堂,唤新柳再盛碗粥过来。转身回往西次间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透过厅堂半开的窗户,望向院落前面的屋顶——她感觉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犹豫片刻,进门询问裴奕:“你带了随从过来?” 裴奕笑,“不带随从怎么行。” “是你的人就好。”叶浔松了口气,“觉得外面好像有外人。” “没事。”裴奕安抚地笑,拿起筷子,逐尝了她做的四道菜。 姜汁白菜、龙井虾仁、拌莴苣、玫瑰豆腐的菜量都不,装在甜白磁盘中,味道鲜美可口,他由衷赞道:“厨艺居然这么好。” 叶浔满心愉悦,“那你吃点儿。” 新柳端来红豆粥,又拎进来个温茶的茶桶,悄声退下去。 叶浔看他享用着自己亲手做的菜肴,眉宇舒展开来,唇畔含着似有似无的笑,心里特别满足。用完饭,她给他斟了杯清茶,问道:“你喜欢吃什么?下次给你做。” 裴奕自来对饮食不大讲究,“只要是你做的就行。” “那我下次给你做我喜欢吃的。” “行。” 语声未落,他听到两声布谷鸟的叫声,无声地笑了笑。 叶浔留意到了,觉得鸟叫声似是人学的,“是不是提醒你该走了?” “盼着我走?” 叶浔毫无城府地笑,“这不是做贼心虚么?”寝室里还睡着个柳之南呢,万那丫头醒了…… 裴奕放下茶盏,显得有些落寞地起身,“好,我走。” 叶浔见他这样,有些不忍心,随之起身道:“我是担心你有事。” 裴奕到了她面前,刮了刮她鼻尖,“我不信。” 叶浔索性道:“那你就别走了。” 裴奕把她带入怀中,托起她的脸,“想过我么?” 叶浔反问:“你呢?” 裴奕忍不住笑起来,“乖乖地说声想我好?”他视线锁住她双唇,低头索吻。 叶浔呼吸滞,睫毛慌乱地忽闪记下,随即就安静下来。 裴奕吸吮着她唇瓣,片刻后,撬开她贝齿,纠缠着她的舌尖。 叶浔身形轻轻战栗起来,抬手欲抓紧他衣襟,他的手已落下,与她十指紧扣。她的意识被绵密焦灼的亲吻覆盖。 ** 裴奕到了叶府外面的时候,已近四天。心里想着方才怀中的温香软玉,让他眉目舒展,步履悠然。行至叶府所在长街的西侧,李海早已等候时。 李海指指身后两个人钳制住的黑衣人,禀道:“是淮安侯府中的人,淮安侯——”他转身指指不远处,“已经来了。” 裴奕望向置身于暗夜中的那道身影,目光点点冷了下去。 孟宗扬缓步走近,看看自己那名手下,笑得残酷,“这么没用,烦请长兴侯替我将他处死。” 裴奕只是吩咐李海:“处死之前,问出他潜入叶府意欲何为。” 孟宗扬却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要他看清叶大小姐的长相——我在找个人。” 话未说完,他看到几个人步出英国公府。几个人俱是身黑衣,脚步声微不可闻,走在前面的人身形颀长挺拔,周身都散发着寒意。 裴奕也已在同时望过去。 不消片刻,两人同时神色凛,快步上前行礼,异口同声地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没好气地看着两个人,思忖片刻,问道:“都去了叶府?” 裴奕默认。 孟宗扬回道:“还没来得及去。” “英国公病重,活不到天亮了,等会儿你们也去走个过场。”皇上语道出为何深夜至此的原由,又温声道,“叶府那孩子已与裴奕定亲——淮安侯,你来此处合适么?”说完,瞥了裴奕眼——他来这儿其实也不合适,还没成亲呢,大半夜的过来做什么? 裴奕老老实实地道:“微臣过来守株待兔。”想见阿浔是真的,可换在平时,不可能这么晚来打扰她。 孟宗扬自然明白自己就是那只兔子,忙里偷闲地瞪了裴奕样,这才道:“微臣近日寻找位故人,叶大小姐不容易见,只得出此下策。” 皇上很有耐心地问孟宗扬:“使得你有意结亲且意欲夜入叶府——你找的到底是怎样的故人?” 第4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孟宗扬不得不答,道:“微臣七岁那年处境窘迫,重病缠身,险些乞讨为生,幸得位富家小姐赏了锭金子,这才有了治病投奔远亲的费用。记得那位小姐比我小三两岁,到京城后便命人寻找。” “原来是想报恩。”皇上半信半疑,“随便出手就赏人锭金子……”他不好评价,只是道,“叶家去年才到京城。” “但是叶家大小姐几乎每年都来柳阁老府中住上几个月。” “知道的还不少。”皇上微微笑,“可你这做派不好,个不留神,就会毁人清誉。” 孟宗扬如何不知道,可他也是没法子,“叶大小姐鲜少出门走动,且出门时护卫繁,要见她实在不易。” 皇上话锋转:“你想与叶家结亲是怎么回事?” “找个出入叶府的原由罢了。” “……” “微臣知罪。” 皇上问道:“见到人你就能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恩人?” “是。” “那你明日就见见她,是就给她添份嫁妆,不是的话,不可再扰她清静。” 孟宗扬刚要谢恩,便听到皇上慢悠悠地加了句: “姑且当你说的属实,不可失礼。” 说半天还是不相信,有这吩咐不过是想尽早了解这种事。孟宗扬啼笑皆非。 皇上遣了孟宗扬,随后才问裴奕:“叶府这两日不消停?说来听听。”裴奕不是没分寸的人,今日的事,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裴奕将叶府近日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遍。 “徐阁老也掺和进来了?”皇上垂眸思忖,怀疑孟宗扬凑热闹是因被徐阁老拉拢过去了。若是首辅、次辅分别与他寄予厚望的两个少年人交好,倒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内阁、朝臣的争斗,之于他是好事,不斗了才麻烦;之于裴奕却是不同,柳阁老是良师益友,日后又要结亲,于公于私都该相互帮衬。 他又侧目望向叶府的府门,“景国公在官场沙场上杀伐果决,独独处理家事时优柔寡断。”又想起事,“打算何时成亲?” 裴奕道,“八月。” “那么,赐婚旨就换成吉日封诰。”皇上的用意很简单,景国公和裴奕都是他看重的人,该捧时就要捧,随后摆摆手,“你去英国公府看看,我找景国公喝几杯。”不需想也知道,景国公今夜肯定睡不着。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知道,便去宽慰几句。 裴奕笑着称是,又委婉地提醒句:“赶得及上早朝么?” 皇上自登基之后,鼓励官员进谏,大数官员也不负厚望,相互检举揭发劣迹,指出律例的弊端,官场风气越来越好。可少数官员却是投机取巧之辈,平日只盯着皇上的后宫及平日做派,皇上不纳嫔妃、离宫、延迟早朝这种事,都会引发那些人唾沫横飞。 皇上笑了笑,“随他们去。” 叶浔无从知晓这些事,睡了个囫囵觉,起来给祖父祖母做了早膳,亲自送过去。让她意外的是,祖父祖母并无想象中的伤心气闷,只是有些疲惫。 饭后,景国公笑呵呵地道:“等会儿我们和你兄嫂去柳府,大概下午才能回来。”说着转去里间衣。 叶浔不解地看着祖母,悄声道:“祖父这是气坏了,还是想开了?” 柳夫人低声笑道:“昨夜皇上来过,跟你祖父说了大半晌的话,说等年底就把你二叔调回京城,秋围过后给世涛个官职。皇上还说,爵位不过是个虚衔,只要世涛上进,往后给他个世袭罔替的官职。我们得了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对你外祖父那边也有交待了。” 叶浔又惊又喜。在她心里,皇上是个与祖父颇有渊源但杀戮太重的人。皇上对待看重的人的好,总让人不可思议;对待厌恶的人的绝情冷酷,让人只是听闻就胆战心惊。祖父、外祖父都属于前者,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临走前,景国公交待叶浔:“淮安侯若是来府中,你就见见。” 叶浔不解。 景国公没解释,只是道:“听我的,没事。” 叶浔只得应下,因为祖父的言语不是很确定,并没放在心上。 府里清静了,她的心也沉静下来,决定按照外祖父的意愿打发时间,带着几名丫鬟去后花园照料花草,权当活动筋骨。唤柳之南同去,柳之南连连摇头,“天气不好,不知何时就要下雨,我不去,等会儿去找沛儿。” 叶沛之前足不出门,是得了吴姨娘的叮嘱,避免陷入是非。柳之南如何看不出。现在不同往日,她与叶沛走近些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叶浔也就随她去,只是叮嘱她不要耽误叶沛做功课。到了后花园,她与打理花草的仆妇学着侍弄盆景,正忙着,元淮跑来通禀:“淮安侯过来了,要见您面,说昨日他命两个护卫绑了名大夫。” 叶浔本就得了吩咐,听了末句,要见见孟宗扬了,“请他到垂花门西侧的花厅等着。”之后回房换了身衣服,带着新柳、新梅去了垂花门。 孟宗扬并没去花厅等着,他在垂花门的台阶上,正和身侧小厮打扮的人说话。听闻脚步声,转头相看。款步走来的女孩容颜艳若桃李,身形高挑,神色端庄平宁,然而在看到他身边那人的时候,眼神倏然转冷,冷得似是浸了霜雪。 在孟宗扬身边的人,是宋清远。不论爱憎,宋清远是叶浔最熟悉的人之,看到身影就能认出。她停下脚步,曲膝行礼,却不说话。 孟宗扬歉然笑,“我见宜春侯在外徘徊,问了问原由,就让他混进来了。他只是要问你几句话,你不妨应付下,也省得他在门外闹出是非。” 叶浔语气冷淡:“宜春侯要坐实自己品行不端,淮安侯又何必阻拦?”她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这是叶府,轮不到他自作主张,又低声吩咐新梅,“去唤几名护卫过来。”新梅称是而去。 孟宗扬已道:“听叶大小姐话里的意思,是早就与宜春侯相识,还有过节?” 叶浔微微挑眉,“这话怎么说?”语必细看了看他。听过的传言非虚,孟宗扬样貌俊朗,有着鹰隼般的眸子,眼神锋利、冰冷。如果不是前世见过且习惯了裴奕那种让人入骨生寒的样子,她还真不能做到不动声色地面对他。 轻描淡写的反问,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问话之余,让他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论知道少隐情,都不好道出。他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孟宗扬解嘲笑,“是我唐突了。”又指了指宋清远,以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宋清远眼巴巴地看着叶浔。 叶浔瞥了宋清远眼,“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宋清远副遭受过重创的样子,从头到脚透着失意、愁苦。他下了台阶,走到距叶浔几步的位置定,低声道:“你事先知道裴奕封侯的事么?” “不知道。”叶浔想,这也算实话吧?她只知道裴奕非池中物,并没料到今生他会先封爵。 宋清远又问:“你如何也不情愿,只是因为我品行不端行事莽撞么?” 叶浔嗯了声。 宋清远定定地看着她,语声愈发沙哑:“我知道此生是无望了,能不能让我离你近些?你能帮我么?” 叶浔不明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宋清远艰难地道,“我还是想与叶家结亲,在离你近些的位置,帮你过得好。真的,我日后定会奋发图强,谋取功名,我不求别的,只求在你不远处守护着你。” 叶浔这才明白他的打算,“那你的意思是——” “过些日子,我请人上门提亲,求娶你二妹怎样?”宋清远像是只可怜巴巴地兔子,“我也看得出,你继母待你不好,你二妹是你继母所出,她来日若是嫁得好,定会怂恿夫家与你作对,既然如此,不如我娶她。你到时候帮我美言几句行不行?” 有那么瞬间,叶浔对这个提议心动了:宋清远横竖不是当官的料,宋太夫人是标准的恶婆婆,叶浣嫁过去,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但是心念转,就否决了这个念头。不能让叶家与宋家结亲,不能让自己与宋清远扯上任何干系——他要是成了她的妹夫,岂不是要时常在眼前晃?他万惹出祸事,叶家甚至于裴奕岂不是有被牵连的危险? 绝对不行。 斟酌之后,叶浔笑道:“你还是帮帮我吧——日后离我远远的,我会感激不尽。” “我卑微至此,你连点点怜悯都不能施舍?”宋清远濒临绝望了,“我甘愿为了你娶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你怎么就不能成全?”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为何要与我提及这种事?”叶浔看到新梅和几名护卫到了垂花门内,摆手送客,“你的话已不少,请回吧。” “叶浔!”宋清远语气森冷,“你这样绝情,就不怕我出去之后乱说话么?你断了我所有的念想,就不怕我玉石俱焚?!” 他又失去理智了。从来是这样,头脑热,就不管不顾了。叶浔冷笑出声,明眸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开叶府,随你怎样,但是在这府中,你敢再说个字,便乱棍打出去!”她点手唤护卫,“把他撵出去!” 几名护卫见叶浔的眼神像刀子似的,这分明是动怒了,又见惹怒她的是个小厮打扮的人,齐齐上前,很有默契地把人双臂反剪,有人高声威胁:“再说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孟宗扬看得愣愣的,喃喃叹息:“裴奕怎么这么想不开?”为何心要娶这个心肠冷硬做派强悍的女孩?这日后绝对是悍妇,谁降得住? 第4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看着被强行带走的宋清远,神色漠然,转而对孟宗扬道:“淮安侯可还有事?” 孟宗扬敛起思绪,颔首道:“自然有事。” “请移步花厅。”怎么样也是祖父要她见的人,不好太失礼。 两人先后到了花厅落座,孟宗扬开门见山,将昨日对皇上说过的话复述遍,问道:“你儿时常不远千里到柳阁老府中小住,可曾记得施恩于人?” “这是明知故问。”叶浔微笑,“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与人恩惠的事。” 很明显,她听到了他方才的言语。孟宗扬心生笑意,眼神随之柔和下来。 叶浔则心生疑惑,“你应该记得那位恩人的面貌吧?总不能挨家上门询问。” “记得个小记号。我知道你不是她。” 既然不是,你还不走?叶浔用眼神道出想法。 孟宗扬却道:“你的二妹、表妹,我能不能见见?” “不能。”叶浔想也没想,口回绝。叶浣去年之前不曾踏入京城,再者,便是如今没禁足,她也不能让孟宗扬见她。至于柳之南,是来叶府做客,见外人于理不合。 孟宗扬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她,“我今日能见到你,改日也能见到她们。” “那是你的事,我只管今日的事。”叶浔不为所动。 孟宗扬很有些无奈。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是朵美艳袭人的花,实则是块小石头,冷硬得很。他没办法,只得近乎耍赖地道:“看在我曾帮过叶家的份上,你也不能通融?” 叶浔无辜地问道:“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你的手下为何要跟踪叶家的车马?” 孟宗扬嘴角抽了抽,合着他帮忙还帮出是非来了?却不得不解释:“我那两个手下是有些不开眼,居然以为坐在马车里的是你,尾随到了那位大夫家中。看那女子险些被人毁了清白,便事出手了,后来才知叶府是早有准备。” 叶浔笑道:“回头我跟祖父祖母说声,他们会酬谢你的。” 孟宗扬忙道:“不必了。”让景国公知道他命人跟踪叶府女眷的车马还了得?心里则愈发觉得这女孩难缠得紧,你以为她是无心之语,却原来都在心里盘算好了。他不由怪自己对她如对别人那般存了轻视的心思,活该吃瘪。 叶浔态度缓,道:“这样吧,你要么和长辈再打个招呼,见我二妹、表妹也就顺理成章了;要么就告诉我你那位恩人的记号,我帮你留心着。” 孟宗扬思忖片刻,结论是她说的两个选择都不可行。他围着叶家打转的事,皇上分明是不赞成的,不能容他有下次。至于告诉她那个女孩的小记号,就不可行了——她不是善类,万那女孩是她厌烦的,她才不会告诉他。 叶浔也晓得,自己在他眼中绝对是打过交道就后悔的人,转而劝道:“其实你这样寻找那个人并无必要。这两年京官来来去去换了好几茬,十几年前非富即贵的人家,如今怕是所剩无几。真念着那份恩情,平日帮帮可怜之人就是了。”语声顿了顿,她又笑,“再者,你说的这件事,我其实并不大相信,怀疑你别有用心。我如此,我祖父、外祖父会如此,你想再见我们两家的女孩子,怕是很难。” “怎么说?”他问。 叶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几岁的小孩子不明白这个道理,同行的大人也不明白?按常理,要帮你的话,给你找个大夫,替你付了诊金,再给你些散碎银两就行了。若想帮人帮到底,大可将你带回府中。动辄给人锭金子……”说不好听些,既没脑子,又有些暴发户的做派。 孟宗扬笑起来,“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到底还是想看看,帮我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即便是脑子有些不灵光,也想看看能不能回报二。” 叶浔失笑,倒是由此信了七八分。 “罢了,此事日后再说。”孟宗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情,知道目的不能达到,便起身道辞,临走前又回眸看住叶浔,“你这样的做派,长兴侯见过么?” 叶浔不予回应。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叶浔横了他眼。 孟宗扬却哈哈大笑,拱拱手,“打扰了,告辞。” 叶浔扯扯嘴角,心说这是个什么人啊?回内宅时,遇到了闻讯赶来的柳之南。 柳之南曾经有同情宋清远,如今就有厌恶他,听小丫鬟说了垂花门发生的事,立时变成了炸毛的猫,想去再骂他通,却不想,叶浔三下两下把人赶走了。 到了房里,叶浔把始末告诉了柳之南。 柳之南得知孟宗扬的来意之后,很是困惑,“真的还是假的?谁会那么缺心眼儿啊?见他可怜就给他锭金子?” 叶浔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要是真的,我看保不齐就是你这种性情的人干的事儿。你细想想。” 柳之南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傻子啊?”她又气又笑,扑过去掐叶浔。 叶浔忙笑着逃脱,“我是看你性情纯良,没别的意思。”又扯了个谎宽慰她,“说不定我就做过这种事呢。” “带着宋清远来叶府的人,必是面目可憎,我怎么会帮那种人?你就别提了,才没那么好心。”柳之南不依不饶地追赶叶浔,嬉闹了好半晌,才坐到太师椅上说话。 叶浔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柳之南。她也不想,却把孟宗扬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念着有个小记号那句,看着柳之南左眼角旁颗小小的黑痣,真怀疑柳之南就是孟宗扬要找的人。 也只是怀疑。 前世因着与柳之南越走越远,根本不知道彼此身边的事,无从凭借回忆验证猜测。 如果柳之南儿时救过孟宗扬,孟宗扬找到她了么?能给的回报是什么?肯定不是相伴世,不然也不会落得个男未娶女未嫁的局面——不是女未嫁,柳之南是打死也不嫁人。 之于他们,是天生反骨抵触成婚,还是因情殇而起?今生还会走前世的老路么? 想的太远了,可是前世的这些谜团,还是要试试能不能找到答案,日后定要留心这两个人。 ** 下午,景国公夫妇、叶世涛夫妇回来了。四个人都是满脸带笑,不用说也知道,柳家不反对叶世涛的心思。 叶浔找叶世涛说了阵子话,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府中当差的那些下人么?尤其是对娘亲、彭氏身边的人,你知道下落么?” 叶世涛摇头,“自然是不知下落,我们这些年有半时间都在外祖父家,哪里护得住那些下人。怎么忽然提这个?” 叶浔就将昨夜想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道:“那姐弟两个留在府中,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尤其叶浣。他们要是安分守己,自然是最好。要是变得比大奶奶还恶毒,我们就不妨下狠手,并放到庄子上养着——到时候总要给祖父祖母个说法。” 叶世涛思索片刻就爽快点头,“那些下人之中不乏对娘亲忠心耿耿的,就算是用不到,也该到别院荣养。” 叶浔笑着点头,“跟你说话就是这点好,爽快。” “我是你哥,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叶世涛笑着说完,去了外院,命人着手此事。 到了黄昏,英国公病故。同住在条街上,虽说平日走动得少,这档口,叶府也少不得去吊唁。 江宜室回来之后,单独找了叶浔说话:“我听人说,英国公已经昏迷两日了,太医院的人说熬不过今天早上。可是天亮前长兴侯去坐了坐,开了个方子,英国公服了碗药,居然清醒过来,交待了后事,到这会儿才走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人家那边办丧事,我是不应该高兴,可是得知长兴侯医术那么好,心里还真是喜滋滋的。” 叶浔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回以笑。 过日子就是如此,几家欢喜几家愁。英国公府那边停灵期间,还要张罗袭爵、分家的事,很是闹腾了阵子。景国公府这边却是喜乐融融,保媒的上门几次,商定了五月下旬下聘。 柳之南在叶府住上了瘾。到端午节那天,要回家随柳三太太去趟外祖母家,临走前承诺道:“明日我就回来。” 叶浔惦记着孟宗扬提过的事,柳之南回家时,她特地提了提:“我还是半信半疑的,小时候的事又记不大清楚了,你帮我问问长辈们,记不记得我做过这种事。”不想柳之南不高兴,又不能让孟宗扬过来见柳之南,只好拿自己说事。 柳之南很无奈,还是答应下来。 五月初六,柳之南带着很家当来了叶府,摆出了常住的架势,见叶浔就急着报信:“祖母说,裴夫人以往由亲戚帮衬着做生意,这两年又有长兴侯代为打理,很赚了些家底。你嫁过去肯定是锦衣玉食,着实是桩好姻缘呢。”又埋怨自己,“你说我那会儿怎么会帮宋清远那个混账东西的?” “过去的事就别放在心里了。”叶浔问道,“我说的那件事,你问过长辈了没有?” 柳之南眨着大眼睛望天,连连叹气,“放心吧,你没那么缺心眼儿。倒是我,干过两回这种事呢,只是不知道帮的其中个是不是淮安侯。” 第4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问道:“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你不笑话我啊?”柳之南哭丧着脸。 叶浔半是打趣地道:“说的什么话,到底你也是帮了人,而且没帮倒忙。” 柳之南这才面露喜色,“我小舅舅这些年不都在做生意吗?他出手特别阔绰。我外祖父那边,他是最疼爱我的。我小时候他还在京城,常带着我和哥哥出门闲逛。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吧?” 叶浔点头,这些都有点印象。柳之南的小舅舅已在南京扎根,是小有名气的商贾。 “那时我们跟着他出门,是把金元宝当玩儿物的,他又是掷千金的做派,由着我们挥霍。我和哥哥别说帮人了,随手赏人几个金锞子的事也做过。”柳之南汗颜不已,“昨日我问起,我娘就说,我不着调、没规矩都是因为小舅舅那几年的骄纵而起。” 叶浔拍了拍她的肩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也是你的福气。” 柳之南神色缓,“我昨日细细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小舅舅带着我去酒楼、戏园子、看打把式卖艺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后来索性想,让哥哥找孟宗扬问问得了,如果我真帮过他,他又有心回报,就让哥哥跟他提个条件,最好是能在政务上帮到祖父。” 这想法不错。 柳之南却又道:“可还没来得及提,就听说孟宗扬上个月就离京了,皇上要他去外地办差。个管事还说,徐阁老有意将他安排到湖广带,上折子向皇上举荐,皇上留中不发。” 怪不得,孟宗扬之前显得有些急躁,原来是担心被派往别处,不能常留京城。 不必担心。 孟宗扬此后年都要在朝堂行走,皇上对后起之秀采取的制衡之道,没他可不行。 “算了,横竖不是长脸的事儿,不提了。”柳之南挥了挥手,很快转移了心绪,“我要赖在你这儿了,你出嫁之前我都要陪着你。祖父祖母都说由你管着我也好,你可不能撵我。我带的东西安置在何处?” 叶浔笑道:“西厢房分给你放置东西。”又问,“那猫和小狗呢?” 柳之南悻悻的,“娘亲不让我带,说你喜欢清静,带来了岂不是鸡飞狗跳。我想想也是,每日还要抄写经文、女则什么的,回去之后,祖母要替祖父考我呢。还有,祖父要我跟着你做绣活、下厨。唉,他可真是能要了我的小命,我不喜什么,他就要我做什么,我这也算是失足成千古恨了……” 叶浔忍不住笑出声,“你喜欢漂亮衣服,又贪吃,学学不是正好?再有,你得了闲也教教我算账的诀窍。” “嗯,说起来,我也有比你强的地方。”柳之南老大宽慰地拍拍心口,“不容易啊。” 叶浔哈哈地笑。 之后的日子,叶浔早间拉着柳之南和叶沛去后花园,走个来回或修剪花树,要么就踢毽子跳百索,半个时辰不闲着就是了。上午,柳之南指点叶浔算账,随后两人起下厨,叶沛则听女先生讲课;下午,三个人起做针线、下棋消磨时间。 后花园里两个容易混进闲杂人等的地方,叶浔和兄嫂说了,两人立刻换了人手。叶浔完全放松下来,日子前所未有的安逸平宁。 燕王妃来过两趟。第次,和叶夫人、江宜室寒暄了阵子,就拉着叶浔询问药膳怎样能做得可口些,叶浔索性让她改日吩咐王府的药膳师傅过来趟——横竖燕王妃也不下厨房,说了她也不见得能记住。过了两天,燕王妃亲自带着府里的药膳师傅过来了,叶浔讲述心得时,她直坐在旁耐心聆听,离开前笑盈盈地道:“等你嫁到长兴侯府,我们再时常聚聚。” 叶浔点头称是。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裴家下聘,两家的媒人去官府立了婚书。随后,你来我往地商议几次——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该做的场面功夫总要做足。末了,婚期定在八月十八。 就此,裴家、叶家结亲的事京城皆知,再不会有变数。 叶家开始正经着手准备嫁妆。照习俗,裴家的聘金是万两,叶家要准备价值两万两的陪嫁。但是叶浔情形特殊,陪嫁要超出数倍—— 景国公大手挥,给了叶浔两所地段很好的宅子、两个庄子,叶夫人则从自己的小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两箱子金银首饰、名贵器皿。单只这些,已价值三四万两。之所以如此,疼爱是回事,柳家那边也是原因之。 下聘第二日,柳府就派来了两名账房先生,将柳氏陪嫁这些年来的账册、全部收入,在明面上交给叶浔。 柳氏当年陪嫁的田产、铺子都在京城,她去世之后,由柳夫人亲自打理。那两间铺子最初每年收入二三百两,此后逐年增加,近几年每年收入两千两左右;田庄每年能有几百两进项。 除此之外,柳阁老还单独给了叶浔箱子文房四宝,风雅之物,比黄金珠宝还珍贵。 七七八八加起来,叶浔还未嫁,身价便能让不少贵妇眼红。 叶沛从来知道长姐与自己完全是两回事,听说后只是由衷地为叶浔高兴。女子出嫁之后,嫁妆越,在婆家腰杆就越直——虽然年纪小,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柳之南则是羡慕不已,味嘀咕道:“敢情嫁人这么好处呢?就算是按习俗,下子也能带走不少产业,自己经营得当,手里的银子就能翻倍。”又本正经地叮嘱叶浔,“你以后可要看好了这些家当,不能被人抢走……唉,不对……”说到这儿想到裴奕封侯之前算是个不求名气但资产甚丰的商贾,“祖母说过,裴家只药铺就开遍了好几个省份,你这点儿家当,他们才看不上眼呢。” 叶浔笑不可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过两年,我帮你开个香露铺子吧?你可要记着这件事,用心和外祖母学习调香。” “哎呦我的浔姐姐,你怎么这么好啊?”柳之南大为感动,搂着叶浔撒娇,“你比我那几个姐姐对我都好,我要是跟她们说,她们准儿都不理我这个茬。” 叶浔拍拍她的背,“她们情形与我不同,哪里拿得出那笔银子,别胡乱埋怨。” “嗯,也是。”柳之南想着叶浔钱财再,还是有缺憾——自幼丧母,给座金山都无从弥补。想到这里,她心里酸酸的,“你嫁人之后,定会过得比谁都好,该苦尽甘来了。” “我们以后都要好好儿的。”叶浔轻声道。 江宜室那边也忙碌起来,长辈们给叶浔的是货真价实的财物,她要准备的是相关衣食起居的细节,头面、衣料、时新的摆件儿、陪嫁的人手等等都要给叶浔置办。 人手方面,叶浔自己就能决定,倒是不用江宜室费心,不论是房里的大小丫鬟,还是田产铺子的管事,前世都心里有数,今生只是按部就班地重复遍——自然也很耗时,隔三差五见几个人,理清之后,六月将尽。 叶夫人与江宜室见叶浔不慌不忙且不出错,全不需人指点,俱是啧啧称奇,柳之南很自豪地对两人道:“我祖母、大伯母指点过,浔表姐当然游刃有余了。” 叶浔附和地笑着说正是如此。 “那太好了。”江宜室长长地透了口气,“阿浔啊,你这段日子帮我管管家事吧,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叶夫人扶额,却没反对,本来就打算着让叶浔帮忙管家,磨练段日子。便是什么都学到了,家事也不似说的那样容易处理。讲几天道理,不如亲手做件事。 叶浔明白祖母的苦心,恭顺称是。这样来,留在江宜室房里的时间就了。由此发现,江宜室好像还没从以前的事情当中缓过来,时常不自觉地走神,偶尔忍不住跟管事发发小脾气,唯可喜的是,再不絮叨与叶世涛有关的事了。 江宜室与四个妾室相处的很融洽,这直是让叶浔惊奇的件事,这天没忍住,问道:“她们四个,哪个进门前,你都满脸不情愿,现在心里又不是没火气,怎么会跟她们这样和睦?” “换了你是我,对着她们也是丝火气都没有。”江宜室笑起来,想着叶浔是将嫁之人,也就实言相告,“真真是和进门前说的样,平日能看见你哥两次就知足了,什么争宠、耍心计,她们全都不屑为之。说白了,她们要是不安生,给我点儿教训,我以前也就不会看谁都是好人了。” 叶浔想想几个人出众的样貌、柔顺的性情,不得不承认,江宜室的话有点儿道理。 江宜室笑意了点儿苦涩,“我早就认命了,想开了,觉着与她们几个也算是同病相怜,求的不过是你哥能似如今样,每日安稳地留在家中。宠爱哪个妾室我都认了,只怕他总往外跑。想来他就是被我数落得烦躁,才与我拧着来。我那阵子时常提心吊胆,总怕不定何时就又有新人进门。家里算上我,已经五个可怜人了,何苦再个?——人到家中他就不闻不问了,向如此。” “慢慢就好起来了吧?”叶浔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因为记忆中,哥哥还会添第五房妾室,并且……沉了片刻,她轻声问道:“嫂嫂,你有没有后悔过?” 江宜室坦然摇头,“从没后悔过。有件事直没跟你说过,谈婚论嫁之前,不,是你询问我的意思之后,你哥也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什么都跟我摆到了明面上。” 答案自然不需说了。心里疼,还不能说,不能怨,这样的日子是种怎样的煎熬?叶浔想想就满心黯然,也难怪江宜室有过那般大的变化。 江宜室又叹息道:“过几日就是七夕了,你哥那几个交情不错的来过几趟,约定去个小有名气的女子宅邸饮酒赏河灯。” 叶浔脱口问道:“那女子,是不是姓施?” 江宜室讶然挑眉,“你怎么会知道?也找小厮打听过?” 叶浔只是笑了笑,恰逢有管事来回事,将这话题揭了过去。她顺势道辞回房,心里乱糟糟的。 叶世涛现在的四个妾室,具体进门的日子她记不清楚,却记得第五个芳名施初蝶,是七夕这日与叶世涛结缘,不久后抬进门来,他很是宠爱。因为施初蝶这份与众不同,她才印象深刻。自然也记得,江宜室为此难过落寞了很长时间。后来,施初蝶病重,香消玉殒,叶世涛伤心不已,过后还愈发荒唐了段日子,江宜室的心情可想而知。 叶浔越想越觉得,不能让施初蝶进门,得把哥哥这桩事搅黄! 下决心容易,施行起来难。便是眼下能将哥哥留在家中,日后呢?管得了时,管不了世。 她有些烦躁,用力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新梅心情却很好,喜滋滋地小跑过来,“您去听风阁转转吧?” 叶浔双眼亮,“是不是——”裴奕过来了? 新梅压低声音:“侯爷来看您了。奴婢跟藏春阁附近的人扯了个谎,把她们支开了。” 叶浔打发了别的丫鬟婆子,只让新柳、新梅陪着去了听风阁。 听风阁是个闲置的小院儿,前后院种着四季常青的树木,室内比别处清爽许。 裴奕在宝阁架子前,把玩个小巧的木雕,听得脚步声,转身回眸。 她穿着白色细葛布的夏衫,淡粉色薄而褶的裙子,裙摆下的白色缎面绣鞋若隐若现。不知是不是苦夏的缘故,本就纤弱的身形又清减了些。 叶浔也正眼含笑意地打量着他。数日不见,他似是有了些不同之处。袭淡蓝色锦袍,面容消瘦了些,身量显颀长挺拔,气度较之以往,愈显清贵优雅。 “我要是不来看你,你迟早会把我忘了吧?”裴奕笑着走到她面前,轻拍她的脸下。 叶浔笑着侧了侧脸,抬手示意他落座,“我这段日子忙些琐事,你呢?” “下聘之后就离京办差,昨日回来的。”裴奕在茶几旁的圆椅落座,“过几日还得出门。” “大夏天的,让你跑来跑去……”叶浔好奇,“皇上到底让你做的什么事?” 裴奕沉吟片刻,“给了我批人手,寻找几名不安分的乱臣。”说着就笑起来,“皇上登基之前人缘儿不怎么好,你应该听说过。有少人敬畏他,就有少人恨他入骨。” 叶浔面上平静,心里却凉飕飕的,他仕途上这开头和前世模样。前世皇上给了他个官职,却不让他处理职务之内的事,另有安排。那安排就是缉拿藏匿在京城周边的乱臣贼子,数当场斩杀,少数需要给大臣们个交待的,才带回京城论罪处决——等他事情办妥之后,才会公之于众,从而名正言顺地被逐步委以重任,避免言官口沫横飞。 他说起这些,却是云淡风轻。 “你可千万小心些。”玩儿了命的跟皇上对着干的人,都非善类,稍不留神,便出差池。叶浔有些紧张,又嘀咕,“就不能像文官样,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么?” 裴奕失笑,“我不做成些事情,如何对得起所得切?别乱担心,定如期娶你。” 叶浔扶额,“谁担心那些了?” 裴奕审视着她,“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跟我说说?” 心事还不就是哥哥那桩,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可这种事怎么能让他帮忙呢?便是她,管哥哥房里的事都不妥当,根本没办法开口。但是反过来想,他要是出手帮到底,让施初蝶不在哥哥眼界中出现,应该不难吧?可这话要怎么跟他说呢? 她犯了难。 第4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把椅子拉到她近前,抖开折扇给她扇风,故意逗她:“是怕嫁过去我和娘对你不好,还是怕我会抢你的嫁妆?” 叶浔被引得笑起来,“胡说,我才没空想那些。” 裴奕分析道:“那就是家里的事?这段不都平平静静的?”说着抚了抚她的鬓角,“你就别让我猜了。别忘了,我让新柳、新梅的爹娘问问她们你之前和日后的行径,不难猜出。” 可不是,她倒把这件事忘了。“可你过几天不就要离京了么?我就是要你帮忙,时间也不够吧?” 这反倒让裴奕好奇了,“听你这话音儿,事情还不小?在这府中能把你难住的事情……”他真想不出,被叶鹏程和彭氏算计的时候,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就反击回去了。他趋近她,吻了吻她面颊,“你再不说,我可就咬你了。” 叶浔啼笑皆非地推了他把,“好吧,我跟你说就是。你知道之后,不准笑话我。” “你说。” 叶浔问他:“你觉得我哥哥是怎样的人?” 裴奕本正经地道:“你哥哥风流倜傥,待人和善有礼,这些年又得了柳阁老和景国公悉心教导,来日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你别跟我说这些官话。”叶浔满心笑意,“我是问你怎么看待他这个人的,例如妻妾成群这件事。” “他是日子太闲了。”裴奕慢条斯理地道,“人只要精于二三事,有三五喜好,便能每日不得闲。男人生,妻足矣。好女se者,或生性下流,或无所建树,或家风如此——以妻妾成群为习或为荣。” 叶浔不由细看了说话的人两眼,“你不是才十六岁么?”怎么能随口道出这样的道理? 裴奕就笑,“这是皇上说的,我视为至理名言。句话,等你哥哥建功立业之后,不会再有那等闲情。” 叶浔对皇上又添三分敬意,再想到他视为至理名言,由衷笑开来,委婉地道:“近来我哥都留在家中读书打理庶务,可是过几日是七夕,他几个朋友邀他出门,听下人说,要去个施姓女子宅邸之中消磨时间。”余下的话,就不需说了。 裴奕想了想,“施姓女子,施初蝶?” 叶浔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少不得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京城中事就算不想听也有人说。”裴奕用扇子轻敲她额头下,“难不成你以为我也去过?我就是那样的人?” “哪儿啊,没想到罢了。”叶浔不无担忧地道,“名气倒是不小,万……”她牙疼似的吸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裴奕明白了她为何犯难。府外的事,她没办法管。看这样子,大抵是她嫂嫂担心施初蝶与叶世涛相见就出是非,她得知了,不免担心叶世涛重蹈覆辙,误了功名路,平白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她不能直言道出,就是因为那是兄嫂房里的事,她管也不是,不管还不是。 有几个人闲话时提过施初蝶,都说样貌极为出众,性情外柔内刚,又精通琴棋书画,还能歌善舞。再反观叶世涛在外的名声……遇到施初蝶,闹不好真就拍即合。 施初蝶这种女子,在京城不少见,类似于青楼之中卖艺不卖身的名ji,在宅邸中陪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哥谈些风雅之事,来二去,越来越有名气,或待价而沽,或等个自己钟情之人。 要说他那个大舅兄,叫人云里雾里的。忙点儿什么不好?总收罗女子到身边做什么? 斟酌之后,他说道:“过两日我吩咐手下,给施初蝶另寻落脚之处,南京、苏杭都是不错的去处,那边的是风流才子。” “真的啊?”叶浔漾出喜悦的笑容,“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啊。” 裴奕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就像这样,高高兴兴的就好。”看她的笑容,就能知道她有没有心事,自心底的笑容能让人不自主地随着她高兴,反之便只是悦目。 “嗯!那容易,愁的也只有这件事。”叶浔笑着拿过他手里的折扇,“我给你打扇。” 裴奕被她这殷勤地小举动引得开怀而笑,随后说起正在修缮的新房,“东厢房给你收拾出来了,布置成小书房。小厨房的人你不妨带上几个。” 女方出嫁时,大会带上三两个灶上的人——婆家便是有心,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能准备得合新妇心意。而她平日喜欢下厨,膳食必然讲究不少,提前说声,省得她到时候不习惯。 “行啊,我记下了。” “你及笄礼那日,我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裴奕歉意地看着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备下。” 叶浔想了想,“我什么都不缺,只想你在外平安无事。” 裴奕心里化成了泓柔水,情不自禁地展臂将她揽过来,安置在膝上,“我们家阿浔说话怎么这么好听呢?” 叶浔将折扇移到他背后,轻轻摇着,随口答道:“定是你潜移默化的缘故。” 裴奕轻轻地笑起来。 这时候,新柳在门外禀道:“表小姐找大小姐呢。” 裴奕还有事,也该走了,听了柳之南还在府中,还是蹙了蹙眉,“她没再给你惹事吧?” “没有。”叶浔笑道,“吃堑长智,她心地很好的,日后你就知道了。” 裴奕叮嘱道:“平日还是要小心些。” “放心,我心里有数。”叶浔看着他,“你也是,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定会。”裴奕吻了吻她眉心,手臂无意间环上她纤细地腰肢,忍下了索吻的冲动。夏日的衣衫单薄,她又是能将人魂魄勾走的可人儿,担心自己定力不够。 恋恋不舍地别了裴奕,叶浔回到房里。 柳之南献宝似的要她看新做好的个荷包,“我手艺长进了许,是不是?”又奇怪,“方才我唤人找你,却没人知道你去了何处,怎么回事啊?” “没事,我随意走走,她们自然不知道。”叶浔拿起荷包,通猛夸,柳之南被夸得喜笑颜开,也就忘了先前的疑问。 过了两日,江宜室心情明朗起来,叶浔就问了问。 江宜室道:“昨日你哥的朋友上门来,唉声叹气的,说那位施姑娘突然去了苏杭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感叹着京城又少了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琴棋书画歌舞都出众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你哥倒是不以为意,说既然如此,七夕晚间他就不出门了,横竖也就那些事由,没什么意思。” 不论是施初蝶的远行,还是叶世涛的态度,都是喜人的。 叶浔却在心里钦佩裴奕办事这份儿利落,随即又因才华横溢那四个字心中冷笑。 江宜室不是才华横溢之人,可到底是她要帮叶世涛撑起个家,她整日里沉迷于琴棋书画,日子还能过么? 才华横溢……那是正经读书人眼中的杂学好不好?那是做好学问才能染指的东西好不好? 她连带的讨厌起哥哥那个朋友来,想着你那么喜欢那样的女子,怎么不娶个那样的女子为妻?你想娶,人家未必肯嫁吧? 而那样的女子,尤其能歌善舞的,在北方高门之中少之又少。哪个正经男子会时不时地在家中让妻子高歌曲舞上段?女子便是精通,也没人娶。虽说少,还是有的。那是家中贪慕虚荣,打着送进宫中以色侍天子的算盘,偏生当今皇上专宠皇后,据她所知,是不可能纳妃嫔的,很人的算盘注定落空。 该,自找的。 哥哥也是,你要么就别娶妻,要么就别纳妾,现在算是怎么回事?真怀疑投错了胎,他应该去跑江湖做浪子,何必留在家里做害人精。 她恶毒地腹诽了阵子,心情才好了点儿。那份恶毒,不过是为江宜室类的女子委屈不平罢了。 叶浔只盼着施初蝶到了苏杭之后尽快找到归宿,这样的话,她才能完全放心。当然,最盼望的,还是希望哥哥如裴奕所说的那样,快些建功立业,再不招蜂引蝶。只有江宜室的心完全踏实下来,才能真正把日子往好处过。 江宜室的当务之急是怀孕生子,可她身体底子不大好,悉心调养许久了,还是没有喜讯,前世是到了江南年才有了喜脉。 兄嫂的事情就不能细想,想来想去就是脑门子官司。急不得的事,只能过着自己的日子,留意着亲人们的动静,见机行事。 七月上旬、中旬天气热得很,到了下旬,连下了几场大雨,天气日日凉爽起来。 进了八月,叶夫人和江宜室起筹备中秋节、叶浔的及笄礼,以及吉日的喜宴。 叶浔及笄那日,裴奕到底没能赶回来,只命人送到她手里封信。寥寥数语,可是对于叶浔而言,那已是份最有分量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14点送上第三 第4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裴奕在信中说,他吩咐过了,几名手下护送施初蝶去往苏杭,会尽快给她找个不错的归宿,事成之后才会回来跟他交差。 她对施初蝶之事唯的点担心都没了。她心盼望兄嫂越来越好,他则是心思缜密,管就管到底,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信件末尾,只句安好勿念,另附支玉兰花簪子的图。 这些已足够。 她将信件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妥当地收了起来。 对于施初蝶日后境遇,她不愿想。人各有命,她不能让江宜室本就有缺憾的生涯再道阴影,能避免的事,自然要帮她避免。 行及笄礼之前,柳夫人及众官员女眷相继而来。燕王妃来得最晚,却是来做正宾帮叶浔完成及笄礼的。 接踵而至的,是皇后懿旨、赏赐的金簪。 这是叶浔不曾料到的,行礼谢恩时,脑海中浮现出皇后那清丽绝尘的样貌、偶尔闪现锋芒的双眸。在她心中,有很年,皇后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而她与皇后从无交集。 皇后从来是跟着皇上的步调行事,并且记忆中能感觉得出,她对裴奕如皇上那般宽和。 这次的赏赐,必是因裴奕而起了。 她不由在心里喟叹,他简直成为她的福星了。 虽然心绪恍然,叶浔还是凭借记忆,毫无差错地完成了及笄礼。 礼成时,叶夫人、柳夫人俱是眼角微湿,她们的阿浔,已长大成人。 宴席之后,宾客们纷纷道辞散去。 燕王妃少见地对叶浔俏皮地眨了眨眼,凑到近前低声笑道:“七日后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又担心,“裴奕竟还没回京,难不成到时候要给我们看个风尘仆仆的新郎官?” 叶浔垂眸浅笑,心说真那样的话也没法子,是皇上折腾人。 “我得去问问王爷,看他知不知道裴奕何时回来。”燕王妃很有些无奈,“他们那些人,办差时根本就会忘了自己是谁,那个混小子要是稀里糊涂的,把吉日忘了都未可知。”语必匆匆转身,“我得赶紧回府问问去。” 叶浔行礼相送,心里啼笑皆非。 转过天来,皇上隆恩于徐阁老、杨阁老,封徐阁老之女为县主、杨阁老长女为郡主。 皇上此举,很耐人寻味。 这阵子,皇上明里暗里给了柳阁老、景国公不少好处,引得诸朝臣蠢蠢欲动,想追随柳阁老。而今日,得了恩赏的徐阁老、杨阁老恰恰是在内阁联手与柳阁老明争暗斗的两个人。 别人云里雾里,叶浔却是明白皇上的用意——过不了久,他就要给裴奕、孟宗扬官职了,在这之前,当然要给徐阁老那边的人点儿好处。 徐阁老是次辅,杨阁老在内阁排位第四,皇上却让杨阁老的长女压了徐阁老之女头,册封时恐怕是没安好心吧?两位阁老不见得为这件事结梁子,可徐阁老心里怕是要不痛快很久了。 叶浔偶尔会不厚道地想:难怪皇上昔日的冤家总骂他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城府浅点儿、气性大点儿的臣子,不是被他磨死,就得被他气死。 中秋节当天,叶浔问了问新柳,得知裴奕明日就回京了,且是率精兵带着抓获的乱臣贼子回来,直接进宫,将人交给皇上。 第二日,柳之南从仆妇口中听说了此事,望天叹气:“八月十八成亲,他十六回来……唉,不管怎样吧,回来就好。”下午就又听说了件事,气鼓鼓地跟叶浔道,“杨阁老长女,就是那个劳什子的郡主,她可真不要脸!” 叶浔惊讶,“你又不认识她,她坐在家里就得罪你了?” “她坐在家里我怎么会骂她?!”柳之南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长兴侯回京即刻进宫面圣,你猜她做什么了?她跑宫门外去等着了!我骂她不要脸已经很客气了,府中仆妇的话可比这难听百倍!堂堂阁老之女,居然做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叶浔若有所思,“可她是什么目的呢?” “能有什么目的?肯定是个花痴,听说长兴侯俊美无双,跑去大饱眼福了呗!”柳之南深深地吸进口气,奇怪地看着叶浔,“合着我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那可是你要嫁的人被人看来看去的,你就不生气?” 叶浔笑,“生气不也没用么?郡主不比我们,她到了宫门外就递牌子,说不定当即就能进宫,她大可以说是去面见皇后了,才不会承认去看谁。” 柳之南还是很暴躁,“人长得好看也麻烦,你以后可把长兴侯看紧了,他要是跟谁勾三搭四的,我就让我哥把他打个满脸花!” 叶浔大笑,“好,就听你的!” 柳之南这才好过了点儿,转而细细端详着叶浔,又笑起来,“你们俩,谁都别说谁。我那个表姐夫说不定也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呢,肯定怕谁不小心看到你,然后变成第二个宋清远。”她挥了挥手,“算了,往长远看吧,都不容易。说不定他和皇上样的性情呢,说不定人越好看待人越是往情深呢。” 叶浔笑不可支,歪倒在大迎枕上。 柳之南也随着她笑出声来,“你有时候真是没心没肺的。” 正说着话,小丫鬟来通禀,说是柳府的位妈妈来给柳之南传话。 两个人立刻让人进来说话。 那位妈妈进门行礼后,扫了叶浔两眼,便开始细细端详柳之南。 柳之南也满眼疑惑地盯着那位妈妈看——说是柳家的人,她怎么不认识? 室内陷入沉默,气氛很怪异。 叶浔已看出端倪,问道:“你姓什么?” “回小姐的话,奴婢姓赵。”赵妈妈躬身回道。 “赵妈妈,你是哪个府邸的人?” 赵妈妈又看了柳之南眼,这才说道:“不瞒两位小姐,奴婢是淮安侯孟府中人,今日过来是奉侯爷之命,来看看柳小姐。” 叶浔和柳之南对视眼,明白过来。 这个孟宗扬,倒真是闲不住。叶浔问道:“你家侯爷回京了?” “侯爷明日回京,说若是柳小姐样貌无误,改日要登门道谢。” 柳之南答得爽快,“到时候让他去找我哥就行了,我没闲工夫见他。” 赵妈妈只是含糊地应了声,随即告辞离开。 第二日,叶浔的百二十四抬嫁妆送到了长兴侯府,引得百姓争相观看,不消久,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事。 叶浔顾不上那些,将两名在小厨房里的丫鬟送到了光霁堂。这两个丫鬟前世也是留下来打理景国公和叶夫人的膳食,都是跟了叶浔五六年的人,耳濡目染,又直用心学,不比药膳师傅逊色。 两位老人家真正意识到,孙女就要嫁人了,都是强颜欢笑地点头说好。 随后,叶浔又与江宜室推心置腹地说了半晌的话,叮嘱她定不可掉以轻心,到何时都要防着叶浣、叶世浩生事。 江宜室正色应承下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旦出个什么事,对我们兴许就是灭顶之灾。我已让程妈妈着力管教房里的下人了,下人伶俐些,我再处处留神,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叶浔又道:“我哥也是样,你平日勤叮嘱着元淮,时不时地赏他点儿东西,让他随时随地跟着我哥,见势不好就告诉你。你有为难的事,定要告诉我。” “好,好,我记下了。”江宜室面点头,面落了泪,“你就要嫁人了,还记挂着家里的事……都是我没用,让你为我这些事劳心劳力的。不过你放心,我虽然笨手笨脚的,却会处处用心,迟早能帮你哥撑起这个家。” 叶浔听了江宜室语气坚定的保证,会心笑,“我知道你可以。”还想说说话,却不断有人上门来,在她出嫁前和她说说体己话,自然,大数都是柳家那边的。 喧闹到黄昏,柳三太太临走时,唤柳之南和她起回家。 柳之南却不依,执意要陪着叶浔。 柳三太太苦笑,“你像只鸟儿似的叽叽喳喳,陪谁是不能,吵人却最拿手。快跟我回去,明日就又过来喝喜酒了。” “我不!”柳之南气呼呼的,“浔表姐明日就嫁人了,日后要是婆婆管得她严,我们怕是连见面的时候都少了……” “你这个乌鸦嘴!”柳三太太气得去掐柳之南鼓鼓的小腮帮子,“胡说什么呢!” 柳之南却已红了眼眶,“我就要陪浔表姐晚!” 叶浔连忙打圆场,“就让之南留下吧,我也舍不得她。” 柳之南听这话,摇着叶浔的手臂,掉起了金豆子。 这个活宝女儿怎么就不能做件添喜气的?柳三太太恨不得去撞墙,“阿浔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啊?唉,造孽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嫁了,之南小盆友桑心不舍了^_^ 明天还是九点半左右新,谢谢继续支持的姐妹,谢谢投霸王票的姐妹,么么,爱你们! 磊数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09:54:13 磊数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09:57:11 sandra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0:14:21 第4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笑着推柳之南去了内室,又对柳三太太道:“没有那么讲究,您别在意。” 柳三太太苦笑,握住了叶浔的手,“柳家的女儿个个端庄文雅,偏她个不成体统。我是管不了她了,日后你也要提点她才是。” “我肯定会和之南常来常往的。” 两人又说了阵子话,柳三太太道辞离开。 晚间,叶家二奶奶王氏刚回来了,去光霁堂问安之后,便急匆匆地来到锦云轩,进门时满脸的歉意,“本打算早些回京的,世淇骑马时却摔伤了,我照料了他段日子,动身的日子便晚了,没赶上你的及笄礼。” 叶世淇是二房的长子。 叶浔迎上前去行礼,“世淇的伤严不严重?” “腿伤了,也怪他自己,不说那个混小子了。”王氏拉着叶浔的手,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笑容和蔼地打量着叶浔,“真是长大了,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叶浔笑道:“这次回来,您就不走了吧?离过年也不远了。” 王氏笑着点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过完年再回去。”说着想起彭氏,蹙了蹙眉,“她与大爷怎么也得过完年才能痊愈吧?要是他们不几日痊愈了,我还是回去的好。” 当初彭氏嫁入叶家,王氏听说了流言蜚语,态度激烈的反对,摆出了在家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架势,劝公婆定要阻止婚事。可是那时叶鹏程与彭家已将婚讯传扬出去,景国公和叶夫人又知道彭家是不要脸面的人,不娶彭氏的话,不定还要闹出怎样的笑话,不得不同意。 王氏气得不行,彭氏进门第二日,便收拾箱笼,去了二爷任上,此后只是逢年过节时回家团聚,每次见到彭氏,都是冷眼相对。景国公和叶夫人也没法子,知道二儿媳和次子样是眼里不揉沙子,索性让她直跟随在次子到任上度日。 柳氏生前,与王氏很是投缘,是因此,王氏对叶世涛和叶浔总是存着份怜惜,虽然每年相聚时短,情分却不浅。 叶浔听了这话,心知二叔二婶还不知道家里这些事,是祖父祖母还没与两人通信细说缘由。她笑道:“您只管安心住着。” “那就好。”王氏吁了口气,又笑起来,看了看在房里服侍的丫鬟。 叶浔这才反应过来,王氏是来给她讲夫妻之道的,便依着眼色将人遣了下去。 王氏说起裴奕,“你二叔早些年曾随皇上征战沙场,算是了解皇上的性情。他说皇上看人的眼光很毒,想来那长兴侯绝不是池中物。你嫁过去之后,定要孝敬婆婆,爱戴夫君。” 此时,宫中也有人提起裴奕。 养心殿内,皇上正在询问徐阁老:“兵部武选司郎中还差人,让长兴侯补这个缺,你怎么看?” 徐阁老心头凛,飞速地转着脑筋,斟酌片刻后道:“启禀皇上,长兴侯获封侯爵之后,诸官员便心存疑虑,此人身世不明,有甚者,有人猜测他欺君冒充皇上的故人之后,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温声询问:“朕方才问你的是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 “臣知罪,只是……” 皇上将手中道奏折丢到徐阁老面前,“这是你上的奏折,朕今日清闲,数了数字数。你这道折子,比《孙子兵法》还三个字,要说的却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怨不得朕近日收到的折子全是废话连篇,原来是你徐阁老做的好表率。有话就直说,你总引经据典绕圈子,是担心朕读书太少,不知前人典故?” 徐阁老慌忙跪了下去,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腿都有点儿转筋了。皇上从来是言简意赅,连说几句话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是谁要倒霉了。 皇上话锋转回初衷,语气愈发温和:“大丈夫不问出身,朕看中的是他能否为国效力。不少庸才仗着出身勋贵之家,占据着世袭罔替的三品四品官职,十三四岁起就开始吃俸禄熬资历。长兴侯为朕分忧,建功在先,朕只给他个五品郎中,似乎不大妥当。” 徐阁老的鼻子都要气歪了。五品大员还不妥当?实实在在的肥差,您还觉着不够?转念间,心里又安稳下来:柳阁老他时半会儿是不能扳倒,可要对付个初出茅庐的人,于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么?念及此,他忙顺着皇上的意思回话:“只是长兴侯毕竟年少,兵部又再无妥当的官职,皇上不如先让他历练段时日,随后再为其加官进爵。” 皇上满意地颔首,“就依你之见。” 徐阁老的心思却转到了孟宗扬头上,道:“长兴侯与淮安侯都是皇上青睐之人,臣斗胆,举荐淮安侯为兵科右给事中。” 六科虽然品级低,权利却很大。从七品的兵科右给事中,也是少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职位。徐阁老是想,皇上给了裴奕个肥缺,那他就帮孟宗扬争取实权,如此来,说不定孟宗扬就替他把裴奕收拾了。 想的很好,终究还是捏了把冷汗,怕皇上因此责怪他明目张胆地拉拢孟宗扬。再者,他前不久才举荐过孟宗扬去湖广任职,今日这做派,也算是出尔反尔了。却没料到,皇上当即同意了: “准奏。” 徐阁老喜出望外,叩头谢恩。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却又有些云里雾里了:皇上这到底是给自己体面,还是本意便是如此? ** 大早,叶浔便起身了,由丫鬟服侍着熏香沐浴。 随后,柳夫人、王氏、江宜室、叶沛和全福夫人都过来了。柳之南也已洗漱衣,笑盈盈地陪着长辈说话。昨晚她和叶浔睡在张床上,说了半晌的话,得了能随时去长兴侯府串门的允诺,心头的不舍也就淡了不少。 叶浔出来的时候,王氏笑着赞许道:“阿浔今日可是分外的好看。” 柳夫人等人俱是笑着附和。 叶浔赧然笑,坐到了镜台前,由全福夫人为自己梳妆打扮。 梳妆已毕,众人散去,叶浔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居室,想着就要离开了,满怀惆怅。 待嫁的日子,是她这些年在家中过得最舒心的光景。每日亲手给祖父祖母打理膳食,彩衣娱亲,又有叶沛、柳之南、江宜室做伴,因着总是高高兴兴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又想着嫁给裴奕之后的日子是怎样的。她相信,裴奕会直善待自己,只是并不了解婆婆的性情,若是不喜她的性情、处事方式怎么办?若是就是没缘分,婆婆怎样也没法子喜欢她,又该怎么办?婆婆可不是宋太夫人,想便知是有城府且饱经风雨的人,她两世年纪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年头,婆婆要真收拾她,她恐怕只能受着。 真是头疼啊…… 在她纷乱的思绪中,吉时到了,罩上大红盖头,由叶世涛背着上了花轿。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花轿启程。 叶浔端坐在花轿之中,此刻最想念的是外祖父。这段日子都没见到老人家,不知这些日子是不是如以往样繁忙。她如今得到的这切,没有外祖父,便全是空谈。不论怎样,她都要把日子过好,唯有这样,才不辜负老人家番苦心。 前世今生两次出嫁,心境迥异,过程则是般无二。轿子到了裴府,她抱着宝瓶进入喜堂,与裴奕拜堂,就此结为夫妇。 夫妻对拜时,她只能隐约看到他身形轮廓,念及燕王妃曾说过的话,心下亦是好奇他现在的样子,好在等会儿就能看到了。 叶浔被送进喜堂的时候,群女眷随之入室,要第时间看看新娘子的样貌,验证那倾城之姿的传闻是真是假,有心急的人笑着催促裴奕。 片刻后,叶浔觉得头上轻,盖头被挑落。 她抬眼看向面前男子,他的容颜映入眼帘。眉宇间并无疲惫,俊美的容颜焕发着无形的光彩,使得室内切都显华丽。这场合下,她不好细细打量,很快错转视线。 裴奕的目光温柔似水,打量着面前的妻子。大红嫁衣将她的美衬托到了极致,叫人呼吸滞。 女眷们着实惊艳了,片刻的呆滞之后,才纷纷出言夸赞。 礼成之后,裴奕无暇留,转去前面应承宾客。 女眷们逗留阵子,便纷纷散去。 叶浔终于得了清静,和服侍在左右的丫鬟说话时,才知随裴奕前去迎亲的有燕王、成国公、护军统领等这样威风八面的人物。 毋庸置疑,她是真正的风光出嫁。 叶浔想了想,自己除了等待裴奕回来,就没别的事了,刚要吩咐丫鬟给自己换身衣服,位管事妈妈前来报信: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十四点二 伟大的咩咩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8:28:19 谢谢,摸摸! 第4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皇上的旨意是锦上添花:册封裴奕为兵部武选司郎中,其侯爵恩及家眷,封裴夫人、叶浔为品诰命。 接旨谢恩后,裴奕亲自送宣旨的内侍出门。 叶浔起身后,看向裴夫人——不,现在是裴府太夫人了。 太夫人神色舒缓,眉宇间有着无从掩饰的喜悦。叶浔侧目时,她也正看向叶浔,视线相交,她漾出和蔼的笑脸。 叶浔曲膝行礼。 太夫人笑道:“此时必然累了,快回房去歇歇。” 叶浔恭声称是,由丫鬟引路,回了房里。 竹苓半夏已等在门内,不等询问便笑道:“是侯爷吩咐人叫我们过来的。” 叶浔立刻觉得自在了不少,“快帮我换身衣服,再备下茶点。” 两个丫鬟俱是愣。 叶浔就笑,“听我的吧。”按俗礼,圆房之前,她双脚不能沾地,但是圣旨来了,她还能不去接旨不成?横竖是破了例。再说也只是等着裴奕敬酒回来,守那些繁文缛节不过是为难自己。 两人这才依言行事。 坐在大炕侧享用茶点时,叶浔打量着室内陈设。紫檀木拔步床,色花梨木的桌案、几案、座椅、衣柜,坐垫、椅搭、桌围等都是大红色,切都是喜气洋洋的。用过茶点,她有些倦了,强撑着没有歪到大迎枕上小憩,静静地坐着。 过了二天,裴奕回来了。 八月晚间的空气清冽,室内的熏香清浅好闻,他身上的酒味便格外明显。 叶浔见他步调从容,面色如常,目光却迷离如三月暮雨。 喝醉了? 叶世涛、柳文华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不细看根本就不知道已醉得深了。 她正猜测着,裴奕已到了她面前,抬手抚了抚她面颊,“累坏了吧?” 叶浔笑了笑,“还好。” “我去沐浴,你先衣歇下。” “嗯。” 竹苓、半夏服侍着叶浔换了红色中衣,铺好了床。 叶浔倒是想,却不好真的依裴奕所言先歇下,坐在床上等他。 想到等会儿圆房,她心生忐忑,拿不准该如何应对。 没法子,她是坏经验箩筐,让她与人针锋相对、给人添堵是信手拈来,让她与人为善、顺从温柔却是毫无心得。 算了,不自寻烦恼了。 她让半夏给自己找来本书,凝神翻阅。过了会儿,睡意袭来,实在撑不住了,决定还听裴奕的话为好,滑入锦被,先歇下了。 自己也奇怪怎么这么放松,是因为心里信赖他的缘故? 意识朦胧间,被人带入臂弯。她为之惊醒,睁开眼睛。 裴奕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额头,语带笑意:“睡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叶浔汗颜,继而发现他身体热烘烘的,还有着浅淡的酒味,眨了眨眼,问他:“你,喝了很酒?” “嗯,喝醉了。”裴奕阖了眼睑,下巴抵着她头顶,语气慵懒,“回来没少时间休息,今日险些应付不过去。” 说自己没醉的人,通常才是真醉了。可是他……叶浔不知道他说醉了是真是假,静静地由他抱着,“那你先好好儿睡觉。”也清楚,他必然是累坏了,长途跋涉回京,面圣,娶妻,都赶在了这三两日,铁打的人也会疲惫不堪。 裴奕笑起来,亲吻沿着她额角落到眼睑、脸颊、唇角,“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不等她说话,便以吻封唇。 亲吻很快由温柔变得急切,他的手缓缓滑入衣衫,触碰到她的肌肤。 寸寸游移。 绵长焦灼的亲吻让她心魂恍惚,覆着薄茧的温热的手似是带着灼人的火焰,身形微微起了战栗。她不安地扭动身形,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舌尖扫过她的贝齿,与她的唇舌嬉戏,品遍她口中甜美。手势生疏地解开她中衣底衣的系带,还含糊地咕哝了句,似是抱怨她的衣服太繁琐。 叶浔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既然不知道,就顺着他吧,最起码,能做到老实点儿,不捣乱。 少女的玲珑身形呈现在他眼前,让他呼吸滞,视线肆无忌惮地游移。 叶浔腾下红了脸,抬手去蒙住他的眼睛,“不准看。” 裴奕笑起来,覆上她身形,“阿浔,你怎么这么美。” 他的亲吻又落下来,他的气息将她完全湮没。 他双唇移到她侧耳垂,轻轻含入口中。 叶浔僵了僵,呼吸完全紊乱,慌张地要别开脸。 他却是不依,像个调皮的大孩子,吮咬啃噬。 “裴奕……”叶浔的手抵着他胸膛,语声已了份低哑,透着哀求。 裴奕暂且依了她,双唇下滑到她颈部、锁骨……在那形状完美的沟壑前留恋时,描摹着她的美。 叶浔低低地喘息着,身形完全失力。受不住这煎熬,扯住了他衣襟。 裴奕忽然起身。 叶浔愣,看向他。 裴奕开始手势麻利地脱衣服。 身形很快呈现在她眼前,壁垒分明。 他右肩有处刚痊愈的伤口,不大,伤口却很深。叶浔盯着看,忘了其他。直到他容颜到了眼前,才回过神来,手指落在他的伤疤上,“之前出门受伤了。” “对。我食言了,没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他抵着她额头。 “谁说那些了。” 裴奕啄了啄她唇瓣,“心疼了?” “……” “心疼就对我好点儿。”他说着,将她揽入臂弯,身体贴合到起。 会对你好的。她在心里答着他的话,手落到他背部,无意识地滑过他精瘦紧致的肌肤。他的身体好热,像个小火炉子似的,秋日那丝凉意被完全驱除。 “怕么?”裴奕柔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 他分开她身形,进占到她tui间,复又温柔地吻她。 他知道,女孩子第次都很疼,男子若是鲁莽,害得女子伤到失血过从而寻医诊治的事情都有,这也算是通医术给他带来的个好处。 是因此,他只能与身体背道而驰,压下急于完全拥有她的冲动,温缓行事。 他的手在她身形上游转,唇舌逗弄着她的耳垂,她简直是顾前顾不了后,身形扭动,双腿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他趁势沉身,屏住了呼吸,惊讶于那般消|魂|蚀骨的绝妙感受。 饶是早有预期,她仍是疼得身形僵,却咬住唇没吭声。这回事,不论怎样的温柔体贴,也是无从避免初时那份疼痛的。 他低声问她:“阿浔,是不是很疼?” 叶浔磕磕巴巴地道:“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吧?”身体绷得紧,话就说不利索了。 “别强忍着,疼得厉害就跟我说。” “嗯。” 他用亲吻安抚缓解她的不适,动作小心翼翼的,心里却是没底。他不由埋怨自己,早知道就该事先细看看阴阳交合的书,准备不充分,不抓瞎才怪。 初时两个人都不好过,个强忍着疼,个强行克制着深入的冲动。 她发现他背部出了层薄汗,知道他大抵比自己还不好过。她让自己放松下来,把心横,“真没事了,你别强忍着了。” 听得出她语声平缓下来,他心头喜,还是没有孟浪行事,时刻留心着她的反应。 终是冲破了最后障碍。 痛感逐步减轻,叶浔真正放松下来,环住他肩颈,身形随着他的频率颠簸。 裴奕透了口气,以肘撑身,悉心观摩探寻她每分美好,动作娴熟起来,也再无从克制,恣意进退。 叶浔渐渐失力,环住他的手臂落在枕畔。 他捞起她,吻住她已干燥的双唇,随着大起大落,气息急促起来。 ** 裴奕起身穿上中衣,要去唤丫鬟服侍她沐浴。 叶浔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坐起来穿上底衣,问他:“明日还要去宫里谢恩吧?” “嗯。”裴奕转头,见她面若桃花,妩媚惑人,忍不住要将她揽到怀里。 “你……”叶浔推开他的手臂,“你今晚不准胡闹了。”这厮不知是天生定力太强,还是真的醉了,时温柔时孟浪地折腾大半晌,她都要累散架了。又见他只穿好了中裤,中衣还没上身,别开眼催促道:“快穿衣服。” “快穿衣服。”他重复着她的话,拿过她的衣服,“我帮你。” 叶浔抬眼看着他。他哪儿像是个十六岁的人?明明她心里住着个二十岁的灵魂,明明该她处处照顾体谅他的,事实却完全相反,他在处处照顾她。 裴奕凑近她,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尖,“看什么呢?” “看你是越来越好看了。” “不急这时,你要看辈子呢。” 叶浔忽然想起了杨阁老长女跑去宫门外看他的事,笑着碰了碰他脸颊,“杨阁老长女去看你,你们碰面了没有?她是什么意思?”有人惦记他,甚至见倾心,点儿都不稀奇,前世这种事听过几桩,那是闹得太厉害了,却是不记得那位杨家女也凑趣。想想也知道,不是局中人,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少——没有哪家会宣扬这种事情。 裴奕视线扫过她锁骨下方的吻痕,抬手摩挲着那小块细致滑腻的肌肤,心绪转移到了方才的蚀骨欢愉,呼吸便灼热起来。 他走神了,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写第次是弱项,卡得要死要活的,将就着看吧。 边磨这章边把下章码出了七七八八,九点半的新肯定不会晚的。 咱们也庆祝下新婚,即日起留言送红包,送出的红宝总数满222个为止,只要在本章和后续章节2分评论即可。 祝姐妹们好梦^_^ 第4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忙打开他的手,用锦被裹住自己,没辙地看着他。 裴奕理亏地笑了,问清她方才的话,这才道:“是打了个照面,我也不清楚她在唱哪出。” 但愿不会像叶世涛那些妾室样,要死要活地闹上门来——唱这出就有些棘手了。 裴奕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叶浔笑了笑,“听人说起过,就问问。” 两人穿上衣服,洗漱番,复又歇下。 裴奕这几日的确是疲惫得很,便是还有那份心力,也知道她乏得厉害,只是将她松松地拥在怀里,“睡吧。” 叶浔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过了阵才适应了,又真是乏得紧,阖了眼睑,很快入梦。 她惦记着大早还要去宫里谢恩,睡得并不太沉。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到了出门的时辰,丫鬟总会来通禀的,她心内稍安,却是没了睡意。 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臂由她枕着,臂搭在她腰际,极为亲昵的姿势。 叶浔慢慢地展臂环住他,把脸埋到他胸膛,静心聆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此后年,都要和他朝夕相对,可以每日看到他。 朝夕相对……若他在官场还是走前世的路,能陪伴家人的日子可没那么。皇上重新启用废除的锦衣卫,目的是避免朝臣欺上瞒下,要锦衣卫随时禀明各地消息、缉拿处决贪赃枉法之流、刺探邻国国情等等。身在锦衣卫的人,权势让人眼红是真的,每日劳心劳力也是无从避免的。 可皇上如今委任他为兵部武选司的人,管的是武官任免,属文官,这就与前世不同了。这大抵也与他前世心境不同,从而流露出的意愿不同——皇上要对谁好,能好到瘆人的地步。 不管怎样吧,那些门外事都是裴奕的选择,她不会要求他怎样,这点必须要尊重他。扪心自问,她有资格改变家人的境遇,却没资格干涉他。 竹苓到了寝室门外,试探着道:“侯爷,夫人——” 叶浔刚要说话,裴奕身形微动,漫应声:“知道了。”语声透着初醒的慵懒,手臂却环紧了她。 “不起来么?”叶浔问他。 “起。”他有些懊恼的样子,“想到日后都要摸黑出门上早朝,我就头疼。” 叶浔笑起来,“那可怎么办呢?” “可不就是,那可怎么办呢?”他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把脸埋在她颈间。 叶浔看他副大孩子的赖床相,心里泛起温柔的涟漪,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他缓了片刻,睡意全消,下下啄着她唇瓣,“阿浔,嫁给我你高兴么?” “高兴。”叶浔坦诚地看着他。 “我也是,到现在才不似在做梦了。”他重重地吻了吻她,利落地起身,“我们去宫里谢恩。” 什么抱怨都没了,仿佛之前说的是梦话。 叶浔由竹苓服侍着洗漱衣,和他起用了早膳,同前去宫中。 抵达宫中,皇上还没下朝,两人便先去了皇后的正宫。 皇后今年十八岁,自来衣饰素净,那份清雅,不似尘世中人,只看样貌,便觉得还似个懵懂无辜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子,看气度,便又有着母仪天下的从容笃定。 裴奕与叶浔相形上前行礼。 皇后语声柔和:“快平身。”又吩咐宫女赐座。 两人道谢落座。 皇后打量了叶浔片刻,对裴奕道:“长兴侯夫人当真如燕王妃所言,绝艳倾城,你可有福了。” 裴奕笑道:“臣也是这么想。” 他这般的随意,似是在与亲朋寒暄,倒让叶浔稍稍惊讶。 皇后轻轻地笑,“自知有福,定要惜福。”转而询问叶浔今年大了、景国公夫妇和柳阁老夫妇可还康健,很是平易近人,毫无皇后的架子,只是闲话家常。 叶浔答了,言语坦诚大方,语气透着尊敬。裴奕是裴奕,她是她,跑进宫里玩儿自来熟那套,等于是自讨没趣。 “说起来,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后笑盈盈地道,“皇上登基之前,我也偶尔去柳阁老、景国公府上坐坐,却是去何处都见不到你的人。”与燕王妃说过的话大同小异。 叶浔忍不住微笑,恭声道:“那时兴许是臣妾无福见到皇后娘娘。” 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禀:“静慧郡主求见皇后娘娘。” 静慧郡主,也就是杨阁老长女杨文慧。 “哦?”皇后微笑,“她这几日倒是闲得很。” 宫女又道:“皇上已经下了早朝,唤长兴侯去养心殿说话。” 裴奕起身道辞,去往养心殿,走之前看了叶浔眼,报以安抚地笑。 叶浔微不可见地颔首,示意她不需记挂自己。 皇后思忖片刻,命宫女传杨文慧,之后继续与叶浔闲话家常。因着皇后与叶浔的四位长辈还算熟稔,倒是不愁没有话题。 过了阵子,杨文慧到了正宫。 皇后对叶浔道:“安心坐着。”又慧黠笑,“也看看我们这位郡主打得什么算盘。” 叶浔被引得满心笑意,恭声称是,想着皇后果然是与燕王妃私交甚密的人,偶尔的性情做派很相似。 杨文慧进门后,先行礼见过皇后,又与叶浔见了礼。杨文慧十五六岁的样子,娇娇柔柔的,只是透着憔悴。 皇后唤人赐座,又问:“今日见本宫是为何事?” 叶浔留意到皇后的语声不冷不热,前后自称也有不同。 杨文慧起身回话,期期艾艾地瞥了叶浔眼。 皇后道:“有话直说。” 杨文慧咬了咬牙,前行两步,径自跪倒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臣女进宫来是想求您隆恩。” “说来听听。” “臣女……臣女早在年初就曾见过长兴侯面,直、直念念不忘,前日到宫门外,也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那个人。”杨文慧说完这两句,粉脸已涨得通红。 皇后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副“你要说就说,不说正好”的样子。 杨文慧只得继续往下说:“臣女这大半年都在苦苦追寻长兴侯,怎奈不得法,到前日才又得以再见他面。” 皇后忽然问道:“你在何处见过他?” “是在燕王府。”杨文慧忙道,“春日燕王府设春宴,臣女有幸随家母前去,那日宴席间有人心口疼发作,当场晕了过去,燕王妃请的大夫便是长兴侯。” 叶浔暗自苦笑。猜想着杨文慧要唱出戏,她真就唱了,还唱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道:“说你意欲何为。” 杨文慧道:“臣女自知只是蒲柳之姿,配不起长兴侯,可也清楚,这生,是再也不能得遇比他出色的人了。便想着,求皇后娘娘将臣女赏赐给长兴侯,哪怕只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皇后不说话。 杨文慧微抬了脸,哀声求道:“臣女清楚,是因皇上隆恩于家父,臣女才有幸成为郡主。眼下也不求别的,只要能进到长兴侯府,臣女甘愿领罪不做这郡主。” 看起来是情急之下的言语,其实分量却很重。叶浔不得不对这郡主刮目相看了。杨文慧是在委婉地提醒皇后,皇上近来是倚重杨阁老的。这样的提醒,是因为谁都知道,皇后贤名在外,不掺合朝堂的事,对待满朝文武内眷的态度从来是跟随皇上的步调。而她要求的恩赐,不过是追随在裴奕左右,之于皇后,不过是见不足挂齿的小事。 叶浔忍不住猜想,是杨文慧本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才敢这样铤而走险,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杨阁老的意思。要知道,权臣为了扳倒压在头上的人,是不惜任何代价的。有些正史野史中,记载着权臣为着达到自己的目的,将膝下女儿送给别人做妾的先例。 皇后用盖碗拂着茶水中的浮沫,语声了份清冷:“长兴侯刚刚成婚,换了你是长兴侯夫人,对这件事会作何感想?” “臣女……”杨文慧语声哽咽,沉了片刻,身形忽然转向叶浔,膝行两步,“夫人,我求您成全我吧,我不图别的,真的,只要能留在裴府就好,来日定当尽心服侍您。” “……”叶浔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侧身避到了旁。要她心慈手软的表态成全?想得美。 “好了。”皇后冷声打断了这出闹剧。 杨文慧忙又规规矩矩地跪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冷冷笑,“你要的是个人,不是寻常物件儿。你想要的,便要不择手段地得到?你话里话外,都是甘愿自降身价委屈求全的样子,本宫倒是不明白了——你心要抢别人的东西,这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第4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杨文慧听就知,这件事走皇后这条路是大错特错,慌忙告罪。 皇后语声温和下来:“前几年世风日下,荒唐事出得太,你又年纪尚小,行事没个分寸,本宫只当你年少无知。” 杨文慧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 “此事日后不可再提。记住,别人手里的东西,你不能碰。你的确是担不起郡主这封号,可本宫总要给你父亲几分体面,今日暂且不发落你。” 杨文慧诺诺称是。 ** 养心殿内,皇上询问裴奕:“给你七日的假,满够了吧?” 裴奕嘴角抽,“七日?不够。” “我成婚时只歇了三天。”皇上副“我对你已经很宽和了”的样子。 “是是是,臣再活十年,也不及皇上十中之。”裴奕面上恭维着,心里腹诽着:打量谁都跟你样呢?你别说只歇三天,就是不歇也正常。他婉言道:“臣是八百里加急赶回来成亲的,这您也知道。家里家外真有不少事情要打理。”像他这么苦命的新郎官儿,满京城枝独秀。 “也是。”皇上稍思忖,“那就十天。” 裴奕扯扯嘴角,牙疼得厉害的样子。说半天才给三天假,怎么这么抠门? “家事要紧,公务也要全力以赴。”皇上批示奏折的笔顿了顿,睨了裴奕眼,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不少言官等着弹劾你呢,别怪我没提醒。” 裴奕打官腔:“臣谢主隆恩,谨遵圣命。” 皇上说起叶浔:“那孩子通药理,善食疗,能帮你照料太夫人。磨砺段,必能帮你打理好家中诸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奕连声称是。 “既然娶进了门,就要善待。”皇上说到这里,语声中有了笑意,“这些该是柳阁老对你耳提面命的,他不得闲,我就说两句。总而言之,你要让他的外孙女过得如意,惹恼了他,我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臣知道您是为我好,您放心。” “知道就行,早些回府去吧。” 裴奕称是告退。 回府路上,叶浔把杨文慧的事情说了,末了道:“幸亏皇后出言训诫了静慧郡主,否则啊,这事怕是还要有番波折。” 裴奕笑道:“皇后虽然不掺合事,却护短儿,她知道燕王妃与你投缘,自然要护着你。” “才不是呢。”叶浔斜睇他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得到的很好处,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裴奕坏坏地笑着,把她搂到怀里,“那你想没想过怎么谢我?” “你要我怎么谢你?”叶浔笑盈盈地看着他。 裴奕笑道:“也是,你都以身相许了,我再要别的就太贪心了。” 叶浔很有些啼笑皆非,还是认真地问他:“还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还能有什么,你好好儿的就行了。”裴奕板过她的脸,捕捉到她双唇。 叶浔立时气息不宁起来,语声含糊地道:“别胡闹。” 他不依不饶地纠缠。她是天生丽质,全不需粉黛装饰,尤其是这娇艳如花的唇瓣,诱人至极。 叶浔拗不过他,那点子力气根本无法与他抗衡,只得依着他。可又不能否认,这耳鬓厮磨的感触太*,酥|麻似是浸到了骨子里,人如在云端漫步。不要说当下享有,便是回想起来,也叫人心弦颤。 良久,裴奕才侧转脸,说起回府之后的事:“先去给娘问安,下午认亲。问安之后,你回房歇歇。” “嗯。”叶浔则依然为件事困惑:“静慧郡主的事,到底是她对你往情深,还是杨阁老的意思?” 情意能让人发狂,权益则能让人疯狂。 不论是发狂还是疯狂,偶尔都能让人丑态百出。 “这事还真不好说。”裴奕分析道,“或者是杨阁老有心依附于柳阁老,加上静慧郡主自己又有此意,便拍即合。或者……是徐阁老的意思,晓得静慧郡主的荒唐行径,便趁势借着静慧郡主做文章,不论成不成,都想看出皇上的心意——皇后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 叶浔想了想,笑了,“那他们岂不是很失望?皇后虽然训诫了静慧郡主,却没惩戒她,如此来,他们还是云里雾里,看不出皇上到底是要抬举徐阁老,还是如既往地倚重我外祖父。” 裴奕满眼赞许,“我家阿浔怎么这么聪明?” 叶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几年,外祖父常让我看史书,平时也会给我讲些官场上的事。” “你说的对,今日这件事,以皇上皇后的性情,会当场发落静慧郡主,这般处事,该是有意为之。说到底,宫里宫外的事,能瞒过他们的不,杨阁老那边是什么意思,他们恐怕比谁都清楚。”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很权臣倒台都是因为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小事,而部分狡诈下作的权臣想要试探皇上的心迹,也通常是利用些与朝政毫不相干的小事。 想来想去,叶浔都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杨阁老的意思,若此事能成,他就勉强算是与外祖父搭上了关系,日后在内阁行走,便不需再依附于徐阁老,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外祖父的幕僚。 另外种可能,就是徐阁老笃定此事不能成,才鼓动杨家唱了这么出。若是皇后当即发火,免去杨文慧的郡主头衔,便是警告徐阁老党消停些,别无事生非。 偏偏,皇后是这样的态度,旁观者都看不清,局中人就是头雾水了。 横竖自己都没吃亏,叶浔也就不再费思量。 回到府中,走进二门,裴奕道:“走走吧?让你看看府中大略情形。” “好啊。”叶浔应下之后,又觉不妥,“可我们还要给娘请安……” 裴奕就笑,“不差这时,娘不拘这些小节。”面走,面给她介绍,“正中是我们的正房,娘住在东面,西面是练功场、马厩,宅院后方是花园。家中人口少,不少小院儿都闲置着,你日后若是闷得慌,尽管将沛儿、表姐妹接过来小住。” “是吗?”叶浔欣喜不已。 裴奕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失笑,“哄你高兴可真容易。” 叶浔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么,横竖我也就这点儿出息。” 裴奕哈哈大笑。 到了太夫人房里,两人行大礼磕头问安。 太夫人笑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叶浔起身与裴奕同落座。 太夫人问了几句进宫的事,便吩咐裴奕:“你去换身衣服,见见外院的管事。” 裴奕称是而去。 太夫人起身对叶浔招招手,“阿浔,我们去里面说说话。” 叶浔连忙上前,虚扶着太夫人转到东次间大炕上坐了,自己则坐在旁的椅子上。 太夫人目光和蔼地打量叶浔片刻,笑道:“我这两年精力不济,手里的产业交给了暮羽打理,他在家中便要忙碌些。” 是在解释方才的话的由来。暮羽自然就是裴奕的ru名。叶浔笑了笑,算是回应。 太夫人又道:“知道你们今日进宫,便定在了下午认亲。家里的情形,你大抵也心里有数了,不外是我娘家那边的几房亲戚,再有就是暮羽的三两好友,不用紧张,到时有我在呢。” 叶浔笑着点头,“有您在我心里就有底了。” 太夫人的笑意浓,“今日认亲,明日就要回门,这几日的劳累是免不了的。过后再好生歇息几日。再有,明日若是得空,就回你外祖父那边去问个安。等会儿你知会暮羽,让他提前命人去柳府报个信。” 叶浔讶然,“娘……”她大为感动,却时语凝。从来是这样的,受得了别人跟自己找茬挑刺,却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好,每到这种时候,就会笨嘴拙舌地说不出话。 太夫人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如今是家人了,理当为彼此设身处地着想。你自来与柳家人亲厚,我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理当成全你份孝心。”又笑,“暮羽去柳家的见面礼已备好了,你不需挂心。” “娘,谢谢您。” “傻孩子,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太夫人笑道,“天没亮就起了,怕是早就乏了,快回房去歇歇。” 叶浔恭声称是。 太夫人望着叶浔步履轻盈地出门,欣慰地笑了。昨日满堂宾客都在赞她这个媳妇有着倾城之貌,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绝色的女子的是,可如叶浔般让女子每次见到都为之惊艳的却是极少数,最难得的是,叶浔的美是那种让人无从反感只能折服的。 太夫人膝下只有裴奕子,与少做母亲的样,没有个贴心小棉袄是桩憾事。但愿,她们婆媳日后能亲如母女,如此,这日子才能得圆满。 叶浔回正房时,了解了正房的全貌。正房是个五进的院落,前面是倒座房,二进是处理琐事面见管事的正厅,三进是她与裴奕的住处,四进是花厅,最后面是个小花园。 屋宇全部修缮新,氛围清雅,既无刻意的奢华,也无刻意的低调。有些人家所谓的低调,是在府中屋宇装饰上下足功夫,不细看绝不知山石都做足了功夫,价值千金——你看出来了,能得到主人家洋洋得意的句好眼力;你没看出来,便是你不开眼没见识。外祖父最厌恶的就是那种人,家就是家,就该随着自己的喜好布置,心要给外人研究是安的什么心? 叶浔作为柳阁老最疼爱的外孙女,自然也是这看法。回了寝室,便换下衣服,躺到床上补觉。 醒来时,裴奕已回来了,就在她身侧,倚着床头看书。 叶浔忙问:“什么时辰了?” 裴奕拿过床头的怀表看了看,“刚过未正,申时认亲,不急。” “哦。”叶浔松了口气。 “饿了没有?”裴奕想着,她也够可怜的,这两日日三餐的时间都错乱了。 叶浔眨着眼睛想了想,“还不觉得饿。”随后把太夫人说过的话转告了他,末了叹息道,“娘对我这么好呢。” “小傻瓜。”裴奕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她的头发,“家人了,谁会把日子往坏处过?” 怎么会没那样的人?只是她前世嫁入宋府之前、如今胸怀坦荡的他与裴夫人,都不能想到会有那种人罢了。她握住了他的手,“反正我特别高兴,特别感谢娘这般体恤。” 裴奕将她搂到怀里,“你不恃宠而骄,也是娘与我的福气。”她其实比谁都有嚣张的本钱,有当朝首辅撑腰,谁敢小觑?可她却能为点点小事欢喜、感激,这已是弥足珍贵。 “日后我要好好儿孝敬娘。娘说她这两年精力不济,是怎么回事?” “心病。”说来话长,他只好模棱两可答句。 叶浔本意也不是探究他的身世,“等我们忙过这两日,就用药膳给娘调理着,好不好啊?” “好。”裴奕自心底漾出笑容,吻了吻她额头,催促道,“快去洗漱衣,吃点儿东西。” “嗯!” 申时,到了认亲的时辰。 叶浔身着正红色褙子,与裴奕起进到花厅。 在场众人俱是眼前亮,气氛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见过叶浔的人,总会腹诽要怎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 见过裴奕的人,总会怀疑他此生能不能娶到个样貌与他匹配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在处,平分秋色,映得满堂生辉,让人由衷地赞叹果然是天造地设的对璧人。 有人先步笑着赞许:“真正是佳偶天成啊。” 叶浔循声望去,惊觉说话的人竟是燕王妃。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作为裴家的亲眷出现在这儿。 燕王妃对叶浔眨眨眼睛。 叶浔会心笑。 别人随之回过神来,连声附和。 太夫人居中而坐,也是满脸的笑容。 叶浔随裴奕下跪敬茶,太夫人笑着受了,赏了叶浔套珍珠头面,几样宝石首饰,诸如鸽子血、祖母绿,都是分外名贵的物件儿。 为叶浔引荐到场众人的是户部右侍郎周夫人,她也是两家的媒人。 叶浔着意记住的是裴二奶奶和裴三奶奶,前者二十*岁的样子,眼神透着精明干练;后者大概二十六七,看起来性情敦厚,言辞委婉。 另外就是裴奕四个表兄弟的家眷,叶浔见礼,比自己年长的,收红包送回礼,比自己辈分小的,年龄稍大的的就送文房四宝之类的风雅之物,年纪还小的就给个大红包。 燕王妃自是不需说了,身份高叶浔等,赏了叶浔个大大的红包,接了叶浔的见面礼。 众人说笑阵子,转去用了晚膳,这仪式便正式结束了,人们相形告辞。 从头至尾,太夫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叶浔的做派、神色,见她直大大方方的,笑容和煦,分明是将她的娘家人也视为至亲,又添了三分欢喜。 叶浔去给太夫人问安之后,回到正房,先趴在拔步床上歇了阵子,才去沐yu衣。她是自心底想与裴奕的亲人友善相处,但是说真的,大半天始终挂着笑,也实在是劳心劳力的事。 裴奕要应付今日前来的男宾,回来的便晚些,沐浴衣之后,叶浔已歇下了。 “这是什么毛病?谁准你睡外面了?”裴奕抱怨着,将她往床里侧推去。 叶浔失笑,“我得每日及时唤你起身啊。” “哪儿用得着你,我就是那么没正形的人?”裴奕熄灭了床头小杌子上的宫灯,上了床。 叶浔笑道:“那也要服侍你衣,陪你用早膳啊。”前世,这些是不曾做过的,今生,她觉得是分内事。 “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哪里就用人帮着穿衣了?你每日陪我起早贪黑,岂不是早早就累垮了。”裴奕将她搂到怀里,“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叶浔忍不住笑,“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不惯着你,要惯着谁?”他勾过她索吻,手自有主张地沿着她领口下滑,落到那方起伏之处,时轻时重地揉按。 叶浔不自主地蜷缩起身形,虚虚地环住他。 比之昨夜,他为迅速地褪去彼此束缚。 昨晚有喜烛光影映照入床榻之内,让她存着份不自在。而今夜,室内全无光亮,黑暗让她放松许。 心思从来相同:他想要的,他为之愉悦的,她都愿意给。但是,他总是不在她预料之中—— 他的双唇、手掌恣意游转,惹得她百般羞赧,脸颊烧得厉害,忍不住掐了他把,“你!你真是的!”除此之外,也说不出了。 “让我看看你。”他不为所动。 “黑灯瞎火的,你看什么看?”她扭着身形,又掐了他把,自知此刻定是满脸通红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不再让她言语,捕获她双唇,手愈发地不安分起来。待她喘息不定时,沉身撞入。 叶浔吸了口冷气,又恨恨地掐了他把,连带地咬住他的舌尖。 还是有点儿疼。 无法轻易容纳他。 他会意,忙放缓了频率,百般安抚。 叶浔随之老实下来,阖了眼睑,让自己尽快适应他。 怀里的人顺从柔顺如水,也真似化成了泓柔水,无处不在地绵密紧致的缠绕吸附着他的身体心魂。 让他爱不释手。 让他想要。 不自觉地,他蛮力冲撞着。 叶浔慌乱之下,抬手按住小fu,感觉他已顶撞至深处。可那感觉,又是她无从忽略的颤人心魂,“裴奕……”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阿浔,喜欢么?”他点了点她的唇。 “嗯……”她也说不清,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不知道。” 裴奕险些就笑起来,干脆封住她唇舌,不让她再无意地惹自己笑。 似是无从休止的热切的需索,似是永不会休止的灼热亲吻,他的气息、他的需索宛若汪洋般将她困住。 她也不想挣脱。 她喉间声声申荶被仅存的意识压制,化作急促的喘息,身形紧紧缠绕住他。 情潮褪去,他不肯退离,反复的吻着她。 这怀里的人的美好,足以索他性命。 不消久,他复又情动。 梅开二度。 ** 坐在去往叶府的马车上,叶浔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着。事实上,她从早醒来就有些别扭。 不为别的,只为昨夜太亲昵了,那地步超出了她所知的夫妻范畴。不是不接受这样的状态,而是从未经历过,不知如何面对他,因此有了诸的不自在。 他定不知道,在有些方面,她笨拙的程度是惊人的。 裴奕笑微微地手握住了她的手,手轻弹她额头,“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没发的火气,今日到了脑门儿上?” “才不是呢。”叶浔睨了他眼,除了这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是怎么了?瞧你这副别扭的样子。”裴奕展臂环住她,吻了吻她面颊,“有什么不合意的,你只管说。” “哪有。”叶浔连忙摇头。遇到这样事事如意的情形,她的缺点显露无遗,不知如何回馈除了亲人之外的人给予的关爱、需求。 裴奕自然是不能被这句打发掉的,“那你这是别扭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说不出,叶浔索性耍赖,“就是乏得厉害,没精神。” 裴奕才不信,“你不说实话,信不信我让马车绕京城转圈再去叶府?” 信,当然信。叶浔却是没好气,“你这个人啊,总是欺负人。” 裴奕只觉得冤枉,“除了你,我还欺负过谁?” 叶浔却是展颜笑,“那就是承认欺负我了?” “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裴奕刮了刮她鼻尖,“我怎么欺负你了?” “……”叶浔嘟了嘟嘴,“才不与你争辩呢,你学富五车,哪儿是我辩得过的。” 裴奕哈哈的笑,继而搂紧了她,“甭跟我绕圈子,说说吧,为什么副别扭的样子?” “……”叶浔沉默片刻,才抬眼对上他视线,“我这十几年,有大半的日子都不顺心,眼下这两日,娘和你对我这么好,我反倒不知所措了……”她眼中现出迷惘,“我们的日子,会直这样么?” 裴奕安抚地吻了吻她面颊,“废话,自然会直这样,最起码,娘和我都会对你好。这点你不需担心。” “我也不是担心这个……”叶浔懊恼地蹙了蹙眉,“可能是才缓过神来吧?不免胡思乱想的。” 惹得裴奕又是阵笑,无奈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到了叶府垂花门外,裴奕先步下车,亲自扶叶浔下了脚凳落地,随即同步行至垂花门的石阶上。 走了没几步,叶浔便觉得似有人在暗中窥望,往向裴奕,见他也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再往前走了段路,便有人从岔路上款步走出,曲膝行礼。 是叶浣。 叶浔心头苦笑。到底叶浣也是叶家人,这么早就被解除了禁足。叶家的人,哪个都没她那份冷硬的心肠,这么早就将叶浣放出来见人了。 再看叶浣含羞带俏的眉宇,叶浔不由抿唇冷笑。 第5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打个示意叶浣免礼的手势,懒得说话。 裴奕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人怎么这么早就放出来了?怎么放出来就四处乱转?可他不好说什么,与叶浔相形去了光霁堂。 叶浣直身形,望着裴奕颀长挺拔的背影,眼神黯然,再看向叶浔大红色窈窕轻盈的身影,目光变得怨毒。缓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随两人去往光霁堂。 那边的叶浔刚踏上光霁堂的抄手游廊,柳之南就快步迎了上来,匆匆忙忙地行个礼,便急切地打量着叶浔,又不管不顾地把人拉到旁去,“表姐,你这几日过得好吗?” 这个二愣子。裴奕心里没好气,视线淡淡瞥过柳之南,心说你表姐只是嫁出去两日好不好?她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呢? 柳之南意识到裴奕的视线,挑眉回望过去,用眼神对他说:你有没有欺负我表姐?态度自然是不大友善。 裴奕自然是不能和个小女孩计较,对叶浔颔首笑,留了她与柳之南说话。那边叶世涛已快步迎了出来,郎舅两个在处寒暄。 叶浔与柳之南转到旁说话,“我挺好的,你放心吧。” 柳之南上上下下打量时,见叶浔眉宇间盈着无从掩饰的喜悦,这才相信了她的话,笑道:“看你过的好我才放心。听说杨家那个郡主又跑去宫里了?” “嗯,不过没事。”叶浔言简意赅地说了说那件事的原委,“她日后便是有心,也不敢再闹出是非了。” 柳之南却还是不满意,连鼻子都皱了起来,“皇后怎么不当即赏她通板子夺了她的郡主身份呢?” 叶浔忍不住笑,“这样就行了,总要看着她的出身发落,又不是平头百姓。” “平头百姓才不会似她那样轻浮呢。”柳之南撇撇嘴,“我这表姐夫也真是,让人看了两次,就引出了这档子事……算了,不说这些,他对你好就行了。我们去屋里说话。” 叶浔携了柳之南的手,面走面道:“是直住在这里,还是特地赶来看我的?” 柳之南笑起来,“自然是特地赶来看你的——你出嫁当日,我娘就把我揪回去了,说没你管着,我不知要怎么折腾,不放心。今日你回门,我从昨日就开始闹,她被我缠得头晕,只得准了。” 叶浔就道:“下午我们要去柳家趟,怎样都能见面的。” “真的啊?”柳之南显得比叶浔还高兴,“那我用过午膳就去祖父那边等着你!” “好啊。” 柳之南又长长地透了口气,“这么说来,你婆婆和我表姐夫都对你很好啊。”又抬手捏了捏叶浔的面颊,“我的浔表姐果然是人见人爱。” 叶浔忍不住笑起来。 柳之南先步去了室内。 叶浔略等了片刻,裴奕和叶世涛走到门外。 “哥。”叶浔笑望着叶世涛。 叶世涛回以暖融融的笑,“快进去说话。” 室内,景国公、叶夫人、王氏、江宜室都在座,叶浣和叶世浩垂首在旁,叶沛和柳之南则是笑嘻嘻的,后者既然来了,就也要蹭个红包沾沾喜气。 叶浔与裴奕同上前去给长辈行礼问安。 景国公与叶夫人连忙让两人坐下说话。叶夫人做不来当着众人提点孙女遵守妇德的那套,只是笑呵呵地将叶浔唤到身边,温声叮嘱。 裴奕则逐见过长辈和平辈,与叶浔认亲的时候大同小异,不过是收礼、发红包的事。 轮到叶浣、叶世浩,姐弟两个俱是曲膝行礼,低声唤“姐夫”。 裴奕也不言,各给了个红包。 叶沛的小脸儿上洋溢着笑容,很是恭敬地给裴奕行礼,语声甜甜的:“姐夫。” 裴奕看得出,叶沛与叶浔姐妹情分较深,态度便柔和了几分。 柳之南随之上前行礼,“表姐夫。” 裴奕听着这声表姐夫倒是很顺耳,笑着颔首,将手里两个红包分别给了她和叶沛。随后,他便与景国公、叶世涛去了西次间说话。 叶浔则与女眷去了东次间说说笑笑。 叶浣和叶世浩很识趣地找了由头避了出去。 江宜室瞅了个空子,和叶浔低声解释:“祖父、祖母说总这样拘着阿浣和世涛也不是那么回事,和我们商议着解了他们的禁足。我和你哥想着,也不能关他们辈子,就同意了,眼下只怕他们不惹事,正愁没个由头发落他们呢。” 叶浔想想也是,会心笑。 闲话阵子,分男女开了席面。叶浔今日是正宾,坐在了叶夫人下手,余下几人按辈分排序落座。 用过饭,叶浔和裴奕盘桓到申时,道辞离开。 叶夫人握着叶浔的手,依依不舍的,“日后得了空我就去看你,你有什么事就命人传话回来。” 景国公在旁附和地点头。 “嗯,我也样,得了空就回来。”叶浔揽着祖母的手臂,看着祖父眼中的伤感,心里也很不好过。嫁出去之后,终究是不同了,便是婆婆允许,她也不好三天两头地回娘家。 景国公看着孙女也是强颜欢笑,不想让气氛太伤感,大手挥,“回吧。” 叶浔与裴奕称是,相形离开,转去柳府。 路上,叶浔好阵子沉默不语。 裴奕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那个家,必然是让她又爱又恨的。 趋近柳府时,叶浔眼角眉梢飞扬起来,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 进了垂花门,就见柳阁老大步流星迎了过来。 “外祖父。”叶浔顾不上什么端庄的形象了,快步走上前去,携了柳阁老的大手,“您想没想我?” “这孩子……”柳阁老笑着拍拍她的手,“听说你们两个要过来,我就提前回府了,你说我想不想你?”说着话,对裴奕颔首。 裴奕行礼时正式改了称谓,随着叶浔唤外祖父。 柳阁老道:“路程不远,走回去。” 叶浔笑着点头,面走,面询问府里的大事小情,连自己放到鱼缸里的几尾金鱼、种下的花花草草都问到了。 柳阁老告诉了她,又道:“午后之南就跑回来了,数她能折腾。”说着话看向裴奕,无奈地笑了笑。 裴奕和叶浔都笑起来。 果然,进到柳夫人房里,柳之南已等在室内,裴奕又给了她个红包。 柳之南因着裴家对叶浔的好,心里莫名地跟裴奕亲近几分,笑着问道:“表姐夫,你还有没有余的封红?给我两个成不成?” 柳阁老和柳夫人都瞪了她眼。 柳之南却不服气地嘟了嘴,“我表姐夫都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先急着替他省钱……” 裴奕轻笑出声,又给了她两个大红包。 柳之南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柳家人并不知道裴奕和叶浔今日会过来,晚间切如往常,除了两位老人家、柳之南,只有大爷柳岷江和江氏在家中。 老少三个男子在小花厅用饭,女眷则在东次间开了桌席面。 饭后,柳之南给叶浔递了个眼色,便先步离席,跑去了西次间。 叶浔借着下人撤下饭菜上茶的功夫,去了西次间,问道:“有话跟我说?” “是啊。有个事也只能跟你说,在叶家又怕人听了去。”柳之南附耳道,“昨日,淮安侯去见过我哥了,说想亲眼见见我。你说我就让他见见行不行?他要是认准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也好开条件,让他别依附徐阁老了,日后为外祖父效命,是不是很划算?” “……”叶浔无奈,并且无语,思忖片刻才道,“你倒是会算账,于他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这就像你想狠赚大笔钱,可他保不齐就会倾家荡产。这事儿你别自作主张,要和你哥或者长辈商量商量。”柳文华虽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的妹妹,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行吧,我再想想。”柳之南眨了眨眼睛,“你说的也是,我这是狮子大开口,他才不会同意呢,要不然就让他看着办吧,到时也看看,我小时候的锭金子能换来什么。” 叶浔叮嘱道:“反正你要记住,这件事定要听你哥的话。” “放心,放心。”柳之南撇撇嘴,“祖父都快折磨死我了,我哪儿还敢再私自决定什么事。” 叶浔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陪长辈说话。 眼看着天色不早,叶浔和裴奕道辞,返回裴府。 两人到了府中,急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去太夫人房里请安。 到了门外,有丫鬟上前来通禀:“徐阁老的夫人过来了。”语声顿了顿,又补充道,“刚过来。” 叶浔讶然挑眉,哪有摸黑串门的道理? 裴奕神色倏然变得冷峻,吓得丫鬟后退两步。 叶浔侧目看向他,他已不待丫鬟通禀便进了室内。 第51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早,裴奕和叶浔去给太夫人问安。 太夫人神色如往常,仿佛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样。 裴奕放下心来,去了外院。 叶浔回到房里,和半夏商量着午间给太夫人做什么菜。 她身边最得力的是竹苓、半夏。竹苓跟着她学了手好针线,半夏则喜欢下厨、做药膳。 前世,叶浔把半夏送到了太夫人身边。她知会了裴奕,让他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安排半夏入府。从那之后,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半夏过得不错,主仆两个却是再没见过,这样大家都轻松,好做人。 巳初,叶府的程妈妈来了,叶浔忙让人进来说话。 程妈妈进门来,先给叶浔道喜,随后说起府中的桩事:“今日早,有人上门提亲了。” 叶浔笑道:“那自然是二小姐了,哪家去提亲的?” 程妈妈道:“是宜春侯宋府。” 叶浔真没想到,宋清远居然也有言出必行的时候。 程妈妈忙道:“叶家自然是没答应,国公夫人言辞否决了此事。可为那边说项的似是还不死心,恐怕还会继续上门提亲。并且,宋太夫人已递了帖子过去,要登门拜望国公夫人,只是不知国公夫人会不会答应。” 叶浔扶额。又揣度宋太夫人为何遂了宋清远的心思:看她出嫁时陪嫁丰厚,笃定叶家也会对叶沛视同仁?要是叶沛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祖父祖母还真会如此。或者是看清了形式,明白与叶家结亲好处。 “你把此事告诉大少爷。”虽说是女主内男主外,可男子发了话,女眷数都要听从。 程妈妈欣然点头,“奴婢是奉命前来知会您声,也是要问问您这事呢。大少奶奶是铁了心不会同意此事,可她只盼着大少爷在秋围中博得头彩,平日尽量不打扰大少爷,但是这件事若是阴差阳错的弄成了,恐怕是不大好。” 到底是在柳家当差年的老人儿了,凡事愿意稳操胜券,尽量避免万。叶浔赞许地颔首笑,赏了程妈妈两银子。 程妈妈谢了赏,也不耽搁,即刻赶回叶府,去了叶世涛的书房,进到院门,便看到叶浣在叶世涛面前,低声说着什么,因为背对着她,她连神色都无从探究。 叶世涛歪在躺椅上,像只慵懒的晒太阳的大猫样,手里的扇子有下没下地敲打着躺椅扶手。 叶浣正在低声道:“……大哥,我晓得你心里还记着我犯过的错事,也是自知无从辩驳,是早已断了出嫁的心思。我如今只求大哥将我和世浩送到父母身边,或是将我们送到别院,让我们反省过错,抄写经书悔过。” “断了出嫁的心思?”叶世涛勾出讽刺的笑容,“姻缘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你能决定的?这种话,也是你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能说的?” 叶浣垂下头去,“我也是听府里的人嚼舌根,说宜春侯府上门提亲了,他那样的品行……”其实最主要的是,叶浔不肯要的东西,她才不会接到手里。 “他怎样的品行?”叶世涛玩味地看了叶浣眼,“看起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叶浣忙补救,“府里的人都在传他品行不端……” 叶世涛忽然抖开了扇子,声响阻止了叶浣的言语,模棱两可的道:“提亲的事,你不说我倒是没听说。既然你告诉我了,我会好好儿斟酌番。”斜睇叶浣眼,见她为之忐忑,漠然笑,摆了摆手。 叶浣顺从地曲膝行礼,转身出门。 程妈妈连忙上前去,把提亲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遍。 叶世涛眉目舒展开来,“要按品行,两个人倒是般配,可惜,这个二妹……我看是不嫁最好。” 程妈妈只是笑。 ** 午间,太夫人尝着香辣蟹、花香藕很是合口,饭后,问道:“那两道菜是哪个厨子做的?以前可没吃过这样可口的。” 裴奕笑着把话接过去:“就在这儿呢。怕您吃着不合口,就和别的菜混放到了处。” 太夫人惊讶地看向叶浔,“是阿浔做的?” 叶浔笑着点头,“幸好您吃着合口。” “才刚进门,怎么能下厨呢?”太夫人没辙地剜了裴奕眼,心里又分明是感动的,对叶浔道,“日后可不准这样辛苦了。” “我喜欢下厨,难得您捧场,高兴还来不及呢。”叶浔笑道,“这事儿您可不能拦着我。” “好孩子……”太夫人除了这句,也说不出了。 裴奕笑着起身,“我要去外面转转,不陪你们说话了。” 太夫人摆摆手,“去吧。” 叶浔笑着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送到太夫人手边,“您喝茶。”又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仆妇说,花房里有不少菊花是您亲手照料的,是真的么?” 太夫人颔首笑道:“是,我平日也没什么喜好,得了闲不过是侍弄花草消磨功夫。” “那我可得去瞧瞧,您得了闲也指点我二。” “我只怕你日后忙得紧,没那份闲工夫。”太夫人道,“先慢慢熟悉府里的下人,过段日子内宅就交给你打理,我也好名正言顺地躲清闲了。” 这么快?太夫人才三十岁,就将手边的事全都交给儿子媳妇,大把的光阴要如何消遣?叶浔心里这么想着,口中推脱道:“我可没那份能力,历练两年再说也不迟。”婆婆有事做,她能清闲些,不也两全其美? 太夫人摆摆手,“那些琐事我能帮衬着你,府里迎来送往的事,就要由你出面了。我性子孤僻,实在是没那份心里应承场面上的事。” 话说到了这地步,叶浔自然不好再说什么。隐约觉得,若不是为了裴奕,太夫人怕是连头上的诰命都不稀罕。 说了会儿话,叶浔回房午睡。 下午,燕王妃过来了,却不进内宅,连马车都不下,就在垂花门外等着,对下人说,和叶浔说几句话就走。 叶浔忙去看个究竟。 燕王妃这才下了马车说话,“也不为别的,明日起,柳府和燕王府要办几场赏菊宴,请了不少人,但是你是新婚,去也不合适,提前告诉你声。”又笑,“我这也是顺路经过长兴侯府,就把话传给你。” 连柳府都不让自己参加,叶浔问道:“是为何事?” “横竖你也会听说,我就先跟你交个底。”燕王妃忍不住笑,“这几日总有言官弹劾王爷,不外是徐阁老、杨阁老那边的人。王爷被骂得烦了,要给两位阁老找点儿事情做。正愁找不到由头,宫里就出了静慧郡主的事。我便跟皇后讨了个人情,要做次冰人,给静慧郡主张罗门好亲事。皇后说静慧郡主的确是到年纪了,要我好好儿给她选个婆家,先说合着,到时她也觉得是好姻缘的话,说不定会亲自赐婚。” 叶浔听着,料定杨家要闹阵子了。 燕王妃继续道:“我哪里知道怎样的人家配得起郡主,上午就去找你外祖母打听,这才知道,敢情我们是不谋而合了,你外祖母也记挂着静慧郡主,想给她牵线搭桥。如果只是家出头,事情就得好好儿准备段时日,眼下拍即合,就好办了。我和柳家隐约地把皇后的话放出风去,来日两头说合的时候就容易了——这才想办几场宴请。” 叶浔止不住地想笑,“给静慧郡主找的人是——” “这话可是问到了点子上。”燕王妃笑意到了眼底,“你外祖父也问过此事了,亲自选出了两个人,个是宜春侯,另个是徐阁老的二弟徐寄思。” 外祖父外祖母选的这两个人,可实在是妙。 这两个人,都曾对她动过歪心思,又要顾忌着皇后那边,不能回绝,可静慧郡主跑去宫门外看裴奕的事是瞒不住的,她都听说了,别人又不是聋子——哪个男子也不会愿意娶这样的人。 最为难的是杨家,事情还没办就宣扬得满城风雨,又要担心皇后高兴就赐婚,总要慎重地斟酌番——可又如何斟酌?徐寄思是丧妻续弦之人,宋清远是皇上口中品行不端之人,哪个都不是良配。 这件事最终能不能成不重要,重要的是只个结亲的由头,就能让三家人都挣扎苦恼阵子。而若是成了,于朝廷格局、柳阁老的权益都无损害,横竖都是与他对着干或是他不喜的人,混到起也无妨。 叶浔想到了宋清远,希望他还是赶紧娶了别家女吧,千万别围着叶家打转了。却又不是不担心的,会破罐破摔的不止她,他也会,真根筋地疯起来,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 第5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过了几天,燕王妃与柳夫人分头行事,忙着给杨文慧说合亲事。 宋家那边全然没有料到,先前只心意想与叶家结亲。 宋太夫人碰壁几次,早就窝了肚子火,见人上门为宋清远和杨文慧说合,顺势放下了娶叶家次女的事,却也不愿与杨家结亲,是听了闲话的缘故。 说的委婉的,是杨文慧对裴奕往情深,说的不好听的,认定了杨文慧心性轻浮,不是能持家度日的。宋太夫人宁可要个叶浔那样傲慢无礼的,也不要这种媳妇进门。可因着皇后也隐约介入了此事,连推都不敢推,心里当真堵得厉害。 而宋太夫人最揪心的,是宋清远完全陷入了颓靡的状态,每日什么都无心做了,和三五好友饮酒作乐。她膝下三子,长子与三子宋清远是她所生,次子是庶出。长子夭折,次子已经娶妻,三子是她的心头肉,原本以为得了侯爵之后诸事皆顺,却不料,竟走至了今日。而归根结底,是被美色所害。 叶浔不知道这些,安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柳阁老来过裴府趟,裴奕没在家,他与叶浔说了阵子话。 见到外祖父,叶浔眉飞色舞的,径自携了老人家的手,“您留下来用饭吧?” “今日不行,还有事。”柳阁老见外孙女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满脸欣慰。 “那我抽空去看您,给您做顿饭吃。”叶浔献宝似的道,“我又新学了几道地方菜,很好吃的。” “成。”柳阁老笑着颔首,“提前命人递个话,我到时候午间回家用饭。” 叶浔命丫鬟取来几件衣服,是她给外祖父做的两件道袍、外祖母的两套褙子、综裙。 柳阁老眉开眼笑的,“记挂着我们,也别忘了娘家还有夫家。” “我祖父祖母的过两日就做好了,婆婆的也少不了。”叶浔转而说起杨文慧的事,“您这下可是箭三雕,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柳阁老道:“徐、宋两家在琐事上让我不快,我心里都记着呢。可以前时机未到,眼下正合适。”他眼中闪过慧黠的光,“我本想在政务上给徐阁老点儿颜色,找个事由给宜春侯个警告。杨家女的事出,倒让我省事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不论大事小事,都是思维缜密、用意深远。 “平日诸事,你都要用心观摩。”柳阁老语重心长地道,“我绝不是要你仗势欺人,而是权贵之家是非,你作为府主母,少不得应对各色人等,些经验总是好事。凡事都有利有弊,我和你外祖母疼爱你,凡事都愿意帮衬,你可以舒心自在些;可也有弊端,少不得有人盯着你,想用你生是非打击我。这些你定要明白,何时都不可大意。”他苦涩地笑了笑,“何事皆如此,难得两全时。” “我晓得。”叶浔笑道,“我自幼得您和外祖母教导,不惹事,也不会怕事。” “那就行。”柳阁老又叮嘱道,“平日不可骄纵,却也不能委屈自己。若是有不如意之处,定要告诉我。记着,有势而不借势,并非有风骨,反而是愚蠢。你娘在世时,就是太倔强,何事也不愿意让我们为她做主撑腰,这才……”他叹息声,“你断不能走了她的旧路。” 叶浔不想老人家伤感,忙笑着点头,“我这些年麻烦您的时候还少么?您要是懒得管我,我才会找地方哭去呢。” 柳阁老神色缓,“这也是以防万。若我没看错裴奕,他必能帮你遮风挡雨,我享福的日子怕是不远了。”随后也不留,起身离开。 叶浔看得出,外祖父欣赏看重裴奕,但是还不能完全信任。代权臣,对谁都不能轻易放下全部戒备。外祖父这次出手,是给杨、徐、宋三家添堵,也是做给裴家看的,算是先礼后兵。知道轻重的如裴奕,看得出老人家用意,只会为她高兴,如既往地对待她;不知道轻重的如前世的宋太夫人,会愈发反感柳家,想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柳阁老刚走,孟宗扬来访,直言要见叶浔。 叶浔记着前车之鉴,怕他横生枝节,又因裴家与他毫无牵扯,不便见他,索性命人将他请到花厅喝茶,命竹苓前去询问他有什么事。 孟宗扬懒洋洋地坐在花厅,对竹苓道:“别人都是上赶着见这个见那个男子,你家夫人倒是好,处处躲着人不见,好没意思。” 竹苓听了没好气,不搭话。 孟宗扬却摆摆手:“如实转告你家夫人。” 有毛病!竹苓气呼呼地回了内宅,与叶浔说了。 叶浔微微笑,“回去告诉他,我知道了,他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竹苓又返回了花厅。 孟宗扬喝了半盏茶,这才道:“我是为了柳之南而来,问你家夫人想不想听。” “没别的话了?” “暂时没有,去传话。” 竹苓气得不行,又跑回正房。 “跟他说,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有话只管与你直言。”叶浔笑道,“你也不用急着回去,用些茶点补补力气,等会儿坐着青帷小油车过去。” 竹苓笑起来,“好!” 孟宗扬等了两刻钟,竹苓才慢吞吞地返回。 孟宗扬睨了她眼,“你不会是在半路睡了觉才过来的吧?” “我家夫人体恤,让奴婢用了些茶点,坐着青帷小油车来的。”竹苓笑嘻嘻的,“侯爷有什么话只管慢慢说。”又将叶浔的话重复遍。 孟宗扬服了,只得直言道:“柳之南这几日并不安分,以去书院看望兄长唯有,每日前去城西的书院,缠着书院的祁先生请教学问。我寻机见了她面,问有何能帮她的,她说如果我能说服祁先生收下她这女学生,定当感激不尽。个女孩子,有这般行径,原因不难猜出吧?你家夫人若是愿意她像个傻子似的误了生,只管继续躲清闲不闻不问。” 竹苓愣了会儿,才将这些话完全消化,神色随之整,急匆匆去告知叶浔。 叶浔心头突地条,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让竹苓问孟宗扬:“为何有耽误生的说法?” 孟宗扬直言不讳:“祁先生样貌绝佳,文韬武略,如今孑然身,也是个痴心人,偏生他的意中人……已不在人世。” 叶浔听了,半晌说不出话。前世,柳之南是不是也对那位祁先生往情深,偏生不能如愿相守,所以才誓死也不出嫁?最无望的感情,便是这样吧? “问问淮安侯,他找上门来,想要我做什么?” 孟宗扬直言道:“柳阁老、柳之南的双亲、叶家,都没人能管得住她。她任性惯了,花招层出不穷,若说还能有人能约束她,也只有裴夫人了。方便的话,请裴夫人将柳之南接到府中小住,婉言规劝。” 叶浔听了,想着也只有这条路能试试了。“告诉他,我会尽力照他的意思行事。再有,问他句,为何为了之南做这些?” 孟宗扬知道目的达成,又开始没正形了,对着竹苓振振有词:“绝艳倾城、行事有分寸却跋扈的女子,都是我要敬而远之的人物。柳之南率性而为、遇事任性、偶尔缺心眼儿,可比我要敬而远之的人可取,左右我也闲得发慌,她又是我年少时的恩人,见她是在飞蛾扑火,便愿意拉她把。” 竹苓气得不行,转述之后,对叶浔道:“这人可真是放肆!” 叶浔哪里听不出,孟宗扬要敬而远之的就是自己这种人,“替我对他道声谢,别的不需理会。” 孟宗扬得了这回话,离开前轻描淡写加了句:“我已写好了五道弹劾长兴侯的折子,等他上任,便每隔十日呈给皇上道。” 竹苓心说你怎么还不去死呢?!气哼哼地说了句“侯爷好走,仔细车马掉沟里去”,赶回去告诉了叶浔。 叶浔听了竹苓揶揄孟宗扬的话,笑不可支,又安抚道:“做官就是这样,侯爷和他都被人盯着,少不得被弹劾,不算什么。” 竹苓这才好过了些。 晚间,叶浔去给太夫人请安时,说了想接柳之南到府中小住的事,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安,道:“我和她情同姐妹,她最近遇到了桩棘手的事,心绪烦乱,这才起了这心思。” 太夫人笑道:“家中本就人口单薄,我总担心你觉着闷,接个人进来做伴,再好不过,明日我就命人收拾出院落来。” 叶浔忙道:“谢娘。”又命竹苓将自己做的套衣服呈上,“我在娘家的时候,备好了衣料,也绣了图案,只差缝合起来。这两日无事,就做出来了。” 太夫人看着袖口上逼真的兰花图案,赞许地颔首,“我这半生,诗书、商道没少钻营,针线、下厨却很少碰了,直至荒废,如今有了你在身边照顾衣食起居,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服气。。” “娘谬赞了,这本是我分内事。” 晚间歇下之后,叶浔又跟裴奕说了接柳之南过来的事,“娘同意了,你怎么看?” 裴奕就道:“这些都是内宅的事,不需问我。日后我让府里的人警醒些便是。” “嗯,那我明日就去知会外祖父和三舅、三舅母,把她接过来。” 裴奕揽着她,翻看账册,“家中这些庶务,你尽快接过去吧。我跟你说实话,看账册就头疼,前两年要不是帮娘减轻负担,是碰都不会碰这些。” “你头疼,我也头疼啊。”叶浔汗颜,“我那些陪嫁的田产铺子,都是选了可信之人打理着,看账算账的本事,真没学精。” “让娘指点你,这些她最在行。”裴奕道,“就这么说定了?” “没说定。”叶浔笑道,“娘同意了才作数。”并不认为太夫人愿意将切都交给她。 “提过了,娘说行,要我跟你说说。” “啊?”叶浔意外。她不是会嫌手里东西的人,可如果要年年月月打理偌大份家产,真是心虚得很。 “不想做我的贤内助?” “我想不想是回事,没那份资质又是回事。”叶浔撇撇嘴,“哪日亏了本,你不骂我败家才怪。” “明明想偷懒,偏要找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裴奕道,“冬日用心学学这些,明年也好接过去了。”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叶浔压力小了不少,也就没再说什么,继而提起孟宗扬来府中的事——家里的大事小情,哪儿能瞒得过裴奕,他可以不问,她却该告诉他实情。末了又问:“依你看,他说的属实么?那位先生的事,你听说过么?” “都是前朝的事了,孟宗扬说的,应该属实。”那位祁先生,的确有让人见误终生的风华。裴奕想了想,“要接之南过来,原来是因此而起。但愿,为时不晚。” 叶浔又何尝不这样希望。若是柳之南已经陷入了情障,恐怕任谁都拉不回来了。 第5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把柳之南接到府中当日,秋围如期举行。 地点选在了京西,特地点名让裴奕、孟宗扬、燕王、成国公随行——这几个人既有爵位又有官职,自然不好再与人争高下,只是凑趣助兴罢了。勋贵之家、高门望族的子弟齐聚御前,准备举获得皇上青睐,其中自然包括叶世涛。 当日,叶浔帮柳之南安置好住处,带她去给太夫人请安。 柳之南是有少缺点就有少优点的女孩子,只要她愿意,就能讨得长辈喜欢。 太夫人果然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又善言的女孩子,坐在起闲话家常,不时被柳之南引得开怀地笑。 叶浔什么都没问过柳之南。竹苓不免奇怪,“您不问问表小姐么?”说着话联想到了上次徐夫人的事,“徐夫人的事,您也没问过太夫人和侯爷吧?” 叶浔只是道:“问了不也没什么用么?徐夫人的事,要等太夫人告诉我原委。而之南的事,是不能问——她若是没那个意思,岂不是要怪孟宗扬胡说毁她名声;若她有那个意思,总能捕捉到蛛丝马迹。” 竹苓想想也是,笑道:“奴婢到底还是好奇心重,不免心急。” 柳之南在府中各处转了转,便回到房里,静心抄写《楞严经》。比之以往,她这样安静,有点儿反常。 这日,杨文慧和徐阁老之女徐曼安不请自来,前者要见的是叶浔,后者要见的是太夫人。 郡主、县主联袂而来,自是不能拒之门外。叶浔得了太夫人的允许之后,将两人带去说话。 见到徐曼安的时候,叶浔还是有些惊讶的。之前听说过徐曼安自幼患有腿疾,走路诸不便,想象中,那应该是个病态苍白的女子,见到的人却大相径庭。 徐曼安坐在轮椅上,身形丰腴——不属于女孩子婴儿肥,是满脸横肉的那种。看身量,应该是女子中少见的高大。 又高又胖,坐着都像座小山似的。 到了太夫人房里,杨文慧寒暄几句,便起身笑道:“太夫人,我此次前来,是要和长兴侯夫人说几句体己话,还请您不要怪我失礼。” 太夫人望向叶浔,见她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便笑道:“那你们就去花厅说话。” 两人称是而去。 杨文慧坐在花厅的透雕椅上,望着窗纱上的花树暗影,苦涩笑,“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要委身侯爷,是家父家母的意思?” 叶浔笑而不语。 杨文慧叹息声,“不是那样,是我自己的意思。可你们这些人,全然不肯相信我对长兴侯见倾心……最可悲的是,他听了流言蜚语,怕是也不会相信。” 叶浔依旧保持沉默。是杨文慧自作主张,还是杨阁老指使,都不重要。闺中女子荒唐行事本无妨,但若分寸没掌握好,便会不可避免地卷入官场争斗,被人无情利用。不是人们无情,是有些错误犯不得。 杨文慧的笑容衬得她容颜愈发娇柔,眼神却透着讥讽,“你那外祖父,为了给你撑腰,却将我的辈子毁了。是你求他这么做的吧?以往人我也听过传言,说你性子桀骜孤僻,与双亲不合,做出这种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跑来自以为是的。叶浔扯扯嘴角,不屑地瞥了杨文慧眼,“你倒是看得起自己,不过是顶着个郡主虚衔、德行有亏的人,也值得谁出手么?只是你恰好生在杨家,有点儿利用价值罢了。你不留在家中反省,毫无累得家门为你脸上无光的愧疚,却跑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文慧竟也不恼,“反省、愧疚又有何用?照他们的意思定亲出嫁就是了。今日过来是想求你口下留情,有些事还是别跟外人提了。外人说万句,抵不上你说句。就算你我不能深交,却不定要结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自来不算话之人。”叶浔漫声应着,愈发地看不透了——要是杨阁老指使、提点女儿这般那般,这种父亲已经到了可怖的程度;要是这些事都是杨文慧自己的意思,城府未免太深了些,实在不容小觑。 杨文慧笑了笑,道:“长兴侯那样的人,任哪个女子见了,都不能无动于衷。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偶尔我真是替你头疼,要怎样才能看住他,才能避免他不会变成跟你兄长样的人。” 叶浔轻笑,“不劳你挂心,有这闲情,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也是我事,你有柳阁老撑腰,他怎么敢。” 话是句比句刺耳了。这是什么心思?得不到就诋毁?还是根本就希望她能将宫中那日的事宣扬得满城皆知? 叶浔笑得云淡风轻,话锋转:“徐阁老二弟若是能娶你,倒是般配得很。说起来你也算是有福之人了,原本不过是要做个小妾甚至通房,给人填房的话,算起来你还赚了呢。”她促狭地眨眨眼,“你兴致这么好,就是因为这件事吧?”心里却是清楚,杨家若是要在徐寄思、宋清远当中选择,必然会选择后个——女儿给人做填房,实在是太丢人,宋清远便是名声再差,也要比徐寄思强。况且徐、杨两家交好年,根本就不需要用亲事稳固关系。 “谁说我要嫁到徐家了?”杨文慧终于绷不住了,脸上飞起羞恼的绯红。 “你能对我家中的事品头论足,我就不能说说你的事了?既然你不喜徐家,那我就恭祝你嫁到宋家。”叶浔依然笑盈盈的,“我倒是很喜欢与你说话,你不似寻常小姑娘,说话百无禁忌,日后可要上门。” 杨文慧低头喝茶。已经领教了叶浔惯于话里藏针,自己又是任人奚落的处境,也就不再自取其辱了。 叶浔怎么看怎么觉得杨文慧有些失望。这样看来,是真希望她把宫中那日的事宣扬出去,坐实她自甘堕落性子轻浮的传言,从而让名声差,惹得徐家、宋家打死也要避免娶她。这是真豁出去了? 杨文慧又坐了阵子,才回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与徐曼安正对坐无语。 徐曼安神色复杂,困惑、忐忑、失望。 太夫人安之若素。 两个女孩各怀心思,又都很失望,没了兴致,对个眼神,道辞离去。 当晚,秋围的结果传到府中:叶世涛博得头筹。而皇上起了兴致,要在外逗留几日再回宫,裴奕等人自然要陪在左右。 过了两日,宋清远与杨文慧订了亲。宫里传出话来:皇后听说了此事,说是不错的桩姻缘,但愿今年冬日就能听到成亲的喜讯。 皇后直是放两句话出来,并没真正做过什么,宋家与杨家却只能硬着头皮筹备婚事。 转过天来,裴二奶奶过来了,她有事找太夫人。叶浔见礼之后,便找了个托词回房了。 裴二奶奶是听说了叶浔接柳之南进府的事,为此来询问太夫人:“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成婚没几日,怎么就往府里接女孩子?” 太夫人听着这话有些别扭,笑着解释:“表姐妹两个本就情分很深,家中人口又少,阿浔是将柳家小姐接来与我做伴的。” 裴二奶奶目光微闪,“真是只为了找个人陪着你?”语声顿了顿,期期艾艾地问道,“这段日子,暮羽房里添新人了么?” 太夫人微微蹙眉,“你想到哪儿去了。” 裴二奶奶却道:“这高门大户里面,不就是这样么?不说别的,只说叶家那位大少爷,可是收了好几房妾室……我乍听柳家小姐到了府里,可不就想了些。” “荒唐,胡说什么?”太夫人面容转冷,“你想怎样就直说,别给柳家、叶家的人泼脏水。”心里真是怀疑这人脑子有毛病——任谁会想到那方面去? 裴二奶奶讪讪的,“那我就直说了。我找了两个姿容出众的丫鬟,你抽时间看看?等时日久了,让暮羽收了她们两个做通房,如此,你也算是安排了人手在正房,她们在大事小情上也能帮你看着媳妇,免得当家做主的权利都落到了外姓人手里。这些事你可不能味大度,若是儿子媳妇不孝顺,你跟谁哭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太夫人听得眉毛险些打结,“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不可再提!孩子房里的事,断没有我干涉的道理。至于侯府的事,你别跟着瞎操心!”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裴二奶奶知道,自己是白算计了,很有些扫兴,甩了甩帕子,起身来,“我这番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来日你那媳妇在府中横着走的时候,可别找我诉苦!” 太夫人冷冷笑,“我自来就不是诉苦的人。” “那是啊,你厉害呢,孤儿寡母到如今,过得风生水起,这些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裴二奶奶眼珠子转,又笑起来,“得了,既然你把暮羽媳妇当成宝,我自然也不敢怠慢她,往后竭尽全力地巴结她就是了。放心,也不会忘了说说你这些年有不易。年前那些事,我也会跟她好好儿念叨念叨,我直不清楚的事,与她提提,她兴许就能给我查出个结果来。” “是该如此。”太夫人笑着端了茶,“我就不留你了。” 裴二奶奶悻悻的走了。 太夫人细品了品裴二奶奶的话,转身去了叶浔房里。 叶浔正在小书房里习字,闻讯后,连忙出门相迎,“娘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命人唤我过去就是了。” 太夫人携了她的手,走进小书房,“过来与你说说话。” 4第5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进门后,太夫人遣了房里服侍的,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对叶浔道:“给我找两本你觉着能陶冶性情的书,等会儿我拿回去看。” “是。”叶浔踱步至书架前,心里直犯嘀咕:她认为好的,太夫人未必也这样认为,不能直接说想看什么书么?这犯难的功夫,太夫人的语声再度响起: “有些事我不提,你不问,却不等于你心里没数。那些事也理当告诉你。” 叶浔想要转身,又忽然意识到,太夫人哪里是要看什么书,只是想维持这样的状态,便于倾诉罢了。是因此,她没搭话,视线在书籍上漫不经心地游转。 太夫人喝了口茶,语速和缓:“你与暮羽成婚之前,我便有意让他告诉柳阁老,但他是男子,所思所想与我不同。不需想也知道,你没细问原由,他也不曾细说。想想也是,那些话只能由我说,他其实说什么都不大妥当。” 叶浔随意抽出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裴家门第不高,有过几位先辈考取功名做过官。我父母走得早,先后病故。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大哥随军行医,我二哥、三哥出门做小本买卖,所谓书香门第,到了我们这代,不过是徒有虚名。我个女孩子,独自留在家中,总是让人不放心。我大哥便将我托付给了姨母,让她给我张罗桩亲事。没久,姨母选中了个人,说他父母皆已不在,我嫁过去便能当家,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的是,那人是个读书人,很有才华,又年长我几岁,遇事定能处处忍让于我。” 叶浔翻书的动作停下,静心聆听。 太夫人还是那样的语速,言语间却是再无丝情绪,只是淡漠地叙述:“如今回想,我竟记不清楚那时是怎样的情形。反正亲事定了下来,并且在那年冬日出嫁了。有段日子也算过得如意,起码不记得有什么心烦的事。直到有天,那人对我说,他最想要的是荣华富贵,而这些,是我和裴家给不了也帮不了他的。他说他要去京城,他说京城中有人记挂着他,差人来找他了。便是再年少,我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若是我有了身孕,他还会这般绝情么?他说,那就只能委屈我们母子寄人篱下了。我知道自己嫁了个衣冠禽兽,再说什么都是余,从速与他办了和离文书,他心急如焚,事情办妥,立即赶赴京城。” “他走了之后,我心如死灰,甚至动过出家修行的念头——在十几年前,和离的人是异数,很被人轻视。而最要命的是,他离开个月后,我才知自己竟语成谶,有了身孕——问那句话的时候,不过是想看看那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太夫人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再怎样,也受不住这种事,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还有大哥,他得知之后,只怪自己所托非人,误了我生,随即找人带我离开了家乡,搬去别处居住,对街坊四邻只说是夫君暴病而亡。有将近十年,二哥、三哥不曾返乡,我们家人断了音讯。后来几经辗转,才又找到彼此下落,偶尔相互帮衬彼此二。我与两个嫂嫂情分浅薄,两个哥哥倒是自心底向着我,这些你要记在心里。” 叶浔轻轻嗯了声。 太夫人又道:“我心盼着暮羽成才,并不是要他报复谁或是跟谁示威——全无必要,不值当。如今他与那人同朝为官,那人又最重名利,少不得不厌其烦上门,做着让暮羽认祖归宗的美梦。自你嫁进门来,来得算是频繁的,也只有家人,想来你已经猜出来了。” 叶浔回眸望向太夫人,“徐家?徐阁老?” 太夫人点了点头,“徐夫人身边的下人,当年曾去我家乡寻找徐阁老,连带地见过我——这也是你们成亲当日,徐夫人失态的缘故。她那次入夜前来,昨日县主到访,都是为了证实暮羽到底是不是徐阁老的骨血。” 叶浔便是不解:“徐阁老想让侯爷认祖归宗……难道他要将他当年的龌龊行径公之于众?” 太夫人苦笑,“怎么可能?他自然是想做些别的文章,要说服我配合。”说着摆摆手,不想再说那家人,“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们母子年来都与徐家毫无瓜葛,日后不会愿意和他们扯上关系。明日起,我就将对牌交给你,家中的大事小情你做主就是。那家人若是再上门,就不必知会我了。” 太夫人能做到云淡风轻,叶浔却是听得满心火气。想做些别的文章……徐阁老是无耻到了什么地步?这种人怎么还没遭天打雷劈?她费了些力气才压下火气,应下了太夫人的吩咐。 太夫人又说起裴二奶奶,“与你来往时,说话若是没个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您放心。”叶浔应声后又问,“二舅母不知道那些事吧?” “她不知道,便是你二舅都没见过那人,不太清楚原委,别说她了。她只是心里存着疑影儿,那人有些精明的过了头,什么事都想掺合。若是做得过了火,你也不用容着她。” 叶浔称是,心说有这话垫底就好办了。 太夫人交代完了,也就回房去了。 叶浔回想那席话,发觉婆婆从头到尾都没怨气,没抱怨诉苦——根本就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经历揭过去了,只字未提。 再细想,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至如今,外祖父、皇上应该都不晓得徐阁老早年间这桩下作事,否则别说别人,皇上就首当其冲地不能容他。双方都刻意隐瞒避之不提,外人实在无从知情。 这才明白,前世裴奕为何亲自上奏弹劾徐阁老,让那人失去了手中切。 徐阁老这样的人,怎样惩戒都不为过。 那么今生呢?裴奕是怎么打算的? 这是她无从揣测的。 这时候,柳之南过来了,“表姐,我要出门趟,你让外院的人给我备车吧?” 叶浔不动声色,“行啊。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柳之南意外,“你就别去了,我也就是闲逛番。” “那我就要去了,正有些烦闷呢。” 柳之南撇撇嘴,“那还是算了,等表姐夫回来再说吧。你陪我出门,再遇到事情可怎么办?” 叶浔暗自松口气,“就听你的。”她让柳之南落座,“坐下说说话。别整日抄经书了,又不是方外之人,适可而止就好。” 柳之南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经文中有大道理。”又心虚地笑,“实话跟你说,我是想去城西书院,请祁先生为我讲经。” “请祁先生为你讲经?”叶浔字顿地问。 “是啊,他潜心于佛法,小有名气的法师都不及他。” “但你个女孩子家,去找男子说什么都不大妥当吧?”叶浔显得很头疼的样子,“书院那种地方,又最是人嘴杂,还是少去为好。” 柳之南脸无辜,“可是,只有他给我讲经,我才听得进去。” “心听人讲经做什么?真听到了心里去,你哪日闹着去寺里清修都未可知。”叶浔显得提心吊胆的,“罢了,改日我与外祖父说说,让他免了你抄写经文。他要你静心,可没让你沉迷其中。” 柳之南欲言又止,摆了摆手,“不与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叶浔啼笑皆非的。 柳之南在书架上找了本诗词集,回身落座,随手翻阅着,嘴里问道:“表姐,你说这诗词里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是真的么?” 叶浔现在不会放过任何个警醒或试探柳之南的机会,“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又不能当饭吃当日子过,不能全然不信,却也不能过于相信。” “就数你会煞风景。”柳之南不以为意地笑了,细细看了首词,又满眼疑惑地望着叶浔,“表姐,你喜欢表姐夫吗?喜欢个人,是怎样的心境?” 叶浔强作镇定地反问:“你以为是怎样的呢?” “嗯……”柳之南放下书,白皙的小手托着腮,大眼睛望着上方,面想面说道,“是不是那样的?见那个人,就觉着哎呀真是太好看了,怎么都好看。他说什么,你都喜欢听,他举动,看起来都是最赏心悦目的。日不见如隔三秋,兴许有些夸张,可两日见不到他,就想找个借口去见他,看他眼就知足了。”她笑嘻嘻地看着叶浔,眼神如同泓春水,从未有过的柔和,“你对表姐夫,是这样的吗?就算你不解风情,那表姐夫对你,是不是这样的?” 叶浔心说糟了,脑筋根根地拧到了起。 第5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怎么,说你不解风情,不爱听了?”柳之南打趣道。 叶浔头疼得厉害,“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因何而起?” 柳之南微愣,强辩道:“看诗词看来的啊。” 叶浔索性道:“如此说来,这些诗词歌赋当真不是好东西,你尽量少看吧。你正是性情不稳的年纪,日后少去外面,不可再去书院。” “可是,哥哥都不反对我去书院找他。” “那你哥知道你三天两头去书院的目的么?” “……”柳之南忐忑地看着叶浔。 叶浔整理了下思绪,才道:“你如今或是往后,若是有了意中人,我只有替你高兴的份,愿意帮你如愿以偿。相信柳家也是样,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事。但是你终究是名门女,做什么都要有个分寸。若是八字还没撇,你就坏了规矩,甚至闹出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会难过。”实在是担心柳之南闹出前世要死要活的阵仗。 “可也只有去书院才算合情理啊。”柳之南试着给叶浔分析,“为了祁先生肝肠寸断的女子了去了,别人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以前那些女孩子,他都是把人送回家去,或者叫人拦在书院外面。之所以肯见我,来是因为祖父的缘故,二来是因为哥哥功课很不错的缘故,三来是也知道我对他并没别的心思,我真是请他讲解经文,而且每次去都会带坛好酒送给他……” “你等等!”叶浔打断了她的话,听出了话里的玄机,“你心里惦记的人,不是祁先生?” “我怎么可能惦记祁先生呢!?”柳之南恼火地瞪着叶浔,“他钟情的女子,估摸着活着是妖孽,死了是妖精,哪儿是我能比的?我做什么那么想不开,要去惦记他啊?不用想都知道,只要对他动了心,就跟守活寡没什么区别,他不能娶,我不能嫁。我脑子有毛病啊?我又不欠他的。再说了,哥哥知道了,不把我抽筋扒皮才怪!”她抬手点着叶浔,“唉,唉,你总把我傻子,我太伤心了!” “你还好意思怪我?你还好意思伤心?”叶浔感觉犹如被人愚弄了样,理直气壮地指责,“你自己想想,从开始说话就围着祁先生打转儿,换了谁能想到别人身上去?” 柳之南哑口无言,眨着眼睛回想番,叹气般地道,“说起来还真是,也不怪你。” “那就跟我说实话,那个人是谁?不准骗我。”叶浔神色严肃,“你跟我老实交代,能帮的我定帮你,可你若想背着我与男子私下来往,是断断不行的。你别忘了,若是你中意的人,不适合与柳家结亲,你是怎样都不能如愿的。”说到这里,又气又笑,“居然跟我玩儿障眼法?你可真行啊。” “能帮的定帮我。”柳之南将这句话听到了心里,起身到了叶浔身侧,展臂抱了抱她,“表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叶浔不吃这套,“甭跟我说好话,我先知道是谁,才能知道要不要帮你。” 柳之南却咯咯地笑,“果真是不解风情啊,我可怜的表姐夫啊。” 叶浔嘴角抽了抽,“甭跟我东拉西扯的,说正经的,你去书院到底是为谁?” 柳之南垂了脸,“唉,我是真不好意思说啊。”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柳之南挣扎半晌才附耳道:“是孟宗扬。” “啊?!”叶浔已经被弄懵了。是孟宗扬不让柳之南去书院的,是孟宗扬疑心柳之南钟情祁先生的,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见了他,才知道小时候为何能随手给他锭金子——真真是好看啊。他在书院有交好的学子,和祁先生也有些交情,我每次过去,都能见到他。” “可是——”叶浔觉得自己的脑筋就要搅成团麻了,“可他不是跟皇上去了城西么?今日还没回来,你怎么还要去书院?” “上次他跟祁先生说话,我听到了几句。他们约好今日对弈的,他说他哄皇上高兴难,惹皇上不悦可容易,去走个过场就能被撵回来了。”柳之南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浔,“表姐,我就是去看看他,看眼就回来,行不行啊?” “先别说这些。”叶浔烦躁地摆了摆手,满眼狐疑,“你心里有他,他知道么?他心里有你么?”要还是剃头挑子头热……那就不如喜欢祁先生了,起码,祁先生有分寸,活得似个世外之人,断不会伤害女孩子的。 “他……”柳之南垂了眼睑,“他以为我去书院只是为了见祁先生。其实不是的,第次我去见祁先生,真是去请教佛经里的不解之处。他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在祁先生住的小院儿里和我说了阵子话。后来我再去,他恰好都在,我便以为他是祁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别处见到他难,在书院见他却容易。” 叶浔回想着孟宗扬的话,问道:“他说过,想要报答你,和你见面时可曾提过?” “提过啊,我求他让祁先生破例收我做学生。” 叶浔抬手用力地按着眉心,“笨死你算了,你这样说,他能不想偏么?” 柳之南却也很冤枉,“那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让他随时随地出现在我面前吧?” “……”叶浔无语至极,缓了半晌才问,“他听了什么反应?” “嗯……挺生气的吧?脸都黑了,问我有没有和他相关的心愿?我哪儿好意思说啊。”柳之南很沮丧,“末了,他说既然这样,他只好恩将仇报,再不让我去书院了。” 所以,这是孟宗扬跟她半真半假地说了番话,让她把柳之南接到府中的原因? 这两个人,都够让人头疼的。 叶浔握住柳之南的手,“眼下是没有流言,可只要流言起,你的名声就会有染。你便是心里有谁,也总要有个待嫁的阶段吧?想时时相见,是绝不可能的。” “我不是那个心思。”柳之南忙道,“我便是再荒唐,也不会沦为杨文慧之流。我只是想问他句准话,或是死心,或是……” 叶浔点点头,“你容我斟酌番,没我允许,哪儿也不准去。” 柳之南听了这话,乖乖地回房。 叶浔坐在小书房,好半晌才完全消化掉了太夫人和柳之南说的这两件事。 徐夫人到访,直言要见叶浔。太夫人命丫鬟知会叶浔。 叶浔对丫鬟道:“告诉徐夫人,今日不见,日后也不会见,让她没事别来裴府。”徐夫人见她,不外是说太夫人、裴奕的事,她可不想继续怄火了。 丫鬟笑着称是而去。 随后,孟宗扬来了。太夫人还是让叶浔自己做决定。 叶浔有不少话要问他,让丫鬟来回传话,恐怕要折腾到半夜,便去跟太夫人禀明:“淮安侯此次过来,与柳家些事有关,我想当面问清楚。” 太夫人笑道:“那就快去见见。”隐约觉得与柳之南有关。 叶浔道谢,这才去了花厅见客,路上吩咐下去,“别让之南知晓这件事。” 孟宗扬道:“你表妹没再去书院了,看起来她还真是最听你的话。” 叶浔故意气他,“她不是不想去,是被我强行拦下了。日子久了,我看我也会有心无力。” 孟宗扬蹙眉,“她就那么惦记祁先生!” 叶浔心生笑意。 “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孟宗扬烦躁不已,“从七品的芝麻官,到朝廷大员,我得熬少年?”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叶浔笑问:“你这么说可不对啊,那可是徐阁老苦心为你谋到的好差事。” 孟宗扬唰下抖开折扇,“就别提徐阁老了,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我是做武夫的料,他却指望着我上折子骂人。”又横了叶浔眼,“这说起来都怪你。” 叶浔瞪回去,“你的仕途关我什么事?” “我去叶府的时候,你就应该让我见见你表妹,我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怎么还会跟徐阁老那边不清不楚的?” 叶浔扯扯嘴角,“你这可是胡搅蛮缠啊。徐阁老是什么人?要不是你从进京就跟他和和气气的,他怎么肯三番两次举荐你?眼下反过头来埋怨别人,实在是有失男儿气度。” 孟宗扬听了,竟笑了起来,“我总把你当成无知妇孺,实在是大错特错。”又解释道,“你要是我,也只能与徐阁老和和气气的,在官场上混饭吃,实在是不容易。” 叶浔也知道,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不再刺激他,问道:“别说那些了,你过来到底是为何事?” 孟宗扬用扇子刮了刮额角,“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而来,却无点求和的意思,叶浔实在是奇怪,柳之南看上了他什么? 孟宗扬蹙了蹙眉,“徐阁老那个县主女儿,曾来过府中,想来你已见过了。” “见过了。提她做什么?” 孟宗扬副极难启齿的样子,沉吟片刻才道:“这两日有人隐晦地提了几句,要我请人去徐府提亲。” 叶浔险些就幸灾乐祸地笑了,“你不想娶?” “自然不想娶。”孟宗扬道,“且不说那位县主腿脚不方便,就算她和你样倾国倾城,我也不稀罕。再者,娶了徐家女,我这辈子都要做徐阁老的党羽,那没意思。说到底,眼下是没仗可打,要是有战事,我早就去沙场上建功立业了。除了效忠皇上,我并不想依附于任何人。” “……” 孟宗扬见叶浔又气又笑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有些失礼,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虽然跋扈,却也大方磊落,开得起这种玩笑。” “你定要面夸面贬么?” 孟宗扬哈哈地笑,“行,我以后注意些。” 叶浔这才接话,“那你就快些和徐阁老划清界限啊。” “哪儿有那么容易。”孟宗扬听得出,叶浔对官场上的争斗还算了解,想来是柳阁老着意点拨过的。他自己这些为难之处,便是不说,她也清楚。是以,他直言道,“我自进京到如今,徐阁老为着拉拢我,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在面上做了不少赏识我、帮衬我的事。我若是倏然翻脸,那些文官定会说我忘恩负义,且会成为我这辈子的污点,来日谁都会对我敬而远之,在官场上孤掌难鸣,早晚是死路条。”他语声了点儿苦涩,“终究是没料到些事,以前想着慢慢来,现在才知乱拜码头是自寻烦恼。” “我也知道这些。我说的快些,又不是要你三两日就和徐阁老翻脸。”叶浔想了想,“有个二年,总够了吧?” “可当务之急,是我娶妻之事。”孟宗扬瞪了叶浔眼,道,“徐阁老又不是在意脸面的人,哪天反过头来命人去我府中提亲,要我娶了他女儿可怎么办?” “谁叫你自找的麻烦?该!”叶浔报复回去才道,“你就说你怎么打算的吧?” “当今皇上洁身自好,有部分文官推崇备至,说天下男子都该如皇上般,最是鄙弃妻妾成群之人。”孟宗扬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我当务之急是把名声毁了,弄堆小妾进府,惹得那些文官嗤之以鼻,徐阁老为着面子,就不会再打用亲事收服我的算盘了。” 叶浔瞠目结舌,“你那脑袋是怎么长的?这是杀敌千自损八百的伎俩。你风流的名声出,谁还敢嫁你?” 孟宗扬倒是洒脱,“信我的怎么都会信我,不信我的,我过青灯古佛的日子都没用。” “就算有女子信你,可那女子的家人呢?”叶浔像是看着疯子般,“结亲也是结两姓之好,家族不同意,你怎么娶?” “不是还有句强取豪夺么?”孟宗扬自信地挑了挑眉,“我钟意的人,不论用什么法子,我都能娶她进门。” 叶浔听得火气上涌,“是,你兴许能够有威风八面的天,可到那时,依然有权臣是你不可左右的。我不知别人,最起码我外祖父那种性情的人就是你不可撼动的,他是首辅时你不能,他是平头百姓你还是不能!节气、风骨这些词汇你明不明白?那是你能用强取豪夺的方式左右的?” 孟宗扬被质问得说不出话了,随后又困惑地道:“你为何这般在意此事?”她绝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看着眼前的他,心里想到柳之南,叶浔去撞墙的心都有了,这对儿活宝啊……让她说什么才好呢?她喝了口茶,面分析面道:“你的私事,断无与我说的道理,你要让人以为你风流不羁,我其实本该拍手叫好的。说说吧,为何如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叶浔看着这个每个细节都透着霸道的人,扬眉浅笑,“不想说就算了,请回吧。” 孟宗扬沮丧地垂了眼睑,“我看来看去,也只有你表妹还算合心意,想着过两年娶她为妻。可这事也烦得很,她整日惦记着祁先生,我现在又是徐阁老那边的人,再说她才十三岁,兴许是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过个二年,心性沉稳些,说不定就能看上我了吧?” 叶浔暗自松了口气,“所以,你是觉得我会帮你?” “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提起你,是从心里信赖你。”孟宗扬微微撇了撇嘴,“我也看了,满京城也没几个能配得上她的人,祁先生那边,她迟早会失望死心。我就想,不妨与你说说日后打算,现在再想想,也是欠考虑了。我要是弄得花名在外,柳阁老恐怕宁可她做尼姑,也不会把她交给我的。” 他和柳之南……别说叶浔是局外人,听就头疼,就算把他们两个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应对,也少不得诸变数。 他自负、桀骜不驯,不定何时就会做出伤人的事。 柳之南并非温柔恭顺的性情,伤心生气之后,定会针锋相对。 这件事是叶浔重生以来觉得最棘手的事,要促成,不易;要拆散……她做不出。 那就顺其自然?可柳之南已经十三岁了,柳家该给她张罗婚事了,要是把她许配给别人,她又闹出伤害自己明志的事情来可怎么好?——柳之南没有太久的时间等着孟宗扬求娶。 柳之南跟她说出心意,她能够要她等自己斟酌。 换了孟宗扬就不行了,不给他句准话,还真怕他又想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主意来。 叶浔飞快地转动脑筋,忽然灵光闪,“祁先生……”她认真地看着孟宗扬,“你要是想如愿,如果请祁先生帮你跟我外祖父交个底,可不可行?” “这不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么?”孟宗扬道,“柳阁老定会让我表忠心,那是容易的事么?他疑心那么重,岂会轻易信任我。” “你想让徐阁老党断了与你结亲的念头,尽可以说你已有了意中人啊。” “那怎么行呢?”孟宗扬蹙眉,“她听说了,不就误会了么?到那时就算柳阁老同意了,她宁死不嫁的话,不还是要泡汤么?” “……”叶浔想着,他和柳之南是不是类人?——碰到儿女情长的事,怎么就变成傻瓜了。 孟宗扬反应过来,哈声笑出来,“对啊,不是还有你么?到时候我求着你说句公道话就成了。” “得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日后这事能不能成,还在你。”叶浔终究还是忍着没提柳之南的心意,还不是时候,她说太并不妥当。这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事——万哪天他或柳之南的心意变了,她说的话就会变成祸事。 孟宗扬审视着她,“还别说,你的确算得聪慧。” 是你变得比猪还笨了好不好?叶浔腹诽着,端茶送客,“说了半晌的话,你也该道辞了。日后有什么事,不能让你府中的丫鬟来传话么?总让我个妇道人家见你算是怎么回事?” 孟宗扬无辜地道:“我府里这不是还团糟么?护卫小厮应有尽有,丫鬟婆子还没添置。要不是没个女子帮我张罗纳妾的事,我也不会来找你了——不过真是没白来,不用再想那些旁门左道了。”他起身来,笑容真诚,对叶浔拱手行礼,“谢。” 叶浔颔首笑,还是纳闷:这厮有什么好?柳之南到底看上他哪儿了?她和他说这么会儿话,要是气性大些,早就被气死过去好几回了。 回房的路上,她不由后悔:应该问问孟宗扬,裴奕何时回来。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得和裴奕商量番,心里才有底。 第5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第二天,太夫人把府中的对牌交给了叶浔,正式地把内宅的事交给叶浔叶浔打理了。 叶浔忙了阵子,见了见府里各个大丫鬟和管事妈妈,到下午才没事了。左思右想之后,去了柳之南房里,把孟宗扬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真是那么说的?他真的想娶我?”柳之南很少会为什么事情害羞,眼下又是惊喜大过了切,就差跳脚欢呼了。 叶浔见她双眸闪烁着异常璀璨的光芒,确定这丫头是真动心了,而这样子,怕是绝无再将别人看到眼里的可能了。忽然间觉得,自己日后就算有再的挣扎、犯难,只要能让她如愿以偿,都是值得的。 想来也是,柳之南身边悦目的男子不少,而因俊美名动京城的,有叶世涛在先,有裴奕在后,还有宫中的九五之尊——柳之南哪个没见过?可她为之动心的只有孟宗扬。 而孟宗扬呢,便是在寻找柳之南的过程中,想来也已见过很闺秀了,他眼下想娶的,只有率真可爱偶尔迷糊的柳之南,也并非以貌取人之辈。 这就是真的有缘人了。 叶浔颔首笑,又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还没告诉他你是什么意思。”不想柳之南担心,便将自己的顾虑如实相告,又半开玩笑地道,“谁叫他待我没个恭敬样儿,我便磨他段时间。” 柳之南笑着抱住了叶浔,“你才不是计较那些小节的人呢,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也明白,我和他想如愿,不比表姐夫娶你容易,你这夹在中间的人最是犯难。我以后定什么都听你的。” 叶浔宠溺地揉了揉柳之南的脸颊,又道:“他与我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与你说话不是这样儿吧?要是也样,得先让他把这毛病改过来。”跟她说话怎样都无妨,若是和柳之南也这样,日后还少得了吵架怄气?言语往往才是最伤人的。她不计较,毕竟是两世为人了,柳之南却非如此。 柳之南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的,他也跟我提过你几句,说你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第次见你就是你把宋清远撵出府去那日,他就觉着你是软硬不吃,像个小男孩儿似的,说话就随意些。跟我说话么……”她想了想,“虽然不像别人样温文有礼,却也不是大大咧咧的,就算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也会立即打圆场。” “原来如此。”叶浔微微惊讶之后,也就释然。 两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对父女正在赶来裴府的路上——是徐阁老和徐曼安。 徐曼安刻意和父亲同坐在辆马车上,踌躇了半晌,眼看就要到裴府了,这才鼓足勇气问道:“爹爹,那个长兴侯……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当年在民间惹下的风流债?”母亲房里的人都是这么猜测的,她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父亲这些年来从未纳妾,要说父亲是在与母亲成婚之前怎么样……她无法想象,也不能相信。 “你别管这些。”徐阁老敷衍地回了句,心里正在盘算着自己那本账。若不是妻子那边发现裴府太夫人竟是自己当年的元配,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个儿子,并且是那样出色的个孩子。 他想与裴奕见面,机会的是,只是裴奕见到他从来是神色疏离,言语淡漠——不是不知情,就是心里恨毒了他。他这才默许妻子、女儿前往裴府探探太夫人的口风,可太夫人却是不予理会。 但是这件事必须要说清楚,否则就会变成悬在他头顶的把刀,哪日落下来,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听说眼下裴府已交由叶浔打理,而裴奕不定何时便会随皇上回来,他必须赶在裴奕回来之前,和太夫人见上面,哪怕下跪求饶,也要让裴奕认祖归宗,并且有个不损他颜面的说法。太夫人若是如何也不肯见他,也无妨,他可以与叶浔说说此事轻重,她虽是裴家媳,却也是柳阁老最疼爱的外孙女,又不过刚及笄,半真半假地游说番,想达成目的应该不是难事。 到了裴府门外,小厮前去递话,很快得到了答复:不见。 徐阁老只得下车,亲自去请守门的护卫通融下,又说只是要和太夫人或长兴侯夫人说几句话而已。 护卫的态度倒还和善,即刻又让人去内宅传话。 内宅的回话却不变:不见。连个托词都不肯给。 徐阁老没办法,只好道:“去跟你家夫人说,我只是要问她几句话,她若执意不见,稍后别怪我调遣官兵过来,在府中搜寻逃犯。” 叶浔变了态度,命人将徐阁老和徐曼安带至垂花门外。倒不是被吓住了,是被气着了——居然危言耸听吓唬她?那就不妨见见,倒要看看谁丢脸。 徐阁老和徐曼安到了垂花门外。李海带着几名护卫,跟在两人后面。 叶浔毫无将两人请到花厅说话的意思,命随行的丫鬟搬来椅子,坐在垂花门外等着。两人到了近前,起身行了个礼,便又落座。 李海等人在不远处观望。 徐阁老看这情形,苦笑不已。 徐曼安为之气结,“裴夫人就是这般待客的么?” “不请自来的也算客?”叶浔反问句,浅浅笑,“有话直说,我还有事,没少工夫应承二位。” 徐阁老只得隐晦地问道:“长兴侯的身世,夫人可知道了?” 叶浔含糊其辞,“徐阁老指哪桩?”面说话,面审视着徐阁老,中等身材,仪表堂堂,裴奕与他却无相似之处,若非事先知情,是怎样也没办法将两人联系到处的。 “自然是指与徐某有关的那桩。”徐阁老放下架子,拱拱手,“还请夫人通融,让我见见太夫人。有些事事关重大,不说清楚的话,不要说我夜不安眠,对于裴府,也是于公于私都无好处。” “于公于私都无好处?”叶浔眯了眸子,不屑地笑了笑,“你要以权压人么?徐阁老动辄就想请官兵入府搜寻逃犯,我只想知道,你要请哪路的官兵?五城兵马司的人么?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都是皇上心腹,别说你请不动他们滋事,便是请得动,也要想想皇上会不会听闻。或者是想请官府的官差?你以为他们有那份随意出入裴府的胆色?” 徐阁老不软不硬地回句:“柳阁老果真是教导有方,我的女儿对这些无所知。” “你的女儿不知道的了。”叶浔瞥眼面色不善地坐在轮椅上的徐曼安,“我要是她,可不会掺和长辈的事——徐阁老真是教导有方,并且对小辈人知无不言。” 徐阁老没想到她言语这般犀利,便添了三分谨慎,又挂上笑脸摆道理:“徐家屡次叨扰夫人,夫人心生不悦,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你要明白,事关侯爷身世,可轻可重。柳阁老若是听说他与我的渊源,恐怕会横生猜忌,日后于侯爷的前程有害无益。我前来求见你与太夫人,便是想有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话说到底,侯爷本就得皇上赏识,再加上内阁两人的庇护,此生必能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局面若是反过来,侯爷兴许就会落得陷入孤掌难鸣的地步。” 他语声顿了顿,又道,“太夫人与侯爷意在与我撇清关系,只与柳家交好,这我是清楚的,可那样来,便是意在伙同外人刁难我,我便是不忍,也终究是要反击,总不能坐以待毙。是,有些权臣非我能左右,可要对付个初出茅庐的后生,还是易如反掌。我要认亲,容易;我要不认,也容易。正如我要善待或打压谁,是个理。” 果然是文官的嘴皮子,他自己理亏的事情,换种说法,便会让人觉得可能会变成别人的祸事。叶浔要是对外祖父、裴奕的了解少点,真会因为他的番话心生惶惑。 徐曼安听了父亲席话,茅塞顿开,暗自后悔自己见识浅薄,若是之前就与太夫人说出这样番话,反过头来求人的不就是裴家人了么?自己与母亲哪儿还会再被人慢待?她挺直了脊背,对叶浔道:“你让丫鬟带路,我要去见太夫人!” 恨屋及乌的缘故,叶浔怎么看怎么讨厌徐曼安,冷冷笑,吩咐竹苓:“把她撵出府外,我要见的是徐阁老,谁准你们把她放进来了?” 徐曼安闻言大怒。自小到大,她在家中受尽娇宠,说不二,如今皇上还给了她个县主的封号,谁见到她不是低眉顺目的,偏生这个叶浔不识趣!她目光转,抿嘴冷笑,“哼!夫君是勾引人的贱婢所生,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破落户,还在那儿自以为是呢,真是可笑之极!” 徐阁老闻言,面色大变。女儿这三言两语,会让他前功尽弃,会让事态陷入僵局。别说眼下不清楚叶浔是否已知道他做过怎样的事,便是不知道,也不会由人这般数落。他心急如焚,怎奈女儿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无从阻止。 叶浔闻言,冷冷瞥过徐阁老,这败类是这样跟徐曼安说裴奕的么?便是没有明确说过,起码也是默认了。居然这般诋毁自己的元配、儿子。 当真是无耻之极! 叶浔抬手指向徐曼安,语声空前冷冽:“把她拉到旁,掌嘴!” 竹苓与半夏最是了解叶浔,知道夫人已经动怒,齐齐称是,走到徐曼安面前。 徐曼安忽然起身来,用力推了竹苓把,“贱蹄子!滚开!我是皇上亲口册封的县主,也是你们这帮下贱的东西能碰的?!” 竹苓全没料到,身形被推得个踉跄,若不是有新柳、新梅及时上前扶住,便摔倒在地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徐曼安是坐在轮椅上,却非不能起身,她却只当她是行动不便的人。 叶浔怒极反笑,唤新柳:“她方才用哪只手推的人,你可看清楚了?” “是。” “并打!何时她认错将话收回去,何时罢手!”叶浔起身来,“今日我还就要替徐家教训教训这个口没遮拦的孽障!” “裴夫人!”徐阁老大惊,连忙上前求情,“小女毕竟年少,还请夫人看在她是皇上亲封的县主面上……” “李海!”叶浔不理会,点手唤道。 “小的在!”李海发觉情形有变,已带着护卫到了徐阁老身后,“夫人请吩咐!” “送客!”叶浔这才看向徐阁老,笑容冷艳,“我个足不出户的深宅妇人,可不认识徐阁老和县主。徐阁老是当朝大学士,断然做不出私闯内宅要见裴府内眷的荒唐事。你二人冒充京城显贵,冲进我家中信口雌黄,着实该乱棍打死。看在我婆婆常年礼佛的情面上,我就网开面,饶你们条性命。至于你女儿,不给我赔礼认罪,就到衙门里去领人!” 徐阁老愕然。这女子简直比柳阁老还能胡搅蛮缠睁眼说瞎话! 第5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徐曼安由新柳、新梅挟制着去往旁,犹自不死心地喊道:“叶浔!你今日这般猖狂,来日休怪我将你告到皇后面前!” 叶浔轻声地笑,意味深长地瞥过徐阁老:“我求之不得呢。” 语惊醒梦中人,徐阁老额头冒出了冷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叶浔知道他与裴奕是什么关系,并且是这裴府之中最难对付的个:太夫人与裴奕还有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立场,她没有,她巴不得把这件事捅出去,不为此,行事也不会这般强悍。若是那样,谁倒霉?自然是他徐家! 念头飞快闪过,他揖到地,“夫人,今日是我与小女唐突了,还望您高抬贵手。” “管教好你的妻女,少来我面前招人恶心。这般蠢货,给予羞辱都觉无趣。”叶浔徐徐转身,“去府门外等着领人,别脏了我的地方。”语必扬长而去。 饶是徐阁老见惯了风浪,听到她这言辞,亦是瞬间涨得满面通红。 李海与护卫事先就得了裴奕的吩咐,不管何时都要确保夫人安危听她吩咐,此刻快步上前,把徐阁老半推半架地弄走了。 路上,有婆子询问叶浔:“夫人,新柳、新梅那边,要下重手打么?”听说那两个可是习武之人,真要下狠手打,徐曼安不被打得走了形才怪。 “自然。”叶浔语气笃定,“只管打,出了事我担着。” 半夏了解叶浔,为人处世虽然不乏咄咄逼人的时候,却是有分寸的,便笑着对那婆子道:“听夫人的就是。” 婆子称是而去。 叶浔是想,府里做主的人都被徐曼安骂遍了,如何能轻饶?谁讲情都没用!回到房里,气消了些,想着自己若是换种方式,必不会闹到这地步。却是点儿也不后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没可能改变了,别说太夫人和裴奕不会有异议,便是有异议,似乎也只能迁就她。 她就是这样的,生气了、出气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千万别让她忍着,越忍后果越严重。 自然,她也没闲情让徐曼安真的跪在自己面前认错赔罪——跟新柳、新梅认错就行了,她已不想再看徐曼安眼。只是听竹苓说了说情形:掌掴、打手板之后,徐曼安张脸、只手都肿的不成样子,到最后痛哭流涕,狼狈死了。 叶浔心里的口气总算全消了。 谁让徐家教女无方的,谁让徐曼安没教养的?没人教,她来教。 她最爱做这种事了。 柳之南听说之后,连原由都不问,便将徐曼安划为了辈子都要鄙弃的人,还不嫌事小的问叶浔:“你怎么不连徐阁老块儿打通呢?他连内外男女有别的规矩都不讲,就该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地,最好是把他的车马并扣下,让两个混账东西走回家去!” 随她来到裴府小住的ru娘吕妈妈听了,啼笑皆非,恨不得去堵住她的嘴。 太夫人自然也听说了,却是问都没问。 晚间,叶浔和柳之南陪着太夫人用饭。 辣炒河鲜是叶浔做的,辣炒小白菜是柳之南做的。 柳之南很心虚,对太夫人道:“我是今年才开始学着下厨的。您要是吃着不合口,可千万别勉强,让浔表姐吃就是了。” “……”叶浔瞥了柳之南眼。 太夫人笑盈盈的,“让你浔表姐给你善后?” “是啊。”柳之南身子歪向叶浔那边,拍了拍叶浔肩头,“浔表姐待我最好了,主要是我不喜吃辛辣的菜肴,却又想做给您吃。” 太夫人轻轻地笑起来,“这菜做得的确不错。” “是吗?您可别故意哄我。”柳之南尝了尝,频频点头,“果然还过得去啊。” 叶浔忍不住笑,“这人就是这样,夸就现原形了。” “还用你说?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饭后,柳之南先道辞回房了。 叶浔服侍着太夫人歇下,道辞时,太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 “今日的事,做得好。” 叶浔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还担心您心中不悦呢。” 太夫人的笑意直达眼底,“怎么会。家中就缺你这样个主事的人。我就不行,事后才能想到出气的言辞、法子,然后怪自己当时做什么去了。说心里话,前两次,心里都有些意难平,今日才觉着这口气出了。横竖是不相干的人,你又是有分寸的人,我放心。” 叶浔得了这话,笑逐颜开,连仅存的点儿忐忑都没了。出了院落,想着方才婆婆的言语,再想想前世,怀疑前世那几年,徐阁老怕是也没少上门造次,由此,婆婆才度积郁成疾的?裴奕到底是个人,不是三头六臂,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不论怎样吧,她希望自己能把婆婆照顾好,让婆婆直高高兴兴地度日。 ** 皇上逗留在外,是因在宫中闷着的日子久了,好容易出去趟,自然要尽兴而归,由此,以试练干武官身手为名,撒着欢儿地找地方打猎去了。至于回宫的日子,是今日拖明日,明日何其。 转眼到了十月初,是朝廷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大早,叶浔和太夫人道去了宫中。 等待皇后升宝座的期间,徐夫人、杨夫人、荣国公夫人俱是面色不善地看着叶浔。 荣国公府是徐夫人的娘家,外孙女被叶浔好通羞辱,心情可想而知——作为柳夫人的外孙女,就能嚣张地掌掴县主,作为她的孙女,却是被掌掴的方——气得都快冒烟儿了。 气归气,话却必须要尽量委婉。荣国公夫人走到叶浔身侧,刻意高声道:“这不是长兴侯夫人么?瞧瞧,怨不得燕王妃说是美艳非凡,当真是倾城姿容呢。我年轻时要是有这样的姿容,想来说话做事也会有底气,能如长兴侯夫人般强悍,动辄掌掴皇上亲口册封的县主。” 几句话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向叶浔的眼神便了几分戒备——若真是任性跋扈的做派,日后可要敬而远之。 叶浔不慌不忙地见礼,随后才道:“夫人谬赞了,只是,我不敢赞同夫人的说辞。皇后娘娘和燕王妃殿下不都是倾国倾城的姿容么?我却从未听说过她们行事强悍。夫人便是对我不满,也不该将皇室贵胄牵扯进来。” 荣国公夫人双眉微扬,心说这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怪不得外孙女会栽在她手里,之后面色不变,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行事行事强悍了?” 语声未落,杨夫人便已接话道:“那是自然,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长兴侯夫人生于西域,去年才到京城,十几年耳濡目染皆是西域骁悍的民风,行事出格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坐实了叶浔行事跋扈的说法。 太夫人看着心头动怒:这两人真是无耻!竟联手对付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她举步上前,刚要出言反诘,便已听到儿媳从容不迫的语声: “杨夫人向可好?上次静慧郡主去我家中小坐,我与她攀谈时,自然,也曾问起过您。听说静慧郡主这几日身子不适?那可要好生将养啊,听说她与宜春侯的婚期应该不远了。” 命妇们听这话,都想到了杨文慧钟情裴奕的事,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她,有人开始低声议论窃笑不已。 杨夫人面色青红不定,暗骂女儿就是个祸根,没有那桩事,她又怎会随之沦为笑柄! 叶浔漾出温和的笑意,继续道:“说到西域民风骁悍,的确是,这是因皇上在西域御敌时成就的民风,我直引以为傲,杨夫人有不同的见地么?” 杨夫人当然不敢。 叶浔又看向荣国公夫人,“我自来不怕事,却也不惹事。夫人若是觉着我行事有过错,不妨将事情原由公之于众,让诸位夫人评判谁是谁非。”她嫣然笑,“我是帮徐阁老和徐夫人管教了您的外孙女,可我至此时仍不觉是错。而且,她胆敢再去长兴侯府闹事,我还要从重惩戒她。我的话说完了,您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年纪小就宽和大度地不予分辨——不需如此,我等着聆听教诲呢。您请说吧。” 荣国公夫人气得开始簌簌发抖了,硬是不能说出只言片语——说什么?说她的好女婿女儿当年做的好事么?说她的外孙女骂人之后惨遭打么?哪桩是长脸的事儿?可外孙女挨打,她若不奚落几句,心里总是窝火的厉害,谁承想,不说话还好,这说倒惹出祸事了——少人都在盯着她等着她说出原由呢! 场面时沉默之后,不少人又开始咬耳朵,等着看荣国公夫人的笑话——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必是她那外孙女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否则,长兴侯夫人小小年纪,怎么会连句认错甚至敷衍的话都不肯说?人家长兴侯夫人没当众揭短儿已算宽和,她怎么还自讨没趣的提这事?果真是老糊涂了!——大家伙儿议论的言语不尽相同,大意却都是如此。 荣国公夫人、徐夫人、杨夫人便是再想反唇相讥,这时也只能保持沉默,有了个相同的认知:叶浔这人,只能暗地里整治,明面上和她在言语上过招,是自讨苦吃。 这时候,在前面的燕王妃移步过来,看着叶浔味地笑,“瞧瞧,你就是生得太出众了,这才惹得人羡妒,唉,早知道我就该让太夫人将你藏起来,不见那杆子闲人。今日没来由地被人奚落,天理何在?” 叶浔强忍着笑意,曲膝行礼。 太夫人亦是心生笑意,这哪儿是她儿媳被人奚落,是她儿媳奚落别人吧? 燕王妃携了叶浔的手,“行得正坐得端的人,被人挑衅时就该施以颜色。那些个只知唯唯诺诺的女子最是无趣了,自己不能挺直腰杆做人也罢了,偏生还以贤良敦厚这等虚名为荣,真真儿是可笑。” 叶浔心中大乐。燕王妃这话倒是捧了她,却也将很贤名在外的贵妇踩到了沟里。可也没事,燕王妃不需顾及别人的心情。 燕王妃握了握叶浔的手,“盼了你好几日了,就是不去我那儿坐坐,真该打。” 叶浔忙道:“过两日就去叨扰王妃。” 燕王妃满意地笑了,转去与太夫人寒暄。 旁人看叶浔的眼神又了几分慎重。 在叶浔的记忆中,给皇后问安从来是很简单的事:皇后不是爱与谁拉家常的性情,凡事是二是二,从不赘言,是以,初十五问安之事像是走个过场。 此次亦如此。 燕王妃初十五都要去寺里上香,问安告退之后,与太夫人、叶浔颔首笑,便匆匆离去。 太夫人、叶浔则与柳夫人、景国公夫人在处闲话时,这才各自回府。 回到家中,叶浔还要听管事回话,午饭时都有管事妈妈在旁通禀诸事,算道下饭的菜。 处理这些府中的事,之于叶浔很是容易。太夫人用的都是聪明人,没有那种不识趣地上蹿下跳给她添堵的小丑。 哪儿像前世。 前世,宋太夫人亲自鼓动着仆妇、管事给她添麻烦,真真儿是按倒葫芦起了瓢,让她好通抓瞎,过了段日子才有了应对之策。 想到这些,叶浔想到了杨文慧。不出意外的话,杨文慧是定要嫁给宋清远的,因着流言,嫁过去之后,初时的日子怕是还不如她。又想到两次见到杨文慧的情形,猜测如果那些都是杨文慧自己的意思,不好过的恐怕就是宋太夫人了。 怎么样都随她去,横竖都不是善类,横竖都与她无关。 转过天来,晚间,叶浔遣了近身服侍的丫鬟,闷在小书房里画工笔画。这种画用色丰富,画艺出众的话,画作可以栩栩如生。她算是精于此道,只是唯有心境平宁时才能提笔。 下厨是她用来消磨时间平复心绪的,作画则是她心境平和时用来消磨时间的,做绣活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情绪下才会做的——平日皆如此,就是这样练出了手好绣艺。 这晚,她画的是夏日垂荫图。在夏季的时候,总盼着时间快些,快些过去,真过去了,又开始怀念。 正凝神作画时,道暗影趋近,附带淡淡清雅气息。 她抬眼望去,惊喜地笑起来,起身迎向他,“裴奕。” 裴奕身着家常的玄色锦袍,展臂接住那把温香软玉,重重地吻了吻她,“想我么?” “你说呢?”叶浔仰脸看着他,抬手抚着他的眉宇。 “我可不信。回来个时辰了,先去给娘问安,又回房洗漱,你却毫不知情。”裴奕副“我很伤心”的样子,“看起来,你是有我没我都行啊。” “胡说。”叶浔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怎么没叫丫鬟知会我声呢?”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跟我心有灵犀。”他说。 叶浔不由撇嘴,“你跟皇上撒着欢儿地打猎呢,还要什么心有灵犀啊?” 裴奕不由笑起来,“对外人自然是要伶牙俐齿,对我,你就不能让着点儿?” 叶浔拥住他身形,嗅着熟悉的气息,满心的欢悦。 裴奕抚着她的背,柔声问道:“听李海说,这几天有人惹你了?” “嗯。”叶浔如实道,“我也没想,就把人羞辱了下。” “解气了没有?” “有小会儿解气了,后来想想,还是不解气。”她抬眼看着他。 裴奕笑着抵住她额头,“那不是心急的事,你得耐心等等了。” “有这话我就放心了。”叶浔心满意足地笑了。她也不是要他当即把徐阁老怎样,只是要知道他是什么态度罢了。 要扳倒位阁老,谈何容易。皇上不能看到朝臣风平浪静,臣子条心了,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他愿意内阁明争暗斗,却要有个尺度,不能形成党争的局面,党争是亡国的征兆。 谁都要慢慢来。 皇上要寻找个合心意的内阁大臣替补不合心意的,裴奕要等个最合适的时机出手。 “先不说这些。”裴奕拥住她往外走,“先回房。” 第5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犹豫道:“可我的画还没画完呢。” 裴奕看向案上,见垂荫图就快完成了,“那就画完,我陪着你。” “嗯。”叶浔回到大画案后面,拿起画笔,“你画过工笔画么?要不然你帮我吧?” “行啊。但是有几年没拿过画笔了,别给你毁了这幅画才好。” 叶浔开心地笑了起来,将画笔递到他手里,“我们起画完,日后就挂在小书房里。” 裴奕笑着刮了刮她鼻尖,转到她身侧,打量了那幅图会儿,接过画笔,蘸了彩色颜料,细细描绘。 叶浔倒了两杯茶,将杯端在手里,在旁静静观看。 这场景似曾相识。裴奕记起了春日午后在柳府莳玉阁的情形。 她还是那样的小习惯,纤长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像是毛茸茸的猫爪搭在了心弦上,让他心里酥酥的,痒痒的。 她让他倾心,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是因她的性情,还有这样点点滴滴的小细节,不知何时便会让他怦然心动。 裴奕尽力克制着心神,尽量完善地收尾,帮她完成了垂荫图。 叶浔满心愉悦,笑盈盈地睨他眼,凝神看着画作,“没看出来啊,画艺这么好呢。改日你给我画几幅图,或者挂在室内,或者给我照着描了图样子绣屏风。” 裴奕失笑。 叶浔唤丫鬟进来收拾画案,携了他的手,回到正屋。 歇下之际,她特地把怀表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以备早间及时唤他起身。 身形滑入锦被之时,便落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大早,裴奕无声无息地下地。 叶浔记挂着早间送他出门,已经醒了,便要起身穿衣。 “继续睡。”他按住她身形,在她眉心印下吻,“不然我就不出门了。” 这种威胁……叶浔忍俊不禁。 “听话。”裴奕给她掖了掖被角。 “好吧。”叶浔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日,皇上册封叶世涛为五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从五品。 叶浔还是从江宜室口中得知的。 江宜室得了信儿,便赶来裴府,跟叶浔说了。 叶浔起先还以为皇上会先给哥哥个小官职,让他磨砺几年再说,却不想,竟是出手就给了五品官职,自然是喜不自胜,又问起家中情形,“这段日子怎样?” 江宜室道:“二叔到了年底就会回京,祖父也已上了给二叔请封世子的折子,我当然要让贤,请二婶主持中馈。”她大大的透了口气,“总算是又得了清闲。” “你也就这点儿出息。”叶浔笑道,“换了别人,恨不得把持家的权利辈子握在手里,你却是巴不得直做闲人。” “我是怎么都觉着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自然就没那份心。”江宜室讪讪的,“我也就能打理着自己房里那些事儿,偌大个家交给我,怎么样都吃力得很。” “这样也好,你要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少不得和二婶斗法,家里就又乌烟瘴气的了。” 江宜室赞同地颔首,又说起叶浣,“近来又有两家上门提亲,门第倒是不错,但是二婶问过你哥哥,都婉言拒绝了。她这几日焦虑得紧,每日里都忙着讨好祖父祖母呢。”说到这儿,叹息声,“不论是谁生的,到底是叶家的血脉,她又惯会做戏,将祖父祖母哄得很高兴呢。” 叶浔无奈地笑了笑,“老人家可不就是那样么。”昨日见到祖母,倒是没听说这些。兴许老人家知道她看不惯叶浣,也就没提吧? “祖母也知道,我和你哥还记着以前的事,和我提过叶浣两次,说她如今也算乖巧懂事了,再有门第差不的上门提亲,不妨就相看相看。”江宜室蹙了蹙眉,“要我劝劝你哥呢,我可没那份好心。” “尽量和稀泥,别让祖母觉着你气量小,亲自给叶浣定下亲事。” 江宜室笑道:“我晓得。再说如今当家的是二婶,有她帮衬着,祖母总不好坚持己见的。” “日后祖母少不得带着叶浣出门做客,到时候叶浣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叶浔最担心的是这点。 她虽然不爱出门走动,却是知道有些宴请的目的是让少男少女相见,长辈也顺势相看番,都无异议的话,能成就桩好姻缘。这本无可厚非,可眼下的叶浣必然觉出兄嫂、二婶根本不想让她出嫁,不挖空心思地为自己谋取才怪。 江宜室笑道:“你的顾虑在理,但是她今年是别想出门了——大爷、大奶奶的事情才过去久?祖父担心叶浣出门乱说话,影响你的名声,早就发话了,让她安心留在家中抄写佛经。眼下还不用着急,到明年再找个由头拘着她就是了。” “那就好。” 江宜室想到听说的传闻,忍不住打趣叶浔:“你日后行事不能收敛些么?竟不管不顾地惩戒了徐家的县主,也不怕落个悍妇的名声。” 叶浔不以为意,笑道:“我凶悍只是针对外人,又没在家中欺负谁。”又问,“哥哥寻找叶府的老人儿,可有进展了?” 江宜室黯然叹息,“要是有进展,我早就赶过来告诉你了。时隔年,要找那些人,如同大海捞针,总要个年半载的。” “我倒是不急,慢慢来。”横竖叶鹏程和彭氏都被关起来了,闹不出风浪了。 “对了,我险些忘了。”江宜室提起叶世浩,“外祖父命人给我传话了,说世浩已经十岁了,又是男孩子,总拘在家中耽误了功课,外人难免会说闲话,不如将他送到外地的书院。还说要是叶家没有异议的话,不妨把人送到金陵的书院,他和书院的先生很熟,可以帮忙写封举荐的信。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不能总干涉叶府的家事,让你哥提出来最合适。昨晚你哥回府,我就告诉他了。” “嗯。”叶浔笑着点头,“还有啊,记得命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爷、大奶奶。” 江宜室咯咯地笑起来,“那是自然。你哥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祖父祖母当即同意了,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明年开春儿就送世浩去金陵。” 叶世涛把叶世浩的事情告诉了叶鹏程,而且是亲自去了庄子上传话的。 他不日即将上任,能见到叶鹏程和彭氏的机会不了。当然,他其实最希望的是两个人咔嚓下死掉,再不相见。 母亲去世前后,他三岁左右,随着岁月无情消逝,他再怎样努力,能记住的也不过二三事。 他记得,母亲病入膏肓时,见他跑到床前,总是侧转脸,闭上眼睛。 他就摇着母亲的手,问:“娘亲,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很讨厌我么?” 母亲便弯唇浅笑,“我是舍不得,不敢看。” 他求着母亲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母亲总是看他片刻便会难过的落泪。是那种无声的绝望的哭泣,泪珠没完没了地掉落。 到最终,母子两个总是抱在起哭泣。 那时的母亲该有不舍,该有留恋。 他还没为人父母,无从体会那种锥心的痛苦。 他记得母亲对服侍的下人叹息:“情这个字,辈子都不要领会才是福气。终究要失望,心迟早会千疮百孔,人也迟早要双手空空地离开。” 随着年岁渐长,他才明白了话中的含意。 心疼母亲,又有股莫名的失望——失望于母亲竟对叶鹏程动了情。叶鹏程哪有点配得上母亲? 母亲病重时,他连每日守在病榻前都做不到,依然流连于外面的温柔乡。要有无耻,才能这样辜负发妻。 母亲该是怎样的心情? 情深清浅不可知,却是想就知有失望。 情这个字,不碰最好,只照顾自己的喜好,随着心境度日便足够了。 男人女人都是样,谁离不开谁呢?便是结为夫妻,只把对方当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就是了。不付出,就不会失望,尽本分就足够了。 他对江宜室从来没有过指望,也希望她不要指望自己回报她的情意。 他回报不起,不想回报。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于他,女子宛若各色娇花,合心意的、又愿意跟随他的,就收拢到身边,适可而止地给予照顾。 成婚后,江宜室子嗣艰难。他并不心急,真的不急。 有了孩子,便是有了世的责任。他的孩子,决不能走他和妹妹的旧路。偶尔会想,过几年再添孩子也很好,到时候他也放荡够了,也就能心意地照顾妻儿了。 他从来明白自己的无情、自私,却不能改,也不想改。 他什么都可以要,就是不要自己动心。那是负担,要不得的负担。 对他给予腔柔情的女子,他都清楚,只有无奈,明白自己不配。可还是愿意遂了她们的心愿将她们接到府中——如果那是于她们而言最好的境遇,他愿意给。 如果这是他生的错,也没办法。 母亲所经历的那场孽缘,已经将他毁了,让他到如今都抵触儿女情长。 第5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碧空无云,秋风萧飒,黄叶落花辗转凋零。 宅院中棵高大的梧桐树,花圃中的各色菊花开得正好。 叶世涛在梧桐树下的竹椅上落座,唤仆人去请叶鹏程和彭氏。 彭氏先步快步出门,容色憔悴,满脸忐忑,“世涛,你过来是——” 叶世涛悠然喝茶,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只得局促地在旁。 等了片刻,叶鹏程瘸拐地走了出来,满脸的颓丧、气恼,恨声道:“不孝的东西,你来做什么?!” 仆妇给二人搬来座椅,奉上茶点。见叶世涛打手势示意,无声退下。 “自然不是来接你们回去。”叶世涛笑道,“专程过来告知你们几件事:,二叔年底就回来袭爵;二,我已得了五品官职,日后在五军都督府行走;三,叶世浩明年开春儿启程去往金陵书院求学;四,叶浣的亲事我会阻挠到底,在证实件事之前,她休想出嫁。” 刚刚坐下的彭氏腾下了起来,“金陵距京城那么远,世浩还那么小,怎能独自前去……”说着话,泪珠已滚落。 叶鹏程则抓住了关键的点:“什么事?你要证实什么事?!” 叶世涛笑容无辜:“证实大奶奶是如何嫁进叶家的,寻找人证是条,别的功夫也会做足。如果叶浣是奸生,她与叶世浩的出路也就断了。” 叶鹏程霍然起身,额角青筋直跳,“你这个畜生,你好狠的心哪……” 彭氏却已说不出话来。是叶浔,定是叶浔要叶世涛这么做的。那个丫头,她是决意要将他们四个人弄得生不如死才会收手。 叶世涛微微笑,“日后我不会再懒散度日,闲暇时少,你二人死之前,我不会再来。”语必缓缓起身,负手往外走去。 “你别走!”叶鹏程急匆匆追上前去,抬手扣住了叶世涛的手臂。 叶世涛侧目看着他。 叶鹏程额头已沁出了汗,眼底交错着诸情绪,挣扎得厉害。沉吟片刻,他第次向长子低头,“你恨我们,由着你,可阿浣和世浩……到底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这么残酷。” “我残酷?”叶世涛笑意苍凉,“比起你的龌龊,我宁可残酷行事。我只有个妹妹,是阿浔。今日也不妨跟你把话说清楚:不论你们是明媒正娶,还是有□□在先,在我这儿,结果大概只有个。”他甩开了叶鹏程的手,阔步离开。 走出院门外,他听到了彭氏崩溃的哭泣声。 就因为这个女人,叶家年没个样子,几个人都被毁了。 他清楚,阿浔如果没有外祖父、外祖母的悉心教导,兴许就和他样被毁了——没有个人能给她点儿好的影响,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很大的缺陷。 设身处地想下,如果换个人,有着叶鹏程这样的父亲、他这样的哥哥,都会无比抵触婚嫁。 他能给阿浔的,也只有兄妹亲情。 幸好,阿浔遇到了裴奕。看得出,那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似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上了马车。 回府路上,遇到了孟宗扬。 孟宗扬曾专程到叶府,两个人是见过的。孟宗扬有些落拓不羁,叶世涛则是懒散放荡,两个人在某方面上,是有些共通点的,倒是都不反感彼此。 孟宗扬特地下了马车上前见礼,并且道:“听说你琴棋书画皆有造诣,我只棋艺还过得去,晚间能否上门叨扰,请你指点二?” 面前人是徐阁老拉拢过去的人,而他则是柳阁老的外孙,来往的话其实有些余。叶世涛稍稍有些意外,还是欣然点头,“指点不敢说,届时恭候你上门切磋就是。” “成!”孟宗扬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我赶着进宫面圣,晚间再好好儿叙谈。”语必匆匆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叶世涛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儿反常,却是猜不出原由。 回到府中,他吩咐元淮:“我去看望大爷、大奶奶的事,不必隐瞒二小姐,我是什么意思,也不妨委婉地透露给她。” 元淮称是而去。 ** 孟宗扬在御书房里的时候,心里有点儿忐忑。并不是他主动求见,是皇上命人传他过来的。 皇上从来是心二用,面与人说话,面批示奏折,语气漫不经心的:“你提前回府,为的就是去长兴侯府见长兴侯夫人?” 孟宗扬心里直打鼓。皇上怎么知道的?是派人盯着裴府还是盯着自己呢?面上不敢迟疑,“是。” “你这是八面玲珑还是要做墙头草?”皇上睨了他眼,“你不是徐阁老的人么?总围着与柳阁老、叶府有关的人打转是何用意?” 孟宗扬老老实实地道:“臣只是皇上的人,并不想依附于任何名权臣。” “徐阁老却十分看重你,你也并未谢绝他的美意。” 孟宗扬不由叹气,“那是臣贪心,想着有好处就先拿着,谁承想,那好处是烫手山芋。” 皇上不由轻笑,“如此说来,倒是你左右为难了?” 孟宗扬笑了笑,忽然心念转,向上行礼,“皇上,臣想请您为臣赐婚!” 皇上有点儿惊讶,放下手中的笔,“有意中人了?” “是。”孟宗扬第二个请求尾随而至,“臣还想请皇上给我换个官职!” 皇上觉得这人要疯,“朕看错了你?” “臣心要为国家社稷尽忠,便是再无可取之处,这心意是永世不变的。”表完忠心,孟宗扬言简意赅地将他去见叶浔的原由说了,“是因这些,臣才冒死请皇上隆恩。况且,臣做文官,实在是勉强。” “你还是跟朕细说说吧。”皇上心情不错,想听听这混小子到底都做过什么、想过什么。 孟宗扬忍着没有抬手抹汗,细细地把来龙去脉说了遍,末了又道:“裴夫人认为臣要纳妾的行径荒唐得很,点拨了臣几句,臣心服口服。”他也不想捧叶浔的,却明白皇上、皇后对她算是看重,委婉地夸她两句,也能暗示皇上她不反对此事——皇上皇后虽然与她并没什么交集,些小事上却分明是看重她的。 皇上很意外,没想到孟宗扬遇到儿女情长的事就会变成傻子、疯子——纳群小妾避免成亲,正常人肯定想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转念再想,便又觉得这还真是孟宗扬能干得出的事儿。人与人际遇不同,裴奕十三四就要开始帮母亲分忧,孟宗扬常年过的却是无拘无束恣意行事的日子,是以,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遇到同样的事,做出的反应大相径庭。句话,孟宗扬还需历练。 沉吟片刻,皇上道:“你求的这两件事,朕都不能应允。” 孟宗扬不免有些颓丧,心底倒不是很失望。本来就不敢指望皇上能让他如愿,是他自己把路走歪了,皇上哪儿有给他善后的好心,他不过是抛砖引玉,把想娶柳之南的事告诉皇上罢了。 “想要如愿,还需你自己周旋。”皇上要给孟宗扬善后,也容易,却担心他不过是时头脑发热,如此来,坑的就是柳阁老的孙女。柳阁老虽说是文弱书生出身,发起飙来却瘆人得紧,到时候把孟宗扬往死里整治也未可知。 “臣明白,皇上也是好心。”孟宗扬郑重谢恩。 皇上见他难得的听话,又起了点儿恻隐之心,“你自己想要什么武职?” 孟宗扬喜出望外,“都不拘,皇上便是让臣去看城门,臣也心甘情愿。” “……”皇上被他气笑了,“你先滚回府中,头脑冷静下来再见朕!”堂堂品侯去看城门,丢的是他的脸好不好? 孟宗扬汗颜称是,告退时,心中有个疑问,却又不敢直言询问。 皇上见他期期艾艾的,蹙了蹙眉,“有话直说。” 孟宗扬这才道:“臣得了皇上青睐,是因祁先生举荐的缘故,长兴侯呢?”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心底的顾虑,“不瞒皇上,臣与部分官员偶尔会觉得,您是在捧杀长兴侯。” “你倒是惯于抛砖引玉。”皇上又蹙了蹙眉,“照你这说辞往深处想,朕是不是也在捧杀柳阁老?” “臣不敢!”伎俩被戳穿,孟宗扬很沮丧。 “燕王是本朝唯位异姓王爷,你可知原由?” 孟宗扬点头,“知道。当年燕王与您都得了位先生的悉心教导,与您情同手足。” “是陆先生,没什么好忌讳的。”皇上继续道,“以你所知,陆先生生平是不是只收了四个学生?” “是。” “事实却非如此,他生平共有五个学生。”皇上笑了笑,“第五个是谁,你该猜得出了。自然,这只是朕赏识裴奕的原由之。” 便是只有这个原由,孟宗扬也心服口服了——师出同门,定是满腹文韬武略,皇上是爱才惜才之人。“臣明白了。”也由此知道了些事的轻重。 离开宫廷的时候,孟宗扬满心愉悦,吩咐随从径自去往叶府。 小厮不解:“侯爷,您怎么这么高兴?” 孟宗扬笑而不答。他当然高兴了,因为又找到了条如愿的捷径。叶世涛是谁啊?是叶浔的哥哥,是柳之南的表哥,是柳阁老的外孙,要是能让叶世涛兄妹都能在关键的时候帮自己把,他娶柳之南还是难事么? 眼下唯棘手的就是那丫头忘没忘记祁先生——要是死心不改……他咬了咬牙,她爱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到时候软硬兼施地先娶回家再想辙。 往前走了段路,轿子停下来,随从禀道:“徐阁老与长兴侯在前面。” 孟宗扬下轿与两人见礼。今非昔比,他的终身大事要裴奕的夫人帮衬,面上便和气三分。对于徐阁老,则还如以往的大大咧咧。 两个人神色如常地与他寒暄两句。 孟宗扬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起所为何来,但是急着前去叶府,也就匆匆道辞。 徐阁老与裴奕能说什么?自然是万变不离其宗,“你就给我句准话,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抵死也不肯认我?” 裴奕神色疏离,“我与你不过是点头之交。” “若是我豁出脸面,到皇上面前忏悔当年过错呢?” 裴奕弯了唇角,“皇上生平最憎恶的人之,便是生而不养、为富贵泯灭良知。你要自寻死路,我不阻拦。” “如此说来,”徐阁老的目光变得阴沉,“你是决意依附柳阁老,与我作对了?” “与你作对,何须依附旁人。”裴奕失望于他的脑筋不开窍,“告你状不就了百了了?” 这是实话。 “那么,你只是要与我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裴奕默认。 徐阁老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柳阁老的幕僚,我都视为眼中钉。哪日你前程断在我手里,休怪我无情。” 裴奕从容笑,“天道轮回,作恶者终将自毙。与其威胁旁人,不如自求福。” 徐阁老笃定地道:“只要我在政务上不出差错,谁也不能赶我下台。柳阁老位居首辅,不过是资历久,他总有告老的日,到那时内阁首辅便是我。便是不说这些,你能受得了长期被人排挤弹劾的日子?你娶了柳阁老的外孙女,他反而不能再处处维护你,总要避嫌。”语声顿了顿,他换了副面孔,语重心长地道,“我也知道,这些年亏欠你们母子良,心想要弥补?你们为何不给我这机会?明明可以落得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来日我手中切,不都是你的么?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 “你膝下无子,女儿难嫁,是不是报应之?”裴奕微微挑眉,“你不曾亏欠我们,相反,我们感谢你当年抉择。与你扯上关系,是我们莫大的耻辱。管好你这张嘴,不要再纠缠我们,如果你不想死在我刀下的话。” 竟连弑父的话都说出来了!徐阁老险些气得跳脚,抬手点着裴奕,“那么,你也管教好的你的家眷,行事不要欺人太甚!” 裴奕徐徐漾出笑容,“我不轻易介入内宅是非,若是介入,必将挑衅者乱棍打出。你堂堂阁老,竟私闯我内宅,可知那是泼妇行径?” 泼妇行径,居然这般歹毒地辱骂他。徐阁老气得脸色煞白,时说不出话来。 裴奕转身,走向自己的轿子。 徐阁老透了口气,嘶声道:“你不孝,就休怪我不仁!来日我定要你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裴奕脚步顿,回眸冷笑,风华与杀气尽显。 那笑容如此悦目,却让人觉出了透骨的寒凉。 顷刻间,徐阁老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这个儿子,断断留不得!留裴奕成了气候,他便是死路条。 第60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进入九月,叶浔每日的安排如下:早请安,上午听管事回话处理家事,下午和太夫人学习用人经商之道,末了,婆媳两个同去花房侍弄花草。 太夫人除了和儿媳在起的光景,都用来礼佛、抄写经文、与柳之南闲聊。 柳之南这段日子抄写经文,又经了祁先生点拨,对佛法有着诸心得,也算是误打误撞,在这方面,和太夫人成了忘年交。是因此,这两人聚在起的时间,比与叶浔相处的时间还。 叶浔对此喜闻乐见,太夫人就缺少个柳之南这样的开心果。她可以尽力做个好儿媳,却不能做个时时陪着婆婆谈笑的伴儿,性情如此,话终究是少了些。而柳之南呢,就缺个说话投机又沉稳练达的长辈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柳家,柳夫人、江氏等人是典型的端庄大方的贵妇,凡事都照着规矩来对待柳之南,柳三太太其实偶尔毛躁加暴躁,看到女儿就犯晕,根本不能让柳之南心悦诚服。 ** 九月初十,是柳之兰出阁的日子。 柳之兰是柳二爷膝下幺女,柳家四小姐。 柳家长房三个儿子,柳家二房则是四女子,三房是子女,只得柳文华与柳之南兄妹两个。长房三个男丁不立业就不成家,都是过二十岁的人了,还未谈嫁娶之事。二房的四个女儿则是按习俗定下亲事,前面三姐妹都已出嫁,各自的相公都是地方官员或正在考取功名,眼下都随夫家离京了。 柳四小姐要嫁的人是京城勋贵成国公。成国公家族蒙冤覆灭,只剩了他个,皇上登基前立下战功,他这才重振门楣,袭了父亲在世时的爵位。 柳之南和她这个四姐的情分不深——不,应该说,她与几个姐姐的情分都不深。毕竟,受得了她飞扬跳脱的性情的女子终究是极少数,到眼下也只叶浔个。 而柳之南自幼就反感循规蹈矩何时都低眉顺目贤淑端庄的女子,偏生四个姐姐都如此,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没跟她们唱对台戏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喜欢率直有锋芒的女子,如叶浔;还喜欢待人坦诚天生柔顺的女子,如江宜室。但是先前江宜室把她吓到了,虽然过后释怀了,终究还是担心江宜室不知何时重蹈覆辙,现在处于敬而远之的状态。就算是江宜室愿意聆听她的劝告、挑刺,她也没那份闲情。 综上原由,柳之南并没将柳之兰的婚事放在心上。 到了九月初九,叶浔见柳之南毫无去送送柳之兰的意思,只得提醒道:“我们得去送送之兰表姐。” 柳之南却悻悻的,“选哪天成亲不好,偏生选在了九月初十——要是没这桩事,你少不得要带我出门登高吧?” 叶浔骇笑,“那是四表姐自己能选的?是长辈定下的吉日。” 柳之南勉强接受了这解释,还是懒得动,“送什么送?她对着谁都是副温柔似水的样子,对着谁都没句真心话,总是那副‘我生来就是受气的受欺负的’的样子,想就烦死了,也不知成国公看上了她什么!” “你给我闭嘴!”叶浔笑着掐了掐她的脸,“那可是你们柳家的人,别胡说,快跟我去给她道喜。”心说柳家姐妹四个真是够倒霉的,怎么就有这么个不循规蹈矩的小妹?那姐妹四个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知少人夸赞呢,柳之南却是打死也看不上。她自己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那四姐妹。各有各的活法,都像她和柳之南似的,这世道也就该变了。 “柳家的女孩子都没意思!”柳之南是真觉得,去送柳之兰还不如和太夫人或叶浔坐着说说话,老大不情愿地衣打扮起来。 叶浔已帮柳之南备下了贺礼,催着柳之南收拾妥当,便起去了柳二爷家中。 柳家长房三位少爷都没能回来,叶浔和柳之南遇到了柳家四少爷柳文枫和五少爷柳文华。 要见柳文华不难,这人随时能从书院溜回家中。至于柳文枫,则是潜心习文练武,并不似柳文华般劳逸结合,这两年便相见时少。 柳之南见到兄长便眉开眼笑,寒暄之后,将人拉到旁说体己话了。 叶浔则留在原地,和柳文枫说着闲话,“四表哥像是清减了不少,是不是功课太繁重了?” “前段日子的确是有些繁忙。”柳文枫从来是温文尔雅,笑容亦是,“祖父和父亲心思相同,说我心扑在学业上未必是好事,要我回家来打理二房的庶务,在人情世故上磨练番,换换脑子,明年下场兴许能考个好名次。” 他已顺利过了乡试,且是中了榜首。 叶浔由衷地祝贺道:“你向刻苦,肯定能再度夺魁的。”前世柳文枫便是个人物,外祖父最为赏识他,而他也是叶世涛科举路上最大的个障碍。柳文枫专攻学问,叶世涛则是文武并重,只较量文采,自然要稍稍逊色些。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柳文枫审视着叶浔,“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不错。” “那就好。” 便在这时候,叶浔听到了柳文华教训人的语声: “自己做不来大家闺秀也罢了,还看不上正经的大家闺秀,说你什么好?你那是什么论调?有个文韬武略的姐姐,就得娶个那样儿的妻子?我实话跟你说,我要是成国公,敬爱姐姐是码事,娶妻却绝不会娶他姐姐那样的女子,就得娶之兰这样的温柔女子。你也不想想,成国公不知有少年都觉得自己还比不上个弱女子,心里是什么滋味?” “要是没有那么个姐姐,成国公也活不下来吧?”柳之南不服气地辩道,“他姐姐是明知赴死也赶回家中的,这气魄是你们都比不了的!” “所以才说那样的女子只能钦佩敬慕,你要我娶的话,我是断断不敢的。” “你想娶,人家也看不上你!臭美什么?!”柳之南撇嘴,明目张胆地鄙视哥哥。 柳文华却在这时察觉到了叶浔的侧目,转头望去,笑了笑,却透着些伤感。 柳之南又看向柳文枫,发现四哥正望着叶浔,和自己母同胞的哥哥的神色大同小异。 她唯有叹息。 她表姐也是那种活着是妖孽死了能成精的人。要不是祖父打死也再不肯与叶家结亲,不说别人,就是柳家这几个人,也会为了表姐争得你死我活。 偏偏祖父是那心意,避免了几番纠葛,却也了几个伤心人。 家族权益大过天,长辈不允许,晚辈只有黯然神伤的份儿。 而这些,叶浔是无从察觉的,她只当表哥们对她的关心都是来自于亲情,那么,柳之南也就让她这样认为,永远都不会说破——喜欢叶浔很正常,不喜欢才有毛病,哥哥们不丢脸,表姐呢,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柳之南笑着走到叶浔面前,携了她的手,又对两个哥哥摆摆手,“你们走吧,我们去屋里和四姐说说话。” 两男子顺势道辞。 表姐妹两个进到柳之兰房里,触目所及皆是喜气洋洋的,叶浔笑着恭祝柳之兰日后光景如意、安稳。 柳之兰粉面含羞,垂下头去不吱声。 柳之南就觉得好无趣,和自家姐妹还装什么呢?明明高兴得恨不得每日放鞭炮行不行?看看她二叔二婶的样子就知道了。 矫情! 矫情的人最讨厌了! 她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叶浔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坐了片刻就起身道辞。 其实柳之南对柳之兰的评价也算中肯,柳之南真的是太温柔太顺从了,这种女子,要么就是这样过生,要么就是某日忽然发飙让人瞠目结舌,从而任谁都不敢再小觑。对于后种选择,叶浔真是无法认同——忽然间让人觉得平地声雷,弄好了是遇到的人奴性十足,看你锋芒显露就偃旗息鼓,但若遇到的是不服软的人呢?就和你硬碰硬,打死也不服,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的气焰压下去?她是觉得,做人七情六欲不上脸是应当的,只让人觉得柔顺没有主心骨就不好了。 但愿,成国公能够给柳之兰撑腰。 离开时,柳之南步也不离她,还道:“我可还是要跟着你回侯府的,你休想把我丢在这儿!” 叶浔大乐,“便是我忍心,太夫人也舍不得你。放心就是。” 柳之南这才心安。 回到前面,两人又与柳家长辈寒暄番,便打道回府。 第二天,起去喝了喜酒,第三天又去参加了认亲仪式,这件事才算了了。 这天上午,叶浔早早处理完家里的事,百无聊赖,去了菊园赏花。 半夏奉上果馔时道:“宜春侯与静慧郡主的吉日定下来了,下个月初。” 叶浔拈起颗葡萄,笑容舒缓,“那是好事啊。”希望不要节外生枝,这样的结局,于谁都不算坏事。 半夏笑着点头,又道:“宜春侯却是有些古怪,前些日子还每日里醉生梦死,这些日子却每日前去护国寺上香,总是逗留至黄昏时才打道回府。” 叶浔挑了挑眉。这样的行径,倒让她猜不出是何用意了,但愿不会闹着出家做和尚。 疑惑间,只小猫出现在她眼界。小小的家猫,通体纯白,身形不足半尺。 怎么会到这儿的?仆妇养的?不大可能。半是府邸闲置时它就来了这里。 叶浔遣了身旁服侍的,却引得小猫惶恐,蹭下不见了踪影。 叶浔苦笑。本意是怕它觉着人不敢上前,却不想,它受不得点点的变化。 正失望的时候,小猫的身影又出现在眼界内。 叶浔连忙从小碟子里取了块豌豆黄,掰了块,丢在近前的空地上。 小猫犹豫地走出几步。 叶浔又掰了块抛出去。 如此几番反复,小猫怯生生地到了叶浔近前,享用着她给的食物。 叶浔很想即刻把它带回房里养着,便是她没有长性,柳之南却是最爱猫猫狗狗了。可是小猫太警惕,总是不容她走几步就溜烟儿跑走了。 她没法子,只得放弃。 只是在这期间发现小猫皮毛发灰,腿部、小爪子尤其是,脏兮兮的。就像是看到了个没人管的小孩子样,叶浔每日都会到菊园坐坐,让丫鬟备下炸小黄鱼之类的食物,等得到小猫前来,就亲手喂给它吃,等不到就将食物放在地上,它发现之后总能吃到的。 裴奕这段日子很忙。 除了状元之才,朝廷要人步步往上爬品级的默认规律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论是谁,不论有怎样的才学,忽然接手五品大员的公务,总是有些云里雾里。他之前的准备,加上上任后近半个月的亲身应对,才总算是上手了。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正房热闹起来了—— 他的夫人养了两只不安分的家猫,时而不知去向,时而留在院中对着廊下的鸟笼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哪儿弄来的?”他曾匆忙间打量过那两只猫,都是不起眼的家猫,除了身雪白的皮毛,实在是无可取之处——性子太闹腾了,而且大猫看起来很淘气。 叶浔笑盈盈解释道:“先在菊园遇到了小猫,后来不知怎的,大猫也追过去了。来二去的,我和它们熟悉了,慢慢地就把它们引到房里来了。它们偶尔留下过夜,平日还是不见踪影,除了觅不到食物,是不肯回来的。” 裴奕失笑,“原来是养了两个过客。” “那也不定,说不定时日久了,就把这儿当成家了呢。”叶浔很乐观。 裴奕想到在柳府的惊鸿瞥,知道她是喜欢这些小东西的,也就随她去。 随着夜间的天气越来越冷,两个小东西渐渐厌倦了冷风的摧残,晚间选择留在叶浔住的正屋。 叶浔高兴得不得了,第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帮它们洗去身污浊,即刻吩咐下去。 丫鬟为此七手八脚地忙乱了好通。两个小东西根本就不配合,能跑的时候跑,不能跑的时候就在木盆里格外凶狠地叫。几个人鼓足勇气才按着它们上上下下洗了个遍。 第二日,两只猫就不堪“虐待”地逃跑了,晚间也不肯回来。 叶浔窝火不已。洗个澡舒服?它们怎么偏就就拧着来? 幸好,过了两日,两个小东西碍于填不饱肚皮的原因,又很没底气地回来讨食吃,顺便留下来过夜。 叶浔也很没出息地再度收留了它们,只是,隔三差五洗澡是定的,两个小家伙必须要面对这事实。 习惯成自然,人和猫没什么差别,每日如此,就算再抵触,也必须接受。 两只猫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现状——食物太美味,这点儿牺牲还是值得的。 自此,正房了两只脾气不大好但是周身雪白很悦目的猫咪。 这些终究是小事,裴奕听叶浔、小厮说了,不过笑了之。让他和叶浔头疼的事情在后面。 以仆妇们的猜测,两只猫应该是母女,大的有两三岁了,小的也只有几个月而已。大猫很明显是在外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淘气得紧。小猫倒是乖巧得很,平日叶浔做针线,它就静静地趴在她身侧打瞌睡。换了大猫就不行,不是去抓针线,就是撕扯布料,闹腾得厉害。 柳之南起先看到两只猫,高兴得不得了,大猫看到她却总是没个好态度,不是转身就跑,就是跳到高处对着她凶狠地叫。小猫虽然不似大猫的态度那么恶劣,却也总是离她越远越好。 柳之南懊恼了两日,也就认了。跟她没缘分,还是离远点儿的好。 叶浔则随着逐日相处,无形中了两个伴儿。看书时,小猫会蜷缩在她身侧睡觉,大猫则聚精会神地趴在她手边,偶尔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去挠翻动的书页;做针线时,两个小家伙会争抢她手里的丝线,要么就抢缕丝线,能嬉闹大半晌;早,有时候她还没起身,大猫就翘着尾巴在寝室里优雅地踱着步子底气十足地叫个不停——肚子饿了,跟她讨食吃。 这些情形,总让她心里暖暖的。自然,也有头疼的时候。偶尔的晚间,两只猫会在室内嬉闹,上蹿下跳地追逐嬉戏,便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小摆件儿,易碎的摆件儿被碰到之后,自然只有碎在地上个结果。 叶浔怄火不已,可是看着两个小家伙满脸无辜、神采奕奕的,也就舍不得教训它们了。竹苓等人见她这般,自然也纵着两只猫儿。 十五这日,叶浔和太夫人去宫里给皇后问安之后,回到家中,便听说两只猫闯祸了——外祖母给她的白玉花瓶打碎了。 那个花瓶不仅仅是色泽莹润品相极佳,雕刻着兰草纹样,而且很有些年头,最重要的是极难寻到模样的——是早年间官窑打造的,批只得十来个,过了这么年,想寻到同批的,跟大海捞针差不。 叶浔有苦没处说,既惋惜,又舍不得罚两只猫儿,苦着脸坐了半晌,也不过赏了大猫记轻轻的凿栗,随后也只有个法子——找。 再难也要找,没个模样的压在手里,就总是感觉少了点儿什么,还莫名地对外祖母平添份内疚。 接下来几日,叶浔每日都出门去有名的玉器店铺寻找、打听。 那天她在间铺子里询问的时候,柳文枫看到了她的马车、随从,便随之进到铺子里,半是打趣地询问:“好玉器不是在宫里,就是在祖父或你夫家手里,怎么还跑来外面了?” 叶浔失笑,便将来龙去脉跟他说了,又道:“外祖母日后少不得去我那儿坐坐,要是问起来,我真不知该如何答对。再说,她很喜欢那个花瓶的。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她要是知道了,少不得会惋惜不已。” “把心放下,我怎么会跟祖母说这些。”柳文枫又问了问花瓶的年份、样式、尺寸,“这不是心急的事,我帮你留心找找。” 叶浔笑道:“那就先谢过表哥了!” “乱客气。”柳文枫眼含宠溺地睨了她眼,转身出门。 虽然得了柳文枫的允诺,叶浔还是继续找了几日,得到的答复让她很灰心:余下的花瓶,所知情的不是落到了勋贵之家手中,就是落到了哪方巨贾手里。她总不好遣了人去跟人买吧?那可就是转着圈儿地丢外祖父外祖母和裴奕的脸了。 自此,她兴致缺缺,安心留在家中。陪嫁的名贵物件儿是不敢再摆出来了,担心两个淘气的小家伙又给毁掉。 两只猫却继续给她添堵,趁人不注意,在箱柜、坐垫、炕褥上挠来挠去磨爪子,好好儿的东西平添瑕疵——叶浔快疯了,从来不知道养猫有这么隐患,吩咐丫鬟们尽量□□好这两个不省心的。 到底是性子野的家猫,想要驯服谈何容易。况且,她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两个不肯循规蹈矩的。丫鬟们最善于察言观色,也就是胡乱敷衍番,哪里敢认真驯养两只猫——打是打不得,骂又没用,能怎样? 这天上午,柳文枫和柳文华到访,两人只带了样礼物——和叶浔损了的模样的花瓶。 叶浔欣喜不已,将花瓶捧在手里,细细观赏,竟是找不出不同之处,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好人啊。过几日外祖母就要过来呢,到时我就将这花瓶摆出来,估摸着她老人家也看不出不同之处。” 兄弟两个见她这么开心,相视笑,叙谈片刻就起身道辞。 同日,裴奕听到了些消息: 柳文枫、柳文华兄弟两个这几日转着圈儿地寻找个白玉花瓶,孟宗扬得知后,不知怎么和兄弟两个搭上了话,并且帮两人找到了——花了三千两银子,从简阁老手里买下的。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裴奕也不觉得怎样,问题是没结束。孟宗扬买下花瓶之后,转手就将花瓶以百两的低价让给了柳文枫兄弟两个。 孟宗扬是做亏本儿买卖的人么?绝不是。 柳家兄弟是明知占便宜还占便宜的人么?绝不是。 所以,这件小事另有文章。 裴奕想不明白,个花瓶怎么会让三个人都不正常了。 晚间忙完公务,回到房里,他看到的情形就是妻子正喜滋滋地把玩着个白玉花瓶。 裴奕想了想,这花瓶他见过,以前不就摆在房里么?只是近来不见了,他也没问。 他又想了想,观摩了花瓶的年份、尺寸、质地——不就是柳文枫兄弟两个苦心寻找的那个么? 这值得他深思的疑点可就了,担心自己想偏,先问叶浔:“这花瓶是怎么回事?” 他不问的,她不会主动提及,既然问起了,她自然是据实告知,把两只猫和这花瓶的点点滴滴都说了,末了笑道:“幸亏四表哥、五表哥给我找到了,不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哦,原来是这样。她这做表妹的随口提了那么几句,柳家兄弟两个就这般帮她寻找,孟宗扬就这么大度…… 他细看了叶浔两眼。 人们总说他娶了个倾城佳人,可不就是么?当真是美艳至极,而且是淡妆浓抹皆相宜的那种美。 这样的个人,谁没见过也罢了,见过她的,怕是早已失了心魂。 表哥、表妹不是从来就是姻缘佳话么? 至于孟宗扬,成婚前后其实都在围着妻子打转,反常得很。 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了火气,不再说话,转去洗漱。 叶浔没留意到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又把玩了花瓶会儿,命半夏收到库房里去。洗漱之后,穿着寝衣和两只猫儿玩儿了会儿,这才歇下。 他睡在外面,熄了灯,将她拥在怀里,也不说话,手自有主张地褪掉她的寝衣,滑到了那方起伏的山峦。 叶浔想要转身面对着他,以此避免他这般甜蜜的折磨。 他却不允,空闲的手臂箍紧了她,唇舌捕获她耳垂,温缓地吮吸噬咬,另手则摩挲着她山峦顶端,温柔抚过,指尖轻触。 她抿了抿唇,勉力转过身形。 裴奕反身覆上,撑开她身形,手恣意游转,下落至花溪间嬉戏。没再纵容她的回避,要她每处都是他的。 “裴奕……”她的脸烧得厉害,自知必然已是满脸通红。 “嗯。”他含糊地应了声,手指随着他的心意迂回而动,诱得她温汩涌动。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难耐地挣扎着。 “阿浔。”他唤她。 “嗯。” 他趋近她容颜,啄吻她唇瓣,“喜欢我么?” 灼热的气息席卷着她,她诚实地点头,“……嗯。” “有喜欢?”他追问。 “……”她怎么知道。她哪儿知道怎么回答。 手指退离,他沉身而入。 叶浔吸了口气,几息的工夫,却让她尝到了空虚的煎熬、饱胀的填充。 她不是贪慾之人,却是如此喜欢他的需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 只是他今日的索取愈发地猛烈霸道,似是不愿意给她哪怕瞬喘息的时间般,那样用力,那样迫切。 她惶惑地承受着,无助地拥紧了他的身形,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不可名状的极致的欢悦袭来时,她脑中似是闪过道白光,人也就此如漫步云端,失了心魂。 紧致的缠绕包裹吞咽,怀里的人的战栗喘息,让他险些失控。那感觉太*。他贪心,想再次,再次。 他的阿浔,在他怀里失控的时候,太难得。 几乎忘了迫切地拥有她的原由。 他将她架起,趁势恣意地拥有她。 她觉得难耐之极。 不要了,不要了,受不住了。 抿了抿干燥的唇,她语带娇嗔地唤他名字。 他下下啄吻她唇瓣,随着采撷的频率,置若罔闻。手辗转下落,按揉着那方的花珠,再度将她的情绪带动起来。 叶浔拗不过他,心里直后悔怎么没从小习武呢,眼下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没理可讲也罢了,还只能屈服,毫无抗衡的资本。并且,她只能缴械投降地顺从,心里愿不愿意是回事,身体自有主张。 逼近临界点的时候,他呼吸急促起来,吮吻着她柔韧的起伏,“是我的。” 又吻着她耳垂,“也是我的。” 末了,捕获她双唇,加速采撷,“哪儿都是我的。” 孩子气又霸道的言语。 叶浔压制不住再次地情潮席卷,无暇顾及那些有的没的,颤抖着回应着他的亲吻、索取和给予。 风浪平息,他依然是不肯退离,吮着她唇瓣,把心里那股无名火的原由跟她说了。 叶浔大乐,“我的侯爷,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就是吃醋了。”三个人,费尽周折,只为了她想要找回的个花瓶,换了谁能不想,“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声就是,何必让外人瞎掺和。”有事找他不就行了么?她偏生去让别人帮忙,怎么个意思? 叶浔笑不可支,随即也是有些怪自己的。孟宗扬与柳之南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担心两人是生来敌对的人——实在是把握不好分寸。眼下却是容不得再与他再含糊其辞,便直言相告。 裴奕稍稍释怀,大抵明白了孟宗扬凑热闹的原因,却还是不能放心,“你那两个表哥——” “乱想什么呢?”叶浔捶了他后背下,“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对我有别的心思?” 前世今生,她都是这种认知。 谁说过正人君子就不能对她动心了?她这个人的言行做派容貌,不敢说男子全都如此,起码有三分之都会心生倾慕。 他不满地吻住她,“你什么意思?不是正人君子才会喜欢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人了?又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叶浔这才察觉方才言辞不当,忙笑着告饶。 裴奕又岂会轻易放过她,随着她身形无意识地扭转,再次情动。 予取予求。 …… 宋清远和杨文慧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六。 杨文慧赶在婚期之前,特地赶去护国寺看了看日后的夫君。 瘦如青竹、容颜俊逸的男子,只是,比起她心底那个人……相距甚远。明知道失望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很失望。 宋清远得了身边随从的暗示,也看了看他日后要娶的妻子。 有叶浔在先,杨文慧不过是中人之姿,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心意……很别扭,有笃定,还有失望。 宋清远敛目沉思片刻,索性径自走向杨文慧。 杨文慧不过稍稍惊讶,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能否借步说话?”宋清远道。 杨文慧点头笑,遣了身旁服侍的仆妇。 宋清远开门见山,“我早已有意中人,却是求之不得。你也已有意中人,因何不说服你双亲回绝这桩亲事?” 杨文慧闻言不由柳眉倒竖,“要我杨家回绝亲事?你早做什么去了?”这真真儿是不可理喻的个人! 宋清远不慌不忙地道:“宋家人微言轻,杨家却是不同。” 这倒是。杨文慧端详着面前人,思忖的却是他的意中人是谁,“你中意的……是叶家二小姐么?” 宋清远却是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会中意那等货色?她的生母放任流言,致使旁人以为叶家大小姐为人跋扈,着实可憎。这般的出身,还不如庶出。” 杨文慧却听出了他意在维护谁,不由失笑,“你……你的意中人,该不会是长兴侯夫人吧?”她苦中作乐地想:果真如此的话,这桩亲事倒是很有趣了。 第62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在叶世涛的不断施压之下,彭氏的娘家人终于快被逼疯了。 彭家年经商,借着叶家这棵大树,好不容易在京城混成了有点儿名气的小商贾,近半年来却每况愈下。别说生意兴隆,没倾家荡产已是难得。 自春日起,叶世涛不断设圈套,陆陆续续吞掉了彭家十之六|七的产业。自然,这也要感谢柳阁老的好心帮忙。 彭家所剩的那些产业,不过是有个空壳子,看着好看,内里早已破败。叶世涛不稀罕,别人不稀罕。 日子肯定是没法儿过了,彭家选择了狗急跳墙。 换了谁是他们,最先要解决的问题都是让叶鹏程、彭氏回到叶家,不然连丝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谈何容易。 他们连人都见不到,叶鹏程、彭氏所在的庄子是他们无法靠近的。途径只剩了叶府中人。 他们从叶府里的人口中得了消息,叶鹏程夫妇名为得了重病要将养,实则是被囚禁起来了。 商议日,他们决定将叶世涛告上公堂:不孝,毒害双亲。 其实他们也不想这样,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法子是走言官的路子,上道折子就能把叶世涛的事捅到皇上面前,怎奈柳阁老和叶世涛盯他们盯得太死,根本找不到门路。 这天早,彭家三爷去击鼓鸣冤了。彭家大爷、二爷则召集了亲戚朋友,要去叶府门外为叶鹏程夫妇痛哭喊冤。 双面夹击,总能闹出点儿效果的,只要招来看热闹的就行,叶世涛总能因此有所收敛的,为了辟谣,说不定就将叶鹏程夫妇接回府中了。 打算得不错,却还是落空了。 五城兵马司景指挥命手下兵分两路,将彭家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了起来,并送到叶府交给管家,让叶世涛自己处理。管家将人手下,关到了跨院,并没惊动光霁堂和内宅,只是除了几个当家主事的,不允许任何人出府门。 裴奕是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起才知情,回府之前,绕路去问了问叶世涛。 叶世涛说那你就陪阿浔回去趟吧,我要是处置不当,你们也给我提个醒儿。随后,他打道回府。 下马车时,管家道:“庄子上的人来报信了,大爷、大奶奶今日服毒自尽,幸好服食的毒药不,人已无事。” 彭家的人要告他不孝,作为父母的两个人就在同天做出服毒的样子。里应外合,也算做了十足的准备。 如平日样,叶世涛先回房衣。 元淮陪着叶世涛去往跨院时禀道:“今日程妈妈跟我说,二小姐与您房里的几位姨娘走动得频繁了些,她提醒大少奶奶两次,说能不能警告几位姨娘两句,或者将几位姨娘索性拘在房里,大少奶奶还没想出借口。” 叶世涛颔首,“知道了。”语声有点儿冷。 元淮无声地叹了口气。大少爷早就提醒过大少奶奶,让她管好几名妾室,别跟叶浣、叶世浩走动。大少奶奶就是太心软了。也是,那是个从来性情柔和的,如今能不时冷下脸来训诫仆妇已是难得,要和几名妾室端起正室的架子,还需时日。 叶世涛坐在跨院的厅堂内,沉思片刻,吩咐道:“把彭子春带来。”彭子春是彭家大爷长子,今年二十六岁,是彭家寄望着能振兴家业的。 见到彭子春,叶世涛笑脸相对,指了指旁的椅子,“坐下说说话,我跟你谈笔买卖。我吞掉的彭家产业,能还给你半,让你用来兴家,前提是你要知无不言。” 彭子春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转瞬就黯淡下去,“你想知道什么?” 叶世涛却是答非所问:“彭氏没有活路了,你们想再指望利用她,绝无可能。你们要告我,不外乎是想有条出路,我给。我为何要置她于死地,你心知肚明。我手里的护卫性子暴烈,失手打死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笑意渐浓,却毫无暖意,“我是要跟你谈买卖,你却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振兴家业、可能上当受骗或是必死无疑,你自己选。” 他没了耐性。 暗中查证,不如快刀斩乱麻。 府中人心不齐,阿浔又已出嫁,不能及时提醒他内宅隐患,妻子已经很努力了,疏忽却在所难免——再拖下去,不知又要拖出怎样的祸端。 少年了,直被家中这些恶心至极的人与事困扰,该结束了。 ** 郑姨娘听说叶世涛回来,就难掩喜色地来到了正屋,听得他衣后即刻去了跨院,难掩失望。 江宜室看着她,想到了程妈妈的提醒,不由蹙了蹙眉。郑姨娘这两个月算是妾室中最得宠的,也是近来跟叶浣走动最频繁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担心将郑姨娘拘在房里会让叶世涛不悦,万觉着她善妒可怎么好? 是,他也提醒过她,要管好几个妾室,但是自来都是团和气,她突然变脸,几个人不定会说出她什么话。 最重要的问题是,叶世涛自己得空就跟叶浣下棋,妾室岂不就要随着他讨好叶浣?从来如此的。 偶尔不是不怀疑,他在故意刁难自己。 她暗自叹气。 郑姨娘此刻却期期艾艾地到了江宜室面前,小声道:“大少奶奶,我……我好像是有喜了。” 江宜室脸色变。 郑姨娘又急急地道:“前两日出门去找大夫把脉了,说是喜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直都服药的,竟失了效。” 江宜室懵了。 到底是药失效了,还是叶世涛等不及她这正妻怀胎,让郑姨娘停了药、先她有喜了? “那……”江宜室无力地摆了摆手,“那你就回房好生歇息,等我告诉大少爷。” 郑姨娘笑盈盈称是退下。 江宜室命丫鬟去请叶世涛,得到的回禀是他先去了跨院,又去找过郑姨娘说话,末了去了光霁堂。 找吴姨娘做什么呢?询问叶沛的功课?直接来问她不行么?还去了光霁堂,有事所为何来?难不成已知道了郑姨娘的喜讯,赶着去请罪,为郑姨娘和胎儿谋得安稳? 她肚子的委屈不忿,耐着性子等他回房。 夕阳隐没时,叶世涛回到了房里,落座后道:“把四个妾室唤来。” 江宜室不知道他在唱哪出,只得吩咐下去。 四个妾室进到门来,叶世涛径自看向郑姨娘,“你这几日都忙什么了?” 郑姨娘粉面含羞,“身子不妥,出门去找大夫把脉了……” 叶世涛打断了她的话,“可曾见过彭家的人?” “啊?”郑姨娘听得他语声转冷,吃了吓,定了定神才道,“只是帮二小姐送了些香囊、荷包之类的给彭家的几个姑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与彭家的人来往?” 郑姨娘张口结舌。心道二小姐不是彭家的外甥女么?你跟她兄妹情意逐日加深,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啊。 叶世涛语声骤然变得冷淡至极:“赏十板子,逐出叶府。” 在场几名女子同时发出声低呼,郑姨娘是慌忙跪下去,透着绝望的视线转移到江宜室脸上,“大少奶奶,大少奶奶……”震惊、恐惧之下,她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怀着身孕,要是真挨了板子,必是尸两命。 到底是在身边时日很长的人了,江宜室只想着救人,忙起身道:“你先别生气,也别急着打人撵人,郑姨娘她有喜了。” “有喜了?”叶世涛瞳孔骤然缩,冷冷地盯着江宜室。 其余三个妾室闻言先是惊讶,随后的心情与江宜室大同小异,又因与郑姨娘的地位相同,少不得要出言求情。 叶世涛缓缓地摇了摇头,唤来了程妈妈,“这人就交给你发落了,带出府去,赏她碗药。” 程妈妈称是。 叶世涛又看向另三个妾室,“送到别院去,要走要留都随她们的心思。” 程妈妈唤丫鬟婆子帮忙,把四女子架走了。 室内清静下来,叶世涛复又转头看向江宜室,眼中尽是审视,像是第次见到这个人样。 江宜室直都在盯着他看。 翻脸无情,果真是翻脸无情。三言两语,便将对他往情深的四个女子打发了,其中个还怀着他的骨血。 她错了,情之人并非心软之人。 所谓情,实则是无情至极。 她呢?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她了?她比四个妾室的,不过是个正妻的名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哪日惹恼了他,还不是样会被他弃若敝屣? 细究他的眼神,她的心冷到了冰点。 这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如看着个陌生人。在这瞬间,听到了他淡漠的语气: “你回娘家住几日吧。” 先回娘家,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和离了? 伤心失望瞬间变成了长久以来隐藏在心底的怨怼、愤怒,她冷笑出声:“我比谁都明白,不过是出身比她们好些,在你心里的分量甚至还不如她们。” 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她在事发、事后最介意的只有这些。什么都要跟她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她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该如何自处。 叶世涛疲惫地解释句:“你想了,要你去娘家,意在要你避开些是非。” 江宜室却执意要个准话:“你也不需这样委婉,想和离只管直说。家里有什么是非?我怎么不知情?” “你当然不知情!”叶世涛仅存的丝耐心告尽,“你满脑子都是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里,你不就是靠那些瞎心思度日的么?房里的妾室先于你怀孕了,你还有脸用这理由为她求情?是你没用在先,才有我无情在后。家里的确有事,你要是干练点儿,早已在外院安排了人,早已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此刻味与我胡搅蛮缠!你不是三岁的孩童了,难不成要我什么事都先跟你说清楚,你才不会这么迟钝愚蠢?” “你……”江宜室听了这般刺心的指责的话,心如刀绞,偏生又无可辩驳,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腮边。 “是,我不该纳妾,她们受人欺骗也好唆使也好,犯了错也是我自作孽。我不求你别的,不跟着添乱也不行?”叶世涛语声路沉了下去,“你回娘家去,不需再想我对你在意与否了。我不在意,过往女子,都不在意,只是对你份少年夫妻的责任。能接受就继续过下去,不能接受就算了。和离,也并非不可行。” 他终于说了。 缠绕在她心里这么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而且是这样冷酷无情的答案。 都不在意。 江宜室险些陷入歇斯底里,她抹了把泪,居然笑起来,“叶世涛,你真是让我开眼界了。对我了份责任?嗯?你这份责任,就是在你得了官职之后,跟我说和离也并非不可行?这责任就是我盼了这么久,你终于有了点儿出息之后,要跟我和离?这般自打耳光又是何苦?” 叶世涛也笑起来,笑得很苦涩,“你别那么看得起我,我这辈子不会有你希望的飞黄腾达的日。过两年,我或者请旨去西域镇守边关,或者辞官经商。叶家不需要我光耀门楣,恰恰相反,我要给二叔父子让路,离他们越远越好。个家族,支旺盛,另支就要避其锋芒,争着出头的话,是为来日铺就死路。柳家的人个个出色,如今只有外祖父在朝堂枝独秀,其余的人做的都是闲职、芝麻官——是个道理。” 这下好了,要他的心,得不到;要他出人头地,不可能。这些年的希冀,全部落空。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叶世涛缓缓起身,“我去光霁堂,和祖父祖母商量些事。” 江宜室刻也不想留在这儿了,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上午,王氏就得了叶世涛命人传话,他请她盯紧了叶浣房里的人。她直盯着他房里的动静,得知番扰攘之后,他又去了光霁堂,忙过来找江宜室说话,问问关在跨院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要出事,这是定的,只是无从预料会出什么事。 王氏过来之后,却见江宜室眼眶发红,分明是哭过了。 “二婶。”江宜室行礼,“正要命丫鬟去找您呢,烦请您给我备辆马车,我要回娘家了。” “好,这好说。”王氏先满口应下,这才问道,“你这是——跟世涛吵架了?” 江宜室又掉了眼泪。 王氏头疼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跟夫君吵架?这个侄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不是持家的料。先前知道她不走了,竟像是看到救星样,欢天喜地的让位了。偶尔她会想,自己真就不如不回来,起码能让江宜室历练的久些,也不至于又很快松懈下来。好不容易长了点儿出息,又快变回原形了。到底是依赖心太重了。 “您就别为我的事心烦了。”江宜室哽咽道,“我回娘家过段日子,等事情有了着落,再让娘家派人把嫁妆带走。” “先别急着说这些话,跟我说说原由。”王氏拉着江宜室的手,细细询问。有房里的丫鬟偶尔补充几句,过了阵子,总算得知了原因。 王氏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她说出了心中所想,“你要他在意你是没错,可你尽了本分没有?我晓得,真到了生死关头,你定是誓死追随世涛的人,可人这辈子哪有那么大事?合着没有大事,你就不能痛定思痛?说句不好听的,以前彭氏那些龌龊心思要是得逞,你和世涛还能好端端住在府中?——你眼下这光景就是赚来的,可那些事还没完,你就又开始计较那些可有可无的事了……” 江宜室拧着手里的帕子,垂头不语。这是应当的,二婶是叶家人,自然要为叶世涛说话。她只是个不善持家的人,总得步步慢慢来吧?这么看得起她做什么? 王氏又道:“什么情啊爱的,真真儿是……便是他对你往情深,你这样个娇气不切实际的做派,他又能容忍到几时?伉俪情深的人了,不说别人,就说柳阁老和柳夫人,还有皇上、皇后,可是柳夫人也好,皇后也好,都是尽心尽责地帮夫君打理着后院儿的事,你呢?真正帮过世涛什么?你把风花雪月和柴米油盐分清楚了,而且把琐事打理好了,再要他在意你也不迟。” 王氏态度冷淡了些,起身来,“你要回娘家,我不拦你。车马却不会给你准备了,你不怕丢脸就走回去吧,横竖也不想过了。唉,说起来,能动辄哭着喊着回娘家也是福气,我随着二爷在任上这么年,可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地回娘家,遇到什么事都只能忍着。”往外走的时候,又漫不经心地道:“世涛是风流名声在外,不可取。可那又怎样?照样儿能妻妾成群——还不是被你们这种女孩子惯的。不过是见他分外的俊美,便失了心魂。自己以貌取人,还想要他的心扑在自己身上,不是太可笑太贪心了么?你要的是他的样貌好看,自己又能给他什么?是倾城的容貌,还是能给他个像样的家?有阿浔那样的样貌再贪心成不成?莫不是觉着自己也是那万中挑的人物?真是可笑……” 她是故意这样刻薄的,这也是她的心里话。世涛娶妻纳妾前后,没有功名在身,便是那样,妻妾几个还是心甘情愿地进了叶家门,不是以貌取人是什么?自幼丧母的浪荡子,女子能看中他什么?眼下好不容易上进了,他的枕边妻却越活越退步了。能过就过,过不了就算了。江宜室直如此的话,世涛就要里里外外的操心,迟早累死。这要是她的儿子,她先让他休妻,然后就把他打发到寺庙里修身养性去——都不是省心的孩子,都是身的毛病。 江宜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高脚低脚地去了内室,伏在大炕上痛哭起来。 王氏正要去光霁堂,听说叶浔过来了,连忙亲自去了垂花门相迎,笑道:“跟姑爷块儿来的?” 叶浔笑着点头,“他在门外遇见了淮安侯,我便自作主张,让他替哥哥在外院待客。” “是该如此,家里正乱着,世涛也没工夫见客。”路上,王氏将自己觉着蹊跷的事都跟叶浔说了,最后着重说了江宜室的事,担心侄女不满她的言行,解释道,“我当时在气头上,话难免难听了些,却没命人备车马。你要是觉得处理得不妥,我再给宜室赔礼便是。”又询问道,“你要不要去宽慰她?” 叶浔想了会儿,摇了摇头,“算了,随她去吧。” 她是想,自己前世不记得兄嫂争吵,却不代表他们直能维持平和相处的表象,只是不会让她知晓罢了。 和离大抵是不能的。江宜室在气头上能咬咬牙,气过了就又该反思了。况且,二婶的话虽然歹毒,却绝对比她和柳之南的话要针见血。这之于江宜室而言,算是个沉重的打击,估计会真正振作起来了。 其实二婶说的话都在理。 某种意义上来说,兄嫂也算般配,只能相互担待不足之处。 想到哥哥气之下把几个妾室都逐出府去了,叶浔想,如果尽释前嫌的话,江宜室也算因祸得福了。如今二婶当家,必不会由着哥哥随意纳妾了。 至于郑姨娘,很明显,是受了叶浣或彭家人的诱导,才私自停药,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处境不同,便不可异想天开,先于正妻怀胎,本就是自寻死路。 江宜室那颗脑袋整日里在想什么呢?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上次过去还跟她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就又变回了原样?居然还为郑姨娘求情?自己还没儿女,妾室先有了孩子,外人不当成笑柄才怪,她这正妻余生要怎么过? 这种女子的心思,真是无法揣摩。 叶浔很希望事实是江宜室故意在那种情形下道出此事,从而让郑姨娘走上末路,也只能这样希望,江宜室善良呢,偶尔会善良到让人觉得愚蠢的地步。 不管这些了,她不是为这些事回来的。 彭家闹事,叶浣肯定功不可没——小丫头也算有手段了,面乖巧地应承哥哥,面双管齐下,让哥哥险些在外落难后院起火。 听二婶的话音儿,有着不少蹊跷,哥哥和江宜室发火,是不是因为得知了什么事才导致的? 王氏陪着叶浔去往光霁堂,说起明日裴府的宴请,“真是不巧,明日我请了些人来府中,都是这些年没断过书信来往的,亲人或是至交。原本打算今日派人过去跟你说声,是真没把你当外人,却不想,先步收到了你的帖子……” “那你们就别去我那儿了,留在家中待客即可,等会儿我跟祖母说说。”叶浔忙笑道,“赶巧了的事,谁也没法子,也是我考虑不周,您可别生气。” 王氏心头不安立时如烟消云散,“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两人进到院子,命人通禀后,前后走进室内,同时听到了叶世涛沉冷的语声: “你们要么就将那对姐弟立刻逐出宗族,要么就等待几日,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他轻笑声,笑声透骨的寒凉,“当年事我不会告诉外祖父,是不想让他难过,绝不是因为对你们的孝心。我已无法再对你们有丝敬意。” 第63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听到叶世涛的话,停下脚步,并且拉住了王氏。 王氏已听出了端倪。叶鹏程房里的事,她不知道还好,知道的越就越生气,索性用口型告诉叶浔:“我去外面等。” 叶浔感激地笑。 室内,叶夫人神色黯然地坐在大炕上,语声中尽是懊悔:“怪我,都怪我。那些事和你祖父无关。你也清楚,那时候西域常年兵荒马乱的,他哪里有时间留在家中?我并未与他说过那些事……” “那些就不用说了,您也不用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到底还是祖父治家不严,否则,您怎么敢隐瞒他?况且,要说他现在还不知情,我不信。”叶世涛扯出抹含义不明的笑,剑眉微微上扬,“我只要你们给我个交代。” 景国公看得出,叶世涛看似平静,实则已怒极。这孩子的秉性随了柳阁老,遇事很少会发脾气宣泄,他只要结果。这是好事。 “是,那些是非,我早已知情。”景国公自嘲笑道,“原本还以为,能直瞒着你和阿浔,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你要交待,我会给你,但事关重大,不是朝夕间就能决定的,你总要让我们权衡轻重,起码,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叶世涛拍了拍座椅扶手,笑着起来,“行,那你们就好好儿想,别让我等太久。我不是有耐心的人,你们最清楚了。” 叶浔听来听去,也没听到自己急于得知的事,她走进门去,“哪些事?你们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叶世涛对妹妹笑了笑,指了指祖父祖母,“让他们跟你说,他们还隐瞒的话,你去外院找我。”语必步履如风地走出去。 叶浔看着祖父祖母,“你们,要告诉我么?” “……” 叶浔转身要走。直接去问哥哥好了。 “阿浔,你坐下。”叶夫人指了指近前的椅子。由她说,总比叶世涛说要好点点。 景国公叹息声,踱着步子去了书房。他要思虑的事情还着,眼下不是自责忏悔愧疚的时候。 叶夫人讲起柳氏去世前后发生的些事,起初语声艰涩,用了许久,才能做到如常讲述。 叶浔茫然地听着,直到叶夫人说完,沉默许久,她才理清楚自己听到的是些什么事。 叶鹏程与彭氏,在柳氏怀着叶浔的时候就相识了,并且暧昧不清。那时彭家还是真正的小门小户,手里不过三间铺子。 叶鹏程早早考取功名,但是名次不够好,景国公也不认为他做京官能成什么气候,便打点了番,让他在自己跟前做了个六品官。他光顾彭家铺子的时候,彭家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便设法让彭氏与他相识了。 叶鹏程见色起意,彭氏本就有意攀高枝——哪怕做叶家的名小妾,也比留在家里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强。 柳氏大腹便便的时候,叶鹏程提出要纳彭氏为妾。商家女进门为妾,是柳氏没办法接受的,如何也不同意。叶鹏程便又去求叶夫人,叶夫人自然也是口否决。 叶鹏程行径愈发荒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要回家,便与柳氏争吵不休,柳氏曾两次动胎气见了红。 叶浔出生后,两人的情形反而愈演愈烈。 女儿是柳氏遍寻良医强留下来的,身子骨早已是强弩之末。坐月子时又最忌急怒攻心,却是隔三差五就和叶鹏程争执不下,再加上他在外做的那些堵心的事,便这样陨了性命。 之后的事,便是叶鹏程勉强等了半年之后,娶了彭氏进门。 那时的彭氏,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叶夫人是过来人,看出不对,亲自询问了被彭氏收买的大夫,知道了两人是有奸情在先。但在知情之后,恰逢景国公彼时即将升官,若闹出这样的丑闻,势必会被对手排挤。 她将此事压了下去,帮着彭氏遮人耳目。府中那些老人儿,她处置了,叶世涛辈子都找不到那些人了。 吴姨娘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又问过有经验的妈妈,直怀疑彭氏就如传言那般不堪。她不知叶夫人已知情,试图查出蛛丝马迹,将彭氏逐出家门,结果却被叶夫人严厉训斥了几次,在叶夫人面前发过毒誓,此生再不提此事,才得以继续留在府中。 而叶夫人也给了吴姨娘好处,软硬兼施地让叶鹏程不要味冷落她,便是这样,有了叶沛。 叶夫人垂着眼睑,低声道:“这些事,你祖父是今年才知情的,是我隐瞒了他这么年。初时我也想过,迟早勒令你父亲休妻,但是彭氏为人你也清楚,面上乖顺省心得很,做媳妇的,能做到她初进门几年那样听话孝顺的不。便是今年之前,你要我说她个不是,也只是成婚前后那些事,别的事,真挑不出什么错。我直厌烦她,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你父亲那种眼光,便是再娶,不见得能娶个比她好的。”她语声中的羞愧越来越浓,“我比谁都明白,叶家亏欠柳家,亏欠你们兄妹两个,可是,我是叶家宗妇,不能接受的行径,若是关乎到你祖父的脸面,我也只能为家族遮丑……” “我直以为,我娘是红颜薄命,是太好强,现在才明白,她是被活活气死的。而您,是看着她被活活气死的。”叶浔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的,“叶鹏程和我娘争执的时候你做什么了?他和彭氏在外纠缠不清的时候你做什么了?看戏么?那戏好看么?” 叶夫人听了惊,知道孙女也恨上自己了,“阿浔,那时候你祖父处境不好,我四处周旋,实在是无暇顾及家中的事……”她去握叶浔的手。 叶浔飞快地闪开了,并且迅速起身,走开几步,“无暇顾及?彭氏的丑事你怎么就有空顾及?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我娘亲的死活?” 她对母亲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哥哥不同,哥哥直记着母亲的话,记着母亲的样子。他现在心里该有难过痛苦?偏偏那么倔强地忍着。 想到这些,她眼睛发涩,“您难道就看不清,彭氏那种品行必然成为家门的隐患。您竟然能容忍那个人那么年。您难道没想过我和哥哥知情的天会怎样?您没担心害怕过么?”她狠狠地吸了口气,“您当年怎么没狠狠心将我们掐死?我们这些年被那两个混账东西嫌弃,您到底是因为亏欠,还是因为做贼心虚才善待我们的?或者,只是畏惧我外祖父的刁难?” “阿浔,你不能这么说。”叶夫人落泪了,“你怪我没错,可你祖父……” 叶浔冷眼看向祖母,忽然笑了,“叶浣是奸生女,不该出生,叶世浩不该出生,可他们还是好端端地活了十几年。可是没关系,他们会后悔来到人世的。” “阿浔,你冷静点儿。”叶夫人手忙脚乱地下地。 叶浔却已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哥说得对,这种事不能让外祖父知道,不该让他伤心。并非为你们。我若是男儿,会离开这个肮脏的家,会把这个家毁了。我这才知道,只有柳家人对我和哥哥的好,是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幸好您还会愧疚、畏惧,否则,我和哥哥怕是活不到现在。难为您了,竟想让我们与那姐弟两个手足情深。是该如此,我们两个自幼丧母的人,可不就该与畜生所生的儿女为伍么?”她在门口顿足回眸,满眼嘲讽地看了叶夫人眼,“我谢谢您。” 心中的愤怒、伤心、失望快要将她击垮了。 祖母所作所为,到底是恶毒还是冷酷? 她已不能再停留哪怕片刻,不顾王氏关切地询问,急匆匆离开光霁堂,吩咐新柳:“去知会侯爷,即刻回府。” 新柳快步跑去传话。 到了垂花门,江宜室正在翘首等待。她听说叶浔回来了,再想想王氏那些话,是如何也没脸再留在府中了,就想让叶浔吩咐车马送自己回江家。见到叶浔,她快步上前去,“阿浔,我和裴府的车夫说了半晌,他也不肯送我回娘家,只好等你过来。我得回娘家,这府里容不下我了,你哥他……” 叶浔心头火气盛,目光沉冷地盯着江宜室。 江宜室擦了擦早已红肿的眼睛,“我们姑嫂的缘分,怕是就要断了。你当初选了我做你嫂嫂,必然没想到今日吧?真是世事难料……” “我选了你做我的嫂嫂。”叶浔挑了挑眉,“我活到现在,错得最离谱的就是这件事,外祖母也是。我们那时定是瞎了眼,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无是处的人嫁进叶家的?” “……”江宜室面露惊骇,只觉得叶浔忽然间似变了个人。 叶浔知道自己的话太刻薄,却不能控制自己了,“想走容易,让你的丫鬟去雇辆马车不行么?何苦跑来跟我惺惺作态?姑嫂缘分要断了?好事啊。没了你,我哥哥还是照样儿过日子,说不定能过得好。” 江宜室倏然笑出了声,“果真是兄妹,都是个样,翻脸时比谁都无情。” “我恨我到此时才与你翻脸。我恨我当初话。”叶浔绕过她,踏上脚凳时唤来府中名婆子,“告诉二奶奶,不知深浅的人不需挽留。她要走,就快马加鞭地送她。何苦留下来招人膈应!”语必进到车厢,“到外院去等侯爷!” 江宜室连受重创,反倒哭不出来了,气冲冲地返回房里,对程妈妈道:“把大小姐这原话告诉二奶奶,我等着快些回娘家!” 程妈妈只觉得这人已经无药可救,“成!我这就去,只是不能陪您了,我要回柳府。”说完话甩手走人。 江宜室名陪嫁丫鬟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大少奶奶,您难道就没觉得府里出了大事?大少爷和大小姐分明是在气头上才这么反常的。依奴婢看,您是不小心撞到了刀口上,他们才对您冷言冷语的。” “那我就活该做他们的出气筒?” 丫鬟仗着胆子道:“可您是大少爷的正妻,他有个什么事,您应该是第个知情的。” “不管那些了,我先回娘家。”江宜室其实已被说动了,知道那对兄妹肯定是要被气疯了,才会如之前那般行事,只是……“我还有何面目留下?” 丫鬟想想也是,这脸面是真丢尽了,不走又能怎样? ** 新柳把偷听到的前尘旧事、叶浔对叶夫人的指责,字不落地跟裴奕说了。 裴奕上马车之前,又听新梅说了叶浔发火的事情。 进到车厢,看到她静静地倚着大迎枕闭目养神。 她是什么心情,谁都不能体会。他此刻能给她的,不过个怀抱。 他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无言地安抚。 她直安安静静的,后来,呼吸都变得匀净。 睡着了。 若是觉醒来,便能忘记心头的殇,该好。 可惜她不能,谁都不能。 ** 叶浔自己都没想到,竟觉睡到了夜深人静时。 如每夜,她置身在他怀中,温暖,心安。 勾唇浅笑时,在叶府的见闻猛然袭上心头。 欢笑时少,烦恼时。知足无忧的光景,只得片刻。 真不愿得知那样的真相,情愿自己不曾让哥哥追究当年事。 于她,是了份为母亲生出的不甘、不值,了份对祖母的心寒、失望。有前世的经历记忆打底,她受得住。 可对于哥哥呢?他现在的心境,怕是与前世落入圈套离开京城时样。 想让他此生过得好些的,不想让他遭受重创的。她没做到。 真没用。 怎么就不能等到成婚后自己着手查询当年事? 应该连祖母并怀疑的。 迟了,不想了,顷刻后,便又念及对江宜室说的重话。 也不用想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她把心横,便是兄嫂当真和离,她认了。 兄嫂这段姻缘,起码到今日为止是错了。 她和外祖母错了,错在无条件地包容、接受哥哥的不足,并且心要找个能与她们样包容哥哥的缺点的人,却没想到,越是江宜室这种人,越不是过日子的那块料。 她忍不了了,不愿哥哥再过后院随时会烧起熊熊大火的日子了。 很清楚,自己大概是不近人情了。但是没办法,哥哥便是有朝日杀人放火,她都能找到为他开脱的理由。那是她辈子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就算不能宽恕、原谅自己,也不能对他冷漠无情。 手足亲情,是没道理可讲的。 她烦躁得厉害,闭上眼睛,急于入梦。梦里平宁,不会有现世烦忧。 越是想,越是不能入眠。 她的手滑进身边人的衣衫,沿着坚实的肌肤寸寸游移,脚尖碰触他的脚,摩挲着他的脚心。 他本能地躲闪,手臂却环紧了她,意识不清地咕哝道:“淘气。” 她无声地笑,继续逗他,双唇印上他的唇,吮着,咬着,纤长的手指在他腰际打着转儿。 他唇角勾起,回应着她的亲吻,将她安置在身下。初时的索要,还带着刚刚醒转的懵懂,亦因懵懂而不克制的激烈。 她心安的闭上眼睛,双腿缠绕住他,让这甜蜜的风暴将自己湮没。 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什么都不想,只想他。 ** 第二日早,叶浔才知道,昨晚回府后,是裴奕将她抱回房里的。太夫人和柳之南听说后,还以为她伤了、病了,特地去正房询问,裴奕就本正经地说她不小心撞到了头,头晕得厉害,没有大碍,却需要早些休息。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太夫人见到她,嘘寒问暖的,不疑有他,柳之南是问长问短,让叶浔汗颜不已。 幸好,今日宾客盈门,她没有少时间不安。 过了巳时,她正在花厅待客,叶世涛来了,马车停在垂花门外。 昨日逃兵般离开了叶府,都不曾与哥哥说句话,她连忙赶去相见。 等叶浔到了马车前,叶世涛才下了车,身上有酒味,双眼却是光华流转,如平日。 “今日请了假?”叶浔问道。 “嗯。事先也不知道你今日要应酬宾客,就不进去了。”叶世涛眼含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叶浔扯出笑容,“只怕你有了心结。” 叶世涛宠溺地拍拍她额头,“你就嘴硬吧,我都气得睡不着觉,何况你个小丫头?” “生气就给自己找些事情,慢慢就好了。” “倒把我要说的话抢先说了。”叶世涛欣慰地笑起来。 叶浔这才问他:“还没到中午呢,怎么就喝酒了?” “有人看着我愁苦得很,劝着我喝了几杯。”叶世涛解释完,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不等祖父祖母的回话了,这两日,要将那姐弟两个逐出宗族,你——反对么?” 叶浔沉吟片刻,“不反对。除了你拈花惹草,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别伤了自己就好。” “不会。”叶世涛说起来意,“那些事就别让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 “我明白。” “跟你说话最没意思,我这儿刚起了个头,你就知道结尾了。” 叶浔就轻轻地笑,“你是我哥,我还不了解你?” “也是。”叶世涛听得马蹄声趋近,知道又有哪家的女眷来了,“你忙你的,我走了。” 叶浔点头之后,又唤住他,“我嫂嫂——” “她回娘家了。”叶世涛怅然笑,“我要是跟她实在过不了了,你别怪我。” “静下心来斟酌段日子,觉得怎么舒坦就怎么过。”叶浔不希望他在气头上和江宜室和离,却也不想他勉强自己,话就两头说着。 “行,那我再想想。”叶世涛笑着摆手转身,“走了。” “嗯!”叶浔这才去迎前来的人。 是吏部乔侍郎的夫人和女儿。 叶浔和乔夫人寒暄时,瞥见乔小姐失神地望着叶世涛的背影,他上了马车之后,乔小姐的视线还是没有收回,目送马车走远。 跟着走远的,怕是还有心魂——乔夫人连唤了两声,乔小姐才听到。 叶浔从来都知道,哥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祸害,心里同情乔小姐,却不担心。乔侍郎人品耿直刚毅,膝下子女也不会做糊涂事。乔小姐这时的不理智,甚至不需她父母劝诫,自己就会明智地斩断情丝了。 午间、晚间都要开席,下午则两头跑着陪人打牌、听戏。换做平时,真不叫个事儿,今日却是终日强颜欢笑,记挂的事情太,叶浔累得不行。曲终人散后,便回房歪在大炕上歇息。 裴奕回到府中,进门之前,先询问新柳:“夫人今日怎样?” 新柳忙如实禀道:“夫人早间只喝了碗粥,午间、晚间都只吃了几口饭菜。” 裴奕听了,略犹豫,“我去书房院,过阵子再回来。” 新柳不明所以,茫然称是。心说您不劝着夫人吃饭,跑书房去做什么?莫名其妙的。 两只猫从昨晚到此时,都没机会跟叶浔起腻,此刻好不容易逮到她了,小的趴在她身边打盹儿,大的则拱到她怀里撒娇。 叶浔被引得高兴起来,找了条丝带挥舞着,大猫精神抖擞地和她嬉闹起来。 正闹着,大猫小猫忽然齐齐起身,跐溜跳下地,跑掉了。 “回来了?”叶浔笑问着,起身整了整衣衫。 “嗯。”裴奕亲自拎着食盒走进来。 叶浔见他已换了家常锦袍,惑道:“你在哪儿换的衣服?” “早回来了。”裴奕道,“先去书房做了点儿正经事。”说着将几道菜肴逐次摆上炕桌。 “还没用饭?”叶浔嗔道,“早间不是与你说了,晚饭后宴席才散,你不是还要我陪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少吃点儿。”裴奕递给她碗筷,“不吃你会抱憾终身。” 叶浔撇嘴,“我才不信。”打量着面前几道菜,“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有道菜是我做的,手艺肯定是比不了你,我要做厨子肯定没人要。”他笑着在她对面落座,“赏个脸,尝尝味道?” “哪道是你做的?” “自己猜,猜不出受罚。” 叶浔失笑,“你下次厨果然是了不得啊,这么麻烦。”随即将几道菜逐次尝了,感觉都是出自厨房,怕出错,又尝了个遍,才不满地去掐他手臂下,“你这个骗子!” “我的才还没上桌呢。”裴奕扬声唤新柳把菜端来。 小盘明珠豆腐,小碗天麻蒸鸡蛋。 天麻蒸鸡蛋,是养心安神的药膳。 叶浔时恍然。 新柳抿嘴笑着退下去。 裴奕将两道菜摆在叶浔面前,“家常菜我拿手的不,不加点儿药材进去就心里没底。给你和娘各做了这么份,能吃完么?”他将羹匙放到她手里,“心火旺,这几日就别吃辛辣之物了。” “嗯。”叶浔顺从地享用着他做的菜肴。很好吃,心里却酸酸的。直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从没人给她做过餐饭,她给别人做饭的时候却太了,要的不过是那种其乐融融的家的氛围。 可是那个家……她和哥哥从来就是外人吧?除了他们自小相依为命,有谁真正的毫无目的毫无顾虑地善待过他们么? 她姓叶,却独独是叶家不能给她庇护,不能给她个真正的家。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这是怎么了?”裴奕心慌起来。意在哄着她吃点儿东西而已,却把她惹哭了,你还能干点儿什么?他埋怨着自己,到了她身边,夺过她手里的羹匙,“吃了伤心就别吃了。” “谁伤心了?”叶浔语声闷闷的,“是太高兴了。” “真的?”他稍稍心安,还是俯身探究着她的眼神。 “真的。突然对我这么好,换了谁能不喜极而泣?” “这话可就太没良心了。”裴奕不由喊冤,“以前我对你不好么?” 叶浔笑起来,“才知道我没良心啊?” “来,小没良心的,再吃些。”裴奕拍拍她的脸。 叶浔点头,“以后不准这样了,这些是我该做的事。” 裴奕却道:“你肯好好儿吃饭,我才不会进厨房。” “我生气也就两天的事,你想天天下厨都不行。” “你也不需顾虑。只要我得空,就会给娘做药膳。” “以后我给娘调理身体,用不着你了。”叶浔笑容璀璨,“放心吧,我心宽着呢,没有放不下的事。” 才怪。事分大小,叶家那些事,换了谁都会气恨难消,她只是不想他担心而已。裴奕转而说起彭家的事,“孟宗扬要还我个人情,恰好处置彭家也用得着他。不出三日,彭家男子便会入狱,是流放还是处死,全看你们兄妹的意思。” “这件事就让哥哥决定吧。”叶浔最关心的是叶浣和叶世浩,“你听到叶家传出什么风声了么?” “哥哥肯定是要下狠手了。”裴奕如实道,“今日叶府应该是出了点事,但是下人口风太紧,我也不好命人细问,两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越快有结果越好。”对于叶鹏程和彭氏来说,那姐弟两个陷入绝境,才是致命的打击。 第64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饭后,叶浔和裴奕都没睡意,倚着床头,面看书面说着话。 裴奕问起叶世涛和江宜室的事:“听那意思,是想和离?” “嗯。” “不管他们是聚是散,你和嫂嫂没必要闹僵。” 叶浔缓缓摇头,“没结果之前,我不能去。” 裴奕侧目看她。 “真不能去。”叶浔道,“哥哥今日专程过来,是为了叮嘱我不要把那些事告诉外祖父。他比我怕外祖父伤心。” “可这跟嫂嫂有什么关系?” 叶浔反问:“嫂嫂和大舅母都是江家人,你忘了?” “哦。”裴奕恍悟,随即便又蹙眉,“你的意思是,哥哥根本就没打算让嫂嫂知情,而且早就打定了和离的主意?”那他这大舅哥的反应也太快了,还有她,“你呢?故意给嫂嫂难堪的?” “哥哥应该是如你所言。有时候做个决定,不过是念之间,他经常如此。至于我,你太看得起我了——”她自嘲地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那时候已经气疯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跟祖母说完话,只想快些走。半路上,有那么阵子已经失去理智了——看到想到叶家的任何个人,除了哥哥,都怀疑他们伤害过娘亲,都曾做过彭氏的帮凶。” 裴奕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到嫂嫂,迁怒于她,话就股脑地说出去了。”叶浔翻了页书,并不看,视线投向帘帐,“言语是收不回来的,我只能破罐破摔了,随她怎样吧。可是今日哥哥过来,只是为了叮嘱我要瞒着外祖父,我大概能够确定,他是打定主意连嫂嫂并隐瞒了。也只是猜测,过几日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听得竹苓的脚步声趋近门口屏风,裴奕问道:“什么事?” 竹苓禀道:“元淮过来了,替大少爷传两句话:明日叶浣、叶世浩会被逐出宗族撵出叶府,请夫人记着大少爷上午的叮嘱,大少奶奶若是来询问原由,什么都不要说。” “知道了。”叶浔问道,“叶浣和叶世浩为何被逐出宗族?” 竹苓透了口气才答道:“元淮说是——姐弟私通。大爷、大奶奶也被逐出宗族。” “那……”叶浔低声道,“让元淮告诉二奶奶声,把膝下儿女从速接进京城,便是耽搁段时日的学业,也要让他们回家陪伴祖父祖母。”便是到如今,仍是担心两位老人家受不住风波,积郁成疾。 竹苓称是而去。 叶浔与裴奕都沉默下去。 前者解开了个长久以来的谜团,后者将所有听闻的事情串联起来,不难勾画出大致轮廓。 ** 同刻,叶浣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虚空。 明日早,她和弟弟就不再是叶家人了,她会被送到寺里修行,弟弟则会被逐出京城,自此身份为庶民。 原本是要算计叶世涛的,甚至打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哪里出了错? 早就看出来了,叶世涛比任何人都无情,父母是没可能活着走出庄子了。失了父母的庇护,她和世浩如何还有活路。可世浩年纪还小,叶世涛又命人看的紧,指望不上。家四个人,能够设法报复叶世涛的,只剩她了。 这段日子卑躬屈膝,刻意讨好,都只为着将叶世涛毁掉。 叶世涛这个人,遇事果决,身边的下人口风又太紧。江宜室呢?从母亲那次算计不成反遭难之后,见到她总是冷面相对,下人自然也如此。 却依然有可乘之机。叶世涛房里的四名妾室,是他最大的隐患。 四名妾室的性情与江宜室相似,单纯善良,经不得她几句好话、几次诉苦,便不知不觉地帮了她大忙。 她给彭家的消息,都是借这几个人的手传递出去的。 郑姨娘最是愚蠢,因为愚蠢才在她鼓动之下生出贪念,自然,也是无意中帮她最的。传信就不需说了,是私自停了药。 江宜室嫁进叶府两年了,还无所出,自来心虚得很,这兴许也是她跟几名妾室端不起正室架子的原因之,平日甚是宽容。 心狠的是叶世涛。 妻妾五名女子,都是迷上了他的俊美、笑颜,甘愿世相随。自心底,叶浣看不起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机缘巧合地见了个男子几次,便生出以身相许的念头,是太胆大还是太蠢?她也惊艳于裴奕的俊美,却做不到对他真正生情。 郑姨娘对她说过,在进门之后,叶世涛就对她说过,要恪守妾室的本分,他的妾室注定世无所出,即便江宜室生无子,他也不会要庶出的子女。 也明白叶世涛为何如此——生母不同的子女挤在同屋檐下,没有谁会过得安稳。嫡出之人会担心要承袭的家产、地位被庶出之人抢走,庶出之人要很年对嫡出之人卑躬屈膝,明明生父相同,却要活得低人等。最重要的原因是,叶世涛蔑视父亲,也许从心底就没想过为叶家开枝散叶。甚至于,他恨不得叶家的香火到他这代就断掉。 他要断子绝孙,不关她的事,但她可以利用这点做文章。 他打算得不错,妻妾各守本分,也能得到个喜乐融融的局面。但是人都是有贪念的,贪图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利益,有人能压制,有人不能。 除了郑姨娘,其他三个人如何也不敢违背叶世涛的心意。也算是了解他吧,他不说空话,谁不相信,会亲眼看到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郑姨娘进门时日最短,也是最不了解叶世涛的个。 有个就够了。 她就是要看看,叶世涛会不会亲手杀掉自己未成形的孩子。 有些东西,没出现也就罢了,出现了,总会生出诸美好的遐想,因为遐想又会生出喜悦、不舍。 他若狠不下心来,庶出的那个子女就会成为长子长女。高门当中,重视子嗣,却同样重视嫡庶之别。若无特殊情况,绝不允许妾室先于正妻生儿育女,哪家破例,就会成为笑柄。 他有不羁的面,可以不在乎。江宜室呢?江宜室太善良,哭几场就忍下了,江家呢?到时候必定要让他做出个抉择:去子留母或去母留子。 想想也知道,局面会乱糟糟,叶世涛会很难过。 要的就是他难过,他越不好过,她就越高兴。任何能够报复惩罚叶世涛的机会,她都会抓住。 而郑姨娘帮她传递给彭家的书信,必定会让那家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会放任叶世涛将母亲囚禁。 其实她不喜欢彭家人,是母亲的娘家也样,想起来就心生轻蔑,甚至因为与那家人是亲戚而自觉面上无光。但是能利用的就要利用起来。 彭家人这次竟没让她失望,居然收买了江宜室身边的大丫鬟绿云。绿云是江宜室的ru娘所生,主仆二人私底下情同手足——看起来是这样而已,绿云真把江宜室看的那么重,又岂会被收买。 绿云出入府中的机会的是,还能打着江宜室的名义去庄子上给父母传递消息,而在府中,自然也少不得关照她。她很感谢江宜室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给自己的这个好处。 就算是彭家闹不出大动静,叶世涛知道妻子房里的人帮着外人整他,也会气得跳脚吧? 在这些事情之后,她知道,自己等待看戏之余,要做的事情只有件:取得叶世涛的信任,最起码,不让他再如以往那般戒备。 叶世涛有喜静的面,最喜欢下棋,没人对弈时,自己博弈都能消磨大半晌时间。 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自幼,只要叶浔会的,母亲就要她学,而且要学的比叶浔还出彩。药膳、下厨是她没法子超过叶浔的,只好在别的方面勤能补拙。平日总想与叶浔较量番,怎奈叶浔从来不肯与她坐在起,也就分不出高低。但她相信,棋艺还是很精湛的。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叶世涛对了她这个棋友很高兴,初时要她询问,后来索性直接叫人请她到书房或后花园清雅之处对弈,言辞间也慢慢变得随和亲切。 如果叶世涛不是那么残酷,如果他肯善待父母,如果直这样相处下去,她想,自己会不可控制地将他视为手足。 他有那么可恨可憎之处,却也有太可取可敬之处。 可惜,辈子都要敌对。 要么是她憎恶他辈子,要么是他憎恶她辈子。 有几日曾动摇过的,她想,不如放弃玉石俱焚的做法,不如从长计议,他给她条出路即可。 曾请绿云委婉地试探过叶世涛,问他有没有给她寻门像样的亲事的想法。他是怎么说的?——阿浣的亲事辈子都不会有着落了。留在府中也有点用处,能陪我消磨时间。 没出路了,那就不要出路了。 她费尽心思,弄到了几种迷香媚香,下决心要毁掉他。 被捆绑的手脚发木发僵,叶浣身形动了动,换了个相对于舒服点的姿势,回想着整日的事。 今日府中有宴请,二奶奶自然不肯要她露面的,她也习惯了,留在房里看书打发时间,心里没来由地阵阵发紧,感觉像是出什么事了。 辰时,元淮来请她到后花园的听风阁,说大少爷正等着跟她下棋。 她欣然应了。 路上,才听说昨日叶世涛房里出了事,江宜室连夜回娘家了,四个妾室都被打发出府了,郑姨娘是被他赐了碗落胎药。 果然是心狠至极的人,毫不犹豫地处置了坏了规矩的妾室,孩子只能成为泡影。 她摘下头上枚金簪塞给了名婆子,询问昨日还出了什么事,便又得知,彭家的人被关在了跨院整日,到现在还不知到有没有放走。 完了,别的功夫都算是白费了。 问起绿云是不是跟着江宜室回娘家了,婆子说没有,昨日下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是不是叶世涛已经发现绿云的事,已将她处置了?再加上郑姨娘私自停药的事,责怪江宜室,这才让她回娘家的? 她心头阵阵发寒,知道叶世涛很快就会查出她暗中做的切。 就要走上绝路了,准备最久最要紧的件事,可以施行了。 而今日府中有宴请,天都帮她。 她借口落了件东西,回到房里准备番,这才前去见叶世涛。 叶世涛眼神略显阴郁。 她就问:“方才听说大哥房里的妾室出了些事,是真的么?” 叶世涛答非所问:“这个家就要被我毁掉了。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心生恐惧,转瞬之际,恐惧就变成了对眼前的前所未有的恨,面上却是巧笑嫣然,“好端端的,大哥怎么说这种话?是不是愁闷所致?实在愁闷,不如喝两杯酒排遣番。你喝点酒,也能少赢我几局。” 叶世涛笑道:“行啊。” 她当然不会只让他喝两杯,面对弈,面频频给他斟酒,又寻了借口,将留在房里的叶世涛的小厮丫鬟都打发走了。末了,让贴身丫鬟往香炉里加些香料。 看到丫鬟点头示意带来的媚香已经放到香炉里,她建议道:“二奶奶今日将沛儿拘在房里,沛儿定是百无聊赖,她又有心学着下棋,不如将她唤来吧?” “好。”叶世涛又进杯酒,“将世浩也并唤来。眼下只得我们四兄妹了,闲来是该聚聚。” 她心头喜,忙吩咐丫鬟快去请人。 后来…… 没有后来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后来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倦怠不已,眼睑似有千斤重。 只恍惚记得叶世涛说了句:“你要破釜沉舟,结果却只能是引火烧身。” 醒过来的时候,对上的是祖父、祖母满布阴霾的脸,看身旁,是衣衫不整的世浩。叶沛在二奶奶身侧,满眼鄙夷地看着她。而身后,是二奶奶请来的部分女眷。 她再低头看自己,跟世浩样衣衫不整。 她要算计的叶世涛并不在场。她要的是叶世涛与叶沛兄妹两个私通,要让祖父祖母知道叶世涛放荡不堪到了什么地步。如果叶沛不能出现,没关系,她宁可拼上自己,也要让他落入圈套为长辈鄙弃,从而落得个逐出家门的凄惨下场。这种事情不可能声张出去,有外人知道了,二奶奶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人们三缄其口。那么她就只是个被禽兽兄长玷污了名节的可怜人,有长辈的同情,她的处境就会逐步改善。自然,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不会再有丝尊敬,那又如何,下人尊敬还是鄙夷不重要,活路最重要。 可结果呢? 结果她引火烧身,还赔上了世浩。 她百般争辩了,告诉人们,这件事是叶世涛陷害她和世浩。 没人相信。 二奶奶说叶世涛辰时就离府去了裴府,还没回来。 世浩则完全懵了,只会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有她和世浩房里的丫鬟作证,说这种事早就有过,大爷大奶奶知情,却放任不管。 随后,叶世涛回来了,他还带回了柳文枫、柳文华和几个狐朋狗友,行人不管不顾地闯进光霁堂,几个狐朋狗友问清楚怎么回事,用言语鄙弃了她和世浩之后,转身就走,拦都拦不住。 走出叶府,自然就要散播这消息。 不出半日,丑事便会传扬得满城皆知。 柳氏兄弟没走,留下来劝祖父祖母将她和世浩、父母逐出宗族。父母教子无方,过错比他们还大。 最后,淮安侯孟宗扬也来凑热闹了,帮着柳氏兄弟劝说祖父当机立断。 已经没有悬念了。祖父没了长子枝,还有次子,而他们,早就成了鸡肋,如今祖父不过是下个决心而已。 叶世涛为了让父母生不如死,可谓费尽了心思。与她样。到最终,他技高筹,她满盘皆输。 他可不就是那种人么,做事就会做绝,不给人丝毫生机。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冷,叶浣看着窗户缝隙透出的丝微光,唇角含着嘲弄勾起。 输了,认了。有了这结果也好,再不需费尽心思地谋取什么了。 ** 叶浔避开了叶府的喧嚣,每日拘在房里绣屏风,两个屏风都到了收尾的时候。 过几日绣完了,她命人装裱起来,将百福图送到了柳府,百寿图却压在了手里。 就算是还想送给祖父祖母,现在也不是时候。 忙完这档子事,她又亲手画了山水图样子。是婆婆喜欢的幅图,也可以绣成屏风。集齐所需的丝线,开始动手绣。 偶尔有客登门,便神色如常地应承。 宾客也曾提起叶府的丑闻,在她面前不避讳的,自然是向着她的。有那样的生父、继母,她出嫁前的日子可想而知,不好过。而那些反感她的人,自然是连她并轻视了,出身于那样的门第,可不就是没教养么?否则怎么会有如今的悍妇名声。 任人议论长短吧。京城最不乏各种是非传闻,过阵子,便会有别的事情分散人们的注意力,终有日,会被淡忘。肯直记着别人家是非的人,到底是少数。 ** 这几日的叶世涛,有条不紊的分别处置了叶鹏程家四口。 叶鹏程与彭氏被逐出宗族之后,他依然让他们留在庄子上,只是不是再囚禁,而是如庄子上的仆妇家丁样做苦力。 被逐出京城的叶世浩,他命手下把人送到了个寺庙里,当日剃度出家。 叶浣亦是大同小异,送到了京城寺规很严的寺庙落发。 孟宗扬办事效率很快,打点了官府,彭家男丁全部收监入狱,来日流放西北。彭家女眷,叶世涛没管,随她们各寻出路就是。 是,他骗了彭子春。他如何能让彭氏的娘家有出头之日。 料理完这些,他搬离叶府,住到了自己置办的宅院,又讨了个去外地的差事,十月初离京。 离京之前,他自然要见见江宜室。 事实上,江宜室这几日都在找他,只是他要善后的事情太,话也不是时半刻能说尽的,到这日才腾出半日时间。 江宜室进门时,见叶世涛懒洋洋地倚着躺椅,正在吩咐四名账房的管事:“给你们两日时间,将我手里的全部资产清算出来。” 管事称是退下。 叶世涛见妻子进门,颔首笑,指了指近前的椅子,示意她落座。 江宜室落座后,打量着他。 不过几日未见,他却明显消瘦了些,眼底了几分冷意,让她陌生的冷意。 “那些事,你都听说了吧?”叶世涛问她。 江宜室木然点头,困惑地道:“我去府中找你,听了不少闲话。光霁堂的人都在抱怨你,说是你逼着祖父将四个人逐出宗族丢尽脸面的。” 叶世涛笑道:“的确如此。” “可你为何如此呢?” “他们不走至绝境,我就没办法安心做任何事。” “可是……”江宜室不想说,却忍不住,“你逼着祖父逐出家门的人,有个是你的生身父亲啊。外面的传言我可以不听,可是娘家的人也都在说,你没将此事压下,真的是太绝情了。这……这和弑父有何差别?” “连累你们了。”叶世涛歉然道,“你、阿浔、沛儿,都会被我这行径连累。” “你是缜密之人,做事之前不会想不到这些,为何还执意如此?”江宜室盯着他,“我后知后觉,是我疏忽大意,我总觉得,你执意如此,连祖父祖母伤心都不管了,必有苦衷。你告诉我行么?” 告诉她行么?当然不行。叶世涛道:“你想了。不说这些了,我命人请你过来,是要问问你的打算。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再做出什么事都不新鲜。你娘家必然对我成见颇深,他们怎么想的?” “我娘家只是不赞成你的行径,但你是柳阁老的外孙——是否和离,要看我。”江宜室笑了笑,这几日眼泪流的太,够了,“我只要你句话,你如何也不能容我留在你身边的话,我走。但是有个前提,告诉我你为何如此,为何连阿浔都那么反常。” 叶世涛的关注点只有最后句:“阿浔怎么反常了?” “她不是轻易与我说重话的人,那天却将我好通奚落。就是那天,你们兄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如此?” 叶世涛看着妻子,目光怅惘,笑容亦是,“你总是那么善良,偶尔善良得让人生气,偶尔善良得让人自惭形秽。那天我跟祖父祖母起了争执,阿浔从来是向着我的,哪怕我不占理,她也会帮我。她奚落你,不过是在光霁堂动怒,迁怒到你了。”这件事,他不准备为妹妹开脱,只陈述事实,“她从小就是那个性情,生气时与人针锋相对也不觉得解气,还是会迁怒到别人,我都挨过她好几次排揎。就如上次她命人掌掴徐曼安的事,本不必做得那么绝,但是她管不住自己,落得个悍妇的名声。你不需替她着想原谅她,不需要。原谅她,也不过是继续来往,不原谅,她不过是破罐破摔,不会跟你道歉。” “你这话,不过是要我跟你们兄妹撇清关系。”江宜室不能接受,“你休想。阿浔的话说的再难听,我也不会放在心里,之南说我失心疯我都不计较,何况阿浔几句奚落了。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些事因何而起,你定有苦衷,祖父、祖母、二婶对我都是含糊其辞,若是没有,他们怎么会是那样的态度?” 叶世涛失笑,“哪儿什么苦衷,你也别为我找借口了。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别这么看得起我。” “你执意不说是不是?”江宜室有些恼了,“那你就休想和离!” “没苦衷你要我说什么?”叶世涛却是空前的温和有耐心,“不和离就不和离,我下个月要去外地巡视,说不准何时能回来,你决意如此的话,就住到这里,打理我手里的产业。” 江宜室立时摇头,“我哪儿做得来这些?交给我不是败家么?” “本来就都是留给你的,那些人手都很踏实勤勉,有他们帮衬,你想败家都难。”叶世涛笑道,“我们终有日要劳燕分飞,我终究是要辜负你,能留给你的,不过是些钱财。别怪我。” 江宜室听了心酸不已,双眼罩上了无形的氤氲,“苦衷不肯说,和离的原由呢?为我好,还是你又有了意中人?” 叶世涛笑出声来,“我这些日子为家事忙得脚不沾地,公务上,弹劾我的折子不知道有少,我哪儿还有闲情见女子?日后我身边兴许还会有女子相伴,但是余生不会再娶妻。”他眼中有着真切的歉意,语声和煦如春风,“宜室,你要我给你的,我辈子都给不了你。娶妻成家是责任,所以我娶了你;几名妾室各有所长,能陪我谈谈琴棋书画生活琐事,偶尔做个伴,所以她们进了府。男人生所求的东西不同,有人要富贵荣华,有人要安逸闲适,有人要声色犬马,而我直不知道最想要什么,但是儿女情长肯定不是最想要的,权势也不是,到底是什么,或许早晚会知道,或许生浑浑噩噩。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亏欠了你这么久,难道还要亏欠你辈子么?” “你不能给,我不要了不就好了么?我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我帮你打理好内院,我再也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以前我没好好儿跟你过日子,没尽到责任,以至于你身边出事都懵懂无知……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这样……也不行么?”江宜室不想这样说的,可她离不开这男子,她比谁都清楚这点。失了他,她的日子便是漫天阴霾。她不可能找到再让她心动的男子了,她从十岁就爱这个男子。她比谁都知道他有情有无情,可这些认知比起想到与他劳燕分飞时的心如刀绞,不算什么。 叶世涛给予她个安抚的笑脸,“我让祖父祖母伤心失望,日后不能再住在叶府了,免得他们见到我就心生不快。至于你,只是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时间久些,你会看开,知道我才是你最应该早日离开的人。连阿浔也样,她和你是两种人,不需再关心她,不要再与她来往。或者说,我们兄妹本就是歹毒之人,你从我们身上,学不到丝与人为善的处世之道,就如我们偶尔不能接受你的善良单纯样——这些话,阿浔迟早会与你说的,不如我先告诉你,你不同意也没用,她会对你敬而远之。就算我们要做生的夫妻也是样,你们姑嫂会背道而驰。说到底,我们不配与你这样的人朝夕相对。” “不配?”江宜室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叶家是个泥沼,最肮脏的泥沼,没有好人。好人活不下来。”叶世涛语声苦涩,“如今我们兄妹算是过得最恣意的人,局面终于是我们想要的那样了,而我们,自然就是叶家最歹毒的人。你何苦沾染这样的污泥?” 江宜室满目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般轻贱他和叶浔,只是因为有叶鹏程那样个父亲么?叶鹏程是不曾善待他们,却也不该成为他们的耻辱?或者说,他们以身为叶家人为耻辱? 她的思绪便又回到了原点,“你定是有苦衷,不想让我知道的苦衷。我不弄清楚这件事,你休想和离。别说你不打算再娶妻,便是有这念头,我也不会腾出这妻子的位置!” “行,随你。”叶世涛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搬来此处,帮我照管着日常切。别的事别急着要个定论,斟酌段时日后再说。你先回家,明日早我去接你。” 江宜室还能怎样,想来想去,他的打算是最妥当的了。 叶世涛送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这才缓步返回。 他不爱她,但是这么久的相识、相伴,已有了近乎亲人般的感情。想到和离二字,也不舍,也担心,可是又能怎样?她要的,他给不了。她善良如仙子,他狠毒似恶魔,起过日子,永远不能达成共识,永远不能有共鸣、默契。他会直让她不解、失望。她会直让他无奈、恼火。 等她心智成熟些,就会知道自己遇人不淑,总能接受离散的现实。 同时刻,景国公去了裴府。 他这几日烦闷得厉害,在房里坐不住,起身道:“带我去园子里坐坐。” 叶浔称是,祖孙两个去了后花园,期间路沉默。 在凉亭,喝了半盏茶,景国公道:“家中四个人的下场,你还满意么?” “满意。”叶浔微笑,“哥哥做这种事,从来没让我失望过。”没有哥哥的逼迫,祖父会将这件事直拖下去。 “满意就好。”景国公语声黯然,“你祖母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得空去看看她。” “二叔膝下的子女快到京城了,您与祖母不愁没有人彩衣娱亲。” 景国公沉默片刻,说起当年事的原因:“你祖母容忍彭氏年,是你与世涛无从原谅的,原因我就不跟你哥哥说了,说了也没用,他不会理会。” “我洗耳恭听。” “我在西域那么年,很年过得焦头烂额。敌兵不断侵扰西域,朝廷派发下来的军饷总是被贪官私吞,到了我们手里,根本不能给将士发放粮饷。这情形上报朝廷,有时能解决,安生几年,随后逐渐重蹈覆辙。可西域将领若是打了败仗,朝廷会即刻降罪。我们只能自己想法子拉关系,给商人好处,他们也能分给我们钱财发放粮饷。彭氏的几个兄长不成器,她的叔父在世时却很有手段。彭家曾度在西域富甲方,是因他而起。也是那几年,我和麾下将领,每年能从他手里拿几十万两钱粮养兵……” “明白了。”叶浔打断了祖父的话,“你是要告诉我,祖母为了你的前程,又拿人的手短,才让彭氏安安稳稳地留在叶家。” 景国公颔首,打量着她的神色。 叶浔神色愈发淡漠,“祖母没做错,我能体谅,为了夫君的前程,她就算蔑视彭氏,也要留着她在府中,她若是与彭家诉苦或是闹和离,你们不但要断了财路,还要每日提心吊胆地彭家人揭发你们白拿人家的银两。” 都是体谅的话,语气却特别冷淡,景国公也就不能将这看做她的原谅。 “这些我能体谅,可是叶世浩呢?”叶浔瞬不瞬地盯着祖父,“彭氏那种卑贱的人,让她留在叶府占据着名分还不够么?怎么就不能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让她继续怀胎生子?祖母识大体有决断还有手段,断了她生子的路很难么?是,你们可以说子嗣单薄,可是个通奸在先该浸猪笼的货色也配给叶家生儿育女?”她讽刺的笑了,“你们要脸面就是这么个要脸的法子?通奸的女子生的双儿女在面前晃了这么年,也没见祖母厌恶过。祖母真是菩萨心肠啊,还要我跟叶浣缓和关系呢。就是因为有叶世浩,彭氏和叶浣才人心不足,上蹿下跳地害我哥哥。这些,你们想过没有?” 景国公无言以对。 “叶鹏程是你们的儿子,我和哥哥还没为人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们如今的心情,却知道你们肯定在怪我哥哥残酷绝情。我没说错吧?” “……” “哥哥把事情做绝了,让你们脸上无光了,你们苦苦维持的家族荣誉没有了,你们是该怪他,可我不会,我感激他。连我并责怪好了。”叶浔扬眉浅笑,“自私、冷酷、心计,这些都是叶家给我和哥哥的。我比他条,没涵养,头上悍妇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而如果当初彭氏得逞了,我会变成生不甘怨愤的毒妇;哥哥呢?叶浣得逞,会被逐出家门背井离乡——你们可曾这样反过来想?横竖你们都不会心安,认了吧。” 景国公叹息声,“你说的对。我们直亏欠你们,归根结底,是治家无方所致。”他眼含期望地看着她,“得空回家去,跟你祖母说说话。” “家?”叶浔满目苍茫,“别人的家是父母双全,我和哥哥没有,所以我们把你们当成最亲的人。小时候,祖母为我和哥哥撑腰,申斥叶鹏程的时候,我们高兴、感激。小时候跟您聚少离,您总是在外征战忙碌,可我们依然与您特别亲,是因祖母的缘故。说心底话,在我心里最亲的是外祖父外祖母,其次才是你们,但我想,依然比寻常孙女对祖父祖母要亲厚很。不知道那些事的话,我会如既往。现在……不可能了。” “如今回想起来,过往切就像个笑话。我根本不知道,你们维护我们的时候,是出自真心还是愧疚——掺杂了别的东西的亲情,还叫亲情么?我想释怀,如何释怀?”她想笑,已是不能。 第65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你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去,我不强求。”景国公语重心长地道,“阿浔,对待些事的方式,可以选择报复,但也可以选择宽恕。” 叶浔轻声说道:“选择宽恕的是好人。我不是。” 景国公沉默良久,起身离开。 叶浔想送他,却是无力起身,只能对竹苓打个手势,让她代替自己送送老人家。 她望着祖父的背影。 直身姿笔挺的祖父,竟有些驼背了。 是了,这样大的场风波桩家丑,是他的长孙逼着他承受的。他失去了长子,也失去了四个孙儿孙女。 铁打的双肩也承受不住吧? 他到今年才知情,她不该连他并责怪。但是,如何能将他和祖母划分开来?不过是让他们失落难过。 往昔幕幕浮现在脑海,祖父慈祥的笑容、宠溺的眼神、暖心的言语不停闪现。 那是做不得假的。 那是她愿意牢牢抓在手心里的。 不能够了。 眼泪自有主张地不断滚落在腮边,祖父的身影变得模糊。 已经走出段路程的景国公停下脚步,怅惘地看向独坐在凉亭的叶浔。 她已满脸是泪,望着他落泪了。 景国公心弦紧,很想返回去宽慰她,对她说不论怎样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对她说他给予的所有疼爱都是真的,对她说我们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过得开心自在。 可是有什么必要呢?越是这样的言语越是让她难过。 算了。 他低下头去,怆然转身。 这顷刻间,竹苓分明看到,滴泪倏然落下,碎在他脚下的彩石路面。 ** 翌日,江府。 江宜室唤绿云将随身之物收拾起来,绿云却依然坐在小杌子上发呆。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比她还魂不守舍,早听她说叶世涛要来接她,抖着声音问她能不能把她留下,她说我怎么离得开你,你必须跟我起走。她说完这句,绿云就脸色发白坐立不安的。 江宜室忽然想起来,和叶世涛争吵那日,她让绿云给母亲送些东西。绿云是下午离开叶府的,却直没回去。她回到娘家之后,绿云正在和ru娘说话,母女两个见到她,特别忐忑的样子,她随口抱怨道:“绿云这丫头当差可是越来越尽心了,送个东西能送整整半日。” 绿云战战兢兢地回说:“是大少爷的人让我……让我回江府的。” 她那时候心绪紊乱,加上妹妹江宜家恰在随后进门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她就把这事给忽略了。 此刻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让绿云回江府,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准她再回叶府了? 叶世涛的人怎么会盯着绿云?如果不是他的意思,下人怎么敢代替他自作主张? 江宜室板起脸,冷声唤绿云。 绿云惊慌失措地起身来。 江宜室指了指地面,“跪下!” 绿云忙跪倒在地,“大少奶奶……” “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么?”江宜室用言语试探,“等你跟我去了大少爷的宅子,他要是发落你——” 绿云身子开始簌簌发抖,“大少奶奶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可奴婢也是没法子啊,是、是老爷授意的。”她膝行到江宜室面前,哀声乞求,“大少奶奶,看在我和娘亲服侍您场的情分上,您就给我条活路吧。” 父亲授意的?江宜室险些问授意她做什么,话到嘴边才知不妥,忙换了说辞:“把经过与我细细说遍,我若是听出半字谎言,便命人赏你几十板子!” “奴婢不敢隐瞒,绝不会的。”绿云勉强镇定下来,迅速梳理了事情的经过,“自夏日起,我娘就常问我关于叶府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打听,我有次不耐烦了,怎么也不肯说,我娘才跟我交了底,说是老爷要她替他询问的,并且叮嘱我不要告诉您,否则她就没命了。我哪里敢再隐瞒,大事小情都细细告知。入秋之后,彭家的人三番五次找我,企图用银两收买的事,我说了之后,老爷亲自跟我说,彭家的银子只管收下,他们要我做什么事,也只管做。我仗着胆子说他们肯定是要加害大少爷,老爷就说这些不用管,只管照他的话行事,若是我不听吩咐,我娘也就别想活了。为了我娘,我只能为彭家所用,在府中尽量给二小姐行方便,彭家的人打听什么就说什么,还替他们去了庄子上传话给大爷和大奶奶,让他们做出服毒自尽的戏。都是我糊涂,那时不该将彭家有心收买的事说出来的……” 绿云事无巨细地告诉江宜室了,江宜室却越听越糊涂了。 父亲得知彭家要将叶世涛告到官府的事情都无动于衷,因何而起?如果彭家得逞,叶世涛就算能不获罪,也会声名狼藉——就如现在,少人指责他将家丑外扬,以至于生父被逐出宗族。 她在娘家这几日,听母亲说过,父亲几次痛斥叶世涛的行径。母亲原本是要她怎样都跟着叶世涛过下去,随着父亲的态度而犹豫起来,时说还是要过下去,时又说要她自己斟酌轻重。 难道叶世涛声名尽毁是父亲愿意看到的局面么? 她敛起心头困惑,继续聆听: “奴婢回来之后直都怕的要死,我娘就去问了问老爷,也担心您要是回去定会带上我,老爷说您不会回去了。我娘说,老爷应该是乐于看到您与大少爷和离,而且,手里似乎有把柄,别的就不清楚了。” 江宜室猛然起身来,急匆匆去往外院。她要找父亲问个明白! 和离的事是怎么发生的?她面走面想着。 “你想了,要你去娘家,意在要你避开些是非。”这是他说的。 她却执意要个准话:“你也不需这样委婉,想和离只管直说。家里有什么是非?我怎么不知情?” 和离两个字,先说出来的是他,后来他恼了,说和离也并非不可行。 是的,经过是这样的。她听到从他口中说出和离二字便完全处于混沌的状态,气他、恼他,此刻想想,他当时并没把话说死。 可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话虽然隐晦,却是开口就提及了关于和离的事。 几天而已,他的态度怎么就从不确定变成了心意已决?他很话都在诋毁自身,甚至,连阿浔都并诋毁了。说什么?说他们是从肮脏的泥沼里活到如今的污泥,不让她沾染。 还说迟早要劳燕分飞,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那么笃定,铁了心要离开她。 可是,他也说过:“当初你与岳父岳母不曾计较我自幼丧母,嫁过来又尽心帮我照顾阿浔、沛儿,这般恩情,我心里都有数。便是来日你觉得我配不起你执意离开,我也不会再娶人占据你的位置——再我就不敢承诺了。” 是在他求祖父同意让二叔承袭国公爵的那晚说的话。 她没有要离开,他却执意放弃。 他绝情残酷,但他不是食言的人,而今却食言了,绝对有事瞒着她,就是不肯说。 他命人告知绿云留在江府,分明是在用这方式给父亲递话:他已知道绿云是受父亲指使了。却不曾对她提及绿云只言片语。 父亲呢?自从叶府出事后,为了避嫌称病了。他的女婿被堆人斥责弹劾,他不闻不问足不出户,谁也不见,点点暗中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她早就该发现这些端倪的。 刁难祖父、处置亲人、准备和离,这样的事情相加,哪件是能让他好过的事?她没帮到他分毫,只有埋怨、疑问,甚至于,父亲是那个让他下决心和她劳燕分飞的人。 真是这样的话,她该如何自处?她连亲人拆他的台、刁难他都不知道,她连身边的丫鬟帮着外人都不知道。 是,成婚两年了,他带给她的只有失望,而她又带给了他什么? 险些就又要哭了,可她忍住了。她死命地掐着手心,告诉自己,再不能没出息的哭泣。不再认为自己有哭的资格,不认为哭能解决哪怕点点的问题。 ** 江宜室走进父亲的书房院,便有小厮上前笑道:“您来得正是时候,大姑爷来接您了,老爷听说后,让大姑爷来书房说说话,这会儿正在里间喝茶呢。” 她点头,“不必通禀了,我也有话与他们说。” 小厮笑着称是,打了帘子,守在门外。 江宜室没话可说,她是有意要偷听父亲和叶世涛要说什么。进到待客的厅堂,便蹑手蹑手地走到里间门边,侧耳聆听。 江博兴的语声温和,话却藏着杀机:“……你可能还不知道,审讯彭家的人是我的门生,我手里有彭家四个人的口供,你祖父、父亲这些年来的事,我已全部知晓。你祖父昔年即便是为了养兵发放军饷收受商贾银两,没人提也罢了,只要拿着证据提出来,他就逃不掉个收受巨额贿赂的罪名。再加上你极力隐瞒的那些家事……不想让你祖父晚节不保,不想让你外祖父急怒攻心疯狂报复你祖父的话,你离京之前,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与宜室和离。说实在话,我向觉得你虽然品行有问题,却承认你是个办事果决的,这件事却怎么拖拖拉拉的?居然还要接宜室回去住段日子,打的什么算盘?” 叶世涛沉吟道:“毕竟是两年的夫妻了,就算分道扬镳,也不必将她伤的太重吧?要接她回去,也是要她接管我手里的产业。这几日我也看明白了,您是乐得见到我不再连累宜室,可我并不知道您这样心急。” “知道自己连累了宜室,还算有点儿良心。”江博兴语带笑意,“其实宜室越是恨你,越能快些再嫁良人,为了她的辈子,我不介意你对她把话说绝。” “……好。您想让宜室再嫁之人,是不是今年的状元郎付仰山?” “连这都知道了,我倒是小瞧你了。” 叶世涛却道:“不用高看。宜室小时候认识的人,我大抵都有些印象。付仰山高中状元之后,先来拜谢的就是您这恩师。” “我这恩师脸上也没什么光彩,皇上不是说过么,他并无状元之才。” 叶世涛没接话。 江博兴笑呵呵地说道:“有无状元之才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是四品官职,这些年对宜室的心意,江府的人都知道,他直不肯娶妻,不过是因片痴心。你做出那样的事,他已无从忍受,这几日每日登门,要我勒令宜室与你和离,只要你们和离,他便上门提亲,明年春日便会娶宜室过去。说心底话,当初要不是宜室在我面前跪了整日,就算你是皇亲国戚,我也不会答应你们的亲事。料定你不是能托付的人,如今你果然就出了岔子,路已被你走尽了,想出人头地,只能另辟蹊径,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你如何另辟蹊径……” 江宜室听到这里,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是啊,叶世涛将路走尽了,日后二叔也不会帮他,二叔也有子嗣,怎么会帮他? 叶世涛,他除了阿浔对他固有的手足亲情,已是双手空空。 “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再做出什么事都不新鲜。”他说的。 他在得到官职之后惩戒亲人,背离发妻在人们眼中当然不新鲜,是情理之中的事。父亲当然要心急了,这时候和离才是最佳时机,她和江家会得到所有人的同情。便是外祖父,怕是也会为此事责怪他,永远不会想到,他是为了不让祖父、外祖父再遭受重创被岳父逼迫和离。 江宜室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扬声唤小厮:“请大姑爷到别处坐坐,我与老爷说几句话。”说着话,闪身入室。 江博兴和叶世涛都惊讶失语。 江宜室看着叶世涛,“你去别处等我片刻。” 江博兴看着女儿的神色,心里五味杂陈,对叶世涛道:“听她的。” 叶世涛起身出门。 江宜室开门见山:“我不会和离,也不许你逼迫他与我和离。”她忽然拿起书案上的裁纸刀抵在颈部,后退几步,与父亲拉开距离,“你敢让我嫁给付仰山,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这个蠢货!”江博兴恨铁不成钢,“他连番行径还能有何前程?不出两年,必会被发配到荒蛮之处镇守边关,我养了你这些年,就是要你背井离乡陪他受苦么?付仰山是状元郎,身家清白,品行端正,不比他叶世涛强百倍么?尤其这亲事不是我们求来的,是他苦等你几年求来的!” “品行端正?要作为妻子的人在夫君有难时逃离,也叫品行端正?他问过我愿不愿意么?他也配做读书人?皇上说的对,他的确是没有状元之才!我与世涛的婚事是我求您求来的,他便是再不济,我这辈子都跟定了他。”江宜室懒得与父亲再费唇舌,手里的裁纸刀微微用力,紧贴着皮肤,“我是死是活,您来做定夺。不是我不孝,是您让我行不义之事在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些伦理纲常就不用我跟您解释了吧?” 又来了,当初她怎样都要嫁叶世涛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次是他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这次绝了,她要自尽!“你、你……”江博兴的手有点儿发抖了,“你何时才能务实些?!你对他有情有义,可他能给你什么?!” “您说的对,我日后是要务实些,还要将双眼擦亮,不会在娘家逼迫我的夫君时我都不能及时发觉。”江宜室的手又用了些力,“把你手里的口供拿来!” 她的颈部已被刀锋刺伤,鲜血缓缓渗出。 “你这个孽障!”江博兴心痛不已,举步上前。 江宜室却往后退去,厉声道:“你别过来!” “你受伤了!”江博兴要被气晕过去了,“我哪点不是为你好?你怎么就分不清好歹?” “把口供给我!”江宜室又加了分力。 “你住手!”江博兴连忙后退,“你等着,你等着……”他转身到了书案后面,拉开抽屉。 他真的是认定了叶世涛毫无可取之处,在叶世涛把叶鹏程、彭氏囚禁的时候便心惊不已——能这样对待生父,来日若是这般对待他的女儿,又该如何?却又分明是可能发生的。 付仰山从十岁就钟情宜室,高中状元之后,还是痴心不改——那份痴,那份傻,如宜室对叶世涛的痴傻。宜室为何要守着叶世涛这个火坑?明明可以柳暗花明的。 是,他承认,处心积虑地逼着叶世涛和离是有些不仁,可是比起女儿的生,算不了什么。 到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女儿就是这样的,平日柔顺,旦倔强起来,神仙也不能让她改变初衷。 不敢不顺着她的意思,她真的敢死在他面前。 叶世涛才是她的命。 江博兴取出那几份口供,拿在手里掂了掂,眼神黯然无光,“你到底为何如此?他明明已经答应了我,要放弃你。” “如果有人用伤害你为把柄,逼着我离开世涛,我也会离开世涛的。如果能阻止这种事,谁都会阻止的。您怎么能用两位老人家的安危来威胁世涛?他现在还有几个亲人?他已经伤了祖父的心,最怕的必是给祖父雪上加霜……您怎么能?” “闭嘴!日后受了委屈、后悔的时候,不要回家哭诉!两年了,听的最的就是你的牢骚抱怨!” 江宜室语声有些沙哑,“不会了。” “这,就是你的辈子了。我尽力了,你不要,日后我只能放任自流。”江博兴将口供丢在她脚下,瞥眼她颈部的伤,还好,皮肉伤,他粗声蹙起地撵人,“滚!” 江宜室急切地将口供捡起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到了厅堂,瞥见件父亲的斗篷搭在醉翁椅上,她走过去捞起来,动作飞快地披上,遮住颈部的伤,小跑着出了门。 叶世涛就在院外等着她。 江宜室将口供递给他,“你快收起来,能看出都是谁的口供么?你得查出来,免得再生祸端。还有,”她仓促的语声和缓下来,唇边绽放出抹可怜兮兮的笑容,“你得即刻带我走。就算是还要和离,也要先把我带回去再说——爹爹要我滚。” 叶世涛接过那几份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口供,只觉得似有千斤重。他抿了抿唇,握住江宜室的手,分外用力。 他路沉默着将她带上马车。 她的手凉冰冰的,面色苍白得有些发青,不知经过了怎样番抗衡,才帮他要出了这能夺人性命的证供。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恩不言谢,谢字分量太轻。 他是那么薄情自私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看出岳父的意图,他想,那就和离,横竖也与她说出了这两个字,横竖也不是路人,没有少挣扎就接受了,等着用和离的文书交换证供。 可现在……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侧目看着她,“宜室,能原谅我么?” 江宜室诚实地点头,又苦笑,“不说这种话,不是都有过错么?”最大的错,是不够信任彼此,遇事时他独断专行,她迟钝。 “那么,还愿意和我过下去么?”他先道明自己心意,“我希望能与你起携手白头。” 江宜室点头,笑容中的苦涩变为喜悦,“愿意啊,原本就不想离开的。” 从来如此,在这喧嚣迷乱的尘世,她的心就摆在他面前,不管他怎样,不管怎样的失望愤怒之后,她都不会放弃、离开他。 他将她拥到怀里,很用力,手臂箍得她骨节发疼。 “我要怎么弥补你?”他语声低哑,“余生只有几十年,时间够么?不用现在回答我,好好儿想想。不管你说什么,我唯命是从。” 第66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鎏金香炉升起丝丝缕缕轻烟,淡淡香气无声溶于浮空,熏染得室内氛围恬静清雅。 两只猫依偎着睡在起,睡相娇憨可人。 叶浔坐在大炕上,在做件锦袍。是给裴奕的。 这两日才惊觉,自己还不曾给他做过件衣物,汗颜不已。谁都想到了,独独忘了他,也是奇了。 竹苓进门通禀:“夫人,裴家二奶奶来了。” “请。” 这几日裴二奶奶得空就来裴府晃圈,坐在太夫人房里,和婆媳两个拉家常,与叶浔也算是熟稔了。 叶浔转到厅堂,见了裴二奶奶,见礼落座,命丫鬟上茶,笑道:“太夫人去了三舅母家中。” 裴二奶奶笑道:“知道,听说了。” “那就是来找我的了?”叶浔问道,“何事?” 裴二奶奶并不习惯这样开门见山地说话,可总不能否认,便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我帮你们物色了几名丫鬟。几个丫头样貌出挑,也很乖巧。” 叶浔目光微闪,莞尔笑,问道:“二舅母是觉着府中的丫鬟样貌太寻常么?” “那倒不是……” “不是就好。”叶浔笑盈盈地打断了裴二奶奶的话,和声道,“我也觉得,不论是太夫人亲自挑选的,还是我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样貌端庄,个个踏实勤勉。太夫人与我向节俭,不该花的银子,是分也不会花,前两日还商量着要不要裁撤些下人呢。二舅母这番好意我心领了。” 裴二奶奶硬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歹自己也是她的长辈,给她几名丫鬟,说好听了是送,还可以说是赏她的,她倒好,把她婆婆搬出来了…… 叶浔已又道:“我听说二舅母手里有盆剑兰,心仪得紧,二舅母能不能割爱赏了我?” “自然,自然。”裴二奶奶的话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去,出口之后懊悔不已,剑兰是那么好养成的?那盆剑兰可是耗了她不少心血的。 叶浔当即起身行礼,感激地道:“谢二舅母。” 裴二奶奶的笑容分外僵硬。又寒暄几句,坐不下去了,道辞离开。真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换在以往,叶浔也就收下裴二奶奶要送的丫鬟了。到了明年开春儿,府里要把到了年纪的丫鬟放进去,选些新人进门,早些收几个新人也好,用心管教着,不愁她们倒戈相向,把裴二奶奶晾在边。裴二奶奶会比今日扫兴,再不会打她的小算盘。 只是叶浔这些日子直是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没耐心和人兜圈子。 叶浔送客回来,新柳有些惊慌地跑到她面前,低声通禀:“方才来了两个人,黑衣人此刻在花厅,随行的灰衣人守在花厅外面,说里面的人是皇上。” 叶浔惊讶不已,让新柳、新梅两人随行,匆匆去了后面的小花厅。 看到在门外神色肃冷的灰衣人,叶浔确信的确是皇上来了府中。灰衣人是贺统领,在宫里经常能够见到他。 她定了定神,对新柳、新梅摆摆手,示意她们留在门外即可。不论在宫中、宫外,帝后是主,天下人是仆,不能带身边下人面见。 款步进门,瞥见皇上正在观赏悬挂在正面墙上的秋江渔隐图,行礼之际,听得皇上的语声: “免了。” 皇上转过身来,落座后打量她两眼。比起春日见到的那个无措的小女孩儿,如今了份雍容,整个人却散发着种让人看了心生伤感的气息。 “听说了叶家的事,记挂着景国公,方才去看了看他。”皇上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他都认,只是不放心你。” 叶浔垂眸看着脚尖,“妾身无事。” “无病无灾,能走能说,我看着也没事。”皇上语带笑意。 “……”叶浔想回句话,却实在词穷。 “景国公来看过你,和你说了什么?” 叶浔想了想,捡重点答道:“他老人家说遇事可以选择报复,也可以选择宽恕。” “你怎么说的?” “选择宽恕的是好人。妾身不是。”叶浔如实道,“再者,妾身不恨祖父祖母。” 皇上颔首笑,“说得好。既然不恨,何来宽恕。你只是怪他们治家不严。” 叶浔轻声说是。 皇上道:“那么,你可以连我并责怪。” 叶浔讶然。 皇上道:“我在西域度过十余年岁月,在那里建功立业,扬名天下,有人诋毁,有人赞誉,我也曾年被家事所累。你对生父继母厌憎,我亦是;你不厌憎祖父祖母,我不是,我恨祖父入骨,把他从棺材里拎出来鞭尸的想法都有过。你与世涛的心情,我明白。” 这些叶浔听外祖母提过些,不意外,只是为着最后句,心生暖意。 “我第次见到你,你只得六七岁。那天是你和世涛要来京城柳家,毫无离家的悲伤,反而欢天喜地。”昔年兄妹两个那样璀璨如夏日阳光的笑容、明亮如夜空星辰的双眸只是在脑海浮现,皇上仍是觉得悦目至极,是那样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生涯本不该被阴霾笼罩的,“西域至京城,从速赶路也要二十来天,并且你祖父要派出精兵路相送。问过之后,才知你们兄妹已习惯了这样的长途跋涉。那时我就清楚,你祖父的家是个烂摊子。” 可不就是个烂摊子么。叶浔苦笑,同时又意识到,怪不得皇上说起她用的措辞是“那孩子”,自己六七岁的时候,皇上大概是十七八岁,算是两辈人了。只是这俊美如妖孽的帝王风华倾世,容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年戎马生涯的武将,与家人聚少离,无从料理家事,身在西域的人,是焦头烂额。我若是那时娶妻成家,兴许这生也要走景国公的路——最大的隐患都在家中。”皇上有些伤感地道,“景国公绝对不是好父亲,但他是我的伯乐,与柳阁老样,是我的良师益友。没有他们两个扶持,没有今日的我。叶鹏程十余年对他们不满,正是因为他们宁可鼎力扶持个异姓外人荣登天子位,也不肯在仕途上帮他,相反,屡次阻挠,这是导致叶家很是非的原由。有得必有失,人人如此。” 这些叶浔是清楚的,但是从没想过,皇上会亲口对她说出。 “景国公起初不怪世涛绝情是不可能的,但是今日我这六亲不认的人往他面前,他已释怀。”皇上自嘲地笑了笑,“我当初对待所谓家人的手段,不比世涛仁慈分,亦曾声名狼藉。而我对待景国公和柳阁老,如今是看成亲人、长辈般,我能回报他们当年知遇之恩的不,朝政不繁忙的话,便事管管他们的家事;繁忙之时,有心无力。” 字句,皆非虚言。前世在今年、明年,皇上偶尔还有理会朝臣家事的闲情,随后忙于重新启用锦衣卫、西北漠北驻防用兵、广休河道、推广作物……等等,不要说管闲事了,能及时批阅奏折已是不易。 皇上道出来意:“别的事,景国公总能看淡,提起你的时候……我从没见过他那么难过的样子。若只因愧疚才生出的情分,他不会如此。我杀戮太重,曾因憎恶人而殃及少无辜,却也因敬重在意些人而善待他们的亲友,即便他们的亲友是我所忌惮的,亦愿意善待。叶浔,我若是你,只为祖父,也会如既往地善待二老。过往之事终究是无从回头,今时种种却可以放下怨怼,不要等到来日后悔。生涯悲苦,人人如此,若无意外,他们终究要先于我们离开尘世。” 叶浔为之动容,思忖片刻,曲膝行礼,“谢皇上点拨。明日妾身便回去看望祖父祖母。” 这些话之所以能听到心里并心悦诚服,不是因为眼前这人是天子之尊,而是因为他是与她和哥哥经历相仿的人。他的确是那么做的,有的人他忌惮,还是善待,因为放在心里的人希望那些人过得好,他便让在意的人如愿。 “的确是懂事的孩子。”皇上满意地笑着起身,“闲时你不妨递牌子进宫,皇后日子清闲得有些沉闷了,去跟她说说话做个伴。” 叶浔恭声称是,心里暖暖的。皇上就是这样的,残暴时如欲火恶魔,宽仁时似菩萨心肠,极其矛盾,又极其真实。 皇上忽然话锋转,“淮安侯是你们允许进来的,还是他又做出了私闯人府邸的事?” 叶浔听得头雾水。 “他此刻就在府中,记着告诉裴奕。”皇上说着话,已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叶浔在原地,片刻恍然:怎么觉得自己家成了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了?是的,必须得告诉裴奕,要加强府中防范了。转念就沮丧不已,皇上、孟宗扬和裴奕样身怀绝技,除非裴奕亲自看守,否则怎样的护卫怕是都防不住。 孟宗扬定是去找柳之南说话了。她这几日闷在房里做绣活,柳之南闷不住,说要去外面转转,她想也不需再防着孟宗扬了,便同意了。两人应该已在外面见过了,否则孟宗扬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无戏谑地想,孟宗扬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偏就让皇上撞见了? 而她是该当做不知情,还是过去据实相告呢? 正犹豫的时候,叶世涛和江宜室来了。 叶浔自然放下了孟宗扬的事,先去见兄嫂。兄嫂的事到底是怎样的结果,她还不知道。到了正屋的抄手游廊,见两个人并肩走来,举止并无反常之处,就是让她觉得很亲近,像是对儿真正的夫妻了——以前总是貌合神离。 江宜室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叶世涛的目光分外的柔和,除此之外,还了份让人看着心里就踏实的沉稳笃定。 不需问叶浔就已确定,两人经过了这番风波之后,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了。前世她无缘得见的兄嫂同心的情形,如今应该是能够亲眼看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第次绽放出发自心底的笑容,上前见礼。 叶世涛道:“我还有事,跟你说几句话就走,傍晚再来接宜室回家。”又对江宜室道,“你先去屋里坐坐。” 叶浔却在这时看到了江宜室颈部敷着薄贴,压下疑惑没问,唤竹苓先陪江宜室去说说话,和叶世涛在廊下说话。 叶世涛将和离之事的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说了,末了道:“宜室以死相逼,我岳父爱女心切,事情才算了结。” 叶浔只是听着就心惊不已,喃喃地道:“你可要怎么报答嫂嫂才好啊?”说着已回过神来,“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回叶府也好,清静。你别再像以前那样了。能这样待你的,只个江宜室。”语声顿了顿,又笑,“我这话也是余。” “本来就余,这不是把我当傻子了么?以前的不是,我都会改。”叶世涛笑起来,“她说有事跟你商量,这才过来的。” “你去忙你的,还有,晚间你们留下来用饭吧,你也跟侯爷说说话。” “成。” 叶浔转身进门时,念及江博兴弄到口供这回事,唤新柳低声吩咐:“你去表小姐房里知会声,说侯爷邀淮安侯晚间在府中用饭。” 处置彭家的官府里的人是孟宗扬找的,事情是办的利落,也把兄嫂往死里折腾了番。孟宗扬是无意好心办坏事的,别人却对他阳奉阴违,就算哥哥因祸得福了,那个人险些让孟宗扬里外不是人已成事实。 孟宗扬不是裴奕,有着寻常十六岁少年人的冲动、疏忽,如今忙前忙后费尽心思只为娶柳之南——这么个人,气不得笑不得。 总要让哥哥或者裴奕提醒他两句,以防再出这种事。 第67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叶浔到了室内,关心江宜室的伤,“找大夫看过了?” “没有。只是点点皮肉伤。”江宜室赧然笑,“只让红蔻帮我敷了薄贴。” “那怎么行呢。”叶浔让竹苓取来药箱,“我淘换了不少药粉,还有祛疤的,给你看看?” “行啊。”江宜室打趣道,“你不是从来不敢给人处理伤口的么?” 叶浔就笑,“小伤还是可以的。” 江宜室侧转头,叶浔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揭下薄贴,见伤口已结了暗红的疤,心里唏嘘不已。任谁能想到,江宜室也能做出以死相逼的事。前世她随哥哥下江南,应该也和娘家经过了番抗衡才得到允许的吧? 面重新处理伤口,叶浔面说起上次自己对江宜室发脾气的事:“生气么?生气就找个人的场合给我难堪,我肯定老老实实受着。” 江宜室笑起来,“你哥哥说你不会跟我赔礼,他说的不会是不能,可你分明是不擅长。”叶浔的意思是让她冤冤相报,怎么可能呢?她根本就没生气。 叶浔笑着说的确是。 “这几日你直闷在家里做绣活,心里难过的厉害吧?”江宜室问道。 “嗯,到今日算是没事了。” 江宜室的语声低下去:“我真想重头来过,做个在内宅独当面的人,那样的话,你们兄妹两个完全可以永远不知情。情愿你们不知情。如今虽然处置了那四个人,谁心里好过?如何能真正淡忘?” “真的重新来过,能避免些事,可还是会有诸风雨、伤痛。即便重来十次,也不能够事事如意。”叶浔说的是重生之后的感触,“谁都没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江宜室想了想,“这倒是。”又问,“你还会回去看望祖父祖母么?” “会啊。”原本是打算逢年过节回去的,眼下是决定如既往,“为了去看祖父,也要得空就回去。” “……你这么想的啊。”江宜室有些沮丧,“我是应该常回去,为着你哥哥也该孝敬二老。我看得出,他记挂着祖父祖母,担心他们的身体,不然以他那个性情,才不会搬出来,肯定要每日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但是他们向看不上我,我也很怕他们。” “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算了。”叶浔宽慰道,“你和哥哥是体的,怎么样都不为错。我也只是为了祖父才回去的。” “嗯,我听你的。” 叶浔给江宜室处理完伤口,坐在她对面,问道:“哥哥说,你过来是有事与我商量?” “是啊。”江宜室笑道,“你可别不耐烦啊,我想争气,可朝夕间修炼成精是不可能的,如今又最怕行差踏错,有事必然要来烦你,你可不准不帮我。” “你只管说。” “我想把吴姨娘和沛儿接到家里。她们两个如今在叶家的地位太尴尬了,等二叔的儿女回来,处境艰难,沛儿又自来和我们亲厚,我就想让她们和我做个伴。你觉得怎样?” “沛儿……”叶浔扶额,她直闭门不出,竟把叶沛忘了,“我自然不反对,你和哥哥商量商量,他如果不同意,我们再做打算,想想把她们安置到何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江宜室笑容明媚,又说起另件头疼的事,“我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程妈妈觉得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已经回柳府了,你能不能跟外祖母说说,让她回来帮我?”说到这些,她汗颜不已,“我暂时是没脸过去了。你帮我说句好话,说我日后凡事都会听程妈妈的。” “这容易。”叶浔笑道,“外祖母听了高兴还来不及,放心,我让竹苓去传句话就能帮你把人请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江宜室目前只担心件事,“依你看,我爹爹会不会把叶家当年事告诉姑姑?”她说的姑姑是江氏。 “不会。”叶浔倒不是宽慰她,“他爱女心切,既然要成全你,就会将那些事永远藏在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否则,当即就威胁你,让你陷入两难境地了。过两日跟我哥同回娘家去,好好儿赔个礼。” “对对对。”江宜室揉了揉眉心,“我整日心里都乱糟糟的,什么事都理不清,不找个人点拨番,日后必然又要云里雾里的过日子了。” “我还不是样,沛儿的事就全没考虑到。” “所以啊,”江宜室探臂携了叶浔的手,“日后有什么事,你还是要帮我拿主意,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可别对我敬而远之。”是记挂着叶世涛的话,“说到底,眼下只有我们几个相依为命了,别的人不对你哥哥落井下石已是不错,怎么会帮我。我是真的要帮你哥把日子过好,再不会重蹈覆辙,可能帮我的人到底是少。” “你有什么棘手的事,我们起商量着来。你肯定会成为贤内助的。”叶浔笑着反握了江宜室的手,“再有,你也别再纵容我哥了,不满之处只管告诉他。” 江宜室笑盈盈点头,“嗯!我们清楚,都有不足之处,慢慢改。” 正说着话,柳之南过来了,进屋见礼时,望向叶浔的眼神有些心虚。 叶浔神色如常。 柳之南这才道:“浔表姐,我陪宜室姐说说话,你去我房里看看那局棋能不能解。” 江宜室觉得莫名其妙,“你可真行,好意思让阿浔撇下我去你房里?” 柳之南拖着她的手撒娇,“都不是外人,你不准挑理。” 江宜室就笑着对叶浔道:“你去吧,我也跟之南好久没见了,说说体己话。” 叶浔对柳之南说的那局棋是什么心知肚明,也就顺势起身,去了柳之南房里。 进门时,便见室内并无服侍的下人。她只带了新柳转入西次间。 柳之南真有局没下完的棋,孟宗扬坐在棋案旁,神色惬意柔和,见到叶浔,展颜笑,“能帮你表妹挽回败局么?” “你有话跟我说?”叶浔落座,见面前是局必输无疑的棋,哑然失笑,柳之南好动,下棋自然是不擅长的。 “对。”孟宗扬道,“你也真够神的,怎么知道我来了?” 叶浔挥手扫乱棋局,将黑子捡起来,放入棋子罐,“你以为裴府是你能随意出入的地方?”皇上让她告诉裴奕,没让她找孟宗扬质问——说不定,皇上对孟宗扬的行径心意心知肚明呢。 “你哥哥是个中高手,你呢?”孟宗扬道,“要是跟他不相上下,那就算了,他不让我的话,我就没赢过。” 叶浔失笑,“自然比不了我哥。” “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重新开局。 孟宗扬道:“你是想让裴奕跟我说点儿什么事吧?谁跟我说都样,你先跟我交个底。” “是侯爷交待的。” “我才不信。”孟宗扬道,“我才来了没会儿,又是第次过来,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你是之南的表姐,有什么不能跟我直说的?” 这话里话外的,是把柳之南当成他的自家人了。叶浔笑着拈起枚棋子,略思忖,轻轻落下,“我是内宅的人,不管外面的事。” “你还是管管吧,最起码得管关于我的事。没你推波助澜,我还得抓瞎阵子。”孟宗扬语气虽然还是很随意,较之以往,却了几分真诚。 叶浔想了想,也就把原因说了,自然,瞒下了供词是什么内容,说着就觉得事情牵扯较,因为知情的人已嫌,“供词关乎叶家秘辛,关系重大,而你选择了个墙头草,来日对你毫无益处。” 孟宗扬敛目沉思片刻,“彭家那边的人倒是无妨,说过什么都是死无对证——我已命手下灭口了,也是怕横生枝节,让我帮人不成反添乱。” “……”叶浔全然没料到。 “至于别的,你也不需担心,都是人,都能除掉。”孟宗扬只担心点,“那些供词你们拿到手没有?没拿到的话,我命人帮你们偷回来。” 叶浔失笑,“已拿到手销毁了。” “那就行了。”孟宗扬想到了江博兴,“只有江大人……为了他的女儿,怎样也不会宣扬的,没事了。”又笑了笑,“这种事,我其实只能选棵意在除掉的墙头草——不论怎样,也是关乎叶家是非,不能出岔子,知情人大不能留,只是没想到江大人也掺和进来,我下手还是晚了步。” 事情到了他手里,手法是这般果决狠戾。是的,意外只有个江家,谁都没料到。叶浔不由细看了他两眼,想着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孟宗扬知道她疑心重,便又道:“你放心,我对你们的家事没兴趣,哪家不都有本儿见不得光的烂账?”顿了顿,又宽慰她,“你哥哥处境会艰难阵子,但也没事。别人都忙着落井下石或是看热闹,却都忘了官员前程握在皇上手里。皇上要用谁,谁就能在来日呼风唤雨。说到底,皇上和你哥有点儿相似之处,亦正亦邪,只凭这点儿相似之处,你哥哥来日就能前程似锦。” 这是叶浔不敢确定的。皇上念着与叶家柳家的渊源,可以重用哥哥,也可以迁就哥哥,让他随心度日。而如今哥哥到底怎么打算的,她并不清楚。由此,她只是笑道:“借你吉言吧。” 事情弄清楚了,叶浔也就不再逗留,笑着起身,“让之南回来替我吧。” 孟宗扬却悻悻的看着自己趋于落败的局面,“你是个骗子,明明也是高手。” 叶浔笑道:“是你不能专心对弈。放心,之南回来肯定输得片甲不留。” 孟宗扬笑起来,“这倒是。我下完这局棋就走,晚间再来用饭。” ** 傍晚,太夫人命人回来传话,要留在裴三奶奶那儿用过晚饭才回来。 裴奕回来,叶浔帮他衣的时候,把今日的事都跟他说了,“我也没问你,就请了淮安侯来用饭,妥当么?” “没事。”裴奕笑道,“他这段日子忙得紧,本就没少跟哥哥来往,柳家那边也常去,估摸着快把徐阁老气得对他下手了。” 叶浔笑起来。那正是孟宗扬要的结果,喜闻乐见。 晚间,叶浔和柳之南、江宜室在正屋开了席,裴奕则与叶世涛、孟宗扬在外院花厅开了席。 柳之南这段日子都是看着叶浔心情落寞干着急,无从开解,今日见她终于情绪明朗起来,也完全放松下来,建议道:“他们在外面肯定要喝酒,不知何时才散,我们也喝点儿酒吧?” 叶浔笑道:“嫂嫂不能喝。” 柳之南频频点头,“对,喝酒对伤口不好,就让她以茶代酒吧。” 江宜室笑道:“听听这话音儿,她是怎么也要喝点儿酒的,阿浔就容她这次吧。” “行啊。”叶浔命人温壶金华酒过来。平日赴宴、宴请时都少不得喝几杯酒,她酒量般,都是随大流应付。 三个人坐在起,两两之间各有需要瞒着第三个人的事。叶浔和江宜室不能将叶家的事告诉柳之南,叶浔和柳之南不好跟江宜室说孟宗扬的事,而柳之南和江宜室则不能对叶浔提及柳家为她黯然度日的柳文枫和柳文华。 人与人从来如此,亲厚之人出于善意,也少不得瞒下些事,不必让人平添负担。 由此,三个人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身边的趣事。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叶世涛来接江宜室回家。 叶浔和柳之南送走江宜室之后,太夫人回来了,两个人去请安。 太夫人闻到两人身上浅浅的酒味,又见叶浔笑盈盈的,心宽不少,笑道:“我等会儿就歇下了,不必管我,你们姐妹好好儿说说话,偶尔喝点儿酒也是好事。” 两人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才往回走,得知裴奕和孟宗扬还在继续饮酒闲谈,也就索性放纵回,回房转到西次间的大炕上,上了果馔下酒。 不可避免的提起了孟宗扬。 柳之南道:“我前几日出门的时候,和他见过两次,把话说开了。你不会怪我私下和他见面吧?我们只是说说话,不会让外人知道。” “你高兴就好。最要紧是他要待你好。”叶浔是想,自己和裴奕成婚前不也是得空就见见么?定下婚事之前对彼此了解些总不是坏处。 “嗯,他待我很好的,我喜欢跟他说话,他也不嫌我啰嗦。”柳之南笑嘻嘻的道,“我要是在表哥、表姐夫面前这么絮叨,估计他们连刻钟都忍不了,他居然就爱听我絮絮叨叨。” 这就是各花入各眼。叶浔自知,比起柳之南,喜欢柳之南这性情的男子是大数,能接受她的是少数。说到底,柳之南是在个正常的温暖的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如今活泼,偶尔迷糊,日后会逐步变得端庄干练,这才是个女孩子该有的历程。她不是,她咄咄逼人的时候太,放松下来的时候太少。 柳之南喝了口酒,继续道:“他说也不知道祖父对他有没有改观,总要厚着脸皮去烦祖父,祖父呢,待谁都是个样子,是欣赏还是厌弃都只有自己知道。” “外祖父怎么会讨厌皇上亲自提携的人呢?况且他不是与很人走动么,外祖父总要观察段时间。” “是啊。他是点正事都没干,只忙着拉关系了。”柳之南说起来就笑不可支,“他这也算是失足成千古恨了。” 叶浔亦是忍俊不禁。错队的后果的确是太严重了。喝了口酒,费力地回忆着。前世的孟宗扬初入朝堂的情形,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日子都是团乱麻,哪里还有闲情关心门外事。有精力关注外面情形的时候,孟宗扬与徐阁老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反正没在明处与徐阁老对着干就是了。记得最深的,是他凑热闹帮徐阁老弹劾裴奕。如今看来,兴许也是权谋之道,那样个人,怎么会好心地帮谁,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点好处都捞不到。毕竟,也算是了解皇上些性情的人。 又喝了两杯酒,柳之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打着呵欠起来,“我得回房去睡觉了,不然就要醉了。” 叶浔唤竹苓、半夏送她,自己则还坐在炕桌前,遣了服侍的小丫鬟,想着杂七杂八的事。 裴奕送走孟宗扬,缓步回房。听丫鬟说叶浔还没睡,在西次间,便替她吩咐留在厅堂的丫鬟:“不早了,你们下去歇了吧。” 进到门里,见她以手托腮,看着桌上的羊角宫灯,眼神迷蒙,神色看不出悲喜。她近来独处的时候常常如此,独自发呆。 他走到她面前,示意她往里,自己坐在她身侧,瞥见桌上的酒壶,从托盘里取过个酒杯放在面前,给彼此倒满了酒,“我再陪你喝点儿。” “好啊。”叶浔无所谓,明知要醉了也不在乎,“我们也好好儿说说话,看我会不会跟人絮絮叨叨。” 裴奕忍不住笑起来,她才没那个本事。 叶浔问起他与皇上的渊源:“皇上来点拨我,是为祖父,让我进宫陪皇后说说话,则是为你,要你的夫人不同于寻常命妇。说说吧,他为何这般眷顾你?” “误打误撞的,是有几个原因。”裴奕本就无意瞒她,只是以前她没问,他也就没想到细说给她听,“皇上也是精通医术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宫里弄个百草园了。他医术有部分是得了陆先生的指点——陆先生你该清楚的,是皇上的授业恩师。而学得精,则是得了大舅的真传。昔年皇上是在西域成为名将,大舅是他军中军医,将士伤病的人太时,军医少,皇上便亲自帮忙救治伤员。两人就此结缘,大舅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皇上,皇上亦是青出于蓝。我和娘那时住在临近西域之地,遇到棘手的事,偶尔会去西域找大舅相助,见过皇上两次。大舅病故时,将我托付给了皇上。那时他恐怕都想不到,皇上会成为九五之尊。” 叶浔喝了口酒,向他那边侧转身形,等他继续说。 “我和娘几度迁居,与皇上书信来往,相见时极少,他也给了我们诸照顾,否则,娘不能累积如今这些家产。后来陆先生强人所难,把我收入他门下,我跟他好好儿学过文韬武略,后来才发现,他要帮的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偏生那个人行事不择手段,稍有点儿血性的人都会鄙弃,我自然不能助纣为虐。皇上登基前后,帮过他和皇后点小忙。就是这样。” 他不是愿意标榜自己的人,所谓的点小忙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皇上的另面是点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就有了如今对他的诸照拂。 “说起来,皇上对你和淮安侯都很看重,你是为这原由,淮安侯呢?” 裴奕和她碰杯,“干了这杯我就告诉你。” “哪有你这样的人,这不是成心要灌醉我么?”叶浔虽是这样说,还是与他碰杯饮而尽。快醉的时候,酒落入喉间也就如水样了。 裴奕看着她为彼此斟满酒杯,道:“皇上看重孟宗扬,是因皇后。前朝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如今城西书院的祁先生,而孟宗扬是祁先生命人抚养成人的。” “还有这回事?”叶浔惊讶,“真是怎么也没想到,锦衣卫指挥使去教书了?还深谙佛理?”那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皇上那代人,自然不乏奇人异事。”裴奕笑了笑,“祁先生那边只是原因之。如今的西域总督是济宁侯,你知道吧?” 叶浔点头,西域那边的事别人不提,祖父也常常提及。直到如今,想来京城很人都会时常提及济宁侯,那是个比哥哥风流百倍的人,如今也收心了,在西域真守边疆,守着妻子个度日。可是——“我无意间听祖父和外祖父都说过,皇上是忌惮济宁侯的,连他们都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这般重用济宁侯。” “因为皇后希望济宁侯过得好,皇上是为了让皇后心安,才重用济宁侯。至于皇后为何会在意济宁侯的安危,就只有他们清楚了。” “难怪。满天下能让皇上低头的,也只有皇后了吧?”叶浔笑着将话题拉回原点,“所以你的意思是,孟宗扬与济宁侯也有牵扯?” “对。孟宗扬是祁先生和济宁侯跟皇上举荐的人,他们不是为了培养人脉,只是知道皇上爱才,如今又是心希望皇上的朝堂辈出人才,才有此举。”裴奕语气中有敬意,“皇上的天下太平,皇后也不会为皇上忧心。那代人在千帆过尽后,都在心为在意的人筹谋、分忧。” “的确是值得世人尊敬的代人。”叶浔亦是满心敬意,“可他们走至如今,也是经历了少惊涛骇浪,才愿意善待别人的吧?” “自然。”裴奕笑道,“皇上皇后也是如此,以前真要比较他们两个谁的心狠,大概是皇后。但是你看她现在,只心过自己的清闲日子。不论怎样的生涯,迟早要释怀,等等就是柳暗花明。” 叶浔凝视着他,唇畔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她抬起手来,轻抚他容颜。明白的,他在用皇上皇后那代人的事开解她、宽慰她。 的确是,有什么事值得耿耿于怀呢? 先有皇上,后有夫君的点拨,她心头豁然开朗。 置身于高山沧海面前,人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 知道传奇之人的过往也有诸苦痛挣扎妥协,人才会知道风雨是不可避免的。 平心静气地往前走就是了。 裴奕知道她听懂了,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明日下午没事,你等我陪你回叶府。”看的再通透,独自面对二老,心里也不会好过。应该陪着她。 “好。”叶浔笑着端起酒杯,“这杯我敬你。”夫妻之间,不说感激。 酒却喝不动了,到底剩了口,她悻悻的,“等我缓会儿。” 裴奕却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过,将酒喝入口中。 叶浔笑起来,刚要说话,身形却被他勾过。 他将口中的酒度给她。 她模糊地咕哝声,被强迫着咽下了酒液。 他并未放开她,顺势捕获她双唇。 喝了酒的缘故,两人的气息都分外灼热,胶着到处,能将人烫伤似的。 他的手习惯性的落在她腰际,顺着衣衫滑了进去。 酒意没让她变得迟钝,身形反而愈发敏感。灼热的亲吻,微痒的感触,让她战栗下,环住他寻求依托,回应着他的亲吻。 怀里的人难得的热烘烘的,像只柔顺的依赖他的猫儿。他生都无法抵御的诱惑,只有她。 他加深了亲吻,腾出臂去熄了羊角宫灯,又耐着性子去除掉束缚。 叶浔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在这儿?不能回寝室去么?他却分明是不容她拒绝的,亲吻已有些蛮横了。 酒真不是好东西。她迷迷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下地,将她身形安置在大炕边缘。 叶浔的脸烧得厉害,看着窗纱透进来的廊下的大红灯笼的些微光线,再看到他览无余的身形,扭身要逃去里面。 裴奕似是轻轻地笑了,不允许她逃离,手势有点点执拗地让她顺从自己的意思。 随即,狠狠地撞了进去。 她声申荶湮没在喉间。仅存的点意识告诉自己:以后他要是喝了酒,自己千万别招惹他。这不是新婚夜,他不会克制的。这样的蛮横,她这小身板儿肯定要被折腾得散架了。 番激烈的索取,让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完全乱了,他留意到了,动作和缓下来。 她呼吸平稳下来,暧昧的声响从而显得愈发清晰。他又耍坏,顶磨着最深处。整个人似是从骨子往外都被酸|麻的暖流浸润着,最难熬又最销|魂的感触将她推至云端。呼吸再度不复平稳,失控地嘤咛出声。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 转过天来,叶浔让竹苓去了趟柳府,帮江宜室把程妈妈请了回来,当即带去了叶世涛的宅子。 临近正午,杨夫人派了位管事妈妈过来送请柬。 这自然是走个过场,裴府的人不可能去参加杨文慧的喜宴。叶浔笑着收下,说了句得空的话再说,赏了送请柬的人两银子。 那位管事妈妈道:“我家大小姐说夫人的衣饰分外精致,要奴婢问问您,首饰是从哪家银楼打的,衣料是从哪家绣铺选的。” 叶浔歉然道:“这些都是我嫂嫂帮我准备的,我不知道。” 管事妈妈笑道:“那我如实禀明大小姐就是。对了,我家大小姐还说,曾不巧碰到过宜春侯,不巧地察觉宜春侯与您像是有点儿瓜葛,要奴婢提醒您句:日后她嫁过去,定会细细追究的。” 叶浔笑意浓,“你胆子真不小啊,竟敢不知轻重地这样诋毁你家大小姐,你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怎么会让你传这种话?” 管事妈妈知道这是个连县主都敢打的主儿,自然顺势告罪,慌慌张张地走了,生怕走慢些就领通巴掌。 杨文慧是丝毫机会也不肯放过的人,话自然是她授意这管事妈妈说的,为的不外乎是想让她出于心虚阻挠宋家杨家这桩亲事。 她怎么肯。她越来越觉得宋清远和杨文慧很般配。 杨文慧想用宋清远做过的错事做文章的话,不等她着急,宋太夫人母子两个就先急得跳脚了。 和太夫人、柳之南用过午饭,向太夫人禀明下午要回娘家的事,太夫人有点儿喜出望外。她自己和些人是穷其生也不能以和为贵的,却不想儿媳也如自己般来往的人越来越少,自是满口答应。 午睡之后,裴奕回来了,叶浔也已备好了礼品,还让随从带上百寿屏风。 行人离开家中,去了叶府。 有王氏打理着,叶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样,切都如以往。 王氏听说叶浔回来了,忙不迭地笑脸相迎,见裴奕陪同,笑意就又深了几分。公婆这几日都是茶饭不思,不外乎是想和世涛好好儿说说话,盼着阿浔能回来见见他们。世涛那边倒不需担心,等他离京去外地公干之前,总要回来辞行的,她最担心的就是阿浔死活都不肯再登叶家门。这孩子闹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氏笑道,“快去光霁堂请个安吧,都眼巴巴地盼着你们呢。” 裴奕和叶浔俱是点头笑。 面走,叶浔面看着熟悉的事物。 物是人非了。 以后这个家是二叔和二婶的了,兄嫂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再回来,只是为着祖父,做做戏走个过场。只是客。 前世有度,回来也只是为了看望二老,心情与如今样差。不,现在比前世的情绪还差。 前世不曾对祖母失望、愤怒。 看开与面对是两回事。 她脚步停下来,环顾周围景致,时恍然。 她在这刻的神色让裴奕暗自心惊。分明是如过客般的漠然眼神,还有丝困惑,似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若是二老看到此刻的她,心绪必会跌入谷底——他们希望她回娘家,而在她心里,没有什么娘家了。 在这之前,他只是了解她的心情,在这刻,才真正理解了她的难过从何而来。 她心里的家,没有了。 她地位尴尬,只有夫家,没有娘家,只有兄嫂。 他走过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阿浔?”将她的心绪唤回。 “嗯?”叶浔困惑地看向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闭眼,抿唇微笑,“没事。” “可以么?”裴奕担心她并不能如常面对二老。 “可以的。”叶浔目光清明似水,“先当做萍水相逢的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容易应付。” “……”裴奕无奈地看着她。 “总要慢慢来啊。”叶浔扯扯嘴角,“我小气得很,他们明白的,不会逼着我掏心掏肺。” 第68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景国公听得叶浔回来了,亲自迎到了光霁堂院门外。 裴奕和叶浔加快脚步走上前去行礼。 “祖父,”叶浔笑道,“我把百寿屏风带回来了,您没忘吧,我从开春儿就开始绣了。” “自然没忘。”景国公见她神色间毫无芥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样,瞬间错愕便会过意来,和蔼地笑着,携了她的手,“快去屋里说话。” “好啊。” 景国公又拍了拍裴奕的肩头。 王氏直在旁,满脸的笑。 几个人走进院落,恰逢叶夫人迎出厅堂。 叶浔望过去,见祖母真如祖父所言,清减了不少,满脸憔悴。她应该有些感触,偏生什么感触都没有。 她抿出笑容,上前曲膝行礼,“祖母这几日可好?” 叶夫人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景国公对叶夫人递了个颜色,道:“快去命人备茶点,两个孩子是来给我们送百寿屏风的。” 叶夫人看了他眼,慌忙点头,“好,好。” 进屋落座之后,景国公有意和裴奕去书房说话,叶浔却笑道:“我也是来陪您说话的,您就好意思丢下我?” 景国公哈哈地笑,“行,行,我陪着你,有话就在这儿说。”他已确定孙女的用意,不要说裴奕陪着她过来,就是独自前来,也要几个人坐在起闲话家常。 王氏如何看不出端倪,原本打算要避出去的,现在看是不用了。那些事她就算是不想知道,现在也清二楚了。不提也好,而且能做到不提已是不易。由此,也就如以往样,和声询问叶浔些琐事。 裴奕则和景国公说起了朝堂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趣闻。 有这样两个人插科打诨,倒也热热闹闹的。 叶夫人起初神色黯然,后来见几个人用意相同,放下了和叶浔细说以往的打算。想想也是,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孩子有什么不明白的?错了就是错了,解释再,反倒让孩子心里难过。因而也就神色如常地说笑。 说笑阵子,叶浔起身道:“我去看看沛儿。” 王氏随之起身,“我陪你过去。” 景国公与叶夫人笑着点头。 去往叶沛房里的路上,王氏笑道:“我知道你和世涛自来厚待沛儿,这段日子兴许会有疏忽之处,却是尽力照顾她了。偶尔在府中应承,来是她还小,二来是她自己不愿意,便总是闷在房里。” “这点大抵是像我。”叶浔笑了笑,顺势提起了江宜室的打算,“我和嫂嫂商量着,想把沛儿和吴姨娘接到我嫂嫂跟前同住,您怎么看?我们可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沛儿毕竟是长房的人,兄嫂日后大抵是不会回府中与你们同住了,于情于理,他们应该照顾着这个妹妹。”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先跟二婶透个话合适。 “世涛和宜室铁了心不回来了么?”王氏最关注的是这点,“那怎么行呢?毕竟是家人啊。”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叶浔笑着握住二婶的手,“等我几个弟弟妹妹回来,定能替我和哥哥孝敬祖父祖母。我们长房这枝实在没有善类,早些给你们腾出地方来也好。日后的叶家,就要靠您和二叔光耀门楣了。” “我明白,你们是心寒了。”王氏在这时候,想起的事柳氏生前的音容笑貌,心绪伤感起来,“你娘生前,与我亲如姐妹,起打理着府中的大事小情……说来说去,都怪叶鹏程,纳妾不是不行,可官宦子弟怎么能让小生意人家的女子进门?小生意人还不如平头百姓。他竟被那样个存心勾引的贱人冲昏了头,并且八字没撇就弄得满城风雨……换了谁能受得了他这样的行径?唉——我那时也和你娘样年轻气盛,受不得头上有这样个大伯,又知道叶家碍于柳家,定不会让你们兄妹出了闪失,这才狠狠心随你二叔去了任上……”她无限唏嘘地看着叶浔,“阿浔,你说我要是直留在叶家,是不是早就把彭氏撵走了?便是结果大同小异,总不会让你们兄妹当年那些事的,你们也总不会这样伤心。” “不说这些了。”叶浔笑了笑,“横竖我们就是有那样个生父,横竖他都是我们的耻辱。” 王氏听得心惊不已,“阿浔,你可不能直这样想,怎能这般轻贱自己?你和世涛与叶鹏程不同。” 叶浔又笑,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这些是你们这么看,叶鹏程那些事,在府中没少人提,在外面,不少人直记得。我哥哥以前只有酒肉朋友,我足不出户,您知道因何而起么?就是因为有那样个生父,好人家的子弟——除了柳家人,不会跟我哥哥来往,我亦如此,所以干脆不出门。没有外祖父那边的话,我和哥哥不知会自卑到怎样的地步——本就该自卑的,不是么?这些算是命,什么都能改,唯有生父生母不能改,好在如今已了结,我和哥哥会慢慢放下的。” 王氏讶然地看着侄女绝美的容颜,“可是,阿浔,我直认为你是天之骄女。” “我么?”叶浔失笑,“是您怜惜,不会轻看我而已,我身的劣性。”转念想了想,笑着拦住王氏的手臂,“您看您,话让您扯出去老远,还知道我最先跟您提的事是什么吗?” 王氏想了想,哈哈地笑起来,“可不是,我扯太远了。你说的事我赞成。在府里我能约束管事、孩子,却不可能连每个下人都能管到,少不得有人说闲话给沛儿听,不如让她住到你嫂嫂跟前。再有,你嫂嫂少不得还在生我的气,先前不是给了她通排揎么?——唉,我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那天又感觉要出大事,心绪未免焦躁,回头我跟她赔个不是吧,只求着她日后好好儿地帮世涛管好家里的事。世涛可经不起再来次这种事了。” “我嫂嫂以后肯定能挑起个家来。”这点,叶浔已能确定。 两人说笑着,到了叶沛房里。 叶沛正闷在房里做针线,见叶浔回来了,先是笑,随后便落了泪,“大姐……你还好么?大哥大嫂好么?我真怕你们再也不回来了。” “这傻孩子,说什么呢?”王氏笑着帮叶沛擦去眼泪,“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 叶沛勉强抿出个笑容,“我就是太想他们了。”又对叶浔笑道,“幸亏二婶总来看我,否则我真要每日坐立不安了。” 叶浔笑道:“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 王氏接道:“都没忘了你,方才阿浔跟我说,宜室想把你和吴姨娘接去同住呢,你们要是不反对,我就跟你祖母说说这件事,帮你们准备起来。”从开始就明白,阿浔是要替宜室跟她递个话,探探她的口风。 叶沛双眼立刻亮起来,“我听您的。”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王氏捏了捏叶沛的脸,“世涛的宅子离裴府不远,只隔着几条街的路程而已,你想去找你大姐也方便了。” 叶浔附和地点头,“是啊。” 叶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握住了叶浔的手。 三个人说了阵子话,同去了光霁堂,叶浔和裴奕交换个眼色,起身道辞。 景国公和叶夫人挽留几句,也就由着他们。 叶浔行礼道辞时道:“过几日我再回来。祖母,您可要调养好身体,不然我只好每日回来烦您了。” “好,好。”叶夫人听着这如以往般贴心的话,笑了,眼中则浮现出泪光,要极力控制,语声才不至于哽咽,“也不用总记挂我,好好儿孝敬你婆婆才是正理。得空就回来,不得空的时候,命人递个话,让我知道你过得好就行。” 叶浔心头阵酸涩,垂了眼睑,轻声称是。 回府的路上,裴奕见妻子味盯着脚尖,言不发,揉了揉她的脸,“想什么呢?” 叶浔唇角轻勾,“在想祖母其实也是很善良的人。” “……”裴奕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她要是真像我以为的那么残酷无情,完全可以把我和哥哥交给彭氏,彭氏不把我们俩早早害死才怪。” 裴奕不想笑,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虽然说法欠妥,但是……歪理也有点儿道理,最起码在我看来,祖母定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你是旁观者清。”叶浔也很无奈,“我就是满脑子歪理,并且要用歪理说服自己。”随即仍是沮丧,“但是说不说服也没用啊。皇上亲自帮祖父解决家事,可以纡尊降贵地开解我,也可以传口谕要我如常孝敬祖父祖母的,对不对?我还能抗旨不遵不成?真不能不知好歹。” “还是歪理。”裴奕笑着把妻子揽到怀里。 “事实如此。反正心里是好过点儿了。”她看得出,祖父也好过了不少,这是很重要的,又问他,“你从来没说过你真正的看法,到底怎么想的?” 裴奕如实道:“我没看法。就算你决意与祖父祖母形同陌路,我也会陪着你。在意谁,才会随着谁去在意、厌弃、漠视些人。我从不是对谁都心怀悲悯之人,放在心里的人不。相信你亦如此。不是为了娘与我抱不平,你不会让徐阁老、徐曼安那样难堪,都是个道理。” 是啊,夫妻体,不论对错,都要在起的。 裴奕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手掌,“有得必有失,你失去了娘家,还有我们的家、外祖父那个家。不必耿耿于怀。这次你不是做的很好么?日后顺其自然即可。” “嗯。”叶浔的笑容缓缓漾开来。 他最让她心安的点就是这样了,不论怎样,都会支持她,都有耐心等待她释怀些事、原谅自己或是别人。点点滴滴都让她明白,他会直在那里,不论她有坏、颓唐、努力,都能理解,都给予支持。 嫂嫂对哥哥如今的意义也是样的吧?江宜室已能让叶世涛明白:不论你是怎样的放荡、残酷、独断专行,我都在原地等你,等那个我认定的叶世涛,我是有不足之处,但是能包容忍耐并辈子在原地等你叶世涛的人,只有我江宜室。 江宜室能给叶世涛个家,个永不离散的家。 裴奕亦是。叶浔可以失去切,永不会失去他。 叶世涛和叶浔自幼就是没有丝毫安全感的人,他们从小就不能始终停留在个环境中成长,不能相信人世间的幸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甚至于,他们始终自私、自卑,对待外人、憎恶的人始终锋芒毕露——唯有如此,才能为自己争取益处、为愤懑找到宣泄口;心里对自身的缺点、命定的缺憾却太清楚——因为太清楚才自卑、才度放弃追寻那些人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习惯了伤人伤己的情形。 无魂根无家园的人,不会去憧憬、追寻美好。 前世的叶浔相信,哥哥已经有了个如何也不会离散的家,所以自始至终都告诉他:京城的切有外祖父和我,你和嫂嫂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将前尘事忘记放下,等等,外祖父和我会给你个交待。 就这样,拖延到了她病故。自然,那也是裴奕帮衬之下的结果。 不论怎样得来的,值得。 最起码,母亲留下的子女,有个终得安稳度日。 她不要紧,她只是个女子,名声是毒辣还是练达有何区别? 叶浔把脸埋进裴奕胸膛的衣衫,她想,是该重新活过了,前世切该摒弃了,也该如常人般享有世俗悲喜了。性命重生后,是为钝刀子报复步步走来,甚至于,与他的姻缘都要看他如何抉择,她怎样都好;而心魂重生是另回事,她要摒弃以往的劣性,慢慢让自己变得平静、宽容,如江宜室的想法,帮夫君把日子过得好,她若总是强势蛮横的做派,绝对不行。 回府后,太夫人第次对叶浔提出了要求:“今日才知你是在给我绣屏风,等我四十整寿时能看到即可,平日不准紧赶慢赶的,累眼睛。明日起,还像你刚进门时样,跟我学着打理家中产业,起侍弄花草,不准总做针线了。” 叶浔岂会辜负婆婆的番好意,自然笑着称是。待到婆婆过整寿,还需好几年,她便是每日匀出半个时辰,说年也能把屏风绣完了。 回到房里,叶浔先交代了新梅番,随后去了柳之南房里,开门见山:“日后让新梅留在你房里,你看行不行?不是为了监视你,是怕事出万,遇到事情你招呼声,新梅就能帮你。没事的话,她自然也不会事。我也不瞒你,是真怕你在这我这儿出了闪失,惹得外祖父生气。” 柳之南却是满脸欢喜,全不在叶浔意料之中,“你不给我加个人,我也要跟你讨个人过来的。谁还没有个遇人不淑的时候?万我看错人了呢?那不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 叶浔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乌鸦嘴,我心留神也罢了,你可不准胡思乱想的咒自己。” 柳之南却是扁扁嘴,“你不知道吗?我四姐都上赶着给成国公纳妾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是她自己有毛病还是成国公有那意思?算了,反正谁也不知道。看来看去,也只有你嫁了人过得还不错,不然啊,我看嫁人真是没什么意思。” “这……”叶浔像是牙疼的吸了口气,“嫁人之后肯定是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像我这样的是少数,可也不意味着你不会遇到。”她捏了捏柳之南的下巴,“全看你和他了。” “我怎么比得了你?”柳之南很沮丧,“你琴棋书画只有书法没能精益求精,别的外人不知道,柳家人都知道你是个中高手,就连孟宗扬昨日都说你下棋跟表哥样带着杀气,他根本赢不了你,只是我不争气,把你盘必胜的棋输得片甲不留……你说我哪儿有可取之处啊?勉强说有擅长之处,也不过是心算珠算好些,勉强能管管家事、赚点儿银两。” “那你以为嫁人之后要怎样啊?”叶浔这才知道,柳之南是有些抵触姻缘的。也难怪,这样的世道下,女子能看到的欢喜少、无奈,她自己眼前这情形,也是度不敢奢望的。整理了下心绪,她诉诸自己所思所想,“每个人遇到的人都不同,日子也就各有不同。你所说的琴棋书画,就算我有心,你表姐夫也没闲暇时间品味,我与他说的最的,不过是日常诸事。便是两个神仙到了尘世,也要柴米油盐的过日子——你所精通的那些,恰恰是过日子最需要的,若是再需要别的,不过是闲时应承些人,且要看夫家的门第该与哪些人来往。我只能说这些,至于孟宗扬其人,值不值得你相伴生,还要你自己斟酌。” 柳之南似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随后就怀疑,“难道你从来没弹琴给表姐夫听,闲时也不曾与表姐夫对弈几局么?再有,你的工笔画好啊,也没让他看么?” 叶浔委婉地道:“你表姐夫也擅长工笔画,算是切磋过。至于什么弹琴对弈的,你太看得起我们了——哪儿有那些精力。” “哦——原来还是务实最要紧。”柳之南松了口气。 “家之辞,仅供你参考。”叶浔笑道。 “你这家之辞,可比别人的话实在了。”柳之南气呼呼的,“四姐帮夫君纳妾就纳妾了,还大通说辞,总之就是标榜自己是个不善妒的,真是叫人反胃。哪个女人会愿意给夫君纳妾的?你说成国公都没想那些,她自己给他安排通房、小妾什么的,还说出通的道理,换了神仙都不明白吧?幸好成国公是个有良心的,都不理她那个茬儿,不理她安排的通房小妾。” “……”叶浔想,这么做的女子,不外乎是不在意夫君罢了,否则,真没有哪个女子会主动做出这种事的。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罢了。 “不过呢,你的话、四姐的行径,我都会仔细斟酌的。”柳之南淘气的笑,“以后表姐夫要是待你不好了,我肯定会与他势不两立,然后也不要嫁人了,反正嫁人也没个好结果。喜欢过谁不丢人,可我肯定不是能为了时喜欢赔上生的人。还得看他到底是什么品行。” 叶浔继续无语。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让孟宗扬自求福了。很明显,她先是小看了孟宗扬遇事的果决狠辣,又小看了表妹看到姻缘的悲观与乐观并重的看法。 这样的两个人,谁撮合,不定能保证过得美满,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过得不幸。 叶浔若是沮丧,只能怪自己前世命不够长,没看到孟宗扬和柳之南最后的结果就撒手人寰。她只是钦佩于柳之南对待感情、姻缘的这种决绝的态度。她只希望,前世个不娶个不嫁的结果,不是因为柳之南彻骨的失望而起。 ** 翌日,皇后召叶浔进宫。 叶浔按品大妆,进宫面见皇后。 皇后身着纯白上衫,淡粉月华裙,清雅得似朵初绽的荷花,见到叶浔笑着指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叶浔微笑称是。 “昨日皇上对我说,不妨与五弟妹勤走动,我又本就想与你常来常往,今日便要人传旨唤你进宫来。”皇后与叶浔样,是直来直去的性情,最不耐烦别人绕着圈子说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叶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世涛可还好?” 叶浔恭声答道:“还好,只是与妾身相同,短时间不能释怀罢了。”心里则为“五弟妹”那三个字思忖片刻,这是因为皇上与裴奕的师出同门才有的称谓。 皇后轻笑,“人之常情。他名为公干,实则是想去外地游转遭,排遣心绪,理当如此。”语声缓,又道,“在我看来,赞同他的行径,人么,本就该爱憎分明。只是在另外些人看来,便是不可容忍了,不必理会。对你们有益的话就听听,故意寻衅滋事诋毁的话,只当做耳旁风便是。” 叶浔称是,对皇后报以感激的笑。 这时候,大皇子与大公主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进门来。 这是对儿龙凤胎。 叶浔前世无缘得见这两个孩子,此时亲眼看到,不由微愣。竟是与皇上极为酷似的容颜,仿若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曾听燕王妃说过这是怎样出众的两个孩子,但是她那时没见过皇上,没见过这双天之骄子骄女,也就无从揣测两个孩子的样貌。 皇后见到两个孩子却是目光微凝,随即蹙眉叹息:“这是怎么回事?宸曦是又高又胖,宸晔是又矮又瘦——男孩子不是应该比女孩子健壮么?” 叶浔听了这话,险些就笑了,道:“您不必担心,妾身早些年也见过龙凤胎,小时候也是高矮胖瘦有不同的阶段。” “是吗?”皇后欣喜地笑起来,“皇上倒是也这么说过,我总以为他是随口说,眼下总算是心安了。”说着话起身去抱了大皇子,“这是你五婶,记不记得你五叔?要叫五婶。” 大皇子乖顺地点头,声音清脆地道:“五婶。” “母后!”大公主很不高兴地跑到皇后身边,扯着她的裙子,“抱抱,抱我!” 皇后失笑,俯身拍拍大公主的小脸儿,指着叶浔道:“这是你五婶。” 大公主笑嘻嘻地看向叶浔,唤道:“五婶。”又道,“五婶婶真好看。” 皇后笑起来,“可不就是么?算你有眼光。”随即将大公主捞起来抱到怀里。 大公主问道:“五婶婶,嗯,还有三伯母,是不是……嗯,是家人?” “是啊。”皇后笑着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脑瓜,“都是家人,五婶和你们裴五叔是样的,是你们的长辈。” 大皇子脆声接道:“还有贺叔、徐叔。” “对。” 皇后和两个孩子腻了阵子,便让宫女将他们带去别处玩儿了,随后语声轻缓地道:“都是我的孩子,个调皮顽劣,只认她父皇,个乖顺懂事,只依赖我。若是不分男女,要让做父母的选择看重谁,我与皇上定然选不出。阿浔啊,做父母的都是个样,孩子便是不听话,不争气,可是就我来说,就算二十年后,我还会记得他们此时的样子、对我的抱怨、不敢、满足、依赖。” 叶浔听出了这话中深意,心头震。皇后在隐晦地表明祖母的苦楚、挣扎。 “说到底,暮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好,皇上也好,都希望看他世安稳如意,所以就希望他的夫人也安稳如意,何况,柳阁老和景国公是那么疼爱你。皇上如今只剩个远在江南的兄长了,他视为亲人的是柳家、叶家、燕王、暮羽这些人。”皇后款步走到叶浔面前,携了她的手,“别的是非别说你理不清,我这旁观之人都不知你该爱该恨,但是阿浔,我们往后看,往后还有那么年呢,是不是?” 叶浔微笑着看向皇后,眼中蒸腾出无形的烟雾,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些都是至理名言,她懂得,区别只在于愿不愿意去理解罢了。 “我这也是过来人说教罢了。”皇后自嘲笑,“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兴许就斩尽杀绝了,但是那肯定是不对的,对你祖父祖母这样的人,肯定不对,也不该。他们值得你善待。你得相信件事,我所知的朝臣过往是非,兴许比你所想象的。” 叶浔相信。因着昨日才听裴奕说过,断定祁先生是在意皇后安危的人之,前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交给皇上的消息便是等同于交给皇后了,还有什么是帝后不知晓的事情?不想早追究,是也处于两难境地罢了。 而帝后都不知道的事情之,便是徐阁老抛下妻子追寻锦绣前程的事,若是早知道,叶浔相信,他们会先于裴奕惩戒徐阁老——那是年前的事,并且太夫人及其兄长不可能提及,徐阁老不可能自爆丑事,事情才到了如今的局面——定是这样,皇上才能重用徐阁老,否则,那种人绝不是他所能容忍的。 总之,谁都不是神仙,年深日久的又被双方都绝口不提的事,想获知隐情着实不易,而这种事,亦不是谁会悉心调查追踪的事,并且,年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如今在城西教书的祁先生。 皇后看得出,叶浔已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不自主地拍拍她的脸,“你这个孩子,难怪皇上都说你聪慧。”她那个夫君……夸人的时候简直堪称十年不遇。 叶浔汗颜,随即便是满眼笑意,“皇后也不过十七八岁,这样的言辞——”不是把自己说老了么? 皇后却笑道:“我与燕王妃都是样,在皇上、燕王身边的时日久了,经历的是非了,心也就老了,如今不过求个安稳清静,你们就不样了,要好生应对,皇上算得了步十步,却不见得能步步帮衬暮羽,他不是只为几个人活着。” “妾身明白。”叶浔恭敬行礼,“谢皇后点拨。” “这就又见外了,我最喜欢听的就是暮羽唤我声四嫂,加了个皇字,总是生疏几分。”皇后笑着携了叶浔的手,“你陪我去皇上的百草园转转,我不懂那些药草,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些花草居然都是能够入药的,唉——”是真不知说什么好的引发的沮丧,“总之你陪我去看看,给我引荐番,我也开开眼界,知道那些药草是有金贵——怎么就值得人当宝贝似的供着。” 叶浔真是爱煞了眼前这个待人赤诚又坦诚的皇后,虽然明知自己是特例,却是明白,能做到皇后这地步的人,少之又少。 …… 同样的天,江宜室焦头烂额,即便有程妈妈的帮助,还是疲惫不堪。是真的,当家真不是你想做到就能做到的。 她真是奇怪得很,阿浔是怎么到了婆家短短时日就把主持中馈的权利拿到手里的?并且是怎么没做到没能人神共愤的地步的? ——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后来想想,好像很人都是这样的,到婆家不超过年就把主持中馈的权利拿到手里,像她这样的才不正常。 是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以为那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才直不上心的,所以才把全部精力都用来抱怨叶世涛的不知上进风流成性了。 如今想想,他也不是不能原谅的,她给他的只有抱怨,他不往外跑又能去哪儿,而且因为家境,没几个良师益友,大是酒肉朋友,可不就花天酒地去了。 唉—— 江宜室这样长长的叹息维持了整天,直到叶世涛回家时依然如此。 晚间用饭时,叶世涛闲闲问道:“有没有遇到棘手的事?” 江宜室想了想,答道:“沛儿和吴姨娘的事,阿浔已经提前替我跟二婶递了话了,二婶同意了,命人来说了声。我头疼的事家里这个烂摊子,只有红蔻、程妈妈是堪用的,别人都不行……哎,你说我可怎么办才好啊?总不能连这些都要让阿浔帮忙吧?可我又是真不知道该怎样料理这些事。” “吴姨娘和沛儿何时过来?”叶世涛只问这件事。 “明日我就接她们回来。” “吴姨娘能帮你料理家中这些事,小事你听她的,大事找阿浔商量就行了。”叶世涛对妻子提出最中肯的建议,“小事无关痛痒,大事不行,她没真正当过家,你以前是不想当家,现在同在京城,万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哦——”江宜室缓缓点头,“我听你的。”愣怔片刻,又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用啊?” 叶世涛放下筷子,定睛看向她,“你说呢?” 江宜室很有些无地自容,“这种事都要跟你说……你说我还有什么用处啊?唉——”死了算了。 叶世涛却是哈哈大笑,“这些事我喜欢听,以前总盼着你说,你却是只字不提。”说着话,他起身将她抱起,转入寝室。 第69章 意千宠 作者:九月轻歌 九月将尽,秋季就要过去了,萧瑟的气息无处不在。 这日下午,叶浔跟着太夫人学插花。 叶浔由衷地道:“以为很容易的事呢,没想到有这么讲究。” “这也是怎么弄怎么有理的事。”太夫人笑道,“暮羽小时候习文练武之余,先生让他每日插花消磨时间,既能练习刀法,又能平心静气,我跟着看出了些门道,暮羽则早已忘了这回事。” 叶浔忍不住笑。 “不喜欢的东西,让他学了也没用,当时学只是为了交差,随后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太夫人也无奈地笑起来,“这大抵也是随我吧?有几年家中人手不够,我每日下厨,饭菜也慢慢做得合口了,自心底却只是为了让暮羽吃好些,后来他大了些,琐事又,再进厨房,竟要重头学起。” 叶浔笑着点头,“细想想,都有这种时候。不是从心里喜欢,哪儿能记到心里去。就像我有阵子学珠算,只是死记硬背,今日学了明日就忘了大半。”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婆媳两个说着话,竹苓进门来通禀:“淮安侯说有要事与夫人说,此刻在二门那儿的花厅等着呢。” 太夫人笑道:“是不是为了之南的事?那你就去见见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叶浔含笑放下手里的花枝、剪刀,转去见孟宗扬。这个人所谓的要事,别又是让人瞠目结舌的行径才好。 孟宗扬真就如叶浔猜测的那样,张口就道:“我这段日子少不得要去什刹海应酬,你能不能帮我跟裴奕递个话,让他借给我两条船?再有,之南要是听说了风言风语,你帮我劝劝她,我只是逢场作戏,不会乱来的。” 不过几句话,让叶浔的脑筋根根绞到了起,她瞪着他,“什刹海每到晚间,不知少公子哥儿去那里找乐子,还有些闺秀女扮男装跑去凑热闹,我这足不出户的人都知道,之南就清楚了。我哥哥那个风流名声就是从什刹海惹下的。他现在消停了,又轮到你了?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要我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么?你这不是成心害我么?” “怎么张嘴就噼里啪啦通训?”孟宗扬好笑地看着她,“幸好早就料到了,但是我是怎么也要借裴奕两条船的,这事儿迟早会传到你耳朵里,我可不就得先跟你说明白。” “侯爷在什刹海有船只?”叶浔这才意识到这点。 “水面上有半的船只都是裴家的,你居然还不知道?就凭那些船只,他就没少捞钱。”孟宗扬很意外,“闹半天你是只管内宅不管庶务?怎么不早说?合着我是余来找你了?” “我是余来见你。”叶浔起身来,“你的话我没听到过。” 她倒是干脆,句话就置身事外了。很明显,她不赞成他的打算,不会介入这件事。孟宗扬服了,“好,那我自己去跟之南说。” 这还差不。叶浔腹诽着,回到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见她有点儿恼火的样子,笑道:“淮安侯惹你生气了?” 婆婆既然已经看出孟宗扬对柳之南的心意了,叶浔也就没隐瞒,又气又笑地把事情说了遍,末了道:“我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干脆甩手不管了。”是他要娶柳之南,她总不能什么事都敲打着他。 太夫人委婉地道:“男子到了什刹海,大是看看夜景,和友人叙谈,找个卖唱卖艺的人助兴,出格的事情倒是做不出。只是如今风气还没改过来,有的闺秀乔装成男子,也去那儿散心玩乐,遇见太出众的男子,再寻机见两次,便有了芳心暗许的事。其次便是那些烟花女子了,常年留在那里,待价而沽。” “是啊。”叶浔苦笑,“我哥哥以前的四个妾室,有三个都是淘气出门游玩的闺秀,这才有了后来进门的事。”所以她听什刹海三个字就有点儿受刺激。 “家里在什刹海的生意,是外面的管事建议的,我跟暮羽彼时并没想,管事又是老人儿了,全权交给他了,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做成现今这样。”太夫人笑道,“暮羽也去过两次,不知哪家小姐的小厮想尾随他进家,幸好他算得警觉,把人甩掉了。我听下人说了,恨不得让他跪佛堂,他也是啼笑皆非的,再没去过。” “娘,”叶浔笑着携了太夫人的手臂,“我不会胡思乱想的,只是对淮安侯头疼得厉害。你说他要总是这样,不是迟早要伤人的心么?” “这倒是。”太夫人点点头,“等之南及笄,还有两年呢,他名声受损的话,总是不好。”单是柳阁老就不能接受。他对外孙没辙,对别人可不会那么宽容。 这边的婆媳说着话,那边的孟宗扬已经到了柳之南房里。 柳之南正在鼓捣香料,看到他,漾出喜悦的笑容,“表姐夫每日早出门,晚间回府,能早些回家已是难得,怎么你却似个没事人?” “我老老实实做事的话,皇上要用什么理由给我换个武职?”孟宗扬笑着坐到她近前,“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你准了我才敢,你不准就算了。” “嗯,你说。” 孟宗扬挠了挠额角,“是这么回事,如今京城里没几个消遣的好去处,不少人总邀我去什刹海,我呢,不少事要托人帮忙,请人只是去醉仙楼吃吃喝喝,人们早腻了,都有想去什刹海散心的意思。那儿不是有很售卖鱼虾蟹这些海味儿的小贩么?在船上能尝个鲜,还能亲手烤肉,吃吃喝喝的,夜景又不错,也难怪他们想去。但是你也清楚,那儿有不少女子也去凑热闹,些男人的风流帐就是这么惹下的。我不会,那儿算是你表姐夫的地盘,我要是有心胡来也不会去那儿,你说是不是?”说着这儿,他语声顿住,怎么觉得自己末两句话不伦不类的呢?这到底是来表忠心,还是来给自己找麻烦误会的? 柳之南忽闪着大眼睛,想了会儿,“那你去吧。” 这么痛快,倒让孟宗扬心里不踏实,“真的?” “真的。”柳之南认真地道,“你去哪儿应酬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什刹海那么乐子呢,只听着都馋得慌,过两天我就求表姐夫帮忙,我也要去那儿看看。” “那怎么行?”孟宗扬立刻反对,“你要是那么做了,不就跟那些不安分的闺秀个样了?”最要紧的是,她出去玩儿是小事,看上别人或是被别人看上怎么办?男人又不瞎,轻易就能看出谁是女扮男装。 “那你以为我有安分啊?”柳之南无辜地看着他,“我真安分的话,现在会坐在这儿跟你说话?” “是我先找上你的,你别强词夺理。”孟宗扬蹙了蹙眉,“你不准去。” 柳之南则挑了挑眉,“你凭什么管我?我可没管你。” 孟宗扬悔得肠子都要青了,“那就都别去了,你可得好好儿待在家里,不然我让你表姐把你禁足。” “浔表姐会听你的?她只为我着想,才不会管你怎么想。”柳之南不解地看着他,“什刹海算是表姐夫的地盘,怎么不见他请人去那儿?怎么就你结交的人偏要去那儿?你这人品啊……我得重新权衡番了。” 这下好了,连他的人品都开始怀疑了。孟宗扬回想整件事,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是自寻烦恼。余啊,余跟叶浔说,余跟她说。他根本就该用别的方式打点外面那些官员,怎么会异想天开地以为她会理解呢?就算她理解,万惹出点儿什么事,万遇到叶世涛那样的情形,柳阁老也会就此低看他眼。 总而言之,只要遇到与她有关的事,他就会变成脑子不转弯的傻子。傻的没救了。 他狠狠地暗自数落了自己番,面上自然是要低头认错:“这事儿是我欠考虑了,我以后不提了,不会去什刹海之类的地方,真的。你别生气。” 柳之南斜睇他眼,“谁生气了?我不是高高兴兴的么?” 孟宗扬笑着去握她的手,“生气还不承认,忍着难受呢。” “去!”柳之南甩开他的手,“谁会跟你这种二愣子生气。” 孟宗扬哈哈地笑,“你也知道我碰到你就变二愣子了,就别计较了。我之前不就说了,你准了我才去,不准的话绝对不敢。现在是你拿鞭子抽着我都不会去了。” 柳之南抿嘴笑起来,“去吧,那么好的地方,不去可惜?” “不去,打死也不去了。”孟宗扬将她的手牢牢握住,笑着看住她,“我以前散漫惯了,说白了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关乎门第门风这些事,总是考虑不周全,不为这个,也不可能总是麻烦你表姐。” 柳之南挣不开他的手,闲着的右手去掰他的手指,嘴里则笑问:“我要是没猜错,你来找我之前,先去跟浔表姐说了吧?她是不是都懒得理你了?” “这还用问,那就是个随时能挠人的猫,训了我通,然后就甩手不管我了——倒是点拨我几句啊。”孟宗扬很无奈,“你怎么猜出来的?” “废话,那是我表姐,我还不了解她?再说了,你这种人,让她说什么好?换我我也不会理你的。”柳之南见自己是白费力气,索性拍着他的大手,“你放开,不然我可要抓你脸了。” 孟宗扬却凑近她,“抓,抓花了你也就省心了。” 柳之南咯咯地笑起来,“是啊,可不就省心了。”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记住你的话,不准去那些容易惹是非的地方。声名不佳的人,是没办法跟柳家结亲的,学着表姐夫那样,才能入祖父的眼。” “记住了。”孟宗扬又凑近些,语声变得低柔,“这样说,你是答应嫁我了?” 柳之南用力推他,却推不动,小脸儿飞起抹绯红,“谁答应你了?” “你要不答应,我还有什么盼头啊?”他笑着揽住她,“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就要亲你了。”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柳之南的小脸儿红了,“要是没那份心思,谁会跟你纠缠不清?放开我,不然我可就要唤新梅进来打你通了。” “你舍得就行。”孟宗扬飞快地亲了亲她的脸。 柳之南抬手抹了抹脸,鼻子都要皱起来了,“你不是说不答应才……” “答应了就得亲下了。”孟宗扬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快点儿长大,有时候想还要等你两年,我就急得要死。我等你长大娶你进门,你也要乖乖地等着嫁给我,好么?” 柳之南沉默片刻,抬眼看着他,“嗯,我答应你了。” 他唇畔逸出至为愉悦的笑意,鹰隼般的眸子里荡漾着丝丝柔情,那样的柔,那么的暖,能将人的心融化。 柳之南看着他,时失神。他定不是这世间最俊美的男子,但是在她眼里,他是最俊美最出色的,独无二,谁都比不得。 他低下头去,俘获她双唇。 ** 江宜室去叶府接吴姨娘和叶沛的时候,少不得去光霁堂请安。她以为,二老看到她便会想到叶世涛的残酷行径,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的,却没料到,二老都是和颜悦色的。 皇上命内侍传景国公进宫去说说话,他赶着出门,只是笑着叮嘱江宜室:“如今不比以往了,好生照顾世涛,做个贤内助才是。” 江宜室感动不已,恭声称是,转入西次间,曲膝行礼之后,见祖母清减了不少,不免担心,“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好孩子。”叶夫人拍拍身侧,“来,过来说话。” 这是江宜室不曾有过的待遇,时间很有些受宠若惊。 “阿浔来看过我们了,我心里敞亮了些,定会好好儿的,你们不必担心。”叶夫人问起叶世涛和江宜室现在的住处可有短缺的东西,“有什么为难的只管与我说,不要以为我们会怪罪世涛,不会的,又怎么可能怪他?到底是我们处理家事总是优柔寡断,他是因为我们,才屡次险些遭人算计,甚至于,丝毫没得到嫡长孙的好处,连爵位都让给别人了……不是我们不想见他,是愧对他。” “祖母,您别这么说。”江宜室听了这番话,既为夫君难过,感激祖母对自己道出心声,“我们搬出去单过也好,这样二叔二婶也放心,下面的弟弟妹妹日后就是景国公世子的孩子,若是有个把这殊荣让给他们的兄长同住在府里,难免思虑。” 叶夫人险些落泪,“我清楚,世涛和你意在成全别人,你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孩子。”又拍拍江宜室的手,“这样的情形,你依然不离不弃,是世涛的福气,可日后也要尽心打理家事,否则……我这个治家不严的例子摆在你面前了,你该清楚后果。人活辈子,意外的事很,眼下你们是只有夫妻两个,日后总要开枝散叶,也会有儿孙满堂的日,不要行差踏错。”说到这里,想到了孙媳妇子嗣艰难的事,“好生调养身子,快些让我抱上曾孙才是。” 江宜室赧然地低下头去,“直都在调理着。” 叶夫人微笑,“那就好,调理着就好,也不是催你,是怕你不知照顾自己罢了。” 两个人说了阵子话,王氏过来了,见礼之后,便笑道:“没记仇吧?我可是来给你赔礼的。” 江宜室不安地道:“看您说的,要说我还有点儿可取之处,便是心宽,什么话什么事都不会记在心里。” “终究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你便是不计较,我也理当跟你赔个不是。” 江宜室笑道:“可别这么说,否则我以后可怎么回来啊?您是长辈,说什么也是为我好,我明白。” 说笑阵子,吴姨娘和叶沛的箱笼都收拾好了,江宜室也就道辞,携两人回家。 随后几日,江宜室在吴姨娘的帮衬下,尽快将家里的事做到了心里有数,抽空和叶世涛同回了趟江家。 江博兴看到两人没个好脸色,可又能怎样,女儿觉得好,那就继续过吧。江夫人却是从头到尾不知发生过什么,自心底是觉得女儿怎样都好,毕竟,若是和离再嫁也会平添诸烦扰,从而终自然最好。 在家里的日子,叶世涛和江宜室空前的平静、温馨。他每天都尽量早些回家,将手里的产业全部交给她,逐给她引荐跟随了他几年的可靠的管事。 江宜室理清他手中财产,咋舌不已,才发现他竟不声不响地赚了那么银子。她时间肯定不能帮他好生打理,不过是个听管事报账的摆设,他不在家中的日子,还是要靠管事尽心尽力。幸好他现在也只是要她做个摆设而已,日后慢慢累积经验,再帮他分担这些即可。由此才心安,不然真要每日提心吊胆了。 晚间无事,两人常面下棋面说话。她有很事要与他商量——总去找阿浔还不如问他,反正他也愿意帮她,只要她不似以前那样唠叨他不上进,跟他说什么都不会不欢而散。 这晚,叶世涛问她:“你总是忙着忙那的,怎么提也不提最想要什么?” 江宜室就笑,“就想像现在这样过下去,想快些生个孩子,另外,你离京之后,千万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在外别受了风寒。” “这些都是必然的。”叶世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至于孩子,随缘即可,别总记挂着。变成心病就不好了。” “嗯。”江宜室心安地笑起来。 ** 这晚,孟宗扬和柳之南说了阵子话,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来裴府不可能似入无人之境,但是不被人察觉对他来说也容易。只是,他能避开仆妇、护卫的眼线,却避不开裴府的主人裴奕。 裴奕在脚门外,像是已等了他时。 孟宗扬笑起来,没有点儿心虚,“等着堵我呢?” 裴奕不答反问:“你这几天可是每天必到,把我这儿当你的家了吧?” “差不。” 裴奕失笑,“欠妥当。” “过阵子她就要回家住了,到时候我想见她可就难了。”出入柳家比裴府容易太,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裴奕并没闲心管他的私事,道出自己等他的用意:“别忘了正事,得空不妨想想怎样反驳人们弹劾的你的罪名。” “反驳合适么?”孟宗扬笑道,“我打算到时候装死呢。” “你装死的话,徐阁老党也就懒得理你了,驳斥的言辞越激烈越好,说不定会引得徐阁老亲自出面,告诉皇上他识人不清才举荐过你。” “有道理。”孟宗扬想到自己可能会引发场激烈的相互攻击,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行,就照你说的办。依你看,那些人会给我哪些罪名?” “玩忽职守,拉帮结党,贪赃受贿。” “我贪赃受贿?”孟宗扬又气又笑,“我个芝麻官,往哪儿贪赃受贿去?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裴奕瞥了他眼,“弹劾人不就得真真假假列堆罪名么?要是凡事较真儿,你也别忙活了,反正早晚也会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