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 晋显风流第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小说下载尽在txt全集 【提供下载】本文来自txt全集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一章 此身竟为谢道韫 “阿姐!阿姐!” 一个身穿褒衣大袖,头戴小冠,粉雕玉饰的小童推开了木门,口中一口一个“阿姐”的唤着,将脚下的高齿木屐踩得啪啪直响。 “乱跑些什么?若是被爹爹看到了,非要指摘你没有丝毫士族风度不可!”七岁的谢道韫本在梳妆,身后的小婢女们正为她梳着发髻,铜镜里那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斜斜的瞥了那小童一眼,就连嗔怪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出来都变得着实动听起来。 那小童挠着头嘿嘿一笑,随即在门边站定了,理了理身上宽大的衣衫,向着谢道韫躬身一礼,恭恭敬敬的唤道:“阿姐!” 谢道韫轻轻的“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感慨:这么一个跟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的小小童子,日后怎么会成为那个领兵淝水,率领八万士兵,将苻坚的八十万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的谢玄呢?不论从那个角度看上去,这个小正太,除了长得着实漂亮之外,和普通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把整个历史给改变了? 可是又不像啊! 这明明还是东晋,叔父谢安仍隐居于会稽东山,每日携妓悠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王家还是那个东晋第一门阀世家,继续着“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那个曾经说出“大丈夫既不能留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的桓温仍旧在领兵北伐,创下那不世之功。东晋的名士们,仍在每日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纵情山水,追求着“有情而无累”的圣人之境…… 总之,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似乎身边的一切,并没有随着谢道韫的穿越而至,有过任何的变化。 是的!谢道韫是穿越而来的。 她本叫谢清,本是生活在一千六百多年后的时代中。她原是一名特工,每日做着旁人觉得刺激、而她自己却觉得相当无聊的事情。前一世的她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她只是一个被组织养大,又在组织的要求下成为特工的人。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只要有钱,都可以从他们的组织里雇佣到世界上最好的特工! 虽然谢清骨子里所流淌的是华人的血,可是,对她来说,什么国家、什么民族、甚至她自己的名字,都不过是一个太过普通的代号而已! 久而久之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她只是没日没夜的工作着,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了完成组织交给她的任务。 她总是组织最出色的那一个。她可以完成任何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终是在最后的一次任务上失败了,组织里的一个素来跟她不和的人,将她的身份出卖了! 她在那个世界上,最后所面对的,只是不断向她袭来的子弹…… 身中八枪,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有一个名字,叫做谢清。 于是,她笑了。 而后,那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她的痕迹。 再次清醒过来之后,她的灵魂霸占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的躯体,四周所能看到的,都是穿着古代衣衫、不断忙碌的女子,还有古色古香的家具案几。 她想要开口说话,但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哭声和轻啼。 神奇的是,那时,她并没有觉得多么的害怕。或许是因为前世身为特工的习惯,不准许她有害怕、或是慌张的情绪。再或者,她是真的习惯了扮演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身份、身处不同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景象,谢清忽然觉得前世的记忆有些恍惚,仿佛成了一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梦幻一般,明明那样生动,伸出手却又触之不及。 慢慢的,那记忆便融合到了这副刚刚出生的血肉之中,又或者,只是这副血肉承载了一段不属于它的记忆而已。总之,这时候,谢清已经不单单再是谢清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所说的,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刚刚出生的婴孩真的不怎么舒服,手脚明明自由着,却动不明白。不过谢清也懒得动弹,她只是睁着眼睛,按照着前世的职业习惯,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家境不错——这是她对自己重生的这幅身躯的所在,做出的第一个特工化的判断。 家境自然是不错的!事实上,看尽整个天下,能跟谢家的家境相比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没错的!就是谢家!那个“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家!那个产出了风流宰相谢安、一代名将谢玄、魏晋才女谢道韫、山水诗人谢灵运的谢家! 这时正是司马家为皇族的时候,而能与那个“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其名的,便只有谢家! 第一次听到照顾自己的婢女们,说起这个家族的时候,谢清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竟是如此之幸运的!难不成,自己之所以重生一次,是老天爷为了补偿自己的么? 若只是这样,其实倒也罢了。既生于名门望族,那便时而驾车出游,时而清谈辩玄,时而凤箫声动,时而醉卧花间就是!总而言之,美滋滋的过上一辈子就是! 可是,最令谢清接受不了的是,当她那个最为出名的叔父、诗仙李白最为景仰的人物——谢安,第一次抱住她幼小的身躯的时候…… 谢安的长胡子,把谢清粉嫩粉嫩的小皮肤扎的够呛,就在谢清准备以自己嘹亮的哭声,结束自己在魏晋第一风流人物怀中一游的时候,谢安却微笑着道:“此女生之不俗,日后应是我谢家蔡琰!便给她起名为‘道韫’二字吧!道者,所行道也!韫者,藏也!只盼此女能知道法之一二而藏之,光我谢氏门楣!” 周遭的众人自然是皆称善,只有谢清一个小小的、还不会说话的娃娃,用毫无杀伤力的眼神表示着抗议! 谢道韫?我竟然是谢道韫?喂!做人不能这样啊!老娘我本想安安静静的享福,你这么一来,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还有啊!谁要当你谢家的蔡琰啊?你当我不知道的么?蔡琰就是蔡文姬!蔡文姬颠沛流离了一辈子,有什么好当的! 还说什么“此女生之不俗”!拜托!老娘最受不得就是你们古人的这一套!明明就是一屁大点的孩子,哪里就能看出来俗不俗了?就比如说屈原他的老爹吧!看着还在被窝里流鼻涕的屈原,就能“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这也就罢了,还来了个什么“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好嘛,这一个个的,都是天生的相术大师啊! 还什么“知道法之一二”!拜托,我们玩的应该不是修真吧! 刚刚重生不足一个月的谢道韫,肉团儿一般的软在谢安的怀中,十分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与抗议!很可惜,她这样满是怨愤之情的表现,落在谢安眼中,却把这位仍在东山隐居的名士逗乐了!随手开始逗起谢道韫来! 总而言之,刚刚穿越而来的日子,悲催啊! 话说起来,前世的谢清并不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要知道,她是一个顶级特工,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杀手!她经常要接近各种各样的人,伪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所以,她在组织中,自小便开始学习不同的东西。不论是中国的诗词曲赋,还是外国的语言礼节,各种不同的文化、学科都在她的脑中,有一个大概的痕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前世的谢清绝对可以算作是一个天才! 凭借着她脑中所蕴藏的东西,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前世的谢清实在是累坏了!那一世,她一直都在工作中!而今世…… 不论能活多久,请让我自由自在的活一回吧!前一世,自己一直都在扮演着别人!而这一世,就让我舒舒服服的,当一回自己吧! 重生于这个风华绝代的年代!重生于这个惊才绝艳的年代!重生于这个至情至性的年代!那就请让我,潇潇洒洒的再活一回! 于是乎,本着这样的原则,谢道韫在这个世界上已然度过了七年的时光,也真真正正的和这个世界融合成了一片。这七年的时光中,她的生活和普通的士族子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每日逗弄着身边的小朋友们玩耍之外,不过就是在长辈的督促下,每日钻研书法绘画、研究玄学经义,闲来手谈摆弄摆弄棋坪棋子、拨弄两声箜篌长笛罢了。 说起来,也是端的逍遥自在!尤其是,当她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长相清俊不凡的小正太,整天当做自己的跟屁虫时,谢道韫觉得,这一辈子,定能过的相当的快活了! 如今,谢道韫唯一的顾虑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婚配问题! 若是真的按历史的进程来发展,谢道韫应当是会嫁给王羲之的第二子王凝之的!而历史上,谢道韫是十分不喜欢这个夫婿的!而最令如今的谢道韫接受不了的是,在真实的历史上,王凝之的死亡实在是令人无奈! 王凝之与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笃信五斗米教的。当时,王凝之时任会稽内史,叛贼孙恩领兵攻打到会稽的时候,王凝之竟然不调集兵马组织防备,而是跑回自己的房中祷告、起乩!之后,还信誓旦旦的跟自己的属下们说,自己已经请下了鬼兵相助,让属下们不必惊慌! 兵败的结果,自然是不用怀疑的。而王凝之,也就在这次兵乱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堂堂谢道韫,怎么可以嫁给这么一个人? 谢道韫看着铜镜中自己稚嫩的容颜,不由得撇了撇嘴,她心道:“还好还好!我如今不过才七岁,谈婚论嫁的问题还早着!再说了,既然我来了,一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阿姐!快些吧!听阿全说,叔父的车已经进城了!咱们再不出去迎的话,叔父可就进了家门啦!”还是正太一个的小谢玄在旁唤着道。阿全便是跟在谢玄身边,贴身伺候的小仆。 “好啦!好啦!”正好,几个婢女也已经弄好了谢道韫的头发。谢道韫施施然的起身,伸手牵起谢玄的小手,笑道:“叔父不过离开了半个月而已,看把你急的!别忘了,叔父离开之前可是说了,等他回来之后,是要考校你的书法的!” 小谢玄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小嘴一撅,哭丧着脸道:“阿姐好坏!非要把玄儿的心情弄糟!” 谢道韫抿嘴一笑,她心道:“世人都觉得高门大族的子弟幸福,可是这些小小的孩子们,常常在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每日勤学苦读!不单单是书法绘画,还有经义文章,甚至还有棋、乐参杂在其中!这样算下来,怕是要比自己前世的那些,天天参加各种各样辅导班的孩子们,还要苦上几分啊!” 看着小谢玄那愁苦的脸色,谢道韫心有不忍,便抚着他的小脑袋笑道:“好啦!玄儿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难道你忘了,三日前你临的那张、叔父留下的《与王胡之诗》,可是连爹爹都说好那!”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谢玄一听,脸上的阴霾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没了见叔父的顾及,谢玄便拉着谢道韫的手,快步的往家门口迎去。 谢道韫看着谢玄身上的宽袍大袖,几乎将他那小小的身子都掩盖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晓得,这个“玉树兰芝”的小小谢玄,长大之后,到底会成什么样子呢? 谢家的庭院大着,这姐弟二人整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谢家的门口。 “叔父呢?叔父的车可到了么?”小谢玄高声问道。 “小郎君,主家的车还没到那!小郎君和小娘子还请少待!”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上前回道。 “哦!”谢玄应了一声,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随即便眨着大眼睛,回头对谢道韫道:“阿姐,咱们去前面迎迎叔父可好?”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弟弟的请求,又有谁能说不呢?谢道韫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依你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魏晋时期的称呼比较神奇,“郎君”、“娘子”这两个称呼,是跟大家正常意识中的“公子”、“小姐”一个效益的! ps:新书上传,需要大家支持!收藏、推荐,影子全部都要!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章 乌衣巷口夕阳斜 姐弟忽然要出门相迎,这可把身边的仆从们弄了个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了半晌,由十余个仆从前呼后拥着,谢道韫和谢玄这才算是出了家门。 其实,他们二人并没有想着走多远,只是准备在乌衣巷口等待罢了,却着实让仆从们忙乱成了如此模样。 小谢玄倒是毫不在意,抓着谢道韫的手,笑眯眯的向前而去,将一双木屐落地的声音踩得格外清脆动听起来。 谢道韫来此七年,本也应当习惯了的,可她每每一看到旁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便会不自觉的打心眼里叹惋几声。 士族与庶族之间的鸿沟,已经是相距甚远的了,更可况是这主仆之间呢? 谢道韫微微苦笑着摇头,她知道,自己就算来自千年之后,也无法真正改变这个世界,毕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虽说穿越的蝴蝶都带着翅膀,可是又有几人真的能有那蝴蝶效应,随意的挥一挥翅膀,就牵扯出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呢? 更何况,即便自己真的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又如何? 她并不是悲天悯人之辈,更没有什么救世人于水火的圣人之心。她只是她,一个灵魂离体后,复又重生于这个时代的过客罢了。 是啊!即便过了整整七年,前世的记忆仍旧在头脑中反复着,久久的不能忘怀。虽然她明白,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谢清,而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一个名叫谢道韫的女孩子罢了。 微微一笑,谢道韫从恍惚间抬起了头,四顾而视,发现自己正被满脸喜色的弟弟拽着,向着乌衣巷口的方向走着。 仆从们着急忙慌的撵在身后,口中还不住的唤着“小郎君慢一些”之类的话语,着实比那夏虫还要聒噪许多。 这可是堂堂乌衣巷,所居住的都是王谢大族,难不成还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匪徒,敢在这里行凶么? 谢道韫也懒得说什么,只是任由着小小童子在前面拉扯着,再望向四周的高门瓦墙时,眼神中就多了一丝迷离。 “呼!”小谢玄总算是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不住的往太庙的后面瞧。可恨自己身高不够似的,谢玄总是将脖子伸的长长的,似乎只要看得再高一些,就可以看到那隐在太庙后面的牛车一般。 “莫要着急!玄儿你将老子五千言背诵一遍,叔父就好回来了!”谢道韫微笑着摸了摸谢玄的头,柔声说道。 “阿姐此话当真?”谢玄眨着眼睛问道。 “当不当真我不知道!”谢道韫笑着道:“不过,若是叔父归来的途中,能够听到玄儿背诵经书,必然会十分欣喜的!也许,免了玄儿三五天的课业也说不定!” 小谢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即点头道:“阿姐此言有理!”说罢,便真的高声诵起老子五千言来。 此时,这姐弟二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仆从,都立在桥头。那些个仆从们,也都如谢玄方才那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住的往太庙的后面张望着,似乎下一刻,大家就会看到那个颇负盛名的谢公,坐着牛车,挥着麈尾,风流潇洒的向着这边微笑。 谢道韫站在桥头,却是将众人的面色尽收眼底。 谢安常年在会稽东山隐居,并不时常回京都,这些府上的仆从们,有很多都只是听过谢安的盛名,却从未见过谢安的模样。 晋人尚美,传说中那风流绝艳、才华横溢、体弱多病的一代美男卫玠,就是在一次入建康城时,被城中的妇女们围观,香囊水果一个劲儿的往卫玠的手中塞。这也就罢了,女郎们还牵起手来不让他离开,结果这个羸弱的走三步都能捂着胸口喘几口气的一代绝色美男,就这样活生生的被人看死了…… 所谓看杀卫玠,便是如此典故了。 而如今,虽说谢安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但他久负盛名,而且容貌也是甚美的。此次从会稽归来,定会有人得到消息! 谢道韫不由得在想,还好叔父的身子骨不错,否则的话,从朱雀门到得家门口的一路周折,若是换成卫玠在车中,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连自家的下人都期盼成了这副模样,跟别说那些个普通百姓了! 立在桥头的谢道韫暗生感慨:这样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想象的出来呢?都说古时的女子如何保守,可即使是在前世,也无法随意的看到如此景象吧! 想起前世,谢道韫的心思便又有些恍惚起来。 她如今正立在朱雀桥头,而她脚下缓缓而驰的河水,便是那最为著名的秦淮河。当然,此时的十里秦淮还没有那些艳名,虽有画舫林立其间,却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罢了。更别说什么秦淮八艳,还有那红鸾帐里的二八佳人。 只有秋水无语东流,在夕阳的漫溯成金黄金黄的一片,静谧着,又像是低声吟唱着,那些横亘了千年万载的曲调。 此时的秦淮河,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幼童,但终有一天,它会仍旧这样悠悠晃晃着,看遍这千载的兴衰沉浮,看透这纷纷扰扰的红尘万载。 六朝旧事随流水。终有一日,自己也将成为这流水间的点点斑驳吧。 有微风吹来,将那桥头的野花弄的痒了,它们便娇滴滴的马蚤动着,也不知有没有涤荡出几丝低眸的浅笑出来。 仆从们还在眺望着,谢玄正乖乖的背诵着《老子》,正背到“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谢道韫微微一笑,原来这天地间的大道本就是如此的!你想迎着它,却看不到它;你想随着它,也望不见它。(注一)就如同这流水,亦如同这千年万载的兴衰!它们仿似长久的停留在那里,任人驻足赏玩。可当人们真的去穷究其极的时候,一切又重新归于混沌。 是啊!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追求什么天下之理,去弄清什么天地万物!一觞一饮中,自有那天地大道!一谈一笑间,亦有那道之所存! 而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何必去穷究那无法触及的天人之境,去咬牙攀登那陡极之峰?兴起而行,兴尽则退,潇洒率性,浑然洒脱!如此,便是了! 谢道韫伸出不符合她心里年龄的稚嫩的小手,高深莫名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这是经历了世事之后的通达,这是看穿了纷繁俗世的洒脱。 看着眼前的景色,谢道韫不由自主的吟咏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 注一:对于“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的解释,乃是参考林语堂先生的《老子的智慧》一书。至于后面的东西,纯粹属于影子自己的理解,说不得对错的!写在这里,算是聊博大家一乐吧!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章 名满天下谢安石 夕阳将余辉尽情的抛洒着,将整条河水,染成了瑟瑟与幽红的交织。 秦淮河两岸的风景差异却是颇大的。南面是乌衣巷的参差墙瓦,北面便是京师里的闹市繁华。 此时,北岸的喧嚣便随着微凉的秋风吹至,将那河水繁闹的紧了,河面便生出了片片的毂纹。 就是在这样的朱雀桥头,七岁的谢道韫双眸深邃的看着余辉倾洒,幽幽的道出了那句名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她本想继续念诵的,可是忽然想到那“旧时王谢堂前燕”之句,实在是不符合如今的年代,不由得微微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 怕是方才那一瞬间的超脱之念,使得谢道韫太过出神了。她竟没有看到,当她念出这两句诗的时候,一身宽袍大袖的谢安已然立在了她的身后。 谢安已近而立之念,俊朗的面庞上却分毫不显岁月的雕琢,反而有一种成熟男子的独特风致。他的双目细长而有神韵,面颊瘦削而不显病态,肤色白皙却不苍白。 秋风荡起,大袖便逍遥的轻舞着,伴着他那青丝的起伏,惶惶然,仿若飘摇若举的仙人。 谢安本想上前与这个自己最为喜爱的侄女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谢道韫所吟咏的诗词,不由得眉毛微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七言诗,似乎并没有写完?”见谢道韫闭口不言,谢安才出言道。 谢安说话的声音极为重浊,谈笑间自有一丝孤傲风流的气质。 其实,这并不是谢安故意而为,实在是他天生鼻息不畅所致。根据谢道韫的分析,自己这位叔父,绝对是得了鼻炎!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那一种! 可有趣的是,谢安这说话的口音,却被天下的学子们广为传学,还被称之为“洛下书生咏”!以至于到得现在,若是与人清谈时不会用“洛生咏”的人,都会被旁人看之不起!更有那学不上洛生咏的浊音的,说话时,竟还要以手掩鼻而仿效之! 所谓追星、追星。至高境界,怕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谢道韫乍闻叔父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响起,不免骇了一跳,急忙回头敛了一礼,口中唤着“叔父”。 谢安微微一笑,道:“我离开不过数月,这刚刚回来,玄儿和韫儿却是各自送了一个大礼给我!” 侍立在一旁的谢玄微羞一笑,却见谢安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笑着道:“玄儿如此年纪,竟已将《老子》背熟了!后生可畏啊!” “谢叔父赞赏!玄儿会再接再砺的!”小谢玄勉强的压下了心中的狂喜之情,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脸上的喜色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的。 在历史上,谢安最为出名的,便是他的气度恢弘,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所以,谢家的子弟们从小便也接受着这样的教育,所谓名士风度,这涵养气度应当也算其一了吧! 谢安见小谢玄脸上那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倒也不出言责备,只是微微一笑,又扭头慈爱的看着谢道韫,道:“韫儿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这七言诗可吟诵完了么?” 谢道韫抬头看着那张俊美到了极致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若是算上前世,如今的谢道韫的年纪,怕是还要比这谢安还要大上几岁的吧!如今竟是被当成孩童一般的对待,虽然早已用了七年的时间来习惯,但这样漂亮的容颜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谢道韫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平息了一下自己花痴的心情,谢道韫恰到好处的红了面色,微涩的笑道:“不过是韫儿随口胡诌罢了!哪里来的下一句呢?” 谢道韫心道:“刘禹锡啊!我对不起你啊!好不容易拿着你的诗小装了一下,结果还不能拿出完全版的!不过,这后两句我给你留着!等再过个三四百年你出生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吟这首诗的嘛!” “竟是韫儿自己所做?”谢安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他微微弯腰,牵起了谢道韫的小手,笑道:“寥寥两句意境全出,韫儿当为我谢家才女也!” “叔父偏心!”小谢玄毕竟是小孩子,一见如此架势,可当真是不干了。小嘴一撅,谢玄鼓着腮帮子,气闷闷的道:“玄儿念了老子五千言那!阿姐不过说了十几个字而已!叔父夸阿姐是才女,却不说玄儿是才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谢安闻言不由得莞尔,他又用另一首牵起了谢玄的小手,笑道:“好!好!玄儿也是才子!也是才子!我谢氏家门大幸啊!走!才子才女,跟叔父回家可好?” 谢玄乐呵呵的点头应了,谢道韫却是微红了脸,心中不停的跟还未出生的刘禹锡道着歉:不是我的错啊!真的不是我的错!谁让你不早出生几年呢?对吧! 如今,谢安三人、以及身后的一大群仆从,颇有些浩浩荡荡的进了谢家的大门,这仆从自然包括了谢安从会稽带回来得下人们。 此时,谢安的哥哥,谢道韫、谢玄的父亲谢奕,正在跟随桓温在晋陵当着司马之职。谢安的弟弟谢万,也在会稽王抚军大将军司马昱的府上,做着从事中郎。 而今的家中,只有谢安的从兄谢尚,顶着一个尚书仆射的清贵官职,优哉游哉的在家养病。 谢安进门之后,谢家的年轻一代全都出来见礼,就连久未见到谢安的谢尚,都大步走出房间,笑着拍了拍谢安的肩膀。 毕竟是世家大族,不过是一场晚辈、长辈之间的互见,就将一个偌大的庭院挤了个满满当当!谢道韫看着满目的人影,觉得自己开始头大!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同样无聊之极的谢玄,心想着是不是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溜走。 谁知,正在谢道韫思付间,却见谢安在人群中冲着自己一笑,又微微抬手向着自己招了招。 谢道韫微微一怔,便牵起谢玄的手,在旁边同一辈儿子弟的羡慕的目光中,缓步走到了谢安身边。 谢安指着谢道韫、谢玄二人,笑着对谢尚道:“兄长既然要为我办一场家宴,将这两个小东西一并唤去可好?” 谢尚比谢安大出整整十二岁,如今已略显老迈之感,而且身子骨也一直不大好。今日看到了自己的从弟,谢尚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见谢安有此提议,便笑着道:“早就听说你对玄儿和韫儿喜爱有加,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刚回来不过几天,也总听别人说这两个娃娃如何如何的聪颖!借此家宴之机,我倒要好好考校一番!看看你这个整日只知携妓悠游林下,不问苍生的家伙,看人的眼光到底准是不准!” 谢安闻言也是爽朗一笑,宽大的袖子一挥,道:“由得兄长!由得兄长!”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章 隔案遥望秋水笛 谢道韫颇有些无奈的坐在食案旁,双眼百无聊懒的打着转。无意间瞥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小谢玄,却发现后者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显然是已经期盼多时了。 是啊!这也难怪!虽说是家宴,可若是放在平常,自己和谢玄都只能在外间用餐的,哪里能够登堂入室?这倒也不单单是因为大家士族的规矩繁多,也是因为这谢家的子弟实在是繁盛,若是真的将所有人都唤来,又哪里是一个屋子里装得下的? 所以如今,除了谢道韫、谢玄以及端坐在对面的谢朗外,年轻一辈都静悄悄的在外面用餐。 说起来,谢朗是谢道韫、谢玄的族兄,平素也是颇受谢安器重的。谢朗如今以十三岁,继承了谢家的标准容颜,生的是俊美不凡,行止也颇为优雅。 谢道韫平素与谢朗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见面是打个招呼而已。别人都说谢朗少有才名,谢道韫闻言却总会在心里撇撇嘴,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屁孩,心道:“若是真的比起来,他谢朗又哪里是谢玄的对手?” 而内间的席面上,寥寥坐着的不过十数人,其间自然包括谢尚、谢安这两位名满天下的长辈,以及其他一些有资格参与进来的族人而已。而席间,真正能够谈笑风生的,也只有谢尚、谢安这兄弟两人了。 晋人虽然潇洒放旷,可是这家族的规矩却是极严的。尤其是王谢这样的世家大族,其子弟在外或许各行其态,但在内,尤其是在各位长辈面前,就不免有些拘谨起来了。 而穿梭在席间们的仆从们,更加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房间中的活人虽然不少,可是说起来,还真真是无聊透顶啊! 谢道韫偷偷的打了个哈欠,用极小的动作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却没有想到,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早已落在了谢安的眼底。 谢安向来不怎么管教自家子弟,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感觉。谢安的夫人刘氏,曾经问谢安道:“为什么从来看不见你教导孩儿呢?”谢安答道:“我平素是以自身的言行教导孩儿的!”(注一) 想来谢安是完全贯彻了以自身行止教导子弟的准则,但在外人看来,谢安对自家的子弟总是有些溺爱的。 谢安早就见到了下面那满脸兴奋之色的谢玄,以及恭谨的端坐在一旁的谢朗,这时再看到一脸懈怠之情的谢道韫,不免有些讶异,打心底里对谢道韫的喜爱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晋人不喜欢行事拘谨的人物,在他们看来,做人若是如此那便是俗物了。只有洒脱率性、风流傲世,这样的人才算是高士。正所谓“圣人有情而无累”,世间的礼教、规矩、束缚,自然是属于这“累”字之中的。 正如潇洒放旷的阮籍阮步兵所说的,“礼岂为我设邪?”!如此率性风流者,颇受时人称赞。 只可惜,就算如此猖狂之人,却不免有那“穷途之哭”之举。一面至情至性,一面洒脱逍遥,所谓晋时风流,至甚者,便至于斯吧! 当然,这样的举止,若是让孔夫子见到了,必然会狠狠的大骂一顿礼崩乐坏之类之类的说辞了。 谢安微微一笑,对自己身边的谢尚道:“兄长,方才不是说要考校几位小辈一番么? “没错没错!”谢尚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着下面面容俊美的谢玄和谢朗,再看了看面若皎月的谢道韫,心中便是说不出的喜欢。他冲着身旁的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下人躬身去了,不一会儿,重新回到房间中的时候,那下人的手中便多了一根碧翠色的笛子。 谢尚微笑着将笛子拿在手中,对着谢道韫几人道:“这‘秋水笛’伴我左右已有三载!今日我既然要考校考校你们,怎么也得有个彩头!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若是谁答的好了,这秋水笛我便送给谁,如何?” 谢玄在旁闻言却是微微一怔,道:“兄长,这秋水笛你向来喜爱的!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送给小辈呢?” 谢尚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安石不必多言!再说了,下面这三名小辈,可不一定能回答上我的问题哦!就算是回答上了,到底和不和我的意也是不一定的!我今日想要将此笛送出,说起来,也算是一件难事那!” 谢安闻言轻笑,知道兄长这是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言,而是双眼含笑的看着下面的谢道韫等人。 谢道韫看着谢尚手中的秋水笛,不免有些心动。 谢尚乃是当世的曲乐大家,而他手中的这支笛子,正是曾在牛渚月夜与一代文豪袁宏作诗吟咏时,用来吹笛以和之的秋水笛! 这样的笛子,若是扔到街上去,必然是众人哄抢之物!谢道韫虽然少了一丝晋人骨子里,那种类似于追星的疯狂,但她最近正初学音律,若是能够得到这么一支好笛子,自然是值得高兴地。 这心念一动,谢道韫不免就微微直了直身子,目中流露出渴望之色来。 说起来,在三人中,谢道韫还是表现的最为含蓄的。那谢朗和谢玄,早已经一个个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盯着秋水笛的双眸都开始发亮。 谢尚见状一笑,便也不再吊他们三人的胃口,长袖一摆,肃声问道:“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注二)(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你们长大之后想要做些什么?) 谢道韫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差点没晕过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本应当是谢安问谢玄的话啊!怎么会被谢尚问出来呢?而且可恶就可恶在,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问题的答案记得那么清楚呢? 谢道韫偷偷的瞥了一眼眉头微蹙、正在努力思索的小小谢玄,心道:“刘禹锡啊!我已经对不起过你了!弟弟啊!我如今怕是要再对不起你一次了!” 看着那支翠绿翠绿的笛子,谢道韫强压下心中的渴望之情,对自己道:“这样吧!先给小谢玄一个机会!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嘛!我一个大人,总不能跟他抢笛子玩!若是他一会儿真的答不上了,我再出言回答!这样一来,应当就不能算作是我欺负人了吧!嗯!没错!就这么做!” —— 注一:出自《世说新语·德行》,原文如下: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注二:出自《晋书·谢玄传》。对于此句的解释,后人的说法一直是不一而足的。“豫人事”三字,田余庆先生将其解释为觊觎晋室权力。而这句话有人也简单的解释为:“你们长大之后想要做些什么?”亲们可以自行理解,自行理解。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五章 可惜生为女儿身 今日得了清闲,影子便多码了一章,传上来和大家分享!嘿嘿~ —— 谢氏的大堂上,丝竹已歇,人影已静。 谢尚手拿秋水笛高深莫测的微笑着,其余的一些长辈族人们,或用羡慕的目光盯着那碧翠色的笛子看,或故作潇洒的自顾自的喝着自己面前的淡酒。谢玄和谢朗都蹙着眉头深思着,只有谢道韫一个人怔怔的看着自己食案上的汤,思索着这汤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烫人…… 谢安听到谢尚提出的问题后,若有所思的看了谢尚一眼,眸中陡然闪过的情绪有些复杂,似是恍然,又像是黯然。 "兄长虽然状似洒脱不羁,整日摆弄曲乐歌舞,可骨子里对这司马氏的江山的担忧之情,仍是放不下啊!"谢安暗自想着,又忽然对比了自己的心境,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谢尚似乎有所觉察,也偏过头来,对上了谢安的眸子。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洞察了对方的心思,洒然一笑。 此时,谢玄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就连谢朗也不过十二岁罢了!这么大点的小屁孩,若是你问他蚂蚁有几只脚啊,他怕是还能回答你。可换做如此困难的问题,要如何答得? 谢玄看着谢尚手中的笛子,心中便是焦急不已,张口欲言了好几次,却最终都悻悻的闭了回去。 那边,谢朗也是紧紧的抿着薄唇,越想越着急。 谢道韫差点又打出一个哈欠来,还好事先抑制住了…… "怎么,答不上来么?"谢尚面露失望之色,伸手抚了抚笛身,状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看来,你还要再多陪伴我几年啊!"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将笛子重新揣进自己的怀中。 "叔父且慢!韫儿有一言,不知能否赢得叔父青睐!"谢道韫这回可等不及了,她心想,看来历史真的是被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动的有了偏差,今日谢尚的问话,若是放在若干年之后,谢玄必定是能够答得上的!可如今,若是无人能答的话,岂不是可惜了一根秋水笛?小谢玄啊小谢玄!这可不是姐姐跟你抢!而是你自己捡不得,所以姐姐我帮你捡漏罢了! "哦?"谢尚闻言来了兴趣,微笑道:"韫儿且说说看!" 谢道韫微微正了正身子,窄衫的袖子一抖,正色道:"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做人就应当做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之中,供主人欣赏,闻其芳香,睹其美姿。言外之意,即不仅不窥窃晋室权力,而且要为巩固晋室干一番事业。(注一) 这话语间,自然而然的应和了《老子》中"功遂身退"的道理! 谢安、谢尚闻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赞许的神色。 谢尚爽朗一笑,袍袖一荡,手中的秋水笛优雅至极的被端出,道:"此笛归韫儿你了!" 谢?br /> 晋显风流第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谢道韫一喜,急忙起身快步上前,双手接过秋水笛,只觉得入手有丝丝凉意,果真附和那"秋水"二字。还没来得及仔细的把玩,谢道韫怕自己失了礼数,又急忙冲着谢尚敛了一礼,喜色未露于面,只在眼眸深处游弋着。 谢尚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色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洒脱的摆了摆手,不作他言。 且不说在之后的席间,谢玄和谢朗是如何用羡慕的眼神盯着谢道韫怀中的笛子的,就连那些个在外间的用餐的晚辈们,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都开始微微的马蚤动起来。 便又那心中不平、平素又狂放的子弟做愤愤之语,低声道:"哼!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叔伯们就算再怎么宠爱,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家?" 其他人虽不敢如此狂放,但心中不免也是赞同此语的,都觉得谢尚此举有失公允。 但可惜的是,他们喜欢怎么牢马蚤便怎么牢马蚤!而同样的道理,谢尚的秋水笛喜欢给谁便给谁!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丝竹缓歌,自然不必多说。散席后,谢道韫向各位长辈告了罪,便领着谢玄回了东院去。一路上,小谢玄脚踩高齿木屐,屁颠屁颠的跟在谢道韫身后,眼巴巴的瞧着后者手中的秋水笛,一个劲儿的吧唧嘴。 夕阳已经慵懒的收尽了今日最后一丝光华,月华已攀上柳梢,而在其间行走着的,却不是才子与佳人,而是才子与才子。 谢安与谢尚在庭院中慢慢的走着,却是统一了心思,竟是没有人说话。 夜风还带着一股子白日的暖气,但吹到人身上不过短短的片刻,便又渐渐的凉了下来。 抬望一眼,这梧桐竟都已经发红了啊! 秋日,本就是令人寂寥的时候。更何况是在这日落之时!更何况是在这些个,对生命有着强烈感伤之情的晋人眼中。 如此,二人仍是无言,只是默默的向前漫步着,心中思索着什么。 前方有楼,乃是观景之所在。谢安率先向搂头走去,谢尚信步跟上。 这谢家庭院中的观景楼,目之所及的景致自然是极好的。 在此处远眺,便能看到大半个都城。能看到北面富丽堂皇的皇宫,东面皇族所在的参差院落。那里正是华灯初上时候,不知那大殿中有没有"别殿遥闻箫鼓奏"的恍惚,有没有"缓歌慢舞凝丝竹"的奢靡。 至于外郭平民百姓的屋檐,却是只有转过身来才能看的到了。那里却是一片静谧着,偶有遥遥的几声犬吠传来。惶惶然,似乎就听到了男子劳累了一整日归家时,那妻子的温存软语。就听到了孩童们穿着粗布衣衫奔跑时的笑语盈盈。 谢安看着这浑然不同的两种景象,似有所感,似有所悟。 再低头看了看自家的院落,看着这样的繁华,忽然便想到:"这样的繁华,却不知能够承载多久呢?" "万石在司马昱哪里做从事中郎,如今可还好?"最先开口说话的,还是做哥哥的谢尚。 "还好。"谢安应了一句,却又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还好。" 一声还好,那便是真的还好。这两声还好,又意味着什么呢? 谢尚微微蹙眉,但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若是继续谈论此事,也不过是聊增烦恼罢了。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弟妹呢?她随你在东山住的可还习惯?"这个弟妹所指的,自然是谢安的夫人刘氏。 谢安闻得此言,竟是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讪笑,道:"她说我整日携妓,恐伤圣德。结果我现在只能听听小曲,连那些女子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敢碰啦!" 谢尚拊掌而笑,连称自己的这个弟妹风格秀整,又说自己这弟弟果然娶了个好妻子。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谢安忽出言问道:"兄长觉得,道韫这个小丫头如何?" "颇有文才,卓尔不群!"谢尚捋着胡子颔首道。 谢安微微一笑,双手负在身后,抬首望着远方,用他那独特的洛生咏,吟咏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这句诗,谢道韫吟来自是缱绻旖旎,而谢安缓缓吟唱出口,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散漫逍遥之感。 "好句!好句!"谢尚拊掌道:"安石什么开始做上七言诗了?" 晋人做诗,多用五言诗或是诗经的四言体,这七言诗虽从西汉便有,但吟咏者甚少。 谢安微微摇头,道:"这是道韫所做。" 饶是谢尚气度雍容,此时也不禁微微变色。他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哪里是颇有文才呢?分明是少年天才!人皆言王辅嗣(注二)幼而察慧,后生可畏!道韫可与之匹敌也!" 话说到此,谢尚不免隐隐有些激动之意,似乎是正看到了谢家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叹息了一声,眉头微蹙着道:"只可惜,道韫毕竟是女子……" 谢安一挥衣袖,语调中带上了几分狂放,傲然道:"女子又如何?这天地间,自有任她施展才华之地!" -- 注一:这个解释是在百度知道上找的,还要感谢那位网友哈! 注二:王辅嗣,即王弼,字辅嗣。他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一生不过短短二十三载,却一开魏晋玄学风气,著有《周易注》、《周易略例》、《老子注》、《老子指略》、《论语释疑》等书。其思想被称为"正始玄风"! 所谓少年天才,所指的便是他这种人了!膜拜之!膜拜之!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六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原来,你竟是一个杀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长相帅气的男子的脸上,仍旧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似乎那颗子弹根本就没有射进他的胸膛一般。 可是,子弹确确实实已经进入了他的身子,殷红殷红的血液正慢慢的浸染着他的衬衫。 “我不是杀手。” 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在穿衣服。她利落的将装着消音器的手枪,重新藏到了自己腿上的枪带中,带着蕾丝的淡粉色百褶裙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她随手将散下的头发盘起,整个动作利落的像是经受过繁复严苛的训练一般。 “我是个特工!”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毕竟对于她、或者对于那个倒在她面前的他来说,什么表情之类的东西都是不需要的。 可她还是说了这么一句。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 男子也不过是二十余岁的年纪,面容实在是俊美到了极致。他软在沙发上,手中的烟还没有熄灭,胸口上的血迹却是越来越扎眼了。被房间中那奢华的味道衬托着,女子恍惚间差点以为,他面前的男子只是一个哥特式的雕塑。 “这么说,你还真的没有喜欢过我。”男子此时的表情,倒像是一个受了爱情伤痛的大男孩。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只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正在释放着自嘲的光。 女子无言,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她的高跟鞋不知被胡乱的踢到了何处,方才进门时二人缠绵到一起的画面,又再她的脑中回荡着,竟让她心跳加速起来。 她已经完成了任务,本该即刻离开的。可是不知为何,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与实践的她,今时今日竟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沙发上男子的面色已经苍白到了极致,他的左手按着伤口,嘴唇微微颤抖着。他明明可以发出声音,却没有选择高声呼救。 看着女子那低头无言的动作,那男子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很美,很阳光,正如同他那小麦色的健康又有弹性的肌肤一般。 “特工?来我身边做什么呢?”男子将头仰起,让脑袋舒服的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仿似百无聊赖的问道。 昏黄的夕阳洒近这个二十三楼的房间中,似乎将桌子上那杯espresso的味道蒸腾的更加浓厚了。 女子理了理自己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的百褶裙,简简单单的道:“商业间谍。窃取你父亲公司的秘密,解决掉你的性命。” 她如今正赤足站在厚厚的地毯上,斜晖撩拨着她柔软的发,让她看起来很清纯,又很柔美。嗯!很有邻家女孩儿的感觉。 “只是任务而已。”女子似乎是害怕他听不明白,便歪着头又加了一句。 以女子的角度,如今只能看到男子那坡有些惊艳的下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有他胸口的血花越开越大,以及他右手指间的那根香烟,正在窸窸窣窣的掉落下几丝烟灰。 奇怪的是,血液、香烟、咖啡,以及房间里独特的香薰味道交杂着,并没有如何刺鼻,反而是巧妙的融合成了一股独特的软腻,以及温情脉脉的悠扬。 “嘿!又是为了那个老头子!”男子重新低下了头,将下巴耷拉在胸口前,嘴角边扬起一丝略带邪气的笑意,呼吸的声音有些沉重。 他本该是天之骄子那类的人物吧!豪门的少爷,海归的高材生。若是他今日不死,以后又有多么辉煌的生命正在等着他呢? 可惜,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想了。 “你会记得我么?”男子忽然抬起了头,漂亮的双眸绽放着清亮清亮的光。 女子对上了他的眸子,身子不由自主的微颤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既阳光又俊朗,就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篮球赛的大男孩儿,正在用笑容告知整个世界自己赢了一样。 左手的烟,颇有些颤颤巍巍的被送到男子的口中,男子最后吸了一口,薄薄的烟雾从他的薄唇中吐出,缭绕、旖旎着,像是传说中仙人羽化时的驾云而归。 之后,便是许久许久的静默。 时间似乎长了些,长的足以让女子认为,沙发上的那个男子已经死透了。她闭眼,低头,转身,准备结束自己的工作。 “你终究还是喜欢我的。” 低哑到了极致的声音忽然想起,女子浑身一颤,急忙回头去看。可她能够看到的,只有男子垂的低低的头,那掩盖了大部分面容的前额的发,以及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像是睡着了一样!既放松又安详。 女子默然,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地,凝视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 许久许久,直到房间中咖啡的香气已经不再散发,女子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耳边一阵高昂的丝竹响动,将谢道韫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微微皱眉,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告诉自己清醒一些!清醒一些! 如今,自己是谢道韫!是谢道韫! 面带微笑的回头望去,果不其然,正是谢玄那个小家伙,正在细细的把玩着自己从叔父那里赢回来的秋水笛,时不时的放在口中吹玩几下,却怎么也不成调子。 “阿姐教我!”小谢玄苦了脸,撒娇般的拉扯着谢道韫的衣袖。 谢道韫微微一笑,从谢玄的手中接过秋水笛,那入手的温凉之感,让她的心忽然产生了一丝悸动。 那个曾经死在她手上的男子很奇怪。虽然那男子是在国外接受的教育,可是他却偏偏喜欢国内的传统文化。不但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吟得诗、填得词,吹得一手好笛子,而且,他平素喜欢玩的也是中国国产的那些仙侠类的游戏。记得他曾经说过,所有的游戏歌曲中,他最喜欢的,便是《轩辕剑三》里的那首《如忆玉儿曲》,而且还不止一遍的吹给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儿听。 谢道韫跪坐在榻席上,睫毛低垂,缓缓的抚摸着手中的玉笛,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稍显寂寥。 谢玄忽然觉得,此时的谢道韫似乎像极了久不见父亲时的母亲,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去的时候,谢道韫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张笑颜。 “玄儿乖!姐姐给你吹曲子听!”谢道韫微笑着道。 “好哦!”不知愁绪的五岁男孩儿拍手叫好,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道韫丹唇轻启,将玉笛放在唇边,手指在翠绿色的笛身上轻轻的上下着,仿佛正在轻敲着娇嫩至极的花。 的确娇嫩的很那!毕竟,记忆这个东西,轻轻一碰,便会碎了。 悠扬中带着丝丝忧伤的曲调响起,在静谧的秋夜中远远的传开。 小谢玄大张着眼睛和嘴,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谢道韫轻按笛身的手。 谢安和谢尚仍站在观景楼上,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了谢道韫所住的房间。再听得那曲调中的美丽与忧伤,谢尚竟是情不自禁的拊掌,应和起其中的拍子来。 笛声传到其他的谢家子弟耳中,谁知他们又是如何想的?会不会是以为,谢道韫正因为赢得了秋水笛,而肆无忌惮的显摆呢? 谁家玉笛暗飞声。 却不知,这声音既能够传遍这谢家的庭院,又能否传透这阴阳相隔呢?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七章 士族子弟亦有愁 吹罢一曲,谢道韫便也重新收拾了心情。 毕竟,此地以没有了前世的痕迹,而这茫茫天地间,也不再有前世的谢清了。 恍惚间,竟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茫之感涌上心头,谢道韫微蹙了眉头,不为人知的叹息了一声,脸上便又浮现出那优雅从容的笑意。 士族子弟的养气功夫总是好的,更何况,谢道韫还比旁人多了一世的境遇。 小谢玄可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状,他兀自在音律中沉迷了许久,回神之后便拽着谢道韫的衣袖不松手,好奇的问道:“阿姐什么时候学的笛子?玄儿竟是不知的!” 谢道韫点着谢玄的额头道:“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拿着娘亲的笛子胡乱吹过!” “哦!怪不得我不记得!那时玄儿才三岁咧!”谢玄甜甜一笑,又歪着脑袋问道:“阿姐!你怎么胡乱吹吹,就能吹的这么好呢?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你这是没有见过吹得好的!等哪天叔父得了空闲,由他吹给你听!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做天籁!”谢道韫如今口中的叔父所指的,自然是那以音律、歌舞出名的谢尚。 谢玄眼珠一转,道:“那我跟叔父说说,让他教我吹笛子可好?” 谢道韫揪了揪谢玄的小耳朵,笑道:“昨天是谁在喊自己的课业繁杂的?怎么今日又有了这般雅兴,有时间学笛子了呢?” 谢玄闻言吐了吐小舌头,撅着小嘴道:“那还不是因为娘亲管的严!本以为爹爹去了晋陵之后,玄儿就可以好生休息一阵了那!谁知道,有娘亲管教着,学业什么的,都和爹爹在家的时候一个样!每日早上起来之后,便要临习两个时辰的书法,下午还要背《毛诗》(即《诗经》)和《老子》,晚上还要习画!一年到头,这课业几乎是每日都不曾断的!玄儿才五岁耶!” 听得自己的弟弟发牢马蚤,谢道韫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身为人母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谢玄的手握住,柔声道:“弟弟,你要知道,咱们既然身为谢家的一员,就不能总想着受谢家大族的庇护!天亦有穷时!更何况是咱们这样表面风光的世家大族呢?我谢家的子弟极多,但真正有才学的又有多少?若是玄儿不知进取,也要当一个整日声色犬马的纨绔子的话,那这偌大的一个家族,又能靠谁撑起来呢?” 寥寥几句话,竟是将一个孩子的能力多少,跟整个家族的兴衰联系到了一起。虽然谢道韫知道谢玄日后,必定是谢家挑大梁的人物,可是如今这话语说出口,她都不由自主的有些恶寒的感觉。 天可怜见啊!我谢道韫只是希望,历史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太多!若是谢玄可以成才的话,我谢家最起码还有百十年的风光!这样的话,我优哉游哉生活下去的想法,就应该得以实现了! 其实谢道韫的想法很简单!谢玄小朋友你好好努力!打下偌大的家业后,姐姐我好好的享受就是了! 谢玄可不知道谢道韫心中的弯弯绕绕,而那番话也只是听了个懵懂。但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什么,便重重的点了点头,对谢道韫道:“阿姐!我明白了!就像阿姐方才所说的,我们应当成为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是么?” 谢道韫眉毛一挑,心道:“这‘芝兰玉树’四个字,在原本的历史上,本就是谢玄自己说出来的!所以世人便以‘芝兰玉树’称呼他!可如今这话被我说了,应当不会对小谢玄造成太大的影响吧!” 她见谢玄那一双发亮的眼睛,便笑着点头称善。 谢玄忽然站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玄儿以后要成为叔父那样的人物!但不学叔父在东山隐居!玄儿要学尽天下之才,然后将这天下之才再复用于天下!” 少年意气,快言快语,却足以让人顿生几分豪气! 谢道韫拍了拍谢玄的小脑袋,微笑不语。 “小娘子!小郎君!夫人着人来唤了!”谢道韫的贴身婢女青杏儿,低眉顺目的走进门来,轻声道:“夫人说夜已深,小娘子和小郎君应当休息了!安石公既然回来了,怕是明日要亲自授课的!若是睡的晚了,恐怕会影响到明日的课程!” 谢道韫自降生之日起,这青杏儿就被调到了她身边,负责打理谢道韫的饮食起居。其实,青杏儿如今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可不论做什么都是井井有条的,性子也温柔娴静,着实有个大姐姐的样子。 可若是算起来,谢道韫两世加在一起,也有了三十余岁的年纪,每日被这么一个女娃娃伺候着,还真是不怎么习惯。 可如今,自己毕竟是谢道韫而不是谢清,这高门士族家的小娘子,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婢女伺候的,已经是少数了。难不成,还能让谢道韫自己拾掇自己么? 谢道韫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对谢玄道:“娘亲说的有理,玄儿这就回房去吧!” “是!”大家的礼节繁多,谢玄又冲着谢道韫作了个揖,这才在青杏儿的把扶下穿上了高齿木屐,大袖子一晃一晃的远去了。 其后,青杏儿又是如何为谢道韫倒水洗漱、宽衣散发的,自不用多说。待谢道韫亲自仔仔细细的将秋水笛收好了之后,她才懒洋洋的躺到了卧榻之上。 如今已经入秋,青杏儿怕谢道韫晚上会冷,便又给她加了一床被子。一边忙活,一边又轻声道:“小娘子若是半夜再要喝水、起夜什么的,一定要出声唤奴婢!若是您夜半亲自倒水的事情传进了夫人的耳中,那奴婢怕是会受罚的!” 谢道韫哼哼哈哈的应下,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过是昨天晚上忽然口渴,便爬起来给自己倒了口水喝,没想着却是将青杏儿惊动醒了!她见谢道韫穿着单衣跑到外间来喝水,把她唬了一跳,慌忙把谢道韫重新拉回了卧榻上盖好了被子,又将水温热了之后,才恭恭敬敬的端到了谢道韫的面前。 谢道韫这个无奈啊!心道自己如今,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小姐的身子小姐的命!金贵啊! 喏!如今又被念叨上了不是! 谢道韫含糊的应了,便开始躺下装睡。 为何要装睡?因为若是谢道韫没有睡着的话,青杏儿这小丫头是绝对不会自己跑到外间睡觉的! 没办法!为了青杏儿好,谢道韫只好乖乖的装睡了! 青杏儿跪坐在一旁,待谢道韫呼吸渐渐平稳后,才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被子睡下了。 谢道韫在黑夜中大睁着眼睛,却是没有分毫的睡意。 秋风在屋外发出轻轻的啸声,谢道韫似乎可以看到,那落叶与秋风是如何的缠绵在一起,飘飘荡荡,至死不休。 脑中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闪现着那个男子的面孔。那时,他有些慵懒的坐在沙发上,胸口的鲜血缓缓的流淌,眸子幽幽的、极为深邃的望着自己…… 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谢道韫咬了咬牙,对着头顶上的黑暗微笑了一下,不知在笑些什么。 谢道韫的卧房虽然是在里间,但仍有一扇窗户是径直通向院子的。而就在此时,那扇窗户忽然被人撬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翻进了谢道韫的卧房之内! ——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新书的精华少的可怜,过些日子就好啦!本周的精华用光了!剩下木有加精的帖子,影子会在下周加上的!嗯嗯! 各位亲可以随手评论哦!只要不是广告,影子都会给加精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八章 夜半忽见梁上君 有入侵者! 谢道韫浑身一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身体上的肌肉完全绷紧!在黑暗中微眯着双目,悄无声息的观察这个侵入者的行动。 与此同时,谢道韫的脑筋飞快的思付着,猜测这个夜行人的来历和来意!是仇家来杀人报仇?不对啊!我谢道韫今生不过是个刚刚七岁的孩童,哪里会有什么仇家?或者,是谢家家族的仇人,想要杀人子嗣来泄愤?那也不对啊!若是如此的话,这人也应当找谢家未成年的男子开刀!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又有什么用途?又或者,这人不过是一个偷儿…… 似乎是为了证实谢道韫的想法一般,那偷偷潜进来的黑衣人,在关上了被他撬开的窗子后,便开始用极小的声音翻箱倒柜起来! 谢道韫仍旧躺在卧榻之上,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她毫无声息的向着自己的右腿边摸去,却发现那里竟是空无一物的! 谢道韫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开来。怎么总会忘记那!她早就不是那个每日睡觉前,要将匕首放在右腿边上用以防卫的谢清了!她如今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罢了,又怎么会拥着匕首入眠呢? 如今自己的这个小身体,想要和一个成年男子抗衡,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谢道韫索性静下心来,由着那个贼偷翻箱倒柜。 倒不是她想不起来高声唤人,而是因为谢道韫害怕,若是她真的高声呼救了,这个黑衣人会不会慌了神,原本不想杀人的,也会在惊慌中错手伤了自己。 还好,这个贼偷只是偷些首饰金银之类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他好了!反正谢氏也不缺这些钱财!但是,堂堂谢氏大族,平素不知养了多少护院!可竟然仍旧任由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偷潜了进来!谢道韫无奈的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应当运用一下前世的知识,把这些个私人武装好好的训练一番! 谢道韫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贼偷的一个动作,就惹得谢道韫眉头一皱! 那偷儿在乐呵呵的扫荡完了屋内值钱的东西外,手就伸向了挂在墙壁上的一个细长的布袋!他当然不知道,那布袋中所装的东西,正是谢道韫刚刚从叔父那里赢回来的秋水笛! 其他的东西,谢道韫可以任凭这贼带走,可是,这笛子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承载了太多的东西。甚至可以说,这笛子是她和她的前世之间,唯一可以相通的东西了吧! 微微的蹙了蹙没,谢道韫再也不肯保持沉默,她一面缓缓的坐起,一面淡淡的道:“偷儿!那里面装的是秋水笛!那可是我谢家祖传之物!就算你偷拿了去卖,也没有地方敢收的!这笛子,你就别碰了吧!” 这面,女孩子清脆泠然的声音一出,那偷儿瞬间被吓了个浑身激灵!还没等谢道韫做下一步的动作,那贼已经率先的怪叫一声,连翻箱倒柜半天聚集起来的财物都没有来得及拿,便像见了鬼一般的跳窗而去了! 谢道韫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状似随意的伸手在自己的脸蛋上掐了掐,喃喃道:“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还是说,这偷儿的心理素质太差?” 那贼也是个倒霉的!原本只是想要偷偷的潜进来偷些财物,谁知却这么不碰巧的进了谢道韫的闺房!闺房里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可也耐不住这闺房中的主人太过“好客”啊!这不,最后东窗事发了不是! 可这贼倒霉就倒霉在,遇见了这么谢道韫这么一个两世为人的怪人!若是换做其他官宦家的小姐,见到偷偷摸摸潜进来的贼,不是大声叫嚷恐怕就是直接吓晕了!可谢道韫倒好,悄无声息的看了半天的戏份,到最后还清清冷冷的说了那么一句话! 这回,被吓之人和吓人之人,可就颠倒了一番! 且说那贼的心理素质也的确是不怎么样!被谢道韫的话语一激,竟是叫出了声音!这下可好,原本那些个正在打盹的护院们,瞬间就警醒起来!而谢家的丫鬟仆从们,也被惊醒了一大半。 不过片刻的功夫,东院这面的烛灯都被挑亮了,院中拿着火把的护院们,也气势汹汹的将那贼偷围了起来。那贼偷刚刚被吓,如今又被围!他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心想,白日里就有一老道告诫自己今夜不可出行!自己怎么就没听那?哎! 那贼是如何被围、如何被擒、又如何被众人一顿暴打的,且略去不提,只说谢道韫这里。 原本用一句话就撵走了贼偷的谢道韫,正仰天打了个哈欠,准备重新躺下睡觉。外屋的青杏儿却被那贼的一声嚎惊醒了,连外面的厚衣都没来得及穿,匆匆忙忙的就冲进了谢道韫的卧房,口中惊魂不定的唤着“小娘子”,生怕谢道韫出什么事情。 “青杏儿啊!别急。没事。”谢道韫懒洋洋的应着,心中埋怨着外面抓贼的声音闹得忒大,似乎自己是睡不得觉了! 青杏儿着急忙慌的点亮了烛火,那烛光幽幽的亮了起来,映照出青杏儿那张花容失色的脸。 谢道韫见状,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可怜了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她哪里知道,此时青杏儿心中正想着:“韫儿小娘子不过七岁,哪里经历过这样骇人的事情那!怕是不知要吓成什么模样!” 灯一被点亮,青杏儿就慌忙往谢道韫哪里望去,准备看到小娘子畏缩在被子里,得得瑟瑟的样子。谁知,展现在青杏儿眼前的,却是谢道韫那张面不改色的容颜,只是那容颜里面似乎带了些倦意,明显是想要睡觉而不得的感觉…… 青杏儿呆了一呆,她心想:“小娘子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她再下意识的向着四周看去,却见到了那被贼偷扫荡过的箱柜! 青杏儿虽然听到了那贼的惨嚎,但她从未想过,那声怪叫是从小娘子的卧房内传出来的! 天啊!那贼人竟是进了小娘子的房的! 青杏儿顿时脸色煞白,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不住的抖动。她狠狠的咬着苍白的下唇,惊慌的泫然欲泣,却又不敢哭出声来,那副模样端的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啊!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九章 今生难舍是亲情 正在谢道韫反过来安慰战战兢兢的青杏儿的时候,谢道韫的母亲郗氏也得了家中进了贼人的消息。郗氏又听说那贼人是从谢道韫卧房的窗子跳出去的,当即被吓了个魂飞魄散,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脸色煞白的赶了过来。 "韫儿!韫儿!"郗氏的人还没到,她那略带了些颤抖的呼唤声便已然传了进来。 "娘亲!韫儿在这里!我没事的!"谢道韫听着那一声声饱含情意的呼唤,心中霎时一暖。她前世不过是个没有人疼爱的孤儿,即使大一些后被组织收养,也从不曾尝到过这种亲人的滋味。所以,当她刚刚降临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看着因为生产而脱力的躺在榻上的母亲,看着那个眼底满是喜色的父亲,她便已然和他们没有了任何的隔阂。 如今,竟听得娘亲如此担心自己的安危,谢道韫急忙披了件外衣,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出去相迎。 "韫儿!韫儿!"郗氏也是名门士族出身,郗家虽然没有拥有王谢大族这样的盛名,但也是上等士族,向来也是备受人们尊敬的。 郗氏一把抓住谢道韫的小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仔细打量了,确定自己的女儿当真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拍着胸口,一面不住的念着:"真君佑我!" 谢道韫的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容,牵着郗氏的手,笑道:"娘亲莫急,韫儿什么事都没有那!"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的缘故,郗氏的眼中竟流下了欢喜的泪水来。她道:"可真真是吓死为娘了!为娘听说那贼人进了你的卧房,若是你有个好歹,为娘可怎么办啊!" 谢道韫面对着这样惊涛骇浪般的母爱,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着娘亲。 郗氏、谢道韫,以及谢玄是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的,准确的说,他们都住在一个楼中。因为郗氏是主母,她的房间便在二楼,而谢道韫、谢玄这些小辈便住在了楼下。 谢道韫和谢玄的父亲谢奕,如今正在晋陵做司马。而他们这东院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便只剩下了郗氏。 经得那贼偷这么一闹,不单单是东院,几乎整个谢家都被折腾醒了。谢尚与谢安也早已差人来问,这东院里着实混乱了一阵子。 那被捉住的贼偷儿,如今也成了可怜人。那些个护院们被主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结果这股气就被他们撒在了那偷儿的身上。移交官府之前,那偷儿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待得事态平息的差不多了,郗氏一手牵着谢道韫,一手牵着谢玄,深情款款的看着姐弟两人,柔声道:"好孩子,都被吓到了吧!来!今日就去为娘的房间中睡吧!" 谢道韫知道郗氏心中仍有余悸,便笑着应了。谢玄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点头。 被郗氏牵着手,姐弟二人在一大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上了二楼,进了郗氏的房间,又是闹闹哄哄的一阵。待将卧榻被褥都铺好了,大部分的下人们才撤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值夜的小婢,青杏儿和弄梅。 弄梅本就是郗氏的贴身婢女,跟随郗氏从母家过来的,算是陪嫁的小丫鬟,在整个东院中有些分量。弄梅如今正是二八年华,想来是一手被郗氏调教出来的,为人便如同郗氏一般,丝毫不张扬,一言一行都和着礼数。 "哎呦!我的儿!怎么连双鞋都没有穿?光着脚在地上踩?"郗氏的目光瞥见了谢道韫的赤足,又将前者唬了一跳。郗氏急忙将谢道韫拉到榻上面对面的坐了,又将谢道韫的双脚捧起,放到自己的怀中仔细的捂着。 "看这凉的!万一激出病来可如何是好!"郗氏的脸上掩不住那心疼的神色,虽然口口声声的责怪着谢道韫和青杏儿,可逐渐加深的却是她眼角的皱纹。 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心竟是莫名其妙的一揪,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 "娘亲,我……"谢道韫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字字的哽咽,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此生,她虽然在内心中真的将郗氏当做是母亲,可是她的身躯中,毕竟是成年人的心境,又哪里能够像谢玄一样,和父母太过亲近呢?而如今,即便她想要和郗氏亲近一番,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郗氏看着谢道韫那欲泣的神色,只当是后者被今夜的事情吓到了,不疑有他,只是将谢道韫紧紧的在怀中搂了,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感受着郗氏怀中的温暖,谢道韫在心中道:"娘亲!今生今世,您便是我的娘亲!" 在郗氏房中又折腾了半晌,最后在弄梅的劝慰下,郗氏才带着谢道韫和谢玄睡下。谢道韫躺在郗氏的左手旁,迷迷糊糊的谢玄躺在郗氏的右面,不多时便清静的睡下了。 弄梅轻手轻脚的出了里间后,又在外面安慰了吓得不轻的青杏儿几句,青杏儿不敢出声儿的啜泣了半晌,哭得累了这才被弄梅拽到了自己的床上,和衣睡了。 第二日清晨,谢道韫和谢玄醒后,依着礼数要给长辈们请安。 郗氏这边自然是不用了,所以二人在一番梳洗后便出了东院,准备去谢尚、谢安所在的北院请安。 这一路上,自然会遇见其他前去请安的晚辈,大家都眉飞色舞的议论着昨日的情形。当然,他们口中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又哪里会有谢道韫亲身经历来的真实? 这不,那些与谢道韫平辈的好奇的孩子们,远远的瞧见了谢道韫姐弟二人的身影,便匆忙的蹭了过来,随意的问了两句安之后,便双眼放光的询问昨夜的细节。 谢道韫看着这一双双绽放着闪亮光芒的、颇有"求知欲"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慨叹道:"哎!古人果然比现代人要八卦的多啊!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一天到晚的又没有新闻可以看。" 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谢玄此时也缠了上来,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拽着谢道韫的袖子,央着要听细节。 他毕竟年纪小,昨夜虽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但他却是睡的迷迷糊糊,只是知晓了个大概而已,所以才有此一问。 谢道韫随口应承了一两句,懒得多言,牵着谢玄的手施施然的向着北院去了。 "哼!不过是被伯父夸赞了一两句,你们姐弟二人竟如此的目中无人了么?"一道含了几分怨怼之情的声音传来,惹得在场的众人一愣,连同着谢道韫姐弟二人,都寻声望去。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章 士族亦可妒杀人 "哼!不过是被伯父夸赞了一两句,你们姐弟二人竟如此的目中无人了么?" 词语一出,那说话之人立刻就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谢道韫也回头望去,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不是谢朗是谁! 这谢朗也算是少有才名,如今不过是十三岁,但身上清雅的名门气度却是散发在外的,加上一张俊美的容颜,以及谢安的喜爱,这谢朗就隐隐成为了小一辈中的顶梁人物。可就是这么一个众望所归之人,却在昨日饮宴上输给了谢道韫,继而又失去了获得秋水笛的机会! 就算谢朗再怎么有士族风度,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心中又怎能没有丝毫嫉妒之情呢? 谢道韫看着这个甩袖而来的、面色有些清冷的少年,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懒得与他纠缠。 可谢玄却是个争强好胜的年纪,他见谢朗出言不逊,不由的脸色一沉,向前迈出一步,挺起小胸脯,道:“堂兄,我阿姐不过是赢了秋水笛而已,你犯得着如此针对我们么?” 谢朗闻言一声冷笑,双袖向后一甩,道:“瞧瞧!瞧瞧!小小年纪,不知长幼!竟敢对哥哥出言不逊!你们姐弟二人果然是好人物!” 谢道韫听着谢朗话中的酸意,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被酸倒了。她见谢玄仍是小脸鼓胀着,一股要和谢朗争个高下的样子,便伸手将谢玄的小手欠了,对着谢朗微微敛了一礼,淡淡的道了声“阿兄早”! 随即,再无一言,谢道韫便拽着谢玄的手款款而去了。 这回可好,场上只余下谢朗一个人面色不善、又十分尴尬的站在了原地。一面是气势汹汹,一面是云淡风轻,高下立见啊! 其实,谢道韫也不是故意给谢朗添堵的,实在是因为,在谢道韫的心中,和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发生争执,的确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可是,这样的举动落在别人的眼中可就不一样了!一个是背负才名的十三岁的公子,一个是昨日刚刚以才学赢下秋水笛的、年仅七岁的女娃!实在是……哎! 谢朗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了半晌,那脸色是变了又变。而后,他又狠狠的瞪了几个在一旁低声嗤笑的小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了。 小谢玄虽然 晋显风流第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得心中不舒服,但他亦受到了谢道韫那云淡风轻的影响,再加上他早已习惯了跟随阿姐,便也放下了心中的怨怒之情,只是一路上还撅着小嘴罢了。 待得向谢尚请过安后,众人又按着礼节准备向住在隔壁院子里的谢安问安。可是众人到了门口,谢安的一个仆从就迎了上来,向众人道安石公刚刚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漱,这劳什子的请安之礼便罢了。 这也难怪,谢安毕竟隐居东山多年,于身于心都脱离了世俗的束缚。由于平素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所以都是睡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从来没有定时起床这一说法。 这可当真是“睡觉睡到自然醒”啊!谢道韫在心中怀着羡慕之情的慨叹了一番,正准备带着弟弟一同回东院的时候,那谢安的仆从又走了过来,向着谢道韫姐弟二人躬身道:“安石公说,请蕴儿小娘子和玄儿小郎君进屋一晤!” 谢道韫略感诧异,眼角的余光扫过谢安院子的大门,刚好瞧见谢朗一撂前襟,趾高气昂的迈了门槛进去。 如此看来,当是小规模会议了啊! 谢道韫一面暗暗思付着,一面微笑着应了,牵着谢玄的小手向院中走去。 谢安所住的院落并不如何的华奢,反而清静的有些寂寥了。这也许是谢安常年不在这里居住的缘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院子的感觉,和院落主人的喜好是分不开的。 寂寥么? 谢道韫行走在这样的庭院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如今的世人皆称颂谢公,又将其拔到了“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高度。谢安整日隐居东山,悠游林下,看似快哉随意,可是,谢安心中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真的是这些么? 正在失神间,一片霜叶忽而划过了谢道韫的视线。 谢道韫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做他想。 进了房门,谢道韫就瞧见了懒散的坐卧在榻上的叔父谢安,亦看见了跪坐在一旁的谢朗。 谢道韫完全无视谢朗那含着几丝妒意的眼神,微笑着向着叔父行了晚辈礼,便与谢玄一道,跪坐在了谢安的下首、谢朗的对面。 谢安半闭着双目,慵懒至极的在仆从端上来的清水中浸了浸手,却亦将下面三个孩子的神情尽收于眼底。 “听说昨夜,韫儿你房里遭了贼?”谢安的声音仍旧是那鼻音浓厚的“洛生咏”,似乎是因为早上鼻子上的疾病会重些的缘故,谢安的嗓音便更加重浊了。 谢道韫简单的应了,便听谢安又淡淡的问道:“细节如何,讲来听听!” 想要知道细节?仔细问那个贼不就成了么?何必要来麻烦我?谢道韫暗中腹诽着,面上却是平静的将昨晚的事情叙述了出来。当然,在这样的叙述中,谢道韫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自己的心境,就添加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那一句话吓退贼偷儿的故事,谢道韫倒是不觉得如何,毕竟前世她做过许多比这更加刺激的事情,可是落在旁人耳中,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谢玄和谢朗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谢道韫,就连氧气功夫到了极致的谢安,都不由得多看了谢道韫几眼。 谢玄听得兴起,还想多向阿姐问些细节,可是碍于叔父在场,倒也不敢放肆。 谢朗的脸色却是愈加黑起来,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谢安却没有针对此事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只是偶尔看向谢道韫的目光愈加的炙热了。 “朗儿、韫儿、玄儿,你们可知道,我今日唤你们来所谓何事?”侧卧在榻上的谢安忽道。 下面的三人忽视了一眼,皆是摇头,转而不解的看向谢安。 谢安微微一笑,那熹微的笑容绽放在他那清朗的面容上,便如若长在深山中那孤傲的寒梅,刹那绽放一般。 “昨日是你们的尚伯父考校你们!今日,便轮到我考校你们这几个月的学业了!”谢安从榻上坐了起来,长袖忽展,又轻飘飘的落下,泠泠然倜傥风流。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基本上每晚都会忙,所以更新的会晚一些!但是每天晚上必定会在二十三点之前送到的!还要请各位亲支持哦~~!(__)嘻嘻……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一章 养得粗腿任我抱 远云遥遥,在一片苍茫之色的苍穹上,愈加显得疏朗起来。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若是将那落红的凄清、秋雨的冷寒舍去,余下的就当是爽籁发而清风生的浓浓秋意了。 大袖飘忽如云,正从那高高的门槛迈出。 最初走出的那位,正是一脸傲色的谢朗,他的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不是温软如玉的,而是带了几分令人心寒的阴森之气。 其后走出的,便是一脸淡然的谢道韫了。她微提起裙角,迈出了门槛,眼角一不留神的瞥见了一旁那在秋风中红了个通透的梧桐,竟是微微的痴了。 直到谢朗在旁边暗暗咬牙的冷哼了一声,谢道韫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了一脸颓丧的小谢玄。 “七妹果然天生奇才!日后为兄还要靠着七妹你多多指点啊!”谢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话语的调子不知乌七八糟的拐了多少个弯儿! 在平辈里面,谢道韫是女子中排位第七的,所以谢朗唤其为七妹。 谢道韫微微一笑,道:“堂兄客气了!方才叔父不也夸奖了堂兄的书法嘛!” 谢朗闻言,脸上立时浮现出一丝傲色,他眉毛微挑,双袖一甩,得意的道:“哈哈!为兄日夜苦练,当然不会是能被旁人轻易赶上的!” 这二人口中所说的,就是方才谢安的考校了。 谢安是个懒散的人,谢家子弟们的课业虽多,可是他却只捡了书法来考。一是因为方便,二是因为他谢安本就是与王羲之齐名的书法大家,如此考校起来,也不会失了公正。 一想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微微叹气。时人将王羲之和谢安的书法,一并论为了第一品。可是到得千年之后,世人却只能见到书圣王羲之的笔意,而谢安的真迹,却是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一世的荣辱交融、兴衰交替,待得百世之后,又能算作是什么呢? 谢道韫摇头苦笑,心想,自己可真算得上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了! “堂兄不要忘了,方才叔父可是说了的,只要阿姐再苦练书法三载,必定会比堂兄更加厉害!”谢玄见不得谢朗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开口便顶了一句回去。 其实,对谢道韫这个从现代重生回去的人来说,书法怕是她最为薄弱的一项。但好在,原本的谢清就习惯了不断的学习,所以在重生成为了谢道韫之后,她也没有将习字当成多么辛苦的差事。 当然,书法之道绝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再加上谢道韫这个身体的年龄太小,写起毛笔字来,腕力根本无法跟上,只能是磕磕绊绊的临摹着谢安的书体,求一个大概的形似罢了。 虽然谢道韫的字在形上不足,但在神上却是绝对值得一提的! 毕竟,两世加在一起,她已有了三十多岁的人生经验,又是横亘了千年的见识。再加上她前世当特工的时候,早已看惯了生死,看淡了兴衰,所以,如今的谢道韫虽然只有一副七岁的躯体,可其中所装着的,却是一个宠辱不惊的灵魂。 习字之时,这种忘尘脱俗、慵懒狂放的笔意,就会时不时的从字里行间溢出。其中的雅人风致,自然不是谢朗这一个未经过世事磨砺的十三岁少年,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谢安看了谢道韫的字后,会说出“苦练三载,必能凌驾与朗儿之上”的缘由。 谢朗听得谢玄拿着谢安的话来讥讽他,想要辩驳,却是辩无可辩!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了半晌,他撂下一句“不与孩童一般见识”,便拂袖而去了。 谢道韫看着谢朗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也真是奇怪了,谢安向来眼光卓绝的,被他赞赏一句的人物,必定是出于众人之上的!可不知为什么,谢安对这个谢朗却一直是极为看重的。难道说,他谢朗真的有什么难得的才干,我谢道韫没有看出来么? 谢道韫如此的思付了半晌,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那便不想!她谢道韫原本就是个懒人。 “阿姐!玄儿不依嘛!”谢玄先冲着谢朗离去的方向办了个鬼脸,又转回身来拽住谢道韫的衣袖,撒娇道:“叔父赞了姐姐,甚至连堂兄都赞了!可是,看到玄儿写的字时,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难道说,是因为玄儿的字真的写的不好么?” 谢道韫伸手捏了捏那张带着委屈的小脸蛋,笑道:“玄儿的字当然好啦!至于为什么叔父没有出言夸赞,嗯……大概是因为,叔父已经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赞叹了吧!” “阿姐!你又笑话我!”谢玄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哪里会被谢道韫如此不入流的说辞骗到! 谢道韫见状,微微正色,道:“玄儿!书法一道,虽在于悟,亦在于勤!所谓从量变到质变……呃,这个就不多说啦!若是玄儿肯将贪玩的时间,都用在习字上,那进境当然不会差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玄儿每日临字的时候,不可以将其当做是一种负担,随意的敷衍,而是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完成!这样的勤恳功夫,玄儿可能够做得到么?” 玄儿闻言,用力的点了点头,攥着小拳头,双目放光的道:“阿姐!你放心吧!玄儿以后定会努力的!” 谢道韫看着玄儿那认真的小模样,忽然有种诱骗少年儿童的感觉!她在心中道:“玄儿啊玄儿!你可不能怪姐姐我啊!姐姐我若是不将你培养成一代名贤,又如何能够满足我日后优哉游哉生活的愿望呢?既然姐姐我早已决定了,今生今世要抱住你的粗腿,那第一个步骤,就是将玄儿你的腿养肥啊!嗯嗯!此谓之‘粗腿养成计划’也!” 一面想着这些个有的没的,另一面,谢道韫便牵了谢玄的手,笑道:“走!回屋和娘亲一同用饭去!” —— 作者有话要说:哎逗~哎逗~~童鞋们的推荐票票在哪里?要是不拿出来的话,哼哼!小心影子派那个小偷儿夜半翻墙去偷哦!嘿嘿!怕了吧!哇咔咔咔咔~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二章 母亲有疾当何如 谢道韫姐弟二人陪着郗氏用过早饭后,谢玄就被打发出了院子,让他带上贴身的长随去往族学去了。 晋代官学衰微,像王谢这种高门士族,都是自己办了族学,又相请自家的名士前来为子弟们授课的。 当然了,这样的族学并不是谢道韫一个女孩子家能够加入的。不过她对此却没有微词,不用去族学那便多了许多自由的时光,毕竟她谢道韫此生是个极懒散的人,如此轻松自在,又有何不好的呢? 用罢早饭后,谢道韫又陪着郗氏闲话了一会儿。不过大多数的功夫,都是郗氏在说,谢道韫在听。郗氏倒也不是什么话唠,只是谢道韫如今不过七岁的年纪,若是说的多了,难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出来!所以,能少说便少说吧! 只是这么一聊起来,郗氏就难免说起娘家的事情,想起许久没有归宁过了,一时间郗氏便有些唏嘘起来。 谢道韫想着如何能够宽慰郗氏,便眨着清丽如水的大眼睛,问道:“娘亲,等明年开春天气晴好了,我们就和爹爹商量商量,一道回华亭看看,可好?”郗家上下一直都住在华亭,故而谢道韫有此一说。 郗氏微笑着点头应了,可眸子中却不由得带出几点泪光来。 谢道韫在心中微微感慨,古人向来是注重离别的,比她前世不知看重了多少倍。当时觉得不解,现在倒也恍然了。毕竟是千里相隔,即便是如此名门大族,想要家人团聚一下已是不易,更何况是百姓平民?再加上此时的世道不宁,转眼生死,又有谁能够说的明白,这一次的离别会不会是永别呢?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啊! 郗氏听闻这归宁省亲的主意,整个人倒是一下子活络了起来,她握住谢道韫的小手,笑道:“韫儿这个主意好!等开春路好走了,我们就回华亭转转!听族中的长辈说啊,我那三哥的儿子超儿,如今已经十二岁了,聪明的不得了!听说琅琊王几年前就见过他,甚是喜爱,那时便说,等超儿长大了,一定要他到自己的府上做椽吏去!” 椽吏便是参谋、助手一类的官职,给琅琊王当椽吏,实在是清贵的很啊! 谢道韫却是微微挑眉,心道:“母亲口中所说的超儿,难道就是郗超郗嘉宾?此人在历史上可是倍受争执的人物,这么说来,竟是我的表哥了!” 想到这里,谢道韫不免觉得身子有些发麻。这表哥、表妹的,听起来总是有些暧昧。 心中好奇,谢道韫想要证实一下,便开口问道:“娘亲口中所说的超儿,是不是字嘉宾的?” “是啊!”郗氏微微诧异,问道:“韫儿应当没有见过你那表哥才是!怎么会知晓他的字呢?” 谢道韫脑筋一转,笑道:“娘亲忘记了,去年舅舅来府的时候,可是开口闭口的谈这位表哥那!那时候舅舅说过的!” “哦!我竟是给忘了!瞧我这记性!”郗氏自嘲的一笑,不自觉的抬手揉起右面的太阳|岤来。 谢道韫在旁看着郗氏微微蹙起的眉尖,急忙问道:“娘亲可是哪里不舒服么?是头痛?” 郗氏随口答道:“嗯!年轻的时候便有这头疼的毛病,若是疼的厉害了,这有眼睛看东西还会有些模糊那!” 谢道韫心中一动,听着郗氏这描述,恐怕得的便是后世常说的偏头痛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整整七年,竟然今日刚刚知道母亲有这样的毛病!谢道韫不免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无担心的问道:“是如何疼法呢?可是一跳一跳的那种?” 郗氏微觉诧异,再瞧见谢道韫那一脸担忧的小模样,心中便涌出了一股暖意。她笑着道:“韫儿不必担心,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也看过许多次大夫,只说是风邪入脑,却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拔除的,只好小心翼翼的养着罢了!” 谢道韫忽而想起前世自己所知晓的知识,听说以石膏做枕,可以清热解凉,还有去“心烦、神昏”的作用。便立时开口问道:“娘亲的这种病痛,韫儿似乎是在哪本书中见过的!记得上面说,可以用石膏做枕,那样可以缓解头痛的!” 郗氏闻言觉得十分欣慰,道:“韫儿真是长大了!知道担心娘亲了!不过,这石膏又是何物?为何为娘从未听说过?” 谢道韫心道:“想来是名称叫法不同了!却不知在这个时代中,石膏叫做什么!” 郗氏见谢道韫柳眉微蹙,知道她是正在为自己的病症担心,不由得拍着谢道韫的手,笑道:“韫儿不必如此忧心!为娘这毛病已经近二十年了!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得好的?不过就是偶尔的疼上一疼,病没有什么大碍的!” 谢道韫无奈,只好微微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起身道:“娘亲既然头痛,韫儿帮您按按可好?” 郗氏不忍拂了女儿的面子,便答应了。 谢道韫站到郗氏身后,抬起小手极富轻重缓急的细细揉捏着。她前世所做的职业,毕竟是于搏斗这种身体碰撞相关的,所以她从小就在组织的教育下,了解了人体的构造。虽说不及医生,但一些小病什么,还是可以自己医治的。而她的按摩手法,自也是不错的。 一面轻声询问着痛处和感觉,谢道韫用自己的手帮着郗氏缓缓的放松下去。不多时,郗氏便有些昏昏欲睡了,原本跪坐在榻上的身子,也渐渐的向着一面歪去。 谢道韫轻轻的扶着郗氏躺下,又按摩了一会儿,待得郗氏睡得熟了,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一开门,刚好瞧见在外面伺候着的弄梅。谢道韫抬手止住弄梅的见礼,对她轻声道:“娘亲睡下了,弄梅姐姐去给娘亲盖上些被子吧!” 弄梅微微一怔,旋即便也应了,向着谢道韫敛了一礼后,便进了内间。 “石膏啊!”谢道韫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施施然下楼去了。她边走边想着:“这病是难以去根儿的!以后每天晚上母亲睡觉之前,我都来为母亲按摩一次,这样应当能够缓解不少的!” 心中有了计较,谢道韫便不再多想,进了自己的屋子后,竟没有发现青杏儿这个小丫头的人影,不由得微微诧异。但她也没有高声唤人,只当她是出去耍玩了。毕竟自己心境上早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用得着一个小丫头贴身伺候着? 跪坐在了书案之前,谢道韫抬手提袖开始细细的磨墨。皓腕被青绿色的儒衫衬托着,似乎更加白皙光洁了。而谢道韫的心,似乎就随着这极富节奏感的磨墨的动作,一点点的静下来,静下来。 谢道韫是极喜欢习字的,不单单是为写得一手好字后在人前彰显,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磨墨时墨汁被研磨出时那淡淡的香气,喜欢那种墨色在纸张上浸润的感觉。似乎只有在习字的时候,她才可以忘却周遭的所有,忘却今夕是何夕,直将自己的魂魄从天地间抽离了,忘掉世俗的纷扰,抹去千丈红尘的喧闹,真真正正的静谧下来。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已经感觉到了那个真个的自己。 正当谢道韫轻点了墨汁,抬笔欲落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弄梅焦急的声音:“韫儿小娘子!您快救救青杏儿吧!青杏儿快要被人打死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三章 须知人善被人欺 弄梅一脸惊慌失措的冲进了房中,跟在弄梅身后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女,名叫红樱的。红樱是谢玄的贴身小婢,此时谢玄正在族学上课,所以她倒是得了清闲。 谢道韫听弄梅说的严重,便立时将手中笔放下,面色不变的道:“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从头道来!” 弄梅见谢道韫这处变不惊的模样,一时间心中也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不少,继而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失了礼数,便强将心头的惊慌压制了,朝着谢道韫敛了一礼,道:“回韫儿小娘子的话,奴婢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红樱远远的瞧见了。好像是青杏儿她冲撞了柳之小郎君,小郎君正呼喝着手下上前抓人,口口声声的要将青杏儿打死那!”虽然强压制着,可是弄梅的话语中,还是时刻可见那惊慌之感。 谢道韫微微蹙眉。她十分清楚弄梅口中那个柳之小郎君的性情!谢柳之,说起来也算是谢道韫的堂兄之一,在同辈中排行第二。这个人,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只是斗鸡走马,拿着谢氏家族的名号当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最要命的是,这人还是个爱色的!建康城里的所有青楼楚馆,他都是那一掷千金的常客! 若是说起来,谢柳之这样的人本该被族中的长辈好生管教的。可是,谢柳之的父亲早逝,故而养出了他如此的品性,而族中的其他长辈,都觉得他的身世有些可怜,所以听得他胡闹的故事后,至多也只会将其唤来斥责几句,惩处什么的是从来没有过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谢柳之和谢朗是一对儿亲兄弟! 想起这点,谢道韫便冷笑了起来。 好啊!从我们姐弟这里,你谢朗明着讨不回面子,就要派自己的哥哥出马么? 弄梅见谢道韫先是皱眉,又是冷笑的,还以为是谢道韫没有把青杏儿的性命当回事儿。要知道,此时婢女的性命实在是轻贱的不得了,又有几个主家会为一个婢女出头呢?更遑论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得罪自己的堂兄了! 一念至此,弄梅的面色就有些发白,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也愈加苍白起来。 “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就在弄梅要为自己的好姐妹感到绝望的时候,谢道韫陡然起身,冷笑道:“红樱,前方带路!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红樱原也在担心着,此时见谢道韫要去救下青杏儿,便立即应下了,微微抬起长裙,便向着外面跑去。 弄梅却是那知道轻重的,她见谢道韫一脸冷寒,当下便觉得不妥,急忙上前几步,提议道:“小娘子,这事儿要不要告知主母?” “不必!”谢道韫头也未回,大步向前迈着,肃声道:“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要麻烦娘亲么?” 还没等弄梅再劝,谢道韫已经快步走出了大门,跟着红樱远去了。 弄梅跟上几步,却总觉得有些不妥,望着二人的背影跺了跺脚,又转身回去唤郗氏去了。 在谢道韫跟着红樱往那处敢的时候,谢道韫也将之前的经过问了个清楚。 原来,红樱在送走了谢玄后,便留在谢玄的房中收拾东西,恰巧发现谢玄有几卷书忘了拿,便想着给他送过去。可红樱毕竟人小,书太沉她怕自己拿不动,便唤了没有差事的青杏儿来帮忙。 青杏儿见自家的小娘子正跟主母谈笑着,一时间应该用不上自己,便应下了红樱的请求,陪她一起将书送到族学那边。二人送书回来的路上,红樱跑去小解,便只有青杏儿一人在路边等候。谁知,正是在这时,恰好遇见了那好色的谢柳之!谢柳之见青杏儿低眉顺目的样子,便立时起了色心,当即带着自家的鹰犬小厮们走上前去,开口调戏。 青杏儿躬身行了礼后,本欲离开,谁知那谢柳之却是刚刚服了散的,脑袋正热冲着,随手就将青杏儿往自己怀中揽来,俯身便要亲下去。青杏儿顿时没了主心骨,下意识的反抗,抬手便扇了谢柳之一个巴掌。 这一个巴掌,却把谢柳之打的清醒了几分,可他也顿时来了火气,立时指使着手下的小厮将青杏儿捆了,说要让他好好领教领教家法,非要打死她不可! 这一切,都是红樱远远的看到的。她本去小解,往回走了几步之后,就看到了谢柳之调戏青杏儿的画面,便吓得不敢出声。再看到之后谢柳之呼喝着仆从们捆人的时候,红樱再也安定不住了,着急忙慌的便往回跑,想办法叫人。于是乎,才有了方才发生的一幕。 谢道韫听着,不由得再次冷笑起来。什么忽然起了色心?怕是早就想要寻着机会下手了吧! 谢朗!谢柳之!你们好啊! 待得谢道韫和红樱赶到事发之地时,青杏儿真的已经被人捆了起来扔在地上,谢柳之的小厮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棍子,一下下的往青杏儿身上招呼。 青杏儿已经惨叫不出了,苍白的面色上满是汗水,几近虚脱,而她的襦裙上也沾染了殷殷的血迹。 “住手!”谢道韫一声怒喝,让那挥棍打人的小厮一怔。谢道韫上前两步,提起裙角,一脚便踢向了那小厮的手腕! 虽然谢道韫如今拥有的,只是一副七岁女孩儿的身子,但她毕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这一脚踹下去,一是保证让那小厮手中的棍棒脱手,二是令那小厮的手腕几天都用不上力道! 毕竟还是身子骨不行,这要是换做以往,这么一脚下去,那小厮的手必然就此费了! 谢道韫没有多想,只是让红樱给青杏儿松绑,确定了后者没有性命之虞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堂哥安好!”谢道韫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竟是神色淡淡的向着谢柳之一礼。而后,谢道韫微微一笑,道:“堂哥真是个小心之人啊!怎么出门在外,都要让下人们带着麻绳、棍棒的?带这些东西做什么?防贼么?”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四章 至情至性一飞脚 在《晋书》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情。 有一名士名叫周顗的,在当时名士尚书纪瞻家中宴乐观伎。瞻有爱一妾,能为新声,美容可人。顗於众中欲通其妾,竟然脱掉衣服想与强jian人家,被众人苦苦拉住。而自己颜无怍色。 虽然无法就此一事来评说周顗的贤良与否,但从此事中,却能够看出此时女性地位的低下。 若是别人家的婢女都可以随意的占有,那更遑论自家的了! 谢道韫看着几乎快要疼晕了的青杏儿,重生以来第一次从骨子里凝结出了一股杀意。虽然她如今不过是七岁的身子,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可爱,但也毫不耽误当她在对谢柳之怒目而视时,让谢柳之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听得谢道韫如此冷嘲热讽的问话,又见得她如此狠厉的目光,谢柳之竟然没有悻悻然的离开,反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谢道韫,竟似有些痴了。 这倒也不是谢柳之有什么受虐的倾向,实在是因为此时的女子大多恭顺温柔,他谢柳之揽遍了青楼楚馆,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向谢道韫如今这样,柔弱与飒爽并存,娇媚与冷厉共有的女子!于是乎,色胆包天的谢柳之再药力和酒力的双重刺激下,竟有些把持不住了。 谢柳之向着谢道韫傻呵呵的一笑,走上前去,便想要捏捏谢道韫的小脸蛋。谢道韫亦没想到谢柳之的胆子如此之大,可她也不可能任由谢柳之的想法得逞,右手一便将后者的手打了开去。 谢柳之却也不恼火,只是双眼有些色迷迷的瞧着谢道韫,柔声道:“七妹啊!哥哥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了啊!你怎么长的这么高,又长的这么漂亮了呢?” 谢道韫见状,顿时明白了谢柳之存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恶寒,身上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七妹!哥哥那里有从南边带来的玩物,哥哥带着你过去把玩把玩可好?”谢柳之柔声细语的劝慰着,双眼中雾蒙蒙的尽是情欲。 谢道韫微微皱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个谢柳之可是服散的!看他如今这个模样,必定是已经服散无疑了! 这个“散”所指的,便是此时风靡整个高门士族的一种慢性毒药——五石散!当然了,服散的人们可从来不把五石散当做是毒药,而是将其当做是一种服后可以羽化登仙的神仙药! 这五石散乃是张仲景所发明的,最开始的用途只是用来治疗伤寒病症。可是到得魏初,被一代玄学大家何晏所推崇,导致时人开始争相服用起这五石散来。 据说,五石散服用之后,的确会使人产生一种超脱般的幻觉,在那样的时刻中,人们可以感受道“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局牖,八荒为庭衢”的空灵脱尘之感,又正合了魏晋名士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玄妙之境! 故而,人们在服散之后,总会做出很多怪诞的行为,比方说之前提到的周顗,想来他之所以会做出那样荒诞不羁的行为,也是跟服散脱不了干系的。 这五石散十分昂贵,所以只有世家大族、名士名流才能服用的起。而当时的人们对五石散的推崇,也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服散之人所做出的荒诞行径,都是会被人们所包容的。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会和一个迷糊之人较真! 谢道韫想起这些,再看着自己眼前的谢柳之,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很明显,这谢柳之如今是服了散的!也就是说,即便谢柳之此时做出什么样的浑事,家里的长辈也不会太过的惩罚他! 可是,难道青杏儿被打成这样,就要这样算了么? 谢道韫看了被红樱把扶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青杏儿一眼,狠狠的攥了攥拳头。 不!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谢道韫早就答应过自己,自己前一世整整一辈子都是在扮演别的角色,做别的人,一丝不苟的完成着组织的任务。或者说,那样的生活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生活!那时的自己,只是一个有意识的机器而已!只是为了命令而活着而已!可既然老天又重新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又怎么可能再将命运依托到旁人的手中? 谢道韫想起重生第一天时,自己给自己许下的承诺——这一生,要活的至情至性! 一念至此,谢道韫微微一笑,冲着她面前的谢柳之勾了勾手指。 谢柳之虽然没有见过这个手势,可他也立时明白,这是让自己靠近的意思。傻呵呵、色迷迷的一乐,谢柳之立时就向前凑了一步,又弯下腰去。 彼时,谢道韫七岁,谢柳之十七岁。谢柳之想要更加接近身材娇小的谢道韫,那自然躬下身子了。 谢道韫粲然一笑,璀璨如花,几乎把谢柳之的眼睛都要晃坏了。 正当谢柳之以为大事可成的时候,谢道韫抬脚便踹,一脚正中谢柳之心口! 谢柳之惨叫一声,向后跌去。而跟随着他的那些个小厮仆从们,见此变故,急急忙忙上前,将身形狼狈的谢柳之从地上扶起。 扶着青杏儿的红樱看着这一幕,嘴大张了半晌,竟是忘了合上。 谢道韫撇了撇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她倒也不含糊,直接把那双鞋脱了,随手扔到一旁的草丛中,口中道:“红樱你要记住,你家娘子我可是有洁癖的!尤其是这种沾染了人渣味道的东西,千万不要摆在我的面前!” 红樱恍恍惚惚的应下,下意识的点着头。 那边的谢柳之虽然被踹了个头晕眼花,可是他仍旧听明了谢道韫话中的意味。一时间怒气纵生!他用颤抖着的手臂指向谢道韫,恶狠狠的道:“好啊!好啊!竟然连堂兄都敢打!我要告到伯父那里去!看你们拿什么解释!” 谢道韫冷笑一声,施施然的将身上的衣裙理了理,道了声“请便”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嘿!这个神奇的问题!影子为了拱进这个作者专区更文,整整从七点半拱到了八点半……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是被影子我拱进来了!哇咔咔咔咔!~~ 还有啊!为啥米只有影子我遇到了这个问题捏?难道是影子的人品有问题?望天g~~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五章 今世焉能独善身 当郗氏在弄梅的搀扶下,带着四个仆从,紧赶慢赶的赶到了事发现场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情景——被众小厮们把扶下的谢柳之,正一边面色扭曲的揉着胸口,一边满口粗言秽语的数落着谢道韫的不是。而谢道韫却是在红樱的帮助下,扶着比她高出整整一头的青杏儿,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郗氏从谢柳之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个大概,知道是自家的女儿踢了谢柳之一脚,恐慌之余又不由得惊愕。因为郗氏知道,自家的女儿想来乖巧可人,从来都不会越拒行事的,如今弄得这么一出却又是何故? 可是随即,郗氏就明白是什么引得谢道韫发火了!因为郗氏看到了青杏儿衣上的血迹斑斑! 郗氏眉头一皱,面色渐渐的沉了下去。弄梅在一旁见状,知道自家主母这是动了怒的,但见谢柳之仍旧在哪里出言不逊,根本就没有见到站在一旁的郗氏,便清咳了两声,以吸引其注意。 果然,谢柳之闻声后便看了过来。谁知,就在谢柳之看到了郗氏之后,他非但没有上前行礼,反而是大大咧咧的指着郗氏道:“你来的正好!你是如何管教自家女儿的?竟教的她如此目无尊长!长幼无序!竟然敢踢老子!” 瞧着谢柳之如此猖狂的举动,郗氏这一下子被气得不轻!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得上是谢柳之的伯母!一个晚辈,见到长辈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如此的出言不逊! 纵使平素温婉的郗氏,如今也不由得厉色大作,正想着自己带来的人少了,不能狠狠的收拾谢柳之一顿的时候,却见原本已经走出的谢道韫,笑眯眯的转过身来,几步走到谢柳之身前,抬手就是两个巴掌! “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过后,目瞪口呆的谢柳之的脸上,又出现了两个小巧的掌印! “就你,还敢妄称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么!”谢道韫一面淡淡的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方才用来掴谢柳之的右手,而后,更是将那手帕随手一扔。 谢柳之见状起了个半死,手臂颤颤巍巍的指着谢道韫,口中蹦出几个“你——”字,竟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倒也不是谢道韫掴人的手段厉害,而是因为谢柳之本身就刚刚服了散,皮肤的敏感度特别强!在这种情况下被谢道韫踢了一脚,再并上两个巴掌,实在是足以让他这个二世祖痛彻心扉了……再加上谢柳之当众受辱的怒气攻心,结果,人就这么直接的晕了过去! 这一下子,谢柳之的仆从小厮们可吓坏了,一阵鸡飞狗跳的手足无措,还是谢道韫在边上冷眼看着,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还不把你们郎君扶回去?打发人找大夫呀!省着没事儿放出来,到处乱咬人!” 那些个小厮们正是惊惶无措时候,听得如此建议倒也是如闻仙乐,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谢柳之往身上一背,一溜烟的跑的没了踪影。 谢道韫看着那扬起了些许灰尘的砖路,冷哼了一下,转身后又立刻带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谢道韫几步走到郗氏身边,笑着道:“娘亲,我们回去吧!” 郗氏看着谢道韫脸上那纯真甜美的笑,心中竟是莫名其妙的突突了两下,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似乎并不是原来的那个韫儿了。平生第一次,郗氏竟产生了一种看不透自己女儿的感觉。 可就算内心中再怎么疑惑,这母亲心疼儿女的心情是不会变的。郗氏蹲了下去,拿着自己的帕子给谢道韫擦了擦脸上的灰,心疼的上下打量她,柔声问道:“韫儿!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谢道韫摇了摇头,神色微微黯然的看了看一旁兀自昏迷的青杏儿,歉疚的道:“却是连累青杏儿受伤了。” 郗氏并不知道自家儿女和谢柳之、谢朗兄弟两个的仇怨,所以乍一听谢道韫如此说法,只当是小孩子家不懂事,便怜惜的将谢道韫的手牵了,柔声道:“傻孩子!这都是你那柳之堂兄的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说到这里,郗氏又想起一事来,叹了一口气,道:“韫儿你今日实在是做错了!就算是那谢柳之再怎么混账,他也是你的堂兄!你怎么能够对他动拳脚呢?哎!这要是被他告到你叔父那边……” “谢柳之打我婢女、辱我娘亲!若是这样我都能忍得下的话,那还算是人么!”谢道韫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其年龄的郑重,肃声打断了郗氏的话。 郗氏听得女儿是为了自己出头,一时间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将那酸涩强忍了,咽到胃里后,便在胸口化作了阵阵的甜。郗氏本想说两句什么,可竟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在郗氏沉浸在女儿终于长大了的喜悦中的时候,谢道韫也认识到了一个问题!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重生的生命里,自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自己有了亲人,有了保护自己的人,亦有了需要自己保护的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稚嫩的双手……这双手,虽然没有前世所拥有的力量,但很明显的,它们所要承载的东西却更加厚重了! “韫儿!看自己手做什么呢?可是打疼了?”郗氏有些担忧的轻唤着,那目光中时刻不息的关怀之情,竟让谢道韫感受到了一种灵魂无法承受?br /> 晋显风流第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受的重量。 “原来,这就叫做责任啊!”谢道韫低声的呢喃着,郗氏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 谢道韫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反将郗氏的手握了,对着郗氏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娘,我会保护你们的!我会保护好对我好的所有人!” 郗氏听得发愣,急忙将右手从谢道韫的手中抽了出来,覆在了谢道韫的额头上,面带忧色的问道:“韫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上胡话了呢?是不是着了凉?染了风寒了?” 谢道韫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安排着众人扶着青杏儿,自己挽着郗氏的手臂,向自家的庭院走去了。 此时,正是落红漫天时节,大片大片的梧桐跌落到了地上,人的脚踩上去,便化作一声声清脆的响,咔嚓一声,碎成了千万片的熹微。秋风轻荡了人间,又有些无情的将那窸窸窣窣的碎片扬起,悠悠荡荡的,不知去向了何方…… ——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也快要到母亲节了那!给位亲们!等到了母亲节那天,在母亲身边的别忘了送上一句祝福,没在母亲身边的也别忘了打上一个电话!当娘的,不容易啊! 嗯……附加一句——当爹的也不容易哈!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六章 只言片语显锋芒 回到自家庭院后,谢道韫并没有径直的返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被母亲郗氏牵着手,往二楼的主卧去了。 一路上,郗氏一直皱着眉头,谢道韫暗道惭愧,自己做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母亲来操心…… 谢道韫开口劝慰道:“娘亲,没事儿的!是那谢柳之有错在先,叔父们又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谁知此话一出,郗氏的眉头却皱的愈加紧了,她看着谢道韫认真的道:“韫儿,他是你的堂兄,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姓名呢?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只此一句话,你就要挨罚的!” 谢道韫不服的冷哼了一声,道:“那他呢?他方才见到母亲,连一声‘伯母’都不唤!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韫儿!”郗氏的面色沉了下来,她郑重的道:“就说昨夜的那个小偷吧!难道说,他摸进你的房间,偷了你的东西,你就一定要再摸进他的房间,将他的东西也偷上一偷么?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么?同样的,即便是柳之他无礼在先,跟你守不守礼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不要士族风度,难道你也不要了么?” 谢道韫打重生以来,还从未见过郗氏如此严厉的说话。她知道娘亲这次是真的火了,所以才会高声训斥她。 即便是骨子里有些不服,谢道韫仍是低下了头,向着郗氏敛了一礼,道:“娘亲,韫儿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郗氏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有错就要罚!先将《孝经》誊抄上三十遍!从今儿起往后的半个月,你只准在自己的房间中呆着!不准出门!” 谢道韫一怔,满脸诧异的看向郗氏,满心的委屈顿生起来。郗氏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安排众人寻医问药,操心青杏儿的伤势去了。 莫名其妙的帮着自己的小婢和娘亲出头了一下,结果换回了半个月的禁闭…… 谢道韫在心中暗算了一下,觉得还成,也算是物有所值吧!禁闭就禁闭吧!反正这个小身子才七岁,原本能出乌衣巷在城中游玩的机会就少,最多也就是在谢家庭院里面转转而已!可是就算这谢家庭院再大,这么多年来,也被谢道韫转的没了乐趣!再说,禁闭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出门请安!那岂不是说,这半个月可以天天睡懒觉了么? 一念至此,谢道韫眉毛一挑,暗暗生出几分喜色来! 正当谢道韫准备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外面的小厮来报,说是安石公院里的仆从来传话。 “哼!我那堂兄的口舌倒是快得很!这么快就告到叔父那里去了!”谢道韫少不得讥讽了一句。 “韫儿!”郗氏皱着眉头,一指旁边的书案,叱道:“还不抄你的《孝经》!” “哦——”谢道韫悻悻然的低下了头,蹭到书案旁坐下。立刻便有小婢上前磨墨,又将纸张、书卷铺叠好了,只差将沾好墨的笔交到谢道韫手中了。 谢道韫暗叹一声“奢华啊”,便正襟危坐,提笔誊抄起来。 郗氏这时才冲着那小厮微微颔首,示意他请前来传话的仆从进来,而自己也在主座上坐好了。 那仆从神态恭谨的走了进来,向着郗氏行了一礼。 此时的郗氏,再也没有了慈母的做派,而是完全换成了一家主母的威严之感。她微微“嗯”了一声,便问道:“安石让你来传什么话?” “回夫人!我家郎主请韫儿小娘子过去说话!”那仆从恭恭敬敬的答道。 在一旁誊写的谢道韫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郗氏一眼。后者却没有当即应下,亦没有就此驳回,而是问道:“柳之郎君可是在安石那里?” “这……”那仆从微微一愣,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于是便道:“小的只是一个传话的小厮,并不知道什么人在我家郎主的房中。” 听得这仆从的扯谎,郗氏倒也不恼怒,而是微微的笑了笑,淡淡的道:“说起来,安石也要唤我一声嫂子的。” 说完看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之后,郗氏却是再也没有了下文,而是端起身边的茶细细的品着,像是忘却了那仆从的存在一般。 那仆从躬身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的难受。细细的品味了郗氏的话语,又仔细的思量了一番后,那仆从冲着郗氏深深的作了个揖,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想起来了!小的方才在门房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柳之郎君!” 郗氏闻言,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你回去跟安石说,今日的事情妾已经知道了。妾已经下令,着韫儿罚抄《孝经》三十遍,禁足半个月。这本就是小辈见的矛盾,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也只能如此的教训、惩处一番了!难为安石费心,你不妨帮我问上一问,妾如此处置韫儿可还妥当?” 前来传话的仆从本也是在谢安身边伺候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谢柳之当时一边哭一边嚎着冲进谢安庭院的情形?当然,他也听到了从谢柳之口中说出的、那被扭曲过的事实。如今听得郗氏如此说辞,这仆从纵使被谢安的淡然之气熏陶的久了,也不免惊愕起来。 “夫人,这……” 郗氏一摆手,阻了他后面的话语。 “郗路,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你可都清楚明白了?”郗氏向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发问。 “是!都清楚了!”郗路躬身答道。他是郗氏从娘家带来的四个仆从之一,这四个仆从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个不仅忠心不二,还都身负武艺。美其名曰是作为陪嫁,前来谢家当护院,可是这里面有没有害怕自家娘子被欺负的成分在里头,就谁都说不清了。 被郗氏摆了这么一道,那仆从再也没有了说辞,只好躬身退下,带着那名叫郗路的仆从,面色发黑的向着谢安的庭院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顿时明白了郗氏这些动作的用意!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嘛!郗氏的此番动作,其一,就是要告诉别人,我家的女儿我已经惩戒完了,不需要别人再来惩戒!其二,就是跟谢安说,这件事情的错并不只在我女儿一人身上,既然我的女儿受到了惩罚,那谢柳之是不是也该受到些惩处? 而后,郗氏叫郗路去跟谢安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更是多加了一个心思,害怕谢安被谢柳之阻塞视听,心存偏颇! 哎!原以为郗氏惩罚自己是大公无私,谁知竟是在护犊啊! 谢道韫看着主座上的郗氏,不由的暗暗赞叹:“不愧是大家士族出来的闺秀!一举一动都颇有深意!绝没有让旁人占了便宜去的道理!”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七章 对饮评说小辈人 “什么?踢了一脚,又掴了两个巴掌?”谢尚乍闻此语,差点没把刚刚饮尽的一口酒水喷出,连咳了许久,直至满脸通红后,才复能说出话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安,道:“你啊你啊!在自家人面前就不能把你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姿态收一收?整日扳着这么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你就不嫌累得慌?” 谢安闻言不为所动,先缓缓的将杯中物饮尽了,这才幽幽的道:“情动于中而发于外。我这是内有浩然之气使然,又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呢?” 谢尚被谢安的话弄得有些添堵,却也不恼,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呵呵一笑,举起酒盏,低声道:“为兄怎么记得,安石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为了自己的一个婢女而踢人,为了自己的娘亲而掴人!嗯嗯!别说,咱们这侄女儿还真的是像你多些!” 谢安听出了谢尚话中所指,竟是极为难得的尴尬了一下,急忙举起酒杯掩饰着。饮罢,又淡淡道:“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啊!” 谢尚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做打趣,而是沉了面色,道:“柳之这小子……学业不成,风评也不好,如今又闹出这么一件事情来……哎!是我们疏于管教了!” “阿兄不必自责!”谢安道:“阿兄你为尚书仆射,国事本就繁重,又哪里有精力再去管教族中子弟?倒是安自己终日无所事事,却也没有担起这个责任来!安实在是有愧啊!” “安石不必如此!”谢尚劝慰道:“安石你隐居东山,看似清闲无比,其中苦闷又有谁知呢?只不过世风如此!像我们谢家这样的高门望族,除了有人出来做官之外,必须还要有人隐而不出,以增养名望!这些年间,安石你的名望可是养的很好啊!如今市井之间流传着一句话,‘安石不出,如苍生何”,想来你也是听过的……” 听到这里,谢安急忙摆了摆手,摇头笑道:“兄长你这是打趣我!” “安石!”谢尚面色郑重的举杯相敬,“为兄知道,你的胸中是有打沟壑的!也知道你平日里状似慵懒散淡,但实际上是极想出山的!只不过,一直为了咱们谢家的名望而隐忍不发而已!这一杯酒,为兄敬你!” 谢安看着谢尚那双在夜色中极为明亮的眸子,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只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与感怀。 “兄长此话严重了!”他微微叹出一口气,双手举杯相敬。二人相对而饮,再次相视时,脸上都浮现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安石你终有一天要出山的!”谢尚长身而起,看着外面的夜色幽幽,“我老了,韫儿的爹爹比我还要大上几岁!至于谢万……呵呵!若是不动刀兵还好!若是一旦动了……”说到这里,谢尚回头看向谢安,微笑道:“他是你的亲弟弟,你应当比我了解他才是!” 谢安微微点头,眉间不无忧虑的道:“是啊!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劝说他。只是他的性子看似散漫,骨子里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哎!徐徐图之吧!” “看似散漫,骨子里又执拗?”谢尚饶有兴致的看着谢安,笑道:“安石这话,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 谢安笑而不语,旦饮杯中暖酒。 “小一辈里,安石你看,谁能肩负我谢家门望呢?”虽然灯火不盛,但谢尚的面上的忧色仍是入了谢安的眼中。 “韫儿,是极好的。”谢安看着面前的酒水道。 谢尚苦笑了一下:“昨日咱们就说过这个问题!就算韫儿再好,她也毕竟是个女儿家啊!谢家的大梁,终不是能够被她挑在肩上的!” 谢安微微沉默,又道:“玄儿他,被其姐教导的倒是不错,经义书法上都是有天分的。不过他才刚刚五岁罢了,谁知以后会如何!再就是朗儿……”不知为何,谢安说道谢朗的时候,眉头却是不经意的皱了皱,“朗儿的天资极佳,经史文章读上两三遍即可成诵,书法也是能够入品的好字。” “的确!”谢尚这时也插言道:“朗儿每每向我请教音律时,不论多难的曲子,听过两三遍之后便能够记得分毫不差!可是……这乐乃心声!若是按照朗儿这样的学法,众多古曲,顶多可以学得形似,可其中抒发自己心境玄妙的境界,怕是永远都达不到的!要知道,音律一道可不能是完完整整的按照前人的规矩来的!一百个人奏《长清》,便会有一百种不同的调子!其中主韵或许无甚差别,可是细节出所能体现的便是一个人的胸怀、心境了!” 谢安知晓谢尚对于音律的痴迷,如今见他一谈起音律便滔滔不绝的样子,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谢尚也觉得自己所言偏离了主题,尴尬一笑,道:“安石,你方才要说什么来着?接着说!接着说!” 谢安微笑着应了,便接着道:“朗儿的聪颖的确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他的人品……” “安石是说,他的人品不好?”谢尚微微一怔,蹙眉道:“不能啊!朗儿的风评还是极佳的!” “怕只怕,表里不一啊!” 谢尚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说话向来是有谱的,绝不会胡乱讲人之是非。如今听得谢安如此言论,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安石是发现了什么苗头?”他的目光一闪,道:“难道说今日柳之之事……” 谢安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只是淡淡的道:“希望是我猜错了吧!” 一时间,二人相对而坐,却是静默无言。 “兄长,对于晚辈的教育,我这里有一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谢安忽道。 “哦?安石刚刚在族学里教了一日,便有了想法了么?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谢尚笑着道。 谢安点了点头,道:“安石总觉得,如今族学里的学风,有些……有些太过融洽了!” “安石这是何意?其乐融融,难道不好么?”谢尚流露出讶然的神色。 “好是好!只不过,现在的族学中实在是少了些生气!学业上佳的人,一直都是那么几个,更多的子弟们,不过就是在哪里混时间罢了!” 谢尚闻言,也陷入了沉思,皱眉问道:“那,依安石你看……” “想来,遇到这种情况的,不应该只是我谢家一家而已!”谢安微笑着道:“我想着,不若将咱们谢家的族学和王家的族学融到一处去!”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八章 笑听孩童说渔父 “阿姐!你怎么鼻子发红?”谢玄将小脑袋凑到了谢道韫的鼻子底下,观察了半晌后,忽然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啊!难道说,是阿姐你挨了罚,哭鼻子了吧!” “去去!”谢道韫没好气的弹了谢玄一个脑瓜崩,白了他一眼,道:“没大没小!哪里有这么编排姐姐的!昨晚不知哪个混蛋念叨了我一宿!害得你阿姐我打了好久的喷嚏!” “阿姐!你打不打喷嚏,和别人念不念叨你又有什么关系?”谢玄眨了眨眼睛,面带不解的问道。 谢道韫懒得跟他解释,只是道:“叔父昨日去族学讲课了吧!可讲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谢玄闻言点了点头,道:“安石叔父就去讲了半个多时辰,讲了个什么渔夫的故事!可有趣了那!” “渔夫?”谢道韫微微一怔,旋即试探着问道:“真的是渔夫么?不是渔父的?” “哦!哦!”谢玄有些恍然,挠了挠头道:“是渔父!嗯!对的!是渔父和孔子的故事!阿姐我跟你说啊!那个孔子可有趣了那!不过是听得了渔父说了几句话,就口口声声的说那渔父是圣人!而且啊,那个孔子都六十九岁了,还追在人家的屁股后面要人家给自己讲道理那!” 渔父本是《庄子·杂篇》里的一个故事。整片文章以故事的形式,通过“渔父”的嘴,批驳了孔子的儒家思想,并阐释了道家返归自然的思想。 可如今这么一个蕴含着深刻思想哲理的故事,入得五岁孩童耳中之后,竟成为了一个滑稽的故事!谢道韫不由得对自己叔父谢安的教育能力产生了质疑。不过复再想想,那族学之中,像谢玄这样的小小顽童又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十二三、十五六的少年,多多少少也懂得了一些经义文章,自然不会像玄儿这样,将一篇好好的《庄子》当成故事听了! 再望向谢玄,谢道韫不禁觉得这小小孩童有些可怜。不过是五岁的年纪,一天到晚要学这学那的!大字一天要写上一大张,看玄儿那小嫩手,几乎都要磨出茧子来!至于《老子》《庄子》什么的,倒是不指望他能够明白,不过就是拿来做成了启蒙读物,认认字罢了!虽说谢玄如今能将《老子》背下来,可是其中的含义是半点也不懂的! 不懂也好!若是玄儿现在就理解的《老子》,那自己恐怕要怀疑,自己这弟弟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了!毕竟,像开了一代玄学风气的王弼那样的少年天才少之又少,五百年出一个也算是不错了!又不是韭菜,割完一茬出一茬…… 得得!想的远了! “阿姐你为何盯着玄儿的脸瞧?难道是玄儿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谢玄瞪着一双大眼睛,表情有些瑟瑟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没事儿!”谢道韫笑着起身,道:“快些去给娘亲请安!你可是要给叔父们请安完毕后,才能回来用饭的!若是耽误的时间久了,岂不是要饿着娘亲和你姐姐我?” 谢玄撅着小屁股从榻上爬了起来,有些不乐意的道:“阿姐真坏!丢下玄儿一个人去请安!玄儿又累又饿的……” 谢道韫心中的坏心思一起,便笑着调侃道:“要不这样吧!你帮姐姐把剩下了二十余遍《孝经》誊抄完了,姐姐我就使个法子,让你也被娘亲关个禁闭如何?” 别看谢玄年龄小,他可是不好糊弄的!听得谢道韫的话后,谢玄撇了撇嘴道:“玄儿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罚玄儿关禁闭?” “好啊!那你的意思是,姐姐我做错事情了?”谢道韫眉毛一挑,摆出一副呵斥的样子。 玄儿本想点头,可一见到谢道韫的表情,便觉得有些心虚,悻悻的摇了摇头,索性不言语了。 谢道韫瞧着有趣,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仅仅是使得她脸上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更是让她的心灵被小小的撼动了一下。 七年了。七年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一个看戏的过客,还是一个承担着历史发展的时人?她分不清! 有时在黑夜中,她的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自己的前世的景象,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又都恍如梦幻。 到底前生是梦,还是今生为幻呢?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恍恍惚惚间,便真的有些分不清了。 可是,如今这发自肺腑的一笑,却让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自己是活着的! 那便是了。 “好啦!玄儿!姐姐不逗你了!快走快走!给娘亲请安去!别让娘亲等的久了!” …… 待得玄儿去了族学,谢道韫陪着郗氏说了两句话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青杏儿还在前院养伤,郗氏便又另派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谢道韫。谢道韫却是个受不得旁人在自己眼前打转的,随意吩咐了几句,便打发他们两个下去了。 坐到了书案前,谢道韫便开始幽幽的磨墨,准备完成那以示惩罚的三十遍《孝经》。昨日已经誊抄了六遍,弄得自己手指泛红,手腕、手臂都生疼的。谢道韫暗骂自己糊涂,反正娘亲也没有规定什么时候要写完,自己又何必着急呢?反正还要关十四天禁闭的!剩下的日子里,一天誊抄两遍,轻轻松松的,不就完成了么? 谢道韫誊抄的《孝经》,是自己父亲谢奕的手书本。谢奕的书法虽然赶不上谢安,可也是被世人品评被二品的好字。 自九品中正制出台之后,晋人便喜欢给事物划分品级。不论是书法音律,还是画艺棋道,都划分出了三六九等。一品自是绝佳的,但九品却也绝不是一无是处。能够入品的,便已经称得上一个“好”字了! 在书法上,能够位列一品的,当世只有两人,一个是名扬后世的书圣王羲之,另一个就是谢道韫的叔父谢安了。其他人是绝没有资格的,说白了,这一品到得如今便只是一个摆设罢了!而谢道韫的父亲谢奕的书法能被列为二品,自然也是深有玄妙的了! 故而,谢道韫誊抄之时便暗暗想着:“左右也是要誊抄,那我又何必胡乱涂鸦,惹得娘亲不快?索性便当是正在临摹习字了吧!”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十九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虽说晋人讲究的是贫学儒、贵学玄,但是士族子弟玄儒双通总是好的,所以这并不耽误士族大家们拿着《孝经》这本儒学经典来教育自家子弟。 可是谢道韫在这面誊抄着的时候,却不由得暗自腹诽。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才七岁好不好?七岁的一个小丫头,就算是神童又能够识得多少字?看懂多少书?虽说这《孝经》上的字并不大难,而且文句的意思和《老子》比起来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可是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能够懂什么啊? 还誊抄《孝经》以作教训?谢道韫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的这位娘亲还真是会做面子工程啊!” 誊抄完了一遍之后,谢道韫将笔洗净,挂到笔架上晾干,便坐在那里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又开始揉自己发红的手指。 说起来,这小孩子的皮肤就是嫩啊!遥想自己当年在组织里接受训练的那些岁月,浑身上下哪有一处细皮嫩肉的地方?之后为了出任务,也是在组织的安排下疯狂的保养皮肤,应急罢了。 那时候,自己的身材可是极为漂亮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皮肤也是泛着光泽的古铜色,健康的不能在再健康了!可是在看看自己现在,虽然也是没有丝毫赘肉,可是小身板却是又瘦又小的。明明比谢玄那个小屁孩大了两岁,却只比人家高一个头而已!这还没有算上女孩儿先长、男孩儿后长这一说那! 再想起自己昨日踢人的情形……哎!若不是前世训练得当,目光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敌人身上的弱点的话,那轻飘飘的一脚实在是不会起什么太多的作用的! 至于那两个巴掌…… 一念至此,谢道韫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洁白纤细的皓腕来,迎光举着,竟是几乎要透明了! 哎!真是有种病态美啊! 虽说病态美很漂亮,可是用来养养眼还不错,若是真的让自己摊上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哎!自己可是准备着,在叔父、弟弟们的照拂下,懒懒散散的活一辈子那!若是这一辈子活得年岁太短,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老天爷!若是真的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着,非得把自己养成一个病秧子不可!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为终生大事奋斗一下!好好的锻炼一下身体吧! 索性房中没有其他人,而且房间里也大,自己身量小,也不会碰坏什么东西。于是乎,谢道韫便思索着自己前世接受训练的过程,挑了些适合自己这七岁小身板的鼓弄了一下。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几个简单的训练力量的动作,几个增强心肺功能的练习罢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道韫满头大汗的倒在榻席上直喘。自己这小身子实在是不怎么样!这么几个简单的运动,就弄出了一身的汗!看来以后还需要多多锻炼啊! 身体摆成了一个大字型的谢道韫躺在那里,双眼无聊的在自己的房中转悠着。无意间瞥见了那只挂在墙上的秋水笛,谢道韫不由得咧嘴一笑,自己这又锻炼身体、又修习音律,还一面习字、读书的,倒像是正在前世上学一般! 前世的学校,谢道韫是没有上过的,但每每听得那个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的男子侃侃而谈时,她的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向往。 那个满脸玩世不恭笑容的男子…… 想到他时,谢道韫不由得一阵心纠,她霍然从榻上坐起,缩起身子,将自己的双腿紧紧的抱了,又将脑袋埋在了双腿之间。 心,好疼…… 双手将两旁的襦裙攥出了深深的褶皱,后背也微微抖动着。谢道韫将双眼紧闭了,一声声的告诫着自己——我是谢道韫,不是谢清!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才再一次抬起了头,面色仍是淡淡的,只是双目有些充血的红。 只是这么一抬眼,她便又一次看见了那墙上的秋水笛。 笛子被装在牛皮套中,被挂在墙上,竟似有些孤零零的。谢道韫仿佛魔怔了一样,走到那里,将笛子取了下来,去了上面的牛皮套,又开始痴痴的用指尖摸索着。 只是若即若离的触碰罢了。 指尖时而远离触摸到那空荡荡的空气,时而又接触到那微带些凉意的笛身,缥缈又恍惚。 总会有那么一种感觉,莫名其妙的传来。要么是千年以前,某个意念的留恋。要么是千年以后,某个灵魂的悸动。 “再或者,便是像我们这样,上穷碧落下黄泉吧!”谢道韫喃喃的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不知是正在说给谁听。 笛身不由自主的贴近着谢道韫的唇边,手指也习惯性的向着笛孔上摩挲,深深的吸气,呼气时却不知当吹什么曲子了。 谢道韫哑然的笑了笑,笑容里那自嘲和孤独的意味,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不发一言的,将笛子重新仔细的收了,安安稳稳的挂回到了墙上,走出一步后,又不由得回头再看看它。脸上带了笑,眸中也带了些。 …… 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着。 谢道韫除了偶尔会对着笛子出神一阵外,其他的日常行为,都表现的和一个有点早熟的小女孩儿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不过就是整日抄抄《孝经》,翻翻老庄,再陪着娘亲闲聊几句,每日帮着娘亲按摩按摩头部,偶尔再去前院看看青杏儿的伤势,等到房中无人的时候锻炼一下身体罢了。 日子虽然平淡,过得却也是充实。 青杏儿的伤经过了半个月的将养,也算是有了些起色,最起码脸色已经没有了那日的惨白,而是换上了一层健康的红晕。每次谢道韫去看青杏儿的时候,青杏儿都是满目的感激之色。她早就从弄梅、红樱的口中知道了当日的事情,她自然也知道,韫儿小娘子是为了自己才踢了那谢柳之一脚,而且还因为这件事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谢道韫自是不想居功的,不过是看不惯那谢柳之的纨绔架势罢了!更遑论是他欺凌自家的人呢? 看着青杏儿躺在卧榻上百无聊赖的样子,谢道韫就寻思着,是不是应当出去买几个有趣的物件回来,拿来给青杏儿消磨时间用!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章 且携幼弟逛市集 感谢寂寞-冬季童鞋的打赏! 拜求收藏~~~~!!!! —— 都城建康共有九座城门,外无城郭,却有石头城、西州城、白石垒、钟山以及长江天险作为防线。若是有客从南门而来,那第一个要过的便是宣阳门了,再向前五里,过了秦淮河,那遍是大名鼎鼎的朱雀门之所在。 站在朱雀门边向城内望去,眼见的便是整个都市的繁华。且不说那朱雀桥边野草花的旧句,就看那正前方的太庙、太社,右手旁的乌衣巷口,那青瓦白墙的勾栏参差就足够让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晕上一阵子。若是租上一艘乌篷,沿着秦淮河水行去,漫溯在波光两旁的,便是那庄严巍峨的皇宫,以及皇族的住所了。 普通百姓们却是多住在城西的,透过御街上的柳槐轻荡,便能窥见那人影攒动的闹市。隐隐约约的几声吆喝传来,却也没有了"振聋发聩"的感觉,只是多带了些恍如隔世的恍惚。 说起这建康城中的集市来,却也是分为南市和北市的。北市在西明门之北,所卖之物,都是普通百姓的衣食家用,鲜有奢靡之物,而闾阖门之南的南市却是风格迥异的。单从南市那些个酒楼饭馆的陈设中便可知晓,这里的东西完全是为乌衣巷和皇族的人们准备的。 北市多有摩肩接踵之景,而南市这里最常见的,却是牛车和牛车之间的摩擦。当然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的事故,也没有人会今人这样下车一顿互骂的。擦车了?那便从牛车中探出脑袋,看看对方车上的家族徽号,若对方是比自己地位低的,那便随意笑着道一声"惊扰了",若是对方的地位高些,那便下车作揖,口称"失礼",明个儿往对方府上送去一些赔礼便是。 说起来,也是要多和谐有多和谐的。 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扮成男装的谢道韫看着眼前偶尔互有摩擦的两辆牛车,实在是有些感慨万千。毕竟是魏晋风度啊!在这样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时代里,若是下车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上一场的话,那日后的名声怕是毁了。就算是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啊! "阿姐……呃……阿兄!你看这个竹蜻蜓好看不!" 出来游玩,最高兴的那个自然是家中的小朋友。这不,小谢玄从边上的路摊上拿起了一个竹蜻蜓,笑眯眯的举给谢道韫看。 谢道韫瞥了一眼那摊子,上面的东西也算是繁杂,除了竹蜻蜓之外,什么孔明锁、九连环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倒也齐全。 再抬眼去瞧那卖东西的商贾,一脸的赔笑模样,口若悬河般的说道着自己东西的好处。那商人身着青色葛衫,头上无冠,而是在头上系了一个百巾,上面书着"洪连生"三字。最可笑的是他的脚上,左面穿着黑色的布履,而右面穿着的布履却是白色的! 这样看似滑稽的景象十分显眼,周围的人也可以十分轻易的看到,可是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奇怪的! 谢道韫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商人之所以如此穿戴,并不是因为他不小心穿错了的缘故,而是晋代有这样一个规定:"侩卖者皆当着巾白贴额,题所侩卖者及姓名,一足着白履,一足着黑履。" 为何要如此?其中缘由,只有"士农工商"四字能够解释了! 自春秋以来,商贾一直都被列为卑贱者。而魏晋时期最重门阀郡望,对商贾之流的鄙视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连衣服都不让人家好好穿,以至于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谢道韫打眼望去,满街的商贾,不论是在外摆摊的小商贩,还是富丽堂皇的酒楼中的掌柜,他们的打扮全都是这幅小丑般的模样。 虽然来此时代已经七年有余,但谢道韫仍然是有些接受不了如此的职业歧视。她不由得在心中思付道:"重农轻商,中国自古皆然。若不是如此呢?若是统治者们意识到了商人能为社会带来的经济效益、意识到商业流通对一个国家发展的重要性的话,中国还会不会是自己前世的那个中国?还会不会在清末演出那么一段屈辱的历史?" 想到这里,谢道韫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怎么可能妄想着去改变历史洪流的流向?她所能够做的,不过就是想办法改变一下自己原本的命运,不嫁给那个王凝之罢了! 可是要怎么改变呢?总不能是在王家来提亲的时候,宁死不从吧…… "阿兄!你想什么那?给玄儿买这个竹蜻蜓好不好?"谢玄见谢道韫出神,便伸手拽了拽谢道韫的衣袖。 谢道韫是穿着男装出来的。虽说此时的风气比较开放,并没有什么女子非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只是男装出行自有它的方便罢了。 说起来,这都城建康的女子们可是狂野着那!万一街上突然出现了某一个帅哥,必然会涌上一堆妇孺驻足欣赏观看,有那春心萌动的,更会大大方方的向那帅哥投去瓜果香囊!以前,那位红颜薄命的卫玠被人看杀的凶案现场,就是这建康的都城市集…… "书上虽然没有过明确的记载,不过,没准儿就是某个立在楼上的女子,向卫玠投了个比较大的水果!结果来了个高空抛物,把卫玠砸了个一病不起……嗯!没准儿扔的是榴莲!"谢道韫正在不负责任的yy着:"不过现在好像没有榴莲嘿!" "阿兄!"可怜的小谢玄,高声唤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到谢道韫的注意,他又舍不得手中的竹蜻蜓,一时间竟是急的要哭。 "啊?啊!买了!"谢道韫这回听到了谢玄略带哭腔的呼唤,拍板买下。 谢玄一路上摆弄着那竹蜻蜓,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两只眼睛也是月牙形的,显然是十分开心的。 "一个竹蜻蜓就敢卖十文钱?(注一)他不如去抢好啦啦!"谢道韫撇着嘴念叨着"无商不j",再看向街道两旁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们,竟也不觉得多么碍眼了。 "阿兄!你不是说要给青杏儿姐姐买些玩意儿么?要买些什么呢?"小谢玄忽然想起了此次出门最为重要的事情,凑到谢道韫身边眨着眼睛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据网友分析,东晋时候的一贯钱(即一千文钱)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千人民币。本书就按这个来啦~~ and~前文有错误!东晋时的都城应该是叫做建康的,前文一直都打成建邺了……虽说其实都是一个地方……汗…… ps:查史料真的是一件令人纠结的事情……求推荐票票安慰~~!!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一章 胭脂铺中邂逅缘 给青杏儿买什么?这真的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青杏儿如今已是十三岁,早已脱离了喜欢竹蜻蜓的年纪,而且她如今卧病在床,太费力气的事情还做不了。孔明锁、九连环什么的,那也不是女孩子家喜欢玩儿的东西。至于刺绣嘛…… 谢道韫仔细的想了一想,似乎每次都是弄梅在绣,青杏儿在一旁盯盯的看,还真没见过青杏儿自己动手的时候…… 想来想去,谢道韫还是带着谢玄进了一家胭脂铺子。毕竟是女孩子嘛,终归是爱美的! 见有客到,胭脂铺的掌柜笑呵呵的迎了上来。那掌柜扫了一眼谢道韫二人,又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知道是来了大主顾,心中有了计较,这脸上的笑意便更加浓厚了。 “两位小郎君,可是要选些胭脂水粉?” 不能怪这掌柜的眼拙,认不出谢道韫是男扮女装。且不说谢道韫此时才刚刚七岁,正是分辨不大出男女的时候。就算是她以后长大了,女扮男装时显出一些女儿态来,怕是不熟悉她的人也不会将她当做是女孩儿的! 缘何?要知道,晋人崇尚的美放之今日来讲,那便是中性美!形容男子美貌时,多用“玉人”“璧人”比之。相传,一代玄学大家何晏,天生肌肤胜雪,魏文帝疑其傅粉,便在盛夏之时赐给他一碗热汤饼(即面片汤,估计跟现在的面条差不多)。何晏不疑有他,当即便吃了,稀里哗啦的流了许多汗,便拿衣袖拂拭。若是何晏果真是傅粉的,此时便该显露原形了吧!可是,即便如此,何晏的面色仍是皎然如月色当空,俊美无暇啊! 除此之外,更有那晋时名士张翰所书之诗《周小史》,更是写道:“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 晋显风流第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如此美人儿在目,焉能辨其雌雄乎? 再者,魏晋时男子多傅粉熏香。更有甚者,如上文所述之何晏,更是喜着女装,手不离镜,每轻移几下莲步,便停下来顾影自怜一番! 想来,即便等到谢道韫长得大些,再穿戴上那飘然大袖衣衫,怕是只有再造卫玠风流之事,又哪里会引得旁人怀疑性别呢? 谢道韫向着掌柜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要家中女眷用的胭脂,掌柜的帮忙找找好的!” “这位小郎君您且放心!”那掌柜笑着应道:“我们家的胭脂都是上好的红蓝花所制,再经多重调色而成的!全建康仅此一家!前些日子,谢家的一位夫人还订了六盒那!”掌柜的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众人往店中深处走去。到得一处为贵客准备的香案旁,便朝着谢道韫姐弟两个微微躬身,请他们入座。此时,正有店中小厮奉上茶水来。 “谢家夫人?谢家哪位夫人?” 从那掌柜口中说出的话,谢道韫听来只当是自吹自擂,左耳进右耳出罢了。而谢玄却以为是真有其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询问。 那掌柜被问得一愣,再次看向谢玄时恰巧瞥见了停驻在店门口的牛车。那牛车之上所刻着的,不正是谢家的家徽么! 这可真是风大闪了舌头!那掌柜尴尬的笑了笑,再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去指挥着小厮们翻腾胭脂去了。 “咦?掌柜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谢家的哪位夫人所订的呀!”这边,小谢玄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引得谢道韫掩嘴而笑,就连他们身后的仆从们,一个个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最终还是谢道韫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这才止住了谢玄的继续发问。 那掌柜捧着一个锦盒转身,刚好见到了谢道韫的举动,脸上浮现出一抹感激的神色。他将那锦盒放在香案上,轻手轻脚的打开,道:“这可是从南边拿来的!用的制法也是会稽的古方!别说是在咱们建康城中,就算是在会稽当地,此物也是难寻的!” 谢道韫见那掌柜仔仔细细、生怕碰坏一点的动作,便知道他所言非虚,这盒胭脂定是难得之物了。还没等谢道韫说话,便听做在她身边的谢玄冷哼了一声,道:“貉子的东西,有什么好用的?难不成,我们北方人还做不出胭脂么?” 西晋末年,中原大地战火连绵不断,于是乎一部分士族和民众渡江避乱,这才渐渐形成了东晋政权。而正是因为中原士族的南下,不可避免的侵犯了当地士族的利益。虽然当时的宰相王导采取了“绥抚新旧”的政策,以缓和南北士族矛盾,但实际上,这种矛盾却是根深蒂固的埋藏在了士族的骨子里。 南方士族管北方士族叫北伧,而反过来,北方士族就唤南方士族为貉子!所以谢玄才有如此一言。 那掌柜闻言哑然,知道自己对方是谢家子弟,自己方才的那番话说的可是犯了这些个士族的大忌讳!饶是他平素口齿伶俐,如今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道韫眉头一皱,不由得思虑道:“玄儿不过五岁,只是在家中尊长的耳濡目染下,就对南方士族有了如此的敌视之意,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就在谢道韫向着如何缓缓的劝解谢玄的时候,就听得一泠然之声从门口传来:“这位小郎君所言不妥!难道小郎君你吃鸡蛋,还要分是北方的鸡所下,还是南方的鸡所下么?” 谢道韫只觉这声音如何十分清灵,豪不似自家叔父那传遍了大江南北的“洛下书生咏”,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公子脚着木屐翩翩而来,小冠单襦,大袖飘飘。待得那男子走的近了,谢道韫看向他的面容时,饶是她二世为人,自诩心志有异于常人,也不由得一怔,几乎要惊呼出声!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二章 对坐清谈不识人 既是胭脂铺子,那其中必然会有一丝异香弥漫。这香气在房中弥漫着,又被偶尔吹进的秋风这么一荡,入得人的鼻中变成了清凉与温软的交着。 而那宽袍大袖的少年,便踏碎了这一地的暗香而来。 足下的尺屐轻叩着地面,那声音轻灵空渺的仿似空谷幽兰的曼妙。衣绝临风,彰显着一股晋人风骨中独有的张扬。虽然那张容颜还有些稚嫩着,但却丝毫不妨碍那浑然天成的洒脱之情从中满溢而出。什么剑眉星目、高鼻薄唇都是老生常谈,哪里当得起这翩翩少年嘴角轻扬的一笑,薄唇启阖间便是长卿漫世般的玩世不恭。 玩世不恭…… 谢道韫看着那张容颜,已然呆了。因为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在了谢清手上,早已死在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人。 他是他么?不!恐怕不是的。 说起来,谢道韫心中的那个他,和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并不相仿,甚至是差异极大的。只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那种举止之间自带着的洒脱漫世之情却是相同的如此淋漓尽致。 仿若天边云卷云舒的幻彩,辉煌着随风荡去了,只余下残留在眸间的莫名。 谢道韫虽然有些痴着,可旁边的谢玄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见他行止不俗,便知道对方必定也是士族子弟。但这少年说话间并不用洛生咏,而且还对方才谢玄所说的南北士族之矛盾嗤之以鼻,谢玄不由得心道:“想来,这为小郎君怕是南方士族的吧!所以才会反驳我方才的言论!” 谢玄如今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虽然家中教养不俗,却也无法改变孩童的秉性。再加上晋人视清谈辩论为雅事,谢玄如今不由得起了些将对方驳倒的念头。 他瞧了一眼兀自沉湎与前世记忆的谢道韫,见后者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便有了些胆子,正襟危坐,向着那少年微微躬身,用上了浓厚的洛生咏,道:“这位郎君此言差矣!鸡犬焉能与人相比乎?” 未待胭脂铺中的掌柜相请,那少年已是走到了谢道韫姐弟二人的对面,一撂前襟,跪坐下去。他见谢道韫直盯着自己瞧,虽然心中微感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权作招呼。又见那小小孩童模样的谢玄开口和自己辩论,不由得哑然一笑,心中生了几分兴趣,便笑道:“不能比!的确不能比!” 谢玄闻言一乐,以为对方是被自己拿住了关节,无言可说就此认输了。却听那少年接着道:“世人熙熙,皆为利趋。世间往往,皆为利往!只有人,才会因为利益而在暗中争得你死我活,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这位小郎君可曾见过家中鸡犬为了吃食而争抢,以至于到了杀戮对方的地步么?当然不会了!可是人却会!所以说,人不如鸡犬多矣!” 谢玄不过刚刚五岁罢了,清谈辩玄之事也是听得多,自己说的少,如今竟遇到一个言词刚劲的少年,又哪里是其对手? 谢玄辩无可辩,不由得微觉尴尬,有些求救般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说如今身体上已不若前世强劲,但心志却更加淡然了几分。方才虽然因为那少年的举止而恍惚了半晌,如今却已是收敛了心神了。 她见谢玄哑然,便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郎君此言不妥。家中鸡犬自有人来喂养,又哪里会由得它们饿死?既然不论是争还是不争,都能够果腹,那又何必再费如斯力气?这位郎君曾见山间飞禽否?它们无人喂养,得食极难,果腹不易。试问,若是两头恶极的野狼共同盯上了一个猎物吃食,它们会不会像阁下口中的人一般,拼的个你死我活呢?”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心有所悟,微微叹息了一声,摇头笑道:“所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指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少年听得谢道韫侃侃而谈,起先还是面带微笑,而后却慢慢收敛了笑意,蹙眉深思起来。待听得谢道韫口中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八字之后,不由得面色大变,震惊之中隐隐有沮丧之意。 谢道韫发了一通感慨之后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少年面色凝重,自己身边的谢玄也在皱眉深思,不由得暗暗咋舌,心道:“惨也!一不小心把达尔文大爷的进化论说出来了!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能够接受的了啊!” 正在谢道韫寻么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少年却是陡然起身,向着谢道韫深深一揖,郑重的道:“家父曾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让我不要自骄。那时,我还只是口中应承,心中却是不服的!我向来自比王辅嗣(即王弼),如今才知道,天下之俊才胜我者多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小郎君凭借着这句话就可以名扬天下了!” 不论那少年如何掩饰,谢道韫仍是看到了他脸上流露出的怅然之情。她不由得心中发虚,自己之所以能够驳倒这少年,也不过是依靠了几千年之后的智慧罢了,按自己前世的话说,那叫做“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谢道韫本就对这少年有种玄妙的好感,如今那里见得他就此消沉,不由得出言道:“那八字非我所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哦?”那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仿若拨开云雾之后的皎月当空,“那又是什么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呃……”谢道韫将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影抓来,充当了替罪羊:“自然是安石公了!” 安石公就是谢安,谢安的字是安石。 那少年闻言之后,神色间重新带上了一丝张扬,念叨了几声“原来如此”后,便又向着谢道韫姐弟二人一揖,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郎君如此年纪,便能够善用他人言论为自己造势,也是俊才啊!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在下还些浊务要办,就此告辞了!” 说罢,那少年就唤来此胭脂铺的掌柜,让他将铺中最好的胭脂水粉包好拿来,连价钱都不问,由着下面的仆从付了帐,便往外面走去。 谢道韫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之情愈加沉重,几乎如同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再也隐忍不住,谢道韫倏然起身,向前追了几步,扬声问道:“郎君稍待,敢问郎君高姓?” 那少年回首一笑,道:“在下有预感,你我二人还会相见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询问姓名呢?”说罢,再无他言,自顾自的登上牛车,翩然而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没有任何族徽的牛车缓缓驶离,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之感,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期冀夹杂在其中。 与路边所遇之人对坐清谈,事后不问出身飘然而去。如此潇洒自如,这就是所谓的晋人风骨吧!可是,他怎么知道以后定会相见呢?若是从今以后天涯永隔,又当如何呢? —— 作者有话要说:汗死我了……昨个儿做梦,扛着一把ak47就清穿了~还屁颠屁颠的跑去闯宫门……那惊险程度!额滴个神呀~~自己膜拜自己一下~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三章 忽闻华亭有客来 影子满地打滚求收藏、推荐! —— “阿姐,人家都走远啦!你还看什么呢?”谢玄凑到谢道韫身边,伸手在后者的眼前挥了挥。 谢道韫这才在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她害怕谢玄注意到自己的窘态,便急忙回身往胭脂铺子里走去,边走边道:“快些买东西吧!一会儿若是回去的晚了,小心娘亲生气!” 回到铺中之后,谢道韫让掌柜的将方才拿给自己二人看的那盒胭脂包了,又挑了一个中上等的、不怎么惹眼的货色后,便坐上牛车往家中回程。 “阿姐,不就是给青杏儿姐姐的么?为什么要买两个?”牛车上,谢玄摆弄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包裹,不解的问道。 谢道韫拍了拍那个华贵的锦盒,道:“听那掌柜的说,这胭脂可是难得的,自然要买来送给娘亲了!”她又指了指那个小一点的盒子,“这个才是要送青杏儿的。” 谢玄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那为何阿姐还特意嘱咐那掌柜,要将给青杏儿姐姐的这份儿,用普通的盒子包上呢?” 谢道韫摸了摸谢玄的小脑袋,笑道:“青杏儿的身份毕竟和咱们不一样,若是咱们对待她太过了的话,对她来说不一定会是好事的!” 谢玄皱着小眉头深思了一下,旋即又恍然道:“哦!玄儿知道了!阿姐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对青杏儿姐姐太好了的话,青杏儿姐姐会受到别人的嫉恨是嘛!” “玄儿果然聪明!”谢道韫笑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 “嗯嗯!玄儿明白的!这就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阿姐!玄儿说的可对?” 谢道韫见谢玄摇头晃脑的小夫子样子,不由得失笑的点了点谢玄的小额头,口中哼哈的应承着,心中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也是啊!对于谢道韫来说,真的是拿玄儿当子侄般疼的。 “这可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的句子,玄儿是从何处听到的?”谢道韫不无疑惑的问道。 李康是三国时期魏国人,他所写的《运命论》一直不怎么受统治者和士族的欢迎。因为他开篇就说“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这可是和如今的士族政治格格不入的! 谢玄挠了挠头,道:“原来听安石叔父说过这句话的!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么?这玄儿就不知道了!” 谢道韫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想起了那个看似潇洒自在,隐居在东山的叔父,喃喃的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回家之后,谢道韫姐弟二人刚刚下了牛车,就听门房说家中来了客人。说客人是从华亭来的,正在谢尚、谢安那里拜访,郗氏也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若是门房看见韫儿小娘子和玄儿小郎君的话,就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快些回房更衣,以免怠慢了客人。 “华亭?不会是娘亲那边的亲戚吧!”谢道韫一面在心中思付着,一面牵了弟弟的手快步往东院走去。 还未进东院的门,弄梅就远远的迎了上来,她冲着谢道韫、谢玄敛了一礼,面上略带急色的道:“小娘子、小郎君,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主母问了好些遍了!哎呀!小娘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男装打扮?还是快些跟奴婢回去梳妆吧!” “弄梅姐姐,是谁来了?把娘亲急成这样?”小谢玄探出小脑袋问道。 “是主母的娘家人!听主母口中念叨着‘三哥’那!”弄梅答道。 谢道韫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急?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弄梅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客人来了之后,便直接去向安石郎主那边请安去了!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妥的!” 谢道韫闻言微微安心,心中却是闪过一个念头来:会不会是他? 一念至此,谢道韫又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胭脂铺回来的一路上,那少年郎翩翩的身影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脑子!他毕竟不是他啊!因为那个他,早已经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那时的景象又一次在她的脑中明朗起来——他胸前的伤口,他手指间的香烟,他看向自己复杂的眼神,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甚至,还有那时的房间中,弥漫着的味道…… 胸口一阵裂开般的痛楚,让谢道韫的身形一顿,面色有些苍白。 “韫儿小娘子!”弄梅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谢道韫的身子,“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谢道韫费力的扬了扬嘴角,想开口说一句“没事”,可是胸口的痛楚却愈加清晰起来,让她不由得弯下了腰。 谢玄也被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跑进院子里唤人去了。过得片刻,几个婢女从院里出来,将面色惨白的谢道韫扶了,七手八脚的要将她扶回房中去。 郗氏也得到了消息,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面上满是惊慌。 谢道韫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重新站立了,又将自己的手臂从婢女们的手中抽了出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娘亲,韫儿有些累了,想要回房歇息一下!”谢道韫此时全然没有了待客的心情,强压着心中的疲惫冲着郗氏行了一礼,无力的微笑着。 郗氏满目担忧的看着谢道韫,点了点头,又吩咐左右扶着谢道韫回去,让一个小厮去唤大夫去了。 谢道韫本想告诉郗氏不必唤大夫的,可是张张口,却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只好由着她去。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谢道韫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瘫软在了自己的卧榻之上,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愿想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以往也会想念他,可是却很少会如此的牵引起这噬魂销骨的痛啊! 是因为在胭脂铺中看到的那个少年的缘故么?自己和他还会不会再相见呢? 太多混沌的疑问在脑中盘旋着,让谢道韫有些透不过气来,余光再次瞥见墙上的秋水笛时,心中便多了些莫名的触动,仔细去寻却又无影无踪了。 “主母!大夫已经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谢道韫曾说,要陪着郗氏会高平省亲,此处有误。郗氏望族在西晋的时候的确住在高平,士族渡江之后就换了住处。至于到底在哪里,影子在网上翻腾了许久也找不到答案,所以只好说成是华亭了! ps:母亲节啦!祝天下所有的母亲大人们节日快乐啦~~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四章 那人便是郗嘉宾 嗯嗯!十一点之前还有一更!所以在这里,影子无耻的呼唤收藏、推荐啦!哇咔咔~ 影子乖乖的码字去也~~ —— “思虑过甚,心血缺失,阳虚阴盛,故有怔忡之症!” 当谢道韫看着那大夫摸着脸上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念叨出这么几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上一定多了三条黑线…… 郗氏面带忧色,腹上的双手紧紧的搅在了一起:“严重么?要如何医治?” 像王谢这种大族,家中都是自己养着一批大夫以便应急的。如今给谢道韫诊治的这个中年人,便是单单服务于谢家的大夫。 只见那大夫摇头晃脑的思付了一阵,皱着眉头道:“开药调理身子倒是容易,只是……” “只是什么?”郗氏见那大夫面露难色,只当是谢道韫的身体有了大问题,眼前竟是微微发黑,咬牙挺了才没有晕倒。 那大夫浑然不觉,只是继续捋着胡子道:“按理来说,韫儿小娘子如此年纪,正当是天真烂漫之时,为何会思虑过甚呢?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欲治小娘子之疾,还需找到病根才是!” “娘亲,您放心吧!我就是身子有些疲乏罢了!哪里会有什么毛病?”谢道韫却是瞧见了郗氏微晃的身子,急忙出言安慰,还趁机瞪了那大夫两眼,直想着他那么一下下的捋着胡子,什么时候会把自己脸上那胡子揪掉两根呢! 郗氏见谢道韫此时的脸色不像方才那样苍白,心下稍安,抚着心口念了一声“无量真君”。 谢道韫还想再安慰几句,就见弄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身道:“主母!客人已经往这边来了!说是已经到了院门了!” 郗氏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谢道韫,柔声道:“韫儿且先好好养病吧!来人是你三娘舅和超表哥。他们也不是外人,而且听闻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所以你也不用着急去见他们,先好生睡上一觉吧!” 三娘舅?超表哥? 谢道韫面上点头,心中却不由得微微诧异,这人真是不经念叨啊!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前些日子刚和娘亲商量着开春之后,要回华亭省亲,结果娘家便来人了! 超表哥啊!那边是郗超郗嘉宾了吧!记得娘亲曾经说过,那郗超如今应当是十二岁的年纪,说起来,和那谢朗却是一样大的。 十二岁…… 谢道韫又想起了那个在胭脂铺中遇见的翩翩美少年……到底会不会是他呢? 纵使心有所念,可身子却是个不听话的主儿,实在是没有了待客见礼的力气。没有办法,只有由着郗氏仔仔细细的吩咐仆从们照看自己,又打发了弄梅去帮大夫熬药。郗氏再三摸了摸谢道韫的额头,确定没有其发烧之后,才面带隐忧的去了前厅。 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嘈杂声音,谢道韫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厌烦那喧嚣,却又带了几分隐隐的期盼。 心有些累了。在婢女们七手八脚的为自己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又将汤药喝完之后,谢道韫便觉得有些迷糊,躺在那里渐渐的入了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之后,便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这一觉睡的倒是舒服,估摸着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吧! 一睁眼睛,谢道韫便看到了守在自己榻前的弄梅。 “韫儿小娘子醒了!”弄梅喜道:“主母方才还觉得不放心,来看了一眼,刚刚离开那!” 谢道韫觉得身子不想方才那样发软了,便在弄梅的把扶下坐了起来,问道:“三娘舅和超表哥呢?还在咱们院子里么?” 还没等弄梅开口回答,一个小脑袋就从门口探了进来。看那粉雕玉饰的模样,不是谢玄是谁! “阿姐!你醒了呀!”谢玄笑嘻嘻的走到谢道韫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等着谢道韫看。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不成?”谢道韫不解谢玄的用意,挑眉问道。 “玄儿看阿姐你的面色红扑扑的,不想是有病的样子呀!”谢玄挠了挠头,认真的道:“而且之前在街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家就病倒了呢?” “不碍事!想是秋乏的缘故吧!”谢道韫懒得解释这些东西,转移话题问道:“可见到三娘舅和超表哥了?” 谢玄闻言眼睛一亮,急忙点头笑道:“见到了!见到了!阿姐你猜,那个超表哥是谁?” 谢道韫见谢玄的样子,便知道怕是自己猜着了,一时间心脏竟有些扑扑的跳动着,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不会真的是那个,咱么在胭脂铺子里遇见的人吧!”谢道韫试探着问道。 “咦?阿姐你怎么知道?” 一旦想起那个翩翩而来的身影,谢道韫的心中便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情愫,酸甜苦辣的交织着,难以分明。她稍稍放轻了声音,随口答道:“他那时不就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么!而且,他还特地买了那么好的胭脂,想来是要拿来送人的了……”说到这里,谢道韫忽然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急忙询问道:“对了!他可知道,我是女子了么?” 谢玄道:“没!之前只有长辈们在说话,哪里是我们能够插得上嘴的?那超表哥第一眼瞧见我,也是面露惊愕之色那!他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谢道韫听到自己的身份并未点破之后,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安。 为什么会害怕自己是女子的事实,被郗超知晓呢?谢道韫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 恐怕是因为,在前世我是以女人的样子杀了他吧! 思来想去,却只有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理由。 但也许真的是这样的。虽然自己明明知道,郗超只是郗超罢了,跟自己前世爱上的那名男子,并没有分毫的关系。可是,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两世的灵魂融合的缘故吧!谢道韫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前世的自己,更无法抛却前世的记忆。而若是让自己以女子的身份展现在郗超面前的话,那便一定会顿生一种痛彻心扉的悔恨之情。所以,她害怕…… 是自己杀了他!是自己负了他…… 正当谢道韫想到这些,身子有些战栗的时候,却听谢玄道:“阿姐,娘亲方才说了,晚上有家宴,要给三娘舅和超表哥接风!若是阿姐你的身子好些了的话,就过去瞧瞧!”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五章 暗流汹涌无处查 一句“准备待客的家宴”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可就繁杂的多了。 秋日正是吃野味的好季节,于是乎,这单是城外庄子里送来的山鸡就杀了十余只。更别提那刚刚打捞上来的肥鱼,加上佐料之后,文火炖上整三个时辰,再开锅时那便有了弥漫整个厨房的鲜香之气了。拿着胎色极正的越窑青瓷盛装后,再由那粉面含春的婢女们平平稳稳的端上案几,眯着眼睛从那氤氲着的热气中望去,还哪里分得清哪里是脂粉香,哪里是鱼汤香了呢? 且不必提什么冷盘、热盘的时令菜蔬,单瞧那丝竹轻舞间舞女们腰身的曼妙,单闻着那五十年陈酿的冽酒,这心便已然醉了。 “招待不周,方回兄还请见谅。”谢尚坐在主座上,微笑着与郗愔寒暄。郗愔字方回,他便是谢道韫和谢玄的三娘舅了。 “仁祖兄太客气了!你我相交二十余载,又是亲家的关系,何必说这些呢?”郗愔回应着同样没有任何营养的话语,脸上的笑容温和着,可让旁人瞧起来却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谢安坐在谢尚的右下手,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一双眸子仿若秋水般深邃,平静无波。 郗愔举杯相谢,在座的人都对饮了。举杯之时,郗愔偷偷的瞧了谢安一眼,见后者仍旧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当然了,面上却是毫不会显的。毕竟是风流名士,讲究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啊! 北方士族王、谢、郗、庾四大家族之间,本就是沾亲带故的,说起来也都是姻亲故旧。看似一片其乐融融,可其中的暗流汹涌又是谁能说得清、道得明的呢?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饶是谢尚久居高位长袖善舞,酒过三巡之后,这宴中的气氛却是怎么也高昂不起来。而这主人与客人之间,便像是横亘着一条罅隙一般,句句对话中都带了几分打机锋的意味。 就连小谢玄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了,他也收回了“努力对付自己食案上的鱼”的心思,低眉顺目的在那里坐了,心中腹诽着那个在房中装病的阿姐。 “哎!阿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竟然装病不来!”谢玄夹了几筷子的蒓羹,颇有些食之无味的感觉。 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郎。他手持身前的茶盏细细的把玩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宴席当中的异样。 他就那样跪坐在那里,扬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他目不转睛的赏玩着手中的茶盏,似乎这只士族人家都用得起的茶盏具备了极大的魔力,直将那一食案的菜肴都比了下去一般。甚至,就连他面前的这些个名扬天下的风流名士,都没有他手中的茶盏有趣。 女眷本在内堂用餐,和外堂不过隔了一个薄薄的帘子。那低语浅笑的声音时而从里面传来,也算是能够化解一下宴席上的尴尬氛围。 谢尚看了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谢安,微咳了一声,向着郗愔笑道:“听说,超儿已经被琅琊王辟为椽吏了?呵呵!小小年纪便有贤德之名,后生可畏啊!” 那本摆弄着茶盏的少年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束手坐在那里。 郗愔闻言,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笑道:“一个虚职而已!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聪明在外罢了!哪里赶得上朗儿呀!” 谢朗亦在席间,闻言,不由得眉毛一挑,流露出几分自得来。 谢安看着不为所动的郗超,又看了看面露自骄的谢朗,一字不说,面色不改,只是缓缓的将杯中物饮尽了。 席上的人们又是几句不冷不热的对话之后,谢尚问道:“方回兄来的如此急切,却不知所谓何事呢?” 郗愔的脸上多了一分郑重,他双袖一敛,道:“不瞒仁祖兄,愔这次冒昧前来,为的就是超儿!” 谢尚与谢安相视一眼,皆是不解其意。只听郗愔接着道:“不知仁祖兄可知道,愔已被受了临海太守之职,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任的!” “这是好事情啊!”谢尚笑着道:“方回兄胸中素有才学,这治理一方之事,必定是手到擒来啊!” “谬赞!谬赞!”郗愔随口应承了几句,又踌躇了一下,道:“原本,这件事不该麻烦仁祖兄的。只是……哎!仁祖兄也知道,自先父过世之后,我家的那几位兄长便一直对我持家之事颇有微词!”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郗超,接着道:“自超儿的母亲过世后,超儿的身子就一直不怎么好。虽说临海当地气候不错,但毕竟是远离京都之所在,在药石上总是会缺少一些的……” 这话从郗愔的口中说出,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其实说白了,就是郗愔他要去临海上任,可是临海那边远离京城,医疗水平很成问题。而他的儿子郗超那,自幼身体又不怎么好。所以郗愔不敢带着郗超跑到那边偏远的地方去支边……那问题就来了!既然郗超不能跟着自己去,那要将他留在哪里呢?留在华亭老家?这是不可能的啊!缘何?只因为郗愔自己跟族人有些个不和,要是将郗超这么一个小屁孩留在那里,岂不是会挨族人的欺负么?思来想去,郗愔便决定将郗超送到谢家来!毕竟表面上,郗家和谢家是几代的交情,而且郗超还有一个姑母在这里,总是能够照拂一二的! 小样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谢安虽然不会这么说话,但他心中的想法也和这差不多啦。 可是郗愔将一番话说的至情至理,若是不答应的话,岂不是会授人以柄,说谢家无情么? 郗愔自然知道对方的处境,毕竟这也是自己三言两语逼迫而至的,所以他面上一派殷切请求之情,心中却是不住的暗笑着。 谢家啊谢家!不过耳耳么! 那端坐在一旁的郗超笑而不语,仿佛长辈们正在商谈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六章 此乃悠游林下风 大声呼唤推荐、收藏! —— 既是深秋时节,这早晚便也多了些凉意。 每每到得这种换季的时候,一些平素身子不好的人就会病上那么一场两场的。这不,谢家东院的韫儿小娘子不就病了么! 此时,谢道韫正坐在卧榻上,极不情愿的捧着一碗汤药,思付着怎么能够应对过去。可是,当她用余光瞥见一旁眉头微蹙的郗氏时,心中微疼,咬咬牙一口灌了进去。 不远处的烛台上,灯芯也随之弹出了一个小火花,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那苦口良药的味道所致。 看着女儿肯乖乖的喝药,郗氏的面上也多了些释然,她伸手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将身边盛装蜜饯的小盒子取来,微笑着递到了谢道韫的面前。 谢道韫本不爱吃这些个甜嘴儿的,但一是因为嘴里苦的厉害,二是因为不忍拂了郗氏的意,便捡了一颗橙皮脯扔进了嘴里。 郗氏摸了摸谢道韫盖在身上的被子,眉头一皱,侧头对一旁的婢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给韫儿盖这么薄的被子?就算是嫌棉被厚重,晚上也要找个羊毛毯子压着不是?” 那小婢女正是在弄梅养伤之后,郗氏从后挑出来伺候谢道韫的两个之一,名字唤作菡萏的。她们本是粗使丫鬟,一个个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纵然心中惦念着小主子,但有很多事情也是想不周到的。 菡萏本就害怕是自己粗手粗脚的缘故,才使小娘子害了病,如今听得郗氏如此嗔怪,不由得更加心慌,束手站在那里,手指搅着衣角,几乎要骇的哭出来了。 谢道韫瞧着不忍,刚想回护两句,就听郗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的不是!你和芙蓉平素多是做粗活的,哪里懂得这些?这样吧!弄梅,你几日先忙一忙,在韫儿这边照拂一下,顺便教一教菡萏和芙蓉这两个小丫头!” 一直站在郗氏身后的弄梅闻言,急忙敛了个礼,矮身应下。 谢道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感受着郗氏的拳拳爱子心,只觉一股浓郁的香甜伴着那挥之不去的厚重的责任感,在胸口缓缓的融化开来。 “娘亲,玄儿可以进来么?”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正是谢玄在门口探出了小脑袋。 看着有些虎头虎脑的儿子,郗氏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她挥了挥手让谢玄进来,又假意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明儿可是还要上学的!” 谢玄乖巧的跪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挠头笑着道:“想是晚上家宴的时候吃多了,胃里涨涨的,溜达溜达才舒坦!”一面说着,谢玄便一面伸出了小手,想去拿小盒子里的蜜饯。 郗氏见状,拍掉了谢玄的手,道:“就知道贪吃!明知道自己是吃多了,还想接着吃么?”说罢,郗氏又回头对弄梅道:“打发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红果羹什么的,拿来一小碗。”红果便是山楂,用来消食却是极佳的。 谢玄吐了吐小舌头,一派嬉皮笑脸的童真模样。 弄梅俯身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道:“主母,超儿小郎君已经安排在了东厢住下,您看……” “瞧我这记性!”郗氏闻言站了起来,对谢道韫姐弟道:“超儿刚来这边,肯定还不习惯,我这个做姑母的,怎么也要好生照顾着才是!玄儿,你用完红果羹之后,要早些回房安歇!别耽误你姐姐养病!听到没?” 家宴之后,郗愔就做出一副要和谢尚秉烛夜谈的姿态,住到谢尚的院子里去了。而郗超则是住进了郗氏这面的东院中,自然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知道了娘亲!”谢玄笑嘻嘻的应下,起身相送道:“娘亲你放心吧!玄儿绝对不会打扰阿姐休息的!” 郗氏又嘱咐了在谢道韫这里值夜的菡萏几句,这才出了门,向东厢那边去了。 郗氏这前脚刚迈出门去,谢玄就在这边对着谢道韫挤眉弄眼。 谢道韫还能不知道谢玄那点小心思?她抿嘴笑了,又对菡萏道:“你也去厨房帮我看看,有没有蛋羹什么的,弄来一碗也好!这苦药喝进嘴里,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菡萏自然是听话的应了,出门之后生怕外面的冷风吹进房中,急忙将门关了个严实。 房中如今只剩下姐弟二人,这下子谢玄可就活络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谢道韫的身边,开宗明义的问道:“阿姐!咱们谢家和郗家有仇么?” 谢道韫闻言一怔,急忙将右手食指伸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确定外面无人之后,谢道韫才伸手点了点谢玄的小脑门,道:“这是乱嚼什么舌头根子?这话若是传到了母亲的耳中,母亲会怎么想?万一被旁人听见了,没准要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哦……”谢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涨红着脸应了。 看着谢玄那乖巧的小模样,谢道韫哪里忍心斥责,便又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家宴上闹了什么不痛快了?” “倒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就是觉得……觉得……”谢玄挠头想着形容词,半晌才憋出一句:“觉得怪怪的!” 谢道韫微微摇头叹了一声,道:“这高门大户也就是看着光鲜!在外人开来,咱们这北方四姓王庾桓谢自是亲密的不行,可是?br /> 晋显风流第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是其中的玄机也只有咱们自己知晓!这士族之间为了家族利益,本就是互相较劲儿、你争我夺的,可是联姻之后,这些个争执什么的,就再也没人往明面上去摆,都成了背地里的阴私!可这么一来,外面看起来是和谐了,可是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的,只能是更复杂了而已!” 谢玄在一旁眨着眼睛听着,时不时的通过挠一挠耳朵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疑惑不解。 “阿姐!你的话好复杂啊!玄儿怎么听不懂呢?”小谢玄拽着谢道韫的被角撒娇。 “听不懂才好!”谢道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个劳心劳力的事情,让长辈们操心去吧!什么家族争端,他们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姐姐我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睡睡!等到叔父他们年纪大了,这些事情就由你来操心便是!姐姐我该干啥干啥!嘿!” 谢玄歪着脑袋思付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指着谢道韫的鼻子,道:“啊!阿姐!玄儿怎么觉得,你是在偷懒呢?” 谢道韫被他这一句话点明了问题,不由得噎了一下,嘴角抽搐了两下之后,伸手拍走谢玄的手,道:“小屁孩牙子!胡说什么呢?你姐姐我这叫做率性而为、林下之风!这可是深得老子清静无为之道的!小屁孩懂什么?” 谢玄闷闷的鼓了鼓腮帮子,半晌方道:“阿姐!超表哥方才还问起你来着!”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七章 菡萏芙蓉斗芳菲 已经登上首页的新书榜啦!影子感动的泪奔g~~ 为了答谢大家的支持,影子决定加更啊加更!影子现在去码字,估计怎么也得十一点才能出来了!大家明儿再看就是! 渴望大家的继续支持啊!!榜单上的差距很小滴!一个不小心,影子就会掉下去的~~所以!推荐、收藏!大把大把的砸过来吧!影子在这里鞠躬啦~ —— “问起我?问起我做什么?”谢道韫眉毛一挑,只觉得小心肝有些噗噗的跳,那股复杂的心情再一次涌上心头。她又加了一句,复问道:“是问我?还是问那个在胭脂铺和他清谈的那个我?” 这话问的糊涂,谢玄却是听明白了,他咧嘴笑道:“两个都问了!用完家宴之后,我和超表哥一道回来的!超表哥既问了阿姐你的病情,又问了胭脂铺子里那位‘小郎君’的身份!” “那你怎么答的?”谢道韫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的腰板已经挺得笔直,秀美的脸上一派期冀的模样。 谢玄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哪里能够意识到谢道韫的异常?他只是如实道:“我跟他说,阿姐你正在病中,不好见客。至于那个男装的阿姐,我只说是咱们家的远亲!”说罢,谢玄就眼巴巴的瞧着谢道韫,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后者不快。 谢道韫却是十分满意的,她笑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道:“玄儿真聪明!知道姐姐我不想暴露身份!” 谢玄得到了夸奖,咧嘴一笑,露出了中间的几颗可爱的小豁牙子。 “可是,阿姐!你为什么不想要超表哥知道呢?不过是扮成男装出游罢了!超表哥又不是外人,哪里会多说什么?再说了,听娘舅的意思,超表哥怕是要在咱们这里住上好一段时日那!阿姐难道能一直都不去见他么?”谢玄问的也是实情,毕竟谢道韫扮成男装出游也是常事,整个东院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她的父亲为人疏狂,又常年在外,自然是懒得管教,而郗氏又是个溺爱子女的,最开始或许害怕谢道韫的安全问题,但次数多了,郗氏瞧着谢道韫玩的欢喜,便也不多说什么。毕竟谢道韫如今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这时也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程朱理学,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讲究呢? 而郗愔、郗超父子二人,说起来也是这边的近亲。虽说谢道韫的母亲郗氏,和郗愔并不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妹,但郗氏的父母早逝,早年便寄居在郗愔之父郗鉴的门下,所以也是格外亲近的,和亲兄妹并没有什么不同。 女扮男装出游,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谢道韫却一直害怕被郗超知晓自己女儿身的身份,所以谢玄才觉得奇怪,也才有此一问。 谢道韫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回答。是啊!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呢?这本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可是每当谢道韫想到,自己要以女子的装扮出现在郗超面前的时候,心中就会一阵莫名其妙的发虚。 正在谢道韫无法作答的尴尬时刻,菡萏和芙蓉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了进来。 “小娘子!小郎君!”二人向着谢道韫姐弟行了礼,便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红果羹和蛋羹来。 和菡萏的温顺恭谦不同,芙蓉却是个爽利的性子,比菡萏也大上两岁。这两个小丫头的性情,倒也真是应了她们两个的名字。这菡萏是未开的莲花,自然是要比绽放的芙蓉多上几分娇羞的。 “小娘子,这是您要的蛋羹!这是小郎君要的红果羹!这红果羹奴婢特意拿了两份来,小娘子吃完蛋羹后,再吃上两口红果羹也好!剩着吃了就睡的话,明儿个会难受!”芙蓉一面摆着食案,一面笑着道。 “你费心了!”谢道韫笑着谢了,便让谢玄去吃红果羹,至于自己要的蛋羹,她只是随意的吃了两口,便将盛着蛋羹的瓷碗推到菡萏、芙蓉面前,道:“我吃不下了!你们两个忙了一个晚上,分食了吧!” 谢道韫本就不饿,之所以叫来这碗蛋羹,也不过是方才打发菡萏出去的借口罢了。 芙蓉闻言,脸上立马露出几分喜色,笑着谢了后,便麻溜儿的将碗放回了食盒中。菡萏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谢。 “小娘子再用两口红果羹吧!听厨子说还是关外的北红果,得来不易那!”芙蓉毕竟是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本就嘴馋,再说起这红果来,口中更是多了些口水。就是这说话的过程中,都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再看那边的菡萏,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道韫发现了菡萏的异样,出言问道:“菡萏,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是!”菡萏红着脸,有些不安的看了芙蓉一眼,道:“小娘子,奴婢在想,这红果和您刚刚服得药会不会有什么冲突?要不要着人去问问大夫,看看这两者能不能同食?” 菡萏的话是越说声音越小,而站在一旁的芙蓉却是脸色越来越白。本在努力解决自己碗中红果羹的谢玄闻言,也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道:“阿姐!菡萏说的有理啊!不如去着人问问!” “哪里需要那么费事!都已是晚上了,还要劳烦大夫做什么?”谢道韫笑道:“我本就不想吃的,又哪里需要去问犯不犯忌讳呢?” “阿姐你不吃啊!那给我吃好不好?”谢玄笑嘻嘻的小脸出现在了谢道韫的面前。 谢道韫点着谢玄的额头道:“不成!这红果虽是好东西,也不是这么个吃法!改明儿再吃吧!至于这个……”谢道韫又将那瓷碗推到了菡萏面前,道:“你们两个一道帮我解决了吧!” “这……”菡萏还想推辞,芙蓉那边却是飞快的应承了下来,仿佛是害怕谢道韫改口一般。这一下子,别说是菡萏,就连谢玄都听出不对来,微微蹙了蹙眉头。 谢道韫看着面前的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孩子王一般。但她实在是懒得管小孩子家家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哄着谢玄快些回房睡觉去了。 之后的收拾、铺床自是不提,待得谢道韫躺到了卧榻之上后,菡萏和芙蓉也退回外间去了。 “你倒是好心!跑到小娘子面前装乖巧!方才在厨房的时候怎么不说?非要等红果羹拿到小娘子面前了,才说有什么冲撞、忌讳的!”芙蓉将食盒往地上放了,话中的酸意呼之欲出。 菡萏面露尴尬,她本就嘴笨,瞧见芙蓉生气之后更是着急,急忙道:“我之前也是没想起来!方才才想起……” “得了!得了!”芙蓉白了菡萏一眼:“知道你是护着主子的!但也没有贬低旁人的道理!今儿你值夜,可要好生伺候着!可别让小娘子的病加重了才好!” 说罢,芙蓉拎着食盒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冷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才从小娘子的嘴里夺下那么点吃食!我怎么好一个人独享呢?” 芙蓉将食盒往地上一撂,用拐了好几个弯儿的声音道了句“您慢用”后,推门而去了。 菡萏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攥了半天衣角,直将眼泪都攥出了几滴。过了半晌,菡萏才蹲下了身子,低声抽泣着将眼泪擦了,又将食盒放到了通风的地方,想着明日还可以拿到厨房去热上一热,到时候再拿给芙蓉赔罪就是! 谢道韫给在内室翻了个白眼,低声自言自语道:“拜托!老娘又不是聋子!哎!懒得管你们这帮小屁孩!”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八章 装病实非轻松事 嗯嗯!看在影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拿票票砸影子吧!嘿嘿嘿~~ —— 家中所来的毕竟近亲,虽然可以托病不见,那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患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若是真的躲在房中不出去,没准儿会被别人嚼出什么舌头根子来。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谢道韫还是决定赌一把!反正上回与郗超见面是男子的装扮,那日又是傅了粉的,并不一定会被他认出吧!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谢道韫一早起来看着铜镜中的容颜时,还是觉得心里发虚。 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宝奁中取出青黛、胭脂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往自己的脸上涂抹着。 既然是病,那就得有病中的样子。什么黑眼圈、病态的红晕什么的,还是要弄出些的,也可以当做是易容不是?只希望那郗超眼拙,看不出才好! 不过听说郗超要在这里住上好一阵的,难道还能一直都玩什么装病、易容不成么? 说起易容,谢道韫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特工生涯。说起来,还是那个时候办起事来方便啊!易容什么的,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遇到出任务的时候,那可都是有专业人士在旁跟着的!可谓是一条龙服务啊!哪像现在?哎…… 能掩盖一时是一时吧! 谢道韫这么一溜号,眼底下的青黛不由得抹得多了些,她又急忙就着自己的袖子开始擦…… 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着实有些狼狈。 昨日谢道韫生病的消息传到谢尚、谢安耳中,他们两个做叔父的,便派人来慰问了,并且免了谢道韫这几日晨起去请安的礼数,只吩咐她好生歇息。所以,谢道韫“装扮”完毕后,也没有了什么事情,便坐在食案旁看着那一桌吃食发呆。 虽是早餐,却也是丰盛的不得了。除了平素所用的豆粥之外,还加上了一道清爽的黄卷汤、一盘看着就引人食欲的油豆腐。黄卷就是豆芽,汤中自然带了一股清香的味道。而那油豆腐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做出来的,入口即化的口感,绝不油腻。 看着这么一桌子的吃食,谢道韫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消说,这些必定是郗氏特意吩咐人准备下的了!生怕自己被汤药苦了嘴,吃不下东西,于是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这黄卷、豆腐之类的,都是谢道韫平素最喜欢吃的…… 母亲的爱护之意实在是令人感慨啊!谢道韫喝了一勺汤,只觉得那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流进了心坎里,又缓缓的融入到了自己的血脉中。 在这人世间来来回回的走了两遭,说起来,自己唯一有所亏欠的,就是郗氏了吧! 谢道韫闷闷的喝着汤,心中想着,不知道昨天晚上郗氏的头痛之疾有没有再犯?自己这样装病,拖累郗氏跟着担心,实在是有些不厚道啊! 对了!还有那盒胭脂,还一直都没有机会给娘亲那! “韫儿!可用过早饭了么?”正在谢道韫胡思乱想的时候,郗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娘亲啊!我正用着那!”谢道韫急忙起身相迎,郗氏推门而入,见谢道韫要从榻上起来,急忙抬手止了,带了些嗔怪道:“快坐下!咱们母女之间,哪里用的着这些个虚礼?”说话间,郗氏便看到了谢道韫的“黑眼圈”,不无担心的道:“这是晚上没睡好?还是这个劳什子的病症弄的?怎么折腾成这个样子?” “娘亲您放心!没事儿的!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谢道韫忙着安慰,这面的话刚刚说完,她就看到了母亲身后的那个人影,整个人不由得猛地一呆。 郗氏见谢道韫直勾勾的瞧着自己身后,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来着。她忙转身扶了那人的肩膀,道:“韫儿,这就是你那郗超表哥!早晨一道用饭的时候,他便说要来探病,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谢道韫看着那个俊秀挺拔、面带微笑的身影,小心肝就开始噗噗的跳!一方面是她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害怕被对方认出来。而这另一方面的缘由,就有些说不清了! 郗超仍是那副浑然洒脱的模样,那份不羁于世俗的感觉,自然而然的从他那张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来。说来也怪,不论是君子如玉的温婉,还是魏晋风骨的狂荡,都能够在他的身上寻到踪迹。明明是两种几近相悖的特征,却被他这么一个少年共同揉进了骨子里。 谢道韫看着郗超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心便如若那远离了岸旁的深海,时而波澜壮阔,时而云淡风轻起来。 郗超对着谢道韫笑了笑,微微行了半个礼,笑道:“表妹病中,本不该来叨扰的。可是家父心中惦记着,昨日就说了好几遍,我自己也放不下心来!便央求着姑母带着我,来看表妹了!” 谢道韫没有看见,就在郗超低头行礼的那一瞬间,后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的笑意。 谢道韫因为心跳而红着脸,这一下子,却比那用胭脂愣涂出来的“病态红晕”自然上了许多。 “表哥不必如此!这一礼,韫儿哪敢生受?”谢道韫侧身避过郗超的礼,忙道。 “是啊!你们兄妹二人哪里需要如此呢?”郗氏笑着对郗超道:“我和你父亲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在我眼里啊,和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往后你住在姑母这里,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不论是吃的、用的,还是别的什么,开口跟姑母我说就是!不必把自己当成外人!听说你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住在姑母这里,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否则的话,我这个做姑母的也会心疼的啊!” 郗超听得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心中也不由得扬起一股暖意。他笑着朝姑母躬了躬身子,道:“姑母放心吧!父亲早就说过,他年轻的时候跟姑母您最是亲近!虽然不是亲兄妹,却比别人家的亲兄妹还亲上几分!父亲将我托付给您,自然是一百个放心的!超儿虽然顽劣了些,但也是知道道理的!姑母您放心,超儿一定不会给姑母您添乱的!” “哎!超儿真是懂事那!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郗氏怜爱的摩梭着郗超的脸颊,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超儿!你在家中的时候,是找的先生教你?还是在族学上课?” “超儿一直是在跟着吴落生吴先生学玄的!吴先生本是父亲手下的幕僚,只是如今父亲要南下,吴先生也要跟着去帮忙,所以……” “你父亲的意思呢?怎么说的?”郗氏问道。 “父亲的意思是,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进谢氏的族学听上一听!谢氏是诗书传家的大族,家学渊源,自然是值得超儿学习的!” 郗氏点头道:“学业确是不可放下的!听你父亲说,你是准备明年就去参加品级的评定了吧!如今还是要多用心学习的好!这件事情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跟安排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的!” 所谓品级评定,指的便是“九品中正制”。说白了,它不过是一个选拔官吏的制度,和后世的科举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想要出仕为官的话,这也是必走之路的!当然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自是极多的,日后再做详谈。 “多谢姑母了!”郗超笑着行礼。 而后,郗超又温言细语的询问了一下谢道韫的病情,都被谢道韫含糊的搪塞而过。几句之后,郗超就以“害怕表妹疲乏”的理由而告了辞,翩然而去了。 看着郗超消失的背影,郗氏是赞了又赞的,一旁的谢道韫却是有些怅怅然的失神。 “娘亲!”谢道韫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我也去族学上学去!可好?”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二十九章 对面相见相识否 晚上事多,影子刚刚拱回来!传的晚了些,抱歉!抱歉! —— “佩服!佩服!”小谢玄拿腔拿调的向着谢道韫作着揖,脸上那敬佩之情,还真不是作伪。 谢道韫理了理身上的大袖衫,对着铜镜正了正头上的小冠,白了谢玄一眼,道:“少在这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一会儿别说漏了嘴!若是拆穿了我的身份,看你姐姐我怎么收拾你!” 小谢玄闻言吐了吐舌头,打量着往自己脸上抹东抹西的谢道韫,随手拿起其中的一个小盒子,道:“阿姐,你扮男装就扮男装呗!往脸上擦这些个东西做什么?” “你懂什么?”谢道韫将小盒子从谢玄手中夺下,道:“这些粉黛可是易容的好东西!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易容一道并不是如何玄妙的东西,只是想方设法的将人脸上原有的特点改变罢了!” 这所谓的“有人”,自然是指谢道韫前世所认识的易容师了。只见谢道韫一面摆弄,一面继续滔滔不绝的道:“比如拿你姐姐我说吧!我的颧骨低,便要在这里涂上厚厚的粉,使其增高些!我的眉毛太过柔和,便要修上一修,使其变成入鬓的剑眉!你看!”谢道韫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是不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真的那!”谢玄拍手应道:“和以前的阿姐比,的确是多了一股英气那!更像男子了!不过……”“不过什么?”谢道韫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杰作,抖动着肩膀嘿嘿傻笑。 谢玄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颧骨用粉加高,事后可以洗掉。可是,这修过的眉毛,要多久才能长得回去啊?” 谢道韫闻言笑声一滞,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摆手道:“哎呀!不管了!不管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啊!好不容易才劝服了娘亲,如今怎么可以因为这么点小事情,给自己添堵呢?” “嗯嗯!”谢玄在一面附和道:“阿姐!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娘亲的呢?能不能教教我?” 谢道韫的面色不为人知的一红,含糊的解释道:“当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啦!” 其实啊,谢道韫说服郗氏的方法的确不怎么光彩!她跟郗氏说,自己夜里曾经做梦,梦到了一个手持麈尾、胡子白白、倒骑黄牛的老头儿!而那个老头儿给了自己一个画像,又跟自己说,若是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病除去,那就必须要和画中的这个人做上至少三个月的同窗,潜心学习黄老之道!而那个画像上的人,当然就是郗超郗嘉宾啦! 郗氏本就是信奉五斗米教的,整日里都是张口闭口的真君来真君去的。对于这样的托梦之事,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怀疑。而且,谢道韫还在话中留了一个心思,便是没有直接点明那个老头儿的身份,而是让郗氏自行去猜!若说手持麈尾、胡子白白还是很常见的话,那倒骑黄牛可就是点明人物身份的关键所在了!时人皆知,写出洋洋洒洒五千言《道德经》的老子李耳,便是倒骑着黄牛出的函谷关!而道教中的太上老君,指的便是老子本人! 这可是真君托梦啊!哪里能够由得郗氏不信?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平素就乖巧听话,更加没有说谎话的道理不是? 所以,在听完谢道韫的话后,郗氏仔细思付了半晌,便应承了下来,而后直接回到自己的房中,虔诚的念诵起老子五千言来了。 简单说来,就是谢道韫用鬼神之事作为包装,给郗氏做了个套子,结果郗氏真的毫无悬念的钻了进来。 毕竟是算计自己娘亲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往外说!而且,对于谢道韫这么一个拥有千余年后的思想的来说,用神鬼之事欺骗他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才在谢玄面前如此的含糊其辞。 看着镜中自己那带了几分英气的面孔,谢道韫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想尽了办法,屁颠屁颠的跑去上学? 谢道韫啊谢道韫!就算你的身体再怎么年轻,你也不当是这样一个幼稚的人啊!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近乎花痴的举动呢? 一念至此,谢道韫就有种想要将脸上的妆容擦净的冲动,可是手抬到半空,却又重新放了下去。 不论那少年是不是郗超,他脸上的笑容是自己无法忘怀的!不论他是多大的年纪,那骨子里熟悉的气质却是让自己无法忽视的! 哎!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不是早就想好了么?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这辈子,那这一生就要抡圆了活!活的至情至性!活的洒洒脱脱!随着自己的本心便是!谈什么麻烦?谈什么顾忌? 明日的烦忧,明日再提就是!今日便只随本心而动,率性而为便是! 心中仿佛有了底气,谢道韫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向着谢玄到了一声“走吧”,便穿上了高齿屐,甩袖悠然而去了。 —— 今日的族学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来了两名新来的人! 看着这句话,大家就知道了,所谓族学族学,不过就是一群闲得发慌的少年们聚集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实在是不会有什么太多的乐趣!整日里不过是枯燥无味的经义文章、书法绘画,最多不过是一场激烈的清谈辩玄,为平淡的日子带来几分生气罢了。新来两名学生就可以称之为大事?由此可知,这混族学的日子有多么的无聊了! 谢道韫站在族学的大门旁,抬头看着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谢氏族学”四个字,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自己前世从未迈进过学校一步,如今竟要乖乖的做一名学生么?不过说起来,这时候的学生还真是挺可怜得!旁边的同窗都是男子,连一个养眼的美女都没有!定是无聊之极!无聊之极啊! 微微一笑,谢道韫正准备迈进族学的大门,好生的观赏一下周遭环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飘然传来——“这位兄台!在下早就说过,我们还会再次相见的吧!” 谢道韫身子微颤,偷偷的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才摆出一副惊喜的神色回过头来,向着郗超见礼道:“昨日便听玄儿说起嘉宾兄的身份,又听说嘉宾兄也要来谢氏族学进学,实在是欢喜的厉害啊!” 郗超穿着一身的素色褒衣,博带宽袖,眉目疏朗,谈笑间便有浑然洒脱之情隐隐外露,跟同龄人一比,实在是有鹤立鸡群之感! 当然了,站在他对面的谢道韫和谢玄也是不输常人的。谢道韫虽然只是七岁的身子,却带着一个饱经世事的灵魂,就算再怎么用脂粉遮掩,那眉目、举止间散发出的疏懒之情,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而谢玄虽然没有其姐那样的风度,却也是眉如墨画,眼似点漆,加上那白瓷般的肌肤,便如同画卷中走出来的童子一般。 郗超的目光掠过谢道韫的容颜,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色,但却转瞬即逝了。他笑道:“兄台与我相谈一场,我竟然还不知兄台姓甚名谁,郡望何在!实在是失礼了!” —— 作者有话要说:说来也怪!影子本人是个极不爱上学的人,从初中就开始逃课,一直逃到大学。可是却偏偏喜欢写学堂!怪哉!怪哉!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章 谢氏族学高门外 谢氏族学是傍着秦淮河水而建的,透过人字形的红瓦屋顶,和那支撑在立柱、横梁间的斗拱连排,所能望见的便是秦淮对面的东府城,以及皇族的居所。 出了族学的大门,向东面走上百余步,便是一处景色绝妙的园林,土山、钓台、曲沼、飞梁、重阁皆在其中,行走在其间自有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之感。 谢道韫曾在其中游玩过,纵然她这个饱览了千年之后现代园林的灵魂,置身于其中时也不由得不感慨一番古人的智慧。也不知是谁为了这庭院费了这么大的心思,竟真的将魏晋士人标榜的旷达隽永、山水之乐融进了其中,最为难得的是,这样费劲心机所建造出来的园林,竟没有一丝的斧凿之感,反而是仿若自然天性的一种流露,清幽自然。 常有谢家子弟散学之后,便来此地游玩一番。就是谢家的其他族人,在惠风和畅之时也会“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吧! 族学是个两进的院子,外间一座宽敞明亮的大堂,自是用来授课听讲的。而里面的连排的五六间房屋,却是给前来授课的教习预备下的。 虽说谢家原本就家学渊源,就算是族中再怎么不济的纨绔子弟,比若说谢柳之那样的人物,也是能够背上几句王辅嗣的《老子注》的,但是做学问一事毕竟不能闭门造车,还是要博采众长不是!所以,谢家的长辈们时不时的会请来一些名满天下的大家,为族中子弟指点一二、释疑解惑。当然了,其中不免有些个小心思。若是自家的哪位子弟被那大家看上,赞赏上一句两句,那对子弟的前程还是极有益处的。毕竟晋人极重名声、风评,而那些有了尊望的大家们,又极喜欢点评旁人!其中趣事,从《世说新语》中的“识鉴第七”、“赏誉第八”可见一斑。 话说回来,能够被谢家的长辈们请来讲学的,自然都是贵客。按理说,应是请到主院中居住的。可是魏晋人物不拘于流俗者多矣,自有许多喜好清静自然的贵客,不喜欢主院中的聒噪,而看上了族学旁的那座园林,吟咏着“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句子,兴致匆匆的住进族学内院的房间中。 其实,就算没有旁边的园林,族学中的景致也是极好的。只是比那浑然天成的园林多了些古朴、厚重之气,少了亭台楼阁,多了些隽永书香罢了。 族学的园中多植梧桐,就连大门口的两旁都有两株三四丈高的梧桐树。谢道韫看着这两株梧桐,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前世的大文豪鲁迅先生的名句——“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只可惜,面前的是梧桐而不是枣树。不过还是梧桐好些,待得夜深人静之时,没准还能看到那“缺月挂疏桐”的孤冷妙境。 不过现在是大白天,没有缺月不说,身边还有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实在是让人无法全心全意的欣赏什么景致去! 只听那衣冠胜雪的郗超微笑着问道:“不知兄台高姓?郡望何在?” 对于这个问题,谢道韫早就有了考量,当即也是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不敢!小弟贺子斌,小字文绮。说起来,玄儿的娘亲,也就是嘉宾兄的姑母,正是小弟的娘亲的从兄的姑舅的远房侄女!” 说罢,谢道韫就在心里直乐,心道:“小样的!我这么一套七大姑八大姨的砸下来,你还能不迷糊?” 谢玄也是在一旁将面容紧绷了,这才勉强忍住了笑。这一套还是他们姐弟二人一起胡编的,往上还跟郗氏打过了招呼,所以也不怕别人拆穿! 郗超果然微微怔了怔,旋即笑道:“哦!原来如此!我姑母的舅舅,就是文绮你的外祖父吧!文绮你姓贺?可是会稽贺氏?” 得!这一下子,没把郗超绕迷糊,却把谢道韫姐弟两个弄了个不尴不尬!这叫什么事儿嘛?同学!你的脑子也转的太快了点吧! 谢道韫,或者说是贺子斌的嘴角不为人知的抽动了两下,勉强笑道:“呃……是外祖父,不过不是嫡亲的!小弟正是会稽贺氏的子孙。不过我父亲只是族中旁支,再者,我们贺氏又是二等士族……哎!自然是无法和嘉宾兄相比的!” 郗超眼中的笑意不减,道:“文绮你何必妄自菲薄?人生在世,自当凭借自身才华博得名望,单单靠着族中门望庇佑,哪能称得上是什么大才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窝在书案前规规矩矩的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哪里比得上文绮你博闻强记,清谈玄妙呢?” “嘉宾兄自谦了!谁不知道嘉宾兄如斯年纪就已经被琅琊王辟为椽吏!如此殊荣,足令我辈中人望其项背啊!”谢道韫一面谦和说着,心中不由得在想:“他能说出这句话来,也算是惊世骇俗了。毕竟这世家大族的荣耀,可是到了唐朝才渐渐消磨殆尽的啊!几百年的荣光,被他一朝弃如敝履,不知该骂他眼高于顶,还是该赞他恃才放旷了!” 虽然二人这奉承之言虽然皆出自真心,但这么寒暄来寒暄去的着实没什么趣味。谢玄看着这两人的做派,在一旁撇了撇嘴,道:“都是亲戚,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外道?听的人牙酸!” 谢道韫和郗超皆是一愣,旋即不由得忽视而笑。 郗超洒然一笑,道:“玄弟所言甚是!我与文绮自有惺惺相惜之感,在这诌这些酸词岂不是让人笑话!文绮,话不多说了!既然我们二人都要在这谢氏族学中进学,那以后便是同窗之宜!日前情谊,日后再诉不迟!如今进门听课才是正事!” 谢道韫本也被方才的寒暄酸倒了牙,如今见郗超如此自然不会有异议。她笑着应了,便领着谢玄大步向着族学里面走去。 郗超见小谢玄屁颠屁颠的跟在谢道韫所扮的贺子斌屁股后面,还习惯性的跟“贺子斌”错开了半个身位,眉毛一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贺子斌?贺文绮?”郗超抖了抖长袖,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有趣!有趣!” 唇边浅笑,大袖翩然,郗超对身后小童道了一声“走吧”,便风度翩翩的迈进了谢氏族学的大门。 梧桐叶落雁初归,族学门口的那两株梧桐在渐渐浓重的秋意中抖了抖,抛下几片秋叶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一章 试看族学奢靡风 士族子弟,士族子弟。说白了,这都是一群爷啊! 不说别的,就看那一个个在学堂中的做派,就足以令谢道韫前世所见过的所有的富二代甘拜下风! 人还没坐下,旁边的仆从就赶忙从包袱里拽出一个棉布做的厚垫子来,笑呵呵的放在薄薄的竹席之上。此物何用?君不见那正常的竹席又冷又硬,若是自家小郎君在其上跪坐的时间久了,岂不是要喊累的么? 这还不算什么。等人双袖一拢,跪坐下去之后,仆从在左面奉茶,书童便在右面磨墨!各位不要惊诧,这茶具、砚台什么的,还真不是族学中准备的,诸君还请自备!虽说这些个东西特别沉,尤其是那茶具还容易碎,但是若是在上学、放学途中遇到了那不开眼的歹人,还可以当做是砖头拿来砸人不是?再说了,这些东西又不用各位小郎君自己拿!甩手给仆从、书童们,自己两袖清风的傲然独步就是! 这还不算完!那仆从所背的包袱里,还有好些个好东西那!比如说一些锦盒所装的点心吃食、小郎君中午要用的饭菜,都背负在其中!虽说族学中午休息的时间,足够各位小郎君们回到自家院子里吃饭,但是却没有几个愿意回去的!因为这路程实在是远了些,而且这为了一顿饭而步履匆匆的,也忒没有士族风度不是?还好族学这边体谅各位学子,特意在学堂的侧室开了一间厢房,里面也是锅灶齐全,权当厨房功用!每到快近学堂中午休学的时候,各位小郎君们的仆从们便又开始辛勤劳碌了!捧着已经为小郎君们准备好的吃食,屁颠屁颠的去热饭!说起来,也真有那讲究的,嫌弃这公用的锅灶太脏,吩咐仆从从自家自带一口锅来! 得!这小郎君来上学,跟随而来的笔墨纸砚、米粮炊具倒是齐全!要是众人不幸遇到了地震之类的天灾……别说!就算这谢氏族学成了孤岛,有了这些个东西,还真够大家活上一段时日的!而且还有笔墨纸砚不是!没准儿谁就能扯出一东晋版的《鲁滨逊漂流记》来…… 得得!扯远了!扯远了! 谢道韫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努力的让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淡定…… 不过,如此奢靡程度……哎!真真是开了眼界了啊!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一段吟咏之声从厅堂的另一侧传来,这声音是真真切切的洛生咏,只是微微有些含糊不清,带了几分大舌头的感觉。 众学子寻声望去,却见一傅粉熏香、带了满身的绫罗挂件儿的少年,正抓着自家书童的手不肯放。看那少年有些涣散的目光,以及满身的熏香都挡不住的酒气,不消说,这厮定是喝多了!旦瞧那少年人眼中的情意绵绵,再瞧那眉清目秀的书童尴尬的模样,谢道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中国历史上,好男风的时代很多,这魏晋南北朝的男风便是极盛的。君不闻周小史、韩子高,以及那凤凰于飞的慕容冲,皆是这时的人物。而世家大族、官宦权贵们,若是不在家中养上百十个娈童,那待客饮宴都是拿不出手的!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在心中算计。此时,西晋的周小史已经消失无踪,距离南北朝的韩子高出生恐怕还有二百余年,而那西燕的慕容冲……虽然自己记不得他准确的出生年份,但恐怕如今也是没有出生的人物吧! 男风!男风! 谢道韫微微撇了撇嘴,虽然她对“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抵触之心,但若是自己的亲人也好上这口的话…… “喂!”谢道韫捅了捅坐在自己身边的小谢玄,拿出长姐的架势,教育道:“你以后可不行这样啊!” “啊?什么这样?”谢玄先是一怔,之后陡然明白了什么,被谢道韫的这句话弄了个满面通红,一时间吱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这么大点的小屁孩,竟然还知道害羞了!嘿!”谢道韫没有多做调侃,而是一理衣袖,回头整理起自己的书卷来。 谢道韫并没有看到,在她回过头去之后,红着脸的小谢玄偷偷瞄了那眉清目秀的书童好几眼,目中流露出几丝欣羡的神情来。(注一) 其实在整个书堂中,吸引人目光的不单单是那个醉酒的少年,还有不少人的目光正汇聚于谢道韫和郗超的身上。更有那不拘礼法的,已是在边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了一番。 他们三人都坐在右后方的角落中,其中不愿引起旁人注意的心思不言自明。 郗超和谢道韫都不是好事之人,郗超但凡遇到旁人询问的目光时,便微笑颔首权作招呼。而谢道韫却是连应承都懒得应承,打了个哈欠后,懒洋洋的给自己磨墨,侧头向谢玄询问今日的课程?br /> 晋显风流第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程。 “哦!哦!若是上午安石叔父来的话,就什么书都不必准备了!因为安石叔父都是即兴而讲,或老庄周易、或儒学佛经!若是安石叔父不来的话,就是像往常一样授课了!上午讲老庄,下午讲洛生咏。”谢玄答道。 哎!安石叔父就是不同凡响啊!管他是玄学、儒学、佛学,竟是随手即来!学贯三家啊! 谢道韫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便从自己的书箱中翻出了《老子》和《庄子》,准备在授课之前稍微看上一看。如今的书自然不是书简,而是多用帛书,偶尔也有用纸书的。只是现在的纸张实在不怎么好,看起来极为别扭。不论是帛书还是纸书,并没有像后世那样订装在一起,而是用书轴固定,若是不打开,看起来倒像是一幅幅的画卷一般。 谢道韫看着自己手上泛黄的书卷,不由得第一百次后悔于自己前世没有学习过太多的化学知识,否则若是在这里弄出个现代造纸术来,岂不是泽被后世的大功劳?最起码,咱自己看着也舒服不是! “玄弟早啊!咦?不知这位是……” 还没等谢道韫静下心来看书,就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可不正是一脸高傲之气的谢朗嘛! —— 注一:不是影子诋毁谢玄,史书中有记载,谢玄小时候真的有bl倾向!还是被谢安扮过来的!亲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晋书·谢玄传》!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奖励很悲催的用完了(摊手~),要等到下个月才会再有了!但是精华还有!大家的评论,影子还是会给加精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二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感谢寂寞-冬季童鞋的再次打赏! —— 这可真真算得上是冤家路窄!虽说谢道韫早就想到过在族学中会遇到谢朗,但也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太好的对付他的方法。只能寄希望于他谢朗眼拙,看不出贺子斌和谢道韫的关系就是! 转头就看到了老熟人,谢道韫不由得心中微紧,但以她前世特工的经验来讲,处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容易了!她从容起身,面带微笑的向着谢朗行了个平辈礼,道:“小弟贺子斌,前来投奔姨母郗氏,故而在这里求学!” 谢玄微微笑了笑,只是手心有汗,面色有些僵硬。 还好谢朗这些年被长辈们宠溺惯了,难免染上了眼高于顶的性子。他听得谢道韫自报家门,是贺氏子弟,在心中就不免将他看轻了几分。只是瞥见他的面容时微微一怔,旋即听说他是郗氏的亲戚,便也释然了。 “哦!怪不得看着面善!说起来倒也是亲戚!”谢朗拿腔拿调的说了几句,便也懒得再和贺子斌多费唇舌,而是转到了郗超那里,笑道:“嘉宾兄少年英才,如今我们在同一屋檐下求学,后日也是一段佳话啊!” 他这话说狂傲,似乎认定了自己日后会名扬天下一般。 郗超但笑不语,没有接谢朗的话茬。 谢朗不由得神色一僵。他对郗超本就存了几分嫉妒之心,如今见他不搭话,更是觉得此人狂傲非常,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但就算心中再怎么生气,身为士族子弟也没有怒形于色的道理!他无意间刚好瞥见一旁的“贺子斌”,不由得跟自己旁边的一个谢家子弟笑道:“说起来,咱们谢家也就是家大业大!随便养上百十个闲人也不是难事!若是换成那没落的一等士族和名声不显的二等士族,怕是连锅中的米粮都要粒粒计算了吧!” 郗家本也是一等士族,但是自郗超的祖父郗鉴过世后,郗家便再也没有能在朝中位居高官的子弟了。所谓家族郡望,一是靠祖先的声明,二是要依附于现世的权势。毕竟不论是什么时候,人在人情在这句话,都是不假的! 谢朗口口声声“没落的一等士族”,所指的,便是他们郗家的日渐衰败了。而那句“二等士族”所指的,自然是“贺子斌”的贺家。只可惜,谢道韫毕竟不是真的贺家人,即便他谢朗再怎么出言贬低,也和谢道韫没有分毫干系!故而她只是一笑而过。 而郗超却也是个能隐忍的,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一言不发,权作没有听到。 谢朗这一招黑虎掏心使得狠辣,奈何对方二人均是不接招,他能有什么办法? 站在原地磨了半天牙,谢朗愣是一句话没憋出来,冷哼一声,甩袖去了。 郗超的座位在谢道韫的左前方,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微微一笑。只有谢玄在那里挠了挠头,不免有些尴尬的对郗超小声道:“超表哥你别见怪!我那谢朗哥哥只是脾气大了些,其实人品还是好的!之所以对嘉宾兄你这样,多多少少是因为我阿姐和我……” “哦?”郗超微微挑眉,扫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贺子斌,问道:“和你阿姐有什么干系?” “呃……”谢玄偷瞄了贺子斌一眼,见后者没有什么表示,便将日前谢道韫赢下秋水笛、拳打谢柳之的故事讲了。 对于先前的一个故事,郗超还听得连连赞叹,口称谢道韫的确当得起“芝兰玉树”四字。而听到后一个故事,郗超却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强忍了笑意,却是不知该作何评论了。 待得谢玄比比划划的讲完了,贺子斌在一旁清咳一声,一脸肃然,正经八百的道:“玄儿,有些事情多说无益!不利于家族和谐!嗯!要和谐!知道么?” 谢玄哑然欲笑,却被贺子斌一个目光给瞪了回去,憋了个脸色通红。半晌才缓过气来,面色上变化万千的答了个“是”字。 郗超还好,听完贺子斌那一派和谐宣言之后,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姐弟二人,做伏案写字状,只是细看之下可以瞧见肩膀的微微抖动…… 贺子斌只觉得自己满脸的黑线,再次看向谢玄的目光也算得上是杀气凛然了。 谢玄干咽了一口吐沫,咧嘴一笑…… 正当谢玄寻么着,是不是要借助尿遁逃过阿姐的制裁时,授课的先生大步迈进了学堂,缓解了这一场危机。 贺子斌的目光移走,谢玄“咻——”了一声,偷偷的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郗超回复了那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只是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残留。 谢安没有来给子弟们上课,想来是不知在何处喝茶偷懒。给诸位小郎君们上课的人,便成了谢家的常备先生,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谢静之。 说起来,这谢静之也有几分才名,只是为人不谙世事,只喜好学究天地。所以便也没有了出任为官的打算,只是整日猫在谢家的庭院中研究学问,教授子弟。说起来,倒也是一件乐事了。 一代文豪苏轼在贬谪之际,也曾慨叹出“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句子。想是看遍了这世间的繁华,看淡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只愿忘却那营营苟苟,洒然兮扪心自问,率性而为吧! 若是考究起来,这位谢静之却是要比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的太多了!最起码,他在做着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正在做着自己本心所向的事情!大概,像他那样的人,总能称得上一句“此身为我有”了吧! 谢道韫想到此处,不由得静思起来。自己重生这一世,想要的是什么呢?自己的本心所向,又是什么呢? 是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变这五胡乱华的战乱?不好意思!第一,咱没有这拯救苍生的慈悲心境。第二,更没有这挽大厦之将倾的能力。 那是像这族学的先生谢静之这样,学究天人之际,效仿王弼著书立说?呃……且不说咱自身懒得要命,现下学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就算是咱肯勤勤恳恳的苦学,也未必能成什么大才啊! 那么……谢道韫看了前面的郗超一眼,旋即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这郗超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罢了!即便他跟那人有些相仿,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竟然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跑来跟他做同窗……如此行径,实在是有些幼稚可笑了!可叹自己明明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难道说,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受了这个幼小身体的侵染?让自己变得幼稚了?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摇头苦笑。 哎!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来了,也就没有了再离开的道理!反正整日在家呆的难受,如此也算是每日出来放风吧!顺便还可以…… 谢道韫的目光从郗超的身上转到了谢玄那里,谢玄似乎感受到了谢道韫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侧首望来,眨巴眨巴眼睛,摆出一派无辜的表情…… 谢道韫一乐,心道:“是了!顺便还可以管一管谢玄的学业!继续我们的粗腿养成计划嘛!”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三章 慵懒倦怠一学生 感谢小紫的打赏哦!摸摸头~ —— 教书的谢静之是个老学究似的人物,说起来倒也是敬业到了极点,勤勤恳恳的细细讲诉,时不时的停下来问问诸位学生有没有不解之处。 虽说谢静之只有四十余岁,但看起来却像是五十有余,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整日的眯缝着,据谢道韫观察,想来这位先生是平素不注意保护眼睛,恐怕是个大近视! 跟坐下的谢家子弟们比,谢先生的衣着实在是太过朴素了些,再加上那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看着这样的教书先生,谢道韫不免想到了自己前世看到的那些兢兢业业的老学者。看来不论是在什么时代,为科学教育奉献一生的人都是大有人在啊!只是研究的东西不大一样罢了! 面对着这样的先生,谢道韫实在是打心眼里生出几分敬佩之心来。 静之先生如今讲的是《庄子》的《逍遥游》篇。这磅礴大气,浩浩汤汤的文字被先生用纯正的洛生咏读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谢道韫在下面静静的听着,却没有对文中蜩与学鸠的目光短浅倒是没有什么感慨,却是想着那“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句子微微有些出神。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莱吹取三山去。” 写出这样状气凛然的一代才女李清照,最终也沦落个漂泊的下场。更不必说那写出《悲愤诗》《胡笳十八拍》,饱尝离乱之苦的蔡文姬;那与温庭筠总角弄青梅,最终却死于非命的鱼玄机;以及那写出《断肠词》,却命途多舛的朱淑真;就连自己……原本的谢道韫,在丈夫王凝之被杀之后,也是孀居于会稽,沉寂于市井之间,脉脉不得闻。 真不知,是红颜薄命,还是天妒英才! 谢道韫在心中微微叹息,又自付道:“既然我来了,总要改变些什么。纵使改变不了历史的车轮滚滚,也须得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读过之后,静之先生又按照正始玄风的说法讲诉了一番,便任由学生自行领悟去了。 说起来,此时的学术风气倒是极为开放的,正如此时的人物一般,不拘于过往,而注重融合和创新、出奇!不论是引玄入儒,还是以儒释玄,最重要的就是要道出古人之未道!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先生在讲课的时候,并不会字斟句酌的点明其中经义道理,而是要学生们自己去参悟!当然了,这老师毕竟也不是甩手先生,若是遇到道理不明的,还是可以随时请教的! 静之先生停止讲学后,就有几个原本趴在桌案上睡的正香的谢氏子弟条件反射的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便开始跟旁边的人闲聊。这一下子,族学中热闹了不少,在混沌不清、此起彼伏的洛生咏的掩护下,浑水摸鱼闲聊者有之,百无聊赖望天者亦有之。 谢道韫随手翻看了几眼,也觉得有些无聊,侧头去瞧,却见小谢玄摇头晃脑、费劲巴拉的逐字逐句的读着,那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的小模样煞是可爱! 不去打扰谢玄,谢道韫索性向别的地方望去。郗超从自己的书箱中拿出了《庄子集注》,正在比对着原文凝神而看。他虽然跪坐在那里,那腰板却一直挺得笔直。宽大的衣襟在他的身下铺展着,右手持笔缓缓而书,那认真的神情十分吸引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道韫的目光,郗超微微回头,冲着谢道韫笑了笑。谢道韫只觉得心中一跳,面上是从容不迫的笑着,却不知自己有没有脸红。 脸红也不怕!咱傅了那么厚的粉,还挡不住脸红么?不过说起来…… 谢道韫又看了一眼郗超。这端坐持笔的感觉,和他拿着一根碳素笔在纸上填词的感觉,还真的有些像那…… 心中微疼,谢道韫蹙了蹙眉,自嘲的笑了笑。想要磨墨,回过神来后却是微微一怔,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砚台中的墨已经被磨好了。 “小郎君请用!这些磨墨的差事,小的做就是了!”说话的是跟着谢道韫来此的书童,呃……如果三十出头、身高一米八多的大汉也能叫做书童的话! 话说回来,这“书童”虽然叫起来诡异,但也是谢道韫认识的熟人。此人正是郗路,本是跟着郗氏陪嫁到谢家的仆人,想是郗氏担心谢道韫在族学中挨欺负,便让郗路前来充当书童,权作伺候。说起来,还好谢道韫是坐在了角落中,若她的座位是在正中央,那她这个膀大腰圆的书童跪坐在旁边一档,怕是后面的两三排人都要看不见静之先生的模样了!整个就是一屏风的作用! 谢道韫回头看着这五大三粗的郗路,也不由得挠了挠头。不是她不曾劝说,但这是郗氏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她也不好逆娘亲的意,只好悻悻的带着郗路来。好在郗路是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人物,平素就是一雕塑,你不问他什么,他是绝对不会说话的。 哎!罢!罢!全当是带了个保镖吧! “路叔!以后这磨墨的事情,我自己来就是!我年纪小,腕力不足,写起字来难免少了些筋骨,这磨墨刚好是锻炼腕力的好方法那!”谢道韫提笔沾了些墨汁,微笑着对郗路道。 郗路闻言却是一怔,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神色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又忙摆手道:“小娘……小郎君唤我郗路就是,可别叫什么路叔的!无端的折了小的的寿数!” 谢道韫微微一笑,不欲多说。 郗路知道自己的提议怕是无效了,看着正在提笔写字的谢道韫,不由得暗付道:“不愧是主母的女儿,性情秉性倒是相像的!” 这一上午过的却是悠闲,看书看累了便发上一会子呆,要么就对着偷懒的谢玄耳提面命几句,时间轻轻松松的就溜了过去。族学中认真学习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将把能凑出一打来,余下的人大多是浑水摸鱼的主儿,熬时间罢了!最令谢道韫差异的人物却是谢朗!别看谢朗总是明的、暗的使绊子,但学习起来却是当真不含糊!那认真勤恳的程度,令谢道韫着实汗颜。 谢玄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的道:“朗堂兄是出了名的好学,在先生那里也是颇受宠爱的!” 谢道韫看着正在向先生温言请教的谢朗,笑着捅了捅谢玄,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学着点!” 谢玄鼓了鼓小腮帮子,憋了半天也没敢说出一个不字,最后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本主站的完结文——《调教初唐》!最近影子在看的,很轻松、很搞笑、很适合调节心情!不足之处在于……这总笑总笑的,嘴容易变大!嘿~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四章 须知凤者凡鸟也 待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小谢玄的书童弄墨翻开了自带的包裹,从中拿出郗氏亲手备好的吃食,准备去东厢的伙房中为三位“小郎君”热饭。毕竟是自家的子侄,郗氏对待郗超还是真心实意的。 他们三人并没有像族学中的其他子弟那样奢靡,似乎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的仆从都带来一般。除了充当了谢道韫的“书童”兼保镖的郗路、一直跟随在谢玄身边的弄墨,以及被郗氏委派到郗超身边的书香之外,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他们所携带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必备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外,只有午间要用的饭食。有郗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充当挑夫,弄墨和书香倒是得了个轻闲。 郗路左看右看,原想将这热饭的差事也包揽了,但起身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连灶台都没碰过,只好悻悻然的作罢,回头帮着书香收拾东西了。 为什么自家没有其他族人的那种奢靡风气呢?会不会是经济条件不准许? 谢道韫一念至此,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自己来到这里整整七年,竟然真的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根本没有关系过家中的经济状况如何!想想也是啊!家中拥有俸禄的只有父亲一人,而自己的父亲又是个懒散疏狂的,怕是得来的俸禄都被他随手换成酒钱了吧! 微微皱眉,谢道韫寻么着,今日回家之后一定要去娘亲那里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够帮上什么忙。 “长度兄这勤奋刻苦、笔耕不辍的架势,的确是我辈之楷模啊!”郗超的声音打断了谢道韫的思绪。 长度正是谢朗的表字。此时,就在旁人都休息闲聊的时候,谢朗仍然认认真真的伏在书案上,仔仔细细的研究着什么。 谢道韫原以为这是郗超的调侃之言,抬头望去,却见其面上根本没有嘲讽之意,反而是真心夸奖,不由得大为赞叹道:“对自己出言不逊的人,还可以发自内心的嘉赏!怪不得人家说‘圣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圣德绝伦’这四个字,嘉宾兄果然当得!” 一面说着,谢道韫一面在心中暗道:“历史上的郗超,也算是一个介乎君子和小人之见的人物了!他用毕生精力相助桓温,只为了帮助后者登临帝位,这正是他为人诟病之所在。而史书上又说他不顾与谢玄交恶,举贤不避敌,终使谢玄领兵淝水,成了一代著名的战将!可惜我这千年之后的灵魂,原本就没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心,如此一来,郗超所做的‘坏事’在我这里怕是就不成立了!只是,郗超和谢玄交恶……”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两个人,却是怎么也没看出二人哪里有不对付的地方来。 郗超没有注意到谢道韫的异样,只是听到谢道韫的夸奖后有些脸红,微微窘迫的清咳了一声,道:“文绮这是在何处听到的话?我一个小小的后生,哪里敢和王文度做比较?” “啊?”看来是现在还没有流传开这句话,不过无所谓,这句话在后世可是流传甚广的!谢道韫笑着道:“以前没听过,现在不是听过了么!放心吧!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知道这句话的!” 她这话倒也没有说谎,只是在郗超听来却是有几分怪怪的味道。郗超饶有兴致的盯着谢道韫看了半晌,直将谢道韫看的心中发虚,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许久之后,郗超才微微一笑,道:“那就借文绮你的吉言了!” “哪里!哪里!”谢道韫随意应承了几句,急忙转移话题。 就在弄墨端上了吃食,三人准备动筷的时候,那个“我辈之楷模”谢朗谢长度的声音又一次在几人耳边响起了。 “嘉宾兄的风采,果然当得一个‘凤’字!”谢朗带着挑衅的意味说着,往郗超面前一站,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睥睨着郗超。 郗超如同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面色不改的往口中放了一块豆腐,双目微眯的品尝起来。 谢玄却是怒从中来,一撂筷子,起身道:“朗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谢玄虽然人小,可这一嗓子的声音却是不小,将族学中大部分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谢朗见状,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又被他飞快的隐去了。 谢道韫不由得微微头疼,这小子,怎么这么经不起激?转眼就被人家利用来做戏了不是? “咦?玄弟此言甚怪!为兄何时欺人了?这欺人太甚又从何说起?”瞧瞧!谢朗果然摆出了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还向着两旁看热闹的众人使了几个眼神。 说起来,这族学里面的确是谢朗的天下。尤其是在谢安称赞了谢朗几句之后,他就俨然成为了谢家新一代的希望所在。再加上他倍受授课之师谢静之的喜爱,隐隐就在族学中成了那个一呼百应的存在。 这不!谢朗的目光往两边一瞟,人群中立即就有人呼应了起来。 “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是自家子弟,哪里有跟自家的兄弟作对、跟外姓人亲近的道理?”其中一个脑袋活络的纨绔离开抓住了谢玄的把柄,开始挑拨起来。 此言一出,旁边的附和声却是不断。就连谢玄自己都哑然,极为委屈的看了“贺子斌”几眼,见后者亦是眉头前皱,心中更是没了主心骨一般。 “我……我……”谢玄急得要哭,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不过是陪一陪自家亲戚罢了!什么自家人、外姓人的?说起来不都是沾亲带故的!”谢玄毕竟是脑子活络的孩子,一张嘴就抓住了对方的死|岤。这话一说开,谢玄的小脑瓜也飞速的转了起来,这还不算完,他继续趁火打劫……呃,不对!是趁胜追击,小脑袋一扬,看着谢朗道:“小弟倒是要请教兄长一番!是哪本书上说过,不能善待远来之客了?难道我们谢家就是这么容不下旁人的么?兄长的士族气度在何处?竟然还要拿着吕仲悌的典故来讽刺客人!” 谢道韫看着小谢玄那斗鸡般的架势,不由得暗暗欣喜!这小家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现在顶着“外人”的身份,实在是不好参与这种“家庭内部斗争”,只能靠着谢玄这张小嘴啦!看看能不能凭借他自己,扳回这一局! 不消说,在一旁端坐的郗超自然也是相同的心态,只是他要比谢道韫多了一丝的惊诧。因为他从未想过,年仅五岁的小谢玄,竟然可以如此的语露锋芒,与十三岁的谢朗激辩! 只听小谢玄接着道:“凤者,凡鸟也!朗哥认为,在座之人有不知道么?”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五章 族学之中新鲜事 魏晋初年,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儿。 当时一个名为吕安的名士,与“竹林七贤”之中的嵇康交好。有一次,吕安去嵇康家中拜会,到得门口,才知道嵇康出门去了,没有在家。这时,嵇康的兄长嵇喜就出来迎客,让吕安进门稍坐。谁知,那吕安却是不肯,而是要来了纸笔,书下一个“凤”字后,便翩然而去了。 嵇喜瞧着那个“凤”字,原以为这是吕安在赞扬他,美滋滋的回屋了。待得嵇康回家之后,知道了这个事情,才告诉嵇喜道:“凤者,凡鸟也。” 后面的话没有多说,但想来嵇喜也明白了,这吕安分明是在借此讽刺他! 如今,谢朗也算是效仿先贤,以“凤”字讽郗超了。虽说被谢玄一句话道破其中机妙,谢朗也不恼怒,面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只是眸中分明带了几分冰冷之色。正当他开口欲言,想要辩叱谢玄的时候,却听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传来:“东院是伙房?那西院呢?可空闲着?辟出来做学舍刚刚好!” 或许是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族学中的学子们齐齐寻声望去,只见门外那宽衣博带、大袖翩翩,正在指着那东面厢房,向自己身侧之人询问的高挑男子,不正是谢安嘛! 安石公上午没有来讲学,怎么这时候却来了? 这个问题,一会儿再想不迟,这些个谢家后生们瞧见了自家最有威望的长辈,便急急忙忙的出来见礼了。口中“叔父”“伯父”之类的称呼,一时间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几声奶声奶气的“七爷爷”夹杂在其中。 谢安在族中同辈人里面排位第七,所以这些个孙子辈的娃娃才有此称呼。 谢道韫和郗超互视一眼,也起身作揖,只是刻意不刻意的闪身于角落中,找了个不怎么明显的位置。郗超是本身没有爱出风头的性子,而谢道韫却是害怕自己这个打扮被谢安看出来,到时候可不好解释! 谢道韫一面作揖一面在心中暗付:“哎!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家中的亲戚有几何,谢朗不知道,安石叔父还能不知道么?我可千万别被安石叔父看到!若是被当面拆穿了,那以后可怎么办?” 还好谢安被这么一大帮子半大孩子的问安弄得有些晕乎,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勉力的话语,就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这也难怪,这么多的半大小子,叽叽喳喳的跑到自己面前来,看着就让人觉得脑仁儿疼。 此时,在内院休息的谢静之也听到了消息,大步迎了出来。 “兄长辛苦了!”在谢静之开口之前,谢安就率先向其微笑着躬身。 “不苦!不苦!”谢静之很是欣慰的笑着,又指了指谢安身后那几个工匠打扮的人,问道:“这是?” “前几日不是跟兄长说过,想要将我谢氏族学和王氏族学合到一处来么?安已经和逸少兄说好了,这些日子就动工,入冬之前应当就能完成。”谢安笑着回答。 “真的要合到一处了?”谢静之明显有些激动,下巴上的胡子跟着他的心情一起微颤着,脸上的表情却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忧愁,十分复杂的样子。 不仅仅是谢静之,就连围在四周,听到这个消息的谢家子弟们都惊诧万分。虽说王谢两家交往已久,而且因为院落相近,走动的也特别频繁,但两个家族之间一直都是表面和善,暗中较劲,何时有过这一起读书的举动?如今听得要将王谢的族学合到一处来,自然是疑惑不解的。 谢安见谢静之的表情,便知其心有顾忌,四下看了看围绕在四周的孩童,仍旧微笑着道:“兄长,我们里面说话吧!” 谢静之自然应下,谢安又吩咐身后的工匠研究一下院子,看看应当如何盖建后,便与谢静之并肩走进了内院之中。 “阿……”谢玄一回头,一声“阿姐”差点就脱口而出,还好被谢道韫一个眼神生生的瞪了回去,改口道:“超表哥!斌表哥!你们听到没?叔父说,要将两家的族学并到一处去那!”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却也是头一次听说那!不知道安石公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 一旁的郗超微微思付了一下,道:“互通有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谢道韫眉毛一挑,笑道:“互通有无?怕是咱们这位安石公觉得族学这的水太清,想要扔两块石头下来吧!这分明是在引入竞争机制!嗯嗯!鲶鱼效应!” “啊?竞争机制?鲶鱼效应?”小谢玄一阵挠头。 “呃……”谢道韫暗暗吐了吐舌头,看着一脸迷惑的谢玄、郗超二人,道:“哎!懒得解释!反正是好事!”说罢,便洒洒然的回屋去了。 “哎!”郗超微笑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谢玄小正太的肩膀,道:“你这个斌表哥,果然是才华横溢啊!方才她说的那两个典故,你可听说过?” 谢玄眨眨眼,摇头。 郗超又叹了一声,暗暗攥拳,心道:“是天分不足呢?还是不够努力呢?看来我以后还要苦读才是啊!” 谢道韫哪里知道,她这一句话,又深深刺伤了历史上一代牛人的自尊心…… 此时,族学的内院中,谢安与谢静之相对而坐,自有仆从奉上茶水。 谢安看着谢静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兄长这是在担心自己学识不足,不足以担当此任?” 谢静之苦笑一声,叹息道:“安石知我!你也知道的,为兄庸庸碌碌了一辈子,除了躲在房中研究学问之外,什么都做不得!可偏偏在学问上也没有什么进境……我本想在山野之间了此残生的,若不是安石你让我来族学中授课,我便真的是百无一用的啊!” 谢安微微蹙眉,笑着开解道:“兄长何必妄自菲薄呢?说起来,安石的启蒙还是依靠了兄长那!虽然那时年少,兄长在耳边的淳淳教诲,安依然铭记于心。” 谢静之不免也想起了那往日的画面,目光变得有些悠长,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便笑着道:“可不是!我记得,那时你刚刚刚六岁。叔父他,也就是你的父亲,在渡江的时候患了重症,经年不愈,终在那年西去,只留下你和婶子在坟边结庐守孝。我就奉了父亲的命,去陪你一同守孝,一面也教你些经义文章……” 想起往日的乱离,谢安也不由得有些黯然,面上却也只是淡然一笑,道:“那时多亏了兄长的照顾,否则的话,焉能有安今日?”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六章 谢朗心思尤未止 谢安如何在内院劝慰兄长,暂且不提。毕竟魏晋名士最重清谈,这言语口舌之辩,谢安又怎么可能不擅长呢?说服、开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 且说这外院的族学学堂中,谢氏子弟们早已因为刚刚听到的消息而闹的火热,还有很多人聚在门口,对着在东院那边丈量房宇的工匠们指指点点。 “听说逸少公的七个儿子,个个都是贤良之才!就连最小的那个儿子,也是备受称赞的!”有那好事者三五七人的围成一圈,饶有兴致的点评着王家的几个子嗣。 逸少公就是王羲之。王羲之字逸少,所以后生晚辈都以“逸少公”三字来尊称。 谢道韫第一次听得“王逸少”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赞叹于此名的爽帅。逸少、逸少,念起来就十分有感觉啊! 不过谢道韫之后才知晓,这“少”字却应该是读做多少的少,而不是少爷的少。如此一来,却是少了几分率性洒脱啊! 至于王羲之的小儿子…… “嗬!有意思!逸少公的七儿子如今不过四岁而已,一个不通世事的孩童罢了,哪里就有什么贤名了?子方兄,切不可胡吹大气哦!”这不,有人提出质疑了不是? “嘿!你知道什么?我问你,你可知道逸少公最为著名的是什么?”这二人的谈话,已然将大部分族学子弟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就连谢道韫三人也都远远的瞧着。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书法了!那可是和咱们安石叔父同称一品的绝妙好字!”有好事者插言道。 “知道就好!”那被称为“子方兄”的人抖了抖袖子,笑着道:“逸少公最小的儿子名为‘献之’!虽然只有四岁,却早已跟随逸少公学习书法多年!听说,已然学得了七分形似……” “得了吧!子方兄!刚刚还说那王献之只有四岁,如今又说他已经学习书法多年!你这自攻自守的,玩的倒是开怀!”有人借机挖苦,引来周遭一片哄笑声。 那“子方兄”脸色一红,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满是激灵的眸子开始在学堂中左右乱瞟,应是在找寻给能让自己下台的东西。忽而看见了不远处的谢玄,这“子方兄”灵机一动,指着谢玄高声道:“咱们的玄儿弟弟也不过是五岁的年纪,可他的书法也是备受安石叔父称赞的!那王献之四岁有才名,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谢玄原是在看热闹,可是莫名其妙的被牵扯了进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一时间,小谢玄满脸如同涂了丹朱一般,两只手不知该摆在何处了。 且不说小谢玄如何的窘迫,这么一来,却是让谢朗心下一喜! 他原本找好了机会,想要奚落那郗超一顿的,谁知中途却被谢安打断了。而在族学中的谢氏子弟们知道了“王谢族学合并”这件大事之后,就没有人再拿方才那“凤”字的事情当回事儿了。 别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可是他谢朗不能啊!这射出去的箭,焉有不见血就收回的道理?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吸引大家的目光的时候,众人便因为“子方兄”的一句话,而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谢玄的头上! “子方说的有理!玄儿,你不如当场写上几笔,待得过几日那王献之来了,就拿着你的大作与他相比一番!如何?”谢朗微笑着走上台前,开始他的表演。 旁边的谢家子弟们早已习惯于听从谢朗的号召,如今又有热闹可看,哪里有不起哄的道理? 谢道韫眉毛微挑,随即也平静了下来。虽然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如今的局面,让小谢玄出一下风头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咱们不能以德服人,也要以字服人不是?只要谢玄在族学中的地位高上一些,那她自己和郗超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了吧!更何况,风催便风催吧!真金还需火炼,想要将谢玄培养成一颗可供自己乘凉的大树,那就更加需要打磨了!嗯!既然木秀于林,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反正也不是催我…… 小谢玄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回头以极为凄苦的目光向谢道韫求助,却发现后者正在毫无责任感的研究着屁股下面的竹席…… 再眼巴巴的望向郗超,这次却是换来了一个极富鼓舞的眼神! 哼!写就写! 小谢玄心念一定,也不多做推辞,左手大袖一摆,招呼弄墨将自己的笔墨端来。端坐抬笔,凝神静气,只见那小小童子悬腕而书,不多时一张《与王胡之诗》就从笔端流淌而出。 这《与王胡之诗》本是谢安所做,以一手清丽秀美的行楷写成。诗成之时,正巧谢玄屁颠屁颠的跑到谢安身边,说要习字,于是乎,谢安便随手令书了一张,交给谢玄临摹。谢玄在其姐谢道韫的监督下,每日临摹一次,如今已有三月的功夫,确实有了些小成,虽不敢说有神韵,但最起码有几分形似嘛! 最后一个“音”字写毕,谢玄抬首而观,觉得自己写的不错,不由得咧嘴一乐,点了点头,扭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一笑,微微颔首。 “哎呀!玄儿弟弟真是笔法高超啊!就算是让为兄书写这《与王胡之诗》,怕是也达不到这种境界啊!想来那王献之,怕是也不敢于玄弟你一较长短的!”不知是谁开了这么一个头,于是乎奉承、吹捧的话语一片片的砸了下来,让谢道韫不由得的撇了撇嘴角。 就算谢玄的字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王献之啊!王献之是谁?那可是历史上和其父王羲之齐名、史称“二王”的书法家! 再瞧瞧这帮子纨绔子,一个个满口的谢家子弟如何如何,完全就是在拿谢玄当枪杆子使!居心不良! 而小谢玄呢?看他那鼻孔朝天的模样,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就算是菜,也不过是一小葱拌豆腐!哪里比得上王献之那鸭血粉丝汤! 呃……好奇怪的比喻…… “咳!”反正是瞧不得谢玄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模样,谢道韫清咳一声,以示警告。 原本在人们的赞赏中如坐云端的谢玄,听得这么一声清咳后,如闻警钟,立马就熄了得以的心思,小脑瓜低了下来。 谢朗目光一闪,他等得就是这么个时候!他之所以捧谢玄,就是为了让郗超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如今郗超虽然仍旧淡笑不语,但有了“贺子斌”这么一个“外姓人”的一声清咳,也就够了! 仿佛是闻到了血腥之气的鲨鱼一般!谢朗立刻出击,扬声道:“怎么?瞧贺兄这样子,是认定了我们谢氏子弟不如王氏子弟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七章 谁说凤为凡鸟也 谢朗不愧是聪明人,只这么一句话,就把这个问题定了性——不是针对人与人的,而是针对谢氏与王氏的!原本只是个人争端, 晋显风流第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今却被他拔到了家族的高度上来!谢道韫都不由得暗赞上一句。 谢道韫故作讶然,向着谢朗道:“长度兄这是何意?小弟并未说话啊?” “虽然无话,但贺兄的轻慢之意,我可是看了个通透啊!”谢朗根本不由得谢道韫插言,如同连珠炮一般抢着道:“怎么?依贺兄之见,是我谢氏族人的书法不如旁人了?若是如此,贺兄不如赐教一番!还有郗兄!不如也来与我谢氏子弟比较一下!” 之前还嘉宾兄、嘉宾兄的叫着,这回却是直接换做郗兄了!其中的亲疏之别十分明了。 中国自古以来,最不缺的就是好事者。君不见每处出车祸的地方,都有一堆游手好闲之人在侧围观。这不!在此言语交击处,亦有人叫阵助威么! 谢道韫暗道无聊,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就是为了和郗超较劲!这谢朗倒真是锲而不舍!不知道安石叔父是不是看上谢朗的这一点…… 郗超笑而不语,一脸的弥勒佛样子。可惜他跟弥勒佛相比,实在是瘦弱了许多,再怎么肥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无法掩饰他的羸弱。那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白皙如脂的同时,却也是纤细异常。柔柔弱弱的病态美,再配上那宽袍大袖的潇洒风致,看的谢道韫几乎犯了花痴……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对一个小正太下手呢?这可是祖国的花骨朵啊…… 谢朗一番言语相激,又换来两个人的但笑不语,这气势汹汹的一招又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混不着力!谢朗眼前泛黑,不由得在想:“难不成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以弱胜强?上善若水?” 咬咬牙,继续进行言语攻击!谢朗冷笑道:“嘿!看来二位是不敢了?这也难怪!我谢家家学渊源,又怎么可能是别家能够比拟的?嗯!说起来,这也不能怪郗兄和贺兄,毕竟就算你们再怎么天资卓绝,没有能师倾心相教,也是枉然啊!更何况凡鸟就是凡鸟!就算是羽毛再怎么绚丽,却也是不能遨于九天的!” 谢道韫无聊的差点打哈欠。郗超置若罔闻。小谢玄懵懵懂懂的看着这单方面的攻击,不住的挠头。 可惜,不论谢朗这面怎么挑唆,谢道韫二人仍旧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这么久而久之的,谢朗觉得自己胸中的闷气越积越多,似乎是所有的招数都反噬到了自己身上一般! 谢朗的目中闪过一道寒光!不管了!孤注一掷!谢朗连洛生咏都不用了,改用他那尖酸刻薄的嗓音,道:“却不知郗兄和贺兄的父母可识字否?食饭可用箸否?穿衣可用布否?” 谢道韫眉毛一挑!这谢朗越说越不堪也就罢了,即便你用什么人身攻击我也懒得管,可是你竟然敢说道我的父母身上?还问什么吃饭用不用筷子?穿衣用不用布匹?你当他们是原始人么? 怒了! 谢道韫长身而起,横眉冷对道:“闭嘴!我与你比!” 毕竟是前世当过特工的人,虽然经过了七年的韬光养晦,谢道韫身上早已没有了原本的气质,取而代之的是魏晋风骨的优雅与淡然。但如今被谢朗这么一激,谢道韫身上的杀伐之气却是倾泻而出,惊得谢朗目瞪口呆的退后两步,就连小谢玄也是大张着嘴,浑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郗超目光闪烁,看向谢道韫的眼眸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道韫大袖一甩,踩着高尺屐走向自己的书案,向着弄墨、书香道:“笔来!纸来!” 抬袖提笔之前,谢道韫冲着谢朗微微冷笑,道:“谁说凤为凡鸟也?” 说罢,谢道韫运笔而书,笔走龙蛇,一个个浑然大气、洒脱狂放的字落入纸间! 不多时,郗超也起身观之,脸上流露出惊艳之情,不由用他那泠然的嗓音念道:“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好诗!”当那个如若空谷跫音的“清”字结束后,一道浑厚张扬的声音传来。寻声望去,正是谢安与谢静之联袂而回。 谢道韫手书刚毕,下意识的就回了头,只是这么一瞧,却让她吓了一跳,暗道一声“惨也”,手中拿着那犯罪工具——毛笔一枝,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谢安瞧见男装打扮的谢道韫后,不由得一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恍做不知的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见礼,冲着郗超的问道:“这诗是你写的?” 郗超躬身笑道:“非也!超才学浅薄,焉能做如此传世之作?这是文绮兄的大作!” “哦?”谢安眉毛轻挑,面色变幻了一下,放柔了声音,问向“贺子斌”道:“这诗是你写的?” 谢道韫的脸红了大片,一颗小心肝噗噗的跳,生怕谢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听得谢安开口询问,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嗯!你是谁家的?以往怎么没看见过你?”谢安继续问道。 还没等谢道韫开口,却见小谢玄不知从何处拱了出来,拽了拽谢安的衣角,眼巴巴的瞧着谢安道:“叔父!他叫贺子斌!他的娘亲的从兄的姑舅的远房侄女就是我的娘亲!” 这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闹腾? 谢道韫差点昏厥,狠狠的瞪了谢玄一眼之后,冲着谢安尴尬的咧嘴,嘿嘿一笑。 谢安面色怪异,有些泛红,明显是想笑又强行忍住的模样,半晌之后,才答了一个“哦——”字,语气平淡的道:“谢家的亲戚中竟有如此人物,我竟是不知的。” 只知教书的谢静之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早就凑到了谢道韫的手书旁边,很是感慨的在一旁啧啧赞叹。 谢安看着那面露窘态的“贺子斌”,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后,便也走到谢静之身边,看谢道韫的手书去了。 “兄长以为如何?”谢安开口问道。 谢静之苦笑连连,长叹一声,道:“笔力未逮,但气候已成!其傲然放旷、狂荡恣然之意,老夫亦需望其项背!更不要说这诗的本身……哎!”话虽然没有说全,但其中的萧然之意,却尽入了周遭人的耳中。 “铁,非煅之不能成其锋!”谢安拍了拍谢静之的肩膀,微笑道:“如此璞玉落入兄长的囊中,还需兄长好好雕琢啊!” 谢静之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笑着应下,脸上的沧桑之意已是去了大半。 谢安见谢静之心结已解,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冲着“贺子斌”挥了挥手,将他叫到自己身边来,道:“文采斐然,很好!很好!只是……”谢安指着其中的那句“谢公行处苍苔没”,问道:“我此生,并没有去过庐山啊?” “啊?”谢道韫站在原地,面色十分精彩。 而如今,正被众人以或崇拜或惊艳的目光膜拜着的谢道韫,面对着谢安的疑问,只能在心中痛呼一句“李白害我”!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八章 米粒之光难争辉 其实,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那句“谢公行处苍苔没”中的“谢公”,所指的是谢灵运而不是谢安。 可是如今正是东晋永和四年,时人口中的“谢公”指的正是谢安,而原本的谢玄之孙谢灵运的灵魂,还在宇宙洪荒的旮旯里晃悠着…… “这个……”谢道韫尴尬的要命,脸红到耳朵根儿,原想吱唔着混过去,却见族学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哪里避得开呢? 于是乎,谢道韫从盘古开天想到了魏武挥鞭,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哪里有姓谢的名人…… 冲着谢安嘿嘿的笑了笑,“贺子斌”挠着头道:“安石公改日去庐山上逛上一逛,不就成全晚生了么!” 若是换做平日,谢朗怕是早就捏住谢道韫此话中的把柄,开始进行攻击了。可是今日,他已经被谢道韫的才气所震,只是目光有些木然的盯着书案上的诗作,嘴上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谢安大袖一挥,爽朗一笑,道:“好!若是庐山真的如此美妙,我不去那里一游的话,岂不是愧对此生?诗好,字也不错!最难得的是,你还年纪轻轻!既然在我谢氏族学进学,就要虚心受教,莫要太过骄狂了!” 谢道韫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俯身一礼,道:“是!晚生记住了!” 谢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对谢道韫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对着众子弟道:“我王谢族学合并的消息,想来你们也已经都知道了。为此,需将东厢与此正堂打通,所以,且放你们半个月假!但是,学业不可废!半个月之后,我是要来考校你们的!可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众子弟齐齐行礼,抬起头来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上了笑意。 要知道,放在平时,族学是每六天休沐一天的,即便是遇到过节,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假期。这一下子放半个月,可是跟年节有一拼了!这些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除了几个天生的书呆子,又有几人是乐意整日整日的呆在学堂中的呢? 就在小谢玄暗暗偷乐,心中思付着半个月如何玩耍的时候,却听谢安道:“玄儿,回去跟你娘亲说一声。就说用完晚饭后,我过去拜访!” 谢安跟谢玄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是瞧向谢道韫的,其中的含义呼之欲出。 “是!叔父!”谢玄应下,偷偷的瞧了瞧面色尴尬的谢道韫,心中有些担心。 如此一来,下午的声韵课程也顺便取消了。一是因为人心浮动,早已没有了进学的风气。二是因为谢静之被谢道韫的诗作深深的吸引,也没有了授课的心思。 于是乎,待谢安走后不久,谢静之大袖一挥,众学子呼啦啦的作鸟兽散,只有“贺子斌”被点名留在了这里。 谢玄自然是留下等候的,郗超也留了下来,有意无意的跟谢玄聊起谢道韫的事情来。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自然还有郗路、弄墨、书香在一旁相待,而学堂一侧的角落中,却是谢朗和他的书童。 “小郎君!人都走光了,我们回去吧!”那小书童有些不安的拽了拽谢朗的衣袖,他感觉到了自家小郎君的不对劲儿,那双平日带着傲气的眸子竟是直愣愣的,有种不聚焦的感觉。 谢朗却只是失了神似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瞧着自己手中的笔,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为所动。 “小郎君!”看着这样的谢朗,那书童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害怕,口中一声一声的唤着,声音也逐渐的加大,到最后终于惊动了在一旁闲聊的谢玄、郗超二人。 谢道韫此时已经被谢静之请到了内院之中,被迫编造着自己的出身、郡望以及攀登庐山时的看到的景状…… 冤枉啊!谢道韫在心中呐喊着,不论是自己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于庐山,她都是只听过没见过啊! 谢静之却是拿出了老学究的态度,一个字一个字的穷究起来,不单单要询问诗作的表层含义,更要探究写出每一句话时的所思之情。 谢道韫面上带笑的解释着,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快要抽筋,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了一百遍啊一百遍:以后千万不能再乱用诗词了啊!这用的时候倒是爽,可这副作用可真是够大! 就在谢道韫接受着谢静之的折磨的时候,正堂中的谢朗看着面前劝慰自己的谢玄和郗超,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冷笑。 “事到如今,你们都来取笑我么?”谢朗这样想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呼吸也愈加急促起来。 他本是遗腹子,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也追随他的父亲而去。他的哥哥谢柳之那时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虽有叔伯管教,却也渐渐养成了他纨绔一般的性子。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但在这样的世家大族中生活,难免遇到别人的冷嘲热讽。父母双亡,兄长无德,这样的孩子在别人的眼中,又能有什么未来呢? 谢朗就是在旁人的白眼和挖苦中长大的,他看着兄长的无能,看着叔伯们的光耀,狠狠的下了决心!要成才!要成为举世皆知晓的大才! 在小小孩童的心中,叔父谢安就是世间最为卓著的人!那惊才绝艳的文思、笔走龙蛇的书法、潇洒放旷的气度、浩如烟海的博闻,让谢朗对谢安产生的深深的崇拜之情。 于是乎,他勤奋苦读,朝夕不顾,小小年纪就将谢安的字迹模仿了个七七八八,行为举止皆以谢安为楷模,更遑论那被他从小模仿的洛生咏。 小小孩童的一腔志气,其实只是为了出人头地而已。 事实证明,他的勤奋刻苦没有打水漂。自十几岁开始,他的才名就开始日益显露。族人惊叹于他的博闻强记,扼腕于他如此年纪就能背的下如此多的经义文章,感慨于他笔下的一手好字。人人皆称他为天才,却没有人知道他挑灯夜读时的辛酸。 终于有一天,谢安对他笑了笑,开口赞了他几句话。只是这几句话,就足以让他一夜辗转,终未成眠。 慢慢的,他也可以趾高气扬的行走在谢家的庭院中,同辈中人看向他的目光,也从往昔的刻薄变成了羡慕。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什么叫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想要继续现在的荣光,就不能有分毫的松懈,所以,他依旧废寝忘食的努力着。 可是,人在高处久了,总会有些恃才傲物的。当他自诩天下英才无出己右的时候,谢道韫和谢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十九章 不问恩仇肯治伤 拜求收藏啦~~~!!! —— 谢玄还好,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罢了,就算再怎么天资聪颖,也摆脱不了那一身的稚气。 可是,谢道韫不一样! 不过是七岁的女孩儿,凭什么举手投足间就能有那么洒然的神韵?凭什么随手就能写出傲然独立的字迹?又是凭什么,随口就能吟出那么惊才绝艳的诗句? 难道说,自己苦读十余载,真的就比不上人家天生的才华么? 所以,谢朗他羡慕,他嫉妒,甚至,慢慢的,他开始恨…… 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威胁!从谢道韫的身上,他可以感觉的那股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力量。 可是,最令谢朗感到窒息的,不仅仅是谢道韫! 他没有郗超的淡然超脱,更加没有那“贺子斌”的旷世之才! 原以为自己在山峰之顶,环顾一看,竟发现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踩在了自己的头上! 于是乎,心中的傲然崩塌了,那些仅有的荣耀破碎了。他仿佛被打回了原型,心灵中最本质的那抹自惭形秽被曝露在了阳光下,被灼烧的生疼……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谢朗猛地起身,毫无风度的对着自己面前的谢玄和郗超怒吼,转身就向着外面跑去。 谢玄和郗超本在温言相劝,何曾想到过如此变故,二人皆是齐齐一愣。就连跟随谢朗许久的小书童,也是猛地呆了。 谢朗颇有些浑浑噩噩的朝外跑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一个不小心,右脚竟是狠狠的撞在了一个书案上。谢朗一声闷哼,在下一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扭曲,双手紧紧的握着足踝。 谢玄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跑去内院找阿姐和先生去了。郗超眉头一皱,一面吩咐郗路去找大夫,一面走到谢朗面前蹲下,想要去查探谢朗的伤势。 “我说了!不用你们可怜!”谢朗的额上已然疼出了汗,却是咬着牙道出这么一句来。 郗超的动作却只是微微一滞,该如何便如何,不顾谢朗的叫骂,轻手轻脚的为他除去鞋袜。 谢朗疼的发晕,却也知道郗超的举动是为了自己好,便觉得方才所作所为有些不妥,叫骂声渐渐的小了许多。 郗超看着谢朗右脚踝那一片青淤,眉头紧皱,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罢了,哪里知道应当如何疗伤? “怎么回事?”好在这时,谢道韫和谢静之得了谢玄的消息,匆匆忙忙的赶了出来。 谢道韫开口询问后,立即就瞧见了谢朗脚踝的伤势,眉头微蹙,想也不想的吩咐道:“弄墨,打一盆井水来!越凉越好!”随即,她便走到了郗超身边,道:“我来吧!处理这种伤势,我却是熟悉的很!” 郗超微微一怔,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士族子弟,怎么会懂得如何处理外伤,但谢道韫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又让他下意识的相信了她的话,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你走开!”谢道韫刚将谢朗的右脚放在自己膝上,谢朗却是再次发难。让郗超帮自己也就罢了,毕竟郗超的名声虽响,却一直跟自己没有什么冲突。可是这个“贺子斌”,方才刚刚赢了自己一头,如今自己还能够接受他的恩惠么? 谢朗只觉怒火攻心,想都不想的,就用没有受伤的左脚向着“贺子斌”揣去。 在场的众人齐齐傻眼,这到底是怎么了?连士族风度都不顾了么?竟然都要动手打人了? 谢玄和郗超更是心焦,生怕谢道韫无端的挨了这一脚。二人想要去拦,可是他们相距谢朗毕竟有一段距离,又哪里是拦得了的? 谢道韫是谁?她感觉到那丝风声,头都懒得抬,无奈的撇了撇嘴,左手一扬,闷闷的一声响动后,谢朗的左脚就跟谢道韫左手的小臂撞到了一处。 想来也是谢朗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不妥,收回了几分力道,所以相撞的时候,二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旁边的几人都是呼出一口长气,谢静之急忙上前好言相劝,生怕谢朗再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谢朗收腿,满脸涨红,却不知是疼的,还是羞怒交加。谢道韫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看着谢朗足踝的伤处微微皱眉,抬起右手在一处轻按,问道:“疼么?” 谢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刷的一下流下,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狠狠的瞪了谢道韫一眼,咬着牙道:“废话!” 谢道韫似乎感觉不到谢朗话中的愤恨之意,微微点头,继续在另一处轻按,接着问:“这里呢?” 谢朗白眼一翻,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厥。就连站在一旁的谢玄、郗超都张大了嘴,思量着谢道韫如此的报复方式,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谢道韫却是一脸的认真模样,仔仔细细的研究着谢朗的右脚踝,又在其上捅了几下,方道:“嗯!没骨折,不过怕是伤了韧带!” 还没等旁边的几人问出什么叫做“骨折”和“韧带”的时候,弄墨就已经拎着一个大桶汗津津的跑了进来。 “将冷水放在这里吧!”谢道韫指着自己身旁的空地道。 弄墨将水桶放下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毕竟是书童,又哪里做过这样的粗重活计?这一下子,却是累了个半死。 “弄墨你真是好样的!今儿回去我就跟娘说,让娘亲给你涨涨工钱!”小谢玄不知什么时候蹦到了弄墨身前,装起一家之主的模样,拍着弄墨的肩膀开始收买人心。 弄墨立时感激涕零,一把抓住谢玄的手,说着“愿意伺候小郎君一生一世”之类的云云。 谢道韫懒得管那小屁孩之间煽情戏码,将手放进水桶中摸了摸,感觉到那刺骨的凉意,也不由得感慨一下冬日脚步的临近。 不再多想,谢道韫抬头问谢静之道:“先生,你房里有毛巾么?” “毛巾是何物?”谢静之愕然道。 “呃……算了!”谢道韫无奈,左顾右盼之后,正好瞧见了自己的袖子。 “玄儿!过来!”谢道韫向谢玄展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仿佛正在从事诱拐儿童的非法事业一般。 “呃?干嘛?”事物反常则必妖!小谢玄也懂这个道理,脚步虽然向着谢道韫挪了一步,却也保持着一个身位,准备着随时逃跑的姿势。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伸手一把抓住谢玄的袖子!谢玄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逃窜! 于是乎,在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后,小谢玄那纤细光洁的小胳膊,就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章 难道身份已拆穿 “贺表哥你……”谢玄莫名其妙的挨了欺负,站在那里泫然欲泣。 谢道韫不顾郗超的哑然,亦不顾谢静之先生那张大的足以塞进去一只烧鸡的嘴,自顾自的撸起衣袖,将手中的战利品——从谢玄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在冰凉的井水中浸了浸,随即便覆在了谢朗手上的右脚踝上! 谢朗本在那里迷迷糊糊的装死,被冷水一激,差点不顾病痛的跳起来。还好被谢道韫压制住了身子,这才转全身运动为嘴部运动,瞪着眼睛破口大骂起来。 当然了,这些士族子弟骂人的本事的确不怎么好,翻来覆去的不过就是“粪土之墙”“无才无德”罢了。 不过片刻之后,谢朗的叫骂声也就渐渐的小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深刻的意识道,这样的冷水冷则冷矣,却是止痛的良方! 谢朗看着“贺子斌”,满脸的羞红,半晌方才吐出“多谢”二字来。 谢道韫微微一笑,道:“多用冷水浸浸,否则会肿的!晚上睡觉时垫的高一些,没事儿别乱动!” 谢朗涨红着脸,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还在“贺子斌’的膝上,觉得有些失礼,便急忙想要收回。只是这么一用力,却正好牵动了伤处,一阵生疼。 谢道韫看出了谢朗的顾忌,笑道:“我都不嫌弃,你怕什么?不过……”她鬼魅的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没事儿多洗洗脚成不?“ 这声音压得虽低,却也足以让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明。 小谢玄看着谢朗的右脚眨眨眼睛,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揉了揉鼻子,侧过身去了。郗超清咳一声,嘴角微扬,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老僧入定模样。谢静之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又摸着胡子呵呵的笑了两声,却引得谢朗的面色更红了几分。 还好此时家中的大夫,在郗路的带领下赶了过来,算是解决了谢朗的尴尬。 既然有了专业的大夫,谢道韫几人便也不再多留,拜别了谢静之先生后,便一同离去了。 谢朗红着脸道了几声谢,目送着“贺子斌”的背影离开。可是看着“贺子斌”那具在宽大的衣袍中身躯,竟是觉得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奇怪?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谢朗皱着眉头喃喃着,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朗儿,你说什么?”谢静之以为谢朗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有听清楚,便开口询问。 “没,没什么……”谢朗摇了摇头,一直盯着谢道韫的背影看,似乎是想将其印刻在心中一般。 谢静之瞧见谢朗灼灼的目光,误认为他还在为方才二人比较的事情伤怀,不由得开口道:“朗儿,不是为师说你!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是天下英才多矣,谁能说自己是登临绝顶的唯一一人呢?你天资绝佳,只要不停的努力,未必赶不上那贺子斌和郗超啊!” “嗯!”谢朗微微感动,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 归路上,“贺子斌”清咳一声,似模似样的向着郗超抱拳道:“二位!就到这里吧!我这就回家去了!” 郗超微微一怔,问道:“怎么?文绮你不在玄儿家里住么?哦!是了!怪不得昨日没有见到你!” “贺子斌”笑道:“这王谢的庭院太深,我不过是一浅薄之人,哪敢游弋其中呢?” 这当然只是谢道韫的托词罢了。若是“贺子斌”和谢道韫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话,那二者就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这漏洞未免就太大了些,故而才想到了如此的借口。 谢道韫姐弟两个,甚至已经将“贺子斌”住处的地址都物色好了,只为消除郗超的疑惑。谁知,郗超听闻之后,只是望着“贺子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一笑,没有再发出任何疑问。 谢道韫被郗超的目光看得心怦怦的跳,总觉得,那清澈的目光中似乎蕴含了看透一切的力量。 难道说,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看穿了么?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一惊,向着郗超看去。可是郗超却已然收回了目光,只有微灼的太阳擦过他的侧脸朗照下来,勾勒出那俊美的线条,和其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那么,文绮。告辞了!”郗超从容一礼,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谢道韫强压下心底的疑惑,落落大方的失礼,在郗路的陪伴下,向着谢氏大门的方向走去。 谢玄看了看谢道韫的背影,又看了看郗超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意,眨巴眨巴眼睛。 “玄儿,咱们回吧!”郗超微笑着摸了摸谢玄的头,声音清爽而温柔。 谢道韫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将郗路叫道自己身边,问道:“路叔,你说,超表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谢道韫指了指自己。 郗路微微想了想,方道:“只要超儿小郎君不点破,小娘子你怕什么呢?” 谢道韫一怔,带了几分好奇的看了看郗路,道:“路叔,你一直是做护院的?” 郗路闻言咧嘴笑了笑,“家奴罢了!” 做家奴做到这种程度?谢道韫是绝不相信的。如今这个时代,多数的仆从只是唯唯诺诺的奉命而行罢了,又有几人能够有郗路的头脑呢? 当然了,既然郗路不愿承认,谢道韫自然也不会追问的。 难道说,郗超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么?只要自己不说,他就不会开口相询? 谢道韫微微皱眉。真是奇也怪哉!明明以为是一出自己握有控制权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结果却发现这个梁山伯同学太过聪明了些,致使祝英台不好做啊! 就在谢道韫出身的勾画着梁祝翻版的时候,郗路忽然顿住了身形,道:“小娘子,我们怕是要翻墙了!” 谢道韫一愣,向着前方看去,却见自己原本打算走的自家后门,如今竟是紧锁着的! 一阵哭笑不得,谢道韫摇头笑道:“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下回得让青杏儿帮忙看着后门啊!不过就是心血来潮演了出梁祝,难道还真的要我天天爬墙?哎呀!” 一声裂帛之声传来,却是谢道韫在翻墙的时候,衣袂刮到了树枝。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一章 他生幻影君陌路 米娜桑!若是觉得文文不错的话,千万不要忘了收藏哦! —— “小郎君回来啦!” 离内宅的门口还有十余步远,谢玄的书童弄墨就冲着门口高声唤了起来,虽然肩上还背着装满笔墨纸砚的包袱,一张脸上却满是欣喜。 弄墨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也是郗氏看着他活泼乖巧,才让他做了谢玄的书童。说起来,谢玄去族学不过是月余的事情,这弄墨起早贪黑的跟了一个多月,却也是天天扳着手指头,算着休沐的日子。 如今一下子放了半个月的假期,小小孩童不乐和才是怪事了! “喊什么喊!主母在里面用饭!若是打扰了主母,看我怎么收拾你!”款款迎来的,是跟在郗氏身边伺候的弄梅,嘴上虽然嗔怪着,可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弄梅、弄墨正是姐弟两人,姐姐二十岁,温柔娴静,弟弟却是个合不上嘴的,但胜在乖巧伶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满脑子的活络心思。 “两位小郎君今日回来的好早!呀!”弄梅向着郗超、谢玄行了礼,一抬头就瞧见了谢玄那露在外面的胳膊,不由得掩嘴哑然道:“玄儿小郎君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后半句弄梅没有说出口,可她心里想着的却是:“不会是在族学中跟旁人打架,被先生撵回来了吧?” 可是再仔细一瞧,两位小郎君,连同自己的那位弟弟的脸上,分毫都没有闯了祸事的表情,不由得微微安心。 谢玄将手臂藏到了背后,微羞的笑了笑,道:“弄梅姐姐想什么那?没什么!就是被贺表哥拿去……拿去帮助别人去了!” “帮助别人?”弄梅是郗氏的贴身丫鬟,对于谢道韫假扮“贺子斌’的事情,自然是明了的。可她闻言仍是哑然,帮不帮别人跟衣袖坏不坏有什么关系? “呃……哎呀!懒得说啦!弄墨你给弄梅姐姐好好解释吧!”这小谢玄,跟谢道韫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别的没学到,就是这一身的懒气可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还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郗超在一旁微笑,如今却是开口问弄梅道:“韫儿小娘子呢?还是卧病在床?她身子今日可是好一些了么?” “多谢小郎君挂怀!”弄梅先是十分从容的道了谢,这才道:“小娘子用过早饭就回房了。想来是身子不大舒服,午饭是让菡萏端进去的。却不知如今是正在吃饭,还是在午睡。两位小郎君若是想要去探访的话,不如让奴婢先去询问一声!”说罢,还向着小谢玄微微使了个眼色。 其实说来说去,弄梅的意思不过就是想让郗超打消探看谢道韫的念头罢了。谁知道如今谢道韫换回女装没有?若是不甚被撞破,却不知要作何解释了。 至于说谢道韫为何要男扮女装的去族学,弄梅是不大清楚的,她只知道,这是主母许了的,那便没有错了。 “超表哥,我阿姐若是睡起觉来,那可是任凭日上三竿都不会起床的!我们还是先去娘亲那里问安吧!不是还要告诉娘亲一声,安石叔父晚上要来的嘛!”谢玄的小眼珠一转,扬起笑嘻嘻的小脸,对郗超道。 郗超高深莫测的一笑,当即允下。同谢玄一并往郗氏所在的主房去了。 弄梅守礼一般的跟在后面,趁着前面两个小郎君谈笑之时,一把拽过自己的弟弟,对他低声道:“快去告诉菡萏一声!就说郗超小郎君回来了,没准儿一会儿会过去!” 弄墨费解的挠了挠头,显然是不明白姐姐传话的用意。但他也不多问,而是捅了捅一旁的书香,又高声道:“小郎君,那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了!” “嗯!回吧!书先放回超表哥和我的房间就是,这几天虽然休沐,但还是要用的!”谢玄笑着道。 “是!”弄墨和书香应了,前者立时就拽着后者的袖子,大步退了出去。 郗超看着那两个急急奔走的人影,微微一笑。 众人担心的事情却终究没有发生。 直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郗超才叩响了谢道韫的房门。 “超表哥!”谢道韫起身相迎,特意将声音放柔了几分,轻泠泠的,如若幽谷山泉的灵动。她特意换上了一身的翠绿色窄窄襦裙,娇巧的吊马髻上别了两支清爽亮丽的朱钗,衬得她那张稚嫩的面孔愈发的可爱了。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双眸,睁得大大的,仿佛是看到了新奇事物的孩童一般,不含分毫的杂质。 谁能想象的到,这一切只不过是表象而已的那! 菡萏此时正立在谢道韫身后,几乎将小脑袋底到了胸前,两支小手颇有些不安的交叉着,显现出几分局促的模样来。 对于谢道韫的问好,郗超笑着应了,环视了一圈,见书案上有几张未写完的字,便问道:“表妹在习字?” “信笔涂鸦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习字那!”谢道韫甜甜一笑。 郗超却是饶有兴致的踱步过去,拿起其中的一张仔细观看起来。 糟了! 谢道韫初时还不觉得如何,可旋即却反应过来,就算是人能假扮,可这字体笔迹却是假装不了的啊!自己方才在族学挥毫赋诗的时候,正是怒气横生之时,并没有刻意的改变自己的字体!如今若是被郗超这么一看,岂不是露出马脚了么? 哎!难道说,自己遮遮掩掩了这么久,却终究化成了一场空么? 不过…… 那时为何要扮男装呢?为的,不过就是不想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郗超面前罢了!可是如今,自己这样一副打扮站在这里,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局促不安,亦没有感觉出什么问心有愧。只是真的如同一个小小孩童一般,心思清澈空灵的,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怀。 原来,自己真的是谢道韫。而自己面前的男子,真的只是郗超罢了。 心中仿似放下了一块大石,浑身上下都舒畅了几分。可隐隐约约的,却有几分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表妹果然是天纵奇才!竟能将安石公的字临出七八分形似!”郗超慨然赞叹,口中的溢美之词没有分毫的吝惜。 谢道韫方才所临正是《与王胡之诗》,还是因为她在房中待得无聊,从谢玄那里“借”来的。 (小谢玄此时正在房间中翻箱倒柜。小小的身躯从一个大箱子里爬出来的时候,脑袋上还顶着一张散落的帛纸。他眨着眼睛左顾右盼,挠着脑袋喃喃道:“奇怪了,叔父的那张《与王胡之诗》到底哪去了捏?”) “表哥谬赞了!”谢道韫微笑着应了,回身对菡萏道:“你先退下吧!我跟表哥有些话说!”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二章 林下之风不可失 淡淡的茶香飘忽在房中,斜晖温柔的倾洒在窗棂上,又透过那薄薄的窗纸,整片整片的洒将在榻席之上。那昏黄的颜色,总让人有种看穿尘世纷扰的错觉。 “好茶!”郗超从谢道韫的手中接过茶盏,茶香入鼻,他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笑道:“没想到,表妹不单字写得好、诗做得好、而且还精于茶道!” 其实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茶?别说是现在,即使在几百年后,唐朝的陆羽写《茶经》之时,那时的茶都是用来煮而不是用来泡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炒茶的技术还没有出现而已。 煮茶、泡茶,听起来好像差不多,但拥有现代灵魂的谢道韫却是深有体会的。煮茶是拿新鲜茶叶沸煮,且不说那新鲜茶叶在运输途中便失了香气,在沸水煮泡的过程中更是香气四散而出,留在茶水的中的,十成中已经去了七八成,留下的不过是淡淡的清香以及微涩的口感罢了。 可惜谢道韫只知道后世的茶经过烘、炒,却不知道具体如何执行,否则的话,倒是可以由此做出一份大事业了。 “这茶又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负责倒茶而已,哪里会什么茶道了?”谢道韫漫不经心的回答着郗超的话,在将郗超弄了个脸红尴尬之后,又喃喃的道了一句:“其实比起茶,我更喜欢咖啡的。” “啊?咖啡是何物?”郗超好奇的问道。 “咖啡就是……”谢道韫举起右手,想要比量一下咖啡豆的形成过程,却发现自己连咖啡豆是树上长的、还是地上长的都不知道,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转而认真的回答道:“咖啡就是咖啡!” “哦……”郗超无奈之余,却又洒然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表哥怎么知道我诗作得好的?”谢道韫眉毛微挑,明知故问了这么一句。 “这……”郗超明显被将了一局。他愣了半晌,这才 晋显风流第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晌,这才笑道:“表妹真是出其不意啊!看来你知道我知道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将我知道的说出去!而且,你若是想让我装作不知道,我还是会不知道的!” 谢道韫闻言白了郗超一眼,道:“说绕口令么?” 郗超虽然不明白谢道韫口中的“绕口令”是何物,却也从字面意义上明白了七八分,笑道:“同表妹讲话,真是要脑子足够快啊!说起来,以表妹之才,若是真的仅束缚于闺阁之中,那确是暴殄天物了!” 谢道韫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个前世听闻的故事来,自然也是关于谢道韫的。 原本的谢道韫到得知命之年后,孀居于会稽,由于才名在外,便多有学子前来请教。彼时,能够于谢道韫相提并论的女子,便只有张彤云一人。有人请教济尼,让他评价谢道韫、张彤云优劣。济尼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这济尼虽然没有直接评说二者优劣,但一个是林下之风,另一个是闺房之秀。由字观之,可知之矣。 如今郗超之言,所说的意思,不就是希望谢道韫做一个超脱于闺房的女子么?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饶有兴致的看着郗超,道:“超表哥倒是通达之人。“ 正所谓男女有别,在此时这种思想更是根深蒂固。一个女子混迹于学堂之内、男子之间,若是说出去,那是绝对会令人诟病的。 郗超却是傲然一笑,右手一挥,袍袖随之摆动,道:“礼法岂为我辈而设?天下名士,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别,士庶之分!“ 自谢道韫与郗超在胭脂铺一别后,这等的狂傲之气,还是郗超第一次再次展现出来。 谢道韫眸中带笑,问道:“照你这么说,如今的‘九品官人法’岂不是错了?“ 魏晋时期有一句话,叫做“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所指的就是这”九品官人法“,亦叫做”九品中正制“。这本是评选官吏的法子,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科举制度。虽然本意是为了国家选拔人才,但正是由于士族阶级地位的提升、皇权的衰落,慢慢的,这”九品中正制“就成为了士族手中的利器。再加上其中品评制度的缺陷,才照成了士庶之分愈演愈烈的结果。 被评选为上品的士族子弟,一旦步入仕途,那得到的便是平步青云的清贵之职。而庶族出身的人,即使学问品行再怎么高深,最多也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浊吏罢了。 郗超微微摇头,道:“这九品中正制本意是极好的,正应了魏武帝‘唯才是举’的想法。若非如今各大门阀都把持着评选,哪里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想来,这天资卓绝的人,又怎么可能独独出于士族大家之中呢?那乡野之地,自也有天才英博之人的!“ “你莫不是想要推翻这‘九品中正制’吧?”谢道韫哑然问道。 郗超苦笑道:“表妹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人虽然骨子里骄狂了些,却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这‘九品中正制’背后站着的,可是所有的士族门阀,我如何去推翻?怎么可能去推翻?” 谢道韫舒了一口气,心道:“也是!我这穿越过来的人,都没想着去力挽什么狂澜。一个人怎么可能和所有的门阀世家作对?那不是勇气,而是傻气!” “不过,”郗超接着笑道:“表妹你一个人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郗超口中所说的,自然是指谢道韫女扮男装入族学的事情。 “也好啊!”谢道韫笑道:“这么说起来,我就不用每天都爬墙了!”说起来,“谢道韫话锋一转,指着郗超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好些!“ “什么样子?“郗超哑然。 “这副带了三分疏狂的样子!“谢道韫认真的答道。 郗超脸色微红,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在表妹面前狂放,却也是需要几分底气的。想来玄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有姐如此,难免多了些压力。“ 还没等谢道韫对小谢玄的鸭梨问题表示质疑的时候,门外的菡萏就高声道:“小娘子,主母派人传话来了!说是安石公已经到了,正在陪主母用饭,让小娘子和小郎君们自行用饭便是!“ “知道了!“谢道韫高声应了,又问郗超道:“表哥可愿同我一道用饭?” 郗超笑着应了,谢道韫便冲着门外道:“菡萏,通知伙房一声,把超表哥和玄儿的饭都摆在我房里吧!再把玄儿也叫来!” ——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猫腻大大的《间客》也完本了那~书荒的亲可以去看看!猫腻大大的《庆余年》影子也是极爱的,就是有点小~嘿嘿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三章 汝今衣衫陈旧否 “嫂子倒是豁达。”谢安如今正跪坐在郗氏的下首,带了几分笑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此处乃是正堂,郗氏招待自家的小叔子,自然不好在内院中摆席的。 宴席并不如何丰盛,入席者也只有郗氏与谢安两人。但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倒是不少,其中倒是也有避人口舌的缘故。 “小郎这是怨我妇人之见,由着韫儿胡闹了?”魏晋时称呼小叔子为“小郎”,所以郗氏才有此一说。 “不敢!”谢安见郗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恼意,不由得笑着道:“只是此举,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郗氏也微微一笑,道:“韫儿自打生下来,就乖巧可心。从来不想同龄孩童那样缠人,让我省了不少的心思。说起来,她如此拐弯抹角的求我,却也是头一次……韫儿的才华,你这个做叔父的自然是知晓的。我身为娘亲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只希望韫儿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心便是好的。更何况,咱们谢氏诗礼传家,总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责怪韫儿吧!” 有了这么一个护犊的娘亲,又有谁能够说什么呢? 谢安笑道:“嫂子放心!对于这件事情,我本也是没有什么异议的!韫儿的才学,的确是不该埋没的!今日之所以过来,只是害怕这些个小东西胡闹,没有知会嫂子你罢了!” 不管怎么说,女子入族学确实不是太光彩的事情,所以在众丫鬟面前,郗氏和谢安的话都说的极为隐晦。 “小郎放心,不过就是几个孩子罢了!妾若是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住,那岂不是对不起你的兄长?”郗氏笑着道。 谢安笑着应了,迟疑了一下,复问道:“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石且说!” 谢安略微措词,这才道:“不知兄长他,有没有往家中寄些布料什么的?我瞧嫂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裁的吧!若是兄长事务繁忙忘记了此事,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布料,嫂子哪日无事了,不如派人去我那里挑上一挑。” 郗氏神色微变,可从小到大接受的士族教育,早就使她不愿低头。虽然谢安的安石十分委婉,但是她仍旧笑道:“小郎多虑了。你兄长他虽然忘性大些,却也不至于将这种事情忘掉。” 谢安心道:“恐怕兄长他就算是忆起,也没有办法向家中补钱的吧!兄长从来都是拿到钱财随手就花,以兄长那狂放的性子,又哪里会顾及到家人呢?” 可是,郗氏的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谢安若是再多言,就有些类似于施舍了。无奈,谢安只好换了话题,不再提及。 ——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既然周围没有长辈在,几个小孩童也就不拘这个礼了。 小谢玄将手中的筷子舞的飞快,连嘴角粘上的饭粒都没有发觉,口中还一直在说着这半个月休沐的计划。 郗超微笑着用饭,对于谢玄的话也时不时的应和上一两句。 谢道韫看着谢玄食案上的菜色,却是微微皱眉。 “阿姐,怎么了?”谢玄察觉到了谢道韫的异样,抬头问道。 “怎么不吃肉?”谢道韫用筷子指了指谢玄的食案,只见其上的菜蔬被谢玄席卷一空,可那碗鸭汤却是分毫未动。 谢玄悻悻的挠了挠头,道:“腻腻的,不好吃!”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行?”谢道韫眉毛一挑,拿出了姐姐的架势。 谢玄撅了撅小嘴,极不情愿的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却是一咧嘴,小舌头一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谢道韫方才也尝过,那鸭汤却是油腻了些,但是也远不止于像谢玄这般模样。这小小年纪的,怎么竟想着吃素么? “阿姐……”谢玄看出了谢道韫的不喜,便像那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扯了扯谢道韫的衣袖,奶声奶气的道:“玄儿都已经吃饱了嘛!下回一定好好吃!” 谢道韫无奈,只好先点头应下,心中却是在物色着几道菜色,富含蛋白质却又符合小屁孩口味的那种。 说起来,其实谢道韫还是会做菜的!而且中餐、西餐都会做!只不过所有会做的菜色合起来,也不过区区两道罢了。中餐是拌凉菜,西餐是拌沙拉…… 在心中叹了口气,谢道韫回忆起前世的生存训练,就是把人扔到荒岛上,呆上三五个星期的那种。即使是在那个时候,自己也没动手做过什么菜,最多就是抓来几尾鱼、几只野味烤的半生不熟的囫囵吞下罢了。 “阿姐你想什么呢?”谢玄看着有些发呆的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谢道韫微微一笑,捏着谢玄的小脸蛋道:“糖醋鱼,这个爱吃不?不爱吃肉,吃鱼也好!” “糖醋鱼?”谢玄眨了眨眼睛,吧嗒吧嗒小嘴,道:“那是什么呀?好吃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谢道韫故作神秘的道。 “没想到,表妹还会做菜啊!”郗超在一旁啧啧赞叹着。 谢道韫一摊手,道:“我连菜都没切过,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知道糖醋鱼是用糖加醋加鱼烧成的,至于细节问题,就得靠家中的掌勺自己琢磨了。” 郗超:“……” 用罢晚饭,婢女们撤下了碗盘,又为他们端来了三盏清茶。 “明天,家父就要启程去赴任了。”郗超看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毫无波动的说出这句话,可话中却不可避免的夹杂了一丝悲伤。 此时的通讯传输实在是太不发达,就连写一封信,月余寄到收信人手中都是常见的。古人伤别,更何况是在这有着浓烈生命感伤的晋人眼中。 “爹爹也半个多月没来信了,也不知爹爹在晋陵过的如何。”谢玄也被这种离愁别绪所侵染,撅着小嘴说出这么一番话,眼眸低垂,似乎有些微湿。 谢道韫姐弟二人的父亲谢奕,此时正在晋陵太守任上。谢奕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在他身上可丝毫看不见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相反,只要是心中所想,谢奕便一定会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论喜怒,不论好坏,有话便说,见不平则言,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潇洒放旷了。 只是这谢奕十天中有六七天是醉着的,剩下的三四天中,又有一两天在补眠。为此,谢道韫不止一回的担心过晋陵当地百姓的安全…… 不喜欢周遭这略带压抑的氛围,谢道韫笑着道:“爹爹现在估计正醉着,哪里有功夫给咱们写信?急什么急,现在已经是十月末了,等过年节的时候,爹爹他一定会回来的。超表哥,怕是三舅也会如此。那临海郡也不是什么太远的地方,就算三舅他年节不会来,你也可以去那里看他啊!” “对的!对的!不过就是两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到了!”小谢玄板着手指算着,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被谢道韫这么一番开解,郗超的心情却也好了不少,郑重了道了谢。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说好了明日跟随族中长辈一同去送郗愔,这才各自回房。 谢道韫看了看天色,问在旁边拘谨的跪坐着的菡萏道:“什么时辰了?娘亲可睡下了么?” “回小娘子,快要到戌时了。主母平素都是戌时三刻才睡的。”菡萏微躬着身子答道。 “嗯。”谢道韫看着低眉垂手的菡萏,觉得这个小丫头确实是个有心人,不由得十分满意。看来自己做主,将菡萏留下来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去娘亲房中坐坐,若是戌时三刻还未回,那便是在那边睡了,你不必等我回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四章 此等骄傲怎堪失 “弄梅啊,去把油灯挑得亮些!” 郗氏如今正坐在卧榻上,脊背微微有些佝偻。她放下了手中的几张地契,微眯着双目,揉着右手边太阳|岤轻声道了这么一句。 “是!”弄梅躬身应了,拿起油灯旁的竹签子轻轻的挑了挑灯芯。 油灯亮了一些,更加清楚的映照出郗氏的面庞。那上面有浅浅的皱纹,还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疲色。 弄梅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主母,明天再看不迟,小心伤了眼睛。” “哎!”郗氏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在左手便的锦盒中翻出了两张地契来,跟案上的几张仔细的比对着,似乎正在考虑它们之间的好坏区别。 “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可是放在那里,又总是个事儿。如今连安石都看出来了,我能不急么?”郗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言语间自由一丝抹不开的倦意。 弄梅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就听敲门声响起,而后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娘亲,我能进去么?” 郗氏听到女儿的声音,面上流露出一丝欣喜,刚想开口应声,却又想起了桌案上的地契。自家的女儿心思通透,若是看到的如此景象,难免不会想到什么。 一念至此,郗氏便急忙将案上的地契重新收回那锦盒之中,又将锦盒的盖子盖了,才道了声“进来吧”。 谢道韫冲着为自己开门的弄梅笑了笑,这才大步走到了郗氏身边,跪坐到她面前,笑着问道:“娘亲今日身体如何?头疾犯了没有?” 郗氏牵起女儿的右手,轻轻的拍着,笑眯眯的道:“你啊!哪有一点孩童的模样?每天晚上都来问上这么一句,跟七老八十了一般!你不烦,为娘都觉得厌了!” 谢道韫早已窥见了郗氏脸上的倦容,不由得心中微酸,闻言依旧笑着道:“韫儿就是那不知厌烦的,定要一直都问下去!嗯!一直问道女儿自己七老八十才是!” “你啊!”郗氏脸上的笑意更胜,就连那眉间的疲惫都少了几分。 “你送为娘那盒胭脂倒是极好的,在何处寻的?“ 谢道韫答道:“南市的一家胭脂铺子,叫什么名字倒是忘了,不过那个地方我却记得,娘亲要是用完了这一盒,韫儿再去买便是!“ “整天就想着往外跑,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郗氏嗔了一句,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安石叔父来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 谢道韫闻言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道:“自然是族学的事情了。” “那你还不担心?” “娘亲和安石叔父角力,当然是娘亲会赢了!”谢道韫笑着道。 “油嘴滑舌!”郗氏笑着嗔了一句,免不了又针对此事嘱咐了谢道韫几句。 谢道韫一一应下,这才正了正面色,问道:“娘亲,家中的钱财不够么?” 郗氏微微一怔,不明白谢道韫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道韫似乎看出了郗氏的疑惑,指了指旁边香案上的锦盒。 那正是装着地契的盒子,方才郗氏在收拾的时候急了些,所以有一张地契的一角露在了盒子外面,却被谢道韫看了个清明。 郗氏神色一滞,旋即才强颜欢笑道:“韫儿胡说什么呢?不过就是查看查看罢了,你个小丫头倒是事儿多!“ 谢道韫看着郗氏微微一笑,嘴角向上扬着,灵动的眸子里全是半点笑意皆无,其中那平静的味道,像是将面前的一切都看破了一般。 郗氏看着那沉静似水的眸子,心中一跳,竟然产生了一种女儿已经长大了的错觉。 士族有士族的荣耀,自然也有那让外人看来十分不解的坚持。 既然郗氏不肯承认,谢道韫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道:“娘亲,我们家也在城里开个饭庄、酒楼什么的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好多种菜啦!“ 郗氏只当谢道韫说的是孩子话,不由得哑然笑道:“怎么?韫儿这是馋什么吃食了?让厨房做便是!若是家中没有,去外面吃吃也就是了!这生意可是不能碰的,咱们谢家可丢不起那人!“ 谢道韫今夜来此,原本的目的除了依例探看母亲的病症外,也有帮助家中开源节流的意思。因为她方才在想到那糖醋鱼的时候,很自然的想到了自己在此时代开酒楼的可能性。虽然自己不会做菜,但是谢道韫相信,经过自己的描述和指点,那些后世的菜色自然是能够被做出来的!若是推广到市面上,必然会饱受欢迎!这样一来,家中的收入岂不是会多出不少么? 这想法本是极好的,可是谢道韫刚刚说出口,就被郗氏理所当然的否定掉了。也是!如今这士农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着,不单单是谢家,其他的门阀士族的大部分收入来源,也都是倚靠土地。 说起来,此时的士族大家颇有些西方庄园时代的感觉。每个家族都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庄园,用家族自有的荫户,或是雇佣而来的佃户为自己的庄园开垦耕种。而庄园中往往是什么都有,不仅仅是谷稻果蔬,甚至连茶叶牛羊都能寻到踪迹,标准的自给自足。而且,这些士族家中的荫户是世代依附的。农忙时播种农耕,闲来发分武器训练上一番,俨然就是一批批的非政府武装军队。当然了,这些“军队“只是用来防范流寇、山贼的,但真正到了战时,却也是能够派上一些用场的。 拥有自己的土地、自己家族的武装力量,一个个士族门阀俨然就是一个个的国中之国。皇权衰落,也是必然了。 也正是因为几代人如此的传承,士族们更加看不起那些经商的人。经商是取巧之事,更何况“君子不言利“,怎么可以因为做出那种讨价还价的事情来呢?就算是真的在意银钱,也要学王衍那样,口不言”阿堵物“不是! 谢道韫见郗氏如此,便知道经商致富之路算是被堵死了。有时,士族的荣耀与骄傲在外人看来总是有些可笑的,他们宁愿食不果腹,也不愿手离书卷、务农经商。开明者称之为迂腐,守旧者道之为骨气。孰是孰非,也是她谢道韫难以衡量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五章 建康城外离别意 感谢寂寞-冬季的再次打赏!以及风樱翠铃童鞋的打赏!鞠躬啊鞠躬! —— 十月末的天气自带上了一丝冬日的冷冽,浓重的霜打在衰扬的秋草上,压的后者直不起腰来。 此时,建康城的曲篱门外、外郭城边的孤亭边,正围聚了不少精致华美的牛车和宽袍大袖的人。他们在孤亭边熙熙攘攘着,却只是衬托的那独立在其间的孤亭愈加寂寞了。 不管郗鉴过世后郗家衰颓与否,亦不管他郗家内部的争权夺利,最起码,在名义上来说,郗愔如今都算是郗家的家主。郗愔南下赴任,建康城中的姻亲旧故们,都没有不来相送的道理。 虽然士族中总有一些放任达诞,不拘于世俗的人物出现,但大部分的士族子弟是知礼的,也是守礼的。 既然是来送郗愔,那众人的目光自然集结于他的身上。但或许是因为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太过耀眼,郗愔身上的气场和他们二人相比的确太过暗淡了些,众人的目光在无形间就被分去了不少。 谁人在侧?其中一人三十余岁,傲然卓绝,喜怒不形于色,正是谢道韫的叔父谢安。而另一人年近半百,身长且瘦,手持麈尾,双眸有光,风姿旷达者,正是如今王家的第一人,被后世称为“书圣”的王羲之! 王羲之、谢安亲来相送,郗愔的脸上确实增光不少,以至于前来相送的其他家族的子弟,都开始暗暗开动起了脑筋,猜测起时局的变化来。 “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绝不是白说的。王家的一句话,足以令普通的士族沉浮几载。而王谢二族合同起来表现出的姿态,更是不得不让人多做猜想了。 原以为郗鉴去后,郗家衰落之势已定,如今看来,这郗家怕是已经争得了王谢二族的扶持,若是如此的话…… “看来三舅这几天努力的不错!”谢道韫极其没有形象的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了这么一句话。还好她此时是在牛车之上,而对面坐着的,也只有小谢玄一人而已。 谢玄早已习惯了自己阿姐这种,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性子,所以对于谢道韫的这种突发性失礼,也早已有了不错的抵抗能力,最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目瞪口呆了。 “阿姐!”谢玄今天的兴致似乎不怎么高,有些不乐意的撅着小嘴,道:“我不想要那个芙蓉在身边伺候!有一个红樱姐姐就够了!” 谢道韫今日是以侄女的身份前来相送,自然不用再扮男装。她听到谢玄的抱怨后,睁开了之前懒洋洋闭着的双目,道:“怎么?她做什么了?” 菡萏和芙蓉,本是郗氏在青杏儿养伤时安排到谢道韫身边的两名婢女,可是谢道韫嫌芙蓉话多嘴利,是个嘴上不服输的性子,有些不喜,便想了个法子,让郗氏安排着调到谢玄身边去了。 不是谢道韫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负责任,只知把麻烦推给弟弟。而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谢道韫发现这个芙蓉只是嘴上刻薄了些,但心思却是好的,这才敢把她送到谢玄身边。否则的话,身为主子想要弹压一个丫鬟,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只是这芙蓉昨日刚刚送到谢玄那里,怎么今日谢玄就嚷着要换人了呢? 谢玄一阵挠头,这才措辞道:“那芙蓉实在是话多了些!总把玄儿当成小孩子,嘱咐这嘱咐那的!好不麻烦!” 谢道韫暗道了一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又思付道:“你要是真的觉得她不好的话,我就去跟娘亲说说看。只是……”谢道韫微微蹙眉,“她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要是再被你撵出去,就算是咱们在娘亲面前不说她的坏话,怕是娘亲也要猜测到几分了。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哎!你且看看吧!要是觉得实在不行的话,那就重新把她送回我身边来!”还有一句话谢道韫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我就不信,我还调教不了这么一个小丫头!” 谢道韫虽然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宏远,但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总是有一份护犊之心的。就像是为了青杏儿打了谢柳之一顿一样,总不能让芙蓉受苦的。 或许谢道韫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习惯性的去决定别人的命运。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很多人的生命似乎都决定在她的身上。唯一的区别是,前世是依靠手中的枪,今世所依持的却是天生而来的权势。当然,不论是前后哪一种,所决定的结果是相同的,而正是这种操纵旁人命运的事情,却是谢道韫骨子里的习性。对她来说,哪里有什么对错可言。 还没等谢玄出言相谢,就听郗超的声音在牛车外响起:“表妹可在?“ “在的!“谢道韫微微一笑,挑起了车帘轻跳下去。谢玄在跟在谢道韫身后,被赶车的车夫抱下了车。 当然了,谢玄自然是一脸的不愤之意,忍了半晌才将那句“我自己能行“咽回肚子。这么大的小屁孩,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尤其是对于自己跳下车这种事情…… “父亲正在亭子里和安石公、逸少公话别,我倒是插不进去脚了!“郗超略微苦笑着说出这句话,目光看向前方的亭子里的三人时,不由得透露出几分失落来。不过很快的,郗超就将那副神情隐去了,笑着对谢道韫姐弟道:“对了!还要多谢表妹、表弟前来相送我父亲那!“ 家族的沉浮总是要比个人的得失来的重要,在此时人的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吧。明明离别在即,却不能跟自己的至亲好好的说上几句话,而是要顾及门面上的东西,还要表现出一片潇洒淡然来,不知那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谢道韫看着亭子里把盏临风的三个人,忽然觉得晋人的骨子里,怕是都横亘着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吧!那是世俗与超脱的交融,那是入世与弃世的徘徊,那是现实与理想的迷茫。 正是源于魏晋时期的动荡与乱离,生死似乎成了没有太多隔阂的东西。今日不知明日事,朝不保夕。正是在这样连生死都没有保障的时代中,什么礼法之类似乎都成了笑话。若是连命都没有,还要礼法做什么?所以,《世说新语》中才会有那么多的任诞不羁之事,才会有那么多的不拘流俗的言行。 而在这种看似浑然洒脱、潇洒放旷的行为中,所充斥着的,就是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因为他们参不透生与死,看不透往昔与未来,亦寻不到什么才是人活一世的真谛。所以,他们或醉生梦死,或一意寻仙问道,或寄情山水,或痴迷于书道文章。总之,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凡尘的纷扰就好! 这是一个迷茫的年代。也是一个徘徊在逃避与面对之间的年代。 太多的矛盾在这个时代中交着,在时人的心中碰撞,这才创造出了这表面上傲然潇洒,实则混沌迷茫的魏晋风骨。 没有人能够幸免。谢安亦徘徊于隐居东山、出仕为官的矛盾之间,王羲之亦沦陷在“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无奈里。何况他人? “阿姐!舅舅似乎要蹬车了那!我们是不是往前去送送?”谢玄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将谢道韫从深思中拽回。她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着的郗愔,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郗超,道:“还愣着做什么!现在不挤进去话别,难不成还要等着日后千里传音么?” 郗超自嘲一笑,指着前方的人群,苦笑道:“这么多人,怎么过去?” “这时候还要注意什么士族风度么?”谢道韫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的牵起郗超的手,大步向着人群走去。 郗超浑身一震,愕然的看着那被谢道韫紧握的右手,竟是不知所措,颇有些茫然的跟了过去。 “玄儿不许过去!”谢道韫的一句话,把乐呵呵、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谢玄阻在了当场。谢玄可怜兮兮的对对双手的食指,站在原地望着谢道韫二人眨眼睛。 谢玄那么丁点的一个小孩子,当然不好跟着他们二人在人群中穿梭了,万一出危险怎么办? (前文感慨的多了些,所以这章就多码了一些字,省着亲们说影子偷懒!虽然影子原本就很懒~嘿嘿! 嗯,还有!最近电脑风扇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儿,感觉没准儿那天就会坏掉!虽然这个几率好像不大,但还是先打个预防针!嗯嗯!)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六章 自古多情伤离别 感谢萨洒童鞋的打赏!拱手拱手! 那个啥~我家爱妃的新文——《凤鸣战国》!这丫头虽然是个懒人,但还是挺努力的!好奇的亲们不如去瞄一眼~! 话说这文文是写鬼谷的,孙膑啦,庞涓啦,苏秦啦,张仪啦,都被这小丫头折磨的挺惨!貌似应该是挺有意思的!下面有直通车的!嗯嗯! —— “喂!麻烦让一让!”谢道韫带了几分冷漠的声音不时的在人群中响起,她的眉毛漂亮的皱着,偶尔用空下来的右手揉一揉鼻子。 士族子弟多傅粉熏香,谢道韫牵着郗超的手在人群中一行,那感觉,实在是和“万花丛中过”差不多。各种香气争奇斗艳,足够刺激人的嗅觉器官了。 谢道韫并没有熏香的习惯,这还是因为她前世的职业习惯使然。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绝对不能给他人留下任何的线索,而这些所谓的线索,不单单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指纹、血迹,还有一点就是味道!香水味的残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疯狂的反扑! 所以在前世,她从来不曾喷洒香水,同样的,在这一世,她也不习惯那些熏香。 周遭的士族子弟要么是在和身边的人攀谈,要么是在看着郗愔与王谢而家的亲昵而深思。毕竟都是知礼的人,绝不会向后世众人挤公交车似的争先恐后,所以谢道韫二人在其中穿行倒也不是难事。即便有挡住道路的,在谢道韫的话语响起的时候,也都下意识的侧身让行了。即便有那没有听到的,也被谢道韫的右手食指在腰间软肉上一捅,哎呦一声后,痛痛快快的放行了。 郗超颇有些浑浑噩噩的跟在谢道韫后面,看到如此景象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表妹还真是……不拘流俗。 那些士族子弟在这“一言一捅”之中,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愤怒之意,最多是有些错愕的看着谢道韫和郗超的背影,好奇的问一问左右,可知二人身份罢了。 待得出了人群,谢道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郗氏那有些不舍的容颜。郗氏似乎也感受到了谢道韫的目光,向这边一望,却是微微一喜。当她看到谢道韫和郗超二人互牵着双手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眸中又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来。不做他想,郗氏急忙招手唤来谢道韫二人,道:“方才就吩咐人去唤你们,却未曾想到相送之人这么多,害怕你们被隔在外面进不来那!” 郗氏又对着郗超道:“别愣着!还不快去跟你父亲道别!” 郗超这才缓过神来,向着郗氏微微一礼,大步向着郗愔那边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父子二人道别,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则典故,正是关于郗超的。 郗超一生辅佐桓温,而他的父亲郗愔却是效忠皇室,并不知晓郗超平生所为。待得郗超病重盘桓之际,他叫来自己的门生,指着一个箱子道:“我死之后,若是我父亲不太悲痛,就将这箱子烧掉。若是太过伤心的话,你们就将这个箱子交给他!”郗超过世后,郗愔悲极而病,门生奉郗超之意,将箱子呈上。谁知,那箱子中所装的,都是郗超生前与桓温密谋篡权的书信,郗愔看后勃然大怒,骂道:“小子死的太晚了!” 关于这段典故,史书中最后的一句话是说郗愔“更不复哭”。却不知,这四字里面有没有包含黑夜中的辗转反侧,有没有包含无人时的暗自泪垂。 这父子二人,一个以一生之清名换父之康健,另一个做断肠之戏码挽家族衰然。 更不复哭。更不复哭。只怕是欲哭无泪的悲哀吧! 谢道韫看着郗超和郗愔执手相送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起来。 “韫儿,和为娘一同去送送!”郗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道韫微笑着应下。 郗愔在郗超面前所扮演的,乃是古代传统的严父形象。他冷着脸拒绝了郗超相送十里的请求,还厉声嘱咐着郗超的言行、学业。 郗超一一恭敬的应下,毫不含糊。 之后还真的没有什么催泪的戏码,只是驾车人的牛鞭一响,王羲之手中的麈尾一挥,谢安的袍袖一甩,悠悠然的秋风一荡罢了。 众人渐渐散去,只剩郗超望着牛车消失的方向负手独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谢玄已被家仆牵着手送到身边,口中唤着“阿姐”,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的离别感伤。 谢道韫也不喜欢这样的伤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笑着道:“玄儿,你不是一直想去集市玩的么?现在就去如何?” “好啊!好啊!”谢玄拍着小手直乐,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谢道韫看向郗氏,见郗氏笑着颔首,便又牵了牵郗超的衣袖,道:“表哥,同去吧!” 郗超缓缓回神,微笑着应下。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郗超,谢道韫在心间叹了一口气。 这副强作笑颜的模样,果然还是和他极像的…… 当然,离去之前还少不了拜见一下王家的长辈,尤其是王羲之。 王羲之如今已是近五十岁的年纪,却和未至而立之年的谢安交好,说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忘年交了。 从小到大,谢道韫已经见了王羲之多次,对于这个历史上的名人也早就没有了太多的好奇之情,毕竟谢安还是咱叔父,谢玄还是咱小弟不是?名人这种生物,看得多了,也就和看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且说实话,谢道韫是有意无意的躲着王羲之的,生怕某一天这书圣大人灵感突发,把他的二儿子王凝之揪出来给自己做夫君…… “逸少公安好!”谢道韫恭谨一礼,小脸上是一派天真纯洁的笑容。 王羲之手中麈尾轻挥,微笑着放柔了声音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要叫伯父!咱们王谢两家是世交姻亲,又不是外人!” “伯父!”谢道韫听话的唤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暗中腹诽道:”怕就是怕你这个世交姻亲啊!” 王羲之既高又瘦,脸上的皮肤有些微微泛黄,头上也是白发彬彬。怕是他经常服用五石散的缘故,所以看起来面色不大好,但那双眼睛还是犀利的,看来精神还算是不错。 魏晋士人对五石散的狂热是无法遏制的,谢道韫眼见许多人服此慢性毒药,却也根本没有什么劝阻的方法。毕竟,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五石散是追求长生的良药,仅凭谢道韫一人之言又有什么作用呢? 谢家服用五石散的人就不少,就连谢安也会偶尔服食。谢道韫曾对谢安说过此事,也点出了旧时先贤,诸如何晏、皇甫谧经年累月服用五石散的悲惨后果。但谢安往往将此当做是孩童之言,一笑了之而已。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七章 归途巧遇王徽之 影子大声疾呼:求收藏啦~~~!!! —— 五石散这种东西,原本是神医张仲景发明出来治疗伤寒的方子,却不知在何时被人们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壮阳功效,又被魏时的玄学大家何晏推崇后,在士族之间迅速风靡了起来。 别说是魏晋,即使到了唐朝,仍旧有不少的豪门大族子弟服食五石散的,传闻就连李世民也服食过。 这五石散被古人当做寻仙问道的良药,可在长期服用后,原本面色皎然的何晏在病故之前面如枯槁,皇甫谧在寒冬之中赤身裸呈的去舔冰。寻仙之事,至于斯乎? 说起来,这五石散毕竟不是寻常的毒品,服用之后不能老老实实的坐着,而要快步走动,魏晋时人美其名曰“行散”。服散之后皮肤会特别敏感,就连衣衫的触碰都会感觉到痛楚,所以行散时他们会解衣散怀,坦胸露||乳|,脚着木屐,行走于山石溪水间,好不风、流。 不过,大概也只是看着风、流罢了。五脏六腑的灼烧之感,怕是怎么也不会舒服的。 不仅如此,服散之后必须要吃冷食,所以五石散也叫做寒食散。 吃毒品吃到这么费事的程度,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人乐此不疲。谢道韫在旁边冷眼旁观,都替他们累得慌。 别人管不了,自己家的小谢玄是一定要管好的!从小谢道韫就开始给谢玄灌输“五石散不好”的思想,希望他可以“远离毒品,拥抱健康”。 与王羲之几句寒暄之后,谢道韫便同郗超、谢玄一起告了辞,而且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还好王羲之没有提到联姻之类的东西。现如今,这“王凝之”三个字对谢道韫来说就是一柄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利剑,没准儿哪天就会砸 晋显风流第1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来!实在是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啊! 谢道韫见过王凝之几次,当然每次都是躲得远远的。直到现在谢道韫也不明白为什么,谢安会把自己心爱的侄女嫁给王凝之?且不说王凝之比谢道韫大了近十岁,就是那木讷寡言的性子,也实在是不符合此时人的审美啊!难道谢安是害怕谢道韫挨欺负,所以才看中了王凝之的木讷软弱,看出了他是一个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想不通,谢道韫也就懒得再想,反正自己早已知道故事的结局,自然也不会让这个故事开始了。 谢道韫三人坐到了回城的牛车上,反正都是小小年纪、自家亲戚,倒也没有什么忌讳。除了驾车的车夫外,还有两个仆从跟随着,各自在车外步行。 牛车的速度真的是慢的可以,说起来和步行的速度差不了太多,只是省了脚力而已,但车上的颠簸却也是谢道韫适应了好几年才能够勉强忍下的。 “阿姐!给玄儿也买个笛子好不好?这样一来,阿姐你练习笛子的时候,玄儿也可以跟着一起练啦!”谢玄牵着谢道韫的裙角晃了晃,一脸撒娇的模样。 原本仍有些沉浸在伤怀中的郗超微微一怔,抬头问道:“表妹会吹笛子的么?哦!是了!昨日还听玄儿说过那‘妙言赢得秋水笛’的故事那!” “什么‘妙言赢得秋水笛’?又不是讲段子!只是运气好而已!”谢道韫倒是真的没有说谎,她之所以能够回答上谢尚的问题,赢下那只秋水笛,所倚持的还真就是运气。当然了,这种话说出来,别人只会当做是自谦之词罢了。 谢道韫心念一动,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出言问道:“表哥也会吹笛子么?” 郗超微笑着摇头,道:“抚琴倒是略知一二,笛子却是不会的。” 心中微微失落,谢道韫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郗超只是郗超罢了。 就在谢道韫有些恍惚的时候,牛车却是猛地一停,车中的三人没有准备,身形不由得都是向前一晃。尤其是原在出神的谢道韫,更是直接向前扑在了郗超的怀中。 闻到郗超身上的味道,感受到郗超身上的温度,抬头正对上郗超那有些幽深、又带了些关怀之意的眸子,自付能在枪口下心念不乱的谢道韫,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疼!疼!疼!”还是小谢玄那饱含了哭意的声音惊醒了谢道韫。可怜的小谢玄,谢道韫还有个人当垫子,谢玄却是直接扑到了对面的座椅上! 谢玄不住的捂着脑门,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眼看着就要泛滥成灾。 “哎呦!小郎君!小娘子!实在是对不住!路窄!前面那辆车行的太快,不敢不避让!”车夫掀开前面的帘子,急忙弯着腰道歉。 谢道韫见谢玄那小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再听得是因为有人“飙车”的原因,顿时就怒了!掀起帘子就跳下了车! 果然,只见一辆牛车飞快的向着这边驶来,掀起一路灰尘的同时,还伴随着木质结构那吱吱嘎嘎、仿佛快要散架的声音。 “快些!再快些!要是赶不上,父亲会骂的!”牛车中不停的传出少年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 “喂!跑得那么快做什么!就不怕撞到人!”谢道韫冲着那辆行驶中的牛车怒喊,只不过她那清脆的嗓音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 行驶的牛车中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来,浓眉大目,甚是俊美,只不过那满脸的顽童模样,看着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人物。 “抱歉抱歉!”那牛车装饰的也是精致,想来车中那少年也是是大族的子弟。那少年透过车轮下的烟尘,看到一身襦裙的谢道韫时,也是怔了两秒。牛车一直在疾行,待得快要行的远了,那少年似乎才回过来神,高高的挥着手道:“那位小娘子!你好漂亮啊!可许配人了么?要是没有的话,就嫁给我吧!我叫王徽之!你可以来乌衣巷王家来找我!喂!听到了没?我叫王徽之!我叫王徽之呀!” 谢道韫眯着眼睛,狠狠的横着那牛车掀起的一路烟尘,只觉得自己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阿姐!”谢玄用右手捂着脑袋从牛车中探出个头来,好奇的问道:“刚才那是徽之哥么?他怎么说,要娶你?” 谢道韫脸上黑线更胜,头都未回给了谢玄一个肘击,在伴随着“哎呀”一声的痛呼后,谢玄的左手也步了右手的后尘,同到额头上揉包包去了…… 谢道韫看着自己身上的襦裙,那疾行的牛车扬起的灰尘好大一部分都沾到了她的裙上。嘴角抽动了两下,谢道韫终是隐忍不住,指着那牛车消失的方向大骂道:“王徽之!你个蠢货!” (最近影子过的稀里糊涂的~不是忘了自己吃没吃饭,就是忘记了吃没吃过药。难道说,影子这是要提前进入冬眠了?挠头~~)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四十八章 通透心思总堪查 《世说新语》中曾经记载过关于王徽之的这样一个故事: 王徽之辞官退隐之后,居住在会稽山阴。一日夜晚,忽降大雪,王徽之一觉醒来,已经是子夜时分。看着那漫天的飘雪,他忽然有了兴致,便唤来仆从摆酒赏雪,口中轻吟《招隐》诗。吟着吟着,忽又想起了住在剡溪的好友戴安道!于是乎,他也顾不上夜间雪大,直接坐船逆流而上,行程百余里,这才在第二天中午到达了戴安道家的门口。可是到了人家门口之后,王徽之又连门都没有敲,直接吩咐下人回程!众人不解,顶着风雪的赶了一晚上路,不就是为了见戴安道么?如今为何有不见了呢? 王徽之笑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谢道韫之前遇到的,就是这么思维与众不同的一个人物…… “王徽之?”郗超眉毛微挑,问道:“可是逸少公的第五子?王子猷?” 谢道韫黑着脸回坐到郗超对面,没好气的道:“就是那个蠢货!” 郗超哑然笑道:“表妹!能让你生气的人可不多见啊!却不知那王子猷如何得罪你了?嗯,而且,为什么他方才好像并没有认出你呢?” 还没等谢道韫回话,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揉着自己脑门的谢玄就回答道:“那徽之哥是出了名的健忘!听说在自家院子里都能走丢的!能让他认出来的人,恐怕只有逸少公一个!” “啊?”饶是郗超波澜不惊的性子,也不由得惊疑出声。 听闻那王徽之如今已经十岁出头,在王家极好的家教下,也在市井间显露出了几许薄名,听说也是个博闻强记的人物。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 “所以说,什么风评之类的东西都是不可相信的!”谢道韫愤愤的道了这么一句,瞧着谢玄那可怜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方才不应该拿他出气,便让玄儿坐到了自己身边,伸手帮他揉头上的包。 “那王徽之的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得!书本上的东西,他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别人的长相,他却是见几百回也记不住的!”谢道韫接着解释道:“我一共也就见过他七八回,他当然记不住我。” 郗超哑然之余,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郎君,小娘子,咱们还去集市不了?”车外的一个仆从隔着车帘问道。 “不去了!”谢道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没好气的道:“弄成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怎么去!” 谢玄在一旁点头,将小身子靠在谢道韫的怀中,绝对的舒服。额上的疼痛让他皱了皱小眉毛,愤愤不平的挥舞着小拳头,道:“徽之哥干嘛那么着急?等过几天咱们就在一起上课了,我一定得把这顿疼讨回来!” “估计是逸少公吩咐他来送三舅,他给忘了吧!”谢道韫思付着答道。 “嗯嗯!就他那记性,不忘就怪了!”谢玄点头应和。 —— “呀!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回到家中,谢道韫没有先去给郗氏问安,而是带着郗超、谢玄偷偷摸摸的溜回了二楼,回到自己房中换衣服。只是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还真把留守在她房中的菡萏吓了一跳。 路上遭贼了?应该不会啊! “没事儿!换件衣服就是。”谢道韫柔声吩咐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实在是敏感的很,似乎自己偶尔一个高声,就足以把她吓哭一般。 菡萏诺诺应下,快步走到角落的一个木柜旁打开柜子,踮起脚尖去翻找谢道韫的衣物。淡粉的襦裙在她这踮脚的动作中向上提了提,刚好将一双未着寸缕的纤纤玉足曝露在了空气之中。菡萏却是浑然不觉的,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的寻找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似乎不论是在何时,菡萏总是会有些含羞。 看着这么可爱的一个小萝莉,谢道韫都不由得微笑起来。 哎!还是菡萏好啊!其他的那几个丫鬟,一个个不是向弄梅那样恭恭敬敬,就是像芙蓉那样微带了些泼辣。而家中的那些男孩儿们那,又一个个秉承了士族子弟的教育,一见面就要装作一派从容洒脱的士族风度,小大人儿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生气。也就是玄儿被自己教育的还算不错,却不知再过两年,会不会也像旁人那样无趣了。 挥手打消了菡萏为自己更衣的念头,谢道韫自行换好了衣物。还好菡萏已经熟悉了谢道韫的脾气,知道这个主子是个不喜欢劳烦下人的,所以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从而红了眼圈儿。 谢道韫虽然想当米虫,却也从来没想过当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因为在她心中,那样的人不是米虫,而是废物。 理了理衣襟,谢道韫开门欲出,却正好对上了正要抬手敲自己房门的谢玄。 谢玄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撅着小嘴道:“阿姐!还是能看出来啊!” 谢道韫本吩咐了谢玄回房冷敷的,如今却是仍有一片引人注目的红肿。 有些怜惜的帮着谢玄吹了吹,谢道韫安慰道:“别急!等过些日子王谢族学合到一起,姐姐我再帮你找王徽之出气!” 待得郗超也拾掇好了衣衫之后,三人在密谋之下篡好了供词,同去给郗氏请安去了。至于谢玄头上的红肿,只说是不小心所致,至于什么王徽之口言嫁娶、谢道韫当街骂人之事,自然是全都略去不提。 从郗氏那里出来后,谢道韫便麻烦郗超带着玄儿去玩儿,自己却去了后院,探望养伤的青杏儿去了。 青杏儿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大半,若不是谢道韫坚持着,怕是早就跑回谢道韫房中伺候了。经过谢柳之那件事后,青杏儿总觉得是自己欠了小娘子的,一个主子肯为一个小小婢女如此出头,那后者的感激涕零自是不必说的。 谢道韫却没有什么收买人心的想法,她行事只是奉行着一个和简单的道理:保护自己,以及自己所关心的人。 毕竟她重生之后只想过上平淡的生活罢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都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可平淡也是需要前提的,比如说,不挨旁人的欺辱,这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点。 青杏儿如今的行动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走路坐卧都已经十分轻松,这次见到谢道韫,自然还是要提及回去伺候的事情的。 “菡萏很好,有她在,你急什么?”谢道韫笑着劝慰,却敏感的发现青杏儿的面色微白。 谢道韫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是谢府,又不是大观园,这一个个的女孩儿们,怎么都有这么通透的心思?” 她伸手将青杏儿的手握了,柔声道:“又没说让她代替你的位置,你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只是让你多休息几日罢了!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以往只有你一人在我身边忙活,怕是很忙的吧!等你回去之后,就好好教教菡萏,以后让她给你打个下手,你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忙了!” 本以为青杏儿听完这段话后会开心,谁知,青杏儿却是盯着谢道韫直瞧,目光中不知蕴含着什么念头。 “怎么了?”谢道韫不解的问道。 青杏儿微微摇头,笑了笑道:“有时候觉得,小娘子你真的不像是七岁的孩子!想事情想的清明不说,还处处为旁人着想,连我们这些下人都不忘!说起来,青杏儿虽然在小娘子身边伺候的四年,真真切切的实事却没有做过多少!别人家的小娘子在这个年纪都是极难伺候的,也就您有这样好的性子,还从来不为难下人……”说着说着,青杏儿竟有些哽咽起来。 谢道韫无奈,拍着青杏儿的后背温言劝慰。心中却道:“糟了!怎么把这事儿忘记了?总是不记得自己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这样行起事来的确太过成熟了些!可是我这一世打小就这样,大家应该也不会太过诧异了吧!” 很显然,谢道韫的劝慰是没有丝毫用途的,青杏儿的眼圈还是红了起来,在那象牙白色的肌肤映衬下,倒是像极了冬日里的寒梅。 窗外不知又有多少红叶飘洒,果然,快要入冬了吧!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一章 拳法可通玄 亲们,别忘了收藏呀!(星星眼!星星眼!) —— 休沐的日子总是即美妙又短暂的。 谢道韫依旧懒得像晒太阳的猫,若不是每天早上依例要去长辈那里请安,她怕是要天天睡到午后的。可笑的是,就她这么一个懒人,每次见到谢玄偷懒的时候,还要摆出一副长姐的样子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的向谢玄灌输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道理。 郗超本就是极为刻苦的性子,而且他明年便要参加中正的点评,更实在书本上下足了功夫。尤其是被谢道韫的辩才、诗才震慑过后,他更是产生了高山仰止的错觉,纵使在这休沐之时,仍旧是日日笔耕不辍的。天可怜见啊!其实郗超对谢道韫产生的仰望之感,真的只是错觉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在郗超的正面影响下,在谢道韫的日夜教育下,小谢玄也天天乖乖的伏案学习,看那挑灯夜读的模样,只差在他额上缠一白布,上面写上“加油”二字了。 当然了,谢道韫身为姐姐,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懒着。她虽然没有向那两位一般的头悬梁、锥刺股,但也是有事儿没事儿的往厨房里钻。 做菜?这种事情谢道韫可不会做!她早就观察过自己的小身体,在盯着自己的左右手各瞧了二十余秒后,谢道韫点着头在内心做出了判断:“果然!我的手还是比较适合拿枪的!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枪,那就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天分,什么都不拿好了!至于拿菜刀什么的……还是下辈子再考虑吧!” 既然不是去做菜,那总去厨房做什么?各位请看最近几日厨房门口多出来的那个小胡凳,这就是谢道韫的作案证据! 每日一早请过安、用过早饭后,谢道韫就会跑回自己的房间,睡个香香甜甜的回笼觉。然后她就会打着哈欠来到厨房探头探脑,抓一把瓜子坐到小胡凳上,对着厨房中的几个人吆五喝六…… 这样的结果是,谢家饭食的菜色忽然多了起来,而且有很多种大家从未见过,但是又很好吃的菜色。就连谢安都曾经专门派仆从过来,就是为了多讨要一份昨日送去的山椒凤爪来下酒。 “不好意思,今儿没有剩下的了!明儿在说吧!”谢道韫从嘴里吐出一根小骨头,舔着嘴唇不好意思的笑道。 在谢道韫制定的饮食计划下,谢玄小朋友很成功的在半个月内胖了好几斤,连身高都往上窜了不少。郗氏的头疼的毛病似乎也好了一些,就连那个瘦瘦弱弱的郗超,都被养肥了些。 毕竟是特工出身的人物,对于什么食物对于身体最好之类的问题,谢道韫还是很有些研究的。 值得一提的,便是郗超那根病怏怏的苗。 自从送别了郗愔之后,郗超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喝了几日往日常用的汤药,却也没有什么起色。可就是这样,郗超仍旧天天把自己关在房中读书、习字,谢道韫看不下去,亲自跑到郗超房中来劝说。 “就算是要用功,也不是这么个用法。身子还是第一位的!”谢道韫如是劝说道。 郗超微微苦笑,道:“我这身体从小便如此,多少大夫瞧过,都没有什么根治的好办法。” “这身体啊,就是越坐越虚!每日抽出些时间来,多活动活动总是好的!” “我这身子骨,走上百余步都会出虚汗,如何活动得了?”郗超继续摇头苦笑。 晋人的风骨体现在方方面面,又在不同的地方显示出不同的形态了。就拿这修身来说,服食五石散后行散散步是风雅的,可打拳舞剑弄得个大汗淋漓的话,就有伤士族风度了。 谢道韫思付了一下,开口问道:“五禽戏什么的总会吧?不妨每日练上一练!”她此生并没有见过旁人做五禽戏,前世亦没有见过这个类似于广播体操的东西,但她觉得,既然是华佗发明出来的东西,总不会差的吧。 “这个倒是会的!”郗超点头道。 “做来看看!”谢道韫来了兴致,挺了挺跪坐着的腰背,满目的好奇之色。 郗超神色微窘,迟疑了一下,道:“真的要做啊?” 谢道韫不住的点头,这可是原版的五禽戏啊!后世虽然也有诸多版本,但谢道韫相信,经过了千年的岁月侵染,那些版本必然有所缺失,怕是多为后人杜撰的罢了。 郗超经不住谢道韫的劝说,只好长身而起,微微提气,一丝不苟的做起动作来。 五禽戏的动作并不繁杂,来来回回不过是二十余个动作,这些动作都是模仿五禽,配合呼吸,来达到活筋舒血、强身健体的作用。 郗超做动作的时候,谢道韫在一旁静静观察,仔细的盯着郗超的每一个熹微的动作,若有所思。待得郗超最后一次并拢双脚,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的时候,谢道韫才感叹道:“好丑啊!” 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郗超摇头苦笑,道:“表妹真是快人快语。我折腾了个满身大汗,却是只换得表妹如斯的评语,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实话罢了!”谢道韫无辜的摊了摊手,心道:“这五禽戏太原始了些,怕是跟印度的古瑜伽差不多吧!舒展身体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还有很多的肌群没有活动到,实在是有待改进升级啊!” 郗超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又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道:“其实表妹说的不错,这五禽戏好是好,可是做起来实在是太过难看了些。这也就是为什么,五禽戏没有在士族子弟中间流传开来的缘故了。这么一套动作在人前做起来,实在是有伤风度。”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讽刺了几句,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中的精光一闪,向着郗超那边虚席道:“表哥,我教你一套拳法可好?保证优雅至极,而且还包含了玄学至理!” 郗超一怔,问道:“拳法?表妹你还会拳法的么?” 谢道韫狡黠一笑,心道:“哎!老娘我重生了这么久,总算是有这么一片领域供我发挥了!” 她豁然起身,二话不说的摆了个揽雀尾的起势,低喝道:“看好了!” (差点忘了!今儿是六一啊!大家的节日过得如何?有木有排排坐、吃果果咧?)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章 前尘焉能忘 太极拳到底是何人发明,如今早已不可考校,只是一直争议不下。谢道韫前世修习过众多拳法,不论是太极、散打、泰拳,还是搏击,她都有一定的涉猎。 她前世所做的毕竟是刀口上讨生活的差事,多一种技能就是多了一种保命的工具,尤其是这种修身的功夫,更是她不得不悉心研究的。 不论是哪种太极流派,这以柔克刚之道、无极两仪之法都是其中精髓之所在。而道家所说的“上善若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都在其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所谓阴阳互化、虚实相生,一套太极中所能展现的,不单单是克敌制胜的妙法,更是一种让人能够豁然开朗的心态心境。 而这种行云流水般的人生态度,就随着谢道韫的一招一式倾泻而出。时而若山间溪流之缱绻,时而似奔流到海之广博,时而若垂天流瀑之恢弘,时而似静谧深海之包容。 魏晋玄学以老庄、《周易》为根基,揉儒家经义于其中,其所探者幽也、深也、大也,似乎缥缈的不容一物,又似乎广阔的无所不容。而太极正契合了玄学的精髓,互化相生的延绵不绝,不正似那“玄”字的道义——物之极么? 纵使郗超不同拳术,但当他看到谢道韫的招式时,他也能够感受到其中所包容的道理。那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那白云苍狗般的变幻,不正是王弼提出的那“有情而无累”的圣人之境么? 只是这样静默的看着,郗超就觉得自己的心已不再在身上,而是依附到了谢道韫的双拳间,融合到了谢道韫的脚步里。而在那一棚一捋、一退一进间,心便如同那惊涛骇浪中的小小渔舟,明明一个浪头就能够打翻的所在,却那样悠然自得的徜徉着,随波逐流着。 谢道韫一套动作已完,双臂向下虚压着吐出一口浊气,那张一直静谧的容颜上也再次浮现出了微笑。 “表哥,这套拳法可还过得去?练起来不会有失士族风度吧?”谢道韫笑着问道。 郗超的双目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从此,谢家东边的这个院子里的晚辈们,每日就多了一项任务——学太极。 谢道韫每日打完一通拳后,就懒洋洋的坐在后院的小石凳上,对着郗超和谢玄那不标准的动作指指点点。郗超抿着薄唇一丝不苟,谢玄却是撅着小嘴哀怨不绝。 名义上的护院郗路还曾经偷偷地倚门瞧过,眸中闪过几丝异色后,便将此事告知了主母郗氏。 “嗯,这件事情我是知晓的。小孩子家闲不下来,再说,每日活动一下身子,倒也是好事。”郗氏揉了揉右边的太阳|岤,双目微阖着说道。 郗路恭敬的跪坐在一旁,迟疑了一下,道:“主母,小娘子的那套拳法,不简单啊!” “嗯?”郗氏缓缓的睁开眼睛,笑着道:“听超儿说,里面蕴含着玄学至理。怎么,原来你也看得出来?” 郗路微窘,实话实说道:“玄学至理什么的小人不懂,可是这拳术门路的高低,小人倒是懂得一些的。” “是了!我却是忘记了。”郗氏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道:“你本就是草莽出身,听兄长说,你的功夫是很不错的。” “不敢当!”郗路先是躬身应下,这才道:“只是,照小的来看,韫儿小娘子的那套拳法……怕是可以算得上当世无双了!” 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而且还不过是七岁的年纪,又怎么会知晓这等玄妙的拳法呢? 郗氏眉头微蹙,吩咐道:“明日休沐就结束了,他们几个小家伙还要去族学。你旁敲侧击着问一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对了,少让她再拿仙人托梦之类的糊弄事儿!” 郗路唯唯应下,躬身而退。 对于这件事情,谢道韫也是暗自挠头,一直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释方法。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家中有郗路这样的能人,竟是能看出拳法中的玄妙来,所以并没有当做是什么大事儿。普通人观太极拳法,能感受到其中幻化的妙义便可谓之通达。而其中的拳理、克敌之道,只有行家里手才能明白一二。 谢道韫一直认为郗路只是力气大些,却不知道后者竟是有如此眼力的。 族学开课的前一夜,天空竟是簌簌的下起雪来。 谢道韫站在二楼的横栏边抬头去看,只觉得心在这星星点点间静谧了下来,似有所感,似有所悟。 世间有千年兴衰,可这雪却是一成不变的纯白。哪里像人,初生时还是白纸一张,在世间走过一遭后,便被侵染成了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而拥有了两世生命的自己呢?又是一张什么颜色的纸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双小巧、柔嫩的手,谢道韫无声一笑。前世沾染了太多的生命,而这一世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要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前世的一切就彷如紧紧束缚着自己的茧,这一世重生了,就想要远远的将那丑陋的茧摒弃掉,飞的越远越好。可是,自己却忘了,不论飞的再怎么远,再怎么偏离前世的轨道,那茧都是永远存在的。 刻意的懒散、刻意的疏狂、甚至……刻意的花痴,其实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让自己的本心远远脱离前世的印记罢了!可是,前世毕竟是前世,不是镜花水月的朦朦胧胧,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心间。不可忘,不可破,不可失。 谢道韫毕竟也是谢清。 忽有清散的琴声传来,谢道韫微微一怔,寻声望去,却是郗超的房中。 这家伙,还真的会弹琴啊! 微微一笑,谢道韫再次欣羡的看了一眼洁白如旧的初雪,紧了紧身上的衣襟,向着郗超的房中走去。 “请进!”听到敲门声,郗超双手抚平了琴弦,用清朗的嗓音道。 “表哥好兴致。”谢道韫笑着走进,款款走到郗超对面坐下。 雪夜,昏灯。白衣,年少。香案,绿绮。抬眸,含笑。此情此景,可入画矣。 “原来表妹是特意来挖苦我的!”郗超随手拨弦,那抚琴的双手映在灯下,仿若璧瓷。 谢道韫柳眉微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道:“怕你一个人抚琴寂寥,过来陪陪你,却是我的不是了?” 郗超微微一怔,看着那小木匣子恍然道:“秋水笛?” 谢道韫笑着点头,开盒后去掉秋水笛外面的牛皮套子,露出翠玉般的笛身来。 “早就听玄儿说过那梁上君子偷秋水,却被表妹一语吓破的故事,今日却是见到正主了!”郗超笑着道。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章 君子好逑否 冬风一至百花凋。 昨夜的初雪太薄,留不下什么雪景,一早起来,只有略带了薄霜的残叶满地,竟是说不出的萧瑟凄寒。 世人皆说,秋色入心便是个愁字。却未想这薄薄的冬意,竟也可以如此的寒凉。 当然,孩童总是乐天的,只会殷切的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够下一场厚实的大雪,让自己能够好生的乐一乐。 若是以往,谢玄此时必定是凑到窗户边上,抬头看着天空眼巴巴的期待着。可是今日,他却极为乖巧的跪坐在食案旁,一双大眼睛好奇般的大睁着,不住的在对面的谢道韫和郗超身上乱瞟。 这正是一早陪着郗氏用饭的时候。郗氏正北而坐,郗超坐在郗氏的左手下,与谢道韫相邻。隔着长长的食案,小谢玄坐着二人的对面,不知正在打着什么鬼灵精的心思。 谢道韫被谢玄瞧的难受,狠狠的瞪了那小屁孩几眼。最初的恐吓中,谢玄还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可是到得后来,谢玄见谢道韫没有什么进一步动作,索性笑嘻嘻的、更加大方的打量起二人来。 郗超面色微红,视若无睹的从容用饭。郗氏却是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只是谢道韫偶尔看到郗氏那含笑、又饱含深意的目光,心中却似长草了一般。 真是的,不就是琴箫合奏……呃,不对!是琴笛合奏了一曲么?用得着这么看我们么?谢道韫愤愤然的想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小谢玄拿起一根筷子,极有节奏感的一下下敲打在食案上,摇头晃脑的吟诵着:“窈窕淑女,君子……唔!” 谢玄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两个字,就被谢道韫手中那盛满豆粥的调羹堵了回去。 “唔……”谢玄自己将调羹从嘴里拿出来,幽怨的看了谢道韫一眼,悻悻然的嚼了嚼口中的豆粥、咽下,开口道:“好逑!” 现在的小屁孩儿,一个个都是怎么长大的?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不健康的思想?嗯? 谢道韫微笑着抬头,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投向谢玄,柔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谢玄却是从那温和的笑容中察觉出一股恶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低头扒拉起碗中的饭来。哎!我们未来的一代名将,终究是屈服在了其姐的滛威之下。 郗超脸上红晕更胜。郗氏眸中笑意更浓。谢道韫头上黑线更多…… “啊!这个世界上的房屋隔音效果怎么就这么差呢?”谢道韫在心中第一百一十八遍的感叹着。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饭,一出门,谢道韫浑身的杀意就爆棚了一下,目光如刀的杀到谢玄身上。 “呃……”谢玄干咽了一口吐沫,“我去看看弄墨有没有把书装好!”话语未完,小谢玄飞也似地遁逃。 —— 王谢族学合并,在这个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两个家族的子弟就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 乌衣巷是个好地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大就大在它装下了王谢两族,小亦小在它只装了王谢两族。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又是世交、姻亲,七拐八折的关系多着,七横八竖的恩怨也不少。 “哼!世人只说王谢、王谢!为何不说成是谢王?这不是在贬低我们谢家不如王家么?” 这不,就在谢道韫三人去往族学的路上,就见到有人散播如斯的言论。 谢道韫不由得暗暗的翻白眼,心道:“古人并称两种事物、人物的时候,都是习惯性的平前仄后。诸如,王维、孟浩然并称王孟,柳宗元、刘禹锡并称刘柳。只是单纯的并称,哪里有谁前谁后的分别?拿这种东西说事儿?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了。” 可这毕竟只是谢道韫的一人之想,其他的谢家子弟纵使知晓这个道理,也不会说出口,因为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可以鼓动谢氏子弟的理由罢了。 看着这些面有愤然之色、在路边挥袖大声疾呼的少年人,谢道韫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四运动时期。而这些少年的手中,就差没有传单了…… 哎!自己的那位叔父大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非要依靠这种方法来激发这帮小爷的斗志。却不知最终的结果会如何了。 谢道韫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抓把瓜子带着,族学今天应该会有很多好戏看的。 毕竟是顶着“贺子斌”的名头,纵使谢道韫半月之前在族学惊才绝艳了一下,但这王谢子弟之争还是轮不到她一个“外人”的。郗超亦是如此,对周遭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可心中未必没有看热闹的想法。小谢玄倒是有着强烈的归属感,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暴露了他的心思。可惜,谢玄见谢道韫没有什么出头的动作,也只好悻悻然的成为了路人甲。 穿过了那一路的“战前总动员大会”,谢道韫三人总算是来到了族学。此时,族学中的人还很少,除了谢道韫三人外,就只剩下几个年纪小小的,不可能参与到王谢争执的小屁孩儿了。 族学被简单的修葺之后,能容纳的人数顿时多了一倍,着实敞亮了不少。谢道韫三人还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坐下,准备看一场大热闹。 当然了,谢道韫的心中还是有些惴惴的。因为王凝之亦是王家子弟,却不知今日是否能够看得到他。虽说王凝之如今已经十七岁,但士族子弟二十余岁仍在族学念书的也不是没有的。 不多时,谢家的子弟们像往常一样陆续进入族学,只是一个个都板着一张脸,就仿佛谁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一般。让谢道韫哑然的是,好多谢家子弟带着的“书童”,都比以往健壮了不止一圈儿。这是怎么着?难不成,还准备派人角力了?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充当书童的郗路,心里想着若是一会儿真的动起手来,要不要让他也上去扛一扛。但细想一下,这念头立刻被打消。毕竟自己只是“贺子斌”,又不是谢氏子弟,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必要。 就在此时,族学门口缓缓的走进一个人来,却见那人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行路颇为不畅,而且身边的书童还一直在搀扶着。这人还未走进厅堂,族学中的讨论声就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四顾交头接耳起来。 来人正是谢朗,他本是谢家后辈子弟的顶梁人物,可在上次族学中的较量中输给“贺子斌”后,他的影响力瞬间就降了下来,以至于他休沐半月一直在家中抱病,都没有同辈人前去探访。而如今,族学中的人们看向他的目光,也从往日的欣羡、崇拜变成了质疑,甚至是赤裸裸的挑衅。 谢朗早就猜到有此结果,不由得微微苦笑。可当他看到自己平素坐的书案,都已经被旁人占去的时候,面色仍是不由得微微一僵。那本是最好的位置,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两年…… “长度兄!这里有座。”就在谢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贺子斌”长身而起,指着自己身旁的一个空座朗声而言。 —— (昨天后半夜,断断续续的打了一个多小时的雷,被吵醒的影子不由得在床上挠头想着:难道说,是哪位修仙者正在遭受雷劫,要得道成仙啦?)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章 有名士如斯 不经风霜打磨,少年人的身上总是会多些骄狂之气的。当然了,人不轻狂枉少年,但太过长久的轻狂总是会令人止步不前的。 谢朗狂放了几年,又在一朝被消磨殆尽,这样的事情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了。 “多谢!”被“贺子斌”和自家的书童搀扶着坐下后,谢朗红着脸向“贺子斌”道谢,只是偶尔望向“贺子斌”的双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道韫笑着问了谢朗的脚伤,又有意无意的开解了后者几句,无外乎是让他不必理会旁人云云。 只是,赢家对输家的劝慰,总会被当成是一种怜悯和施舍,谢朗虽然低声应了,心中却也没有多少和缓。他看着面前的“贺子斌”,想到对方的绝世诗才,胸中不由得升起几丝颓然来。 “长度兄不必妄自菲薄。”一旁的郗超看出了谢朗的心思,指着谢道韫,对谢朗微笑着道:“文绮兄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们这些普通人无法与她相比,却也无需和她相比!” 谢道韫闻言白了郗超一眼,道:“嘉宾兄,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郗超笑而不答。 谢朗听着郗超的话,却是被点醒了几分。自己虽然可以称得上亮拔不群,但毕竟也只是凡人。而“贺子斌”的惊才绝艳,有哪里是凡人应当有的?平凡之人又哪里能够写出那样的诗句?怕是只有那少年天才王弼才能与之相比吧! 原来不是自己太差,而是他“贺子斌”太好!这道理虽然别扭,却也勉强能够说得通。 谢朗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族学中的喧闹声就陡然一滞。几人下意识的向族学门口望去,却见“王家代表队”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是一二十余岁的高挑男子,只是这名男子瘦弱至极,面色亦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谢道韫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这人正是王羲之的长子王玄之,如今已是名扬在外。王玄之幼年便开始师从王羲之,极善草书、隶书。几年前的中正选拔中被列为第三品,朝廷屡次征召授官,都被他以病托辞不去。 向王谢这样的士族子弟,在中正评选中最高可被列为二品,最低也能混个六品。一品是圣人,只是虚挂在那里罢了,当今之世,哪里有人敢自称为圣人?王玄之弱冠之年被评为第三品,已 晋显风流第1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三品,已是少年英才了。 跟在王玄之身后半步的便是谢道韫的噩梦——王凝之。 说起来,王凝之并不是如何神色呆滞的人物,实际上他那一身书卷气息实在是有些吸引人的味道,眉目间还带了些书呆子的憨傻。说起来,倒是和查良镛老先生的《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差不多,就是不知是否也像段誉那样,是个花心与痴情的综合体。 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还有王羲之的另外几个儿子。值得一提的是第六子王操之,他的生母也是高平郗氏出身,与谢道韫的娘亲姐妹相称,说起来他们二人倒也是血亲。 王羲之共有七子,最小的王献之并没有出现在族学中。这位在后世与王羲之并称的人物,如今还只是一个比谢玄还要小的小屁孩,不知正躲在哪个墙角画圈圈。 让谢道韫感到诧异的是,她竟没有在王氏子弟间发现王徽之的身影。那日回程途中,王徽之那几声叫唤让谢道韫生了一肚子的气!原想着要如何在族学收拾收拾他,谁知这人却根本没有来。 此时,谢家的子弟们早已纷纷站起,向着王家的子弟们行平辈礼,口中这个兄、那个兄的唤着。毕竟是士族子弟,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若是被旁人说成是没有礼法,却也是要影响风评的。 身形羸弱的王玄之带头回了礼,这才挥了挥衣袖,让王家的众子弟在右侧空下的书案旁坐了。他唤来一个谢家年龄稍大的子弟,问了问师长何在。当他得知谢家的常任教习谢静之在内院歇息后,便唤来小童向后院送上拜帖,又嘱咐了王凝之几句,自去后面拜谒了。 看样子,王玄之并不是来进学的,只是奉了长辈的命令来给自家小辈带路罢了。 谢道韫看着这些泾渭分明、表面上却又一派祥和的王谢子弟们,又偷偷的看了看坐在右面首座上的王凝之,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手中的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就算是心有所想,也没有将家族矛盾搬到台面上来的道理。所以,隔着一条过道的王谢子弟们,在偶尔的对视中都会极为守礼的微笑颔首,似乎是不如此就不足以展现自家的风度一般。 这是个崇尚喜怒不形于色的时代,唾面自干并不是最好,最好的,应该是再被别人唾面后,还可以继续微笑的怡然自得,那才是真正的境界。 但谢道韫却不是这么想的。 “最高的境界,应当是在被别人唾面后,还可以悠然微笑着吐回去!”谢道韫如是认为。 族学中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那风平浪静后面所隐藏着的剑拔弩张实在是很有趣味性。虽然只是无声无息的碰撞,但谢道韫看着他们脸上那些有些精彩的表情,仍旧是饶有兴致的。 众人互相寒暄事了,也到了开课的时辰。正在大家思付是谁人回来上课的时候,谢安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为什么要晃晃悠悠?原因很简单,因为谢安喝高了…… 谢安双眼微眯,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到了为教习准备的书案前坐下。似乎是觉得不太舒服,手中麈尾一挥,索性侧卧了下去,又下意识的扯了扯衣领,露出胸前的一片肌肤来。 他用惺忪的醉眼扫了扫王家的子弟,微微点头,用他那独特的洛生咏,仿佛招呼熟客一般的道:“来了?坐吧!”那闲散随意的模样,实在是不想要讲课的先生,倒像是宴席中酒至半酣的主人。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私语着落座。 谢道韫以手覆额,心想:“叔父大人果然是风、流惯了,愣是把学堂宁肃的弄了个灰飞烟灭。” “哎!果然是名士啊!不凡就是不凡!”有趣的是,其他的学子们在见到谢安如斯模样后,并没有像谢道韫那样的叹惋,反而是赏溢之词不绝,纷纷向谢安投去崇拜的目光。 谢道韫不由得暗暗诧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魏晋人的玄心妙赏,果然是和后世大不一样啊! 谢安毕竟是谢安,那满腹的三千才学随便取出一瓢来,就足够在座的学子们畅饮尽酣了。这不,开口就是一段《毛诗》选注,又自然而然的说道《春秋左氏传》里的典故,回身又说道王弼《论语释义》里的“以无为本”。旧时千年浩瀚彩,似乎都被谢安信手拈来,所谓满腹经纶,指的就是如斯人物吧! 纵使接受过千年以后先进思想的谢道韫,都不得不佩服谢安的远见卓识。只在这酒醉后的话语间,那些微毫间闪现出的智慧就足以令人高山仰止,不过是随意的几句话,似乎就已经点破了浩浩无尽的天地。 直到如今,谢道韫似乎才明了了晋人好清谈的缘故。有名士如斯,有清谈如是,如何能让人不迷醉于其间呢? “哎呀!抱歉!抱歉!来晚了!”就在众人跟随着谢安广袤的思路悠游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窜了出来。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的王徽之正扶着门框,一面讪笑,一面喘着粗气。 —— (哎哎!现在这些蚊子,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大白天的还乱飞不厌,咬人不倦~真是爱岗敬业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五章 斯人王徽之 感谢寂寞-冬季以及小紫的粽子!大家端午快乐啦! —— “咦?这位郎君好面善啊!不知郎君贵姓?郡望何在?” 刚进族学大门的王徽之并没有立刻入座,反而是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向着上方的谢安拱手相询。 不消说,造成的结果自然是众人绝倒之。 天知道一代书圣王羲之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读书习字过目不忘,其他事情过目便忘。 “徽之!别闹!那是安石公!”既然王羲之的长子王玄之不在,王凝之自然要担起兄长的责任来。他皱着眉头起身呵斥,这才让王徽之想起自己正身处族学之中。 “呃……抱歉!抱歉!”王徽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来。 好在谢安也没找王徽之的麻烦,他眯着惺忪的醉眼打量了王徽之半晌,手中麈尾一挥,道了句“入座吧”。 王徽之喂喂应下,四顾而视,却只在谢道韫身旁找到了一个空下的书案。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族学中的王谢子弟是多么的泾渭分明,大大咧咧的便坐了过去。 醉醺醺的谢安继续他那漫无边际的授课,王徽之坐下之后,由着书童在一旁摆弄着笔墨纸砚,他向着周遭的几人抱拳道:“小弟王徽之,字子猷,不知几位兄台如何称呼?” 谢朗刚想开口回答,却听谢道韫冷哼一声,道:“告诉你有用么?反正明日你就会忘记了!” 王徽之闻言一怔,旋即低下头思付了一下,认真的道:“这位兄台所言有理!有理!” 谢朗面露尴尬,背着谢道韫偷偷的向郗超、谢玄问道:“他们两个有过结?” 郗超苦笑不语。谢玄用力的点头。 王徽之完全没有做当事人的自觉,自顾自的转身对自己的书童道:“哎!你说说你!下回可不能再带错路了啊!要是让父亲知道我来的晚了,可是会挨骂的!” 那书童正往王徽之的书案上摆着砚台,闻言满脸的委屈,小声嘟囔道:“小郎君!这可不能怪我啊!您忘了?小的说应该往北走,您偏说要往东走!您是主子,小的无论如何也拧不过您啊!” “啊?是么?”王徽之愣了愣,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啊!”而后,他又笑着拍了拍那书童的肩膀,露出满口白牙道:“哎!是我错怪你了!” “蠢货!”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道韫冷哼一声,又加上了这么一句。 “咦?”王徽之陡然怔住,眉头深皱着思付起来,半晌后,他方才抬起头来看向谢道韫,一本正经的道:“我觉得,我原来好像见过你!‘蠢货’这两个字,很耳熟!” …… 谢安在迷迷糊糊的讲了一个时辰的天南地北后,终于耐不住酒意,直接躺到塌习上沉沉睡去。谢安的仆从将他稳稳的扶上了肩舆,在众人的目送下出了族学。 谢静之接下了谢安留下来的摊子,当然了,他却是不敢接着谢安的思路往下讲的,而是讲了一个多时辰的声韵学、洛生咏。 众学子在下面也许察觉不出什么,可是谢静之却应是在这冬十月里讲了个满身大汗。不为别的,就怕自己的话语中有一丝的纰漏,若是被王家子弟挑了去,那岂不是大大的丢了谢家的脸?尤其是在众人刚刚听完谢安的侃侃而谈后,谢静之身上的压力又增加了不少。所以,他只敢拿没有什么分歧的洛生咏开讲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休憩之时,谢静之长舒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回内院去了。只留下王谢两家的子弟们,一面硬生生的坐出了一条楚河汉界,一面互视而笑的云淡风轻。 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王徽之了。他身为王家子弟,却是大大方方的坐到了谢家子弟的行列中,偏偏他自己还没有半点“身在敌营”的觉悟,一面嚼着口中的饭食,一面向着身旁众人讲述着自己的奇闻异事。 “哎!你们那是没看见啊!那个小娘子长得!啧啧!那叫一个美啊!”王徽之挥舞着筷子,双眼微微望天,似乎正在头脑中勾画着那女子的模样,“我跟她说了,我叫王徽之,让她来乌衣巷王家来找我。可是我足足等了半个月,却没有等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你们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徽之幽怨的感叹了一声,将口中的食物咽进肚去,接着道:“我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家世又好,学识又好,风评又好!她为什么会不来找我呢?真是太奇怪了啊!啊!难道说,她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洛神那样的仙子么?是了!是了!一定是的!她要是凡间的女子,必定会被我的风姿所倾倒的!” 看着王徽之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夸夸其谈,郗超和谢玄对视一眼,又偷偷的瞥了瞥谢道韫脸上的表情,强行将笑意压下,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谢朗仍旧不明所以,眨着眼睛看看状似疯癫的王徽之,看看面有阴云的谢道韫,又看看因为强行憋住笑意而面色涨红的郗超的谢玄,不解的挠了挠头。 “我出去透透气!”谢道韫一撂筷子,长身而起,甩袖而去。 谢道韫走到了族学门口,在门前的梧桐下倚树而立,感叹了一声“世界终于清静了”! 可谁知,这时王徽之的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改之前的自言自语为大声疾呼。他在族学内朝天挥袖,面朝苍穹,高声呼道:“苍天啊!你就让我再见见那位女郎吧!我王徽之发誓,定要娶她为妻!要是不能为妻的话……”王徽之顿了顿,旋即正色,继续高呼道:“不能为妻,为妾也行啊!就让我再见她一面吧!” “还为妻?还为妾?”这些话语一字不落的落入谢道韫的耳中,让她的身上爆棚出一股杀意!也许是她身后的梧桐感受到了这浓烈的杀气,树梢轻轻一颤,一片盛满了积雪的宽大叶子掉落下来,那么巧的砸到了谢道韫的头上…… 午后的族学依旧是一派的春和景明,最起码也是面上的波澜不惊。下午改由王家的贤德授课,所讲的也是简单的《毛诗》。 族学中子弟的年纪不同,读书的年头也不一,对此,王谢两家早已商量好了对策。每日上午的经义、声韵学,所有子弟都必须来听,但是下午的《毛诗》便可来可不来了。毕竟为学之事,并没有一刀切的道理。 但今日是第一天开课,不论是王家还是谢家,下午竟是没有人离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场好戏的发生…… 士族子弟果然是好修养的,明明暗地里已经互飞了不知多少剂眼刀,但面上的较量仍是等到了放课之时才体现出来。 “昨日初雪方至,正当赋诗和之!又值王谢族学合二为一之际,若不咏怀以歌之,岂非虚度良辰耶?不若我们在座之人皆赋诗一首,比较出个一二三来!不知王家的各位兄台可有胆量相较?” 随着一个谢家子弟拿腔拿调的一段洛生咏结束,谢道韫眉毛一挑,好戏来了! —— (影子的电脑继续坏着……影子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去买了一个新的上网本用着……我的钱啊~~心疼啊心疼~~存稿是弄不出来了,只好重新码字。这是补昨天的,刚刚码完!勤奋的影子现在继续码字去!第二更应该会在八点之前!)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六章 蒙蒙初雪时 谢家子弟既然敢拿赋诗一项来与王家角力,那自然而然是有所准备的。 任谁都知道王家家学渊源。但因为王羲之的缘故,王家的子弟都在书法上苦下功夫,却从未听说有哪一位以诗才出名的。比试,比试,当然没有往他人的刀刃上撞的道理。更何况,写诗这种事情,总是可以提前准备的…… 年轻必然气盛,更何况是在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之时?王家子弟听到那句“可有胆量相较”的时候,就已经微微变了面色,都向着王凝之看去。如今族学中的王家子弟,自然都是以王凝之为首的。 就连谢道韫也微微挑起了眉毛,十分好奇这个在后世被人说成“木讷”的王凝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却见王凝之眉头微蹙,旋即便抬头笑道:“同窗相邀,焉有不从之理?”他竟是从容的应下了! 那出言挑衅的谢家子弟心中一喜,道:“好!我们便以这初雪为题,诗体随意,四言、五言、七言皆可!” 虽说五言诗、七言诗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但魏晋时人仍是饱受《诗经》的熏陶,多喜欢用四言诗吟咏。 就在谢家子弟以为王凝之已然落入网中的时候,王凝之却是微微一笑,道:“慢着!主不欺客,不论怎么说,这是在你们谢家的院中!既然你们已经提议赋诗,那便由我们来定题如何?” 为首的两名谢家子弟面面相觑,却又无言以对。而且,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不比了的话,岂不是惹人笑柄么?无奈之下,为首之人只好闷声应下,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 谢道韫诧异的看向王凝之,这就是那个愚蠢到以为念念经就可以驱除孙恩叛军的人么?不像啊! 王凝之可不知道谢道韫心中的疑惑,他抬眼看了看族学外面的天空,随手一指,竟带出几分倜傥风流的味道来。他嘴角含笑,道:“就取眼前景色为题,如何?” “好!”谢家自然应战。 谢道韫和郗超对视一眼,微笑着颔首,便各自唤了书童收拾东西,并不准备加入这场争执。 “贺表哥……”谢玄见谢道韫要离开,下意识的开口挽留。还没等谢玄说出第二句话,那提出赋诗较量的谢家子弟就道:“嘉宾兄、文绮兄,怎么?你们不一道赋诗么?” “贺子斌”微微一笑,道:“我和嘉宾兄非王谢子弟,亦没有什么诗才,何必留在这里献丑呢?” 谢道韫说自己没有诗才,其实真的是大实话。只是,半个月前她刚刚凭着一篇绝世诗赋大出了一场风头,如今却说自己不会写诗?在旁人看来,这就已经不是谦逊,而是隐隐带了不懈了。 那谢家子弟的面色明显一僵,心道:“他离开也好!否则的话,凭着他的惊世诗才,岂不是要一个人独占我王谢两家风光了么?” 王谢子弟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对外的时候两家荣辱与共,而对内的时候却又要互争一日之短长。其中玄妙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在谢道韫和郗超准备先行离开的时候,王徽之却突然蹦了起来,连手中的笔都来不及放下,嘴角一咧,高声笑道:“我写完了!我是第一!我是第一!” 众人一惊,这从确定诗题到如今,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多数人连笔墨都没动,这王徽之竟然已经写完了? 坐在王徽之身侧的谢朗也是一怔,随手将王徽之书案上的帛纸取来,用正宗的洛生咏吟咏道:“濛濛初雪,霰落何方?见光熹微,飘然无踪。 宛若淑女,挽裙登车。不见容颜,空奈我何。 濛濛初雪,消融无声。叹问归处,不知西东。 宛若淑女,翩若惊鸿。车消辙逝,影随风空。 奈何奈何,举杯邀雪。挽之不住,留之不得。 抱月空叹,听雪独眠。贪欢一晌,再见何年?” 说白了,这诗的意思就是:那濛濛的初雪啊!你飘飘洒洒的要落向何方呢?不过是熹微的日光照耀下来,你就飘然而逝,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如同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啊!她挽起裙角,优雅的登上牛车。连她的容颜都相见不得,我又能如何呢? 濛濛的初雪啊!你就这样无声的消融在天地间!我叹息着询问你归去的方向,却怎么也不可得知。 就如同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啊!翩若惊鸿的身姿,在我的心中铭刻下了记忆。可是牛车已经远去,就连车辙印都已然消失。那美妙的身影,似乎已经随风而逝了。 奈何啊奈何!我举起手中的酒杯与雪相邀。想要留住它(她),却无论如何都不可实现! 怀中抱月空然长叹!醉听冬雪愀然独眠!这一晌贪欢过后,再次能与你想见,又该是何年呢? …… 诗刚刚念及了开头,郗超和谢玄就已然联想到了什么。他们二人已经无法再去顾及什么士族风度,都张大了嘴,一脸震撼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脸色从发白,变成发黑。还好这两年的氧气功夫学的不错,冷厉的肃杀在谢道韫脸上一闪而过,终究是被波澜不惊替代了。 何为士族风度?那便是在被别人唾面后,还可以悠然微笑着唾回去! 本着这个原则,谢道韫深吸了几口气,一丝温婉如玉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 在旁人看来,谢道韫笑的很开心,很优雅,很发自真心。 怎么可能让这样的诗摘得桂冠呢? 谢道韫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暗淡的穹苍,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她从容走到谢玄身旁,俯身蹲下,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没有人知道“贺子斌”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到了谢玄脸上那从惊诧,变为震撼,最终又转为兴奋的神情。 “表哥,你放心吧!”小谢玄重重的点了点头,亮亮的眼睛与谢道韫对视着,如是承诺道。 谢道韫又是微微一笑,对着等在门口的郗超点了点头,二人转身便走,不再做任何停留。 “又想出什么绝妙的好诗了?”待得几人走的远了,郗超才笑着问道。 谢道韫淡淡的看了郗超一眼,耸了耸肩,随口答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 (啊!刚刚想起来这件事啊!今天好像是高考的第一天啊!让我们祝愿这些莘莘学子们,能够取得满意的成绩吧! and神啊!影子再也不写这种情诗了!肉麻啊肉麻!肉麻的连影子自己都要受不了了~颤颤颤颤~)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七章 晚来天欲雪 感谢风樱翠铃童鞋送的粽子!哈哈~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郗超轻轻的吟诵着诗句,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抬首看天,赞叹道:“寥寥二十字,疏无雕琢,却境界全出!表妹之大才,怕是当世无人能及了!” 谢道韫听着这样赤裸裸的夸赞,不由得面色一红,却又无法解释这诗的出处,只好又将这面大旗扛在了肩上,讪讪的笑了笑。 这正是谢道韫方才告知谢玄的那首诗,与王徽之那首满腔相思的四言诗一比,高下自然是立见的了! 这“晚来天欲雪”之句,却是刚好映照了此时的景致。有些阴霾但绝不压抑的层云浮在空中,遮住了那残阳晚照。带了些寒意的朔风吹在地上,扬起了谢道韫、郗超身上的衣袂翩跹。 月牙白的衣衫飘摇若举,唇边浅笑,眉上轻愁。谢道韫看着此时此刻的郗超,不知为何,竟想起那句“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来。 “表妹定是天上的星辰下凡!这便是传说中的宿慧吧!”郗超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语气有些复杂,似是赞叹,似是感怀,却又再其中夹杂了一丝欣羡,一丝落寞,一丝骄傲来。 谢道韫听到那“宿慧”二字,却是猛地一惊,面上却是不显的。佛家确实有宿慧的说法,而实际上,自己可不就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么? 那一瞬,竟是隐隐有些身份被拆穿的感觉。 “说起来,表妹你不单单是文采斐然,而且还会那个太极拳!”郗超没有注意到谢道韫的表情,微微蹙眉道:“说真的,表妹!那套太极拳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话一问出,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郗路也是浓眉一挑,侧耳倾听。 “这……”谢道韫支吾了半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摊手道:“你就当……就当是我自己发明的吧!” 郗路眉头深皱,并没有出言说什么,只是看向谢道韫背影的目光复杂了不少。郗超一脸的哭笑不得,苦笑着叹息道:“在表妹身边实在是压力太大!这文武全才一摆出来,谁人能同表妹你争锋了呢?只是表妹你做人太过沉稳了些,不论是赋诗、习武都不愿对外人张扬,否则的话,只凭今日之诗名扬天下,亦不是什么难事啊!” 谢道韫自然是懒洋洋的耸肩,表示了一下只愿醉卧花间待日上,不愿怀才名扬天地间的宏伟志愿。 正当谢道韫一行人走至回程之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谢道韫的视线。 月余前曾被谢道韫狠狠的踹了一脚、掴了一个巴掌的谢柳之,如今已经养好了伤,此时正带着五个仆从,嘻嘻哈哈的走着。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应当是要出门。 谢道韫微微蹙眉,脸上闪现过一丝厌恶之意。现在这个时候出门,不消说,这谢柳之必定又是要去眠花宿柳了。 两队人隔了三十余步,若是依着原来的路线行走,那必定是要碰到一起的。谢道韫不愿再与谢柳之有什么过节,便牵了牵郗超的衣袖,带着郗路、书香向着左面的小径拐去。 那谢柳之却是眼力不错的,虽然喝了个半醉,却也看到了谢道韫一行人。他并没有认出谢道韫来,却瞧着她的背影有些眼熟,便随手唤来身边的仆从,问道:“那是何人?” 那仆从远远的瞧见了身材高大的郗路,便半猜半蒙道:“郗家的小郎君现下住在东院里,估计这是刚从族学回来吧!” “郗家?谢道韫母亲的娘家?”谢柳之眉毛一挑,问道。 “正是!” 谢柳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寒,冷笑一声,低声道:“我说么!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竟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儿!” “啊?郎君您说什么?”那仆从没有听懂,出言相询。 谢柳之冷笑连连,伸手向那仆从招了招。那仆从忙向前迈了一步,躬身听命。 “刘三,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认识许多绿林好汉么?介绍几个身手好的给我认识!”谢柳之冷冽的目光,仍旧盯着谢道韫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上,覆在仆从耳边说出的话语,也带了几分阴冷的味道。 那仆从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免有些惊慌,却又怕惹恼了自家的郎君,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君,您想做什么?这自家人的事情,怎么都好说,千万别因为一点小事儿伤了和气……” “小事儿?”谢柳之眉毛一挑,一把抓过那仆从的衣领,咬牙冷笑道:“你爷爷我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这叫做小事儿么?哼!我要是不想办法把这笔账讨回来,我就不姓谢!” 那仆从被谢柳之突然爆发出的冷冽吓了一跳,急忙躬身应承下来。想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劲,苦着脸道:“郎君,咱家谢朗小郎君前些日子刚说过,不要再和东院那边发生冲突了!尤其是道韫小娘子……” “朗儿说的话是话!你爷爷我说的话就不是话了?”谢柳之双目瞪得浑圆,冲着那仆从怒吼道:“别忘了!朗儿他还是我弟弟那!你们别以为他的学识好、风评好,长辈都宠爱他,就可以事事都依着他!我是他哥哥!我是他亲哥哥!” 其余的仆从都知晓谢柳之的性情,若是哪个下人逆了他的意,抬手便是一顿家法伺候。几十藤条下去,人就算是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他们是见识过厉害的,所以见平时的酒友挨骂,却也没有什么胆量上前劝慰。 那仆从被喷了个满脸口水,也不敢伸手去擦,只好从惊恐的表情上挤出一丝笑意,不住的开口讨饶。 谢柳之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这才将那仆从的衣领松开,一脚揣在他侧腰上,骂道:“爷爷吩咐给你的事儿,快给你爷爷我去做!要身手好的!要身手最好的!” 那仆从被踹了个趔趄,一步一躬身,踉踉跄跄的先行离开,依照自家郎君的指示,去找那些所谓的绿林好汉去了。至于谢柳之找这些江湖草莽要做什么,他并不知晓,如今也没有那心思去知晓了。 —— (影子明天考试、后天考试、大后天继续考试!应该不会断更,但是字数可能会比平常少一些!还请大家多多担待一下!影子在这里鞠躬啦~~!)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八章 晨起修身时 初冬的天气虽然带了些凉意,但空气却是清爽的。每日晨起之后,站到栏杆旁深吸一口气,那爽快中夹杂了微痛的感觉,足以让人的慵懒消磨殆尽。 谢道韫伸了一个懒腰,眺望远方那披了一层雪色薄衣的建康城,一种熟悉的归宿感涌上心痛,竟是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阿姐,笑什么呢?”谢玄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利索,便揉着惺忪的睡眼溜达了出来。谢玄的婢女红梅快步跟上,来不及向谢道韫见礼,便赶忙给谢玄穿戴起来,生怕他着凉。 “我来吧!”谢道韫微微一笑,伸手打发了红梅,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认真的给他系上腰间博带。 谢玄嘻嘻一笑,如同小猫一般的赖在谢道韫的身上蹭了蹭。 “昨日不知是谁大出了风头,俨然一派诗仙的样子!怎么这时候又撒起娇来了?”谢道韫挂着谢玄的小鼻子,语气中带了宠溺的味道。 谢玄闻言脸色一红,吐了吐小舌头,道:“阿姐你就笑我吧!自己优哉游哉的跟超表哥跑了,把我一个人推到前面!什么诗才?我哪会作诗啊!”说到这里,谢玄抬起头来,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阿姐!你可得帮我!若是我不会作诗的事情被别人拆穿了的话,那该多没面子啊!” 谢道韫点着谢玄的额头笑道:“多大的小屁孩,还知道丢不丢面子?听你红梅姐姐说,你前天晚上尿床了?这算不算丢面子?” 谢玄的面颊涨红的鲜嫩欲滴,吱吱呜呜的想要辩驳,最终却只能撅着小嘴撒娇道:“阿姐你欺负人!哼!不理你了!超表哥!” 这时正是郗超从房中出来,谢玄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蹬着小腿就扑到了郗超怀中。 相处了半个多月,谢玄早就和郗超打成了一片,一声声奶声奶气的“超表哥”唤着,竟让谢道韫听得有几分吃味。 郗超笑着将谢玄抱了起来,对谢道韫点了点头,又对怀中的小家伙道:“也不知你一天天吃了什么好东西,不过半个月,你可比我刚来的时候沉多了!”谢玄虽然小,但抱着他仍是有些累,郗超又将他放回地上,比量了一下,点头道:“嗯!似乎个子也长了不少!” 谢玄揉了揉被冷空气刺激的有些发干的小鼻子,道:“还不是因为阿姐嘱咐厨房弄得那些东西,很好吃啊!”说着说着,谢玄还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吧嗒吧嗒小嘴,似乎正在品尝着美味一般。 “小娘子,看着样子似乎是还要下雪,您再加一件衣服吧!”青杏儿从房中走了出来,先对着郗超、谢玄见了礼,这才对着谢道韫出言道。 谢道韫看了一眼天色,笑着摆手道:“不必!下雪不冷化雪冷。衣服穿的太多了难受!” 青杏儿的伤已经大好,也领回了伺候谢道韫的差事。菡萏还留在谢道韫身边,算是被青杏儿带着的小丫鬟。说来有趣,自从青杏儿回来之后,菡萏的头就比往日更低了几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只是听着吩咐做事。 这小丫头太容易害羞,而青杏儿的骨子里却是有一分爽利劲儿的,让菡萏跟着她学上一学,倒也不错。 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笑着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还真是操心的命,又不是自己持家,怎么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呢? “阿姐!我们还去打拳么?”谢玄看着外面地上的薄雪,眸间有些兴奋的闪动。这小家伙,哪里是要去打拳?分明就是要去玩雪! “当然去!”谢道韫笑着道:“只是打拳打拳,某人别把衣服弄湿了就好!” …… 谢道韫一家所居住的东院,其实是颇大的。尤其是家中人丁不多的缘故,更显得空旷了几分。几人每日早晨打拳的地方,就选在了内院偏西的一片空地,再往西走上三十余步,就是仆从下人的居所了。 令谢道韫郁闷的是,在自己的言传身教下,四十二式的太极拳郗超和谢玄的领悟率不足百分之十,学了这么多天,谢玄来来回回的竟只能记住最前面四式。郗超能稍微好些,却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能将八式记下来而已。 难道魏晋人天生就只适合于清谈辩玄的嘴部运动,而对身上的运动没有领悟力么? 长叹一声,谢道韫觉得自己这教课教的,真如同是逆水行舟了! 忽而瞥见角落处有一人影,谢道韫向那处看去,却见是郗路站在那不显眼的地方,眼瞧着郗超、谢玄的姿势,脚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活动着。 微微一笑,谢道韫伸手向着郗路摆了摆,高声唤了声“路叔”! 郗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上前给三人见礼。 谢道韫指了指郗超、谢玄二人,笑着问郗路道:“路叔想学?我教你!” 郗路闻言一喜,下意识的点头,又急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小娘子你是主子,哪里有教下人的道理?再说,小的也不可能和两位小郎君一道学。” 谢道韫不屑的摆了摆手,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说道?这家里哪里有人敢将路叔当做是下人看的?” 说到这里,郗超和谢玄也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郗路是跟着郗氏过来谢家的,平素并不做什么下人的活计,即便是充当谢道韫的“书童”,也只是“充当”而已。跟着郗氏过来的郗家下人共有四人,而他们当中又以郗路为首,说起来,在这东院里,郗路的身份更像是管家。 “没那么多顾及,路叔你要是学会了,还可以教教家丁护院,增强一下家中的防御能力不是!”谢道韫耸了耸肩,随口道了这么一句。 郗路却是眼睛发亮,不住的点头。 “真教给护院啊?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谢道韫被郗路的认真态度吓了一跳,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这太极拳主要是用来养生,想要有战力非得练到炉火纯青不可!若是想用来看家护院,还是直接练搏击、散打的好!” “搏击?”郗路不解,忍不住出言相询。 “这个……呃……”谢道韫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拿出了太极拳,就算是再拿出实战搏击术应该也不会太过惊世骇俗。再说,让家中的武装力量提升一下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可以让那种进小偷儿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小些。 一念至此,谢道韫点了点头,对郗路道:“我只能教你个大概。我这身子骨可没什么力量可言,但是见招拆招的理论还是有的!这样吧,你先向我攻来,我给你演示一下!”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九章 似一劳永逸 谢道韫费了多少唇舌才说服郗路向自己出拳的,自是不用多说。郗路终究是踌躇了半晌,才轻飘飘的伸手右手,毫无力道的拍向谢道韫的左肩。 谢道韫知道郗路仍是害怕伤了自己,只好无奈苦笑,身子却是已经动了起来。 这副小身板的确是不大好,但经过谢道韫的认真调理后,总算是脱去了以前那副病怏怏的瘦弱模样。但毕竟不是前世的那具饱经历练的身体,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协调性都是无法相比的。可用来对付郗路这毫不认真的架势,却是绰绰有余了。 只见谢道韫微微侧身,右臂随即探出,右手为掌,寻着极为刁钻的角度向郗路的右边腋下袭去! 郗路是根本没有想到谢道韫会真的出手的,见状也是一愣,想要摆脱对方这一击,却发现竟是无处下手!郗路心中微微一震,无奈之下只好退后半步,收回右手来。 谢道韫见立刻将招式收了,双手背到身后微笑起来。 郗路皱着眉头呆了半晌,方才脱去心中的震撼。他的眸中闪过一抹认真的神色,对谢道韫抱了抱拳,道:“小娘子小心了!” “请!”谢道韫笑着道。 郗路不敢在大意,虽然仍是不敢发力,但招式上却一丝不苟起来。谢道韫从容的见招拆招,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无法与郗路抗衡,所以也不与其角力,只是每每出手都十分刁钻狠厉,竟是逼得郗路不得不连连收手。 旁边的郗超是什么都看不懂的,只能看着两人的动作干眨眼。谢玄也站着看了半晌,只觉得看两人的身影左歪右斜的,看着觉得眼晕。索性便也不看了,蹲在地上摆弄那薄薄的雪,两只小手被冻了个通红。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谢道韫与郗路二人的身影不知分分合合的多少次后,终于停了下来。 谢道韫脸色涨红,半张着嘴喘粗气,汗水从额上滴下,腰身却仍旧是笔直的,就连唇边那抹笑意都没有分毫的减少。 很怀念的感觉啊!谢道韫这样想着,思绪便有些飘渺起来。 再看郗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极为怪异的,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喘息不止,一个面色不变。单看这战后的状态,谁都会以为是谢道韫输了的。 “这很正常嘛!表妹才多大一点?虽然会这个什么太极,但肯定不是路叔的对手!”郗超在心中如此的想着。 “路叔也是练家子,以前竟是不知的!”谢道韫回神后,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郗路不好意思的放下双手,在衣服的两边蹭了蹭,苦笑着摇头叹息道:“我郗路寒暑不顾的苦练十余载,竟是连自家的小娘子都敌不过!” 看着郗路那黯然的神情,谢道韫心道不好,这怕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了!她急忙出言道:“路叔可别这么说!你若是用上一分力道,我可就立马不敌了!” 她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受身体力量的限制,即便她有一双歹毒的能够一眼辨出地方破绽的眼睛,脑中有历经百年、千年捶打后最为有效的攻击线路,但是在肉~身的限制下无法使出,却也是枉然。 郗路听着谢道韫的劝慰,微微一笑,却仍旧摆脱不了心中的苦涩。 谢道韫这才发现问题的棘手程度。这也难怪,一个健壮男子,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打的疏无还手之力,虽然没有发力,但是心中那怪异的受挫感,却是足够他喝上几壶的。 没了办法,谢道韫只好搓了搓手双,试探着道:“路叔,我可以教你的。” 郗路双眼 晋显风流第1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亮,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冲着谢道韫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的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谢道韫被唬了一跳,急忙侧身避过,哭笑不得的道:“路叔!你别这样!快起来啊!” 一旁的郗超和谢玄也被吓了一大跳,满脸不解之色的。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谢道韫输了么?怎么赢家还要向输家请教呢?甚至……甚至都动了这拜师的心思? 他们二人哪里知道,就在方才的比试中,谢道韫那状似随意、简单的出手,就已然将郗路所有的攻击都封的死死的。让后者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之所以比完之后,谢道韫会是那么一副有些脱力的模样,纯粹是因为她的体力不足罢了。 谢道韫伸手去扶,郗路跪在地上的身子却是岿然不动,他的面色却是在不解中带了些失落的表情,问道:“小娘子,您不肯教了么?” “这是什么话?”谢道韫苦笑着道:“教当然是教的,可是也用不着拜什么师啊!”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郗路,而是要怪谢道韫不知旧法。世人皆说古人因循守旧、十分保守,这保守二字不单单体现在男女之别上,在技艺的传授中也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并不是个什么都有山寨版的时代,身有一技之长,就可以凭借着它过活。这也是个特重“知识产权”的时代,没有人会轻易的把自己所会的东西教于他人,即便是师傅教徒弟,也往往是要留上一手的。不是古人刻薄自私,实在是因为讨生活不易。 当然,能将自己一身所知尽数教于他人的并不是没有。但那样的人,当与孔孟无异了吧! 正是因为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郗路在听闻谢道韫许诺要教自己之后,便急忙行了拜师礼。因为在他的心中,如此精妙的招式,断是不能轻易的传给外人的。虽说自己是郗家人,也是谢家人,但是只有拥有了谢道韫徒弟的身份,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学习如此精妙的身法的。 谢道韫可没有做师傅的瘾头,更何况是然她这么大的一个小屁孩,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当师傅!她耗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向郗路表示,即使他不给自己当徒弟,自己也会掏空了心思去教他。耐着心思解释了半天,郗路才勉强答应,站起身来。 对谢道韫来说,将这身技艺教出去是好事情。若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拥有了高超的武艺,那不就是说永远都用不着自己动手了么?她是懒人。一个懒人做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总是会觉得很开心的。 —— (哎哎!影子考试考的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在这里拜谢安!拜王羲之!拜谢玄!拜谢道韫……保佑影子我别挂科啊! 附加一句:神啊!啥米时候才能毕业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章 未知前路险 “阿兄!听那王徽之说,北市要比南市热闹的多,而且还有好多南市不曾有的东西,我们去南市转转好不好?” 在南市街上徜徉的谢玄拽着谢道韫的衣袖,睁得大大的眼睛满是期待的看向谢道韫,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着实可爱。 谢道韫今日并未着男装,窄窄的白色襦裙套在娇小的身体上,与郗超并排而行,只有谢玄这个小淘气忽前忽后的跟着,没个安静模样。今日正逢赶集之日,街上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谢道韫不得不嘱咐仆从好好看着谢玄,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族学每六天休沐一日,今日便是休沐之时了。依往常的惯例,每到此时谢道韫姐弟二人都会来南市上转转,购物倒是小事,主要也是为了散散心,猎猎奇。如今郗超亦在家中,那自然也少要带上他了。 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前郗氏又没少得一阵唠唠叨叨的嘱咐,听得人昏昏欲睡的同时又让人觉得心头发甜。临出门时,郗氏还是觉得不妥,着人唤来了郗路,让他一路跟随。 “别嫌娘亲唠叨,”郗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最近右眼皮总是不安分的跳,我这心啊,也跟着突突的难受!你们出去散散心,娘亲并不阻你们。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听到没?” 谢道韫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应下,微笑着宽慰两句。当然,她也不由得不感叹,这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古语,竟然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 几人行于路上,恰好路过了那日相见时的胭脂铺,谢道韫与郗超忽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遥想那时骄狂,不过月余的功夫,全被表妹消磨尽了!”郗超自嘲的笑了笑,但笑容中却不再有寂寥,而是隐隐潜藏一丝蓬勃倔强之气,似乎是非要追上谢道韫的脚步不可。 谢道韫淡淡一笑,也不多说。因为她知道,郗超并不是受了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人,再多余的话语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阿兄!去北市吧!”这小谢玄,又来磨人耳根!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北市不北市的,还不都是那王徽之撺掇的?在族学上课也就罢了,明明是一个王家子弟,非要挤到谢家子弟这面来坐!偏偏还生了一张闭不上的嘴,毫不顾忌旁人的斜睥白眼,一天到晚的嘀嘀咕咕!真是让人的耳根不得清净!” 话说那日赛诗,谢道韫借着谢玄的名头,凭着白居易的那首《问刘十九》很轻松的摘得了第一,十分欣慰的压过了王徽之不只一头。事实上,王徽之的那首肉麻的情诗,是根本就没有参与评比的。原因很简单,人家定的诗题是眼前之景,他王徽之偏偏要去写什么濛濛初雪,这不是严重的跑题么? 虽然结果如此,但对于没心没肺的王徽之来说,当然不是什么打击。他继续我行我素,第二天一早就已经将赛诗的事情忘到了爪哇国,只是走进族学后怔怔的呆了半晌,而后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中,认真的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天知道依着王徽之的记性,为什么能记得南市、北市这种地方。反正据郗超事后分析,应当是因为王徽之在北市有过艳遇,所以记忆才能如此的刻骨铭心。就如同那日王徽之见到女装的谢道韫一般,竟是半月有余都不曾忘怀!所谓花痴者,斯者为甚了! 当然了,当郗超眉头微蹙,很是认真的分析完如此缘由后,他的肚子便很直接的获得了谢道韫的一次肘击。 “小郎君,小娘子!今日市集人多,那北市怕是更加拥挤。依小的说,咱们今日还是不要去了!”郗路听闻谢玄想要去北市,不由得上前一步,躬身劝说。 郗路已经跟随谢道韫学习了五日有余,觉得受益颇多。谢道韫也觉得教起郗路来轻松愉快,这应该是因为郗路有武功根基的缘故。这几日,谢道韫只是在跟郗路讲一些理论上的东西,比方说人体的哪个部位最为脆弱,哪个地方被攻击之后会让对方丧失一段时期的战斗力等等。 虽然谢道韫在名义上没有收下郗路这个徒弟,但后者对谢道韫却是比往日更加谦和恭敬,前后左右的跟随伺候,就差把谢道韫摆到桌子上祭拜了。谢道韫劝了几次,郗路都是当时憨笑着应下,之后该如何便如何。谢道韫无奈之余,只好随着他去。 南市北市其实是相连的,只是中间隔了一座西华门。北市多实用之物,南市多奢靡之风,这也就决定了士族大家多游走与南市,而寻常百姓皆徘徊与北市的情状。当然了,这个界限并不如何的明显,毕竟士族中亦有落魄时人,庶民里也有那富贾商户。 初冬的雪薄,集市上的雪也早早的就被清扫一空。谢玄玩雪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自然也就想到了猎奇的心思。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谢道韫也从未去过北市,听闻谢玄的提议便有些意动起来。 谢玄听郗路的否定,不由得小嘴一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谢道韫想了想,觉得建康城这京都首善之地,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拐卖儿童的事情,又抵不住谢玄的眼泪攻势,便应了下来。 郗路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身吩咐其他的仆从,让他们好生跟在主子的身边,寸步不可离。 谢道韫一行人哪里知道,就在他们做了决定,向北市走去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人互视阴森一笑,就如同那见到了猎物落网的猎人,神情中透漏出几分贪婪和冷厉来。 “大哥,怎么办?”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舔了舔嘴角,问道。 “还能怎么办?告诉兄弟们,干活!”为首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谢道韫一行人的背影,嘿嘿一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更何况,这笔买卖很不错!”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一章 后院火忽起 那个啥~大家别忘了收藏哈! —— 西华门往东不远处,就是皇宫的所在了。走在街上的人抬首眺望,便可于隐约之中见到那被薄雪覆盖着的斗拱飞檐。 虽说如今皇权衰落,但普通百姓们毕竟与王谢大家不同,对皇宫还是有所敬畏的。很少有人会驻足而视,即便是偶尔目光扫过,那面上都会不由自主的带上几丝凛然的畏惧之情。靠近宫门的地方更是如此,百姓们都绕的远远的,生怕守门的着甲官兵将他们捉了去。 谢道韫看着那不远处的宫墙,却是有些微微的出神。作为一个千余年后的灵魂,她对皇权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畏惧感的,尤其是对东晋的几位皇帝,更是觉得有些同情。即便家中议论国事的人很少,但谢道韫也能从风闻巷语中,知道桓温权势不断扩大的消息。 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谢道韫自然不会觉得历史上桓温的那些举动是所谓的谋逆。而对于桓温这个被人称作枭雄的人物,心中的敬佩之意反而更加多些。 从一个身负血仇、披肝沥胆的少年,到一个手握重兵、三次北伐的权臣,再到篡位不成、含恨而终的老者。桓温的一生本就是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一生。再加上曾在他手下工作过的那一干幕僚——谢安、谢玄、顾恺之等等,哪一个不是一时之名士,千古之名家?当然了,桓温手下最重要的幕僚便是身边的这位郗超郗嘉宾了…… “表妹这是想到什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郗超被谢道韫瞧的有些微窘,微笑着问道。 “看看你长得美不美,会不会像卫玠那样,被建康的女子们驻足围观!”谢道韫笑着调侃道。 她这话还真不是乱说的,因为现如今他们身处之地,的确有一些女子正驻足而立,指着郗超品头论足。 也不知是因为谢道韫的调侃,还是旁人的品评声落入了郗超的耳,一抹不怎么自然的红晕镀上郗超的面颊,额头微汗,只有脚下的步履还能硬撑着从容。 谢道韫瞧得好笑,却也不再多说,只是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酒肆,领着郗超和谢玄向着那边走去了。 三人入店,街上那些妇人们总算是纷纷散去,郗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抬起衣袖轻擦额头。 “不错嘛!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看来建康城中今日又要多一番佳话了。”三人入座,谢道韫不由得笑着打趣。 郗路几人在旁边的一处食案旁围坐了,并不与谢道韫几人混席。 “装出来的。”郗超学着谢道韫的模样摊手,苦笑着道:“表妹休要笑我!” 此时已至正午,谢玄在一阵胡闹之后,终于知道了饥渴,杵在那里连话都懒得多说。几人身处之地是北市最大的一处酒家,正巧赶上这赶集的日子,生意自然是红火的不行。谢道韫几人虽然在二楼,四周的嘈杂声却也是不绝于耳。 坐在一旁的郗路眉头直皱,总觉得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可身为下人,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盼望着几位小主子能够早些玩腻,快些回家。 没有谁注意到,就在谢道韫一行人进来不久后,又有五个矫健男子走了进来。几人皆是腰间配刀,想来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这种人物在建康城中并不少见,有很多江湖草莽出身,会些功夫的人,都喜欢来建康城讨生活。若是一不小心遇见了哪个高门士族的赏识,那可就是一跃龙门身价百倍了。 所以,几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店中旁人的注意,郗路的目光也只是在他们腰间的刀上停滞了一下,眉头微蹙后,便也没有了下文。 热腾腾的鱼汤上桌,几人都先饮了一碗。这建康城的初冬虽然不如何冷厉,但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难免沾染上不少寒气。一碗鱼汤下肚,这五脏六腑似乎都舒坦了不少。 食不言的规矩早已被融入了骨子里,所以在饭食都上来之后,众人都只是闷声吃饭,没有人多说什么。 那五个后进来的男子正巧坐在不远处,喝了一阵子酒后,那为首的男子微微使了一个眼色。坐在他对面那膀大腰圆的男子会意,起身向着后院走去。 去后院当然是去找出恭之所,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可这名男子却不是来出恭的。 他左转右转的,摸到了厨房的所在,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做菜之声,舔着嘴唇嘿嘿一笑。 “娘的!大冬天的放火,也不知头儿是怎么想的。”他碎碎叨叨的骂了一句,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以及早已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哼着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唱出的小曲儿,大手大脚的冲着身前的柴火墩摆弄起来。 柴火的干燥做的很好,并没有因为下雪而阴湿,所以火很快的着了起来。那汉子看着自己的杰作傻笑了一下,便哼着小曲儿原路返回。 重新到二楼席间盘腿坐下,他冲着自己对面的老大笑着点了点头。那为首的阴厉男子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后院的火烧得很快,的确很快,似乎是,有些太快了……尤其是当厨房中的好些人手,被应拽到前院来忙活的时候。 做菜的师父名叫李刀,他挽着衣袖,因为长年被烟熏的关系,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着更小了。扶着铁锅的左手时不时的颠动几下,那灶台上的火气便随之向外吞吐着,带着一丝别样的韵律。 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操作了,正在炒菜的他正在出神,想着今天能够领到的月钱有多少,是不是应当给自己的女人买上几对镯子。还有翠云楼的芳儿,也有好半个多月没去看她了吧,今晚要不要过去喝喝酒,再和翠云楼的老鸨好生商量商量,看看自己攒下来的钱,够不够给芳儿赎身…… 年逾四十的他有很高超的厨艺,正是因为他的缘故,这家酒楼才能在北市数年屹立不倒。他用带着油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将袖子向上卷了卷,心中奇怪,今天怎么这么热?而且,似乎酒味也要比往常大得多…… 李刀皱了皱眉,觉察出有些不对劲来,回头向着平素放酒的地方望去。 柴火保存的很好,的确很好。就是离酒缸太近了些,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火遇酒便是忽的一声大作,无声无息的快速蔓延起来,直至触碰到旁边那几坛被密封起来的三十年女儿红,微微的顿了顿后,便凝成了一声爆炸的巨响。而李刀回头的时候,正是这一刻。他很幸运的看到了几个酒坛陆续被炸开的瞬间,也很不幸的被带着火焰的酒水泼中。火焰在他的身上大作,他惊骇莫名,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迎接他的却是灶台上的火焰。 李刀和柴火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到最后,他还是在和柴火打交道。 —— (昨儿影子在食堂吃饭,迷迷糊糊的随手指了一盘,拿回桌子上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绿豆芽炒黄豆芽……众人绝倒之余不由慨叹,这食堂胡乱做菜的等级果然又提升了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二章 火中急救人 感谢寂寞-冬季的再次打赏!哎!如此厚爱,影子都汗颜了~~嗯!影子会继续努力的! —— “嘭”的几声巨响,惊骇了周遭的所有人。不单单是酒楼中的客人,就连外面那些行人都瞪大了眼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酒楼二楼,那五名围坐着的男子同时抬头,为首之人举杯的手听到半空中,向跪坐在自己对面那名帮大三粗的男子投去询问的目光。可惜后者也是大张着嘴,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放火,引起小小的混乱就是,怎么到如今竟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就在那声巨响发出后的两秒内,酒楼中的客人们就纷纷惊慌的站起身来,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女子的尖叫、孩童的哭闹以及男子的惊恐、呵斥之声混作一片,其中更有隐隐的摧拉崩倒之声夹杂。 借助着酒和风,火势蔓延的极快,片刻就已经烧到了堂前来。多数人在危机中总是无法冷静的,更何况是在这人多拥挤之时,更是二话不说的往外逃,这就免不了与旁人有了碰撞摩擦。 “小娘子莫怕,小的们护着您出去!”郗路在第一时间内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道韫和谢玄身边,就要将他们两个抱进怀中。 郗路本以为谢道韫姐弟两个会被吓得不成样子,谁知,小谢玄只是嘴唇紧抿,脸色微白的死死拽着谢道韫的衣袖,而谢道韫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仿佛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一般。郗超也早已长身而起,面带微笑的摸了摸谢玄的头,柔声道了句“别怕”。 谢道韫见郗超与谢玄的模样,不由得暗暗赞叹。常言说三岁看到老,果然是不错的。这两个人,不过是如此年纪就这样沉稳,日后再经历练成大业,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她看得清别人,却看不到自己。在外人看来,郗超、谢玄固然是能称得上沉稳二字,而她这连面色都不曾变的架势,更是让人惊愕不已。而她的这种淡然也有了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谢家的几位仆从也在她的影响下,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莫慌!我们慢慢下楼,千万别同他们挤!”谢道韫出言吩咐,语调不急不躁,清泠若山间溪水。 郗路点了点头,将谢玄抱了起来,又想要去抱谢道韫却被后者止住。谢道韫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提起了裙角,自顾自的向楼梯口走去了。郗超暗赞一声,也大步跟上,伸出左手虚扶着谢道韫,准备时刻搭上一把手。谢家的仆从也立即互了上去,生怕自家的小主子出一星半点的问题。 紧跟在谢家人身后的便是那五名佩刀男子,他们互相暗通着眼色,不知正在安排着什么勾当。 酒楼一楼早已成了一片火场。那苇席、木制的食案都是易燃之物,再加上酒精的助兴,更是燃的飞快。当谢道韫一行人到达楼下的时候,大火已然吞噬了一楼的三分之一。 中堂的梁柱被烧断了一根,吱吱嘎嘎的倒在了地上。在一片惊呼声中,有名男子躲了慢了一步,被那柱子砸到了左腿小腿,身上的衣物遇火,瞬间就烧了起来。旁边的人惊恐莫名,生怕那人身上的火再传到自己身上,只顾自己向外奔逃,竟是没有一人上前相助的。 那人痛呼着,下意识的向前挣扎,硬生生从那柱子下将左腿抽出,却已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惨不忍睹。但他身上的火却没有灭掉,他不住的在地上翻滚,凄厉的叫声传到人们的耳中,却只能让旁人跑的更快。 “妈的!”郗路低声骂了一句,将怀中的谢玄往自己身后的谢家仆从怀中一塞,二话不说的跑了过去。 谢道韫眉头一皱,也不多说,头也不回的向外大步走去,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郗路一头冲进危险中一般。 这在外人看来未免薄凉,但谢道韫知道,以郗路的身手,并不需要她去担心什么。现如今,将谢玄、郗超带出火场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郗路几步奔到那“火人”身边,低声骂了句什么,半跪下来,双手一错就将那男子身上正在着火的衣物撕了下来。那男子惨然痛呼,下半身鲜血淋漓。 着火的衣衫被郗路随手仍开,可他自己的衣袖却又烧了起来。郗路眉头微皱,二话不说,痛痛快快的出手,将衣袖撕了下来。 就在郗路想要带着地上的男子向外逃的时候,那被火柱隔断的大堂里侧,竟隐隐传来孩童哭闹的声音。郗路神色一凛,隔着火焰向里面看去,却见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身影,显然是已经受了不轻的伤,而那妇人怀中抱着的,正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真他妈的晦气!”郗路又是气极的一骂,单手拎起地上那仍在惨呼的烧伤男子,高声唤了声谢家一个仆从的名字,便将那男子向外扔去。 还好那仆从反应不慢,下意识的接住向自己飞来的物体,却是险之又险的救了这男子一命。 谢道韫在楼外,虽然没有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见郗路不肯出来,便也猜到了八九分。她眉头深皱,低声骂了穿越以来的第一句脏话,道:“他娘的!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啊!” 这句话并没有刻意的避讳他人,所以身旁的谢玄、郗超,以及谢家的仆从们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谢道韫,似乎自家小娘子爆粗口这件事情,要比街上着火死人大得多…… 谢道韫完全无视众人的呆若木鸡,冲着一旁呆呆的看着燃烧中的酒楼的锦衣男子喊道:“掌柜的,快去找水!” 那男子正是这酒楼的掌柜,他在众人的推搡中从酒楼中逃出后,就木怔怔的看着快要被烧成灰烬的酒楼,魔怔了一般。就连谢道韫冲着自己喊话,都根本就没有听见。 谢道韫前世虽然是特工,在她手上的被结果的性命不知有多少。但她有自己的原则,尤其是在重生之后,这种原则就愈加清晰起来。第一,她绝不准许自己关心的人受伤害!第二,她亦不准许无辜的老弱妇孺受伤害! 所以,当她看到郗路不顾死活的往火场里冲,而那个掌柜还如同木头人一般,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的时候,她就怒了。 谢道韫大步走向那掌柜,提起裙角、照着那掌柜的腰身就是一个飞踹!一边踹还一边骂道:“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水啊!” —— (这章写的不顺,改来改去还是不怎么满意。哎,大家将就着看吧…… and一句废话:连麻辣烫都变成七块钱一份,这个世界啊,还怎么活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三章 杯酒与君别 “小清清!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那无用的同情心收一收?”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穿了一身很普通的西装,西装上的褶皱很是明显。再配上那仿佛好几个月都没洗过的头,以及里面那件带着零零星星油污的衬衫,这名男子看起来和那些落魄的低级职员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衫的谢清一言不发的坐着,看着对面的男子仿佛饿鬼投胎般的吃下了三碗面条、六瓶啤酒,满意的用西装袖子擦了擦嘴后,才强挤出时间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男子说完这句话后,很是满足的打了个酒嗝,很难闻的味道从他的口中传出来,谢清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 那中年男子也不多说什么,而是咧嘴笑了笑,露出那口黄黄的牙。他从自己的裤子兜里摸出一包很廉价的香烟,取出一根塞到自己的嘴里,又将手中的烟盒向着谢清扬了扬。 “你知道我不抽烟。还有,不要叫我小清清。”谢清微微摇头,语气平淡舒缓,甚至还带了一丝往日并不常见的温柔。但她的态度很是坚决:“我跟你说过很多遍,这个称呼很恶心!” 那男子嘿嘿一笑,将烟盒重新仔细的收回裤兜里,那双沾着油污的手开始在胸前摸索打火机。 谢清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很是突然的抬手,将那中年男子口中的香烟夺了下来,随手扔进男子刚刚吃完的面汤中。 那男子一愣,旋即就是边挠头边苦笑,拿出一副地痞无赖的口吻,道:“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无用的同情心收一收?” 谢清略微沉默,张口道:“你得了肺癌。” “反正都已经得了,抽不抽岂不是都一样?再说了,就算是你现在能管我,还能管我一辈子?”那中年男子很是无赖的翘起二郎腿,一脸欠抽的模样。 “你在我面前,我就管。”谢清很简单的回答了男子的问题。简单,但是每一个清晰的咬字都表明着她态度的坚决。 “你这无用的同情心啊……”男子继续苦笑着感慨。 “没有我的同情心,你就连吃三碗面、喝六瓶啤酒的机会都没有。”谢清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他,额前的碎发形成的阴影挡住了她的眸子,很好的遮掩了里面流露出来的情绪。 男子微微沉默,随即又无赖的笑了起来,用着与刚才同样的语气调侃着:“你这无用的同情心啊……” “闭嘴!”谢清一拍桌子,将自己那杯根本没有动过的酒泼到了男子的头上。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小饭店,坐在其中吃饭的也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他们或者是满脸疲惫不堪的职工,或者是满口污言秽语的混混,所以在这样的饭店中发生泼酒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平常了些。平常到除了几个小混混无聊了吹了吹口哨外,就没有再引起分毫波澜。 酒水从男子久未洗过的头发上滴落,那男子伸出舌头将滴落到嘴边的酒添了,很是无辜的摊手,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尊重些?” 谢清出了胸中的郁结之气,原本已经重新面无表情的坐下,一听这话,她却又眉毛一挑,毫不留情的回嘴道:“一个没事儿装可爱的中年大叔,让我怎么尊重你?” 那男子尴尬的笑笑,或许是觉察出了有些不舒服,拿起桌上廉价的、泛着黑点的纸巾开始擦湿漉漉的头发。被他蹂躏的毫无美感的头发里,若隐若现的露出几丝白发来,谢清急忙从那白色中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觉得鼻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发酸。 旁边一桌的食客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双方都是拎着酒瓶子就骂了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很是动听。 谢清对面的男子从沉默中抬起头来,又露出他那副没心没肺的笑,道:“小清清,我的秘密账户你是知道的。里面大概还有三千万美元,你什么时候要用就去取。你同组的那个苏子,就是那个胸很大,屁股很大,还长了个三角眼的那个女人,你要好好的注意一下,小心她在你背后捅刀子!” 听到这里,谢清眉头微蹙,没有多说什么。 男子没有顾忌谢清的心思,继续连珠炮般的说着:“冰箱里面还有两罐鱼子酱,上回特意从北海道带回来的,你可别忘了吃。浴缸里的那个水龙头好像要坏,你提前找人修一修,否则你下次被水喷的赤身捰体的跑出来的时候,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我岂不是带了绿帽子?” “你是我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公!”谢清强自压住心中的怒气,咬牙恶狠狠的说着,却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心中的酸楚。 那中年男子继续笑着,那口黄牙实在是让人讨厌,还有那轻佻的言词更是时时刻刻透露出欠扁的信息来。谢清看着那男子熟悉的面容,狠狠的咬着牙根,努力的压制着鼻子里的酸涩,保持着自己的面无表情。 “我去埃及转转,以前一直说要找个金字塔掘墓,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男子说的很轻松,仿似要去旅游一般。 谢清神色一凛,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皱眉道:“干嘛要告诉我?” 那男子微微一笑,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他将刻意加着在自己身上的痞气撕掉的时候,旁人才会发现,他的那张脸竟是生的如此漂亮,如此的吸引人。 “我比你在组织多呆了十年,所以,我比你了解组织。”男子的笑容很漂亮,很温柔,“这次的见面不可能完全瞒过组织,他们一定会找你的麻烦。我之所以告诉你我要去埃及,就是让你在他们找你询问的时候,不要去硬抗,直接说就是了。否则的话……”男子说着说着,下意识的重新将香烟盒摸了出来,塞了一跟在嘴里,并没有点燃。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很是无辜的笑道:“那电击椅是真他妈的难受啊!” 香烟在他的嘴里,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的颤动着,就仿佛正在描绘他那波澜壮阔,但却不为人知的一生。 “还有,最后一句嘱咐。”男子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窗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站起身来,没心没肺的笑道:“小清清,听话!把你那无用的同情心收一收!” 说完这句话后,他走到了谢清身边,二话不说的狠狠的将谢清抱入怀中,甚至还特意的在后者的胸前蹭了蹭。 “啧啧!”男子笑的如同做成了坏事儿的小男孩儿,“我就说嘛!我家小清清的身材果然不错!” 话音落,人也已经走远。谢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受着身上他留下的那一抹温暖渐渐的流逝到空气中,默默无言。她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自己的名字是他给取的,而时至今日,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以后,也不可能知道了吧。 “老板,结账。不用找了。”不知过了多久,谢清从怀中掏出一百块钱,随手扔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 (写这章主要是想要说说前世的谢道韫、也就是谢清同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的小清清绝对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嗯嗯!不过影子写着写着就发现,这个大叔好有爱噢!好喜欢……)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四章 险路谁先觉 大火烧过之处便是焦黑的一片,浓烟环绕出刺鼻的味道,随着热浪扑面而来,足以让人本能的流出泪来。 郗路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完全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些轻微的灼伤,只想着如何才能够从火蛇中辟出一条道路,将那受了伤的妇人和孩子救出来。 他本不是鲁莽之人,只是今日这场大火,和他心底的某个记忆融合在了一起,让他无法无动于衷。 浓烟灌进了他的鼻喉,双眼被刺激出的泪水模糊着他的视线,可他仍是不想退去。上一次,还是孩童的他惊慌退去后,便永永远远的失去了自己的至亲。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退。或许是一场弥补,或许是一场救赎。 被隔在里面的妇人呼声越来越小,就连那孩子的啼哭都渐渐有些有气无力。郗路狠狠的咬牙,毫无顾忌的冲了进去。 谢道韫此时这在外面呼叱着众人抬水,见郗路那奋不顾身的动作后,又狠狠的骂了一句。转头对着自家的仆从喝道:“还不快去帮忙救人!拿水把衣服泼湿!快去快回!尽量别喘气!” 东院的仆从多数都是由郗路从佃户中挑选出来的,很多规矩之类的东西也都是由郗路教授,所以他们平素都是一声声“路哥”“路哥”的叫着,互相之间的关系本就亲切。如今见郗路有危险,又听得自家小娘子一声令下,焉有不拼命的道理?他们照着谢道韫的吩咐,将刚刚抬来的井水往身上一倒,那冬日井水特有的刺骨冰寒深入到肌肤中,让人狠狠的打了个寒颤。没有人再多犹豫,四个谢家仆从全都冲进去帮着救人了。 郗超在旁边一直牵着谢玄的小手,又用空下的右手将后者的眼睛捂了,不希望他看到面前这太过血腥残忍的画面。 “玄儿,捂耳朵!”谢道韫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吩咐着,目光一直都盯在那不断向外透着浓烟的酒家大门,如今只能看到里面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 惨叫和哭喊的声音交融成一片,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谢玄很是听话的用小手紧紧的捂着耳朵,又将眼睛闭的死死的,向后靠在郗超的怀中,小脸有些苍白。 郗超也觉得自己的手脚发凉,只是不想在谢玄面前表现出来,尤其是在看到谢道韫那处乱不惊的表情后,更是自嘲的笑了笑。 街上早已喧闹的不行,鸡飞狗跳的一片。远远的似乎有官府的衙役赶来,却不知对火势的控制会不会有帮助。 “头儿,咱们怎么办?”那放火的汉子干咽了一口吐沫,有些惊慌的咧嘴笑,但似乎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些。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那为首的阴冷男子冷笑了一声,骂了一句娘,吩咐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钱已经从那个傻了吧唧的谢家郎君手中拿到了,咱们干了这票就往北跑!再也不能回来了!” 在建康城中纵火,还因火烧死了好几个人,他们这些毫无背景靠山的流寇,除了跑还能有什么别的路呢? “头儿,那妞似乎会两下子。”其中一名男子有些迟疑的道。 “屁!”为首男子骂道:“你的十日醉呢?给咱们那位小娘子用上一包!”他眯缝着双眼盯着谢道韫,向着身后的四人摆了摆手,道:“别废话!正好趁着她身边的仆从都不在!按原计划做!” 此时此刻,谢家的仆从都在酒楼的火海中拼命的救人。酒楼外面的行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酒楼的掌柜正在哭天抢地的半摊在地上,嘴巴一开一合的念叨着自己的损失。酒楼的伙计、邻家的商铺都行动了起来,带着惊慌的四处泼水。谢玄在乖乖的闭眼、捂耳朵。郗超正在眉头紧皱着看着酒楼的大门。 谢道韫也在紧紧的盯着那冒着浓烟的大门,重生后第一次有些感慨于自己的能力不足。这若是放在前世,冲进去救人再毫无损伤的出来,岂不是小菜一碟么? 就在谢道韫有些后悔自己的懒散之时,一只攥着一块湿布的大手出现在了谢道韫眼前!谢道韫心神一凛,下意识的下蹲、侧身、回肘,却被十分轻松的拦了下来!而她的腰身也被人环住,那块湿布也毫无悬念的贴到了她的脸上。 一个孩童,就算脑子里再有精妙无比的拳法,没有能够施展的平台,终究也是枉然。 谢道韫没有惊慌,只是冷静的判断着周围的局势,思索着能够自救的方法。但很可惜,她忽然发现,自己如今真的没有救自己的能力。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男子是何模样,但从那束缚住自己腰身和双臂的力气和动作来看,这人必定是个练家子。更何况,除了身后这个人之外,最要命的是捂住自己口鼻的这块湿布!就算是仅凭猜测,谢道韫也能够知道,这块湿布上的必定是乙醚之类的、可以令人瞬间昏厥的东西!若是自己一旦昏迷,那必定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他们到底缘何而绑架自己?谢道韫猜测不出,她也没有时间来猜测了。 从身体被制服到如今,一共不超过一秒中的时间,谢道韫已经考虑到了很多东西。无法自救,她所能做的,只能是依靠他人了…… “唔——”谢道韫使出全身力气闷闷的喊了一声,由于害怕迷|药入口,所以她不敢张口,只是闷闷的叫出了声,希望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很成功。谢道韫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挣扎动作,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闷声的呼喊中,所以,她的呼喊很轻松的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郗超,他见状神色大变,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表妹!万事好商量!” 不愧是郗超,知道做人该软的时候就要软,哪里像小谢玄,瞪大了一双眼睛就要冲过来,还好被郗超及时的拽了回去。 晋显风流第1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回去。 旁边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面的状况,见谢道韫被那汉子束缚在怀中的模样,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有几名男子骂了几句,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冲上来救人。 “嘿!”缚着谢道韫的男子冷笑一声,毫不顾忌的向后跑去,就在旁边有人要拦下他的时候,他的两名同伙也突然出现,毫不含糊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辣的砍伤了两个人。 眼看着自己离人群越来越远,谢道韫竟是无法可施。憋气到了极限,她无可奈何的吸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味道冲进她的咽喉,谢道韫在昏迷之前苦笑,心道:“大意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五章 悲思落谁家 感谢寂寞-冬季和小紫的再次打赏!亲的支持就是影子前进的动力!嗯!加油! —— “弟弟!你这是要去做什么?”谢柳之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收拾利落、准备出门的谢朗。他一把抓住谢朗,面有惊色的问道。 谢朗眼中泛着血丝,面色也不大好,看样子是一夜未眠。他的脚伤仍是未好利索,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他见自家兄长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眉头微皱,问道:“阿兄这是怎么了?七妹如今还没有分毫消息,我自然要去叔母那里瞧上一瞧!” “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不知为何,谢柳之的面色却要比谢朗还要憔悴的多,他死死的攥着谢朗的衣袖,丝毫不肯放松。 谢朗极为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是个担不起大事的,而且大概是由于常服五石散的缘故,总是有些大惊小怪,如今见状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道:“阿兄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在家中歇一歇吧!叔母那里,还是要去看看的!” “不行啊!不能过去!”谢柳之仿佛魔怔了一般,见谢朗向外迈步更是焦急,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谢朗眉头一皱,回头瞧见谢柳之那恐慌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急问道:“阿兄,难道七妹被掳和你有关系?”话虽这样问着,但是这个猜想,却让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惊骇莫名。他的表情仍旧平静,但额上已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谢柳之骇了一跳,犹自扯了扯嘴角,仿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有些不自然的笑道:“胡说什么呢?明眼人都看见了,七妹被掳,是几个带刀汉子做的,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谢朗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几乎快要晕厥。他将薄唇紧抿了,强撑了一分清明,疲惫的道:“阿兄,就算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你一对我撒谎的时候,就喜欢揉搓自己腰间的玉带……” 谢柳之正在揉捏玉带的左手一僵,脸色更要比方才白了几分。 “阿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清楚了。”谢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扶着身旁的香案坐到苇席上,轻声细语的说道。明明是温柔之至的语调,如今从谢朗口中诉出,却偏偏充满了疲惫之意。 谢柳之早就没了主意,而他也早就习惯了听从自家弟弟的吩咐,闻言急忙蹿到门口四顾而视,确定没人偷听后,才紧紧的关上了门,一下子坐到谢朗的对面,抓起后者的双手,涕泪横流的道:“弟弟!这回你一定要帮帮哥哥啊!” 谢柳之死死的攥着谢朗的手,颠三倒四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谢柳之几日前见到了郗超一行之后,便下定了要报复谢道韫的决心。因为他和他的仆从们常常混迹于赌馆青楼,所以与江湖上的一些流寇有了交情。一念之下,谢柳之就想到了买凶。当然了,买凶并不一定要杀人,毕竟谢道韫也是他自己的族妹,二人之间也没有值得以命相搏的仇恨。所以,当时谢柳之与那帮人谈好的,也只是找机会吓一吓谢道韫而已。那帮流寇收了钱后,也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并且保证不会给谢道韫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谢柳之打听出了谢道韫出门的日子,便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出去,而他自己便乐呵呵的在家中等消息。 谁知,等了整整半天,等回来的消息却是谢道韫被恶人掳走,生死不知! 谢柳之当时就吓傻了,急忙吩咐自己的仆从去打探那伙人的消息。从昨天一直打探到现在,却仍旧是一丝消息也无。那五个人和他自己的七妹谢道韫,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丝毫线索。谢柳之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却不敢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族中长辈,只好向着自己的主心骨谢朗诉说。 谢朗听完后,脸色变得煞白一片。他默然了半晌,忽然微笑着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膀,柔声道:“这件事我知道了,阿兄你不必担心,但是也不要再对旁人提起了。阿兄你也忙了一晚上,先好生休息一下吧。” “这不是我的错!对不对?”谢柳之紧紧的抓着谢朗的肩膀,紧紧的盯着后者的双眼,似乎想从中找到救赎,“这并不是我的过错!是么?” “嗯!不是阿兄的错!”谢朗无力一笑,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临去前还回身笑着,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阿兄还是先睡上一觉吧!” —— “找不到?什么叫做找不到?家中派了好几百人去找!就连官府都派兵把城门都封锁了!消息也早就传到了临近的几个县去!怎么会找不到?怎么可能找不到?平时养了你们这么一群人,到头来都是屁用没有的废物!废物!” 东院外院,一身焦黑、蓬头垢面的郗路分毫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冲着身前的几名仆从、佃户肆意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从昨日回府至今,郗路几乎一直都呆在前院里,不停的安排着找人的工作。园中的积雪在他一个人的脚步下化掉又积起,可外面仍是没有什么好的消息传回。 听着郗路那毫无道理的指责,没有人敢回嘴,因为他们太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严重到自己随时就可能因为办事不利而丢掉性命。 郗路一声接一声的骂着,赤红的双目表述着他的疲惫,额前一直不肯落下的青筋诉说着他的愤怒。只是这愤怒,一小半是对那些胆敢绑架小娘子的流寇,一大半却是针对他自己。 “仁……仁祖公和安石公来了!”门外的仆从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传话,生怕这满园狼藉的情形会惹得二位郎主不快。 郗路也是微微一怔,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挥手打发了身前的那几个仆从,吩咐他们继续安排人手出城去找。而后,他一面让人向内院告之郗氏,一面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迎了出去。 “二位郎主安好!”郗路欲向谢尚和谢安行大礼,却被谢尚挥手拦下。谢尚面有疲色,皱着眉头问道:“你家主母呢?今日可用过饭了?精神可比昨日好些了么?” 郗路低低的弓着身子,闻言身子微颤,恭敬的答道:“小人无能!主母仍是没有进食!” “哎……”谢尚摇头叹息,额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 谢安低眉不语,听到谢尚二人的对话脚步微滞后,伸手弹了弹衣衫沾染的雪花,又继续向着内院走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六章 未知女何在 因为外面正在飘雪的缘故,屋内的光线并不如何的明亮。 弄梅端着一碗不知已经反复热了多少遍的豆粥进来,轻手轻脚的将其放在食案上,看着跪在太上老君画像前、虔诚念经的郗氏,发出一声遥不可查的叹息。可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已经一夜未归的小娘子,弄梅也觉得鼻子发酸,狠狠的咬了咬下唇,才抑止住了差点喷涌而出的泪水。 “主母,先用些豆粥吧!”弄梅跪坐到郗氏身后,轻声问道。 “先放在那吧。”郗氏的嗓音有些沙哑,想来是祈祷了一整夜的缘故。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郗氏立时就昏厥了过去。待得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回到卧榻上,准备去唤大夫的时候,郗氏又恍恍然的醒了过来,二话不说的跪到了太上老君的画像前,双手合十不停的祷告,眼泪顺着脸上浅浅的皱纹流淌下来。 一天一夜过后,郗氏已经停止了流泪,只是口中念经祷告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了。 弄梅看着郗氏那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食案上的豆粥,想要开口劝慰却不知应当如何劝说,开口闭口几次之后,只能是默默的跪在那里,陪着郗氏一起祈祷小娘子的平安。 “主母!仁祖公和安石公来了!”门外有婢女小声传话,郗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丝毫的动作。 弄梅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开门点了点头,便同那传话的婢女一同迎了出去。 “仁祖公安好!安石公安好!”弄梅领着众丫鬟向着谢尚、谢安见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脱下沾雪的木屐,谢尚和谢安互视一眼,走进房中。 郗氏飞快的念诵着让人辨识不清的经文,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的背影,又毫不留情的将她头上新长出的银丝曝露在众人的眼中。 “弟妹……”谢尚伸手打发掉了下人,与谢安轻轻的跪坐到一旁,轻唤了一声。 郗氏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半晌才回过头来,那张犹有泪痕的脸僵硬的笑了笑,道:“原来是仁祖公和小郎!妾……”她原本想要起身见礼,但跪的久了难免腿脚麻木,起到一半便是陡然一歪,谢尚和谢安被唬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扶。 “都是自家人,讲那么多虚礼做什么!”二人将扶着郗氏重新坐定,谢尚不由得嗔了一句。 郗氏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余光瞥见了食案上的那碗豆粥,谢尚起身,将豆粥取了过来,笑着道:“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定要好好吃的!否则的话,等韫儿回来了,见她的娘亲瘦削了这么许多,非要来责怪我这个伯父不可!” 郗氏接过豆粥,强牵着嘴角笑了笑,想要随手放到一旁,却又瞧见谢尚和谢安那担忧的目光,便只好拿起调羹吃了一小口,强行咽了下去。再去舀第二勺,却是怎么也咽不下了,只好作罢。 “实在是,吃不下。”郗氏淡笑着解释。 谢尚也不再强求,只是温言诉说着外边的情形。家中的佃户派出了多少多少,又托付了多少熟识的官吏共同寻找之类之类的。 郗氏只是微笑着听着,不发一言。 谢尚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而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便暗中捅了捅谢安,希望他能帮着安慰几句。 谢安微微思付,这才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嫂子,我那幼女道兰今年两岁,乖巧可人。”只此一句,却是再也没有了下文。 谢尚和郗氏都是一怔,诧异的看向谢安。 谢安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示的十分清楚。若是谢道韫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回来的话,他谢安愿意将幼女谢道兰过继给郗氏。 郗氏苦笑一声,微微摇头,说了声“多谢”。 不多时后,谢尚、谢安就走出了东院,而郗氏的房间里又传出了低低的念经的声音。 “安弟你……你!哎!你让我说你些什么好?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谢尚有些无奈的看着谢安,十分不解谢安方才为何会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谢安微微沉默,道:“嫂子是聪明人,就算兄长你再怎么劝慰也是没有用的。而且,事实就是事实,总是要接受的……”说到这里,谢安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而他的右手也下意识的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心口。 “可是……”谢尚想要出言反驳,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他用那有些疲惫的声音道:“你说的没错。不单单是咱们家,建康城里这样丢掉自家孩童的,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说实话,还真没听说哪个孩子能够找回来的……给你兄长去信了么?” 谢安点了点头,强笑着道:“昨晚派人去送的信,现在应该在路上。兄长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女儿弄丢了,还不知要如何骂我……” “又不是你的错!胡乱摊什么责任!”谢尚摇头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超表哥!你真的没有骗人么?只要玄儿不哭出声,娘亲就不会伤心的么?”谢玄的双眼红肿一片,眼泪如同春雨顺着飞檐滴落,接连不断的点滴淋漓。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由着眼泪和鼻涕哗啦啦的往下流,而又将哭声强吞回去。 小谢玄一直呆在郗超的房中,婢女芙蓉和红樱也都留在这里陪伴。几人都是满目的担忧,昨夜几人轮流将谢玄哄了又哄,终于几近凌晨的时候,才让哭累了的小谢玄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谢玄睡了半个时辰也就醒了,然后就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的看着内院的门口,就等着自己的阿姐什么时候能够像往常一样,纤衣款款的带笑走进来。 郗超一直柔声安慰着谢玄,又害怕自己的舅母郗氏听到谢玄的哭声后会更加的伤心,便半骗半哄的跟谢玄说,只要他不哭出声音,郗氏就不会太过伤心了。 谢玄憋得难受,睁着红彤彤的小眼睛,抓着郗超的衣袖,可怜巴巴的道:“超表哥,玄儿也不想哭啊!可是玄儿总觉得好难受,好难受!超表哥快把阿姐找回来吧!只要阿姐回来,玄儿就不哭了!” —— (一年多没去过图书馆,今儿过去转了一圈,结果发现里面的图书管理员还是一个个黑着脸,如同全世界人民都欠他们八百吊钱一般。不解,不解。 and话说,夏日炎炎吃西瓜,果然好享受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七章 此为谁之错 芙蓉和红樱的双目也是红红的,二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因为谢玄的这句话重新流了下来。红樱赶忙侧过身去擦拭,芙蓉拿袖子偷偷的抹了眼泪,上前将谢玄抱在怀里,笑着道:“玄儿小郎君别急,小娘子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了!小郎君先吃些东西可好?从昨晚到现在,小郎君还没有进食那!” 谢玄用手将眼泪擦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变成了花猫儿一般。听了芙蓉的话,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发怒,在芙蓉的怀里挣扎道:“不吃!不吃!阿姐不回来,我才不要吃那!” 因为谢玄的挣扎,芙蓉差点抱不住他,还好一旁的郗超及时将谢玄接了过来,压抑的咳了两声后,柔声道:“玄儿要乖啊!玄儿要是不好好吃东西,等你阿姐回来,我可是要去告状的!这件事若是叫你阿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你!” 谢玄想到谢道韫训人的模样,下意识的缩了缩小脑袋,但随后就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用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目与郗超对视,认真的问道:“超表哥,阿姐是不是回不来了?” 郗超本就发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刚想开口说话,又变成了一阵生猛的咳嗽。他急忙将怀中的谢玄放下,又在芙蓉和红樱的把扶下坐了,扶着身前的香案又咳了半晌,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因为咳嗽的缘故,郗超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晕,加上那羸弱的身形,宛若玉山将倾。 谢玄知道郗超是因为自己的话才会如此,但他却仍是睁着清亮的眼眸,毫不胆怯的望向郗超,向他投去的询问的目光不愿收回。 “别胡说!”郗超的声音有些暗哑,他的嘴角强牵起一丝笑意,宠溺的揉着谢玄的小脑袋,道:“你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事?嗯!是了!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事?” 最后一句话,倒像是郗超的自言自语,亦或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劝慰。 他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是我不好!若是当时,我离她站的近一些……只要稍微近一些,也许就能够先发现那个歹人……我……”说着说着,郗超又猛的咳了起来,声音传到旁人耳中,惊起一片心悸。 —— 谢朗抬头看了看朝着自己飘落的雪花,毫无含义的笑了笑。 他将下人都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十分艰难的走在雪路上。化掉的雪水染湿了他的袜子,他却毫无所查,只是有些茫茫然的托着疼痛到麻木的左腿,向前走着。 来到谢安院落的大门外,谢朗停了下来。 守门的仆从远远的就认出了谢朗,急忙迎了过来,道:“朗儿小郎君这是来拜见我家郎主么?我家郎主方才和仁祖公一同去东院了,估摸着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小的带小郎君你进去等吧!” 谢朗下意识的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这……”那仆从一愣,犹豫着道:“小郎君,这里雪大……” “你去吧。”谢朗微笑了一下,不再给那仆从废话的时间。 那仆从无奈,只好应下往回走。走到门内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却见谢朗已然冲着这面跪倒,丝毫没有顾忌地上的那些积雪。那仆从被骇了一跳,不知怎么就将眼前的画面,和韫儿小娘子被掳走之事联系到了一起。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多看多问,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从郗氏处离开后,谢安先将谢尚送回,这才折回了自家的院落。 远远的,谢安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谢朗,眉头微蹙后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谢朗的肩膀,云淡风轻的道:“外面雪大,跟我进来。” “伯父……”谢朗的眼圈泛红,哽咽的欲言又止。 谢安微微沉默,弯腰去扶他。谢朗一惊,急忙挣扎着起身,却被脚伤弄出了一身冷汗。 进门之后,谢安吩咐仆从帮谢朗换下那身湿了的衣衫,又让人将屋内的炉火烧的旺了些。 换罢衣衫的谢朗跪坐在谢安对面,深深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踌躇半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张口欲言,却被谢安抬手止住。 谢安先将房内的仆从都打发了下去。房门一关,房内就只余下了二人的身影,以及那炉火劈劈啪啪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说,将韫儿掳走的那几个人,是你安排的?”最终,还是谢安率先开口,声音还是往常的那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谢朗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显,低低的答了个“是”字。 谢安微微沉默,又道:“柳之身旁的那几个仆从,实在是骄纵的过了,听说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听说最近还与流寇草莽之辈牵扯了进去,我已经着人将他们移交给官府了。” 谢朗愕然抬头,诧异的看向谢安。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位整日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伯父大人,竟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伯父,与我兄长无关,是我……”他还想强辩,却被谢安微笑着止住。 “朗儿,你是个好孩子。”谢安站起身来,踱到谢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谁来承担这个罪责,而是要尽心尽力的去找你七妹。只盼望韫儿她福大命大,能够渡过这一劫吧!” 此时此刻,郗氏跪在房中默默的祈祷。小谢玄早已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郗超轻手轻脚的给谢玄盖好被子,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郗路走到东院后院的一处小房间外,听着里面传出的婴孩的哭声,眉头紧皱。 谢道韫可不知道,家中因为她已经乱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她的失踪,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她稀里糊涂的昏睡了一天一夜,只知道自己似乎在船上漂泊了一阵,而后又转到了马车上颠簸。 她下意识的想要清醒过来,可是这幼小的身子实在是经不住迷|药的折腾,直至第二日傍晚,她才幽幽的睁开了双眼,观察起自己身处的环境来。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八章 可知前事因 即便是再容易激动的人,在经历过生死后都会冷静很多,更何况谢道韫本就是个冷静到了骨子里的人。 她没有傻呵呵的睁开眼睛,就开口问那句被人问烂了的"我这是在哪里"。相反的,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而且连眼睛都没有彻底的睁开。她只是眯着眼睛来观察四周的情形,继续装作昏迷的模样。 自己的确是在一架行驶中的马车上。此时的马匹虽然不多,但想要弄上一匹,倒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微眯着双目的谢道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手中皆有刀刃,一身短打彰显着他们的身份。此时,就算是平民百姓都喜欢穿宽松肥大的衣衫,穿这种贴身短打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给人做苦力的民夫,另一种便是武人。因为要出力的缘故,那宽袍大袖实在是种累赘。 武人也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当差的官军,第二种便是草莽流寇。谢道韫看着对面两个人的架势,却是更像后者多些。 那二人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一个盛着酒的牛皮袋被他们二人传来传去,轮流着喝上一口。 车上的空间并不太大,酒香和肉香很轻易的传到一天一夜未进食的谢道韫鼻中,但她却没有什么馋的心思。 首先可以确定,对方并没有想杀自己的意思,否则的话,现在自己早已是个死人了。 谢道韫做出这个判断后,并没有如何放松。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命还轻松的捏在对方的手中,只要对方一个心思,就可以像捏死蚂蚁一般捏死自己。 做蚂蚁的感觉总是不大好的。尤其是谢道韫这种,曾经把别人当成过蚂蚁的人。 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而且自己的双手也被绑在身后。在这样的情况下,谢道韫选择了继续装晕,以便观察。 与世间多数人的想法不同,装晕其实是个很辛苦的差事。换句话说,装晕几分钟并不是难事,但是要装上几个小时甚至是一整天,这种感觉便和受酷刑差不了多少了。因为不单单是不能动,呼吸要保持着原来的速率,眼睛要闭着却不能闭的太紧。虽然移动着的马车为她做了不少的掩护,但几个小时过去后,亦足以让人觉得浑身一片的麻木。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谢道韫能。前世打造出来的强悍的精神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躺在马车坐上,这一躺就是五六个小时。 而就是这五六个小时的时间,谢道韫从马车上几人的对话中得到了很多的讯息。她从他们的话语里听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只是知道之后,谢道韫并没有什么愤恨的情绪,更多的是一丝哭笑不得。 原来,他们五人不过是混迹江湖的无名小卒,意气相投之下拜了把子,奉那眉目有些阴冷的男子为大哥。与其他的"无业游民"一样,他们想要凭借着自己的身手讨口饭吃,便来到了这个机会多多的建康城。 然后就是那种恶俗到无聊的桥断了。他们混迹于青楼赌坊,不可避免的认识了同样混迹于青楼赌坊的谢柳之……的仆从。在一来二去的招呼中,在谢柳之动了收拾谢道韫的心思下,他们五人就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结识了谢柳之这个恰当的纨绔子弟。 当时双方谈的很好,很简单。五人收钱,帮忙教训谢道韫一顿。不能动手,可以恐吓,可以敲诈,反正能让谢柳之出气就行!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双方都很开心的对饮了一通,决定完成此事后,还可以继续保持联系。 五人原本的计划也很简单,先放一把火引起混乱,再趁着混乱把谢道韫弄到一旁恐吓一顿,这事儿也就这么结束了。不伤人命不说,整体计划还十分有利于社会和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被派去放火的老二真真的二了一下子,直接将放火变成了恐怖袭击,顿时害了几条人命。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若是放火杀人的事情被追究起来,他们五人还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乎,为首的男子就动了另一番心思。 这番心思并不是心血来潮,实际上也是早有预谋的。要知道,能做大哥的人,必然要有当大哥的胆识。为首的男子在听过谢柳之的说法后,心中就有了另一番计划。若是钱照拿,人照吓,但是不把人还回去的话,岂不是更好? 拐骗幼童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这么一个活脱脱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又如何能不动心呢? 当时或许带着结识谢柳之的心思,为首的男子就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可是当那场大火变得不可控制,而水灵灵的谢道韫又在他眼前晃荡的时候,原本的几乎就浮上了他的心头。 既然建康城已经混不下去,那还不如拐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往北跑路,倒时候往赵国都城的青楼里这么一卖,到手的不又是一笔大钱么? 左右是走投无路,倒不如奋起一搏。于是乎,为首的男子就这么搏了一回,而谢道韫也很无辜的成为了受害者。 即使是在马车上,其余的四名男子仍是不住的责怪那位放火的老二。众人皆说,若是老二的火不放的那么大,众人岂不是可以依附与谢柳之?依附了谢柳之不就是依附了谢家?若是依附了谢家,那这整个大晋朝还有何处不可去?哪里用的着像如今这样,带着谢家的小娘子亡命天涯,还得往赵国奔逃? 假装昏迷的谢道韫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隐隐有几分怒气。即便是不为自己被绑的事实,也为了那几条在大火中丧生的人命。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被大火困在其中的一对母子,而郗路那奋不顾身去救人的模样,更是让她一想起来就要骂娘。而如今,她还不知郗路平安与否,那对母子平安与否。 他们这种骨子里对生命的冷漠和轻贱,让谢道韫觉得很不舒服。她前世工作了一辈子,手上却从未沾染过孩童和弱女子的鲜血。她虽然是为了钱和命令工作,但恃强凌弱是她十分不齿的,更何况是这种杀人放火、拐卖孩童的勾当? 重生这一世,她从未想过要去插手什么国计民生,也没有想过去做什么黑暗中的审判者。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并且伤害了自身的利益,那还是要管上一管的。 当然了,前提是自己要先完好无损的逃出来。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九章 漂泊在邺城 父亲节啦!祝天下的父亲大人们快乐呀快乐!(这是为了防止影子的老爹偷瞄影子的文…………溜走…………) 就算是再不熟识魏晋历史的人,也该听说过五胡十六国的名头。 自永嘉之乱后,西晋衣冠南渡,将北方的大好河山都拱手让与胡人。以匈奴、鲜卑、羯、氐、羌为首的五胡开始陆续的建立政权,渐渐形成了十六个国家。实际上,在这五胡乱华的年代,北方更迭的政权远不止十六个。在这个充斥着战争的血腥与乱离的苦痛的年代,偏安一隅的南方士族或许还能够醉生梦死,而流落在北方的百姓又能如何过活呢? 谢道韫装了一天的昏迷,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后,便‘醒‘了过来。她适度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惊恐与无助,足以获奥斯卡奖的演技很轻松的欺骗了那五个粗人的眼睛。虽然为首的阴冷男子很是冰冷的盯着谢道韫看了许久,但他也没有做出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来。 谢道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心道:‘还好这个身体足够小,不至于对这些男人产生什么诱惑。不过,若是这个身体足够大,能够施展出有杀伤力的搏斗手法,自己此时怕是也不会落到这几人的手中!‘ 他们一行人从建康城跑出后,第一时间便买船度过了长江,又在劫掠了一个倒霉小商队的马车后,一步不停的一路向北。而他们的目的地,便是赵国的国都邺城。 一路上,最让谢道韫触目惊心的,便是那些零零散散,却怎么也没有尽头的流民队伍,以及那些埋在雪地之中无人收骨的饿殍。南逃渡江的百姓或许还可以成为大族的佃户,最起码可以混到一口饭吃。可是这些北方的百姓,却只能忍受着外族人的奴役。稍微有些行动力的男子都被抓去做壮丁,而妇人、老人和孩童们,只能耕上几亩荒凉的薄田,一年打下来的粮食却仍要被胡人盘剥去大半。 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在道路上有气无力的行走着,他身上的衣物在朔风凛凛下显得愈加单薄。他的腰背深深的弯下,似乎立时就能够触碰到身下那厚厚的积雪。他的神情有些呆滞,即使看到了谢道韫他们乘坐的马车,也没有一丝上前求救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他已经被拒绝了太多次,已经清楚的认识到没有人会救自己了吧。每一缕在朔风中张扬的白发都向外延展着悲凉,他身后的雪地中,每一个深深的脚印都烙刻着绝望的印记…… 谢道韫见眼前景色微微皱眉后,便放下了车帘,索性不再往外面看去。她在心中默默的念着一句话:‘一个人终究是无法改变世界的。‘ 她终究是带着血性的人,看不了这悲惨的景象。所以她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要妄想着去做什么,一颗投入长江的石子,最多不过是激起一朵壮丽的水花,又怎么可能使得长江断流呢?不是每个穿越者都可以幸运的带来蝴蝶效应,更多的只能是与之相反的油桶效应罢了。一桶油掉落与大海之中,油污散开随海水沉浮,到最后也只能被过多的海水净化的无影无踪。尤其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的安危都保护不住,哪里有那闲功夫去考虑旁人的生死? 从建康城出来的第三日傍晚,他们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邺城。在关城门之前挤了进去,众人避免了在城门外守一宿的宿命。就这零下十余度的鬼天气,若是再遇上一夜的风雪,纵然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看着这人生地不熟的邺城,那兄弟五人竟没有产生什么从头再来的豪迈心思。或许是方才被那守门的胡人士兵吓破了胆子,几人开始小声的唠唠叨叨,嘴中不干不净的慰问着胡人的女性亲属。 为了防止被骗,他们五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将谢道韫卖出去,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准备休息一晚后再打听打听本地的规矩和行情。 谢道韫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他们收罗了去,现在身上穿的,也不过是最便宜普通的粗布棉衣。 那为首的男子在马车上对谢道韫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工作,说白了就是在恐吓谢道韫,让她知道邺城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胡人是多么残忍的民族。要是敢趁机逃跑,她在这个城市中又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谢道韫自然是‘惊恐‘的应下,将前日趁着在路边出恭时捡到的扁平石子,在手中狠狠的握了握。 贼头子真的不是什么笨人,他并没有因为谢道韫的畏惧而放松心情,相反的,他阴冷的目光闪了闪后,就拎起双手被缚的谢道韫,一把扔到了老二的怀中。之后,又拿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盖在了谢道韫的身上。这可不是因为害怕谢道韫着凉,而是为了掩盖住后者被束缚着的双手。 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竟然还要这么日防夜防!谢道韫在心中骂了一句,冷眼看着他们对客栈的掌柜宣称自己是老二生病的女儿,要掌柜的为他们准备两个房间。 事实上,客栈的掌柜根本就没有对客人刨根问底的心思,他才不管你怀中的小姑娘是你女儿,还是你老婆,或者是你娘亲……反正,能赚钱就是。 看到那为首男子从怀中掏出的玉佩后,那掌柜贼兮兮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亮,面上的笑容也堆了起来,急忙点头哈腰的一口一个大爷,又招呼着小二准备房间。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骂这几个人败家!那块玉佩是从她身上翻出来的,拿到外面最起码能换十亩肥田!却被他们这么几个不识货的东西,拿来充当度夜的资费!果然败家。 这五人也懒得与客栈掌柜应承,对于对方的溜须拍马不过是随意应承了两句后,便跟着小二来到了二楼的客房。 两间上房,那为首的男子与老二、谢道韫住一间,余下的那三个手下住隔壁的一间。 将送酒菜的小二打发掉后,为首的男子就将谢道韫拴在了厚重的食案旁,粗鲁的给谢道韫灌进了半碗豆粥。那男子在嘱咐了老二好生看守后,仍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拿起桌上的沭酒又给谢道韫灌了半碗,这才躺倒卧榻上沉沉睡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章 夜半出逃时 第二十章 夜半出逃时 感谢阎王之女的评价票以及小紫的打赏 —— “是谁下的屠城令?” 此时此刻,邺城的一处不知名的官邸中,一位披带着软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首座上的威武男子,一把将手中的酒碗摔了个粉碎,睚眦欲裂的喝问跪在自己身前的属下。 “是谁下的屠城令?说”他又是一声大喝,右手随之在身前的食案上一拍。那金丝楠木所做的高贵食案,竟是有些经不住这男子的一怒,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来。 “大人息怒是……是陛下他……”那属下显然是经受不住男子的威吓,声音发颤的吱吱呜呜着。 听到陛下二字,那主座上的男子冷笑一声,并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他只手拿起身边重约三十余斤的酒坛,从侍女手中夺来新的酒碗,倒满之后,一饮而尽,随即便是一声冷笑。 一碗酒,一声冷笑。就这样反复着,就让房中的下属以及身旁的侍女胆战心惊。 酒终是有尽的时候。 男子发现酒坛中再也倒不出后,便将酒坛往食案上一按,闷闷然的发出一声响动。 他的双目有些发红,却不知是因为心中的怒气,还是因为酒醉的缘故。屋内陪他一同用饭的下属有七人,再加上身边伺候的八名婢女,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房间中,却没有敢发出分毫的声音,针落可闻。他看着窗外的月色发了一会子呆,陡然起身道:“更衣,备马。我要出去转转。” 只是这起身的瞬间,他脚下的食案,连同那个酒坛,便在一声摧枯拉朽般的响动后变成了一地碎片…… 不多时候,邺城中达官贵人所住的区域中奔出七八匹快马来。为首的那名英武男子一身黑衣,在身后众人的拱卫下,向着邺城酒肆客栈最多的城南奔去。 —— 夜半时分,被绑在食案旁的谢道韫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若是此时有人得见,那必定会被那双眸子里的冷漠和平淡惊住。 每个人都会有面无表情的时候,而这个时候的眸子必定也是平静的。但是很少有人的眼眸会像她这样,仿若千年的古井深潭,又仿若万年不曾改变的星汉灿烂。 谢道韫淡漠的看了一眼睡在卧榻上的阴冷男子,又看了看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嘟嘟囔囔歪倒在一旁的老2,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今时今夜,正是逃跑的最佳时刻她并不知道逃出绑匪的手掌后,要如何才能回到建康城的家中,但是她必须走,除非她想见识一下古代xg工作者的职业生涯,并且深入的体会一下。 虽然对那些可怜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歧视,但是谢道韫重生之后并没有如此的人生规划和打算。她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可惜老天爷耍了这个米虫一把,派人把米虫从粮仓中拐骗了出来。作为一个敬业的米虫,谢道韫要做的,就是用幼小的身躯,翻山越岭的重新拱回粮仓…… 她默默的等待了三天三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手中那扁平的小石子早已在日复?br /> 晋显风流第1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复一日摩擦中变得稍有棱角,虽然不大却足可以割断绳子。但用那么小的石子来割断绳子,的确是一项极为费力的工作。她本可以在这几天中循序渐进的执行这个计划的,但她并没有那样选择。因为在这几日的接触中,她十分的清楚这个为首的男子有多么细微的心思,若是一旦被发现,她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所以,她选择的今时今夜,这个距离绑匪的成功只剩下一步之遥的今时今夜。在这样的时刻,人们的神经总是容易放松的。 谢道韫没有着急,她默默的等待着那阴冷男子睡着,又等待着那个傻乎乎的老2斜歪在卧榻上,渐渐的打起了呼噜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之前被灌进的半碗沭酒,的确对谢道韫有些影响,纵使是现在,她的头脑也有些发晕。但她能忍得住,她能够将这种影响控制在最低的限度别人或许不能,但是她能因为她是谢道韫,她是谢清。 一旦开始,手上的行动就没有丝毫的停滞。 不论是在哪个角度看去,正常人都不会看到谢道韫身体的动作。因为她的动作很小,紧紧的控制在一厘米半的限度内。她的头仍然是低垂着,静谧的就仿佛睡着了一般。浑身上下,除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她精准并且有些狠辣的找到了绳子的薄弱处,她知道,只要这处的绳子被割断,整个束缚在自己手上的绳结将很轻松的被打开。 前一世,对于双手反绑的绑法,她曾经仔细的研究过一十七种。每一种绑法就对应的至少一种的解脱方法,而这些解脱方法早就成为了一种身体的本能,死死的印刻在谢道韫的骨子里。而现如今这些绑匪所用的手法,实在是太过陈旧了。 小石子在右手的指引下不住的上下滑动着,看似简单的动作,但时间一长也让谢道韫的额前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幽深的巷子里回荡着,仿若千年都不曾停歇。不知是何处的孩童喃喃的呓语。谁家被梁上君子光顾,木门轻嘎着被打开。似有雪声簌簌的落下,不知是飘雪,还是树枝上经不住那积雪的沉重,洒落下来。 屋内有鼾声,身后那微小到了极致的指尖的响动,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的眼睛亮了亮。她仍将手中的石子紧紧的攥着,身后的双手做着极其微小、却又十分有效的动作,仅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悄无声息的挣脱了出来。 她微微活动手指和手腕,将它们从麻木中唤醒,之后便静悄悄的站起身来。 谢道韫微觉庆幸,还好这帮绑匪早就将自己身上的玉石佩件搜刮了去,否则的话,即使她再怎么小心,每走一步路,身上都会发出细微的响动的。 脚落无声,不是因为她会那传说中的轻功,而是因为前世日复一日的训练让她清楚,什么样的地面配合上什么样的走路方式,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终于到达门口,谢道韫微微吸气,让自己放松了一下。不为别的,只为了压制住心中的紧张之情。 在所有的一整套计划中,最让谢道韫担心的,其实就是这道门锁。她解过很多复杂的锁,不论是原始的金属锁,还是高级一些的密码锁,甚至是指纹锁、瞳孔锁,但他从来没有解过木制的锁……尤其是客栈中常用的这种,原始到不能再原始的木门锁 说它是锁,实在是有些太过抬举它。因为它所拥有的,不过就是一个横着的木头,以及两个竖着的、用来放横木的耳而已。 许多的古装剧里都有过类似的门,亦有许多破门而入的法子,最常用的那种就是伸一柄长刀从门缝中进入,轻轻的向上一挑,门自然是轻松加愉快的被打开。 而如今,谢道韫是在房间里面,这方法似乎就更加简单了。但谢道韫怕的却是这木门的响动,一旦有声音传入那两人的耳中,她策划了几日的逃亡便会在瞬间成为一个笑话。 但她毕竟不是那种迟疑不定的人,而从绳子里逃脱出来的她也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谢道韫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微微眯了眯双目,那双漆黑的眸子更加平静了。 没有技巧那就不用技巧赌孤注一掷的赌 谢道韫平心静气的出手,将那门栓翘起、取下。很好,没有发出分毫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屈着开门。客栈内永夜亮着的灯火从不大的门缝中洒落进来,在谢道韫的脸颊上勾勒出一道竖着的光菱,让她不由自主的微眯了双目。光芒也透过谢道韫的头顶,洒落在她身后的榻席上。还好光线很熹微,并没有惊醒房中正睡得酣然的两人。 木门的吱嘎声很小,谢道韫的脚步声更轻。一切就仿佛只是夜风吹动窗棂的响动,没有一丝的不谐。 很好,真的很好。谢道韫心想,自己若是成功出逃,是不是应当赏这个客栈的掌柜一笔银子,来感谢他不忘给木门上蜡的伟大贡献。 成功的出门后,谢道韫甚至都没有回身关门,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极度的时间浪费,而且谁能保证关门的时候门不会再响?所以,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异常轻灵但却极为快速的向着楼梯口走去。 一楼是用来打尖的地方,如今已是夜半,自然不会有什么客人。因为中间有天井的缘故,在二楼的甬道里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一楼的景象。 谢道韫走上楼梯,下楼。每走出一步,她离自由也就更进了一步 就在她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客栈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不知有多少人齐齐下马。其中有人上前扣响了客栈的大门,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大门敲碎一般,足以将客栈中所有熟睡的客人都唤醒,口中还高呼着“开门”之类的字样。 外面的声音震耳,似乎方才的一切小心都成了笑话。 谢道韫苦笑,暗道一声苦也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一章 被诬成逃奴 第二十一章 被诬成逃奴 感谢寂寞冬季、小紫爱妃的打赏 ——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所指的大概就是谢道韫如今所处的境地了。 明明将一切都计算了个通透,而且一切计划也都行之有效的进行着,谁知在半路非要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将刚刚快要编织好的美景撕了个粉碎。 夜半叩门的是什么人,谢道韫没有心情去研究。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方,她自然不会准许自己放弃,既然后退不得,那就往前走看看 敲门声忽然断了一下,但只是微微的一滞,因为下一刻,敲门的敲字就变成了砸。在粗鲁残暴的破裂声中,客栈的门板很没有美感的变成了蝴蝶纷飞。 一身黑衣的冷面男子踏雪而来,明明是踩在客栈的地上,却应是让他走出了睥睨千军万马的气势。刺骨的夜风随着他的脚步一同涌进客栈,吹的那黑衣猎猎,陡然满布成杀神入世的气魄来。剑眉入鬓,黑眸沉寂,如同刀削的颌骨和鼻梁透露着男子的刚毅。他的左手从不离开腰间的佩刀,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与人厮杀。 纵使离他有足足十米远的距离,谢道韫还是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谢道韫的眸子亮了亮,这样的杀气要杀多少人才能积攒的出来? 重生至今,谢道韫所见到的大多都是温文儒雅的人物,一举一动讲究的都是士族的雅量和风度,以及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纵使见到了这五名绑匪,却也不过是流寇草莽一流的人物,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只有如今面前的这个人,一举一动中都透露着男子特有的雄浑之气,以及那杀伐决断在手的大气磅礴。 不过,谢道韫并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心思,因为她亦看出了这男子的危险,怕是比那五个绑匪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当今之世虽为乱世,但手上能沾染百十条人命的,不是江湖上的头头,就是领兵作战的将军。看那黑子男子身后下属整齐划一的动作,不消说,这人必定是赵国的某一位猛将了 谢道韫在楼梯上,向下便是这满身杀气、而且看起来心情还不怎么好的黑衣将领,向上就是那五名虎视眈眈的绑匪,可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那黑衣男子一进门就看到了楼梯上的谢道韫,不含一丝感情的双目望过来,冰冷的让谢道韫差点打了个寒颤。楼上的绑匪已然被惊醒,想来是那为首的阴寒男子率先发现了谢道韫的逃脱,怪叫了一声后,就衣衫不整的奔出了房门,一眼看到楼梯上的谢道韫时,他很是阴森的笑了笑。 谢道韫狠狠的咬牙,二话不说,逃生线路不改,飞快的向楼下奔去 “别跑壮士快帮我截下逃奴”绑匪的头头一面飞快的喊着,一面向着谢道韫跑来。 逃奴你妹你的智商就不能低一点?非要把我说成是什么逃奴?还要让别人帮着抓我? 谢道韫在心中狠狠的骂着,脚步不停,心中期望着自己的速度够快,可以在面前的黑衣男子未反应过来时逃脱升天。 很可惜,黑衣男子反应的够快。他在第一时间就打了个手势,而后,他身后的七名属下立时行动,用身体堵住了谢道韫奔向大门的道路。 “为虎作伥”谢道韫见自己无处可逃,再对上那黑衣男子冷冽的目光时,不由得狠狠的骂了一句。 黑衣男子似乎微微的怔了怔,不知是正在奇怪于小小孩童能够说出这么高深的成语,还是在惊异于谢道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住。 老天爷总是喜欢玩人,尤其是这种给人以希望又硬生生的毁掉希望的剧情。谢道韫怒极反笑,如今这个形势,自己是怎么也跑不出去了与其被重新落回那群绑匪的手中生不如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但死之前总要拽上两个陪葬才是双目一眯,心中久违的那丝狠厉汹涌而出 谢道韫在距大门五米远的地方折身,从身旁的食案上抓起一把筷子,二话不说,飞快的转身冲向那向自己追来的绑匪的头头。 那阴冷男子还在下楼,哪里预料的到谢道韫会在此时突然袭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只能愣愣的看着谢道韫重新冲回楼梯之上,侧身、冷笑,用手中的什么东西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就是狠辣老道、角度分外刁钻的一击。 竹箸入喉,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痛感。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男子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难听声音,双目圆睁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喉中喷出鲜血,染红了谢道韫的衣衫,缓缓的倒了下去。 谢道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放火杀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一筷子是我帮那些亡魂讨要的。” 她哪里知道,只是这一句话,却深深的打入了旁边那黑衣男子的心坎里,宛若一记入胸的刀,剜的心口生疼的一片。 竹箸入喉的男子瘫软在楼梯上,赤红色的鲜血顺着谢道韫的衣衫流下,染红了一片地面,又顺着楼梯滴落蔓延下去,发出滴答滴答的好听的声音。 闻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气,谢道韫的心反而愈加平静下来,她一面喘息着,一面看着正发疯一般冲着自己冲来的绑匪的老2。 方才的动作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每一步都经过了严密的计算,每一个扭身抬手,都耗费了谢道韫太多的心神和体力。她如今的身体毕竟十分弱小,就算她的精神力再怎么强悍,体力跟不上去也是白费的。 看着向自己冲来的老2,以及他身后那三个已然拔刀的男子,谢道韫明知自己怕是不敌,但心中却没有分毫的慌乱。 她退下楼梯,抽出一根竹箸,仔仔细细的盯着几人奔下楼梯的动作,计算着他们的破绽。 膝盖谢道韫眼睛一亮,默默计算着时间,屏息、蹲下,恰好躲避开向自己面门打来的拳头。同时,她的右手做了一个勾拳的动作,紧握着竹箸的手认准了对方右膝最脆弱的位置,狠厉的刺了进去。 一声惨叫后,被刺准右膝的绑匪下意识的向前一踢左腿,已是力竭的谢道韫侧身躲避但却避之不及。她闷哼一声,连退七步,稳稳停住,脸色微白却仍是平静一片。 就在谢道韫抬起右手准备再次进攻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她一惊,陡然想起那个刚刚进门的黑衣人,扭身就是一脚,却又被同样的手法制住。 “够了”那黑衣人终于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低头看着谢道韫,眼神仍是一片冰冷,眉头却蹙到了一起。那漆黑漆黑的眸子,就仿若是某幅丹青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一笔落下,所有的巍峨与壮阔都漫溯开来。 “一个小姑娘,怎么出手这么狠辣。”他的声音很冷,明明是一句带着疑问色彩的句子,却偏生被他说出几分发号施令的味道来。但不可否认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略带沙哑的成熟感。 谢道韫如今却没有心思去欣赏眼前人,她的右手、右脚皆被他握在双手中,这样的动作实在是有些不雅。 “放开我。”谢道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略带喘息的说着。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却先松开了谢道韫的右腿,将她手中的一把竹箸夺来随手扔掉后,将她的双手反剪了制住。谢道韫挣脱不得,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背靠在他的胸前。虽然是寒冬,可是身后那具见状的的躯体,总是向外透着和他的目光截然相反的温暖。 他用一只左手就将谢道韫制服了个妥帖,那力道之大让谢道韫都不由得惊愕异常。 黑衣男子向着身后的属下打了个手势,属下们领命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将向谢道韫追来的绑匪都制服在地,没了兵器。 直到此时,客栈的掌柜才两股颤颤、满脸堆笑的带着小二走了出来。那掌柜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毕恭毕敬的模样容易让人误以为这黑衣男子是他亲爹。 谢道韫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这人真的是个将军一流的人物。” 掌柜飞快的奉上酒食,又听了黑衣男子的吩咐,打发其他的客人上楼睡觉后,自己也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一楼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黑衣男子也不怎么在意,左手仍是紧紧的制服着谢道韫的双腕,拉着她一同在食案前坐下,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 被打伤了的绑匪在一旁疼的哼哼,黑衣男子眉头微微蹙了蹙,他的属下就十分直接的卸了其中一个绑匪的下巴。谢道韫微扬了嘴角,咳了两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方才被一脚踢在胸口,果然还是受了伤。 黑衣男子瞥见了谢道韫嘴角的血迹,漆黑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到底怎么一回事?说给我听。”黑衣男子语气平淡的问话,声音里确实不可避免的涌动着肃杀之意。 绑匪中的老三也是有些小聪明的人,他闻言急忙道:“这位大人您手中那小丫头是我家的奴隶您也看到了,她三更半夜的想要逃跑,所以我大哥才去抓谁知,谁知……”老三假惺惺的哽咽了几下,“她竟然将我大哥杀了这也是您亲眼见到的您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二章 以礼相待之 第二十二章 以礼相待之 从被绑架,到北行三天三夜到了千里外的邺城。又从装痴扮傻的趁机出逃,到如今被一个赵国的大将捏在手中。谢道韫觉得这几日过得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长。 正是不久之前,她的双手沾染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条人命,实际上,那个绑匪头头的尸体还被凉在楼梯上,头朝下,浑身扭曲的倒在那里,鲜血从他喉咙间那狰狞的伤口中流淌出来,为屋内增添了几分腥甜的味道。 谢道韫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这个被自己杀死的男子有多么狠厉的心思。不知有多少女子曾被他送入火坑,又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葬送在他的手里。这种为祸人间的人,何必予以什么仁慈。 她所寄托的毕竟是谢清的灵魂,而谢清的骨子里是个十分简单的人。既然这个人该死,那就直接杀。何必寄托于什么虚无缥缈的因果报应,或是期冀于法律将其绳之以法?那样太慢,也太不牢靠。她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双手。 他已是个死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就连余下的几个绑匪都没有。什么大哥,什么兄弟,生死之前也不过是一个要不得的累赘罢了。 在绑匪的老三提泪横流的说完以上那段话后,黑衣男子冷漠的目光看了他半晌,直将他看的浑身发抖后才作罢。 “他说的,是真的么?”黑衣男子转头看向谢道韫,声音淡漠如常。 谢道韫微微抬眸,对上黑衣男子那漆黑的眸子。赵将嗜血,不知屠戮了多少中原百姓,如今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冷血异常的将军,她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机会。她淡淡的瞥了那将军一眼,微嘲的笑道:“我说不是,你信么?”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拿那冰冷到有些刺骨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谢道韫良久。 “你不怕我?”黑衣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这句话竟是问的相当认真。 谢道韫也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白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废话。” 不知是因为觉得累了,还是觉得这样握着谢道韫的手腕太过麻烦,黑衣男子在听到谢道韫的回话后,竟将自己的左手松了,仿佛对自己的属下发令一般,道了声“别跑”。 谢道韫的眸中闪过一丝讶色,但也转瞬即逝了。她一面活动着双手的手腕,一面微微抬头观察着四周的警卫力量,在心中默默计算着逃脱的可能性,但最终她也只能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黑衣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谢道韫的表情,见她摇头后,漆黑的眸子亮了亮,道:“我信你,不信他。” 谢道韫微微一怔,旋即用清冷的目光对上黑衣男子的双眸,没有发问,只是微微歪头表示着自己的疑惑不解。 “大人大人小的说的是实话啊她真的是我们家的家奴一个家奴胆敢杀死自己的主人,还请大人做主,将她碎尸万段……”绑匪中的老三见势头不对,急忙向前膝行了两步,一脸的大义凛然。不过很可惜,他那满腔的愤懑之情还没有表达完整,在黑衣男子的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后,他的下巴也成功的被卸了下来。只听两声“啪啪”的脆响,老三后面的话语,就都变成了“啊啊”的声音。 这样干脆利落卸人下巴的手段,让谢道韫看着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一个奴隶,若是也能有这么好的眼力,这么干净的杀人手法的话,那不如你们把她卖给我好了。”黑衣男子终于说出了一段比较长的话,不再两三个字往外蹦了。这样一来,男子的形象的总算比方才软化了一些,多了那么一丁点的人味。 但黑衣男子的最后一句话,却让谢道韫眉头微蹙,目光阴冷了下来。 绑匪闻言,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顾不得被卸下下巴的疼痛,忙不迭的点起头来,表示自己愿意将谢道韫拱手送出。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道韫的敌意,黑衣男子亦转头瞧向她,抬手捏住谢道韫的下巴,用那双仍旧冰寒如刀的眸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仿佛正在审视一件商品一般。 谢道韫忍无可忍,抬手打掉黑衣男子的手臂,冷笑着看着他。 旁边的众人都被骇了一跳,谁能想到,谢道韫这么一个小小的孩童,竟然敢反抗将军的意志?甚至……还打了将军一下…… 就在那些下属们,都以为自家将军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谢道韫的时候,黑衣男子竟有些生涩的扬了扬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竟然是,笑了一下 他们都曾经跟着自己将军南征北战,时间短一些的,跟了两三年,长一些的甚至跟了八九年。可不论是谁,没有人见到将军笑过。杀敌十万的时候没有,娶妻生子的时候亦没有。可是如今,他竟然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的时候,黑衣男子那微扬的嘴角早已消失不见。 黑衣男子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酒碗上,再次将其一饮而尽后,他的目光扫视着那些绑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却不知,原来晋朝人,也是能够买卖奴隶的么?” 四名绑匪浑身一颤,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男子,完全不理解对方是如何看出自己晋朝人的身份的。对方是赵国的大将,而晋赵常年征战,若是让对方知晓了自己是晋朝人…… 想到这里,四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冷战,开始不住的叩首求饶,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儿,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表示着自己的无比卑微。 黑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如何的开心骄傲,反而脸上渐渐升起了一丝厌恶的表情。四周的下属们也低低的骂了几句,似乎是觉得这些没有骨气的晋人脏了自己的眼。 这就是晋人么?这就是所谓的礼仪之邦么?这就是口口声声的说着“威武不能屈”的汉人么? 一大口酒水灌进喉中,蔓延开来的只有苦涩与迷茫。 余光瞥见身旁的谢道韫,却见后者仍是一派的冷漠,与那四个卑躬屈膝的晋人相比,就仿若是不染流俗的孤莲。 他伸出手来,重新捏住谢道韫的下巴,用命令的口吻道:“当我的奴隶,或是跟他们一同死。” 谢道韫微微冷笑,用与方才同样的动作打掉黑衣男子的手,从容的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衣衫,淡淡的道:“死可以,但是绝不同他们一道。” 黑衣男子的眸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还未等他说话,他的属下就凑上前来,双手奉上一块玉佩,恭敬的道:“客栈的掌柜奉上来的,说这是他们几人用来支付住店费用的东西。” “谢家?哪个谢家?”黑衣男子看到玉佩后面的“谢”字时,不由得眉头微蹙着问出了声。他又看了看身旁一派从容之色的谢道韫,眸中闪过一丝了悟。 “乌衣巷的谢家?怪不得。怪不得。”黑衣男子看着谢道韫道:“赵国境内竟然见得到谢家的小娘子,我石闵今日倒是有幸。” 听到“石闵”二字时,谢道韫觉得微微有些熟悉,但毕竟处于生死关头,她也没有深想,只是默然不语。 “看来你是默认了。”石闵微微低眸,旋即冷笑着道:“这位小娘子,你不会是以为我赵国会因为忌惮谢家的名声,而不杀你吧?若是如此,你可以将这种心思收一收了”他极具压迫感的向着谢道韫那里倾了倾身子,那漆黑的眸子里有寒光闪烁,“斩杀士族的机会不多,我石闵今日有此机会,又怎能放过呢?但,你若不是谢家人……”石闵的眸中有嘲弄的神色,“我就换一换心思,将你收做是我的奴隶。” “你就这么喜欢看别人在趴你的脚下胆战心惊?”谢道韫看出了石闵的心思,冷笑着挑眉道:“我偏不我就是谢家人,你奈我何?” 听到这句答话,石闵沉默了下来,他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谢道韫,十分认真的道:“你们晋人杀我兵士。如此‘以礼相待’,我们自然也要以礼代之” 谢道韫闻言眉毛却是一挑,嘲讽道:“你们赵人夺我土地,杀我百姓,y我妻女,鞭挞我民众,祸乱我江山我们若是不以此相还,情何以堪?” “小丫头,好利的嘴。”石闵的双目眯了眯,很好的掩饰了他真正的心情,冷笑着道:“你信不信,在杀死你之前,我们有足够充裕的时间陪你玩。若是,谢家的小娘子被赵国将士j污的消息传回你们晋国,你说,你们谢家还有颜面再扮什么士族风度了么?” 谢道韫霍然抬头,目中的怒气与杀气直逼石闵,似乎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你够狠。”谢道韫从牙缝中吐出这么几个字来,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终将面色转的平静如常。她微微一笑,毫无前兆的抓住身前食案上的竹箸,向着自己的咽喉刺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三章 傻子才自杀 第二十三章 傻子才自杀 小紫你别打赏了有钱自己留着玩儿吧你再打赏朕也不会感谢滴………… —— 对于每一个正常人来说,死亡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不正常的人,或者是正常人的不正常状态。 对于谢道韫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神秘到极致的事情。毕竟她已经死过一次,虽然死亡的结果有些不符合自然科学的规律……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谢道韫已经无从选择,只能毅然决然的将竹箸对准自己的咽喉刺下。 天知道客栈的老板怎么会想起那个玉佩来,也许是他在将玉佩揣进怀中后,曾在夜半躲在被窝里流着口水,偷偷的看,结果就发现了玉佩后面那个很小的谢字。 那块玉佩是谢奕在谢道韫五岁生辰的时候,特意找人攥刻的。用的材料是宫中赐下的贡品,再找全建康城最好的大师细细雕琢了,时经三个月才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如今那位大师早已上了年岁,手下再也无法生出什么高妙的玉璋,余下几个徒弟也没有青出于蓝之辈,所以谢道韫的这方玉佩也算是绝后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谢”字,但已足够说明太多的问题。 身着黑衣的石闵,在那些绑匪刚刚开口的时候,就已然听出了他们的晋人口音。而一个拥有谢氏族人才能拥有的玉佩,就更加表明了谢道韫的身份。 至于那几个绑匪……石闵没有傻到认为他们也是谢家人,因为即便他不生活在晋朝的国境内,他也知晓士族的风骨,那种到死也要优雅从容的家训。他知道,那种风骨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德行。 既然如此,在石闵眼中,他们几个晋人的关系也就清楚明了。不消说,这位不知名的谢家小娘子,必然是被这几个男子掳劫而来的。但令石闵不理解的是,既然这个小女孩是谢家的子弟,又怎么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技?那些狠辣的致命手段,从一个小女孩的手中使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甚至让人的头皮有些发麻。尤其是谢道韫在杀人后,脸上竟是没有表现出分毫的慌乱,只有冷静到了极致的淡漠罢了。难道说,南方那些一向鄙视武力的士族子弟,也开始学习起乱世中自保的手段了么? 不过现如今,石闵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的时间。因为谢道韫那毅然决然的动作,让他下意识的瞳孔一缩。 在石闵说出那番威胁的话语之后,谢道韫连暗骂他们恋童癖的时间都没有,而是十分干脆的夺来一根竹箸,向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说实话,她并不想死。谁都不是傻子,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若是就这样丢掉岂不是要伤了老天爷的心?但是这一刺,她非刺不可 因为她在赌赌命 眼看着竹箸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谢道韫知道,只要再过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就可以成为一名不幸的、死在自己手中的穿越者。但她手上的速度却没有分毫变慢,眸中仍是一片淡漠,仿佛真的已经将生死看淡,置之不理。 她在等,等着一个契机。又或者,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契机。 终于在谢道韫手中的竹箸离她的喉咙不过寸许距离的时候,她对面的石闵终于动了 不知是石闵是不是想到了那一道屠城令,他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宽厚的手掌瞬间刺出,目的就是要夺下谢道韫手中的“凶器”。 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谢道韫双眸一亮,将原本刺向自己喉咙的竹箸一扭,生生的将它的方向改变了近一百八十度,转而向着石闵的手掌刺去 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自杀。 早在石闵松开她双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中细细的评估了周遭几人的战斗力。如今,那些绑匪已经都被制服,真正对自己有武力威胁的人,只有石闵以及他的七名属下。而实际上,这七名下属中,还有两名将精力放到了看管那四名绑匪的身上。也就是说,若是自己突然发难,能够及时作出反应的,只有石闵和拱卫着他的五名属下。 依谢道韫的眼力,她早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突破口的所在。毕竟每个人的武力值都是不同的,而那五名下属中,自然也有强有弱。刚才他们一行人初到的时候,门外曾经传来阵阵马嘶,也就是说门外一定拴着他们的战马只要突破而出,抢得房门外的一匹骏马,天下何处不可去? 而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石闵 谢道韫用脚趾头都看得出石闵战力的强悍,她并不指望着自己能够打败他,她只希望自己能够使石闵的反应慢上三秒钟只要三秒,就已经足够她用了 放着这么一条出路,傻子才会自杀…… 所以,她夺来竹箸,狠狠的刺向自己的咽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攻敌之所必救 谢道韫的运气不错,因为她的计划得逞了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石闵终究无法看着谢道韫在自己面前自杀,所以他动了 而他这一动,也就落入了谢道韫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中。 竹箸的突然转向,或许会带走太多的力道,但谢道韫所要依靠的并不是自己的力气,而是石闵的想要夺下已经离弦的箭,就要比那枝箭的速度更快更越快的速度,想要停下就会越难即便威武如石闵,他也不能 在竹箸转向的一瞬间,石闵的眸子陡然泛起一道寒光,他下意识的收回加诸于右手的力道,却已是无可奈何。 在外人看来,谢道韫手中的竹箸与石闵的手掌就像是两块互相吸引的磁石,没有任何犹豫的吸到了一处。 谢道韫的脸色微白,用尽了右臂的力量才再次调整了竹箸的角度。只听一声入肉的微小声音响起,谢道韫手中的竹箸成功的刺入了石闵的手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谢道韫如同兔子一样蹦起,向五人中最薄弱的那处迈出一步。 但很可惜的是,终究她也只迈出了一步而已。 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扣住脉门,谢道韫苦笑一下,微微摇头,重新缓缓的坐了下来。 “将军”“将军” 此起彼伏声音响起,其中带着不可掩饰的惊愕。那七名下属同时几乎同时迈前一步,手握刀柄,有那身手利落者,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了一半。 他们惊愕莫名的看着石闵手上的伤势,又用带着满是敌意和警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谢道韫,似乎只要石闵微微一个点头,他们就可以立即冲上前来,将谢道韫撕个粉碎。 谢道韫看着他们的动作耸了耸肩,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帮子下属?若是带着这么一批人走在建康城中,那得多装啊…… 石闵微微摇头,止了自己下属们的进一步动作,但仍给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会意,拿出绳子来,三下五除二,将谢道韫捆了个结结实实。 于是乎,谢道韫成了一颗打着哈欠的粽子。 石闵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竹箸入肉其实并不深,但是带来的疼痛足以钻心,若不是自己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用左手擒住了谢道韫,那今日的局面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还真是没有定论了。 左手握住竹箸,稍加用力将其拔出,血液在掌心中四涌开来。石闵没有皱眉,甚至脸上的表情没有分毫的改变。他的下属急忙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常备的伤药,为石闵处理伤势。 谢道韫撇了撇嘴,评论道:“不是人。” “第二次落入我手里,还敢说我不是人?”石闵的目光仍是清冷着,但似乎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刺骨寒意。 “只要是人,被锐器刺入掌心,动作怎么也会有三四秒的停滞。你一刻都没有停,自然不是人。”方才捆住谢道韫的人仍然立在她身后,而且手中的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就在谢道韫的脖颈旁,上面传来淡淡的血腥气。谢道韫丝毫不在意那丝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淡淡的说着。 石闵并不懂三四秒是什么计量单位,但他也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他微微沉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即便石闵不说,谢道韫也知道。只有经常受伤的人,才能对伤痛满不在乎。而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比自己前世受的伤还要多得多。 一时间,整个客栈的一楼陷入了寂静之中。谢道韫和石闵没有说话,那些下属和绑匪不敢出声,只有石闵默默的看着下属为自己处理伤口。虽然刀锋一直在谢道韫的脖颈旁,但气氛并不如何紧张,实际上,似乎还有一些微妙。 “谢家的小娘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狠厉害。”握了握已然包扎好的右手,石闵微微抬眸,看着离自己三步远的谢道韫,平静的道:“不单单是能力,还有骨气。若是天下汉人都如此这般,又何必偏安一隅。”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谢道韫竟然从石闵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叹息。 没有来得及让谢道韫多想,就听石闵淡漠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那么,我该如何杀你?”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四章 不会有事的 第二十四章 不会有事的 这个月的书评区加分用没了,只能给大家加加精了~ —— 此时已入夜。 建康城的城门早已关闭,按理来说,除非有紧急军报,否则直到明日,是绝不会开城门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可寻,比方说今时今夜,建邺城的朱雀门竟是为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放行了。 若是有百姓瞧见这一幕,未免会觉得诧异。军报多由骑兵策马禀报,而且也多从北方而来。这一辆并不怎么快的马车,风尘仆仆的从南面的朱雀门进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马车入城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向东拐入了乌衣巷的谢家门口停住。马车上跳下一个仆从来,快走两步上前,拍响了谢家的侧门。 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将门开启的一个小缝,带着七分睡意的问了句“谁啊”。 “快开门”那仆从高声应道:“我家郎主、无奕公回来了” —— “这是怎么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在郗氏卧房外值夜的弄梅被院外的喧闹声吵醒,匆匆的披了件棉衫走出来,随手唤来一个值夜的女婢,微皱着眉头吩咐道:“明知道主母这几日休息不好,方才刚刚含着泪睡下。快去着人看看,这又是捉什么妖?” 那女婢刚刚应了,还没等走出几步,就见芙蓉提着裙子、面带喜色的蹬蹬蹬跑上楼来,开口道:“弄梅姐,是咱家郎主回来了” “啊?”听到“弄梅姐”三字时,弄梅还皱着眉头想要让芙蓉小声些,结果嘴快的芙蓉将后半句也说出口后,弄梅的斥责就变成了一声惊呼。 谢奕本在晋陵做太守,平日里嗜酒成性,非大事不愿归家,只在晋陵一地安居。说起来,谢奕虽然是谢安的亲哥哥,但兄弟二人的性格差距却是极大的。谢安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谢奕却刚好相反,一旦胸中有郁结之气必定要当场发泄之,绝不闷到肚子里。 谢道韫最开始被掳的时候,众人也没有派人去告知谢奕的打算,一是因为大家觉得能够找得到,二便是因为谢奕的这个性格。即便谢奕听到消息回来了,依他的性子,怕是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只能徒增烦躁罢了。 可是,整整一日过去后,谢道韫仍是毫无消息,众人的心中都没了底,谢安见状无奈,?br /> 晋显风流第1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只好派人去晋陵,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兄长。晋陵距建康不过二百余里,按理说,快马半日可到。本以为谢奕听到消息后会即刻启程,谁知整整三日竟是全无消息。直至今夜,谢奕的马车才回到了乌衣巷的谢家宅院中。 “你们方才说,是谁回来了?”郗氏也听到了外间的响动,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框走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郗氏仿佛就苍老了十余岁,原本零星的白发竟日渐明显了起来。 “哎呀主母这夜里风凉,可不能穿得这样少”弄梅回头看到郗氏脸上的憔悴与沧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将郗氏扶了,柔声答道:“是郎主回来了那听声音,似乎还没到院里,想来过一会儿就会回内院这边了” 听到夫君回来的消息,郗氏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激动,只是点了点头,让弄梅帮着自己梳妆。 弄梅暗叹一声,心道:“想来,也只有韫儿小娘子归家的消息,才能使主母开心起来吧可是,韫儿小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入夜后没有开正门的习惯,所以谢奕所乘的马车从谢府侧门进入后,又转到了东院的侧门前。 东院的仆从们早就已经听到了消息,房间的灯火逐一被挑亮,又有婢女面带疲色,依着常例将院中的灯笼点亮了,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弄梅一面为郗氏梳妆,一面吩咐着婢女将房内的炉子扇的旺些。这冬夜的冰寒,实在是刺骨的可以,平常人一个不小心都会染上风寒,更何况是如今的郗氏? 不过几日的功夫,谢家、尤其是东院,从主子到下人都被硬生生的折腾瘦了一圈,眉目间都是不堪掩饰的疲色。郗氏看着铜镜里的容颜,不免有些意兴萧然。本不想上妆,却怕失了礼数,毕竟世家大族最是重礼的。而且,还有一层缘由,就是郗氏害怕谢奕伤心过甚,若是见得自己憔悴至斯,只会更加悲恸了。 就算是旁人不知,郗氏对于自家夫君的性子却是一清二楚的。他们夫妻二人,只有韫儿一个女儿。谢奕将女儿当成至宝,打小便宠溺的跟什么是的。若是女儿生死不知的消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了…… 一念至此,郗氏不由得捂着心口皱了皱眉,忙取来平日装放胭脂水粉的盒子,从中取出胭脂来。 只是这胭脂……这还是韫儿前些日子给自己买回来的啊 郗氏心口大痛,拿胭脂盒的手一抖,半盒嫣红洒落出来…… 郗路三下五除二的穿了棉衫,领了几人,提着灯笼出门迎接自家郎主。出门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几盏灯笼开路,一辆马车吱吱嘎嘎的使了过来。 郗路瞧见跟在马车旁的郗弓,心中一喜,忙上前几步。 这郗弓原本也是郗家的仆从,同郗路一起来了谢家。他比郗路要小上三岁,之所以叫郗弓,就是因为他使得一手好弓箭,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来谢家之后,谢奕听说郗弓是使弓箭的好手,便跟郗氏商量着将郗弓讨要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郗弓那弓箭上的手段,可以在郊游之时弄上些野味儿罢了。 一枝杀人的箭,硬是被谢奕弄成了打猎的弓。郗弓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分毫在意。 主子面前没有下人先说话的道理,所以郗路虽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郗弓,却也只是面带喜色的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凑到马车边,向着车中的谢奕问安。 “郎主一路归来辛苦了却不知郎主是先行沐浴用餐,还是如何?”虽然东院上下没有人将郗路当成下人,但郗路却从不逾矩。 问话后,郗路等了半晌。但只有马车吱嘎的向前行进,车中却是没有发出丝毫应答,而是隐约的传出几声呼噜。 郗路一怔,疑惑的看向郗弓。 郗弓为人有些冷漠,即使将郗路当成大哥,他的话也从来都不多。见郗路满脸的不解之色,他只是低声道:“郎主醉着。” 郗路眉头皱的更深,转而问向赶车的车夫,道:“怎么回事?” “自听得韫儿小娘子失踪的消息后,郎主一言不发,自取了三坛冽酒痛饮。不论小的们如何劝说,郎主终是不听。结果自打前日,郎主就一直半醉半醒,嘴里不住的说着胡话。小的们担心,请了当地的大夫来看。大夫说是饮酒过甚,开了几幅解酒的方子。”那车夫一夜驾车,却是将挥鞭的手都冻了个生疼。说到这里,他冲着手上哈了两口气,接着道:“郎主服了药,清醒了过来,却是将小的们痛骂了一顿。之后不顾小的们的劝阻,又弄来两坛酒水,独自饮了。结果就一直醉到现在。小的们没了主意,这才妄自做主,轻车简从的将郎主带回建康。” 郗路听得目瞪口呆。他早就猜到郎主听到爱女被掳的消息后,会有极大的反应,却从未想过是如此态势。当即只好派人去给郗氏传话,将这面的情形细细禀明。又派人去请家中的大夫,只希望郎主不要醉出什么大病才好。 谢奕的马车直接驶进了东院的内院停下。院子里,郗氏在弄梅的把扶下等待,郗超在旁恭顺的立了,还有刚从被窝中钻出来的小谢玄。谢玄在出来前,被红樱强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衫,小小的身子被裹成了小熊一般圆嘟嘟。 早就听到了郗路派人传回的消息,郗氏感慨之余不免心痛。马车在眼前停下后,郗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的上前掀起厚重的帘子,见谢奕在里面熟睡,微微放心下来。可随即又想到他跑去醉生梦死,只让自己在这为女儿担心,又有些莫名的怒气。只是这怒气终不好在晚辈面前表现出来,郗氏便没有多言,只是唤人将谢奕往屋内抬了。 马车上自有暖炉,所以熟睡的谢奕并不会冻着。但郗氏仍是有些担心,直到大夫说了无事,她才隐隐放下心来。 打发了郗超、谢玄去睡觉,郗氏看着大夫用鼻饲法为谢奕灌了些解酒药,见谢奕的面色不再泛着那样不自然的红晕,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直忙到快要天亮,一旁的弄梅上来劝说,郗氏才微微点头,解衣休息。 弄梅吹灭了房内的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不由得微微一叹,看着外面的晨光熹微,心想着,自家小娘子到底还能不能够回得来。 郗氏躺在被暖炉温热过的卧榻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谢奕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平静。可是自己的女儿呢?这么冷的天,她会不会冻着?会不会吃不饱饭?会不会被人欺负?又或者,又或者…… 想到那种可能,郗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胡思乱想,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事的。”郗氏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而自己眼角的泪水也被温暖的手拭去。郗氏微微一怔,扭头去瞧,却见谢奕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五分醉意,却像自己初见他时那样嘴角微扬着。就是那微扬的、看似有些轻佻的嘴角,却能给自己带来一种深深的信任感。 谢奕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伸手将她额前的发向而后捋了捋,温柔却坚定的道:“不会有事儿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五章 朱门酒肉臭 第二十五章 朱门酒肉臭 感谢阎王之女的打赏 —— 同样是国都,赵国的邺城和晋朝的建康却有些不大一样。 一个身着棉衫的女孩儿走在邺城中,看着两旁有些冷清的集市,凑到一家卖瓜子、花生的摊位前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和摊主闲聊道:“老板这集市天天都是如此模样么?连人都没有几个,你们把东西卖给谁啊?” 那摊主在冰天雪地中北站立的久了,双脚冻的有些发麻。他见问话的是个长相秀丽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喜爱,也不计较谢道韫随手拿着磕的瓜子,而是微微低下了身子,露出温和的笑意,好心的道:“小娘子,你是谁家的?若是自己跑出来的话,可得快些回去否则若是被城中的官爷们瞧见了,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啊” 那女孩儿不过是六七岁的模样,闻言冲着摊主甜甜一笑,回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前,一个正在“装模作样”询问价钱的男子。 那摊主却是看不出什么“装模作样”的,在他的眼中,那就是一个很平实的男子,因为侧对着自己而看不清面容。只是那男子身上似乎有些肃杀之气,但摊主也没有如何在意。确定了这可爱小女孩儿的安全后,那摊主笑着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觉得微微有些回暖后,又将它们重新塞回到袖子中,道:“这城里的丁壮大部分都被皇帝陛下拉去做苦工,去修建宫殿去了,十室九空。剩下的不过是些老人、女人和孩子,平日连混口吃食都难,哪里还有什么闲心逛集市啊” 那小女孩儿微微一怔,脸上流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深思。她蹙着眉头问道:“那你呢?既然没有人来,你又为何在这里买东西呢?” “总是有些人的。”那摊主舔着被冻裂的嘴唇笑了笑,“因为我这条废腿,我没有办法去服役,倒算是逃了一劫。可是人总得活着不是?”他又抓了一把花生,好心的塞到小女孩儿的手里,笑着道:“这是新炒的,香着那尝尝” 小女孩儿这才注意到,那摊主每走一步路,右腿都会一跛一跛的,那单薄的身形在冬日的朔风凌厉显得极为悲凉。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生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手向着自己的“亲人”摆了摆手,喊了声“喂”。 那“装模作样”询问价钱的男子明显一怔,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小女孩儿会叫自己,愣了半晌后,只好挠头走了过去。 那男子刚想着自己应当如何称呼她,就听那小女孩儿道:“喂你身上有钱没?” 男子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儿将手一摊,道:“那还不快点拿出来?” “这……”男子微微犹豫。他是奉命来监管这个小女孩儿的,上面的命令,并没有说可不可以给她钱啊 “这什么这”那小女孩儿白了他一眼,道:“快点给钱回去再向你家大人报账就是我不会白拿你的钱的小气鬼” 那男子被说的哭笑不得,也不知这小女孩儿到底想要多少,只好从怀中摸出了钱袋,一股脑的全都给了她。 “这还差不多”那小女孩儿微微一笑,从钱袋中摸出二十文钱,放到了那摊主的手中。 “这……不过是一把花生罢了,不用钱的”那摊主看着手中的钱不知所措,只能憨厚的捧着二十文钱往那小女孩儿的身边伸。 那小女孩儿耸了耸肩,笑道:“没事儿,反正也不是我的钱”说罢,她随手将钱袋扔回给身旁的男子,笑着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二十文钱,那摊主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原以为那男子是那小女孩儿的兄长,听二人方才的对话,似乎也不怎么像啊真是奇怪了…… 他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忙将那二十文钱仔细的收了。这二十文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他平日里两三天的营业额。他看了看天色,准备现在就收摊,去买上一只肥鸡回家。自家的女人刚刚生完儿子,虚弱的跟什么似的。弄上一只鸡,儿子喝汤,自己的女人吃肉,至于自己……嚼嚼骨头就成谁让咱是男人咧…… 怀抱着这样温暖的念头,跛脚的摊主推着晃晃悠悠的木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吱吱嘎嘎的远去了…… —— 邺城的一个雍容华贵的府邸,刚刚做完“日行一善”的日常任务的谢道韫走进了正堂。 她本是想找些水喝,刚一迈进正堂,却见一个角落中坐着一名黑衣男子。她的身形一滞,转身就想往外走。 “回来了?”那黑衣男子却率先说话,目光仍是不离开自己手中的军报。 “逛的如何?有何感慨?”他继续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询问着。 谢道韫无奈的撇了撇嘴,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抓起身旁的茶壶为自己倒茶。连饮了三盏后,她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消了不少。满意的叹了一口气后,她缓缓坐下,淡淡的道:“不怎么样。至于感慨……” 她看了看正堂中的富丽堂皇,冷笑了一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听到这句话,黑衣男子的目光终于从军报中移了出来,他平静的看着谢道韫半晌,直将谢道韫看的头皮发麻后,才将目光重新低下。 “你们那里也一样。”男子淡淡的说着,可是话语的内容却很刺骨,很真实。 谢道韫耸了耸肩,并没有出言反驳。 “你为什么不反驳?你们晋朝的士大夫不是最喜欢清谈辩论的么?”黑衣男子这时却来了兴趣,平淡的问道。 “第一,我不是士大夫。”谢道韫又优哉游哉的饮下了第四盏茶,摇着右手食指道:“第二,我们那里确实也一样。” 黑衣男子微微冷笑,道:“你们晋朝不是自称礼仪之邦么?不是称其他国家都是蛮夷么?怎么,你们竟然会和蛮夷一样?” “是人都一样。”谢道韫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道:“至于你说的这个问题,就是这个贫富分配不均的问题。这是历史演变和发展中的必然结果,也是没有任何制度能够彻底解决的问题。说到底,这是一个制度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归根结底是人性的问题。研究起来太费脑子,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谢道韫在心中还加了一句:“若是你想这个问题想的分不清本我和自我,整天逢人就我‘我是谁’,那我该怎么回家?” 黑衣男子似乎被谢道韫的话绕的有些糊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军报,走到谢道韫身旁,也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细细饮之。 “若是你伤好了,明天就送你回去。”仍是那样波澜不惊的语调,谢道韫从他的话中完全听不出任何感情。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低眉垂首,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你回去?” 谢道韫轻轻点头。 男子微微沉吟,把持着茶盏的手轻轻晃动了几下,氤氲的热气从中飘散开来。他道:“打仗是男人的事,跟女人和你们这些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既然无关,何必屠城?”谢道韫的声音很轻,根本不像是质问,只是微垂的眸子有些暗淡,其中夹杂并非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只手无法挽狂澜的无奈。 黑衣男子沉默了下来,他一杯复一杯的饮着壶中的茶,许久许久,直至倒不出来才作罢。 “是我的错。”他再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认错。 谢道韫眉头微蹙,抬眸去看他。后者的面上仍是平静的一片,只有方才那四字的余韵萦绕在耳边。 男人最为优秀的品格,不在于他能凭一己之力挣多少钱财,而是他能够毫不犹豫的担起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可谢道韫知道,近几年,赵国军队每攻下晋朝一城,必屠城以贺。这错并不在赵国之将士,而在赵国之君主。 赵之国君石虎,是历史上有名的残暴之君,荒y无道、弑子杀妻,不但圈大片耕作土地做围猎之用,还命令百姓不准打杀其间驯养的猛兽,即便百姓被虎狼吞食也只有忍耐的份儿。 这也难怪,赵国是羯族政权,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石虎将汉人当做是奴隶,又天生一副残暴的性子,赵国的汉人百姓其苦可知啊。 一个国君做成这样,国家不亡才是天理难容若是谢道韫记得不错,这赵国传到石虎手中后,就没有几年玩头了。 谢道韫眉毛一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姓石?这么说起来,你是皇家的人?” “算是吧。”石闵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过我是汉人,原本是姓冉的。” “冉闵?”谢道韫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名字很熟悉很熟悉,只是冷不丁的,竟是让人想不起来了。 “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石闵长身而起,向着内室走去,有些冷漠的声音传来,却不知是在跟谢道韫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汉人,手上却沾染了汉人的血。我救你,就当是在给自己赎罪吧。” 谢道韫微微沉默,又忽然抬头道:“喂你最好将我无事的消息快些传回去若是我娘亲因为知道消息晚了而患病受苦,终有一日我要从你身上讨要回来” 石闵身形微顿,却没有再回头,只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不为人知的扬了扬。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六章 他一令杀胡 第二十六章 他一令杀胡 感谢无心戏水的粉红票(__) 嘻嘻…… —— 历史总是容易被人遗忘的。 尤其是在乱世之中,在魏晋之时。 人们对此时的记忆,多是风雅绝代的慨唱,放诞不羁的言行,不拘流俗的潇洒,从容优雅的风流。人们能够记得的,只有王逸少挥毫泼墨兰亭序,谢道韫丹唇妙吐咏雪诗,谢安石从容敲棋胜淝水,陶渊明一叶孤舟归去来。 这是一件风华绝代的衣衫,仿若这个时期宽袍大袖的洒脱浑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遮盖了下面了遍体鳞伤。 可是不论如何去遮盖,总是会有些淡淡的血腥气从底下传来,仿若一记横刀刺入胸怀,让人心痛,让人心惊…… 故事的开头很是老套,尤其是在沾染了民族大意的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和查良镛老先生笔下的那位,分不清自己姓乔还是姓萧的英雄差不多。 他的父亲被一个羯族人收养,而他从一出生开始,也就看着自己的父亲为这个羯族人征战四方。在他眼中,这没有什么错。因为他的干爷爷对自己很好,也是一个很强大的人物。 当他的父亲在战场之上马革裹尸,得偿了一生的夙愿后,他也跨上了战马,执起刀刃,开始奋勇杀敌。 他看着自己的干爷爷一步步的登天,他也无数次的给自己的后代讲述自己干爷爷的故事。从奴隶到皇帝,他的干爷爷石勒是历史上的第一人,也注定了是最后一人。 他一步步的陪伴着石勒登上顶峰,这期间,他在中原的江山上,肆意的泼洒着自己领兵的智慧与权谋,斩杀敌军十数万,换得赫赫威名 他亲眼看到自己族人的懦弱与无能,看着他们生生放弃大好河山,跑去偏安一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什么民族大义与反叛,因为他知晓石勒的惊世才华,他觉得,在石勒的统治下,百姓一定会生活的更加幸福,免遭离乱。 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石勒在执政二十四年后身故,其侄石虎趁机夺权,揽得赵国大位。 他冷眼看着石氏家族内斗纷繁,没有丝毫动作。因为他只是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他要做的只是开疆拓土,竟自己的干爷爷、以及父亲的未竟之业。什么夺权、什么乱政,与自己无关。 石虎上位后,十分待见他,将他重新收做自己的养孙。他也希望石虎可以像石勒一样,不断的发展赵国的国力,给百姓以富足安定。 可他的期冀对于石虎来说,实在是太过幼稚了。石虎没有颁布什么惠民的政令,甚至没有努力的发展国力。石虎当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集天下万民之力,满足一己之私欲 自古以来,圣明国君的政策或许不尽相同,可残暴之君的政令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也许,石虎和历史上的昏庸之帝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在耽于享乐的同时,还不忘了继续拓土开疆。可石虎每攻下一城后,所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却是屠城 不论男女皆杀之青州被攻克时,一道屠城令后,全城百姓逃脱升天者,只得八百余人。 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残忍的杀死,我们的主角再也无法平静了。他并没有向那个姓萧的英雄一样,与两军阵前折箭自杀,下意识的去洗脱自己骨子里的原罪,而是在劝谏不成后,直接起兵造反,杀他丫的。 反叛总是不好听的,但他义无反顾。 他的复仇方式很简单,很直接,也很粗暴,充满了军人骨子里的血性。你杀我族人,我便杀你族人 他没有去投奔晋朝,因为在长年的征战中,他已经看到了晋朝的无能和懦弱。他无法向多数汉人那样忍气吞声,却又在叛国之后走投无路。 无路?那便自己劈出一条路 所以,他选择自立为皇 公元350年,他建立魏国,称帝。 称帝后,他立刻发布“杀胡令”一句“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的话语,不知唤醒了多少汉人骨子里的血性,不知让多少畏缩等死的汉人重新拿起手中的刀刃、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就是这一场无关道德、只关民族的复仇中,羯族与匈奴几乎被杀绝杀尽。 当然,在这场大混战中,他并没有躲在百姓的刀刃之后,而是将自己化作了一柄利剑,直指敌锋 他的政权先后经历了六场恶战,每一场都是真真正正的以少胜多,每一场都可以被写入后世的军事教材 他手中的刀锋挥过出,胡人皆闻风丧胆。汉人百姓群起响应他的“杀胡令”,史书云“无月不战,互为相攻”。 这是一场只存在血性,不存在理性的报复。我不懂得该如何评价。 就算是再锋利的屠刀,也终有生锈的那一天。 公元352年,他将城中所余军粮分发给百姓,自己亲率一万人出城争粮,却遭遇鲜卑十四万大军。众军士奋勇拼杀,无人肯降。他拼死杀出重围后,陪伴了他一生了战马朱龙却脱力而倒,终是被俘。 燕将慕容恪捉到他后,献与前燕国主慕容俊,慕容俊嘲笑道:“你只有奴仆下人的才能,凭什么敢妄自称天子?” 他怒笑道:“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 慕容俊大怒,令人鞭三百,送至龙城,斩之于遏陉山。 他死后,山左右七里草木皆枯,蝗灾蔓延。当年五月至十二月,滴雨未降。慕容俊大惊,派人前往祭祀,追封为“武悼天王”。是日,暴雪降下,深可过膝。 …… 他叫冉闵,又曾叫石闵。一个手中沾染了数百万人的鲜血,却仍怀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这样的人物,没有定论。也终不可能有定论。 ……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谢道韫,看着面前的渡口,以及那重兵把守、全神戒备的模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告诉你家将军,”谢道韫回身,对着那名从邺城一路跟来的冉闵的下属道:“让他保重,别死了。” 那下属闻言一怔,旋即怒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将军好心好意的送你回来,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诅咒我家将军呢?” 谢道韫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踏上了渡江的船只。 —— 前后算起来,谢道韫离家不过十日,如今坐在渡船上,却是归心似箭。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这一条长江就成了东晋所倚持的天险。毕竟这个世界上会轻功水上飘的人不多,更何况这是长江,管你是裘千仞还是裘千尺,凭借着一口真气飘到江中央,怕是也就该沉下去了。 可同样的,北面的敌人打不过来,南面的晋人想要反攻也是难事。但实际上,当今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攻的意图,偏安也是安啊何必轻起兵戈,每日都弄得紧张兮兮的,那得多不风雅? 谢道韫如今所坐的船却是晋朝的官船,这还是两国私下外交得来的结果。送一个晋朝士族的女郎暗中回国,可想而知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看着船舱外面的滔滔江水,谢道韫不由得对自己微恼。为何自己没有早一些想起冉闵的身份?若是早一些的话,也许还可以说上一说,让他免于那太过悲壮的结局吧。但,若仅凭自己几句话就能说动他的话,他也就不在是他了。 英雄终究有英雄该走的路,自己如今不过是乱世中的一个小小孩童,浮萍掠水,有何功用? 官船上的人都知晓谢道韫的身份,又加上受了各个方面的嘱托,所以自她上船后,就连忙毕恭毕敬的奉上佳肴热茶,又询问谢道韫有没有什么所需之物。 谢道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这还是冉闵的夫人给她找出来的,虽说衣衫的布料看起来并不怎么华贵,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寒酸。 这个样子见族中长辈,应当不会有人认为自己吃苦了吧也不知娘亲现下如何了,这么多天见不到自己,娘亲必然是担忧的不行。想来,长辈们定会在港边接应,到时候,应该会看到娘亲了吧。 重生以来,谢道韫最为关心的便是郗氏,最为担心的也是郗氏。那拳拳爱女之心,实在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 心有所思,这饭也就吃不出是什么味道。随意用了两口后,谢道韫就一直望着江水微微出神,船上的众人自也不敢上前打扰。 —— 此时的邺城内,冉闵的府邸中,一个满面笑意的宦官坐在正堂的正座上,细细的品着手中的茶。 他的面上虽然是笑吟吟的,可总是会让人感到一丝不自在的阴森,似乎那扬起的嘴角和眉梢中,统统隐藏着阴谋一样。 “石将军,尊夫人这一手煮茶的功夫可真是出神入化啊如此香的茶,在皇宫大内也不好见啊”这宦官是带旨而来,如今却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品茶,一派面具般的笑容下,不知隐藏着什么东西。 坐下下手的石闵仍穿着黑衣,带了几分冷漠的道了声:“不敢。” 那宦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石头,面上的笑容仍是不减。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笑吟吟的道:“将军,陛下有话相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不写的话,总觉得是个事儿。冉闵的故事基本到此为止,近期是不会再提他了。下章就回到主线去 阎王之女在问谢道韫的出生年问题,影子在评论区发了个帖子做解答。)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七章 此自归家时 第二十七章 此自归家时 “将军,陛下有话相询。” 石闵闻言起身,黑色的衣袂在他身上流露出几分肃杀的味道来。他从容跪地,一副聆听圣训的模样。很奇怪的,明明是如此谦卑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如此的不卑不亢。 那宦官也站起身来,敛了面上的笑容,用他那尖锐到有些刻薄的声音问道:“陛下问你,听说你前几日得到了一个晋国的士族女郎,甚美。非但没有将其送入宫中,反而是把她送回了晋国。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低着头的石闵沉默,眼中的嘲讽和不屑没有人能看得到。他没有回答什么,起身只是又冲着那宦官一揖,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毫不在乎身后那因为发怒,而致使声音愈加尖锐刺耳的宦官,黑色袍袖冷漠如常,沉寂如山。 —— “娘亲,您可觉得好些了么?” 谢家东院,谢道韫端了汤药走进郗氏的卧房,轻声相询。 “是韫儿啊。”郗氏本在塌上躺着,听到谢道韫的声音后便想要起身,却又被快步走到身旁的谢道韫轻轻按下。 “昨天刚回来,你怎么不多歇一歇?”郗氏接过谢道韫手中的汤药,笑着牵起女儿的手,用力颇大,似乎害怕一松手,女儿便又会消失一般。郗氏一口气将汤药喝了,问道:“这是从你安石叔父那里回来了?” 谢道韫感受着郗氏手上的力度,又看着她头上那星星点点的白发,鼻子有些发酸。她强忍了,牵起笑容后点了点头,道:“刚从长辈那里请安回来,两位叔父还询问娘亲病情来着。” “你回来了,我这病也就好了”郗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睛一直不肯离开女儿。那爱怜的神色从她的眸中传出,足以融化最冷最硬的心。 谢道韫淡笑着从郗氏手中拿过空的药碗,又为其倒了一盏温水漱口。她看着郗氏将水饮下后,笑着道:“娘亲,您说安石叔父有意思没有?知道女儿平安归来的消息,明明心里高兴的不行,可昨日却偏偏不去渡口接,今日还要摆出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昨日谢道韫下船后,环顾来接自己的族人,却没有见到郗氏和谢安。当时,谢道韫心中就咯噔一声,生怕是郗氏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开口询问自己的父亲。再听得郗氏卧病不起的消息,更是担心的要命,也来不及跟长辈多做什么寒暄,便要回家看娘亲。 谢尚体谅谢道韫的孝心,点头微笑着拍了拍谢道韫的肩膀,便也没有多言,由着谢奕领着谢道韫先行回去了。 自谢道韫失踪之日起,郗氏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整个人瘦弱了不知多少,却一直都没有倒下。只是没日没夜的敬奉着卧房中太上老君的画像,虔诚的为自己的女儿祈祷。只有在祈祷的极为疲惫,又在弄梅几名婢女的极力劝说下,才会偶尔的睡上一小觉。但也不过是小憩罢了,毕竟心中的事情放不下,又如何让一个做母亲的能够心安呢? 这样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七日有余。第八日,北面有消息传来,说谢道韫无事,即日便启程往回走。郗氏在捂着心口念了一句“三清道尊在上”后,便径直的晕了过去。 想来是一直紧绷着的心神忽然松下来的缘故,谢奕唤了医生来瞧,听闻无碍后便打发了大多数的下人出去,自己亲自在郗氏身旁陪了几日。夫妻两个关上门说了两日的悄悄话,弄得弄梅都整天在门外踌躇着,不知到底要不要将手中的汤药送进门去。 人病情沉重与否,和心情是关系极大的。郗氏确定了女儿无事的消息后,也就渐渐的好了起来。本想当日亲自去接,却苦于浑身乏力,只好再三嘱咐谢奕还有弄梅几人,让他们给女儿准备些谢道韫自己鼓弄出来的零嘴,说谢道韫平素最喜欢这些。 虽然下不了床,但郗氏的心思却一直都不在自己身上。直等到谢道韫破门而入,她才硬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什么泪眼婆娑、执手相看自是不必多说,谢道韫装着乖巧,笑着跟郗氏说着北地的一些有趣见闻。只挑了有趣的事情说着,其他的东西自然都是隐去的,尤其是那些杀人的环节。 郗氏日日担心,怕的就是女儿受苦,见谢道韫如此满脸带笑的模样,真是又欣慰又心疼…… 最后,还是郗氏怕女儿舟车劳顿,让女儿自去休息。谢道韫离开后,郗氏才软在谢奕的怀中用了几口豆粥,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哪有你这么数落长辈的”如今听得谢道韫这样说谢安,郗氏不由得笑着叱了一句,而谢道韫自然要唯唯应下。 “韫儿说的没错,他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正在此时,穿了一身素白锦衫的谢奕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刚醒不久,一双眸子里还带着几分醉意,给他挺拔的身姿中带上了几分落蹋的味道。 昨日谢奕跑到渡口接女儿,也不顾念什么士族风度,欢天喜地的抱起谢道韫转了几圈,那架势,跟后世在机场迎接出国留学归来女儿的父亲差不多。只不过,谢道韫出国是出国了,却与“留学”二字无缘。 最后还是谢尚觉得渡口人多眼杂,而谢奕此举实在是骄纵的过了,便在旁咳了几声,谢奕这才颇不情愿的将女儿放了下来。可回程之时,父女二人虽然坐在同一架牛车中,谢奕却一直牵着女儿的手,笑眯眯的看着谢道韫,不肯放松。 “去去去”郗氏向着谢奕白了一眼,嗔道:“哪有你这么教女儿的?小郎那一身的士族风度,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学也就罢了,还要教唆女儿么?” 谢奕从昨日接谢道韫回来后,就高高兴兴的喝了一整坛酒,直接醉倒在谢尚的院子里,便在那里安顿了。彼时的酒与前几日的苦酒可不同,按谢奕的说法,即便是醉了,醒酒也是极快的。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学成安弟那副模样”谢奕笑着道:“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韫儿你要记住,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圣人说有情而无累,又没说过要面无表情” 郗氏啐道:“庄子还说过圣人无情那那又该怎么算?” 看着自己父母二人这夫妻和睦的样子,谢道韫心中甜蜜之余又有些复杂的滋味,隐隐似有些欣羡夹杂于其中。 郗氏虽然面色红润了些,但身体还是不大好。谢道韫和谢奕也不怎么敢于她多聊,劝慰着郗氏用了些早点后便走出门来。 “还没用早饭吧?去吧你表哥和玄儿叫来,为父这肚子里也是空空的。”谢奕笑着摸了摸谢道韫的脑袋,吩咐道。 “哎”谢道韫应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父亲您以后也少饮些酒,这酒喝多了,毕竟是伤身的。” 谢奕白了女儿一眼,挥着袍袖,极为潇洒的道:“小女子懂些什么?这酒可是极好的东西,一斗可察浩浩汤汤之界,二斗可品弹指万年之境,三斗四斗可……” “三斗四斗就直接撑死啦”谢道韫飞快的接口,也不再管谢奕说些什么,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嘿这臭丫头”谢奕笑骂了一句,可看着女儿的背影,这笑容却是满满的延展开来,心坎里暖洋洋的,幸福一片。 郗超昨日也去渡口接谢道韫了,但他并没有和众人一同凑上前去说话,只是隔着人影冲着谢道韫颔首,淡淡的笑了笑,谢道韫也以微笑回之。 不知怎么着,谢道韫总觉得这一次颔首,一抹微笑,就如同遥遥的从千年万年前传来一般,悠长悠长,恍恍惚惚,被那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一照,漫溯成了悠扬的笛音连绵。 “表哥。”刚刚走到楼下,谢道韫就瞧见了郗超。 郗超似乎刚从后院转过来,额上有些薄汗,往日微白的脸上红扑扑的,瞧见谢道韫的时候面露几分尴尬。 谢道韫不免好奇的问道:“表哥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从后院过来?还出了这么一身汗?” “超表哥”还没等郗超回答,小谢玄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面呼哧呼哧的跑着,一面高声叫着。 此时,楼上的谢奕还没有走远,听到了谢玄那声叫唤后,便扶着二楼的栏杆探出头来,冲着这面喊道:“玄儿这就是你的士族风度怎么可以高声叫嚷呢?嗯?”谢奕高声的数落着谢玄,压根儿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声音要比方才的谢玄还大上许多。 谢玄被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脚步,立在那里捂了自己的小嘴,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谢道韫弯成了月牙。 谢道韫以手覆额,暗自翻了个白眼,一个没有士族风度的爹,想要教出一个拥有士族风度的儿子,这个工程似乎有很高的难度系数啊…… 好不容易等到谢奕带着三分宿醉晃晃悠悠的走了,小谢玄才嘻嘻哈哈的上来扯住了谢道韫的袖子,不住的那自己手上和额上的汗往谢道韫的身上蹭。 “别蹭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谢道韫点着谢玄的小脑袋,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势,问郗超、谢玄二人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们方才做什么去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八章 后院有洞天 第二十八章 后院有洞天 “没……没做什么啊”小谢玄一面吱吱呜呜的回答着,一面眼角直瞟身旁的郗超,那目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后者快些拿个主意。 “哦是这样的”郗超淡淡的笑着,煞有介事的道:“表妹你也知道的,玄儿喜欢玩雪?br /> 晋显风流第1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雪,一早上就嚷嚷着让我陪他去后院玩,所以……” 郗超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谢道韫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让他觉得心中愈加没有底气了。 “说呀接着说呀”谢道韫笑吟吟的道:“却不知,表哥口中的雪在何处呢?” 接连半个月都没有下过雪,地上是干干的一片,哪里有雪。 郗超的脸色更红,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道韫的好奇心反而被激了起来,见二人不答,索性就自己往后院走去。郗超和谢玄互视一眼,估计觉得这事儿早晚都瞒不了她,便也跟在了谢道韫后面,只是面色都有些讪讪的发红。 仍是他们几人曾经练太极的那片空旷之地,此时却多了不少的东西和人…… 郗路正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对着场上的几人吆五喝六。他身边还站了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男子,因为背对着谢道韫,所以她看的不是很清明。谢道韫下意识的查了一下,不大的场上共有十二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精壮男子,其中六人手持弓箭正在向远处的靶子射击,剩下的六人正分成了三组,有模有样的练着类似于后世徒手格斗的东西。不过说起来,这格斗是在是太古朴了些,谢道韫打量着他们的身手,觉得自己只要再大上一两岁,一两招之内,绝对可以随意的撂倒其中一人。而那些射箭的……虽然谢道韫不懂射箭,可是咱会看靶子啊在他们六人射了一轮过后,那六个靶子上只有三个留下了箭枝,还都在外沿…… 站在一旁的郗路面色不善,似乎肩膀都因为愤怒而轻抖着。他身旁的那名男子却是无动于衷,反正从背影来看,的确是无动于衷。 “练了七八天,你们还一点长进都没有真不知道该骂你们什么了猪都比你们聪明”郗路忍无可忍的叫停的场上的动作,一句句的怒斥夹杂着吐沫星子就冲着那十二个人,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那些人瞧起来都是普通的护卫模样,任凭郗路怒骂也不敢还嘴,要么低头看脚尖,要么挠着头憨笑。 “交过你们多少遍,一切招式的前提就是下盘要稳固只有下盘稳固了,才会不容易被敌人绊倒……”郗路浑厚的声音不断的在场中乍响,同时又在自己做着一些招式动作,为那场上的几人演示。 “这是做什么?”谢道韫瞧得云里雾里,扭头问郗超道。 “姑母的主意。”郗超苦笑着答道:“自表妹你被掳,姑母就觉得家中的警戒之力太过薄弱,吩咐郗路有时间就从护卫中找来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好生的调教一番后,就把他们安排在几个小辈身边,寸步不离,权当贴身护卫了。”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微微感慨,郗氏如此做,定是因为自己的被掳而受了太大的刺激,这才开始担心起这些小辈的安危来。经此一事,以后自己想要单独出门的可能性是不大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谢道韫疑惑的问道:“他们习武,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一个个弄得满头大汗的?” “这……”郗超面露尴尬,踌躇不言。 “玄儿,你说。”谢道韫笑吟吟的看着谢玄,什么威逼利诱都在眼角,根本用不着言语来体现。 谢玄可是从小被其姐的y威给整怕了,见状缩了缩脖子,如竹筒倒豆子般交待道:“是超表哥说的,他觉得若是自己会些武艺的话,阿姐你也不会被坏人掳走了” 别看谢玄人小,这一通话却是说的飞快。郗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就急忙伸手要去捂谢玄的嘴,可惜他的动作慢了半拍,等他的手到达谢玄嘴边的时候,这一番坦白从宽的交待已然落入了谢道韫耳中。 谢道韫从未想过郗超会因为此事而自责,闻言心弦一动,低眸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放在前世执行任务之时,谢清必定会逢场作戏、假意逢迎了,要么斜睨着娇嗔一句,要么热情如火的拥抱他一回。可是如今,他并不是什么任务目标,也不是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只是一个真的在因为自己遭受伤害,而深深自责的人。面对这样的人,谢道韫有些不知所措了。 士族讲究的是风流气度,哪里有人肯大汗淋漓的去习武?那是庸鄙之人的行状。可他却卖力的学了,是自责也好,是为了宽慰自己也罢,只是这一身湿衣薄汗却是实实在在的。 郗超见谢道韫不言语,也摸不清后者在想些什么,顿时没了主意。搔首踟蹰了半晌,却只换得冬日的冷风,引出一个喷嚏来。 这一个喷嚏却是引起了场上之人的注意,原本正在给他们演示招数动作的郗路身体一滞,回头瞧见谢道韫后,便急忙上前见礼。而一直清冷的立在一旁的男子也回过头来,冲着谢道韫躬身一揖。谢道韫这才认出这人的面容,竟是一直在谢奕身边伺候着的郗弓。 “弓二叔,原来你也回来了,昨日却没有看到你。”谢道韫笑着扶起郗弓,这个身材修长瘦削的男子。 郗弓面色清冷的道:“昨日去为置办弓箭了。” 郗路怕谢道韫听不明白,便上前补充道:“小娘子,郗弓昨日去市集为这几个小子买弓箭。您也知道郗弓的脾气,若是挑不到上好的,他就不肯回来,忙了一整天,入夜后才回。所以才没有去接小娘子,还望小娘子不要怪罪。” 谢道韫也早就知晓郗弓清冷的性子,闻言便笑道:“瞧路叔这话说得,我是那样的人么?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随意看看。” “哎好”郗路应了,又对郗弓道:“我这面的都训完话,你呢?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郗弓歪着头微微想了想,没有说话,而是上前随手拿起一副弓,又取出三枝羽箭,在之前那六人训练的横线处站定了,引弓后片刻不停,连瞄准都不必,唰唰唰便是三支羽箭的连射。 等众人回过神来去看靶子,只见三支羽箭不偏不倚,正中圆心。 郗弓此时已经放下弓箭重新走了回来,轻声道:“完了。” 完了的意思是说,他的训话已经完毕了。 郗路面露尴尬,与郗弓的一言不发,只用三枝羽箭震慑全场相比,自己方才的大呼小叫实在是太过粗鲁了些。 被训练的几名护卫得了解散的命令,向着三位小主子告罪后便退了下去。几人聊着闲话,只有郗弓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若是说起来,郗弓其实更像是一枝利箭,不论是站在哪里,都笔直笔直的。他的面容其实十分清秀,只是其上笼罩的常年不化的冰霜,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路叔,那去救人,可受伤了么?对了你相救的那对母子,他们怎么样了?”谢道韫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忙问道。 “我这皮糙肉厚的,能受什么伤。至于那对母子……”郗路眉头微蹙,面上有悲色一闪而过,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其实是一对母女。一个小女孩,听她娘亲说,刚刚出生三个月。只是一出生就没了娘,实在是可怜的很了。” 谢道韫微微一怔,问道:“你是说,那个女子没有救下,只是将她那时抱着的孩子救了么?” 郗路点了点头,微微叹息。看那眼角眉梢中,似乎隐藏着几分自责。 “人各有命,何必强求。”谢道韫摇了摇头,宽慰道:“能救下一条性命也是不易了。那女孩儿呢?如今可在咱们府上?” “在在后面一家姓李的佃户那里寄养着。那李佃户的女人刚刚生了个孩子,奶水还算充足,所以那娃娃也不愁没饭吃……”说道这里,郗路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着的几位小主子,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在他们面前说起这些东西似乎不大好,便讪讪的止了言语。 谢道韫却浑然没有在意,而是问道:“我娘亲知道这件事儿么?” “主母是不知的。”郗路答道:“因为主母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禀报。”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你们做的不错,却是不能再让娘亲劳累的。但是这件事情,若是娘亲事后知晓的话,定要斥责于你们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娘亲的性子,最是怜悯这些孤苦人的。去跟那李佃户说一声,今儿就把孩子抱到内院将养吧。至于那个李佃户的夫人……这样,你们问一声,若是那位夫人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就问问她可否愿意来内院担个奶娘的差事。嗯,她自己的孩子也可以一同带过来。” 郗路笑着道:“小娘子真是心善啊放心吧,那女人若是知道自己能来内院当差,绝没有推辞的道理我这就派人去问” “嗯那就好。那个孩子,你们吩咐下去,就当做是自家的小娘子来照顾。我一会儿就去向娘亲禀报此事,娘亲定然不会有异议的。”谢道韫心道:“说起来,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这个小丫头没了娘亲。总要好生补偿她一下才是。” 这时,有仆从一路小跑而来,道:“三位小主子,内院派人传话来了,说是早饭已经摆好,郎主找三位小主子去用饭”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九章 晋陵路非远 第二十九章 晋陵路非远 感谢高兴611的粉红票以及不请自到、子一明、阎王之女的打赏影子在这里鞠躬啦 —— 仍是风重露华浓的时候。 既然是自家人用饭,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为了不打扰郗氏在主卧中安歇,这早膳便随意摆在了主卧隔壁的房间里。 若是说起来,整个东院真是十分空旷的,大大小小的房间卧室有十余间,这还没有算上转给值夜的女婢、小仆准备的屋子。可是常年在东院住着的主子只有郗氏、谢道韫、谢玄三人,着实冷清了些。 还好如今多了郗超和谢奕,让这里增添了几分人气。 外间的天气有些阴晦着,看起来似乎要降一场大雪。不过冬日的阴暗总是与其他时节不同的,最起码不会像夏日雷雨将袭之时,乌云张扬的像是要吞噬万物一般。但屋中还是点了灯的,小巧古朴的案上鱼灯。 谢奕坐了主座,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自己左手侧的一双儿女,嘴有些和不拢的迹象。他这个当爹的也真是不负责任,平素就一个人跑到外地去优哉游哉,这女儿出事儿了才知道回来看看。不对若不是他的仆从私自做主,将醉成烂泥的他直接抬上马车,怕是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那 “爹你这样子,我和玄儿还怎么吃饭?”谢道韫将手中的竹箸一撂,微嗔着道。 真不知道谢奕的治下之民都是怎么活的?摊上一个整日只知喝酒为乐的府君,难不成也要舍了农耕,陪他一同饮酒赋诗么? “啊不看了不看了”谢奕笑着道:“为父就是觉得吧,为父怎么能生出一对金童yu女来,实在是福气啊福气啊” 说着说着,谢奕又忘记了方才的事情,继续笑眯眯的看起谢道韫姐弟二人来。一面吃饭,一面有人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还不时的露出“呵呵呵”的痴笑,这种滋味,实在是有种被偷窥狂跟踪的感觉…… 谢道韫撇了撇嘴,懒得再管他,提起自己的竹箸为谢玄和郗超夹了两块肉脯,就是不给谢奕夹。 谢奕看出了女儿的目的,却又不好在小辈面前直说,便面色微窘的咳了两声,又给谢道韫打着眼色。 谢道韫假装无视,默不作声又勤勤恳恳的对付自己眼前的饭食。 谢奕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韫儿、玄儿,为父跟你们商量一个事情。”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有那么多礼数的。谢道韫三人闻言,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双手放在腿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奕微微沉吟,道:“过些日子,为父也该回晋陵去了。我和你们的娘亲商量了一下,想着让咱们全家去晋陵住上一段时日。”他又对郗超道:“超儿也可同去,我与你父亲写封书信,说一下就可以了。” 去晋陵?谢道韫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一些。想来,父母忽然有了这个想法,应当也是与自己之前被掳有关的。 之前便说过,这谢奕的确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常年不在家中。只有郗氏每日操劳一双儿女,端的辛劳。此番谢道韫被掳,想来是触动了谢奕身为父亲的爱子之心,生怕再出现如此事端,故而才起了让儿女在膝下承欢的念头。 几个小辈闻言对视了一眼,虽然目中都有疑惑,但却没有什么抵触的心思。毕竟晋陵距建康不过二百余里,坐牛车往返两地,三五日便也够了,说不上是什么远门。 说起来,三人之中也只有郗超曾出过远门,呃,如果谢道韫被掳至北地算是出门的话,那便有两人了。谢玄却是只在建康周遭十里游玩过的,闻言不觉有些兴奋,又不怎么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瞪着满是兴奋之意大眼睛问道:“爹爹,晋陵好玩么?有建康城好玩么?” “没建康城人多,但是周遭妙景却是不少的。”谢奕笑着答道。 或许是想起来自己不能总是贪玩儿,否则会挨骂,小谢玄便红着脸收了那兴奋之色,问道:“可是,爹爹,我们若是去晋陵的话,族学这头怎么办?晋陵又没有我们谢氏族学。” 见谢玄竟然主动问起进学之事,谢奕眉毛一挑,眼角颇带了几分喜意,道:“这种事情玄儿不必担心。那晋陵虽小,却也有不少贤德之辈。到时候,为父给你们请上一名大贤当西席,亦或是为父自行教导你们也好。” 其实谢奕既然说了出来,那便已经是拍板定下的事情了,说是商量,实质上不过是通知一声而已。谢道韫倒没有什么异议,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族学那有趣的地方,但想着若是真的一直在族学厮混,难免不与王凝之接触,若是真的来个梁山伯与祝英台,那自己岂不是亏大了?虽说,从前几日的表现来看,王凝之似乎并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种木讷之辈…… 哎哎想什么呢?自己如今这么小的年纪,何必去管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照顾好郗氏和谢玄才对。 “姑父既然有言,超安敢不从?”郗超微笑着应了,没有任何异议。他本就是来投奔郗氏的,既然郗氏要去晋陵,他也没有留在建康的道理。毕竟是寄人篱下,总是要安分些。 谢道韫忽然发现,这郗超似乎是林黛玉的男性翻版,同样是寄人篱下,同样是体弱多病,只不过没有林妹妹那伤春悲秋罢了。 谢奕见三人均无异议,便笑着点了点头,招呼着几人用膳。 用膳毕,郗超和谢玄长揖而退,自去准备上族学。谢道韫失踪这几日,他们两个都没有去进学,如今谢道韫平安归来,自然也没有了再推脱的道理。 谢道韫今日却是不能再去的,一是因为郗氏吩咐让她好生休息,二是因为谢奕。谢道韫如今还不知道,谢奕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话虽然说起来别扭,但却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若是谢奕知晓了并且生气的话,那便又需要谢道韫一顿好哄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用完早膳后,谢奕并没有让谢道韫直接离开,而是将她留了下来。谢道韫心中惴惴,心道:“难道是女扮男装上族学的事情,被爹知道了?” 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位父亲大人不是拘于世俗礼法的人,但对于这件事情,她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偷眼去瞧谢奕的面色,见后者果然面色不善,便开始暗暗措辞,想着自己该如何解释。 谢道韫哪里知道,自她被掳又安全归来之后,族中的几位长辈以及她的父母,全都抱着同样的心思:韫儿受了太多的苦,平素宠溺些也是好的。 尤其是谢奕和郗氏,绝对是到了女儿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的地步。达到同样地步的,其实还有谢安。只不过他非要装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什么都淡淡然罢了。 以他们现在的心思,即便谢道韫做了错事也不会责怪,更何况是去族学这种小事情? 谢奕将下人都打发了下去,让房间中只余下父女二人。 他眉头微蹙,右手食指在食案上敲了敲,开口道:“韫儿,你被掳的这件事情,前后缘由,你知晓几分。” 谢道韫微微一怔,没想到是这件事情,但也微微思付,答道:“十分吧。” “哦?”谢奕眉毛一挑,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难道说,你知晓是谁在幕后指使的?” 谢道韫有些不明白谢奕为何要提这件事情。按理来说,表面上,自己的被掳只是一个偶然的事情,看起来没有分毫预谋。而既然那几个绑匪已死,那唯一知晓此事的,便只是谢柳之和他的几个仆从罢了。可是,他谢柳之没有道理自承罪过啊那谢奕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父亲并不知道主使者是谁,想从自己口中得知?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谢柳之虽然是无心之过,但谢道韫也不是活菩萨,没有就此作罢的心思。但是,有些事情暗地里做做就好,若是搬到台面上来,实在是太过影响族人的感情。 因为弄不清谢奕到底清楚多少,谢道韫也不敢直说。她迟疑了一下,一面观察着谢奕的表情,一面道:“据韫儿所知,应当是族中的一位兄长。” 谢奕眸中有光,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看来你的确知道。” “可是……”谢道韫眉头微蹙,“韫儿不明白,爹您怎么知晓的?” 谢奕苦笑一声,道:“昨天你刚刚回来,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情,怕是整个谢家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谢道韫眉头皱的更紧,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世上有谁是如此蠢笨的,竟然自承罪过。那谢柳之虽然做了此事,可是谢道韫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谢柳之不说,他的几名仆从不说,那整个事情,就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既然如此,如今又怎么会弄的尽人皆知呢? “为父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谢奕接着道:“那谢朗已经在谢氏宗祠门口跪了三日了,不论谁去劝,他也不肯起来。也只有你这个当事人,或许能够解开他的心结。” “谢朗?” (算是过渡章节,写的不够爽啊状态状态你给影子我回来)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章 代兄认罪耶 第三十章 代兄认罪耶 感谢球心、zisehuo的粉红票 —— 跟其他家族的宗祠一样,谢氏宗祠也是一个十分庄严的地方。除非到了祭祖的时候,否则这宗祠都是有些冷清的,除了每日必要的清扫工作之外,没有人敢在宗祠附近喧哗吵闹。若是扰了先人的清静,那得是多大的罪过? 每日负责打扫的人姓谢名方,原是谢家一位郎君的仆从。如今,他从小伺候的那位郎君也已入土,牌位便入了谢氏宗祠,而他也已经六十余岁,背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挺直。 虽然郎君过世前赏了他一笔厚重的家财,让他出去置上几亩田地,跟老婆孩子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他仍是没有走出谢家。对于他来说,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谢家给赐的,外面虽然天大地大,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反倒是留在谢家,才有落叶归根的感觉。 谢家的长辈看他为人忠厚勤勉,便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活计。每日打扫宗祠,对谢方这样的仆从来说,已经是最为荣耀的事情了。 六年过去了,风霜不知在他脸上留下了多少痕迹,可谢方仍旧早起打扫,雷打不动。 每天他都会先行打扫庭院,再轻手轻脚的走入祠堂,轻轻的擦拭浮灰,然后在恭敬的后退而出,静悄悄的将祠堂的门关上。 这就是他每日的工作,一模一样的动作,他却日日都做得一丝不苟。 只是这几日,每当谢方拿着扫把来到宗祠前院的时候,他都会微微的叹息一声。 长江以南的冬日虽然没有太过刺骨的寒风,却也足以让他感觉到骨头缝里的疼痛。谁知那清瘦的少年一跪就是三天三夜,哪里经受的住呢? 听说是犯了什么错事,自己来到宗祠前跪拜赎罪,可却不敢惊动祖先,所以只是跪在院子里,不入宗祠。 谢方好奇的摸了摸自己脚下的地面,凉啊也不知这瘦弱的少年郎是如何经受的住的。 不过话说起来,这几天宗祠可是来了好些个大人物。 一念至此,谢方将扫帚倚放到肩膀上,扳着手指算了起来。仁祖公、安石公、无奕公,嗯,这几个人好像都来过。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辈,都是来劝这个少年郎的。 也不知这个少年郎到底犯了什么罪过,长辈们都不加惩处,却是他自己给自己难受。嗯,不愧是谢家的种,一个个的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子犟脾气。 忽然觉得自己膝盖的骨头缝里凉飕飕的,谢方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是要下雪的样子。他有些担忧的看了跪在哪里的少年郎一眼,皱了皱眉头。 “小郎君,要下雪了,回吧。”谢方佝偻着脊背走上前,温言劝慰。 那少年的面色有些发白,只有眉毛与双眸是乌黑的颜色,虽不如何美煞,却是当得清秀二字的。他闻言微微抬头,冲着谢方笑了笑,舔了舔因为缺乏水分而泛白的嘴唇,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没事儿的,您不必担心。” 这几日,少年一直都能看见打扫宗祠的谢方,莫名其妙的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不知为何,谢方看着那少年眸子里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无法规劝,只好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又道:“这样,老奴给小郎君您拿个垫子可好?这要下雪了,地上返潮,郎君这么跪着,日后非要年年骨痛不可”还未等那少年推辞,谢方就接着道:“小郎君,老奴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总听我家郎主生前说,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啊” 那少年闻言青涩一笑,微微点头。随着他的笑容,整个面目便灵动开来,如若画龙点睛,美不胜收。 谢方微微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憨厚的呵呵一笑,起身去自己的房间拿垫子去了。 不多时,雪簌簌飞下,在大地上铺洒了白茫茫的一片。那白色和少年的衣衫连到了一起,只余青丝、浓眉、长睫在外,安静祥和,可入画矣。 想是跪的有些久了,少年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足,看着自己膝下的软垫,微微一笑。 少年的笑容总是美的,温纯的仿似收敛了锋芒的剑,古朴厚重,安定柔和。 雪簌下落的大了些,有人踏雪而来,布履不漂不滞,一声声碎雪之音。 少年以为是谢方,所以并没有回头去看。 可来人却是奔少年而来,转身在少年面前停住脚步。 少年这才发现,来人脚上所着是女子的绵履,一袭淡粉色的襦裙,下摆上还沾染了淡淡的雪花。还没等少年抬头去望,那女子已经率先跪坐下来。素白色的腰带、泛紫的狐裘短衣依次入目,再然后便是一张带着微笑,有些稚嫩的容颜。 “七妹?”少年忍不住惊呼出声,只是因为久未饮水的缘故,声音变得极为沙哑。 来人正是谢道韫,她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合了手中的油纸伞,将其置于身旁的地上,又打开右手旁的提来的木制提盒,从中取出温热的酒壶,以及一对儿小酒盏。 地上有雪,很快的就阴湿了谢道韫的裙子,她却没有在意。 少年的目中闪过一丝惊慌,想要开口让谢道韫离开,却被谢道韫抬手止住。 “兄长是不是觉得,代兄认罪是件特别有古风、特别值得向别人夸耀的事情?” “我……我不是……”少年没想到谢道韫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一时间只能呆呆的看着谢道韫优雅的倒着带了几分热气的酒水,目瞪口呆。 “兄长是不是觉得,代兄认罪就能真的让你的兄长脱离罪过,瞒住世人?” “兄长是不是觉得,代兄认罪就可以让你的兄长重新开始,不必再经受良心的谴责?” “兄长是不是觉得,代兄认罪就能用自己的名声扫地,换回你兄长的风评,还可以让你兄长换的心安理得?” 谢道韫没有等待少年的回答,只是一句又一句淡淡的问话,平平静静的声音落入少年之耳,却是雷霆万钧。 “如果觉得以上言语大谬不然,就请兄长陪我用了此杯,就此回家,如何?”谢道韫举杯相邀,微微一笑。 少年沉默,踌躇。半晌后才洒然一笑,将自己面前融了些雪水的酒盏端起,一饮而尽。 “还真是酒?七妹从何处弄来的?”少年有些诧异的问道。 “偷的。”谢道韫也将杯中物饮尽了,如实回答。毕竟是孩童的身子,虽说这时所谓的烈酒也不过二三十度,但她饮罢,脸上也即刻镀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美不胜收。 少年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开来,那温纯的酒水滋润了他的双唇,让整个人不再那样的苍白。 “文绮兄辩才绝伦,朗佩服的五体投地啊。”想是觉得自己方才被谢道韫的一连串问题问的太没有面子,少年微挑了眉毛,用调侃的声音道了这么一句。少年的声音仍是有些暗哑,却十分好听。 谢道韫的脸色果然变黑,半晌才有些悻悻的道:“我的女扮男装真的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么?” 少年微微点头,却又微微摇头,十分认真的道:“不是特别好认,但是也挺好认的。” 谢道韫白了谢朗一眼,长身而起,道:“还怕你跪的时间太久了腿脚不便,准备扶你回去,这回好了,你自己走回去吧”说罢抬腿便走,头也不回。 —— “小娘子,真的就那么容易的饶了谢柳之和谢朗?” 为谢道韫引路的郗路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舔了舔嘴唇开口问道:“那两位小郎君做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大发了些,还得小娘子你吃了这么多的苦……虽说碍于亲兄妹的面子上,实在是有些不好动手,但是,只要小娘子您一句话,这事儿就交给小的们来做” 郗路可是看着谢道韫长大的,一直讲她当做是自己的小主子。如今,自家小主子被人如此的欺负,他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呢? 谢道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认为这事儿是谢柳之和谢朗做的?” “家里都是这么传的啊前几日谢朗往宗祠前那么一跪,这事情可就在族中传开了。就算是没有人说,大家也能将其和小娘子您被掳联系到一起去。更何况……从安石公的门房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小娘子您失踪的第一日,谢朗就往安石公那里认错去了。”郗路有些诧异的皱了皱眉,反问道:“听小娘子的口气,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谢道韫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好瞒郗路的,毕竟郗路也是经历了此事的人,便摇头道:“此事与谢朗无关,他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兄长罢了。” “谢柳之?”郗路眉毛一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果然,他接着道:“是了是了听人说,小娘子曾经和谢柳之起过冲突。而且那谢柳之在城中的风评极差,整日与混迹于青楼酒馆,与那些江湖流寇联系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道韫很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道:“这件事情,我虽然可以置之不问,可是我却不能忘了我的娘亲。若非他谢柳之,我娘亲又岂会得如此大病?这一点,是他欠我的,不论怎么说,我要讨回来。” (哈这章写的很喜欢)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一章 行路视孩童 第三十一章 行路视孩童 感谢安然恬淡的打赏,以及白冰心、冉伶的粉红票 —— 建邺城东南部便是乌衣巷,而从乌衣巷再往东走,出了三桥篱门,便能远远的看到一片广袤的农田,和散落在其中的农庄。 这自然是王谢二族在京师附近的土地,实际上,还有一些皇家的庄园亦在其间。 自衣冠南渡后,当时的谢家第一人谢鲲曾在豫章任太守,所以谢家大部分的家业,实际上都在豫章附近。但既然在建康居住的族人颇多,也没有不置办田产的道理,于是慢慢的,这健康城外东南面的土地,就被王谢二族并购,其中谢家拥有的,也有百余顷之多。 这谢鲲正是谢尚之父,谢安之叔父。也是生得临风玉树,倜傥风流,与王衍、嵇绍交好,与卫玠一见如故。若是说起来,那便又是一个名士风流的故事。 谢道韫在郗路的带领下从自家后院而出,复行百余步,便到达了谢家许多佃户的住房所在。 这些佃户的生活随然称不上富裕,但却也能图个富足,最起码有谢家作为依附,不必担心官府的盘剥克扣。一年的耕耘下来,总是可以衣食温饱,而等到过年过节,亦能买上几斤肉吃。 国人历来是知足的,这些佃户也一样。他们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觉得是家里的先人积了福泽,这才让他们得以衣食温饱。同样的,他们也很感谢主家,但感谢也只是放在心中罢了,毕竟很多佃户为谢家耕作一辈子,也很难见到谢家的某位郎君娘子。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大贵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见得到的? 因为是冬日,所以这未修葺的道路也不显得如何泥泞,谢道韫轻提了衣裙走在上面,一面与郗路搭着话,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除了他们二人外,跟在谢道韫身后十步开外的,还有八名护卫与八名丫鬟仆妇。但他们得了谢道韫的吩咐,只让他们远远的缀着,不让他们跟的太近。 谢道韫看着身后的众人,不免蹙了蹙眉。 郗路瞥见谢道韫的样子,笑着劝慰道:“小娘子莫怪,这都是主母吩咐的。小娘子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若是不寻人跟着,主母哪里肯放心?就是小娘子早间看到的那几个人,哦,就是小的亲自训练的那十二人,也都是准备日后跟在小娘子和玄儿小郎君身边的。” 谢道韫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以后怕是就要被一大堆的丫鬟仆妇缠着了。可是又不好针对此事向郗氏抱怨什么,若是自己甩掉这些护卫丫鬟的话,郗氏必定是又要胆战心惊了。 今日不过是来一趟那李佃户家中,身后就跟了这么长一截的尾巴。谢道韫很怀疑,如今要是自己想要去事发地——集市的话,后面的尾巴又会有多长。 “小娘子,前面左转便是了。”郗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道韫回神,向着郗路所指的方向去看。却见一座略微简陋的篱笆院伫立在小路旁边,院里堆着高高的柴火,想是冬季用来取暖用的。 还未行至门口,便听到了房中婴孩的啼哭声,以及一个女子闻言细语的哄着。 谢道韫微微一笑,由着郗路上前叩门。 “谁呀?”女子的声音带了些吴侬软语的味道,软腻腻的,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伴着这声招呼,一个穿着厚重棉衣,略显消瘦的女子开门迎了出来。想来是被外面这突如其来的几近二十人吓了一跳,那在谢道韫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骇了一跳,脸色有些煞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看着这一群人闹哄哄的、讨债一般的架势,女子下意识的就想要关门。 “李兴家的,你别怕我是郗路啊前些日子来过,你不记得了么?”郗路见状,急忙出手将阖了一半儿的们止住,温言劝慰着。 “你……”那女子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郗路,忽然脸上一红,惊慌道:“原来是路爷奴家失礼了”说罢,她急忙冲着郗路福了一礼。 “这位是……”那女子的目光又转到了谢道韫的身上,见后者身上名贵的衣衫狐裘,不由得瞪大了眼,一副见到了活菩萨般的模样。 “这是我家的小娘子,今日特来看你的。”郗路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啊是主家”那女子更加惊慌失措,二话不说就要跪下见礼,最终还是被谢道韫扶住。 “没那多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谢道韫微笑着道。 虽然来此世界已经七载,但谢道韫仍是不习惯这跪拜的礼节,尤其是这种谦卑的五体投地的跪礼。她不想跪拜他人,同样的,也不愿意见到别人跪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阶级感,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若说谢道韫前世的阶级有衣服做掩饰,那这一世的阶级便是一丝不挂的裸奔,本质虽然相同,可是有衣服总要比没衣服看起来舒服一些。 听说主家的小娘子是来看自己,那女子更是受宠若惊,整个人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完全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谢道韫见这女子一身的妇人打扮,又听郗路称呼她为“李兴家的”,便知晓此人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明明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已经要开始照顾丈夫和孩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无语的感觉。 “李兴家的,别愣着啊还不请小娘子去屋子里坐坐”见那女子傻愣愣的模样,郗路在一旁好心的提示着。 “啊是了是了这外面冰冷的不行,小娘子可千万别冻着了”女子一面说着,一面就想要去牵谢道韫的手。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有些尴尬的止在半空中。 “这位姐姐说的有理,我们进去吧”谢道韫笑着反牵起了女子的手,感受到她明显的一颤。 屋内并不如何破旧,相反的,给人一种家的温馨舒适感。卧榻虽然只有草席,但铺的足够厚,绝不会让人有分毫的不适。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就安安稳稳的躺在草席上,睁着大眼睛窥视着这个对他们来说陌生的世界。 谢道韫一行拢共十八个人,哪里是这么一个小房间能够装得下的?郗路挥手打发那八名护卫在外等候,而面对那八名婢女仆妇时,又迟疑了一下,害怕她们在外面站得久了冻着,索性让她们一同跟进来。 这样一来,小屋子里满腾腾的装了十余人,也是显得有些拥挤不堪。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孩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刚刚止住的啼哭声又响了起来。 李兴家的本想着给小娘子和路爷倒水,此时正拎着水壶,听见孩子的哭声,不知该先倒水还是先去哄,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道韫已经跪坐到了那两个小娃娃身边,微笑着看着两个粉嫩嫩的小孩子,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们的小脸蛋。 不知是投缘还是什么,两个孩子在谢道韫的摧残下竟然止了哭声,两双大眼睛啪嗒啪嗒的盯着谢道韫看,小嘴也一张一合的,发出“嗯嗯”的声音。 李兴家的松了一口气,急忙找来家中最好最干净的碗,到了两碗热水奉上。 “小娘子,路爷,外面冷着,奴家去给外面的几位大哥也倒上几碗热水吧”李兴家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儿,冻不坏他们。”郗路笑着应道:“你先别忙活,小娘子有话要问你。” 闻言,周兴家的急忙跪坐到谢道韫对面,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的行径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谢道韫摸了摸稍大一些的那个小孩子的小下巴,对那女子道:“不用紧张的。她……是不是就是我路叔送来的那个孩子?” 李兴家的听明白了谢道韫口中的“路叔”是指谁,便应道:“是,小娘子说的没错。” 谢道韫又问了问那孩子的境况,比方说吃饭可好,睡觉可好,身子可还算壮实等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谢道韫也不厚此薄彼,亦问了李兴家的亲生孩童几句。 “回小娘子的话,路爷把这孩子交给奴家的时候,还特意给了奴家?br /> 晋显风流第1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家三千钱,让奴家好生照料着,奴家自然不敢负路爷所托。”李兴家的依旧用那软腻的吴侬软语回答着,恭敬的不敢去看谢道韫一眼。 谢道韫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李兴家的虽然不理解小娘子为何要问自己,但也如实答道:“织布、绣花,到了开春时节还可以养养蚕,若是农忙的话,便也下田帮男人干上两日农活。” “这样下来的话,一年能给家中增添多少家用?”谢道韫又问。 “平均下来,千八百钱倒是有的。” 魏晋时,一千钱的购买力大概与谢道韫前世两千人民币差不多,这忙活一年才赚上两千块钱,实在是不能称之多。 谢道韫略微沉吟,道:“我问你,你去我家中当个奶娘,你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带过去。我每月给你一千钱,吃穿用度一应包了,你可愿去?” (路过图书馆,看到一个稍高的男生,搂着一个稍矮男生的腰,两人穿的还是相同的t恤……影子我揉眼睛……绕到后面再瞧,果然是在搂着腰……影子变成了星星眼~~可惜小攻不够帅,小受不够漂亮……哎哎……影子什么都木有说xx)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二章 似金玉其外 第三十二章 似金玉其外 感谢笑语晏晏和萝卜文(这个名字影子喜欢)的粉红票 —— 月供一千钱,而且吃穿用度全包,便可以当做是每月一千钱的纯收入了。 李兴家的闻言愣了半晌,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等到郗路笑眯眯的开口去唤,李兴家的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应下,便又要叩首谢恩。 待到这个消息在谢家佃户中传开,这七里八邻不免连连咋舌赞叹,一说李兴家的好福气,二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那样的命数。更有那好事者,将话头引向了那个刚刚出生三个月的娃娃身上,说那娃娃极有可能是无奕公的私生女。原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于是便假借了这么个身份,才给弄到主院中将养。 但这话说出去,相信的人还真不多。一是因为大家都清楚无奕公,也就是谢道韫父亲的性子,虽然好饮酒作乐,但却从未听说是爱好女色的。再一个,当日北市的那场大火,早就流传开来,大家都知晓着孩子的母亲是在大火中丧生的。若不是路爷骁勇,这小丫头的性命也是救不下的。听说这女娃的母亲被救出来的时候神智还清明着,好不容易折腾到医馆,医生连脉都没来得及把就断气了,那个惨啊…… “私生女?这是谁想出来的?这么好的脑筋,怎么不去编书?”谢道韫听到郗路的话后扑哧一笑,又示意青杏儿给郗路拿一个垫子坐下,不必拘礼。 郗路也呵呵一笑,抱拳告罪后跪坐到谢道韫对面,笑道:“谁说不是那,不过这话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好在不会影响到郎主的清名。” 谢道韫从青杏儿手中接过暖茶,笑着道:“路叔这话说得,我就从未听过士族男子有个三妻四妾会影响清名,否则的话,我那安石叔父有事儿没事儿的携ji悠游,岂不是要被世人骂死?” 话说到这里,郗路作为男人未免尴尬,又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哪里知晓那“携ji悠游”四字的真正内涵,只好哈哈一笑带过,不做详谈。 “路爷,请用茶”青杏儿又倒了一盏暖茶,双手奉到郗路身前。 郗路连称不敢,双手接过,轻轻的啜了一口,这才笑道:“小娘子,您从北边回来舟车劳顿,小的本是不该来叨扰的,只是……您也看见了,主母忧心几位小主子的安危,这才弄出那么几个贴身护卫来。可是,他们几个小子在我手下训了八九日,却是一点长进也无……”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道:“这事儿本不该来麻烦小娘子您的,只是您那日和小的对战,其中所用的身法实在是小的从未见过的。简单、直接,这可是要比小的那套好上许多啊” “路叔谬赞了。”谢道韫微微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身本事被自家人学去,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若是真的能够培养出十个八个的、具有自己前世水平的护卫,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十分嚣张的带着他们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最开心的是,这一切踢馆的体力劳动,还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一念至此,谢道韫便实话实说道:“不瞒路叔,我这套身法,入门或许简单,但要是想要精通,那就不单单是勤奋的事儿,更重要的是看这人有没有天分。教自然是可以的,但既然要练,就没有必要厚此薄彼。嗯……这样吧,路叔,咱们院子里的护卫一共有多少人?” “六十八人。”郗路下意识的答道,但话出口后,他又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不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道:“小娘子,您也知道,这六十八人是明面上的数。其中有些有特殊情况的人,平时也就……也就不怎么值勤,所以……” 谢道韫微微一笑,道:“路叔你就说吧,实际上能有多少护卫?” “四十人怎么也是有的” 谢道韫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谢氏终归是大族,难免出现这种机构臃肿的事情,尾大不掉啊娘亲虽然管着家中的账务支出,但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平素又不怎么放在心上,以至于家中近些年显露出捉襟见肘来。而路叔虽然对家里忠心耿耿,但毕竟是个男子,心粗了些,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账目上的事情。更不用说那酒鬼爹爹,一天到晚的除了喝酒就是哄老婆孩子,哪里操心过家中的收入和支出?这么下去,家中早晚得玩出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 虽然知晓问题的症结在何处,但谢道韫也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万一弄的急了,则有可能涌现出新的问题来。 老子不是说么,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家其实也差不多。 先将这事归入档案,谢道韫收敛了心思,开口道:“路叔,我有个主意,您看看成不。” “小娘子请说” “之前便说过,我那套身法是要挑人的,既然想要从这些护卫里培养厉害的角色来,那倒不如广泛培养,重点选拔。呃,这词用的……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都来学学,等学的差不多了,再选择身手好的,那岂不是更好么?” “这……”原以为,这个主意郗路会十分轻松的答应,谁知郗路却皱着眉头,措辞了好半天,才道:“小娘子,您不知道,这些个护卫,其实都带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谁也不愿意挨累的。我先前挑出去的那十二名小子,都是肯吃苦的,若是按您的方法来办,怕是会有一大半都不乐意……” 谢道韫闻言眉毛一挑,好嘛现在是什么时代,连招个护卫都要在裙带关系里面找?还不愿意挨累?这是养护卫还是养大爷? 郗路见谢道韫面色,便知道她是着了脑的,便想要开口去劝,却被谢道韫伸手挡下。 “得路叔不用多说了,这种事情我明白绝对没有让你出面得罪人的道理。他们懒得练,说实话,我还懒得要那十二个就十二个,少点也不怕权当是试点工程了明天我就亲自去教他们,咱们什么都用不着带,只要带好手脚便是路叔你不必劝我什么,我这些年也是懈怠了,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混吃等死,却忘了这终归是个乱世,若是没有一身功夫,自保都是问题,何提保护他人呢?而且,路叔你放心,这件事情,族中长辈定是不会说什么的。经过上次的事情,不论是叔父还是爹爹,都对我宠溺的不行,尤其是在这种问题上,不会逆我的意的。” 郗路与谢道韫商量好明日的安排后,便害怕打扰小娘子休息,躬身退了出去。谢道韫将手中的茶饮尽后,见身旁的青杏儿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好奇的问了问。 “小娘子勿怪”青杏儿很是恭敬的跪了下来,道:“方才路叔所言不错,这家中的护卫里头的确是有好些滥竽充数的。奴婢的堂兄,便是其中的一个。” 谢道韫微觉诧异,道:“我又没打算对他们做什么,青杏儿姐姐你起来说话。” 青杏儿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道:“我那堂兄仗着我在小娘子身边做事,便从路爷那里硬要来这么一个职务,这也是奴婢前些时候才知晓的。他平素也不当什么差,却是白拿着每月两千钱的月钱……奴婢在小娘子身边做事,知晓小娘子您每月的用例也不过如此……您……您还是发句话,将我那堂兄从护卫中辞退了吧”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微眯了双目。一个护卫的月钱便是两千钱,而方才听郗路说,向青杏儿堂兄这样白吃白拿的人便有近三十人,这可就是六万钱啊虽说对于自家这样的大族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但是谢道韫却知道,这种事情若是不想办法制止,这个向外流钱的口子只能是越来越大。而且,这样的地方必定不止一处,既然护卫这里能够有白饭吃,其他的地方自然也有类似的状况。 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当米虫的。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原来自己身边的米虫也不少,而且还和自己盯着同一个粮仓那要怎么办?利益均分?想得美 只是,自己这只米虫的身材实在是太小了些,手上又没有相应的势力,又如何能斗得过他们那样的利益集团呢? 谢道韫挥手阻止了青杏儿的劝说,开口道:“我还太小,这种事情,过两年再说。过两年再说。” 青杏儿只好止了言语,心想着要如何劝说一下自己的堂兄,让他趁着年轻力壮做些实事,不要再虚耗光阴。只是,这样的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他能听么? 就在此时,刚刚离开的郗路有走了回来。他对谢道韫施了一礼,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味道,轻声道:“小娘子,刚刚得来的消息,说是谢柳之出门了。” 谢道韫眉毛一挑,旋即平淡的吩咐道:“招呼下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三章 鳖已入瓮也 第三十三章 鳖已入瓮也 感谢不请自到童鞋的打赏 —— “阿嚏娘的,是谁在念叨小爷我?”刚刚走出谢家大门的谢柳之打了个喷嚏,想着方才自家兄弟谢朗的话语,心中就觉得不是个滋味。 “去给谢道韫赔礼道歉?怎么可能?我才是兄长好不好?你们谁听说过,身为兄长的要向妹妹道歉的么?”谢柳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对自己身边的仆从们说道。 仆从们自然是满脸堆笑的点头,连说谢柳之的话语有理。 或许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的就是溜须拍马的人,虽然谢安将谢柳之身边的那几个仆从都撵走了,但是这眨眼的时间过去,便有新一批的马屁精投入了谢柳之的怀抱。他们就如同传说中,某个居住在星宿海的老怪物的下属一般,每天就靠着一张嘴活着,溜须拍马、四处逢迎,保证可以忽悠的你腰不酸,腿不痛,上楼下楼都有劲儿…… 说起来,自谢道韫被掳走之后,这谢柳之还真是胆战心惊了好几天,生怕族人知道了自己与这件事情的关系,将自己踢出宗族。要知道,这个时代,人们最大的依附便是宗族,若是连宗族都不再容纳自己的话,那就真的如同丧家之犬,无路可去了。 三魂没了七魄,谢柳之只好去抱自家弟弟的大腿。谢朗知晓自己兄长的德行,也知道此事若是自己不来担当的话,兄长真的会陷入十分糟糕的困境。没有办法,谢朗只好去谢安那里自承罪过,想要一力承当。谁知,谢安却是早已弄清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只是对谢朗进行了一番宽慰后,便将他送了回去。 可谢朗却终是不安心,因为他不清楚谢安有没有日后再找自家兄长算账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咬牙一跺脚跑去跪宗祠。这个行为的目的很明显,他就是想要告诉族人,这件事情,其实是他的所为,与谢柳之没有分毫的关系。 谢朗不是笨人,他知道自己兄长的风评如何,若是真的让族人知晓这件事情与兄长有关的话,那谢柳之极有可能会被开出宗族。但他谢朗不一样,他可以算作是族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仅凭这一点,即使日后事发,族中对他的惩罚也会轻的多。尤其是谢安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又见谢朗为兄代罪的行为,自然会生出回护之情,到时候,所谓的惩处应当只是几个月的禁闭,亦或抄书之类的罢了。 因为谢朗莫名其妙去跪宗祠的行径,流言飞语传破了天,可是族中长辈没有表态,便没有人敢直接说谢朗的不是。而后又逢谢道韫平安归来,众人本想看看谢道韫对谢朗这个“罪魁祸首”的态度,结果却是平平淡淡,什么都没有等到。或许有人听说谢道韫亲去宗祠接回谢朗的事情,但听闻之后只是更加弄不清其中的复杂含义,旋即便也抛之了脑后。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经不了了之的时候,谢柳之这个当事人,便也屁颠屁颠的向自己阔别了快要半个月的烟柳巷陌,伸出了一双臂膀。 说起来,这个谢柳之也是个极品,别人以为这件事结束也就罢了,他身为一个知晓此事前因后果的人,竟然也如此认为三清道尊在上,若是不给这种人一个教训,情何以堪啊 所以,谢道韫发话了:“要给安石叔父和父亲大人一个面子,不要在明面上来,但暗地里,我们可以弄上一弄。性命就罢了,毕竟我还好好的活着,但是他害得我娘亲病了一场,你们就让他也好好的病上一场” 于是乎,郗路心领神会的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就等着谢柳之来自投罗网。 身为谢家的仆人,按理来说,郗路是不该对谢柳之动什么心思的。毕竟谢柳之姓谢,当着他的面,郗路还要躬身唤上一句“郎君”。只可惜,郗路不姓谢,姓郗。 即便是来到谢家近十载,他仍是习惯性的将自己当做是郗家人,而他一直敬奉的,也只是自家的主母、郎主以及两位小主子罢了。至于谢家的其他人……对仁祖公、安石公那样的长辈自然要恭恭敬敬,而对于其他的小郎君,表面上差不多也就是了。总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韫儿小娘子说他谢柳之是主谋,此仇若是不报,如何对得起卧病在床的主母,和受了近半月惊吓的韫儿小娘子? 郗路微微冷笑了一下,右手一挥,带着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像往常一样,谢柳之出门头一站就来到了城西的一个大赌坊。赌坊中的小厮自然认得他这位大主顾,点头哈腰的上前请安后,就偷偷的伏在谢柳之耳边,指着中间的一桌低声道:“那桌坐庄的,听口音是南边来的人,已经派人打听了,没什么背景。那庄家手气背着,十局能输上八九局” 这毕竟是京城之内,首善之地,谁知道街上走着的看似普通的百姓,是不是那个朝廷大员的表舅亲戚?谁又知道那个看起来只是普通佃户的主家,会不会是王谢那样的高门大族?没有人愿意得罪人,可很要命的一点是,赌场就是一得罪人的地方。于是乎,这种毫无背景的外乡人,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肥羊。 谢柳之闻言眉毛一挑,差点笑歪了嘴,自己“大病初愈”后头一回出来,竟然就遇到了这等好事,若是不好生把握,岂不是对不起三官帝君? 随手赏了那小厮半吊钱,谢柳之一掳袖子,一抖衣袍,在众仆从开路后,径直的闯到了那桌赌局的面前。 在赌局上钓鱼向来是有说道的,要是钓大鱼,自然没有上来就大杀四方的道理。这一个“诱”字,便是此间的至理了。 先让对方赢上一些小钱,等对方眉开眼笑的以为今日手气冲天的时候,再反扑过来杀他个丢盔弃甲最高的境界,自然是让对方连内裤都输掉……呃,当然了,这个时代还真没有内裤…… 谢柳之很幸运或很不幸的,成为了今晚的大鱼,只是以他的脑袋,直到身上已经身无分文的时候,他才想明白了这一点。 “那个,这个……”谢柳之傻呵呵的抱拳笑着,轻声细语的商量道:“小弟今日带的银钱有些不够,几位看能不能打下欠条,明日必定派家仆双手奉上” 带着谢柳之来到这桌赌局的赌场小厮,早就看出了势头的不妙,此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叫谢柳之在心中一顿好骂。 与谢柳之对赌的是三个彪形大汉,看那一个个的精壮模样,再看他们腰间的佩刀,就知道必定是练家子。 那三人互视一眼,为首那人皱眉道:“我们兄弟明日就要离开了,再来建康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欠下的银钱今日若是不还,我们三兄弟上何处讨要去?” “大胆我们家郎君可是姓谢的焉有不还钱的道理?”还未待谢柳之再说些软话,他身后的一个仆从就已经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起来。 “呵”为首那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姓谢的?在南边曾有个姓顾的欠了你爷爷我八百贯,他那小子也曾想仗着姓氏不还钱,却被我和我兄弟打折了两条腿最终闹到顾家那里,那个小郎君还被开出了宗族怎么,这位谢小郎君也想玩这么一回?” 北方士族是王谢为首,而南方士族也自有顾陆朱张四个大姓。这男子口口声声的顾家,自然是南方士族中的顶梁大姓。 谢柳之闻言不由得心下一凛,心道:“这人说的不无道理啊若是族中的长辈知道我在外赌博,输了这么多的钱财不说,还想要仗着家族的权势不还钱的话,那必定是饶不了我的而且听朗儿说,安石公似乎已经知道谢道韫那个小丫头被掳,是和我有关的……若是两件事情放到一起,我绝没有侥幸的道理啊”想到这里,谢柳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奶奶的,真是给脸我要脸我们谢家能和那些貉子比么?”这样的当口,星宿海一脉的嫡传弟子们又开始招摇起来。 对方一听,其中一人眉毛一挑,二话不说便直接动手。只听一声凄惨的叫声之后,谢柳之身后的那名叫嚣的仆从,已然被掰断了右臂。 赌场中这种事情实在是常见的很,那掌柜的一看是谢柳之这个家伙在吃瘪,当然也有些害怕,急忙唤来了一个小厮,让他立时往乌衣巷报信去了。 只可惜,这个小厮刚刚嘟嘟囔囔的跑出赌坊百米远,就被人干脆利落的敲了一闷棍,直接扔到了马厩中去了。 “路爷,咱还有什么活计?” “没了剩下的,就是看热闹” 夜色中,隐隐传来这么两句对话。 赌场中的谢柳之擦了擦额上的汗,干咽了一口吐沫,得得瑟瑟的问道:“这位……这位壮士小弟今日实在是囊中羞涩,您们看,能不能另想一个法子?” “这位谢郎君,这可是整整三百贯,绝没有一笔勾销的道理啊”为首的男子冷冷一笑,接着道:“当然了,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咱们这位谢郎君敢不敢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四章 行散秦淮畔 第三十四章 行散秦淮畔 感谢阎王之女的粉红票 —— “按规矩,四百贯就是一条腿。之前也说过,那顾家的郎君欠了八百贯,所以我们兄弟断了他一双腿。” 赌坊内,那三个吞吐着南方口音的男子摆弄着手中的色子,如同看到手的猎物一般看着谢柳之。为首的男子阴测测的笑着道:“谢家郎君欠了三百贯,当然是用不着断腿的。” “啊是啊是啊用不着用不着”谢柳之觉得自己双腿发软,还不停的颤着。他一面满脸带笑的顺着对方说话,一面在心中腹诽那个被自己派回找弟弟谢朗的仆从,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哪里知道,他的那个仆从在奔出赌坊后,也步了那个赌坊小厮的后尘,一个闷棍后,直接与周公会晤去了。 那三兄弟对视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老规矩办这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谢家郎君既然想不还钱,便要拿点彩头出来放心,我们不断手也不断脚,只是想要这位郎君身上的衣服” …… 正是月朗星稀时节,朔风吹着几片零零星星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入冰封了一半的秦淮河中。 若是在春夏之交,这秦淮河畔可是个好去处,杨花榆荚的曼妙,春莺掠水的灵动,自是可以让人忘却烦恼的好景致。可若是换做隆冬之时,寒风凛冽,再在秦淮河畔漫步可就不是好事情了,尤其是当身上不着寸缕的时候…… “喏看见没,那是我就是谢家郎君,正在行散,体验天人合一之感,你们不要乱去打扰”郗路交给值夜的卫兵长官一贯钱,拍着对方的肩膀笑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的们自去别处巡夜,哪里敢打搅郎君那”那卫兵长官点头哈腰的应下,在谢家的仆从面前,他们这些毫无背景的皇家苦力,也只有顺从的份儿。什么宵禁不宵禁的,没听到这几位是谢家的人么?什么国法,什么晋律,怎么用也用不到这些士族的身上那卫兵长官是个上道儿的人,笑意吟吟的收下银钱后,大手一挥,带着手下九人转身往别处去了。 “头行散是个什么东西?”待得这路卫兵行的远了,一个年轻的卫兵好奇的问道。 “小子刚从乡下出来的吧连行散都不知道”那卫兵长官眉开眼笑的将一贯钱仔细收好,道:“五石散听过没?就是寒食散听说是可以益寿延年的仙药也就那些个士族大家的子弟能够吃得起吃完那仙药想要发挥药效,就要走路行散” “哦那行散就行散呗,这大冷天儿的脱得赤条条,就不怕冻着”那小卫兵接着问。 “臭小子懂什么要不说怎么是仙药咧听说吃完可以不惧寒暑的,你听说过那个神仙是畏寒的么?” 听得长官语气不善,那小卫兵只好唯唯应下,心中却不由得想着,自己穿着这么厚的铠甲还觉着有些冷,那人一丝不挂真的会感觉不到冷么? 那正在“行散”的人,自然就是谢柳之了。他可没有什么服了五石散的快感,反而一张脸冻的煞白,不住的打着哆嗦。 他在心中不住的骂着那三个赌徒,怎么能想出这么个折磨人的招数不就是三百贯钱么?竟然让小爷遭这么大的罪他一面又想,还好这是在黑天,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若是换做白天,这岂不是要丢死人了么? 可是,黑天他也冷啊 谢柳之又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再也顾不上什么有没有人看得到,撒丫子就开始往乌衣巷跑去。 他丝毫没有发现,就在他之前经过的地方,传出一阵无法抑制的笑声…… “路爷小的不明白,之前跟着柳之小郎君的那几个仆从呢?他们都跑哪去了?” 郗路强忍着笑意,捂着笑的有些抽筋儿的肚子,道:“都被胡大他们三个扣下了,只说是赌桌上的规矩。” “小的们跟在路爷身边这么久,似乎没有见过那位胡爷。” “嗯。”郗路敛了笑容,隐藏在黑夜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从南边来的几位朋友,我也是许久不见了。” —— 谢柳之赤条条奔走而回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谢府。谢道韫从弄梅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逗弄郗氏怀中的小丫头。 “柳之?他这是做什么去了?这么大冷天的怎么还裸……咳万一病了怎么办?那些下人是怎么做事的?”郗氏就坐在谢道韫的对面,她的病情已经好了不少,所以今日才来看看这个从火中被救下的小丫头。 谢道韫想象着谢柳之冬日裸奔的情形,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郗氏的确是个心慈的人,小辈人的情状都惦念在心上,她也没有注意到谢道韫脸上的笑意,只是接着问弄梅道:“可找医生去看过了么?若是有什么药材不足的,咱们院子里有的,就着人给送过去他和谢朗两个从小就没了爹娘,若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再不帮衬些,那得多可怜” 谢道韫闻言瞥了瞥嘴,心道:“这是您不知道谢柳之在女儿被掳的事情中,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否则的话,别说是药材了,泻药、砒霜您怕是都能送过去” 虽然如此腹诽,但谢道韫并没有告诉郗氏的打算。郗氏身体不好是一方面,这种事情一旦挑明,伤的是整个谢家的脸面,对谁都不好。反正背地里已经给了谢柳之这么大的一个教训,也不算吃亏。 弄梅低身应了,便出去吩咐着。房中便只余下了李兴家的在旁伺候。 相比昨日,李兴家的已然换了一身不错的衣裳,但想来是第一次见郗氏的缘故,眉目间明显有些紧张。 “这小丫头长得怪伶俐的,真是可爱。就是瘦弱了些,跟韫儿你小时候一个样”郗氏笑着逗弄怀中的小丫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还没起名字吧她母亲可说过她叫什么了么?” 谢道韫微微摇头,道:“听路叔说,那孩子母亲只来得及说了这孩子的生辰,又说这孩子没了父亲,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郗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拍着怀中的孩子,柔声道:“真是可怜那,刚一出生,就没了爹娘。先唤作‘思儿’吧,权当是思念她的爹娘。” 像是应和这个名字一般,襁褓中的孩子吧嗒吧嗒小嘴,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瞧瞧瞧瞧多可爱啊”郗氏温柔的笑着,低头轻握着思儿的手。 想是被郗氏垂下的几缕头发弄的痒了,思儿“嗯嗯”的表示着反抗,小拳头挥也挥不起来,只能轻轻的晃着。 郗氏笑着将前额的发向耳后拢了拢,对谢道韫道:“若按我的意思,既然这孩子被郗路救下,又送到咱么家来,那便是和咱家有缘的。等有时间问一问你父亲,干脆给思儿入了宗籍,当做是养女便是。” 谢道韫微笑着应道:“就知道母亲心善,所以韫儿才将思儿抱到内院来,这个提议好,想来父亲也是不会反对的。” 郗氏点了点头,又对谢道韫道:“以后就把思儿当做是你的妹妹,好生疼惜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咦韫儿你不想抱抱她么?” 前半句话,谢道韫还是点头应下,听得后半句,再看着襁褓中的孩童,谢道韫就有些心里发虚了。 说起来,这男人咱抱过,匕首军刺咱抱过,手枪狙击枪咱也抱过,前世最凶悍的时候,就连小型的火箭弹都在自己怀中走过,可是这孩子…… 实话实说,要是拧拧她的小脸蛋,拍拍她的小屁股,这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抱她……谢道韫总觉得,自己也许会一个不注意用力过大,把她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给捏断。 “娘亲,你看思儿妹妹总张着嘴,是不是饿了啊”谢道韫心思一动,急忙转移话题。 “你懂什么奶妈刚给喂过奶,那这么容易饿。”郗氏这才想起李兴家的就在身边,笑着问道:“是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总不能向郗路似的‘李兴家的’唤着,实在是太累。” 李兴家的像是没想到郗氏会跟自己说话,惊慌着答道:“回主母的话,奴叫林裹儿,您唤奴裹儿便是” “裹儿,你男人是咱家的佃户?”郗氏将怀中的思儿交到了林裹儿怀中,拿出了一家主母的派头,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是奴男人从父辈就是主家的佃户,奴的男人也是。”林裹儿明显紧张着,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这也怪不得她,要知道,从小到大,她见过的最大的人物,也不过就是每年前去收租的祥爷。那路爷抱着孩子来找她的时候,祥爷还要口口声声的管路爷叫爷,而如今自己面对着的主母和小娘子,又是路爷的主子。这要是算起来,这郗氏便是自己主子的主子的主子……也难怪林裹儿紧张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五章 大雪何所似 第三十五章 大雪何所似 感谢子一明、安然恬淡的打赏拱手拱手~~~ —— “韫儿许过你的那些银钱,我这都知晓,你放心,既然是给思儿当奶娘,这银钱上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郗氏和声细语但又颇有庄严的道:“我这里只是要吩咐你,要把思儿当成是小娘子来看待,决不可因为她是抱养的,就不用心照顾。我看你也是个安守本分的,这样,你跟你男人说说,若是他乐意,就让他也在院子里担个什么职务,也省着你们小两口整日见不到面。” 林裹儿闻言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郗氏要抬举自家男人的意思,急忙叩首以谢。 而后,郗氏又回头对谢道韫道:“帮我记着,回头让她们把我隔壁的那间卧房收拾出来,就让思儿住在我旁边。” 谢道韫眉头一皱,劝阻道:“娘亲,思儿正是爱哭闹的年纪,若是住在娘亲隔壁,会吵到您休息的。” 郗氏笑着道:“你们姐弟两个刚出生的时候,不也是哭闹着过来的?我什么时候烦过?既然要将思儿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可是……”谢道韫本想说郗氏有头疾,最忌讳休息不好,但话到嘴边,又转念道:“娘亲,您不厚此薄彼,难道就想要思儿的奶娘厚此薄彼么?” “这话怎么说?”郗氏不解的问道。 “娘亲别忘了,林嫂子自己也是有儿子的您把林嫂子交到内院来照顾思儿,却不让她照顾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厚此薄彼是什么?” 林裹儿听谢道韫称呼自己为林嫂子,慌乱的不行,一时间不知所措。 郗氏闻言沉吟了一下,道:“韫儿说的有理,是我考虑的不周了。嗯,放到裹儿那里也好,等思儿长大些,他们两个奶姐弟倒是一对儿玩伴。这样吧,一会儿让郗路在后院理出一间舒服的屋子来,就让你妹妹和奶娘一家住在那里”说到这里,郗氏却是自嘲的一笑,拊掌道:“瞧我这记性过些日子咱们就要随你父亲到晋陵去了,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何必如此折腾” 谢道韫瞧见郗氏在说去晋陵时,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喜色,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夫妻之间的感情毕竟是别物无法取代的,自己再怎么彩衣娱亲,也不如父亲全家搬去晋陵的一个主意。 想到这里,谢道韫不觉有些埋怨自己的父亲。等什么时候,一定要好生对父亲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让他知道该如何的心疼母亲谢道韫如是想到。 最后的决定,还是让思儿先在林裹儿家中住几日。反正已然定下七日后启程去往晋陵,这边也就不必再忙活什么。 陪着郗氏用过饭后,郗氏便打发谢道韫自去休息。谢道韫唯唯应下,回房半躺在卧榻上,看着青杏儿前前后后的拾掇着东西。 “用得着带那么多东西么?晋陵又不是没有。”看着青杏儿恨不得将整个房子都搬去,谢道韫眨着眼睛说道。 “这有好些东西,都是小娘子您用惯的,不带不成啊”青杏儿一面将夏日用的竹席卷起放入箱中,一面回话。 谢道韫无奈的耸了耸肩,也懒得再管,只在边上颇有闲情逸致的瞧着。 忽而想起青杏儿昨日说过的关于他堂兄的话,谢道韫不由得仔细的打量了这个小丫头几眼。不过是近半个月不见,这小丫头瘦了一圈,却是愈发的水灵了。下巴尖了些,眼睛大了些,纤腰窄了些,看人的眼神总是水汪汪的,一笑的时候总是会弯成两弘月牙泉。总之一句话,若自己是个男人,这小丫头必定逃不过自己的魔爪。 青杏儿如今十三岁,也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啊 就在谢道韫胡思乱想的时候,菡萏叩门而入,怯生生的对谢道韫福了一福,红着脸道:“小娘子,安石公院里来人传话了,说是明日中午在雅园的听雪亭中讲经义,让小娘子和两位小郎君都去。” 雅园便是族学旁的那处庭院,专做赏玩之用。 谢道韫暗自算了一下,明日应当正好是族学的休沐日,所以安石叔父才有这个时间。她微微想了想,问道:“是只唤我们三人去了,还是也唤了别人?” “啊”菡萏脸色更红,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奴婢……那传话的应该还没有走远,奴婢去问问”说罢就要往外跑。 谢道韫自然是止了菡萏的动作,宽慰了几句,让她帮着青杏儿一同收拾东西去了。 到底是要讲什么经义,不在族学中讲,非要跑到雅园中去讲? 这种事情自然不必想得太多,因为第二日,谢道韫便有了答案。 早先便说过,雅园是谢府中一个极好的去处,清丽雅致不说,四季之景还颇为不同。造园的人必定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这才想出这么个有趣的主意。他们将雅园分成了四个小院落,分别以春夏秋冬为题,春之流水,夏之百花,秋之红叶,冬之落雪,都被造园者巧妙的分割开来。游雅园就要一整年才能游完,因为春院只有在春日才能看出旖旎的曼妙,夏院在夏日才有争艳的绚烂,秋冬自也如此。 冬日赏景自然要在冬院了,这听雪亭便是其中一处好景致。 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朗,谢道韫终于明白了谢安此举的意思。 此时谢安还未到。长辈自然要有长辈的架子,谢道韫几个小辈也没有让长辈等待的道理,所以早早的便来到了听雪亭。 听雪亭其实是两个相连的亭子,一大一小,中间相隔着十余步的勾栏。小的亭子傍水而建,是个观赏雪景的绝妙位置,而大些的亭子的四周却是都用厚重的帘子密封着,外间的风雪都被阻拦在外,透不进分毫冰寒。 在小亭中吟咏赋诗,在大亭里化雪煮茶,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了这绝好的主意。 如今,谢道韫几人就跪坐在厚厚软软的垫子上,大眼瞪小眼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兄长,听人家说,我柳之哥哥昨天晚上没穿衣服就跑到外面去玩,真的假的?”小谢玄的问话实在是太过直接,差点让谢朗口中的茶水喷出。 谢朗放下茶盏,又看到谢道韫和郗超那同样好奇的眸子,面色微红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完全无视谢玄在那边啧啧的赞叹,谢朗意味深长的看了谢道韫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兄长往日做了些错事,吃了这个苦头之后,也应当有所醒悟了。” 谢道韫淡淡一笑,开口道:“兄长是聪明人。兄长也毕竟是兄长。” 两个半句话,听者却已经听得明白。前半句的意思,自然是说:只要你们放聪明些,我就会收手。而后半句话说的是: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自己当然不会下太狠的手了,所以才小施手段略微惩戒一番。这也是在告诉谢朗,这些真的只是小手段罢了,至于大手段……客官若是想要的,自然可以奉上。 听者这么云里雾里的两句话,小谢玄眨着眼睛挠头,郗超淡淡微笑的眸子里,却是闪过意思了悟的神色。 说好了是在午时相聚,如今已经午时二刻,谢安却是还没有露面,只留几个似有矛盾的小辈在这里闲聊,其中的意味当然是不言自明的了。 谢朗听到谢道韫温柔中带了几分冷意的话后,微涩的笑了笑。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遥敬道:“以前的事情,是朗骄纵过了。好在韫儿妹妹和玄弟雅量非常,这才没有怪罪为兄。为兄这里就以茶代酒,代自己,也代我兄长,向二位赔罪了。” 毕竟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关系闹的太 晋显风流第1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谢道韫如今也有些喜欢谢朗的性子,此时又见谢朗摆出如此低的姿态,自然是要应下的。 谢玄也学着谢道韫的样子举杯尽饮,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就在这时,不知在何处偷窥的谢安大叔终于掀起了帘子,淡笑着走了进来。说了句“来的晚了”后,便没有再解释一句多余的话,洒洒然的在主座坐了。 谢道韫腹诽了一句,却也不得不赞叹,安石叔父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是洒脱的紧了。最重要的,跟安石叔父接触的多了,向谢朗啊、谢玄啊,甚至连郗超都开始自觉不自觉的学起那份淡雅从容来。 谢安说是找几位小辈来讲解经义,他一开口,还真的是讲解经义。可这经义说来说去,却怎么都离不开兄敦弟厚,家和万事兴。这回,就连谢玄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好意思的冲着谢朗笑了笑。 见几个小辈之间的罅隙似乎已经填平,谢安便转了话题,开始问起谢道韫一家搬去晋陵的事情来。这件事情,谢安到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毕竟他也是长住在会稽的,等过了年节自然也会回去。 此时,有小厮进来报,说是外面下了雪,景色颇美。谢安来了兴致,带着谢道韫几人一同去边上的小亭观看。 大雪斜飞中,一袭青袍的谢安负手而立,他的手中仍拿着一盏温热的酒水,雪片萦绕着他的青丝,又有零星的几片,落入那酒盏中。 谢安淡笑着将温酒饮了,袍袖一挥,用他那浑厚的洛生咏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 (做梦都在想着猫腻大大虾米时候开新书,幽怨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六章 谁之咏絮才 第三十六章 谁之咏絮才 白雪青袍,悠然者,非渺渺飞雪,实人物风流也。 临亭举杯,相邀者,非浊世人物,实自然风趣也。 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站,没有什么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辉,也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做作,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优雅与从容。仿似人已入画,而画中人自是画中的一部分,不突兀,不牵强。似乎,从这亭子造好之后,它就一直在等待着他这施施然的一立,等待着他那浑厚中带了几分傲世之情的洛生咏,等待着他那举杯邀雪时微微上挑的眉角,等待着他吟咏赋诗时那吹起的衣袂,等待着他转首回眸时惊起的青丝。 若此景为画,少了他则少了灵动神韵,少了他则少了淡雅从容。 就在谢道韫觉得自己有些沉醉时,谢安那一声“白雪纷纷何所似”的吟咏,让她不由得微微一惊。 每个被历史记住的人,都有那么或浓或淡的一笔。要么是领雄师慨战于野的雄壮,要么是执狼毫临水赋诗的优雅,亦或是庙堂上翻云覆雨的磅礴,又或者只是江湖间相濡以沫的悠扬。 而谢道韫之所以能在这个乱世间被人记住,最主要的理由,便是因为那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道韫的眉毛微挑了,她知道自己如今就站立在这么一个,极有历史意义的焦点上。安石叔父的这一问,自己的那一答,将会被人永永远远的载于史册,被人传咏。 好吧。谢道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要再继辉煌的感觉。 她没有直接开口回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因为史书上不是那么写的。史书上说…… 谢朗站在谢道韫身边,听到谢安那句问话后,便如同谢玄、郗超一般,微蹙着眉头思付了起来。很快的,就在谢道韫刚刚发现自己站在了历史焦点的时候,文思迅捷的谢朗已经沉吟出声,看着那飘飘飞雪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安听到谢朗的答案后,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姿势也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个答案他不满意,他在等,等待着接下来的妙语。 谢道韫紧张的握了握右手,偷眼去瞧四周人脸上的表情,寻思着自己这诗句应当在什么时候吟咏出来最好。不能太早,太早太快总是缺少从容的美感。也不能太晚,太晚太慢又少了思辨的急智。谢道韫不由得暗暗腹诽,为何史书上只写了自己是如何回话,却没有说自己是何时回话呢? 再等一下吧再等微微的一小下,到得自己觉得刚刚好的时间点,在让我说出这句足以流传千古的神句。 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呼气是诵咏而出。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声音 只听旁边的小谢玄,用他那带了几分奶气的声音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 这一刻,谢玄的脸上全是想出绝句后的激动,谢安的眉毛微挑面露欣赏,谢朗、郗超薄唇微张,眸子皆是赞叹之意。只有谢道韫……如遭雷劈。 这……这……怎么会这样?这是侵权这是赤o裸的侵权自己的诗句什么时候被自己小弟给偷走了这是不对的这是严重扭曲了历史时空,严重的破坏了时空的连续性的行为我……我……我要强力的控诉和谴责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样的后果会很严重的后世的史书会不一样的啊 呃……当然了,以上全都是心理活动,现实中的谢道韫还在呆滞的状态中,只是近些年养气功夫练的不错,一张脸除了有些发白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小谢玄抢了姐姐的名句,谁让谢道韫你自己不说来着你不说,历史会以为你一直都不说的。历史这玩意儿,总得有几分自我修复功能不是。 既然已经决定要让这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在如今现世,那么原定计划是假借谢道韫之口,可是一等二等的,你谢道韫也不说。这天上的文曲星就纳罕了,难道是程序紊乱了?还是信道传输有问题了?故障无法排除,可是这句话还非要现世,那就只好依托别人之口了。就这样,文曲星同学挠了挠头,在面前的电脑上打开了名为“谢玄”的接收端口,开始信息传输…… 这一来二去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谢安脸上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十分怜惜的摸了摸谢玄的头。谢玄的嘴快要咧到后脑勺,天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句话的。谢朗、郗超如今就化身成两捧哏,在一旁不住的赞之叹之,皆呼谢玄为神童。只有可怜兮兮的谢道韫,心中那个欲哭无泪啊,面上还要摆出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怀模样…… 这是盗版啊现在不是要抵制盗版的么?文字版权也很重要的啊人家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几个字,就这么被人复制粘贴了过去……三清道尊在上,情何以堪啊 谢道韫不知道,因为她今日的错误,日后的史书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原本记录在《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的句子自此消失,而又换在《晋书谢玄传》中出现,如是写道: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子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子,赠车骑将军。 —— 自此事之后,谢道韫恍惚了好几日后才想明白,反正这句诗是从自家弟弟口中说出来的,这版权还是自家的嘛就算史书上的自己少了这句名言,但再不济也能混个“教幼弟有方”之类的吧。 闷闷的懒在被子里意y着,谢道韫终究是苦叹一声,接受了这个现实。心想,只希望历史不要因为这句话而改变太多才是,自己可是要当米虫的。 抱着这样的心情,谢道韫从床上爬起、迷迷糊糊的净手、擦脸、刷牙,拖着疲惫的脚步出门,一把抱住刚好也站在自己门口伸懒腰的谢玄,很是语重心长的道:“弟弟以后姐姐就靠你养活了啊” 小谢玄眨眼挠头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表妹这是……做梦魇着了?”郗超的声音毫不意外的从身后传来。 “哦算是吧”谢道韫松开了谢玄,又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温柔的道:“听到没,我可指着你养活那” 小谢玄这回听明白了,很是男子汉的拍了拍胸脯,重重的点头道:“阿姐放心吧等玄儿长大了,一定会养活阿姐你一辈子的”小谢玄这模样,丝毫没有发现经过自己的这句许诺后,他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看着谢道韫听过这句话后眉开眼笑的模样,郗超却是微微一惊,问道:“表妹这是怎么着?准备一辈子不嫁人了么?” 在旁人听来,让自家弟弟养一辈子,可不就是不嫁人的意思么。 谢道韫忽然想到自己的杀人手段,摊手道:“我这样子,谁敢娶?” 郗超微微沉默,却是正了神色,用很轻却很郑重的声音道:“表妹若是肯嫁,我便娶。” 谢道韫一怔,沉默。 不知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谢道韫凑到了郗超的鼻子底下,指着他的脑门道:“做梦魇着了吧才多大,就想这些东西,真不纯洁”说罢,谢道韫也不管郗超的反应,牵起谢玄的小手就向楼下跑去。 跑到了楼下,见郗超没有跟来,谢道韫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抱怨道:“现在这些小孩子啊,怎么越来越早熟玄儿啊,你在外面可千万别学你超表哥,说这种话啊” 谢玄眨了眨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拽着谢道韫的袖子晃了晃,道:“阿姐,其实玄儿觉得超表哥说的没什么不对啊要是阿姐你肯嫁玄儿,玄儿也想娶呀” 这句话说完,我们这位新时代“未若柳絮因风起”神童的脑门上,光荣的长出了一排红包。 直到饭桌上,在郗氏语重心长的解释了半天之后,谢玄才撅着小嘴委屈的道:“哦不能娶阿姐是吧玄儿又不知道,干嘛还打玄儿。”玄儿很是哀怨的揉着自己额头上的包包。 谢奕自顾自的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眼神已经在他的身上杀了个七进七出。 郗氏也是止不住的微笑,只是时不时看向郗超和谢道韫的眼神有些微妙。郗超的脸淡淡的红着,却依旧恬静的用着早饭,眉目间似乎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未等谢道韫的脸色在谢奕的笑声中变得更黑,弄梅就已经敲门进来,躬身柔声道:“郎主、主母、三位小主子,外间的马车已经齐备了,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谢奕好不容易止了笑,对几个小辈道:“你们一会儿去两位叔父那里辞别,看看你们的两位叔父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 谢道韫三人躬身而应。 —— 出门时已是巳时,太阳高照着,让人的身上微暖。谢尚、谢安皆来相送,一番礼数下来,众人都登上了牛车,浩浩荡荡的就准备出发。 谢道韫看着这个熟悉的乌衣巷,看着曾经让她吟诵出“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朱雀桥,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同行的牛车共二十三辆,这还是减之又减的结果。车队刚行出南篱门,就见后头行来一人一骑,口中高呼着“无奕公稍带”,却是在追谢道韫一行人。 那人是护卫的打扮,翻身下马后,从怀中摸出一小卷帛书,躬身双手交到谢奕手中,说这是他家小郎君要赠给谢道韫的。 谢奕纳罕的询问他家小郎君姓甚名谁,那护卫却不肯说,径自行礼后便离去了。 谢奕将帛书交到谢道韫手中,谢道韫好奇的展开来看,却见其上用漂亮的行楷书着一首四言诗,名字便叫做“濛濛初雪时”。 —— (昨天夜间到今天白天,在影子手执苍蝇拍的努力下,大概一共打死了二十余只蚊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天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蚊子……)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一章 开弓箭 第一章 开弓箭 正是暮春三月,晋陵太守府后院所栽植的花卉都在春风中慵懒的开着。 这是一片极大的演武场,每日清晨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从这里传出的操练声。谢府的下人以及府中的幕僚小吏也都知晓,在其中习武的,不单单是谢府的护院卫队,还有两位身份极高的人。 “府君也是,不论是江东士族,还是北方士族,从未听说过哪家子弟日夜习武的读书学玄才是士族正道,那些刀枪棍棒的玩意,就连咱们这样诗书传家的庶族都不屑一顾,谁知府君却纵容子弟沉迷于此道。”晋陵太守府前院的办公之处,一个刚来点卯的八品浊吏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呼喝声,不由得摇着头叹息道。 他身旁另一名小吏闻言皱眉,低声道:“祖言兄慎言啊祖言兄你刚来府君府上当值,不知道这里的状况。这府上的玄儿小郎君和韫儿娘子之所以日夜习武,却也是有缘由的……” 不论骨子里如何,那“祖言兄”表面上却是个道学先生,听到这里,他眉毛一挑,毫不礼貌的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什么?女孩子家也要习武?”他怒笑着呵斥道:“真是荒唐真是荒唐难道王谢门庭出来的都是如此人物么?不外乎要称之为北怆了”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的官吏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或皱眉或瞪眼的瞧着他。那名原来向他出言解释的小吏,也是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索性不再多言,向他抱了抱拳后,兀自处理手中的公文去了。 只有士族子弟经过品级评定后,才能担当太守、参军之类的清贵之职,而庶族出身的读书人即使学问再优,也只能做一个刀笔小吏,整日埋首案牍,是谓之浊吏也。 如今厅堂上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庶族出身的读书人,身份不一而足,但也是南人北人皆有。原本都是同僚,没有人会顾及这种东西,谁知今日这个新来的“祖言兄”却一口将此事点破,而且话锋直指的,就是王谢二族。 他们在太守府上工作的久了,早就知道此任太守的性子,虽然好饮酒,平日有些懒散,而且脾气稍大了些,但为人却是极慷慨的。不说别处,就是他们这些下属,或多或少都受过太守的接济。如今听得这位“祖言兄”如此出言贬低,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但都是同僚,也就没有胡乱辩驳破坏关系的道理。再者,那“祖言兄”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有几分恶心。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凉到了一边,假装无视。 那“祖言兄”见自己的话无人应答,还以为是众人心中皆如此所想,只是碍于太守的身份故而不敢多言罢了。一念至此,这位“祖言兄”更为自己的“高风亮节”“不媚权贵”而沾沾自喜,话语不停,反而越说越不堪起来。 “够了”终于有一名为宋清玉的小吏听不下去了,将手中羊毫一掷,长身而起道:“祖言兄既然有如此辩才,为何不当着太守大人的面一一数落清楚?何必在背后说人是非?” 这话中的嘲讽之意呼之欲出,那“祖言兄”听的哑口无言。 宋清玉冷笑一声,道:“众人皆知,太守大人之所以放任子弟习武,也是因为前些年的事情。四年前韫儿小娘子遭恶人所掳,辗转近半月才得以逃脱升天。”宋清玉冷峭的面容在提到“韫儿小娘子”几个字后,不由得变得柔和了些,他接着道:“韫儿小娘子曾经说过,若连自保都不能,又谈何北克蛮族,复我汉人江山这才习武以强身,砺身以明志一个小女子都能如此,祖言兄堂堂男儿,只会无用的清谈,只知在这里‘慷慨激昂’的胡说乱说,真真有男子气概啊” 那“祖言兄”哪里知晓其中典故,一时间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语无伦次的道:“那小郎君,毕竟是士族,不知诗礼……” 宋清玉见他磕磕巴巴的,竟是要贬低玄儿小郎君不知诗礼,更是摆袖一笑,道:“祖言兄可听过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便是谢玄小郎君五岁时所做的若是谢玄小郎君不知诗礼,那我宋清玉真是连大字都不识了” 这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早已流传开来,众人皆知是谢家一个名叫谢玄的小郎君五岁之作,而这位“祖言兄”却根本就不知道,太守府上的小郎君便是姓谢名玄。 被辩的哑口无言,“祖言兄”涨红着脸,吱吱呜呜的说着没有含义的单音节。宋清玉微微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书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言自己有事,向厅堂中的众人抱拳告辞了。 宋清玉并没有出府,他从侧门拐到了后院,听到不远处习武传来的呼喝之声,不由得微微一笑,加快了些许脚步。他的面容正应和了他的名字,本是带着玉的清冷的,但此时微笑起来,却像极了那君子如玉的古言,显出几分温润来。 拐过南墙,宋清玉就看到了一个这些年来他经常见到的场面。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紧身的素白色衣襟短打,将她那尚未发育的小身子包裹的起来。她的身子十分轻灵的游走在四名男子间,仿若蝴蝶穿花一般。只是这只蝴蝶却是有毒的,她多是穿梭在四名男子之间,很少出招,但只要一出招,必定会使得其中一人就此失去战力。她的面容很冷静,甚至有些清冷,十分干脆利落的侧身、出脚、斜拳,不过片刻之后,那围攻他的四名男子已经全部狼狈的坐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这几年来,宋清玉看着她从一对一还要落下乘,到如今一对四都可以简单的解决,一面赞叹一面微笑起来。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韫儿小娘子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怎么瞧起来却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一边高?难道是整日习武的缘故? 还没等宋清玉思考清楚这个问题,场上的谢道韫已经看到了他,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别看宋清玉已经在太守府上工作了四年,他如今却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罢了。他见谢道韫向自己既打招呼,却是面色微红的颔首,微笑着走了过去。 “清玉哥先等一会儿,我还没射箭那玄儿一会儿还要对练”谢道韫向耳后捋了捋因为出汗而微湿的头发,笑着对宋清玉道。 宋清玉自然是微笑着应下,只说自己不急。 确实没什么可急的,操练场上十分热闹,不论是这边的对打还是那边的引弓射箭,都要比外面街上的杂耍好看上许多。但宋清玉却没有去观察别人,他的目光只是跟着谢道韫罢了。 谢道韫从郗弓手中接过装着二十枝箭的箭筒,背到自己身后,又接过一张一石的弓,二话不说便开始连续的瞄准射击。 郗弓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谢道韫射箭,偶尔嘴中迸出一两个字来,也都是在指责谢道韫的姿势不够准确。 一石弓有多沉?距谢道韫估计,真正要将一石弓张满,最起码也要近百斤的力量。她从四年前开始向郗弓学习射箭,从最开始只能开弓射出两三箭,到现在可以不停顿的连射二十箭,中间经历了多少辛劳自是不必多说的。 十步外的宋清玉看着谢道韫那娇小的身子,却十分固执的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去,开始隐隐觉得有些心疼。这时,他却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目光,下意识的望去,只见郗弓冷冰冰的看了自己一眼。与那毫无感情的眸子一对视,宋清玉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得在想,向这么一个冰冷的人学射箭,韫儿小娘子平时是如何向他请教的? 二十箭射完,谢道韫松开了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感受到自己的右臂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靶子摇了摇头。 一箭脱靶,余下的十九之箭里,有一半以上的数目都在靶心附近,甚至还有三支箭正中靶心,这样的结果足以令同她一起操练的护卫们汗颜,可是谢道韫却不怎么满意。 她默默的揉了揉犹自颤抖不停的右臂,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郗弓却微微蹙了蹙没,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不错了。” 能让郗弓说一句不错,那说明谢道韫真的不错。 谢道韫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着郗弓躬身一礼。 “阿姐阿姐我要开打了啊”那边,一个身着黑色护卫服的小小少年向着谢道韫挥手。小少年郎身上的护卫服实在是太过大了些,看着倒像是偷来的。但或许是小少年生的实在是太过俊俏,这么不合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还能有一种俊朗的味道。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心想着,自己这个弟弟,以后怕是不知要伤多少女儿家的心了 向着谢玄点了点头,谢道韫也走上前去,开始观察起谢玄和护卫的打斗来。 —— (原来女频现在也有分类强推榜了?影子竟然刚发现,汗也……)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章 陌上桑 第二章 陌上桑 感谢vole的粉红票(__) —— 与谢道韫的一对四不同,谢玄也只是在和一个护卫对打罢了。即使是这样,在场上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向着一个既俊俏又瘦小的男孩出拳,看起来也像是单方面的欺负。可是真正熟悉这一幕的却绝对不会如此认为,因为大家都知道,谢玄小郎君和他那极为变态的姐姐差不多,都是决不可小视的。若是犯了轻敌的错误,那最后只会换来好几天的腰酸背痛。 最开始提出对打这个项目的时候,一同训练的护卫们自然是面面相觑,都觉着这两位小主子可真真不是省油的灯,非要找大家的不痛快。 一面是主子,一面是负责护卫的下人,这要怎么打?如何打?要怎样才能让两位小主子又打的尽兴,又不会真正伤到二人?这个问题可难倒了场上的护卫们。有那心思活络的,便屁颠屁颠的拿着这个问题去向郗路请教,但得到的答案却是:“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下子护卫们可就挠头了,那道您就不怕我们真的把两位小主子打伤? 抱着这样的困惑,第一次对打开始了。不过三拳两脚,谢道韫就把那个不敢用力的护卫,摔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谢道韫耸了耸肩,扭头就走,一句话不多说。 第二天,上场的护卫用上了三分力气,依旧被谢道韫一拳直接打在鼻梁上,血流如注。 第三天,那该上场的护卫和众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后,决定用上五分力气,结果还是被谢道韫一脚踢中胯下……在谢道韫不好意思的笑容中,这位倒在地上哼哼的护卫,被震惊中的护卫们七手八脚抬回了屋子,据说整整服了半个月的药,才让这位可怜的护卫“再震雄风”…… 第四天,上场的护卫已经学乖了。一面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面是从谢府护卫中被除名,仔仔细细衡量了一下二者之后,大家一致觉得,还是前者更加吓人一些。于是乎,十分的力气被用上了。 最终的结果是,谢道韫捂着自己肚子蹲了下去,半晌之后,才面色苍白的冲着那个胆战心惊的护卫笑了笑,说了声没事儿,而且还赏了那护卫一贯钱。 至此之后,护卫们终于放松了心情,而谢道韫也终于开始了这一世的修身生活。 谢玄是在受了谢道韫两年的摧残后,才开始和护卫们对打的。毕竟是谢道韫亲自调教出来的,出手的精准和其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谢玄的手段没有谢道韫那么狠辣罢了。 或许是性格决定招数,谢玄一直走的是有些温柔的路子。谢道韫在观察了半个月后,决定还是好生的教谢玄太极,玩玩那以弱胜强的招数似乎才比较适合他。 四年的特训下来,谢玄也早已不再是往日那个小病秧子,如今在场上也能打得有模有样。 谢道韫在一旁沉默的观察着,直等到谢玄将那人撂倒在地,笑嘻嘻的冲着她走来之后,才开口数落着谢玄手段的差错和不适,当然了,最后也不忘柔柔谢玄的小脑袋,微笑着说上一声“不错”。 “清玉哥,我和玄儿回去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一下。”谢道韫回头道。 宋清玉淡笑着微微躬身,权作答应。 不过半刻钟之后,一架牛车就缓缓驶离了晋陵太守府,自向着城外驶去。 牛车的装饰十分华丽,行人远远看去就知是非常人家,再听从中偶尔传来的笑语晏晏,就猜想着,这应当是谁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出城踏青去了。 陌上有花,却是轻红浅白的素雅,小溪清泠,偶有老翁悠然垂钓。这随意的掀开车帘望去,便是满目皆可入画的田园风光。 在晋陵势力最大的士族应是顾氏,也就是出了画圣顾恺之的顾家。谢道韫跟随父亲来到晋陵四年,自然见过顾恺之的,只不过,现在的顾恺之还是一个穿着开裆裤满地跑的小屁孩。虽说谢道韫曾经好奇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拿着尖细的画笔在佐伯纸上胡乱勾勒,但无奈谢道韫只会欣赏东方式的写实山水,却欣赏不了小顾恺之笔下梵高似的抽象画派。 南方四大士族顾陆朱张,这顾姓是排在第一位的,晋陵四周的土地,十中有九也都在顾家的囊中,那余下的一分中,倒有九成在晋陵太守的手中。这晋陵太守自然就是谢道韫的老爹,谢奕谢无奕了。 而今谢道韫几人所驻足的土地,却并非顾谢二家所有,而是一些没有依附士族大家的百姓的土地。 不要以为这样的百姓要比士族的佃户更自由、更富有,实际上,他们的生活要比那些佃户不知辛苦多少倍。因为没有士族可以依附,他们就成了市井小吏们盘剥的对象。士族自然是小吏们得罪不起的,他们想要动手也自然要挑软柿子捏。 晋人喜好给事物划分品级,就连这土地的好坏也是如此。国家有规定,土地划分成九品,每一个不同的品级收税也不同。好地多收税,薄田少收税。 想出这个收税方式的人或许是好意为之,但这政令传达下去之后,就立即被下面的官员找到了空子。因为土地的品级是由当地官员说的算的,而收税也是当地官员的责任。也就是说,若是某一家农户不给当地官员好处,那他们就大可以将中下品的地应说成是上上品,到得秋收之时,这家农户怕是会被税务拖垮。 在这样的境况下,大部分的农户都选择依附士族,甚至有很多农户不需要士族大家来并购自己的土地,就自动自觉的将土地低价卖给士族,只希望得到一个佃户的身份。不是他们想要低人一等,实在是他们需要生活。 但士族所定下的佃户数量是有限的,虽然一直有一些不能摆上台面、但却人人都深谙于心的隐户存在,但仍有一些农户落单,被迫遭受当地官吏的盘剥。 比方说,谢道韫几人如今面对的这户人家。 走下牛车后,目之所及便是一片贫瘠到有些荒凉的土地。谢道韫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为何在这片与荒地无异的土地上,为何还有人在耕种。 在此耕种只有一人,他费力的挥舞着手中的犁,趁着春播的时节还没过去,而分外的努力着。 谢道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仿佛是个久耕作于田间的中年人,没有被衣服遮盖住的皮肤泛着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不知是耕作久了还是天生的缘故,他的脊背有些佝偻,这使他看起来更加瘦弱了。 宋清玉从牛车上跳下来,上前两步,冲着那人高声道:“罗兄,谢家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来看你了” 那位“罗兄”闻言,身形明显一僵,他背对着谢道韫几人飞快的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又上上下下的一顿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后,这才将犁随手一扔,笑着转过身来。 “在下罗福,见过谢家小娘子、小郎君” 谢道韫看着那两排明晃晃的白牙,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到谢道韫的容颜,罗福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连同他那两排白牙都更加拥抱空气了几分。 若是放在魏晋南北朝,罗福真的不是什么好看的男子,因为他的肌肤不够塞霜胜雪的白,他的面容不够雌雄莫辩的美,他的身体不够不胜罗衣的病。但是在谢道韫眼中,他可就不大一样了。 罗福的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虽然人很瘦,但却可以看出那十分阳光的健康感。看他的样子,不过只有十六七岁,但背脊却微微佝偻着,却十分难得的佝偻的并不难看,反而有种颓颓的美感。尤其是那口白牙,以及脸上那带着讨好感的笑容,跟这个时代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还没等谢道韫开口,小谢玄已经凑到了宋清玉身边,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清玉哥,你确定你没弄错?这位就是你口中的数术高手?” 宋清玉早就猜到会有此种反应,他苦笑道:“小郎君放心,清玉同这位罗福罗兄一同长大,他有多少斤两清玉最为清楚不过。十里八乡的掌柜店家,到的年终盘算的时节都会拿着账簿来找他。小娘子想要找精通术数之人,找他定是没有错的。” 罗福闻言也咧着一嘴白牙走了上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谢道韫,讨好的笑道:“是啊是啊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罗福的大名?啊这位美丽的小娘子,请准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罗名福,晋陵人,虚度光阴十六载,平生最精通数术之道上算得天文历法,下算得税收账目家中除一年迈老母外再无他人,至今未婚……” “你确定,你不是穿越过来的?”谢道韫打断了罗福广告一般的征婚启事,忍不住出言问道。 “呃……” 看着罗福那痴呆般莫名其妙的模样,谢道韫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旋即又问道:“你确定你叫罗福,而不是叫罗敷?” —— (听说猫腻大大跳票了……影子我仰天长叹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章 卖身钱 第三章 卖身钱 感谢风樱翠铃的打赏哦附加一句:假期愉快~~ —— 罗福是个很有乡土气息的名字,但跟他所住的房子一比,似乎还是后者更有乡土气息一些。 谢玄极不自在的跪坐在难受的草席上,看着面前那盛装着井水的、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刷过的、破了两个口子、且自左到右还有一道惊心动魄的裂痕的泥碗抽动了一下嘴角。 他斜眼去瞧,却见谢道韫面色平淡的拿起一只、与上诉形容词差不多的碗,很是从容的喝了一口水后,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宋清玉也是满脸的尴尬,很有将自己这位竹马竹马的小兄弟拖出去,苦口婆心的教育一番的欲望。 天知道那碗被谢道韫拿起放下后,为什么还没有破,而是十分艰难却坚定的活着…… 罗福又咧着嘴端回两碗井水来,其中一碗顺手塞到宋清玉的手中,溅出来的一半井水差点弄湿宋清玉的衣裳。罗福却丝毫没有察觉,而是很痛快的干掉了自己碗中的井水,极为满意的半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嘿嘿乡野之地,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井水却是解渴的好东西,小娘子、小郎君多喝几碗”说罢,罗福将手中的碗“啪嗒”往破旧的案席上一放。而那碗也终究受不住这日夜的摧残,应声而碎成了三瓣。 “哎呦”罗福十分心疼的捻起那三瓣泥碗,一面收拾一面在口中碎碎念叨:“哎呦,怎么又坏了那?看来晚上还得用浆糊粘一下……” 面色平淡的谢道韫,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而使其抽动了一下。谢玄则是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十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里面的水。 宋清玉脸上的尴尬之意更重,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终究变寒,狠狠的瞪了罗福几下。可罗福却根本就没有看到,反而是趴在地上,十分仔细的寻找着碎片。宋清玉一口闷气无处抒发,一气之下,索性将手中碗里的井水一口灌进喉中。 “啊在这里”罗福终于收罗齐了泥碗的碎片,咧着一口白牙爬了上来,十分不检点的将自己的上半身压在了四人围坐着的案席上。 大概是受到了同僚的传染,这个案席也再也经受不住罗福的折磨,哐当一声之后,也光荣的为国牺牲了。 谢道韫面无表情的看着从碎木堆里爬出来的罗福,淡淡的道:“你确定你叫罗福,不叫司马相如?” …… 罗福的确不是司马相如,因为相比司马相如的家徒四壁来说,罗福的家中还多出了三个仍在苟延残喘的泥碗。以及一张破破烂烂散发着霉味儿的草席。还有……一个老母亲。 在听到案席那声死亡前最后的绝唱后,一直呆在里屋的罗福的老母亲终于满脸怒容的冲了出来,也不顾谢道韫几人在场,拿起手中的拐杖对着罗福就是一顿抽。 谢道韫淡漠的看着罗福上蹿下跳了半晌,看着他左脚绊右脚的倒地,又看着他被那五十余岁的妇人揪住耳朵、拿着拐杖一顿痛打,最后看着他笑嘻嘻的将老母亲扶回里屋。 看着罗福呲牙裂嘴的揉着肩膀跪坐到自己对面,谢道韫淡淡的问道:“既然能跑,干嘛特意被抓住?” 罗福一笑,露出那口足以去做牙齿广告的白牙,道:“母亲年迈,追两圈就气喘,所以不能让她追三圈啊” 很怪异的答案,却也是很温暖的答案。 “你才十六,你母亲亲……” “不是亲生的,我是娘亲捡来的。”罗福摊手笑着。 “你母亲身子不好?” “嗯,每月的药钱总要花上近一贯。” 谢道韫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十分直接给了宋清玉一个眼色。宋清玉会意,从怀中摸出两贯钱,放到了罗福面前。 罗福同标准的财迷们一样,双眼放光,大张的嘴里慢慢流出口水来。 “这是要买我什么呢?”罗福啪嗒啪嗒嘴,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哈喇子,忽然眉毛一挑,神秘兮兮的问道:“不会是要我卖身吧?” 谢玄和宋清玉绝倒。谢道韫努力的保持着淡定。 “罗兄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宋清玉忍无可忍,冷冰冰的道:“就你那模样,做娈童都没人要” 罗福张开双臂,低头很是认真的打量了自己一下,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望向宋清玉道:“宋兄,我知道,你去当娈童一定会有人要的” 宋清玉再次绝倒。 “一月两贯钱,做好了还可以再涨。”谢道韫出言打破这种不纯洁的对话。 “哇我的身子竟然值那么多钱”罗福继续将对话引向不纯洁的方向。 谢道韫觉得自己恨得牙根儿痒痒,再也懒得跟他废话,长身而起,转身便要离开。 “罗福出来你若是再不还钱,兄弟们只好要你这条小命儿了”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声音中带着阴狠的味道。声音是由远及近的,还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夹杂于其间。 还没来得及走出房子的谢道韫微微蹙眉,歪着头好奇的看向了罗福。 罗福很是难看的咧嘴笑了笑,毫无悬念的蹿了起来,一面往里屋跑,一面冲着宋清玉喊了一声“快跑”。 屋外前来讨债的人听到这声喊后,便肆无忌惮的冲了进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声又一声恶狠狠的骂着娘。但为首的灰衣男子第一个看清屋内的情状时,却下意识的止了脚步,将那声骂娘咽了回去。 “嘿没想到罗福这小子还挺有艳福……”那灰衣男子随手将手中的长木棍扔给手下,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的冲着谢道韫的方向迈出一步,那双惹人厌烦的小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谢道韫的身子。 一旁的宋清玉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谢道韫挡在身后,却没有注意到他自己不?br /> 晋显风流第1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此时此刻,宋清玉已经不知在心中骂了罗福多少句,在这个关头上竟然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这么不负责任的将自己三人留在了这里。 可就在宋清玉感叹世风日下的时候,背着老娘的罗福又跑了回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后,苦笑一声,开始扶着门框喘粗气。 “怎么不跑了?”谢道韫觉得有趣,明知故问道。 罗福喘息着苦笑道:“前有狼,后有虎啊” “罗福,”前来讨债的灰衣男子指着谢道韫道:“只要你把这个小妞给我做妾,我就免了你的债”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些小弟也开始很适时宜的y笑起来。 屋内的光线实在是昏暗了些,所以那些讨债者只能模糊的看到谢道韫的容颜,却看不到她身上绫罗绸缎的衣饰。 谢道韫仿佛没有听到那灰衣男子的话语一般,问向罗福道:“你欠他们多少钱?” “一贯……” 谢道韫冷笑一声,道:“我竟然才值一贯?”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这句话一般,当那个“贯”字结束后,从罗福的身后就蹿出几道人影来,二话不说的动手,将前来讨债的几人掀翻在地。 办完事后,后来出现这几人的头领向着谢道韫躬身一揖,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将那些还浑浑噩噩的讨债者压了出去。 宋清玉有些尴尬的反应过来,急忙收了那张着双臂护着身后谢道韫的姿势,侧身低首,恢复成那派有些清冷的模样,只是面色有些微红。 从头到尾看清了这一幕的罗福干咽了一口吐沫,回神过后急忙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将他背后的老娘轻轻放下。众人这才发现,罗福的娘亲竟然正在睡梦中…… 罗福的一口白牙凑到谢道韫身边笑道:“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还以为后院的那些人也是来讨债的,还在寻思张老三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手下了。” 谢道韫淡淡的看着他,直将后者看着自惭形秽后,才指了指身前不远处那宋清玉之前拿出的两贯钱,问道:“钱是给你的,干嘛不拿着还债?” 罗福微微一怔,旋即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次的笑容却敛去了之前的讨好和卑贱,只余下贫贱不能移的风骨。 谢道韫略微沉默,低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两贯钱拾起,一面递给罗福,一面开口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要由着自己的娘亲住如此简陋的房子,每日衣食不能温饱,还要受着追债的胆战心惊么?” 罗福沉默,半晌后才又一次讨好的笑了起来,双手将那两贯钱接过,一口白牙在略微昏暗的室内显得特别明亮。 “谢府的住处虽然陈旧些,但总要比这里好的,你若是不嫌弃,今日带着你母亲亲过去便是。”谢道韫回身牵了谢玄的小手,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之前说的差事还留给你,一个月两贯钱足够你们母子两个花销的。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宋清玉出门之前,也淡笑着拍了拍罗福的肩膀,道:“府上都是不错的人,伯母跟着过去,也能享两年清福。” 罗福微微笑了笑,点头。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章 锦书来 第四章 锦书来 “这是半年庄园的收入账册,家中人丁的名单以及月例支出,这是人情往来的走动账本,哦,还有这些是家中的日常开销,主子对下人的打赏、膳食的开销、裁衣服的钱、一些细碎玩意儿什么的都在这里了。”郗路指着向小山一样的账册,面无表情的对着这个皮肤微黑的少年道:“小娘子的意思是,让你先将这半年的收入支出理顺清楚,做个账目报什么表的出来给她过目。若是做的合了小娘子的意思,你就可以一直在谢家做下去了。” 那少年自然是罗福,他如今已经换了一身宋清玉的衣服,虽然不怎么合身,但穿到他身上却也显出几分洒脱不羁来。他笑嘻嘻的应下了郗路的话,又恭恭敬敬的将郗路送到了门口。 “吓死我了,”见郗路走的远了,罗福才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还以为是给他当娈童,就他这身板,还不压死我?” 郗路却是个耳目清明的,虽然离得远了,却也将罗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闻言不由得猛地一怔,嘴角抽动着双拳紧握,心想着自家小娘子是在哪里找到这么个活宝? —— 从罗福家折回后便到了午时,陪着父母用了饭,又从父亲的手上夺下一个盛满酒的酒葫芦后,谢道韫才领着谢玄一起来到书房。 二人如今每天早上第一件事,便是修习书法。谢玄临的是父亲谢奕手书的《毛诗》,谢道韫临的卫夫人的《名姬帖》。这《名姬帖》还是谢奕从王逸少那里求得的真迹,字体娟秀灵动,最适合女子临习。王羲之早年便是师从卫夫人习字,而后成为一代书圣,自然是离不开卫夫人的教导。 今日临习《名姬帖》的时候,谢道韫却是微微出神。整整十一年,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融入了现在的生活,每日读书习字,闲时吹笛作画,或煮一盏清茶助兴清谈,或手谈一局棋局消磨时光,实在是清雅的紧了。 这下围棋原是郗超教的,但郗超也是只会皮毛,二人便胡乱下着,而谢玄便在一旁更加胡乱的枝着昏招,想起那时,却也逍遥。 说起郗超……他在三年前便参加了品级评定,被评为三品。十三岁的三品士人,却是足以引人注目了。而谢道韫原本说过的那句“圣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也终于在郗超定品之后流传开来。 郗超最开始从旁人口中听得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在谢奕的府上,闻言不由惊愕异常,向谢道韫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谢道韫只是淡笑着视若无睹,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候的心情是如何的紧张,有种秘密快要被拆穿的紧张感。 郗超看了谢道韫半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和答复,也不知到底看没看出什么一二来。但想来郗超也察觉出谢道韫不愿多谈,至始至终也没有出言相询。 自郗超被评为三品后不久,他便随了他父亲的意,去了琅琊王府上当椽吏,那可是个极清贵的职务,谢道韫听父亲话中那意思,郗超大概只要没事儿作作诗,弹弹曲,调戏调戏府中婢女也就是了…… 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谢道韫都会想:“郗超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应该不会调戏婢女吧?”但之后又会赌气般的想:“他调不调戏婢女,跟我又什么干系?” 郗超到底有没有调戏王府中的婢女,这个日后再论,反正这三年来,郗超是来看过谢道韫两次的,当然了,每次都打着探视姑母的名头。不止如此,郗超每月都会寄给谢道韫一封书信,信中或只有几句话,有时甚至不过几个字,都是写着一些郗超平日中看到的奇闻妙事,每每引得谢道韫一阵轻笑。 慢慢的,谢道韫只觉得郗超的字倒是越写越好,而这每月每月的等待却有种云中谁寄锦书来的感觉。 说起写信这档子事儿,倒是不能不提王徽之了。自王徽自四年前赠给谢道韫那首《濛濛初雪时》获得后者的回信后,王徽之便愈加的一发不可收拾,寄信的频率比郗超都勤,平均半月一封。 要知道,此时寄信可不像后世那么方便,多是由人转代的。而王徽之为了寄信,明显的以权谋私起来,有事儿没事儿的撺掇着小吏从建康到晋陵跑一趟,逸少公看在眼里,竟然也只是随他去了。还好晋陵里建康不远,否则这得多少公款消费啊…… 至于王徽之信的内容,一提起来谢道韫就要头疼。每封信中必赋诗一首,当然了,不是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就是在感叹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不过是三四年的功夫,王徽之信中的诗句,就几乎把曹植《落shen赋》的句子全部摘抄了一遍。 对于这些信,最开始,谢道韫还要礼尚往来的回上两封,但发现王徽之的愈演愈烈后,便索性一字不再回,都成了单方面的信息传输。可王徽之却是热情不减,继续每月两封书信,雷打不动。 去年王徽之也定了品级,却是二品,比郗超还要高。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就难说了,毕竟现在的朝堂是由北方士族把持着,而王谢二族又是北方士族的领军人物。当然了,王徽之毕竟也是家学渊源,说起经义文章来,倒不一定就比郗超差。 王徽之定为二品后,却没有出仕为官,而是继续在家中闲逛着,带着他的弟弟王献之到处蹦跶。 对于王献之,谢道韫却是十分好奇的。一是因为王献之和其父王羲之并称二王,其书法造就值得一览外,二便是因为王献之那可怜的婚姻。 按史书上说,王献之长大后本与郗道茂结婚,且琴瑟相和,但之后由于王献之本人太过出众,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看中。司马道福强逼着王献之休了郗道茂,与其成婚。 对于这个强硬的小三儿司马道福,谢道韫还是很想见上一见的…… “阿姐,想什么呢?”谢玄见谢道韫一直在出神,不由得将小脑袋凑了过来。 谢道韫回过神来,见自己提笔太久,以至于面前的纸上都被笔尖滴上了墨迹,不由得自嘲一笑。 “画什么呢?”谢道韫没有回答谢玄的问题,反问道。 谢玄指了指窗外的一株正芳菲的桃树,道:“画桃花啊爹爹布置的嘛” 谢道韫和谢玄学画之事,一直没有拜别的师父,而是由谢奕亲自教导。别看谢奕整日喜好饮酒,但才情却不是胡吹的。不论是书法绘画,还是经义辩玄,都是上品,给谢道韫姐弟两个做老师只高不低。只是这个师父是在是有些不负责任,经常是说好了下午教课,却因为大醉而忘记了。 学了近三年的画,谢道韫发现自己和弟弟在这上面都没有什么惊人的天赋,只是资质平平而已。但每日两个时辰的练习下来,如今所做的画作倒也能够拿给人看,而不至于贻笑大方了。谢道韫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顾恺之那个小屁孩长大,很想看看在后世见不到的画圣的真迹。 正出神的往窗外望,却见到了在外面驻足等候的李兴。谢道韫知道李兴是有事要禀报,却顾及着自己在作画而不敢打扰,这才在外面候着。谢道韫向着李兴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 李兴便是思儿奶娘林裹儿的丈夫。因为林裹儿的缘故,李兴也除了佃户的身份,转而到内院来当值。李兴原本的职务是护卫,但经过郗路的训练后,谢道韫觉得他身手和头脑都不错,便让他做了贴身护卫的头领。之前在罗福家中,收拾掉那几个讨债人的就是李兴。 李兴领命而进,向着谢道韫和谢玄行了礼,这才道:“小娘子,按您的吩咐,那几个人全被扔进府中的大牢里了。属下来请示,要按什么罪名定罪?” 听着这样的问话,谢道韫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我就是王法”的嚣张感,她摆了摆手,道:“用不着乱按什么罪名,那几个人纵横乡里,又怎么可能不触犯律法?找人查清楚,该入什么罪就入什么罪便是了。那个罗福呢?安排下了?” “是路爷已经将他安排在了后院,按小娘子您的吩咐,未敢怠慢。” 谢道韫点了点头,对李兴道:“没什么事了,李叔你也忙了一天,下去歇歇吧” 李兴道了一声不敢后,便唯唯而退。 “阿姐,那个罗福真的能帮着咱们管家么?”谢玄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饶有兴致的问道。 “按清玉哥说法,城里的几家大买卖的掌柜都要找他算账的,想来他在数术一道上却有能力。”谢道韫道:“不管怎么说,一定是会比咱们强的。若是不找人好好的理顺账目,这些进进出出要由谁来做?娘亲不懂,路叔心又不够细,那一条有一条的繁复账目,我看起来都头疼。若是让旁人来做,又难免会有纰漏。这罗福……不管怎么说,看起来人品倒是好的。” 听到这里,谢玄的小眉毛一挑,调侃道:“见到有讨债的上门,转身就跑,连阿姐你都不顾,这叫人品好?” 谢道韫无所谓得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她娘,她管我做什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五章 这时春 第五章 这时春 整顿财务的事情,是谢道韫几年前就想要做的。但碍于年纪太小,对郗氏说过几次,后者却全当是小孩子家胡闹,也没有当做一回事。直到今年,郗氏觉得谢道韫渐大了,是时候知道些持家的东西,这才放出一部分账目,让谢道韫学着理家。 毕竟是士族家的女郎,将来不论是嫁到谁家中,都一定是主母,这持家的本事是不得不学的。若是将钱财管的严了,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但若是管的松了,又难免让手中的权利分散到那些小妾之类的手中,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极多的。 郗氏算是幸运的,谢奕虽然好酒,但却不好色。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女子的娘家也没有阻止女婿纳妾的道理,毕竟开枝散叶是正途,更何况这魏晋之时,士族中的一些人对于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其中最为出名的恐怕就是魏时的何晏。 说起来,郗氏并不是多么精明持家的女人。她只是十分平静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前几年的生活围着谢道韫姐弟二人转,这些年却是围着思儿转。 思儿已经四岁了,早已到了满地跑的年纪。不知是什么缘故,思儿开口说话要比平常孩童晚些,一直到两岁才学会开口叫娘亲。思儿平素只跟郗氏和她奶娘亲,一旦看到生人,就要将自己藏到郗氏身后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偷瞧。就连见到谢奕也是如此,虽然口中唤着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跟谢奕亲近。 “要我说,就是父亲您一身酒气冲天的缘故”晚饭的饭桌上,谢道韫毫不留情的指责道。 坐在主座上的谢奕不免有些尴尬,看了看另一个小食案旁正被奶娘抱着喂饭的思儿,摸了摸胡子。 “爹爹说下午要去点评阿姐和玄儿的画作的,结果我们在书房等了一下午,爹爹您也没去”谢玄小嘴一撅,带了几分撒娇意味的嗔着。 郗氏在一旁但笑不语,只瞧着谢奕这个一家之主被两个孩子数落。 “呵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还说起你们父亲大人的不是了?”谢奕明显觉得自己落了面子,一吹胡子一瞪眼的道:“今天你们顾叔父拿着新得来的玉棋坪来寻我手谈,我怎么也不能推辞啊” 谢奕口中的顾叔父姓顾名澹,字子义,乃是顾恺之的父亲。而晋人口中所谓的手谈便是下围棋了。 谢玄不以为意的吐着小舌头,表示着自己不接受这个借口。 “虎头哥?”旁边的思儿听到“顾恺之”三个字后,眨着大眼睛就看了过来。 顾恺之的小名叫虎头,他的娘亲张氏与郗氏关系不错,所以便经常抱着顾虎头来窜门。虎头和思儿的生辰不过只差了三个月,从小玩到大,倒也真算是竹马绕青梅。 除了郗氏和奶娘之外,思儿最亲近的便是顾虎头。照谢道韫看来,思儿之所以与顾恺之亲近,完全是因为顾虎头比较笨,思儿对他起了怜悯之心所致。 思儿如今已经起了大名,唤作谢思秋。谢奕给起她的名字的时候,名字是入了族谱的,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思儿就真的成了谢家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个身份不尴不尬的养女。虽然起了大名,但大家早已习惯了,所以还是思儿思儿的唤着。 谢道韫很庆幸,谢奕没有给思儿起名叫谢思春…… 没有得到对于“虎头哥”的回应,思儿吧嗒吧嗒小嘴,继续将小脑袋缩回奶娘怀中吃饭去了。 被一双儿女数落的谢奕清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对郗氏道:“子义说,明日要携妻儿去城外游春,问我去不去,我当时便应下了,你晚上让人准备一下。” 此时的笠泽正是风景秀美的时候,郗氏笑着应了。 “好哦又可以出去玩啦”谢玄笑着摆手。 “就知道胡玩儿”谢奕瞪了谢玄一眼,叱道:“你如今都九岁了,再过些年,也该参加中正品评了若是不通经义,得一个五品六品的回来,小心我让你去跪宗祠” 谢玄被谢奕数落的悻悻然,吐了吐小舌头,低头扒拉起面前的饭菜来。 小思儿在一旁瞧见哥哥的模样,低声咯咯的笑。谢玄偷偷的瞪了她一眼,吓的思儿小身子一缩。 “就知道欺负妹妹”谢道韫将一些看在眼中,弹了谢玄一个脑瓜镚儿。谢玄一肚子的苦闷无处宣泄,捂着脑袋悻悻然的鼓着腮帮子。 谢道韫不由得暗自思付,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把玄儿宠溺的过了些,万一好好的一代名将,在自己的培养下变成了废柴,那自己怎么对得起后世千千万万的历史学家啊 用罢晚饭,谢奕总算是履行了下午的承诺,为一双儿女点评起画作来。二人皆画的桃花,谢玄画的是一树之景,用湿墨点出一片氤氲之感,谢奕看过后,批了个“形态柔美,神气不足”的评语。而谢道韫却是只取了一株桃枝来画,仅细细勾勒三朵或全放或半开的桃花。 谢奕品评谢道韫画作的时候,不由得微笑着捋着胡子,道:“韫儿知道以小见大,这是极好的,只是这作画的本事……”说到这里,谢奕提笔,在画作的右上角批了“取景极佳,笔法略糙”八字。 谢道韫假意嗔着道:“爹爹这评语分明是在说我不适合学画,那我还是不学了,以免贻笑大方。” “意在笔先”谢奕闻言笑道:“韫儿胸中是有大沟壑的,只不过是被笔法生疏而困住了。相比之下,这笔法却是要比意境好练的多的,只要韫儿肯下功夫,就算不能名扬天下,名扬晋陵也是不错的” 谢道韫不由得在心中腹诽道:“将来名扬晋陵、名扬天下的是顾恺之,我又算得上是哪根葱?” “爹爹那玄儿哪?玄儿哪?”小谢玄也跑过来凑趣,将自己的画作塞到谢奕的鼻子底下。 “玄儿的画啊。”谢奕沉吟了一下,旋即哈哈笑着道:“努力努力,也许有青出于蓝的可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奕的意思,自然是说谢玄能够胜过自己了。小谢玄闻言笑了一下,却又立即想到自己姐姐可以名扬天下,不由得又撅起了小嘴。 “别听爹爹胡说”谢道韫见谢玄颓丧的模样,不由得出言道:“玄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那么懒,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根本就没有时间作画的。所以啊,要我说,玄儿想要超过父亲定不会难,也就是两三年的功夫罢了” 谢玄闻言眨了眨眼睛,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咳咳为父还在这里好不好”谢奕吹胡子瞪眼表示着自己的抗议,却被姐弟二人自动自觉的忽略掉了。 两辈三人斗了半天的嘴后,便在一片轻笑中各自回了卧房。说好了明日卯时用早饭,辰时启程去游春,今日都要早些安歇。 谢道韫回房后,青杏儿和菡萏便向往常一样迎了过来。 青杏儿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大丫鬟,早已脱去了孩童的稚气,一举一动中渐渐的散发出温柔的女人味儿来。性子却没有什么变化,微酸中带着甜,十分着人喜欢。 菡萏也已经十六岁,不论是面容还是身材都婀娜起来,面色总是微羞的红着,像极了池水中那将要绽放的莲花。 谢道韫不由得微微感慨,自己这个小主子还没有如何,她们两个丫鬟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只是不知她们会择到什么样的夫婿,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一定要帮上一帮。 青杏儿正在为谢道韫宽衣,见后者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微觉诧异,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小娘子看什么呢?奴婢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没,就是在想……”谢道韫想着措辞,却找不到什么委婉的说法,只好笑着道:“在想青杏儿姐姐你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原以为青杏儿会脸红或是会娇嗔上两句,谁知青杏儿闻言却是面色一白,咬着下唇道:“是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了么?小娘子要赶奴婢走?” “胡说什么呢?”谢道韫略微一怔,不曾想青杏儿会想到那地方去,假意怒道:“青杏儿姐姐你在我什么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什么时候把你们当做是下人看过?” 青杏儿这才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不由得面色微红。但又想到谢道韫的那个问题,便微蹙了眉头,一面继续给谢道韫换衣,一面摇头道:“奴婢只想一辈子在小娘子身边伺候,不想嫁人。” 谢道韫愣了愣,这才问道:“这又是胡说什么?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就算青杏儿姐姐你现在没有心上人,不代表日后没有啊” “弄梅姐不就一直都在主母身边伺候,没有离开么?”青杏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弄梅的不同,抿了抿嘴唇,微笑着摇了摇,转移话题道:“若说起这心上人来,奴婢心中没有,菡萏妹妹的心中可是有一个的” “姐姐你……怎么无故拿妹妹我来取笑?”在一旁铺床的菡萏骇了一跳,急忙羞红着脸直摆手,看那又羞又急的模样,青杏儿的话似乎竟是真的。 —— (看到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女孩儿,遇到给寝室安空调的校长,就嫁了吧~)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六章 不纯洁 第六章 不纯洁 陪嫁丫鬟这种习俗,也不知是从何时流传下来的弊病。但大户人家的娘子嫁人,娘家总要跟过去一些仆人,纵使在那边帮衬不上什么忙,单单是摆开个阵势为娘家作脸也是好的。毕竟女方家的势力大些,嫁到男方家中就会免于受欺负。 谢道韫可不觉得自己是会挨欺负的妻子,准确的说,她还没有考虑过自己成为某人的妻子。如今不过是十一岁罢了,虽然此时的人结婚早些,但也不需要这么早就开始担心吧。但是青杏儿和菡萏两个…… 从骨子里来说,谢道韫这世是极为互犊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宁肯得罪谢柳之也要将青杏儿救下。若不是她想要保护身旁的人,以她慵懒的性子与成为米虫的生活目标,她也没有再次努力习武的可能。 对于婚姻这个问题……谢道韫虽然不是什么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但她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太过主观的想法,只觉得它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就如同爱情一般。 至于青杏儿和菡萏……若是她们不想结婚,那就不结。若是她们看上哪个,自己能帮忙就帮忙。但这忙要帮到什么程度,比方说万一对方是有妇之夫之类的情形,那,还是遇到了再说…… 但实话实说,若青杏儿真的不结婚,等待她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陪嫁丫鬟的命运。若是陪嫁过去,还能想原来一样做丫鬟也就罢了,万一你情我愿或你请我不愿的成了通房丫鬟,再抬举个妾室,那可就真的不怎么和谐了、 青杏儿毕竟不是弄梅,弄梅是跟着郗氏的,不需要考虑这以后的事情。可青杏儿不同,她的主子是谢道韫,而谢道韫以后终归是会到嫁娶的年纪的…… 谢道韫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有的没有从脑中撵走,伸手挑开锦布车帘,欣赏起外间的景色来。 这整个一行有六辆牛车,谢奕和顾澹坐在头一辆,四周有谢顾两家十余名仆从拱卫着。往后便是郗氏、顾澹的妻子张氏在一辆牛车中闲聊,她们的怀中各自抱着思儿和顾虎头,时不时的有欢声笑语从那辆牛车中传出。几个丫鬟仆妇紧跟在那牛车边上,以便随时满足车中人的需要。 再往后的第三辆牛车上所坐的,就是谢道韫和青杏儿、菡萏了。谢道韫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脑袋伸出车外向后看看,见后面弟弟的牛车上没有什么动静,看来小谢玄并没有做出什么调戏贴身丫鬟的举动出来。 也是,说起来这小子才九岁,似乎还没有调戏小丫鬟的资本…… 说来也巧,就在谢道韫向后看去的时候,第五辆牛车、也就是谢玄车后的那一辆上,也有人伸出头来向前望着。谢道韫的目光和那人交汇,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摆了摆。 “小娘子在向谁打招呼?”青杏儿觉得奇怪,出言问道。 谢道韫将脑袋缩回来,指着菡萏嘿嘿笑了笑。 车中另外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青杏儿掩嘴轻笑,菡萏满脸绯红。 最后的那辆牛车上,所装的就不是人,而是游春所带的东西了。什么垫子啊、炊具啊、雨具啊、备用的衣物之类之类的,总之一定会比野外生存训练手册上齐全些。 除了仆从和丫鬟外,还有三十余名骑着马的护卫在车队两旁行进,保证着车中这些贵人们的安全。 虽然花费了十一年的时间来习惯,但谢道韫看到如此场景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慨一句“奢华啊”。 “困啊”这是谢道韫紧接着的下一句感慨,她柳眉一竖,好看的皱了皱鼻尖,道:“都是那个死罗福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活该被讨债的追着跑” 青杏儿和菡萏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轻笑起来。而在倒数第二辆牛车上,有一个正在歪在车座上小憩的家伙打了个喷嚏,伸出慵懒的手揉了揉鼻子,懒懒的睁开了眼睛。 “我说,你脸红什么?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一睁眼睛就看到对面的宋清玉,偏生后者平素清冷的面容上竟适时的升起了一丝红晕,罗福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宋清玉瞪了他一眼,将拳头放到嘴边清咳了两声,以掩盖自己的尴尬。虽然那些红晕被压下了不少,但他不时向外瞟着的眼角却暴露了一些问题。 罗福挠了挠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头发,脑袋宛若乌龟那么一伸,也不需要用手掀起帘子,直接眯着眼睛向前面瞧去。 宋清玉骇了一跳,生怕谢道韫还在向这边观望,急忙伸手将罗福揪了回来,清清冷冷的道:“若是你折下车,我可不去救。” “无情啊”罗福抱怨了一句,眼珠一转,无缘无故的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被罗福这两声莫名其妙的笑弄得心虚,宋清玉语气平淡的问道。 罗福总算是直起了身子,一脸老怀安慰的伸手拍了拍罗福的肩膀,一面叹气一面道:“我看着你长大,担心了这么多年,你总算能够嫁的出去了啊” 宋清玉被噎的无语,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闭目深呼吸,清冷的转移话题,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何这么困?昨晚没睡好么?还是谢家给你准备的房子不够好?” “房子当然好”罗福一脸疲懒的笑,他摆着手道:“小爷我活了十六年,终于可以不跟我老娘在一张卧榻上睡觉啦小爷我欣慰啊” 宋清玉无视罗福这些无聊的乱语,只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不过说起来,”罗福一口白牙再次暴露在空气中,他挑了挑眉毛,道:“昨晚我没睡好,韫儿小娘子也没睡好。” 宋清玉一怔。 “嗯小爷在韫儿小娘子的房中呆了大半宿,她能睡好才怪”罗福的笑容有些欠揍,“哦是啦韫儿小娘子昨夜还在不住的赞叹那,说我果然是天赋异禀。哎那一声又一声的赞叹,如今还萦绕在我耳边啊” 宋清玉的思维显然是被罗福成功的引向了某个不纯洁的方向,他明知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也禁不住用冰冷的目光瞪着罗福。 “咦?宋兄你怎么这样看我?”罗福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辜,“不是我主动的啊,是韫儿小娘子主动要求的,所以我只好配合一下了。” 不知是因为不习惯这大袖宽袍,还是觉得天气有些热,罗福随手将下摆一撂,露出一双小麦色且看起来极为健康的大腿来,还恰到好处的在右腿根儿处挠了挠。 宋清玉忍无可忍,闭着眼睛几次深呼吸,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和隐隐的一股妒意,撩开牛车前面的帘子,对车夫说了声停车。 “宋兄,你干嘛不回来车上坐,偏要下车走?不累么?”罗福从牛车做的龟壳中伸出脑袋,一口白牙十分耀眼,耀眼的欠揍。 宋清玉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罗福来。今日本是休沐日,若非一早韫儿小娘子派人相请,自己是绝没有资格参加太守府家人的游春的。不知是慌张还是什么,听说是韫儿小娘子相请,宋清玉下意识的就顺手捞来了罗福,让他陪着自己一同前来。到得现在,宋清玉觉得自己已经悔青了肠子。 “不过说起来,罗福真的很有能力啊”谢道韫所在的牛车上,青杏儿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的确很有能力。”另外二人应和着。 “罗福就是人长得黑了些,背脊微微有些弯,仔细看的话,其实长得还是挺好看的。”青杏儿继续出言评价。 魏晋的女子评说男子容貌,这并不是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情,相反,这样的事情在此时十分常见。若非如此,又哪来得建康城中看杀卫玠的事情? “不过昨天夜里,罗福也却是无礼了些,哪有那么就往里闯的?”菡萏也在旁边数落着,每次说话她的脸都会发红,这次也一样,红的恰到好处。 谢道韫几人可没有注意到自己几人的对话,若是被旁人断章取义后是多么的不纯洁。只听谢道韫应和道:“菡萏说的极是,罗福那臭小子是太着急也太高兴了些,所以行为才会如此的粗鲁。” 打马而过的郗弓耳力极佳,听到牛车中传出的零零散散的话语,面色更加冰寒了些,转头看向罗福所在的牛车,隐隐生出几分杀意。 “这也不能怪他,”青杏儿接着道:“毕竟是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府上半年的账目算了个利落,这可是平素那些自诩高明的账房五六日的工作量那所以他才会那么无礼的,大半夜的就要闯进小娘子的卧房。” 好吧,原来是这么回事。 郗弓一向冰寒如雪的面容难得的黑了黑,双腿一夹马腹,快马向前去了。 “只是算账算的忘了时间,所以才会大半夜的闯进内院罢了”牛车上的罗福无辜的露着一口白牙,向车下的宋清玉解释着,“话说,你的思想不要这么不纯洁好不好?” —— (因为影子最近要考试,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存稿,结果连封推的时候都木有加更,实在是问心有愧啊~这几天怕是要一直发存稿了,等影子二十号考完了,再加加更什么滴 亲们应该也有好多要考试了的吧要加油哦~哈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七章 大生意 第七章 大生意 感谢不请自到童鞋的打赏~~(__) —— 正是水光潋滟的时节,一艘颇大的游船在水面上荡漾着,船头有人举盏,负手对酌,欣赏着两岸的山色空濛。 不远处的濛濛雾里,似有几艘小渔船,不知有没有悠然放歌的渔父,正唱叹着天人合一的句子,浑然洒脱的垂钓,忘却世间的一派烦浊。 隐隐传出几缕悠扬的歌声,那是采菱的少女正哼唱着吴侬软语的甜腻调子,为这浩浩然的水汽中,增添了一种别有的娇媚。 笠泽是一片广袤的水域,据谢道韫所知,自己前世的人们称这里为太湖。 牛车从晋陵府出来后,大概向南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停了下来。大家登上仆从们早已安排好的游船,悠悠然的懒坐在船上游玩。 谢奕和顾澹自去船头饮酒下棋,偶尔爽朗的大笑几声,却不知是棋下的好了,还是酒饮的尽兴。 郗氏和张氏将怀中的孩童交给身旁的仆妇,仔细的嘱咐了,这才互牵着手到了内舱,捞起家常来。 顾虎头在八九个仆妇的照看下满地乱跑,思儿躲在奶娘怀中看着顾虎头,咯咯的笑着。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顾虎头都十分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他的一双眼睛长得有些外开,在浓眉的衬托下,仿佛似见到了有趣的事物一般。至于他的性子…… 谢道韫从面前的吃食点心中拿出一颗酸杏儿,又摆摆手将顾虎头叫道自己面前,将酸杏儿交到了他手中。顾虎头睁着眼睛盯着那酸杏儿瞧了半晌,这才呵呵一声傻笑,将酸杏儿塞到了自己嘴里,可劲儿的嚼着。 思儿在一旁吧嗒吧嗒小嘴,好奇的看着自己的虎头哥。却见后者脸上的表情从幸福转为痛苦,哭丧着小脸张着嘴,双眸含泪的看着谢道韫,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一旁的仆妇急忙上前来,拿出手绢哄着顾虎头将那酸得让人倒牙的杏儿吐出,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儿,这才哄得他破涕为笑。 旁边的众人都瞧着顾虎头虎头虎脑的样子有趣,倒也没人责怪谢道韫,当然了,若是郗氏在这里,定要数落她了。 却见顾虎头将口中的蜜饯儿吃下,吧嗒吧嗒嘴,又伸手拿起了一颗,屁颠屁颠的走到思儿身边,将蜜饯儿递给思儿,道:“妹妹吃这个,这个甜的,不酸的。” 思儿“偷偷”的咽了一口吐沫,摇头奶声奶气的道:“虎头哥吃。” 谢道韫瞧着欣慰,也没有了逗弄顾虎头的兴致,便又随手拿起一颗蜜饯儿放到思儿手中,对两个小屁孩道:“一人一个,小心吃多了牙疼。” 两个孩子互视着将蜜饯放进嘴中,品尝到那甜甜的滋味后,相视着笑了起来。 谢玄被谢道韫传染了一身的老气,竟不愿意带着弟弟妹妹到处玩,只是像往常一样跟在谢道韫屁股后面,只是这种时候才上前捏捏妹妹的手,拍拍顾虎头的头。 至于宋清玉和罗福两个…… 舱内全是女眷和孩子,他们二人也不好进去,宋清玉便心思不宁的在谢奕身边观赏棋局。而罗福则是凑到了船上的渔夫身边躺着,一面看着渔夫撒网捕鱼,一面与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谢道韫从舱内出来后,在船上绕了一圈,见到这样一个人口分布后,便回头跟青杏儿窃窃私语了半晌,让青杏儿领着菡萏去谢奕身旁伺候去了。看着菡萏离去时那满脸的红云,谢道韫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心中想着,还好菡萏不在奴籍,什么时候不做丫鬟了,便可恢复谢家佃户的身份。只是,那宋清玉虽然是庶族,但毕竟是七品官人,不知能不能瞧得上菡萏…… 这种东西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够帮助他们打破些身份上的差距,却也无法左右他们的感情。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现在着个什么急?一念至此,谢道韫自嘲一笑,带着谢玄转身向着船尾走去。 朝那渔夫要了一根鱼竿,谢道韫便有模有样的来了个坐江垂钓。小谢玄也学着谢道韫的样子,将手中的鱼线一荡一抛,乐呵呵的跪坐回垫子上,等待着鱼儿上钩。 此时船已经停在江中,自有仆从小厮在船舱的最下层忙活着生火造饭,准备这酒食。 罗福懒洋洋的歪在一旁的竹席上,打着哈欠享受着不怎么强烈的日光浴。 “我要开源节流,依你看,这开源要从何处开,节流要从哪里节?”谢道韫头也未回,淡淡的问着话。 罗福舒服点的伸了一个懒腰,微笑着问道:“小娘子不过十一岁,怎么就想着这么复杂的问题。想当年,小人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天天猫在被子里思考明日偷谁家的鸡。” “无鸡可偷,自然只能想着如何让鸡多下些蛋。”谢道韫回答道。 罗福眼中有笑意,看了谢道韫的背影半晌,忽而咧嘴笑道:“小娘子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又何必来问小人?” 晋显风流第2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 谢道韫嘴角微扬,确定四周再无外人后,微微压低了声音平静的道:“我想向北面走私军粮,自然需要人帮我盘算一下收成。” 听到这句赤o裸的回话,纵使罗福再如何玩世不恭也不由得变了面色。而谢玄也是猛然一惊,手中的鱼竿竟是徒然掉落,滑入了湖水之中。 鱼钩上的鱼食再也没有了束缚,不知被哪只鱼儿偷偷的吃进肚去,惊起水下一抹小小的波澜,到得湖面上变成一泓涟漪。 春风中带了些远处栀子花的味道,温柔的散落在人的鼻尖,让人浑身懒洋洋的,很是舒服。 谢道韫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似乎方才那惊世骇俗的言语,并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小娘子虽有士族身份,但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的好。”不知过了多久,罗福才能说出话来,两排白牙依旧接触着空气,只是嗓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谢道韫微微回头,只将一个侧脸展露在罗福的眼中,而那依旧稚嫩的美丽容颜之上,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手中的鱼竿似乎沉了沉,谢道韫眉毛一挑,不慌不忙的收线提杆,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鱼钩上已挂了一只草鱼来。 若是放到平时,小谢玄必然已经欢快了拍起小手,而罗福也该笑嘻嘻的拍上两句马屁。但如今,三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赞叹,只有鱼儿的奋力垂死挣扎,牵动着鱼线的声音。 谢道韫随手将鱼竿一甩,让那只一斤有余的草鱼向罗福怀中荡去。罗福沉默着用左手握住鱼腹,拇指与食指在上面不轻不重的捏着,又熟练的用右手将鱼儿口中的鱼钩取出,随手将其扔到一旁的盛装了水的木桶中去了。 鱼儿以为自己得了自由,有些欢快的在木桶中游着,吐起泡泡来。 游船的船身微微动了动,左侧传来几声听不清的呼喝。谢道韫朝不远处的岸边望了望,将鱼竿放到一旁,起身笑道;“看来我那郗弓师父要去打猎了,咱们账房先生可愿意同去?” 罗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半晌才拱手答了一句“安敢不从”。 谢道韫并没有唤谢玄,但后者在看着二人的背影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悻悻然的跟了上去。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谢玄在心中如此想着。 郗弓以及另外的八名护卫,原本就没有上游船,只是在岸旁跟着游船遛马。游船在江中停下,他们便也将十余匹马拴在了树上,自行坐在树旁休息。此时见游船放下一只小舟向岸边来,就知道是有人要同来打猎了。 郗弓的目力是极好的,远远的看见小舟上的人影攒动时便站起身来,向着自家那十余匹马走去。待得小舟靠岸,换了一身紧身短打的谢道韫和谢玄跳到岸上时,郗弓已经面无表情的牵来了两匹小马,交到谢道韫和谢玄的手中。 “弟弟这回摔了可别哭鼻子。”谢道韫笑着说了谢玄一句,一踩马镫,利落的翻身上马。 “谁哭过啊”被揭了老底,谢玄不免脸色通红,好在身旁的护卫们都没有笑他的,只是罗福满脸诧异的看着这姐弟二人。 郗路也从游船上一道过来的,见罗福目瞪口呆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呵我们家小主子可不是那些病怏怏的士族子弟,不单单是骑射,就连拳脚上的功夫也是一流那就说我们韫儿小娘子,四五个汉子都休想近了她的身。” 谢道韫此时正从郗弓手中接过了弓箭,她将箭筒在身后背了,右手持弓向罗福这边打马过来,又向着旁边的护卫一挥手,道:“给咱们的账房先生牵匹马过来。” 罗福看着领命而去的那名护卫,不由得面色一红,向谢道韫道:“小娘子,小人不会骑马啊” 谢道韫早就猜到了此点,毕竟如今的马匹贵得很,普通百姓都买不起,更何况是他这么个贫民。她笑了笑,摊手道:“那怎么办?是让郗路抱着你,还是让我郗弓师父抱着你?” 罗福看了看五大三粗的郗路,又看了看冷冰冰的站在一旁的郗弓,干咽了一口吐沫,忽而露出一口白牙,冲着谢道韫笑道:“小娘子您抱我不成嘛?”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八章 三枝箭 第八章 三枝箭 感谢紫砂煲的慷慨打赏拱手~拱手~ —— 对于罗福那个可爱的请求,谢道韫只能笑着回一句: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没有理会被郗路丢到自己马上的罗福,谢道韫牵着马缰,一夹马腹,当先便向着密林深处冲去了。谢玄紧随其后,郗弓冷漠的打了个手势,带着那八名护卫打马上前,在旁边拱卫着。 这河畔的密林中真的没有什么大型的猎物,否则的话,郗弓说什么也不会让谢道韫姐弟二人来凑热闹。众人唰唰唰的射了几箭,射到的多是野鸡、獐子之类的小东西。 谢玄不怎么会射箭,只是拿着一张轻巧的小弓胡乱射着玩。谢道韫倒是射下了两只獐子,却也觉得有些疲累的。 她的骑术并不怎么好,尤其是这种骑射的功夫,一面要把持着坐骑的平衡,一面又要在动态中瞄准,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虽说只射下两只猎物,但谢道韫开弓射出的共有十余枝箭,只不过,从谢道韫箭下跳脱升天的猎物们,最终都死在了郗弓冰冷的箭下。 在旁观看的郗路抱着膀子笑了笑,发现自己的这位兄弟这么多年来,箭术竟是一直都没有放下,不觉有些欣慰。 罗福却是呆得无聊,最开始呆在马背上,靠坐在郗路怀中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郗路是个爱男风的,把自己生剥活吃了。想将身子往前些又怕自己掉下去,想往后些又怕离郗路太近,颠簸多久他就难受了多久,连带着郗路也被他前前后后的弄得不爽,索性只留右手握着马缰,左手一收,抱住罗福的腰肢。 罗福大汗,整个身子仿佛木头似的不敢动弹,谢道韫偶尔回头去瞧,发现他们两个这么一对儿真没有什么美感…… 游猎的有些累了,众人便寻了一个溪流处歇息。谢道韫没有下马,向着刚刚逃脱出郗路怀抱的罗福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罗福摸着鼻子苦笑,觉得自己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岤,好一个惊心动魄。 一旁的谢玄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打马跟了上来。郗弓冷眼向这面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方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如何了?”行至一片无人的地界,谢道韫停了马匹,手中玩弄着那张她已用熟了的弓。 罗福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小人真是不明白,小娘子你又不缺钱,怎么会想做这种事情。” “钱财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罗福极为难得的皱了皱眉,颇有些认真的道:“那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小娘子可知道,若非北方那些蛮族,我们汉人如今又何必偏安于此一隅?当年永嘉之乱,虽然你我不曾亲临,但小娘子家中必定也有先人在那时死于非命。此为家国之耻,此为亡国之恨,小娘子身为士族,怎么可以为了谋求利益,就与虎谋皮呢?” 谢玄听了这段话,不由自主的点头,目光殷切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无箭的弓身轻拉了,又松手,弓弦打压着空气,发出“噌”的一声。 “那又如何呢?”谢道韫的话语很轻,很温柔,“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汉人与胡人的分别,有的只是生人与死人的分别罢了。我只知道,死人已经死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活不过来,而活人,总要活下去,要么活的更差,要么活的更好。”谢道韫没有叹息,可是却将那声声的叹息揉进了一字一句里。罗福静静的听着,似乎就感受到了那生死无常的慨叹,感受到了那生死之间本就不分明的界限。这种追思,让罗福心中原有的那股对胡人的仇视都疲软下去。 罗福心中一凛,急忙醒过神来,皱眉道:“小娘子在哪里听得的如此蛊惑人心的言论?生死是天人大道,我罗福虽然读过几年书,却也不敢妄参。天道如何我虽不懂,但我知道,人异于禽兽者几何?唯义之一字耳。更何况小娘子只为了自己的私利就向要里通外国,可知若是真的做出此举,有多少汉人百姓会遭殃?会多少汉人会死于胡人的屠刀之下?” 谢玄听得罗福说出此举之弊病,不由得心中一颤,满目担忧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柔声道:“这么说来,咱们的账房先生是不肯了?” 罗福冷笑一声,道:“我罗福虽然不是什么大贤大圣,但也知道,为胡人卖命、出卖汉人江山的事情,我们汉人是不做的” “我相信的能力,所以你不妨在心中算上一算,这从南面买米,送入北方销做军粮的生意,能有多少利润。你要知道,其实这种生意一直是有人在做的,纵使我们不做,也有别人在做,你又愤恨些什么呢?” 正所谓苏常熟天下足,此时全天下大部分的米粮收成还依靠着南面。谢道韫所言不错,这往胡人手中销售米粮的事情,暗地里一直是有人在做的,而这笔生意的利润……罗福不由自主的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却是不禁骇了一跳。 见罗福那陡然变幻的面色,谢道韫知道对方是被这利润惊呆了,她甜甜的笑了笑,纯真的一塌糊涂。 “怎么样,利润很惊人吧。”谢道韫温柔的y着,“若是账房先生肯跟我合作,这利润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否则的话……”谢道韫抿嘴一笑,道:“你家的那座破房子,还在那里留着那。” 罗福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吐气时微微一笑,向着谢道韫抱拳道:“今日与小娘子游春,实属在下平生幸甚,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这就领着娘亲回去”说罢转身,袍袖一甩,在风中凛冽出风骨的依然。 谢道韫嘴角一扬,不动声色的反手从后背的箭筒中勾出一枝羽箭,二话不说的向着罗福射去 却听唰的一声,箭身穿破罗福右肩处的衣衫,凛冽的箭势让罗福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晃,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旁边谢玄的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一惊,前蹄上扬着嘶叫了一声。谢玄惊慌中抱住马脖子,这才没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完全不知该如何动作。 马嘶声惊动了在不远处休息的谢家护卫,他们望向郗路和郗弓,却见二人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上面没有命令,他们自然不会随意行事,这是这四年多来他们学到的第一件事情,所以,他们没有动作。 “小娘子好大的脾气。”这时的密林深处,趴在地上的罗福却向往常一般笑了起来,他颇为狼狈的转过身来,不顾衣衫的右肩处已然被撕裂,洒洒然的盘坐到地上,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他笑道:“生意谈不来,就要杀人灭口么?” “太聪明,有的时候不是好事。”谢道韫没有否认他的话,继续笑意吟吟的从身后再次取出一枝羽箭,搭弓。 “阿姐”谢玄高声相唤,想要打马上前阻挡,却只换得谢道韫一道冷冽的目光,惊得他全身的动作木然一顿。几十年的杀伐积攒出来的血腥气,哪里是他小谢玄能够承受的住的? 谢道韫十分温柔的开弓,目光清澈而冰冷的看着地上的罗福。箭尖下的罗福笑容更胜,似乎没有逃走的欲望,或许他也明白,自己根本逃不走。 “回头,你就还是那个账房先生。”谢道韫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 毕竟是在死亡的恐吓之下,罗福脸上的笑容有些走形,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骂道:“回头个屁” 随着他口中最后的那个爆破音,谢道韫的手一松,利箭也飞射了出。罗福下意识的紧闭上了眼睛,脖子一缩,却只听见剧烈的撞击声在自己右耳边响起,而身上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剧烈的痛楚。 难道自己这么轻松的就死了?连痛楚都感觉不到?罗福的思维陷入停滞期,死死的闭着眼睛,直到听到身旁的马蹄声响起,才恍然大悟的睁开双眼,寻找着那枝羽箭。 箭就在自己耳旁不过一拳的地方,深深的刺入泥土中,没了一半的箭身。再抬头去看,却见谢道韫仍旧骑在马上,居高零下的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澈而温柔,她开口道:“欢迎回来,账房先生。” 说罢,谢道韫再无他言,打马反身而去。只留下马背上目瞪口呆的谢玄,和仍旧盘坐在地上的罗福。 二人一言不发,罗福缓缓的躺到了地上,双腿懒散的大开着,余光看着自己身边一左一右的两枝羽箭,对谢玄道:“谁要是娶了你姐姐,怕是要倒霉一辈子”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从谢道韫离去的方向又是一枝羽箭飞来,正射到罗福的的衣衫上。 罗福吓的像兔子一般的跳了起来,却听呲啦一声,长长的衣衫被撕裂的破破烂烂,露出罗福两条光洁的大腿来。 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要骂娘,但想起刚才的那枝箭,罗福只好悻悻然的捂着自己的胯下,将话语咽到自己肚子里面嘟囔。 —— (说点啥好捏,离考试还剩下一个星期,影子这才恍然发现嵌入式那门课竟然是有教材滴……555……我看书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九章 遇纨绔 第九章 遇纨绔 见谢道韫面色平静的打马归来,而身后却没有谢玄与罗福的身影,在这面等候的护卫头领李兴不觉有些诧异,有人便想上前询问。但刚刚迈出一步,却见一身衣衫褴褛的罗福狼狈的从密林间走了出来,身边便是牵着马缰而行的谢玄。 这后面二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危险一般。 “小郎君,这是怎么了?”这下子李兴可有些坐不住了,从谢玄手中接过马缰询问。 谢玄看了谢道韫一眼,强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方才马儿受惊,要冲着罗福冲撞。罗福吓的往密林里钻,这才把衣衫都弄破了。” 臭小子脑子转的到快,胡编的理由倒也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李兴虽然狐疑了一下,但见罗福咧着嘴朝自己一笑,显然是默认了谢玄的说法,便也唯唯应下,不再多问。 罗福低头看了看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两条光洁的大腿,有些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眼珠子四处乱转的想要找些衣衫。 “别找了,这时节谁不穿着单衫?船上应当有备用的衣服,回去再找吧账房先生”谢道韫打马走到罗福身边,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罗福尴尬的笑了笑,觉得谢道韫那一声“账房先生”,即带了些调侃又带了些亲昵,实在是有些动听。只是经过了方才密林中的那些事情,罗福仍是有些不明白,谢道韫到底在玩什么东西。 刚才那一番倒像是试探,但到底是要试探些什么呢?很明显的,自己应该是通过了这次考验,那又是如何通过的?是因为自己坚持了不给胡人供粮的信念么? 罗福挠了挠头,抬头去看马背上的谢道韫。 阳光穿过层层的树叶洒将下来,轻灵的落在女孩儿的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十分恬淡,但看的久了,却又让人觉得那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节性的微笑,似乎在那温存的笑容里,隐藏了些阳光照不透的黑暗。她的眸子很清澈,与其他的孩童没有什么区别,但偶尔突如其然的,你会从中看到一丝不符合她年龄的冷冽与沉寂,还有一种……冷漠。 谢道韫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的微微歪头。当对上罗福的双眸时,谢道韫的眉毛和嘴角同时扬了扬,像是一个雕塑家看到了自己得意的作品一般。 罗福被这一眼看的满心的不安,觉得自己似乎是莫名其妙的上了贼船而不自知…… 可惜谢道韫不知道罗福正在想些什么,否则的话,她必定会将后者引为这生的知己。 冷漠?实际上,她对这个世界终究是冷漠的。虽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去融合进这个世界中,她努力的向一个普通士族女郎那样要求着自己,努力的让自己成为一个平凡的人,秉持着这个目的,她才会去练字、习画,才会去煮茶、敲棋,才会去与母亲闲聊、与父亲打趣、带着弟弟到处游玩。可是,淡去这一切后,终归会有一个人的时候。 每每到了夜幕降临,自己独自一人躺在熟悉的卧榻之上时,她都会莫名其妙的恍惚一下,不由自主的去窥视一下自己身体里那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 孤独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但,她真的是孤独的,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这大概是每个穿越者的悲哀。 对于这个世界,说实话,她懒得去改变些什么。她骨子里毕竟是个无情的人,又或者这只是因为看惯了生死与离乱,看惯了血腥与暴戾后,在她心间定下的一抹沉寂的黑色调子。不论如何,她对于五胡乱华、汉人江山倾覆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的,因为她前世就是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也是一个没有什么民族感,更加没有什么民族大义的人。 她在密林中对罗福说的那段话,其实并不全是假话,最真实的那一句,就是“汉人与胡人没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分别呢?不都是人类么?不论是谁杀谁,都不过是同种族之间的自相残杀罢了。这两者,不论是谁去侵犯谁,终究都会有流血与牺牲,都会有战败方的妻离与子散。不过都是血腥的屠戮罢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那么无聊的为战争冠上“义战”之名。 若说春秋无义战,那在她的眼中,整个人类的历史便都是春秋。 所以,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征战与杀伐,她的态度很简单,去他的。 她不会为了什么民族大义而活,上辈子不会,这辈子也不会。在她眼中,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有的只是亲疏之分罢了。她只要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这,就足够了。 见众护卫将猎物清点的差不多,谢道韫便吩咐大家往回走。有了这些野味,足够船上的庖厨们坐上一桌好菜色,以醇酒辅之,便可歌以咏志了。 回程路途不远,但却有些不太平,说起来,还是五石散和纨绔糅合在一起的无聊场景。 “小娘子,你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呆在马上呢?下来陪我喝喝酒、唱唱歌岂不是更好?” 三个衣冠不整、坦胸露||乳|的纨绔拦在了谢道韫的马前,一派富二代的欠揍模样。 马上的谢道韫的脸上没有什么怒色,伸手止住了要上前撵人的护卫,甜甜的笑了起来。 罗福见到谢道韫脸上的笑意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就想离她远些。只可惜他如今还是悲催的坐在郗路的马上,由于衣衫下摆被撕下了大半,剩余的布料只能挡住他的大腿。为了不影响市容市貌,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上。 谢玄就跟在谢道韫的边上,如今看着那几个纨绔,俊美的脸上也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哈这位小兄弟也是啊,几岁了?怎么长的这么俊俏?比迎香楼的姐儿还漂亮?还没开过苞吧?” 谢玄还听不大懂这些y秽的话,但也知道对方所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道韫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实在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纨绔在喝了酒之后智商都会接地,惹是生非前都不知先弄清对方是什么人。后面那么多的护卫,这是一般人家能够请得起的么?就算只看谢道韫的一身衣着,也应当知道她并非市井女子啊 郗路看到谢道韫脸上那愈加浓烈的笑意,不由得心中一凛,知道小娘子是真的怒了。但他此时却拎着罗福将他扔到了地上,打马上前,低声对谢道韫道:“看对方的模样,应该也是士族大家,小娘子还是不要出手太狠的好。” 谢道韫没有回话,反而是笑意吟吟的问那为首的纨绔道:“要我去陪你喝酒?这倒不是不行。只是你要知道,若非士族高门子弟,我可是不陪的。” 那服过五石散的纨绔显然也喝高了,闻言竟轻佻的上前握住了谢道韫的右脚,醉眼惺忪的道:“小娘子,这你可真是问对了我是顾家子弟这整个晋陵,就没有比我家还大的人” 竟是顾家,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啊谢道韫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听说对方的顾家子弟,郗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出言道:“小娘子,子义公与郎主正在船上叙话,既是顾家子弟,我们还是不要太撕破脸面的好……”子义公就是顾虎头的父亲顾澹。 郗路说的没错,虽说谢奕是晋陵一地的太守,但晋陵毕竟是顾家的势力范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顾家这个地头蛇实在是大了些。 谢道韫笑着向郗路摆了摆手,双目中带着一丝寒意的看着马下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纨绔,娇笑着道:“路叔你看,咱们等得了,这位郎君可是等不了那” “小娘子”郗路沉声皱眉道:“就算您不在乎脸面,也要在乎一下这些护卫啊毕竟是劳心劳力训练了四年的护卫,若是真的伤了顾家这三位郎君,顾家不可能善罢甘休,而郎主也必定会在他们的逼迫下交出凶手,到时候,这些护卫……” 谢道韫挥手打断郗路的劝阻,冷眼看着那三名分毫不知自己已入险境的顾家纨绔,道:“吩咐所有人先退后百步,这里交给我来解决。玄儿你也退后。” 郗路皱着眉头权衡再三,终究觉得是应该给这三人一个教训,大手一挥,带着那些护卫开始后退。 “路爷我们怎么能任由小娘子挨欺负?”护卫们虽然遵守着命令打马后退,却十分不甘心想向郗路请命。 还没等郗路说话,重新被郗路抓上马背的罗福便打着哈欠道:“放心吧,你们家的那位小娘子,哪里是肯吃亏的主?有那几个顾家郎君好受的,我们只管看戏就够了” 见那些护卫已经退后的足够远后,又看到不远处的河岸旁,有几个人影正向这面找来后,谢道韫甜甜一笑,二话不说,右手一伸,却听一声裂帛声响,竟是谢道韫将自己的左袖撕裂开来,露出了白皙的小臂。 —— (前面的感慨多了些,但不写不行。因为那便是我们可爱女主的行事准则,日后就不再赘述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章 小手段 第十章 小手段 如今跟在谢道韫身边的十名护卫,除了郗路和郗弓外,其余的八名都是四年前选出来的那一批。 若是放在当时,他们都是些没有后台的主儿,这才被郗路强拉到后院,每天清晨寒暑不顾的做着训练。每天勤勤恳恳的训练的满身大汗,却跟其他那些不用训练的护卫拿着同样的月钱,这样的差事,实在是不怎么优厚。 对于这些倒霉的护卫来说,他们唯一的福利,就是可以每天都靠着自家英姿飒爽的小娘子来养眼。可惜的是,这样的时光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很短的几天之后,这些可怜的护卫就认识到了韫儿小娘子娇嫩外表下的狠辣。尤其是上场对打的时候,那个狠啊…… 这种没有什么名头的特训的确很苦,苦的让人骂娘。当然了,小娘子的娘他们是不敢骂的,若是让谢道韫知道某个人想跟自己的娘亲发生超友谊关系,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光荣的断子绝孙……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别看小娘子平日里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但内心中……还是那句话,那个狠啊…… 不敢骂小娘子的娘,那代为训练的郗路和郗弓呢?看着郗路那强横的身材,再看看郗弓那张千年不化冰川似的脸了,众护卫终究只能猛地打一个寒颤,将满腹的怒火与牢马蚤完全投入到了日常训练之中。 想必大家真的是愤懑的太久了,以至于四年下来,这些最初的十二名护卫都多多少少练成了一些本事,若是将他们扔到荒山老林里,怎么着也能接替一下武松的工作。 当然了,老邓有句话说得好,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在训练私人武装力量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不单单是武力值,还有一件不可忽视的事情便是护卫们的忠诚度 若将武力值比作硬件,那忠诚度就是软件了,而且还是类似操作系统这种重要的软件。试想,一台配置极好的电脑放到你面前,可一开机,其上的系统是个lux,甚至还是个俄文版的,您要怎么用?这就相当于手中有轻骑三千,可却不听你的命令,由着你在点将台上一通击鼓传花,人家在下面该干啥干啥。领着这样不听话的武装力量,您能干点啥? 又或者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硬件很好,操作系统咱也会用,可问题是,染上了病毒尤其是特洛伊木马这种不要脸的病毒。这就相当于将自家的武将中混进了敌人的密探,己方的情报源源不断的被泄露出去。这毕竟不是风声,不怎么有娱乐性。 当然,第二种情况在护卫班子建设的初期,是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的,毕竟连敌人都没有,又哪里来得敌方情报员?但谢道韫前世毕竟是玩这档子事儿的,所以在最开始,她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每天有意无意的对训练中的护卫们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人家搞传销的,洗脑只要几个月,咱专业人士四年辛勤劳动下来,再加上威逼利诱,这些护卫们自然是被驯服的服服帖帖,而且还主动为谢道韫发展下线…… 呃……用错词了,实际上是谢道韫的点头后,郗路在这四年间又招来了一些身强力壮的新护卫,加入了这个蒸蒸日上的队伍。 这样的训练下来,谢府的护卫虽然仍旧存在着机构臃肿的现象,但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贴身护卫们,已经真正成为了属于谢道韫的武装力量。虽然还达不到谢道韫一指他们的老家,他们也照打不误的地步,但据此状态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谢道韫下令所有护卫撤退的时候,虽然有人想要为小娘子出头,却没有人敢私自行动的原因。 当然,除了这是单纯的命令之外,这些护卫也清楚,在那三个纨绔的面前,小娘子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正因为抱着这个信念,所以当大家看到谢道韫一把撕下左臂的衣袖时,几乎所有人的嘴都大张开来,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郗弓都微微蹙了蹙眉。 更不用说那三名纨绔,眼见谢道韫那藕荷似的光洁小臂,更是已然三魂没了七魄,如遭雷劈的呆立在当场。 谢道韫仍旧面带微笑,继续缓缓的伸手,撕拉一声,又将自己的裙角撕开一道。 那三名顾家纨绔已经完全傻了,不断的敲着自己的脑袋,估摸着正在心想,这五石散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神奇的药效,竟能让人产生这样美妙的幻觉……来,你接着撕啊 可惜,他们有些弄不清楚,这不是幻觉,真的不是幻觉。 谢道韫满是笑意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狠厉,她猛地一提马缰,身下的马儿受惊,嘶叫着抬起前蹄,恰到好处的踹在了那为首纨绔的胸口上。 “三根肋骨。”谢道韫用只有自己与对方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着。 那顾家纨绔双目瞪得浑圆,哪里再有什么士族的洒脱风度,径直的摔向后面,嘭的一声落地,竟是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谢道韫斜眼瞧了一眼左面的小道,见到隐约间的人影后心中更安,再次提起马缰,由着身下的马儿提脚乱踹。 余下的两名纨绔看着那口吐鲜血的顾家郎君,已然傻在了当场,端的是两股颤颤,不能稍动。 “一人一条腿。”谢道韫继续轻声说着,落入那两名纨绔的耳中,却如同惊雷滚滚。 马儿很听话,连续的两次抬身,很是干脆利落的断了那两人的腿。就在谢道韫指使着身下的马儿,进行着这仿似癫狂的动作的同时,她还没有忘记一件事情。她默默的计算着左面小道那行人出现的时间,冷静抬起右手食指,比划了一个向前的手势。 百步外的护卫立时反应过来,撒欢儿似的放马跑来,那焦急的模样,就像是要舍命保护自家主子一般。 既然身为顾家的郎君,即便是进行临河行散这种优雅的活动,也不可能不带着仆从小厮。谢道韫最开始被这三个有眼无珠的人搭讪,看到对方衣着华丽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几个顾家郎君也是倒霉,在这没什么游人的河边行散竟然都能遇到谢道韫,更重要的是,谢道韫如今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不为其他,只为北边的一个君王。 当然,若是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做出如此行径,那谢道韫也就太过嚣张了。就像郗路曾经劝诫过的一样,毕竟对方是晋陵顾氏的人,假假也是南方的第一大士族,没有随意被欺辱的道理。既然如此,那谢道韫为何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因为顾家和谢家其实是不和的。 北方士族渡江之后,自然会侵犯到南方士族的利益,而顾家这种江东第一门阀的利益,自然是最受折损的一个。世间往往,皆为利往。纵然是外表再怎么风雅超脱的士族,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免俗。除非他们真的能够羽化而登仙,不食人间烟火。 谢奕身为晋陵太守,原本应当是管辖着这一地的军政大权,但实际上,每每涉及到顾氏的案件、问题时,连他这个狂生一般的人物都不得不拖上一拖,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在很多政事上,谢奕都有些伸不开手脚的感觉,被压制的有些厉害。 顾澹与谢奕的关系或许是好的,但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还要另说。 谢奕是个藏不住话的,纵使可以在公堂上忍耐下来,回到内院之后却也免不得在饭桌上一顿牢马蚤。今日又是顾家的某某人强占良田,明日又是顾家的某某人纵仆行凶,这一来二去的,谢道韫也不免听到了许多不堪入目的言行。 谢道韫并不是一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她知道,这种门阀世家,虽然可以教的子弟们诗礼传家,但毕竟不是每个富二代兼官二代都有那样优雅的内心,一些阴暗的心理总会在日常生活中暴露出来。这种事情不单单存在于顾家,谢家也有,别的士族门阀家族内必然也有。这些是少数,却也是极其碍眼的少数。 谢柳之是那样的人,所以被谢道韫三下两下的收拾了。而如今面对顾家的几个无聊子弟,自然也不会手软。 收拾纨绔也是一种艺术,总不能弄的太没有美感,太过血腥。那样的话,不单单顾家会被激怒而咬着自己不放,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所以,谢道韫在一开始就盯住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赶过来的仆从,计算着他们能够看到此间景象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这三名郎君会与自家仆从走散,这不是谢道韫需要考虑的问题,他所要做的,就是做出一副被纨绔们惊扰而无力反击,却又被身下护主的马儿救下的模样。 这样一来,全部的责任就被推到了那三名顾家郎君的身上,毕竟是他们先在光天化日下调戏民女的。不服?没看到韫儿小娘子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抓破了?如此行径,如禽兽何异?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一章 狼来了 第十一章 狼来了 感谢佩尔桑的粉红票票~~ —— “子义兄,不论如何这件事情你给我一个交代”游船的船舱内,谢奕寒着脸,面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怒容。 顾澹其实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但却与谢奕平辈。如今,那一身绣着精美黑边的玄青色葛衫穿在他身上,却实在没有了什么洒脱的感觉。 他今日本是兴致勃勃的与谢奕一家出来游春的,可偏偏在自己眼皮底下遇到了这么一档子荒唐事儿。更荒唐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还是顾家的子弟、他的几个不孝侄儿做出来的 一想到方才谢道韫面色苍白、衣衫不整、被人搀扶而回的可怜模样,顾澹的脸也黑了黑。 “无奕兄放心,小弟回家后定当好生收拾那三个子侄,改日定领着他们去府上谢罪”毕竟是自家子弟做了错事,顾澹也只好放下身段赔起不是来。 “哼”谢奕冷笑一声,显然是十分不满意这种安排。 说起来,虽说谢奕这个老爹当得即不称职又懒散了些,可一旦遇到这种关键的时候,谢奕也是一个极为互犊的人。那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那是自己的心尖尖怎么可能是对方一句话就能够解决的呢? 顾澹深知谢奕的脾性,一旦倔强起来那可真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见谢奕此时正在气头上,也只好一声声的说着软话,心中不知如何恼怒着那三个不成器的侄儿。 “郎主大夫请来了不知是先给小娘子看,还是先给顾家的三位郎君看?”一个谢家仆从匆匆忙忙跑进船舱来传话。 谢奕闻言没有说话,冷冷的斜睥了顾澹一眼。 “当然是先给贤侄女看”顾澹哪里能够不理解谢奕的心思,那仆从的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喊出这句话来。 那仆从刚想领命下去,却见内舱中缓缓走出几个人影来。 “不必了,顾家哥哥伤的颇重,还是先给他们看吧”来人正是谢道韫。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件素白色的窄腰襦裙,在青杏儿和菡萏的搀扶下,娇怯怯的走了出来。 青杏儿和菡萏的眼睛还红着,显然是为自家的小娘子感到委屈。 谢奕见女儿出来了,急忙起身亲自去扶。而顾澹也是忙着起身,以担忧的目光望向她。 谢道韫在众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坐了,之后还不忘微笑着嗔上一句:“哪里就那么柔弱了?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爹爹倒弄了个大张旗鼓,似乎病了几个月一般。” 谢奕看着女儿苍白的面色直心疼,闻言只是兀自寒着脸,也不笑上一笑。 “顾叔父,快叫大夫去给那三位哥哥看病吧。那三位兄长被我那马儿伤的颇重,还有一位当场就吐血了那让大夫快些去看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这一行话,谢道韫将说话的速度拿捏的恰到好处,就宛如一名身子极不好的大家闺秀,正硬撑着病痛一般。 “哼那三个目无礼法的东西,就是死了也活该”顾澹为人可不像自己那以痴绝著称的儿子,这边痛陈着三个子侄,面上那悲痛且愤怒的表情足够真实。 谢奕担忧的看了女儿一眼,还是抬手打发那仆从道:“就依韫儿的话,先去给那三个顾家小子看伤” 仆从躬身而退,顾澹自然是又说了一通好话给谢奕听。没有人发现,一直憔悴的坐在那里的谢道韫,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笑意。 好好的一行游春就这样不欢而散,在那请来的城中郎中,草草处理了三位顾家郎君的伤势后,几辆回程的牛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来时同车而坐,回时却尴尬莫名,顾澹的夫人张氏看着郗氏那通红的眼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郗氏本就心善,倒也没有什么迁怒的意思,反而是开口安慰了张氏两句,道了声失礼后便跟着谢奕先行离开了。只留下顾家一行人,正在等着去城中报信儿的人回来,顺便再带来几辆平稳宽敞的牛车。三位顾家郎君的伤势可是受不了颠簸的,所以只能等上一等。 送走了谢奕一家,顾?br /> 晋显风流第2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顾澹又返回了船舱,皱着眉头走进了临时安置那三个子侄的房间。还没走到门口,里面那杀猪一般的嚎叫就传了出来,顾澹的眉头皱的更深。 “怎么样了?”进了房门,顾澹扫了一眼躺在卧榻上哼哼的三名子侄,向旁边那医生问道。 听到顾澹的声音,那三个纨绔更加来了兴致,口中的惨叫声更大了几分,不断的喊着类似“子义叔父,为我们讨回公道”之类的句子。 “都给我闭嘴”顾澹的年纪其实和那三名纨绔差不多,但毕竟辈分在那里,很是不悦的低喝了一句。 想是听出了这句话中的怒意,三位顾家子弟都将分贝减小了些。 “这位郎君断了三根肋骨,但好在没伤到内脏,好好将养上三四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医生向着顾澹作了个揖,恭敬的回答道。 “没后患?躺三四个月叫没有后患?哎呦——你信不信我也让你尝尝这没后患的滋味哎呦——”那断了肋骨的纨绔姓顾名祯,听了那医生的言语,不由得张口便骂,却一个动作抻到了胸口的伤痛处,又哼哼唧唧的唤起娘来。 顾澹面色不善,向着那医生抱了抱拳,希望后者可以不以为意。 那大夫想来也是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道:“这两位郎君伤了腿骨,至少也要养两三个月。” 顾澹谢了那大夫,又让仆从带着大夫出去拿诊费,顺便麻烦他帮忙安排一下回程要注意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这三个病号伤上加伤。 有意无意的将旁人打发出了船舱,顾澹一面捋着衣袖,一面冷眼看着三名子侄,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从头到尾说给我听。”还未等那三人开口回答,就听顾澹继续寒声道:“若是敢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让我事后知道了的话,小心我让你们尝尝家法的滋味” 顾祯几人听到“家法”两个字,就下意识的一缩屁股,想来是从小到大没少挨过家法的亲近。 “叔——我们承认,这事儿最开始的确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三个本是来踏春,服散的时候酒喝的多了些,就没了矜持。打发了仆从们去农家买鸡造反、下湖捕鱼之后,我们便稀里糊涂的绕到了湖边的林子里。谁知竟遇到了一个小妞……呃,是谢家的小娘子……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喝酒喝的迷糊,就出言赞了她几句美貌。谁知她竟然纵马伤人,将我们伤成了这副模样叔父,您要帮我们讨回公道啊”顾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还真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 顾澹面色不改的听着,此时才道:“哦?谢家侄女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了,你们不仅出言马蚤扰,还上前动手动脚,甚至撕破了人家的衣服若不是她仓促间不知如何惊了身下的马,让马儿伤了你们的话,她还不知要如何脱身那” “这是谎话这是谎话啊”顾祯三人慌了神,大呼小叫起来。 “谎话?一个女子,要用自己的名声作假?那撕破了衣服我都见过,这要如何作假?谢家侄女说,是自己骑术不精,管不住身下的马儿,这才使得她脱离了谢家的仆从。而你们,就是趁着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出言、出手调戏那谢家十余名护卫都看到了你们的言行,难道那十余人都在说谎?好就算他们都在说谎,那咱们顾家的仆人呢?他们也会向着外人么?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也说,看到你们三人的时候,你们正在围着谢家侄女?而谢家侄女那时已然是衣衫不整了呢?”顾澹接连的问话,让顾祯三人如入冰窖,明知道对方口中的不是真话,却是已经无法辩驳。 “不,不是这样的啊叔父这是圈套这是圈套啊”傻愣了半晌之后,顾祯才意识到了什么,回神哭号道:“那衣衫是那小娘皮自己动手撕破的什么马儿受惊伤人,分明是她自己操纵的侄儿清楚的听到那小娘皮纵马踢我之前,说了‘三根肋骨’四个字啊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啊” 其余的二人这时也明白过来,不住的应和着。 “你们以前做错了事情,也总喜欢颠倒是非黑白,如今一个个都已经成年,还是这副模样么?”顾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皱着眉头。 “叔父不是啊这回是真的啊这回祯儿没有骗你啊”若非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顾祯此时非要飞扑到顾澹脚下,死死的抱住顾澹的大腿不可。 顾澹看着他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道了一声“死不悔改”后,负手走出了船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说谎和弹簧差不多,要张弛有度,时而说真话,时而再说些假话,不要让别人认为你口中一句真话也无。否则的话,就很容易变成狼来了的故事…… —— (刚知道拍了个新还珠,乍一听这消息,影子的冷汗都下来了……吓~)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二章 正筹谋(以及一些话) 第十二章 正筹谋(以及一些话) 晋陵太守府是个四进的院子。最外面自然是留给太守极其下属们处理公务的地方,再往里便是待客的厅堂。书房卧房自然还要在里面,虽然距离府门远了些,但走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多么疲累,为何?这两旁曲径通幽的景色,以及曼妙的花草便是缘由。 整个谢府不单单路边有花,在内院的后面也不可或缺的有一座半个足球场大的后花园。穿过后花园那便是仆从小厮等居住的后院,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小姐与在府上当值的落魄书生私会的地点,都喜欢选在后花园了,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罗福此时就探头探脑的从后花园中穿行着,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后,这才悄无声息的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呀你眼睛长脚后跟儿上了?走路不知道看人啊”罗福的突然出现把芙蓉吓了一跳,后者不住的轻拍着胸口,瞪着眼睛啐道。 罗福闻言只是露出两排白牙十分阳光的笑着,一双鬼灵精的眼睛一直盯着芙蓉身后的青杏儿。 青杏儿原瞧着芙蓉的模样有趣,正掩着嘴咯咯的笑着,感受到那两道炙热的目光,下意识的回望过去。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中的某些情愫,青杏儿的脸色微红了一下,微微颔首权作招呼。 见青杏儿向自己颔首,罗福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罗福只好顺便做做支线任务,看看能不能增添一下好感度。于是乎,罗福选择用自己阳光的笑容打动女孩儿的芳心。 “笑个鬼啊你笑”芙蓉的声音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出来,她双手掐腰,如同泼妇一般的狠狠的瞪着罗福,“撞了人还不知道道歉,这是什么地方的道理?真是不知礼数的乡下人别以为小娘子如今看重你,你就可以在府上扮什么骄狂告诉你,像你这种账房大街上多得是,我们谢府贴上一张告示,那来应征的人还不得排到前门楼子去?大白天的在内宅乱逛,万一冲撞到了主子们,有你好受的” 芙蓉这一张嘴,实在是利的可以,青杏儿听得直乐,在后面不住咯咯的笑着。 罗福在芙蓉的“威逼”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襟,发现应该没有被什么飞溅的液体喷上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嬉皮笑脸的道:“那按照您的意思,我不能大白天的在内宅逛,难道要黑天再出来逛喽?可是这一个人逛还真是没什么意思,却不知您肯不肯赏脸,咱们一同逛上一逛?” 芙蓉闻言气滞,急忙转了话题叱道:“少在这啰嗦我们小娘子既然唤你,你还不快些过去哪有下人让主子等的道理?我告诉你,我们家小娘子前日受了惊吓,现在身子还不爽利,你可小心伺候着” 一想到谢道韫那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罗福就忍不住想笑。他可是清楚的知道事情的经过的,又哪里会有什么担心呢?哪像宋清玉那根萝卜,不过两天的时间,愣是担心的瘦了一圈。 不再和芙蓉斗嘴,罗福用目光温柔的和青杏儿道了别,便向着内宅谢道韫的住处走去了。 叩响谢道韫房门的时候,谢道韫正在与郗路说着护卫训练的事情。她见罗福来了,便让他不必拘礼,随意坐便是。郗路正想出去,却听谢道韫道:“路叔不必走,一起商量商量吧。” 罗福一脸讨好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在谢道韫身旁坐了,这才道:“小娘子,您找小人来什么事儿?” 谢道韫没有直接说话,而是让菡萏为罗福添了一盏茶,又吩咐菡萏退下后,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缓缓开口道:“账房先生,你也算是在我手下经过生死的人了,有些话我便直接说了。” 罗福想到前日密林中的那三枝羽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不少,挠头呵呵笑了两声。 谢道韫看了郗路一眼,手中把玩着面前的茶盏,沉声道:“我那日说过的,向北走私军粮的事情……” “小娘子那日不是说笑的么?”罗福唬了一大跳,怎么也没想到谢道韫会旧事重提。 “谁说是玩笑了?”谢道韫扬起唇角,笑容中带了些若有若无的邪魅,“今日来就是想让账房先生你好生的算上一算,这条路若是打通了,我们手中大概能有多少赚头。” 罗福悄悄的看了一眼郗路,见后者的面色仍是一片沉静,不由得敛了脸上那没心没肺的笑,抱拳沉声道:“小娘子,前日在密林中我便说过,这种事情我是不做的。若是小娘子真想做这笔生意,麻烦您还是另觅高贤吧”说罢,罗福便长身而起,准备离开。 郗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罗郎,您就不想知道,我们是想要和谁做这笔生意么?” 罗福连脚步都不停,摇头笑道:“既是往北做生意,不论和谁,不都是和胡人狼狈为j么?”这句话刚刚说完,罗福的脚步却是一顿,回过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谢道韫二人,道:“难道,是魏国?”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双手捧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郗路笑着对罗福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竹席,示意他坐下。 罗福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讨好的笑意,屁颠屁颠的在竹席上跪坐下来。还没坐稳,他便虚席向前,神色有些激动的道:“小娘子您们不早说若是早先就知道是帮助冉公的话,小人一定是二话不说就全力支持啊哪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谢道韫歪了歪头,饶有兴致的看向罗福,问道:“冉闵毕竟是他国之主,朝廷虽然没有派兵清缴,却也只把冉闵当做是逆臣。你就不怕此事败露,朝廷拿你问罪么?” “瞧小娘子您这话说的”罗福来了兴致,也不再端端正正的跪坐了,反而向久在田地间耕种的老农一样蹲在那里,双手一面比划一面道:“朝廷?咱大晋朝原本是该在盘踞整个中原的,可如今却被那些胡人弄成了什么模样?迁都到建康也就罢了,却真的是偏安起来,根本不想着重新北进夺回我中原的大好河山北方的胡人都已经猖獗到了什么地步?我中原百姓又有多少人被无辜的屠戮?若不是有冉公一道‘杀胡令’,他们胡人还以为我汉人没有血性只可惜我家中还有老母,否则的话,我也渡过江去,在冉公麾下做一小兵,拿刀杀胡人去朝廷?朝廷有什么用?除了退让之外,朝廷还知道做点什么?朝廷能做出这种有血性的事情么?朝廷……呃……” 话说到这里,罗福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他骂朝廷骂的倒是尽兴了,可问题是,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太守府啊他所面对的人,可就是谢家的女郎啊 罗福举在头顶的手臂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嘴角抽动了两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道韫却是一脸的平静,而郗路的脸色虽然平淡着,但一双眸子里也不可抑制的亮了亮,显然是对罗福的一番话有了共鸣。 罗福正想解释两句什么,好挽回一下,却听谢道韫淡淡的道:“我是让你来算账的,既然你同意跟我们一起做这笔生意,就给我闭嘴,算账。” 罗福讪讪了闭了嘴,咧着满口的白牙笑了笑,从怀中摸出算筹,你面熟练的摆弄一面问道:“小娘子,不知您是想怎么做这笔生意?南买北卖的话,是要从谁手中买呢?” “直接从普通农户手中收余粮就是。”谢道韫答道。正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 “若按这两年的市价,”罗福经常帮助城中一些店家盘算账目,所以对米粮之类的市价倒也知晓的清楚,那一面摆弄着案上的算筹,一面自言自语道:“一斛米大概是一千五百钱左右,若是卖到北方的话,一斛大概能卖到两千钱左右……” “按一斛一千七百钱的价格收。”谢道韫淡淡的插言道。 罗福一愣,手中的算筹散落到了香案上。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谢道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就是走私,这一来一回的收入就不少,何必再去打压进价?更何况,若是按照一千七百前的价格来收粮,总要收的容易些。”谢道韫淡笑着解释道。 这话说得虽然不重,但谢道韫自己也知道,仅凭自己这一举动,不知会让多少破落农家过上些好日子。她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人物,这样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并不能保证农户手中余粮的充足。换句话说,想要购得大批的余粮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可既然是要贩卖军粮,这粮食就必定不能少了,高价求多,这自然是直接的方法。 罗福呆了半晌,这才长身而起,对着谢道韫一揖到地,郑重的道:“小人在此,替晋陵的百姓多谢小娘子了” 谢道韫没有多解释什么,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算下去。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罗福看着案上的算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的道:“只要收购得当,运输不出大问题,一年下来,千万钱的利润总是有的。只是……”罗福抬头盯住谢道韫的双眸,认真的问道:“小娘子,小人很想知道,您为何要助冉公呢?” —— 跟大家说一个极有意思的事儿 今天影子考试,开考十多分钟后,便有两个状似流动监考的人类走进了教室,十分嚣张的说:“没有学生证不准考试,现在手里没有的都立刻回宿舍拿” 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笔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中的意思都是“您有病吧?” 监考的老师也被弄得发愣,压根儿没弄明白这弄得是哪一出。 又同学就问了:“一卡通不行么?非得要学生证?” “不行”(这音儿是从那名人类的鼻子里,拐了好几个弯之后才出来的) “身份证呢?” “不行”(鬼知道身份证这种走遍天下都能用的一类证件,为何入不了他们的眼) “一卡通上也有照片、学号、姓名,我们从大一到大三一直用它考试,怎么又不行了?”同学继续发问。 “谁告诉你一卡通行了?”那名人类继续鼓弄着他那快要赶上洛生咏的混重鼻音,“别那么多废话,没有学生证的都回去拿,没有的不许考试” 监考老师终于不乐意了,劝阻说:“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学生,都认识,用不着拿学生证。” 这回是一名女性人类发话了,她用她那尖刻的声音高声说:“这是校长规定的有疑问找校长说去(注意这两个“校长”的语调,影子我不会形容)你们当老师的都这样,怪不得咱们学校的学生素质越来越差” 监考老师怒了,又和那个女性人类说了几句,却全被后者一口一个“校长”的顶回。 做学生的无可奈何,只好被撵鸭子一般的撵出了考场,回寝室拿他丫的学生证。三十四个人的班,愣是被撵到了只剩八个人。 监考老师真真怒了,愤然转身,强压着怒气走了出去,不准备在和那位开口必言“校长”的人类在同一屋檐下。 影子平时就是证件全扔包里的,所以幸免于难,作为少数幸存者,又不幸的听到了从那名女性人类口中喷薄而出的、更多有关“校长”的字样。 有同学觉得不愤了,开口说了两句,她继续以“有问题问校长去”为由,张牙舞爪的驳回。 来来回回折腾了近半个小时,这事儿才算是最终平息下去。 只可惜这丫就是个虐文,该不愤者继续不愤,该弄权者继续弄权。 ps:我们学校叫哈理工,还没高考的童鞋掂量掂量再报。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三章 仗往昔 第十三章 仗往昔 影子鞠躬感谢子一明和寂寞冬季童鞋的打赏 —— 这正是公元351年的春天,谢道韫身体中那个灵魂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历史的走向。 东晋政权还在江东休养生息,北方的五胡十六国还在兵戈连年。而那个曾经与谢道韫有了一面之缘的石闵,如今也已经将自己的姓氏重新改回,告诉世人,他姓冉,他是一名汉人。 不论那个雨夜里有多少关于仇恨与杀戮的故事,所有的一些都已经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总之,他亲手杀死了许多人,背叛了许多人,却又在同时重新依归了自己的灵魂。 他在350年称帝,年号永兴,国号大魏。 谢道韫伸手摩梭着茶盏的边缘,思绪有些游离。 “他也算是救过我一命。”半晌之后,谢道韫才缓缓的开口,仿佛正在讲诉着一个极为遥远的故事,“我帮他,就算是报恩吧。” 罗福听得稀里糊涂,他实在是不明白,谢道韫这么一个士族女郎,何会与冉闵有过接触,又如何会被冉闵救下一命。 郗路见谢道韫兴致缺缺,便挑着重点将往昔的故事向罗福讲了一下。罗福听得目瞪口呆,赞叹连连。 “这么说来,宋清玉那个萝卜还真没说谎,小娘子幼时真的被恶人掳走过。”罗福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 “萝卜?”谢道韫听出这声萝卜是说宋清玉的,不由得好奇的挑了挑眉。 “嗯就是萝卜啊”罗福点头笑道:“你看他一天到晚清清冷冷的模样,可不就像是萝卜嘛再说他又叫宋清玉,这白玉的颜色不就和萝卜差不多么” 想到宋清玉那清冷中带了几分温润的模样,的确与这“萝卜”两字贴切的很,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抿嘴一笑。 郗路也在旁边呵呵笑了两声,对罗福道:“听说你们两个是从小就认识的?” “可不我们原本是邻居。只不过萝卜他被中正官评选成七品之后,就在太守府这里某了个官职,平素公事繁忙,没法天天往城外跑,就搬进了城中居住。”罗福带了些幽怨的答道。 “看你也是读过书的,这每年的雅集你就没去上一去?没准被中正官一眼妙赏看重,这辈子也就不愁了。”谢道韫打趣着说道。 罗福笑着道:“我可没萝卜他那么好的才学。这以前的雅集我也去过,只可惜那中正官见我长得黑,轻飘飘的看我一眼之后就不再看了,更何况是之后的品评呢?” 晋人赏美确实达到了一种痴狂的程度,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不是腹中才学,而是腹外的这身皮囊。可偏偏此时的人最喜面色皎然,如玉如瓷的白皙肌肤,像罗福这种阳光运动型的,自然是直接靠边站去了。 听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微微感慨。这世间艺术、审美想要达到高峰,怕是只有两种时候。一种是在盛世,众人在物质享受之外还想追求一下精神财富。另一种便是在这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乱世之中,抛却了一切形式上的无用与虚无,全身心的投入进享乐中,而琴棋书画便是魏晋士人享乐之所在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会有书圣王羲之挥毫兰亭,才会有画圣顾恺之勾勒落shen,才会有美绝的卫玠弱不胜衣,才会有才绝的王弼少年天才。 谢道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时代实在是精彩的过了些。她还要用眼睛去见证很多事,用行动去改变许多事。至于前者,她一直在等。因为今年已经是永和八年,而世人皆知,兰亭集序开篇一句,便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至于后者…… 谢道韫微微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力挽狂澜,阻碍历史进程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但是她有些事情,她要做上一做,不求结果如何,但求心安理得。 “卖粮的事情,加上你只有五个人知道。”谢道韫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用平静的令人心惊的目光看着罗福。 不知为何,罗福对上谢道韫的眸子后没来由的心头一凛,收了脸上的笑容,认真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谢玄小郎君,另外一个是……” “郗弓。”郗路在一旁低声回答。 罗福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下,仍是开口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要告诉小郎君。小郎君毕竟才九岁,万一不小心透露出去……” “他毕竟是我弟弟,万一哪一天我不在了,他也能够接着办事。”谢道韫轻声回答着。 “小娘子这话说得,若是您回了建康,玄儿小郎君不是也要一同回去的么?”郗路不解的道。 谢道韫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知道生和死的距离有多近。尤其是在看过了那么多生死,又经历过生死之后,她更加知晓生命的脆弱。或许史书上的谢道韫可以得享天年,但自己呢? 史书上可没说过谢道韫被掳走过,更没说过那“芝兰玉树”是谢道韫的名言,亦没说过“未若柳絮因风起”是谢玄的名句。一切似乎还一样,但一切又有些不同了。所以谢道韫不知道,她这生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情,还会碰到什么灾难。她不是悲观主义者,只是有些东西总是要有准备的。 至于此事不瞒谢玄,除了上诉的缘由之外,也是谢道韫想让他承担些什么。毕竟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总不能真的万事都被她这个做姐姐的挑了,只让他在身后做个屁颠屁颠的跟班儿。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谢玄也一样,需要打磨啊。 “放心,那小子没那么笨,不至于傻乎乎的就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谢道韫摆手道。 “可是,这事若是捅了出去,最低也是个通敌的罪名。小娘子还是要好生嘱咐下小郎君才是。”罗福有些不安心的道。 通敌叛国是个很吓人的名头,也难怪罗福会紧张。 谢道韫却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显然是没有将其当做一回事儿。郗路也是面色淡淡的,似乎也没有在乎。 罗福眨了眨眼睛,忽而想到他们是谢家的人物,即便有了这么个罪名,至多也就是活动活动朝廷上的关系,怎么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但自己不一样啊,自己只是一介庶民,无权无势,却偏偏被拖进这趟浑水里…… “小、小娘子,您说,这万一事发了,我……小人……”罗福这回真的紧张了,连嘴皮子都不利落起来。 “之前还有人说过要渡江去冉公麾下当一小兵,如今怎么又害怕成了这副模样?”谢道韫掩嘴轻笑道:“原来咱们账房先生的一身血性,全都在口头上么?” “我我、这……这不是小人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要养活么……” “你若死了,这事情我自然会担起来。”谢道韫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罗福闻言沉默了半晌,终是长身而起,洒脱的一摆衣袖,豪气纵横的咬牙道:“不管了大丈夫行于世间,就该求一个义字既然小娘子有此承诺,我罗福自然不会退缩这要能为我汉人出一口恶气,这身家性命大可不要”看他那又是挥手又是仰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大丈夫处事的豪情。 谢道韫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只是让你帮忙管账罢了,又没让你去渡江运粮,你这是激动个什么劲儿?再说了……”谢道韫的目光扫过罗福的双腿,“若是真的不怕,你抖什么抖?” 罗福急忙坐了回去,用宽大的衣袍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又忽然想起谢道韫方才的话,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啊小娘子,这运粮的事情绝不简单,不可能是我们随便说一说就成的啊” 谢道韫微扬了嘴角,没有多言。却听一旁的郗路开口道:“这些事情早就安排好了,罗郎不必担心。” 一些细节上的东西,现在的确不好告知罗福太多,毕竟他是个外人。虽然在找他之前,郗路已经着人三番四次的查过了他的出身和行事之风,确定过他纯良的品性,但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大,大到可以关乎整个家族的兴衰。 谢道韫没有为了报恩就将整个家族拖下水的习惯,但她却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所以她如今也只好兵行险招。至于日后事发……那便等到事发之后在说吧。 对于罗福这个记账人的选择,她也是经过慎之又慎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记账,亦或是不告诉罗福真相,只让他稀里糊涂的处理流水,但细细思付之后,她还是推翻这两种可能。对于前者,是因为她自己的确没有这个能力。她或许可以准确的心算出手拿重狙时,风速、落雨对弹道的影响,但这种细细密密的账目处理实在不是她能够做的。而后者就更不可能,因为她再怎么不了解此道也知道,这样大的流水进账与花销,是绝对会引起账房的怀疑的。 若是等着账房怀疑,再将这件事情捅了出来,那样所要冒的风险似乎更多一些。再者,谢道韫也不是一个习惯将事情的掌控权,放到旁人手中的人。 至于罗福是否会接受这件事情……谢道韫并不介意在罗福表示出否决和异动的时候,亲手送他步入轮回。 这句话,以前成立,现在成立,日后依旧成立。 罗福并没有看到谢道韫眼中陡然闪过的寒光,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令人发冷的杀气,他只是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询问着自己能够知道的细节,不断的搓动着手中的算筹,双目放光的像是看到了一整箱金条的守财奴一般。 谢道韫浅浅的饮了一口茶,不得不承认,罗福这个人选还不错。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比起动嘴,她更是喜欢动手的人。所以在最开始与谢柳之发生争执的时候,她没有无聊的去和他辩论什么,而是很简单的给了对方一个巴掌和一个飞脚。现在也一样,解释细节的事情都被分摊给了郗路,而谢道韫要做的只是沉默和观察罢了。 在确定了罗福近阶段可信后,谢道韫不由自主的看了郗路一眼,她之前实在是有些震惊于郗路往昔的身份,以至于现在还会隐隐觉得有些好奇。 走私粮草的确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向她这种接触不到太多江湖草莽的士族女郎,但谢道韫并不担心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已经有人在做,而这个人便是郗路。 而谢道韫相信,郗路会做的很好。为什么?因为他原本就是做这行的。不单单是他,还有谢道韫自己的弓箭师父,郗弓。 谢道韫早就对郗路的那身高深武艺产生过怀疑,却未曾想过背后会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流俗。郗路、郗弓原本是作j犯科的江湖人士,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利用江湖中的关系走私军粮。日后事发,他们两个被一地太守郗绍,也就是郗氏的父亲、谢道韫的外祖父捉拿入狱。但不知是哪里的意气相投,郗绍拐了八百个弯儿将郗路、郗弓救了下来,而他们两个自然也从此效力于郗家,再无二心。 很普通的故事,从口中徐徐道来时,郗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慨。谢道韫却能从那太过平缓的语调中听出太多的东西,比方说郗绍为了救下二人而付出的辛劳,以及郗路兄弟两个对郗绍那死心塌地的忠诚。 这是老一辈人的故事,如今却福泽到了谢道韫这里,谢道韫不觉有些庆幸。 或许正是因为做惯了走私军粮的勾当,所以当谢道韫最开始跟郗路说起,自己想要帮助冉闵的时候,郗路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么一招。 提供军需的报恩方法或许有些间接,但谢道韫不得不承认,对于冉闵这个只会打仗,对内政之事一窍不通的皇帝来说,这无疑最好的礼物。 于是乎谢道韫很慢却很郑重的点头,郗路和郗弓便开始慢慢活动起往昔的势力来。 —— (这章四千字,已经是影子最后的存稿了。明天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影子就回来码字,所以明天上传的时间可能会晚一些,还望亲们见谅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四章 讨公道 第十四章 讨公道 既然是装病,总要有个装病的样子。虽说这病乃是惊吓过度所致,并未真的受什么伤,但郗氏并同那几个小丫鬟却是紧张的不行。这不,就在郗路与罗福商量好了大概细节之后,郗氏就面色不善的走进了谢道韫的房间。 “身子不好就好生呆着,这持家的事情又不急在一时。更何况,这些事情我来操心就是,你说你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成天把心思用在管家上,传到外人的耳朵里,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持家”郗氏进门后没好气的看了郗路和罗福一眼,上前牵起谢道韫的手,苦口婆心的说道。 谢道韫急忙起身相迎,闻言笑着道:“瞧娘亲您说的,您也知道我,身子骨可是比那些傅粉熏香的男子好得多,哪里是那么容易不舒服的?” 郗路和罗福也早已躬身行礼,见郗氏没好气的瞪了自己一眼,不由得急忙悻悻然的躬身退下。他们两个都是知晓当日之事的,也都明白谢道韫可是一丁点的伤害也没受到,此时见此情形,也不由得不佩服其谢道韫做戏的能力来。 待得两人离开,谢道韫一面轻扶着郗氏在竹席上坐下,一面继续温言宽慰道:“不过是报报账罢了,正巧已经完事儿了。” 郗氏仔细打量了女儿半晌,见后者的面色红润,神态自然,这才勉强相信了,但也不由得又说了几句,谢道韫自然是唯唯应下。 当日做戏的事情,谢道韫并没有告知旁人,而那些训练出来的护卫们,自然也不会在外面乱嚼舌头根子。 郗氏自然是不清不楚的,但谢道韫的父亲当日归家后,却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谢道韫好久,看那模样,估计是已经猜出来了一星半点。 未免女儿说多了话而疲乏,郗氏也没有在谢道韫房中呆太长的时间。说起来,她本就是来撵人的,既然已经撵走了郗路和罗福,又发下话去,让府中的下人们这几日少拿琐事来叨扰自家女儿后,便也达到了所有目的。 郗氏离开后不久,小谢玄才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扣响了谢道韫的房门。 见他那模样,谢道韫就知道,谢玄定然还是在想着那走私军粮的事情。 毕竟是正统教育出来的衣冠士族,对经商这种事情就已经很嗤之以鼻,更何况是走私,还是向他国走私。 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头的谢玄,谢道韫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向劝服罗福那样,说了一大通的故事和道理。 虽然是被谢道韫一手带大的人,但谢玄骨子里还是无法挣脱历史时代的束缚,更不可能像谢道韫那样,将胡汉都平等的看待,不分亲疏。 说不分亲疏是假的,毕竟是重生为东晋的衣冠士族,受了十余年的侵染,心思毕竟要偏向汉人一些。但她行事终是以亲疏来论的,与民族无关,与大义无关。 抬手倒了一盏清茶,谢道韫将茶盏推到谢玄面前。额前的发丝悠悠荡荡的勾勒着她那仍旧稚嫩的容颜,只有那双眸子,平静的不似孩童,古井无波。 谢玄低头看着茶盏中缓缓漫溯开的波纹,张了张口,却又无从发问了。 谢道韫淡淡一笑,柔声道:“我不劝你什么,只对你说四个字——有恩必报。” 谢玄在心中品咂了一下,忽然心念一动,抬起头来,下意识的道:“是冉……” 谢道韫抬手止了谢玄的话语,眸中带笑的看着他。 不愧是日后兵临淝水的能将,不过是四个字的提示,他就已经将谢道韫要做的事情弄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后面还有四个字,”谢道韫淡笑着道:“只是现在不好让你知晓,十年后,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有恩必报,后四个字自然是有仇必报。只是玄儿还小,谢道韫不希望让他这么小一点,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怨怼之心。 谢玄是孩童心性,自然又缠了谢道韫半晌,希望从她嘴中套出话来,但结果自然是不必多说,他只好悻悻作罢。 想到谢道韫在冉闵那里受到的恩惠,又想到冉闵那汉人的身份,以及那让汉人挺直了腰脊的杀胡令,谢玄的心思也慢慢平缓了起来。不仅如此,那张稚嫩却美丽的脸蛋上,还隐隐有了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谢道韫猜到了谢玄的心思,不免失笑,道:“想得美,你才多大一点,还想经手这些事情?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千万别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否则的话,家中会有多少麻烦你也是清楚的。” 谢玄闻言不免失望,却也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小嘴却不可抑制的撅了起来。他思付了一下,还是有些不乐意的道:“阿姐,可是你也只是比我大三岁嘛” 自小谢玄长得大了些,他也已经不再玄儿、玄儿的说自己,而是将自称改成了我,少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谢道韫哑然,心想还好魏晋之时少年天才繁多,总是不多自己一个的。 “哪能和我比?”谢道韫白了谢玄一眼,“我是不出世的天才哩” 谢玄不甘心的挠头,小嘴撅得极高。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呵斥的声音,那声音听得耳熟,倒像是护卫李兴,也就是思儿奶娘林氏的丈夫。 隐隐约约听到几个“放肆”、“不知大小”的词汇,以及夹杂在其中那女孩子家唯唯诺诺的声音,谢玄不由得蹙起眉来。 谢道韫看着谢玄的模样,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封建家族害死人啊,看自家弟弟这护着丫鬟的模样,若是再多沾染些脂粉气,可不就成了个魏晋版的宝二爷? 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哭泣声,谢玄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向着外面走去,脸上的怒气隐现。 谢道韫看着谢玄的背影,不觉有些好笑。 院子里面有些狼藉,破碎的瓷碗散落在众人的脚边,汤汁也在地上四散的飞溅开来。 李兴满脸怒气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不少的汤汁。他的余光一直在不为人知的四处转悠,看到谢玄冲出后,他不由得心中一喜,又加重了几分怒意,二话不说,抬手就向着对面梨花带雨的红樱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的人都惊得呆了。不管怎么说,红樱也是谢玄身边的大丫鬟。这大家里的大丫鬟,平素也跟小户人家的娘子没什么区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 红樱自己也愣了,她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不对,是自己不小心将要端给小郎君的汤汁,洒到了李兴的衣服上,但自己已经道歉了啊,为何他还不依不饶,反而还要打自己呢?怀着这样的心思,红樱捂着左脸,再看向李兴的目光,就带上了两分畏惧,三分不甘,五分怨怒。 世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李兴却没有这种心思。掴了红樱一掌之后,李兴不退反进,更加说起那些羞辱人的话来。不外乎是类似“你们这些丫鬟不过 晋显风流第2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下人,不要仗着主子的脸面就到处嚣张”之类的话语。 “够了”谢玄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大概也弄清楚了情况,上前两步脸色冷寒的看着李兴,道:“她们是下人,难道你就不是么?知道你是我阿姐赏识的人,但也不要仗着这点赏识,就到处猖狂尤其是不要在我的人面前甩什么脸子” 从小跟在谢道韫身旁,别的东西也许没学会,但护短这一点,谢玄却是学了个淋漓。 见是谢玄发话,李兴顿时便没了底气,和围在院子里的其他人一起上前见礼。 谢玄看着红樱那微肿的脸颊,以及那含泪的眼眸,眉头皱的更深,开口问起事情的经过来。在听得不过就是红樱不小心将汤汁洒到李兴身上后,谢玄怒极反笑,一双眼睛直盯着李兴看,直看得后者心中发毛。 “小郎君,小的……”李兴心中没了底气,声音早已不复方才的嚣张。 “还知道自己是小的?知道自己是下人?”谢玄指着李兴的鼻尖就骂了起来,“方才是谁口口声声说旁人是下人的?说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我阿姐赏识你就如何如何了,你以为你这护卫的身份是如何来的?还不是靠着思儿的||乳|母?要知道,这内宅里的人敬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妻子你在这里猖狂个什么劲儿连我的人都敢打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连我都敢打了?” 谢玄从小到大最喜欢红樱这个丫鬟,如今也真的是气极,什么话都往外说。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周遭的下人仆妇都骇了一大跳,稀里哗啦的跪了下来,李兴更是单膝跪着,将头颅埋得极低,口中惶恐的说着不敢。 到了这个时候,谢道韫才用龟爬的速度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看着院中的场面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后,好奇了问了句“什么事儿啊”。 谢玄气哼哼的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咬着牙恨恨的道:“阿姐,李兴是你的人,今天不管怎么样,阿姐你得帮红樱讨个公道。” —— (考完啦考完啦~大家假期快乐啊快乐)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五章 一场戏 第十五章 一场戏 花草繁茂、春意正浓的院子里呼啦啦的跪了十余个人,只有谢道韫和谢玄站在中间。 这实在不是什么和谐的场景,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干的封建糟粕。 谢道韫没有直接回答谢玄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太阳,又打了一个哈欠,慵慵懒懒的道:“这大中午的,你们一个个的倒是精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万一惊扰了主母,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院中仆从们的头低得更低,被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哪里有人还敢出声? “李兴啊李兴。”谢道韫低声念着李兴的名字,嘴角却渐渐扬了起来,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表情是她动怒的前兆。心中越怒,脸上的笑容便越盛。 谢玄不由得心中一颤,心想着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了些? 李兴的头低得极低,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却又像大多数武人那样,骨子里带了一丝傲气,明知面对自己的将是责罚,却偏偏不肯就此出言认错。 红樱捂着愈发红肿的面颊,有些惶恐的看着面前的阵仗,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她再看向谢玄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感激和炙热。 谢玄没有看到红樱的目光,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品咂其如今的场面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古怪,倒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一般。他满目疑惑的望向谢道韫,后者却只是盈盈的笑着,并不看向自己。 “该散的都散了吧。”谢道韫轻声道了这么一句,让场中的大多数人如蒙大赦,恭谨的起身。 只有李兴和红樱还跪着,红樱更是用惊愕和恳求的目光看向谢玄,那意思就是希望谢玄可以为她主持一个公道。若是真的不对李兴加以处置,那他们这些做丫鬟的,以后岂不是还要受欺负和压制么? 谢玄没有说什么,只是愈发感觉其事情的不对劲儿来。 似乎是事情已经了解,谢道韫已然转身,慢悠悠的向自己房中走去。 就在谢玄想要出言询问“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的时候,谢道韫轻飘飘的话语却落了下来:“杖二十,赶出谢府。” 李兴的身子颤了一下,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谢道韫,却仍旧是死死的咬着牙,不肯求饶。 红樱也抖了抖,开始觉得有些后怕,觉得这事儿闹的有些大发,对不起李兴不说,自己日后也不知该如何向思儿的奶娘林氏交代。毕竟以往大家的关系都是极好的,若是林氏的男人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撵出府去,自己该如何面对林氏? 谢玄也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理此事,惊愕过后更加困惑不堪。 用余光看到李兴的表情和模样,谢道韫不由得微微感慨,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个演戏的材料,就这演技,放到日后还不得向金马奖的桂冠发起冲击? 没有理会旁人的求情,也没有给闻讯赶来的林氏什么面子,谢道韫固执的执行着自己已然发出的命令。 当已经开始行刑的消息传来后,跪在谢道韫面前泪流成河的林氏径直的晕了过去。谢玄却是一直都一言不发,静静的跪坐在谢道韫的身后,有所思。 郗氏也听到了风声,派人前来问了问经过,听说后也没有反驳谢道韫的决定,只是沉默着派人给林氏家中送去十贯钱,权作汤药费。 外院此时正杖起杖落,李兴趴在地上死死的咬着牙,硬是不肯吭一声,也不肯求饶。 行刑的人也是谢府的护卫,大家平素与李兴的关系都不错,下手便或多或少的轻了些。但饶是如此,十杖下去后,李兴的衣服上已经渗出点点血水,二十杖之后更是已经血肉模糊。 几近晕厥的李兴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却又倔强异常的推开旁人,头也不回的向府外走去…… 谢府外院的地面上,因为行刑而多出了些扎眼的血水,但不过片刻之后,就又仆从拿打量的水洗刷开来,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内院里,哭晕的林氏幽幽转醒,声音沙哑、面色苍白的去恳求谢道韫的留情。但谢道韫却不为所动,挥挥手,让丫鬟们扶着林氏回去歇息。左颊红肿的红樱在芙蓉的帮助下抹了药膏,攥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谢道韫的房间里,只余下两人。谢玄静默的坐到谢道韫的对面,目有疑色的看着后者。 有些惊讶于谢玄的敏感,谢道韫歪着头笑了笑,轻轻的开口道:“我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玄漂亮的眉毛蹙起,片刻后又释然的放开,挑眉问道:“是跟那事儿有关系?” 谢道韫白了谢玄一眼,点着谢玄的额头道:“小屁孩,多智而近妖” “哪里及得上阿姐的手段?”谢玄嬉笑着道。 —— 晋陵城中的医馆多了位客人,医馆的小学徒看到那人身上的伤后不免直咋舌,口中碎碎念着什么东西。 坐堂的大夫瞧着有趣,不免笑着道:“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这大户人家是非多,在杖下活活打死人都是平常事,这人伤的算是不重的了” “那血肉模糊的,还叫不重?”小学徒面色难看的问道。 “最起码没伤到筋骨,这就是好事儿否则的话,断条腿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 小学徒又想起那人的伤势,觉得自己的屁股都有些不自在,悻悻的摸了摸,心里想着还好自己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不至于把自己卖给别人为奴。 医馆的后院,李兴正趴在榻,因为疼痛的关系,他脸上的汗还在不停的往下流着。虽然这春日的天气还不怎么热,但也够折磨人的。 汗珠在脸上滑动的滋味实在不怎么舒服,李兴低头在衣袖上蹭了蹭,却又牵扯到了身后的伤痛,更多的冷汗又流了下来。 “娘的比小娘子那些折磨人的特训还苦”李兴低低的骂了一句,听到自己这屋门开的声音,以为是大夫来给他换药,所以并没有转头去瞧。 如同普通的农户一般,因为经常日晒的缘故,李兴的皮肤有些发黑。他的面容说不上清秀,更称不得俊朗,只是一味的憨实,朴素的如同没有加任何佐料的豆粥。 来人却没有动他的伤口,而是很好心、却又有些粗鲁的拿着带着汗臭味的手巾,给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娘的就不能轻点”李兴以为是医馆的小学徒,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肯骂娘了好总算不摆那小男人的架势了”来人嘿笑了几声,笑骂着道。 李兴一愣,偏头一看,却见郗路正蹲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方才用来给自己擦脸的汗巾。 “路爷”李兴一惊,下意识的就像起来行礼,这一动却又弄疼了身后的伤处,呲牙裂嘴的重新趴了回去。 郗路又给李兴擦了一把脸,翻着白眼骂道:“给爷老老实实的躺着,爷可不想总伺候人” 李兴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没有一丝埋怨,根本就不像刚被主家撵出来的护卫。 郗路随意的在李兴身边坐了,凑到李兴耳边低声道:“小娘子夸奖你了,说你演戏演的极好,该获个奥什么卡奖什么的” 李兴愣了愣,明显是名听懂那“奥什么卡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获奖之后有没有奖金。 “主母给你家中送去了十贯钱,叫你安心养伤。”郗路接着道。 果然,是有奖金的。 李兴有些感动,闷闷的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心,弟妹那里有小娘子照顾着,不会有什么问题。”郗路说着李兴感兴趣的话题。 李兴又闷了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多谢”。 “谢我做什么?是我们该谢你才对”郗路轻轻的拍了拍李兴的肩膀,道:“你要知道,小娘子是信你,这才将这个差事交给你的。” 李兴顾不上身后的伤痛,重重的点了点头。 郗路哑然失笑,不得已又给李兴擦了把脸上的汗,低头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李兴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兴面色凝重的一一应下。 “以后的路还长着那”郗路没有多说什么勉力之类的话,长身而起,看着榻上这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思绪有些恍惚。 自己带着郗弓做那行的时候,应当也是这么大吧 郗路俯身掀起李兴的衣角,看着李兴的伤处,道:“这些小王八蛋,仗着跟你有几分交情就不敢打实,虚飘的全在表面上看爷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李兴被弄的脸红,急忙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掩盖起自己的屁股。 郗路笑骂道:“爷比你大了快二十岁,都能当你爹在我面前,你羞个什么劲儿” 面目有些憨实的少年依旧满脸涨红,紧紧的攥着衣角,誓死不让郗路再看。 郗路翻了个白眼,又正色沉声道:“放心,你儿子的前程有小娘子管教着。” 李兴有些感动,闷闷的“嗯”了一声。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六章 很纯良 第十六章 很纯良 “难道他就听不出来,最后一句是威胁么?” 谢道韫站在窗边,目光有些飘渺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右手食指下意识的在窗棂上细细的摩梭着,似乎是想要将那一切不平整的凹凸全部记在心中。 郗路跪坐在房间里,闻言有些不自然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儿子,全都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情他也就永远没有反水的可能。”谢道韫看着外面花园里,那个欢实的跑来跑去的小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容。 那是思儿的奶兄\李兴和林氏的儿子,唤作李思卿。除了顾虎头,思儿平素也喜欢和他玩闹。 谢奕挺喜欢这个小家伙,这李思卿的名字也是谢奕给起的。一个思秋,一个思卿,倒也显现出了两个孩子的亲密。 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李思卿在谢府的地位也有些不一般,不论是谢奕还是郗氏,都是将这小孩子当做子侄疼的。 郗路没听过“反水”这个词,但也听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他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小娘子,又何必总把自己想的那么坏?” “嗯?”谢道韫微微一怔,不明白郗路的意思,有些诧异的偏过头来。 淡淡夕阳的光芒从窗棂洒下,为她靠在窗边的身影勾勒出一层金边儿,仿佛是手艺人手中做出的精美剪影。 郗路觉得自己有些被晃花了眼,双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谢道韫下意识的动念,若是自己想杀郗路,后者眯眼的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一念至此,谢道韫却又在心中笑了起来,自己当然不会去杀郗路,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当真是难以改变啊。 郗路可不知道谢道韫心中的臆想,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琢磨着言词道:“其实,小娘子你天性纯良,又何必,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加上一个损人利己的幌子?” 谢道韫又是一怔。 两世一来,她听过旁人很多评价自己的词汇,却从未想过——纯良? 谢道韫哑然失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捂着肚子咯咯的笑起来,也许是笑的太过用力,谢道韫跌坐到竹席上。 阳光照不到全身,那层金边儿只余下脸颊的部分。几缕青丝在昏黄的光芒中飘飘洒洒,混着那清丽的笑容,真真是纯良的一塌糊涂。 郗路愕然的挠了挠头,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词说的有问题。 “我那么伤了顾家的三个郎君,这叫纯良?”谢道韫笑出了眼泪,用稚嫩的右手轻轻的抹了,笑着问道。 “小娘子只是想为郎主出口气罢了,更何况,那三位顾家郎君有错在先。”郗路正色答道。 谢道韫愣了愣,复又笑着问道:“那我一遍又一遍的针对谢柳之,这也叫做纯良?” “是谢柳之先行欺人太甚。” “那我整谢朗又算什么?他只是说过几句冷言冷语罢了。” 郗路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谢道韫的眼睛道:“所以小娘子对朗儿郎君也只是点到为止,甚至到得后来,还亲去宗祠将他接了回来,而没有趁机将他咬死。” 毫不震惊于郗路会用“咬死”这种词,谢道韫只是有些愕然的品咂着郗路的话。 郗路语气缓慢而坚定的道:“而且小娘子以高价收余粮,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这不是纯良么?” “我只是为了收粮方便一些罢了。”谢道韫十分无辜的摊手。 “小娘子为了报恩,宁愿以身犯险,这不算纯良么?”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下面人在做,就算有人真的想查,也很难查到我们这里。”谢道韫很是诚恳的回答,“再说,我真的只是想赚钱而已。” “小娘子您明明照顾好了李兴的妻子、儿子,却非要将这种恩惠说成是自己的威胁,这难道不是您为您的内心带的面具么?”郗路的口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 谢道韫哑然,无言以对。 半晌后,谢道韫看到郗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恼火无比的挥手道:“不管啦不管啦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去陪爹娘用饭” 郗路看着自家小娘子气哼哼的走出房门,十分欣慰的笑了起来。 —— 一家人“食不言”的用过晚饭,谢奕将谢道韫叫到了自己房中。 看着父亲大人那突如其来的郑重的表情,谢道韫的心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虚。 谢奕很是不拘礼法的盘坐在竹席上,指了指自己对面,道了声“坐”。 谢道韫微微敛了一礼,跪坐下去。 谢奕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谢道韫,似乎是要将后者的心思全都看得通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觉得被看得内心发虚,竟是在父亲这不怎么有威严的威逼下,微微低下了头。 “君子不迁怒。”谢奕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孔夫子的原话,谢道韫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说自己纵马伤人的事情,这个表面上迷迷糊糊的晋陵太守,果然还是将整个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韫儿非为君子。”谢道韫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说着。 谢奕瞪了谢道韫一眼,将身子向前移了移,伸出手指戳着谢道韫的额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谢道韫挠了挠头,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呀这句话我背过耶,是什么意思来着?我这就回房请教娘亲去” 谢奕气滞,明知道自家女儿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将《论语》倒背如流,如今摆出这么一副姿态,自己竟是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小丫头竟然还知道把郗氏牵扯进来 “臭丫头”谢奕气哼哼的白了谢道韫一眼。 谢道韫笑嘻嘻的向前凑了凑,讨好的为谢奕倒上一盏茶,双手奉上。 谢奕没好气的饮了,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那些没有学识、终日只知耍玩的人,自然会在中正官那里栽跟头。他们的风评也皆是差的,又哪里用得着你使得着阴晦手段?更何况,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城府,为父不喜欢。” 谢道韫微微低了头,开口道:“朝廷中派来的中正官,多多少少要给晋陵顾氏一个面子,这品评起来,即便那日那样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是可以入品的。” 谢奕知道谢道韫说的是实话,微微摇头道:“那你也不必如此破人前程。” “难道让他们去一地为官,破坏平民百姓的前程就好了么?”谢道韫下意识的反击。 谢奕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女儿这闺中女子,竟然也有忧国忧民的心境。谢道韫说完这句话后也在内心中直犯嘀咕,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扮演角色入了迷,开始将自己当成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了? 二人各怀心思,对坐无言。 半晌之后,谢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谢道韫退下。 谢道韫敛礼,离开。 不论这父女二人如何各存心思,他们心中有一个想法是统一的。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已经就此结束了,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很错,大错特错。 ——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谢道韫姐弟二人向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日夜勤学,每日早间仍旧与护卫们一同训练。 郗路和郗弓虽然总理军粮之事,但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忙。毕竟一应事情还在处理之中,他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罗福却有些忙的不亦乐乎,不是忙有关军粮的帐,而是奉了谢道韫小娘子的命,将整个谢府的账簿理顺一遍。这理顺之事自然不是随意弄着玩儿的,而是为了军粮走私起来后,做假账的方便。 一本明帐,一本暗帐。这明帐要如何做的可信,又不留线头,这就是罗福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谢奕继续有事儿没事儿的饮酒,贯彻着“无为而治”的方针,不怎么把持政务。郗氏天天哄着思儿和思卿玩儿,只是最近还多加了一项,还要时常宽慰偶尔偷偷泪垂林氏几句。 李兴被扫地出门后,一直在医馆养伤。林氏却担着府中的差事,不可能去日夜照料。在郗氏的允许下,林氏也去看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红肿着眼睛回来,让人看着心疼。 但发出的命令绝没有收回的道理,林氏也知道主家的规矩,不再出言恳求什么,而是劝着李兴快些养好伤,回去继续给谢府当佃户,像以往那样耕作也是好的。 李兴养伤养了近两个月,但出了医馆之后,却没有回家务农。 当时撵李兴出门的时候,郗氏给了林氏十贯钱,林氏全都交给了李兴。两个月的养伤、汤药花去了两贯,剩下的八贯就被他重新塞回林氏的手中。 “你家那口子说,他要去做什么差事?”房中的郗氏一面为思儿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面蹙着眉头问向林氏。 “说是在外间识得一些人,要把地买了,出去一同做做生意。”林氏的眼圈儿又是红红的,帮着郗氏递着思儿的衣物。 思儿看着娘亲和||乳|母的神色,知道她们是在谈些重要的事情,便乖乖的站在那里任由郗氏为她穿戴,一声不吭。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七章 表错情 第十七章 表错情 “这好好的地,怎么说卖就卖了呢?”郗氏皱着眉头,轻轻的弹了弹思儿衣服上的灰,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说,这往后再在晋陵呆着也没什么面子,要去外面闯荡闯荡。”林氏红着眼睛道。 “哎。”郗氏闻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宽慰道:“这事儿的确是韫儿做的过了些……” “主母您千万别这么说”林氏急忙插言,攥着衣角道:“主家对奴已经够好的了,这事儿也是我男人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你明白这点就好。”持家当然没有一味怀柔的道理,郗氏虽然心善,但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说些什么话才能震慑下人。她用带了几分威严的声音接着道:“操持这么一个大家,绝对不是什么易事。尤其是这赏罚的制度,可是万万不能破的。这朝令不可夕改,若是将已经撵出家门的人再重新叫回来,那日后其他犯错的人未免也在心中存了侥幸。若是此风一长,又不知要滋生出多少是非来。” “主母说的有理。”林氏在谢府当值的这几年,也早已从一个唯唯诺诺的村妇,变成了一个听得懂话中深意的人物。她听着郗氏的话语虽然心痛,但也急忙低头应下,掩盖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郗氏见林氏听得明白,便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但看得林氏那红肿的眼眸,不由得也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 谢道韫的房中多出了一沓厚厚的账簿,谢道韫随手翻动着那些记述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觉有些头疼。 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罗福,心想着这厮难不成是特意来炫耀自己功劳来的? 越看罗福那满脸讨好的笑容便越生气,谢道韫随手将账簿一扔,道:“懒得看,我只问你,除了那些个米粮的收入,谢家偌大个家业,就没有地方让我洗钱了?” 罗福毕竟是从小就跟账簿打交道的,虽然没听过“洗钱”二字,但也立即猜出了几分意思。他笑嘻嘻的道:“有啊,当然有。郎主在晋陵经营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不少的产业。什么米粮铺、布庄、客栈、酒楼之类的,其实是都有的。” “那就好办了。”谢道韫眉头一挑,笑着道:“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好生的做明白这些个明帐、暗帐,万不能让人从中抓到把柄,抽到线头来” 罗福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道:“小娘子您放心吧我罗福从十二岁就开始给晋陵的各家做账,哪一本账册上没有假?这主家的钱,哪一家的掌柜不想或多或少的贪些?”说到这里,罗福拍着胸脯道:“我罗福可以向您保证,这么多年来,只要是我罗福做出来的帐,还真没有一条被查出来的” 这厮一做假帐的,竟然还做的这么正气凛然,谢道韫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李兴暗地里去做什么“生意”,当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出去跑腿。毕竟严查下来是要问罪的差事,不论是从哪方面讲,都没有谢府众人亲自出头的道理。 好在谢道韫想出了这么一招,拐着弯儿的将李兴“撵”出家门。在倚持着郗路往日的关系,扶持着李兴在外间打出个通道来。 而李兴自己,出了谢府的大门,他可以叫王三,也可以叫李四,不论如何,反正不叫李兴。而他的身份,自然也可以随便转换,比方说,一个身后有大靠山的富商……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再是谢道韫需要操心的了。她曾经好好的研究过李兴这个人,虽然面上憨厚些,但能力却是有的。 “先给李兴划十万贯让他随便花,等他站稳脚跟、打通了关系,再将那千万贯给他周转。”谢道韫跪坐在竹席上,下意识的摩梭着自己的右脚脚踝。 “十万贯?”罗福骇了一跳,听着这个数字不由得面有贪色的舔了舔嘴唇,咋舌着嘟囔道:“小娘子您就不怕他拿着钱跑了” “他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他怎么跑,怎么敢跑?”谢道韫微微一笑,十分温柔。 罗福不自然的咧了咧嘴,似乎是没想到看似纯真温顺的小娘子,竟然会做起这样的与强盗无异的事情来。 谢道韫笑容更胜,用十分清亮的目光看着罗福,甜甜的道:“同理,你的老母亲,也在我手里。” 罗福的面部表情微僵,半晌后才复又讨好的笑了起来,道:“小娘子您真会说笑话,小的对您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谢道韫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的道:“少说那些废话,十万贯调得出来吧?” 罗福微微蹙眉思付了一下,道:“不惊动旁人从府库里调出十万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就慢慢弄吧。”谢道韫缓缓起身,一面向房间的角落走去,一面头也不回的道:“那千万贯也要现在就开始筹措,等真正往外调的时候,要将影响压到最小。当然了,不为人知才是最好的。” 罗福苦笑,心想这千万贯不论放在何处都不是小数目,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从府库中调拨出来?看来自己要花费一番心思东拼西凑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罗福急忙开始在袖兜里摸来摸去,又准备开口叫谢道韫稍待。他这袖兜中装的是宋清玉的一块玉佩,准备借他的手送给谢道韫的。 罗福不由得一面摸索一面在心中暗骂:“这块萝卜真是笨,这种事情面对面的送多好还顺便慰问一下什么的,偏要弄得这么神秘兮兮,还让我当中间人。” 正在罗福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谢道韫先道:“你等一下,有个好东西要你交给清玉哥” 罗福一愣,摸到玉佩的手停下了下来,心道:“难道还真是襄王有意,神女亦有情?这倒是好事情了,我且先看看小娘子拿些什么东西出来。” 谢道韫可不知道罗福的心思,她从一个小盒子里拎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转身笑眯眯的走回罗福身边。 罗福心中不由得大喜,这女子转送香囊手帕,可不就是春风暗度的意思?那个宋清玉毕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见自家兄弟得偿所愿,他又怎能不开心呢? 谢道韫将香囊放到罗福手中,笑着道:“我家菡萏要送给清玉哥的,你可得宝贝般的互好了这可是菡萏辛辛苦苦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成的,听说重做了三四次那” 一句话打破心中的幻想,罗福猛地一怔,身子都僵了僵。他忽然觉得袖兜里那块玉佩有些沉,又有些凉,丝丝凉意缓缓的浸润到身体里。 他下意识的握了握袖口,挤出笑容接过那个香囊,话语有些不自然的称赞着菡萏的手艺。 谢道韫是两世头一次做牵线人,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以至于她竟没有发现罗福的不自然。 多呆无益,袖中的玉佩也已经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又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废话后,罗福便向谢道韫告了辞。 谢道韫可不知道罗福心中的忧虑和苦恼,反而在后者离开之后,兴致冲冲的唤来了菡萏和青杏儿,告诉她们事情已经搞定了。 菡萏的脸红了又红,终是再也忍受不住青杏儿的调侃,嗔怪着跑开。 —— 是夜。 谢道韫赏给罗福的宅子就在谢府的后院,虽然不怎么精致,但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宽敞的很了。以至于罗福自打进了谢府之后,就没舍得出去睡过。 可是今天不大一样,罗福跟自己老娘招呼了一声,便手中拎着什么东西,循着月色出了门,从角门出了谢府,在晋陵城中七拐八折的走到了一座宅子前。 门已落锁,主人家显然不在。 罗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沿着熟悉的小径,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酒家行去。 这么多年的兄弟,谁能不清楚谁?这萝卜,必定是去借酒消愁了。 更夫将手中的竹节敲得梆梆响,高声的宣布着二更已至。 街上的行人已经不是太多,开酒肆的老者正在佝偻着背脊收拾着酒壶,一股不怎么浓烈的酒气沿着小巷千回百转,其中略带的一丝酸气,揭示着酒的不醇洌。 主人家只卖酒,却没有留客喝酒的地方。 顺着酒气而行的罗福拐弯儿,被酒肆的油灯晃了晃眼睛,眯着眼睛看到宋清玉的身影,以及他手中刚刚灌满了酒的葫芦。 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看到了友人那依旧清清冷冷的面容,罗福微微的笑了笑,也不再往前走,而是驻足而候。 宋清玉也看到了罗福,在交给卖酒的老者十文钱后,径直的走了过来。 “一斤酒?你就不怕醉死?”罗福随手夺过宋清玉手中的酒葫芦,在手中掂了掂。 “两斤肉脯?你就不怕撑死?”宋清玉淡淡的瞥了一眼罗福的左手,清冷却不甘示弱的回驳。 罗福咧嘴笑了笑,知道自家兄弟的心情还不至于太糟,他笑着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道:“这可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你知道我那老娘的节省,回去非打我一顿不可” 宋清玉丝毫不领情,漠然的瞥了他一眼,道:“那你别吃,剩着吃完了又被打的吐出去。” 罗福也不介意,哈哈一笑而过,笑声在黑夜中四散开来,让那买酒老者点燃的油灯中,爆出了一个油花。 二人无约而至,联袂而回。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八章 碰瓷儿 第十八章 碰瓷儿 十分感谢木行人的慷慨打赏真是让影子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啊……嗯影子要努力啊 —— 转眼便是三月过去,那媚人的春意也变成了灼灼的夏光,若不是时不时的一场倾盆大雨洗刷下些暑气,别说人了,就连那高声啼叫的知了都快热的变了声音。 谢道韫在家中热的不行,觉得用秋水笛吹出的音儿都变了调子,实在是受不了,向着娘亲申请了一通,决定带着弟弟去城外山间踏青,消消暑气。 郗氏允了,但自己却不准备去。她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头疾犯得更加厉害了些。想是着天气炎热的缘故,正常人都觉得浑身湿热,头脑发晕,更何况是本就容易头疼的郗氏? 虽然有谢道韫每日入睡前的按摩,但还是治不了本,以至于郗氏每次动弹的多了些后,便会头疼一整天。 所以这山间踏青,郗氏根本没有办法跟着去。 谢奕也懒得跟小孩子们搀和,更何况近些日子他也有些忙。因为每年一次的中正选评时节要到了,晋陵城中的读书人,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出身,都有事儿没事儿的往谢奕这里拜访,只希望可以得到谢奕的一声赞,让他们评选时容易一些。 对于这种事情,谢奕虽然觉得头疼,但表面上也是要做的。当地官员的一句话语,对中正官的影响会很大,尤其是谢奕这种高门出身的太守。 谢奕是惜才的,尤其好的一点是,他从不以门第评人,所以登门拜访者,出身寒门的子弟更加多些。 这也是因为顾家在晋陵的缘故,大部分本地籍贯的士族子弟都是姓顾的,自然不屑于得到谢家这种“北怆”士族的赏识。 谢道韫懒得在意这些事情,但他也知道,自己和弟弟今日要去的地方,就是一个月后要主持雅集、中正评选之所在。 众人刚要出府,罗福却又死皮赖脸的跟了上来,说要一同跟着去视察视察环境。 “踩点儿?”坐在牛车上的谢道韫看着对面的罗福,好奇的问道:“怎么,今年的雅集你也要去?” 罗福点了点头,面上还是那标志性的讨好的笑容。 谢道韫打了个哈欠,挥手道:“去就去吧,不过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你长这么黑,又有几个中正官看得上的?” 之前就说过,晋人爱美之风到了痴狂之境,若是相貌不够突出,纵有满腹经纶、王弼之才也是不够的。 罗福幽怨的看了谢道韫一眼,悻悻的道:“所以要去考察考察环境,看看站在哪里会让人显得白些……” 坐在谢道韫身旁的小谢玄差点笑的喷了出来,谢道韫也白了异想天开的罗福一眼。 魏晋之时讲究“妙赏”二字,尤其是这中正评选之时,更是将一概问题全都糅杂在了这二字之中。 每年的登高雅集就是中正官评选之时,而这评选的倚持却是多种多样。或是因为某人临风而立的身姿,在中正官眼中入了那“玄之又玄”的玄妙之境;或是因为某人才思敏捷,妙解了中正官的问题;又或是某人能以音律扣动中正官的心弦;亦或是某人的容貌风姿,让中正官激赏赞叹…… 总而言之,所谓妙赏,全在中正官一念之间。 “想要皮肤白,就当日抹些珍珠粉在脸上保证你赛雪白”谢道韫开始出馊主意。 罗福哭丧着脸道:“敷着珍珠粉出去还不把人吓死?小的是学儒的寒门子弟,子不语怪力乱神的” 谢玄在一旁乐的肚子疼,此时也将小脑袋凑过来,出言道:“我看啊,罗福哥你就应该让我阿姐替你去反正整个晋陵也没有几个认识你的认识你的那些店铺掌柜,也不可能去雅集。” 罗福脸色更加颓丧,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直盯着谢道韫看。 “干什么?”谢道韫感受到罗福眸中的阴谋,挑眉问道。 罗福讨好的一笑,道:“要不真的如玄儿小郎君所说,小娘子您帮我?反正跟郎主说一声,郎主应该也不能反对的……” “想得美”谢道韫瞪了罗福一眼,没好气的道:“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是此事日后暴露出来,你的名声就全完了一辈子都别想再被中正赏识了” 罗福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问题是,我这个样子,原本就难以受到中正官的赏识啊” 马车中沉默了一下,谢道韫开口问道:“以前不参加,这回怎么又想着参加了?莫不是不想当账房先生了?” “小娘子您别想偏了”罗福急忙解释,他偷偷的瞧了瞧跟在后面的那辆牛车,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搓着双手嘿嘿的笑了两声。 “怎么这么猥琐?”谢道韫皱了皱眉头。 罗福尴尬的笑了笑,低声道:“其实,是为了青杏儿姑娘……” “啊?”此言一出,谢玄直接失声惊呼。这让外面负责护卫的郗路吓了一跳,急忙打马凑过来询问。 谢道韫三言两语打发了郗路,这才侧头瞪了谢玄一眼,问罗福道:“青杏儿可知晓此事?” 罗福红着脸摇头,道:“我寻么着,怎么也得有个官人的身份,那才配得上她……” 谢道韫看着罗福脸上那十分难得流露出的羞意,竟萌生出一种看女婿的感觉。可不是嘛,不论是府上的哪个小丫鬟,都是谢道韫从小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们一个个长成妙龄少女,又一个个春心萌动或被萌动,的确是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忽然想起了什么,谢道韫胸有怒气,皱眉道:“我家菡萏和宋清玉那块萝卜的事儿还没完,你少给我在这里添乱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给传的香囊,那个宋清玉三个月来竟是一句话都没表示过他是死了?还是死了?还是死了?” 罗福哑然,从未想过谢道韫会如此的回护自家丫鬟,一时间被骂的有些头晕。他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其实宋清玉喜欢的一直是你,而不是你的丫鬟吧” 晋显风流第2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在心中苦叹了一声,默默的祈求着三清道尊的帮忙,可千万别让自己跟宋清玉一个样儿啊 此时,谢道韫一行人的牛车还没有驶出城外,仍是在晋陵的街面上缓缓的走着。他们这队人没有发现,就在此时,一个正在酒楼二楼饮酒的人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们的牛车扬起了嘴角。 “有些事情,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穿的一身华贵布料,面容也算得俊秀,只是看向谢道韫牛车旁的郗路时,眸中的厉色大作。 他向着街角的一个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个男子点了点头,跟身旁一个老妇人一起,如同普通行人一般,向着谢道韫牛车必经的方向走去。 牛车中的谢道韫几人浑然不知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只觉得牛车猛地一停,就听见外面有人凄惨的喊道:“撞死人啦” 谢道韫眉头一簇,挑起车帘向外面看去。却见一个老妇人倒在自己的牛车前“昏迷不醒”,而那老妇人的边上儿,正有一个男子正在哭号着。 只是那“昏迷不醒”实在是装的不怎么真实,谢道韫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而随着男子这一句“撞死人了”之后,向这边投来目光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更有人已经驻足观看,对着谢道韫一行人指指点点。 “碰瓷儿?”谢道韫冷笑一声。但她不得不承认,若是此事闹得大了起来,绝对会对谢府产生不好的影响。 感受到了一道不善的目光,谢道韫下意识的回望过去,却见酒楼上的一名男子正在对着自己狞笑。而那男子,不正是三个月前,被谢道韫断了三根肋骨的顾祯么? 看热闹的行人越来越多,若是照此下去,谢道韫一行人必定会被围困在这里。而这种事情,不论日后如何解决,都会对谢府的风评产生不好的影响,尤其是…… 谢道韫看了车中表情震惊的谢玄和罗福一眼,微微蹙眉。 玄儿也就罢了,毕竟他还要过几年才能参加中正评选,而且以谢家的身份,这点小事情绝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罗福不同,他今年便要参加品评,而且他只是一个寒门子弟,一旦在地方风评不佳…… “小娘子,怎么办?”郗路也皱着眉头打马过来,低声询问。 伸手拦住了要出去看情况的罗福,谢道韫平淡的说了两个字:“打晕。” 郗路一愣,却是下意识的冲着前面的护卫们打了个手势,而前面的护卫也是心思一怔,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径直的翻身下马,直截了当的一个侧掌,砍在那正在哭号的男子的脖颈上。 四年多的训练,这一批护卫已经达到了谢道韫想要的境界,那便是绝对的服从命令 看着被打晕的一老一小,谢道韫又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带走。” 郗路又打了个一个手势,此时此刻,他也已经猜出了谢道韫的用意。 既然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将事情闹大,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这两个无聊的挡路者清除掉。而这个速度,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已然昏迷的一老一小被七手八脚的扔到了牛车里,而从最开始到现在,那个男子实际上只来得及喊出了一句“撞死人了”,其他的事情,不过是在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解决了个明明白白。 —— (影子费解了,动车竟然还能遭雷击追尾……人类发明火车以来,恐怕这是第一次有记录的火车遭雷击事件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九章 舆论战 第十九章 舆论战 哎~木行人童鞋……你让影子我说点啥好……影子我已经从受宠若惊变成受之有愧了,实在是当不起啊啊 其实大家平时订阅一下,影子就已经很开心了木行人童鞋的心意影子已经收到,并且极为感激,以后就不要再这么破费了啊拜谢拜谢 —— 在别人的阴谋下弄断了自己的三根肋骨,能忍下这口气的,怕是只有两种人——圣人和死人。 很明显,顾祯不是这二者之一,所以他在病榻上躺着的三个月时光中,每天都在恨恨的磨牙,在心中琢磨着报复的方法。 毕竟是顾家的子弟,叔父顾澹虽然不相信顾祯的“狡辩之词”,却不代表顾家的所有长辈都不相信。 他们的大伯父顾炎之就信了,而且是对顾祯那添油加醋的叙述,百分百的全盘相信。 “他们谢家也欺人太甚”顾炎之的性子和他的名字十分相像,分明近五十的人,可偏偏满肚子火气,“祯儿你先好生养伤,这件事情你伯父我必定会帮你找回公道” 顾祯大为感动的谢过,每日就盼着伤势快些好,在谢道韫面前找回场子。 顾炎之也不是那种只会付之于口的人,他在应承了自己的侄儿顾祯之后,就已经派人开始向外散播谣言,甚至将此事编成了段子,让晋陵城中的说书人去讲。 懂得利用舆论攻势,这顾炎之的确不是什么蠢人。而实际上,晋陵城中的这些个说书人,自然也不敢去得罪顾家,都在唯唯应下后,口沫横飞、添油加醋的宣扬了起来。 话本中的人物指定自然不能太过详细,但却可以说成是一个极远的小城,故事的双方一个是当地的豪绅,另一个是当地的官员。段子的名字起得极好,叫做“俏娘子戏耍憨郎君”。 话本里自然是将“俏娘子”塑造成了一个妖媚、阴狠的人物,而那个被踢断三根肋骨的“憨郎君”,自然是被说的淳朴无比。 城中的百姓听得有趣,却也慢慢的听出其中的似有所指来。可这打听来打听去,却也只听说顾家的顾祯郎君在之前行散时莫名其妙的受了伤,而且巧巧是断了三根肋骨。 这一下子,大家就恍然大悟了,原来话本中的那“憨郎君”指的就是顾祯 可问题是,顾祯同学平素在晋陵城中称得上是欺男霸女无所不做,实在是是和话本中那“憨郎君”的人物形象差异太大。 不仅如此,渐渐的还有另一个故事在民众间广为传颂,故事讲的,自然就是谢道韫口中的那个版本。 恶郎君调戏美娘子,后又发展成,为护主马儿显神通。 不得不说,相比之下,民众还是更喜欢后者的情节,也更相信后者的情节。 民众的心理很有意思,其中最为鲜明的一点,就是怜惜弱者。 晋陵的百姓谁不知道太守府的小娘子将将十一岁,而且自小就有才女之称。大家的心思很一致,这文武毕竟是不能双全的,尤其是才女。既然小娘子惊才绝艳,那必定要弱不胜衣,缠绵病榻才有相应的美感。 而顾祯顾郎君,在民间的风评本就是恶的,此时这样一个流言传播出来,却要比那话本小说还流传的快了些。 这一局,明显是顾炎之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谓舆论、流言之类的东西,当然不可能自行滋生。每一个席卷全城的流言背后都有一只手,而这个流言背后的手,既在太守府中。 谢奕这么做只是给自家女儿擦擦屁股,手指这么轻轻的点了一下,对方那张牙舞爪、闹得满城风雨的阵势,就瞬间坍塌了。 这一局顾炎之输得很惨,因为他不知道,比流言传播的更快的,是流言中的流言。 谢道韫并非没有听过这件事情,毕竟外面是满城风絮,她虽然藏身于深闺,却也会从其他护卫仆从的口中听到些风声。但她并不在意,对于她来说,旁人喜欢说些什么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自躲进小楼成一统就是了。 谢玄倒是有些愤愤不平,在谢道韫面前念叨了许久,但在听说风言转向之后,便也不再介怀。 谢道韫没有针对此事去向自己的父亲大人道谢,虽然她极为清楚谢奕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因为她知道,父亲大人对这些虚面儿上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这种事情,自己记在心中就好。 但不得不说,今生有这样一个父亲,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内心都在荡漾着一股暖意。 一局不胜,但顾家也没有就此收手的道理。顾祯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都是跳脱的,是有火气的。他不会像自己的大伯父顾炎之那样,选择那些温文尔雅的反击手段。 若是放在以前,若对方并非士族而是普通庶族,那顾祯必定会选择最暴力、最简单的手法,直接堵到胡同里敲上一闷棍。 但很可惜,且不说顾祯有些摸不清谢道韫的深浅,就看谢道韫身旁的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就要比他的那些仆从厉害上许多。更何况还有对方的士族身份,若是真的将对方逼急了,他要迎接的,就是整个谢家的反噬。 在这个国度里,这样一个门阀世家的反噬,是没有人能够经受的起的。 顾祯毕竟不是傻子,没有两眼一抹黑的就往前愣冲。他想了一个好主意:既然不能派人打你,就找人坏坏你的名声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顾祯想到了一个市井中游手好闲之辈常用的讹诈手段——碰瓷儿 这或许不是一个杀伤力很大的局,但是只要谢道韫陷了进去,就一定会引起路人的围观。而自己若是再在其中添加一把火,那谢家小娘子的牛车在市集中横冲直撞,甚至伤人的段子,就会在晋陵城中传播开来。 而一旦谢道韫有一丁点的处理不当,比方说不给伤者医药费,不送伤者去医馆之类的,那能够拿来做题材的段子就更多了。 好不容易想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局,顾祯就急忙让仆从找来了两个经常碰瓷儿的“高手”,威逼利诱的让他们二人去针对谢家小娘子。 在打听了谢道韫今日要出城后,顾祯便吩咐了这两个人去闹市中守着,而自己就在酒楼的二楼找了个好位置,静静的等待着谢道韫牛车的经过。 一个手势下去,碰瓷儿的二人十分专业的倒在了牛车前,似乎大事就此可成 顾祯欣喜莫名,阴狠的目光一直看着牛车中掀起车帘向外查看的谢道韫,可就在此时,他却对上了谢道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忐忑,顾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算错了什么。而在对方的迅速反应下,顾祯眼睁睁的看着下面碰瓷儿的一老一少被净利落的打晕,又被迅速的抬上了牛车。 而谢道韫一行人,就以更快的速度,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顾祯傻眼了,路人眼花了。 路上甲觉得自己方才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便下意识的回头,却只迷迷糊糊的看到一行牛车停了一下,又有护卫打扮的人,把什么东西抬上了牛车。可是方才那呼号的人呢?怎么就瞧不见了呢? 看着缓缓驶离的牛车,路人甲诧异莫名的挠了挠头,心想:“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去问旁人,旁人也是看的稀里糊涂,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路人甲只好挑着扁担,一边揉眼睛一边离开了。 直到谢道韫一行人的牛车洒洒然的出了城门,那两个碰瓷儿的一老一少才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一睁眼皮就看到高坐在对面,面色平淡的谢道韫,以及一脸怒气的谢玄,那二人都吓得没了胆气,急忙跪地开始叩首哭诉,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顾家郎君吩咐的,自己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谢道韫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无聊,连自己想过把审问的瘾头都不成。 眼珠一转,谢道韫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浓郁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罗福瞧见谢道韫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小丫头又不知要动什么鬼心思了” “你们是晋陵本地人?”谢道韫问。 “不是小的们是流民,无籍的……”碰瓷儿的男子小心翼翼的答道。 “顾祯让你们做这件事情,给了你们多少钱?”谢道韫继续问话。 “瞧您说的,那可是顾家的郎君,他一句话,我们哪里敢不做?又哪里敢要钱啊”男子愁眉苦脸的道。 “这么可怜。”谢道韫如此的说着,面上却没有什么悲悯的神色,只是笑容愈加纯洁起来,“给你们十贯钱,够你们搬出晋陵的路费了吧。” 碰瓷儿的母子二人怔了怔,显然是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儿。 谢道韫向着罗福伸手,罗福心领神会,有些心疼的从怀中摸出十贯钱,交到谢道韫手中。 “又不是你的钱,心疼个什么劲儿”谢道韫白了罗福一眼,拿着十贯钱在那母子面前晃了晃,道:“你们现在就回城,将这场戏在顾祯面前再演上一遍,这十贯钱就是你们的” 那碰瓷儿的母子二人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喜之色。十贯钱这的是他们二人碰多少次瓷才能攥得的钱财啊 他们这时也终于听懂了谢道韫之前那句话的意思,这是让他们做完事情就离开晋陵,而这十贯钱就当做他们的路费。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章 密林深 第二十章 密林深 感谢不请自到童鞋的打赏 —— “一块石头扔进水里,连点水花儿都没溅起来,甚至连点响儿都没有,那顾祯会气死的。”谢道韫临溪而坐,左手伸入溪水,让那清清凉凉的山水没过皓腕,十分舒服。 顺山势而下的溪流并不平坦,反而有了些冲劲儿,在敲撞到不远处的一块稍大的岩石后,便飞溅成窸窸窣窣的水珠,折射着绿荫中漫溯下来的光,顺风扑面到人的脸上。就如同那最为棉柔的迷蒙烟雨,温柔的不行。 “气人比伤人好,”谢道韫微闭着双眸,有些享受穿过林海的风声,“伤人还得赔钱,气人不用。” 坐在谢道韫对面的小谢玄笑了起来,未来的一代名将又在受着谢道韫思想的荼毒。 不远处的罗福贼眉鼠眼的从一片密林中走了出来,似乎是在手中捧着什么好东西,笑眯眯的就走到了青杏儿身边。 “青杏儿姑娘,这山里的野果子也没人摘,你拿一个解解渴?”罗福一脸谄媚的笑容,看向青杏儿的眸子幽深幽深的,语言也是说不出的温柔。 青杏儿本和菡萏在一同玩水,嘻嘻哈哈的没个端庄模样。乍一声听到罗福的声音不禁骇了一跳,在对上他那双眸子时,面皮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热起来。 “你……你就不怕这果子有毒”也不知青杏儿心中是如何想的,竟是下意识的回了这么一句。 这回轮到罗福发怔,一时间几乎想哭,又有一种将怀中所有的果子都吃下去,以证明没毒的冲动…… 菡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在一旁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懂了些什么。 “我、我……”这个阶段,不论男女都极易患得患失,罗福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 青杏儿也不说话,只是微低了头,不去看他的面色,自顾自的红着脸。 “咦?有野果子?尝尝。”谢道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从罗福怀中捡了个野果儿,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她可不怕什么有毒没毒的,上一世不知做了多少野外生存训练,最熟悉的就是这些野物。这些知识就铭刻在她的灵魂里,谢道韫相信,就算什么都工具不给自己,将自己扔进这片密林中,自己也能开开心心的活上几年。 不过今生她可没有做人猿泰山的自觉,放着偌大一个家业不去啃,放着弟弟的粗腿不去抱,那也太笨了一些。 拿了一个野果之后,谢道韫又给谢玄挑了一个,塞到后者的手中。而后也再没多说什么,径直就离开了。 青杏儿的脸愈加红了起来,踌躇了半晌后,还是轻轻的拿起了一个山梨攥在手里,轻启朱唇道了声“多谢”。 罗福瞬间觉得有些飘飘然,站在原地挠头憨笑起来。 “傻样。”谢道韫远远的看着,此时不由得摇头叹息。 “阿姐,”谢玄被野杨梅酸的倒了牙,悻悻然的捧着山泉喝了几口,这才跑回谢道韫身边,眼睛亮亮的问道:“真要撮合青杏儿姐姐和罗福么?” “说不上撮合,”见谢玄被酸的呲牙裂嘴的模样,谢道韫不由得笑了起来,宠溺的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道:“这主要要看青杏儿的意思,她喜欢如何便如何。” 谢玄眨了眨眼睛,觉得阿姐的话很有道理。 郗路在溪边领着几名护卫叉鱼,溪水不深,所以鱼也不怎么多,但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这鱼倒是也好叉些。 谢道韫来了兴致,负手在一旁观看。谢玄觉得叉鱼这项活动实在是血腥了些,咧了咧嘴后,还是跑到一旁已然铺好的竹席上躺下,慵慵懒懒的享受着听着林间风声。 虽然有风,但还是觉得有点热,谢玄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 红樱见状急忙拿着蒲扇跪坐到了谢玄身边,不住的煽动起来。 三个月前红樱挨了李兴一巴掌,如今脸上的红肿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每每看向谢玄时,便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愈加迷离起来。 “红樱姐姐真好”谢玄见红樱在给自己扇风,开心的笑了笑。 似乎是被“姐姐”二字触动了心房,红樱手中的蒲扇明显顿了顿,脸上也多了一分黯然。但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便复又自然起来。 “大户人家抬举婢女为妾,这妾的年纪比郎君大些的,倒也不是没有……”红樱这样想着,面色飞红。 “红樱姐姐快给自己也扇扇风吧”小谢玄咯咯了笑了起来,“脸红成这副模样,肯定很热吧” 红的其实不仅仅是女儿家的脸,还有溪水里漫散开来的血雾。 “多情却被无情恼啊”谢道韫摇头晃脑的道了这么一句,手中的竹竿毫无预兆的刺出,干脆利索的穿过鱼儿的两腮。 提起竹竿,带起一片淋漓的水声,以及鱼儿将死之前的最后挣扎。 血雾在溪水中浓烈的涌出,又如幻雾般散开,直至被溪流一次又一次反复的洗刷,消失无踪。 这个画面似乎有些诡异,明明是那么稚嫩漂亮的女孩子,手中却做着这样冷静血腥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女孩子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没有对空气中腥甜血味的厌恶,也没有达到目的的快感,只是一味的平静,像是千年都不曾灵动过的深潭。 “小娘子真是厉害啊”护卫们早已和谢道韫混的熟稔,似乎一个个都有朝捧哏发展的趋势。 “小娘子作诗作得更厉害小娘子,方才那句是什么意思?小的没听懂啊”明明是一群出手就能取人性命的高手,可他们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高手风范,只是一味的平凡,如同最低级的护卫。 谢道韫歪着脑袋笑了笑,知道自己训练出的这旁人的确达到了自己的要求。若是将他们扔到人群中,必定如同溪流入海,不会有任何不谐的存在。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叫做合格的特工,在不必要的时候,永远不引人瞩目。 在田地里,就是佝偻着脊背的老农。在闹市里,就是欲满足温饱的小市民。退可以当端茶倒水的小厮,进可以做挥洒万金的豪客。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谢道韫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没有脑子的杀手。只知一味的狠厉肃杀,走在大街上就萧然之气奔泻千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杀手。 只能说,那样的角色够壮丽,够古风,就是不够实用。那样的人,去做敢死队比较适合,而绝不适合做化身千万、长袖善舞的特工。 竹竿上的鱼儿已经没了生气,只有尾巴还一颤一颤的,做着最后无力的挣扎。 郗弓走了过来,向一根笔直的羽箭一般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郗路看了他一眼。 谢道韫没有看他,只是将竹竿递给身旁的人,道:“郗路、郗弓,陪我去林子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能打打” 郗路郗弓同时微微躬身,其他的护卫没得到命令,便也不跟去,只是开始在原地生活,准备烤鱼。 谢道韫不为人知的轻轻动了动右脚脚踝,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触感后,便安下心来。 郗弓的弓箭一直都背在身后,谢道韫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这位弓箭师父是不是连睡觉都不会让弓箭离身。 郗路的腰间挂着与众护卫相同的长刀,虽然郗路最厉害的还是近战拳脚功夫,但刀术上也算一流。谢道韫曾经想要学刀,但舞弄了两回之后,觉得自己还是适合贴身的近战,便摇头放弃了。 所谓刀和剑,似乎寄托着不同的心境。不得不说,剑很美,很优雅,很潇洒,但实际上,但从杀伤力上来论,剑是绝对不如刀的。 郗路不是诗人,不是文人,不需要剑来装饰自己,他所必备的,只是绝对能够杀人、伤人的武器罢了。 只是如今,郗路习惯性的摸上了刀柄,似乎准备让自己随时能够暴起杀伐。 不过是向着密林深处走去罢了,为何这三人要如此紧张? 林子很深很密,就连阳光都有些懒得穿透那些层层叠叠的叶子,偶尔会有点点的斑驳映照下来,倾泻在有些幽暗的土地上,倒像是勾画着某个部落不知所谓的符号。 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动,不论多么的细小,谢道韫都会侧耳去听,确定不是什么人声后,才能够安下心来。 郗路似乎也很紧张,又腰上悬着的刀柄被他捏的紧紧的。 郗弓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面色有些平静,不像后面两位那样的紧张。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郗弓停下,头也未回的道:“这附近我清查了三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谢道韫、郗路的脚步也都停下后,一个人影从一株树干后走了出来。 谢道韫看着那人影微微笑了笑,没有出手。 来人是一身普通的樵夫打扮,甚至在他身后还背着半人高的干柴。他在看到谢道韫几人后,有些焦急的走了过来,二话不说,跪地叩首,声音中带了些不可抑制的颤抖,道:“小的李兴,给小娘子、路爷见礼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一章 彼粮帮 第二十一章 彼粮帮 做间不是那么好做的。 想来这句话,谢道韫前世应当是深有体会。 李兴当然不是去做间,但从性质上来讲,似乎也差不了太多。他只是被谢道韫扔出去的一块问路石,而到如今为止,这块石头做的极好。 “在堂口庆功耽误了一些时间,小的又不敢直接将钱存到钱铺,便晚了些日子。”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李兴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被谢道韫扶起后,将身后背着的那担柴放到地上,又像变戏法一样从中取出了一个大包袱,递到郗路手中。 所谓堂口,便是他们这些军粮贩子自己弄出来的一个管理机构。 这虽然不是鹿鼎记的世界,但中国古代早就有了类似天地会这样的草莽集合。而这其中诞生最早、最为出名的应该是西汉末年的绿林。 所谓的“绿林好汉”,指的就是那一批人了。 那么,什么叫做“绿林”呢?这个东西还要从当时的背景讲起。 西汉末年一个叫王莽的外戚玩了一把篡政,结果弄了个天下间民不聊生。这人祸加上天灾,自然产生了许多流民、灾民。这些人没有吃的,只好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挖掘野菜吃。 可是慢慢的,挖野菜的人越来越多,而山上的野菜却越来越少,难民和难民之间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争执。在这样的情况下,难民们围在火堆旁一商量,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推选德高望重的人当头头,每天为这些难民分发野菜 这种想法也很符合原始社会的进化形态,毕竟政府就是这样慢慢衍生而来的。 难民所在的山头就是一个小国家,因为他们都害怕外间的战乱,躲藏在密密的林子里,所以外人就开始称呼这里为“绿林”。 说白了,所谓绿林就是一分野菜协会…… 慢慢的,在这种无政府有秩序的和谐环境下,这个山头所聚集的难民就变得越来越多,而野菜这东西自然也就不够分了。管事儿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咱们这个野菜协会的年轻人也不少,为了大家的安居乐业,倒不如出去做上些无本的买卖。 这种事情,有第一票就有第二票。于是野菜协会的好汉们,就开始了打家劫舍的活动。劫掠的东西自然不单单是粮食,为了野菜协会的传承,绿林好汉们还不可避免的掳劫一些女子…… 最后绿林形成的势力极大,有文献记载,绿林最盛之时,下面的丁壮便有五六千人。注意,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家人。 大家可以想象,一个野菜协会都能发展到如此态势,更不用说日后这些倒卖军粮、私盐的江湖人士了。 当然了,老毛有一句话说的好,枪杆子里出政权。野菜协会的会员们手中有了枪杆子,自然也想弄点权势玩玩儿。就在那个波澜壮阔的大背景下,绿林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逐鹿中原的波涛中。事实上,他们还和日后的汉光武帝刘秀一同做几天的的战友。这个若是说起来,便又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故事…… 试想,一个野菜协会经过几年的发展壮大,都可以达到如斯程度,更何况是这群倒卖军粮的人? 谢道韫从郗路那里听说过,这批人的组织叫做粮帮,其形成过程与那绿林十分相近,发展而成的势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粮帮最开始并不是做私卖之事的,实际上,在最初的时候,他们只是一群帮忙运粮的苦力。 从受人欺压的苦力,到如今富商大族都想从他们这里分一杯羹的有序组织,可想而知,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粮帮做的生意很大,倒卖军粮是其中的一方面,当然也是收入最大、风险最大的一方面。应当说,他们的存在把持着整个国家的粮食命脉,每年下来,他们的收益比之国库怕是也不遑多让。 一个太过庞大的利益集团背后,一定要有相应的靠山。对粮帮来说,这个靠山就是前来与他们分一杯羹的士族巨富。 士族拥有极多的土地,这使他们不可能不参与到粮食买卖上来。而富商巨贾想要攥更多的钱,亦不可能舍弃掉这块鲜美的肥肉。 于是乎,粮帮就成了一个不断运行、壮大的利益工具,也就是在这样多方势力不断纠缠、盘旋的境况下,粮帮的发展开始加速、爆棚,甚至到得现在,变得有些畸形。 如果将粮帮的发展比喻成攀山,那么如今,粮帮就是想要停住脚步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就算它不想走,也有太多的势力需要他继续向上攀爬,继续为他们带来浑厚的利益。 这是每一个自身没有势力的利益集团的悲哀。 当然,也许粮帮的帮主仍旧美美的沉浸在这样攀升的过程中,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滋生。 作为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谢道韫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些所谓江湖人士日后的悲剧,但她并没有什么出手相助的想法。因为第一,这些粮帮的人跟他并不熟,唯一与粮帮有过瓜葛的郗路和郗弓,如今也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第二,就算是谢道韫想帮,这也是无法做成的事情。因为粮帮背后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而这种隐约的势力,平日里或许看不出来,可是当他们的利益一旦受到外界的冲击,这些势力就会迅速的拧成一股绳,毫不留情的将这冲击绞碎! 甚至不论这冲击来自何处,不论是谢道韫个人,还是整个谢氏家族。实际上,就算是皇权想要结束这场利益瓜分的盛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更何况……谢道韫从来就不相信,自家与这个粮帮的关系有多么的干净。 李兴当然不是代表谢家渗入粮帮的,他只说自己是地方商贾的代理人,只是这倒卖军粮的生意实在有些危险,主家不想露面惹上麻烦,所以一切事宜由他全权代理。 这个做法也是郗路交给他的。毕竟郗路在粮帮呆过一段时日,而且因为他的冲劲儿和郗弓的狠劲儿,他们兄弟两个还一度爬上过不低的位置。 就像方才所说,前来与粮帮分上一杯羹的势力太多,而各式各样的势力,都是将它们的触角延展到这里,但绝对不会露出他们的真实面目。毕竟他们只需要粮帮为他们带来利益,而不需要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因为粮帮的领导者知晓这些人的心理,所以他也不会傻呵呵的要求这些势力的代理人,让自己见什么主家。因为对他们粮帮来说,他们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利益而已,只要为各方势力带去足够的利益,这些势力自然会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这是一张没有白纸黑字的合约,但几十年来,粮帮和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已经达成了这种无需言语的共识,十分微妙的发展着。 只是最近这些年,这些投资者都有些趋利避害的意思,对于向北面走私这条路,一直都没有太多的势力敢参与。 为了这件事情,粮帮的帮主不知在暗地里骂了多少次娘,每年看着这方面的钱财就这样流走,他又怎么能不心疼呢? 但他也知道,这些背后的势力大多是衣冠士族,而这些所谓的士族子弟,都在骨子里有一种骄傲,而这种骄傲决不允许他们对异族伸出援助之手,哪怕对自己有利也不行 实际上,不单单是士族,就连许多商贾的心理也是如此。只要是有几分血性的人,就不可能对山河变色没有触动,对于让自己的国家凋零的异族,能与其做生意的,怕是只有那些毫无道德感的j商。 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年流向北面的买卖实在不怎么兴盛,就如同涓涓细流一般小打小闹,带不来太多的利益。 但李兴的到来显然为盐帮带来了新的活水,因为这个看起来憨厚的男子,开口便指明自己要向北面走私军粮。 粮帮帮主大喜,心想着不知哪方面的势力终于想通了,走起了北面的路子来。 商量了一番之后,粮帮帮主不免有些失望。因为对方指明了,只做魏国的生意,其他国家却是半点不沾。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尤其是当粮帮帮主看到李兴花钱时的豪爽大方时,就十分精明的看出了对方身后势力的庞大。他当然想象不到,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领着自家的几个仆从一起捣腾出来的生意罢了。 从那时到现在,已然三个月的时光过去,而往魏国走私军粮的事情,也已经完成了一票。 李兴这次冒着危险来见谢道韫,为的就是将得到的利益和账册,交到谢道韫手中。 “拢共应当是一千三百万贯,全都分开存在不同的钱铺里,都是普通的票子,拿票子就能提钱。”说出那一千三百万贯的数量时,李兴仍是不由自主的声音发颤,总觉得自己快要咬到舌头。 郗路解开包袱随意的翻了翻,似乎并没有清查的想法。谢道韫随意的看了一眼,从中抽出了一张一万贯的凭据,交到李兴手中,道:“苦了你了。” —— (听说上海疑似七月飞雪,看来真是窦娥冤了~ 影子终于回家啦,很欣慰的是,乘坐的火车木有来了追尾啥米滴~)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二章 手中刃 第二十二章 手中刃 感谢安然恬淡童鞋的打赏~~ —— 直到郗路跟谢道韫讲述过粮帮的运作后,谢道韫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错误的低估了古人。 她原本的想法,是从收粮到卖粮全都自己做的。但这事情想着轻松,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且不说这中间需要多少财力、人力的投资,就是如何保证各个环节都不牵扯到自家身上,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还好有这么一个粮帮,让谢道韫有了偷懒赚钱的途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费事费神呢? 李兴自然是几次推辞,最终感恩戴德的收下了那一万贯的凭据。 了解点历史的人都知道,真正的交子是在宋朝时才发明出来。但在交子发明之前,世人也没有背着重重的银钱到处跑的道理,据记载,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银钱兑换业务的存在。只不过此时钱铺开出来的票据没有交子那样全国通用,而且拿在手中倒像是单门单户的存折,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纸币。 为了这笔银钱,李兴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存到了各个钱铺中,而事后,谢道韫自然也要再拐上百八十个弯,才能把钱纳入谢家的府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为了洗清谢家和走私军粮的关系,这些费事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不知为何,在所有事情都看起来十分圆满的情状下,谢道韫竟是微微蹙了蹙眉头,眼角的余光向着两点钟的方向扫了扫。 在心中冷笑了一下,谢道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而是一面与李兴说着林氏、思卿的事情,一面蹲下来,用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厚厚的账册,右手习惯性的摸上了右脚脚踝。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道韫动作的不自然,郗弓面色冰冷的偏了偏头。 “思卿挺乖的,如今正和思儿一同识字那。”谢道韫淡笑着说着,就想着在跟李兴唠家常。而当她的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就已经动了起来。 她的左脚毫无前兆的蹬地,一直摸着右脚脚踝的手抬了起来,而此时,她的右手已经多出了一道利刃。 便在此时,郗路和郗弓也动了起来 郗路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长刀,飞身向前冲去。郗弓用飞快的速度持弓、搭箭、挽弓,一连串的动作被他做的既漂亮连贯,又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股冷漠。 不论是谢道韫、郗路俯冲的方向,还是郗弓箭尖所指的方向,都指向一个地方——十米之外的草丛中 就在此时,那草丛中发出一声怪叫,一道人影从中跳了出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谢道韫比郗路冲的早了些,大约比后者提前了一米的距离。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她的右手手中多出的那道利刃。 从草丛中跳出的人影的确很机警,他没有傻乎乎的去和谢道韫三人硬拼,而是要将自己的身影藏身于这密林之中。因为他知道,拼是一定拼不过的,因为他认识郗路和郗弓。但他一旦进入密林,就算是最熟悉这片林子的人,也不可能轻易的抓住他 一切似乎已经成了定局,郗弓的箭被交错的树干阻挡着,无法找到能够准确摄入的角度。郗路虽然紧追不舍,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拉近自己与那人的一丝距离。 郗路距他有六米,看似极近的六米,却也是无论如何也缩短不了的六米 看着对方马上就可以一头钻进密林,郗路打心底里很想狠狠的扇自己一个巴掌。这些年来不在刀口上讨生活,竟然连身法都生疏了 那个藏身于草丛的男子认出了郗路和郗弓,郗路和郗弓自然也通过那飞快的一瞥认出了那个男子他们知道,若是抓不住这个男子,谢家就会有极大的把柄落入旁人的手中,自家的郎主、主母、小娘子、小郎君都会被旁人威胁 后果很严重,但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解决办法。 不得不说,那个男子的选择逃入密林,无疑是极为正确的,但是他弄错了两点。第一,即使他逃进了林中,凭着谢道韫前世搜索痕迹的手法,他也绝对不会逃得出去。第二点,他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入密林,因为谢道韫距离他,只有五米 五米很近,但似乎不足以近到一伸手就能抓得住。所以谢道韫也没想伸手去抓,但她依旧抬起了右手,右手握着什么金属类的东西,但奇怪?br /> 晋显风流第2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怪的是,这个东西并没有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任何的光芒。 她以向下三十度的方向向后摆臂,手臂就如同没有张开的翅膀,而翅膀尽头的莫名金属不住的割裂着阳光与空气,似乎发出了极为冷冽的嘶嘶声。 这是一幕很诡异的画面,原本应当反射光芒的利刃,却像没有接受到阳光的照射一般,只是一味的发出冷冽的气息,像是地狱中发出的幽白色火焰。 下一刻,她微眯了漂亮的双眸,表情冷漠的斜腕,有些突兀的如同右勾拳一般挥手。右手打在空气中,但从方才一直被紧握着的利刃却已经飞出 冰冷的刀锋在空气中划出绝美的直线,干净漂亮的刺入前面那人的右腿。 随着一声惨叫,血液飞溅而出。 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的缝隙倾洒到地面上,幻化出光雨般的圣洁与斑驳。赤红色血液在这片圣洁中徒劳无力的作为,却丝毫不能改变光雨的走向。只有娇嫩的花被染上了些许赤红色,有些慵懒的颤了颤。 中刀的男子已经倒地,面色扭曲的按着自己的伤处,却不敢去触碰那刺入自己身体的刀锋。出刀的女孩却只是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漂亮的与四周的赤红、空气中腥甜的味道格格不入。 郗路停住了向树后冲去的脚步。郗弓收起了已然张满的弓,用极稳的手将弓箭重新背到身后。李兴明显没弄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儿,有些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女孩儿回过头去,冲着郗路和郗弓甜甜的笑了笑。 李兴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的开始觉得,在自家小娘子那稚嫩纯洁的容颜上,似乎正散发着隐隐的血腥味道。 女孩儿哼着小曲走到受伤的男子身边,蹲了下来,眨着大眼睛很是天真的上下打量着他。 受伤的男子觉得自己今天看到最美丽的修罗,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他的嗓子里发出咯咯的难听声音,却不敢高声叫喊,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发出声音,就会被眼前这个纯洁的一塌糊涂的女孩子捏死。 “知道身份?”谢道韫看了倒地的男子一眼,回头问向身后的三人。 郗路面色不善的点了点头,李兴觉得自己的耳朵正在发出嗡嗡的声音,听不清明。 只要有一个人点头就够了,谢道韫甜甜的笑了笑,看到了那受伤男子眼中的惧意。她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十分干脆的出手,以一记手刀砍在男子的颈部。 男子闷哼一声,应声晕厥。 “看着眼熟,应该是粮帮的人。”郗路走上前来,皱着眉头看着依然昏迷的人。 郗弓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向前走的欲望,只是面色有些阴郁的从身后的箭筒抽出另一枝羽箭,与先前手中的那一枝,默默的互相对磨着箭簇。 李兴这时回过神来,听到了郗路的话,他咽了一口干沫,双腿有些发颤的走上前去,道:“之前见过,的确是粮帮的人。”这时李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发颤。 谢道韫蹲了下来,用熟练的手法在昏迷的男子身上摸索,找寻着能够发现的一切线索。 对方看起来也有些专业,除了隐藏在腰间的匕首外,竟是没有发现任何能够拆穿他身份之物。 谢道韫拿着匕首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只是最为普通的锻造技术,就没了兴致,随手扔给郗路。 “确定?”谢道韫早已料到了结果,所以并不如何失望。但她见郗弓那愈加冰寒的面色,还是又问了一声。 “是粮帮的人,比我晚入帮,帮主看他机灵,收成了护卫。”郗弓冷漠的声音响起,其中没带上什么太多的感情。 谢道韫微微歪头,显然是对郗弓的开口有些诧异。 郗路笑了笑,道:“小弓他最能记人,只要他见过的人,不论是容貌、声音、身份都能够记得一清二楚,就连对方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能记得一丝不差。” 谢道韫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得是多少年的训练才能达成的程度?这世间真的有如此生而能者? 但既然是郗路说的,谢道韫自然不会怀疑。 郗路的面色却有些寒了寒,沉声道:“虽然我们也不大清楚,但这在帮中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被帮主收成贴身护卫的,会挑一部分专门训练追踪之技,为的就是通过跟踪李兴这样的代理人,找出幕后的手。” 在见李兴之前,郗弓曾经在这片密林中搜索过三遍,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人物出现。但郗弓毕竟没有受过相应的训练,虽然拥有弓手那最敏感的感知力,但这个昏迷中的男子仍然逃过了郗弓的搜查。 —— (哎~还是家里凉快儿啊哈尔滨那地方,夏天零上三十多度,冬天零下三十多,实在是忒刺激了点~)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三章 华亭鹤 第二十三章 华亭鹤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的蠢人,尤其是一个能坐上粮帮帮主位置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只识拳头不识人的蠢笨人物。 “装笨可以,问题是,不能真的笨。”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软榻上,身上是深紫金边的宽大袍子。他的头发很随意的披散在脑后,非是青丝,而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灰色。 不得不说,深紫镶金边的衣服很俗,俗的很暴发户。但这样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却莫名其妙的雅致起来,就好像被他身上的气息一染,所有一切流俗之物,都成了为衬托他的淡雅而存在的背景。 男子的身前是一面不知名号的湖,水色映天,泛着淡淡的蓝,只是往那湖的深处瞧去,这抹蓝却是愈加沉重了,仿似水墨画中最为浓重的一笔。 软榻上的人儿用左手撑着头,缓缓的伸出右手,用纤长的手指捏住翡翠杯,轻抿了一口醇酒, 酒味有些冲,让他不由自主的咳了起来。一直在旁侍立的婢女心中一跳,想上前服侍却又不敢,踌躇了半晌,只能把头低得更低了几分。 咳声渐止,男子原本苍白的面色上多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衬得那没有血色的薄唇愈加透明起来。 “那些士族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又哪里有不还的道理?他们以为粮帮是块人人皆可食之的肥肉,却不知道,这肥肉里也是可以下毒的。”男子的声音很轻很柔,缥缈的如同最通透的翡翠。 婢女不知自家主子是在与谁说话,但却知晓这些话是不能乱听的,只好将下巴都贴到胸前,一味的装聋作哑。 身前没有别人,这些话,自然只是男子的自言自语。 似乎是被脱云而出的太阳光芒晃了眼,男子微眯了双目,只是这一眯,却让那双本就绝美的眸子,更加增添上了一分媚意。 有脚步声响起,男子慵懒的斜眸去瞧,只见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窄腰襦裙,款款而来。 男子看见她,面色微微放柔了些,轻轻的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就似有仙人妙笔在这水墨画上一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旁边侍立的婢女觉得周遭的空气一松,她的呼吸也顺常了不少。她急忙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只觉得这雨后的空气正是清新,为何方才会觉得有些窒息呢? 轻移莲步而来的女子看着这名软榻上的男子的笑容,不觉有些叹惋。明明自己的容貌已算得上是倾城,为何每次见得他,都会觉得有些自卑呢? 女子行至他的面前,低身一福,额前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荡了,熏得人,醉得人。 男子用带笑的眸子看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宽大软榻,示意她坐下来。 女子应了,缓缓跪坐到他的身边,恰好为他遮挡了几分阳光,让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不知是因为天上的阳光,还是因为男子的笑颜,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 “书房都收拾妥当了?”想是觉得着一言不发的有些沉闷,男子轻轻的问了一句废话。 “是。”女子虽然已经嫁与他这么多年,但对他显然存着恭敬之心。 男子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恭敬,并不如何的放在心上。 只是在这清澈的湖畔,有一人侧卧软榻的慵懒,有一人跪坐垂首的温柔,有一人低眸侍立的恭谨,加之水汽的氤氲与蒸腾,便勾勒成了最遗世独立的画卷。 有鹤从南来,仿入无人之境的高啼一声,舞动着淡墨青衫的羽翼翩然而下,在湖边水浅的地方悠然立了。 那声啼叫高远浩渺,玄妙的就如同那不可名状的所谓天道。 “华亭鹤唳啊。”听到这样的声音,男子明显有些高兴,又浅尝了一口杯中物。 女子欲言又止的行状没有逃离他的眼,他微微挑了挑眉,轻轻放下酒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并不如何凌厉,也没有什么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但女子却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瞒不过这双眸子。 女子权衡半晌,终于启了薄唇道:“乌鸦未归。” 男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就仿似没有听到那句话一般,伸出手来,将女子的碎发向耳后拢了拢。 感受到男子指尖的温度,女子不由自主的轻轻打了个寒颤,低眸不敢去瞧他。 “为何方才不说呢?”男子温柔的问着,为她拢过碎发的手却缓缓下移,若即若离的抚摸着她的身子,终在她的腰身处停下。 女子不禁将身子绷的有些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咽了一口干沫,开口道:“乌鸦的最后一道消息是从晋陵发回的,很有可能是顾家。” 看出女子这转移话题的把戏,男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他没有预兆的起身,而下一个动作,却是将女子顺势扑到。 隔着夏衫的轻薄,二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只是男子能感觉到的,是身下的柔软与温热,女子感觉到的,却是微微的寒意。 眼与眼的距离不过盈寸,女子能够感觉到他那仍旧平缓的鼻息,自己的心跳愈加快了起来。 结为夫妻已然四载,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二人从来没有过什么夫妻之实。 一旁的婢女将头低得更低,面色绯红,心中盘算着,自己是否应当离开一阵子。 男子摩梭着身下女子的腰身,看着她那愈加红晕的面颊,心思竟也动了动。 微微蹙了蹙眉,男子悠然起身,重新坐回软榻,一如无事发生一般,轻声道:“不要把别人想得太笨,尤其是那些衣冠士族。顾家不是傻子,在自己的地界上做这样的交易,难道就不怕旁人发觉?” 女子有些茫然的怔了怔,听到男子的话才回过神来,急忙起了身,恭谨的跪坐起来,低首掩盖着面上的红霞。 “谢家。”男子轻声道:“让乌鸦去查谢家。” 说完这句话,男子便长身而起,紫色的袍子宣泄着铺开,一如既往的带着出尘的味道。 女子有些发呆,半晌才想起来发问:“和谢家有什么关系?” “谢奕在晋陵做太守。”男子脚步未停,头也未回。 —— 若是让谢道韫知晓,粮帮的帮主只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缘由,就断定了是自家在向北面走私军粮,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但她现在明显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个问题,因为她正在被另一个要命的问题纠缠着。 坐在竹席上,看了一眼对面面色不善的郗路,以及站在房间一角的郗弓,谢道韫不由得悻悻然的挠了挠头,心想,不就是不小心在他们面前杀了个人么?怎么最后弄的这么大发? 杀一个人,还是一个必须要死的人,在谢道韫看来,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情罢了。毕竟对方是粮帮的探子,若是让他将所看到的东西传了回去,那谢家必然会被粮帮捏住把柄。而粮帮会借机如何揉捏谢家,这是谢道韫无法想象的。 说实话,她也不想去想象。因为事情听起来恐怖,但实际上,只要捏死一只乌鸦,后续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所以在当日,她在确定了那名男子的身份后,便想都不想的拔出了插在男子右腿的利刃,而那名已然晕厥的男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无所谓乐意不乐意的步入了轮回。 谢道韫将她沾染了血迹的宝贝军刺拿在手中,又哼着小曲,在死亡男子的衣服上擦除了刃上血迹,下意识的想要从包里取出工具消除指纹和痕迹,却在左手摸空的时候愣了愣。随即便是摇头一笑,军刺重新收回右腿,起身转头。 只是这一转头,却看到了目瞪口呆的郗路,以及面色发黑的郗弓。至于李兴……他似乎早就受不了眼前的视觉冲击,径直的晕了过去。 “昨日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杀不成啊”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郗路郗弓自然是来谢道韫的房中兴师问罪。谢道韫眨着无辜的眼睛狡着辩,一如既往的伴着纯良。 “就算是要杀,这也是我们的事情。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可以手中沾染鲜血?不这种事情,就连看一看都是要污了眼睛的”郗路这番话说的前所未有的认真,而认真中又充斥着不可遏制的怒气,让谢道韫根本无法反驳。 郗弓在一旁抱着膀子,冷冷的看着谢道韫,那眼神,就如同谢道韫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而郗弓准备将其处之而后快一般。 谢道韫有些无奈的认错、检讨、并且保证下次绝对不这样后,才嘿笑着准备送二位出门。 “小娘子,您现在就不觉得害怕么?”郗路从竹席上的起身,凑到谢道韫鼻子下面开始仔细的打量。 “呃……”谢道韫眨了眨眼睛。 郗路指着郗弓道:“想当年这小子第一次杀人后,可是猫在我怀里一直哭一直哭,让我一顿好哄。小娘子你要是难受的话,可千万别憋在心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好。” “哦……”谢道韫点头应下,不过目光却一直在角落处那面色更黑的郗弓身上转悠。 郗弓师父会哭啊那得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四章 贺寿画 第二十四章 贺寿画 感谢子一明的打赏 咻——木行人童鞋您总算是不打赏了,之前的打赏都快让影子我无地自容了~哎哎,这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以后就不要再打赏了啊心意到了就是影子在这里鞠躬了鞠躬了 这章是加更所以说,影子是很勤劳滴~~ —— 万事似乎都不用如何发愁。 最复杂的倒卖军粮的问题,有郗路、郗弓、李兴,以及罗福在各个方面筹措着,谢道韫只能天天在房里打着哈欠坐等收钱。 至于顾祯那里,却是那碰瓷儿的两人做了极大的贡献。坊间传言,顾祯闹市中纵车狂奔,撞死人后竟惨无人道的纵仆行凶其情状之悲惨让人为之落泪,性质之恶劣让人不由痛骂,而顾祯事后表现之猖狂让人愤愤不平。 谢道韫听说此事后差点笑晕,捂着肚子笑骂了郗路一顿,说后者引导舆论也不是这么个引法,纵车狂奔?您倒是让那牛车狂奔一个看看? 最后的结局,听说是顾祯又一次的被禁了足,关在家中不许出门,每日每日的吟诵经义,只为了快要到来的中正选评。 “就顾祯那个风评,只要中正官稍微一打听,就不可能让他入品”下午习画的时候,小谢玄一面有模有样的挥毫,一面摇头晃脑的评说着。 “君子背后不说人。”谢道韫轻描淡写的教训了一句。 谢玄微微一怔,急忙收敛了神情,向着谢道韫作了一揖表示受教。 “只揍人。”谢道韫在心里给自己添了这么一句。 “对了阿姐,你听说了么?人家说李兴在外面挣了大钱,前些日子托人给思儿的奶娘带了万贯钱回来那”画完了今日的功课,谢玄一面洗笔,一面对谢道韫说着。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心想这个李兴倒也真算是个模范丈夫,自己给了他一万贯,他竟是一分不花的全都给了林氏。他也不想想,林氏和思卿呆在谢府,吃穿住用以应用度都由谢府包了,又有多少花钱的地方?倒是他自己孤身如虎|岤,需要花销的地方总是多些。 “有意思的是,思儿的奶娘收到这笔钱并不开心,反而是去了娘亲那里,求咱们谢家帮忙查查李兴的消息。生怕是李兴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买卖,这才挣回这些昧心钱。”谢玄接着道。 谢道韫闻言心念一动,道:“李兴这人我清楚,平素为人都是不错的,谁知那日为何那样大的火气,这才冲撞了你家红樱。嗯,让家中去查一查也好,最起码也让林氏安心。” 谢道韫的想法是,如果连自家这样的大族势力都查不到李兴的所在话,那李兴就算是真的安全了。 “什么我家红樱……”谢玄却是敏感的捕捉到了谢道韫话中的一点,面色微红。 谢道韫暗忽糟糕,自己原本只是想调侃小谢玄一番,却忘了其中关键。那红樱毕竟只是一个婢女,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最终也不过是能当一个小妾罢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但却也无法容忍自己看着长大的几个丫鬟,好端端的去给别人做妾室。自贬了身价不说,这职业小三儿实在是不怎么利于家庭和谐。 想到这里,谢道韫也不由得收了口。但再想着自家弟弟的年纪还小,也微微安心下来。 “阿姐帮我题诗吧”小谢玄到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对与这婚嫁之事更是似懂非懂,虽然觉得羞怯,但也只是一会子的事儿,转眼也就忘了。 “次次让我给你题诗,也不怕父亲大人骂你”谢道韫弹了谢玄一个脑瓜崩,宠溺的说着。 “阿姐的字好嘛”谢玄吐了吐小舌头,笑嘻嘻的道。 谢道韫提笔来到谢玄的案前,看着谢玄用了半个月才做好的一副“春风春意图”,细细的赏玩起来。 这自然也是谢奕给这姐弟二人留的功课,主题可自选,用半个月的时间来构图、布景、细细勾勒,完成一副全景图。 谢玄画的是春风春意图,自然截取了晋陵的山水春色。 姐弟二人都只学了风景山水,但却还未涉及人物的描摹之法,毕竟画人物要难上许多。尤其是中国古代的笔法,画人物着重于神态,要用那干湿浓淡的线条,在一张薄纸上描画精神,这是非大功夫不可达成的。 若是画得人物,也许谢玄还可以画上些“酒旗斜驻”的喧闹春意,但如今就只能画一画“春风着意,先上小桃枝”了。 为描画出春意,谢玄从带了云雾的远山着手,又在画面中央铺开一泓春水,渔父放歌。在最近处着重勾勒了百花争艳的妙景,姹紫嫣红的曼妙。 远景缥缈,云蒸霞蔚,近景喧闹,春意盎然。这一宁一闹,却恰到好处的将春色糅杂到每一处的笔墨里。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不错,也是能入品的好画。” 虽然本身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书画之才,但毕竟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浸y,书画的好坏总是能够看的品评的出的。 谢玄笑着歪了歪小脑袋,显然是对自己的画极为满意。 “阿姐,题诗啦题诗啦”小谢玄催促道。 谢道韫提了笔,微微思付了一下,在画面的右上角悬腕稍顿,随即用上了父亲谢奕那娟秀中带了几分狂荡的笔法,书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晋陵花。” 收笔,谢道韫不由得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书法倒是练得不错,虽然将“长安”改成“晋陵”后有欠平仄,但是还好,不怎么影响大局。 谢玄飞快的念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愈加浓烈起来,只觉得阿姐的诗也好、字也好,他吧嗒了两下小嘴表示羡慕。 “嘻嘻这回肯定不会挨爹爹骂了”谢玄一面用小嘴快快将墨吹干,一面碎碎念着。 谢奕管二人学业还是管的极严的,虽然他本人三天两头的玩失踪,不知醉倒在何处,但对谢道韫姐弟二人,尤其是对谢玄,是一点都不肯放松的。 毕竟日后要被中正官定品的,若是品级低了,未免失了谢家的脸面,对谢玄以后的发展也不好。 谢玄又整体的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太扎眼的问题了,这才点头道:“拿这个做寿礼,应当也不会贻笑大方了吧。” “寿礼?”谢道韫微微一怔。 “是啊,阿姐,寿礼啊”谢玄眨着眼睛看谢道韫,看后者一脸茫然的表情,挠着小脑袋道:“阿姐你还真的把这件事情忘了?爹爹最开始布置功课的时候就说了,顾府的玄德公过寿,咱们谢家的寿礼除了正常的置办外,还要加上阿姐和我的这两幅画。” 这位玄德公可不是刘备,而是前些日子给顾祯出谋划策,和谢家打了一场舆论战的顾炎之,玄德正是他的字。 老子有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就是不知,这顾炎之顾玄德有没有这样的大德。 谢道韫虽然不知道那场舆论战的幕后推手就是顾炎之,但她也知道,顾炎之对顾祯这个侄子向来是极好的。这次饮宴做寿,恐怕会是一场极好的戏。 “啊?是么?我怎么都没有印象了?”谢道韫略感尴尬的挠了挠头,自己前些日子的心思都放在与李兴见面上面,却是没有注意到这茬。 除了正常的寿礼还要加上小辈的两幅画,不消说,这分明就是一种攀比的姿态。只不过,咱们这些风雅士族,自然不能攀比什么穿金戴银,只好在书画琴曲,这样风雅的事情上下下功夫。 还好自己方才给谢玄题诗的时候用了孟郊的名句,不说别的,就单从这诗上论,谢家就绝对可以压顾家一头。不过谢道韫也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顾虎头还没有长大,否则顾恺之三个字往那里一摆,还有谁敢再拿画往顾府送的? “阿姐你的画呢?是不是也画好了?”谢玄将小脑袋凑过来问道。 谢道韫提笔作画的时候,满脑袋都是那句“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而且那时候正整日整日的忙活李兴的事情,索性她也不再多想,随意提笔便画了。 不过此时看来,这主题选的也不错。谢玄的那幅清丽曼妙,自己这副大气磅礴,这样的两幅一起交上去,应该能达到自己老爹那打人打脸的功效。 她可是极熟悉自己父亲的性子的,一言不合就可以唇枪舌剑,更何况那顾炎之和谢奕的关系本就不好,谢奕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是…… 老毛的那首词是不能用了,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长短句这种东西。比世人提前一步叫先达,提前两步那就叫疯子。词这个东西,仍在魏晋之时只会被骂的体无完肤,谢道韫可没有被世人口水淹死,也要传播中华文化的觉悟。 谢道韫想了想,提笔书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小谢玄念了念,自然又对谢道韫表示了一下崇拜,一双眼睛亮亮的。 “也就是之前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我一定给他画一幅‘一枝红杏出墙来’,以示祝福。”谢道韫洗了笔,摇头晃脑的道。 “阿姐,什么叫一枝红杏出墙来?”小谢玄眨着眼睛发问。 “大人说话,小屁孩一边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五章 暗中谋 第二十五章 暗中谋 感谢寂寞冬季的打赏 —— 八月初十就是顾炎之顾玄德的四十五岁寿宴,距离谢道韫姐弟二人画作告成之时不过十日。 如今大面上都是谢道韫持家,这些寿礼之类的琐碎事情,自然也要由她操持。 之前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找来青杏儿问了问,发现自己还真没置办寿礼,不由得有些尴尬。屁颠屁颠的去找谢奕,问了问父亲的意思,在得到明确的答复后,谢道韫还是吩咐按最好的规格置办。 谢奕虽然为人狷狂了些,但他也不是人事不通的那种人。毕竟自己在晋陵做太守,那自己本身所代表的,就是整个谢家的态度。 南北士族的罅隙可以在背地里,但决不能放在明面上,一旦挑得谢、顾两家交恶,那可就不是一代人的事情了。 就像同是江东大族的顾氏与陆氏,先祖交恶后,竟是几代人之间都不相往来,实在是不怎么和谐。 所以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至于背地里的较劲儿,那就是该如何便如何。 四十五岁虽然不是什么大寿,但也却是值得一庆的。再因为顾炎之在族中的辈分不低,所以一时间,晋陵附近那些一直想和顾家攀上关系的人,就都开始涌动起来。 其实这些人的身份也算得上是多种多样,有一些处于落寞中、等待复起的末等士族,也有庶族出身的豪商巨贾,甚至还有一些寒门士子,希望得到顾家的赏识,为他们在一个月后的中正雅集上赞上几句。 若是放在平时,这些人自然都是被拒之门外的对象,但做寿讲的就是一个热闹,此时此刻,人家拿着厚礼而来,顾家也就没有了推脱的道理。 “西方先哲说的有理啊,果然是绝对的某某带来绝对的某某。”谢道韫在缓慢行驶的牛车上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看着车外的人头攒动,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阿姐,什么某某?”谢玄听得糊涂,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道韫挥挥手,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牛车本就行的极慢,再加上顾府门口这些摩肩接踵的人,更是憋得寸步难行。 不远处的顾府大门有仆从忙的不亦乐乎,高声唱报着某某人带来的某某礼单。大门外的不远处,也就是谢道韫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却是牛车遍地,到处传来牛儿的叫声。 “牛市啊大牛市啊”谢道韫不由得啧啧赞叹,只觉得此时此刻眼前应当有一片中国红方能衬得此景。 小谢玄继续什么都没听懂,坐在谢道韫旁边一个劲儿的挠头。 谢奕和郗氏的牛车在前面,谢道韫所在的牛车中,除了谢玄外还有青杏儿和红樱。前来赴宴带上自家的丫鬟,这倒也不失礼,毕竟还是自家丫鬟用起来顺手,而且他们顾家操持这么大的场面,必然会有些人手不足,一些细节的东西自然也无法顾及的到,所以一般人家都会带上自家的丫鬟。 “小娘子。”郗路不知从何处的挤了过来,凑到谢道韫牛车的帘子外躬着身。 谢道韫打了个哈欠,看了他一眼,道:“路叔,咱们是来参加寿礼的,又不是参加丧礼,你黑个脸做什么?” 郗路面色微窘,咳了两声。 “东西都准备好了?”谢道韫话锋一转,低声问了一句。 郗路沉声应了,踟蹰了一下,又道:“小娘子,这件事情,您还是不要亲自动手的好……” 谢道韫摇了摇头,低声道:“既然人是在顾府里面,自然还是我自己来的好。就算是真的被旁人发现了,最后把易容一抹,也可以说成是自己喝醉后走失了方向。仅这一点,就比你们行事要方便的多。” “可是……”郗路紧皱着眉头,“毕竟太危险既然顾祯敢于如此的叫板,自然是有所准备的。更何况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闯入,而且还要带一个人出来,这……” “你又不是没见过顾祯的那几个仆从,”谢道韫抬手打断郗路的话,“就凭他们的身手,又如何留得住我?不必多说,有人来了。” 谢道韫的话音刚落,顾恺之的父亲顾澹就已经走到了前一个牛车旁,笑着和刚刚下车的谢奕见礼。 郗路张了张口,终究是顾及周遭人多,没有再多说什么。 见谢奕下了车,谢道韫和谢玄也都相继走了下来,与顾澹见礼。 “贤侄女、贤侄都来了?好啊却不知思儿可来了么?我家虎头还整日念叨那”顾澹温和的笑着,说起来,他还是很喜欢谢道韫的。 “思儿前些日子偶感了风寒,身子有些不爽利,就不敢让她在外面跑,所以并没有来,还望顾叔父见谅。”谢道韫笑着回答。 “病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好生休息的好。”这个时代,经常是一场重症风寒就能要人的性命,也难怪顾澹会担心。顾澹皱了皱眉头,接着道:“我识得一位名医,若是需要的话,就让人拿着我的帖子请他去看看,无奕兄看如何?” “那感情好这些日子思儿的身子不好,把内人担心的茶饭不思,若是子义兄那里有仙药,可定要帮帮为兄啊”谢奕并不如何担心思儿的病情,因为家中的大夫也说了,不过就是小伤寒,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郗氏没日没夜的照顾着、担忧着,他也有些跟着发愁。 “无奕兄既然发话了,又安敢不从呢?看病要趁早,我这就吩咐下去。”顾澹笑着应了,又随手招来一个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仆从会意,去顾澹房中取拜帖,径直拜访去了。 “如此,真是多谢了。”面色有些不大好的郗氏被弄影扶下车,冲着顾澹敛了一礼,顾澹急忙侧身不敢受。 “嫂子这是折我的寿啊”顾澹又和谢奕几人寒暄了几句,又婉转的对方才让他们在府前久候的失礼之处表示了歉意,这才引着众人从正门进去。 牛车自然不会走正门,而是从由郗路引着,向角门出走去。 对于郗路这些做下人仆从的,自然不会与主家同席,顾家会在外院摆上流水席,又一人封上一贯钱,权作打赏。 郗路毫无诚意的对角门处发红包的人道了谢,有些担忧的看了消失在正门的谢道韫的背影,眉头紧皱。 …… 要知道这前前后后的缘故,事情还要从不久前说起。 顾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从那碰瓷儿之事就能看得出来。他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那日自己被碰瓷儿,必定是谢道韫玩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愤愤然的跟伯父顾炎之说了后,后者却大骂了他一顿,说他不长脑子,明知道自己不是谢道韫的对手,还非要去撩拨她。 其实是顾炎之自己因为那一场舆论战的缘故,在谢奕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一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这时顾祯又极为狼狈的回来诉苦,自然就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大骂了顾祯一通后,顾炎之又十分果断的将顾祯禁了足,还语重心长的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管。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正选评了,听建康那面的消息,来咱们的晋陵的中正官应该是梁文正。梁家,二等士族罢了。你在家中好生读书,不要再去外面惹是生非,等这件事情淡了,那些不好的风评应当也影响不到你太多。等那梁文正来的时候,我再好生的弹压他一番,最起码也要让你入一个三品。” 顾祯当然是不喜读书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若是自身没有一个差不多的品级官身,虽然可以一辈子依靠顾家的名号到处招摇,却也不能长久。中正的品级是自己需要的,而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学识和风评,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一旦去了雅集却入不了品,将来定是会贻笑大方的。 如今听得顾炎之说那中正官不过出身于二等士族,心中不由得大喜。而且这梁家也是江东士族,又怎么能不以顾家为首,怎么敢不听顾家的话呢? 一念至此,顾祯也放松了心思,虽然名义上的禁足,也挡不了他的优哉游哉。 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惹是生非,尤其是顾祯这种心中有仇怨的人。 他在家中咂摸着,既然今年的中正选评可以由自家做主,若是谢府有士子参评,不就可以让那中正官将其剔出品级之外,狠狠的落他们谢家的脸面了么? 他这样想着,越想越是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一把利器,可以狠狠的报断骨之仇 但细细一琢磨,顾祯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好像没听说谢奕家的子弟今年要参评啊?是了那谢道韫的弟弟还不到十岁,当然不会去参加重阳登高的雅集。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这么好的一个报复机会,就要如此轻易的打水漂么? 咽不下这口气,顾祯自己也出不了门,他便叫来了自己的仆从,让他们出去帮着打听,看谢奕的府上有没有今年要定品的人。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六章 巷子深 第二十六章 巷子深 谢家在晋陵的人,也不过就是谢奕这一支,可偏偏谢奕下面只有谢道韫姐弟两人,并没有什么大家族的热闹劲儿。 顾祯派人打听来打听去,也没听说谢家的任何近支或旁支,会在今年的晋陵参加定品的。只是隐隐听说,谢府的一位账房似乎有这个意向。 好不容易想好了一个绝妙的招数,结果却无从发出,倒像是一个拳头打了个软绵,实在是憋闷的难受。 顾祯这时又想起大伯父的话,不让自己随意去撩拨谢道韫,他心念一动,不撩拨她,撩拨她家的下人总可以吧? 既然之前想好的招数不能用在谢府人的身上,那即便能用在他家的下人身上也是好的 一念至此,顾祯就屁颠屁颠去找大伯父顾炎之,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那意思就是想要顾炎之帮忙,在下个月雅集定品的时候,黑那谢府的账房一番。 谁知那顾炎之听后脸色愈加发黑,若不是顾念着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士族风度,顾炎之非得跳起来暴打顾祯一顿才是。 坐在那里调息凝神的半晌,顾炎之才缓缓睁开眼睛,指着顾祯的鼻子骂道:“你真是出息了,竟然想让你伯父我去给一个庶族……不是一个下人使绊子你的圣贤书都读到何处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就是将自己和那些庶民划到了同等地位你不要脸,我这个做伯父的还要脸咱们顾家还要脸真是气煞我了” 顾炎之如连珠炮一般,一口气说下了这一番话,不由得憋得脸色发红,与那泛黑的皮肤混杂起来,却是说不出的精彩。说到最后,他又忍不住咳了起来,没好气的向着顾祯翻了几个白眼,愤愤然的一拂手中麈尾,回内室去了。 顾祯被骂的悻悻然,不敢再多说什么,灰溜溜的跑出了顾祯的房间,离去前还不忘训斥几个听到方才那气壮山河的骂声的下人。 此时已是八月初九,离顾炎之做寿不过一天的时间罢了。 顾祯心情极差,因为被禁足又出不了府,不能出去寻欢作乐,只好打发仆从将几个平素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请了过来,又拿了上等的好酒和五石散助兴。 当日被谢道韫纵马弄折了腿的两个顾家子弟,也被顾祯叫了过来。这两人在断了腿后已经学得极乖,被自家长辈管教的服服帖帖,不怎么再敢惹是生非了。 但兄长换其饮酒总没有不来的道理,反正最近族人都为了大伯父的寿宴忙活的不亦乐乎,也没有人来管他们几个不成器的小辈。正巧是无聊之时,不来白不来。 酒肉朋友自然是一呼即到,一副五石散,几盏冷酒下去,众人所说的话就有些不着调了。 “要我说,那小娘皮敢那么对大郎你,你当时就应当找兄弟几个,把那小娘皮绑到外面,好生的吓她一吓”有个久在江湖上走动,沾染了一身匪气的人含混不清的说着。 顾祯也服了五石散,这时在跟众人一起,在顾家的后院行散转悠。但他酒喝得不多,脑子到还算清明,闻言不由得苦笑道:“那谢家是北方大族,家里定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就和谢家结下梁子。我大伯父也已经吩咐过我了,让我不可去动谢家子弟。” “若是动不了的话……”那出歪主意的人?br /> 晋显风流第2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人迷迷糊糊的,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动不了正主,动动下面的人也是好的,总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兄弟也不是吃白饭的。” “是啊我原本就是这么个意思”顾祯有些委屈的摊手,道:“可是这事儿我跟大伯父说了,大伯父却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说我堂堂士族,竟然去亲手收拾寒门、甚至是仆从一流的人物,实在是有辱门楣。” “自然不需要大郎亲自动手,”另一个江湖人士闻言笑了笑,拍了拍胸脯道:“我们这些人,倒也不是吃素的。” —— 入了八月的天,暑气倒是也去了大半,但每天一到午后,那所谓的秋老虎仍旧张牙舞爪着,让在外面的大街上转悠的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罗福出了谢府,嘟嘟囔囔的咒骂着这让人发晕的天气,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的向着城内市集的方向走去。 “我是账房,又不是采办,这跑东跑西买东西的差事,怎么也摊到我身上来了?”歪了歪嘴,罗福冲着谢府的大门挥了挥胳膊表示抗议,隔着街道和看守谢府的衙役大眼儿瞪小眼儿了半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弯着背脊,悻悻然的离开了。 “太守府的官差一个个也都这么无聊,天天黑着脸也不知道给谁看……”罗福没有精神的眯着眼睛,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银钱,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还是钱这个东西好啊只要动它一下它就有响儿,绝对不会给人黑脸看咦?对啊这买东西的是我,报账的也是我,那不就是说,我可以趁机揩点油水了?” 一念至此,罗福挑了挑眉,只觉得四周的暑气也没有那么重了。 七拐八折的抄着近路,罗福走的全都是没有多少人的小巷子。若是这个场景被谢道韫看到,她一定会赞叹罗福,天生就有做贼的天分。 不过很可惜,罗福今天不是来做贼的,而是来被贼偷的。 罗福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两个壮汉眨了眨眼,干咽了一口吐沫之后,直接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只可惜,后面比前面还要凶悍几分,不单单有两个壮汉,而且其中一人的脸上,还有一道从左太阳|岤到嘴角的狰狞刀疤。 重新转了过来,罗福的脸上堆上了标志性的讨好的笑,他点头哈腰的如同店小二一般,从怀中掏出一贯钱,笑嘻嘻的道:“各位好汉,小的这里有些银钱,这大热天儿的,各位去喝喝酒、吃吃肉,好生乐呵乐呵” 罗福身前的汉子面色不变,强横的将那一贯钱从罗福手中抢了过来,表情平淡的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罗福在心中舒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只是抢钱的,既然拿了银钱,那自己这条小命就应该能够保得住的。 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汉子拿了一贯钱之后,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站在罗福身前一步的位置,冷冷的看着他。 罗福的嘴角抽出了一下,十分不解的咽了口干沫,继续着这种极为诡异的对峙。 “各位爷……”罗福终究是熬不下去,又从怀中掏出了一贯钱,低头双手奉上。 两贯钱都交出去了,按罗福的想法,就算是把他自己买了,怕是也不值这些银钱,这下子对方应该满意了吧 可令罗福吐血的是,对方仍旧是面色不变的将银钱收入怀中,然后便是继续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自己。 罗福终于怒了,腰杆一挺,如同泼妇骂街的一掐腰,高声骂道:“你们有完没完?这前前后后都给了两贯钱啦,还不知足?你们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那收了两次钱的汉子嘿笑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罗福一番,直将罗福看的全身其鸡皮疙瘩后,才舔着嘴唇吐出两个字:“劫色。” 每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子,听到别的男子对自己说要劫色的时候,第一个动作绝对是紧绷全身肌肉以作反抗。 罗福自然也是一样。他虽然没有学过什么女子防身术,但他多多少少也看过几次谢道韫和护卫们每天一早进行的打斗表演。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令他印象最深的起势动作。 罗福将右脚向后迈了一步,左脚留在前面,下蹲做弓步。上半身微侧,左手在前做掌,右手在后护住面门。 那几个汉子见罗福摆出这个架势,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难道大郎的说法有误,这家伙是个练家子? 罗福见自己一个动作就震慑住了全场,不由得心中一喜,继续做着那个谢道韫曾经做过的、用来挑衅那些护卫的动作。他用右手的大拇指蹭了一下鼻子,用极为欠揍的表情加上更为欠揍的语调,道:“想打架么?” 话音刚落,罗福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沉,眼前有些发黑。 意识到自己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打了一闷棍,罗福缓缓的伸手,抹去了从鼻子流出的血迹,用沙哑的声音道:“偷袭你们这是赤o裸的偷袭……” 这句话说完,他便再也没有了什么意识,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直愣愣的晕了过去。 “大哥,两贯钱?意外之喜啊”一个劫匪将罗福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那收了钱财的那名汉子说着。 “哎呦不对劲儿”这扛着罗福的劫匪感觉到肩头一硌,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又将罗福重新扔回了地上,用手在他的胸前摸索。 “这臭小子,一共带了十贯钱,竟然还一贯一贯的往外拿咱们兄弟今儿做的若是劫财的生意,真的被他蒙了” 劫匪没好气的骂了两句,又在已然昏迷的罗福的身上踹了两脚。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七章 欲寻人 第二十七章 欲寻人 影子鞠躬感谢xt460、球心童鞋的打赏和粉红票 —— 时至现下,罗福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若是对方是要罗福的性命,那罗福怕是已经死了千八百次。 谢道韫没有将此事告诉罗福的老母亲知晓,只说是城里有掌柜需要他去帮忙理帐,所以才昨晚才没有回家。 因为罗福经常做这样的差事,所以老太太倒是也没有怀疑,继续优哉游哉的睡着大觉。 但谢道韫却有些睡不好,即便郗路开口劝慰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效用。 知道罗福失踪的人并不多,除了谢道韫外,就只有郗路、郗弓,以及那几个信得过的贴身护卫。 “我并不担心他死或不死,毕竟他的生死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谢道韫用竹签撩动着灯芯儿,淡黄|色的火焰映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为她戴上了一层薄薄的面具。她继续用清清冷冷的声音道:“我只是担心,若是他被有心人抓去,严刑逼问下,总是会说出一些他不该说的话,比方说,有关军粮的话。” 郗路跪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谢道韫,此时方才开口道:“护卫们都派出去了,现在看来,所有的迹象都指向顾祯。” 谢道韫微微冷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签,冷冰冰的道:“我在晋陵这个地界上得罪的人不多,但顾祯无疑是被我得罪的最彻底的一个。只可惜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本事,从我这里找不回场子,就只能从一个下人身上下手。” “下人”两个字说的很重,郗路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给我继续找,明早之前,一定要给我找到”谢道韫长身而起,襦裙落地时发出厚重的声音,娇小的身子遁入了黑暗之中,“找到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再告诉你,是要救他,还是要杀他。” 她的声音足够冷静,但在郗路听来,却有些太过冷静了。 郗路起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走进没有灯火的后院,郗路冲着一处黑暗招了招手。如同魔术一般,那片黑暗有些扭曲变形,最终走出一个人影来。 “抓紧找,”郗路并没有对这些人的隐匿之技动容,因为他十分清楚,小娘子为了训练出这种效果,费了多少的力气。郗路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一个“川”字,那深邃的纹路在这样的黑夜中都看的分明,“小娘子很担心,虽然她不愿意说出口。”郗路轻声吩咐着。 那黑影点了点头,转身,重新步入了黑暗。 郗路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只是看着不远处内院的那一处静静灭下的灯火,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想不明白,小娘子明明是一个多情的人,却非要用无情来掩盖,这么辛苦,又是何必呢? 事实证明,谢道韫用前世的特工之法训练处的一干护卫,还是极为又用的。 这夜子时初刻,谢道韫还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时候,郗弓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并没有惊动在外间值夜的菡萏。 郗弓并无意外的看到了躺在榻上、睁着古井无波的双眼看着自己的谢道韫。他躬身一礼,用仍旧冰冷的声音道:“顾府,顾祯房。” “生死?” “生。” “看守?” “不多。” “地图?” “没有。” 谢道韫没有起身,只是像说梦话一般从嘴中迸出几个单独的字或词,而郗路也十分利落的用一两个音节回答着。 这几句对话有些诡异,对话的二人就像是两个机器人一般,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而且一来一回的速度还特别快。来来回回七句话,竟是被他们二人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诉说完毕。 “晚安。” 这是谢道韫的最后一句话。 郗弓也没有多说什么,听到这句“晚安”后,便又用悄无声息的步伐走了出去,脚步落地无声。 这句晚安不单单是对郗弓说的,还是对所有正在等候命令的护卫。 晚安就是晚安,就是让他们该睡觉睡觉,这件事到此为止。 明天就是顾炎之的寿宴,所有人都想到了浑水摸鱼,所以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第二天一早,谢道韫像往常一样懒懒散散的起床,去后院跟一干精神有些不振的护卫们对打了一场后,笑呵呵陪着父母弟弟用了早膳。 直到下午,谢府的牛车陆续出门,到得顾府门口后,才发生了之前的一幕。 —— “阿姐……”谢玄跟在谢道韫身边,在前方顾澹的带领下,走入了顾府的大门。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谢道韫,低声询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看着顾府院中清雅的陈设,谢道韫微笑着摇了摇头,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道:“能有什么事?” 谢玄有些不愉快的心道:“若是真的没有事情,阿姐你方才在顾府门外,又和路叔在研究些什么?” 知道对方是不想告诉自己,谢玄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被当做小孩子一般的对待,他气哼哼的撅了撅嘴。转念又想到现下是在顾府,自己代表的是谢家,绝不能丢脸,而是要摆出士族风范来,这才收了脸上的不甘之色,摆出一派云淡风轻来。 谢道韫却没有谢玄那么多的想法,也没有注意到谢玄的表情变化。她从一进顾府开始,就在不住的打量着周遭,仿佛正在好奇的欣赏风景一般。一双纯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人能从她的眼中看出任何阴谋。 谢道韫并非没有来过顾府,毕竟郗氏和顾澹的夫人张氏交好,思儿和顾虎头又玩的愉快,所以每过一两个月,郗氏也会带着思儿过来与张氏叙写闲话,偶尔也会带着谢道韫姐弟二人。 所以对于顾府,谢道韫真正熟悉的是顾澹的院子,也就是顾府东南处的一片院落。但顾祯的住处却在西边,而那片院落对谢道韫来说,就像是尚未被挖掘的chu女地,十分的生疏。 走在院子里,谢道韫向着左面看了看,可惜除了浸润在夕阳中的飞檐外,再也看不通透。 不论是谢家还是顾家,家族子弟直系旁系的加起来,怎么也要过百人。所以可以想象,两家所居住的地界会有多大。 虽然并不是所有子弟都常年住在一起,但府内必须要有足够的地方。因为每每遇到一些大事,比方说祭祖之类的事情,绝大多数的子弟都会从外地赶回来,这时的府内便是其乐融融的一大片人,必须要有每个人的房间不是? 说起来,谢道韫在建康城中的谢府中居住的时间不算短,但凭她记忆道路的能力,却也只不过是将谢府记了个大概。她只知道哪个院子是何人所居,而院子里的真正路径陈设,却是她根本无法记住的。 更不要说顾府,谢道韫对它的熟悉程度,自然要比建康的谢府差上许多。 在这样迷宫般的地界上找一个人,还要将他人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去,谢道韫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一路上,她所注意的不单单是脚下这条从未走过的路,还在注意着四周的护院。 现在的这个年代,每个士族大家都会养些私兵的。饮宴无疑是热闹的,但也是混乱的,一些人想要借机寻事,自然要挑如今这个时候。所以,今时今夜的守备力量,顾家只会将其做到最强。 在一个没有地图、防备森严的地方救人,谢道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祯儿?堂前还在忙着,你若是无事,就去帮帮你四叔的忙。” 顾澹的声音传到谢道韫的耳中,让她回过神来。向前望去,却见顾祯正站在前面的阶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而为他们一行人带路的顾澹,正皱着眉头。 连宴席都没有开,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前来挑衅,谢道韫不由得微微冷笑。 “叔父莫怪,我只是听说谢家的小娘子也来了,毕竟是故人,所以出来见个礼。”顾祯一改往日的嚣张模样,他觉得自己这样高高在上、笑里藏刀的模样,颇有几分赢家的感觉。所以“故人”两字,被他说的十分悠长,带了些复杂的味道。 顾澹皱着眉头,目光不善的盯着顾祯,生怕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在今天这个日子,生出什么是非来。 谢奕也早已知道了当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原本对顾祯这个断了三根肋骨的晚辈,还有几分怜惜之心,如今却见对方如此模样,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顾澹见谢奕皱眉,心中不由得暗道不好,忙对顾祯道:“知道出来见礼,说明你也懂得礼数了。我谢顾两家交好,你们做小辈的也应当好好相处。这位是无奕公,你可曾见过。” 这话中有意无意的点拨,就是为了让顾祯明白,他如今所面对的不单单是谢奕,而是整个谢家,同样的,他所代表的态度,也不仅仅是个人的态度。 顾祯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满脑袋都思考着如何让谢道韫当中出丑。他皮笑肉不笑的向谢奕见了礼,说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又重新转向谢道韫,意味深长的笑着道:“听说妹妹家中有个账房,其在数术之学上的造诣连城中各大掌柜都要赞叹上几分,让祯好生佩服。却不知那位账房今日可来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八章 饮宴前 第二十八章 饮宴前 晋陵的确是个好地方。 这句话,想来顾家的子弟体会的格外深切。 有山以行散,有水以泛舟,有闹市以乱目,有顾府以静心。更何况,这顾家称得上是晋陵的主人,城中大半丁壮都是顾家的佃户,而城内城外几万倾的土地也都在顾家的囊中。 士族的经济是庄园经济,几乎一切日常所需所用都可以自给自足。粮食自种,蔬果自植,竹席自编,团茶自产,再加上私兵护卫的守护,俨然就是一个个的国中之国。 若将士族的家主比作国之君主,那士族的子弟,尤其是直系子弟,便是王子皇孙一类的人物了。 而实际上,在这皇权衰落的时代,真正的王子皇孙怕是都没有这些世家子弟活的潇洒。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官二代加富二代,不需要跑出来扭动肢体以夸耀自己的显赫和财富,那层平凡人不可直视的光环,自然而然的笼罩在他们身上。 当然,光环只在身上而不在头顶上,毕竟他们还活着。最起码,大多数人还活着。 但此时此刻,在谢道韫的眼中,顾祯身上的这层光环的位置,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她有些不明白顾祯是怎么想的。 谢道韫自问重生以来,见到的都是智商正常的人类,而且再次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她也就确认了自己没有来到一个平均智商为五十的白社会中,但不得不承认的,这个顾祯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的给了自己很多的惊喜。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顾祯做出的这些动作,会不会蕴含着什么深意?会不会是在顾家某些无聊长辈的默许、唆使下,才会做出的一种姿态。 若真是如此,这件事情就有些意思了。如果顾祯真的只是顾家抛出来的一块问路石,那这场戏,到底是谢顾两家撕破脸面的前奏,还是有心人挑拨南北士族矛盾激化的引子? 想到这后面可能拥有的阴谋,谢道韫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样的表情落在顾祯的眼中,自然是一种茫然无措和败者的象征。 一抹极为狂放的笑容在顾祯的脸上荡漾开来,实在是可惜了那副不错的皮囊。 谢奕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是磊落的人,自然不会用太过复杂的目光去看世界,但他将顾祯的这种狂傲气看在眼中,仍是有些不舒服。 这个时代,恃才放旷者多有,但也要有真才实学,才有放旷的本钱。 所以谢奕眯了眯双目,明显是对现在的局面有些不满。 国人最重脸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暗中有大矛盾士族? 谢道韫察觉到了谢奕的不满,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些地方去?这件事情最开始明明是自己挑起来的,而顾祯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因为仇怨才一步步的做出这许多事来罢了,又哪里有什么指使和黑幕。 看来自己最近真是太懒了些,以至于大部分的体力劳动都转化为了脑力劳动,竟在大白天的胡思乱想起来。 以上的思考自然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上,顾祯仍旧站在略高的台阶上欠揍的笑着,豪无礼数的站在高处,低头看着谢道韫一行人。 周遭的人有些多,都是前来祝寿的人物。不过众人如今正在外院,宴席没有摆开,所以四周也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而这些人都在谈笑妍妍,只是偶尔有余光偷偷的向着这里瞥上一瞥,试着看一看难得的一场好戏。 前来祝寿的商人不少,毕竟顾家的名号在晋陵叫的太过响亮,只要顾家动上一根手指,就足以让许多小的商户倾家荡产,也足以让那些大商贾吐上几口鲜血。 尤其是顾谢两家的关系,又牵扯到建康、晋陵的货物供给,他们这些人更加不敢不忧心。 这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言论,士族的手中掌控着太多的东西,一旦南北士族明火执仗的对峙起来,别说是他们这些商人,怕是整个晋朝都会撼上一撼。更别说谢家和顾家正是南北士族的两大代表,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代表着南北士族相应的态度。 所以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逐利的商人们小心翼翼的通过门前几人的一言一行,却推测可能的经济走势。前来祝寿的江东二三等士族们,更是若有所思的关注着他们几人的态度。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蝴蝶效应的确存在。比方说边境集市上的一场斗殴,扩大成当地两族百姓的混战,最终演变成两国之间旷日持久的大战。这种情形并非没有,但恐怕几率太过低了些。 更何况,这些年来,南北士族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相互之间的矛盾,因为他们都不是蠢人,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们也知道自家势力的恐怖程度,清楚的知晓,一旦矛盾激化,带给整个国家的,将是一片怎样的狼藉。 所以南北士族之间再怎么瞧不上对方,或冷嘲热讽,或大呼小叫,但都心有灵犀的保持着一个界限,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界限。 这是谢道韫早就看得清明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么无聊的去招惹顾祯。 想教训一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方法实在太多了些,自己不出面的方法怕是也有百八十条。当日谢道韫之所以亲自动手,一是由于冉闵的缘故致使她心情不好,二是因为她察觉到自己的父亲有找顾家出气的想法。 斗可以,打脸也可以,但界限却是极为重要的。 看着满脸挑衅之意的顾祯,谢道韫的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丝矜持的微笑,她没有回答顾祯的话,二是开口反问道:“一个下人而已,哪里值得顾家兄长挂怀?对了,前几日兄长受了伤,却不知如今胸口还疼不疼?” 一句反问,让顾祯面色开始转黑,握在宽大袖子里的双手展现着他的怒意。 这句话谢道韫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身旁的一些外人听得清明。当日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更因为那诸多版本的缘故,产生了顺风而呼的效果。 如今边上的人瞧见顾祯那欠揍的面容,再看到谢道韫那纯真烂漫的容颜,一时间都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然开朗之感。 话语是可以被人口口相传的,听到谢道韫二人对话的人,又将这番话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别人的耳中,其中意味值得玩味,颇得玩味。 公开打脸第一战,谢道韫赢得十分轻松,兵不血刃。 不得不说,顾祯这个人实在是士族子弟中的另类,笨的可以。 他的脸色发黑,半晌才好不容易咽下了那口怒气,强自挤出一丝不怎么真实的笑容,袍袖一挥,强装洒脱的笑道:“多谢谢家妹子关心了,为兄的伤势早已好的通透了。啊,为兄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谢家家教渊源,子弟自然都通晓这阴阳互化的道理。道韫妹妹,你可知道,这害人者终究也是会成为被害者的。” 谢道韫甜甜的笑了笑,道:“顾家兄长说笑了,有三清道尊在上,惩处的也都是那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之徒。这天道虽然玄之又玄,但见得人间有为祸之人得偿苦果,想来也是安慰的。” 饮宴前的唇枪舌剑,显然要比顾府门外唱报礼单有意思多了。谁都未曾想到寿宴上会有这样一场好戏,如今都有些兴致勃勃。 “祯儿,今日是给你大伯父做寿,你们小辈想要谈经辩玄,也不能挑这个日子”一旁的顾澹见二人没有收敛的意思,急忙出来和起稀泥来,他朗笑着拍了拍顾祯的肩膀,又慈爱的摸了摸谢道韫的头,道:“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才子才女,但也没有在人前炫耀的道理。如今在场的都是你们的前辈,你们这些道听途说的言论说出来,就不怕贻笑大方么?” 一面和稀泥,一面又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着痕迹的夸耀了一番,就连谢道韫都不由得暗自赞叹起顾澹言词的高明来。 “顾叔父所言甚是,是韫儿狂妄了。”见好就收,谢道韫急忙微微一福,端的是闺秀宁人。 顾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也只好躬身一礼,口中说着“受教”之类的云云。 话说到此处,明显是谢家占了优势,一直在一旁但笑不语的谢奕此时也不好在做沉默,也故作威严的叱了谢道韫两句,谢道韫自然是唯唯应下。 “咱们也别再这门口站着,好端端的挡了旁人的路。里面的宴席也快开了,我这就陪无奕兄过去。”顾祯果然是个中高手,此时竟笑的云淡风轻,仿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叔父,您引无奕公去正厅吧,偏厅的客人我为之引路就是。”顾祯此时又窜了出来,目光闪烁的提议。 偏厅招待的都是各府的女眷孩童,向顾澹这个身份,的确不好做引路人。而顾祯不一样,虽然他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但还未行冠礼,仍然算作是孩子。 顾澹微微蹙了蹙眉,思虑了一下,觉得有郗氏在侧,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才点了点头。 顾祯笑着侧身,为郗氏一行人引路,其时自然而然的凑到了谢道韫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罗福在我手上,想要让他活着,今天晚上你就得听我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十九章 错春晖 第二十九章 错春晖 感谢小泠子滴打赏~ —— 今天晚上你得听我的。 这句话,用不同的语调说出来,会有太多的差别。若是夜半无人私语时,男子对心爱的女子说出这句话时,那情形就十分微妙了。 只是可惜,现在不是夜半时分,私语的二人也不是那种爱慕的关系。 顾祯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袍袖随着他的意气风发而洒然飘荡着,脚下的高尺屐发出有些傲慢的叩地之声,不过是引路的差事,竟然也能被他做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味道来。 听到罗福的名字,谢道韫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不会如何吃惊。她淡淡的看了顾祯一眼,眸子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顾祯笑得更加狂放了些,若非今日宾客云集,周遭的客人多了些,他非得彻头彻尾的表现一番小人得志来。 “所以,想要保住罗福的小命儿,今天夜宴之上,你就一定要听从我的吩咐,我让你吟什么诗你就吟什么诗。”顾祯一面笑着与迎面而来的人颔首示意,一面低声飞快的说着威胁的话语。 谢道韫温顺的低着眉眼,莲步轻移的跟在郗氏后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谢玄就跟在谢道韫的右手侧,他偶尔能听到顾祯口中的一两个词汇飘进耳中,却听不大清明,只是隐约觉得并非什么太好的事情,不由得蹙了蹙漂亮的眉毛。 迎面走来四名歌ji打扮的女子,她们知礼的走在道路的旁边,不敢高声说笑,只是偶尔低低的调笑几声,声若夜莺。 顾祯眉毛一挑,眯着双目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起那四名歌ji来,其中含意,观者即知。 “顾家兄长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谢道韫自然也看到了顾祯的模样,她仍是低着头,目之所及是一行人的脚尖。 顾祯有些发愣,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谢道韫所说为何。 “罗福只是我们家中的一个下人罢了,”谢道韫继续轻声解释着,不为人知的调节着自己脚步的频率。她轻声道:“他死或不死,跟我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明明是轻飘飘的声音,却莫名其妙的带进了几缕寒风,就连顾祯这样神经粗条的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谢道韫。 此时,谢道韫也正巧抬头,纯洁的一塌糊涂的面容上,正甜甜的绽放着更加纯洁的笑意。 顾祯愣了愣,明显是不理解谢道韫笑容中的含义,但下一刻,他就已经理解的一清二楚。 他感到自己的右脚被绊了一下,这个力道用得十分巧妙,不单单是一绊,还连带着向后顺水推舟般的轻轻一勾。顾祯没有任何悬念的向前扑地,一个漂亮的狗啃泥。 身上的痛感在回神之后才真正的传了过来,顾祯满腔怒火的抬头,死死的瞪着凶手,却只能瞧见凶手谢道韫一脸的惊愕和茫然,而且娇柔的面色上,还带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白,就如同受了惊吓的闺秀一般。 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人会觉得谢道韫是凶手,反而会让人打心底的斥责顾祯,没事儿做些什么不好,非要在小娘子身边摔上一跤,万一吓坏了小娘子,你赔得起么? 顾祯咬牙切齿了半晌,几乎将瞪着谢道韫的双目都瞪的发红。 郗氏却是被惊得不轻,急忙唤人扶着顾祯起来,又柔声细语的问了几句,确定后者没有了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发自内心的关心,在顾祯眼中自然就成了一种施舍,他不由得狠狠的攥了攥袖子里的拳头。 好在夜还长着,好戏也长着。 正厅和偏厅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隔断,只是为了前来道喜的女眷和孩童饮宴方便,这才用清幽雅致的帷幔和竹帘围了。 男客从正门进正厅,女眷门却是绕了个圈子,从内门进入偏厅。顾祯引着郗氏一行人进入,便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又咬牙看了谢道韫一眼,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而去了。 “这顾祯怕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对你存了什么误会。以后再见得他,多加谦让一些,总不好失了风度,让旁人看笑话。”郗氏看着顾祯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对谢道韫吩咐着。 谢道韫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顺着郗氏的意思应了下来。 此时偏厅中的人已然不少,顾恺之的母亲张氏也正在那里招呼着客人,此时见得郗氏一行人进来,便牵着顾虎头的小手,笑着走了过来。 “姐姐来了。”张氏并不是什么太善言辞之人,更何况她与郗氏的感情不错,用不上那些太过客套的寒暄。 引着郗氏一行人来到了偏厅最好的位置,张氏领着顾虎头在郗氏的对面跪坐了,亲手斟上一盏茶,四处打量了一下后,有些不解的问道:“思儿没来么?我家虎头这几日天天念叨着那。” “思儿感了风寒,不敢带她来。”郗氏淡笑着回了,只是掩不住眉目里的担忧之色。 张氏又赶忙细细询问了几句,再听说自家夫君已经请了名医去看,心也放下了几分。 “姐姐也莫要太着急了,虎头以前也患过几次风寒,其中又一次还差点要了小命儿,说起来,还是要多亏了那位神医那既然那位神医去了,思儿肯定不会有大碍。”见郗氏眉间忧色,张氏也出言开解着。 如此一劝慰,郗氏倒也信了八九成,心中大石落下了几分。 谢道韫在旁听着却来了兴趣,此时插言问道:“张叔母,却不知那神医叫什么名字?医术竟如此厉害。” 张氏想了想,道:“好像是姓葛的,是个世外高人,听说不止会医病,还会炼仙丹那。” 世人皆欲求长生,尤其是魏晋之时更是到了一种极致,否则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因为服用五石散患疾而亡了。 乍一听这神医是个炼丹之徒,谢道韫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难道这人竟是个神棍?若是由着他开些乱七八糟的药方给思儿用了,还不知要落下什么毛病来。” 只是这话却不好多说,因为时人都是相信仙丹仙人的。而郗氏一直都虔诚的信奉着五斗米教,更是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 信念这种东西便如同水流,缓缓引导可以,太过突兀的截断,只会引来更加磅礴的反抗。更何况在谢道韫看来,只要郗氏不要迷信到去吃那些含着重金属的仙丹的地步,这种事情就没有引流的必要。 心中牵挂着思儿的事,谢道韫便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生看看那人的药方,万不能拿思儿的身子开玩笑。 因为没有思儿在旁,顾虎头明显有些落寞,小嘴撅得高高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面前的空茶盏。 小孩儿的目光都是盯着小孩儿转悠,这附近年纪最小的,除了顾虎头之外就是谢玄了。所以顾虎头在吧嗒了两下小嘴后,就好奇的眨着眼睛,盯着谢玄一直看。 谢玄平素在外人面前,都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他骨子里毕竟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被顾虎头这样盯着,面色不禁有些发红。 身为主家,张氏还要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于是她就将顾虎头交给郗氏看管,只留下两个平素照顾虎头的小丫鬟在旁侍立。 郗氏是极喜欢孩子的,此时便抱了顾虎头在怀中,笑眯眯的逗弄着。 顾虎头却是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盯着谢玄,半晌之后才用那沾满了自己口水右手食指指着谢玄,奶声奶气的道:“见过。” 谢道韫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顾虎头不愧是痴绝,前前后后不知见了多少面,竟然现在才觉着玄儿眼熟。” 郗氏哑然失笑。谢玄脸色发红。 与偏厅的其乐融融不同,正厅的气氛却是颇值得玩味的。 虽有舞姬那丝竹罗衣舞纷飞的助兴,但一片祥和的外表下,总是有些暗流在涌动。 比方说刚刚知道了方才门前之事的顾家人,此时再看向谢奕的表情就有些不善。 谢奕是个十分爽朗的人,有菜就吃,有酒就喝,有爽涞则喜,有怒气就发。他也懒得去顾及他人的目光,对他来说,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无外乎就是眼前的冽酒。 “拿二十年的错春来宴客,你这兄长倒是大方”谢奕连喝了八盏才停了下来,面色微红,略带熏意的笑着,拍着顾澹的肩膀说道。 顾澹可不是谢奕那样随性而为的人,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兄弟不善的目光,此时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道:“好酒自然是拿来宴贵客,若非无奕公赏脸,这错春怕是还要在酒窖中沉寂个十载八年了。” 谢奕又饮尽一杯,品咂着那甘甜中的一股辛辣,正像是驱车游春之人置身于春色之中,却又惶惶然不见了春色一般。 错春,非错也,实迷也。 “子义兄,不是我说你。”将舌尖那抹辣意消磨殆尽,谢奕才缓缓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澹道:“为乐当及时,焉能待来兹?做人啊,还是洒脱些好。这一味的营营苟苟,岂是我辈所为?” —— (“错春”这个名字,原是阿堵《一生孤注掷温柔》里面的酒名,因为爱煞了所以偷了过来错春,错春,好有意境啊~ 跑回老家去办身份证,坐车一来一回折腾了一整天,结果发现自己好像有变老的倾向,累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章 玄黑袍 第三十章 玄黑袍 感谢转身重遇的粉红票,以及小紫的打赏~ —— “相貌不够美,嗓子不够亮。小二哥,你去城里帮忙看看,有没有好上一些的歌ji帮我请过来。” 说话的男子侧卧在竹席上,斜阳的余晖从窗棂处洒将下来,将他那泛着灰色的头发照的淡了几分。玄黑色的袍子在他身上随意的搭着,袍子的边口还很暴发的镶了金边。 浮云楼是整个晋陵成中最出名的客栈,在这里工作的小二哥不知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尤其是这种暴发户的行径,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不得不说,如今他招呼的这个客人,还是让他有些暗暗咽了几口干沫。 早在两个月前,这位客人就付了定金,指定了今日将整个浮云楼都包下来,这一包就是半个月。莫名其妙的这么一笔生意,客栈的掌柜也觉得有些不妥。 经营客栈这种生意,向来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总没有将所有的房间都包出去半个月,不让旁人住的道理。拿着这个想法跟那打前站的仆从说了,却换得那仆从这么一句话:“我家主人喜欢清静,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掌柜的不要多心。若是觉得耽误生意、影响口碑,我们倒是可以多拿些银钱,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就在双方的讨价还价下,这位来路不明的客人,终于用了三倍的银钱,包下了半个月的浮云楼。 “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费了半天力气,也不过就是为了来拍顾家马屁的罢了。” 昨日一大早,掌柜的才反应过来这件事的蹊跷。 两个月前,这位客人定的就是八月初十前来住店。当时,浮云楼的掌柜就觉着这日子听着耳熟,昨日见诸多商贾前来投宿,方才想起来隔日便是顾炎之郎君的生辰,这位没见着面儿的客人提前两个月定下客房,还不就是怕没有房间么? 但客房既然已经包出去了,他身份掌柜的也没有毁约的道理,无奈之下只好笑呵呵的向其他客人解释,难免唤来了几声怒骂。 面上虽然仍旧?br /> 晋显风流第2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旧笑着道歉赔礼,但这掌柜也难免心中暗骂其那j猾的客人来,暗自猜付着那人是如何的暴发户形状,才会做出此等充大款的事情来。 带到今日一早,那客人果然悠然而至。 带着众小二出门迎了,见缓缓驶来的一辆马车光鲜耀眼,边上那黄澄澄的金饰在阳光下直晃人眼,掌柜的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乡下土财主。” 但面上的笑容仍是真挚的,让人如沐春风。 唯一让掌柜咋舌的,便是跟在马车旁的护卫们。这年头坐马车的人不多见,能使得这么多的下属护卫都骑着高头大马的,更是少之又少。可偏偏来人不仅自己坐着马车,就连旁边那近百名护卫,也都傲傲然的骑在马背上。且不说那马车中的主人如何如何,单看那些护卫的肃杀模样,便知一个个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主。 一时间,掌柜的有种不可名状的错觉,这包下浮云楼半月的客人,到底是普通商贾,还是哪位将军? 但很快的,掌柜的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马车缓缓停下,领头的护卫翻身下马,随着他的动作,余下的近百护卫也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的令人咋舌。那护卫头领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小马札,飞快的放到了马车的车门前,而后便恭谨的立在那里,目不斜视。 与这肃杀之气相对的,便是从马车中伸出、掀起车帘的葇夷。只这一伸手,客栈的掌柜就愣了愣,只觉得马车上的金饰都不怎么惹眼了,而沦为了一种纯粹的陪衬。 不多时,从马车中款款走下一名素衣女子来。这名女子双十的年华,窄窄的襦裙衬得她的腰身愈加纤细,而那曼妙到了极致的身躯就包裹在衣衫里,玲珑的曲线在柔软的布料下时隐时现,让看着她的人忍不住止了呼吸。更别说那姣好的容颜,以月比之未免太过凉薄,以烟喻之未免太过缱绻。那只是一味的倾城,让世人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来。 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些凝滞,好像能够听到小二们吞口水的声音。 但这声音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那些护卫们冰寒的目光依然投了过去,惊得那些年岁不大的小二浑身颤了颤,急忙低了下了头,不再敢去瞧。 浮云楼的掌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也被这名女子的倾城容颜晃了晃眼,却也立刻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恭谨的微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样一个包下了浮云楼半月的大人物,竟然是一个女子。 刚想上前相迎,掌柜又意识到不对劲儿来,因为她发现,那女子竟然没有表现出主家的模样,向浮云楼中走去,而是回过头来,微低了头,伸出皓腕葇夷,再次去掀开车帘。 原来,真正的主家还在后面。 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不由得惊诧,这车中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竟为这人做着几近下人的活计。 没有让掌柜多等,车中便走下一个身着玄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 微风吹动着他灰色的发丝,又带动着那镶着金边儿的衣袍迎风而舞,让他隐藏在宽袍大袖里的身子愈加单薄起来。很奇怪,灰色的头发并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却让他原本就白皙的有些病态的肌肤愈加苍白了。他的眸子很深邃,灿若星辰,却也深若星辰。 想是觉得这晨风有些凉,男子好看的皱了皱鼻尖,左手捂着胸口轻轻的咳了起来。 浮云楼掌柜只觉得,那每一声咳嗽都像是打在了自己的心尖儿,让自己心疼的不行。 男子的左手还搭在女子皓腕上,只是那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比那倾城的女子还要修长上几分。 掌柜终于觉得自己被晃花了眼,头脑有些发懵,只有心跟着那绝美到了极致男子的咳嗽声一颤一颤,不知该如何动作。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带路,难道让我们郎主在外面吹风么?”那护卫头领皱着眉头怒斥着,显然是十分的不喜。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换上职业性的笑容,打发小二去牵马喂马,自己恭谨的上前,为那一男一女领路。 “小店若是招呼不周,还望客官海涵。” 浮云楼不愧是晋陵城中最好的客栈,从门口到最好的客房,一派林园风景,有假山有碧湖,恬淡自然到了极致。 掌柜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的偷眼去瞧,只觉得惊艳和怪异。若说起这位客人的衣着穿戴,说是最没品味的暴发户也当得。可偏偏这样华丽到恶俗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竟流露出旁人不及的清雅风流来。 “多谢。”众人行至房间,玄黑色衣袍的男子才第一次吐出两个字来,疏无血色的薄唇轻启轻阖,仿佛没有动过一般。 掌柜的再次愣了愣,看着男子脸上因为方才的咳嗽而泛出的红晕微微发起呆来。 一直跟在男子身后的护卫头领皱了皱眉,用不善的目光瞪向掌柜。 “掌柜的还有什么事情么?”再次说话的是那名女子,声音甜而不腻,那掌柜听来只觉得,晋陵城中最出名的唱曲大家也比之不得。 “没、没事了诸位若是有什么吩咐,招呼小二就是。”掌柜的看到了护卫那冰冷的目光,心中一阵惊悸,急忙唯唯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子微微颔首示意,跟着男子走进了房中。 玄黑色衣袍的男子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站在房里,似乎在上下打量房中的陈设。领头护卫面色沉静的站在门口,转过身来,执行起自己的职责。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正微低着头,用白皙的葇夷缓缓的关门。 门将要被关上,门外的掌柜看着那女子被风吹动着的发丝,看着房中男子那有些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失落。而这种失落感,就随着视野的缩小越来越强,掌柜的知道,若是等到门被关紧,他就不知要何时再能见到里面的容颜。 “客官若是来贺寿的,总是要穿些喜庆些的衣服,这黑色太扎眼了些。”鬼使神差一般,掌柜的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只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的飞快,隐隐正在期盼着什么。 正在关阖的门果然停了一停,女子微微歪了头,稍抬了眸子看了他一眼。护卫的眉头皱的更深,一直握着腰刀刀柄的手紧了紧。 掌柜的却没有看到这些,只是一直茫然无措却又殷殷期盼的盯着灰发男子,渴望着什么。 男子终于侧过头,露出半张绝美的容颜,玉唇轻启,轻声道:“我们是来为人送行的,当然要穿丧服、” 说完这句话,男子再也没有了更多的解释,缓缓向着房内走去。女子正在关门的手继续动作起来,向着那名掌柜颔首示意,轻轻的关上了门。 门落无声,却在掌柜的心理留下了咯噔了一声。 一阵微风吹过,让掌柜忽然想起绝美男子方才的话语,这才感受道那温柔言语中的冰冷寒意,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一章 梅三郎 第三十一章 梅三郎 推荐泠然若止的《重生之锦雀成凰》,现代文,新书,正在冲榜,亲们手里有票票的麻烦过去支持一下 嗯这位小泠子是朕的爱妃之一,还望大家多多支持哦这丫头已经有完结v文,所以可以放心收藏滴~~ —— 这时节,晋陵城中,丝竹乱月。 顾府摆着席宴,这城中的歌姬、舞姬自然就被请走了大半,便只余下一些上不了台面儿的人物。 偶有姑娘听得浮云楼来了个大主顾,也想跟着去瞧瞧,自荐枕席,谁曾想从那里回来的相熟姐妹,硬生生的打破了他们的念头。 “别想美事儿,那郎君不知是何处人物,但只那风流气度就和仙人差不多了。更何况人家身边还有个比咱们美上百倍的前辈姐姐那,咱们拿得什么去争?” “前辈姐姐?” “是啊还是珠儿眼尖,瞧出那郎君身边的女子,是当年在咱们晋陵名动一时的顾盼兮。盼兮姑娘如日中天的时候,咱们还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如今又如何比得?” “啊盼兮姑娘?就是当年号称貌绝、琴绝、舞绝的盼兮姑娘?” “不是她还能是谁?我四年前远远的望过一面,便引为平生祈望。她当年就从了良,谁曾想今日却又见上了一面。还弹琴那,在盼兮姑娘面前班门弄斧,我不是自讨没趣么?” “那也不见得,一时艳名动四方,却也终有玉颜将老时啊”没去浮云楼的歌姬带着酸味儿的说着。 另一个歌姬闻言啐道:“你糊涂啦盼兮姑娘从良的时候不过二八年华,如今是双十正好,又哪里来的人老珠黄?” 一时间,这挤着莺莺燕燕的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人家命好,那么年轻就得以出嫁从良,咱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有人叹了一口气,话语中带了些幽怨。 “哎且熬着吧” …… …… 这世间见过上任粮帮帮主的人并不少,但见过现任帮主的人却不多。 即便是粮帮中的人,也只有贴身护卫以及那些等级颇高的前辈下属,才知道如今的帮主由着怎样绝世的容颜,也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心狠手辣。 上任帮主离世前,将帮中算得上人物的长老都请了过来,这才有了他们和梅阿三的第一次见面。 是的,现任粮帮帮主,这个容貌绝世,倜傥风流的男子却有一个十分乡土化的名字,梅阿三。 据说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重。 名字很俗,来源更俗。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敢直接换他名字的人并不多,也只有老帮主会宠溺的摸着他的脑袋,一声声的叫着“阿三”,而帮中的众人,只敢称呼他为帮主或是三郎。 梅三郎。 很有意思的是,上任帮主也姓梅,而真正知晓过去的人都知道,梅三郎并不是老帮主的儿子。但是老帮主抚养他长大,跟亲生父亲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三郎的身子明显不是太好,据说是胎中就坐下的病根儿,从小为了活下来,都不知在生死之间折腾了多少次。 老帮主很少带他参与帮中的事情,所以当老帮主宣布继任人选的时候,帮中的众长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绝美的不似人间所有的男子。 “怎么这么俊?跟娘儿们似的?” 粮帮的汉子本就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物,这下意识的出口,倒也并非带了什么讽刺的含义。只是这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大了些,不论是当时在座的八位长老,还是老帮主与梅三郎,都听了个清明。 老帮主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梅三郎侧身站在老帮主身边,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这个在刀口下不知来来回回走过几次鬼门关的汉子,不可抵抗的低下了头,从此以后,三郎说往东,他就没敢往过西。 “不是我胆子小,”两年之后,那个失言的汉子才在一次酒醉后倾诉了那次经过,“老子在刀山里走过多少次,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是三郎那双眼睛里,除了冷漠就是冷漠,那样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命?” “得了吧”有那胆子大的下属,趁着酒劲儿开始笑着反驳:“我看您就是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听说三郎长得比司徒家的男宠都俊俏,您还能不……”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那之前,那位见过梅三郎的帮中长老,就摔碎了手中的小酒坛子,挑起一块碎片,反手一划,划破了说话人的喉咙。 血液喷洒盈空,落在了不知多少人的脸上,那仍旧温热的触感让所有人都变成了安静的一片。 那位长老狠狠的骂了一句什么,抄起身旁人手中的酒坛子就开始往喉咙里灌酒,只觉得酒变得比往日甜了些、又腥了些,应当是被洒进了自家兄弟的血。 随手将酒坛子摔得粉碎,他没有说什么“以后再有人敢侮辱帮主,就如同此坛”的套话,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他只是十分自觉的,当夜就跪到了帮主所在庄园的门前,不敢通报,不敢出声,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用的是最为恭敬的五体投地的姿势。 只有他们这些在帮中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真正的了解到帮主的心狠手辣,才知道这几年帮中利益激增的背后,带着怎样血腥的杀戮与阴谋。 这跪门的长老是帮中公认的粗汉子,平素也是宁折不弯的主。如今他这么一跪,不知惊煞了多少帮众,却也让他们真正知道了帮主的威严。 “郎主,外间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如今,这位长老已经成为了三郎的贴身护卫首领,日夜守候在他的身旁。 “没什么事了。”梅三郎并没有睁眼去瞧他,而是将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飘忽的琴音上,他忽然发现,这四年来,盼兮的琴艺不但没有退步,反而愈加精进起来。看来她平日真的是很无聊,无聊的只能依靠练琴来打发时间。 “庄子那边,属下选好了三个地方,都是清静所在,不知帮主什么时候出城去看一下。” 这位长老,或者说这位护卫首领叫做海涛天,据说是当了长老后,抽工夫识了几个字,这才给自己起了一个霸气一些的名字。 在下属面前,他或许是霸气的,但这种霸气他却从来不敢在帮主身前释放出来,因为他清楚,就算是再砺的刀锋,在三郎面前,都只能是太刚易折的前奏。 “随意吧,左右不过是个住处,也不值得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挑,你看着办就是。”梅三郎的面色不是太好,双目微垂,有些疲累的揉着胸口。 盼兮在一旁轻柔的抚琴,琴音如烟光之温柔,仿似正流淌于竹席、香案之上。梅三郎轻轻伸手,无形的捞了捞,只能感觉到空气的流过,他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下。 虽然跟在帮主身边足足有两年,但海涛天每次看到三郎的笑容时,还是不由得微微发怔,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想过:“三郎一定不是老帮主的种儿,老帮主那么干瘪的一老头,又哪里生的出这样的儿子来?” 当然这些话都只是放在心里,他不可能出言询问、证实。 应下了先前有关庄子的事情,海涛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郎主,您从华亭到晋陵奔波了这许久,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身子?” 梅三郎身子不好他是知道的,事实上,这件事情在帮中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若非如此,帮中也不会只有那么点人见过帮主的庐山真面目。 说起来,海涛天口口声声“郎主”这个称呼,确实将自己降到了家奴的位置上,但看起来,他还是甘之如饴的。 “不必,休息两日便是。”梅三郎言语平淡的拒绝了海涛天的好意,“反正这几日应当也没有我需要操心的事情,那些小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海涛天唯唯应下,躬身而退。 屋内的盼兮抬头看了梅三郎一眼,将指尖的丝竹之声转盛了些,由烟光转为流水,舒缓宁人。 与浮云楼相隔半城之遥的顾府,如今却是丝竹大作,缓歌缦舞之声不绝。 如今的顾家家主已是年过六旬,身子骨不是太好,而且对于他来说,这都是小辈们的宴席,他一个长辈也没有凑趣的道理。所以如今的宴上,地位最高的顾家人,便是今日做寿之人顾炎之。 宴席一共开了三处,正厅一处,偏厅一处,外院一处。 士族子弟自然都在正厅饮宴,而在偏厅相谈甚欢者,自然就是谢道韫这些女眷。那些商贾、寒门之流,除非有官身,或是声望非常者,便都在外院流连。 不论是外院的商贾还是寒门子弟,都在于身旁者谈笑妍妍的同时,不停的观察着正厅的动向。既然不能进入正厅,却还想着结交,商贾们就期盼着顾家哪位郎君快些去出恭,然后自己便眼疾手快的上前搭搭关系。至于那些想要受到赏识的寒门子弟,就在眼巴巴的盼望着诗会什么时候开始,又在心中不断的盘算着自己准备好的诗文,预备着在这次宴席上一鸣惊人。 此时此刻,谢道韫却是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微微的冷笑起来。 —— (最近在评论区混分儿的童鞋太多,要是按原来的规矩给加分,那就太亏了,对亲们也不公平。在这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里,没有粉丝值的童鞋的评论,就先不加分了,否则到月末又好不够用了还请给位亲见谅嗯嗯)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二章 军刺引 第三十二章 军刺引 感谢╪═→夜殇的打赏 —— 这缓歌慢舞凝丝竹,向来是君王都看不足的。这时候虽然没有什么缥缈若仙的霓裳羽衣曲,但身材曼妙的女子抬袖、转腕、扭腰、移步,有些缓慢的动作由身上的轻纱笼了,自然也有种雾里看花的温柔美感。 只是可怜了在正厅上看舞姬起舞的男子们,若是偏厅里没有自己女眷,还可以趁此机会调笑几句。但明知自己的正妻就在隔壁,还能够大大方方调戏舞姬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随着曼妙的舞姿摇曳在厅堂中的,多是赞叹与可惜。 对于这样的饮宴,谢奕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他毕竟是个好酒之人,更何况,这场酒宴上还有久违的错春。 杯酒入喉,任人品咂,直感到那酒味中的迷茫与惆怅都揉碎到了骨子里,才淡淡的或满足或可惜的叹惋一声。 依谢奕的身份,自然是坐了左首的第一席,而他的下首,便是朱家派与贺寿的人。 宴席的排座有着太多的意义,顾家自然是依足了规矩,将左面的案席都安排给了外姓人,自家人坐在右面。左为贵,此意在此矣。 江东大姓,顾陆朱张。 顾家和陆家交恶,祖上已有好几辈都不相往来,所以这次顾炎之摆宴,陆家自然也不会派人祝贺。 说起来,这顾陆两家这么一闹,也真让下面那些二三等的士族十分为难。两方面都是江东大姓,不论得罪谁,都够他们喝几壶的。可偏偏这两家结下了不可调节的梁子,让人亲近这家不是,疏远另一家也不是。 真正倒向哪一面的家族还是少数,多数的士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只能两边都不得罪的弄着平衡。再者顾陆毕竟都是诗礼传家,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而迁怒谁。 谢奕这一面小舞看着,一面小酒喝着,一面与旁边的朱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是好不快活。 “你那父亲今日又不会少喝了,等回去之后还不知要醉成什么摸样。” 正厅和偏厅由帷幔相隔,虽然使两边的人不能互视,却也能够听得到对方的声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郗氏自然是了解谢奕,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但只小尝了一口酒香,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比之外面的正厅,偏厅的气氛似乎要融洽些。都是女眷和孩子,有些不相熟的,就在别人的引荐下一一认识,颔首而笑。有那相熟者,便家长里短的聊着,说些闺中话。当然了,这一切也都依足了规矩,偶有低笑声传来,却也是片刻便止了。 郗氏在与张氏闲聊。顾虎头缠上了小谢玄,虎头虎脑的在谢玄身边转悠,谢玄无可奈何,理他不是,不理也不是,只好每每在虎头要哭之前哄上两句,换来的却是更加黏糊的亲热。 旁边的郗氏、张氏看着好笑,就连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们都掩嘴低笑起来。 “阿姐,他怎么不缠着你的?”谢玄苦着脸,看了一眼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右臂上的顾虎头,又向身旁的谢道韫询问道。 “他害怕我,当然不敢缠着我。”谢道韫随口应着。 谢玄眨了眨眼睛,无视顾虎头挥舞在自己眼前的小手,问道:“怎么才能让他害怕呢?” “瞪他,逼急了就打。”谢道韫倒是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呃……”谢玄挠了挠头,摆弄了一下面部表情,回头就冲着右臂上的树袋熊狠狠一瞪,杀气十足。 顾虎头好奇的眨了眨眼,歪着脑袋思付了半晌,这才开口奶声奶气的问道:“兄长眼睛不如舒服?揉揉” 说罢,就伸出他那只沾了自己口水的右手,好心好意的要给谢玄揉眼睛。 谢玄急忙偏头不让他碰,又极为幽怨的看向谢道韫。后者的面色却有些不善,心思明显没有在此处。 “阿姐,到底出什么事了?”谢玄拽了拽谢道韫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谢道韫回过神来,侧头就看到了谢玄那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没什么事,无聊罢了。” 她随意打发着,谢玄却有些不乐意了。 想起了手中的纸条,谢道韫又道:“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估计一会儿有诗会,你好生研究一下。” 谢玄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树袋熊,无辜的问道:“这家伙不下去,怎么研究?” 谢道韫笑了笑,又随意宽慰了一下,继续想她的事情去了。 也不知道郗路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虽然自己明令不让他动手,但是以郗路的性子,却不知他会不会听自己的话。 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东西,谢道韫的右手食指轻轻的在食案上敲动着,考虑着如何能够安排好这一切,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罗福救出来。 她要自己来救罗福,不能假手与那些护卫手下。她的理由很简单,让那些护卫动手,需要从顾府的外部侵入,而她自己现在就在顾府之中。 怀中是易容所需的东西,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该在何时用。 右手下意识的摸上脚踝,触碰到那个坚硬的事物时,谢道韫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她自己清楚,藏在这里的一把自己专门打造的军刺,上回出游时遇见粮帮的密探,自己就是用了它才将其杀死。 那次回去之后,郗路就朝自己要来把玩了一番,仔细问了其上凹槽的作用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专门用来放血的血槽?”纵然是在江湖行走了多年的郗路,也掩不住自己的惊异。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小娘子在哪里弄得这种东西?” “特意找光叔打的。”光叔是给佃户打造农具的铁匠,手艺也真是一流,谢道韫不过是给他画了一个大概外形,说了说血槽的样子,他就将军刺打造了个八九不离十。 谢道韫也没办法给郗路讲什么大气压、血压的关系,只说军刺上的血槽是为了刺入人体后拔出更容易些,而且还可以让被刺中的人多流一些血,失去战斗力。 郗路却听得面色发黑,又听得这是谢道韫自己咂摸出来的东西,直楞了半晌,这才哑着嗓子道:“这也太毒了。” 谢道韫挠了挠头,心想你那是没见到更毒的。有那上面带了四个血槽的军刺,不论是刺在人身体上的那个部位,只要开始流血,那伤口就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只能失血而亡。咱这个军刺与其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郗路拿着军刺在手里摆弄了半晌,又刺又劈的琢磨着。 谢道韫在边上看着,不由自主的出言指点了郗路一下,郗路听着这和普通武艺相差极大的攻击方式,心存疑惑的刺了几下,却忽而有了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一时间不由得啧啧赞叹,慨叹小娘子真是位天才。 谢道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道:“其实我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东西,要是给那些小兔崽子们一人弄上一个,那得多好。”郗路提议道。 “当然可以了,”谢道韫点头道:“都可以让光叔做,不过就是费些力气。” 郗路不解的问道:“不就是比普通匕首多了个血槽么?” “要抛光的。”谢道韫说了一个郗路听不懂的名词,又开口解释道:“就是让它不反光,这样的话,不容易被目标发现。”一说起这些上辈子经常摆弄的东西,谢道韫就有种久违的兴奋感。她接着亢奋的道:“还可以让光叔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往锻造的材料里放些有毒的金属进去,这样一来,只要军刺划伤目标,目标就算不是不死也会中毒,直接就丢了半条命。” 她说的倒是开怀,却没有注意到,郗路正向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呃……怎么了路叔?”谢道韫不解的问道。 “小娘子,”郗路放沉了面色,郑重的道:“我觉得,最近您就不要再去训练。小小年纪就杀人已经是不妥了,万一再嗜杀起来,小的要如何向主母交代?至于这把军刺……自然是也不好留在小娘子身边了。” 谢道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却又在郗路的施压下无法辩驳。她心道:“路叔分明就是在拿娘亲压人啊不过就是想偷偷的把军刺密下罢了,竟然还拿什么嗜杀来说事儿这是强权强权” 可惜的是,谢道韫在心里可以这样哼哼,却无法宣之于口,最后也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郗路把军刺收回袖子里,扬长而去。 “明天再找光叔打一个去”谢道韫悻悻然的蹭蹭鼻子,吹灯睡觉。 如今在宴席上想起前些天得事情,谢道韫不由得微微一叹。昨日之所以让罗福出去采买,就是为了让他帮自己买打造军刺的材料,若不是因为自己,罗福也不至于受这种无妄之灾。 在别人面前,她可以表现的不顾罗福死活,但在自己心里,又怎么可能呢? 郗路已经将军刺交回,谢道韫摸着右脚踝上固定的硬物,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 (哈忽然发现曹三公子的新书《嗜血的皇冠》已经出版啦影子本身是很喜欢曹升的,尤其是那本《流血的仕途》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啊~嗯大家有闲着无聊的可以好好看上一看)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三章 诗会起 第三十三章 诗会起 十分感谢子一明童鞋的打赏 —— 吸引女性的目光,这是每个雄性动物的本能使然。 或许这句话实在是太过赤o裸,尤其是当这种吸引活动,披上了一件风雅的,名为诗会的外衣后。 “朝登太虚境,夕入碧云楼。 他人喜浊世,我独向清风……” 隔着帷幔,谢道韫听着外面那些自付才学的才子们所吟咏的诗篇,无聊的翻了个白眼。 管它是雅是俗,说穿了,这不过就是外面的才子们彰显自己的手段,在谢道韫眼中,这样的事情和孔雀开屏真的没什么不同。 顾氏、陆氏这种江东一等士族,或许可以对谢安的洛生咏嗤之以鼻,但在这酒宴上、在谢奕面前,有些人就刻意用上了那浑厚的鼻音。 一直坐在主座上的顾炎之微微皱了皱眉,斜着眼睛去瞧左下手处的谢奕,却见后者全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明明喝的烂醉如泥,却偏生带着一股洒脱自然的风致,实在是令人厌恶。 当然,这厌恶也仅仅是存在顾炎之的心中罢了。 好酒当以好诗佐之,谢奕却没有这些婆婆妈习惯,宴席还未过半,诗会刚刚开场,他就已经醉了个迷迷糊糊,距离酣然入睡不过只差一步。 谢道韫心不在焉的听着帷幔外那些士族子弟的吟咏,心中默默的盘算着。 在偏厅中虽然见不到外间景致,但每当外面有人做出一首好诗后,都会有婢女誊抄下来,又书下赋诗之人的名字,交到诸位女眷手中传看。 而那些女眷们就聚在一处,饶有兴致的点评着这些诗作,偶尔也会说起某某郎君的相貌、身世。若有心思活络的女郎,也会动手书上几句诗,再交由自己的婢女,转手于顾家的仆从,让他们在正厅中朗朗吟咏。 不知是不是被酒气熏染的有些盛,有些到了适婚之龄的女郎们,脸颊都开始微微泛红。 “无奕公平素政务繁忙,今日炎之有幸相请而至,已觉幸甚。早就听说太守大人才华横溢,既然恰逢诗会,不知无奕公可否随意挥毫几句,让我们研习呢?” 顾炎之果然还是看谢奕不顺眼,趁着众人吟诗的空闲,道出这么一番话来。 感觉到话语里的敌意,厅中的气氛不由得随之一滞,众人都止了谈笑之声,看向顾炎之和谢奕二人,静悄悄的等着好戏的发生。 在一旁坐着的顾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于自家兄长这样赤o裸的挑衅。 外面的话语,偏厅也听了个清明。女眷门止了说笑,有些好奇的望向略显尴尬的郗氏和张氏,低声说着什么。 谢道韫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出无聊的戏码,面色不变,只是心情有些不好。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条,嘲讽的笑了笑。 纸条自己是顾祯派人传过来的,上面所书的是一首五言诗。 之前在门外,顾祯就说过要谢道韫今晚听从他的安排,这一首五言诗递进谢道韫的手中,自然就是让她在此时、在众人面前交出的诗作了。 为谢道韫准备诗,顾祯自然没有安什么好心。实际上,那张纸上所书的,是一首俗不可耐的五言诗,而顾祯之所以要让谢道韫交出这等诗作,自然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落谢家的脸面。 对此事,顾祯显得很自信。他自认为将罗福扣在手里,就可以使谢道韫为之掣肘,但他这种想法,未免将谢道韫看的轻了些。 谢道韫微微冷笑,随手将纸条捏的粉碎,扔到一旁。 “赋诗?”外面的谢奕明显喝醉了,压根儿没有听清顾炎之说的是什么,只是零零星星的听懂了几个字。他慵懒的斜卧在食案旁,说来也怪,偏偏是这样逾礼的姿势,放到他的身上却带了那么一股子的放荡不羁。 谢奕醉眼惺忪的看向顾炎之,估计连顾炎之是长是扁都没看清楚,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挥了挥,打了个酒嗝,道:“你们做的那些东西能叫诗么?” 这句话可大发了,若说方才顾炎之的话只是让正厅、偏厅的人都降低了分贝,如今谢奕这句话,可就是让整个地界针落可闻了。 所有人都不可抑制的愣了愣,再望向谢奕的目光就带进了惊愕与隐隐的愤怒。就连偏厅中的气氛也微微一凝,各府女眷再望向郗氏一行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在外院摆席的客人们却不知里面的事情,仍旧是相谈甚欢,那笑语声从外面传来,只衬得厅中的气氛愈加凝滞了。 谢道韫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自己这老爹实在是极品了。 顾炎之听到谢奕的话却是心下一乐,他挑着眉毛,皮笑肉不笑的道:“哦?今日席上的可都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无奕公说这话可得负责任啊” “负什么责任?”谢奕仍旧没有半分清醒,半合着双目,言词有些含糊不清的道:“说的是实话我家那两个小的,不过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做出来的诗都比这些人好” 酒与药石,向来是让人头脑发蒙的东西。众人虽然听着这话觉着隐隐愤怒,但也都知晓谢奕是喝多了所致,虽然动气,但也没有让他好看的意思。 晋人常服五石散,而谢奕如今的表现,与正常人服散之后的行状相比,那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清醒的人何必与迷糊的人争执? 不过这火不怕烧,却怕别人火上浇油,很不巧的是,如今的宴席上就有这么一个角色。 “无奕公这话就不妥了。”顾炎之心中窃喜,如今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语气平缓中带了几分挑衅的道:“虽然北方士族仕宦者颇多,但这为俗事营营苟苟,终非是我辈所为。人非生而知之者,要么潜心想学,要么四处钻营,小时候不用仕宦,这诗文也许是好的,可一旦步入仕途,就将一门心思都用在了乌七八糟的媚上御下之上,这些超脱的学问自然也就放下了。更何况,诗文的好坏也不能单凭一张嘴来说,无奕公总要拿出些真凭实据来。” 在座的众人,既然能被家族派来祝寿,自然也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精儿。顾炎之这一番话说出来,谁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头一句话就说及南北士族之差,将谢奕扔到了众人的对立面去,其中还隐隐流露着对北方士族仕宦者多的嘲笑。第二句话的意思更如刀锋一般直指谢奕,分明就是点出谢奕这个仕宦之人,早就抛却了诗文大道,而一味的在官场上钻营,这才当得了现在的太守之位。 至于最后一句话,那就说的很是浅显了。想要说明你家那两个小东西诗做的好的话?口说无凭,划出道道来 哦当然,顾炎之自然是不会说划出道来的黑话。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顾炎之似有似无的向着坐在角落中的顾祯看了一眼,在得到后者的点头回应后,心情又好了几分。他将身子舒服的向后靠了靠,拿起酒盏抬袖而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后,又迅速消失不见了。 偏厅的谢道韫虽然见不到顾炎之的表情,但她如今也猜测的出来,看来关于方才的那张纸条,必定是顾炎之、顾祯二人谋划出来的无聊招数。 但事到如今,谢道韫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激将法虽然无聊到恶俗,但明显很实用,尤其是对于谢奕这种已经醉的七荤八素的人。 “要真凭实据?那还不容易?”谢奕仍旧是一派浑浑噩噩,就连说话都隐隐有些大舌头了,他向着身旁的顾家仆从一招手,道:“去找我谢家今日送来的贺礼,里面有两幅画,快些取来” 那仆从抬头向着顾炎之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心想,就算你那画上真的提有好诗,我也有办法再让那谢道韫当场赋诗一首。到时候两者相比相差极大,岂不是更加落你们谢家的面子?谢奕啊谢奕,你这是引火自残啊 一念至此,顾炎之向那仆从点了点头。 “阿姐……”听到外间的你来我往,又听得要将自己的画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示,谢玄不由得有些紧张。 顾虎头早就被心思精明的奶妈抱走,方才谢奕那一言,早就让谢家今晚隐隐成了众矢之的,顾虎头若是还跟着谢玄玩闹,落在旁人眼中,总是有所不妥的。好在顾虎头人小,也好安排,一个蜜饯儿塞进嘴里,小家伙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奶妈走了。 谢道韫知道谢玄紧张的心思,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怕什么,能吟咏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幼度还怕自己的画作丢人么?” 幼度是谢玄的字,虽然这字早就起好了,但鉴于他年纪小,也没有人会以字来称呼他。如今听得自己的姐姐调侃般的唤了出来,谢玄不由得面色微红,又有些担心的拽着谢道韫的衣袖道:“问题是,那两首诗都是阿姐你自己提上去的啊万一人家说咱们作弊怎么办?” “作弊?”谢道韫眉毛一挑,随口答道:“那我就真的作弊给他们看”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四章 谢幼度 第三十四章 谢幼度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晋陵花。” 洒脱不羁的文字用浑厚的洛生咏吟咏而出,不得不说,的确为这首诗增了几分狂放的味道。 画卷舒展,诗作吟来,从头到尾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可人们的表情却在这片刻时间里,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醉的一塌糊涂的谢奕,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清旁人的吟咏,只是张着嘴极为不雅的打了个哈欠,动作里却带了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味。 谢玄在偏厅里面脸红,不敢抬头去面对旁边的十足女郎们望向他时的目光。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忽而发现自己?br /> 晋显风流第2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己如今的脸皮似乎有些越来越厚,这诗词文章竟是有些抄的顺手了。 郗氏十分安慰的微笑着,轻轻的摸了摸谢玄的小脑袋,那稍稍上扬的嘴角里,写满着母亲大人特有的骄傲。 正厅中的人们面色各不相同,赞叹者有之,惊艳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沉默者亦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将这四种感情都糅杂到了一起,分成不同的比例调和后,在自己的面容上展现出来,所以一时间,也是万分的精彩。 顾恺之的父亲顾澹微微笑了笑,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谢奕家的两个孩子,的确是惊才绝艳。 角落里的顾祯面色极黑,似乎是狠狠的骂了两句什么,只是刻意的压制着声音,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明。 顾炎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但也迅速的消失不见,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微眯的双目中,心中安慰自己道:“闹吧闹吧这时候闹得越凶,一会儿你们谢家的脸面就摔得越重” 不得不佩服这位顾炎之的养气功夫,先行被人打脸了之后,竟然只是面色微白,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诗句被吟咏完毕,谢玄的画作“春风春意图”就开始在众人的手中相继传看。 不论画作传到谁的手中,持画之人都不怎么敢妄加点评。若是夸画好、诗好,那岂不是在打顾家的脸面?但若反过来,又是在拆谢家的台。所以一时间,众人都只好谁都不表态,只是哼哼哈哈的传看着。 只有传到顾澹手中后,顾澹仔细审视一番,笑着点评道:“这布景着墨还有待加强,但技法却是好的。玄儿这小家伙果然不凡啊但若说起来,这最为惊艳者还要数这字这字里行间的,竟是将无奕公的笔意学了个七七八八无奕公真是后继有人啊” 谢玄在偏厅里听到顾澹的点评,最初还心脏一阵狂跳,有些隐隐的期待,但又害怕受到顾澹叔父的批评。听得前面几句,谢玄的心思顿时一松,两排小牙齿也漏了出来。但一听后面几句,谢玄立刻苦了脸,一脸颓唐的看了自己的阿姐一眼,心想自己和阿姐的书法怎么就差的这么多呢? 小孩子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虽说谢玄那可怜的命数,自小就已经习惯了屈居于谢道韫之后,但如今也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决定回家之后一定要努力习字,下次再作画,一定要自己题诗 几句话激起了谢玄的斗志,谢道韫若是知晓,当分外感谢顾澹叔父了。 听到顾澹这样的积极评论,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顾祯就在背地里狠狠的瞪着自己叔父的后脑勺,寻么这自己这位叔父怎么偏偏胳膊肘往外拐?不但不相信自己的话,还在这样的场合下维持谢家的脸面? 画作最后传看到顾炎之的手上,为了表示自己的风度,顾炎之自然是点头称赞了一声。但也只是赞了声“确得无奕公之风”而已,并无他言。 其实,不论他们的评价如何,在座的每个人都是有主见的人物,谁又能听不出那诗的绝妙,赏不出画的雅致?只是这声赞叹都放在了心中,碍于顾家脸面,无法直抒胸臆罢了。 若是相较起来,在外院饮宴的寒门子弟们反而没有了这么多的顾及。厅内的事情也早已传了过来,而当他们这信潜心想学多年的学子们听到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晋陵花”后,那钦佩的感情都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他们不由得开始好奇,是哪一位世家子弟做出了如此逍遥放达的诗文。 “赋诗之人,姓谢名玄字幼度”有好事者打听出了姓名,开始向周遭的众人传扬。 “谢玄谢幼度?没听说过啊?却不知如今是几品官人?”有人问道。 有那知晓些实情的人道:“那谢幼度今年不过九岁,又怎么能去参加中正选评呢?” 这一句“九岁”却是引得周遭的众人惊呼出声,各自都在心中叹惋着,自己九岁的时候,还不知在跟哪个青梅玩绕竹马,怎么会有如此才情?做出这样的诗文? 人性有一个妙处,自古皆然,有些人就是听不得别人的好,这不,有人带着酸意出言道:“不会是别人代写的吧” “代写?这位兄台可真敢想难道兄台不知,那句流传甚广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就是出自这位小郎君之口么?听闻谢幼度小郎君咏雪之时不过五岁,四年之后做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之句又有何人敢疑?”有人立刻嘲讽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唏嘘,一时间感慨者、唏嘘者、自卑者、无语望天者多矣。 很可惜的是,这样的慨叹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这些自诩苦读数载的寒门子弟,就被另一个消息再一次冲击了神经。 “天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无奕公到底是如何教导自家子弟的?竟然能将姐弟二人都教授的如此才华横溢”已然有寒门学子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感慨之余竟是颓丧的不能自已,仰首望月,只觉悲从中来。 “寒窗苦读十二载,竟然不及一个十一岁的女郎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何等的超然脱俗啊即便甘罗重生,王弼反世,亦当喟然而长叹矣” 不得不说,谢道韫随手抄来的两首诗实在是攻击力大了些,一时间,外面的寒门子弟们竟是一个个失魂落魄,叩问起生命存在的意义来。 “为姐者脱俗而浩远,为弟者入世却狂放。世间有如此姐弟二人,我们这些人又怎么敢再出来丢人现眼呢?哎罢罢今年的雅集小弟不去了先行回家再苦读几年,剩着出来贻笑于大方之家” 不知是谁说了此等言论,竟是赢得了多数人的同意和赞成,而最后的结果是,在月余之后的中正评选上,前去参加雅集的人竟是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新低,让前来晋陵的中正官好一顿黑脸。 当然了,数年之后,这些下了大力气,想要与谢道韫姐弟二人比肩的学子们也都纷纷出了关,而后在雅集之上一鸣惊人。数年之间,晋陵之地学子所评品级之高,一时间冠绝全国。 当然,这一切都是谢道韫随手抄两首诗造成的,怨不得她,怪不得她。 如今坐在偏厅中的谢道韫,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对未来造成的影响,甚至都不晓得自己的诗作在外院引起的轰动,只是一味闺秀般的跪坐在那里,温柔宁人。 谢道韫那幅浩远与孤渺同存的画作,终于传到了顾炎之手上。以顾炎之的阅历和定力,也被谢道韫抛出的这首诗憾了憾心神。不得不说,谢道韫这两首诗选的极好,都十分符合晋人的心境。前一首满是狂放肆然之气,后一首更是孤绝料峭,极其符合晋人的审美。 顾炎之看着画卷上气势磅礴的布局笔法,又看了看右上侧那极为锋利的笔意,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自家子弟中,也能有这样冠绝之才,那该有多好? 顾炎之毕竟不是一味争强好胜之人,他自己也知道,真正能为顾家赢得脸面的方法,不应当是打压谢家,而是让自家子弟的才学之名横流于世。但他清楚,顾家自己这一辈,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人物,而下一辈的子弟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惊才绝艳者。 打压谢家,一方面是南北士族长久积恨之必然,而另一方面也是顾炎之在嫉妒。凭什么你们谢家就可以生出这样的不世之才?凭什么我们顾家就没有? 恨意和妒意从来都是一朵两生花,顾炎之越恨越妒,越妒越恨,终是在此时此刻完全暴发于自己所准备的阴谋中。 顾炎之看着旁边醉的如同烂泥一般的谢奕,伸手向仆从要来谢玄的那幅画,将其铺开。他若有所思的比对着两幅画,半晌才抬起头来微笑道:“无奕兄拿这样两幅画为我贺寿,炎之实在是有些担当不起啊” 谢奕听得迷迷糊糊,但也知晓顾炎之是正在对自己说话,便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声。 “只是……”顾炎之脸上的笑容更加盛了一些,“炎之有些不明白,这两幅画即是不同人所画,为何会由同一人题诗呢?” —— (悲催的影子啊~昨儿个七夕佳节,影子滴电纸书竟然就那么干脆的坏掉了,也不知是跟哪个挨千刀的‘生不同床死同|岤’去了……5555……求安慰……)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五章 谁之诗 第三十五章 谁之诗 “这两幅画即是不同人所画,为何会由同一人题诗呢?” 顾炎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让偏厅内的谢玄全身一颤。谢道韫的眸中亦闪过一丝寒芒,微抬了头,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虽然顾炎之和谢道韫二人之间有一道帷幔相隔,双方都不能互视,但顾炎之此时却感觉到了一道冷冽的目光,宛若实质。 随着这句话,全场都静了下来。有人皱起了眉头,开始回忆那两幅画上的字迹。有人偷偷的去瞧谢奕的表情,希望从谢奕身上看出什么征兆来。 顾炎之这句话也是问向谢奕的,他微皱着眉头摆脱掉那道寒冷的目光,平静着自己的面容,抬头望向谢奕。 只是这么一望,却让顾炎之脸色一变。 因为一直就因为贪杯而迷迷糊糊的谢奕,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刻”睡了过去,并且还睡得悠然自得,极有韵律的打着呼噜。 顾炎之这迎头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他的脸色有些控制不了的发黑。 至此,场上的局面进入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状态。顾炎之有力无处使,谢奕熏熏然不可接招。 在偏厅知晓了这个情况后,谢道韫不由得微微一笑,寻思着父亲大人这一晕着实晕得好。 但晕是晕了,这问题总要有人来答。 “兄长这话,可有凭证?”一直与谢奕一家交好的顾澹皱眉问道。 对于画上的书法,谢道韫本就没有期望能够瞒过旁人的眼。最开始题这两首诗,也只是依了谢玄的意思,谁知道谢奕会在这种场面之下拿出来,给旁人赏鉴? 写这两首诗的时候,谢道韫虽然用了不同的字体,但毕竟是她自己所书,外在的形态或许不同,但内里的神魂却是相似的。而像顾炎之这种浸y书法几十年的大家,只要细细一品味就可以看出其中的问题来。 果不其然,外面的顾炎之就用外形、内魂的道理讲述了一番,用将两幅画送到下面去传看,让众人品咂。 “呦谁曾想,原来方才的诗文竟然都是由旁人代做。这样的事情,背地里做做也就是了,竟然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给人赏鉴,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一时间,见风使舵者多矣。不论是外面的士族子弟,还是偏厅中的各家女眷,都开始或大声讽刺,或小声调笑,看向谢奕家人的目光都不怎么友善。 “韫儿,这……”偏厅中的郗氏有些慌乱,尤其是在听到身旁那些嘲讽的话语后。 小谢玄咬着下唇,紧紧的攥着谢道韫的衣角,心中一片迷茫的想着:“怎么会这样呢?我原本也只是想让阿姐帮忙题诗罢了。如今这个情形,这些人是认定我们是找人代写、以出风头了。阿爹也已经睡着了,又哪里有人会为我们说话?这两首诗明明都是阿姐所写,可现如今,就算说出实情,这些人恐怕都不会在相信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想到谢家有可能会在今夜、因为自己的缘故,在南方士族面前丢一个大脸,小谢玄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起来,身体都开始微微的摇晃。 谢道韫感觉到了谢玄的惶恐情绪,伸手将谢玄的小手握了,又极为不合时宜的给了他一个微笑。 周遭都是冷嘲热讽,这个微笑出现如此突兀,出现的如此不合规矩,但却如同烙印一般铭刻在了谢玄的心底。让他即使在十余年后,面对着千军万马的时候,都会想起阿姐那个从容淡雅的笑意,心便静了下来。 笑容很短暂,也很微小,就像朔风凛冽的悬崖上,一朵表面娇弱,却根植于岩石的花,外面是闺秀舒宁,内里是坚毅刚强。 懒得理会周遭这些变脸高手,谢道韫在心中清楚得很,如今这些嘲讽声最大的人,自然也就是方才赞叹声最高的人。她只是有些好奇,再过一些时候,这些人的脸色又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画面。 “顾伯父慧眼如炬,韫儿佩服。”就在这冷言冷语之中,一个不怎么大的声音悠然传出,泠泠然若山谷清风。 说话之人自然是谢道韫。她自问没有什么一旦释放就可以让旁人皆臣服的王霸之气,也一直都没有做万众瞩目之人的宏源。她一直都只想抱着谢奕、谢玄的大腿,优哉游哉的活一生,做一个日落则睡、日出还睡的米虫。但历史似乎总喜欢跟她开玩笑,先是莫名其妙的让自己被掳走,又让自己欠了冉闵的情而不得不做做走私的生意,而如今,又让能代替自己说话的父亲谢奕长醉不醒,无可奈何的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此时此刻,不出头则谢家脸面尽失,不出头谢玄就要背负着抄袭的骂名。脸面什么的,她谢道韫可以不要,但谢家不能不要,谢玄不能不要,更不能因为她自己而不要。 所以她开口了,就算是此时此刻开口,也显得那样的云淡风轻。 周遭的嘲讽之声渐渐的低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谢道韫、或是隔着帷幔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投来的目光只有不屑与嘲笑,稍微好一点的也只是带了几分怜悯。 “哦?贤侄女这句话,就是承认此事了?”顾炎之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笑呵呵的捋着自己的胡子。但若是仔细看去,人们会发现他捋胡子的手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的痕迹。 郗氏强装着平静,但握在膝上的双手去也在不停的抖动。 谢玄握着谢道韫的手,他知道自己的手正在出汗,但他仍是睁着漂亮的双目盯着谢道韫,眸子带了些莫名其妙的信任。 “两幅画上的字,的确是一人所书。那两首诗,也是一人所作。”谢道韫平静的说着,声音没有一丝的怯懦和颤抖。 针落可闻,只有醉倒在自己榻席上的谢奕,正在有节奏的打着呼噜。 顾炎之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道曙光,而当曙光完全亮起,就是谢家在晋陵颜面无存的时候。而用不了多久,这大江南北就会将今夜的故事流传开来,而自己这个顾家的功臣,不是整个南方士族的功臣,必然会扬名天下。 时至如今,他恨不得立刻狠狠的揭开谢家的这道伤疤,但他不能,因为他要表现出适时的风度甚至怜惜,还有赢家对输家的同情。 所以,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开始凝聚出怜悯的表情,努力的压制着那丝狂喜之意。 谢家就要在晋陵被扇一个大耳光,但远在建康的谢尚不知道,隐居在会稽的谢安不知道,就连身处此地的谢奕也不知道。 郗氏看着身旁的女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无言可说。 就连前来伺候的青杏儿和红樱,都觉得自己的心口压了一块大石,而这块大石的重量似乎还在不断的增加着,似乎要将自己撵的粉碎。 谢道韫似乎根本就察觉不到家族的危机一般,她的嘴角甚至仍然扬着礼节性的笑意。不只如此,她还趁着这个旁人都心弦紧绷的功夫,拿起郗氏不让她喝的错春酒品了品,扬了扬眉角,才从容的继续道:“字是我写的。诗是幼弟写的。嗯,都是一个人写的。”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场上不由得一片哗然。 谢玄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谢道韫为何要说这诗是自己写的,但他对谢道韫一直有种莫名的信任,所以也自然不会多言。 顾炎之的眼角抽动了两下,强忍住怒骂谢道韫厚脸皮的冲动,笑了两声,做出一派长辈的模样,温柔的规劝道:“贤侄女年纪小,不通诗文书法也是正常的。在座的都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你们也都说说,这笔意非心境否?若无超然淡泊的心境,又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迹?诗文非魂魄否?若无看穿世事的魂魄,又焉能做出这样的诗文来?”说到这里,顾炎之如同胜利者一般呵呵的笑了两声,以示他的宽容,“贤侄女若说这诗、这字是无奕公所书所写,我必然相信,但若是按照贤侄女的说法……呵呵我们这些老家伙,岂不是该无地自容了么?” 原来顾炎之不单单是怀疑作诗的人,竟也怀疑上了写字的人。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谢道韫体内的灵魂原本就惊世骇俗了些,若说起超然淡泊,又有谁人能比她这个经历过生死、横看两千年历史的人更加超然淡泊?若说起心性心境,在座之人,又有谁能够比她这个经历过穿越、横穿过枪林弹雨的人更有安然心境? 字为心声,顾炎之的怀疑倒也不无道理。 “我阿姐本来就是不世出的天才阿姐的字,就连我安石叔父都是赞过的”谢道韫可以对这些话语嗤之以鼻、懒得理会,小谢玄却来了脾气。他面色发红,隔着帷幔冲着顾炎之喊了起来。 谢道韫微微挑眉,捏了捏谢玄的小手,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让他稍安勿躁。 顾炎之暗骂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但面上还是微笑着的慈爱模样。他惋惜般的叹了口气,道:“找人代书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贤侄、贤侄女不该妄称这诗也是你们所作。小小孩童,焉能做出如此意境高远之诗?”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六章 我证明 第三十六章 我证明 感谢金英熙童鞋的小灵雀唔~不过到底谁是谁的坐骑那?哈~ —— 隔着正厅与偏厅的帷幔在随着微风而悠悠的晃动,角落里的顾祯有些失态的紧捏着酒杯,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帷幔,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帷幔后面的景象一般。 帷幔之后,谢道韫是如何的面色苍白,谢玄又是怎样的浑身发抖。而距离自己不过十余步的谢奕,在酒醒之后又会是如何的愕然无错。 顾祯越想越是兴奋,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大仇得报这一天。那谢道韫敢设计断自己的三根肋骨,自己就要让她一世抬不起头来 他能听得出来,自己的伯父大人正在将话头往那个方向去引,再过一会儿,伯父一定会让谢道韫作诗为证。罗福还在自己的手上,到时候,不怕谢道韫她不就范。等到谢道韫“作出”那首自己看着都乌七八糟的诗,她谢家就真真英明扫地了 顾祯有些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了些,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将杯中酒饮了,那微辣的感觉入喉,顾祯发现,原来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清爽。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好句,的确是好句。”顾炎之自以为是持棋人,正运筹帷幄般的将谢道韫姐弟二人引入陷阱之内。他也不曾想上一想,他如今已是什么年纪?谢道韫姐弟二人又是什么年纪?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及顾炎之的一半儿,可偏偏顾炎之还有些沉浸于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悲兮?可叹乎? 顾炎之自然不会如此认为,他如今只觉得自己颇有大将之风,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分明就是说自己的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顾炎之继续用那从容不迫的节奏说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强装这从容不迫,为了压制自己心底的兴奋之意,他用了多少的功夫,甚至都有些急出了汗。他用慈爱般的目光看向帷幔,接着道:“贤侄今年不过九岁而已,昔日有何龌龊可言?今朝又有何得意可夸?” 谢玄在帷幔之后紧咬着薄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顾炎之也没有要他回答,他像连珠炮一般继续问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许还可以说成是观景妙得之句,但这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遗世独立,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九岁孩童所言之诗呢?”顾炎之将那两幅画放了下来,摇头笑道:“府君欲做巧,谁知却是弄巧成拙” 说完这句话,顾炎之再也把持不住心中的喜意,高声笑了出来。而宾客中有些自以为已经看出大局的人,也开始高声应和起顾炎之来。一时间,正厅之上,那声声朗笑竟是不绝于耳。 这周遭的笑声就如同钉子,一道道的刺入心口,让郗氏开始微微发颤。她开始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想到日后谢家会沦为旁人的笑柄,想到南方士族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而嗤笑北方士族,想到谢家又会因为丢了北方士族的脸面而被王家、庾家等嗤之以鼻,而最后呢?又会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使得谢家一蹶不振,从此淡出历史的舞台? 郗氏越想越是心慌,越想越是无错,直到一只稳定的小手握住了自己,郗氏才错愕的发现,原来谢道韫的面色竟是如此的不慌不忙,真正的从容不迫。 是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影响么?不,不会的。郗氏清楚自己的一双儿女,她知道谢道韫是如何的小大人模样,而玄儿也在其姐的教育下不似平常孩童。 看到谢道韫投来的微笑,郗氏的心也渐渐的静了下来。她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所能够倚靠的,不单单是自己的夫君谢奕、娘家郗家,原来还又自己的女儿。 谢道韫并没有在此情形下反驳什么,因为如今,她和顾炎之、顾祯想要前行的方向是一样的。既然有人推动,她倒是可以悠然自得做做顺风车。 若是换做旁人,在如此冷言冷语、嘲讽不绝于耳的情状下,必然会失掉一些分寸,甚至向郗氏那样心神大乱。但是谢道韫不会。因为她是谢道韫,而她还不仅仅是谢道韫。 她懒得去应付那些嗤笑和嘲讽,只是平静的等待着那些张狂之声的减弱,这才施施然的开口道:“那依顾伯父看来,韫儿想要证明这诗作的确为幼弟所作,又该如何证明呢?” 顾炎之的嘴角再一次挑了起来,他分明看到谢道韫为自己挖了一个坑,而谢道韫正准备跳下去。只是这一跳之后,便是谢家的英明扫地便是谢道韫和谢玄一辈子名声的终止 “诗才当然要以诗为证若是贤侄、贤侄女可以当即再作诗一首,并且能够达到方才那两首诗的程度……不用不着达到那两首诗的任意一首,都是冠绝今夜的了。只要贤侄、贤侄女的诗能够有一两处妙笔,我就相信便是” 这一番话下来,顾炎之十分无耻的表现着自己的大度,但有些更加无耻的宾客,竟趁此机会称赞起顾炎之的雅量来。 顾澹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却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冷笑了一声,便长身而起,拂袖向门口走去。 顾炎之看到顾澹的表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碍于场面却不得训斥,但也在心中暗骂了几声不识抬举。 还未等顾澹走出厅堂,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仆走了进来。 顾澹看清那老仆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怔,而下一个动作,竟是向着他微微躬身。 那老仆冲着顾澹笑了笑,恭敬了回了一礼,但却没有刻意去躲避顾澹那一揖,竟是理所应当的受下了。 一个顾家的郎君,竟然要向一个仆从作揖,这个老仆是什么身份? 顾炎之此时也看到了这个老仆,他也是诧异的挑了挑眉,有些不悦的起身,问道:“可是叔父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句话,厅上的宾客不由得心下凛然。听顾炎之的口气,他口中的叔父,恐怕就是如今的顾家家主顾风然了。 与此同时,坐在右侧的顾家子弟更是肃然而起,虽然没有像顾澹那样躬身作揖,却也对那老仆毕恭毕敬不敢拿大。 周遭的宾客们不由得诧异,这老仆到底是什么人?顾家子弟们竟然都如此对他? 那老仆一直佝偻着腰背,听到顾炎之的问话后,抬头笑了笑。这一笑,他的脸就笑成一朵野菊花,满是皱纹的脸透露着莫名的沧桑与深邃。 “郎主也没什么吩咐的,”那老仆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的暗哑难听,他道:“只是忽然想起今日是大郎的生辰,想要找大郎去后面叙叙话。” 那老仆口中的大郎自然就是顾炎之,而郎主便是顾家家主顾风然。 顾风然上了年纪后,就有些不喜欢热闹,所以这些热闹的场合,能推就全都推了出去,自己在清静的院子盖了个小楼,唤作“南楼”,真正的做到了躲进小楼成一统。 顾炎之历来都不喜欢这位叔父,并且一直对顾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如今正巧还遇到了这个能够将谢家打落尘埃的时候,顾炎之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这……”顾炎之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骂了一声“老不死”后,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道:“今日宾客云集,全都是给我面子,若是我就此离开……” 顾炎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顾澹在门口冷笑了一声,高声道:“黎叔,兄长又怎能离席而去?若是伯父不弃,我去伯父那里讨杯水酒可好?” 那老奴被顾炎之拒绝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一般,冲着顾炎之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顾炎之看到这个笑容,却是浑身莫名其妙的一寒,整个身子在宽袍大袖中打了个哆嗦。 帷幔中的谢道韫看不到外间的景象,也看不到那个“黎叔”的模样,但却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在刀口上讨生活那么多年,她对于危险早就有了一种异常的警觉性。而外面那个人,竟是让她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右腿上的军刺。 那名老仆并没有为难顾炎之的意思,反而转身对着顾澹道:“小郎有心,请” 顾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扭转场上的情状,再呆在这里,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谢道韫姐弟受辱罢了。他知道谢道韫姐弟二人是有才学的,但扪心自问,他也觉得那两首诗实在不是孩童能够写出,便也信了顾炎之的那套说辞。 信是信,可顾澹却没有看戏的心情,他如今只是欲上南楼讨一醉,不问风光,不问风光。 那“黎叔”并没有什么迟疑,也不再相劝顾炎之,而是躬身一礼,跟在顾澹身后退了下去。 一阵小风波罢了,似乎根本就改变不了谢道韫将要遇到的结局。 “贤侄女,没有忘了方才的事情吧?”顾炎之做足了胜利者的姿态,他眯着双目捋着自己的胡须,微笑着道:“不若贤侄女当场作诗一首,何如?” 很可惜,谢道韫根本就没有听到顾炎之的话,因为她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张纸条,惊在了当场。 —— (咳咳佩尔同学,影子有一句话对你说:“你知道滴太多了” 不过竟然和影子想到了一块去知己啊~抱抱o(n_n)o)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七章 君不见 第三十七章 君不见 感谢单色眼影的更新票,以及爱看书的蔓滴粉红票票~~ —— 欲上南楼谋一醉,不问风光,不问风光,玉杯把盏琥珀光。 “你小子不是在东山玩儿什么携ji悠游?没事儿不去寻花问柳,跑到我老头子这里做什么?” 南楼有风,时得夏风正送爽的好风。 “你这有好酒,几年都不肯拿出来一回。怎么,我不过就是喝了两口,就要赶我走了?” 南楼有酒,拟把疏狂图一醉的好酒。 “喝了整整一坛,这叫喝了两口?你这小子真是枉称当世大贤,和偷酒喝的小贼有什么区别?” 南楼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豪客。 “若是天天有这样的美酒养着,我倒是宁愿去当一辈子的小贼,专门来你这南楼偷酒喝” 南楼有人,不是对影成三人的错觉,而是主、客二人。 主人终于不乐意了,一把夺过客人手中的酒葫芦,摇着花白的头发骂道:“你那兄长在这里做府君,府上什么好酒没有?非要跑到我这里来偷酒喝,你要脸不要?” 客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愣了愣,旋即笑道:“老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兄长嗜酒如命,府上只要有点酒水就会被扫荡一空,哪里有我的份儿?” “那你也不能总跑我这来讨酒喝敢情不是你自家的酒,喝起来不心疼是不是?”主人吹胡子瞪眼的大骂着:“你那兄长也有事儿没事儿的凑到我这南楼来讨酒果然你们谢家就没一个好人” 客人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发着脾气,不由得摇头苦笑了一下,道:“对对我们谢家没一个好人我承认还不行么?老爷子您还不把那酒葫芦给我?” “不给”主人翻了个白眼,将酒葫芦紧紧的抱在怀里。所谓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大概也无出其右了。 客人无奈,长身而起,向着主人身旁迈了一步。 主人一惊,将怀中的酒葫芦抱的更紧了几分。 客人懒得再说什么,伸手就开始咯吱小老头的咯吱窝,小老头笑出了眼泪,终于受不住折腾,手臂一松,酒葫芦便被打扮的风雅异常的客人抢了去。 “黎奴把他给我轰出去”主人怒了,高声唤着自己的仆人。 客人先行喝了两大口酒,这才心满意足的摆了摆手,道:“你那黎奴去前院找顾炎之了。你叫吧,叫吧,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主人的面色变了又变,咬牙切齿了半晌,指着客人的鼻子骂道:“臭小子我帮你去叫人帮你家小丫头,你倒反过来抢我酒喝小心天地不容。” 听到小老头那比绕口令还绕口的话语,客人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道:“没那么严重吧。” 主人和客人就这样一面毫无风度的争执,一面比赛似的喝着美酒,直到黎奴领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走过来,才渐渐的止了声息。 黎奴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带着顾澹上楼后,便如同雕塑一般跪坐到了主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顾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南楼中发生的争执,如今见南楼中的客人自己并不认识,而且不过就是三十余岁的模样,竟和南楼的主人平辈相交,不由得怔了怔。 向着主人行了礼后,顾澹不知是否该对客人行晚辈礼,便有些不知所措。 “坐”好在主人先行发了话,指了指身旁让顾澹坐下。 顾澹身为晚辈,只好领命而坐。如此一来,他左面是此间主人顾风然,右面便是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 偷偷的打量了一下那位客人,却见那人的一双眸子在这黑夜都分外明亮,面容更是有种脱俗的仙意。 正在此时,那客人也望向了顾澹,向着他笑了笑。顾澹一惊,急忙颔首回应。 “老爷子,你不是说要找顾炎之来?怎么换人了?”客人为顾澹斟上了一杯酒,笑着问顾风然道。 顾风然见客人竟改用杯子饮酒,而不再直接拿着酒葫芦牛饮,不由得骂道:“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这是我家小郎顾澹,字子义。” 顾澹微微躬身接过客人斟满的酒杯,只觉得听这二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惊。 这世上什么人敢管自家家主叫“老爷子”,而不是尊称无忧公。又是什么人会直呼自己兄长顾炎之的名字,而且言辞之间,疏无尊敬之意。更让他骇然的是,方才自己的伯父大人、当代顾家家主,竟然在骂人? 顾澹今天晚上实在是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为了掩饰自己的吃惊,他急忙将手中的酒水饮了,却是呛了一口,红着脸咳了起来。 客人好意为顾澹轻拍了拍后背,顾澹难免受宠若惊,躬身向客人道谢。 “你不用谢他”顾风然此时却发话了,“这家伙不知喝了我多少酒,给你洗衣叠被都是应该的” 顾澹脸色更红,连称不敢。 “你也不用对他如此恭敬”顾风然翻着白眼道:“算起来,这家伙和你一个辈分,你称一声兄长也就是了。” 顾澹微微怔了怔,心中愈加骇然,不由得出言问道:“不知兄长名讳?” 客人笑着道:“不敢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安字。” …… …… 偏厅的灯火并不如何通明,虽然有多个精美的烛台、烛灯互为映照,但毕竟这些只是烛火,相比于电灯的亮度不知差了多少。 只要不是现代医学上专用的无影灯,就一定会有地方产生阴影。而如今,谢道韫的右手,就在一片极小的阴影之中。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发白,呼吸被强烈的克制着,这才没有产生太大的波动。 但不论如何克制,她都无法抑止住自己内心的波动。她的右手握着那张字条,不为人知的微微颤动着。 不,这分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它偏偏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道韫曾经自信,前世的自己已然达到个人武力的巅峰。她从不相信有什么内力的存在,更是对那些小说家笔下的武术身法嗤之以鼻。她知道人体的极限在哪里,更加知道那些极限是人类不可能打破的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一个事实摆在她面前,让她一直坚信的信念破碎了一角。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右手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福安。 这不是清穿,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福康安。这两个字看起来莫名其妙,像是某种问候,又像是某种暗示。 很晦涩的文字,又配上很瘦削的笔法。本应该是极其难懂的东西,可谢道韫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福安,当然不是某个无聊势力的问安,而是某些人要告诉谢道韫一个事实:罗福安好。 若单纯只是字条上的意思,并不会引起谢道韫的心灵受到震撼。最令谢道韫震动的,是这张纸条送到自己时所用到的方法。 方法其实很简单,这张字条只是被人扔过来的而已。 可问题是,扔字条的人在帷幔之外。 写着两个字的字条,被卷成细长如同烟卷的模样,只是要比烟卷更细、更短,如针,却比针更粗、更软。可就是这样的软纸,竟然毫无障碍的撕破了帷幔,毫无困难,甚至是分外准确的落到了谢道韫的手中。 说成是撕破怕是有些不准确,因为它只在帷幔上留下了一个小孔,一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 谢道韫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震惊,撵了一下右手的字条,再次确认这张纸的材质的确只是普通的佐伯纸。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一张柔软的佐伯纸穿透帷幔?又是什么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成这个动作,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是什么人,展露出这样的境界,竟然只是为了给自己通通信儿? 这样的问题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实际上,在看到字条的第一时间,谢道韫的心中就已然有了答案。 是那个老仆。 这是一种莫名的、没有任何理由、近乎直觉的猜测,但既然这是源于谢道韫的直觉,那便够了。 对于谢道韫来说,要判断出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个老仆的危险,也在方才的那个时刻,察觉到那个老仆向着自己这面看了一眼。 是的,只是看了一眼,隔着帷幔看了一眼。 帷幔并非有多么的厚重,但足够将里面的人影完完全全的遮住。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表情的一眼,却让谢道韫下意识的抬头,并且打了个寒颤,而仅仅是下一刻,那张几乎是凭空而来的字条,就落入了她的右手。 谢道韫不知道那人是谁,代表的又是何种势力,但是现如今,她确定了罗福的安全。虽然这几乎是一种轻信,但谢道韫选择了相信,就像是她直觉般的判断出老仆的能力一?br /> 晋显风流第2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一般。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字条一撵,便如同原来那张顾祯派人偷偷交给她的纸条一般,共同化作了细细密密的碎渣。 如今最为关键的问题,显然不是罗福,而是帷幔外的那个人,那个姓顾名炎之的人。 既然罗福无事,那很好,说明谢道韫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并不是真真正正的凉薄之人,不可能真的不理会罗福的生死。她原本是在赌,赌他顾祯不敢轻易杀伤人命。赌罗福人如其名,真的有不错的福缘。赌自己的动作够快,能够在一会儿翩然而去后、在顾祯怒气冲冠下令杀人之前,将罗福救出来。 说实话,对于这些问题,她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但她仍没有选择就范,没有选择依照顾祯安排好的步伐前行。即便不为谢家、不为谢玄,她也不会就范。 她不是很有正义感的人,所以也不会将顾祯和顾炎之看成什么反派角色,更加不会因为他们是反派就挥动着正义的旗帜,去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她自问头上没有兔子耳朵,也没一颗血红色、容不得污秽的心脏。她只是有些倔,尤其是当她看某些人不顺眼的时候,如同坚硬的石头一般倔强。 而这种倔强,也许并不符合正义,也不符合道德,甚至都不符合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律。但这是她骨子里的颜色,即便是读念再多次数的《老子》,背再多次数的“曲则全,枉则直”也不可能改变的颜色。 所以她有些倔强,甚至有些掘狠的揉碎了顾祯的那张字条,冰冷的笑了笑。 听到顾炎之刻意将自己引入陷阱的话语,谢道韫微微的笑了,她开口说话,声音仍是那些的清泠柔美,闺秀宁人:“顾伯父有言,韫儿又安敢不从?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帷幔之外,顾炎之微眯了双目,心想着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逃出自己的手心,这才道了声:“你说。” 谢道韫先冲着谢玄和郗氏笑了笑,让他们安心,这才回应道:“韫儿自承,幼弟的诗要比韫儿做的好。顾伯父既然要人作诗,是不是只要韫儿的诗作满足了顾伯父您说的条件,顾伯父就不再为难我们姐弟了呢?” “韫儿说的这是什么话?”顾炎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捋着胡须笑道:“我何时有难为你们姐弟呢?只是希望你们在各家长辈面前说出实话罢了。好就依韫儿你说的,只要你作的诗够好就是。” “还有一件事情,”谢道韫唤人取来了笔墨,一面磨墨,一面道:“未免顾伯父再说这诗是抄袭旁人的,还请伯父出题。” 这一句话,却是让顾炎之堵了个够呛。他面色由红转黑,强行抑制住破口大骂的欲望,半晌才让自己的呼吸重新归于平缓。 “请顾伯父出题。”谢道韫已然磨好了墨,持笔悬腕。 “谢道韫啊谢道韫,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顾炎之在心中冷笑着,想着顾祯已然准备好“诗作”,眯着双目道:“这样吧,韫儿既然说没有亲身经历也能做出相应诗文,不若就以‘酒’为题,如何?” 宾客早已断定了谢道韫姐弟的死刑。谢奕继续昏睡不醒。身后的女眷们冷嘲声不断。郗氏和谢玄紧张的看着自己。 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谢道韫微微一笑,几乎毫无凝滞的提笔写道——君不见…… —— (这章四千字,其实是昨天已经码好的了~今天跑去老爸的老家上坟,还好离得不大远,那也折腾了整整一天,累得影子我眼前发黑~还好影子有先见之明…… 嗯影子自己很喜欢本章前面那段儿滴还有那个可爱的小老头,o(n_n)o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八章 软柿子 第三十八章 软柿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试问当年司马相如,左手子虚右手长门,可有此句的大气磅礴?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试问当时八斗曹植,一篇落shen留名千古,可有此句的慨叹如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又有谁能比李白更狂放?谁能比李白更洒脱?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这是醉眼惺忪间举杯相邀,只是不知这浑浑噩噩的醉态,是否比嵇康那玉山之将崩来的更有落拓之美?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这是醉后的酣然,满是返璞归真的娇憨和自然。这满是潇洒放旷的举动,李白啊李白,你本该是魏晋时人,缘何晚生了几百载?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美酒当前,一杯想起过往,两杯浓了忧愁,三杯四杯想起了故乡。 五杯淡了彷徨,六杯别了野望,七杯八杯忘记了百转愁肠。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举杯游? 百年后,李白绣口一吐,便化成了半个盛唐。而今时今夜,谢道韫偷得此诗惊四座,无人言语,把盏迷茫,夜风摇曳烛舞光。 当然了,中间那句“岑夫子,丹丘生。”是谢道韫无用法的,以她的辈分又不能说什么“顾子义,谢府君。”所以,这一句话便索性删减掉,倒也不怎么影响原诗的美感。 整首诗,谢道韫用其父那狷狂不羁的笔法写出,配上诗中原本就喷薄欲出的狂荡,倒也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诗是由谢玄拿着,从菊花回绕到前厅,向着众位叔叔伯伯大爷的行了一圈儿礼之后,再由他朗朗而读的。 毕竟都是士族出身的子弟,就算是再怎么不喜在学问上多下功夫,也能听得出谢道韫此诗的好坏。 顾祯的面色有些苍白,愤愤然的盯着谢玄,目光足以杀人。他又望向主座上的伯父顾炎之,却发现后者也是面色发黑,双拳紧攥,整个身子都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知道大势已去,顾祯心中恨极,他抬手唤来身后仆从,让他将自己的心腹叫过来。看着那仆从应声而去的背影,顾祯冷冷的笑了笑,心道:“好你个谢道韫,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人么?我这就杀给你看” 若说厅中、偏厅听不懂这诗好坏的,也只有这些仆从丫鬟了。 在谢玄念诗的过程中,一直在后面紧张兮兮的青杏儿和红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迷茫之色。 她们也不是半点学识不通的文盲,但在她们看来,自家小娘子做的这首诗,言词如此的平凡,甚至可以说成是浅显易懂,真的能够叫做好诗么? 返璞归真的道理,还不是她们能够明白的。没有办法,她们两个只好借助别人的表情来评判诗作的好坏,但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士族女郎们都是一派的目瞪口呆,却不知是因为诗美绝而呆,还是因为诗太差而呆。 但隐隐的,青杏儿两个还是微微察觉到了什么,小心肝开始噗噗的狂跳,只希望一会儿答案可以揭晓,万万不要让她们失望。 当最后一个“愁”字从谢玄口中流淌而出后,谢玄已经率先展开了笑颜,满是骄傲之色的看着正厅中那些一个个不动如山的人。 不动者并非是山,只是被惊的有些失魂罢了。 很有意思的是,就在谢玄读诗的过程中,谢奕那如雷响的鼾声竟也无巧无不巧的停了下来,仿佛是害怕打扰到谢玄念诗一般。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整个厅堂针落可闻的时候,谢奕的鼾声又忽然跑了回来,继续极有节奏感的撩动着众人的耳膜。 无人说话,无人赞叹,只是偶有那率先从诗的意境中回过神来的人,砸吧砸吧嘴,偷偷的瞧顾炎之那白中带黑的面色。 这下子,顾家的脸面可丢大了。 谢玄无声的笑了半晌,这才想起自己阿姐的吩咐来。他将诗作放到了顾炎之面前,又冲着他谦和一礼,极为诚恳的道:“顾伯父,玄儿有件事情要劳烦您。” 顾炎之原本还沉浸在浓烈的震惊和悲痛中,此时听见谢玄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看鬼一般的看着他,哑着嗓子道:“你说。” 谢玄遵照着阿姐的吩咐,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显得谦和雅致。他微笑着指了指正在打鼾的谢奕,仿佛恳求一般的道:“顾伯父,家父酒醉至斯……不知能否借用一下顾家的客房,让玄儿来安置家父?” 若是放在平时,这一声声的“顾伯父”便只是一种称呼,可这个时候,谢玄再口口声声“顾伯父”“顾伯父”的唤着,竟成了一种绝妙的讽刺。 顾炎之知道自己这次输了,而且输得无比的颓然,无比的讽刺。他用目光扫视着下面的宾客,那些宾客明明都极力克制着,让自己面无表情,可在顾炎之看来,所有人的嘴角上都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意。 他觉得头脑发晕,嗓子发干,眼前都有些发黑。无法再回答什么,顾炎之冲着谢奕挥了挥手,一言不发,在左右仆从的搀扶下,颓然离去了。只有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徐徐飘动着,有些苍然。 …… …… “没有?什么叫没有?”回到自己院子的顾祯双眼赤红,满是怒气的抓着自己仆从的衣领发问。 那仆从尽力的去无视着顾祯口中喷薄出来的难闻酒气,有些害怕的咽了一口干沫,颤声道:“没有就是,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顾祯的眼睛瞪的更加圆了几分,“什么叫人不见了?你们不是把他关到柴房里去了么?不是断了他的双腿,还绑着他的双臂么?什么叫不见了?怎么可能不见了?” “小……小的们也不知道啊明明,明明外面还安排了六个人去看着,谁知,谁知……” “知个屁”顾祯终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在维持他的士族形象,他指着那仆从的鼻子,一口脏话就骂了出来,“一定是你们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串通谢家人来整我,还以为我不知道?” “郎君我们没有啊郎君明鉴啊” “没有?”顾祯嘿嘿几声冷笑,接着道:“我问你,那个罗福的双腿,是由我下令,你动手打断的是不是?” “是……” “若是你真的将他的双腿都打断了的话,他又怎么能够跑得了?”顾祯明显受到了太多的刺激,头脑都有些不好使了,他稀里糊涂的下着他所谓的结论,声音嘶哑的道:“所以,是你是你根本就没有打断罗福的双腿,所以才让他跑了” 那仆从对顾祯的逻辑目瞪口呆,全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明明是亲手断了那罗福的双腿,天他才知道不能行走的罗福是怎么跑的,跟他有个屁关系? “来人啊”顾祯正愁一口恶气没地方发泄,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一个事情又怎么会轻易放手,他起身踹了那仆从一脚,对来人道:“给我把他的双腿断了,再把两个胳膊都绑上再在外面把守六个人我他娘倒要看看,你怎么跑?怎么跑得出去?” …… …… 别说天的妈妈不知道罗福是怎么逃出去的,事实上,就连罗福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去的。 他自问平生对谁都是好言好语,就算对面是骂娘声不断,他也是白牙一露,唾面自干。就连那些去自家讨债的人,他也都是见了就跑,从来不跟他们起什么争执。 罗福自问是一个软柿子,并且是一个人人揉捏,但怎么捏都不可能破的极品柿子。这样的柿子,自然有美滋滋活下去的道理,尤其是在找到了谢家做靠山之后。 谢家是个不错的人家,谢道韫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娘子,不过整个谢府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个小娘子身边的青杏儿。 罗福的思想很单纯,他只是觉得,谢道韫帮自己还了债,还给了自己这么多钱,他于请于礼都值得将这条命还给她。所以他才接受了谢道韫的委托,去做那走私军粮的差事,顺便再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报国之心。 从最开始见到谢道韫,罗福就知道这个小娘子不简单,而后愈加了解,他便越觉得跟着谢道韫会有肉吃。 罗福不得不承认,谢道韫对自己不错。 他虽然是一个软柿子,却也是一个有坚持的软柿子。谁对他好,他就要十倍百倍的去还。所以他对收养自己的娘亲百依百顺,万事不违。 软柿子觉得,自己呆在谢道韫小娘子身边着实不错,不但有钱花,有事做,最重要的,他还可以有事儿没事儿的看见青杏儿。 这种幸福感充斥着罗福的心神,让他一度认为谢道韫就是自己的福星。 但很可惜的是,这个想法在昨天就破灭了。 随遇而安不代表愚蠢,罗福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对方擒下自己,是为了逼迫谢道韫就范。 像罗福这种性子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像那些先烈一样勇于牺牲自己,他只是在心里把谢道韫骂了又骂,又笑嘻嘻的讨好着那些冷面冷语的人。 直到对方真的派人断了自己一双腿,软柿子才真的有了怒气。这回不单单在心里,还让他强忍着痛意,咬着压根儿骂了一句:“谢道韫,我恨你。”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三十九章 无忧公 第三十九章 无忧公 “那些人也真是,明知道玄儿还是小孩子,竟然还让他喝了这么多的酒” 顾府客房,郗氏一面拧着沾了水的汗巾,一面抱怨着。可虽说是抱怨,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浮起淡淡的骄傲来。 不过此时在卧榻上躺着的人可不是谢玄,而是从宴席一开始就酒醉不醒的谢奕。玄儿被安排在隔壁,如今在被两个小丫头照料着。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悻悻的挠了挠头,觉得玄儿被人灌醉这件事情,和自己还当真脱不了关系。毕竟那些宾客都是因为那首《将进酒》而起了结交的念头,可是男女有别,他们又不能直接进帷幔来给谢道韫敬酒,而且府君谢奕还醉着,所以身在正厅的谢玄,就成了谢家如今的代理人。 今日的寿星顾炎之虽然无言而去,但宴席却不能就这样戛然而止。顾家的几名子弟面面相觑了一番,只好端着酒杯来给谢玄赔礼。 谢奕早就吩咐过,不论内里如何角力,谢顾两家面上的关系总不好弄得太僵。秉持着这个思想,谢玄也只好皱着眉头扮着来者不拒,装成大人的模样一杯杯的回敬。 郗氏和谢道韫先行招呼人扶走谢奕,来到客房后,刚刚将谢奕折腾上卧榻,就见青杏儿跟着顾家仆从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说是玄儿小郎君喝多了,嚷嚷着不肯回来。 郗氏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又找来了几个信得过的、顾澹的贴身仆从,劳烦他们将小谢玄带回来休息。 顾澹还在南楼喝酒,这些仆从什么都倒是都扔在了身后。 不多时,喝的迷迷糊糊的谢玄终于被人抱了回来,安排在隔壁的客房安置着。 谢道韫接过郗氏手中的汗巾,为谢奕擦去额上的汗,又道:“娘亲若是担心玄儿,不妨去隔壁瞧瞧。这面也没有什么事情了,韫儿在这里看着就是。” 郗氏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担心儿子多过丈夫,点头应了。 谢道韫送郗氏出门,见后者拐入隔壁后,才自行将门关了个严实,回到谢奕的榻前,低声道:“爹,别再装醉了。要喝水自己起来喝” 榻上的谢奕这时才睁开了一只眼睛,无辜的摊手,问道:“你怎么知道为父是在装醉?” 谢道韫耸了耸肩,直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谢奕,道:“就您装醉那模样,又有几个察觉不出来的?再说了,我还能不知道您的酒量?哪里是喝那么几杯就能醉的?还有,父亲大人您都这个年纪了,就不要再装无辜了好不好?” “臭丫头”谢奕起身接过茶盏,又伸手揉了揉谢道韫的脑袋,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句。 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茶水,谢奕才舒服的吐了一口气,道:“装模作样的打了半天呼噜,这嗓子是真不舒服。” 谢道韫不由得失笑,又给谢奕倒上了一杯,问道:“爹你最开始装醉的缘故,我还能猜出几分来。您应当纯粹是想要拿出那两幅画来,在众人面前显摆显摆吧。可最后都闹成那副模样了,您怎么还装着?” “什么显摆不显摆?小丫头说话忒难听”谢奕翻了个白眼,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谁知道顾炎之那老头子死不认账,最终还闹出那么一场戏来还好我的乖女儿才华横溢,没有让咱们谢家出丑倒是顾炎之那老头子,以后怕是没脸再出来喽至于为什么后来还装醉……那不是没办法了么?也没有醉着醉着又忽然醒过来的道理是不是?”说到这里,谢奕还装出一派高深的模样,装模作样的道:“为父原本还准备着,若是你们姐弟二人真的扛不住了,为父就借着醉意大闹上一场,让这场宴席不欢而散也就是了。” 谢奕这话说得轻松,但谢道韫知道,自己这位父亲大人是想用自己的名声换自己姐弟的风评。大闹酒宴说得轻松,却不知其中要闹多少笑话,要损害多少清名。 谢道韫无言,只是将汗巾递了过去,让他自己擦汗。 谢奕笑了笑,没有拿汗巾,而是直接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问道:“韫儿,你得跟为父说实话,那画上的两首诗,还有方才你做出的那一首,当真是你做的?” “方才在酒宴上不是说了?那两首是玄儿做的。”谢道韫含糊不清的答道。 “少在为父面前说谎话。”谢奕没好气的道:“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知道玄儿有几斤几两?只有韫儿你的才华,为父当真是有些摸不透。”说到这里,谢奕不由得皱着眉头,接着道:“有时候给你们姐弟两个讲解,你明明是听得稀里糊涂。可有时偶尔说出的话语,却又是如此的深邃广博,颇合经义。再说这作诗吧。你从小到大也拢共也没写过几首诗,可却偏偏每一首都是上佳之作。这世间焉有这样的人么?”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尴尬,她心道:“我毕竟不是研究学问的性子,那些之乎者也的释义,随意听听也就罢了,让我去学习去钻研,我也实在是没那个能力去自成一体。至于偶尔说出包含哲理的话语,那原因就更简单了,因为我都是在引用名人名言啊再者,作诗这东西……” 挠了挠头,谢道韫看着谢奕那看向自己的深邃眼眸,诚恳的道:“父亲大人,那些诗都不是我写的,也不是玄儿写的。” “哦?”谢奕来了兴致,但又不可避免的有了几分失望。 谢道韫也没有办法,她肚子里的存货就那么多,而且局限于魏晋这个年代,好多后世的诗作都没有办法呈现出来。为了给谢奕打一个预防针,她只好道:“其实女儿小时候做过一场很有趣的梦,这些诗作都是在梦里面看到的,却莫名其妙的忘不了了,所以……” 说到这里,谢道韫去偷瞧谢奕的表情,却见后者似乎也在学安石叔父那喜怒不形于色,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哦——”许久之后,谢奕才应了一声,虽然只有一个音节,里面的含义却是意味深长。 谢道韫看着谢奕那深邃的笑意,摊手道:“都说是真的了。” “我又没说是假的。”谢奕十分诚恳的回应着。 谢道韫也懒得再解释,惦念着心中的心事,开口道:“爹,有件事情要您帮忙。” “什么事?” “您和顾家家主无忧公的关系怎么样?” “一起喝过几次酒,怎么?” “南楼,您进得去么?” 还没等谢奕回答,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了人声,却是有人在高声唤着:“道韫小娘子可在?” 谢道韫微微诧异,但直觉觉得与罗福有关,便看了谢奕一眼,起身去开门,回应道:“在。何事?” 那仆从想是忌讳着男女有别,也不近前,只是继续高声道:“我家郎主有情小娘子前去一会” 此时,郗氏和青杏儿、红樱也从隔壁走了出来。 “什么人啊?”郗氏披了一件衣衫御寒,有些不喜的问谢道韫。 谢道韫也摇了摇头,高声问道:“不知你家郎主是?” “我家郎主姓顾,世称无忧公。” 那仆从的回话却是让众人一惊,谁不知道顾无忧是顾家当代家主。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来相请一个十一岁的女郎,这是何等的荣耀?尤其是在谢顾两家如今的关系上,顾无忧这一举动,明显是在表明着一种态度。 谢道韫可没有郗氏她们想的那么多,她知道顾无忧为何要找她去,为的自然不是什么谈诗论文的风雅之事,而是为了一个失踪了一整天的人罢了。 “请稍待,我这就出去”谢道韫先高声回了话,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谢奕不知在何时已然又“醉”了过去,正在卧榻上睡的酣然自得。 她笑了笑,对郗氏道:“娘亲,夜深了,您先行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郗氏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妥,伸手将谢道韫招呼回来,道:“等等你带着青杏儿和红樱一起去,否则会失了咱们谢家的体统。” 谢道韫想了想,带了些深意的看了青杏儿一眼,道:“娘亲,让红樱留下来吧,您洗漱休息身边也总要有人伺候着。女儿带着青杏儿去就是。方才已经派人去告诉路叔他们,估计一会儿他们也就过来了,我再找路叔与我同去便是。” “嗯,这样也好。”郗氏觉得安排妥当了,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整理着谢道韫的衣衫,有些骄傲的笑着道:“无忧公要见你,必定是因为今夜那首诗作不论无忧公问些什么,你都要好生回答着,可别给咱们谢家丢脸。原本应当让你父亲跟着同去的,可是你看他这副模样,就算是真的给他弄醒了,怕是也会让外人看笑话。不过你也别担心,听你父亲说过几回,那无忧公也是好说话的,对小辈也极为宽和,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早些回来。” “放心吧,娘亲。”听着这样饱含温情的絮叨,谢道韫笑着应下。 —— (推荐一部日剧,《原来是美男啊》韩版的没有看过,不过日版拍的很不错滴~哈尤其喜欢日剧的感觉,一个个都跟动漫的翻版一样嘿~)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章 谁能等 第四十章 谁能等 “小娘子,若是照你所言,那顾澹郎君口中的‘黎叔’到底是什么来头?” 夜间行路,顾府前来喊话的仆从提了灯走在前面,谢道韫和郗路刻意的将速度压得慢了一些,好方便自己两人说话。 青杏儿低头走在最后面,虽然觉得自己脚下的路有些昏暗,却也不敢往前半分,生怕自己哪里逾了礼数,叫顾家人看笑话。 再往后,还跟着几个郗路挑选而来的护卫。他们都是谢道韫一手带出来的,不论一会儿如何用,都方便一些。 “无忧公身边的人,这是必然的。”谢道韫随口回应着,声音和郗路一样都压得极低。 因为不知道前面那人,会不会也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手段,所以谢道韫并不能和郗路将事情说得太过清楚。 各怀心思的走了一段,谢道韫一面在心中记下顾府的地图,一面安静的思考着事情。 记地图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只是谢道韫在前世就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所以进行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罢了。 郗路也知道,就算自己再问什么,谢道韫也只能给出废话般的答案,所以他看了前面的顾府仆从一眼,便不再说话,只是冲着谢道韫,在腰下面用手打了一个莫名的手势。 谢道韫用余光看得清明,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郗路还是放心不下,已经派人去探查罗福的所在了。 现在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别院的萧鼓奏,遇到几个无聊闲逛的顾家子弟。 与顾家子弟相遇时,领头的仆从都极尽谦卑的行礼,并点明谢道韫几人的身份。于是乎,就在旁人或诧异、或欣羡、或嫉妒的目光中,谢道韫一行人颔首而去,顾家子弟侧身让行。 谁给谁让行是有大说道的,既然谢道韫如今成了无忧公的贵客,顾家子弟们自然不敢拿大。 南楼并不在南边,而在顾府正北方的院子里。 从顾府的东南角行至南楼,众人足足用了两柱香的时间,又因为其间没有什么闲聊,这段路程便愈加显得夯长起来。 说起来倒也奇怪,那领路的仆从一路上竟也是一言不发,除了在几处不好走的位置做了做点拨外,就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谢道韫不由得暗自猜想,连仆从都这么无聊,那位整日不出门的无忧公又会是一副什么老学究模样? 无忧公当然不会是老学究,只是一个偶尔会大呼小叫的老头子。 这一点,谢安清楚,谢奕清楚,只可惜,这两位长辈都没有告之谢道韫。 知道无忧公真性情的人其实真的不多,这位长辈的事迹流传于二三十年前,在他淡出之后,这些有趣的传闻自然也都被后浪打在了沙滩上,被太阳一晒,便消失无踪了。 甚至连许多的顾家子弟,对这位家主大人都不甚熟悉。他们只能在每年祭祖的时候远远的瞧上一眼,只觉得那宽袍大袖衣饰极有厚重感和威严感,甚至连无忧公的真面目都有些看不清晰。 谢道韫今夜有幸被无忧公邀请,待明日这消息传开,不知要羡煞多少顾家子弟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铭记无忧公言行的人的确不会很多,但罗福却成为了幸运的一个。 当他觉得双腿的小腿凉飕飕的舒服,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疼痛之感后,罗福便稀里糊涂的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眨了眨,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变得清晰,罗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老仆人正在为自己上药,还有两个没见过的人正在不远处的食案上饮酒。 “醒了?”给罗福上药的人自然是黎奴,他说起话来的声音十分沙哑难听,在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冲着罗福一笑,整张脸上的皱纹便生动了起来,配上那口残缺不缺的牙,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恐怖。 罗福被吓得小心肝儿噗噗跳,咽了一口干沫后,才不自然的扬了扬嘴角,点了点头。 他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但却知道,自己应当是脱离了顾祯的手掌了。 “敢问,你们是……”罗福没有开口就用“恩公”这个词汇,天知道救自己的是什么人,天或许也知道就自己的人有些什么目的。 “呦?醒了?”原本在一旁饮酒的无忧公凑了过来。经过谢安这么长时间的陪酒,无忧公难免有些喝高。他上前伸手拍了拍罗福的脸,又像逗弄小狗般掐了掐,嘿笑着道:“小东西,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不用害怕啊” 罗福的面色陡然转黑,身子下意识的一缩,却是牵扯到了腿上的伤痛出,立时脸色一白,疼出了一身冷汗,哎呦出声。 “别乱动。”一直为他伤药的黎奴此时发话了,“还好那人断骨的手法不错,断骨不伤筋,只要好好将养三个月,就能好的利落。” “小东西真是淘气受伤了还乱动”无忧公仍旧冲着罗福吞吐着酒气,还用手胡乱在罗福头上揉捏,真像是在戏弄自家养的宠物一般。 罗福的面色是从黑转白,又从白转黑,却依旧秉持着他软柿子的习性,一脸笑意的生受着。 “老爷子你别戏弄他了,若是再来个伤上加伤,我也不好跟我那侄女交代。”谢安终于开口劝阻,端着酒杯无奈的摇了摇头。 罗福松了一口气,向谢安投去了感谢的目光。他并不认识谢安,但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一般。 无忧公有些无聊的放了手,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酒嗝,可惜的道:“别看这小家伙挺黑,可是脸蛋捏起来很滑溜嘛真的挺有意思,你不来摸摸?” 罗福气滞的快要翻白眼,就连一直保持着笑容的嘴角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这辈子也没听说过你好男风,怎么老了老了又转性了?”谢安问道。 “臭小子乱说话”无忧公没好气的回头骂道:“我都七老八十了,什么男风女风的,都不好” “这才对,”谢安笑着道:“要不然一会儿我那侄女过来了,见你在他身上又摸又捏的,还不得吓的转身就跑?” “嘿”无忧公从身边拿起一张写满字的佐伯纸,在谢安面前晃了晃,道:“能写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人物,还能拘泥于这样的事情?” 罗福可是个精明的人物,他听对面那人的话中经常提到自己的侄女,不由得转着眼珠儿在想:“难道说,这人的侄女便是小娘子?他总说一会儿自己的侄女要来,是不是小娘子要来救自己了?” 一念至此,罗福不由得期冀的等待着,就连黎奴什么时候为他包扎好了伤处都不知晓。 这是一个美人救伪英雄的故事。 当罗福看到进门而来的谢道韫时,又想破口大骂,又想泫然而泣,但考虑到四周这么多人,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嘴角的笑容上扬的更加明丽了些。 谢道韫看到床上的罗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连看到谢安的诧异之情都压了下去。 “韫儿见过无忧公安石叔父”谢道韫款款行礼,落落大方。 待问过罗福伤情后,谢道韫又冲着无忧公深深一礼,以谢其大恩。 冲着青杏儿使了个颜色,青杏儿便微红着脸去照料罗福的伤情。罗福顿时石化,一双眼睛只知道直勾勾的盯着青杏儿看,而每一次青杏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身子,他都会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触电感。 像是看出了什么,无忧公笑着道:“走走走咱们去别的房间,别耽误人家一双好事” 青杏儿的面色更是绯红,贝齿咬了咬下唇,随手将汗巾扔到郗路手里,转身就跟着谢道韫出门去了。 罗福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幽怨的看着没了人影的门口。 “臭小子,连小娘子身边的人都敢惦记?”郗路看着好笑,冲着自家护卫们吩咐了什么事情后,便调侃起罗福来。 “路爷您少拿我说事儿”罗福被折腾了一天一夜,精神未免有些萎靡,直到如今心弦放松下来,便更觉得疲倦感涌上心头,也懒得再跟郗路辩解什么。 外面忽而传来一声夜哨,郗路知道是自己方才吩咐的,向冒险潜入顾祯院子的人发出的撤退信号。如今罗福已然被救了出来,护卫那边似乎也没有被人发现,郗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娘子为你忙了一天一宿,回去之后你可得好生感谢她。还有安石公你小子倒也是福大命大,竟然能劳驾安石公来帮忙救人”郗路嘱咐着。 “原来那人是安石公,怪不得看着眼熟,和郎主是亲兄弟是吧”罗福没精神的答应着,可忽而脸色就转为了痛苦。 “怎么了?”郗路以为是自己触碰到了罗福的伤,骇了一跳。 “惨了惨了”罗福伸出双手,心烦的揉弄着自己的头发,“下个月就是中正雅集了,我这双腿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好,那岂不是参加不了了?” “唬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郗路嗤之以鼻的道:“雅集哪年没有?你明年参加又怕个什么事儿?” “我能等,她不能等啊”罗福双眼无神的嘟囔着。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一章 讨说法 第四十一章 讨说法 感谢晴天晒猪猪的打赏这个名字影子我好喜欢※三鞠躬感谢寂寞冬季童鞋的慷慨打赏慷慨的影子我已经感激涕零了鞠躬鞠躬 —— 南楼一房中,无忧公与谢安在一食案旁对坐。 食案上的酒水早就被撤了下去,换成了解酒茶。谢道韫跪坐在侧面,微笑着为无忧公和谢安斟茶倒水,做足了晚辈的本分。 青杏儿知道自己如今帮不上什么忙,便远远的侍立在一旁,只看着什么时候自己能够上前搭把手。她面上虽然平静着,但心中却有些乱。 罗福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另外几个小丫头们也没少拿这件事情向自己调侃,甚至就连隔壁的李大娘,都问过自己好几次,那个总在门前转悠的男子是何人。 想到罗福三天两头跑到自己家门前守着的模样,青杏儿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在心中嗔怪了一句,这还让自己的脸往哪里放啊,还不得羞死个人? 青杏儿原本就没有婚嫁的意思,只是自家的二老催的也急,一天早晚必然各说一次。 她的父母原本也是谢家的佃户,但在青杏儿成了谢道韫身边伺候的丫鬟后,二老也就免了那耕种的苦差事,各在院里领了个司职,工钱不少,平素倒也称得上富足。 都知道这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沾了光,所以二老倒也不敢如何逼迫。若是换了别的人家,焉有女儿不想嫁人就不嫁的道理?早就将红妆、嫁妆全都料理个明白,一股脑塞到迎亲的轿子里也就是了。 “要我说,这事儿还是得怪韫儿小娘子”某一天,青杏儿的娘亲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娘亲说什么呢?小娘子怎么了?”在谢道韫身边时间长了些,青杏儿即把谢道韫当妹,又把谢道韫当主子护,这时听到娘亲这么说话,不由得吓了一跳。 “原本杏儿你乖的不得了,自打去了小娘子身边伺候,这脾气可是一天比一天的见长了。”青杏儿的娘亲语重心长的说着,“我说杏儿啊那小娘子是什么身份的人物?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咱们不过是乡下土豹子,不知祖宗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换得如今这个家境,也能给你置办上一套体面的嫁妆。可是等你嫁过去,可千万要将这说一就是一的脾气收敛些,毕竟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嘛……” “娘亲乱说些什么?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怎么现在就说道上了?倒像是女儿明天就要嫁人了一般”青杏儿不等自己的娘亲再出言絮叨,直接道:“反正女儿也说过的,并不打算嫁人,要在小娘子身边伺候一辈子。这件事情,小娘子也是准了的” 她这话说的倒是半真半假了,把谢道韫拿出来说事儿,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堵住爹娘的口舌。至于爹娘两人对谢道韫那隐隐的怨怼之心,青杏儿倒不怎么担心。反正爹娘再怨,也不可能去找小娘子说理去,只能在嘴里嘀咕两句罢了。 至于罗福…… 青杏儿对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却也没有如何动心。只是对罗福那近乎死缠烂打的举动,表面上有些皱眉厌恶着,但心底里却难免有一丝不可为人知的喜悦来。 毕竟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放到后世也将将是读高中的小丫头,对这些感情之类的,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美妙时节。 一想到自己这背地里羞人的心思,青杏儿不由得红了脸,暗骂了自己两句。又抬头看看四周,还好自己站在角落里,纵使现在面颊有些发烫,应当也不会叫旁人看了去。 谢道韫如今可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她不可避免的被无忧公问了几句有关诗文的事情,都被她故作自然的含糊答了。 她怎能不知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何等的风流人物,不论是人品还是学识,在座的两人都是冠绝当代的,若是自己真的狂妄到乱说一气,怕是谢安再有心帮衬,自己也要丢个大人。 所以她只好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依靠着自己前世的眼界,以及今世曾经钻研?br /> 晋显风流第2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研过几年的文学素养,苦苦的作答。 还好自己前世的根底没有扔下,这面上的戏倒也算做的自如,在诗文之事聊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无忧公终于转移了话题。 谢道韫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些诗文真不是好抄的,最要命的是事后还要向大家解释,总不能句句都说成是自己妙手偶得之句,敷衍了事。 若非自己前世的古文根基就不错,再加上今世的浸y,自己肚子里这些墨水,怕是早就露馅了。 其实谢道韫骨子里还当自己是文盲,觉得自己最拿手的就是杀人夺宝一类的事情,而对那些风雅之事一窍不通。她却不知道,自打重生以来,她就一直都没有放下过这些东西的学习。有些东西的确是需要天分的,但更多的却是需要努力。谢道韫很自然的觉得没有天分,便分外努力着,时至如今,早已不再是她认为的文盲了。 从三岁开始提笔练书法,谢道韫竟是硬生生的一日未断,这样的练习,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能练成灵石来。 “祯儿那件事情,我已经清楚了。”无忧公谈诗论道的话锋一转,竟是有些突兀的转到了这个上头。他用有些浑浊的双目看向谢道韫,声音因为酒醉而略显沙哑,“这件事情,的确是祯儿的不是,我会好好的教训他的。” 谢道韫看了看右手侧的谢安,见后者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就知道这样的结论,定是叔父大人打点出来的结果。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果然是好结果。 看着无忧公和谢安那云淡风轻的面色,不知为何,谢道韫却微微冷笑了一下。 一直跪坐在阴影中的黎奴却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一双刀锋般危险的眸子,唰的一下看向了谢道韫。 谢安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只希望她不要在此时此刻说出什么落无忧公脸面的话。 很可惜,谢道韫还是毫无顾忌的出口:“无忧公是不是觉得,小辈的事情多是不值一提的。尤其是这些意气相争的琐事,更是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结果不过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韫儿”谢安仍保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面色,却出言唤了一声。声音很平常,就像平素自然的唤起一般,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那里面有警告的味道。 无忧公却微微歪头,抬手止了谢安后继的话语,似笑非笑的看着谢道韫。 就这样,无忧公没有说一句话,却让谢道韫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久居上位者才能有的一股威严。 无忧公毕竟是无忧公,即便多年的淡出,却无法消磨骨子里的气势。这种气势或许可以被剑鞘套住,平素里不流露出一丝一毫,可一旦出鞘,这种气势无疑的骇人的。 面对着这样的威逼,谢道韫却更加来了底气,遇强则强,遇刚则刚,谢道韫自问自己两世养出来的气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压垮的。 泠泠然的回望过去,与无忧公四目相交的眸子里,带着冷漠、不屑与嘲讽。 每个世界都是有规矩的。即便是魏晋这个状似洒脱不羁的时代,也不可避免的,被一些无形的框架束缚着。 佛家有言,不自在就是大自在。却不知,这魏晋表面上的大自在,是否就是内心中更多的不自在。 这是个哲学命题,还是扔给哲学家们取思考就好。 谢道韫如今要思考的,就是她是否真要和面前的规矩挑战一下。 威压是一种无形的东西,面对着无忧公的威势,谢道韫自信能够很轻松的赢下来。所以她有些无礼的和无忧公对视着,对如同毒蛇一般冷冷的刺入自己皮肤的另一道目光,视而不见。 另一道目光自然是黎奴的,那种冰冷的如同打量猎物的感觉让谢道韫熟悉,因为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一类人。 “太刚易折。”无忧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像是一种欣赏,又像是一种叹息。 “折总比任人拿捏的好。”谢道韫不甘示弱的回答道:“罗福肯定不会自己去找道理,所以我替他找。” “什么是道理?道不可闻,不可说,你又去何处找道理?”无忧公语气平缓的说着,倒像是正在给小辈讲学。 谢道韫歪着头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我想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辩玄,或许我应该换一个词,不是找道理,而是讨个说法。” “听说,最开始,是你断了祯儿的三根肋骨。”无忧公的思维跳跃性似乎很快,毫无预兆的将话题转移到了这里。 谢道韫沉默,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逃过上位者的眼睛的。 她无视谢安关切的目光,抬起头来,极为诚恳且坚持的道:“罗福是我的人,若是我不帮他,没有人会帮他。无忧公也知道,有些事情若是不讨回来的话,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是这次我退却了,总会有第二个断了双腿的罗福再次出现。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就算不是为了罗福自己,也为了我们谢家在晋陵的安宁。所以,顾祯断了罗福的两条腿,我就一定要让他也断两条腿。至于那三根肋骨的仇怨,您大可从我身上讨回来。”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二章 山阴客 第四十二章 山阴客 “手谈,其实是一个特别能静心的事情。” 梅三郎比寻常女子还光洁了不少的皓腕,正持了一颗黑子,一面低眉垂首的仿佛自言自语,一面寻么着怎么去劫杀白方的大龙。 坐在对面的正是盼兮,当年红袖招摇卖笑颜之时,便专攻了琴艺和棋道。那时为饮宴娱宾,这时便只为了他一个人。 一边是天生丽质的佳人,另一边是倾国倾城的郎君,跪在一旁的下属却不敢抬头去瞧这美景,只是将头垂的更低。 萧十三五体投地的跪在那里,动作极尽谦卑着。他的额头在出汗,汗液从额头慢慢滑落,如同蚂蚁爬过一般又麻又痒,最终滴落到地面上,发出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嘀嗒一声。 他在出冷汗。这是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都是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萧十三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历的太多,早就看得有些淡。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原本萧十三也是如此作想,可是如今,在帮主面前,他却不可自已的流出了冷汗。 听到帮主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萧十三依旧匍匐着身子,眼角却偷偷的去瞧海涛天的表情,寻么着从帮主最亲近的护卫那里得到些许暗示也好,总好过这样没头没脑、提心吊胆的折腾。 海涛天却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看不清面色。 仿佛画卷中才有的容颜终于又动了,他将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黑子缓缓落下,有如一剂刀锋,直刺白龙的胸膛。这是一步孤军深入的险棋,可一旦孤军突围而出,便可和东北角的势力连成一片,完美的终了这局。 可是这一招太险、太绝,分明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招数,若是换做旁人在这种情况,在这种即使按部就班,也可以得求小胜的局面下,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做。 要么是赢得让敌人脱了裤子,要么是输得让自己脱了裤子,什么性格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玩法? 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这人分明拥有许多东西,多到让人瞻前顾后的境地,可他却依旧赌徒般的赌进全部家当,一滴不留。 “我是个只追求完胜的人,不喜欢小胜,更不喜欢输。”梅三郎平静的话语,让萧十三跪在那里的身子没来由的一颤。 盼兮持白子,开始蹙了眉尖思付。 “整个江东尽在我手,从上代帮主至今,还没有什么人敢打我粮帮的主意,你如今竟跟我说,运出去的粮中途被人劫了?”梅三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属……属下该死”因为一直伏着头,萧十三的声音不免有些发闷,也有一丝不明缘由的颤抖。 说完这句话,萧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觉得舌头有些发疼。 盼兮落子,仍旧尽力的完善着自己的大龙,只希望能够得成大势,将那孤零零的黑子绞死。 “的确该死。”梅三郎说着,几乎没有思考的持黑落子,一招落下,却隐隐于右上角的势力形成了应和之势。宛如一把横刀突入,此时方才亮出了刀锋。 盼兮哑然,忽然发现自己的大龙如今就如同被人抓住了七寸的蛇,就算再怎么挣扎,也疏无办法。 “盼兮输了。”微微一笑,盼兮颔首认输。 萧十三有些发懵,不知道帮主那句“的确该死”说的是不是自己,此时偷偷的抬头去瞧,却见一双腿挡在了自己眼前。 有些熟悉,再向上看,却是海涛天。 萧十三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不可抑制的瞪大,想要立即起身远遁,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要祸及妻儿。 海涛天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十三惨然笑了笑,觉得咧嘴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出门再进门。 案上的棋坪已撤,拨弦调音的声音也在沙幔之后轻柔的响起。 “已经杀了。”海涛天用轻柔的语气说着,和他那堂堂八尺身躯颇为不符。 梅三郎持了茶盏轻啜,让那丝淡淡的香气在口中氤氲散开,没有睁开微阖的双眼,点了点头。 外面还是夜,却不知在何处的角落中,洒落出了一道血红。 “刚传来的消息,”海涛天不自然的将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那个罗福被人救走了。” 梅三郎微挑了眉峰,双目终于缓缓张开,开口问道:“有咱们的三个人守着,谁能救走?怎么救走?” “怕是有高手。”海涛天的武艺就已经是非凡,从他口中说出的高手,又会高成什么模样? 海涛天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他接着道:“据那三个人禀报,他们连声音都没有听到。” 梅三郎微微沉默,觉得今日的茶叶不怎么好,凝在口中的香气很快就散开了。惹人怜爱的蹙了蹙眉,梅三郎平静的问道:“若换做是你……” “若换做是属下,不惊动旁人的闯入还有可能,但带着一个人出,绝对不可能。” 又是一阵轻微的沉默。 “知道对方身份?”梅三郎问。 “不知,但是能有如此功法的,只能是会稽山阴一脉。” “那个隐蔽的宗派?”梅三郎的鼻尖又皱了起来,“他们不是一直不怎么干涉世事么?怎么如今又出来捣乱?” “怕是……”海涛天小心翼翼的说着自己的猜测,“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你是说谢家?” 海涛天点头。 “我看倒有可能是顾家的某位。”梅三郎十分轻易的得出他的结论,“谢家在晋陵不过谢奕一支,那会稽山阴的高手又不是华亭的鹤,总是不多的。就算真的有会稽山阴的人照应着谢家,也不可能跟着谢奕到晋陵来。” “有消息说,谢安来了。”海涛天说出了刚刚得到的讯息。 梅三郎微微歪头,下一秒竟是轻笑了起来。 “有意思了。”随着梅三郎这句话,盼兮的琴音也终于调好,一首软绵的如若春日柳的曲子,从指间荡漾开来。 听着这样暖洋洋的琴音,梅三郎又将双目闭了起来,舒服的享受着。 海涛天不敢再打扰,觉得天色已晚,便想要出门守卫,躬身退下。 “依你看,”梅三郎却又开了口,“粮车被劫的事情,会不会也和会稽那边有关系?” 海涛天停了脚步,很是肯定的摇头道:“不可能。高手总要有高手的气度,这小毛贼一般打劫的事情,他们定是不屑做的。” “看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听到这样的否定,梅三郎竟然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要小心一些,万不能为他人所用了。希望他们如你所说,有些高手的矜持。” …… …… 五日之后。 顾炎之的寿宴一过,除了一些与顾家亲近的客人外,大部分的客人也就起程离开了晋陵城。随同他们一起离开的,自然还有寿宴上的有趣之事,以及谢道韫姐弟二人所做的三首诗。 最快莫过人言,恐怕不出旬日,这三首诗文,以及谢家小娘子气煞顾炎之的段子,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不得不说,谢奕这几天过的十分愉快,不但因为自己的儿女大出了一次风头,还因为自己的弟弟谢安也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两兄弟的感情甚好,每次聚到一起,谈字论画,饮酒赋诗,好不逍遥。 最让谢奕身心愉悦的,是弟弟谢安会在晋陵呆上整整一个月,说是因为查访晋陵的中正官相请,邀谢安在雅集上一同品评学子。 “哦?今年晋陵的中正官是谁?”兄弟二人喝酒之时,听到如此说法,谢奕不由得出言询问。 “兄长太不关心公务,这是朝廷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地方官员无疑不将其看作是重中之重,雅集举办的几月之前就各处打听消息。如今朝廷已下了明文,兄长竟然还不知道么?”谢安笑着摇头。 “你还能不知道为兄?”谢奕大笑着拍了拍谢安的肩膀,“我这人当官,也就是当了个酒官,什么政务公文,都由得下面人操持,我自己实在是没那个心思你小子天天悠游畅快,哪知道这仕宦的烦恼?你若是什么时候要做官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一声,为兄立刻辞官归隐去” 兄弟二人又笑着调侃了几句,才将话题转回来。 “今年来晋陵的中正官是甘回。”谢安解释道。 “丹阳甘氏?”谢奕微微挑眉,不解的问道:“甘氏也是南方士族,怎么找你来一同品评?就不怕顾家有说法么?” 谢安摇了摇头,道:“顾家的人做过丹阳太守,在任的时候把甘氏看成是末等士族,根本就不予理会,也就在那时结下了梁子。” “所以这次跑到顾家的地盘来当中正官,害怕自己底气不足,又害怕被顾家暗中使绊子,这才想用你的大名震慑一番?”谢奕笑着道。 “是这么个道理。”谢安点头道:“那甘回是聪明人。反正兄长你在这里做太守,即便我来雅集,旁人也不好说闲话,而且也会因为咱们二人在此,顾家也会多多少少的收敛一些。” —— (前文有错前文有说今年晋陵的中正官是梁文正,二等士族。影子忽然想起,梁氏那个时候并非士族,要不然梁山伯童鞋也不用化蝶飞飞了。 所以,中正官改成丹阳甘氏的人了,甘宁的后人嗯嗯 还有,我滴滴的滴滴,猫腻大大的新书在跳票and跳票后总算是发了虽然影子瞄的时候还是零个字,不过终于有的盼了啊书名《将夜》,好期待哈)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三章 绿豆糕 第四十三章 绿豆糕 感谢晴天晒猪猪、zggdzjlhlzxy(这位童鞋的名字怎么这么长?)的粉红票票鞠躬感谢 —— “少在路爷我面前哼哼唧唧,方才看到青杏儿那欢实劲儿哪去了?” 郗路白了病榻上的罗福一眼,随手将汗巾扔了过去。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晋陵城内的秋天还是热的可以,可毕竟是去了夏日的闷湿潮气,让人的呼吸变得不再那样湿腻腻的,颇有些秋高气爽的前兆。 坐在病榻旁的宋清玉微微笑了笑,伸手从空中接过汗巾,递给罗福,让他擦擦额上的汗。 “也没见如何热,你倒是出了一头的汗。”郗路走过来蹲坐在罗福身旁,有些不解的说着。 “青杏儿姑娘头一次亲自来看,某人自然会紧张些。”宋清玉的声音泠然,调侃的味道用他那有些清冷的语调说出来,倒是有些无法说出的滋味。 “喂我是病号”罗福的脸红都隐藏在了小麦色的肌肤中,拿过汗巾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没好气的挥舞着汗巾。 郗路看着汗巾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迷糊,索性一把将它夺了过来,随手向后一扔,笑骂道:“小娘子都请了神医来给你看病,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个什么劲儿?” “不过是个大夫,手段未必比城里的医馆坐堂大夫好到哪里去。”罗福不服气的嘟囔着。 宋清玉在一旁摇头道:“小罗你别乱说话,听说那位葛神医是云游至这里的,之前还为思卿小娘子看过风寒之症。葛神医前日就想离开的,若非小娘子说尽了好话,人家也不可能答应多留半个月,用来医治的伤情。” “原本就是因为小娘子才受的伤,她也不过动动嘴皮子,有什么好谢的。”罗福明显是在和谢道韫赌气,嘟嘟囔囔的说着酸话儿。 “胡说些什么……”宋清玉皱着眉头脱口而出。 罗福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又想起身旁着两人都和小娘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偷眼去瞧二人的表情,果然都不怎么好。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妥,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可心中的确有些气愤,便恹恹的不愿再说什么。 “路爷,小罗他……”宋清玉想要帮着罗福开脱一番,却被郗路抬手止住。 “罗郎,你这几日天天养病,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自然的。”郗路用上了“罗郎”这样正式的称呼,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郑重了些,“你也许不清楚,但我却听到了一些风声。因为你的事情,小娘子曾经和无忧公商量过,甚至……实话说了吧,我也不晓得小娘子在无忧公面前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晚从南楼出来,平素疼爱小娘子的安石公都训斥了她一顿,而在里面听到对话的青杏儿,也吓得面色发白。而且,你不要怪小娘子不来看你,实在是因为,她这几日在被禁了足……” “禁足?”宋清玉闻言一怔,不解的问道:“若是禁了足,小娘子又是如何将葛神医请来的?” 郗路面露尴尬,摇头笑道:“自然是偷着跑出来的。” …… …… 明明天气还热着,谢道韫的房间却是门窗紧闭,甚至在每一扇门窗的外面,都被锁了一道新锁。 小谢玄怀里揣着一包吃食,走在二楼的回廊里左顾右盼,见没有旁人,这才近前快三下、慢三下的敲了敲谢道韫的房门。 门里的人来得很快,将两扇木门向前一推,中间自然而然会有一道缝隙,而那极大的锁头,也就有些突兀的紧绷在那里。 “阿姐,按你说的法子,让厨子做的什么绿豆糕,你看看成不?”小谢玄从怀中取出包裹,想从门缝里递给谢道韫。 “进来再说。”谢道韫正将一根细毛笔叼在口中,如同叼烟一般,她随口应了一声,便麻利的从头顶上取下簪子,将极细的部分捅进锁孔,侧耳细听,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就将锁头解开了。 谢玄不知已经参观过多少次谢道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但每一次看到,仍旧都会不由自主的赞叹。 谢玄像泥鳅一样钻进了谢道韫的房里。谢道韫伸出脑袋左瞄瞄,右瞧瞧,确定回廊上没有人,这才放心的从门缝将锁头重新锁上,又将门关了个严实。 身子小就是好,从那么细的门缝里伸胳膊都没有太大的阻碍,就连近战的时候,都能因此而赚上一些甜头。可惜这身高毕竟不可能停滞不前,这几年一直都在长个,若非如此的话,谢道韫还真希望自己就这么高得了。 “阿姐什么时候教我开锁吧”谢玄将小包裹放到案上,认真的说着。 “你以后又不去当毛贼,学这东西做什么?”谢道韫将簪子重新插到头上,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了才走到谢玄对面坐下。 “那阿姐怎么会呢?阿姐又是跟谁学的?”小谢玄撅着嘴问道。 “我是生而知之,你怎么能跟我比。”谢道韫耸耸肩,伸手去解绿豆糕的包裹。 这几天在房中闲着无聊,虽然能够轻易的离开,但也不好天天往外跑,总要给父亲和叔父留些面子不是? 这房中的门窗都关得严实,房里没有风,也着实有些闷。 昨天,谢道韫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一面哼着小曲,一面翻看着手中的《名士传》,吧嗒吧嗒嘴就想起了绿豆糕。 估计是因为处在长身体的年纪,最近谢道韫也发觉自己这个身子不是一般的嘴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写下了绿豆糕大概的原料和外形,趁着谢玄来看她的时候,将这张纸交给了她。 谢道韫可不知道绿豆糕的具体做法,只能说一下大概的原料,再凭借着自己的印象,却描绘一下外形、口感之类的东西。 厨房的厨子们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娘子的脾性,虽然诧异小娘子是如何想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每次也都会尽心尽力的去做。 厨子们研究了一宿,终于做出了成品送到谢玄这里,小谢玄便屁颠屁颠的给送来了。 “阿姐,好吃不?”谢玄咽了一口口水,眨眨大眼睛,盯着谢道韫手中的绿豆糕看。 得,这小家伙好像比自己更馋…… 仔细的品了品,发现这绿豆糕还真不是徒有其形,味道虽然与前世自己吃的不同,但也有了那么一股子味道。 “自己尝尝。”谢道韫挥手打发掉身旁的小馋虫。 谢玄高兴的拿了一小块,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家教极好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明明是一块小小的绿豆糕,竟生生被他吃出几分优雅的感觉来。 哎,不愧是士族大家养出来子弟啊 “阿姐,很好吃啊”小谢玄吃的眼睛发亮,不住的点头。 “嗯,还成。”谢道韫想了想,“一会儿去传话,告诉厨子们,看看能不能往里放些白糖或是蜂蜜之类的东西,再让他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把它做得松软一些。” “哦”谢玄点头应下,继续与手中的绿豆糕作战。 这个年代,白糖什么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奢侈品了,价钱极贵。普通百姓家中,也就过年过节才能弄点,也是不怎么舍得吃。 谢道韫觉得,可惜自己不知道这白糖的做法,否则的话,就凭着这个东西,没准就能发一笔大财。 不过自己现在已经很有钱了,私卖军粮的事情一直在为自己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利益。 但这条线,谢道韫一直都保持着警惕的心态。因为她下意识的觉得粮帮这个地方有些危险,有些阴暗,有太多看不见的手正在默默的操控,或者试图操控着整个国家的粮食命脉。 不是赚钱的长久之法。谢道韫如斯认为。 “阿姐,这是什么?”小谢玄看到了一旁书案上的东西,不解的问道。 “哦,榨汁机的原理图,让他们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弄出一台简单点的榨汁机来。”谢道韫随口答应着,“要是弄出来的话,咱们就有果汁可以喝了。” “果汁?”谢玄挠了挠头。 “嗯,果汁就是……”谢道韫想了想,解释道:“果汁就是果汁啦懒得解释。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哦……”习惯了阿姐在言辞上的懒惰,谢玄倒也不以为意。 姐弟二人分食了起源型的绿豆糕,谢道韫又问了几句谢玄的课业,以及罗福的伤情,这才打发谢玄离开。 “对了,”谢道韫忽然想起一事来,“那位葛神医没离开吧?” “阿姐你大半夜的跑到人家家里,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他敢跑么?”谢玄撇撇嘴道。 “什么威逼利诱,说的这么难听。”谢道韫无辜的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啊,谁让我关着禁闭,总不好大白天的大摇大摆出去晃荡。那葛神医的确有些来头,玄儿你若是今日无事,到不如多去他那里转悠转悠,没准会有些得益。” “我又不想学医,去神医那里做什么?”谢玄不解的问道。 “问道。”谢道韫十分认真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葛神医,恐怕就是近些年销声匿迹的葛洪。”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四章 夜不黑 第四十四章 夜不黑 谢道韫看了看外面的景致,心想,若是按照古龙的说法,这时候的景象就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夜,深夜。 早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守府前前后后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余下秋蝉有一下没一下衰颓的叫嚣着,也不知是想要将声音蔓延到哪一片天空中。 夜黑风高,杀人正好。 谢道韫不是准备去杀人的,她也不是因为失眠而不睡觉。 远远的街上似乎有更鼓声传来,三声竹脆,一声锣,却是三更已至。 谢道韫活动了一下脖子,又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痛快的懒腰。 眼睛早已适应周遭的黑暗,谢道韫毫不费力的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又十分仔细的收拢着自己的头发,将其全都塞到那个类似泳帽的黑帽子里。 最后将脸蒙上,谢道韫看了看不怎么清晰的铜镜,觉得自己如今这个模样,的确很像是江洋大盗,就是身子似乎小了一些,充其量是一个江洋小盗。 听到了门外碎碎的脚步声,谢道韫知道时机已到,走到门前开启一个门缝。 果然是同样一身夜行衣的郗路在门外,正手拿铁丝蹲在门口,对着那道门锁费力。 拍了拍郗路的肩膀,谢道韫冲着郗路勾了勾手指。郗路无声一笑,将铁丝交到谢道韫的手中。 一秒钟的功夫,锁头直接落到郗路怀中,谢道韫极是享受的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小娘子的手段是越来越利落了。”郗路低声笑道。 “六天,一共来来回回解了六十多次,不利落就怪了。” 这平均下来,竟是一天撬锁十余次,郗路不由得直咋舌,心想给小娘子关禁闭果然极无用。 二人再无话,一前一后静悄悄的走在回廊里,走过谢安所住的房间时,谢道韫还不忘冲着房间的大门做了个鬼脸。 这位叔父大人也真是单纯,竟然认为把自己锁上就能够避免事情的发生。 叔父大人啊叔父大人,看来你实在是不了解自己的侄女啊 身形快且无声的行至后院,在原本每天清晨用来操练的场地上,二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小娘子,其实这件事情,其实您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马。”郗路仍旧将声音压的极低。 “这种事情若是不能亲自做,那根没做还有什么两样?”谢道韫摆了摆手,示意郗路不必再多言。 郗路知道劝不住她,只好道:“大家一会儿就到,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谢道韫闻言,眯着眼睛看了郗路一眼,忽然笑道:“路叔这是在玩我么?” 郗路故作不知的道:“小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谢道韫笑了笑,开口道:“东南角,房后一个,房顶一个,井后面一个。东北角,牛车后一个。西北角,衣架后面一个。尤其是西南角的那位,你躲在牛棚里就不嫌难闻?” 郗路面露尴尬,摇着头冲着空无一人的黑夜一挥手,六个黑衣人显露出了身形。 出来的这几位自然都是谢道韫的贴身护卫,经过几年的训练,他们早就已经成为了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 “小娘子是如何发现的?我们隐藏的足够隐蔽了。”有一名护卫有些不解的问出了声。 谢道韫摊手笑道:“藏匿的东西都是我交给你们的,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么?” “这么说来,”那护卫明显有些不服气,“小娘子您是蒙的?” 谢道韫摇头道:“不是蒙的。但是只要我走近这里,就可以感觉到你们的气息。唔,应该说,是一种感觉吧。” “这,这怎么可能?” “真的可能。”谢道韫点头道:“只要你们到了我这个程度,黑夜就已经不黑了。” 有些发酸的话,却让这些护卫们听得肃然起敬。他们深知自家小娘子的能力,而对于这一点,他们从来都是引以为傲的。 “出发吧,这些事情,回来再说。”郗路发了话,对谢道韫点了点头。 相比于众护卫,最为了解谢道韫能力的人,便应当是郗路了。他不仅仅知道谢道韫在武艺上的造诣,还清楚她在书画、诗文上的天才程度,更知道她私卖军粮的胆魄。 保护着这样的小娘子,郗路没来由的有几分自豪,可隐隐约约的,他又觉得有些害怕,有些恐慌。因为他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小娘子这样全才的人,他更加害怕天妒英才的事情发生。譬如甘罗,譬如王弼,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却又英年早逝? 从小看着谢道韫长大,郗路对她的感情早就不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虽然谢道韫那一声一声的“路叔”总是让他担当不起,但打心眼儿里,他早已将谢道韫当成是自己的子侄疼。 一行八人毫无声息的出府,以谢道韫为首,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呈锋矢型行走着。郗路紧跟在谢道韫的左后方,以保证自己随时可以出手保护。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烟花巷,晋陵的烟花巷在城内的东南角,从顾府想要去那里,明月桥便是必经之地。 这时候的画舫还不怎么流行,否则入夜的明月桥边必然也会是一派盎然之意,但如今,除了明月无声水东流之外,整个明月桥头再也没有了其它的什么声音。 在桥头的一处漆黑的巷子里,郗路向着身后挥了挥手,其后的六个人就那样有些突兀的遁入黑暗之中,看不见身形,也再无声息。 “查过了,因为中正官快到晋陵了,所以顾祯这几日不敢在外面过夜,三更末的时候,都会走这条路回府。”郗路在谢道韫身边低声解释着。 三更是从十一点开始,三更末便是一点左右了。 谢道韫点了点头,知道距三更末应该用不上半个小时。 她走进了一片极深的阴影里,有些慵懒的斜靠在后面的木板上,这是店铺落锁后的最后一道防护。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谢道韫就开始闭目养神。 她忽然觉得,若是自己前世的师父处在自己现在这个境地的话,他一定会吊儿郎当的为自己点上一根味道极冲的烟,在黑夜里缓缓的吸着,而那烟光,便会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明亮或淡薄,一闪又一闪,带了些惶惶然的落寞。 怎么又忽然想起了他? 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还是改不了以前的老毛病,每次执行任务时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时,头脑都会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前世出事之前,便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想必那个时候,他就早已死了吧。 是啊,死了吧。 胸口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谢道韫大力的吸了一口空气,微凉的气息涌进胸膛,让疼痛舒缓了一些。 手里没有烟,否则的话,总有种像他一样吸烟的冲动。 有些用力的将后背靠在木板上,让身子放松的更加舒服,脑袋微垂,仿似睡着了一般。 谢道韫不知道,她如今的动作,落在那六名护卫的眼里,是如何的令人赞叹。他们为了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都极力的将自己的身子扭曲成十分难受的样子,可谢道韫那么施施然的一站,竟仿似和黑夜融为了一体,不费任何力气。 人比人气死人啊。 零星的萧鼓琴瑟之音,偶尔跟着夜风中传来,选夹杂着男男女女酒后的喧闹,愈加显得此处的静谧逼人。 秋蝉有气无力的叫着,仿佛是被忽然吹至的凉风惊了一下,叫声暂停了那么三四秒,而后又戚戚然的叫了起来。 月被云遮,四周更加漆黑下来。 就这样在黑夜中,谢道韫一行人静谧的等待了一刻钟,才听到远处牛车行驶时所产生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牛车里的人哼唱着放浪的调子,声音却因为舌头打着卷而混沌不清,除了驾车的人还有几分清醒之外,其他跟在牛车旁的仆从护卫们,都喝得晕晕乎乎,脚步有些发飘,不知这半晚的癫狂耗了他们多少体力。事实上,就连那个驾车的人,都在强行保持着自己的清醒,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见他那因为困倦而不住点下的脑袋。 牛车驶上明月桥,桥上无明月,水中亦无明月,只有被浓云遮住的月光,极为无力的向外散耗着。 有仆从行走的身形一顿,下一刻就冲到了桥边,扶着横栏向下呕吐着,在黑夜里发出难听的干呕声,以及难闻的酸腐味道。 牛车里的人笑骂了几声,戏谑的嘲讽着,声音在黑夜里悠悠荡荡,传出很远。 车中人自然是顾祯,虽然被无忧公派人责骂了一会,但却行乐依旧,毫不耽搁。 “所以我说,这种事情,总不可能等着别人来做。”谢道韫在心中自言自语着, 恶有恶报这句话,她并非不相信,只是她有些不清楚,这种恶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降落到恶人的身上。若是等到自己的气消了,他的恶报再来,那跟自己还会有什么关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可惜,收网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些。 “对不起了,”谢道韫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幕,“您这笔生意,我抢了。” —— (回哈尔滨啦,影子这短暂的假期,就这样飞快的结束了,无奈~这章是昨天码好的,估计发的时候,影子还在火车上晃荡那!)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五章 动手时 感谢风樱翠铃的打赏拍拍头 —— 按理来说,世家子弟的脑筋应当都是不错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很明显,顾祯就是顾家的例外 若是他聪明一点,总不至于在谢道韫对他虎视耽眈时轻易的“抛头露面”,大半夜的时候出来耍玩当然了,这里面有没有旁人的怂恿,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怎么说,他今夜出来了,而且还愚蠢的将自己暴露在了敌人面前,若是谢道韫此时不动手,怕是都有些对不起他 有这么一句话,魔术师最好的观众是醉酒的人,相应的,打手们最好的敌人也是醉酒的人 当顾祯的牛车进入巷口后,隐藏已久的护卫们并没有轻举妄动,他们都沉默的隐藏在黑暗中,静静的注视着将要入瓮的猎物,以及那位倚靠在油铺落锁的大门前,阴影中的女子又或者,换做女孩儿才更为妥贴 谢道韫半睁着眼睛,沉默的看着那辆吱吱嘎嘎的牛车,并没有太过着急的下达进攻的命令 埋伏永远是一个口袋,而统领所要做的,就是判断应当何时将口袋的入口封死这是个精细的判断,不可过早,亦不能太晚 谢道韫并没有着急,只是有些享受这等待的过程这样的夜让她想起了太多的东西,太多快要忘记却又太过熟悉的记忆 远处,不知谁家的孩子正在夜啼,又好像有小毛贼翻进了谁家的篱笆院儿,将院子里的鸡惊吓得一阵扑腾 谢道韫忽然意识到,空气里不会再有火药的味道,也不会再有装了消声器的枪械射击时的闷声,更不会再有耳边通讯器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唯一让他熟悉的,或许只会有那几千年都不曾改变的血腥的味道,散漫在夜色里的微甜 牛车的辙印在黑夜的道路上看不清明,只有木头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不住的响动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谢道韫皱了皱眉头,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提前动作 随着黑夜中这有些突兀的脆响,六道身影从巷子的两旁呼啸着现身,干净利落,不带分毫花哨的动手,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将牛车旁的护卫,以及驾车之人都打晕过去 整个动作期间,那些酒醉到麻木的护卫仆从们,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叫出声,这些所谓的训练有素的顾家家兵,如同鹌鹑一般,极为轻易的就已经丢盔弃甲而牛 晋显风流第3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而牛车里的顾祯,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还不知晓 一直藏身于一旁的郗路微微叹了口气对于六名护卫的动作他是极为满意的,只是小娘子的动作指令未免下的早了些 ‘毕竟还是个孩子,性子不免急躁了些‘郗路这样想着 就在郗路的这个想法在脑中刚刚闪现的时候,谢道韫就已经闪身而出,身形直扑那已然停下的牛车车内 牛车的驾驶位早已被谢道韫带来的护卫控制住,但谢道韫的身子掠到那护卫旁边时,却即刻下达了一个令他不解的指令 那护卫微微一怔,却没有因为对指令不解而迟疑,而是极快的翻身下车这样一来,整个牛车的中门大开,若是此时有羽箭射来,便会毫无阻碍的射进车中 有夜风,吹动了牛车前方的帷幔 牛车中明明有两个人,却十分诡异的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六名护卫尽忠职守的护在牛车四周,各自占据了不同的方位,以便随时可以对出现的敌人出手只有牛车前面是空着的,原本占据着驾位的护卫,也被谢道韫撵了下去 但是没有人会觉得不妥,长久的训练不但让他们拥有了潜伏在黑夜中的能力,也让他们从心中涌出了难以撼动的信心他们不认为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的隐匿手段,会比自己这些人来得更加高明只要是在黑夜中,他们便是王 并没有静寂太长的时间,下一刻,谢道韫就扯下了车前的帷幔 车中的景象暴露出来,让一直在一旁旁观的郗路没来由的一惊 谢道韫就那样施施然的坐在顾祯身边,右手所持的军刺横在顾祯的脖颈上,让后者脸色煞白的同时,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难听声音,可偏偏叫不出来。 与顾祯的表情相比,谢道韫平静了许多,甚至嘴角还带上了一丝笑意,倒像是正在进行着什么样的游戏。 郗路不明白小娘子是在玩什么,明明原本的计划是断了顾祯的双腿便撤,但看小娘子这架势,怎么倒像是想玩儿劫持人质了呢? 眉头一皱,郗路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凉,他二话不说的回头拔刀,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任何停滞,浑然天成。 而在郗路转过身,看清了后面的情形时,他也不由自主的横刀在前,做出最严密的防守动作。 是什么人,能够让他这个老江湖都心生忌惮? 就在郗路拔刀的同时,牛车旁的六名护卫也都拔出了各自的武器,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个不怎么明显的身影,如临大敌。 “黎前辈好心情,大半夜的还出来遛弯儿么?”事到如今,隐藏身份已是枉然,谢道韫扯下了脸上难受的黑巾,感觉到身旁的人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不由得冷冷一笑。 顾祯听谢道韫唤出“黎前辈”三个字,立即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彷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有些凄惨的叫道:“黎伯是你么?我是祯儿,您快来救我啊” 顾澹唤黎奴为黎叔,顾祯这些小辈却唤其为黎伯。称呼似乎混乱了些,但没有人去深究,毕竟都只是想要表示一下尊重罢了。 对于黎奴的出身背景,整个顾家清楚的人并不多。大家只知晓他对无忧公忠心耿耿,那便是对顾家忠心耿耿,如此便是了,其它事情一概没有什么关系。 但顾家的每个人都知道,黎奴有一身好武艺,是一名高手,至于到底高到几层楼,那不是他们这些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需要关心的。 毕竟虽然口中黎叔、黎伯的唤着,但在顾家大多数子弟的心底里,黎奴也不过就是顾家的一个下人,一个顾家人都能够使唤的仆人罢了。 若是放在以前,顾祯见到黎奴的面,也只会打声招呼转身便走,但如今,这声“黎伯”却是被他叫了个情深意切。 就如同正常高手现出身形一般,黎奴向前迈了一步,有些突兀,却又自然而然从黑夜里走了出来。他的背脊有些佝偻,满是皱纹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倦意,总之一切看起来,这位黎奴和普通的小老头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似乎半截身子已然入了黄土。 只有那一双时常眯起的眸子是利的,锋利的让每一个和他对视的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句话,本应该是小人问的。这大晚上的,韫儿小娘子不老老实实在闺房呆着,带着这么多人手出门埋伏是何用意?趁夜打劫么?”黎奴的嗓音就像是一架残破的风箱正在工作,又像是一把生锈的锯,正在不厌其烦的来回撕拉着木头。 如今这小巷子里是一片狼藉,顾祯的仆从小厮们,都昏迷着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这样的情形,再衬上黎奴问的这句话,很有意思。 “我不缺钱,所以不用劫财。顾祯也不好看,我也懒得劫色。”感觉到顾祯那想要进一步动作的身体,谢道韫戏谑般的转了一下手中的军刺,在黑夜中舞出一个微亮的剑花,让顾祯感觉到喉咙发凉,顿时不再敢做任何动作。 “臭小子别乱动,你姐姐我的手可不怎么稳。若是真的一个不小心划破了你的喉咙,别说是你这位黎伯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怕是也救不了你”谢道韫反手用军刺的剑身拍了拍顾祯的脸,这个动作让顾祯全身紧绷,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黎奴陷入沉默,只有一双比谢道韫手中的军刺还锋利的眸子,正尖锐的审视着谢道韫。 这样的情形让谢道韫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黎奴是有所忌惮的。她不清楚黎奴真正的底细和能力,但是当日那让薄纸穿透帷幔的手段,让谢道韫不由得不小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谢道韫第一时间发现黎奴的气息时,便不顾计划的闪身进入了顾祯的牛车,将其擒住,而不是干脆的断了他的双腿。因为她有些担心,担心在自己动手断顾祯双腿的时候,就会被黎奴简单的制止下来。 这个对手太强,强的不可逼视。谢道韫甚至害怕黎奴会二话不说的大开杀戒,所以才将守在牛车门口的护卫撵了下去。如今她自己毫无遮拦的面对着黎奴,心底也油然而生出一丝久违的危险之感。 一时间,没有人动,甚至没有人呼吸。 郗路还是动了,没有生猛的提刀就去攻击黎奴,只是向右面走了两步,用自己的身子和刀,挡在了谢道韫和黎奴之间。 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脑中飞快的想着事情的解决办法,也思索着谢顾两家乱七八糟的关系,只希望事情不要发展的太过糟糕。 整个场面僵持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而打破这个僵局的,便是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飞来的、直刺顾祯后背的弩箭 —— (这丫,自动车出事之后,不单单是动车降速,就连普通列车也降速了。昨天影子在长春倒车,原本寻思着在站台遇到一辆到哈尔滨的就直接上吧,结果站台的工作人员说现在查的严,没有票根本不让上车,必须得去买。好吧,影子是好公民,那就出站去买票。 买最早的车,一看时间,就剩半个小时,急急忙忙的往候车室跑(ps:长春站,你虾米时候能建成啊?现在实在是太破了)。到了候车室,气喘吁吁,发现没有剪票的消息,很疑惑。问人,曰也等着那。不一会儿就听见车站广播,告诉大家说:“汉口始发,途径本站,开往哈尔滨方向的某某车,正点到达时间为某某,现在正晚点运行,晚点时间约……一小时……” 唔,影子就汗了,只好坐在自己的包包上吃八宝粥,看对面一小孩儿手拿冻的邦邦硬的矿泉水一瓶,想要喝,却怎么也喝不着取乐…… 原本以为自己背,结果发现有更背的。从青岛到哈尔滨那车,整整晚点一小时四十五分,等车的乘客们好悲哀呀~阿门阿门)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六章 异变生 夜半,这是一个很美妙的词语,不知有多少人世间的好事围绕着这个词语发生。 红袖添香夜读书是在夜半,巫山共翻覆是在夜半,夜半无人私语时当然也是在夜半。 在今夜的晋陵城中,以上的三件事情一定有人在做,也许还有不少人在做。但是城东南明月桥边上的巷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应当是今夜的独一份儿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谢道韫前世看过的电影不多,但对于这句话却是深以为然。顾祯欠罗福的,罗福又是她的人,所以她如今要帮着罗福讨回来。 简单到有些蛮横的道理,她却一直坚信着。 她当然不知道,就在前几日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多少人为此而感慨,甚至有些感动。 仆从是下人,护卫也是下人,而所谓的账房、管家,也不过就是说的好听一些罢了,说白了,也只是高级一点的下人。 而在上人们的眼里,下人们的命自然不是命,下人们的心情当然不需要理会。 毕竟是从千年后回来的灵魂,就算融入这个世界再久,谢道韫也不可能有什么赤o裸的阶级心理。她从不把自己当人上人,而这些她培养出来的护卫,以及郗路、罗福这些外人看来的跟班,在她眼中却是一个团队。 就好像前世出任务的团队,有人负责放哨,有人负责技术支援,有人负责行动。 这些是站在一起的人,是可以将自己的全部都无条件交出去的同伴,是自己的人。 这种可以生死相托的情意,当然要比名声更重要,更何况,谢道韫根本就没想在乎自己的名声。 一个士族出身的小娘子舞刀弄枪已是不妥,若是今夜的事情传扬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来声讨、辱骂自己。 “只盼着不要影响谢家的名声就好。”谢道韫这么想着,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事情,只希望能将影响压制到最小。 名声,或许就是今夜所行之事的代价,但终归是可以帮罗福出一口气,这个代价倒也值得。 为了在出气和影响名声之间找一个制衡点,谢道韫今夜的行动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动作,从而使得顾谢两家变为明面上的仇敌,所以她要掌握一个度,不能对顾祯的伤害太大,却也不能便宜了他。 而当一直弩箭飞来,在牛车之外发出凛冽的破空之声的时候,谢道韫之前的小心翼翼立刻就成了笑话。 弩箭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发来,而发射弩箭的人,似乎又极为清楚顾祯所处的位置,若是顾祯不动,且弩箭又无人阻挡,这枝箭便会径直的穿透牛车后面薄薄的木板,插入顾祯的胸膛。 弩箭飞舞在夜空中的时候,顾祯并不清楚,牛车外的六名护卫没有反应过来,郗路刚刚转身欲救,黎奴已然冲到牛车之前。 只是这一刻,谢道韫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一箭的出处,她只知道一件事情——顾祯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上。 若是她不阻止,弩箭便会轻易的杀死顾祯。不管这枝弩箭是从何处而来,谢道韫都将为顾祯的死背上难以洗净的黑锅,而顾谢两家的关系,将直接从微妙的境地破碎成四分五裂。 更何况,谢道韫只是有些不耐烦顾祯那二世祖的性子罢了,并没有如何的恨他,也不至于让他送命。 这一刻,她似乎没有什么选择。 前世的训练,早已让她对危险有了一种直觉般的感触。所以她才能在黑夜中第一个发现黎奴的存在,也能在这一刻,在看不见弩箭的时候,身体就做出了最直接的趋避反应。 谢道韫紧抿了薄唇,飞快的抬起左手,捏住顾祯的左肩,狠狠的往下一按。 顾祯被这突入起来的一捏、一按弄得生疼,破口大骂出声,而身子却不可抑制的向下弯去。 同时,谢道韫一直握着军刺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不怎么漂亮的圆弧,军刺朝下,在顾祯的上半身原本所在的位置横扫。 如同算准了一般,那枝弩箭突兀的出现在谢道韫的视线里,与谢道韫手中的军刺狠狠的摩擦到了一起。 弩箭的速度很快,所以谢道韫手里的军刺并没有来得及触碰到箭簇,而是横直的砍上了箭身。 如今这个年代,南方制箭多是用竹子。锋利的军刺和娇嫩的竹子横撞在一起,原本应该是摧枯拉朽,但在如今这个场景下,却完全变了模样。 弩箭的速度太快,力度太大,以至于谢道韫眼睁睁的看到军刺和箭枝摩擦出了一串火花,却无法将弩箭击落,更惶提斩断。 弩箭无视谢道韫的攻击,继续撕裂着空气向前行进,只是方向被谢道韫改变了那么一点点,微向右偏。 但不论如何,谢道韫也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这枝箭已经伤不到顾祯了。 至于弩箭的下场…… 谢道韫来不及偏头去看,只能用余光去瞧。 黎奴果然冲到了牛车前,不满皱纹的脸微微苍白。他看着那枝射向自己面门的羽箭微微抬起右手,做出一个兰花指般的造型,在空中画了一个诡异的圆。而下一刻,那枝与谢道韫手中军刺摩擦过的弩箭,就那样温顺的停留在了黎奴的手中。 直到此刻,顾祯的叫骂声才刚刚出口。 从谢道韫感知到飞来的弩箭至今,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 顾祯一边骂着一边抬头,陡然看到出现在牛车门前的黎奴,以及他手中的弩箭,骂声顿时停滞,脸上的表情变成不解和疑惑。 牛车外的六名护卫只看到郗路的转身,只觉得黎奴似乎在瞬间移动了好几丈,对于那枝弩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道有些凛冽的风。 只有谢道韫、郗路和黎奴三人知晓方才的惊心动魄。 蚂蚁不会害怕老虎,因为对于蚂蚁来说,老虎只是一块大石头,再高估它一点,它也只是一块会动的石头罢了。 正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对牛犊来说,老虎实在是比它高了太多的等级,是连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存在。 顾祯的叫骂声突兀的停止,巷子里恢复到一片静谧。 一丝轻微的响动传到谢道韫耳边,谢道韫抬头,对前面的郗路做了一个口型:“追。” 郗路看了一眼自己前面的黎奴,微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快速的飞身追去。 顾祯明显有些发懵,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再为谢道韫所控制,眸中闪过一丝喜意,极快的向前迈出一步,抓住了黎奴的袖子。 牛车旁的六名护卫,根本不清楚黎奴是如何突然的出现在了牛车之前,有些紧张的握着刀柄看着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谢道韫淡淡的看着顾祯投入黎奴的怀抱,一言不发,也没有做什么动作。 只有黎奴那双眸子才能透过黑暗中看到,谢道韫袖子里握着军刺的右手,正在无法控制的颤动着。 黎奴扶着双腿发软的顾祯下了牛车,顾祯的面色虽然还不自然的白着,但却开始叫嚣起来,一句句的,无非是要谢道韫好看。 谢道韫下了命令,让余下了六名护卫收了武器,用清冷的目光看着顾祯的表演。 对着冷静的有些过分的谢道韫,顾祯没来由的心里发虚,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只说了些狠话,便躲到了黎奴的身后。 “多谢。”黎奴的声音仍旧沙哑,但之前微白的面色已经缓了过来,变成了老年人所拥有的枯黄。 谢道韫没有说话,只是微抬了眸子去看他。 不是刻意的去表现什么清冷的气质,实际上,她是疼的说不出话。 天知道那枝弩箭是什么装置所发,竟有这样大的力道和速度。谢道韫深吸了几口气,却仍旧无法抑止住右臂的抖动,以及额头上正在缓缓流下的的冷汗。 表面上,她还是施施然的坐在牛车的车座上,旁边的木板上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圆洞,从那透进了几许幽幽的月光。 不知道,路叔能不能够追到那人。谢道韫默默的想着。 黎奴看着谢道韫额上的冷汗,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欠你一条命。”黎奴忽然说出的这句话,让除了谢道韫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愣。他们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黎奴这个神来神去的高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要命。”谢道韫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她看向藏身于黎奴身后的顾祯,扬了扬嘴角道:“我只要他的一双腿。” 顾祯那么大的一个人,藏身在一个佝偻着的小老头的身后,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十分可笑。 “你想得美有我黎伯在这里,你还敢动我?你立即给我磕三个响头,明天再让你爹去我们顾府赔礼,我便放过你这一回”顾祯肆无忌惮的叫嚣着,将小人得志的形象表演的淋漓尽致。 —— (据说南昌建桥弄死了一堆鱼……影子表示,最近几个月看来是不能吃鱼罐头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四十七章 我的人 有一句古老的歌词,谢道韫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类似于“月亮在云朵里穿行”之类。这样一句话,若是说的雅致一些,那便是叫做“彩云追月”。 谢道韫如今可没有什么追月的心思,真正追着那发出弩箭之人而去的人是郗路,而事实上,谢道韫并不认为郗路能够追的上他。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实在是表现的太过强横,太过霸道,埋藏在其中的狠厉之意,是郗路绝对比不了的。 谢道韫百无聊赖的听着对面顾祯发出的,那如同苍蝇一般般的叫嚣,忽然觉得有些后悔让郗路去追,万一他不但没有追上,还被那神秘人诱入陷阱怎么办? 不过当时那个情形,黎奴绝对不会轻易的舍顾祯而去,而剩下的六名护卫,甚至连那神秘人的踪迹都难以寻到,唯一能够出手追踪的,便只有郗路一人。 抿了抿嘴唇,谢道韫心中期望着,千万不要让郗路受伤。 “放心,”对面的黎奴似乎看出了谢道韫的心思,他也同样的将顾祯的叫骂之声当做了耳旁风,哑声道:“那人的目的,应该是破坏谢顾两家的关系,没有伤你那手下的道理。” 谢道韫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看着黎奴,缓缓的点了点头。 顾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很是沮丧,甚至有些气愤的发现,不论是场上的那个人,都没有仔细听自己的说话。尤其是当事人谢道韫,竟是将自己完全当做了空气。 “谢道韫,你不要得寸进尺今天我黎伯在这里,你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就让黎伯断你一双腿尝尝滋味”顾祯横眉瞪着谢道韫,却不敢将自己的身子太过往前,小心翼翼的躲在黎奴的后面。 谢道韫看了他一眼。 顾祯的身子没来由的一颤,原本想说的更加难听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憋的十分难受。 “黎前辈。”谢道韫微低了头,用左手接过右手中的军刺,缓缓的插进绑在右腿的剑鞘中。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就连军刺入鞘的时候,都没有使利刃触碰到鞘身。 看到这样示威般的动作,黎奴的眼睛眯了起来。 谢道韫并没有抬头,而是除下了一直带在头上的夜行帽,缓缓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这样的动作很美,很温柔,让人心心静。 “晚辈方才说过的话,并不是随意说的。”如同动作一般,谢道韫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只是其中隐隐透露着些许的淡漠。 右手无法抬高,整理头发的速度有些慢。有微凉的夜风吹过,扬起发丝,遮了她三分之一的容颜。 黎奴面色平静的看着他,良久,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娘子才华过人,何必学这江湖上的东西?打打杀杀,终归不是女子的归宿。”黎奴缓缓的开口,倘若避开那嘶哑的嗓音不谈,这语气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导。 谢道韫微微一笑,道:“黎前辈怕是忘了,晚辈在诗文字画上,倒也没有被同辈人落下多少。” 何止没有被落下,怕是早已远远超越同辈,不甚至是已经超越时人,足以名扬天下了。 黎奴虽然不怎么懂得诗文,这几天却也总听无忧公的念叨,对谢道韫的才华倒也清楚。 他微微语滞,摇了摇头。 谢道韫微抬了清冷的眸子,嘴角扬起一个不怎么分明的弧度,轻声道:“黎前辈,您能护得了他今夜,又能天天在他身边么?就算能又如何?我的年纪还小,他的年纪也不大,而黎前辈您的年纪,却已经大了。” 这是一句威胁,一句赤o裸的威胁,一句令围在牛车旁的六名护卫,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柄的威胁。他们死死的盯着黎奴的身子,准备在万一黎奴暴起伤人的时候,为小娘子做最后一道防线。 顾祯听出了谢道韫话语中的寒意,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黎奴却是听出了这话中的决心,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怯懦,对比这二人的胆魄,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小小年纪,何必执着于这些仇怨。”黎奴平时的话并不多,只是今日面对着这么一个后生可畏的女孩子,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多劝慰几句。 只可惜,谢道韫并不领情,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反问道:“若是黎前辈的兄弟受了伤,而且明知道仇家是谁,黎前辈你会坐视不理么?” “那只是你家的一个下人,并不是你的兄弟。” “他或许不是我的兄弟,但他是我的人。” 说是放在别的场合,这句话也许会暧昧不清。一个士族家的小娘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称某某男子是她的人,这样的事情,怕是会被旁人引为笑谈,轰动一时。 但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却没有人笑。因为他们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谢道韫这句话中所蕴含的决心,那种护短到了极致的性子。 谢家护卫们的胸中扬起一股莫名的暖意,而顾祯的心底,却涌起了一丝寒意。 黎奴沉默了。 谢道韫便也放松了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舒服的靠在身后的木板上,抬起左手揉了揉右肩。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谢道韫无聊的说着。 黎奴面色不变的转过身去,对视着顾祯的双目。 顾祯觉得自己的心脏没来由的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抽动着嘴角做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颤声道:“黎伯,你不会真的要听她的吧?” 黎奴仍是不语,目光却从顾祯的脸上缓缓滑下,在顾祯一双腿上停了下来。 顾祯只觉得黎奴目光所及之处,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爬过自己的身躯,他的双腿开始发抖,脸上的笑容愈加生硬。 谢道韫仿佛把这辆牛车挡车了自己家的东西,有些慵懒的坐在里面,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黎伯,我才是顾家子弟啊他不过是谢家一个小丫头罢了谢家和咱们顾家,可是一直都有仇怨的”顾祯声音颤抖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只希望黎奴能够回心转意。 但黎奴的心思明显没有改变,反而向着顾祯迈出了一步。 顾祯真的慌了,他双腿一软,直接倒坐到了地上。他一面颤栗着,一面对着黎奴破口大骂道:“你不过是我们顾家的下人,凭什么敢动主子的身子?你今天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必定让你日后吃不了兜着走别以为我爷爷离不开你,你不过就会点武功罢了,上哪不能找……啊” 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顾祯的谩骂。但这声惨叫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黎奴在干脆利落的断了顾祯的双腿之后,抬手在顾祯的喉咙下方点了一下。 顾祯双腿已断,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头脑也变成了一片空白,双眼的眼泪无意识的滑落。 而因为黎奴出手那一点,谢道韫却是豁然起身,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信之色。 “自己家的孩子,总是舍不得让外人教育。”黎奴转过身来面对谢道韫,面色仍旧是云淡风轻,根本就没有因为伤了顾祯而担心。 谢道韫此时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努力的保持着自己面上的平静,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方才……点|岤?” 黎奴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晕,她如今所看到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所知晓的常识。 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谢道韫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内功?” 黎奴闻言抬起了头,没有否认。 谢道韫没有读懂黎奴眸子里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夜深了,若是谢家娘子不介意的话,我还要送我家郎君回去,毕竟受了伤。”黎奴继续语气平淡的说着,“不论如何,这笔账现在已经两清了吧。” 谢道韫仍旧有些发怔,稍显木然的点了点头,道:“是。两清了。” “至于那个发箭的人,”黎奴的左手还一直握着那枝弩箭,“若是小娘子那里有了消息,不妨派人唤小人一声,小人去谢府后再做详谈。” “好。”谢道韫依旧有些木然的应下。 不多时,那些被放倒的顾家仆从、护卫们,都被谢道韫招呼着,由谢家的六名护卫帮手扔进了牛车。顾祯疼的快要晕,迷迷糊糊的被黎奴拎上了车,而黎奴自己,自然是拿起了驾车的鞭子,在黄牛的背上抽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牛车渐渐远去,谢道韫就站在那里,目送着车上的某个人,直到黑夜将他完全吞噬。 “小娘子,我们是不是先送您回去,留两个人在这里等路爷就是。”有护卫上前提议道。 谢道韫微微摇头,有些失神的走到一旁,仍旧靠在那落锁的店门上,那微凉的触感传递到整个后背,让谢道韫感知到活着的真实。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又看了看身边的六名熟悉的护卫,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他祖母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谁做的 第四十八章 谁做的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上的那更时间照旧 影子是很勤奋的哦,从今天开始到下个星期六为止,影子每天都会两更滴 比较倒霉的是,影子我下周五还有个补考,这几天看题看的晕晕乎乎,囧…… 所以捏,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在碎碎念:“小影子,你要加油哦”“嗯我会努力滴”(神经分裂的前兆?) 故而看在影子偶这么勤劳的份儿上粉红打赏推荐订阅收藏亲们敢给影子偶就敢要哇咔咔咔~ —— 到了第二天一早,谢道韫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时辰的觉,从卧榻上爬起来之后,仍旧自言自语的问了一遍昨晚问过的问题。 这是什么地方? 她当然没有失忆,也没有那么悲催的再次穿越。 这个地方当然是谢道韫的卧房,是谢府,再往大了说是晋陵,是中原,又或者,是地球。 这是谢道韫原本认为的事实,但如今这个事实似乎被推翻了,而推翻这个事实的,还是一个她亲眼目睹的铁证。 谢道韫相信,若是他前世的师父看到了昨晚黎奴出手点|岤的情形,必然会惊的掉下嘴里的烟,愣个三四秒后,骂上几声娘,再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或许在表面上,谢道韫也可以如此,但她和那个整日打扮的如同失业中年的大叔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无视心中的疑惑。 “这不是武侠世界。这不是武侠世界。这不是武侠世界……”谢道韫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着,希望将自己的思维引入正轨。可仿佛作对一般,谢道韫越在嘴里否认,她的心思就会越不由自主的向那个方向想去。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头脑中重放着昨夜黎奴出手的画面,直到头脑中的记忆被来来回回打磨了太多次,多到有些失真。 谢道韫晃了晃自己有些发沉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准备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可是眼睛刚刚闭上,就听到自己卧房外面的门锁被解开的声音。 估计是菡萏来给自己送早饭了,谢道韫打了个哈欠,懒得起来。 进门的脚步声却让谢道韫感觉到了异样,她眉毛微挑,睁了一只眼睛去瞧,却发现自己的父亲大人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 “爹?您怎么过来了?”谢道韫急忙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有些忙乱的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作势就要给谢奕见礼。 谢奕还在门口,并没有走到谢道韫身边。他先回身将门关了,又极有压迫感的走到了谢道韫的面前,冷着脸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谢道韫心里一个突突,心想着,难道是昨晚的事情被发现了?不应该啊自己把房间的一切防护措施都做得很好,而且父亲大人也不可能大半夜的特地起床,跑过来看看自己在不在才是啊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从郗路,或是从护卫口中透露出去的? 心思动的飞快,谢道韫面上却是将惊讶演绎的十分完美,她瞪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微张了嘴,故作不解的道:“爹爹说什么呢?韫儿一直都被禁着足,又怎么能够到处乱跑?” 谢奕闻言也是微微一怔,觉得自己女儿说的十分有理,他不由得沉吟出声,道:“难道是郗路做的?” 谢道韫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没底,急忙问道:“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严重么?” 谢奕再次看向谢道韫的双眸,有些突兀的开口道:“昨天晚上,顾祯被人断了双腿。” “啊?”谢道韫表面上做出了实打实的惊讶之色,可内心里,却对自己这个不专业的老爹鄙视了一下下。忽然说出实情,看嫌疑人真实反映的方法是好的,只可惜自己这老爹运用的实在是不怎么专业,更别说,他的对手还是一个专业人士。 谢奕看着自己女儿脸上那七分惊诧、三分愉悦的神情,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谢道韫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很快就将脸上的惊诧全都收敛了起来,转而扬起十分开心的笑容来。她歪了歪头,很是纯真的笑道:“三清道尊在上,总不能便宜了这个家伙真是恶有恶报。” “真的不是你?”谢奕看女儿的神情不似作伪,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真假。 “都说不是啦”谢道韫无辜的摊手,心想着一会儿还得对郗路他们吩咐一遍,千万别露了什么口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谢道韫兴致冲冲的问道:“爹既然顾祯已经出了事,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被禁足了呀” 将谢道韫禁足,原本就是谢奕和谢安害怕她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来,更何况谢安还亲耳听到谢道韫在无忧公面前的许诺,又亲眼见到自家这个侄女,在无忧公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 若是除了尊卑有序不提,谢道韫在无忧公面前的表现,谢安还是极为喜欢的。他喜欢谢道韫这光明正大的脾性,以及护短的态度。但谢顾两家的关系的确有些微妙,而且对于这种小辈们争锋斗气的事情,谢安也懒得去管。他和兄长谢奕回去一商量,还是决定先让谢道韫禁足为妥,以免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利于和谐的事情来。 其实谢安弄错了一件事情,就是有关谢道韫在无忧公面前的“光明正大”。 她在无忧公面前说,定要断顾祯两条腿,并不是谢安所想的那般有关于君子之道的缘由,当然也不是无用且遭人妒的拿大。她只是要告诉无忧公一个事实:我要断你孙子两条腿。 好吧,谢道韫也不得不承认,单单是这句话就已经很装了。 可不论如何,这个招呼,谢道韫却必须要打。 谢道韫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秘密行动,也不可能在晋陵的地界内向顾家人隐瞒什么。既然如此,与其出事之后再迎接顾家的怒火,倒不如事先就打好招呼。毕竟前者有如偷袭,令人不齿。可后者属于正常进攻,若是你们没有守住,那不好意思,只能归结于你们的防御力不够强。 顾家有黎奴,实际上的防御力是足够大的。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会有其他势力的人横插一脚,仅用一枝弩箭,就使当时的形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那个神秘人,郗路昨夜终究是跟丢了。 但不论如何,谢道韫最初的目的已然达到,而谢奕和谢安这禁足令,也产生了没有任何效果的效果。 “该怎么禁足还得怎么禁足,直到中正雅集结束了,为父再把你放出来”谢奕想了想,施施然的说道。 “啊?凭什么?”谢道韫不干了,忙撒娇般的牵了谢奕的衣袖,道:“那顾祯不是已经恶有恶报了嘛女儿当然不会再做什么手脚。” “你?”谢奕这一个充斥着不信任和怀疑,他摇了摇头,道:“趁火打劫的事情,你还是做得出的。” 谢道韫的表情颓丧了下来,她不由得在心中喊冤,刚才还不如就承认是自己做的算了,要是那样的话,没准父亲大人看自己做也做了,气也消了,一抬手就把自己放了。即便是先挨一顿臭骂,也比在这无聊的强。 无奈之下,谢道韫又和“恶势力”在口头上抗争了几下,最终还是悻悻然败下阵来。 谢奕离开后不就,菡萏就提着食盒送了饭菜过来。自昨夜受伤之后,谢道韫的右手还是不怎么灵活,仍旧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颤抖着。谢道韫自己也做了一些放松肌肉的按摩,可效果却不怎么明显。所以当接近午时,郗路偷偷的跑过来的时候,谢道韫没有自己开锁,而是将头上的簪子从门缝递了出去,让郗路自己开。 “小娘子,要不,还是叫个医生来看看吧。”郗路昨晚就看出了谢道韫受伤,但却不知伤的重不重,忙了半天竟也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如今见谢道韫右臂行动不便,不由得深深的皱了眉。 “不必。”谢道韫直接打消了郗路的想法,“不过是小伤罢了,哪有那么严重,过几天也就好了。再说了,若是真的叫医生来,我爹问起这伤是从何处得来的,那昨晚的事情不就不打自招了?” “可是终归不能耽搁伤势。”郗路的眉头皱的更深。 谢道韫又来来回回宽慰了好几遍,这才连哄带骗的让郗路忘了这件事情。她转移话题道:“路叔,昨天晚上那个人,有线索么?” 对“线索”这个词比较陌生,但郗路也猜明白了几分意思。他摇头道:“那人身形太快,又带着我在深巷里七拐八折,不过跟了半柱香时间,我便更丢了。”这话从郗路口中说出来,带着深深的自责。 “这事儿倒也不能怪你。”谢道韫摆了摆手,“从那一箭就看出这人不简单,而且对方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是咱们能够跟踪的了的?说起来这也有我的不是,若非我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黎前辈的身上,也不会察觉不到他。” “小娘子说这话可就是打我们的脸了。”郗路闻言苦笑道:“我们做护卫的,原本要做的就是护着主子,以保证主子的安全,及时发现危险也是我们的职责。结果昨天晚上,我们这帮人竟是什么都没有做成,还连累小娘子你受了伤。” 谢道韫摇了摇头,又说了几句无事之类的云云。 “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谢道韫理了理思路,在沉默中开口道:“那弩箭的威力,怕是比军方的都要狠上几分,到底是哪里的势力,非要挑拨谢顾两家的关系?”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女有疾 第四十九章 女有疾 第二更看吧,影子多勤奋……溜走~ —— 闷闷然的 晋显风流第3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了一整天,谢道韫就一直在对世界的发问中度过。 到最后,谢道韫发现,就算自己想破了脑袋,怕是也想不明白那所谓的内功。与其自己这样昏昏然的胡猜,倒不如等哪天亲自去问问黎奴。 现在谢道韫对黎奴产生了不少好感,从昨夜的事情就看得出,这为前辈是个爽快人,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动手断了顾祯的双腿。只是不知他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惹怒顾家的某些人。 想到可以和黎前辈当面谈关于内力这个神乎其神的问题,谢道韫的心便静了下来,草草用了晚饭,便直接躺到了卧榻上补眠。 自己这个小身板可没发育好,昨天熬了大半夜,今日就一直困得打瞌睡,身子也一直有些不舒服。 外面下了秋雨,点滴淋漓,点滴淋漓,愁损韫儿,懒得起来听。 一整夜一直都在做梦,谢道韫梦见自己成了诗坛领袖,随便“抄”首诗出来,就可以换来万金。又梦到自己成了武林盟主,一呼百应,领着大家愤愤然的去驱除鞑虏。但更多的梦,却是前世的碎片纷至沓来,层层叠叠的交织着。而她就在梦里那样默默然的看着,就像是正在看别人的故事,感觉到一种隔阂,一种虚幻。 她梦到前世的好多人,一起接受训练的人,组织里的领导,还有自己出任务时遇见的人、杀过的人,再就是一直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师父,还有那个慵懒的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以及他手中的香烟发出的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这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中回放着,她下意识的想要走进其中,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所有的经历都变得不真实,虚幻的让人感知不到心情的变动。梦里的谢道韫摸了摸自己的心,觉得那里空落落的,再也感觉不到太多的情感。即便是看都那个沙发上的男子时,她的心里也没有了什么太多的痛楚,只剩下仿似局外人的一丝怅然,一抹叹息。 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谢道韫已然惊醒。 雨打窗棂的声音仍旧分明,那混进房中的淡淡凉意,让谢道韫从骨子里感觉到一种活着的味道。 右臂的颤抖没有停止,反倒更加强烈了一些。谢道韫将手臂微微抬起来,看着那颤颤巍巍的模样,觉得自己倒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身上有些忽冷忽热,谢道韫知道自己怕是有些发烧。这似乎是开始进行每日训练后的第一次生病,谢道韫不免有些诧异。抬起左手摸了摸额上的温度,也摸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在摸摸脉,倒是比往常快了些。 虽说青杏儿就在外面的房间中值夜,可大半夜的,谢道韫也不好将人家折腾醒,反正觉得无事,应该只是睡一觉就好的病症罢了。 静下心来,她便又想起方才的那个梦境,不由得在黑夜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默默的告诉自己,谢清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自己揉进了谢道韫的骨子里。 头脑发晕,谢道韫没过多久就再次睡去,这次睡的倒是安稳,再睁眼睛是天明。 一夜尽兴的落雨,到得日出,便收敛了去,重新化作一派赏心悦目的秋高气爽来。 谢道韫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可偏偏头脑还是晕晕的发沉,左侧的太阳|岤一跳一跳的发疼,而右臂的颤抖也愈加厉害了。 觉得有些口渴,谢道韫起身去拿已经冷了的茶水,指尖还未碰到茶盏,眼前就是一阵一阵的发黑。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闭着眼睛等待着眩晕的感觉过去,这才拿了茶水来喝。 解了口渴,谢道韫又重新躺会榻上,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过了一会儿,青杏儿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见谢道韫还躺在那里,不由得打趣道:“别人被关禁闭,都是郁闷的睡不着觉,小娘子倒是懒散的逍遥。” 谢道韫微睁了双眼,见青杏儿正在往食案上摆早饭,闻言笑着回应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睡白不睡。” 青杏儿双手将竹箸摆放好,笑着道:“如今这日子早晚凉,正午又热的慌,小娘子可千万要注意些,可千万别着了凉。” 谢道韫心道:“已经着凉了。” 但她也不愿害青杏儿为自己担心,所以只是挥了挥手。 青杏儿明显是有什么事情,所以并没有发现谢道韫的不妥,她匆匆的将食盒收拾了,道:“方才后院传过话来,说是奴婢的娘亲找奴婢有事情。小娘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谢道韫“嗯”了一声,倦怠的翻了个身。 青杏儿看谢道韫那懒散的模样好笑,又怕她忘了吃饭,便又道:“小娘子可要早些用饭,若是凉了,就唤人去热一下。” “知道了青阿婆”谢道韫打着哈欠应着。 青杏儿乍一听“青阿婆”三个字还微微一怔,旋即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向着谢道韫努了努嘴,这才回身出了门去。 似乎是又睡了那么一小觉,醒来之后,谢道韫反而觉得脑袋不像之前那么发晕了。起身吃了早饭,便觉得心情极为舒畅,随手拿了一本《淮南子》看着,不住的哼着前世欢快的小曲。 没过多久,郗路又偷偷摸摸的溜进了谢道韫的房里。谢道韫看郗路一副做贼的模样,不由得打趣道:“路叔你进粮帮之前,是不是做梁上君子的营生的?” 郗路面色一红,尴尬的笑了笑,道:“手头紧的时候,却是做过那么一两次。不过若是说起来,还是抢劫的营生做的多些。” 在道上混,做飞贼的看不起做强盗的,做强盗的也看不起做小贼的,这郗路倒是两面的财都发过。 谢道韫笑了笑,没有再去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往,不必去提。 问了郗路的来意,郗路面露关心之色的道:“昨天看谢道韫的身子不是很好,所以过来问问有没有好些。” “我能有什么毛病?睡一觉也就好了。”谢道韫笑着回应。 郗路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谢道韫的面色的确是白里透红,但那抹红晕总是看起来有些怪异。 “小娘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染了风寒了?”郗路这样说着,便抬手去摸谢道韫的额头。谢道韫倒也不避,知道郗路把自己当小辈,更何况自己身体的这个年龄,也没必要避讳这些东西。 摸上谢道韫的额头,郗路却是眼角一跳,直觉得有些烫手。他不由得大骇,急忙道:“小娘子,你发着高烧那快些找大夫来看看吧” “是么?”谢道韫自己也摸了摸,但人一发烧全身都热,自己的手和额头到没有多大的温差。不过看郗路那紧张的模样,谢道韫倒也不疑有他。 唯一令谢道韫觉得好笑的,就是自己这个身子。前世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旦烧到三十九度以上,她不但不会觉得难受,反而会有些飘飘然的舒坦,并且精神极为亢奋。只是没想到,自己继承而来的这个身体,倒也有这么个特点。 郗路着急的不行,说着就要往门外冲,恨不得立刻把全晋陵的医生全都请过来。 谢道韫瞧着好笑,抬手拽住了郗路的衣袖,道:“别别我这右手的伤还没好那,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一折腾,岂不是会将那晚的事情全都暴露?” 郗路微微怔了怔,回头便看到谢道韫那隐藏在衣袖下微微颤抖着的右臂,看的他直心疼,竟急出了汗来。 “知道就知道吧,也不能让小娘子你就这么病下去啊”郗路急切的说着。 谢道韫自己对于这样的小伤小病却是嗤之以鼻的,但见郗路那模样,也只好温言劝慰道:“再等等吧,等入了夜去葛神医那里治。” “我现在就去把葛神医请来”郗路转身就走,不肯耽搁分毫。 谢道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温暖。 …… …… 葛神医来的时候,谢道韫的卧房已经进进出出忙成了一片。 郗路知道葛神医的脾气,不敢空手去请,便向着谢奕讨来了拜帖,结果把谢道韫染疾这件事情弄得尽人皆知。 郗氏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到女儿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张嘴就把后脚赶来的谢奕一顿好生的数落。谢奕也觉得错在自己身上,对于夫人的话都唯唯应下。 谢道韫却是被一大群人折腾的难受,一面还得藏着自己右臂的伤势,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还好葛神医来后发了话,将一概闲杂人等都轰了出去,让屋子里只余下谢道韫和他自己两人,这才让谢道韫得了个清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丫头,你威胁老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有用到老夫的一天?生病了倒是敢请老夫我,你就不怕我心中对你仍有仇怨,给你开几剂上吐下泻的药,好生折腾你一顿?”葛神医一手摸着谢道韫的脉,一面出言奚落着。 正文 第五十章 葛神医 第五十章 葛神医 十分感谢蓝灵依的粉红票票 —— 在正常人的眼里,所谓的牛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尤其是神医这种生物,更是曾经被查良镛老先生描绘的怪异莫名。 索性谢道韫遇到的这位神医,并没有什么“医一人杀一人”的能量守恒的习惯,实际上,这人甚至都没有寻常名医的骄狂脾性,就连脾气都是极好的。 谢道韫第一次听说这位葛神医,还是在那日顾府的寿宴上。若非是思儿患了病,郗氏心神不宁,顾澹也不会提起这位离群而居的神医来。 原本听得这人除了被唤作“神医”之外,还被称作是“仙翁”,谢道韫还以为这位是哪里来的神棍,还准备在他来谢府为思儿治病的时候,好好的整治他一下。 生活在这个时代多年,谢道韫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见过?毕竟此时的人大多崇尚五斗米教,而五斗米教中的一些术士、道士们,也偶尔做些替人医病的事情。让这些人医病,其方法就可想而知了,不是开坛作法,就是弄些香木灰、头发丝儿做药材。 谢道韫直到现在都不大理解,这些个乌七八糟的药材,世人又是如何吃得下去的。 但这毕竟是社会的风气,不是随意什么人能够改变的。谢道韫也懒得管那么多的事情,再说,要管事情也总要自己有能力才行。 外面可以不管,自家的事情确实不能不理会的。早在建康的时候,谢府里常备的医生就被她筛选了一遍,那些故弄玄虚的家伙全都被她踢出门去。在长辈眼中这些不过是小事,反正医生这种生物也不少,撵走了再吩咐人找就是。 原以为这位“葛神医”也是个故弄玄虚之人,谢道韫就想着用什么方法拆穿他的把戏,或者直接将他扫地出门。 只可惜这个时候谢道韫已经被关了禁闭,也不好大摇大摆的出门,跑到自己老爹和娘亲面前晃荡。所以她便吩咐了郗路,让他第一时间把那“葛神医”开出的药方拿给她看。 郗路虽然不明白小娘子做此事的缘由,但也没有迟疑的应下了。 思儿其实只是偶感风寒,这样的小病其实并不用大费周章,不过是郗氏担心的有些过头罢了。 就在谢道韫在房里思付着,如何将这神棍撵出去的时候,郗路却带着“葛神医”开得药方赶了回来。 药方简单的要命,以至于郗路直接就用脑袋记了下来:姜、红糖,煎服。 谢道韫闻言愣了愣,平常的医生,就算是小小的病症,也非要鼓弄出一堆药材来,尤其是到的谢府这样的高门大家,更是会将药方中的药材都换成极为昂贵之物。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回扣可以吃,这样的做法,其实只是为了这些大户人家安心罢了。 人的心理从来都很有意思,生病的时候花钱总是话的心安理得,若是花钱花的少了,没准还会觉得不舒服。 可是这位葛神医却是一反旁人之常态,用这些极为常见,便宜的有些要命的东西来开药方,偏偏还开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的理所当然。 谢道韫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医术,但在前世,一些头疼脑热以及出任务时的外伤急救,都还是清楚的。一看这位“葛神医”的药方,谢道韫立刻觉得此人不简单,便吩咐郗路去将人留下,顺便去看看罗福的伤势。 郗路应了,急忙去追,可是人已经离开多时,不知所踪了。听门房说,那位神医连谢府为他准备的牛车都辞谢了,只是一个人领着仆从便悠然离去。 是个高来高去的人,谢道韫知晓后这样想着。 又让郗路七拐八折的从顾澹那里打听到了消息,谢道韫终于知道这位“葛神医”居住在城外的五里坡。 当晚,谢道韫就偷偷的打开了房门,带着郗路,偷偷摸摸的去“拜会”了一下这位神医。 这时又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大半夜的,谁家的门不锁着? 谢道韫对于这位神医还是带了一丝疑惑,想要看看此人的真实面目。于是乎,她和郗路连门都没有敲,而是直接翻进了人家神医的篱笆院。 这篱笆院朴素的很,与普通农家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没有在院子里养鸡鸭罢了。 见左面的屋子里亮着灯,谢道韫和郗路就趴在外面偷偷的瞧,却见里面果然是“葛神医”,而后者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看着神医那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谢道韫不得不承认,这人似乎是真的有料。就在她寻思着,是不是应该退到院子外面,重新敲门的时候,郗路却因为夜寒风重,而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屋里的葛神医自然是一惊,皱着眉头问了一声谁。 谢道韫瞪了一眼满脸尴尬的郗路,在门外高声做着回应道:“晚辈谢道韫,久闻神医大名,特来拜会。” 葛神医也是个处乱不惊的人物,在屋内微微疑惑后,便继续落笔书写着什么,头也未抬的道:“门没锁,请进。” 谢道韫没想到葛神医这么好说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进去。 葛神医的头发和胡子已然全白,但却是鹤发童颜,丝毫没有苍老之感。他跪坐在案前奋笔疾书,对进门而来的谢道韫和郗路视而不见,仿佛与天地之间浑然相成,不为外物所累,不为外事所动。隐隐约约的,谢道韫还真的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仙家气度。 主人不发话,做客人的也没有办法做什么。谢道韫和郗路便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微微有些尴尬。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葛神医也放下了笔。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纸上的字,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微微点头,捋了捋白白的胡子,放在那里等着墨迹自然风干。 这时,他才抬起了头,去看谢道韫和郗路。 “葛神医。”谢道韫有些不好意思的福了一福,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 葛神医见闯入自己家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也不由得愣了愣,再想起方才她自报姓名,更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就是那个谢道韫?那个在顾家的酒宴上,将顾炎之气了个半死,又做了一首《将进酒》的谢道韫?” 谢道韫没想到事情传扬的如此之快,就连面前这位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医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大名。她在听得葛神医的问话后,心想那诗应该算是抄的,而不是自己的做的,便摸了摸鼻子,答道:“算是吧。” 葛神医摇头笑了笑,道:“方才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毛贼或是强盗,谁想却是谢家的小娘子大驾光临了。” 以为是毛贼、强盗,方才竟然还那样淡定自然,谢道韫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夜实在是深了,屋内的油灯都快被挑尽。 葛神医见佐伯纸的自己已然干了,便将纸卷了起来,起身放到后面的柜子里。打开柜帘的时候,谢道韫看到了里面一摞摞的藏书。 “说罢,这么晚翻墙来找老夫,又有何事?”葛神医早已看到了谢道韫身后的郗路,知道自己白日里在谢府见过他,便也不再怀疑谢道韫的身份。 但一个士族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不在闺房安歇,还如同小毛贼一样偷偷的溜进了自己的家门,葛神医对这个小丫头不由得产生了兴趣。更何况,令他更为诧异的是谢道韫的年纪。当日听人吟咏那首《将进酒》,又听说是谢家娘子所做,他便下意识的认为,作诗之人怎么也得是年逾二十的女子,即便如此,便也是惊才绝艳了。可今日一看,又听得谢道韫亲口自承,不由得被震撼了一下。 果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葛神医在心中如斯感慨着。 “晚辈突兀了。”谢道韫又是一礼,对葛神医讲了讲自己起初对他的怀疑。 “哦?”葛神医闻言不但不怒,反而还有些喜欢这个小丫头的直爽,他笑着问道:“那现在呢?你观察了老夫这么久,可看出什么了没有?” 谢道韫挠头笑了笑,道:“您是真神医的几率,大概有九成了。” “哦?那最后一层,你要如何证明呢?”葛神医的兴致更浓,觉得这个小丫头的确很有趣。 “晚辈想问一句,”谢道韫顿了顿,说道:“您既然姓葛,是不是单名一个洪字?” 此话一出,葛神医面上的笑容却立刻敛了去。他微蹙了眉头看着谢道韫,问道:“是你父亲跟你说的?” 谢道韫不知葛神医为何变化的如此明显,但这个反应也几乎确定了他就是葛洪。心中一阵窃喜的同时,谢道韫也听到了葛洪的问话,恭敬的答道:“非也,只是晚辈自己猜测的。” “你小小年纪,又如何清楚我的名号?”葛洪微挑了眉毛问道。 “稚川先生虽然已经隐居多年,但在俗世里的名号却一年比一年响亮,世人焉能忘?更何况,您从罗浮山离开之后,世人都在猜测您在何处云游,晚辈今日得见前辈,却是三生有幸了。” —— (葛洪到底活到多少岁?历史上有说是六十一的,也又说是八十一的,影子这里取的是后一种说法。)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医病时 第五十一章 医病时 感谢anuo0211的粉红票~~ —— 葛洪的确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葛洪字稚川,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号,唤作抱朴子。 他少时家境贫寒,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也曾一度穷困潦倒,甚至连写字的纸都买不起,经常是在一张纸上重复的写字,字迹一层覆盖一层,直到实在分辨不清了,才作罢。 他也曾经负藉远游,只为求学于名师,其艰苦程度,估计和“足肤皲裂而不知”的宋濂同学差不多。 早年曾在西晋朝出仕,镇压了一场叛乱之后,便潇潇洒洒的辞官而去,真正的做到了老子所谓的“功成而弗居”。 他一度在罗浮山隐居,潜心著作,炼丹修道,颇有些出凡入胜的超脱。 少时的求学生涯虽苦,却也让他得益颇多。从他之后著书立说来看,葛稚川真可谓是学贯古今,玄儒双通,内外双修。他在道家、儒家、医学、化学方面都有极大的成就,并且对后世所谓的东晋文学自觉运动产生了深渊的影响,不可不谓之通才。 想来是葛洪的名气太过大了些,在罗浮山隐居几年后,有不少士族子弟前来拜会求教,结果弄得门庭若市,不复清静,葛洪便产生了离开的打算。 当地刺史听到消息,前去劝阻,恳求葛洪许下不离开的承诺。葛洪笑而不答。 刺史知道不可强求,只好作罢,把盏送行。 葛洪离开后,所居之山改名“留山”。 之后,葛洪的踪迹就变得飘忽起来。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何处隐居,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死。 就连顾澹遇到葛洪,都只是巧合之事,而顾澹也未必知晓葛洪的真正身份。 可是今时今夜,葛洪的身份却被谢道韫一语道破,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不免有些诧异。 “你是如何猜到的?”葛洪摇了摇头,将麈尾拿在手中把玩,有些不解的问道。 “很多方面,”谢道韫认真的答道:“气度,治病的手段,您欲盖弥彰而穿的乌衣……更何况,您既然要隐姓埋名,也应当换个姓才是……” 如今这个时代,黑色的衣服是身份低下的人才穿的衣服,以葛洪超凡脱俗的风采穿起黑衣来,的确是有些欲盖弥彰。 葛洪闻言不免失笑,摇头道:“天下间姓葛的又不是只有老夫一个。” “但是能有如此气度的,怕是只有稚川先生一人了。”谢道韫诚恳的说着。 “可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葛洪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问道:“那为何旁人都没有猜出我的身份,只有你猜出呢?” 谢道韫笑了笑,道:“晚辈想,晚辈的父亲、叔父并非没有猜出,只是不希望点破稚川先生的身份,使得稚川先生又要搬离晋陵,另觅他处了。”说到这里,谢道韫调皮的笑着道:“毕竟您这里的书太多,万一搬家,实在是不大好拿。” 葛洪闻言也笑了起来,摇头捋须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老夫这么多年来竟是没有发现。那按照你这个小丫头的说法,老夫的身份即便被点破,也无需落荒而逃了?” 谢道韫点了点头,笑道:“只要您不说,我们不说,又无人去宣扬,自然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清静。” 葛洪眉毛一挑,指着谢道韫道:“谁说无人打扰老夫的清静?现如今不就有你这么个小丫头么?” 若是算起来,葛洪如今已是七十出头,但笑起来却还是声如洪钟,丝毫不显老态,谢道韫在一旁看着,直在心里啧啧称奇。 “说罢,到底有什么找老夫?”葛洪挥了挥手中的麈尾,笑着问道。 “我家的一个账房,被歹人断了双腿,相请前辈帮忙看上一看。”谢道韫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是将身份看的极重的。葛稚川毕竟是士族,若是让一个士族给庶族治病……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得事情,非要大晚上的来找我。行,我明天再去一趟谢府就是。”葛洪毫无迟疑的答道。 谢道韫大喜,自然是谢了又谢。 “不过既然这件事情,今天下午我在谢府的时候,你为何不与我说?”葛洪有些不解的问道。 谢道韫面露尴尬之色,搓了搓双手道:“晚辈……被家父禁了足,白天不好出去,这到了晚上,才偷着跑出来……” 葛洪又是一阵哑然失笑,安慰道:“放心,我明天绝对不向你父亲告状,只说是你身后的这位仆人来找我的,如何?” “如此就多谢前辈了”谢道韫心情愉快的应下。 如此,葛洪第二日一早就去谢府为罗福看了伤势,并答应了谢道韫每三日再来看一回,而且在罗福伤势好透之前,绝不离开晋陵。 对于葛洪的身份,谢奕和谢安的确猜到了几分,但就像谢道韫说的那样,只是心中了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若是算起来,葛洪还是他们的长辈,所以他们对葛洪也极为客气,而所出的诊金也是十分丰厚的。 对于这些诊金,葛洪倒是来者不拒,每次都是毫无烟火气的接过,随手交给身后的小童。 葛洪虽然修道,可他毕竟还不是神仙,需要吃喝的,没钱怎么行? 却是在谢府打了好多次秋风,葛洪面上虽然自如,但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一早便见郗路拿着谢奕的拜帖气喘吁吁的跑来,再一听说是谢道韫病了,便也不耽搁,直接就坐着牛车赶了过来。 打发走了旁人,葛洪倒也不枉奚落这个小丫头一顿。 但谢道韫的体温和脉象还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不由得端正了面色,看了谢道韫一眼,带了些责备的口吻道:“知道为自己的下人请大夫,自己病了却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谢道韫笑着挠了挠头,她估计自己还是烧到了三十九度以上,精神还是正在亢奋着,并不觉得如何难受。 葛洪又细细的听了一会儿脉,眼睛就看向了谢道韫的右臂,皱着眉头问道:“右臂怎么回事?” 谢道韫并不指望能够瞒得住葛洪,实际上,她也希望葛洪帮自己看一看,因为这几日右臂颤抖的实在是厉害,她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一副脑血栓后遗症的模样。 “受了外伤。”谢道韫含糊的回答着,倒也不再将手臂隐藏到衣袖里。 葛洪皱着眉头仔细的看了看,在谢道韫右臂的不同|岤位上揉捏,一面观察右臂颤抖的变化,一面观察谢道韫脸上的表情。 但不过片刻,葛洪就发现,不论他如何按,谢道韫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疼就告诉我。” “哦。”谢道韫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里疼么?”葛洪按上了小臂外侧的列缺|岤。 “有点。” “这里呢?”这回是大臂天府|岤。 “也有点。” “这呢?”这次是肩膀的云门|岤。 “好像……也有点。” …… 之后,葛洪从手太阴肺经按到了手少阴心经,最后连手厥阴心包经都按了个便,竟发现谢道韫几乎就没有一个|岤位是不疼的。 虽然到后来谢道韫也是看出来葛洪面色不善,言词便在“疼”或“不疼”犹疑着。 葛洪的脸色黑了下来,收了手反问道:“你这到底是如何受的伤?” “呃……”谢道韫眨了眨眼睛,“跟人切磋的时候,受的伤。” 葛洪知道谢道韫说的不是实话,但也知道她不想多少,索性也不再多问,只是道:“好在没伤到筋骨,我给你针灸试试看。” “好”谢道韫点头应下。 葛洪先将治风寒的药方开了出来,递出门外让他们去配药、煎药,那药方里自然多出了两味安神、通络的药材。 点亮了烛台,葛洪就拿烛焰做为银针的消毒,而后便手法准确的刺入谢道韫右臂上的|岤位里。 谢道韫看着自己的右臂慢慢变成了刺猬,觉得有些好笑。 “年纪轻轻的,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否则等你年纪大了,有你好受的。”葛洪见谢道韫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得出言训斥了几句。 谢道韫自然是唯唯应下。 左右无事,这医患二人也就聊起天来。谢道韫想起了什么,问道:“葛前辈是不是在写书?” “是。”葛洪捏着银针在烛火上烘烤着,“隐居之后,就一直都在著书立言,却是为人所恶了。” 此时的人将立言之事看为末流,所以葛洪才有此一说。 谢道韫自然不会觉得著书立说是坏事,她有些兴致冲冲的问道:“前辈的书,晚辈可以借来看看么?” 葛洪闻言微微吃惊,不由得问道:“你们谢府的藏书也不可能少了,怎么想起来向老夫借书读?” “那是稚川先生您自己写的,谢府又不会有。”谢道韫的眸子里闪动着隐隐的期盼。 “倒也不是不行。”葛洪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我有个习惯,没写完的书不会给旁人看的。其他的书,你倒是可以随意借阅。”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天才耶 第五十二章 天才耶 感谢秋千荡漾的粉红票票~~ —— 谢道韫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学之人,前世被逼无奈的往头脑中灌输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一世她的愿望是当米虫,自然也不想让求学耽误自己太多的时间。 反正她早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化生活,也用不着寒窗苦读的去考科举之类的东西。 她之所以想要向葛洪借阅书籍,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闻名于世的《抱朴子》就是葛洪所做,但在后世,这卷书已经不全了。而且据记载,葛洪应该写过很多的书,但是后来因为战乱,这些本就没有传开的书籍,更是石沉于历史的长河,不复存在。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令人叹惋的浪费。 总不能,让葛前辈的心血白流。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道韫便提出了向葛洪借阅书籍,而她想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著作整理、誊抄,甚至在葛前辈同意之下向外流传。只有将这些书流传开来,他们消失在纷飞战火中的可能性才会变小。 葛洪倒也不吝啬,反正书写出来就是让人看得,随意吩咐了几句,便由得谢道韫借阅。 说起来,谢道韫虽然病的有些严重,但毕竟她的身体素质在那里,再加上葛神医开出的灵药,她不过喝了四副也就好透了。 得这场病的好处是,谢奕经不住郗氏的念叨,终于将谢道韫从禁足中解脱了出来。想来也是谢奕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所以谢道韫喝药的这些天,他也变得格外宠溺。 谢道韫挠了挠头,心想怪不得小屁孩都喜欢装病。 小谢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自己的阿姐抓来做了苦力,一天中有半日闷在房间里,誊抄谢道韫从葛洪那里借来的书。 谢奕和谢安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向谢道韫问了问她的目的,不免有些感慨于谢道韫的精细。 “韫儿此言说的有理,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巨著因战乱而散落甚至失传。就是现在,也有好多书籍只剩下孤本,的确应当注重以下。”谢安沉吟了一下,向谢奕提议道:“兄长,你不妨让你府上的清客们抽出些时间来,帮着一起抄抄书。” 谢奕笑着摇头道:“他们若是都抄书去了,那还有谁人处理公务了?” “依韫儿看,倒不如把抄书这件事情弄成外包去做。”谢道韫想了想,插言道。 “外包?那是什么东西?”谢奕当然没有听过这个怪词,不解的问道。 “唔……说白了,就是让外人抄书,咱们出纸、出墨,还给抄书人工钱。只要他们抄完了,把原本和誊抄本交给我们就是。” “有人会抄么?”谢安微微蹙眉,问道。 “当然有”谢道韫极为肯定的答道:“一些家境贫寒,但是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通过这件事情即可以读书又可以练字,身边还能够赚钱,甚至还能在太守大人面前留下些名声。这一举四得的事情,他们当然会做。” 谢奕和谢安对视一眼,稍稍点了点头,觉得此路应该可行。 “是个好办法,”谢奕点头道:“但是孤本不能简单的借出去,万一在他们手里出了事,那就太可惜了。” 谢道韫也点头道:“是啊孤本的话,还是我们先自行誊抄一下,再拿出去让他们抄才好。哦对了为了避免有些人求快,不求质量,我们大可以定下一个章程。誊抄的字迹工整且错漏少的,工钱便多些。而那些字迹潦草,错漏又多的,自然也少给些工钱” “的确不错,我这就着人拟一个告示,贴到府墙外面,安石你去书房看看,挑出来一些流传不广的、需要誊抄的书来。”谢奕起身吩咐道,“至于韫儿你……”他打量了一下谢道韫的面色,问道:“刚才就忘了问,你的病好了么?就跑出来乱逛?” “早就好了女儿的身体很强壮嘛”谢道韫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 谢奕被女儿逗笑了,又道:“那你最近就多去稚川先生跑跑,顺便问问前辈,他所著的书卷是否同意流传。” “成我现在就过去,正好把手头的两卷书还了,顺便再借两卷。” …… …… 其实谢奕的担心有些多了,写书这种事情,不论是在谢道韫的前世还是这一世,作者的心理都差不多,当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自己写书自己看,顺便自己偷着乐的事情,怎么会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来的有趣? 葛稚川听闻谢道韫的提议后,便说了个“善”字,但不免也有些担心,嘱咐道:“这些东西看着不多,但也都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得,借出去誊抄可以,但千万别弄没了。” “葛前辈还请放心,您的真迹我们当然不会借出去。晚辈回去誊抄一遍后,再将誊抄本借出去。您的真迹一直都在晚辈手里,就算是晚辈没了性命,也不能没了前辈您的真迹。”谢道韫笑嘻嘻的回答着。 “巧言令色的小丫头”葛洪摇头笑骂了一句,又道:“你这个小丫头看我的书,抄我的书,总不能白看,白抄吧。” 谢道韫是真心觉得葛洪有种亲切感,也打心底里将他当成了自家的长辈。听到葛洪这么一问,她不由得笑道:“要是前辈不怕晚辈手脚笨,不如就让晚辈在您这里当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可好?” “说你巧言令色,你还真不停下了在哪里学了这么一副巧嘴?谢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人物?”葛洪也喜欢这个谢道韫这个小丫头,更喜欢她没有因为自己方才那一问,提到什么银钱之类的回答。他继续笑着道:“我可不敢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否则的话,你家长辈不得骂上门来?” “嘿嘿。”谢道韫笑了笑,道:“那前辈您说吧,您要晚辈做些什么?” 葛洪的心思动了动,随手翻动着谢道韫还回来的两卷书,道:“你说拿回去誊抄,可都是你自己抄的?” “这个……”谢道韫有些尴尬的摊了摊手,说道:“其实是抓了舍弟来当苦力。舍弟就是谢玄,您应当见过的,整个谢府也就他一个小屁孩。”谢道韫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小孩子的觉悟。 葛洪也听得好笑,点头道:“是了,你的右臂应当还疼着,没法抄书。” “其实已经好很多了,”谢道韫晃了晃自己的右臂,“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感谢前辈,等过两天,晚辈那些好东西来孝敬前辈” “哦?那老夫得提前告诉你,能如我眼的东西可不多。”葛洪打趣着道。 “放心吧放心吧保证是您没见过的东西”谢道韫急忙笑着应下。 葛洪又想起了方才的话题,又问道:“若不是你誊抄的,这两卷书,你看了几遍?记住了多少?理解了几成?” 听着这样的话,谢道韫就知道葛洪是有些把自己当成子侄来教导了。她便实话实说道:“看了一遍……” 葛洪听到这句话,面色不便,但心中却不由得一叹。孩子还是年轻,心思跳脱了些,这读书做学问的事情,还是需要恒心和毅力啊。 其实葛洪隐居多年,深深地感到一种孤独。他身旁的仆从并不少,而且还都很熟悉,但这种孤独感与人多人少无关,只是一种胸中有沟壑万千,却无人可诉说的感觉。他虽然可以将这些沟壑倾诉于字里行间,但无人可以交流、探讨的孤独,还是深深的困扰着他。 他不是没想过重新入世,但他又害怕因为红尘的喧扰而打断自己的哲思。这几年,他有些容易疲累了,不单单是身子,还有心。 七十古来稀,他已然过了七十岁,上苍给他的年限还有多远呢? 他期望自己的著作可以流传到后世,但他更希望自己可以看到那一天,又或者,给他一个值得倾囊相授的徒弟,让他可以将自己怀中的财富全都承接给他。只是,这样的徒弟,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呢? 看到谢道韫的时候,葛洪不由自主的动了心思。 不单单是因为谢道韫的名声和诗作,更因为谢道韫那让他有些看不清的、似乎又有些矛盾的性情,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契合与欢喜。 葛洪本身就是矛盾的,就像魏晋的士人们一样,既想要出世,又想要入世。而他的矛盾又更深一层,既想著书立说,又想行不言之教。既因挂念百姓而潜心钻研医术,又因百姓愚钝而怅然归入山林。 他是一个既有牵挂,又超脱于?br /> 晋显风流第3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于流俗的人,人性的复杂在他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喜欢谢道韫的性子,也喜欢她的聪颖,所以也早已动了那么一丝的收徒之心。可做学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谢道韫向他借书阅读,这让他欣喜,但她只看了一遍,这又让他失落起来。 可是当他听到谢道韫之后的话语时,他却又立时眼前一亮。 “记住了大概八成,理解的话……”谢道韫苦笑了一下,道:“最多也就三四成吧。” —— (看着考研童鞋们那忙忙活活的样子,为虾米影子会有点向往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虐症?)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抱朴子 第五十三章 抱朴子 天才这种生物,的确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从某些方面来说,谢道韫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天才,但她却从来都没有这样认为过。 前世的训练给她带来了太多好的东西,这些好处又不单单存在于杀人技,还有很大一部分技能,的确也是居家必备的好东西。 比方说一些急救能够用到的医药知识,对于识人观物的微妙技巧,而其中最重要的,也是谢道韫在这一世中最为实用的,便是她前世用近乎疯狂的训练所打造出的记忆力。 和其他的一些能力一样,记忆力除了天生之外,还有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而提升的。 作为一名优秀的特工,记忆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能力,否则的话,她要如何记得某某任务地点复杂繁复的地图和通风道?又要如何记住任务目标那些极为复杂的人物关系? 总而言之,对于记忆力这一项,谢道韫前世是没有少练习过的。而最终的的结果,就是将记忆力的训练变成了一种本能。 不论是在她读书的时候,还是走路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进行这种训练。这样日积月累的成效是极为恐怖的,以至于到的如今,她真的可以达到近乎过目不忘的程度。 在外人看来,谢道韫的记忆力可以以“恐怖”二字谓之,但谢道韫自己看来,这却只是极为普通的事情。 “看了一遍,记下了八九成?”葛洪明显有些不相信这个结论,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谢道韫,却发现后者的神情不似作伪。 更让葛洪无言的是,谢道韫并没有听出葛洪话中的赞叹之意,反而是点了点头,颇有些几分诚恳的道:“晚辈愚钝。” 不是她刻意表现自己,在她的心中,从未认为自己是如何厉害的人物,至于过目不忘这一项……她还很是大方的推己及人,有些想当然的认为,世人大都是如此的吧。 葛洪听了谢道韫的言论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他打开借给谢道韫的两卷书看了看,正是《抱朴子》外篇的开篇,虽然字数不如何多,却也有近两千言,可她谢道韫竟然已经记住了八成? 抱着怀疑的态度,葛洪决定让谢道韫证实她的言论,而方法倒也简单,就是从头到尾通背。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谢道韫对此就是信手拈来,轻松的如同顺水行舟。如遇到记不清楚的地方,葛洪便以一二字作为提醒,谢道韫便又可以滔滔不绝的背下去。 待得谢道韫将两卷书背完,葛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他一面将书卷收起,一面又如同自然自语的道:“天下竟然真的有你这样的天才,如此看来,那日顾府饮宴上的诗句,怕真是你做的了?” 谢道韫顺手牵来的三首诗做早已在市井中流传,虽然有不少人相信那首《将进酒》却是谢道韫所做,但仍有不少人保持怀疑态度,觉得这首诗的意境之高,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能够写成的。更多的人认为,这诗应该是太守谢奕所做,为的就是假托一双儿女之手,狠狠的落顾炎之的面子,而且还可以顺便捧起谢道韫姐弟二人的名声。如此认为的人中,也包括葛洪一个。 可是今日见证了谢道韫的如此天才,葛洪也不由得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老夫从三岁开始识字,算起来已有一甲子多的时间。其间求学、游学多年,也见过不少风林秀整的人物,但有小丫头你这样天资的,老夫还是第一次看见。”葛洪赞叹着说道。 “前辈谬赞了。”谢道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葛洪微阖了双目,似乎在心中权衡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突兀的开口道:“小丫头,你可知道老夫的号?” “知道,前辈号为‘抱朴子’。”谢道韫点头道。 “那你可知道,这‘抱朴子’三字,是何意思?”葛洪正色问道。 谢道韫隐隐知道了葛洪的意思,闻言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脆声道:“《老子》有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晚辈想,前辈所取的,应该就是这个含义。” “哦?那‘抱朴’到底又是何意呢?” “老子也说过,‘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晚辈想,这‘朴’之一字便是道的本质,也是道的特征。不为虚华,不为浮夸,是静,也是根。‘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而‘朴’便是近乎于无了。‘朴’无形、无色、无声,正是那道不可道,名不可名。而所谓‘抱朴’者,自然就是坚守住道心,藏拙、守拙、安于拙,方可近乎于大道。”谢道韫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着。 “大善”葛洪拊掌赞叹,笑道:“那谢无奕是如何生了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儿?他有女如此,就不愁一身才华,无人可承了” “前辈谬赞了。”谢道韫谦虚道。 “小丫头,”葛洪重新静了下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谢道韫,缓缓开口道:“若是老夫收你为徒……” “师傅在上,韫儿给您见礼啦”谢道韫早就猜出了葛洪的心思,也不等葛洪说完话,就径直的拜了下去,行了标准的师徒之礼。 葛洪撵须而笑,白白的眉毛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而微微颤动起来。 他笑着将谢道韫扶起,弯着双目看着这个他临老受的的徒弟,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 “我这一辈子,只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葛洪揉了揉谢道韫的脑袋,温言道:“原本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谁知却得了上苍的眷顾,给了我一个徒弟来继承门户。” 他牵着谢道韫的手,将她领到书柜旁边,牵起右边的帘子,指着其中一摞摞的书卷道:“这些都是为师的心血之作,或言道之为物,或讲修身养性,或云丹药医术,还有书论文章和儒学要义,你想学什么?” 谢道韫知道葛洪是要倾囊相授了,她略微沉默,开始仔细的思索起来。 葛洪在一旁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老怀安慰的微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将来必定会青史留名的吧。他在心中如此想着。 谢道韫权衡了半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道:“可不可以……都学?”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觉得,好不容易拜了个师父,当然要学全套的。 葛洪却是没有料到谢道韫如此说法,微微一怔,旋即笑着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贪心,你就不怕贪多嚼不烂,结果把所有东西都只知一二,不知其里么?” 谢道韫想了想,回答道:“可是,韫儿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学啊” 葛洪闻言一怔,忽然间就有种逝者如斯的感慨,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自己虽然老了,可他们这一辈人还年轻着啊 “好”似乎是受到了谢道韫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骄狂之气的影响,葛洪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中也扬起了久违的豪情。他笑着拍了拍谢道韫的肩膀,道:“既然你想学,为师当然会教。只希望你,可以在为师离开前,学明白大部分的东西,为师就算是后继有人了。” 谢道韫当然知道葛洪口中的“离开”指的是什么意思,她的神色暗了暗,总觉得心中有些怅怅然。即便经历过生死,但所谓‘一死生’者,果然还是虚诞之言啊 “别担心,”葛洪看出了谢道韫的心思,温柔的笑着道:“你师父我可是会神仙之术、炼丹之法的,没准过几年就得成大道,到时候就真的长生不老了。” 谢道韫当然清楚这些不过是安慰之言,但她也不希望在葛洪面前流露出太多的伤感,笑着点了点头。 其后的第二日便是黄道吉日,谢奕和谢安特意带着谢道韫来到了葛洪所住的陋室,让仆从带来了拜师所需的束脩之礼,算是正式的拜师了。 葛洪先一步听到消息,站在门口相迎,那鹤发童颜,宽袍大袖的气度,的确带着不可逼视的仙人之姿。 而葛洪看着从牛车上跳下来,向自己挥手的谢道韫,也觉得这个徒弟有着不拘礼法的狂放,又有年轻人少有的矜持,越看越是喜欢。 他看着从走近的谢奕和谢安,笑着道:“韫儿说你们两个家伙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却又故作不知,可有此事?” 谢奕朗笑着道:“前辈说我们知道,我们就知道,说我们不知道,我们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谢安也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我说韫儿这油嘴滑舌是与何人学的?却忘了她有你这么个不受礼法的爹爹。”葛洪笑骂了一句。 笑罢,几人鱼贯而入房中,摆案焚香,谢道韫也正是向葛洪行了拜师之礼,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抱朴子葛洪的徒弟了。 “师父,你这房子也太残破了些,咱在精神上‘抱朴’就得了,物质上却也不用如此委屈自己。谢府后院有不少清静的地方,师父不如去搬去那里如何?”谢道韫提议道。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房中术 第五十四章 房中术 谢道韫拜师的当日下午,葛洪就顺了谢道韫的意思,搬到了太守府的后院来住。 其实对于葛洪来说,不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他倒没有大隐隐于市的意思,但读书做学问总要谋求一个清静的地方。 原本晋陵城外五里坡这个地方着实不错,周遭都是一些普通农户,只知道这里有个葛道人做邻居,还听说这位道人不但会治病,还会炼丹之术,长生不老之法。 这里的百姓可真是快要应了老子《道德经》中的进境,端的是“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整日除了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一切可欲之事都不知有之。 对于这样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葛洪还是喜欢的,最起码这里的百姓都把他当做是高人,平素并不来打扰他。只是真的遇到重病难医、迫不得已时,才会游移不定的葛洪的敲一敲院门。 而只要葛洪出手为他们除了病症,他们就会感恩戴德的送上家中的珍藏。虽然这些所谓的珍藏也不过就是肉脯、鱼干一类,在葛洪看来不值钱的东西,但是村民们这样质朴的行动,总是会让他有些莫名的感动。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有些希望在这里永远的住下去。 但是既然收了谢道韫做徒弟,这两者便有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味道了,尤其是在谢奕和谢安都坐着牛车跑来拜访自己之后,葛洪就更加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 即便没有人刻意的去宣扬,葛洪在晋陵城外五里坡的消息,传播开来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天。若是葛洪现在不离开,到时候会有多少人前来拜访讨教?来扰自己的清静? 但若是搬去谢府的话则不然,最起码,还可以由得谢奕兄弟二人为自己阻挡一阵。这些繁文缛节之类的事情,也就不需要葛洪自己操心了。 再听得谢道韫为自己所做的分析之后,葛洪微笑着答应了谢道韫的提议,手中麈尾一挥,搬家。 “我就说吧,那位道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你看,那位贵人都需要向他行礼的”隔壁的二丫出门倒水时看到了外面成群结队的牛车,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骇了一跳,急忙关门躲进自己的院子里,又趴到与葛洪的院子共用的木栅栏旁向里偷看。 “你怎么知道那是贵人?”他的丈夫瞧着有趣,也过来趴着木头缝子看了半晌,有些不解的问道。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笨?”二丫白了他男人一眼,道:“你没看见外面的牛车么?就算是咱们五里坡最有钱的地主,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的牛车啊” “哦……”男人闷闷然的应了一声,挠了挠头道:“那也有可能,是借来的牛车啊” “说你笨你还真笨”二丫恨铁不成钢的道:“刚才我可是听到有人唤‘大人’了看那大人的气度,最起码也是个县丞不是?” “哦”男人这回相信了,恍然大悟道:“二丫你可真聪明啊” “那是自然娶了我,你就偷着乐吧” 仿佛回应一般,男人就真的一面挠头,一面憨实的笑了起来。 谢奕当然不知道他一个堂堂太守,竟然被无知百姓当做了小小的县丞。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 不管怎么说,他最近的心情很好,特别好。 不单是前些日子整治了顾炎之一顿,如今自己的宝贝女儿还被名扬天下的葛稚川收做了关门弟子,这些事迹若是传扬出去,谢家的名声一定会更胜一筹了。 “你也多跟你阿姐学学,就算得不到葛稚川那样名士的倾囊相授,也得给为父弄个二品官人回来”谢奕一面检查着谢玄今日的功课,一面语重心长的说着。 “哦……”对于这样类似的话,谢玄早就听得有些麻木,反正他的心性倒也开朗,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罢了。 “稚川先生如今就在后院,你也多跟你阿姐同去拜会一下,没事向人家请教请教,就算不能让稚川先生一并收做徒弟,做个外门弟子也好。”谢奕继续絮叨着。 “哦……”谢玄在后面偷偷的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的应着。 “嗯。”谢奕看着谢玄今日临习的书法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不错。其实玄儿你的资质也是上佳的了,只是你阿姐实在是惊才绝艳了些,才把你显现的有些愚钝。” 谢玄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在后面不住的点头,仿佛小鸡啄米一般。 “嗯,说起来还是为父厉害啊”谢奕说着说着竟然得意的笑了起来,“若不是为父,又怎么能生出你们姐弟二人?嗯说起来也有《淮南子》的功劳,里面的房中术极为实用嘛那里面就说过,房的时候……” “爹爹你羞也不羞?玄儿还是小孩子那,怎么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个?”谢道韫刚巧走进了书房,出言打断谢奕的言论。 谢玄眨了眨眼睛,挠了挠头。 谢奕也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笑眯眯的问谢道韫道:“这是从葛师那里回来?” “是。”谢道韫点了点头。 谢奕不免又勉力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好好珍惜之类的云云。 好不容易听完谢奕的絮叨,谢道韫和谢玄送谢奕出了书房,谢道韫还凑到谢奕的耳边,小声的道:“爹爹若是想要研习房中术,倒不如和葛师一同钻研钻研,女儿看葛师的《抱朴子》内卷里,也是有提及房中术的。” 谢道韫这话完全是用奚落的语气说的,谢奕被说的面红耳赤,半晌才骂了一句:“臭丫头,你爹爹我是那样的人么?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开口闭口的谈这种东西?嗯?” “色厉内荏”谢道韫在心中说着,又冲着谢奕做了个鬼脸,小声道:“您也知道我年纪小啊?玄儿的年纪更小,您在他面前说这些事情干嘛?” 谢奕被噎的无言,揉了揉鼻子,挥袖便施施然的去了。 谢道韫看着谢奕的背影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不愧是自己的老爹,就算是被人奚落的颜面无存,转身而去的时候,竟然还能走的如此潇洒” 谢玄看了看谢奕的背影,又看了看谢道韫,不解的问道:“阿姐,什么叫房中术?” “大人说话,小屁孩儿一边儿去”谢道韫继续随口打发。 …… …… 之后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谢道韫拜师之时的束脩之礼可是交了不少,这东西到像是后世的学费。既然交了那么多的学费,总没有什么都不学的道理,更何况如今葛洪就住在府上,吃穿住用一律由谢府供应着。 即便看在这些花去的银钱的面子上,谢道韫也得潜心向学不是? 右臂的伤已经好得利落,谢道韫便恢复了每天清晨的锻炼。自从她见到了黎奴那晚的手法后,在武道上的修行就更加卖力起来。 正所谓高山仰止,而黎奴这个人对于谢道韫来说,无疑就是一座高的有些恐怖的山川。 而其余的那些护卫们,更是被郗路整的透彻,每日清晨一个时辰的训练结束后,几乎每个人都会直接躺倒在地上喘粗气,半晌才能回过神来。 这也不是郗路看他们不顺眼,实在是因为他很生气。 “花了这么长时间训练你们,是为了什么?嗯?是闲着无聊么?是耍你们有意思么?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自以为自己很能干了是不是?训练的时候都开始偷懒了是不是?”某天清晨,郗路的训斥之声又在操练场上响起,而那些护卫们,都面红耳赤的的低下了头,可眸子里面又带了些不平之气。 郗路继续骂着:“瞧瞧你们一个个那样子,平常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怎么又不行了?要你们这些人,是为了让你们保护小娘子的是要你们当小娘子最后一道防线可是你们看看你们做的,做成了什么?还让小娘子受了伤你们竟然让小娘子受了伤真是白养了一群废物” 虽然郗路距离护卫们有一步的距离,但站在前排的几名护卫们,还是能够感觉到郗路喷出来的吐沫,就那样随风飘飘洒洒到了自己的脸上,却没有人敢抬手去擦,更不敢出言说什么。 他们确实很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听着郗路这一声声的谩骂,再想起小娘子风雨无阻的同他们一同训练的身姿,他们的双拳就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 没有人喜欢被人骂成是废物,也没有人喜欢当废物,尤其是在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面前。每一个护卫都暗暗下定了决心,在心里默默的许下了承诺,绝对不能让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永远不能 “那个,路叔……”谢道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场地之内,她那一身衣襟短打展露着女孩子尚未发育的身材。她的衣服上泛着微灰的颜色,看起来有些脏,却愈加显现出她的纯洁。 她身后站着郗弓,身板儿依旧挺的笔直,只是看向场上被训斥的护卫们的目光,竟是比往昔还冷冽的三分。 谢道韫甜甜的笑了笑,伸手拨弄开额前的碎发,开口道:“路叔,现在再不训练的话,就要过时间啦”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红樱心 第五十五章 红樱心 鞠躬感谢风之璎珞童鞋的粉红票 —— “杏儿姐,那红豆羹可别都给小娘子拿去,小郎君最喜欢吃了,可得给他多留些”红樱走进伙房,冲着正弯腰忙活的青杏儿道。 “知道了,知道了”青杏儿笑着道:“谁不知你最疼小郎君,小郎君喜欢的吃食天天被你盯着,旁人稍碰那么一点就得听你一阵絮叨”青杏儿指了指刚刚蒸熟的红豆羹,道:“知道小郎君爱吃,所以特意叫厨子多做了些,绝对少不了你家小郎君的,你就甭担心啦” 红樱听出青杏儿话语中那调侃的意味,也不知是被烟熏得还是羞的,脸色开始泛红,手忙脚乱的开始忙活。 青杏儿这边倒是没有亲自动手,只是让那些粗使的小丫鬟精细着弄。她瞧见红樱的动作,不由得道:“你也真是的,只要是小郎君的事情,你就非得亲自动手,倒也不怕累着。这大家族里事物多,哪里能这么忙活?芙蓉都病了快半个月了,这期间都是你自己在值夜?” “嗯,倒也不怎么累。”红樱一面盛着豆羹,一面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郎君是个省事儿的,又知道心疼下人,在他身边伺候着,怎么也累不着。” 青杏儿虽然听着,心中却全然不信,这值夜本就睡不踏实,半个月下来,她分明看着红樱整整瘦了一圈。 四周人多耳杂,她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随意的就说了两句闲话后,她便和红樱一同拿了食盒,准备往谢道韫和谢玄房里送。 “杏儿姐,红樱姐,这食盒也不轻巧,让我来拿吧”帮青杏儿盛豆羹的小丫鬟是个机灵的丫头,极有眼力价。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这就够麻烦你的了。若是我们真的什么事都使唤你们,那岂不是也成了娘子了?”青杏儿笑着推辞了,便提了食盒,同红樱一同走出了伙房。 “这伙房烟熏火燎的,你倒是受得了,还一天到晚的往这边跑。”出了门,青杏儿不免又旧事重提起来。 “倒也是跑动的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难受。更何况小郎君正是嘴馋的年纪,一天到晚念叨着这些吃食,咱们做下人的,总得顺着主子的意思。”红樱回应着。 青杏儿见四顾无人,不由得凑到红樱身边,低声调侃道:“瞧你这话说的,说到‘下人’两个字的时候,满嘴的酸味儿。” 红樱骇了一跳,红着脸道:“姐姐说什么呢?什么酸不酸的?我可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青杏儿随口说着,但随即也正了脸色,低声道:“红樱,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姐姐,有些事情就算是不该我说的,我也忍不住要说上几句。” 红樱知道青杏儿想要说什么,她低了头,微微苦笑了一下,道:“姐姐您说。” 二人此时正在回廊里,青杏儿止了脚步,将食盒放到旁边的石凳上,红樱迟疑了一下,也将食盒放了下来。 “好红樱,我知道你喜欢小郎君。”青杏儿牵起了红樱的双手,毫不遮掩的说着。 红樱咬了咬下唇,面色绯红,声如蚊细的道:“姐姐乱说些什么呢?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小郎君又是什么身份的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青杏儿也不予红樱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把小郎君从小带到大,感情深厚的不行。尤其小郎君还生的那样漂亮,性子还温柔,又有几个女子不喜欢的?可是,就像你自己说的,咱们是什么出身?小郎君又是什么出身?就算是你有这个心思又怎样呢?就算小郎君也喜欢你,又能给你什么名分?” “我……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只要让我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好。”红樱知道这是事实,有些泫然欲泣,一双本就因为消瘦而显得极大的眼睛,如今更是沾染了一层雾气,惹人怜爱。 青杏儿知道红樱是真的痴了,见她那模样也是没来由的心疼,将她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手心里,似乎是想要将她的心捂热。 “好妹妹,我相信我说的事情你都懂,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你要知道……”相识这么多年,青杏儿是真的把红樱当做妹妹疼的,她咬了咬牙,下了狠心,接着道:“你已经十六了,可小郎君今年才九岁。” “我可以等啊……”红樱痴痴的说着,眼眶里一直充盈着的泪水却滑落了下来。她说这句话的声音极小,估计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 “你能等?你的爹娘能等么?”青杏儿温柔的为她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发现她的面色早已由方才的羞红变得微白,她接着道:“你只比姐姐我小九个月罢了,想来向妹妹你提亲的,也早已将你家的门槛儿踏破了吧。” 这当然是事情,而且红樱自己也早就被父母说的腻烦。她知道自己能陪在小郎君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小郎君如今还没有长大…… 明知道是水中月,镜中花,却在心里留了那么一丝执念,一丝不愿就此放弃的执念。 红樱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反问道:“那姐姐呢?以姐姐的条件,怕是上门提亲的人已经排到前门楼子去了吧?为何姐姐还不成亲?” 青杏儿却没想到红樱将问题反抛了回来,面色微红的道:“我和你怎么能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看得上的人物,索性就先不嫁。” “除了他,在我眼里,又哪里有看得上的?”红樱含了三分幽怨的说着,暗自咬碎一口银牙。 青杏儿见红樱真是有些执迷不悟了,便想着是不是应当和小娘子说说这件事情,以小娘子的聪敏,应该可以简单的把事情解决掉吧。 “对了,杏儿姐,那个罗福不是对你很好的么?”红樱倒是个活络的性子,这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青杏儿没想到红樱会提到这出,微微尴尬的道:“不过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心思罢了,我对他倒没什么好感。” “是么?不过我听芙蓉说,那个罗福可是一见到姐姐你就发呆那。” “芙蓉那个小丫头,没事儿嚼什么舌头根子你也不管管她”青杏儿皱了皱眉,微恼的道。 “好姐姐别生我气”红樱反手握住了青杏儿的双手,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芙蓉那性子,整日里叽叽喳喳的没个清静,若非如此的话,小娘子也不会把她打发到小郎君这里来。说起来小娘子也真是的,自己不喜欢的,倒往弟弟这里送。” 青杏儿瞪了她一眼,啐道:“你也是小娘子的闲话,是咱们能说的?我看那芙蓉就是跟你学的” 红樱急忙住了嘴,吐了吐小舌头。 青杏儿见红樱又有泪痕的脸上转眼带上了笑模样,也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开怀。 “好姐姐,我可听人家说了,那位罗帐房病里的这些日子,姐姐你可是去看过许多次的。”红樱不依不饶的说着。 “那是小娘子吩咐的,我不过就代替小娘子跑个腿罢了。”青杏儿的面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只是声音还清冷着,听不出什么感情。 红樱眼睛都不眨的盯着青杏儿看,继续道:“我还听说,罗帐房原本是想要参加今年的中正选评的,结果如今断了双腿,怕是去不成了。” 青杏儿心中一颤,嘴上却淡淡的道:“是么。” “什么是么不是么”红樱有些不高兴的道:“我看杏儿姐在小娘子身边旁的没学会,就这小娘子的脾气倒是学了个八九分” “又胡说些什么?”青杏儿瞪了红樱一眼。 “本来说的就是实话”红樱撅着嘴道:“小娘子就是这样,明明心中记挂着,却非要在嘴上说的漠不关心,暗地又出手相帮。这么个奇怪的性子,却是被杏儿姐也学了去。” 青杏儿闻言语滞,觉得小娘子还真的就是这么个脾性。闷闷然了半晌,她走到一旁拿起了食盒,一面向前走一面开口道:“他去不去雅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姐姐,当然有关系了,罗帐房是为了姐姐你才去的啊”红樱也拿起了自己的食盒,快跑两步追了上去。 青杏儿闻言一怔,喃喃道:“你胡说什么呢?” “难道姐姐你不知道?”红樱的嘴张得有些夸张,“罗帐房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姐姐你,才要去雅集,希望谋得一个官身的啊” 听着这句话,青杏儿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撼动了一下,她的脚步微微一滞,却又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有些清冷的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再说了,我一个做下人的,哪里配得上什么官老爷?男人出仕是正道,和咱们女人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去雅集便去,也没有必要拿我做幌子……” “杏儿姑娘……”青杏儿的话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青杏儿一怔,寻声望去,却见罗福坐在一个带着轮子的古怪椅子上,目光幽怨的看着自己。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借钱的 第五十六章 借钱的 谢道韫最近的生活是即幸福也忙碌,粮帮的事情基本上不需要她管,自有郗路在那里帮忙坐镇。 而且走私这种东西总不是随心所欲的事情,并非是想做一票就做上一票,总要有行动、有策划、有组织不是?这样算下来,一年能往北边走私上两趟便不错了。 走私的利润其实是七三开,粮帮占其七,毕竟人家是出钱又出力,风险什么的也都在他们那里担着,而谢道韫只不过是跑去分一杯羹罢了。 说得直白一点,粮帮的走私就好比一个项目,而谢道韫能够给予的,就是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核心技术都在人家手里,谢道韫能拿得出手,只不过是钱罢了。 不过这个项目的利润来的倒是轻松,而且数额还极大。这南北走一趟得来的利润,却要比普通百姓一辈子的收入还要多上许多了。 就是苦了一直呆在粮帮的李兴,他身为代理人,因为不能暴露谢道韫这个主家的缘故,他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家,无法见自己的妻儿一面。只有在偶尔和这边的人接头的时候,才会跟他说上几句家中的近况。 “人家都说你走了大运,如今不用再像我们这样天天在田地里耕作,就能享福啊” 月余之前,林裹儿本在带着思儿和自己的儿子在房间中耍玩,却忽然听得有人来传话,说是后院的李大娘求见,便让丫鬟先带着两个小的玩,自己出门迎客去了。 李大娘一见面就把林裹儿一顿好夸,说的后者愈加迷糊,只是矜持的应着,又问李大娘到底有什么事情。 “是这么回事……”李大娘在后院的专职工作就是媒婆,说起来,李兴和林裹儿这一对儿,还是她撮合到一起去的,所以林裹儿待她倒也客气。但毕竟林裹儿如今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她倒是也不敢拿大,只是在这里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脑的说着,转了半天弯儿却也没到正题。 李大娘张口欲言,却又先行叹了一口气,牵了林裹儿的手,道:“裹儿你说,当年大娘给你安排这个亲事怎么样?” 没来由的提起这个,林裹儿的脸色不免微红了一下,又想起了好久不曾见过面的夫君,随意的点了点头,道了句:“挺好的。” “可不是挺好嘛这些日子在后院,我们这些老太婆没事儿就凑到一起念叨,说来说去,都觉得裹儿你过得算是最好的。且不说自己成了小娘子的奶娘,就连你男人都在外面攥着大钱。”李大娘不愧是做媒婆的人物,巧舌如簧。 对此,林裹儿到也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只是提到李兴时,她不由得神思暗了暗,便只答了一声“嗯”。 李大娘爽朗的笑了笑,又道:“虽然你们这一对儿是老太婆我撮合的,但老太婆也不敢居功,只是看着你们小日子过得滋润,我眼里瞧着也欢喜不是?” 话都说到了如此程度,林裹儿又怎能不明白,她开口道:“我和他成亲的时候,家里不怎么宽裕,所以谢媒礼就少了些。如今家境也算殷实了,大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提。” 一听这话,李大娘那一张脸就笑成了菊花,她害怕林裹儿反悔,急忙道:“大娘近些日子家里事儿多,用钱的地方总也少不了,所以才想着卖卖这张厚脸皮的面子……” 没有等她说完,林裹儿就高声唤来了丫头,让她取十贯钱来。 那小丫头想也是认识李大娘的,闻言便踌躇了一下,还是被林裹儿瞪了一眼,才乖乖的取了钱来。 拿到钱之后,李大娘自然是笑声不绝的告了辞,一口的好话都要把林裹儿夸到天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框子绊倒。 待得李大娘走得远了,伺候林裹儿的丫鬟才开口道:“林姐姐你也真是的,咱们原来也都是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她李大娘是个什么模样?她借走的钱,怕是下辈子也还不了,姐姐你理会她做什么?” “人家既然开口了,不给也不好。”林裹儿随口说着。 “就知道姐姐是个心善的。”那丫鬟摇了摇头,道:“且等着吧她今日借到了钱,过两日就肯定还得再来,到时候怎么办?” “借了这一次,就算是把人情都做足了,若是她真的以后再来,我也不会再借她钱的。”林裹儿答道。 小丫头努了努嘴,道:“就怕姐姐你日后又禁不起她的磨叨,到时候还得再借给她。” 仿佛是为了映证小丫鬟的话一般,不过半个月过去,李大娘就又满面春风的来了。 林裹儿虽然对李大娘客气,伺候她的这位小丫头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看着扭着水桶腰的李大娘走了进来,她便拐着弯儿的用鼻音道:“呦这不是李大娘么?怕是有半个月不见了吧怎么?十贯钱这么快就用完了?又来借钱了?” 李大娘纵横婚介场多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的几句冷嘲热讽就败下阵来。她虽然脸色黑了一下,但也立刻就转成了笑模样,笑着道:“我说是谁这么牙尖嘴利的,原来是晴儿你哎晴儿你转过年也有十五了吧,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你且跟大娘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大娘帮你好生物色物色。” 晴儿毕竟是小丫头,一听到这嫁娶之类的事情难免害羞。她啐了一句,哼道:“不劳您费心” 李大娘瞧她那小模样,就知道她一段时间内丧失了战斗力,又随意打趣了两句就往里面走去。 在屋里和林裹儿饶了半天的弯子,说到底果然还是来借钱的。还没等林裹儿摇头,李大娘见事不对就急忙将话头绕到了远处,又开始乱七八糟的磨叨起来。 这一聊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林裹儿如今看着李大娘那一张一合的一双嘴唇都觉得晕乎,至于从那嘴唇里说出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耳朵里全都是嗡嗡的声音,她只不过是偶尔应上两句都觉得口干,天知道这个李大娘怎么可以这么能说。 “林姐姐,主母要来了,是不是准备准备?”晴儿终于跑了进来,有些突兀的插了这么一句话。 从李大娘嘴里流出的文字也暂停了一下,林裹儿忙起了身,准备做些事情。 本以为李大娘会立即离开,谁知她却反倒起身拉了林裹儿的衣袖,摆出了一副不给钱就缠死你的架势。 林裹儿有些心焦,皱眉道:“李大娘,主母就要来了,这些事情,咱们明日再说成么?” 李大娘却抵死不从,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林裹儿的衣袖。 “你这人有完没完?”晴儿急的直跳脚,恨不得动手打那老太婆一顿。 被她缠的没辙,林裹儿只好让晴儿取了五贯钱交给她,李大娘这才将银钱揣在怀里,笑呵呵的离去了。 走到门口的郗氏刚好瞧见李大娘的背影,觉得有些面生,便问道:“那人是谁啊?以前似乎没见过。” 出来相迎的晴儿刚想说实话,让主母帮着说说话,却听林裹儿抢先说道:“原先的邻居,随便来坐坐,聊聊天。” 郗氏闻言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道:“有些相熟的人来聊聊也好,剩着你一天到晚对着两个小的,也实在是没意思。” 林裹儿不由得苦笑,心想她宁愿一天到晚对着五六个小的,也不愿意面对李大娘那一个大的。 李大娘既然得了甜头,总没有这么轻松就放下的道理,不过十天的功夫,她便又来了两趟。 晴儿如今一看到李大娘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可偏偏林裹儿还非要讲个什么息事宁人,随手一贯两贯的打发了,却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林姐姐,我知道你心思软,可是就算是随手洒钱,也没有这么个洒法”待得李大娘第四次离去后,晴儿终于忍不住了?br /> 晋显风流第3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了,出言劝道:“姐姐你一个月的工钱不过是一贯银子,偏偏这么一个月贴给她的却足足有十八贯虽说姐夫在外面赚的多些,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林裹儿也知道事情总不能这么下去,可她扔有些迟疑的道:“毕竟是邻里邻居的,若是撕破了脸面……” “撕破就撕破呗姐姐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谁还跟她是邻居?仗着往日的情分,讨了那么多的银钱去已经是对得起她了,这事儿就算是传出去让旁人去评理,也没人能挑出姐姐你的错处” “可是,我也经不住她的磨叨……” “那还不容易?下次不让她进门就是对付这种人,总要来点硬的,让她也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晴儿挥着小拳头道。 “那……”林裹儿咬着下唇权衡了一下,道:“那你就跟去路爷说说看,让守门的护卫们,下次别放她进来?”她的语气有些迟疑着问道。 “早就该这么做了我这就去安排”晴儿觉得自己憋闷了一个月的气总算得以舒展,急忙跑去找郗路去了。 —— (林裹儿软绵的性子在这里做足,日后有她的戏份~)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问传说 第五十七章 问传说 感谢darkoon_漠童鞋的粉红票 —— “我刚知道,原来路叔你也要管这么多的东西,而且还这么琐碎。” 晴儿去找郗路的时候,正巧谢道韫也在。原本晴儿还迟疑着是不是下回再来,她却被谢道韫认出是林裹儿身边的丫头,开口问了情况。晴儿知道谢道韫是疼爱思儿的,爱屋及乌,这件事情她必定会管,索性便照实答了,自然是希望谢道韫为她们那个院子做主。 谁知谢道韫却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让她退下,晴儿一头雾水的离开后,谢道韫才感慨了这么一句。 郗路笑了笑,道:“没办法,护卫这边都是我领着,这些事情自然都是我操持。小娘子,您看这事儿怎么做?” “先去查查那李大娘的为人和家境,毕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谢道韫随口吩咐道。 “晴儿说的倒是不假,”郗路回应道:“她口中那李大娘叫做李秀,的确是出了名的贪财又吝啬,可偏偏又好赌,所以才到处借钱。” 谢道韫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郗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一个荫户的状况了如指掌。 郗路笑着道:“咱们谢家在晋陵佃户就那么几家,更何况还有几家是从建康跟来的,这些事情我当然要弄清楚。” “那这个什么李大娘?” “是从建康跟过来的,说是老家在这边,若是能不走,以后便想留在这,所以才跟来的。”郗路答道,“她的丈夫早就过世了,家里唯一的男人是她的儿子。她儿子前两年耕种还勤快的很,谁知什么时候也染上了赌的毛病,所以这些年的租收都少了不少。”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辞了他们?”谢道韫皱眉问道。 “这……”郗路有些为难的道:“好像,一般都没有这么做的。毕竟这些佃户都是世代跟着主家,而且,他们也是要依靠自己的耕种打粮食吃。一年下来除了上交主家的定数,余下的都是他们的,所以正常来讲,他们耕种的态度也都积极,向他们李家这样的,却是也是少数……即便觉不够租,反正也是小数目,来来回回也就算了。” “没有这么做的,又不代表不能这么做的。”谢道韫的声音有些清冷的道:“持家这种东西,在我看来,就是该怀柔的时候怀柔,该铁血的时候铁血。他们李家占着一个荫户的名额,竟然还如此不知珍惜,不就是仗着主家不会辞了他么?这样的人,留之无用。不但无用,还极有可能让旁人也跟着学。秋收过后就辞了他们,他们家的地自然也一起退还了,喜欢当独立的农户就当农户去” 郗路见谢道韫是真的有些着脑,便也不再说什么,立即就应了下来。为了转移话题,他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物件,笑着道:“照小娘子的说法,找后院光叔打出来的军刺,小娘子看看对劲儿不。” 郗路拿出的军刺,是谢道韫画出草图后让他拿去打造的。整个刀身长有两尺有余,宽不过两根手指,其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槽,经过抛光处理后,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谢道韫拿在手中看了看,不禁点了点头,赞道:“光叔的手艺真是一流,打造第二次就熟练了这么多,这一把可比我的那把好多了。” 说着,谢道韫就将一直藏在右小腿的军刺拔了出来,放在案上与新的对比,道:“你看,它们两个若是比起来,我这把就跟玩具似的。” 谢道韫人小,身子矮,自然无法用二尺多长的武器。她的那柄军刺还不足一尺,但仍旧是锋利无比,功能上倒是没有什么欠缺。 郗路也将军刺拿起,做了做突刺的动作,不由得赞叹道:“这的确是好东西,若是让那些小家伙们一人配上一把,日后只要是不遇上黎奴那样的人物,我敢保证没有人能够近小娘子的身” “这东西的确不好打造,让光叔多费费心思,给咱们训练出的护卫们一人配上一把。不过训练的时候可不敢用这个。这种东西,只要是入肉三寸,不管是刺中人体哪个部位,怕是都会一命呜呼了。” “有这么严重?”郗路听得直咋舌。 谢道韫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指着军刺上面的血槽道:“主要是因为它,一旦入肉,它就会破坏掉内部的血管,止其血来很困难的。” 郗路也正色应下,如今的他对于谢道韫的学识广博早就习惯了,再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说起黎奴来……”说到这个完全超乎谢道韫认知的存在,她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路叔,你在江湖上行走那么多年,有没有见过向黎奴那么好身手的人物?” 郗路摇了摇头,苦笑道:“向黎奴那样的高手若是常见的话,我们这些人早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说实话,他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还好他对小娘子没有太多的恶意,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做了。” “那……路叔能否猜到他的来历?” 普通人是不会内功的,这一点在谢道韫刚刚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而且她与郗路等人一同训练了这么就,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内力之类的东西。可偏偏黎奴就在她面前大摇大摆了使了那么一招点|岤,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江湖上,一直有个传言……” 听到郗路说这句话,谢道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进入了武侠小说的模块中。 郗路的面色却很肃然,如同从前那座山的庙里,正在给小和尚讲故事的老和尚…… 谢道韫瞄了一眼窗外,发现此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天色昏暗、草木横飞的怪诞景象,不由得嘘了一口气出来。 却听郗路接着道:“传说江湖上真正的高手,都源于一个地方,我想,这位黎奴应当也是那里出来的人物。” “一个地方?什么地方?” “会稽山阴。” 谢道韫眨了眨眼睛,将脑袋凑过去故作神秘的问道:“路叔,你确定那不是我安石叔父隐居的地方?” “呃……会稽山阴嘛,那地方还是挺大的……” “路叔,为什么我觉得这一通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好像的确是差不多。”郗路有些懊恼的道:“不是我不肯讲,实在是这些高手太神秘,我能知道他们是会稽山阴一脉就很不错了,江湖上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的。” 谢道韫耸了耸肩,微微叹气道:“看来哪天应该向那位黎前辈请教请教。” 一听到这句话,郗路却是被吓了一跳,他差点从跪坐的姿势直接蹦起来,瞪着双眼道:“小娘子您说笑那吧” “为什么是说笑?” “不管黎奴到底是不是会稽山阴一脉的人,他如今都算作是顾家的供奉。你在顾家寿宴上大闹了一场不说,还让顾祯前前后后断了五根骨头,你就不怕那黎奴找你算账?”郗路急忙道。 谢道韫无辜的道:“寿宴上的事情,分明是顾炎之最先跳起来的。至于顾祯,你也知道,他那一双腿又不是我断的,那可是黎前辈亲自动的手,跟我无关啊” 郗路翻了个白眼,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的威逼? “唔,拜会前辈总得有点礼数。嗯,路叔麻烦你亲自去顾府传个话,我明日在云客楼请黎前辈吃饭”谢道韫不等郗路答应就站了起来,道:“我还得去安慰安慰罗福,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昨天那么巧的听到青杏儿那伤人的话,还不知道今天会如何那嗯就这样了啊” 郗路面色极为不自然的看着潇洒离去的谢道韫,真不知是该为自家小娘子敢入虎|岤的勇气而赞叹,还是该为她以身涉嫌而生气。 谢道韫就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了,反正没有弄明白的东西,她总要询问个清楚才是。原以为自己两辈子走下来,几乎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玩遍了,谁知又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只有小说中才会有的内功,她又如何能够不好奇。 但如今,谢道韫的心思可不在那里,因为她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原以为罗福昨日听到青杏儿那么赤裸裸的一番话,恐怕不是要死要活,就是要活要死了。她甚至有些气愤自己为什么要帮忙改装那么一辆轮椅。若是她没有改装轮椅,宋清玉就不会推着罗福出去遛弯儿。若是罗福不去遛弯儿,他就不会那么巧的遇见青杏儿和红樱。若是没有那场巧遇,他也就不会听到从青杏儿口中说出的伤人话……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如果,这轮椅座也座了,巧遇遇也遇了,伤人的话听也听了,而谢道韫正准备安慰罗福的时候,却瞧见罗福非但没有寻死觅活的半生不死,而是坐在轮椅上,自行控制着轮椅的前方向上翘起,做起了高难度动作。 更过分的是,他的旁边还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正看着他拍手叫好。宋清玉一脸苦笑的站在角落里,无奈的看着罗福那花样繁多的动作。 “好玩么?”谢道韫愣了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 罗福将轮椅落地,眨着眼睛回头,冲着谢道韫十分阳光的一笑,诚恳的回答道:“挺好玩儿的。”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清玉愁 第五十八章 清玉愁 感谢子兮儿童鞋的打赏 —— 《老子》有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这句话谢道韫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如今看着罗福,她可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罗福就是个软柿子,虽然没有上善若水那么柔,却也是柔的可以。 软柿子的皮肤虽然黑了些,但不论是何时何地,面对别人的时候都会有笑模样,而且笑的极为灿烂,极为真心。 “小娘子怎么来了?”罗福让自己屁股下方的轮椅着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来看看有没有以泪洗面,含恨而终。”谢道韫随口答着,走进了房间。 宋清玉也站了起来,冲着谢道韫见了礼。 “宋大哥,这位姐姐是谁呀?”周遭的小孩儿看出谢道韫身份的不一般来,他们最大的不过八九岁,都还是满地乱跑的年纪。 “这是咱们主家的小娘子,快来行礼。”宋清玉温柔的和孩子们说着,又有些尴尬的冲谢道韫笑了笑,道:“都是农户家的孩子,也不懂事,小娘子不要见怪。” “没事儿,没事儿。”谢道韫挥了挥手,道:“我又不是那拘礼的人,都是小孩子,不用见什么礼。” “那……”宋清玉见这屋子里人多有些闹哄,便权衡着道:“我带孩子们出去玩,小娘子和罗福聊着。” 说罢,宋清玉就蹲下身子和孩子们温柔的商量着,说是要带他们出去玩耍。孩子们应了,他便牵起一个最小男孩儿的手,向外面走去。 “清玉哥,你是不是在躲我?”宋清玉和站在门口的谢道韫不可避免的擦肩而过,后者却有些突兀的转头,问了这么一句。 宋清玉的心弦微颤,也微笑转头,反问道:“小娘子说的是什么话?” 谢道韫微叹了气,道:“我知道你怕我撮合你和菡萏,可是菡萏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但也是识字的,也是知礼的,不论是人品还是相貌都是上乘……当然了,这种东西总是要你情我愿,你只要说个不字,我又不会逼你,你总躲着我做什么?” 宋清玉觉得心中微微发酸,面上的微笑就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味道,他看着谢道韫喃喃道:“小娘子说的对,这种东西,总要你情我愿的。” 谢道韫在这方面得神经不是一般的粗条,根本就没有听出他这话的所指,只是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道:“清玉哥你放心吧,菡萏那边有我去劝,我也不会逼你,你就不用总躲着我了。” 宋清玉忽然觉得,即使谢道韫只是轻轻的拍动自己的肩膀,自己也能够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沉重。他觉得心里有些发堵,竟莫名其妙的产生的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他忽然语气平淡的道:“我倒是没说菡萏不好,只是这种事情,总要父母同意了才行。” 坐在轮椅上的罗福唰一下抬头,看向宋清玉的双目睁得浑圆,几乎快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谢道韫也是一怔,旋即却高兴的笑了起来,急忙点头道:“那敢情好,我回去就和菡萏说说,你也找个日子,让双方父母都见见面,也见见你们两个。” 宋清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出方才的话,只觉得一时的头脑发热,到得如今却成了冰凉的一片。不单单是头脑,还有手脚,还有那颗心。 不再多说什么,宋清玉紧抿着薄唇,便出门而去了。 罗福看着宋清玉离开的背影,眼睛依旧瞪得极大,下巴快要掉在地上。 “就……就这么……就定下来了?”罗福不敢相信的掐了掐自己的脸,发现……还挺疼。 “怎么,羡慕了?”谢道韫随便的坐了下去,随手拿了个食案上的苹果,开始嚼了起来。 罗福看着谢道韫那副不清不楚的模样,摇头苦笑了一下。 谢道韫还以为罗福是在为他自己的事情伤感,不由得劝慰道:“你也甭着急,青杏儿她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可不一定那么想……” 不论谢道韫说什么,罗福都只是沉默的点头。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自己身上,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兄弟。相处多年,罗福十分清楚宋清玉的性子,外表虽然清清冷冷,但骨子里却有股别扭的倔强劲儿。可看宋清玉今天这样子,难不成,是真的要娶菡萏了? 明知道宋清玉和谢道韫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娶不到主子,娶一个主子身边的丫鬟…… 罗福这么想着,都觉得十分的别扭。 看罗福那浑浑噩噩的模样,谢道韫也有些词穷,反正安慰的话该说都说的,这道理咱也说的明白了,至于理解不理解,消化不消化,那就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儿了不是? “我说,”谢道韫转了话题,道:“轮椅也不是这么个玩法。我好不容易给改造了一下,你要是弄坏了,我可没地方给你弄第二个去,只好委屈你老老实实的在病榻上躺着了。是了若是没有它,你可就连中正雅集都去不成了” “原本也去不成了啊”想起这事儿,罗福心底又是一阵郁闷,撇撇嘴说道。 “谁说去不了?我弄出这么一个轮椅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去雅集么?” 其实轮椅这东西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发展到如今,原理和后世的轮椅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略微粗糙些罢了。谢道韫倒是也没有做什么太大的改动,只是在前面加了两个辅助用的小轮子,以及一个制动闸罢了。 谢道韫在这些工艺上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天分,与这时的人们相比,她所拥有的,只是比较系统化的基础理论,以及前沿化的目光罢了。总之,基本上就是吃猪肉和看猪跑的关系。 谢道韫这人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不懂的事情绝对不会逞能。她知道自己在厨艺方面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只是提出一些花样子,将真正的实际操作留给厨子们钻研。这些工具之类的也一样,她也只是说一说大概的外形、原理和功能,真正核心的环节,自然也都由得专业人士去做。不懂装懂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也懒得做的。 “你就坐着这个轮椅去,上山的时候让路叔背着你就是。”谢道韫挠了挠有些发痒的眉头,说道。 罗福曾经听宋清玉说过,这小半个月的功夫,谢道韫经常往程木匠那里跑,为的就是研究出他屁股下面的这个轮椅来。如今听得谢道韫亲口说,费了这么半天力气,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去参加雅集,罗福的心理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流,就那样堵在嗓子眼里,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谢道韫倒也不用他谢,专心致志的啃着她手中的苹果。这可是真正的无公害绿色食品,无农药、无残留,得多吃点。 半晌之后,罗福的语言功能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他前后晃荡了一下轮椅后,有些讷讷的道:“还要让路爷抱?不大好吧……” …… …… 就像罗福想象的那样,这小半个月来,谢道韫的生活的确挺忙。 除了给他鼓弄除了一个轮椅外,谢道韫每日最主要的生活还是学习。 原本谢道韫每日的功课就是练练字、画些画,等谢奕有空的时候,再听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讲讲玄。可如今她自己拜了一个名师,谢安又在府上,这日子可就不复往日的清闲了。 往日所做之事,现在自然也不能放下,而如今不但每日要誊抄书目,还要帮着葛洪整理一些文集。 葛洪每日辰时讲一个时辰的学,每次谢道韫去听,也都会带着谢玄同去。葛洪倒也不介意,反而对这个勤奋好学的小家伙很是喜欢。 听名师执教自然是好的,可是对于谢道韫姐弟来说,这每天的早上的确够他们忙活的。因为他们两个原本每日卯时就要锻炼一个时辰,结束后稀里糊涂的吃两口早点,就得屁颠屁颠的跑去听葛师讲学,回去后再临上一遍书帖,这一上午的忙碌才算是进行完毕了。 可陪着长辈们用了午膳后,这姐弟二人又要忙活其抄书的事情来。关键是这抄书还不能泛泛然的抄,还要大概理解其中的道理,因为葛师明日讲学的时候会问的。所以,姐弟二人每日誊抄的字数虽然不多,但也得花上近一个半时辰。 而后还不能闲着,还有作画的功课在等着他们。而此时谢奕往往是没了事情,便亲自来书房指导监督着。 “阿姐,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小谢玄喝了一口苹果汁,砸吧砸吧小嘴,苦着脸问道。 “喝我亲手的榨的果汁,竟然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你个臭小子”谢道韫先点了点谢玄的额头,又回答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等你什么时候被中正官选为二品官人的时候,父亲大人应该就不会再逼你学这学那了吧。” 好像是困在沙漠中几日的游客忽然看到了水源,谢玄的眼睛亮了亮,拽着谢道韫的衣袖问道:“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参加雅集呢?” “这个东西又没有年龄限制,估计再有个三五年,父亲觉得你去参加不会丢我们谢家的脸面,那也就差不多了。”谢道韫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还要三五年啊”谢玄有些颓丧的挠了挠头,但转眼间又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 (存稿就剩这一章了,晚上要考试,第二章考完回来再码,不过就不知道几点才能发了,不建议等,明天一起看也一样。 哎~三清道尊在上,保佑影子我过了这次补考吧 ps:昨天晚上影子我端着咖啡仰望星空长达十余分钟,保持四十五度角保持的我脖子都疼了,也没见着ufo的影儿~见到ufo的童鞋怎么就那么幸运捏?哀怨g~)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辞庙日 第五十九章 辞庙日 “这就是你之前跟为师说的好东西?”葛洪指着食案上那一碗有些发黄又带了些泡沫的液体,疑惑的问向谢道韫。 这液体自然不是啤酒,其实只是谢道韫自己动手榨出来的苹果汁。 “是呀是呀,刚刚把榨汁机弄得差不多成形,拿给您来尝尝。”谢道韫急忙点头,又将那碗最原始的果汁往葛洪那里推了推。 葛洪低着头仔细研究了一下,还像鉴别丹药一般嗅了嗅,半晌才抬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弄出来的?不会有毒吧?” 谢道韫被弄得无奈,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不过是柰果弄出来的汁儿罢了,让您尝个新鲜。” 柰果就是苹果,苹果这个称呼,是到得明朝之后才有的。 葛洪如同品茶一样轻抿了一小口,微挑了眉后又喝了三四口,想来是觉得味道还算不错。 “你这东西,倒适合我们这些牙口不好的老人喝。”葛洪如今的身子骨却是利落的,虽不能称得上牙齿健全,但也比同龄人好上许多。 “师父若是喜欢,韫儿倒是可以天天给师父弄。而且不单单是柰果汁,只要是含水分多的水果,都可以榨出汁的。” 葛洪挥了挥麈尾,有些欣慰的笑了笑,道:“就是尝个新鲜,这种东西弄起来很费事吧。” “不费事,一点都不费事的。”谢道韫将空碗放回食盒,道:“徒弟我弄了个榨汁机出来,只要将柰果去了皮,切成小块,往里一放,随手摇几下,果汁就出来了。” “哦?”葛洪对此事产生了兴趣,“听着有趣,什么时候带为师去瞧瞧那个什么榨汁机。” “成那东西不大,明天我就拿来给师父您看看。” “对了,”葛洪忽而想起什么事情来,问道:“那罗福身下的轮椅,也是你弄出来的?” 谢道韫点头道:“嗯,算是吧,原本就有的东西,就是细节上改动了几下。师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为师倒还想问你,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会这种机关之术?研究过《鲁班秘要》?”葛洪笑着反问道。 “那是攻城器械之类的东西,我哪里有那个心力去探究?”谢道韫暗自找着借口,道:“不过是小时候总喜欢到处跑,有事儿没事儿的在后院木匠师傅那里窝着,这零零星星看了许多下来,倒也知道了一些小手段。虽说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多少也能弄出些小东西来。” 葛洪自然不会清楚谢道韫小时候的事情,听得谢道韫如此解释,便也信了,道:“韫儿果然天资奇佳。那工匠的手艺都是命根儿一般的东西,一般是不会给旁人看的。想必即便在你面前,也不可能淋漓尽致的展示出来,有些细节多少也会瞒上一些。可韫儿你如今竟懂得如此多,非大天分不可行啊” 谢道韫听这夸赞听的脸红,含含糊糊的应了,急忙转移话题道:“师傅你怎么对也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这可不是小东西。”说到这里,葛洪却正了神色。他将手中麈尾放到了旁边的竹席上,侧头望了望窗外看不大清明的星空,道:“为师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也不短了,见过的事情总要比你这个小丫头见过的多些。你可知,为师最喜欢的,是哪一段年华么?” 谢道韫没想到,葛洪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便摇了摇头。 葛洪微微一笑,看着书案旁烛火的目光缥缈了些,用追忆的语气道:“为师少时家境贫寒,足可以称得上是有了这顿没下顿,若非村中父老偶尔接济,为师也终究活不到如此年纪。如今想想,为师也不由得疑惑,那个时候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为师这辈子看过许多东西。做官的时候,也助朝廷打散过叛军,归隐的时候,也入过超脱玄妙的境地。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来看,为师成年之后的生活,总要比少时好很多。可若是论起来,为师最喜欢的却是那连果腹都难的时候,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八王之乱,这大晋朝,还是原来的大晋朝,这都城也还在长江的南边。 “为师是亲眼见过胡人攻城的,也知道说书人口中那胡人各各身长九尺、威武强壮如猛兽的言论都是不实的。更知道百姓心中,那胡人空有蛮力、没有智谋的传言只是一种自我安慰……胡人也是人,和咱们汉人没有什么差别,他们甚至比咱们汉人更聪明。当年都城失陷,圣主仓皇南逃的时候,为师早几日在城楼上,就见过他们胡人所用的攻城器…… “那时候为师还小,更加没有什么一官半职,只是偷偷摸摸的爬上城墙想要看个究竟。虽然我不懂,那守城的将军却是懂的,那些守城的官兵总是懂的……”说道这里,葛洪长身而起,走到藏书柜子的角落里拿出一卷书来。 放在角落中的书都应该布满灰尘的,可偏偏这一本却是纤尘未染,明显是经常被主人翻阅。 葛洪将书卷缓缓在书案上展开,微微叹息了一声,轻声又沉重的道:“或许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城楼上将士们谈话中有些细节的东西早已忘记,但为师却清楚的记得,他们的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又不敢相信的神情……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攻城器……从未见过,也就意味着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破除。可叹那些胡人,竟然肯将如此厉害的东西一直束之高阁,直到攻占我都城的时候,才将它第一次拿出来。” 书卷终于在谢道韫面前缓缓打开,那是一副有些粗糙的图,图上所勾勒出来的,是一个造型繁复且庞大的机械。 “这就是那攻城器了。”这是谢道韫第一次看见如此古老,又充斥着杀伐之意的器械,她的指尖有些情不自禁的抚上那书卷,下意识的想象着这副图活络起来的样子。 “嗯。”葛洪低声回答,话语里有说不出的沉重,缓慢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份属于老人的沧桑,“为师成年之后,总是忘不掉那日城头上的所见所闻,也曾一度想要拜师学习机关之术,只可惜我中原大地如此人杰地灵之所在,真正懂得机关术之人竟少之又少……寻找不得,为师终究是绝了此念。就在我归隐这些年间,也一直在期望找到精通机关术的妙人,奈何天意难违,至今为止,为师也一无所得…… “韫儿,你年龄小,或许不懂得什么是家国之义。但这就像是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偏偏被旁人用武力抢去,你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呢?” “当然不能。”谢道韫轻声回应着。 她自然不会被葛洪这带了些煽动性的话语所迷惑,也不会就这样转身就变成愤怒的青年,挥起打击外敌的大旗,就不惜此身的投身于革命的热潮中。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家国之念,尤其是对于葛洪那番话更是不敢苟同。 原本是你的,就永远都必须是你的?那又怎么可能呢?无限江山自古未曾变,但这江山之主却不知已然变幻了几度。你司马家的江山被胡人侵占便是错的,可曹家的江山被你们易主便是对的么? 这样的思维模式,谢道韫明显接受不了。 虽然她灵魂的一大部分,都已经糅杂进了这个世界里,但对于这些与自己无关的国家之事,她还是习惯性的冷眼旁观。 想是这样想,却不能这么说出口,毕竟葛洪师父说的正沉重着,正怨念着。 “说的是啊,当然不能”葛洪并没有察觉到谢道韫的不自然,他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却不知道那日的都城,多少人流疯狂的向城外没命的奔涌,多少被冲散的亲人跪在地上哭喊,多少没了主人的牛马在闹市中嘶叫,又有多少王公贵族,慌慌张张的将值钱的金银塞到自己身上,用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仓皇的出逃……” 听着葛洪的叙述,谢道韫不由得喃喃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葛洪微微怔了怔,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不再沉湎于记忆中,而是伸手拍了拍谢道韫的肩膀,道:“为师此生最大的志愿,并非著书立说,也并非得道成仙,只愿有一日,能够见到我晋军架长车而北上,复我朝昔日山河。” 谢道韫没有想到,原来葛洪的骨子里竟是这样的爱国主义者。她想起历史上桓温的北伐,谢玄日后搞出的淝水之战,不由得重重的点了点头,陈恳的说道:“师父您一定会见到的” 葛洪当然只将这话当做是安慰之言,微笑了一下,道:“好,那就看看韫儿你能否一语中的,应了我这最大的念想。” 谢道韫忽然想起了那夜向顾祯飞去的弩箭,想到那弩箭的力度和速度,她的心神不免动了动。 “怎么了?”葛洪看出了谢道韫的异常。 “没什么,”谢道韫摇了摇头,旋即微笑着抬头道:“徒儿只是想起,师父想要找的精通机关术之人,似乎并不是如何难以寻觅。” —— (总觉得影子我对高中语文教学,似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嘿嘿~) 正文 第六十章 做坏事 第六十章 做坏事 这日黄昏,小谢玄终于完成了一整天的课业,揉着眼睛从书房走了出来。他四顾看了看,见自己的阿姐仍旧在书案边涂涂抹抹,府中的人也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似乎只有自己得了清闲。 眨了眨眼睛,寻思着该做些什么,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回身向着太守府前院走去。 小家伙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跑到了太守府中放公文的屋子外探头探脑。 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然离去,但这个屋子里却亮了一盏淡淡的灯,谢玄在外面等了好久,也没见里面的人有离开的意向。 舔了舔嘴唇,谢玄觉得不能在这样守株待兔的等下去了,否则的话,自己早晚会被旁人发现的。于是乎,他便现了身形,上前叩响房门。 “玄儿小郎君?你怎么在这里?”一直在房中的是宋清玉,他原本在不怎么明亮的烛光下翻查着什么,见到谢玄便急忙起了身。 “清玉哥”谢玄露出了一个纯真到无懈可击的笑容,“这么晚了,清玉哥怎么还没走?” 宋清玉这几日的神思一直有些恍惚,索性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务上,拼命的工作,多少也能让他那颗刺痛的心得到一些喘息。 “还有些事务没有办完。”宋清玉含糊的回答着,整个人还是往昔般的温润如玉,淡淡的微笑着,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迹象。他随手将公文放到一旁,微笑着问谢玄道:“小郎君呢?怎么有时间跑到这里来玩?” 谢玄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谎言,豪不迟疑的道:“哦,是这样。爹爹忽然想起,过几日就是中正雅集了,他想着应该将士子的名单重新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缺漏。” “你等一下。”这个借口说道倒也是合情合理,宋清玉自然也不疑有他,一面转身去找名单,一面和谢玄说着闲话:“小郎君你倒也勤快,这种事情随便吩咐个人来就是,怎么还自己跑来?” “闲着也是闲着,”谢玄暗暗记下宋清玉拿公文的位置,状似随意的答道:“更何况我也好久没来这边了,跑来看看。” 参加雅集的名单是重要公文,宋清玉寻找起来并不费力。他将公文交于谢玄手中,道:“虽说是附册,但多少还要小心一些,可别弄脏了。” 谢玄咧嘴一笑,点头应下。 “清玉哥,你还要在这里忙么?” “嗯,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事情永远都处理不完,宋清玉只是不想离开,不想踏上那条让人思绪乱飞的街道,不想回去面对父母二人的唠叨。 “那清玉哥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天暗了,小郎君你手上也没有灯。回去也慢些走,看着点路。” “清玉哥你放心吧。” …… 谢玄怀揣骗来的公文一份,走出五十余步,待得再也看不清宋清玉站在门口相送的身影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偷偷渗出的几滴汗。 “阿姐也没说过,原来做坏事儿是这么吓人的。”谢玄喃喃的自言自语着,摸了摸怀中的公文,心想事情总算是做出了第一步,但似乎问题还很多啊。 “还得想着怎么把公文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去。而且这本还只是附册,也就是说,还得把正册上的名单也改了。”谢玄一面挠头,一面走在刚刚入夜的小路上,“哎,还得模仿一下写字之人的笔迹,最起码不能显得太突兀……” 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谢玄撅着小嘴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怎么这么费劲儿?早知道就不弄了,这么费力也不一定能弄得好。” 提脚踢上路旁的一颗小石子,却因为穿着高尺屐,这一下子正中脚趾。谢玄疼的努了嘴,喃喃道:“还是去找阿姐帮忙好了。” …… …… 重阳登高日,香车随风时。 这转眼就到了重阳之际,中正官也在两日前到了晋陵,等了一年的士族或庶族的子弟们,都摩拳擦掌的期望自己能够在雅集中大放异彩。 中正雅集其实与平常的雅集并无甚不同,都是携友登高,临高山而作赋,临清流而赋诗,都是士子们雅致非常的活动。 而中正官所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晋人口中所谓的“妙赏”,从这些参加的士子中选出人才,再根据这人才华的高低,定下其入品与否,入品的话,又入得几品。 魏晋实行的中正访查制又叫做九品官人法,便是通过这中正官的眼,将天下士子分成九个等级。入了品级就可以为官,当然,这官职的大小也与品级的高低有着直接的关系。 九品中一品为最高,但实际上,只是一个摆设罢了。因为一品是圣人,这天地间,又有何人敢妄称圣人? 按照官方的说法,这九品官人法自然是十分公平,不论士庶,都给予了等同的机会。但是谁都明白,如今的情形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子弟最为出色的人物,也只能品评个第六品出来,而从第五品到第二品,那是士族子弟的品评范畴。六品和五品,看似一品之差,却是一条巨大的鸿沟,无人能破,无人敢破。 但不论怎么说,只要是评上了一个品级,便能够做官了。只是这官吏也有清浊之分,浊吏自有案牍之劳形,整日埋首公文笔耕不辍。清贵之职却恰好相反,就如同谢奕这个太守这般,即便整日喝的大醉淋漓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公事。 你若是嫌他在其位,不谋其政,没准儿人家还会跟你讲一顿“我无为而民自化”的大道理。毕竟是崇尚玄学的时代,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嘛。 “阿姐,这件事情还得多谢你那” 太守府的牛车出城的时间刚刚好,加上郗路在前面一直拿捏着速度,所以行驶在通往夜吟山的官道上并不如何的拥挤。 谢奕毕竟是一任太守,已是当地最高的官职,这为人官长总要有官长的模样,官职越高,到达的时间便越晚、越精确,这才有所谓的面子。 太守府共驶出了四辆牛车,谢奕、谢安与中正官自然是坐在第一辆中。中正官是丹阳甘氏的甘卢,四十多岁的年纪,颇善交际,如今与谢家这一对儿兄弟坐在同一辆牛车中,却也能谈笑风生。 第二辆车中坐的是郗氏,以及林裹儿带着的思儿,这雅集毕竟也算是一 晋显风流第3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多少也来凑个热闹。 谢道韫和谢玄姐弟坐在后一辆牛车中,除了他们两个之外,青杏儿和红樱也在牛车中伺候,而芙蓉和菡萏,便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 罗福和宋清玉所乘的牛车在后面远远的缀着,却不知他们二人再做些什么,车中倒是一味的安静。 谢玄在谢道韫耳边说着悄悄话,自然是为了感谢谢道韫帮助自己的事情。 一旦做坏事就想到自己,谢道韫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荣幸,或是如何。 不过这种小事情能帮的也就顺手帮了,但只限于偷拿与偷放公文。至于模仿笔迹这种费力的事情,谢道韫大手一挥,交给谢玄全权处理。 这也让谢玄直挠头,费了大半夜的力气去模仿那公文上的字迹后,谢玄才敢提了笔,小心翼翼的在公文的末尾书上自己的名字。可偏偏事不遂人意,谢玄提笔写的时候,仍旧是写歪了。 弄得谢玄差点咧嘴哭出声,谢道韫才打着哈欠出了主意——从头到尾全写一遍呗。 谢玄一听,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阿姐来。是呀,只要这公文从头到尾都有自己书写,不但可以使最后填上的字迹显现的太突兀,还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塞到中间,让旁人发现不了。 谢玄高兴了半晌,待得谢道韫困乏的回房睡觉了,他才想起来,若是这样的话,自己的工作量翻了多少倍出去?而且名单有正副两册,那自己岂不是就得写两册? 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小谢玄在心中重新算了一笔账。若是不参加雅集,就不可能定品,不定品就得一直被父亲大人看着学习。可若是参加了雅集,最多也就是被父亲大人痛骂一顿,而且没准儿自己还能一鸣惊人一下,这样一来,当是连痛骂也没了。如此算来,这次冒险绝对是值得的。 算明白了这笔账,谢玄就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握着小拳头对自己说了声“努力”,就继续忙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一早,谢道韫看着谢玄那一双熊猫眼,好笑的捏着他的耳朵揉了揉。 芙蓉是个嘴巴停不下的,这一路走,外面的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有听过。相比之下,菡萏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嗯上两声,笑了几回,极少插言。 车中虽说了四个人,但谢道韫和谢玄的身子毕竟小,青杏儿和红樱也瘦,并不如何拥挤。四人偶尔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又说着一会儿能够看到的一年一度的盛况,多少有些兴奋。 谢玄明显有些紧张,一直拽着谢道韫的袖子。 “小郎君,一会儿咱们还要爬山,先吃点东西吧。”红樱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糕点来,塞到了谢玄怀中。 谢道韫在一旁看到红樱那微红的面色,忽然想起青杏儿曾跟自己说过的话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 (现在的蚊子就是不一样。记得小时候,蚊子们都是“见光死”,晚上一开灯它就不飞了。可如今捏,这蚊子对光线已经完全有了免疫力,别说晚上不怕光,就连白天都不怕,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时间,也没人给它加班费,可怜滴娃,可怜滴偶们~)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断痴情 第六十一章 断痴情 若是说起来,谢道韫这一生最为关心记挂的人,不外乎是这个打小就喜欢缠着自己的弟弟。 谢道韫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谢玄时,那颗见惯了死亡的心,突如其来的颤了颤。似乎是被这鲜活的小生命所感染,谢道韫那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直至今日,她都无法解释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对于自己来说,就像是黑暗世界中突然打进的一缕阳光,带了一丝她生命中从不曾拥有的纯澈与圣洁。 谢道韫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伸出自己的手捅了捅谢玄的小脸蛋,感觉到那软绵的那一刻,世界中的那缕光芒就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长空。 谢道韫记得,自己前世的师父,也就是那个大叔曾经说过的话。 “正义什么的,全都是狗屁。”大叔喜欢扮颓废的模样,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子的沧桑感,绝对可以吸引寂寞少妇的目光。他说话的时候叼着一根并未点燃的香烟,每吐出一个字来,那根烟就随着一起上下摇摆。他在擦拭着自己的宝贝,巴雷特82a1重狙。每次看到大叔抚摸这把狙的时候,谢清都会不可控制的打个寒颤,然后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大叔擦枪的动作,实在是比抚摸女人的身体更加暧昧。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因为叼着烟的缘故,大叔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什么正义,什么道理,都赶不上自己手中的一把枪。因为有了枪,你就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嗯,也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人。” “可我似乎没有。”谢清那时还很小,只有十四岁,刚刚能用十一秒的时间拆卸掉制式手枪。 听到这句话,大叔擦拭长狙的手顿了顿,很是邪恶一笑,用诱拐般的语气道:“小清清,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就是我啦” 下一刻,大叔自然是没有悬念的造到了小谢清的攻击。 事到如今,谢道韫不得不承认,大叔或许很颓废,经常胡言乱语,但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论是在前生还是今世,一个人的一辈子,都会有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或人也往往不止一个,但守护的方法却只有一种,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有能力。 谢道韫的确想要吃软饭,但也要有软饭可以吃才行。反正不论是从何种角度考虑,无一例外的,谢玄都是重点保护对象。 虽然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这个小豆子却黏在自己身边九年有余,这样的情义早就揉进了谢道韫的骨子里,就算她再怎么凉薄,都无法割舍。 不单单是要保护他的人,他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的关心。当然,也包括感情生活。 当青杏儿踟蹰再踟蹰后跟自己说情红樱的心思时,谢道韫并不如何的吃惊。日久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多的可以,更何况少爷与丫头之间的故事,不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暧昧。 她虽然关心谢玄,却并不想掌控他的人生,也不想涉足他的感情生活,但问题是,玄儿现在才九岁好不好,这个时候谈情说爱,也太早了点吧。 说了声知道了之后,谢道韫转眼便忘了这件事情,最近忙乱琐碎的事情太多,这些情感苗头之类东西,谢道韫还真没有什么处理的经验,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把红樱打发出去吧。 直到今日,看到红樱那体贴入微的有些过头,又有些羞涩的模样,谢道韫总算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呀红樱姐你真是太好了,是绿豆糕耶”小谢玄接过红樱的小纸包打开,发现里面竟整整齐齐的装了四块绿豆糕。 这绿豆糕已经不是最原始的模样,经过了几次的加工和改良,已然和谢道韫前世所吃的,没有了太多的区别。 “阿姐,你也吃。”谢玄递给谢道韫两块。 谢道韫看了红樱一眼,摇了摇头,笑着道:“也就你喜欢吃这些零嘴,老实吃你的吧。” “那还不是因为阿姐你弄出来东西太好吃嘛”谢玄撅了撅嘴,又美美的吃了起来。 青杏儿坐在一旁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看面色不变的谢道韫,又看了看独自沉湎于羞涩的红樱,不知该做些什么。 “红樱今年也有十六了吧。”谢道韫施施然的开口,就像是唠家常一般。 “是。”小娘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红樱隐隐猜到了一些缘由,放在双腿上的手下意识的抓了抓裙子。 谢道韫看着她裙子上的褶皱,淡笑着问道:“以红樱你的条件,去你家中提亲的人一定也不少吧。” 红樱的心颤了颤,双手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显现出淡淡的白。仿佛传染似的,她的脸上也染上了与指尖相同的颜色。 青杏儿也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偷偷的去瞧三个人的表情,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一直在一旁吃着绿豆糕的谢玄,此时却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的动作一顿,也没来得及将口中的绿豆糕咽下,便含混不清的道:“红樱姐要嫁人了么?” 红樱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脸色更白,也把头低得更低。 谢玄若有所思的慢慢的咀嚼着口中的绿豆糕,半晌后才挠了挠头,笑道:“瞧我,竟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还好阿姐提醒了一下。红樱姐,你别担心,你若是看上了谁就跟我说,这嫁妆什么的,就由我出了” 谢玄这话说的轻快,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击中了红樱的心。谢道韫在心底微微叹气了一声,眼见着红樱的双手攥的更紧、更紧,最终却又无力的松开。 “如此,就多些小郎君了。”红樱的声音极低,知情的人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年轻女子谈婚论嫁时的娇羞。 “没事儿没事儿,那么见外做什么?我这些年也多亏了红樱姐你照顾。对了,红樱姐,你若是看上哪个得先跟我说一声,最起码我派人去查查那人的家境和为人。我是决不能让红樱姐你受欺负的”谢玄说话就如同小大人一般,这些事情倒也想得明白,还有几分谢道韫护短的风采。 红樱将头低到了胸口,旁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谢道韫却知道,这件事情已然到此为止了。 “你个臭小子倒是大方,好话都被你说干净了,真正的事情却又都不需要你去做。”谢道韫转了话头,“还拿嫁妆那,你半点收入也无,怎么拿?” 谢玄眨了眨眼睛,对着谢道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分明就是:我没有,阿姐你不是有么。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 挣钱原本就是用来花的,费了那么大力气打通了走私军粮的路,利益也确实如同活源之水般涌进了谢道韫的荷包中。这些钱财中的大部分,自然都是通过罗福的分散,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太守府的内库。而剩下的,除了谢道韫拿来赏人、打造一些兵器之外,大部分还是被攒了起来。 攒下来的私房钱,谢道韫将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给自己留着花销,一部分留给谢玄,一部分留给还未长大的思儿。 自己的那部分怎么花都无所谓,谢玄就算长大之后娶妻生子,那开销也都是老爸老妈给,跟自己的私房钱无关。之所以要留下这笔钱,是为了让谢玄以后养私兵的。 谢玄留在历史上最出名的一仗莫过于淝水之战,而淝水之战的主力部队,便是谢玄领导的北府军。这北府军虽说是受了国家的命令征兆的,但训练用度都是谢家自己掏的钱,若是算起来,其实与谢家私兵无异。 训练一支部队要多少钱?这是个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很多很多。为了以后养兵,谢道韫也得把这部分银子攒好喽。 至于留给思儿那份儿,算是以后让思儿偷藏的小金库,毕竟女人经济上一定要独立,那才能不受夫家欺负。甭管思儿以后嫁到哪里,有了这么一笔自己能够支使的银子,做事总会方便不少的。 嗯,考虑的似乎有些长远,但反正这些钱也不急着用,攒着便攒着吧。 之后的路上,红樱自然没有了说笑的心思,只是一味的沉默着,低着头。 青杏儿怕谢玄察觉到什么,便变着法儿的说了些趣事,倒也弄得谢玄直乐。 谢道韫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红樱,可自己这么做的确也是为了她好。毕竟谢玄对红樱没有那样的感情,即便日后真的有了一段巫山云雨,红樱也至多会抬举个妾室。 毕竟是现代人的思想,终是看不得旁人做妾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女孩儿。 红樱的归宿不在这里,也不该在这里。或许对于红樱来说,这是个极大的弯儿,需要很久才能拐的过来,拐的明白。但就算转的痛苦,谢道韫也无法看着她更加弥足深陷。 当断则断吧。 —— (看到小泠子说喜欢苏打绿才想起来,影子也推荐一首歌,aerosith的drea on。还是因为前两天看美偶才知道有steven tyler这么个人,度娘一下之后,才发现原来这首歌的年代已经这么久远了,汗……说起来这首歌初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不过两三遍之后,那个音调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啊萦绕,很有雨水中执着的感觉。 and……说起来,steven tyler这个人的性格真的很讨喜啊,在美偶做评委不知道爆了多少句粗口,全部被转成自动消音“滴滴滴滴”,到最后干脆就是一个极长“滴——”,还被工作人员一顿数落~哈)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有客来 第六十二章 有客来 雅集举办之地,就在距晋陵三里外的夜吟山上。 若是细究起来,这夜吟山最初可没有如此雅致的名字。据说原来此处被百姓们唤作“夜阴山”,是因为此地灌木、丛林密布,走起夜路来,总会让人觉得阴气森森,十分可怖。可后来不知是传到了那个士子的耳朵里,不知是听走了音儿还是如何,总之最终夜吟山这个名字反倒被传扬开来。 “夜吟应觉月光寒啊。”谢道韫下了牛车,低声念着还算应景的诗句,却发现在这仍旧有些炎热的初秋上午,实在是没有什么觉寒的味道。 发现自己被传染的,骨子里有了越来越多的酸气,谢道韫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阿姐,等等我啊”谢玄刚好小口小口的吃完了四块绿豆糕,口干舌燥的从芙蓉那里讨了些水喝。芙蓉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也是出落的窈窕动人,就是一张利嘴,却是怎么都不肯饶人。 若是红樱的水袋被小郎君拿去喝,红樱难免会胡思乱想些什么,怕是连夜半对着水袋发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芙蓉却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在她眼里,小谢玄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小郎君你喝水也慢些,做什么事情都火急火燎的,也不怕挨骂。”芙蓉怕谢玄呛到,就在后者喝水的当口轻轻的顺着谢玄的后背,只是这空挡还不忘了与菡萏说笑。一旁的谢道韫瞧在眼里,觉得芙蓉这动作还真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 “知道啦,知道啦”谢玄水喝足了,满意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将水袋重新塞回芙蓉的怀里,道:“芙蓉姐你也忒啰嗦,小心以后没有人敢要你,你就嫁不出去了” 垂首站在一旁的红樱身子颤了颤,眼泪差一点就滴落下来。 谢道韫听到这一声芙蓉姐却也是吓得一颤,直接想其前世某个著名的人物来,可再细细打量芙蓉的身段和脸蛋,实在要比那著名人物漂亮上太多。 当时选青杏儿她们几个婢女的时候,除了品性之外,自然也要看相貌。如今她们一个个正是花样年纪,再加上在谢府中沾染上的书卷气,还真是一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若是与普通富户的小娘子相比,怕是也要高上一筹。 青杏儿是温婉贤惠,骨子里却又那么一股子坚韧劲儿。菡萏是细心周到,虽然平素不怎么多话,该知道的事情却也一清二楚。芙蓉虽然嘴上厉害了些,但心地却是善的,只是偶尔还是有点泼辣,得理不饶人。至于红樱,其实她也是极好的,温柔良善,进退有度,若是没有那痴情的事情摆在那里,红樱倒是她们四个里面最为中正平和的人物。 说起来,如今一见到这四个小丫头,谢道韫就有些发愁。毕竟和她相处的时间长了些,她们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谢道韫的影响,行事时难免有些不合礼教的地方,尤其是骨子里,又都被谢道韫种上了独立自主的种子,怕是以后嫁到夫家,一个个也都会是掌权人吧。 只希望这种性情,不要害了她们才好。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谢道韫如今需要面对的,还是眼前的夜吟山。 从城中到山下可以坐牛车,但山路还得靠人的足力自行走上去。夜吟山并不如何高,海拔也就两三百米,谢道韫姐弟二人自然不会为自己担心什么。只是害怕郗氏身子不好,登山恐怕会有些累。 说到这里,却不得不讲一个谢道韫拜师的好处。葛洪不愧是当代的医学大师,除了为谢道韫医好了右臂的病痛外,还在谢道韫的恳求下,为郗氏看了看头疾。细细的问了情况,又摸了脉,葛洪沉吟少许后为郗氏开了个方子,但也告诉她,这病的确是不好去根儿,只能慢慢的将养,又说了些平素需要注意的地方。 如此,郗氏喝了半个月的药,如今细想起来,竟发现这半个月来,头还真没有如何疼过,不免赞扬起葛师的医术来。 “你以后在葛师那里也用心着些,见你师父房里少些什么,就忙唤人填补上。葛师毕竟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子骨看着康健,这平素也不能大意了。” 谢道韫扶着郗氏下了牛车,郗氏便想起这些事来,一一吩咐着。 “娘亲您放心吧,”谢道韫笑着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真正的父亲大人由您照顾着,不过就剩这个师父,韫儿当然不会不用心了。” 葛洪今日并没有来雅集,虽然这大半个月来,葛洪在太守府的消息早就被传扬开去,但真正敢去敲太守府大门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就算有拿着名帖,不惧太守府三个大字的人来访,见得谢奕往那里面色不善的一站,却也是十分胆气去了八分,喝盏茶,随意聊上几句,便也就灰溜溜的离去了。 每次见到此种景象,谢道韫都有种想把自己这老爹画成门神的冲动。 偶尔遇到那死缠烂打的,谢奕到也会让谢道韫去问上一问,但葛洪多是不见的,毕竟此例一开,每个人都拿出死缠烂打的架势,那太守府还真的撑不住。 于是乎,真的遇到赖在府中不走的,谢奕便也懒得再管。若是庶族士子,直接关门放狗,该撵走撵走。若是有些身份的士族子弟,好言相劝不听后,对不起,仍旧是关门放狗。至于这些人去外面怎么谩骂谢府骄狂的,那就不是他谢奕想要担心的事情了。 虽然谢道韫不曾在葛洪面前说起,但葛洪在谢府之内,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情。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管教谢道韫姐弟二人却是愈加严苛了。 虽然小谢玄天天叫苦,但就连他都知道,葛洪是真的用心想要将他们姐弟二人教成|人才。 一面是全然不顾风评和颜面,伴着黑脸关门放狗。一面是一言不发,默默的用行动答谢对方之行。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谢道韫都会在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慨,感触到魏晋名士骨子里的羁绊和不羁。 中正雅集虽然比正常的雅集多了许多意义所在,但也是全民皆可参与的盛事,并没有什么严苛的限制。平民百姓想来自然都可以来,即便听不懂考校士子时,那中正官口中的之乎者也,但远远的看上一眼士族官人,却也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更何况,听说晋陵太守府上那位小娘子今日也回来…… 雅集举办的位置是山顶的一块平地,这里视野宽阔,又有流水在侧,实在是一个流觞曲水的好地方。 参加雅集者与旁观者还是有一条界限的,太守府的官吏往通向山顶的路面上一站,有帖者入,无帖者回。 “头儿,今天的人怎么这么多?前两年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啊?”负责防卫的太守府的兵卒有些疑惑的看着下面的百姓。 “我说你就算是刚从外地回来,也应该听过城里流传最广的故事吧。” “什么故事?哦是不是关于咱家小娘子的?”这兵卒有些恍然大悟。 “可不是”一说起是自家的小娘子,那兵卒的头头也有些骄傲的扬了扬脖子,“这晋陵城里,谁不知道咱家小娘子的事迹?笠泽智斗顾家郎,寿宴一首咏酒诗。咱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小娘子做的那首诗,如今可是在我这肚子里装着。当然也不止是我,就连隔壁六婶家那六岁的小孩子都会背” “这么说来,这些人都是来瞧韫儿小娘子的?”兵卒有些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下面三五成堆的人群。 “可不是嘛所以你小子今天可得给我打起万分的精神一会儿大人他们就好过来了,万一有登徒子什么的,你可得给我看好喽”他用手点了几个方位,那些方位无一列外的都席地坐了些混混似的人物。 “头儿您忘了,以小娘子的身手,难道还怕这些无知愚民么?”太守府的人都清楚谢道韫姐弟二人的事迹,他们虽然没有见过谢道韫姐弟的训练,但却与那几个贴身护卫讨教过,知道他们的身手。听说小娘子和小郎君每日都是与他们对练的?这么一年一年的练下来,即便是花架子,怕是也有几分实力了吧。 “嘿我却忘了”这人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嘿笑道:“咱家小娘子,还是个文武全才的” 他们聊天聊得自在,却浑然没有见到旁边的一个青衫男子,已然将他们的对话丝毫不落的听了去。他站在平民一侧,并没有往山顶走去的想法,想来并不是是参加雅集的人。 他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目光看着山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女子的目光看到他的容貌,便低低的惊呼一声,这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文武全才么?”青衫男子低声喃喃的念着,唇边那原本就带着的一丝微笑愈加浓烈起来,看向山下的那平淡如水的目光中,也隐隐多了一分期冀。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一把枪 影子鞠躬感谢亦昀童鞋的打赏,以及打不死的小强亲的粉红票 —— 那太守府两名衙役的思虑明显是多余的。 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登徒子或许不少,但敢在一任太守的眼皮底下,调戏太守女儿的事情,明显是不可能发生的,更何况,谢道韫的身边还跟着郗路、郗弓这样的角色。 “小娘子,昨天您胆子也太大,与那黎奴见面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属下支走,万一有个闪失……”这正是上山的路上,郗路走在谢道韫身边,趁旁人不注意,正皱眉说着话。 “这不是没有闪失嘛。”谢道韫耸了耸肩,学着罗福往日的样子,笑嘻嘻的说着。 原本谢道韫姐弟二人是想扶着郗氏上山的,二人走上前后,却被郗氏笑着骂了句“为娘哪有那么老”,便悻悻然的退了下来。 而今谢道韫见前面的郗氏由丫鬟扶着,倒也走的自如,便放下了心来。 “小娘子,属下说的不是玩笑话,也请您不要当玩笑来听”郗路有些气恼,连带着面色都多了几分阴沉。 谢道韫劝慰道:“路叔你也看到了,昨天黎前辈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希望你在场啊。我若是不将你遣走,他必定是什么都不肯说的。而今他说也说了,我也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那就成了。” 郗路的眉头皱的更深,嘴角抖了一下,沉声道:“是了,还有这一点小娘子您和那黎奴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出来之后竟然一句情形都不肯向属下透露,您……” 他想要说些担心的话语,却又觉得以谢道韫的头脑,怎么也不会被人骗了去,一时竟是语结。 谢道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内心中却不由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无法抑制的感慨着。 她昨天的确与黎奴见了面,而有趣的是,黎奴似乎也对谢道韫有些兴趣,并没有拒绝。 虽然在两方面的追查下,也没有找出那夜射箭人的踪迹,但黎奴似乎并不如何担心。 “那人的目的既然是挑拨谢顾两家的关系,一击不成,自然不会就这样放手,他还会出来的。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去找他?等他自己现身便是。”黎奴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着,一面又接过谢道韫双手奉来的一盏茶,微微笑了笑。 黎奴的笑容自然称不上好看,但笑容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确实让谢道韫和郗路一喜。不论如何,看起来,黎奴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看待。 来来回回几句没有营养的寒暄之后,谢道韫便提出了那个在她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黎前辈,您那天晚上的手段……” 郗路当时忙着去追人,并没有见到黎奴出手,但事后也不止一遍的听人讲过,自然也是啧啧称奇。可令谢道韫诧异的一点是,郗路并不知道黎奴那时的手法叫做“点|岤”,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郗路唯一知晓的,便是那日曾经与谢道韫说过的,那些没有什么责任感的所谓“江湖传言”。 听得谢道韫发问,黎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仿若不经意的看了郗路一眼。 “路叔,”谢道韫会意,“帮我和黎前辈,去对面街市那家铺子里买两张饼可好?” 郗路怎能不知这是让自己避嫌,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慢条斯理喝着茶水的黎奴,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小娘子,没有移动脚步。 谢道韫将钱袋都摸了出来,却发现郗路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知道郗路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谢道韫觉得心中温暖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怨念。 她瞪着郗路,一瞪再瞪,终究还是郗路败下阵来,悻悻然然的接过钱袋,转身下楼。 黎奴看着郗路奔下楼的身影,知道他是准备早去早回,不由得笑了笑。 “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吧。”谢道韫语速飞快,心里寻思着,早知道倒不如让郗路去城北买些东西回来,最起码花费的时间还长些。 黎奴看着自己眼前的茶盏,哑声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 谢道韫微微诧异,不明所以。 “小娘子长居深闺,虽说这几年有过习武的经历,身边的人也尽是二三流的货色,按理来说,绝没有可能听说过‘内功’这两个字。”黎奴抬起了头,看向谢道韫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压力。 像郗路、郗弓这种角色,随便扔到江湖上的某个地方,那也都是头领般的人物,可到的黎奴口中,竟成了二流的货色。 谢道韫如今却没有什么时间来追究这个,她对着黎奴的目光,知道对方是不可能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打发掉的。她略微沉默,却找不出什么特别完美的借口。 在黎奴这样的人物面前,若是没有最为完满的借口,那所应该选择的绝不该是退而次之的答案,这样,只会死得很快。 所以谢道韫没有冒险,这有可能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单独面对黎奴这种人的机会,若是简单的被人看出自己说谎而被拒之门外,她会后悔一辈子。 “你就当,”谢道韫舔了舔嘴唇,忽然发现真实的说法反而比谎言看起来还怪异,她摇头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你就当我是生而知之。” 原以为会让黎奴愤然离开的话语,却得到了谢道韫无法想象的结果。 黎奴缓缓的放下了茶盏,用十分深邃且复杂的目光看着谢道韫。后者一时不能分辨那目光中的意味,只觉得其中有些愕然,有些欣喜,有些感慨。 谢道韫自然不明白黎奴那目光的意味,但却可以很轻松的知道,那目光中或许什么都有,但绝对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这事情就有的谈。 心情有些放松,谢道韫舒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茶盏有滋有味的品着,忽然发现这家茶楼的茶倒也不比自己家的逊色多少。 眼角竟瞥见正匆忙往回赶的郗路,谢道韫不由得苦笑一下,心想这厮护主的心思还真急迫,自己这面的话只谈了两句,竟是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对视上了。 正想着怎么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询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却听黎奴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没法定下来。” “嗯?”谢道韫完全没有听懂黎奴的话。 黎奴却没有多解释什么,他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谢道韫面前,道:“小娘子什么时候有机会,不如去会稽一游。到城中找中华医馆的王掌柜,他也许会为你解答你的问题。” “什、什么医馆?” “中华医馆。” 谢道韫彻底懵了,她有些怀疑,这个年代的人给医馆起名字,无外乎“回春”、“圣手”之类的名字。谁会把自己的医馆的名字叫做“中华”,这种说古风不古风,说未来不未来的名字? “名字很奇怪吧。”这次却是黎奴笑了起来,“第一代掌柜刚到会稽时办起的医馆,之所以起这个名字,说是为了纪念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文明。”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文明?”谢道韫有些不适应黎奴这突如其来的文艺腔,但却觉得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心中开始有些期冀于兴奋。 “黎前辈,你口中的这个第一代掌柜,他……”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噗噗直跳,这种紧张到了极致的感觉,似乎只有在自己前世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才曾经感受过。 “第一代掌柜啊,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黎奴的语气中带了些感慨,“听长辈们说过,应该是春秋战国的时候了吧……” 这句话刚一入耳,谢道韫就有一种被雷击的感觉,怔怔然的坐在那里,脑中有些空空如也。 郗路终于赶了回来,见谢道韫浑身上下没少一根头发,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将两张看起来就不好吃的油饼往食案上一放,有些气哼哼的重新跪坐到谢道韫的身后。 “嗯,今天就这样吧。”黎奴看着谢道韫二人笑了笑,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黎奴面容上笑出来的菊花,今天竟显得格外生动柔软,“多谢小娘子的款待,请别忘了老奴说的事情,老奴这就告辞了。” 黎奴佝偻着背脊行了一礼,从食案上拿起一张郗路买回的油饼,一面吃着,一面离开了酒楼。 谢道韫看了看黎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佩,有些不敢置信的笑了起来,笑的郗路一头雾水。 如今行走在山路上,谢道韫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用指尖轻轻的摩梭着上面的图案。那图案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即便她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忘记的东西。那是一把枪,一把像极了左轮的枪。 吹着迎头而来的风,谢道韫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如何的孤独,似乎曾经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灵魂,曾经也来到过这里。只是……春秋战国?好像,有些太远了吧 就在谢道韫思绪纷飞,想着什么时候得去会稽一趟的时候,她却恍惚之间见到了一个身影。而那个身影,就那样立在那里,微笑的看着自己。 —— (关于中华医馆,关于那个春秋战国的可怜人,以后会有一个挺好玩的解释。不过春秋战国的那位肯定不会是项少龙啦,咱这里不是寻秦记,所有事情自成一体。嗯,自成一体。)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有信来 感谢球心童鞋的粉红票,以及小泠子的打赏 —— “那姓甘的也欺人太甚,莫不是觉得我顾家无人了么?” 夜吟山上,中正官甘卢与太守谢奕联袂而至,一路上竟是谈笑风声。四周早已相候的寒门子弟们急忙上前见礼,当然也有那孤高自恃,或是故作高傲者,仍旧站在某个选好的位置上,一副浑浑然超脱世俗的模样。 本就是由得士子们表现自己的舞台,两位大人自然也不会对他们举动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对于上前相迎的学子便随意应答上两句,对于未上前的子弟也倒也一视同仁。 当然,多数寒门子弟还是会上前相迎的。且不说身份差距放在那里,毕竟寒门是学儒的,决不能像士族子弟表现的那样张狂。 与之相对的,晋陵本地的大姓,顾家今年参加雅集的子弟们,就没有多少上前见礼的。只有几个与顾澹关系不错的晚辈上前对谢奕行了长辈礼,而剩下的大多数,只是冷冷的看着谢奕,以及他旁边的甘卢。 “六弟,毕竟是中正官,言辞上也要给人家留些面子。”顾家子弟隐隐以两名二十出头的男子为首,而如今,这两名男子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这番话。 “三哥,小弟说的可是实话。这位甘大人来晋陵之前还派人给咱家送上了厚礼,可如今一转眼,却又抱上了谢家的大腿。这两面逢迎的事情,甘大人倒是做得明白。”这言词极近奚落之意,更要命的是,说话之人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特意将声调扬起了一些,让周遭的一些人都听得清明。而这其中,也包括正向前方亭子里走去、与他们算得上是擦肩而过的谢奕与甘卢。 甘卢闻言脚步微滞,不免有些尴尬。但在建康为官几年,却也有了些养气的功夫,转眼便正了神色,布履复又从容起来。他用余光去瞧左手旁的谢奕,却见后者竟是丝毫没有动容,不由得佩服其对方的心境来。 实际上,谢奕多少也是有些微汗的,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弟弟谢安,可以真正的做到处变不惊。说起来,谢安今日并没有来,乃是因为他不喜欢参加这种入仕味道太浓的雅集,对于做官这种事情,他总是避之不及的。 顾家子弟见语言攻势无效,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这谢家人前些日子狠狠的落了自家的脸面,如今顾家子弟可谓是同仇敌忾,只想着如何在中正雅集上扳回一局。原本寻思这中正官甘卢不过是个落寞的士族,自然不敢无视顾家的面子,而甘卢人未到而礼先到的举动,更是让顾家人放松了几分心思。谁知这甘卢却是个不安生的,虽然礼先给顾家送了过去,可他的人一来到晋陵,第一个拜访的竟是太守谢奕。 第一个拜访什么人,这可就是有大说道在其中了。中正官的品级与太守相平,按理来讲,太守府的这一行是去不去皆可的。但官场上讲的就是一个你来我往,按惯例,外来的官员总要给地头蛇一些面子,更何况,晋陵的太守还出身去名门大族。但晋陵此地的情况却有些微妙,地头蛇远不止太守一个,还有更大的顾家在这里,更要命的是,顾家和谢家还有些相交不善。 遇到这么一个情况,甘卢就很是为难了。不论先去拜访哪一个,必定会得罪另一个。他毕竟是南方士族出身,并不想得罪顾家这个南方的大姓。可他也知道如今朝堂上的风评都有北方士族把持着,于是也无法不顾及谢奕的看法。权衡再权衡,便只好一面先送礼,人到了再去拜访另一家,打出一面公事公办的旗帜,倒也堵住了旁人的口舌。 可问题是,这样一来,他倒有两面不讨好、两面都得罪的嫌疑。而如今看来,那些顾家子弟,果真是有些看不好自己了。甘卢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如今能够将自己捆上谢家这艘船,不让自己沉下去。 这样在心中胡乱思付着,甘卢和谢奕就来到了亭子里。 这夜吟山上的亭子本是为了游人驻足之用,如今便成了两位大人休憩之所。甘卢按照惯例,让诸位学子们不必拘礼,该如何便如何后,就回到亭子中,与谢奕对坐了下来。 仆从奉上清茶、小食,谢奕与甘宁二人便一面品茶赏景,一面指指点点四周的学子,说这些关乎他们入品与否的话。 前来参选的学子们也是有备而来,有人选了高处负手而立,做沧桑慨叹之状。有人临溪流而抚水流,做叹惋悲戚之意。更有甚者,将古琴或书案都搬上了山来,要么抚一首琴曲,要么提笔书一篇文章,倒也算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噗”谢道韫看着眼前的景致,竟是忍不 晋显风流第3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笑出声来。 “笑什么?”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微笑着侧头去看她,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温柔。 “我忽然在想,莫不是几年前你参加雅集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傻样子?”谢道韫没有去看他,只是抬手撵了一片红叶在手,放到鼻尖嗅了嗅,有种草木清新又腐朽的复杂味道。 “我当然没有他们这么傻,”那男子的目光没有移开,在阳光中显出几分清亮来。他微笑着回答:“但琴却是抚了的,毕竟我的琴艺,你也是曾经赞过的。” “也不只是哪个倒霉蛋子给你拿的琴,竟要硬生生的搬到山顶上来。”谢道韫轻轻皱了皱鼻尖儿,随意调侃着。 “咦?”谢道韫二人在那边树下旁若无人的说着,亭子这边,甘卢的目光却注意了过来。他眼睛一亮,好奇的问谢奕道:“无奕兄,不知令爱身旁的那位是谁家子弟?竟生的如此风神俊秀、器宇不凡?” 谢奕看着谢道韫那边笑了笑,回答道:“不是参加品评的人物,只是韫儿的旧识罢了。嗯,说起来,那也是我的侄儿,韫儿的表哥,郗超郗嘉宾。” “郗嘉宾?圣德绝伦郗嘉宾?”甘卢看着郗超赞叹道:“看来传闻非虚啊,这郗嘉宾果然是少年英才。咦,他不是在桓公手下做事,怎么又到了晋陵来?莫非是顺了无奕兄的意思?” “非也。”谢奕也有些疑惑,此时便抬手向着谢道韫二人招了招。谢道韫二人会意,互视一眼,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 方才就看到谢道韫与郗超在树下闲聊的顾家子弟,这回可闲不住了。有人便凑到了谢玄身边,问道:“幼度贤弟,不知尊姐身旁的那位是什么人呢?”、 谢玄原本在开开心心的吃着东西,全然将这个雅集当成了一次野餐。乍一听这声“幼度贤弟”,他还真没反应过来这是称呼自己,毕竟他年纪还小,没有几个人唤他的字的。直到芙蓉在一旁捅了捅他的胳膊,谢玄才反应过来。 “啊是顾家的兄长啊您方才问什么?”谢玄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没舍得将手中的那块糕点放下。 那顾家子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指着谢道韫身旁的郗路,问道:“尊姐身边的那位是……” “哦那是郗家表哥。郗超郗嘉宾,你们应当听说过的。”谢玄随口答道。 那顾家子弟闻言微微怔了怔,随即便拱手告辞,将消息传了回去。 “哦?郗嘉宾?是那个在桓温手下为椽吏的郗嘉宾?”顾家有些见识的子弟挑了挑眉毛,权衡着道:“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来……” “三哥,怎么办?我们总不好把郗家也得罪了,听说郗嘉宾在桓温手下还是颇受赏识的。” “是啊三哥,”有个小一些的顾家孩子也挤了进来,拽了拽为首之人的衣袖,道:“咱们来之前,大爷爷也吩咐过,不许咱们生事的……” “你懂什么大爷爷年纪大了,久不操持家业,这些面子上的争端更是没有心思打理。他不管不问也就罢了,毕竟已经有了名声,用不着这些东西充门面。可是咱们又怎么能一样?咱们自己的名声还没有打出去,若是顾家的风评下降了,最受影响的便是咱们这些小辈更何况,他们谢家不过是北怆,咱们南方士族又怎么能够由得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张狂?” 说到底,这士族之间的争端其实与流氓打架并无太大的区别,最多只是一个文化程度高些,另一个上来就是拳脚相加罢了。说白了,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意气之争,也只有这些年轻人才会念念不忘。 谢道韫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她如今的心境颇有些轻松,一是为了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二是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郗超。算是他乡遇故知,感觉到也不赖。 “超儿,你怎么得空来了晋陵?”谢奕抬手示意谢道韫和郗超入座,笑着问道。 郗超行礼后入了座,微笑道:“桓公那边有个传信的差事,超闲着无聊,便讨来了。” “哦?传信?”谢奕问道。 “嗯。”郗超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尺牍,双手递到谢奕面前,笑着道:“桓公有意请姑父去荆州做一任司马,不知姑父可有这份闲情,去与桓公一叙旧情?” “哦?”谢奕一面将信帛展开,一面笑着道:“他桓元子倒是记得我这么一号人物,不容易啊怎么,他是觉得荆州没有人陪他饮酒,便要邀我前去么?”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那个人 魏晋以来,像桓温这样手握实权的将军纷纷开府,而后他们便开始为自己的府第网罗人才和舆论。 此时的桓温,虽然还没有进行他一生最为著名的三次北伐,但也早在永和三年的时候,就率兵攻灭成汉政权,为晋王朝收复了蜀地。如此,也是战功赫赫了。 像这样的幕府,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前去当一名清客,不论出谋划策也好,做些实务也罢,在府中混几个年头,转身出来,就会得来一个不错的名声。最起码,有人就会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道:“哦?他在桓公的府上待过么?” 总而言之,如今桓温门下的官职虽然称不上是炙手可热,但随着桓温权势的日益增加,也已经为有心人暗中谋划了。 将军之下便是司马,这司马之职的确是清贵非常,桓温不开口便罢,开口便许下一个司马,可见其心意。 谢奕读罢书信,将书信递给身后仆从,又对郗超笑道:“桓元子这个人倒是个人精,竟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做,这是瞧准了我不会落自家侄子的面子是不是?” 而今的郗超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原本就恭谦的气度,经过几年在桓温幕府的打磨后,是他更加温润如玉起来。少时偶尔显露的骄狂之气在他的身上早已显示不出,只有偶尔眸子的闪动才能释放出一些峥嵘的华彩,但也飞快的隐去了,寻常人见之不得。 “姑父,”郗超刻意的用上了较为亲近的称呼,他微笑着道:“侄儿在桓公手下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听桓公唠叨姑父您的。直说若是府上没有姑父您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坐镇,那便是徒有其形了。” 谢奕闻言不免摇头大笑,指着郗超道:“你个臭小子,以往怎么就没看出你还是个牙尖嘴利的说客,他桓元子果然没有找错人。” “这么说,姑父大人是答应了?”郗超的表情看不出太过强烈的喜悦之感,但那份欣喜却随着他的微笑而若有若无的流露出来,化作一派让周遭众人都能感知到的祥和。 谢奕在心底暗赞了一声,又转移话题道:“你这事情之后再说,这可是中正雅集,若是只让你这个不参加者在中正官眼前晃荡,却不知要愁煞多少士子了。” 桓温请谢奕去为司马,表面上是顾念往昔情意,但骨子的目的个中人都知晓,不过是他桓温想要向谢家伸出一只手来,看谢家想不想搭上自己的这艘船。换句话说,桓温是想要得到谢家的支持,以及明面上的表态。 谢道韫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看着,默默的观察着谢奕与郗超的表情。如今到得此时,谢道韫方能确定,历史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改变的太多,自己的老爹还是会去当这个司马的,而郗超他……看他每次讲到桓公时,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敬,想是已然对桓温死心塌地了。 若是历史真的不曾改变,桓温终究要走上北伐、篡权的道路。若是如此的话,郗超也摆脱不了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命运。 但那毕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谢道韫觉得,只要自己动手做些什么,多少应当是可以改变的。 而现在最为重要的,却是冉闵那边。如果历史真的分毫未变,那如今的这个秋日,就该是冉闵含恨而逝的时候了。 若是放在以往,谢道韫定然不会太过担心这种事情。她还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能够轻松的在这个世界上掀起波涛。可是如今…… 谢道韫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忽然有些迷茫了。 如果这个玉佩,真的是某个穿越先辈留下来的,那为什么如今的历史没有丝毫的改变?若玉佩的主人是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的灵魂,又到底有怎样一段奇遇,才会让这人悟出内功的玄妙来? 或者,这个穿越前辈只是一头扎进了内功的修行中,不干世事,所以才没有改变历史吧。 谢道韫这样安慰着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北方。 “想什么呢?”郗超的声音轻轻的在耳边响起,谢道韫一回神便看到他嘴角浅浅的笑。 那样的温柔让人心软,谢道韫不再去看,垂了目光,随口道:“在想,若是我爹真的去了桓公那里做司马,我们全家岂不是要搬到荆州?” “荆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没有建康、晋陵的繁华,却也是人杰地灵之地。”郗超忽然想起了什么,失笑道:“更何况,韫儿你若是去的话,也许能和桓公的夫人聊到一起去。” “桓公的夫人?”谢道韫微微一怔,挑眉道:“南康公主么?就是我见犹怜的那位?” “是南康公主,那‘我见犹怜’又是什么典故?” 我见犹怜这个词,说的倒不是南康公主,但却与她有脱不得的关系。 据说桓温灭掉成汉之后,并没有直接拍拍屁股走人,而是从蜀地劫掠了一个李公主回来,金屋藏娇养外室。也不知南康公主这个正妻神经有多粗条,竟是许久都没有发现,直至有一日听得下属禀报,这才大怒,掐腰一喊,招呼了一帮子人,明火执仗的就冲进了小三儿的房间。 原本以为是妻妾争锋的戏段,却在这里换了路线。也不知那李公主到底有多美,又在喊打喊杀的正妻面前说了些什么令人心碎的话,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南康公主挥手撤下一干人等,仰天长叹了一声“真是我见犹怜”之后,便带人离去了。 桓温灭掉成汉已然五载,想来那李公主也早已成了桓温的囊中之物。但郗超还未听说过“我见犹怜”的事情,想来这位南康公主还是没有发现其夫君的不轨行为啊。 谢道韫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此事。 “对了,你方才说,我与南康公主能聊到一起去?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这茬,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郗超忍不住笑了笑,道:“因为那位南康公主跟你一样,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据说也是个中高手那。” “你这是说我泼妇了?” “岂敢岂敢” 郗超口中说着“岂敢”,刚好瞧见谢道韫的头发上落了一片微红的秋叶,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摘。 看着郗超伸手的动作,谢道韫也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但终究是单纯手臂的动作快些,那片红叶仍是被郗超拿在了手上。 谢道韫看着那秋叶应着阳光是极为清晰的脉络,又看了看拿着秋叶的人,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郗超也静静的看着她,唇边还带着浅笑,但那双眸子却幽深幽深。 “多谢。” “不谢。”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重新恢复了言语,却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而已。 就在二人有些尴尬的时候,场间的一阵马蚤动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向那马蚤动初始之地望去,却见一个高大威猛、做仆从打扮的汉子向道口的衙役递了帖子,而那帖子正是参加雅集的名帖。 那汉子自然不可能是参加雅集的人,可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在中正官、一任太守到达之后,才姗姗来迟呢?要知道,这过分狂放的事情,是没有人敢做的,就连学玄的顾家子弟,之前都老老实实的等在这里,可这个人竟然此时才到,这又如何让人不惊异? 就连谢奕和甘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互视一眼,皱了皱眉头。 二人的想法不尽相同,不论来人是谁家子弟,的确是有是有些狂放的过了。 却见那护卫递上了帖子后,便折身向后走了几步。这时人们在注意到,原来在距离守卫的不远处,竟停了一辆牛车。 称作牛车似乎牵强了一些,因为那牛车是没有牛的。这是山路,虽然山势不高,但有些地方也过分陡峭了,牛车根本不可能上来。可是这驾没有牛牵引、甚至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牛车”,就这样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隔着二十余步的距离,谢道韫却注意到了那护卫肩胛上的勒痕,又看到牛车车辕前牵引着的两根极粗的绳子,皱眉道:“这人竟是凭一己之力,将牛车拽上来的。” “韫儿你说什么?”郗超不解的问道。 “那架车,不是牛驾的,是人驾的。”谢道韫沉声回答着。 能做到这一点,那名护卫也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神力了,可更令谢道韫担心的是,她这副对危险极度灵敏的身子,已然察觉出那汉子的不善来。 她歪头看了一眼郗路,却见后者的面色更是紧张,甚至已经叫来了带上山的贴身护卫,正在低声吩咐着什么。 在郗路的安排下,有四名护卫毫不显眼的站到了谢奕的身边,又有四名护卫凑到了郗氏与谢玄身旁,而郗弓就那样笔直的站在亭子边上,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场上的一切,几乎要和那根支撑着亭子的柱子融为一体。 郗路走了过来,在谢道韫身后停下。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道:“是那天晚上的人。” 就在谢道韫听到这句话后瞳孔开始收缩的同时,从没有牛的牛车中走下一个人来,让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 (蚊子竟然钻到蚊帐里来了,555……我数包包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有旧人 影子鞠躬感谢ecat、冉伶、萝卜文的粉红票 —— 是那天晚上的人。 这句话若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或许会让人联想到一些说不出的暧昧,但由得郗路用低沉中带了些沙哑的嗓音说出,又入得谢道韫的耳,情形就有些不一样了。 谢道韫这次没有反问确定与否,因为他能够听出郗路语气中,那抹不可置疑的肯定。 她自己也知道,像他们这种人,辨别一个人身份的手段多种多样,但最有效也是听起来最没有依据的,便是依托感觉。 那是经历了太多生死后,身体所带来的一种本能,而从如今郗路有些发白的面色来看,他口中的那个人,必然很危险。可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还仅仅是一个仆从。 郗路追出的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郗路没有说过什么,只是说那个人很强,比自己强不少。如此便罢,谢道韫便也不再追问。 谢道韫觉得,自己能共使唤郗路这样的人,都已经是机缘巧合,如果可以使唤比郗路还厉害的高手,那这个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她微眯了双目去看“牛车”的车门,看着一个羸弱的身子缓缓的出现的自己的视线中,看着那名黑袍在身的男子抬头,而那一刻,倒吸冷气的声音就灌满了全场。 …… …… 梅三郎今天早上的心情不错。 所以当他看到面色一如既往死板的海涛天时,不由开口,用微凉的声音道:“目的没达成就罢了,也不必这么多天都黑着脸。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来,不着急。” 这句听起来极为清冷的话,却让海涛天如饮朝露,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 他这些日子都在为自己的失手而郁闷,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回忆那夜的情形。他知道牛车上除了顾祯外还有一个人,但他去的晚,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究竟是谁。但从声音来判断,似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谢道韫在这点上占了些便宜,男孩儿女孩儿的声音毕竟差不了太多,所以海涛天连她的性别也没有摸清。 但对于那晚的海涛天来说,不知道车中之人到底是谁并无所谓,因为他所要做的,只是在谢家人在场的这时,杀死顾祯罢了。 顾祯今夜若是死在此处,谢顾两家将会进入一个非常美好的境地。两家小心翼翼经营多年的边界将被打破,而当这个谁都不曾逾越的边界破碎后,那整个情形将变成两个家族各自为主的反扑。会很热闹。 海涛天并不明白谢顾两家的对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他只是勤勤恳恳的做着自家帮主留下的任务,将弩箭搭上了弩身。 后来的结果是知道的,海涛天不明白牛车中那个坐在顾祯身边的半大孩子,是如何让自己的弩箭射空,更诧异于当时黎奴曾经表现出的只手止住弩箭的手段。总而言之,他落荒而逃。 高手即使到了落荒而逃的时候,都能够不失高手风采,比如说长跑健将玄德公,逃跑途中还能成全一个马儿救主的童话故事。 海涛天当然没有一匹那么乖巧的马儿,他只是将弩机背到了身后,开始在黑夜中既定好的路线默默的奔跑,带着他身后的郗路城里城外的绕圈子。 当时郗路还蒙着面,海涛天自然也没有回头露出面容,但二人的心理都有一丝诧异之情油然而生,因为对方的身影和身法竟是如此的熟悉。 最后的结局自然不用多说,海涛天盛了那么一小筹,最终摆脱了郗路的追踪。 “到底是谁呢?” 那个晚上,他们两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有人想的明白。 海涛天回到客栈的时候,梅三郎房中的灯已经熄了。 在梅三郎身边伺候多年,海涛天早就已经清楚了梅三郎的一些习惯。比方说他极难入眠,而且睡眠极浅,一旦有丁点的声音就会将他惊醒。 所以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提醒值夜的护卫,不准睡,不准动,不准发出一丝声音。 他也经常亲自值夜,可有的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的在外面看着屋内的烛光,听着屋内传出的低低的咳嗽声,一响便是一整夜,直至天明也未曾停息。 如今梅三郎房中的灯火已熄,那么,他应当已经睡了吧。 远远的看着,海涛天竟是舒了一口气,反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明日再禀报情形。 不出海涛天所料,即使在自己禀报任务失败的时候,梅三郎的表情仍旧没有分毫的变化,就连煮茶的动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只有因为热气而产生的汗珠正凝成了一滴,从额上缓缓的滑落到眉尖。 梅三郎觉得眉毛有些痒,用空闲的右手抬袖擦了擦。 “城外的庄子收拾的怎么样了?”他开口问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身上缝着金线的绛色袍子,因为阳关的关系而隐隐扎眼起来。依旧的暴发,却又依旧的雅致。 “已经差不多了,估计再有个三四天便可以搬进去。”海涛天早就适应了自家帮主的跳跃性思维,没有什么太大的疑惑。 揭开盖子,茶水还在沸腾,茶叶就那样上上下下的沉浮着,像是诉说着某个人的人生。 指了一下书案,梅三郎道:“纸上的书,着人去按照单子弄回来,中正雅集就要到了,总要看些东西,免得到时候贻笑大方。” 听到这句话,海涛天一愣,豁然抬头。一直静静的跪坐在梅三郎身后的盼兮也抬起了头,看了前面的背影一眼。 海涛天这一辈子,有大半时间都是在粮帮中度过,谁也没听说过一个跑江湖的,还要去中正官那里评定品级啊评定上了又如何?难道就要扔掉已经拥有的家业,跑去做官么? 海涛天有些消化不了梅三郎的话,半晌才回过神来,答了个“是”字,拿着那张写着书名的纸,躬身退下了。 “海涛天这种人,真的很讨人喜欢。”不知过了多久,梅三郎终于将茶水入口,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叫却咬人的狗,这是梅三郎在心中对海涛天的定位。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狗无疑是恐怖的,但梅三郎不同,因为牵引着狗的人就是他自己。 转眼过了快一个月,梅三郎早已搬入了城外的庄子。离开客栈的那天,客栈的老板依依不舍的与梅三郎作别,却只换得梅三郎一个有些冰冷的眼神。 庄子自然是秉持着梅三郎的口味建造的,依旧的奢华和暴发,让庄子外面的人不敢逼视。但只有走在庄子里面的人,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浮华下的一抹清冷来。 当日住进去,梅三郎就亲自在匾额上书了“梅庄”两个大字,又命人将匾额挂到门外。盼兮看着瘦骨嶙峋两字旁,那极尽奢华的装裱,竟品味到一抹骨子里的孤独。 庄子毕竟只是庄子,梅三郎并没有对这个不知费尽多少人心里,费尽多少钱财的庄子表现出太多的热忱。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将整个庄子转上一遍,只是像临幸的帝王一般,偶尔兴起便动身前往某一个院子,敲上一局棋,听上一段小曲。 虽半月有余,但他逛过的地方,不过只是整个庄子的十分之一罢了。 其间,他倒也翻了翻海涛天奉命拿来的书,但也只是翻一翻而已。 但不论如何,不只是海涛天和盼兮,就连庄子里的下人们,都能察觉到梅三郎这些日子的开怀来。似乎脸上的笑容多了些,也没有那么多的冰霜之色了。 可是为了什么呢?梅三郎不说,当然没有人敢问。但这样就很好,主子心情好,下人就少遭殃,更何况……帮主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海涛天不止一次的为此失神过。 一切的美好心情在中正雅集这天达到了顶峰,从一早上起来,梅三郎的唇边就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甚至还跟为自己更衣的盼兮说了一声“早”。 盼兮愣了整整三秒,揉了揉耳朵,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幻听。 用罢早饭后,梅三郎就真的命人备车,要往夜吟山雅集而去。 海涛天虽然不解,但也不会逆梅三郎的意。车到山下,山上的雅集已然开了,梅三郎却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山间的景色不错,就这样慢慢的走上去也是好的。 “帮主体弱,如今秋风又凉,若是登山出了汗被这冷风一吹,非要染病不可。”每每涉及到梅三郎身体的问题,海涛天的态度就会变得格外强硬。 “牛车上不去。”梅三郎淡淡的道。 “车子不沉,属下应该能。”海涛天有些强硬的回答着。 梅三郎看了他一眼,将脑袋重新缩回了车子。海涛天笑着搓了搓双手,指挥着众人将拴着牛的绳子解下。 “要叫郎君。”梅三郎有些突兀的在车中说着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到海涛天的耳中。 “是,郎君。” 于是乎,没有牛的牛车就这样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扶着梅三郎下车的时候,海涛天沉声飞快的说了一句:“粮帮旧人。” 他果然还是看到郗路和郗弓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顾家子 “对不住,来得晚了,可否通融一下。” 守卫着雅集道口的太守府府卫李忠的脑子有些发懵,看着眼前人,他忽然想起今早隔壁那位整日神神叨叨的卢大娘,非要给自己算的吉凶。 那时候自己也没当回事情,由着她又看面相又掐指的,即便当卢大娘说自己今日鸿运当头的时候,自己也只是哈哈一笑,说了句“那就承贵言”,也便离开了。 可是如今,李忠看着眼前的指着自己手中请帖的、那白皙的几近透明的手腕,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卢大娘每日都给自己算上一卦。 李忠遇上的并不是什么艳遇,在他面前出现的,也不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绝世佳人,那只是一个浑身上下的穿着如同暴发户一般的男子。同寻常暴发户不同的是,这男子未免长得太过完美了些,而那俗气到极致的衣服被他穿在身上,也太过绝美了些。 李忠有些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衣服,就这样每日都跟着他,定是能整日整日的如沐春风了。 做着这个想法的李忠并没有存什么y秽的心思,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而他看到了平生所见之至,所以想要一味的接近罢了。 只是他不知道,如今这缕春风虽然着意,但只要梅三郎想,这春风便会立刻化为摧折百花的冬寒。 最恨的就是有人如此直勾勾的瞧着自家帮主,海涛天的面色有些发黑,一双带着杀意的眸子直盯着李忠。 从最开始海涛天递上拜帖开始,几乎场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已经聚集到了这里,而当梅三郎下得车来,这些目光便化作惊艳的视线,一刻不肯稍离。 就连谢道韫的深思都恍惚了一下,她有些怀疑,即便后世的整容技术那样发达,自己似乎也从未见过拥有如此美丽容颜的男子。 “这晋陵果然是人杰地灵之所在,竟生的出如此风神俊秀的人儿,怕是当年卫玠也不过如此了吧,却不知他是谁家子弟?”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甘卢远远的看到梅三郎的容颜时,虽然也怔了怔,但也极快的将情绪收敛了起来,转头与谢奕道。 谢奕摇了摇头,道:“在晋陵这几年,我却从未见过他,不知他是谁。” “咦?这倒是怪了,”甘卢不解的道:“瞧他的样子也几近弱冠之年,难道今年是第一次参加雅集么?那也不应该啊,如果是晋陵人士,以他的容貌,这随意的在街上一走,这名声怕是也可以传开了。” 谢奕也觉得疑惑,又见他仍旧被守卫拦着,便扭头吩咐人将梅三郎带过来。 守卫李忠当然不是刻意拦着梅三郎,只是他的神思还在什么卢大娘、衣服之间游走,就连海涛天那足以杀人的目光都已然忽略了,又何况是什么请帖不请帖的? 直到谢奕派出的人走了过来,李忠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急忙侧身相让,由得梅三郎进入雅集。 梅三郎的目光扫视全场,微微笑了笑。李忠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 就在梅三郎开始走动的时候,场上那凝滞了太久的空气也终于活络了起来。方才因为梅三郎的出现而徒然安静下来的雅集,也重新开始有了声音。只是这声音与之前的鼓琴赋诗之声不同,如今场间唯一有的,只是嗡嗡然的交谈之音罢了。 “那是谁家子弟?以往怎么没有见过?” “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在雅集的每一个角落都发生着,但几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梅三郎的出身与郡望,就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知晓。 当然,只有一个角落是不同的。 “你认识?”谢道韫压低了声音,从梅三郎出现的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认识他的护卫。”郗路的声音同样低沉,尽量避开他人。说到这里,他微微扫了了一下四周,这才在谢道韫耳旁道:“原来粮帮的一位长老,帮中的地位不低。” 像是听到了这句话一般,海涛天恰好在这时转过头来,如刀的目光直指谢道韫。 郗路眉头微蹙,想要上前一步,挡在谢道韫身前,却被谢道韫用极小的动作拦住。 “没必要,他想看就给他看个痛快。”谢道韫轻轻的说着,同样用目光回敬海涛天,但她的目光却是一位的纯净澄澈,人畜无害。 二人对视,但海涛天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仍旧跟在梅三郎一步之后,一直保持着看起来恭谨,并且能够随时发起保护的距离。 “从一个长老级的人物,变成别人的贴身护卫。”谢道韫平静的双目仍旧与海涛天对视着,但这句话却是对身旁的郗路所说。她微微顿了顿,又道:“路叔你曾经说过,你离开时的粮帮帮主与现在的这位并不是一个。” “嗯。”郗路的右手一直按在腰刀上,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与海涛天相比差了些,他有些紧张。听到谢道韫的问话,他回答道:“听说老帮主三四年前就过世了,现在的帮主是他钦点的继承人。” “你说,”谢道韫的目光重新放到了梅三郎的身上,“那个美人儿会不会就是现任的粮帮帮主呢?” 仿佛感受到了目光一般,梅三郎也下意识的望了过来。两道平静到了极致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依旧的古井无波。互相微笑着颔首,梅三郎的心底生出了一抹诧异。 从雅集道口到谢奕、甘卢所在的亭子,总共不过三十余步的距离,梅三郎收回目光的时候,便也到了。 风林作响,带着微红与苍绿的色彩。气爽秋高,这一刻的空气竟是如此的清新美妙。 梅三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上前对着谢奕与甘卢见礼。 甘卢抬手让梅三郎起身,含笑着问起姓名与郡望来。 只这一刻,雅集上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又都停止下来,他们都倾耳听着,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谢奕将茶盏拿至唇边,微张了口,让那股泉水的清香率先涌入口中。山泉煮茶者佳,如今唇边的便是上佳之物,又怎能无视之?但他也在等,等着梅三郎说出一个答案来。 “学生姓顾。”在万众瞩目中,梅三郎终于开口,只是一开口就震慑了全场。他的声音很清晰,清晰的足以振聋发聩,“晋陵顾氏。” 谢奕拿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才将那口茶水咽下,似乎有些呛到,面色有些发红。 一直跟在梅三郎身后的海涛天豁然抬头,看着自家帮主的背影,忽然想起往日的一些事情。 场上的众学子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名门子弟才有如此气度。更有那善于逢迎者,已然走到了顾家那几名子弟的身边,口口称赞起顾家的威名来。 但顾家的几名子弟却一个个面色发黑,他们或者皱眉盯着梅三郎看,又或者疑惑的问起身旁年龄大些的兄长,因为他们从下到上,从未听说过顾家有这么一个人。可是,总不至于有人笨成这个样子,在晋陵顾氏的面前,伪装晋陵顾氏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谢道韫听到梅三郎口言“晋陵顾氏”四个字的时候,竟从其中听出几分埋藏的极深的恨意来。 郗超一直都站在谢道韫身旁,并没有听到郗路与她的对话,但却从方才海涛天、梅三郎望向这边的目光,以及如今场上顾家子弟的反应中猜测到了些什么,微微蹙了眉头。 可怜甘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笑着道:“原来是顾家子弟么?果然不愧是江东第一门阀,竟生的出如此人物来。却不知,你的名与字?” 梅三郎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是太好了,这么多年的抑郁之情似乎就这样陡然通畅起来,像是浑身上下的血液里都再也没有了什么桎梏。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美妙的空气,终于很开心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太美、太艳,足以令全场绝倒。海涛天发誓,他在帮主身边多年,这样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学生出生不足满月,便与母亲一起被家父撵了出来,所以,学生并没有名,也没有字。”梅三郎微笑着将整句话徐徐道来,声音中竟是只有开怀。 短短的几句话,似乎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虽然故事有些模糊,却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在心里将故事补得圆满。人性永远是这样,越是残缺的故事,越能引起大家的兴趣,更何况,似乎还是一个可以蕴含着始乱终弃、欺世盗名的八卦故事。 一时间,每个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将故事补得圆满了一些。至于他们心中的故事有多恶劣,从他们望向顾家子弟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梅三郎的一面之词,有些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尤其是顾家子弟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想用三言两语就败坏我们顾家的名声,难道你以为天下人都如此好骗么?”终于,有顾家子弟站了出来。 ——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查查她 只要是一个人,他就一定会有一个爹和一个娘,而且也只有一个爹和一个娘。当然,这说的是生理上的而不是n理上的。 梅三郎也是人,他不是那个拿着棒子到处乱窜的猴子,所以也没有那样高深的功法,可以在石头里面练气化形,将自己弄到人世间来。 他也有一个亲生父亲,但却是一个自从他记事开始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若单单只是这点,那这个故事在这个时代中不会掀起任何的水花,因为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多到令人麻木,令人懒得抬头去瞧。即便是加上母子被逐出户,也只能换来旁人的一声叹息而已。 那毕竟是别人的生活,自己该如何过便如何过。 但梅三郎……不,或许如今应该称他为顾三郎,他的故事却有一点大不同的所在,而这一点,就在于这个“顾”字。 所谓门阀,所谓郡望,自然不是最初就有的东西。名声都是赚来的,也是积攒起来的。 这是一个类似于资本积累的过程,从江海不辞细流开始,慢慢的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这里没有什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 在魏晋这个年代,个人的风评与家族的名声有一个很显著的区别。个人越是辞官不受,他的风评便会越来越高。但若是整个家族的人都没有为官者,那这个家族的名声便会越来越衰败。 其实这也是一个很好理解的事情,只要一个人想要站在地上,他就一定要有支撑的力量。而一个世家门阀站起来的力量,就源于这个家族在朝堂上的权力。 魏晋皇权旁落,却并非引得权力凭空消失,这些权力,只是散到了旁人的手上,被这些大家族瓜分了去而已。 家族名声这种东西,在魏晋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它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后代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在于像《世说新语》这种八卦杂志中的故事记述,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名声对门阀的现世影响。 简单的用一句话来解释:门阀的经济来源以农耕为主,而农户,是会选择雇主的。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某个姓周名扒皮的人物,这个时代的佃户也都不是时代卖身的家生子。他们手中有田,却碍于国家的税收政策而不愿自己耕种,而是将田产低价卖给世家大族,作为他们的依附,这样一来,他们每年上缴的税就会少上许多。 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门阀因此吞并了更多的地产资源,农户也因此丰衣足食起来。 但不可否认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信任的前提下,农户要相信自己投身的门阀,相信他们每年向自己抽出的租税,会比官府更低,足够让他们图一个温饱。 而在这种时候,在以“信任”这种有些虚无的东西做基石的时候,士族的名声就显现的尤为重要起来。 就像方才所说的,农户的选择是自由的,虽然受了些地域的限制,但他们能够选择自己期望投靠的主家。如果摆在农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主家看起来亲和善良,另一个主家看起来也如此,但背地里却做过抛弃妻子的恶事,这名农户又会如何选择? 谁都无法肯定的说后面的那个家族,便会因此而走向衰败,但影响必定是有的,而名声这种事情最是虚无缥缈,一旦有心人煽动起来,就可以轻易的形成燎原之势。 梅三郎恨顾家,因为他记得自己母亲哭泣的样子,他也记得那年的病榻上,母亲那双干枯而空洞的双眼。他穿上孝服的那一天,刚刚度过了自己五岁的生辰。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姓氏,于是跟了养父的姓,改姓梅。但他却铭记着这个“顾”字,因为他从小就一直期盼着会有一天,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姓氏“掷地有声”的说出来,然后就让这个姓氏摔个粉身 晋显风流第3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摔个粉身碎骨。 这是一场报复,一场赤o裸的报复,却也是一场极为幼稚的报复。 但他却做了,只是为了完成幼时在那张病榻前悄悄许下的宏愿。 秋风吹来了茱萸的味道,却不知有没有人登高慨叹,环顾四周之后,发现少了某个人。 梅三郎便觉得人有些少了,因为事到如今,他的生身父亲,早已入土,与枯叶一同腐朽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些享受如今的空气,对于顾家子弟那些愤愤然的话语,他有些懒得回答。 “你们几个,对顾风然那个老头子怎么称呼?”梅三郎淡淡的回头,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顾风然便是无忧公,曾在不久前的寿宴上帮了谢道韫一把的老人。 中国自古的规矩,老者都是受人尊敬的,更何况还是无忧公这种德高望重的老者。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讳,但梅三郎却这么做了,还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这样做了。 但当“顾风然”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的时候,竟没有参杂什么别的态度,只是一味的平淡,仿佛理所应当。 场间有些哗然的声音响起,更有顾家子弟义愤填膺的向前迈出一步,瞪大了满是愤怒之情双眼,用微颤的手指着梅三郎的鼻子,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敢直呼我爷爷的名讳,你……” “原来只是一些小辈。”梅三郎没有在乎他们的愤怒,在他眼中,这些人不过是无聊的上蹿下跳的小丑罢了,若是比较起来,他宁愿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谢家那位有些意思的小娘子身上。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时候。 “顶撞长辈,该打。”梅三郎轻轻的吐出这么几个字,于是便如同变戏法一般,海涛天的身影陡然一晃,十几声劈劈啪啪清脆的响声响彻全场,而下一刻,前来雅集的顾家子弟们,便都捂住了自己生疼的面颊。 “你,你竟敢……哎呦……” 掌嘴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惩罚,只是让一些聒噪的人乖乖的闭上嘴。海涛天知道梅三郎的意思,所以手底下的力道用得不清,足够这些顾家郎君们稍微一动便疼的发晕了。 对于这些细皮嫩肉的顾家郎君,自然没有人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火辣辣的疼痛已然在脸上,他们只能尽可能不牵动痛处的呜咽起来,却没有人愿意再承担着愈加疼痛的风险,张口去骂人。 世界清静了不少,梅三郎微笑了一下,淡然的向着亭子里的谢奕与甘卢微微躬身,权作对失礼之处的歉意。 谢奕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南北士族虽然在骨子里有些罅隙,但不论他们内里斗得如何,对外的时候终归是一致的。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南北士族的这些大门阀们,可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士族”这把椅子上。 放到平时,士族便是张开的手掌,可一旦遇到外力,便可在瞬间化为打人的拳头,这也是士族能够存在这么久的道理。 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规矩,像梅三郎这样突兀的出现,又杀气凛然的出手,明显坏了这里的规矩。 所以,谢奕皱了皱眉。 中正官甘卢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也用余光看到了谢奕的表情。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他便仍旧微笑着,用长辈般的口吻道:“后生,你说你只有姓氏,没有名和字……可来这雅集却是需要名帖的,而且这名帖早在月余前就在太守府中报备完毕,这姓名不全者,又如何能够通过审核,拿到名帖呢?” “学生所用的,自然是养父给起的名字。”梅三郎的声音依旧淡薄。 “哦?那又是何名呢?”甘卢伸手拿起名册。 “姓梅,梅阿三。”一个充斥着乡土气息的名字从梅三郎的口中吐出,却能让听者生出几分舒爽来。 “哦——”甘卢故作惋惜的一叹,道:“若是如此的话,就说明后生你并没有认祖归宗了,那么,在我们官府看来,你是不能算作顾家子弟的。” “无碍,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认祖归宗。”梅三郎再次温婉的笑了起来,“今日前来,也只是因为顾家的门槛太高,一般人进不去罢了。我只是想借顾家晚辈口,向顾风然传句话。” 梅三郎再次看向顾家子弟。看着他们一个个狼狈的捂着脸,口歪眼斜的滑稽模样,他却没有笑,而是将面容放的有些冰冷。 微垂了双目,他用左手摩梭着右边袖口上的金线,声音泠然的道:“转告顾风然,他有个侄子,要过去看看他。” 说罢,再无他言,梅三郎转身便走,只在夜吟山的山顶上留下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啧啧,瞧瞧人家,那帅气的样子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谢道韫作为旁观者做出的评语。 下山也懒得再坐牛车,梅三郎索性信步而下,由着清风环绕,只觉得浑身上下通透舒爽。 “查查那个女孩儿。”他微阖着双目,有海涛天守在身边,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石头绊倒。 “郎君也觉得,谢家那个小丫头就是那晚阻了属下的人?”海涛天的眼睛亮了亮。 “是不是阻了你的人我不知道,”梅三郎微睁了双目,“但是我知道,她腰间的那块玉佩不一般。” 第六十九章 四个字 于是乎,永和八年,晋陵地界的中正雅集就成了这么一副耐人寻味的模样。 梅三郎轻轻地走了,正如他轻轻来,连衣袖都懒得挥动一下,只给在场的大家留下了一架没有牛的牛车。 夜吟山山顶静寂成了一片,以至于连山雀都以为方才闹哄哄的人群如今已经散去,扑闪扑闪翅膀落到了地上,用翅膀蹭了蹭脑袋,准备叼些吃的回窝。 “他、他就这么走了?”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望着下山的路喃喃的说了一句,让山雀吓了一跳,怪叫一声,抖着翅膀远远飞开了。 慢慢的,四下的嗡嗡声汇聚起来,都与相熟的人交谈起了什么,虽然都低着头,但顾家子弟的聚集之地自然是迎接目光最多的地方。 顾家子弟们还想保持着自己的士族风度,无奈一张张高肿的面颊实在是不怎么给他们面子,尤其是处于如今这副田地,即便将目光瞪回,亦或是还回几句狠话,对这副局面也是于事无补。 那为首的顾家郎君索性便摆出一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样子,其余的顾家子弟也学着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可惜那一双双躲躲闪闪的眼,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慌张。 甘卢此时自然不得不出面,勉强笑着说了些什么,以平息众人的议论,继续雅集的进行。 谢奕不知何时已经将茶换成酒,在那里慢悠悠的浅酌着,心想着回去之后,恐怕少不了往顾府走一趟。 没了方才的威胁,郗弓早已重新遁入不起眼的角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玄眨巴眨巴眼睛,凑到了郗氏身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路叔你说过,前任帮主是姓梅的吧。”郗路就在身边,谢道韫没有回头,轻声问着。 “是。”郗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如今用脚趾头都想得明白,这位梅三郎必定是粮帮如今的帮主了。 场间渐渐的恢复了雅集应有的景象,但毕竟这潭死水被石头砸过,波澜可以历经时间而渐渐的平息下来,石头虽然消失不见,但终究还在是在那里的。 郗超知道谢道韫和郗路有事要说,微笑着跟谢道韫道了声失礼,便去郗氏那里问安去了。 谢道韫看着郗超的背影,微微沉默。 “路叔,你觉不觉得,那个梅帮主之前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谢道韫的眉头微紧,在头脑中重放着方才的点滴。 “大概是……”郗路微微怔了怔,“看到了我的缘故?” “或许吧。”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但谢道韫也知道郗路这什么都大包大揽的心思,不再多问。 其实不管那人叫梅阿三还是顾阿三,这都是在历史上没有掀起任何波涛的人物。谢道韫微眯了双目,抬头看了看快到头顶的太阳,心想,难道历史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么? 下意识的伸手去摩梭腰间的那块玉佩,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寂了千年的灵魂,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恢复状态最快的却是那些寒门子弟,梅三郎姓梅还是姓顾,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出戏罢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让他们无法触及的小插曲。生活改过还是照样过,品级该怎么评还是怎么评,至于方才的事情,最多只是让他们在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至于有没有喜欢胡乱猜付者,就按照现有的故事回去鼓弄出个话本传奇来,那也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 其他的士族子弟们自然向顾家子弟表示了一下慰问,又不疼不痒的对恶势力的暴力行为进行了一下痛斥,之后便也远远的散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都是一群废物,”顾家子弟低声骂着身旁的仆从,“也不指着你们帮我挡这一下子,可如今就不知道用汗巾弄点冷水回来么?” 仆从唯唯应下,愈加手忙脚乱起来。 谢奕和甘卢自然少不了表示出长辈的态度,温言细语的问候了几句,又问需不需要请几个大夫过来。 “不必劳烦府君和甘大人了。”毕竟是世家子弟,虽然一张脸被打得有些猪头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多少还要留些风度出来。为首的顾家子弟微笑着行了一礼,道:“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一个山野匹夫,想要用这点小手段就败坏我顾家名声,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谢奕和甘卢自然称善,说些“流言者不攻而自破”云云。 “认识那个梅阿三?”郗超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过来,一面看着场中逐渐恢复着的秩序,一面问向谢道韫。 “第一次见面。”谢道韫摇了摇头。 有些所问非所答,但谢道韫的确不认识梅三郎,只是知道这么有一个神秘的帮主罢了。 “怎么,你认识?”谢道韫侧过头来反问,看着郗超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 “认识又如何?” “那么漂亮的人,你若认识的话,自然要你帮我引荐引荐。”谢道韫觉得郗超的目光有些深,急忙将目光移开,重新看向丝竹声再次响起的雅集场间,随口说着调侃的话。 “那可就要让表妹失望了。”看着谢道韫称得上“逃避”的反应,郗超的眼神微微暗了暗,语气却仍旧平稳的没有什么变化。 有人调琴试音,不多时便是一首短清流淌出来,被山顶的风一吹,四散开来。 二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什么话题。 “看你平素来的书信,这几年过得倒也顺心。”未免尴尬,谢道韫随意的开口。 “嗯,还好。”郗超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其实不过挂着个征西大将军椽吏的名号,听起来好听,平素倒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征西大将军就是桓温,是在他率兵灭了成汉之后,朝廷为他加派的官衔。 每次一说起桓温,郗超的平常平淡似水的双眸里就会有些热切的闪动。没有待谢道韫继续相询,他便道:“桓公雄才大略,早就有收复河山之志,也有这样的力量。我相信,终有一天,桓公可以带着兵马北伐,复我大晋朝的山河,还于旧都。” 谢道韫此时偏过头来看他,心想,是不是每一个受到正统思想教育的男孩子,都有这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想法。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郗超有些不解谢道韫的目光,面色微红的笑了笑。 “没什么。”谢道韫知道桓温最终也没达成这样的目标,但她也不想现在就无情的撕破郗超的梦想,“嗯,你努力吧,希望我下次再去建邺的时候,不是被人绑去的。” 这说的,便是几年前被人掳走的旧事了。谢道韫以为,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次回到邺城,但她不知道,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会策马而回,并作出一件让她恍惚了许久的事情。当然,这是后话。 二人随意的聊着,偶尔静下来,听听中正官与学子之间的问答。 这问答便是雅集的第二道环节了,若说之前学子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在主考官面前做好第一印象,那么如今这一环节,就是要展现自己的真才实学了。 所谓第一印象,当然只是看谁的长相好,谁的气度高。若是可以打分的话,像梅三郎那样的人物往前一站,那便是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平均分仍是满分的选手。可像罗福这样,虽然可以因为轮椅的怪异而吸引一下眼球,但是这时候并没有照顾残疾人的政策,所以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出去。 “真的就这么娶了?” 罗福和宋清玉一直都呆在角落里,反正罗福也不准备凭借自己的长相一鸣惊人,还不如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待着,剩着跑到前面去碍中正官的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二人都当戏看了,如今事情平静下来,罗福便又问起了这几天一直在重复的问题。 “你都已经问了百遍有余,我也已经回答了二三十次,你不累么?”宋清玉的面色是一派平静,说话也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罗福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希望,我之前听到的答案都是在做梦,都是假的。” 宋清玉偏过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正在与另外几个小丫鬟说笑的菡萏。他神情黯淡的彷如死水,平静的道:“菡萏很懂事,很温顺,我爹娘很喜欢。” “关键是你”罗福听着这句机械化的回答,皱着眉头叹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有没有发现,在你回答我问话的这三十多次里,你每一次回答都是这句话,就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变过” 宋清玉心头一痛,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你根本是在背这个答案,而不是在真心回答我”罗福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氛。 “那又如何?”回答罗福的气氛的,仍旧是这四个字。 罗福气滞,恨得眼根儿痒痒,半晌才骂了一句:“腌萝卜又硬又倔” 宋清玉终于没有再说那四个字,而是微微沉默,向着中正官那边扬了扬下巴,将四个字换了一下:“轮到你了。” 正文 第一章 魔星 “喂说你那,小心着点儿那可是葛仙翁要的东西,万一磕哪儿碰哪儿了,不合了葛仙翁的意,你们能担待的起么?” 刚过了年节,冬寒还没有褪去几分。这院落虽然早已没有了薄薄的冬雪,但偶尔一场冷雨下来,那冷风还是拐着弯儿的往人的骨头缝子里面钻,让人十分难受。 这样的天气,除非天空中挂着暖烘烘的太阳,否则绝对没有人愿意在外边待着。即便是做些又扛又拎,能让人出一身子汗的体力活,也没法把那股阴湿的寒气撵到身子外头去,实在是不爽利的紧。 更何况是年节刚过没几天,还没出正月十五的日子,还算殷实的家家户户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猫冬,哪有心思出去做苦力呢? 可偏偏就是这个日子,在会稽山北面的一个庄园里,就有几个被压榨着的苦力,哼哧哼哧费力的搬着各种形状各异的木头,又得听着旁边一个半大的孩子吆五喝六、耀武扬威。 扛木头的汉子都有个把的力气,若是放到谢道韫前世,往那一站,那就是一保镖之类的身材。不过这些都是憨实的庄稼汉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倒霉的运势,竟在这个时候坐起苦力来。 李大力就是其中的一个苦力,他一面将木头撂到该放的地方,一面想着临走之前自家女人已经煲上的鸡汤,再看看在一旁装模作样呼叱着的半大孩子,嘿嘿一笑,用脖子上的汗巾一抹额头,道:“涛子你别在这穷得瑟。这可是瞧着小娘子他们不在,葛仙翁也闭关喽,就开始扯着嗓子喊上了你在这个跨院吆喝也就罢了,小心要是被东跨院里留守的几个大丫鬟听见了,等过些日子告诉了小娘子,可有你好受的” 被唤作“涛子”的半大孩子明显被说到了痛处,听到“小娘子”三个字后下意识的一缩头,吱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完全没有方才颐指气使的风范。 见他这副模样,周围干活的汉子都是一阵哄笑,闹得涛子脸色更红了。 “你这臭小子也就是命好,若不是被主家捡回来给你口饭吃,如今还不知道在那头狼的肚子里那。” “就是小涛子,你当葛仙翁让你在身边当个端茶倒水的小童是看上你了?那是葛仙翁给小娘子和小郎君面子,你说你在这张狂个什么劲儿?” 干活的汉子们一人一句的说着,那调侃的语气里又带了些哄笑,直将涛子弄了个脸红脖子粗。 “我、我……”涛子其实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但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长得倒像是十二三一般,又矮又瘦,远比谢道韫矮了一大截,甚至还没有小谢玄高。他如今穿着一身青色棉衣站在院子里,原本那指挥自如的劲儿全都飞到了天边,只剩下吱吱呜呜表达不清的意思来。 涛子是谢道韫随谢安来会稽的路上遇见的,当时已经入了冬,牛车行在官路上,就瞧见他饿晕在路边,眼看着就要没救。好在葛洪一路跟着谢道韫,略施医术将他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等涛子醒来的时候,他的人就已经到了会稽,见了人纳头便拜,口称恩公。葛洪问了他的身世,知道他家中皆已饿死,如今只有他一人漂泊江湖,孤苦伶仃,便派人问了谢安的意思,看看能不能将他留下。 谢安自然没什么不允的,不过是家中多一个吃饭的人,他们谢家倒也不差这点东西,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待葛洪细细问了,知道这孩子是姓梁的,只是名字却已经记不清了。之后问了问他的年纪和大概的生辰,起卦算出了一个“涛”字,便为他起名为梁涛,字无欣。 旁人见他人小,便也不唤他全名,只是涛子涛子的叫着。虽然梁涛先前不怎么欢喜,但无奈叫的人多,便也默认了下来,算是顺了民意。 梁涛这人有个极好玩儿的地方,就是一旦他稍微紧张起来,就会口齿不清,吱吱呜呜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道韫听闻他姓梁,又听说了这个接近“木讷”的特点后,曾经在梁涛身后跟踪了两三日,甚至曾经神秘兮兮的凑到梁涛耳边,眼珠贼兮兮的转着,问他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梁山伯。 最终的结果是能够基因突变成蝴蝶的人没找到,却是让梁涛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每次一见到谢道韫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时,他便会莫名其妙的出一身冷汗,能跑多远跑多远。 整个这个庄园里,梁涛最害怕就是那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小娘子了。如今听说,自己今日的行径很有可能传到小娘子的耳朵里,梁涛的心脏顿时就漏跳了好几拍儿。 “得了得了,瞧他那副没出息的德行,大过年的,可别吓唬他了”李大力咧嘴笑了笑,拍着旁边汉子的肩膀劝了劝。 涛子傻笑着挠了挠头,脸依旧通红通红。 “说起来,涛子。”李大力用脚踢了踢自己搬来的木头,不解的问道:“葛仙翁不是炼丹的么,要这么些木头做什么?这东西又不能当烧丹炉子的柴火用。” “葛仙翁要做的事情,哪里是你们这些凡俗之辈能够明白的?”涛子的脖子又硬了起来,还下意识的直了直刚刚弯下去的身板儿。刚刚傲慢的回答了一句,却又发现李大力正在抱着膀子嘿笑着看着自己,便又干咽了一口吐沫,急忙摆手道:“当然,我也是凡俗之辈,也不明白的。” 他眨了眨眼睛,琢磨着道:“听说是要做什么魔星,我这么寻思着,肯定和斩妖除魔有关吧” “屁的斩妖除魔那些话本里的混话儿,也是在这能说的?”梁涛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中带了几分泼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咱们小娘子可是说过的,葛师是饱学之士,而非江湖上那些弄虚作假的神棍。葛师和小娘子要做的那个东西叫模型还魔星?听到两个字就往外混说,还真当自己有见识了?这大家里,又是年节没过的时候,少在这说些什么神啊鬼啊的,小心犯了忌讳,直接让你扫地出门” 看这话长的,多少得用七八口气儿的功夫说完吧。可说话之人却是个厉害的,应是用三口气就讲完了这几句话,还脸不红气不喘,往那双手掐腰轻轻的一站,就是能够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哟这不是芙蓉小娘子么?小的给您拜晚年啦您老不在前面忙活,怎么来这种脏地方?”别看李大力做的事卖力气的行当,但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就在芙蓉现身的当口,他急忙便迎了上去,讨好的弯腰笑着。 反观梁涛,却是又被说的有些发愣,站在原地傻呵呵的笑着。 “什么芙蓉小娘子?说的好像我成了主子一般。还您老您老的,我有那么老么?”芙蓉忍不住掩着嘴笑,顺便白了李大力一眼。 毕竟是在小郎君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在庄里的地位自然不一般,平日里人家都是敬着的。不说别的,就如今芙蓉身上穿着的翠色襦裙,那都是公中特意划出帐来,寻人给四个大丫鬟特制的,其他的小丫鬟又哪里能有这样的待遇? 这样料子的衣服,放到一般的小门小户,一年能做上一件也已经是大手笔了。更别说四个大丫鬟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更是那些小丫头没法相比的。 若是平常,这四个大丫鬟便是她们的半个主子,而她们的地位也是不可觊觎的。但如今不同了,听说小娘子身边的菡萏、小郎君身边的青杏儿都要嫁人了,想来这红樱和芙蓉也应该只是先脚后脚的事情了。 两位小主子身边是不可能缺了人伺候的,等她们四个让了位置,这又该由谁补上?这可就是很难说的事情了。再说,小郎君如今年纪也渐大了,若是再选,与其说是选贴身丫鬟,到不说选屋里人来的直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和李大力又随意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芙蓉便说起自己的来意了。 “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儿耽误了”芙蓉看着梁涛道:“安石公那边派人用快马传信了,说是差不多今晚就能回来。其他院子里,我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你这里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只能让你把吆喝的嗓子放小点。小娘子早就说过,你若是惊扰她还是小事,若是打扰到了葛师,小娘子可是跟你没完的。那些外间染上的脾性都给我收敛了去,这大家有大家的规矩,你若是不愿守,小娘子倒是不介意请你走。喏这可是小娘子的原话小娘子说了,最瞧不得你那前倨后恭的样子。” 梁涛被芙蓉飞快的话语顶的一愣一愣的,根本插不上一句话,只是面色由红变黑,又由黑变白,十成十的精彩,引得那些搬木板的汉子们一阵窃笑。 “得了,我也不多说了,我去伙房那边安排他们煮些姜茶,等夜里安石公他们回来,也好喝上几口驱驱寒”芙蓉的嘴继续碎叨着,声音还在此处晃荡,人却已经带着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没影儿了。 —— (影子我是章节名无能,每次起个章节名都得纠结半晌。得这一卷也不硬起一样的字数了,想到啥米写啥米啦嗯,就这样。 今天去同学租的房子里吃火锅,闹闹哄哄好几个小时。这年头,该考研的考研,该找工作的找工作,该约会的约会,也就影子我每天抱着上网本码字,抬眼看看前程倒也是稀里糊涂…… 同学大部分都是农村出身的娃儿,为了考研出去租十几平米的单间,艰苦奋斗去了。只愿这帮家伙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最起码房子不用租,出门不用挤公交。 就白活到这,再说多就酸了。) 正文 第二章 夜寒风重 此时已入夜,会稽城外七里左右的一个山庄,仍是灯火通明着,像是正在指引着夜里归家的旅人。 自打接到了主家今日回庄子的消息,府上的仆从就没有一个敢睡觉的,都收敛了这几日的懒散劲儿,该煮茶的煮茶,该备饭的备饭,该拾掇房间的拾掇房间。是了,还得多烧些热水,不管主子们回来之后要不要沐浴,但这些东西是必须得备下的。 前院的管事,早在听到主家今夜归来的消息后,便带着十多个人出门相迎去了。如今内院里最大的就属芙蓉和红樱,可偏偏红樱这几日病着,连起身都难,这些忙忙活活的事情,还得由着芙蓉操持。 别看芙蓉平素嘴上刻薄了些,但真正做起事情来还是一丝不苟的。 她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后,见红樱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去敲了敲红樱的房门。 门是在红樱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打开的,她见叩门的芙蓉,便急忙迎了进来。 “红樱姐,是芙蓉姐看你来啦。”小丫头向屋内说着,帮着芙蓉将外衫脱掉。 “芙蓉么?”因为红樱的病怕见风,所以她也一直在内间躺着,如今听得芙蓉来了,倒也没法出来相迎,咳了两声,用了不少的力气道:“听说主子们要回来了,你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这外面风也大着,你来我这做什么?” 芙蓉算是被红樱调教出来的丫鬟,所以二人也不曾见外。芙蓉去了那带着凉气的衣衫,又在外间的火炉子前面烤了烤火,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凉气了,这才笑着掀开厚布帘子,走进了内间。 “当然是怕姐姐你无聊,所以来陪陪姐姐喽。”芙蓉一开口便是笑,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麻利。 “我又有什么好陪的?正准备睡了的。”病中的红樱脸色有些苍白,虽然用了不少力气说话,但旁人听起来,仍是如同蚊声了。 说起来,红樱得病的日子还是月余之前,原本只是风寒,却因为些许缘故渐渐加重起来。不仅是庄里的大夫,就连葛洪也来看过,但除了开些药物之外,葛洪也劝慰着说过:“小丫头年纪正小着,又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且将心放宽些,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能听懂的人还是不少的。谁都知道红樱的风寒只是表面的病症,心疾才是实质。而这心疾如何而来,内院的下人们,有心知肚明的,也有乱嚼舌头根子的。 以芙蓉的身份,自然是清楚红樱的心事的,只是涉及到主家以及红樱的脸面,她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四处打量了一下,见红樱手边放着未做完的针线和油灯,哪里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红樱顺着芙蓉的目光看去,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漏了馅儿,伸手将针线收尽旁边的盒子里,道:“随便做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芙蓉也知道,自打红樱定亲之后,青杏儿姐已然不知劝了多少回,该说的、能说到,早就已经说尽了。就算她这张嘴生的厉害,也不是能够为红樱打开心结的。 可不管怎么样,红樱定亲的对方可是如今这会稽谢府管家的长子,听说也是颇受安石公赏识的,而且还长袖善舞,又能识文断字,生的也俊秀。总之说这门亲事不论谁说起来,都是她红樱攀了高枝儿。 芙蓉也悄悄的打听过,听说那男子却是好的,品行什么的倒也端正。只是红樱这里…… 或许等过了门,自家的小日子过起来,红樱这边儿的心思也就会慢慢淡了吧。 “姐姐你也真是的,病了就好生歇息,早些睡也是好的。这女红什么的,最是费眼睛、熬心神,哪里是病中能做的事情?你那小丫头也是的,竟由着你做这个,等我一会儿不好生教训她一顿,让她长个记性。”芙蓉说笑着,看着红樱病中一日比一比消瘦的面庞,鼻子有些发酸。 “你别说她,我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拦得住的。”红樱以为芙蓉真的要训人,急忙道:“你别看她平日里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其实面皮比谁都薄。上回你因为茶凉了说了她两句,她就偷着哭了一晚上。这次你可不许说她”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芙蓉瞧红樱的模样有趣,掩了嘴笑道:“果然是在小郎君身边待的时间长了,竟把小郎君那护短的性子学了个通透” 芙蓉这么一句随口道来的话,却一下子触动了红樱的某根神经,她微微怔了怔,目光有些飘渺的看向烛光,幽幽的道:“是啊,他最是护短的。” 听得红樱这么说,芙蓉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哪个他啊”,又想起去年小郎君因为红樱的事情,愣是将小娘子的一个手下撵出了府,不由得恍然大悟。此时再听得红樱口中的那个“他”字,果然是幽肠百转、意味深长了。 暗骂了自己一句“多嘴”,芙蓉急忙转了话题,问起红樱的身子来。 “其实你们不必小心翼翼的。”红樱没有回答芙蓉的问题,而是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芙蓉愣了愣,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听红樱微微一笑,幽幽道:“养病这些日子,我天天躺在这里,早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像咱们这些佃户家的女儿,命不好的,六七岁就得下田干活去。待得嫁了人,也不过就是换另一块天地做活,还要忙着自家院子、男人、孩子。若是再苦命些的,遇到男人是酒鬼,是赌棍,那便得自己扛起着一家的生计,还不知会遇到些多少难过的坎儿。就算是命数好些的,家境殷实点,终究也是忙忙活活的过一辈子,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肉,更别提买好料子做衣服,买好胭脂打扮自己…… “我早就想明白了,能在小郎君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这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运数了。什么做屋里人、抬举个妾的,不过都是往常胡乱琢磨的东西,如今说出来,也不过就是再惹人笑话的事情罢了。 “我是不再指望这些了。说白了,这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了。他仍是高高在上做他的少年英才,我便顺了父母的意,随便嫁个人,往后的日子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我那时候想的也太理所当然了。且不说他年纪小,还不懂男女之事,就算是懂得了……他如今可是最年轻的三品官人。去年的雅集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如今不知有多少大族差人上门说过亲事。万一真的定下了王家那样的大族,在别家姑娘进门之前,又怎么可能给旁的丫鬟开脸?那不是不给人家作脸么? “哎又扯得远了,如今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如今也无甚可想了,只想着临走前给小郎君绣个小玩意儿,全当是念想了吧。你们几个也是一样的,咱们女人,最终还是逃不出这命数,而命数这东西,说到底还不都是旁人给的?与其在这人费尽力气的争啊、夺啊,倒不如索性受了,管他天翻地覆的,认了便是,何必再去折腾什么?青杏儿姐说她一辈子不嫁人,我瞧着也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却是在小娘子身边待久了,熏染了太多小娘子的执拗劲儿,不想认命了。我却是累了,知道命数这东西终不是咱们能斗得过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斗,到头来遍体鳞伤的还不是自己么?” 这一大段话,红樱就这样娓娓道来,声音一丝起伏也无,就如同那演技极差的演员正机械般的说着台词。她看着闪动烛火的眼神一直有些木木的,像是魔怔了,又像是通脱了,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明。 芙蓉却是听得酸了鼻子,眼泪早就一滴滴的垂了下来,待得红樱说完,她才急忙低头擦了眼泪,硬撑了笑颜,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即便是姐姐以后嫁人了,不仍旧是住在这个院子里?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伙的生活又能比现在差到哪里去?再说管家的儿子却是不错的,即便姐姐你看不上眼,说一声,让人再去物色好的便是。不过是嫁个人罢了,这次可是连人都不必再伺候,这是好事情啊,怎么从姐姐的嘴里一说出来,却跟生离死别一般了?” 红樱闻言有些空洞的笑了笑,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知是答应了什么,亦或是回答了什么。 “安石公回来了” 外院里一声吆喝,在静寂的黑夜中传出老远,竟是让屋内的两人都听了个清明。芙蓉忙站了起来,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睛,回头问道:“红樱姐,若是小郎君要过来看你,你见识不见?” “不了,”红樱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就说我已经睡了。” 芙蓉应声出去,屋内便剩下了寂静的一片。 外面闹闹哄哄的好不热闹,这夜行风重,芙蓉应该能够给小郎君准备好姜汤吧。 想到这里,红樱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她微撑起身子,左手抬起微拢了,冲着烛火吹了一口气,房间便遁入了黑暗之中。 —— (有时候就在想,想自己这样学习不好、交际无能、魅力零下的童鞋,以后怎么混饭吃捏?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正文 第三章 出关 “小娘子,刚走了那么远的路回来,偷懒几天也好啊,何必这么早就起来习武?” 郗路早起练武惯了,每日早晨到了时间,都是自动就会醒来。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打套拳,舒活一下身子,顺便看看那帮护卫的进境,却想起来今日还是休息的日子,又因为刚刚从建康回来,所以早就放了那帮小兔崽子们的假。 但既然醒了,闲着也是闲着,郗路便去了往常操练用的院子,却正巧看到了谢道韫。 谢道韫原本在做一套前世所习的近身搏击动作,每一个招式都干净利落,而且狠辣异常。郗路见状倒也不上前打扰,只是安静的在旁边站着看了,待得谢道韫收了招数,才走上前去,笑着问了安。 “我这人就是挨累的命,你让我睡懒觉,我还睡不着那。”谢道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笑着回应道。 “小郎君今日没出来?”郗路将旁边摆放的弓箭交到谢道韫手上,他知道谢道韫的习惯,每次打完拳后都是要射箭的。 “他?”谢道韫笑道:“路叔你还能不知道他那副疲懒的模样?那是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人。尤其人家现在可是年纪最小的三品官人了,旁人都口口声声赞着是‘王弼复生’。按玄儿自己的话说,总要在意一下自身的形象不是?” 四个月前,晋陵的中正雅集上,虽然因为梅三郎的事情,而上演了一段极为轰动的插曲,但那也只是高嘲之一罢了。之后谢家小郎君在中正官的提问下妙解《老子》,以九岁的年纪被评为三品的事情,更是成为了为人乐道的好段子。 虽然事后谢奕没少对谢玄进行批评教育,但后者的名声毕竟已经打了出去,而且风评甚佳,谢奕虽然仍旧板着一张脸,但背地里怕是也没少偷着笑。 谢玄虽然在雅集之上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回家之后便扑在被窝里乐个不停,兴高采烈的寻思着自己日后不必再读书的情状,又用手指头扳着,想着自己以往就想做,但是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一直没做成的事儿。 谢道韫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这样的雅集她也参加过几次,所以并不意外玄儿能够入品。只是入了三品,的确是有些看在谢奕的面子、以及玄儿的年纪上了。 按道理来讲,只要是入了品级,便可以立刻出仕为官了。不仅理论上如此,就在谢玄的名声传出去几天后,真就?br /> 晋显风流第3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就有不少的官员送了书信,希望让谢玄去自己治下为官。 可谢玄毕竟只有九岁的年纪,不管放在什么时代都是小屁孩一只,实在是没有做官的能力。再说,士族的名声是越辞官不受越响的,玄儿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可以走,现在婉拒了这些,就当是在将养名气了吧。 就在雅集后不久,谢奕与谢安经过细致的商量,前者就决定应下桓温的请求,去征西大将军府上当一个司马。 既然决定了,谢奕也不再耽搁什么。等晋陵这边朝廷安排的继任一到,他便与郗超一同西行了。 但那时已然入了深秋,又遇上秋汛,往西走的道路并不如何的太平。所以郗氏与谢道韫姐弟二人就没有跟着同行,而是商量过后,决定去谢安隐居的会稽这边安居。而且按照郗氏的意思,她的娘家就在华亭,离会稽不远,什么时候方便就可以回去看看。 谢安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正巧她的妻子也独自在会稽家中无聊,家中多些人,自然也热闹一些。 待得谢道韫一行完全搬进了会稽,却也已然入了十一月,天气偶尔便会簌簌的落下些雪花来,让不远处的会稽山带上云遮雾绕的面纱。 搬到这里后,谢道韫偶尔也会爬到屋顶上对着会稽山发呆,心中想着那篇神来之笔《兰亭集序》,想着在桓温手下的某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想着北面某个曾经救过自己的男子,想着那个仍旧整日书信不断的王徽之,又想着那个曾经出现在雅集上的身影…… 说起梅三郎来,他除了在雅集上出了一次大风头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故事流传在外了。市井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到底如何的玄奇,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奇故事兴起,甚至,也没有人再见过他的出现。他倒像是凭空蒸发了,又或者,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即便有人在某个捣衣的时刻忽然想起这么个人,也会眨眨眼睛,拍拍自己的额头,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错把哪场梦境当作了真实。 再过得两月,便已经没有人能够想起那个梅阿三,那个绝美缥缈的,如同鬼魅般的人儿。 “有时候我也在想,那夜前来见我的人,会不会只是一个怨念凝成的魂魄,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顾家的无忧公有一次在南楼感慨的话语,他旁边的黎奴抬头看了看无忧公沧桑的白发,没有说话。 谢家离开了晋陵,梅三郎似乎也已经离开了,于是便只剩下顾家,一如既往的高门大族,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只有顾澹偶尔会捏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月光皱一皱眉头,又看一看在自己膝前玩闹的顾虎头,想起这个小家伙的亲叔叔,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思念。思念曾经存在的,思念正在拥有的,思念不曾出现的…… 就像谢道韫,也会偶尔碰到腰间的玉佩,想起冉闵还没有按照历史的轨道就此死去,微微偏头笑上一笑,想着什么时候应该去找一找黎奴口中的医馆。 粮帮并没有因为梅三郎的突然出现和突然失踪,陷入什么差错中,只是一如既往的如同机器一般运行着,不断的为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生产着美丽的果实。 处在这个万事不必操心的境地,谢道韫又怎么能感觉不幸福呢? 连着射了三十箭,谢道韫将弓放到了一旁,下意识的目光向左边一扫,果然看到郗弓正笔直的站在阴影中,看不出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微微笑了笑,谢道韫还是挺满意自己苦练出来的射箭功夫的。 抬头看了看斜斜的太阳,谢道韫对郗路道:“今天师父他老人家出关,我得去迎迎。”说罢,便转身回房换衣衫去了。 葛洪闭关当然不是为了修仙,他只是趁着前几天,谢安、谢道韫这些人回建康过年节的功夫,好生静下心来,研究一下学问罢了。 至于研究的是哪方面的学问,这说起来却十分有趣了。原来葛洪并没有再研究他所擅长的医术或是玄学,而是潜心学习起了器械方面的理论。 这方面的理论,在古籍《墨子》里面虽然稍有涉猎,但也都是雪泥鸿爪般的只言片语,不成任何体系。 之前便说过,葛洪对攻城器械之类的东西有些特别的感触,所以当谢道韫绞尽了脑汁,将自己能够忆起的前世所知的物理知识,写成系统性的书卷之后,葛洪便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研习。 但谢道韫所能记忆的东西毕竟有限,而且大部分都偏重于实用方面,所以很多东西,她都只是知道基础原理,或者是知晓表面模样,但那由表及里的格物致知,就是她无法弄明白的了。 葛洪倒也没有期盼自己能够一朝得道,只是不辞辛劳的研究着,并且时常的不耻下问。而之前寻人搬到葛洪院子里的那些木材,是为了按照谢道韫的说法作出一些模型出来,也算是做实验需要用到的器械。 到葛洪院子里得时候,屋子的门还没有打开,谢道韫松了一口气,便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在门口静等。 薄薄的阳光倾泻到大地上,用熹微的光亮驱走冬日地缝里渗出的寒意,给人们带来了些微暖的触觉,有些舒服。 谢道韫想起昨日在牛车上,郗氏曾经对她说的再选贴身丫鬟的事情,不由得想起逐渐长大的小谢玄,寻思着这个小家伙万一以后真的三妻四妾,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该如何是好。 这样杂乱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经常擦油的缘故,房门没有太多声音的被打开,一身青色道袍的葛洪走了出来,看精神倒也算是神清气爽。 “恭迎师父出关”谢道韫一揖到地,将该做的礼数做足。 葛洪笑了笑,挥了挥手中的麈尾,有些责备的道:“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等为师做什么?咱们师徒两个,难道还要据这些俗世的礼节么?” 谢道韫微笑,顺着葛洪的意进了屋子。 葛洪穿道袍倒也不是装神弄鬼,他本就是修道这人,只是修道一事,并没有后世笔记小说中说的那么微妙玄通罢了。 谢道韫四处看了看,开口问道:“那梁涛呢?怎么这个时候都不过来伺候?师父,若是他手脚不够勤快,您就跟我说一声,我让他去别的地方做事好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平时做事倒也算麻利,只是孩子偷懒顽皮的脾性倒是去不了的,何必多管他。”葛洪笑着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像韫儿你这样,不为外物所惑的。” 正文 第四章 茅山术 “按照韫儿你的说法,这走马灯之所以能够无风自动,就是依靠它里面的蜡烛喽?” 葛洪看着放在地上的花灯,一面翻看着书案上的书卷,一面好奇的问向谢道韫。 “没错,走马灯之所能够动,就是因为它里面燃烧着的蜡烛加热了周围的空气,从而形成了气流,产生的力道,使里面的剪纸动了起来。”谢道韫解释着,又俯身向前将花灯中的蜡烛吹灭了,又道:“瞧,里面的蜡烛一旦熄灭,气流也就不再产生,它便会停止转动了。” “嗯,是了,在这里。”葛洪毕竟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老花。他一面用手指指着书卷上的文字,一面眯着眼睛离书案远了些,读到:“气遇热则力生,其力不可小视。诸如水沸而锅盖起,此皆为水汽之力也。” 葛洪所念的东西,正是谢道韫写出的现代物理学基础,也是之前葛洪闭关研习的书作。 读到这里,葛洪细细的想了想,又盯着走马灯研究了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如此”、 “韫儿,你果然非常人也,观察如此之细微,竟能从平常生活中发现这么多的东西。更令为师赞叹的是,你不单单能够发现这些现象,更能如此灵活的加以运用。就像是这个走马灯,待得明日上元节,咱们在府上拿出这么一件新鲜玩意儿来,还不是要羡煞了旁人?”葛洪捋着胡子赞叹着,一脸欣慰的表情。 “师父您莫要笑我,不过是一些无用的小东西罢了,于国于家无益。”谢道韫是当真有些脸红。在她那部“著作”中,她不单单将被苹果砸中的人换成了自己,就连泡澡的时候看到水溢出,继而鼓弄出浮力公式的大胡子先哲,都被她换成了谢家娘子。 但在葛洪看来,谢道韫如此言词,也不过是谦虚罢了,愈加喜欢起谢道韫“功成而弗居”的脾性来。 “韫儿你的这部书,怎么也要起个名字出来,若是再细细整理出来,可以是千秋万代的功绩了。”葛洪说起这部书的时候,从来都毫不掩饰自己那发自内心的欣赏。 谢道韫面色微红,有些尴尬的道:“那就,请师父赐名。” 葛洪挥了挥手中的麈尾,沉吟道:“古籍中有《墨经》言‘力’,《考工记》言‘艺’,《淮南万毕术》谈及日常世事之玄妙。韫儿你的这本书,倒有些《淮南万毕术》的味道。若依为师看,你这书既然是在会稽所成,不若就以地名为书名如何?” “哦,那就叫《会稽术》好了,不过似乎有些拗口。”谢道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想,其实自己这本书最准确的名字,应该叫做《现代物理学基础》。但既然葛洪已经定了名字,谢道韫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异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的确有些拗口。”葛洪捋了捋胡子,寻思道:“会稽山原名茅山,不若就叫《茅山术》如何?” 谢道韫一惊,冷汗差点下来,心想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就霸占了一部鸿篇巨制的书名,文学成就什么的,果然很容易被人窃取啊 葛洪满足的叹了一口气,一面轻轻摩挲着书卷,一面微笑着道:“哪日若是得空,可得让你安石叔父好生看看这本《茅山术》。他要是能够找人将这本书抄上百份,让众人都来研习,那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若真能如此的话,咱们大晋朝又何愁武器不精,攻城器械不好了呢?” 谢道韫看着葛洪那期冀的目光,知道他还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外攘夷敌上。但她如今听着葛师的话,却有种开宗立派的感觉,一时间倒也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了。 葛洪院子里的西厢房已经被开辟成了一座实验室。反正原本葛洪的炼丹炉就在西厢中,如今再加的,不过是一些做物理实验用的基础器械,以及一堵隔墙罢了。 谢道韫知道自己的知识不够丰富,所以也并没有奢望弄个工业出来,她如今只是尽己所能满足葛洪的心愿,顺便依靠一下这些东西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因为如今的谢府中,除了她之外,似乎别人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谢安虽然整日打着隐居的旗号,但每天也是从早到晚的往书房里钻。谢玄原以为自己评上品级后就可以脱离苦海,却不想摊上了谢安这么个整日在书房扎根的叔父,每日每日的被盯着,愈加脱不开身来。郗氏与谢安的妻子正帮忙筹备着这几个丫鬟的婚事,毕竟是府里的大丫鬟,婚事总不能太过简单的。思儿也没闲着,如今也有事没事儿的霸占着谢道韫的那根秋水笛,肉肉的小手在笛孔上按来按去,偶尔吹出几个没有调子的音来。 谢道韫就比较无聊了,除了每日早晨的习武之外,就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如今郗氏的头疾也在葛洪的治疗下好了九成,那个成天喝酒的老爹也因为离得太远而管不着。于是她便只好闷头写书,看看能不能帮着自己的师父完成以下心愿。 至于黎奴口中的医馆,谢道韫刚到会稽没多久,本是前去找寻过的。地方找到了,但医馆却关着大门。问了邻居,答曰坐诊的大夫每年的十一月都会离开,回老家省亲,要等到过了上元节才能再开门。 谢道韫想了想,估计这位“大夫”是趁着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闭关练武去了,再找也无意,只好等到上元之后。 谢安一行人从建康回来便已然是正月十日了,随意修整了几天后,便开始张灯结彩的准备过上元节了。 上元节是在汉文帝时期产生的,最开始的缘由是为了庆贺诸吕之乱的平息。以后每逢此日,汉文帝都会出宫与民同乐,庆贺良宵,故称元宵节。 到得魏晋时期,人们对上元节就极为重视了。因为如今道教兴盛,而依据道家的说法,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十月十五为下元。而这上、中、下三元所对应的,便是天、地、人三官。天官主喜乐,故点灯而庆之,这也就是元宵节花灯的起源。 会稽当地的风俗是,每到上元节这天,各家各户都会拿出几个像模像样的花灯来,摆放在街上,以展示一派祥和的气氛。士族自然会多拿一些,而一些家中富足的商贾富户,也往往会借此机会展现一番。 说到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会稽这个地方的势力分布。虽说会稽本地的三个士族,贺氏、孔氏、丁氏都是二三等的士族,但谢家在这里也无法称得上一家独大。这倒并不是因为类似晋陵当地那样的南北士族矛盾,而是因为会稽当地有一位会稽王。 如今的会稽王是司马昱,为人倒是谦和恭谨的很,是个安逸王爷,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和抱负。但谢道韫十分清楚,若是历史不改变太多的话,司马昱终有一天会被桓温扶持着登上皇位的。 不过说起来倒也有趣,这位会稽王远离政治斗争整整三十八载,一朝“得道”,竟是成为了旁人不可企及的九五之尊。老子所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者,在此乎? 只是可怜这位闲散王爷,幼时曾被人下过“兴晋祚者,必此人也”的评语,可后来即使登临大位,也不过是桓温手中的一个傀儡。有目能视,有口却不能言,才华不得施展,也难怪在位两年便郁郁而终。 当然了,对于这种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人物,谢道韫只会在一旁唏嘘一下他可悲可叹的一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帮忙的。 又与葛洪说了几句物理学上的问题,依常例问了问葛师的身体后,谢道韫便拿着走马灯出了房间。 “小娘子安好。”要端茶进房的梁涛与谢道韫碰了个正着,有些结巴的向后者问安。 “嗯。”谢道韫随意应了一句,刚想离开,又想起了什么,拉住梁涛道:“让你来这里伺候葛师,你可不要偷懒。别以为葛师为人平和,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虽然救了你,也没有非让你还命的意思。谢家的大门一直开着,你要么好生的伺候葛师,要么就痛痛快快的离开另谋生路,我是不会强行要求你坐什么。但你若是选了前者,就一定要尽心尽力。葛师毕竟年纪大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极多,万不能有分毫错漏。” 梁涛巴巴的听着,谢道韫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虽然动作有些不自在,但看他的表情倒也不像是在随意糊弄。 “小娘子您放心吧,”梁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面色有些发红的道:“小的的命是葛仙翁施妙手、小娘子发善心救回来的。小的虽然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但是总还是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的。小娘子您放心,小的一定好好伺候葛仙翁,绝不出半分差错” 谢道韫见梁涛说的实在,也就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准备出去将走马灯的原型将给家里的手艺人,让他们多做几个出来,好在明天晚上挂出去。她还寻思着弄几个灯谜出来,听说现在是没有灯谜这种东西的,自己这么一弄,也算是让传统文化早开始个几百年吧。 现在的谢道韫可不知道,明天晚上的花灯会上,将会上演一场极好看的戏码。 正文 第五章 婚事 感谢zcy0812的粉红票 —— 上元的热闹,只用一句“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似乎就可以说的尽了。 街市上的人群,用摩肩接踵这样的老词来形容,只能谓之流俗。但这的确是上下同喜的日子,管你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还是每日为养家糊口奔波的百姓,在上元这一夜的闹市中,总会被这样的繁闹撞几下腰,于是便随之同乐了罢。 有人喜欢说自己是越繁华处越落寞,但谢道韫的身上,明显没有这样的酸的发腐的气息。对她来说,那都是文艺小青年闲着无聊的唏嘘,比那为赋新词强说愁都要低了几分格调。 热闹便是热闹,并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必要,把自己融进去、扔进去,倒也能感知出几分狂欢的味道来。 小谢玄在这一点上就做的极好,拿着他钱袋里的些许零钱,嘻嘻哈哈的左窜右窜,哪里还有点三品官人的样子? “阿姐你吃不?” 得,这小家伙还有点良心,买了个糖人,放到嘴里添了两口后,又想起转身问谢道韫吃不吃。 “自己乖乖吃吧。”谢道韫看着那个被添的面目全非的糖人,揉了揉小谢玄的脑袋。 既是狂欢之夜,自然没有什么士庶之分,总不能真的在街面上砌一堵围墙,硬生生的弄出一条鸿沟来。更何况,为仕宦者最喜欢弄出这种与民同乐的调调,若是再有些平民酒醉得罪上官,官员大度不予追究的段子,那就更被官员们所喜爱了。 这样的心思,像思儿这么大的孩童肯定是不会有的。她还处于最纯洁的阶段,对世上的一切都那么的好奇,而对于那些虚假的东西,也如同某个遥远的国度中叫破皇帝正在裸奔的小屁孩秉持着同样的态度。 老子曾言,“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思儿现在虽然算不得婴儿,但在老子看来,也要比那些沾染了太多的世俗之气,难得大道的人好得多了。 只是思儿从今早开始就有些恹恹的,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她开始想她的虎头哥哥了。任凭郗氏和奶娘在旁边怎么哄着,思儿都无法忘了这茬。 谢道韫看着摇了摇头,谁说小孩子记性差来着?你看看人家思儿,都已经快要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的趋势了。 众人原本的安排是赴王府饮宴,但众人的牛车刚入了城,就遇上人流涌动,已经很难行驶了。没有办法,谢家众人只好下车步行,也算是顺便逛逛热闹的街市,品一品久违触碰到的平民生活。 这样的热闹果然不错,最起码可以转移思儿的注意力。就见她在奶娘的怀里左顾右盼,时不时的张张小嘴,瞪瞪大眼睛,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郗氏见她终于不再一遍遍的问虎头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与郗氏相反,自从进了城来,众人下车步行之后,郗路浑身上下的神经就一直绷紧着,右手就干脆没有离开过腰刀的刀柄。自打谢道韫小时候出了那一次事后,郗路就对这种闹市极为敏感。就比若说现在这个架势,郗路恨不得让会稽当地派出千八百个兵卒,用人墙将谢家的主子们与他人全部隔绝开来才好。 即便是如今,郗路也是在一旁不停的发出着指令,让手下把街上一切形迹可疑的人都弄走。结果甭管是趁热闹偷东西的小贼,还是在小巷子蹲点,准备拐卖孩童的小混混,都被谢家的护卫清理了个干净。一时间,会稽治安大好,最容易发生案子的上元灯节竟然无一事发生。永和九年的这件事情,也一直让当地太守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郗路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毕竟走在谢家众人前面的是谢安,而谢安因为隐居东山多年,所以在会稽的名望还是很高的,有很多百姓都认识他。而谢安在会稽当地也是乐善好施,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一见到他的面,便在周围作揖不起,以示恭敬。而谢安便抱拳,一一从容还礼。 谢道韫看着广受爱戴的叔父大人的背影,微微歪头一笑。 去王府赴宴,这样的场合葛洪是不怎么愿意参加的,虽然王府也有专门为他下帖,但葛洪还是婉拒了。他如今一门心思的潜心研究茅山术,谢道韫心想,若是自己弄出一个滑翔翼什么的,那还真可以弄出“御剑飞行”的模样了。 “阿姐快看,那不是咱家放的花灯嘛”还是小孩子家家的眼睛尖,离着二十余步的距离,就看到那边挂着谢道韫弄出的走马灯来。 见那边的人口密集度更胜旁边,郗氏寻人问了何故,只说是那边有从未见过的新鲜玩应儿,又有什么“灯谜”可以猜,猜中了还有奖品。 其实所谓奖品不过是一碗元宵,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要有两个闲钱谁都买得起。只是这炸元宵的大锅在街上一架,元宵入油时里面噼里啪啦的一响,倒真有活络气氛的作用。 “又是韫儿的鬼主意?你就不怕你安石叔父怪罪?”郗氏远远看着有趣,把谢道韫叫道身边来问。 “母亲放心,跟安石叔父报了备的。”谢道韫笑着回答。 “妹妹你看她,整日就知道胡闹,以后嫁了人,她夫君家里若是怪罪下来,我又该如何解释”郗氏嗔怪的看了嬉皮笑脸的谢道韫一眼,对身旁的刘氏说道。 虽然郗氏叫着妹妹,但刘氏可不是什么小妾一类的身份。刘氏正是谢安的妻子,刘惔刘真长之妹,出身沛国相县,也是二等士族。 谢安和刘氏的婚姻虽然是士族联姻的产物,但实际上,这种门第相对的婚姻倒也让他们两人的婚后生活琴瑟相和,恩爱有加。 想来却是婚姻幸福的缘故,谢安和刘氏的大女儿谢道菱竟要比谢道韫早些,如今已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但对谢道韫来说,那位名义上的堂姐却是太过温婉贤惠了,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平日里不是书画文章,就是女红针线,实在是与她自己的性格不符。所以二人平素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韫儿性子利落,总要比菱儿好得多,最起码呀,嫁人之后不用担心被夫家欺负。”刘氏是个极聪敏的人,虽然不怎么在人情世故上用心血,但她与会稽一地各个世家的女眷、包括会稽王司马昱的女眷都相处的极为熟识。 她的兄长刘惔刘真长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虽然在后世《晋书》上着墨不多,但在《世说新语》里却占了大面积的篇幅,甚至被称为永和名士之首。如今刘惔就在司马昱府上任职,在玄学上的造诣极大。 刘氏的聪明也与她的兄长不相上下,在旁边一听就知道郗氏没有分毫的责怪谢道韫的意思,所以便出言不着痕迹的夸奖了谢道韫几句。 其实关于谢安的妻子刘氏,最让后世称赞的,估计就是她对付自家老公的手腕儿了。谢安在会稽东山隐居这么多年,每逢日阳高照、天气爽朗的日子,就一定会携ji悠游。 古谚有云:“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可谢安这么多年的风流生活下来,竟是没有给刘氏添任何一个妹妹,在当时视狎ji为风雅之事的年代,不可谓不是奇迹。 其实最开始,谢安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见美人在侧不可能不调笑两句,伸手揩揩油、占占小便宜。但刘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恐伤圣德”之后,谢安每次再携ji悠游便与美人儿们划清了界限,只谈音律不谈风月。 在这个年代,能把自家夫君调教到这个地步,基本上也算是极致了。至于这里面有没有谢安觉得小叔子也在会稽,离自己太近,容易挨打的问题,那遍只有谢安自己知晓了。 听得郗氏谈论起自己的婚事,谢道韫无奈的挠了挠头,“幽怨”的看了郗氏一眼,表示自己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郗氏以为女儿是面皮薄,害羞了,便也不再说这个问题,转头问刘氏道:“菱儿也是的,这样热闹的日子还不出来。不过是去王府赴宴,旁人又哪里能够说什么闲话呢?未免有些谨慎的过了头吧。” 刘氏笑着道:“姐姐您也知道的,菱儿最是面皮薄的,更何况,上次去王府,王爷似乎有撮合她与世子的意思,所以菱儿就更加不敢去了。” “哦?菱儿和世子?”郗氏想起那世子的模样,知道这是一桩完完全全的政治联姻,“若是真能撮合的成,这倒是一桩好婚事那。那菱儿的意思怎么样?你这个做母亲的,又是什么意思?” 刘氏抿了嘴笑道:“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有那么多好想的?就看她爹爹如何安排了。菱儿和世子小时候还一起玩过,这大了大了,见面的机会倒也少了。我这几年倒是瞧见过两面,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占了个嫡子的光,气度学识都是好的,菱儿嫁过去倒也不委屈了。” 就在这面说着婚事的时候,却见前方一阵喧闹,惊呼声响成一片。抬头望去,却见人头攒动中,一人鲜衣怒马,正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 —— (前文里有个错处,总想说,总忘。 那时候说顾炎之过的是整十的大寿,后来发现不对劲儿,古人所谓的大寿,都是几转之寿的。一转就是十二岁,两转就是二十四岁,五转下来就是一个甲子了。 嗯,就这样说一下,前文就不改了。) 正文 第六章 上元夜“飙车”事件 对全天下爱岗敬业的老师们说声“教师节快乐”,您们辛苦啦(咳注意老师前面的定语。影子我什么都没有说过……xx) —— 对于男性穿越同行们来说,拦下失控的马车,几乎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而当主角们大展神威后,回头一望,十有八九就会看到某个绝美到惊心动魄、并且因为方才的惊悚而面色微白、看起来可怜兮兮、急需主角怜爱的美人儿。最可气的是,这个美人儿一般不是公主,就是郡主。管她到底是身份,反正最后都会成为主角的老婆。注意,老婆后面也许还会有两个字——之一。 但如今展现在谢道韫面前的,却和正常情节有些不同。 首先,她看到的不是失控的马车,而是单纯的一人一马。而且,到底是那匹马失控了,还是驾马之人刻意在闹市区狂奔,因为距离案发现场有些远,所以谢道韫无法判断得出。 那一人一马还未到身前,最先传来的,却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快闪开啊是隆昌郡主” 不知因为何故,众人听到“隆昌郡主”四个字后,就哄然一下子炸了锅,以那一人一马为圆心,哗的一下四散开来。 谢道韫隔着远远的看去,不由得眉毛一挑,心道:“这人好牛的架子,出行连开道的人都用不着,竟是名号一出,人群四散怕是武林高高手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这心里话自然是带了调侃的味道的,毕竟听旁人这么喊着,也知道那是个郡主级别的人物,总是和江湖豪侠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隆昌郡主是谁?自己没有听说过啊 刚想回头去问母亲,却见郗氏也是一脸茫然,而她身旁刘氏的面色却满是尴尬。 谢道韫头脑一转,问道:“婶子,那隆昌郡主是王爷的女儿?世子的姐妹?” 如今能让刘氏在郗氏面前尴尬的,不外乎是她女儿的婚事。听说世子为人是好的,但若是小姑子是个这样在外面策马狂奔的性子…… 刘氏闻言却是面皮一红,尴尬的点了点头。 “莫不是马匹受了惊?那可是大事,可千万别伤了什么人。郗路,你去看看”郗氏的性子最是“与人为善”的,说的直白些,她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人当成是好人。 刘氏一听郗氏这话,急忙冲着刚迈出一步的郗路摆手,有些吱唔着道:“别可别不是大事儿……” “那怎么成?一个姑娘家,还是郡主,万一伤了可怎生是好?”郗氏仍旧坚持着,甚至微蹙了眉头,有些为那位隆昌郡主着急。 谢道韫却在一旁看出几分不自然来,她忽然想起史书中记载的一个人物来,莫不是说,这位郡主她就是…… “驾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呀我就说你追不到我吧” 打断谢道韫思绪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近距离人群惊恐的四散。 原来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那一人一马却是丝毫没有减速,距离众人越来越近,到得如今不过只剩下十余步的距离。 马上坐着的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儿,一身深紫色的男儿衣衫,白色的毛绒坎肩,若非头上的两个羊角辫儿暴露了她的性别,怕是没有人会认为如此骑马的人物会是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嘻嘻哈哈笑得正欢实,根本不顾及以自己的“车速”行驶下去会撞伤人,甚至还时不时的回头望一望,冲着后面的人喊话。 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飙车”的人不止一个,还有一位男子驾马跟在后面。但那名男子明显有些促狭,不敢像隆昌郡主那样肆意狂奔,他尽力的控制着让自己的马匹不撞伤旁人,又急切的想要追上隆昌郡主,一时间竟是手忙脚乱,好不狼狈。 “闪开都给本郡主闪开” 隆昌郡主所过之地,都只剩下一片哭喊和狼藉,不可避免的遇到一些腿脚不伶俐的人擦伤或是如何。而隆昌郡主压根儿不管不顾,头也不回的打马向前,甚至还有些嫌闹市的人群太多,她赛马赛的不够尽兴,皱着眉头提起马鞭打骂起来。 好泼辣的小丫头谢道韫微微皱了眉。可是再看后面那因为距离远而有些眉目不清的男子的动作,谢道韫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因为那个男子,竟然正在不住的从怀中摸出银钱来,往旁边的地上扔去。 银钱虽然不多,但这是白给的东西,又有谁能不要?一时间,人群又哄一下的炸了锅,所有人,甭管是男女还是老幼,都蹲到了地上,开始往自己的怀中划拉银钱。 有抱着孩子的女子也想去抢钱,却因为怀中不足岁的孩子而不能去,急得直跳脚。权衡又权衡,女子终于将怀中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放到了发凉的地面上,自己猫腰冲进了抢钱的大潮中。孩子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被冷气弄了一个激灵,不解的看着离开自己的娘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街边上挂着花灯的竹架,早就因为人们的混乱而倒地熄灭了大半,即便有没熄灭的,也终究在人们在踩踏中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抢钱则不可避免的引发了冲突,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此事而争吵,甚至动起手来。一时间,人群中的喧闹声上升了一个等级,其间又充斥着孩童哭喊、女人们撕扯、男人们打骂的声音,场面大乱。 那洒钱的男子似乎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变得如此,回头看到时不免有些心慌,差点摔下马来。他似乎想要回身去劝,但又害怕隆昌郡主出事,咬了咬牙,只好继续打马向前追去,任凭后面的局面变成了一锅粥。 “助纣为虐”谢道韫看着面前的景象,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前面的人闪开撞坏了本郡主可不负责任” 就在这个时候,隆昌郡主这一人一马已然到了谢家众人的面前。或许是因为路旁的灯光有些不足,隆昌郡主并没有认出她本该认识的刘氏,仍旧毫无顾忌的向前冲来。 身手灵活的男子们都侧身避让,而府上的女眷们却惊叫成混乱一片,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如何动作。 “韫儿”郗氏和现在大多数的女子们一样,一辈子都在闺房中待着,见过的最危险的事情,也不过是自家的烛台倒地,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不觉有些惊慌,下意识的伸手去牵谢道韫。 这种小事情到难不倒谢道韫,她右手揽住郗氏的腰,往右边一窜,用软绵但极有效用的力道将郗氏带离了危险所在。她又顺便拽了刘氏一把,二人算是有惊无险。谢道韫无意间触碰到郗氏伸过来的手,却感觉到入手一片冰冷,知道娘亲是被吓到了,一时间不由得面色一黑,怒气横生,起了教训这名郡主的念头。 “娘亲,你就在这别动。”谢道韫回头柔声说了一句,二话不说就向隆昌郡主那还未走远的一人一马冲去。 你丫丫个呸的你姐姐我不惹你,你倒惹起姐姐的娘亲来了还好我娘亲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出什么事情,若是有事情,我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我要是不卸了你两条腿我就不姓谢 挑事情挑到自己娘亲的头上。按照迅哥儿的话说,谢道韫如今已经是出离了愤怒了。 还没等郗氏消化谢道韫那句话的意思,后者就已然冲了出去。 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飞驰的骏马,就好像你怎么也跑不过电动自行车一样,当然,除非有红绿灯的帮助。这个年代当然没有什么红绿灯,而且就算是有,像隆昌公主的官二代在飙车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在乎的。至于撞伤个把个人,像隆昌公主这种高干子弟也不会把那当回事情。她爸虽然不是李刚,也不是李双江,这匹“宝马”的马屁股上也没有拴着机关枪,但是她老爹的来头更大,那可是会稽王司马昱,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隆昌公主这种人类,若是站在大街上掐腰喊一句“我爸就是王法”,那还真不会有人出来指摘她的错误,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其实谢道韫对她的认知更进一步,因为谢道韫知道,司马昱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伤了未来皇帝的女儿,这个帽子若是扣下来,虽然不至于将谢道韫压死,也能把她压的吐出几口血来。若是按照正常的法则,她就应该忍气吞声的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甚至还要在隆昌公主面前赔笑着说一句“撞的好”,从此便一言不发,要么离得远远的,要么继续待在她身边,做一个等待股票飘红的狗腿子。 但谢道韫显然没有这样购买潜力股的觉悟,她的想法很简单,管你是王爷的女儿还是皇帝的女儿,只要敢动我的娘亲,照打不误 所以,谢道韫在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就像方才说的,她的动作不可能快过马匹。但毕竟是在闹市之中,隆昌郡主的“宝马”也无法全速行驶,如今正被谢家有些混乱的女眷门挡住了去路。 就在一片惊呼声中,隆昌公主皱了皱眉头,提起右手握着的马鞭,狠狠的就往挡住她去路的人身上一挥。而那鞭子所指之处,正是拉着菡萏往街边躲避的青杏儿。 —— (下面请默念十遍:影子不是愤青。影子不是愤青。影子不是愤青…… 真的,不骗人的。其实有的时候想想也是,那么点儿的小屁孩儿懂什么?要是影子家也有钱有势,偶也去当混吃等死、鼻孔朝天的二世祖…… 嗯大家猜猜郡主童鞋是哪位,猜对了有加分哦) 正文 第七章 蓦然回首 感谢涩衣爱妃的评价票还有小泠子爱妃的月饼 —— 英雄救美年年有,就是主角很不同。 作为一个正常男子,在女子面前都会一定的表现欲。譬如说猴子,总喜欢显摆那个令人类们大为不解的红屁股…… 这个比喻可能有些不恰当,但是实质内涵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总之,这种表现欲,在心爱的人面前又会演化成一种保护欲。而这种保护欲展现出来后,往往都会成为小说家笔下极好的素材。 当然,那些东西是写小说的无聊家伙们需要考虑的。反正在罗福因为保护欲挺身而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定没有过什么旁的想法。 其实罗福最近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如何灿烂,这并不是光未至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发现,即便自己在之前的中正雅集上被选成了九品官人,他的春天距离他仍旧是那样的遥远。 青杏儿曾经对他说了句恭喜,但只有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偏偏也说得那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按照罗福那身太过健康的肤色,以及雅?br /> 晋显风流第3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雅集当天乘坐的残疾人专用轮椅,他能够入品就已经是沾了谢家的光了。否则按照晋人评人先看长相的习惯和审美观,罗福只能像之前的几年一样,空手而回而已。 入品的消息下来,罗福还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总算是有资格配得上青杏儿了,甚至特地摇着轮椅跑到青杏儿那里去报喜。但青杏儿那么淡淡的两个字,却让他的心再次沉入了沧海之中。 沧海中有横流,罗福的心就这样飘啊飘啊的几个月,也不知如今已经飘到了何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相识又相知。如此一来,罗福和宋清玉就成了酒楼的常客,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一面饮酒,一面把谢道韫抄来的那首《将进酒》翻来覆去的背。只是他们的心中疏无狂放意,只有寂寥情。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也不知这两个人是否在夜里辗转反侧。 不管心理的创伤是否愈合,反正罗福腿上的伤势还是好的极快的,毕竟一面有葛洪的照料,一面又有谢道韫对伤后物理治疗的指导。 如今的罗福已经能够正常走路,只是跑步、踢腿什么的还有些不自如,但表面上已经于正常人无异。 自打伤好了之后,罗福就有事儿没事儿的往青杏儿身边凑合,玩起了阴魂不散的游戏。青杏儿最开始看到他还微笑一下,到得如今,却变成了皱一下眉头,扭头就走。 “死缠烂打,多没有情调。”谢道韫都觉得罗福可怜,拍着他的肩膀,想给他出出主意。 “小娘子,什么叫做情调?”罗福不解的挠头。 谢道韫自己在这方面分明就是个盲儿,只能凭借着前世看到的东西瞎指挥。她指点道:“你可以找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在黑夜里点上几根蜡烛,弄点青杏儿喜欢吃的东西,办一个烛光晚餐嘛。” 罗福眨了眨眼睛,一知半解的应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青杏儿就说罗福装鬼吓唬自己。谢道韫不解的询问,却听青杏儿道:“我晚上回家的路上,他突然从街角窜了出来,右手拿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左手拿着一袋子什么东西,红鲜鲜、血淋淋的,傻呵呵的冲我笑。这不是吓我是什么?” 谢道韫在脑中想象着罗福那时的模样,想着他那一口白牙反射着烛光,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小娘子您骗我……”再见到谢道韫时,罗福颓丧着脸,可怜兮兮的抱怨着。 “让你弄个烛光晚餐,随便找一家小酒馆不就成了,装神弄鬼个什么劲儿?”谢道韫白了他一眼。 罗福挠了挠头,道:“您又没说要在屋里弄……” 谢道韫以手覆额,无奈的道:“青杏儿说你左手拿着一袋子红色的东西,又是什么?分尸啊?” 罗福无辜的道:“您说要那点青杏儿喜欢吃的东西嘛。青杏儿喜欢吃柰果,我就拿了一袋子……” “那怎么会血淋淋的?”谢道韫的声音明显有些无力。 “大晚上的路不好走,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头上出了点血。”罗福可怜兮兮的指了指自己的右额,“柰果也被我压了一下,所以有的就碎了,估计弄成小娘子您的那个‘果汁’了吧。” 谢道韫浑身无力的逃离现场,再也不敢给罗福乱出主意了。 如此,罗福的第一波进攻计划完全毁于一旦,这其中谢道韫到底要付多少责任,一切秋后算账。 爱情这厮和下雨差不多,要么是江南烟雨绵绵不绝,要么是东南台风稀里哗啦。像罗福这种,就完全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对方压根儿没感情。但罗福依旧孜孜不倦,爱人不厌着,整天发呆的看着自己院子里的那棵枯萎的杏树,心想若是你春天还不开花,我就自挂东南枝去。 原本是期盼着这样温情的浸润,能够盼到春风一到的陌上花开,但结果,那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的美好日子,明显离他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个热闹纷繁的上元夜,罗福和宋清玉准备趁机去王府弄些酒喝。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只谋一醉,就连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的祈望都化为了片片灯影。 但活过的人都知道,老天爷特别喜欢跟人玩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调调。这不,就在罗福心如死灰之木的时候,一根霸道之极的鞭子甩向了他喜欢的人。 爱情这个东西最伟大的魔力,就是可以使自私的人变得宽容,怯懦的人变得勇敢。罗福本就不是怯懦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接下走私军粮的差事。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并不介意在这种时刻用自己的肩膀担起一些重量。 青杏儿也听到了耳边的风声,知道自己怕是躲不开这一鞭,正一闭眼睛准备应受了,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后背上却没有什么痛楚的感觉。诧异的回头,青杏儿就再一次瞧见了罗福的笑容,以及那一口洁白无比的白牙。 这个时候,他倒是笑的灿烂。 在喧嚣中,罗福早已听人说到马上的人是郡主。他自付没有和郡主抗衡的本钱,所以不能去夺郡主手中的马鞭,只好用自己的身子去挡。他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迎接这位郡主后继的怒火,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这好像,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距离青杏儿这么近。罗福觉得自己甚至能够闻到青杏儿身上淡淡的体香,能够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这样的香味和感觉对于罗福来说,无疑就是最好的,一时间,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后背那火辣辣的疼痛,甚至还露出了最开心的笑容。 被罗福白白的牙晃花了眼,青杏儿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淡了下去,世界便只剩下自己和她。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青杏儿的脸开始泛红。 左面不远处的狼藉中,只剩下一座走马灯孤零零的挂在斜歪的竹架上,正在不紧不慢的转着。灯上画着一片盎然的春意,有女子驾一叶扁舟漫溯,低眉信手采得菱角一枚。江南可采莲,荷叶何田田。 月正中天情正浓,本该成全一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美好故事,却被再一次举起的马鞭,以及女孩子的娇叱无情的打破。 眼看着第二鞭又要打在罗福身上,青杏儿只觉得心脏一缩,急忙紧闭了双眼不敢去瞧。罗福的心思却仍旧恍惚着,只觉暗香迎袖心思乱,心思乱,盈盈一尺无言词。 后续的鞭打当然没有落到罗福的背上,若是让如此良辰变成了血案,那这份美感实在是太过可惜了。更重要的是,谢道韫已经赶到,以她护短的性子,自然不会允许一个郡主动她的人。 谢道韫的动作没有分毫的迟疑,抬手便夺了隆昌郡主手中的马鞭,又一拍马背,借力翻身上马,左肩向后一撞,毫不客气的将隆昌郡主撞下马去。 隆昌郡主对此毫无准备,惊骇之下急忙又用左手去拽马缰,却没有拽到,左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便重重的摔下马去,砰地一声掉到地面上。 谢道韫如今却已然上了马背,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执着马鞭,俯视着地上的隆昌郡主。不怎么明亮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面色格外的清冷,目光中也充满着寒冷的敌意。 隆昌郡主倒也是个狠角色,摔在地上的她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却偏偏哼都不哼一声,只是紧紧的咬了嘴唇,死死的看向马背上的人。可当她看到飞身把自己踹下马的人也是一个女子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这是偷袭我要和你重新比过”这位郡主也是极品了,挨了这么大的欺负,竟然没有像其他二世祖那样直接将自己的老爹老妈搬出来,而是十分强悍的要求再比试一次。 只见这名身着紫色男装的郡主,还真的硬撑着站了起来,一脸不服气的仰头看向谢道韫。 —— (那句应该是“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亲们应该都知道吧,在这里说一句,怕误导小孩子。 and…… 地震地震,又见地震。 昨天半夜在跟网上人家聊天打屁,忽然说有地震,新闻还没出,往地震吧里一逛,还真是到处都有震感。一时间,预言满天飞,慌张处处存。 影子我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并不知道什么太过专业的知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查得到的。比方说中国每年平均下来,四点几级的地震会发生一百多次,五点几级也有几十次。看了一眼数据,记不大准了。 又有说这几年地壳活动频繁,谣言步步紧逼2012。影子好奇之下,就去中国地震网翻查了一下几年前的资料,结果发现现在的地震次数并不如何的突出,甚至略有减少,只是大家关注的多了而已。当然,就像方才说过的,影子不是专业人士,看这些数据也只是直观感受,并不具备权威性。 不管怎么说,影子在这里想要指摘的,是那些散布谣言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心理和动机,不明白这种造成恐慌蔓延的行为,对那些制造者能带来什么好处。你们或许只是随意说说便算了,但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们的一句话而彻夜难眠、忧心忡忡?若只是因为好玩儿,你们那些人事后不会自责么? 最后,还是希望大家去熟悉一些自救的方法,这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的事情,学习一下总是无害的。虽然地震什么的很正常,但问题是咱们住的房子有可能靠不住啊。 以上……不多磨叽了。) 正文 第八章 司马道福 感谢小紫、寂寞冬季、不请自到童鞋的月饼祝米娜中秋快乐(小紫你这个连假都不放的就难以快乐了吼……) —— 上元夜总该有上元夜的浪漫,即便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却也总算是快要熬过漫长的冬天。 罗福无疑感觉到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近了,虽然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弄得他一顿呲牙裂嘴,但内心中却恍惚着浓浓的甜。 他如今早就被人扶着来到了一旁,正和众人们一同抬头看着场间发生的一切。 他们看着自家的小娘子英姿飒爽的骑在马背上,用微冷的面容低头看着,就像是正在俯视芸芸众生。 谢道韫自付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但前世多年鲜血的浸y还是让她的身上,拥有了一道冷冽的杀意。虽然这种气息平素都被隐藏在淑宁的闺秀气息下,可一旦有人触犯了她的禁区,这种气质还是会不可避免的释放出来。 郗氏就是她的禁区之一,很不凑巧的,隆昌郡主过了界。 但毕竟隆昌郡主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郗氏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所以谢道韫并不想真正的追究什么。更何况,如今隆昌郡主表现出的这个强横的性子,倒有点合谢道韫的脾胃。 “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儿别总出来惹事儿,若是事情传出去,总是要有损你父王清名的。”已经让这个小丫头吃了个亏,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谢道韫准备就这样收手了。 “你知道我是谁?”这次却轮到隆昌郡主一怔,她皱着眉头,不服气的仰着脖子,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冒犯本郡主?” 谢道韫冷笑了一声,用漂亮的身姿翻身下马,道:“你若不是郡主,我早就让你磕头谢罪了。还不快走” “韫儿。” “郡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第一道来自从前方赶来的谢安,第二道声音就来自追着隆昌郡主而来的骑马人。 谢安的呼唤,自然是为了止住谢道韫的进一步行动。而那个跟班儿的意思,自然是想要点明隆昌郡主的身份,让场中的人有所忌惮。 谢道韫看着后面渐渐接近自己的一人一马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这名男子随手洒钱的混蛋举动,便又来了脾气。 她眯着双目微微一笑,几步窜上前去,正与那驶来的骏马擦肩而过。马上的男子骇了一大跳,急忙想要拉住马匹,但却蓦然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人从马上抓了下来。 谢道韫连人都懒得细看,照着那男子的身上就踢了两脚,直到谢安又一声带了些怒意的呵斥,才停了下来,退到一边去。 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隆昌郡主的眼睛都看直了。她从小就喜欢看人打架,自己想要学学那些手段,却一直为父王不许。大了些后,她也觉得女孩子家不应该舞刀弄枪,但还是好动的性子,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出来赛马,她父王也管不住她。 原本她以为女孩子家骑马就已经是极致了,谁知,今日竟让她遇见了谢道韫这么一个“武林前辈”,一时间,隆昌郡主就如同见到了灯塔的船只,极为崇拜的看着谢道韫。 “胡闹”谢道韫自然不知道隆昌郡主对自己的感情已然带了几分仰慕,她只知道自己的叔父大人是真的动了怒的,虽然口气仍是淡淡的,但看自己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恼意。 谢道韫有些执拗的偏开头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处,只是回头问郗氏道:“娘,您没事儿吧。” “娘没事儿,你说你这个孩子,你怎么打人呢?还那样对待郡主……”郗氏第一次看到自己女儿的这一面,一时间也有些心焦。 谢道韫笑了笑,道:“娘亲您没事儿就好。对了,玄儿呢?” “阿姐,我在这那。”小谢玄从一旁窜了出来,有些担心的偷偷去瞧郗氏与谢安的表情。 “郡主受惊了。”不管怎么说,隆昌郡主毕竟是皇亲,没有官职的世家子弟也她面前也不好拿太多的面子。只见谢安向她微微作揖,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安。 隆昌郡主这时候也终于认出谢家人的身份,不由得面色通红,极为尴尬。她一面手忙脚乱的还礼,一面道:“原来是谢叔父之前的事情是道福莽撞了,还请谢叔父不要怪罪才是”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道韫眉毛一挑,心道:“果然是她司马道福” 这位司马道福可是一个历史上的名人。她原本嫁给了桓温的儿子桓济,但在桓济因为桓温篡位不成贬官后,她就直接与桓济离了婚。而后又看上了有妇之夫王献之,硬生生的拆散了王献之与郗道茂这一对儿情投意合的人儿,成为一个攻城胜利的小三。 人家说三岁看到老,此言果然不虚。这司马道福如今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此嚣张的性子,难怪以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就在谢安与司马道福说了几句话后,那位被谢道韫掀翻在地的男子,也被谢家的护卫们扶了起来。只见那人一脸痛苦的神色,一身原本漂亮的白衣也蹭的满是泥灰,毫不狼狈。 谢道韫在一旁看着,微微冷哼了一声,心道若不是因为你,周遭的百姓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的苦。 即便是现在抬眼望去,也有好多人因为方才一阵抢钱的缘故,而弄得浑身狼藉,行动不便那。 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谢道韫便冷冷的瞪着那白衣男子。可是这一瞪二瞪之下,却发现那白衣男子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何处见过的…… “安石叔父,小侄也给您见礼了。”那一身狼狈的男子向谢安一揖,苦笑着抬头看向谢道韫。 咦?奇怪了,怎么连声音都这么耳熟?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呢?谢道韫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呀你是……”还是郗氏最先反映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名男子,小心的问道:“你是凝之?” “是”那名男子继续苦笑,向着郗氏一礼道:“小侄王凝之,见过两位婶子。” 谢道韫理直气壮了一晚上,终于在这一刻软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往一旁的阴暗处蹭去,希望掩饰住自己的身形。 她在心里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顿。那可是王凝之啊每次回建康的时候,偶尔也能见上一面的,怎么之前就没认出来呢?若是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自己面前这位可就是自己的未来夫婿了。这下可好了,自己竟然把他一顿胖揍…… 虽然自己原本就不想嫁给他,甚至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没有做错,但是,谢家和王家毕竟是世交,若是安石叔父追究下来,这档子事儿可要比方才欺负郡主严重的多了…… 谢道韫忽然觉得自己流年不利,随便动手收拾了两个人,竟然一个是皇家的郡主,另一个是自己未来的老公。呜呼哀哉 到处都是人,想躲当然没有地方躲去谢道韫不过向后蹿了十公分不到的距离,就被谢安叫了过来。 谢道韫想了想,觉得道理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就算是挨骂挨罚也值了。理了理衣服,谢道韫便走上前去,一言不发的站到了谢安身旁。 “见过隆昌郡主和你王家兄长。”谢安的声音仍旧淡然一片,听不出什么喜怒。 谢道韫依着礼数一一见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谢安又道:“给郡主和凝之道歉。” 谢道韫微抬了头,对上谢安平淡的眸子,清晰的道:“叔父,我没有做错,不道歉。” 谢安是清楚自己侄女的性子的,但他仍旧没有想到,谢道韫面对着一位皇家的郡主,竟然还可以坚持着让自己的骨头硬到这个地步。暗地里,谢安还是在心中赞叹了一句的。但话已出口,就绝没有收回的道理。谢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看似平淡,但又极具威严的目光看着谢道韫。 谢道韫没有低头,只是用更加平静的目光回望,绝没有分毫的闪躲之意。 司马道福毕竟是知礼的,她知道这种场面自己插不上话,但近距离观察谢道韫强硬的姿态,非但没有觉得恼怒,反而愈加崇拜其这个敢与长辈作斗争的姐姐来。 王凝之在一旁却是尴尬的可以,他一面觉得自己被打的地方疼的要命,一面又想着怎么劝服了谢安和谢道韫,又能够不伤自家的颜面,一时间好不难受。 场上的气氛有些凝滞,谢家的其他人都不怎么敢说话,就连挨了一鞭子的罗福,也只能强行忍住了哼哼,兴致勃勃的看起场间的戏份来。 “说说吧,你为何觉得自己没做错?”终究是谢安先开了口,他微阖了双目,心想着这小丫头的性子实在是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谢道韫先冲着谢安一礼,又开口不卑不亢的道:“叔父,我自认错了三分,另外七分我是不认的。” 谢安看了她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拉郡主下马,只是因为救人心切。叔父您方才也看到了,郡主手中有马鞭,若是不加制止的话,会伤人的。”谢道韫慢慢开口,平静的解释着。 正文 第九章 梅雪何时落会稽 影子鞠躬感谢子一明、晴天晒猪猪、安然恬淡、fallenangle!以及德妃的打赏谢谢大家啦 —— “我们王爷说,如此佳节都不能让三郎参加酒宴,实在是委屈三郎了。”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为对面的人斟了一杯酒,有些谨慎的动作显示着他的恭敬。 “王爷知道,我素来是喜欢清静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他的容颜在昏暗的烛光中虽然看不大清晰,但也能让人一眼瞧出那惊心动魄的美。 中年男子不怎么敢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瞧对面男子华美的衣衫,心中琢磨着,这一件衣服得花多少钱。 “齐管家还要去招呼客人吧,总留在我这里也不成规矩的。”华服男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总是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味道。 “既然三郎这里不需要小的伺候,那小的就告退。” 俗话说宰相门房三品官,会稽王的管家自然也不遑多让。凭借着这么一个身份,在京师都可以抖上三斗,可如今,带着这个一个头衔的人物,却在一名年轻男子面前如此的毕恭毕敬。 远远的传来喧闹的丝竹声来,想来是院子里的酒宴已经开了。 齐管家后退出门,弓着身子低眉顺目的将房门重新关好,心想着这位“三郎”到底是什么什么,一来就住了这么长时间,还如此受自家王爷的赏识。 “难道是私生子?”齐管家的思绪开始乱飞,“也不像啊。若是私生子的话,王爷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恭敬之意了。” 摇了摇头,齐管家觉得这人的身份实在是猜不通透。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王爷想要让自己直到的时候,自己自然就知道了。想明白了这一点,齐管家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重新挺起了腰板,理了理衣衫后将双手背到身后,仰着头去往酒宴那边了。 房中,梅三郎微微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身子往火盆那边靠了靠。 盼兮看到了梅三郎这个细微的动作,上前将一件绒衣披到了后者身上,又动手将火盆拨弄的亮了些。 梅三郎似乎很冷,他向着双手哈了一口气,以缓解那份僵麻的感觉。 盼兮一直看着梅三郎,双眸里带着疑问和心疼。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奇了?”梅三郎难得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狼狈为j,各怀鬼胎罢了。” 低了头,盼兮不再多问什么。她知道梅三郎不会向自己说什么,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他要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而为了这件事情,他一直都在部署,在安排,就像是一个猎人一样静悄悄的布着陷阱和埋伏,直等到最后一刻的收网。 或许是早就清楚他不是平凡之人,所以当梅三郎其实姓顾的消息传回时,盼兮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震惊,反而在内心深处有一丝的了然。若非世家子弟,哪里来的那份淡雅和从容呢? 跪坐在火盆边的盼兮鼻尖已经开始冒汗,但梅三郎仍旧微蹙着眉头,面色微白,看起来十分寒冷。盼兮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起身,静静的跪坐到了梅三郎的身后,迟疑又迟疑后,张开双臂将梅三郎的身子抱住。 梅三郎现实微微一怔,随后眉头便皱了深了些,而再下一刻,他便已经冰冷的吐出了两个字:“拿开。” 盼兮的身子一颤,急忙收回了手臂,鼻子发酸,眼圈儿已然发红。她低了头,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 微颤的烛光摇曳着,虽然照亮了房间的一部,但总有一些角落是它照不透的。 梅三郎的表情不再有变化,他用稳定的右手拿起香案上温热好的酒水,轻轻的啜饮着。 远处的喧嚣声愈加大了起来,想必酒宴是愈加热烈了。 梅三郎举起杯子,向酒宴所在的方向遥敬了一下,不知是正在敬谁。 …… …… 会稽王司马昱是出了名的风雅之人,平素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将会稽当地的一干名士聚集起来,饮酒赋诗,弹曲作赋,好不快活。再加上他为人大方豪爽,从不吝惜钱财,所以在会稽当地,乃至整个晋国都有着不小的赞誉。 若换做太平时代、强横君主,一个拥有太好名声的王爷,总是会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但如今正是偏安时节,而且这位王爷似乎无心于政治,从来都没有过向朝廷伸手的举动,所以司马昱的生活就一直这样悠闲的,似乎有悠闲到老的趋势。 谢道韫看着不远处的司马昱,看着这位日后的傀儡皇帝,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司马昱的长相很平庸,气度很平庸,甚至连穿着都很平庸。说白了,他便是那种一旦扔到人堆儿里,就立马会找不到影儿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原本不应该值得注意什么,但谢道韫的内心却涌起了一丝感觉。这种感觉是对危险的先天警觉,是谢道韫身处危险太多年之后,才让身体迸发出的一种本能。 这么多年来,这种本能从未出过差错,谢道韫也绝不会怀疑自己,所以,她开始怀疑起司马昱来。 看着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司马昱,谢道韫做足了晚辈该做的本分,很是腼腆且羞涩的笑了起来。 “安石能来,可真是给本王面子啊”司马昱的笑声很爽朗,竟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做作的感觉,似乎是发自内心的。他上前拍了拍谢安的肩膀,用这样亲昵的动作彰显着自己的亲民。 “王爷有邀,安石又安敢不从?”谢安微笑着回答,平淡如常,并不因为会稽王的身份表现出什么多余的谦恭。 二人相互说了几句闲话,司马昱也向着后方的刘氏、郗氏打了招呼,又夸奖了几句谢玄的英才天纵,以及谢道韫的卓尔不群。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场面话,大家都微笑着称着不敢当,场间颇有些祥和的味道。 “父王,有话里面说吧,酒宴都已经备好了,总没有让贵客等在府外的道理。”王府的大门此时走出一个人来,二十出头的模样,淡黄|色的宽袍在月夜中显得极为抢眼,微笑着的容颜也让王府门前聚集的女眷们微微马蚤动了起来。 “咦?那不是会稽王的二世子司马方么?听说他虽然不是嫡子,但也是深得王爷宠爱的那。” “可不是,最重要的是王爷的嫡长子身体一直都很差,万一哪天一个天公不作美……那这位二世子可就是炙手可热的接替人了” 两个在一旁嚼舌头根子的妇人正低声眉飞色舞的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她们对话的内容早已落入谢道韫的耳中。 谢道韫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了一下,心中默默的盘算着,没有说话,继续暗暗的听着。她的六识比常人要敏锐一些,这当然也是后天训练的成果。 “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其中一个妇人使了个眼色,却也继续掩了嘴低声道:“不过这话的确不假,听说王爷的嫡长子整日连入睡都难,被病痛折磨的就快没了人形。而且结婚多年,小妾颇多,却也没生下一个孩子。若是万一真的有一天……那二世子上位的机会便是最大的了。哎咱们在这边说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有用,只可惜咱们家中没有当嫁的女儿,否则的话……” “呸想你的美事儿去吧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什么装糊涂?知道什么?” “二世子的亲事啊听说早就已经和谢家商量好了,就准备着什么时候下聘礼,上门提亲啦” “啊我就说嘛,别看那刘氏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她毕竟有个兄长在王府担着差事,王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总是逃不过她的眼。如今这么好的事情,倒被她家女儿摊上了。” “可不是若不是攀了亲家,你以为王爷会屈尊来府门口相迎?安石公虽然名声极大,但王爷也毕竟是王爷,总没有亲自来迎的道理,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通过两位妇人方才的对话,她已经将王府的情形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她趁此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将来的“姐夫”,暗自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他的资料。 “安石公,今日……道菱她,没来么?”虽说举手投足也带着无法遮掩的贵气,但一说起自己的未婚妻,司马方还是稍稍的脸红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这位世子的容貌还是极佳的,而且如今看来,在待人接物上也是进退有度,而且他的身份与谢道菱也是门当户对,作为自己的姐夫,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还没等谢安答话,就听刘氏微掩了嘴笑道:“世子难道不知么?菱儿她最是面皮薄的。她知道今夜会见到世子您,便说什么都不敢来了。” 司马方原本就红润的面色,在经过刘氏的调侃后颜色愈加鲜艳起来。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而后才道:“婶子莫要拿我取笑,既然菱儿不来,过些日子,若是婶子和安石叔父同意,我便去看看他,可好?” 正文 第十章 遥忆当年鸡腿儿缘 感谢琴月冰罗河滴粉红票 —— “哎这叫什么事儿。”王凝之送走了王府的大夫,看着铜镜里自己猪头般又青又肿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这王府的晚宴是不敢再去了。哎,就连晚上也应该好生在自己房里带着,否则吓到王府中旁的人就不好了。 伸手轻轻碰了碰右颊高肿的地方,王凝之“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可真狠啊” 转念便想起之前街口上,谢道韫先抢马后打人的模样,竟是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王凝之当然不是受虐狂,他只是想起自己小时候与谢道韫见的几次面。那时还是在建康的乌衣巷中,偶尔王谢两家聚首摆宴,他们这些晚辈就只能百无聊赖的陪坐微笑,要么就借着尿遁,跑到后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王凝之还记得,谢道韫每次出席这种场合的时候,都是乖乖的坐在那里,与旁的大家闺秀并没有任何差距。若不是自己不小心撞见…… 那日,王凝之也是借着尿遁跑了出来,闲着无聊就在自家的后院乱逛,逛着逛着便走到了伙房附近。那时候自己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而谢道韫姐弟二人更是小屁孩儿一双。 “在里面装着笑,笑的面部肌肉都快要发抖,难受也难受死了,还是外面好啊喂弟弟你偷吃东西就不能隐秘点?最起码别弄到自己衣服上啊” 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王凝之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伸出脑袋,偷偷的去瞧。只见自己藏身的假山之后,正有一对姐弟坐在那里,大的那个正在朝天极为不雅的打着哈欠,小的那个正在闷头吃着什么东西。 “阿姐,我还要”这对儿姐弟自然就是谢道韫和谢玄。小谢玄那时候不过刚能把话说的顺溜,却见他挥舞着自己手里随风摇曳的鸡腿儿,用亮亮的、满是期盼的目光看着谢道韫。 “你当你姐姐我是肯德基啊”谢道韫白了小谢玄一眼,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谢玄见阿姐生气,立马就不说话了,手中的鸡腿也不再挥舞,而是跟随他一起垂头丧气起来。小谢玄低着头,小腮帮子鼓着,还有几滴晶莹在漂亮的双眸里打转。 “别哭别哭这就给你偷去刚才在宴上,娘亲给你吃你都不吃,这时候又跑过来缠我。哎我上辈子欠你的了”谢道韫无奈的揉了揉小谢玄的小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来,道:“你在这老老实实的带着,可别乱跑啊。我拿了货就回来,你要是敢不接货,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时候的谢道韫还没有完全融入自己的角色,在这种没人的时候,仍旧是满嘴跑黑话,说起来倒也痛快。至于小谢玄……他是被自己一手调理出来的,不算是人。 王凝之此时还躲在假山后面偷看,见谢道韫往自己这边走来,不由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一截断枝,发出咔嚓一声。 暗道一声“糟糕”,就在王凝之想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脸不善的谢道韫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凝之兄长是在偷听我们姐弟二人说话么?”谢道韫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开始用盘问的语气与王凝之说话,并且“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起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王凝之来。 依王凝之从小受到的教育,他原本就觉得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如今被谢道韫这么一问,他更是觉得有愧,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分明是谢道韫姐弟二人偷自家东西在先,虽说只是一个鸡腿…… 王凝之在那里吱唔了半晌,只将自己的脸弄得愈加红了。却见谢道韫如同私塾的老先生那般叹了一口气,伸手,踮起脚尖拍了拍王凝之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吧,我也不怪你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一会儿,可好?” 原本就心里发虚的王凝之,被谢道韫这么一碰更是头脑一片空白。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王凝之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和贴身丫鬟之外,又哪里碰到过别的女孩子?一时间,王凝之完全懵了,竟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玄儿别吃啦你过来”谢道韫冲着小谢玄挥了挥手,对他道:“你看着他,千万别让他跑了,我去拿货,一会儿就回来。” 只见谢玄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是努力的点了点头,而后就用他那只油油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了王凝之的袖子。 待得王凝之勉强回过神来时,谢道韫已经溜进了王家的厨房,去帮小谢玄偷鸡腿儿去了。至于这期间谢道韫有没有什么碎碎念出的怨念,王凝之就不得而知了。 “唔,凝之兄长你吃不?”小谢玄那时候明显不理解对待敌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他将自己啃了四分之三的鸡腿拿到王凝之的眼前晃了晃,好心好意的问他。 “呃,不用了,多谢。”王凝之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懵,小心翼翼的问道:“玄儿,这是你们从伙房里偷的?” “嗯?”小谢玄舔了舔因为沾满了油光而发亮的嘴唇,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道:“阿姐说,取而不告是为偷,但是阿姐拿货之前已经告诉我了,所以就不算是偷。” 王凝之的心灵世界再次被震撼了一下,完全没有想明白谢道韫所说的,是哪门子的强盗原则。 而后的事情更是出乎王凝之的意料,谢道韫回来的时候,手上竟然拿着两个小油纸包。她将一包塞到小谢玄的手里,另一包递给王凝之,软硬兼施的道:“拿着,给你的封口费。你若是敢把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小心我上伯母那里告状,说你是借着尿遁出来耍玩的” 王凝之明显被后面的威胁弄得心虚,急忙点头应了,表示自己绝不多说任何一个字…… 想起往昔,想起自己那时候竟然被那么点儿的一个孩子威胁,王凝之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一笑又牵扯到面部的红肿处,很快的,王凝之的面部表情就变成了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让那阵疼痛过去,王凝之听着王府前院传来的热闹的声音,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左肩上轻轻的碰了碰。当年,那个小丫头踮起脚尖拍自己肩头的温热感,似乎还在那里…… 这么多年不见,她倒还是原来的那副脾气,强横的紧了。 “凝之哥你在不?” 就在王凝之沉湎于记忆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呼唤,伴着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郡主?你没有去前面参加酒宴么?”毕竟身份不同,见司马道福进门来,王凝之便站了起来。 司马道福换了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坎肩儿,头发绑成了两个叉烧包,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动作微微晃动着。进门后,她毫不见外的坐了下去,见案上有茶又有杯,便要给自己倒茶喝。 “郡主”王凝之骇了一跳,忙上前将茶盏夺了,苦笑着道:“这是我刚刚用过的。” 司马道福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稍微知道了一些男女之别,面色不由得微红了一下。但她是个不服软的性子,竟强自嘴硬的道:“用过怕什么” 虽然这么说着,司马道福却也缩回了方才伸出去的手,微用力的握了握拳,面颊升起一团红晕。 最清楚司马道福是喜欢热闹的,王凝之笑了笑,将茶盏放到一旁,问道:“前面热闹着,郡主不去瞧瞧?” 司马道福撇了撇嘴,反问道:“那凝之哥你怎么不去?” 王凝之指着自己的脸,摇头苦笑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出去的话不怕吓到别人么?” 看着王凝之那青一块红一块的脸,司马道福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捂着肚子咯咯笑起来。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由着他笑去。 “凝之哥莫怪”司马道福笑得有些肚痛,抬手擦去了眼角笑出的眼泪,半晌才捋顺了气,道:“道福不是笑你的。” 王凝之摊了摊手,表示司马道福这句假话说的实在是太假,没有分毫的可信度。 “凝之哥,?br /> 晋显风流第3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司马道福安静了下来,将自己的上半身往王凝之那边凑了凑,道:“道福有件事情想找凝之哥你帮忙。” 这丫头,只有在求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小猫一样的乖巧。王凝之摇头叹气,笑道:“什么事情,你先说来听听。” 司马道福思付了一下,开口问道:“凝之哥你和那个谢家姐姐很熟么?” 王凝之指着自己的脸回答道:“若是熟的话,我也不会被打成这样了。从小到大见过几次,只能说是认识吧。只是长辈们的关系还不错,王谢两家也是世交。”说到这里,王凝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郡主你又想做什么?这回有些事情可要说在前头,郡主你可千万别为了之前的事情去找谢家斗气。你也应当知道,你二哥和安石公的女儿就快定亲了,两家的关系正在发展中,若是这时候被你搅和一下子,王爷非要大怒不可。” 正文 第十一章 从来妃嫔不寻常 加更啦持刀抢劫推荐、订阅、粉红 —— “玄儿,你还记不记得一件事情。好久以前咱们跟着长辈们去王家吃酒,席上无聊的要命,咱们姐弟两个就偷跑了出去,你姐姐我还给你偷鸡腿儿吃来着。” 谢道韫右手持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弄着自己面前的吃食,百无聊赖的跟身旁的谢玄低声说着闲话。 谢玄面色一红,急忙摇了摇头道:“阿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就不记得了。不过……”他歪着头想了想,微蹙了眉头,凑到谢道韫耳边,道:“我好像记得阿姐以前总喜欢跑到王家院子里偷东西的,还美其名曰帮王家检查一下防备部署如何……” 这回轮到谢道韫尴尬,她偷偷的在谢玄的后腰上掐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臭小子,敢揭你阿姐的老底” “哎呀阿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谢玄急忙躲闪着讨饶,但碍于四周都是宾客,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所以还是结结实实的被掐了一下。 王府的酒宴正热闹着,仍旧是分了男宾与女眷的席面,至于谢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还是跟在女眷这里。 按照以往的习惯,郗氏连同谢道韫姐弟二人仍是找了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偶尔与旁边的人说上几句毫无营养的话,微笑着敬上两杯酒,这无聊的一夜便也如此过去了。 但如今这个情形,却是无法让谢道韫几人得清闲的。缘何?即便略去王府与谢家就要结成亲家,王妃亲自满面春风的握了刘氏、郗氏的手谈笑的事情不提,只单说谢道韫与谢玄如今的名声,以及一些关于他们二人传扬在外的趣事,也是让宴上的众人一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看着样子传言非虚了,谢家是真要攀上会稽王这个高枝了。” 见刘氏、郗氏在一旁与会稽王的王妃谈笑,席间的妇人们虽然面上仍如旧的笑着,但却开始与身旁要好之人谈论起这些她们关心的琐事来。 “瞧姐姐你说的,谢家攀高枝?呵这话若是真的说清楚,却不知是谁攀了谁的高枝那。” “怎么?会稽王这么多年来虽然无心政事,但毕竟是皇室。而且二世子如今也很有可能继承王位,不论怎么说,都是谢家占了便宜。” “谢家是什么人?那可是与王家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大家说起来,他们也与咱们江东的陆家、顾家一般,是平分秋色的。再说了,咱们士族人家,哪一家跟皇族不是沾亲带故的?说到底,是咱们借了皇族这个好听的名头,而他们司马家也得依靠着咱们的扶持才站的起来。早就不是那秦皇汉武的时候,皇上说句话,天下都要抖上三抖。如今司马家的势力,还不都是被士族大家攥在手里,说白了,已经与傀儡无异了……” “妹妹休得乱说话,这里人多嘴杂,万一被人听去就不好了。” “其实这些事情,大家都是明白的,也是多说无意。不过姐姐你也莫要担心,这话即便被司马家的人听了去,他们又敢做些什么呢?不过是夜半生生闷气罢了。却是说的远了些,不过就是因为这一点,妹妹我才说是司马家高攀的。人家谢家毕竟是北方数一数二的高门,况且如今朝堂上的风评都是北怆把持着……” “妹妹啊,你如今这话可比方才那句严重多了。”妇人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可别北怆北怆的,万一被谢家人听去了……” “哟可不是我却把这件事儿忘了”那嘴快的妇人掩了嘴笑,双眸往旁边一扫,瞧到角落中的谢道韫后,低声道:“姐姐,瞧见那个女孩儿没?是原来晋陵太守谢无奕的女儿,听说从小就喜欢与人打斗,比咱们会稽那位出了名的郡主还要离谱那哦对了听人说,他们谢府里还专门有一块儿地方,是这位小女子每天习武用的。一个女孩子,整日舞刀弄枪的也罢了,还要和护卫们对打。姐姐你想啊,这种事情难免有些肢体触碰的,她倒也不怕毁了自己的清名,以后找不到婆家。还有件事儿,说给姐姐你听,可不要乱传啊。从我舅母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这位道韫小娘子幼时被人掳劫过,却是过了很久才找回来的。那几个月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带了不少余韵的话刚说完,那妇人就开始掩嘴笑了起来,眉眼间那股嘲弄的意味十分明显。她见听者那一副惊愕的模样,更是来了兴致,准备再把故事添点油加点醋。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喂臭女人,你说够没有?”就在这名妇人刚刚端起自己茶盏的时候,就听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娇叱。 那妇人猛地一怔,手里的茶水都洒了半杯出去。她也是士族出身,虽然不及王谢、顾陆这种上等门阀,但也是从小就高人一等,又哪里听过别人用那三个字说她。可这声怒斥却分明对着她而来,她有些愤怒的转身去瞧,这一看却是让她的身子再次抖了一下,手中茶盏落地。 骂人的人自然不是谢道韫,依谢道韫的性子,面对这种事情,她是懒得费口舌的。若是心情好,索性便当自己没有听到。若是心情不好,自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太大的乱子,但背地里还是可以弄上一弄的。 “郡、郡主?您怎么在这里?”这妇人的夫君在王府上当清客,虽然背地里敢说些没上没下的话,但在皇家面前,又哪里敢不守礼呢? “这是本郡主的家,本郡主想在哪里就在哪里”骂人的竟是司马道福,只见她气哼哼的站在那里,狠狠的瞪着那名妇人。 “郡主,我……妾方才说的并不是郡主您啊”司马道福这一嗓子把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这名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妇人,立马手忙脚乱起来。 “本郡主知道你说的不是我你说的是我谢家姐姐,对不对?”司马道福的声音极冷,根本就没有因为她人小而使声音丧失威慑力。 谢道韫远远的看着,不由得偏了身子对谢玄道:“你看看,所谓王霸之气王霸之气,果然是日夜浸y出来的,远不是一般小字辈能够模仿的了的啊” 谢玄挠了挠头,明显不知道自己这位姐姐大人又在感慨些什么,只是眨了眨眼睛,道:“阿姐,你别当热闹看啊,好像是说你的。” 谢道韫自然也听到了司马道福口中的那句“谢家姐姐”,但她自然不会自我感觉良好的往自己身上想,毕竟自己在不久前还让司马道福吃了个大亏,而且,她也不觉得那名与自己从未谋面的妇人,会在背后说自己什么。 “妾……妾身……”那名妇人如此被抓个正着,早就已经慌乱无措了。 “福儿,又胡闹些什么?这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是怎么与长辈说话的?”一旁的王妃终于皱了皱眉头,平心静气的数落着。 “娘亲,福儿听说,咱们府上今日请来的都是俊杰人物对吧。”司马道福没有接王妃的话,而是在原地福了一福后,便问起这么一句话来。 王妃微微一怔,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打的什么算盘,便实话实说道:“那是自然。今日咱们府上请来的,莫不是人中龙凤,不论是德行、学识,都是值得福儿你学习的。” 不愧是一府的女主人,王妃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竟是将在场的客人都赞扬了一番,还自然而然不着痕迹。 “哦”司马道福如同纯洁的孩童般点了点头,却又立即皱了眉,问道:“可是娘亲,打小您就教育福儿,说君子不在背后臧否人物、说人是非的,这话可对?” 王妃何等心性?联系着之前司马道福喊出的几句话,如今已然清楚了这小丫头的心思。她看了一眼那名在一旁弯腰低头,不安的搓动着双手的妇人,忽然想起,王爷似乎之前提过,对这名妇人的夫君不是很满意。而且,她之前说的,似乎是谢家…… 心念一动,不过瞬间而已。王妃微微笑了笑,用有些温柔的口吻道:“福儿所言不错,不单单是君子,即便是咱们这些女子,只要有些教养的,也不该在背后说人坏话的。” 司马道福闻言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抓到了宝。她有些兴奋的伸手一指那名妇人,道:“娘亲,福儿方才就听见这个女人在传扬谢家姐姐的坏话那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居心” “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福儿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学那些名士放浪形骸的举动,也不怕被长辈们耻笑。”王妃这话随口而来,却暗暗将司马道福那张狂的举动,说成是她刻意的模仿名士。如此一来,不论旁人信或是不信,这面子上却是过得去了。 谢道韫在角落中旁观着,此时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的打量起这位不知姓名的王妃来。 —— (写了删,删了写的,似乎还是不怎么尽如人意。晚上那更时间照旧,影子我努力去了嗯,晚上那章的情节应该会挺有意思。) 正文 第十二章 被自杀 自打重生以来每到节庆的日子,谢道韫都难免会感慨一番。不为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是感慨古人平素真真没有什么休闲娱乐的活动,所以这些年节、上元什么的,就成了古人们极为重视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捉襟见肘的小户人家,整日忙着农耕,只到得正月里才算是得了清闲,能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坦日子。而到了这种节庆之时,就算是再怎么穷困潦倒的人家,也都会一咬牙一跺脚买上几块肉脯,然后再弄上几根竹子,回家自制爆竹。 这时候的爆竹还是很简单的,说白了不过是一节干竹子,用火烤着了之后,便会打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当然,这声响比现代的爆竹小得多,但多少是为这节庆填个热闹劲儿。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上元夜必然是个好日子,热闹的灯会,难得的酒肉,吆喝的小贩,在这样的境况下,想要找到一个安静的去处的确不怎么容易。 这世间有好就有坏,所谓阴阳相成便也是这个道理。 如今会稽王府西南角的一个院子里,就有一个妇人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酒宴,失了魂儿一般不知所措。 先贤傅玄有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如今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明白这个道理了。就因为自己心中嫉妒着谢家的风光,一时嘴快,如今却是当着那么多熟人的面,被王妃从酒宴上“请”了出来。 她以后要如何见人?她的夫君以后要如何在王府上混下去?隆昌郡主气成那样,会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谢家人知道自己说他家的坏话,又会不会落井下石? 一时间,她的头脑中全都是混乱的猜想,直将自己的思绪引向最为黑暗的结局。 被“请”出来之后,她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应当是就此归家,还是应该找人求求情,说说软话。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找寻自己的丈夫,可是绕到了举行着宴席的正门外,她却犹豫了。 若是自己真的将此事说了,自己的夫君会如何作想?他会不会大发雷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休了? 仍旧是越想越害怕,妇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有些胆怯,又有些无助的推到了墙边的阴影处,无力划的了下去。 她的脑子很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她恨自己,但更恨王府和谢家,心想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你们不过是比我高了那么一点点,怎么就能如此嚣张么?她此时却忘了,自己平素在寒门子弟面前,又是如何的张狂。 狠狠的咬了咬牙根儿,妇人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察觉起自己的处境,便感觉到今夜的寒冷来。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远远的看着正前方的热闹,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寒意完全吞噬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海当家,这么小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出马?小的们跑一趟就是。” 妇人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但毕竟是士族出身的女子,讲的便是一个风姿气度,她不想刚刚出丑之后,还让旁人发现自己躲在墙角偷偷的哭,便急忙抬手捂了自己的嘴巴,没让自己发出分毫的声音。 她心想,就这样躲着吧,等一会儿这人离开了,她再走。 “这不是小事,帮主吩咐下来的,我说什么也得亲自去看看。”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从声音来分辨,这个人明显要年龄大一些,“你也机灵着点,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旁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一直在帮主身边,没有离开。” “放心吧,海当家小的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年轻男子道:“不过当家的您要小心些,这几天咱们也派出过几个人手,去探测他们谢家的虚实。跟别人家里不大一样,他们府上有几个护卫,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也机警的很。咱们的人扮成偷东西的小贼,竟是连墙都没翻过去,就被人抓了……” “所以这件事情更需要我去。”黑暗里有些稀稀拉拉的声响,像是一些铁器轻微碰撞的声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那两个小子都跟着谢家人来了王府,谢府的防卫会差上许多的。” “当家的,您总说‘那两个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小的认识么?” “臭小子,不该你知道的就别乱问”年长的男子将声音放得冷了些,黑暗中寂静了片刻,又听他道:“这就动手,外面接应的事儿,就安排给你了。” “当家的放心,一应准备早就布置好了,即便他们谢家在会稽的人手全部出动,也不可能跟海当家您有任何的照面” ‘海当家’笑了笑,听声音似乎是拍了拍那年轻男子的肩膀。 一直蹲在黑暗中的妇人瞪大了双目,捂在嘴上的双手按的死死的,甚至连正常的呼吸都不敢了。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妇人虽然不能得知太多的目的和细节,但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阴晦的东西,有关王府,有关谢家…… 还没等妇人细细的思索这段对话,就听那‘海当家’阴测测的道:“你跟我这么多年,知道每次办事儿之前,最忌讳的是什么么?” 这句话虽是问句,但‘海当家’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而是直接道:“最忌讳的,就是在做事之前,就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去”字还未结束,妇人就看到一道利刃向自己的面门袭来。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双腿一软,瘫坐到了湿冷的地上,浑身颤抖着看着黑暗中极为扎眼的刀锋。 “竟然是个女的。”出刀之人微微诧异了一下,如同山峰一样走到妇人面前,将前方的一片灯火完全挡住。 妇人惊恐的缩了缩身子,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刀锋上的凉意,以及上面蔓延出的淡淡的血腥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却已经无可奈何。 “看来只是碰巧。”‘海当家’看着眼前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华服女子,开口说着自己判断出的结论。他的话语里没有什么威严和冷冽,这让妇人心中一动,认为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 “壮士饶命”妇人不敢高声呼救,而是极为小意的,用颤抖的声线道:“妾身与谢家也是有仇的。” 她说道倒不是假话,正是因为谢家的缘故,她才丢了那么大的面子,说是有仇有些夸张,但有怨却是必然的。 “海当家”闻言“哦”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只是将刀锋向后撤了撤。 妇人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了,正想着再说些什么,联合对方把谢家弄上一弄,却听那名男子转身道:“交给你了,最好做成自杀的样子,剩着多事。” 妇人猛地一怔,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男子话中的意思。什么自杀?谁要自杀? 回答她心中疑问的,是那年轻男子的一个“是”字,以及后者的一记手刀。 妇人就此晕厥,怕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 明月当空,竟是照的天空一片澄澈,就连天边那极为柔软的云都看的清晰。 没有了绿叶的空枝有些突兀的立在院子里,被月光一照,影子投射到地面上,成了斑驳错落的摇曳,宁静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怅然。 走在王府青石路上的,只有谢道韫姐弟以及司马道福三人。 因为王府摆宴的缘故,大部分的婢女、下人们都被弄到前面去伺候,王府后面的院落便这样清静下来。 王府虽然很大,但装饰的并不如何的华美。天下间的大部分钱财还是在士族手中仅仅把持着,皇家即便名义上拥有天下,但撕掉这层华贵的外衣之后,便什么都不再拥有。 如今三人走的这条路有些偏僻,而领路人自然是司马道福,问起缘由,只说是谢道韫姐弟二人头一次来,要领他们逛逛院子。 正月夜里逛园子,单就这几个字摆到一起,就足以让人打个冷颤。 那位王妃也不知道藏着怎样的心思,听司马道福说要带着谢道韫姐弟去自己院子里玩儿后,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谢玄一眼,点了点头。 谢道韫看了看谢玄,又看了看司马道福,又想起前几天刚刚看到的小屁孩儿王献之,挠了挠头。 出来便出来吧,反正在酒宴上也是无聊之极,而且谢道韫也觉得,依谢玄的性子,应该不会不声不响的被这个小丫头吃了吧…… 原本说是去司马道福的院子里坐坐,如今却变成了夜半游园。司马道福走在前面,一张小嘴一直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谢道韫百无聊赖的四处扫视着,心想今夜游园惊梦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了,毕竟女鬼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批量生产的,更不要说是那些极为漂亮的女鬼。 再者,女鬼们想要重生,玩的也是采阳补阴之术,似乎跟自己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至于小谢玄……这臭小子将将十岁,哪里有女鬼这么不长眼睛的? 只是……谢道韫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司马道福,微微眯了眯双目,这小丫头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 正文 第十三章 师傅师傅 老子教人无为,教人模仿天下之至柔的水。这话看起来柔弱且避让,但细细品咂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因为“无为”后面跟了一句“无不为”,“至柔”之后跟着一句“驰骋天下之至坚”。世人说老子是阴谋家,其思想中的阴谋所在,便在这里了。 听起来好像很玄乎,但说白了,不过就是让人学着忍让。但这忍让也并非一味的隐忍,而是示敌以弱,趁敌方轻视自己的时候,偷偷的发展自己的能力。等到自己的势力大成,便找准时机迅速反扑,让敌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是一滴露水,在无依无靠的时候由着周遭的事物引着它走,丝毫不做反抗。但慢慢的,它会闷声发起大财来,增强自己,壮大同盟,化身成一泓清泉,一弯山涧,一条大江,甚至是整片大海。到得这个时候,这至柔之物就化作了至坚,无人能敌,无物能抗。 士族子弟打会说话起,就开始会背《道德经》了。这种阴阳互化的观念深深的根植在他们的心思里,不会有任何意外。换句话说,其实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ak47,但会不会用,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司马道福虽然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但她跟普通的士族子弟们一样,一直在充斥着玄学的环境中成长起来。虽然如今并不是那个火红的年代,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本儿《语录》,但相比之下,此时玄学对世人的影响要更加的彻底和久远。 总而言之,谢道韫不相信司马道福这个小丫头会有什么容人之量,但也不相信她为了找自己出气,会傻傻的、理直气壮的走到自己面前,给自己一记直拳。 如今的路上很清静,没有什么人,甚至连鬼都嫌这里人迹罕至,懒得在这附近晃荡。这里,实在是太适合作案了些。 走在后面的谢道韫撇了撇嘴,丝毫不担心自己和小谢玄的安全问题。自己如今虽然不是什么内家高手,但凭借着前世的知识,以及这辈子的努力,半个天下都去的。 更何况,谢道韫自信自己对危险的敏感,同时也相信司马道福没有蠢笨到只知出气的,完全不顾后果的地步。 “阿姐,说起来那人也只不过是说了两句不大好听的话而已,就这样被王妃撵出去,是不是过分了些……”夜里的确是很凉,谢玄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并没有像谢道韫一样担心什么安全问题。 “那是你没有听到那女人说的话有多难听”还未等谢道韫答话,走在前面的司马道福已经抢先回头道:“她说的可是道韫姐姐,绝对不能原谅她” 之前在偏厅中,大家就将那妇人所调侃的人物身份说了个通透,面对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谢道韫倒是毫不在意的。 司马道福的话让谢玄无法反驳,后者挠了挠头,好奇的问道:“那人到底说阿姐什么了呢?你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再说了,我阿姐之前不是欺负过你,你为何又反过来帮我们?若说你毫无居心,又有谁能相信?” 谢玄这番话说的倒是痛快,竟是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的全部抛了出来。 司马道福回头看了谢道韫一眼,道:“反正是很难听的话就对了,我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至于居心……”七岁的小女孩嫣然一笑,有些调皮的冲着谢玄吐了吐舌头,道:“居心自然是有的,到了地方就会知道。你又着急个什么劲儿?” “我……”谢玄一时语滞,悻悻然的道:“你倒是说的痛快,连隐瞒都不必么?是自己打不过我阿姐,就想要找帮手了么?早就听人说你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难道你就不怕惊动了王爷、王妃么?” 谢道韫侧头看了谢玄一眼,微笑着想到:“这小子也是个人精儿,几句话倒是示强与威胁皆有,怨不得日后能领兵淝水,立下那不世之功。” “你就乱猜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谢玄自然认为自己的话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谁知司马道福却只是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连辩解都懒得辩。 又跟在司马道福身后拐了七八个弯儿,众人终于在一个有挡风厚帘的亭子前停下。亭边有人背月踩风微笑而立,不是王凝之是谁? “凝之贤兄好兴致,嫌弃酒宴俗乱,便偷偷的在这里吃独食么?”谢道韫先行见了礼,冲着王凝之微微一福。 “韫儿妹子莫要笑我。”王凝之双手一摊,十分无奈的苦笑道:“为兄不是装什么清高,只是如今这张脸实在是无法见人,若此时出去,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借着月光和周遭的灯火看清了王凝之的脸,谢道韫也不由得莞尔一笑,面上露出几丝“抱歉”的表情来。 “兄长这是在怪我。”谢道韫是忍不住笑,一旁的谢玄却是呲牙裂嘴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的极为难受。 王凝之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之前在安石叔父那里就辩过,是为兄有错在先。正向妹子你之前说的,为兄那么做,的确是混蛋的很。” 之前在大街上,王凝之在马上向地上洒钱,其实倒也不是为了炫富,只是见自己前面的司马道福撞伤了人,所以想给那伤者一些汤药费罢了。只是王凝之怕司马道福会趁机跑的没了影儿,便不敢下马多谈,只能随手将钱一扔,不再多做解释。 可是谁知道,事情到后来会发展成那副模样。原本的汤药费变成了众人哄抢的对象,而那个被司马道福撞伤的人到底有没有拿到些许的银钱,就不是他们能够知晓的了。 当时,谢道韫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在谢安面前将他辩了个体无完肤。 “我已经麻烦了府上的护卫去寻人,若是能够将那伤者找到,凝之必定登门道歉。”王凝之说的倒也诚恳,不像是随口的应付。 司马道福此时插言道:“凝之哥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说到底也是我纵马撞伤了人,总要去说上一句‘抱歉’。” 谢道韫微挑了眉毛,看了司马道福一眼。 “道韫姐姐怎么这样看我?”司马道福揉了揉鼻子,道:“我司马道福也是讲理的,之前的事情确实有些胡闹了,如今承认错误还不行嘛?再说了,我要是不做出些什么来,道韫姐姐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谢道韫虽然诧异于司马道福的“讲道理”,但还是微微一福,淡淡的道:“郡主有心了。” 谁知司马道福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小丫头撅着嘴,气鼓鼓的道:“道韫姐姐怎么还一口一个郡主的叫着?真的有这么看不起福儿么?”更糟糕的是,这声音里竟然还带了几分哭腔,仔细看去,果然有晶莹的液体在司马道福的眼眶里打转。 这回轮到谢道韫不明所以,微蹙了眉头问道:“郡主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称呼罢了,和看得起、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 “真的,不是看不起福儿么?”司马道福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哪里还有那个霸道小三儿的模样。 谢道韫被小孩子家家的阵势弄得无奈,只得点头。 “其实之前在街上,道韫姐姐做的没错。福儿的确是玩儿的过分了,若不是被姐姐你从马上揪下来,还不知要撞伤多少人。”司马道福说的极为诚恳,“福儿知道错了,姐姐你原谅福儿好不好。” 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头愈加大了,有些弄不明白如今在自己眼前上演的到底是哪一出戏。她之前敢抬手教训纨绔,就是不怕这些纨绔们的反扑。可是看如今这架势,怎么纨绔们都变得如此的乖巧可人,不但没有什么怨言,反而还一个个的抢着认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玄更觉纳闷,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做些什么。 皱了皱眉头,谢道韫看向司马道福,微笑着问道:“郡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我,需要我帮忙?” “呃……”司马道福一怔,有种被人揭穿老底的感觉,她急忙回头,向王凝之那里寻找支援。于是乎,谢道韫与谢玄的目光,自然也投射到王凝之身上。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王凝之想起自己如今的那张滑稽的脸,不免有些脸红。不过这脸红都被那红肿掩盖住了,倒也看不出来。 “那个,韫儿妹子,”王凝之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方才的不安,郑重的道:“郡主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请您来,其实是想要拜你为师的。只要你同意,我和玄儿就是这件事情的见证人。” 古人拜师可是大事,怨不得司马道福一路上每次与谢道韫对视都会有些紧张,原来是在心中暗暗的打着这个主意。 “拜师?”谢道韫哑然失笑,道:“郡主是想学武?那郡主可知晓,我到底有几斤几两么?豪不清楚就来拜师,就不怕吃了大亏么?” “不怕的不怕的”司马道福摇头摆手的忙道:“之前在街上看到姐姐你的身手,福儿就知道你是高手啦最重要的是姐姐……哦不对,是师傅师傅你也是女子,而且还是士族出身。要是师傅您肯当我师傅,其他人也就不敢在因为我习武而嚼什么舌头根子啦” 正文 第十四章 谁见幽人独住来 若是一天到晚被人师傅长、师傅短的叫着,总会产生一种“贫僧玄奘”的错觉。谢道韫自认为身上的肉没有那么的香,所以也不想收一个整天叽叽喳喳的小猴子在身边晃荡。看着眼晕不说,主要是这个猴子的身份,实在是来头太大了些。 只是看着司马道福那充满希望的\如同希望工程的孩子们的澄澈的眼神,若是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来,谢道韫也有些于心不忍。 “你也跟着郡主胡闹么?”谢道韫转移战线,微叹了一口气,有些幽怨了看了王凝之一眼。 王凝之原以为自己说出郡主的目的后,他就可以完全沦为看热闹的人。可是如今被谢道韫这样的眼神一剜,竟是全身都僵了僵,心中立时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怅然。 他忽然有些发懵,不知道这种淡淡的心酸是从何而来。而谢道韫的这句话,便如呢喃一般轻轻的萦绕在他的耳边,那话语里亲近的味道,就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愈加明显。王凝之忽然有种错觉,似乎自己与谢道韫早已相识相知,而不是面上的疏落、平常。 冷月枯枝倚孤亭,这本该是清冷至极的景状,如今落入王凝之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旁的味道。 其实王凝之的感觉倒也不假,谢道韫的确是熟悉王凝之的。毕竟在前世就知晓他的一些事迹,而重生之后,对于这个有可能的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当然也会或多或少的关注起来。 但随着重生后年龄的增长,谢道韫却对王凝之的关注便慢慢淡了。一是因为她搬离建康后,与王家人的接触日渐稀疏。二是因为她发现,不论是父亲还是娘亲,如今似乎都已经习惯于自己的自主独立,即便以后真的涉及到婚配的问题,自己也应该不会面临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更改的地步。至于今夜街头的“误打误撞”,谢道韫到没有什么擦出火花的觉悟。 但没有觉悟是她的事情,跟事实相不相符,那就另谈了。 “师傅是真的不肯收福儿么?”霸道的小萝莉可怜兮兮的哭丧着脸,“到底福儿是哪里不好呢?福儿改还不成么?” 谢道韫不说话。 “难道说,不论福儿做什么,师傅都不会收下我么?”司马道福揉着衣角,还哪里有之前街面上策马的风采。 “嗯。”谢道韫伸手向耳后拢了拢自己额前的碎发,轻轻的嗯了一声。 四人至此陷入沉默,只有夜莺经过,被有些寒意的风惊动,轻啼一声便远去了。 其实经过之前的事,谢道韫对司马道福的厌恶感已经去了很多,但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收徒的兴致。再说,若是真的将司马道福收做了自己的徒弟,以这个小丫头跳脱的性子,非要整天缠着自己不可。可是自己正在做的许多事情太过阴晦,也有很多事情,不能被旁人知晓,甚至还有一些事情,不能被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晓。比方说,她如今腰间的那枚玉佩。 左邻右舍都说过,过了上元节,医馆就会开张。也就是说,只要谢道韫想,明天,她就可以知道好多自己关心的事情了。 世界很美好,何必多担上一个与己无关的包袱? “什么人?”就在谢道韫思绪纷飞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十分熹微的脚步声。她的表情一寒,看向自己前方十点的方向。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如今谢道韫全身神经完全绷紧,右臂状似自然的垂下,右腿微微抬离地面。这些极为细小的动作,可以保证她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暴起,也可以让她立刻拔出一直藏在右小腿的军刺,完全投入战斗。 有的时候,谢道韫都很佩服自己,为何这么多年了,她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虽然碍于如今的这副小身子,身手达不到原来巅峰时的状态,但如今面对危险的警觉与冷静,似乎要比前一世还要更胜一筹。 “啊对不住。”随着一声极为好听的回话,从那侧的黑暗中款款走出一个人影来。 来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女子,借着不怎么明亮的火光,仍是能看出她那曼妙的身段来。很难想象,如今是躲在厚重的冬衣中,这位女子的身姿仍能如此迷人,若是换做轻薄的春衫,又当迷倒多少男子?更要命的是那副嗓子,不过是未经雕琢的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是空灵中带了那么一股子的妩媚之意,却又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 谢道韫微微蹙了蹙眉头,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变,目光依旧的冷漠。 这个女子的身上的确没有分毫敌意,甚至远远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清爽,觉得放松。但谢道韫却从这个女子的身上看出些许不寻常来,凭借着她观察力,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女子是歌ji出身。正是因为所有声音、姿态的训练都融入了她的骨子里,所以她举手投足间才会有那股媚意。但这名女子似乎从良许久了,身上媚意渐去,那落落出尘的气息便开始涌现出来。 既然是歌ji从良,说到身份,那必定是某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姬妾。姬妾二字,只会让人联想到风月之事,似乎与危险无关,与威胁无关。可偏偏谢道韫就嗅到一股别的味道来,她沉默的思考着。 今夜请来的宾客莫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大部分也都是携妻同来。即便是没有娶妻的男子,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小妾前来赴宴吧。若说这女子是王府上的歌姬,那就更加说不通了。如今酒宴正值最酣时,前面的人手都极为不足,王府上的歌ji不去表演、劝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若是按照正常的思路去想,便难免还有另一种猜测。就是这名歌姬正在偷人,或者说,有人把这名歌姬偷来了。 但谢道韫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一,如今这个天气,这个温度,就算是再气血方刚的人物也该意兴阑珊了。 第二,就像之前观察到的那样,这个女子似乎已经从了良。 第三,也是让谢道韫十分疑惑的一点,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右手上,正提着一个竹篮。 如今这个季节没有蘑菇,即便有,这么黑的夜里也不可能有人来采蘑菇。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就知道这名女子并不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虽然看不清,但谢道韫可以从女子右臂的弯曲程度断定,竹篮很轻,所以里面没有东西。 夜半孤园,一个提着空篮子的美丽女子。不用刻意营造什么气氛,只是将这几个字摆在这里,就会有玄妙的触感扑面而来。 思考的似乎很复杂,但在谢道韫,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罢了。所以她没有动,身体依旧警觉。 女子终于走到了近处,烛火映照出她的容颜,让王凝之很不自然的吸了口凉气,让司马道福惊呼出声,让小谢玄目瞪口呆,让谢道韫表情一动。 很美。太美。除了美字之外,便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谢道韫自问,这样的容颜她只见过两次。此时是一次,上一次,便是在几月前晋陵的雅集上,那位轰动一时此时又消失无踪的梅三郎。 女子似乎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容颜的赞叹,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适来,只是见到四人中有三名都是不大的孩子,却是微微怔了怔。 这一怔落在谢道韫眼中,让她?br /> 晋显风流第4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与自己几人却是偶遇,应当并无图谋。 “打扰几位了。”因为亭子里背着酒食,所以女子以为谢道韫四人是在偷偷的饮酒作乐。她冲着四人福了一福,转身冲着几人中年纪较大的王凝之问道:“敢问,王府上存放煤炭的地方在何处?” 这回轮到王凝之错愕,他本以为这名女子是王府中人的,可若是王府的人,又怎么会…… “你不认识我?”司马道福是个心直口快的,此时便直接诧异的问了出来。 “妾身……”女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有些慌张起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赶快离开这里。 若真是王府中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家的主子?尤其是司马道福这样张扬的性子,别说是王府的人了,就连整个会稽,认识她的人也着实不少。 但问题是,这名女子不认识。 “你是谁?”司马道福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皱了眉,用有些不善的语气问道。 “妾……妾身的夫君是王爷请来的客人。”女子有些慌张的回答。 “请来的客人,那么,他姓甚名谁?既然你是她夫人,为何方才在偏厅中,我们并没有见过你?”这次是谢道韫冷冰冰的插言,她害怕司马道福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女子更加惊慌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不住的躲闪。她又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说道:“夫君已经在王府多日了,并不是……并不是今夜前来饮宴的宾客。” —— (吸血鬼日记第三季开播,全美超模第十七季开晒,影子滴文文也在加更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大家携起手来,让本文滴成绩更给力些吧哇咔咔咔咔~掐腰笑) 正文 第十五章 幽人何处来 “已经住了多日?”司马道福听到这句话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啊你是那个住在后院的贵客” “对的,对的妾身的夫君和妾身一起住在后院的。”女子见事情似乎能够解释的明白,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像方才那样紧张。 “放心吧,不是什么贼人,是我父王几个月前就请来的客人,一直都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司马道福开口向谢道韫三人解释道:“听说那位客人喜欢清静,不喜欢让旁人打搅,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福儿也没有见过那位贵客的面,不认识这位姐姐倒也正常。而且,看姐姐的模样,也应当不是什么贼人之类的嘛。” “啊原来是郡主妾身失礼了。”提着竹篮的女子急忙冲着司马道福敛了一礼,行动处落落大方,的确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能够拥有的姿态。 小孩子可以因为对方的容颜而放松警惕,但谢道韫绝对不会,她有些突兀的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有些尴尬的低了头,不怎么明亮的灯火下,看不出她有没有脸红。她改用双手提着空竹篮,带了些怯意的道:“妾身的夫君体弱,受不得这夜里的苦寒。可是房里炭盆中的木炭不足,偏偏贵府今日摆宴,平素那些在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去了前面帮忙,所以,妾身便……便想去堆放木炭的地方取些碳来,可是谁知这走来走去也没有见到别的人影,晚上阴暗,妾身又迷了路,所以才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这回答倒是滴水不漏,由不得旁人不相信。 “原来如此,”司马道福点了点头,又道:“这样的话,却是我们王府招待不周了。其实就算是忙,又哪里能够忙到这种程度。哼那帮人肯定又是趁着这个机会偷懒去了,等我明天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至于木炭……这样吧,姐姐你也别在这府里乱逛了。王府虽然不是太大,但也不是这么个乱碰运气的找法。不就是木炭嘛,本郡主这就给你领路,如何?” “这、这怎么敢当?亲身的夫君知道会骂的。”女子急忙出言推脱,口气中那受宠若惊的感触表现的恰到好处。 “没有关系啦你是我们府上的贵客,本郡主这么做,也算是帮着我父王招呼贵客。”司马道福本身就有几分自来熟的性子,如今更是上前帮忙拿过了那空竹篮,笑着对那女子道:“夜里风凉,咱们也别在这里杵着。那存放木炭的地方不远,你跟我走就是。凝之哥、韫儿姐,你们是跟我走一趟,还是……” “自然是同去。”谢道韫毫无迟疑的回答。 让一个没有什么警戒心的小丫头,单独与一个陌生女子离开?且不说谢道韫已经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兴趣,即便没有,她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虽然是在王府里,但众所周知,越大的宅子,里面的污秽事便越多。天下间最大的宅子莫过于皇宫,其次,恐怕就是王府了。 就在谢道韫暗暗猜测女子身份的时候,小谢玄却明显意识到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只见他凑到司马道福身边,有些不解,但十分郑重的问道:“郡主你‘凝之哥’也叫了,‘韫儿姐’也叫了,为何独独不唤我‘玄儿哥’呢?” 司马道福偏头看了看他,伸出右手比量了一下谢玄的身高,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十分灿烂的一笑。 玄儿还没到长个的年纪,可偏偏女孩子要发育的稍微早些,结果司马道福还就真的他高了一个脑袋尖儿…… 对于永和九年上元夜,司马道福做出的这个侮辱性的动作,谢玄实打实的记了一辈子…… 气哼哼的跑到了一边,小谢玄鼓着腮帮子,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去了。 “郡主,这竹篮还是妾身自己拿吧,哪里敢劳烦郡主啊”那女子急忙上前两步,想要俯身将那空篮子拿回,却没有成功。 “哎姐姐你别跟我见外,都说了,是本郡主代替父王招待贵宾嘛,省着父王总说我成天胡闹,什么正经儿事儿都不做。哼本郡主这就做给他看看”司马道福自顾自的发着牢马蚤,“哎,对了姐姐你的夫君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父王平素都不准我们靠近后院呀?” 即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听到司马道福的最后一句问话,也能品咂出其中的不对劲儿来了,更何况是谢道韫?她的表情未变,就连向前走的脚步都没有分毫的停滞。只是微微偏了头,安静的等待着女子的回答。 “哦妾身的夫君是修道炼丹之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修炼,所以才会避免旁人打扰。王爷请夫君来,也是偶尔前去请教一些养生之法。”女子这次的回答十分爽快,完全算得上是脱口而出,似乎没有分毫的作伪。可是谢道韫联系起之前女子说话时的表现,却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 但谢道韫并没有立时将其点破,她只是跟在司马道福身后向仓库走着,听着司马道福如同百灵一般,不停的叽叽喳喳。 “这位是王凝之,字叔平,出身琅琊王氏,如今是府上的清客。这两位是谢道韫、谢玄姐弟,出身陈郡谢氏。”说话间,司马道福就已经将己方四人的根底说了个通透,果然是分毫没有防备之心的人物。 那女子听闻介绍后,都一一的敛礼问安,只是在听到“谢道韫”三个字的时候,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多看了谢道韫几眼。这样的行为自然逃不过谢道韫的眼,她现在越来越好奇,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王凝之这期间却沉默了下来,他一直走在众人的后面,偶尔低头看看不大清楚的路面,偶尔又抬头看看前方某个人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自己方才看到那名女子的时候,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气,而且吸气的声音一点都不小,也许……也许,她都已经听到了。 头脑中不断的回放着自己方才的表情和动作,王凝之越想越挠头,很诚恳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这下子糟糕了,她一定以为自己是那轻浮浪荡的人了。 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怅然若失,王凝之只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过怪异,竟如此莫名其妙的焦躁起来。嗯,看来是这几日被司马道福的恶作剧弄得睡眠不足,所以自己才会如此吧。嗯,一定是的。 “前面就是了”司马道福终于不再在陌生人面前揭自己的老底,“咱们这就去装些木炭,一会儿我再送姐姐回后院。姐姐你可千万别推辞,这夜路难走不说,而且你一个不熟悉王府的人,若是这么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回去,非要再走迷路了不可再说了,拎着这么沉的木炭,这种累活,当然要让男人做” 一直在赌气的谢玄此时却偏了偏头,心想,自己的身高还不及司马道福,应当只算是男孩儿吧。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谢玄很是开心于自己的身高。 王凝之听到了这句话,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只是摸着鼻子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个差事他想躲也多不了了。 看管仓库的人已经喝得烂醉,被司马道福拿着凉茶朝脸泼了,才骂骂咧咧的清醒了五六分。但等他发现司马道福那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男子直接睁大的双目,比没喝酒的时候还要精神不少。 “郡、郡主,您怎么在这里?”男子因为错愕有些结巴,而且由于酒精的缘故带了些大舌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总有人问本郡主这句话?”司马道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甭那么多废话喏,赶快去库中去些木炭来,出数记在客用上。快这些,等着急用那” 越大的府邸账目越是繁多,若是在这些细小的事情上看管的轻了,一年下来,被有心人挖去的好处不知要有多少。王府在这方面管的极严的,所以就连司马道福来取些木炭,都要记录在册。 “郡主您稍带,小的这就去拿。”看管这个仓库的男子急忙点头哈腰的应下,又陪笑着道:“其实这点小事情,郡主您派人吩咐一声就是,哪用得着亲自来一趟。” “本郡主乐意,你管得着嘛”司马道福瞪了他一眼,道:“让你快点去,你还在这磨蹭什么那” 男子不敢在多说话,拿起钥匙、提起司马道福交到自己手中的竹篮,屁颠屁颠的就跑掉了。至于这期间他有没有在心中暗骂上几句娘,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这位姐姐,我记性不好,您方才说,您的夫君是做什么的来着?”谢道韫转向那名身份神秘的女子的方向,微笑着问道。 “哦——”女子有些深的看了谢道韫一眼,再次流利的回答道:“妾身的夫君是修道炼丹之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修炼,所以才会避免旁人打扰。王爷请夫君来,也是偶尔前去请教一些养生之法。” “哦,原来如此。”谢道韫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澄澈清爽。 —— (刚照完毕业证上的照片回来。真是要毕业了呀,偶们滴青春无悔就要变成过眼云烟了。哎~四十五度角望天叹气……) 正文 第十六章 采木炭的小姑娘 “郡主,几位郎君和小娘子,今夜实在是麻烦你们了,妾身自己进去就是了。”在距离后院不过百米的地界上,女子急忙凑到王凝之身边,伸手去提那装了木炭的竹篮。王凝之一个措手不及,倒还真的被她抢了去。 “姐姐不要见外啦,反正都已经送到这里了,也不再差那几步路。”司马道福挥了挥手,笑着道:“后院我虽然不常来,但也记得里面是不小的。你瞧凝之哥提着竹篮走这么远都有些吃力,何况是姐姐你那。” “啊,没关系的,妾身自己来就是。”女子见自己有些止不住谢道韫几人的脚步,渐渐开始慌张起来。 “说起来也蛮奇怪耶,”司马道福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姐姐你们没有自己的下人么?若是不住在我们府上,平素不也得有几个端茶送水的丫鬟、仆从什么的么?怎么非得自己出来做这种粗重活?” 听到这样的问话,女子愈加不安起来,她用双手提着篮子,有些吃力的向前快步走着,而司马道福就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边,颇有些阴魂不散的味道。 走在后面的谢道韫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今日是自己的幸运日,套话这种东西,都用不着自己亲自出马了。 “这个……”女子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后院的门庭,又偷偷的瞄了一眼司马道福自然至极的表情,随口乱诹道:“这不是过年节嘛,府上的那些下人也都许久没有在年节的时候回过家。如今妾身和夫君住在王府,一应事情都有人照料,所以,就趁此机会给他们都放了假,明日便都回来了。” “哦是这样啊”司马道福点头道:“姐姐好心善呀,那些下人一定都感恩戴德了吧” “嗯。”女子随口应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庭,心中却是愈加着急起来。 “郡主,就送妾身到这里吧,妾身自己进去就是。”女子停下了脚步,她已经不敢再往里走。她生怕谢道韫几人真的走进后院,若是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夫君,还不知道也生出多少波折来。更何况会稽王和夫君已经下了严令,绝对不允许其他不相干的人走进后院一步。可是自己眼前是郡主,会稽王的命令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有效。而平素守护在后院门庭处的侍卫,却也都因为今夜夫君的行动,而尽数撤了去。 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去 女子的头脑中全都是这样的声音,她轻咬了下唇,脑中有些乱。弹琴唱曲这种事情她倒是在行,即便是手谈、书画她也都稍有涉猎。可是她从小到大过的就是极为安逸的日子,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歌姬,而后便被他买了去。她从未做过皮肉生意,所以在新婚之夜,她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这本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可是如今却有些不然。 几乎是每天夜里,她都会躺在榻上自嘲的笑。这世间哪有自己这样的女子?嫁人嫁了这么久,依旧没有被男人碰过身子。而她的男人……甚至都有些懒得看自己一眼。 “好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们送你进去后就离开,绝对不会打搅到你夫君悟道的。”司马道福笑嘻嘻的说着。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女子的不自然,还以为她是害怕麻烦自己几人,所以才会一直拒绝自己的提议。 谢道韫默然静观其变,没有人知道,从摆宴的偏厅到如今的后院,只要是她走过的地方,其地图都已然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郡主”一直慌张失措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提着手中的竹篮快步追上前面的司马道福。 “嗯?”司马道福止步,转回半个身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撞上了什么东西,而后就是双脚一痛,竟是女子手中的竹篮忽然掉落下来,砸中了司马道福的双脚。 “哎呦嘶——”司马道福惨叫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坐到了地面上。 “啊郡主妾身万死”女子急忙跪倒在司马道福身边,手足无措的看着一步蹿上前的谢道韫帮着司马道福揉捏双脚。 “姐姐你快起来吧,与你无关,是本郡主先撞了你才是。”过了许久,司马道福才能够重新正常的说出话来。 听着这样的回答,谢道韫不免在心里摇头。这小丫头果真是单纯的紧了,明明是别人刻意用一篮子的木炭砸她,她倒是被砸的心甘情愿。 “还好,没有流血,但肿上几天是难免的。”谢道韫下了结论。 “这,这可怎生是好。”女子如今也是真的有些慌,自己可是动手砸了一位郡主啊。 “没事儿,没事儿”司马道福极为大度的挥了挥手,道:“歇息几天就是了。只是姐姐,这后面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我就没法送你了。” 女子见心思达成,不免暗自一喜。但她怎么也不能提着篮子就跑掉,还是在那里说了几句表示歉意的话,这才不好意思的一个人提着篮子,进了后院。 月入了云端,天正黑,路也正黑,但女子的心情却是极为不错了。心中大石落地,女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心想今夜的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并没有暴露自己夫君的身份,也没有引起那几人的怀疑。夫君这几日身子不好,这种小事情,应当不必告诉他了吧。 采木炭的小姑娘满意的笑了笑,重新步入前面的黑暗中。 …… …… “师傅,你觉不觉得方才这一下子,是那女子故意的?”让王府的大夫帮着看了伤,趁着大夫去捣药的时候,司马道福皱着小眉头问起来。 王凝之已经跑去给王爷和王妃报信儿,小谢玄正坐在一旁,此时也好奇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微调了眉毛,道:“为什么这么说?还有,我不是你师傅。” 听到后一句话,司马道福立马哭丧了脸,拿出无赖般的缠人招数,一把抓住谢道韫的左臂,死死的抱在怀里,极为的凄凉呼喊道:“师傅你不能丢下徒儿不管啊”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手臂一分分的、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从司马道福的怀中抽离。 司马道福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见谢道韫豪不动情,只好转了话题,道:“真的不是故意的么?难道是我多疑了?” “你看出什么了?”谢道韫反问道。 “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方才她撞我那下有点奇怪。”司马道福回忆着道:“是她先唤我,所以我才止步回头的。虽然觉得侧腰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力度并不是很大,并不止于让竹篮掉落才对。而且,当时那位姐姐双手在身前提着竹篮,若是真的掉落下来的话,不是应该率先砸到她的脚么?为什么会砸到我的?” 谢道韫微觉诧异,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都大大咧咧,竟然能发现这么多不寻常的细节来,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她。 “既然你觉得她是故意的,为何方才不直接指出?”谢道韫又问。 “直接指出有什么用?”司马道福笑道:“还能真的指着人家的鼻子,问人家是不是故意的?傻子才会承认那” 谢道韫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吃了这个哑巴亏,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能怎么做?”司马道福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的道:“这事儿也怪我,明明父王是不让旁人进后院的,可是我偏想借此机会进去瞧瞧,所以才吃了这个闷亏。” 谢道韫再次惊愕,原来这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的做了这么多看似无心的事情出来,初衷竟是为了这么个目的。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心思?这个小丫头,远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厉害的多啊 不多时,听到女儿受伤消息的王爷和王妃都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郗氏和刘氏,以及护着他们前来的郗路。 “又胡闹了什么?怎么还让郡主受了伤?”郗氏一进门就瞪了谢道韫和谢玄一眼。 谢道韫也不多解释,当下就微笑着认了错。郗氏和刘氏也不再多说,忙去慰问正主去了。 见郗氏额上有一层微微的薄汗,谢道韫知道是郗氏方才走路赶得紧了,便转身让大夫身边的小童去取两方丝帕来,一会儿好让郗氏和刘氏擦一擦汗。否则一会儿再出门,被夜风一吹,实在是容易着凉。 “阿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女子不对劲儿?”众人皆围在司马道福身边问长问短,谢玄就开始和谢道韫窃窃私语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过。”谢道韫微笑着说了句含混不清的话,又问谢玄道:“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谢玄嘿笑了一声,神秘兮兮的道:“阿姐你的记性是极好的。可是有关那为女子夫君的事情,阿姐你特意以没记清为由,又问了一遍。” “臭小子。”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道:“就你聪明鬼精鬼精的别乱说哦” 她之前的问话,的确是带了目的进去的。同样的问话,女子给出了只字不差的回答,那么,结论便只有一种:女子在背诵答案,而不是真正的作答。 撒谎自然是为了隐瞒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谢道韫如今越来越好奇了。 “嗯放心吧阿姐”谢玄拍着小胸脯回答。 王凝之跟着王爷等人一同回来的,如今便站在门口,看着谢道韫和谢玄亲昵的样子,便想起了谢道韫拍自己肩膀时的那一丝温暖,似乎还在右肩上缱绻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爆竹响,谢道韫状似随意的行至门外,看到远处夜空中的一缕绿色的明亮,正在飘飘洒洒的落下。 谢道韫微眯了双目,看了郗路一眼。郗路会意,在离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然离开。 正文 第十七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的意思是,我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派出了本帮在会稽的几乎所有人手,甚至还麻烦王爷一起帮着作掩护,而事情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案上的熏香施施然的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极为轻松地将房内炭火燃烧的气息掩了去,并未傅粉却肤如凝脂的男子半倚着案头,抬起左手随意的撩拨了一下案上的琴弦,慢悠悠的说着话,却没有任何预兆的笑了起来。 “错了,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还折了几个人手在那边。” 男子今天很难得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裘衣,舍了往昔那些华裳的炫目,整个人愈加出尘起来。 “属下该死”海涛天跪在那里,一脸悲愤的神色。他的双拳一直紧紧的攥着,仿佛正在承受着莫大的屈辱。 屈辱的来源并不是当下,而是昨晚。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部署的那么严丝合缝,整个行动也都按照计划一丝不苟的推进,为何最后还是被谢府的护卫察觉,最终还让他们扣下了三个人。 房门被人推开,盼兮端着刚刚温好的酒和一个小纸包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涛天,行动愈加小心了些,轻手轻脚的将东西放到案上,退到一旁。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也不过就是想要找到谢家贩私粮的证据罢了。他们的确不像那些眼高于顶的普通士族,自以为掌握了天下兴衰,便什么都不在乎。”梅三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面缓缓的浅啜着,一面道:“像丁氏、孔氏、贺氏,以及北方的庾氏,这一代都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偏偏子弟们还一个个自以为是,把柄早已被咱们抓住了却不自知。王氏、郗氏虽然谨慎,但经过咱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多多少少也让咱们找到了几根线头,慢慢的总能够顺着找上去。陆氏、张氏、朱氏,这一个个也都不干不净,就连顾氏……”梅三郎微蹙了眉头,将酒壶旁的小纸包打开,把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脑的倒入酒壶,摇匀后倒出一杯,灌进喉中。 “不管怎么说,说来说去,也只有他们谢家是个找不到缝隙的蛋。谢家这几年的产业越经营越大,以这个扩张的速度,若不是背地里做了些阴晦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做成?再说,那两个人……叫什么来着?” “现在一个叫郗路,一个叫郗弓,原来在帮中的时候,都是路子、弓子的唤着。”海涛天知道梅三郎指的是谁,急忙回答,“都是绰号,原本的名字,谁都记不清了。叫路子,是因为他入帮前做过劫道的活计,单干,所以一个地方只做一票就撤,也正是因为如此,江东各郡的道路他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另一个叫弓子,是因为他连睡觉都紧握着那张弓,原本帮里的兄弟都笑他,但自从有一回他凭着一人一弓杀了北边十三个马贼之后,就没人再敢笑他了。” “都是厉害的人物。”梅三郎评价了一句,倒也没有什么明珠暗投\不为我用的感慨。 “老帮主当年原本打算抬举他们两个当坐堂了,可是他们最后一次出货,在吴郡那边却遇上了官兵,尽数被抓。”海涛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忆道:“跟着出货的二十几名兄弟都被就地正法,官府连尸首都没给留,一把火全烧了。原本以为是上头的官府动了怒,所以官府把这件事情做的绝了点。如今想想,官府当年的所作所为,却是为了让路子和弓子脱罪。” “以往的事情不必再提,只要知道他们站在咱们的对立面就是。”梅三郎淡淡的说着,不知是不是温酒饮来让他有些发热,他伸手解开了几颗扣子。 “谢道韫那人不是个善茬,别看她年纪小,做起事情来要比你还利落些。”梅三郎眯起眼睛冷笑了一下,道:“否则的话,去年在晋陵,你早就一箭杀了那个顾祯,也不至于被追的那么惨。” “属下无能。”海涛天面色一红,头愈加低了几分。 “一个小丫头罢了,怎么可能自己做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她背后一定有人。可是这个人如今连面儿都没有露,这才是最为可怖的。”梅三郎的眉头蹙了蹙,又饮下一杯酒,沉吟着道:“还有她身上的那块玉佩,我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去查,你难道还是什么都查不到么?” 海涛天愈加尴尬的道:“帮主,您也知道,那小妞的伸手极好,而且平素郗路都领着一干护卫当宝贝一般的护着,小的们想要把那玉佩偷过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而且我们也不敢逼得太紧,万一引起她的猜疑……” 梅三郎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自己看着办,但这件事情一定要查。那个玉佩看着太眼熟,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查出来不安心。”思索不出结论,梅三郎微微摇了摇头,道:“你先派人跟着吧,她每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给你记清楚,一天一报。还有谢安,我怀疑他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海涛天沉声应下。他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被抓的三个人都是受过训的,不会走漏消息。” “这点小事你处理,不必告诉我。”梅三郎半眯着双目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海涛天听出梅三郎话语中对自己的信任,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又向着梅三郎躬身一礼,快步退下了。 “帮主,您最近身子弱,这五石散还是少用些吧。”盼兮侍立在一旁,见梅三郎几乎不曾停顿的饮着混了五石散的酒水,有些担心的出言劝道。 梅三郎闻言微抬了头,看了她一眼,手上倒酒、饮酒的动作依旧不停。他喝酒的速度不快,但慢慢的,一壶已然去了半壶。 熏香缱绻着在房间里四散,一派春和景明的味道,和外面仍旧冷落的景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爷送来的人呢?”一派安静中,梅三郎轻飘飘的问道。 盼兮身子微僵,强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在外面候着那。” 梅三郎略微沉吟,道:“叫进来。” 盼兮鼻子一酸,强行忍住了泪水的滑落,低头一福,答了声“是”。 出了房间,盼兮向西行了近百米后,走进左手旁的一个房间去。 “娇娘,郎君唤你那,快去吧。”看着房间里那个身段丰腴,脸蛋却极为清秀的女子,盼兮强打精神挤出了一丝微笑。 “姐姐是你呀”唤作“娇娘”女子听到盼兮的话后,极为开心笑了笑,上前握了盼兮的手,道:“姐姐的夫君真是好福气那,竟然娶了一个这么体贴的人儿,不但不吃醋,还主动帮娇娘打扮。姐姐呀,你看在妹妹我年纪小的面上,可不可以说说这位郎君喜欢什么样的调子?妹妹如何才能讨得他欢心呢?” “别胡闹”盼兮红了脸,心口微酸,却仍旧笑着啐道:“不过是看你同样是歌姬出身,所以帮你一把,怎么问起这种羞人的事情?” “哈哈姐姐你脸红了”娇娘咯咯的笑着,道:“放心吧姐姐,王爷虽然把我送过来,但娇娘我既然叫了姐姐,便一辈子都叫姐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姐姐的事情的。嗯就算以后郎君娶了正妻,咱们姐妹两个也可以联手把她斗垮” 盼兮的面色更红,她抬手按了按娇娘的额头,道:“少在这里嚼舌头根子,还不快点去的话,小心郎君生气。” “哦哦知道了姐姐这就去啦”娇娘嘻嘻哈哈的出了门,拉着盼兮的手让后者帮忙指路。 “以后在院子里不要乱走,不要乱跟旁人说话,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要出院子。”盼兮一一的吩咐着,生怕自己哪里忘了告诉,让娇娘犯了忌讳。 “这么说的话,不如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房间都不出得了。”娇娘撅了撅嘴,那娇憨之态果然勾人。 盼兮想了想,很是认真的点头道:“那样最好不过。” “姐姐你还真答应?是开玩笑的吧?”娇娘惊呼出声,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盼兮回答着,看走到了地方,便压低了声音道:“到了,快点进去吧,可别再一惊一乍的,郎君是喜欢清静的。” “姐姐放心娇娘我虽然没有接过客,却也总听姐妹们说起,多少还是懂一点的嘿嘿”娇娘做了个鬼脸,七手八脚的弄了弄头发,理了理衣服,双手握在胸前,微低了头,故作娇羞的开门,走了进去。 盼兮看着这个外表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消失在门的那头,心中的那份酸楚,伴着空落落的感觉蔓延开来。她有些无力的靠在门柱上,双眸因为水雾的泛起而看不清太多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女子轻呼的声音传了出来,盼兮全身猛地一颤,逃也似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开门,进门,闭门,盼兮无力的瘫软在了地上,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自己的双肩,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在自己的膝上。 这一哭就不知哭了多久,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些,想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一个内里发黑的竹篮,心中那股酸涩便又涌现出来。 正文 第十八章 坐在阳光下的胖子 待得上元节的喜庆气氛一过,所有的生活似乎又都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该读书的年幼士族们,被逼无奈的吟诗作赋,附庸风雅。商户们早在年节前就盘点好了一切,如今开了店门,自是笑脸相迎八方来客,暗自盘算宏图大展。 农户们开始着手播的种子,又从角落中翻找出闲置了许久的农具,那到村里手艺人那里去打磨。锈色被打磨成发亮的银色,农户开心的笑了笑,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三文钱,仔细的交到手艺人手中。 各色小贩们开始扯开嗓子吆喝起来,连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使得市集愈加热闹了。孩子们的愿望不再像过年过节时那样容易得到满足,小孩子只好蹲在一旁满脸渴望的看着糖人儿,眼睛一眨都不眨,偶尔还咂巴咂巴嘴。遇到心地善良的小贩,便会拿起一个刚做好的糖人儿递到孩子手中,孩子涨红了脸,想拿又觉得会被娘亲骂,几经挣扎之后,终究之敌不过口食之欲,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一句“谢谢叔叔”,便接过糖人儿,一溜烟儿的跑掉了。小贩笑着看那孩子的背影,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娶上一房老婆,也生他几个淘小子。 东街上那条出了名的疯狗饿了肚皮,开始冲着人群毫无缘由的咆哮,主人家出来骂了两声,又没好气的踢了它一脚,它才哼哼着,悻悻然的重新趴了回去。 妇人端着水盆开门,将脏水泼到外面。从昨夜就醉倒在街角的醉汉终于醒了过来,按着发胀的太阳|岤,一摸腰间的钱袋,狠狠的骂了几句脏话。 王府里,昨日摆宴留下的“战场”都被仆从们清洁完毕。后院有人笑,有人哭。正房里也有人拿着一卷《论语释义》翻看着,却心不在焉的勾织着阴谋。司马道福正借着病痛的由头,呼呼的睡着懒觉。王凝之正在房里踟蹰,弄不清自己是否应该去谢府拜会。司马方写了一封书信,随手交给下人,让他送去城外的谢府。仆从应下,打马出门,扬起不多的尘沙。 谢府里面,思儿正在跟着请来的启蒙先生识字,伺候葛洪的小涛子也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看着书卷上的文字,觉得就仿佛是几千条蚯蚓正在莫名其妙的攒动。后院,葛洪跪坐在一个大木盆前,手中拿着几块木块和铁球,十分细心的进行着他的研究。郗氏和刘氏在谢道菱的房中说着什么,两位长辈都是微笑的模样,只有谢道菱的脸上有一层红霞似的娇羞。谢安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竹制的躺椅,左手旁放一个取暖的火盆,右手边一壶温好的酒,嘴里哼着《短清》调子,优哉游哉的打了个哈欠。小谢玄到处探头探脑,发现到处都寻找不到谢道韫的踪迹,十分纳闷的挠了挠头,喃喃的自言自语道:“阿姐跑到哪里玩去了?都不带着我。” “阿嚏”坐在马上的谢道韫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眼微有些刺目的阳光眯了眼,又皱了皱鼻子,心想是谁在念叨我。 “小娘子,这时节的风还是凉的,咱遛马遛到这也算是尽兴了,这就回吧。”郗路打马上前劝说道。 谢道韫看了看两旁热闹的街道,又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干护卫,对郗路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回。” “小娘子,这附近杂人多,而且回府的路上还要经过城郊……”郗路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开始苦口婆心的数起危险来。 “那你们就在北城门那里等我。”若是放在平时,谢道韫也不会不顾及郗路担忧的心情,但今日,她的确是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者说,是要见一个或几个很重要的人。 “可是……”郗路仍旧不依。 “没有那么多可是,这是命令。”谢道韫极为难得的在郗路面前寒了脸,她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郗路,很是严肃的道:“别派人跟着我。” 郗路沉默再沉默,终究是点了点头,一挥手,带着众人向城北去了。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有些随意的向左走去。 一句警告果然没有任何作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道韫就感觉到了身后跟着自己,在暗中保护的人。谢道韫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在威严这方面做的果然不够好,自己说的话,郗路还是无法完全照做。但郗路的行为毕竟是出于对谢道韫的关心,谢道韫微微叹了一口气,极为突兀的在前面的转角处加快了速度,向右侧闪身。 待得暗中保护的四名护卫快步向着右边奔走后,谢道韫从一堆干柴后走了出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向左离开。 之后,她又随手偷了一件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借用了两家店铺的后门,以及一个人的帽子。 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将所有的护卫都甩掉,谢道韫才摸了摸鼻子,朝着心中的目的地走去。 …… …… “掌柜的在么?” 站在“中华医馆”前面深吸了一口气,谢道韫有些紧张的迈出了一步,抬手掀起棉布帘子,状似随意但实际上激动万分的问出这句话来。 与普通的医馆不同,刚走进中华医馆的大门,谢道韫就问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发霉的味道。一眼望去,只见整个医馆破败非常,虽然用来装药物的墙柜依旧立在那里,却是半数开着,半数闭着,开着的那些木匣子里,也没有分毫的药物在其中。 到处都带着虫蛀鼠咬的痕迹,一片狼藉。房里有些阴湿,因为没有烛台点亮的缘故,所以更觉阴暗。房顶的西北角还露了一个洞,阳光就顺着那个洞斜斜的洒落下来。 若只是这种状态,谢道韫最多只会微微蹙一蹙眉头。但真正令谢道韫以手覆额的,是一个坐在阳光下的胖子。 房内的窗子都是封死的,所以阳光想要进入房中,唯一的通道便只有屋顶上的破洞。阳光就那样施?br /> 晋显风流第4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施施然的洒了下来,就如同舞台上的特效灯光一般,打在地面上。而就在那片“灯光”环绕的区域内,有一个极胖极胖的胖子,用他那肥硕的臀部挤压着一个小小的胡凳。 胖子的坐姿很是诡异。他的屁股在胡凳上,双腿在下面弯曲着,两个脚底板儿对在一起,但仍旧保留了一定的距离。他上半身的肉仿佛是堆压在屁股上,双手捂着肚子,双眼紧闭,似乎……是在肚痛? “不在不在” 见谢道韫走进来,胖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每一个字说出,他脸上的肥肉都会跟着颤动一下。胖子的声音很是尖锐,就如同他的声道都因为肥肉的侵袭,而变得细窄了一般。 谢道韫自问见过胖子,却未曾见过这样的肉球……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问邻里邻居这个医馆的情况时,他们都是那样的表情…… 重生以来第一次被震撼了一下,谢道韫不由得抬起手来,又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呃……”谢道韫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个屋子里只有胖子一个人,便又开口道:“那么,这里的坐堂大夫呢?也不在么?” “你要看病?”胖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呃……如果睁开两毫米也叫做睁开的话…… 没等谢道韫回答,胖子就用他那尖锐的嗓音道:“看病的话就出门右拐,直走,走到街角就有个回春堂。要看病去那里。” “你这里不是医馆么?不看病?”谢道韫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看个鸟的病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多废话?”胖子有些发怒,将眼睛瞪了大了些,大概比方才大出了零点一厘米。“哎呀不好”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那厚墩墩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不该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的。喂小丫头,之前那句话,你就当作没听见,听到没?” 谢道韫微汗,心想你这句“听到没”,到底问的是这一句,还是上一句。 还好胖子并没有要求谢道韫回答,他直接开口打发谢道韫道:“小丫头,你要看病就出去,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要是因为老子的缘故,让你家里死了人,老子可他的不负责任。” 倒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谢道韫心想。 “我不是来看病的,”谢道韫微微一笑,将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中冲着胖子晃了晃,道:“我是来找人的。” 看到那块图案古怪的玉佩,胖子竟如同兔子一般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向谢道韫冲来,那双臂张开的动作,实在是很有进攻力。 一头肥猪做出了兔子的动作,这是怎样的惊悚? 谢道韫咽了一口干沫,只觉得一堵肉墙向着自己跑来,脚下的大地在悲鸣着震颤,不远处的阳光是那样的可爱。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家之后就赶快告诉葛洪,什么物理学啊、生物学啊都不要再研究了,因为今天她看到的这个胖子,就硬生生的摧毁了太多的法则。 一个胖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动弹,而没有被太过沉重的肥肉压垮骨骼。一个胖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身姿还能如此的矫健,从距离自己十步远到他冲至自己面前,竟然紧紧用了一秒多的时间。更重要的,也是让谢道韫开始流冷汗的问题是,胖子冲过来的动作,她没有看清 正文 第十九章 快速问答 谢道韫自认为能让她看不清的东西不多,尤其是有关人的动作,在她经受过一整套的训练之后,她的字典里就再也没有“看不清”三个字。 她相信,只要是正常人类,他机体的动作和神经的传播就一定是有延迟的,即便是那些天赋异禀,亦或是接受过训练而形成预判的人,也无法完全消灭掉这个延迟。 不管怎么说,从眼睛到大脑的距离总要小于从四肢到大脑的距离,对于神经的传递来说,这点距离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谢道韫这种人来说,这种距离的差距之说明了一个道理:只要是能够做出的反应,就一定能够被看清。 这就相当于两辆车同时从北京出发,以同样的速度行驶,一辆开向铁岭,一辆开向哈尔滨。只要开往铁岭的那辆没有被忽悠的走差了路,它就一定会率先到达目的地。 至于那些什么视觉暂留之类的东西,对于谢道韫来说,那只是新手才会在乎的问题。因为只要足够冷静,敌人所有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 上一世,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站在了巅峰,但绝对已经立在了山顶,这一世,她或多或少的本着现代人的自豪,下意识的便有些看不起如今的武艺,直到如今。 当胖子肥硕的身躯在她眼中模糊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留了冷汗。 “老头儿把玉佩给了你?”因为惊讶的缘故,胖子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愈加刺耳了几分。他极为努力的将自己的眼睛瞪到了正常人的大小,好奇的上下打量了谢道韫半晌,用熊掌一样的手挠了挠充气球一样的头,恍然大悟道:“啊你是不是老头儿的私生女?” 谢道韫知道面前的胖子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但她如今的心情有些不可抑制的低落。她曾经不止一次的猜测过包括黎奴在内的这些人的能力,但她未曾想过,原来对方一个普通的动作,就足以让自己看不清,足以让自己流冷汗。不是她不够冷静,也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她真真切切的知晓,若是自己和胖子如今动起手来,她绝对会在三招之内败下阵来。 不过还好,谢道韫想起了什么,微微歪头,自己想要杀人的话,终归是没有笨到光明正大的直接动手的。她可以拿着弩箭隐藏身形,在黑夜里偷袭。她可以在不经意间布下一个毒阵,让胖子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若是放在后世,她更可以弄一把重狙,趁其不备,杀他丫的。 但是她如今的手上没有狙,也没有毒。谢道韫心想,回去之后还是先让葛师研究研究化学,最好多弄出几种速效毒药来…… “唔,也不像是私生女,老头儿的闺女怎么可能这么漂亮?”胖子自顾自的挠头,又拿着那块被他的手反衬的、小到有些可笑的玉佩,仔仔细细的查看。 “是那块玉佩没错,”胖子终究是点了点头,问谢道韫道:“你到底是老头儿的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把玉佩给你?”胖子想到了什么,冲着谢道韫眨了眨眼睛,问道:“他不会是死了吧?” 谢道韫忽然发现,原来身为胖子有一个好处,就是因为面部的脂肪堆积的太过宏伟,所以即便他做出了相应的表情,在肥肉的挤压中,也会让对方分辨不清。 看着胖子那极为诡异的表情,谢道韫的心情却愈加平静了下来。她原以为今世会无事可做,可是如今却被她找到了一座可以攀登的山峰。更重要的是,这座山高耸入云,以谢道韫如今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它的顶峰。心中产生了一丝渴望的悸动,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发觉房间里发霉的味道并不是太过难闻。 微抬了头,谢道韫将黎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胖子。 胖子一直十分认真的听着,知道谢道韫讲完之后,他沉默了半晌,有些认真的问道:“在你讲诉的这个故事里……我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谢道韫对视上胖子的双目,以为他是要问些细节,以证明自己没有编瞎话。 “你之前说,”胖子似乎是皱了皱眉头,但他的额头却因为脂肪的覆盖而太过平整,竟是连皱纹都挤不出来,“老头儿现在叫什么名字?我之前就跟他说过,他这个人特别不会起名字,起的名字特别难听,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谢道韫哑然,没想到胖子沉吟了这么半天,竟是问了这么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他把这块玉佩给你,又让你来这里找我,是什么意思?”胖子把玉佩重新塞回谢道韫的手上,一面说着,一面低下头专心的理起了指甲。 “想要证明我的身份。”谢道韫低头仔细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又试了试,确保它不会掉下去。 “证明什么身份呢?”胖子理指甲的表情很专注,甚至有种对待敌人要如寒冬般严酷的味道。 拍了拍玉佩,谢道韫抬起头来,淡淡的道:“胖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个形象,做起故弄玄虚的事情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胖子怔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无辜的摊手道:“我只是想要保证以下高手气度。”看着谢道韫那冷淡的眼神,胖子很是无奈的叹气了一声,“老头儿找来的人,果然跟他一样,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要我证明就快些,我不是每天都能过来的。”谢道韫看着地面上正在缓缓移动的阳光。 胖子耸了耸肩,道:“但是我可以随时去找你嘛。年轻人要耐心些,你可知道我们在这一等就是几百年。” 谢道韫沉默,心跳却没有征兆的快了起来。距离真相越近,这种紧张感便越浓。 “你跟我来。”胖子向谢道韫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 谢道韫没有迟疑,跟在胖子身后,看着后者走到放药的柜橱旁,蹲下身子开始四处乱翻。 “扔到哪里去了呢?”胖子大刀阔斧的翻动着早就千疮百孔的柜子,灰尘就这样被扬起,慢慢的蔓延至整个房屋。 谢道韫看着阳光下灰尘的起起伏伏,面色有些发黑…… “啊找到了”胖子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个竹简般的东西,冲着谢道韫咧嘴笑道:“下面我问,你答。唔,玉佩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枪。” “有四个轮子,不用牛、不用马,能在地上跑的东西叫什么车?” “……汽车。” “小盒子,按几个数字就可以和远方的人通话。” “电话……” “出恭之后,可以用来清洁那个地方的纸,叫什么纸?” “…………卫生纸。” …… …… 问题并不是很多,大概有二十几道,都是类似这种问题。只要是在现代生活过的人,就一定能够知道答案。 谢道韫如今可以确定,这个医馆最开始的掌柜,那个曾经迷失在春秋的灵魂,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令谢道韫诧异的是,就在自己回答正确第一个问题后,胖子的呼吸就开始加快。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问题被回答完毕,胖子的眼睛就瞪得越来越大,到得最后,他整个人都开微微的颤抖起来,就连双目里都开始泛着泪花儿。 “三清道尊在上老子总算是找到你了老子总算是再也不用再这个破店待下去了”所有问题回答完毕,胖子将手中竹简随手一扔,一把将谢道韫紧紧的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泪如雨下。 谢道韫觉得自己正被棉花包围,只是这个棉花用的力气有些大,压的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 胖子的话她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从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推测的到,自从那个在春秋徘徊的灵魂离开之后,这个医馆就一直开了几百年。而这个医馆存在的目的,就是找寻自己这样的,在时空中游荡的灵魂。不知有多少人的一生都曾经在这里度过,而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胖子也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不知尽头。 好不容易挣脱了胖子的怀抱,谢道韫大口的呼吸了几口不算新鲜的空气,揉着胸口道:“其实这个地方还算不错,干嘛不好好修葺修葺,住着也舒服。” “这不是没钱嘛,”胖子眉开眼笑的看着谢道韫,那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可以移动的金库。他搓了搓双手,笑呵呵的道:“不过现在咱们有巨子了,就不愁没人管我们啦,是吧。” “巨子?什么巨子?”谢道韫被胖子看的背脊发麻,忽然想起先秦的墨家和墨者…… “巨子就是墨家巨子嘛,我们的头头”胖子的笑容极为灿烂,冲着谢道韫挤眉弄眼的道:“老大,我们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你了老大啊,看你的样子挺有钱的,先借点钱花花呗” 谢道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还有啊老大,”胖子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竹简,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卫生纸’这种东西么?有的话干脆拿出来用用,剩着出恭还得用厕筹,难受啊” —— (上一章的标题,真是越看越有诗意~) 正文 第二十章 画了十七遍的妆 感谢三猫头儿的粉红票票 —— 王妃喜欢刺绣,这是王府中人都知晓的事情。 对于年纪刚刚到得三十岁的女子来说,什么红颜易老,人老珠黄的之类的词,都会抑制不住的从头脑中往外蹦。而像王妃这种贵妇级的人物,更是会有些受够了每日为家长里短头疼的琐碎事情,开始有事儿没事儿对着铜镜发呆,想一想年轻时的如果如果。 “但如果终究不是现实,”王妃极为娴熟的将细线穿入针眼,语气平淡的道:“我再也不是那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当然也不会再整日做着无法实现的梦。再说当年的那个穷书生,早已被母亲派出的亲随乱棍打死,即便他不死,即便我真的嫁了他,现在想想,怕是也不会过上什么太好的日子。” 一直在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站在一旁,此时低头闭了双目假寐,但不可抑制的,她还是出了冷汗,觉得背脊冷嗖嗖的发凉。 她不明白王妃忽然说起这些事情来是何目的,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是她不该听的,也是她不该知道的。不只是她,王府的其他人,甚至是王爷本人,也最好不要知道这些往事。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这句话本身就很令人毛骨悚然。她想起了那座荒废已久的鱼池,想起自己曾经在那里看到过的,那些偶尔浮出水面的鞋袜和头发,不可自制的打了一个寒颤。 “你知道么,”王妃仍旧悠悠然的说着话,像是完全忘却了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她灵活且纤长的手指毫不停滞的在白绢上做着优雅的舞蹈,蝴蝶穿花般用针线勾勒着美好的线条。她的目光有些悠长,嘴角带上了笑意,“他死那天,正是我出嫁的前一天。” 王妃脸上的笑意愈加盎然了起来,“那晚我没有睡觉,为我上妆的人子夜时分就过来了,可是一直忙活到了天亮,妆也没有画完。” 婢女将双目闭的紧紧的,握在一起的手指开始泛出白色,她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王妃忽然停下了叙述,有些专心的拿捏着针眼的距离,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样的勾织,才能让自己心中的画面最完美的呈现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妃仍旧没有再次开口,只是专心致志的翻动着自己的皓腕。婢女以为之前的酷刑已经过去,偷偷的微睁了双目去瞧。 冬季特有的淡淡的阳光透过了厚重的窗户纸,在王妃的面颊上形成了光与暗的交织。她额前的碎发,随着屋内炭火燃烧吹出的暖风轻轻荡漾着,就像是正在应和着她本身拥有的优雅。眼角浅浅的细纹非但没有破坏掉她的美丽,反而愈加显现出一股魅惑来。成shu女人的韵味在她身上一览无余的体现着,不是风尘气,只是一味的优雅与华贵。 面对着这样的女人,年轻的婢女下意识的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儿,不知是不是想要学习面前的那份美丽。 “十七遍。”就在婢女以为自己可以试着告罪,以说明自己方才睡着了,所以并没有听到王妃的胡言乱语时,王妃又突然开了口,“那天夜里直到天亮,操持婚礼的仆妇为我画了整整十七遍的妆。” 婢女愕然,正想要急忙重新闭眼装睡时,王妃带了笑意的目光却已经望了过来。婢女尴尬万分,不敢在装睡,只得低头。 “你知道为什么要画十七遍么?”王妃微笑着自问自答,“因为我一直在哭。她们帮我擦干了眼泪,将胭脂擦上。可是用不了多久,我的眼泪又会将胭脂弄花。所以,整整上了十七遍的妆。” 因为用力的缘故,婢女指尖上的白色愈加明显起来,她不知所措又惊恐万分的站在那里,一刻不停的祈祷着王妃的叙述快些停下来。 “你知道到得最后,我脸上的妆是怎样画好的么?”王妃向着那时的情形,笑容愈加美艳起来,“我娘亲派人来对我说,如果今日我不能笑着嫁给司马昱,就拿那个穷书生的尸体喂狗。” 话语里包容的冰寒与王妃温柔的话语形成了太强的对呗,引得婢女的身子猛地一颤。 “从那日我就学会了如何笑,如何在最想哭的时候笑,如何在最愤怒的笑的更灿烂。”王妃又重新摆弄起她的针线来,一针又一针,直到白绢上,一幅幽兰图略见雏形。 “从那时我就明白了,什么‘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上邪》里的话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说到底,这世上还是权势两字最为重要。司马昱他出身高贵,先天就拥有权力,所以才娶了我。可穷书生终究是穷书生,就算是学识再丰,最多也只能某人府上的清客,每日说说无用的清谈罢了。” 王妃自嘲的笑了笑,手底下的功夫不停,嘴上也仍旧幽幽的道:“虽说咱们是女子,但权力这东西,也是少不得的。就因为我有权,你没权,所以,我现在坐着絮絮叨叨,而你只能站着担惊受怕……” “主子饶命”婢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都开始了无法停止的战栗。 “怕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你。”看着眼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影,王妃的双眸闪过一丝享受的味道,以及对这种感觉的贪婪。 婢女仍旧不敢抬头,如同受惊了的鹌鹑一样蜷缩在那里,可怜兮兮。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刺绣么?”王妃忽然问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婢女的身子一僵,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答,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还好王妃并没有拖延的太久,而是自己说道:“因为刺绣就像布局,先在心里想好一个图案,然后再一点一点的付诸行动,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就像是这朵兰花,如果我不将其绣出,它到底是什么颜色,旁人又从何而知呢?” “主子英明。”婢女下意识的开口奉承着,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王妃笑了笑,却没有让婢女平身。她兀自自言自语道:“福儿大了,虽然还不到嫁人的年纪,但定亲总是可以的。可若是送给功成名就的人,却未必能够达到锦上添花的效果。要嫁就嫁一个前程远大,但如今还没有名利双收者。”王妃思索着,“桓温这个人很有野心,也很有能力,听说他的儿子也是不错的。谢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谢玄那个小孩子,的确是讨人喜欢。谢尚此人如今已经做到了尚书仆射,而且不单单是文才,听说这几年有些小战事,也都是他出了些实用的主意,所以才赢得轻松。如今传言说要封谢尚为镇西将军,过些年若是真的北伐的话,他是一定会大出风头的人物。谢家、谢家……谢家还有在桓温那里当司马的谢奕,还有隐居在这里养名的谢安。其实别看咱们顶着个王府的帽子,可琅琊王氏实际上是看不上咱们的。不过是个轻闲王爷,又如何与王导的后人相提并论? “若是与谢家联姻……”王妃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摇头笑道:“我却忘了,咱们要送这些士族一份儿大礼的,又何必再去舔着脸的讨好他们。嗯,还是桓温好,还是咱们的征西大将军有远见卓识。” 婢女当然不懂得王妃说的是什么,她仍旧跪在那里,两股战战,额上留下的冷汗,已经阴湿了眼前的地面。 “怕什么呢。”王妃温柔的说着,“我能对你说这些,自然是将你当成了我的心腹,你又在这里胆战心惊个什么劲儿?” 婢女猛地怔了怔,急忙磕头如捣蒜的道:“多谢主子提拔” “别着急谢。”王妃掩嘴笑了笑,道:“先帮我做件事情。” “请主子吩咐。”婢女捡回一条命来,正是心潮澎湃时候,并没有多想。 王妃又绣了两针,幽兰显出了大致的形态,娇柔中却带着一股幽谷中特有的寒气。 “听说王爷昨夜招了一个舞姬入房,帮我处理了她。”王妃极为温柔的说着。 …… ……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比我还牛叉的人真的很多啊” 忙活了整整两天两夜,谢道韫终于从书堆里钻了出来。她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仰头叹息了一声。 “阿姐,你到底在忙什么?”小谢玄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纳闷儿的看着谢道韫身后的书堆。他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简翻了翻,又指着上面的文字问道:“还有啊阿姐,这都是那个国家的文字呀?看着跟咱们的极像的,可是仔细看起来,玄儿又看不懂了。” “这个啊,这个叫简体字。”谢道韫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筋骨。 “哦……”谢玄挠了挠头,“那阿姐你总得告诉我上面些的大概是什么东西吧。” 谢道韫歪着脑袋仔细的想了想,十分认真的道:“是一个十分牛叉的人所写的十分牛叉的日记以及特别牛叉的教科书。” 谢玄听得头大,哭丧着脸摊手道:“阿姐,那你总的告诉我什么是牛叉。” “牛叉就是……用来吃牛肉的刀叉,简称牛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俺的家乡在西贡 “其实老子早就在想,估计咱们的开山祖师最开始也是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 胖子的双手上各拿了一个鸡腿儿,左右开弓的大嚼着,十分惬意的评说着他所知晓的当年往事。他的声音依然尖锐,彷如老鼠的爪子滑过木头一般。用这样的嗓音口口声声的说着“老子”、骂着娘,实在是有种不同他人的观感。 仍旧是那个破烂医馆,胖子仍旧以原来那个诡异的姿势坐在小胡凳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和油乎乎、厚墩墩的手上,倒也没有多少令人厌恶的感觉,反而有种滑稽的喜感。 唯一有阳光的好地方就这样被人霸占着,谢道韫撇了撇嘴,环视四顾后,又在角落中发现另一个小胡凳。自行搬到胖子身边后,谢道韫又揪来胖子的衣衫下摆,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下胡凳上面的灰,这才满意的坐了下去。 胖子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得罪自己的财主,哼哼了两声,便忍了下来,继续啃他的鸡腿儿。 阳光一共也没有多大的面积,胖子随意往那一坐,几乎就占了个遍。谢道韫调换了半天的方位,仍旧只能让阳光照见自己的双膝。 “喂,往那边窜窜。”谢道韫轻踢了胖子一下,语气也懒得再客气。 “你不要欺人太甚”胖子吹胡子瞪眼,这可惜他没有胡子,眼睛也瞪不起来,最终变得毫无威严。 “小心我下回过来不再给你带烧鸡”谢道韫轻描淡写的威胁着,“要是把我惹恼了,小心我下次连来都不来。” 胖子举着鸡腿儿愣了愣,在头脑中盘算了半晌后,最终还是悻悻然的低下头来,拿鸡腿儿出气。 终于坐到了阳光下面,谢道韫有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道:“那位祖师爷的确是迫不得已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还用刻意知道?”胖子耸了耸山包似的肩膀,“只要是个正常人,谁会那么无聊的信奉只劳作不休息,克己利人,那不是有病是什么?” 谢道韫摸着鼻子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有些同情起这位穿越同行来。她这几天曾系统的看过那位同行留下的日记,对那人的来历有了最为基本的认知。 那是一场发生在七百多年前、或说成是两千五百多年后的故事,有一位奉命穿越者来到了春秋。穿越者所执行的命令其实很简单,只是要实地考察一下春秋时期的建筑而已。要知道,到了公元二八几几年,所有的这种穿梭时空的考察,就与二十世纪从中国飞到亚马逊考察原始森林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在热带原始森林里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也带着这样的隐患。 穿越者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问题,他原本是一位特种兵,只是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行为过了界,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他的头儿把他从监狱里捞了出来,帮他趁机改变身份。又因为他在建筑学方面的天赋,所以把他塞去了国家的古代建筑研究院,成为了一个小研究员。 塞到研究员当然不是没有目的的,只是因为研究员的院长正在被秘密的调查,而他的任务,就是暗中监视院长的动静,算是戴罪立功。这本是一个简单的令人打瞌睡的任务,但就在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实地考察,让他永远的留在了春秋。 他本以为一切只是偶然性故障,自己终究是能够回去的,而根据《时空穿梭条例》,在他穿越其间,要尽可能少的影响接触到的人和事,否则若是改变了过去,穿越者即使再穿回,也很有可能回不到原本的世界,而是会到达另一个平行世界。 而且无端的制造一个平行世界出来,国际时间空间平衡保护协会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因为创造平行世界时在宇宙中引起的瞬间湮灭和坍缩,会极大幅度的影响他们正在进行的一些实验和项目,这样的经济损失是以数百亿元计的。 穿越者伸出手指算了算国际上悬赏自己性命的价格,发现即便把自己买了,自己也赔不起那些钱,只好乖乖的什么都不做,蹲在山顶踢石子玩儿,等待救援。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踢啊踢啊的,他就踢出问题来了。 石子这种东西虽然小,但它一旦被踢开,就有了动能不是?一旦身处高山之上,就有了势能不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有了动能又有了势能的石子,在不断的滚落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当它快到足以使人受伤的时候……它就使人受伤了。 “哎呦——” 随着一声带着极为浓厚的外文味儿的惨叫,穿越者咧了嘴巴,在山顶上挠了半天的头,心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救人。 虽然根据《条例》上的规定,要减少一切对历史的影响,可是听着下面的呻吟声越来越小,穿越者还是忍不住奔下了山顶,在山腰处找到了那个受伤者。 看到那个受伤者的时候,穿越者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蝴蝶效应,也有些愕然的发现,原来这个时候的中国就有了昆仑奴。 原来那个受伤者并没有被石头砸中,他只是看到了朝自己飞来的石头,便急忙躲避。往哪躲不好,他偏偏往右迈了一步。迈就迈吧,他怎么能就那么准确无疑的踩中了一个捕兽夹。若单单只是捕兽夹就算了,偏偏他被夹中后,右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若单单是摔在地上也就罢了,偏偏他的身后就有一段被人削断的、极为尖锐的竹节。竹节如同利刃一般刺入了他的胸膛,而当穿越者到来的时候,受伤者已经奄奄一息。 穿越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想自己也太过倒霉,不知道这样害了一个人古人的性命,回去之后评估完毕,不知自己要陪多少钱进去,是不是连这次出任务的奖金都要扣没。 不要怪他冷血,他只是习惯了对别人,甚至是自己生命的冷漠。 多少有些歉意的蹲到了受伤者身旁,说了几声抱歉,又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到何处去?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从睢阳来,到丹阳去。”奄奄一息者费力的回答,声音仍旧带着极其浓厚的外文的味道,那口音就像是学中文没几年功夫的老外一般。 穿越者挠了挠头,指着受伤者裸露的泛着黑色的皮肤,道:“我是问你的老家在哪里。” 受伤者的眸中忽然出现了缥缈的神情,嗓音中也多出了几分向往与眷恋:“俺的家乡在西贡。” “西贡?那不就是马来?”穿越者回忆着自己学习过的历史课程,有些诧异于面前的人,是如何从马来那么远的地方来到中原的。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马来赌钱时,学会的几句马来语,穿越者便对受伤者用马来语说了声“你好”。 谁知受伤者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他急忙用发凉的手抓住穿越者,一时间泪如雨下的道:“你一定是上苍派给我的”说着,他就将手旁的包袱塞到了穿越者的手中,语重心长的道:“你是上神的指引。俺叫墨翟,是墨家的巨子,你应该听说过吧。俺原本是想要去楚国说服楚王不要攻打宋国的,可是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俺是活不成了,你既然是上天的使者,就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以后,墨家的巨子就是你了,令牌就在包袱里……” 说罢,墨翟闭了眼睛微笑,再无声息。 穿越者看了看手里的包袱,又看了看眼前的墨子的尸体,知道自己这次要损失一大笔一大笔一大笔存款了……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把墨翟的尸体埋了交差。 事实上,他也就是这么做的。他在山上无聊的等待了七天,直到这座小山上的猎物都被他吃的差不多了,他才背起了墨翟的包袱,百无聊赖的下了山。 想了又想,穿越者估计自己不小心的行为有可能造成了时空扭曲,也就可能为国际穿越者安全保障协会的救援带来了一些麻烦,所以救援这么久还没有到来。既然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待不少的时间……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去帮着墨翟同学完成以下心愿,顺便把历史往回扳一扳,没准儿还可以少陪点儿钱。”穿越者这样想着,便拿起从自己怀中摸出指南针,参考着淳朴的乡民们所指引的方向,向着楚国国都丹阳的方向去了。 “如果不去,楚国很有可能就真的发兵攻打宋国,要是宋国灭亡,那本少爷对历史的改动就更大了,平行世界所引起的能量波动一定会更加巨大。”穿越者走在扬着黄土的官道上,百无聊赖的分析着自己所面对的情形,“哎,宋国的广大民众啊,你们就等着本少爷大发神威去救助你们吧哎,对了,当时墨子是怎么说服楚王和公输班的来着,少爷我上课时好像睡觉了,没仔细听啊……” —— (墨翟到底是什么哪里的人,为什么被世人称作“墨子”,这都是学术界极有争论的问题。影子用的这一种算是极少部分人的一种猜想,用在这里仅作娱乐,不要当真。嗯嗯。 至于昆仑奴的来源,也有争论,影子是度娘到的西贡,就这么用着了。反正咱也不是钻研学术的,不用较真儿。 另,推荐一部电影:le ncert音乐会,最后柴小协响起的时候很震撼,整个电影,算是比较有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米阳光 感谢萝卜文、红fen仙灵芝的粉红票 —— 试想,若是会稽一地下起春雨来,雨滴能够恰好落在自己鼻尖上的概率有多大? 一时同落的雨滴何止千万,而能够正中圆心的,恐怕只有一二之数而已。 这不是一道无聊的概率题,只是讲述了一下获得谢道韫这样穿越人生的概率。 谢道韫自认为自己的人生算是离奇,但这位冒充了墨翟,拿着巨子令走天下,硬生生的在春秋时期重新打造出了墨家的同行的人生,远远比自己还要机缘巧合的多。 的确是同行,不单单是在同为穿越者这一个巧合上,再者二人之前的职业,一个是特工,一个是特种兵,不管怎么说,都带了个“特”字不是? 就这样摩梭着那人书写的日子,虽然是有些残破不堪的竹简,但谢道韫也总能感觉到一种心灵相通的触觉。 “你说得对,”想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笑了笑,“没有人会那么无聊的奉行什么‘兼爱非攻’,咱们的祖师爷的确是迫于无奈。实际上,他最初的动机,只是想要少赔偿些钱财罢了。” 胖子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怎么听懂。 谢道韫也懒得多解释什么,只是摇头道:“所谓‘兼爱’,那是天道,并非人道,又如何实现得了?这是哲学和n理学的问题,留给旁人研究去,只是我如今很想知道,现世的这些所谓墨者,不会仍旧信奉着这样的道理吧?” 胖子再次耸了耸肩帮,带动着自己身下的胡凳悲苦的呻吟了两声,“哪有那么无聊的人?”胖子把自己油乎乎的手在衣衫上蹭了蹭,一面舔着发亮的嘴唇,一面道:“巨子你也看到了,咱们这里有多破败。听说咱们墨家原本发展的是极盛的,会稽本是墨家的中心,大部分的墨门弟子都在这里聚集、劳动、耕作。可是待得几位厉害的祖师过世之后,墨家就没了往日的地位,而大多数墨者,又不愿意再过这种只有工作没有享受的生活,所以大家就商量着分了产业,就此散伙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连一任巨子的人选都找不出来,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只有我们几个因为祖师爷留下的武学,还守着这个医馆。” 经过了两日的钻研,谢道韫也知道了所谓的内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位到达春秋的穿越者,毕竟是生于二八几几年的人物,而那个时候的医学和生物学也较二十一世纪有了极大的突破,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对于人体的几个重要发现,这些发现刚好弥补了经络与|岤位在仪器上无法观察的空白。 简单说来,就是科学家们发现了另一种改造人体的方法,而这种方法是利用呼吸和气功中所谓的“气”来进行,通过人体的经脉与|岤位来实现。而当科学家们发现早在近一千年之前,中国有一位笔名为还珠楼主的作者就已经提出这种猜想时,不免惊叹于中国人的哲思,并极有纪念意义的将这种功法的名字,用还珠楼主所言“内功”二字来命名。 而时间到得二十九世纪,内功早已广泛的应用于人体的锻炼和改造。坐公交的时候看到有人头顶冒青烟,不要大惊小怪,那只是这位十分用功的人正在努力练习罢了。不过不建议大家在地铁上练功,因为地铁上的防火系统很有可能把青烟误以为是发生火灾,喷水喷某人一身就不大好了。 那位穿越至春秋的特种兵自然是修习内功的高手,他本不想这样无聊的搅乱历史进程,但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后,索性决定将整个世界都弄乱,便将内功这种东西交给了自己的门人。 这其实是一种报复社会的阴暗心理,就如同忽然听闻自己得了癌症的人,只有想到每个人终究都会死时,他们的心才会好过一点,才会得到一些安慰。 那位穿越者其实也是同样的思想,既然你们不来救我,既然已经没了赔钱不赔钱的问题,那他索性将这个世界弄个乱七八糟,至于产生了多离谱的平行世界,产生了多少不必要产生的宇宙能量,那是你们应当头疼的问题,与我无关。 穿越者带着气愤与恼怒将内功抛到了春秋战国,又如同局外人一般蹲到了墙角,冷漠的看着局势的发展。 聪明的门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内功 晋显风流第4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玄妙精深,顿时便起了独吞的念头,但在穿越者的注视下,他们自然不敢做出什么太过离谱的事情。 但穿越者也是人,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发现修真法门之类的东西,最后虽然左拥右抱,成全了一下种马的幻想,但最终也只能望着千年不变的星空默默死去,只有内功一物留了下来。 人都是聪敏且自私的,这一点不论古人还是今人都未曾改变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墨门弟子自然知晓自己祖师留下的这个东西有多少价值,所以他们小心翼翼的藏着,偷偷摸摸的练着。 但人多则心思多,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会滋生出罪恶。内功这种玄妙的存在终究被外人得知,而墨门内部为了争权夺利也开始了针对内功的勾心斗角。之后的血雨腥风是不尽相同的,而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是不问可知。 大多数的人都死了,少部分的人还活着,内功还冷冰冰的存在着,穿越者的灵魂飘荡到了哪里又有谁人能知?也许是化作元气与天地同生共死,也许是悲催的被吸进了阿尔法黑洞的内部,又或者是更为戏剧的游荡到了异世,凭借着他的三千功法叱咤纵横。可无论如何,该离开的已经离开,该留下的还在那里。 “其实前辈们也曾想过,大不了就将这内功的法门传遍天下,让天下人都知晓,都去练,如此便也就没有了珍贵,也就不可能再有争夺。”胖子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的酒足饭饱,还是在笑前人的愚笨,“但问题是,我们人少,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可是先知道的人,总会想尽办法不让还不知道的人知道,结果又是一场昨日重现。” 这句话说的拗口,但谢道韫却听得明白,十分明白。她也微微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些什么。 “打打杀杀的就是几百年过去,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偏偏只有这部内功还老老实实的留着,这世界也是真真可笑。”胖子捂着肚子发笑,差点笑出了眼泪,“然后大家就学乖了,看来这只是祖师爷留给少数人的礼物,那又何必拿给外人?那时整个墨门只剩下了七个人,大家相约发誓,以后这东西再不传与外人,只他们七人练就是。但是那七人又觉得,这是祖师爷的遗物,就算他们不能发扬光大,也终归不能让这东西在他们手里断了线。若是他们七人都死了,这部书又该如何?想来想去,这七人便定下了一个规矩,决定让世上练此功法的人永远维持在七个。也就是说,只有当他们中的一个人死了,其余的六个人才能再收一个徒弟,将内功传给他。也正是因为此,这个徒弟只能是孤儿,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才好。可怜一本旷世绝书,引来了两场腥风血雨,最终也不过只为七人知晓罢了。也不知若是祖师爷在天有灵,会如何作想。” 谢道韫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日记,想起那人的性情,伸手理了理自己额前的青丝,微笑道:“他若是有灵,只会觉得很有趣,比奥斯卡还有趣。” 胖子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谢道韫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带了些千万年的感慨,又像是一种舒缓的放松。她问道:“那位祖师爷就你们等我,于是你们就等我?” 胖子点了点头,道:“根据祖训,祖师爷说过,除了他,以后一定还会有一个和他类似的人来到这里,若是墨门弟子有缘的话,便推举那人做巨子就是。” “能回答上那些问题的,就是祖师爷口中的‘类似的人’。”谢道韫微笑着道:“他倒是不吝啬,送了我不少好东西。” 胖子忽然来了兴趣,前倾了身子问道:“真的是好东西?可那些到底是什么文字,为什么几百年来墨门弟子里没有一人能够看懂的?那几本书上写了些什么?是不是比内功还要厉害的武功秘籍?” “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厉害的东西?”谢道韫摊手笑了笑,“不过是一些你们用不上、也造不出的东西罢了。” “哦?听闻祖师爷天纵英才,很多极为复杂的守城器械都是他亲自弄出来的,那上面记载的可是这些东西?”胖子继续追问。 “嗯,八九不离十了。”谢道韫想了想自己大略翻看过的东西,实际上,那是一本囊括了建筑学的通史。那位穿越前辈之所以能够把它写出来,还是依靠了他手腕上那块太阳能资料库。 “这篇文字到底有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是不得而知了。即便是能,万一碰到穿越过来的是个老外,那看不懂也是他活该。我回不去了,只能靠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时间。资料库虽然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被我看了个三四遍,若是如今把我扔回两千多年后,想必也能凭借着脑袋里的东西,去国家建筑院院长面前装上一装…… 我要首先声明,不是我懒,实在是这时候的写个字太费劲儿,没有纸的日子不好过啊不信?你丫拿把小刀,再给你塞一打竹子,让你把自己族谱刻上去试试。所以我不可能把资料库里的东西都写上,只能挑我认为有用的东西写。天知道能看懂我这篇文字的会穿越到那个朝代,要是直接到了清末那种热兵器开始发展的时代,麻烦您还是准备转手把这套竹简当古董卖了吧,估计还能值几个钱……” 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文字,谢道韫毫无理由的笑了起来,她很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这种并不孤独的感觉。 “小的时候,我其实很怕自己一个人的。”谢道韫有些突兀的说着,她耸了耸肩,道:“其实现在也有些怕。” 胖子十分不解的看着谢道韫,心想你现在可不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 “我以为自己终究只是一个人,是被抛弃的灵魂,只能这样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游荡,有些心思只能埋在心底里,永远无法告诉别人,也永远无法得到共鸣。”谢道韫轻轻的诉说着,微笑着,“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还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甚至也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摆脱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杀我,之后理了理思路,原来一切他早就猜到了。他离开之前让我小心,我当时却只想着他的安危,没有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 “当我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只是哭声,自己的身子如此幼小的时候,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还以为是某种没有被科学记载过的濒死体验。可是我终究没有死,还是老老实实的活在这个世上。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有白天也有黑夜,甚至白天还有一个太阳,夜晚还有一个月亮……”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论你活在那个朝代。以前的我活的很简单,永远都在训练和做任务这两个循环里。我曾经有过十分想要做但却没有做的事情,比方说,对那个疲懒的男人说一声‘我喜欢你’,或是扔掉一切,跟着那个沙发上的男人远走高飞……但我没有做,一直都没有做,到死都没有做……” “你知道么,我有后悔过。后悔一辈子都行走在黑暗里,一辈子都将自己的心埋在黑暗里,假装无视它,假装没有它。” “太黑的地方,容易孤独。” 谢道韫一句句的说着,语气很轻又很重,微笑很淡又很浓。 “阳光太少。”谢道韫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房顶破的那个洞,开心的笑了笑。她站起身来,从一旁满是灰尘的书案上拿起一块早已闲置的镇纸,在手中掂了掂,狠狠的冲着破洞的边缘砸去。 啪啦几声连锁着的脆响,房顶终于破了一个大洞,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照进了这个带着霉味儿的屋子里。 一寸的阳光被拓宽成一米,这样,很好。 “你丫想砸死老子”胖子身姿利落的躲开了掉落的碎瓦,怒视着满脸微笑的谢道韫。 —— (一米阳光,这章四千,希望大家喜欢,反正影子很喜欢 祝愿大家都有很多很多的阳光唔,我说的不是qq等级~~)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别推我家墙 鞠躬感谢青涩衣、小紫以及冉伶的打赏,还有加菲81的粉红票 哦,对了~这个月评论区的加分又没了,各位打赏的亲,十五分下个月影子再补上哦 —— 到了正月十八,一切事情便全部平静下来。 既然那破败的医馆没了效用,索性谢道韫就让胖子将医馆的地契买了,来谢府住就好,反正谢府怎么也不会装不下一个多余的人来。 胖子还曾经用“此为祖业,不可轻败”的理由,义正词严的拒绝过,结果还是被谢道韫轻飘飘的一句话顶了回来。 “你不是说以前整个会稽都是墨门的?如今一百之数去了九成九,怎么反倒心疼起最后一个了?” 胖子闻言羞惭了一小下,再听得谢道韫家住山阴大宅,便很快的收拾行李,屁颠屁颠的跟到了谢道韫身后。 行李不多,只有一袋米、一口锅。 “这些东西也不用拿,府上又不可能少了你的吃食。” 胖子嘿笑着道:“你不懂,这是赃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放在这里不好,扎眼。” 见谢道韫仍旧淡淡的瞧自己,胖子挠了挠圆圆的脑袋,不好意思的道:“巨子你也看见了,咱们这个破医馆也不可能有什么进账。可是我住在这里,觉可以不在床上睡,但饭总得吃不是?恰好隔壁有个米粮铺子……” 说到这里,胖子用眼角去瞄谢道韫的表情。心想万一这位财主是个道德楷模,自己刚攥到手的铁饭碗岂不是要玩完? 谁知谢道韫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胖子的全身,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是偷,还是抢?” “当然是偷……”胖子下意识的大声回话,又想起自己的行为不是很和谐,便缩了缩脑袋,小意的道:“这都是邻里邻居的,明抢多不好。” 其实以胖子的武功,别说偷粮铺的米,就算是偷官府的府库都绰绰有余了。可偏偏胖子之前见自己拿来烧鸡的时候,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明显是许久没有吃过肉了。有如此之艺傍身,却只是让自己解决了一个温饱问题,而不多偷多拿,谢道韫一时有些感慨。 “不过我很好奇,”谢道韫发问道:“你这个身材,怎么偷?你是走窗户,还是走房顶,还是撬锁?” “呃……”胖子面色微红,吱吱呜呜的道:“我都是直接把整面墙推倒。” 推倒一整面墙,只是为了拿别人家的一袋米…… “胖子。” “嗯?嘛事儿?” “我家有的是米粮供你,饿了就吱声,别推我家墙。” 于是乎,在胖子刚刚搬到谢府的时候,谢府西跨院的一个两进院子里,经常在大半夜时传来难听的“吱吱”声。 “吱吱”声吵醒了郗氏,害得郗氏第二天头疼了一整天。谢道韫一脸阴寒的踹开了胖子的大门,二话不说把猪蹄儿还在嘴里的胖子揪了出来,直接扔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胖子揉着耳朵四顾了一下,发现这个院子明显比之前的那个小了很多,嚼了两口猪蹄儿,胖子十分悻悻然的模样。 “隔壁就是厨房,你半夜再想吃东西就自己去吃,再敢用内力把声音传出那么远,惊了旁人睡觉,看我不把你扫地出门” 一听说边上就是厨房,胖子立即两眼放光,之前的幽怨模样一扫而空,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的排骨香,就是自己这一生最执着的野望。 “还有,”就在胖子因为空气中浮动的香气而诗兴大发之时,谢道韫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要去厨房请走大门,别推我家墙” 胖子无辜的摊手,表示之前那次是自己冲的有些快,纯属意外。 谢道韫揉了揉发胀了太阳|岤,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胖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胖子的本名自然不叫胖子。他思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想不起来。 “从七岁起,大家就都管我叫胖子,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孤儿,以前的名字早就记不住了。” “那七岁之前不叫胖子?”谢道韫很难得的八卦了一回。 “七岁之前我一点儿都不胖,当然没有人管我叫胖子。”胖子翻了个白眼,明显对这个问题十分的嗤之以鼻,“我之所以胖,是因为我七岁那年练功的时候练岔了路。若不是几位师父在边上,我早就归西了。如今不过是胖点而已,倒没什么大问题。” “哦。”谢道韫刚刚开始内功的入门,并不十分了解这些问题。她想了想,问道:“葛稚川是我师父,如今就在府上,你找他看看?” “葛洪葛稚川?”胖子一瞪眼,极小的眼睛极为难得的又睁了开来,声音比以往还尖锐了几分,“葛仙翁竟然是你师父” “嗯,是我三生有幸。” 而后葛洪的确帮忙把了把脉,但他原先也没有接触过内功这种东西,所以并不清楚长久练习内功之人的经脉,会不会与常人不同,所以并不敢随便开药、针灸。 “若是,让葛师研究一下内功呢?”谢道韫问向胖子,毕竟内功这种东西是本是由他保存的。 胖子耸了耸胖胖的肩膀,道:“如今你是老大,门内的东西,你想给谁看就给谁看,我们奉令而行就是。” 葛洪还不知道谢道韫与墨门的事情,闻言有些疑惑的看了谢道韫一眼。 “这事情说来话长,师父我一会儿再说给你听。” 陪着胖子从葛洪处出来,谢道韫问胖子道:“你们如今的七个人,都在何处呢?” “大家都四处云游着,谁也不知道谁在哪,只是每年年末会在会稽山一个指定的地点碰一次面,互相交流一下武学心得,再定下来下一年是谁在医馆守着。”胖子觉得头发有些痒,伸出胖胖的手挠了挠,有些舒服的道:“若是连续三年不到的,就断定此人已经死亡,我们就会商量着重新收一个徒弟,再由我们轮流教导他。” “世间这么多人,你们定下来收哪一个做徒弟?”谢道韫有些好奇的询问。 “哦,一般来讲,就是从山上下来、入城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小乞丐。”胖子回答。 谢道韫沉默,心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饭应该在城门口要。 “那医馆呢?怎么确定谁守着?”谢道韫又问。 “色子。”胖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有些怅然的回答,“我们定下来的规矩,谁的点数最小谁守着医馆。结果今年我摇的时候用力过大,硬生生把色子都摇成了齑粉,结果……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命还是最好的,竟然真的让我遇见了巨子,而且还是一个这么有钱的巨子。” 谢道韫遥想七位世间高手,在会稽山巅迎风摇色子的壮丽景象,不由得揉了揉鼻子。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谢道韫看着胖子脸上的左右两条缝,据说那个叫做眼睛,“巨子的命令,你们真的会听?” “那当然……”胖子十分顺溜的回答:“得看是什么事儿啦要是让我们送死的事儿,我们当然不会做。要是请我们吃饭,当然是所有人都乐意的哈” 谢道韫闻言倒没有太多的失落,她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内功修炼的秘籍,又与一个相似的灵魂进行了触碰,就已经很受上天眷顾了,还想要强求什么呢? 再说,即便这个时候胖子真的回答自己有令必行的话,谢道韫也不会完全相信的。 “嗯。”谢道韫回应道:“那你就在谢府住着,什么时候想走就走,若是想要一直住下去,只要此间主人安石叔父不撵人,我自然也不会撵。只是,别推我家墙。” 胖子幽怨的对食指,道:“是你家墙太不结实,一碰就倒……” 送走胖子之后,谢道韫又回葛洪房中略微解释了一下有关墨门、有关巨子的事情,那些穿越不穿越的事实自然被她隐去,但即便是这样,也引起了葛洪的啧啧赞叹。 “也就是说,韫儿你如今是墨门的巨子,而那个什么内功,就是墨门流传下来的东西?” “嗯,可以这么说吧。”谢道韫点了点头。 “但为师还是有些不明白,”葛洪捋了捋胡子,皱着眉头道:“墨门在春秋之时何其鼎盛,为何如今会凋零至斯?再说,即便他们人才凋敝,又缘何会如此突兀的推举你这么一个小丫头当巨子?会不会是骗子?” 谢道韫笑了笑,为葛洪大概讲述了一下因为内功而引发的,几百年来的腥风血雨,从而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 “师父,有些事情,徒儿的确不好回答,但师父怀疑他们是骗子,这倒是没有必要的。且不说以徒儿的眼力,看得出他们身手的超凡,还有这个东西,也可解除一下师父的怀疑。”谢道韫从怀中取出了两张写了字的佐伯纸,铺展到葛洪面前的书案上,道:“相传墨子在器械方面的造就不比公输班差,甚至还隐隐略胜一筹。这些是徒儿从墨门不外传的典籍中誊抄下来的一部分,还请师父过目。” 谢道韫所抄的东西,自然是那位穿越前辈从资料库中翻找出的资料,全部都是用简体字写就,非现代人根本就看不清明。即便有人根据其中的一些图形猜到几分,却也只是照葫芦画瓢,无法深入了解其中实质。如今谢道韫特意转成了繁体字书写,并将其用语也代为古言了一下,自然方便葛洪研究阅读。 “这……这真的是墨门流传下来的典籍?”葛洪手臂微颤,连声音都带了些往日不曾有的激动。 谢道韫微笑着点头。 “韫儿,”葛洪的眼眶里泛了泪光,“想我大晋朝中兴有望了。” —— (昨天晚上一直在看殿前欢二位殿下的《春抄》和《蚀骨》,所以文风受了点影响,唔,估计明天就好。 ps:影子怒吼:二位殿下你们啥米时候能把文更完?难道《蚀骨》真的要玩半年更??)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疯子?熏香?羊角辫儿 小葱姐说加更吧,于是加更。这是第一更,晚上那更时间不变。 唔,就酱样子,大家知道影子是很懒滴人类一只,所以,亲们要激励偶哦否则码字的时候影子会幽怨滴~对手指 哦对了感谢冉伶和娼丽童鞋的打赏,加分还是落实到下个月……呃,估计下个月的加分又会早早的花光~ and……这章意识不良,纯洁滴小盆友请移玉步…… —— 会稽王的新欢死了。 没有人知道那名舞姬是如何死的,可偏偏所有人又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王府的大管家这几天一脸的诚惶诚恐,往王妃的院子里不知跑了多少趟。进去的时候满脸堆笑,就像是自己的女人刚生了孩子,出来的时候又面如菜色,更像是自己的老爹刚死不久。 相比之下,王妃的心情倒是不错,请来会稽的最有名的戏班子唱了一次曲,又很上心的把府里的舞姬、歌ji全都筛选了一遍。 “你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司马昱终于在那名女子死亡后的第三天爆发了,他一脸阴沉的走近了王妃的院子,抬袖撵走下人后,一把夺过了王妃手中的刺绣。 刀剑无眼,针这种东西虽然在后面有眼,前面尖锐处却是没有的。王妃的右手食指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极为清晰地向外渗着。 王妃抬头看了会稽王一眼,眼神平淡的令人心惊。 “王爷是在何处讨了没趣,还要到妾身这里来发火。”王妃低头看了看滴落到地上的血滴,有些懒得处理食指的伤口。 会稽王本就觉得自己理亏在先,如今又不小心弄伤了王妃,更是觉得过意不去。但毕竟身为王爷,还是面前女子的夫君,若是此时软下来,岂不是说明自己夫纲不振?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会稽王冷哼了一声,衣袖被甩的生风。 王妃微微冷笑,只是这样的笑容放在她的脸上,竟也是格外的动人妖娆,“王爷您做过什么,您自己也清楚。” 会稽王闻言,觉得自己的心坎堵了一块大石,让他有些羞惭,却又不吐不快。 “如今天下,谁人不是三妻四妾,我招一两个歌姬、舞姬怎么了?我是你夫君,你得听我的否则我休了你”事到如今,会稽王只能将错就错下去,用自己的怒火掩饰着自己的理亏。他暴跳如雷,一声声的厉呵传出老远,让在外院守着的下人、丫鬟们身子发颤,互视一眼,却谁都不敢进门劝阻,只好充耳不闻。 王妃低眸,看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绽放的血色花朵,忽然觉得那血色就是一种诱惑。她顺着诱惑,将食指举到自己嘴边,轻轻伸出舌头舔了,一股腥甜的气息蔓延在嘴中,很舒服。 会稽王哑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你当然可以休了我,毕竟我只是续弦,进府这么多年,却只生了一个福儿,膝下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庭儿和方儿虽然表面上叫我一声母亲,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怎么叫那骨子里的味道都是疏远的。”王妃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正在谈论着今晚菜色的咸淡,“嗯,进门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休了我,别处寻欢去。当然……” 王妃十分动人的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抬眸去瞧司马昱,并不用多么刻意的铺陈,那是一种融入到了骨子里的烟视媚行。 会稽王心神一动,忽然想起曾经在这间房里发生过的翻云覆雨,想起眼前可人儿衣衫遮盖下的胴体,嗓子有些干热起来。 就在他有些悠然神往的时候,王妃那带了些冷漠疏离的话语传到他的耳中,“只要王爷您不怕阖府不宁,您大可以休了我。” 会稽王心神一寒,极有压迫性的迈前一步,眯着双目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哦,算是吧。” 王妃清清淡淡的语气让司马昱几近发狂,在愤怒和欲望的交织中,他猛地上前撕开了王妃的衣衫,在后者裸露的锁骨上狠狠的一吻。 “你凭什么威胁本王?”会稽王的嗓音有些暗哑,与冰冷的语气极为不同的是,他温柔的抬起了王妃的下巴,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眸。 王妃微笑着开口,声音已经平静:“就凭后院的那个男子,凭那个极有野心的桓温,凭王爷您心内的渴望……” 忽然觉得那一张一合的唇十分吸引人,会稽王毫无预兆的吻了一下去,半晌方离。 王妃的面色因为缺氧而发红,裸露在外的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的熏香气缭绕在鼻尖,十分勾人。 “你不可能威胁我,这些都是男人间的事情,与你一个女子有什么关系?”会稽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淡了些许,但仍旧能够让听者感觉到里面蕴含的激烈。 “哦,我的确做不了什么。”王妃微羞般的笑着,眼角微显的皱纹竟是如此的摄人心魄,“但我可以杀人。杀了庭儿和方儿,让你就算得成帝位也再也没有继承人。又或者,直接杀了你,让你去地府做你的春秋大梦。”声音很柔,话语里的含义却很冷,这样的矛盾中隐藏着一种奇异的魅惑。 感觉着面前的人儿说话时吞吐到自己面颊上的热气,会稽王的心思又动了动,只是王妃说出的话语,却让他全身发凉。 “你这个疯子。”会稽王咬牙,将这五个字从牙缝中逼了出来。 “我本来就是疯子,”王妃笑的愈加动人,“你大可先杀了我,这样一来,威胁便都没有了。” 毕竟是冬寒未歇的时候,房中即便再添多少炭炉,也无法完全驱散屋内的寒气。王妃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开始发凉,会稽王感觉得到,看着她平淡无波的眸子,隐隐有些心疼。 “本王真该早点杀了你。”会稽王恶狠狠的说着,声音中充斥着诅咒和怨恨。他一发狠,有些疯狂的撕扯掉王妃身上的衣物,将那具美好的身体扔到旁边的卧榻上,饿虎扑食般欺身而上,覆上她的唇。 回应他是更为激烈的应和,王妃用比方才司马昱还疯狂的动作撕掉后者身上的衣服,一个用力翻身,将司马昱压到了身下…… 一时间,房内的温度有些升高,熏香的味道缱绻着升腾,从门缝和窗户的缝隙中泻出几缕,与外面的冷气激烈的对撞着。 窗外,一个穿着宝蓝色裙装的女孩儿猛地用双手捂了自己的嘴,脸色绯红的逃之夭夭。 包包头在奔跑中散开,化成了两个羊角辫儿。羊角辫儿在胆战心惊的下人们面前经过,下人们有些发懵,却立刻认出了羊角辫儿的主人。 “郡主,您上哪去?” “没事儿啦,里面没事儿啦,都散了吧,在这聚着干嘛”所问非所答,司马道福为了掩藏自己的面色头也不回。两只羊角辫儿飞也似地遁逃着,不多时便登上了马背,再一会儿功夫就奔跑在了会稽的街面上。 “羞死人了。”司马道福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画面,脸颊烫人。 …… …… “师傅啊,你就让人去王府上报个信儿,我就在这里待几天,待几天就走” 会稽山阴谢府的宅院里,司马道福正努力的抱着谢道韫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松开。 谢道韫满脸的黑线,想抬腿甩人又怕把这小丫头伤到。没有什么办法,她只好不停地给旁边的谢玄打眼色,谁知谢玄却急忙扭头去看天上漂浮的多多白云,一声声的赞叹“真是好天气啊”。 谢道韫的面色更黑,心想这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混蛋一只了。 “干嘛好端端的翘家?你就不怕回去之后王爷和王妃骂你?”没了办法,谢道韫叹了一口气,开始对司马道福进行心理健康教育。 司马道福如今一想起自己爹妈,就想到自己不小心看到的画面,脸上一阵发烧,闷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谢道韫的腿上,一言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了?被王爷和王妃骂了,所以才跑出来的?”谢道韫一阵头大,开始胡乱猜测。 “师傅您就别问了,就让福儿在这里待几天吧,待几天就好”司马道福双目含泪,可怜兮兮的抬头看向谢道韫,让后者在心中苦叹一声“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 “啊娘亲来了”小谢玄在门口仰望天空倒也不是无用,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听到消息,往这边来的郗氏。 司马道福一怔,急忙松了手,端坐,低头,垂眸,一派乖巧的模样。 谢道韫以手覆额,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 “伯母。”见郗氏进门,司马道福急忙眼含热泪的唤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拐了七八个弯儿,听起来煞是惹人垂怜。 “郡主这是怎么了?是谁没长眼睛欺负郡主了还是怎么着?怎么哭成这个模样?”郗氏本就心疼孩子,如今见司马道福的模样更是怜悯的不行,急忙将司马道福在怀中抱了,伸手去擦后者的眼泪。 谢道韫在一旁无声哀叹,感慨自己装可怜的年纪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 司马道福只是哭,抿着小嘴一言不发。事实上,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看到的窘相说出去,如今这么“痛哭流涕”当然也只是一个留在谢府的砝码。 “韫儿,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情?把郡主弄成这副模样?”郗氏抬头剜了谢道韫一眼,后者哑然,嘴角一阵抽搐,心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全都被归结到自己头上了呢? —— (会稽王和王妃这一对儿,很有爱嘛,哇咔咔~王妃就是个疯子,可素影子偶喜欢疯子……耸肩笑~)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茶盏余温暖几分 感谢yyap童鞋滴粉红票 这是第二更,影子伸手向筒子们要各种“票”。这个“票”字可谓是博大精深,什么订阅、打赏之类的都在里面啦~ —— 在眼泪攻势下,司马道福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郗氏一面打发郗路去王府报信,一面又吩咐下人为郡主收拾房间。 “这院子虽然算不上大,但也算是宽敞,郡主喜欢住在哪个院子自己挑就是。”毕竟皇族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郗氏一直一口一个“郡主”的叫着。司马道福虽然不会在郗氏面前拿大,但这样一来,她倒是也不敢在郗氏面前撒泼了。 “伯母,”司马道福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道韫,十分纯真的眨了眨眼睛,甜甜的道:“福儿去韫儿姐姐房里住好不好?” “这……”郗氏看了谢道韫一眼,见后者连连摆手,不觉有些好笑,“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司马道福闻言自然是双眸里又涌出了泪花,可怜兮兮的模样。 来来回回劝了半晌,怎奈司马道福立场坚定岿然不动,只有眼泪止不住的流,流的郗氏手足无措,流的谢道韫喟然长叹,小谢玄目瞪口呆。 “原来撒娇是可以这样的。”谢玄挠了挠头,觉得什么时候自己应该寻个机会,不耻下问一番。 最终自然还是司马道福赢下了这一场,谢道韫黑着脸打发菡萏领司马道福去自己房间。 “韫儿姐不来么?”司马道福睁着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回头问着。在郗氏面前,她倒没有开口叫谢道韫“师傅”的胆子。 “我事儿多,忙,别来烦我。”谢道韫冷冰冰的说着,转身就走,不理这个小家伙纠缠。 “这孩子,真是没礼数,郡主是贵人,怎么没大没小的?”郗氏皱了眉,口气也有些郑重。 谢道韫停步,她怎么也不想惹郗氏生气的。 “啊没事的没事的我人小嘛,只不过顶着一个郡主的封号罢了,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司马道福见场面有些不谐,急忙出来打圆场,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倒也让郗氏软了下来。 谢道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儿惹恼了郗氏,便回身冲着司马道福微笑着一礼,开口道了歉,这才出门而去。 小谢玄急忙去追。司马道福反而有些尴尬。 从山阴的谢府到会稽城内的王府,不过三里地的距离,郗路很快就带着王爷王妃的说法转了回来,说是福儿在谢府玩两日倒也无妨,就是功课不可落下,所以,会让平日里教书的先生每日前来。 郗氏听着这话中有话,一时间却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索性便当即应了下来。回去与刘氏谈起,刘氏心思一转,笑着道:“姐姐您等着瞧,明天过府来教课的,肯定不止教书先生一人。” 郗氏不明所以,又问,刘氏笑而不答。 会稽王和王妃自然不知道司马道福为何要跑到谢府来,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女儿的疯疯癫癫,索性她年纪小,倒也不必在乎什么男女大防,至于名声什么的,该坏的早就坏了,他们也懒得去管。反正是皇家的骨血,以后也不怕嫁不出去,女儿喜欢如何便如何了。 但既然女儿已经跑到了谢府上去玩,王妃却不能不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做几件事情出来。 “让教书先生去教课?谢安可是在府上的,若是讲的好些也就罢了,若是讲的差了,又被谢安听去,岂不是要本王贻笑大方?”会稽王不明白王妃心中的盘算,听着王妃的提议皱了皱眉。 “要教书先生去只是明面而已。”王妃微扬了嘴角,从地上拾起之前被打落的刺绣,重新勾起针线来,“教书先生是一介文人,路途上总是要人护送不是?让方儿去送,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心上人的面了,总得让他慰藉一下相思之苦。” 会稽王微怔,旋即笑着从卧榻上起身,踱步到王妃面前,笑道:“原来在这里等着,你倒是会顺水推舟。”说着,他将王妃的右手轻握了,找到了那个之前被针划破的食指,心疼的吹了吹。 “疼么?”王爷柔声问着。 王妃笑了笑,抽回手指,继续原来那个话题,道:“不单单是顺水推舟,而是一石二鸟。上元夜的时候,你们的目的不是没有达成么?如今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摆在眼前,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会稽王猛地一怔,拊掌道:“王妃果然聪敏,我这就去后院和他商量”说罢,会稽王和衣而去,头也不回。 看着司马昱的背影,王妃穿好的针线轻柔且决绝的刺破丝帛,心想自己虽是女子,得不到这天下,但自己终究可以通过控制男人,来控制这个天下。 …… …… “杏儿姐你在么?”菡萏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青杏儿的房门外,一面叩门一面招呼着。 青杏儿很快就开了门,穿着利落,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是准备出门的模样。 “怎么了?这么着急的模样?”青杏儿好奇的问着。 “隆昌郡主今夜要在咱们府上住下,还点名要住在咱家小娘子房里。小娘子房中倒是有两个里间,可是最里面的那个一直都没有用过,我寻思着赶快把那间放收拾出来,就来找姐姐你帮忙,姐姐你这是……”菡萏一面说着一面瞧,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啊杏儿姐你是不是要去看罗福哥?那你快些去看吧,我去找别人帮忙就是” 这话还没说完,菡萏就急忙跑了开去,一边跑还一边偷着乐。 青杏儿开口想要否认,却又觉得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踟蹰间菡萏已然笑着跑开,只剩下她自己拎着食盒站立在门口。 真是丢人了。 青杏儿觉得面皮有些发烫,心想若不是自己方才在厨房煲汤弄脏了衣服,自己便不会回来换,那便也不会被菡萏取笑了。说到底,都怪那个家伙…… 可是汤煲好了总不能不送去,青杏儿故作自如的走在七拐八折的庭院里,时不时的遇见其他向自己问安的小丫头,总觉得她们都在偷偷的盯着自己右手拎着的食盒上瞧,似乎都知道这食盒是自己要给那个家伙送去的。 咬了咬下唇,青杏儿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厉害,脸上也烫得要命。 “这是凉着了还是什么,怎么脸这么红?” 青杏儿刚一进罗福的房门,就见罗福趴在床上,嬉皮笑脸的冲着自己打招呼。但下一刻,罗福就看出了青杏儿的不对劲儿来,他猴子一般的从床上蹿了起来,急忙凑到青杏儿身边问长问短。 “可是发烧了?可觉得身体冷?早就说不用来给我送东西,这府上什么东西没有,宋清玉没事儿也是总来看我的。你看你,就说冬寒未过让你多穿些,如今还是冻着了,这可怎么办?快让葛仙翁帮着瞧瞧吧。”罗福急得有些发懵,又是扶着青杏儿坐下,又是给青杏儿端茶倒水的,一时间竟有些团团转的模样。 青杏儿瞧着发呆,听着罗福那责怪中满是忧心的话语,连珠炮一般,自己竟是插不进言了。温热的茶水被塞到手中,青杏儿轻轻的捧着,感觉着那份暖意,心中开始猜测哪些暖意是茶温,哪些暖意又是从他的手中传递过来的,想着想着,面色更加羞红起来。 “着凉了能不能喝茶?”罗福嘴上仍是未停,还在地上团团转着忙乎,他想了想,还是有将青杏儿手中的茶盏夺了回来。 青杏儿微微一怔,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一响,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就听罗福接着碎碎念道:“还是先别喝茶了,万一喝茶不好怎么办?我让人弄些温水过来,你等着啊” “哎”自打走进这个门儿,青杏儿终于出了声。她先抬眼剜了罗福一下,将那茶盏重新夺了回来,道:“我没着凉,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茶盏重新回到手中,方才那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不见。青杏儿有些高兴的轻啜了一口茶水,让那温热的感觉滑过喉咙,直直的浸润到腹脏里。 罗福有些发愣,看到青杏儿那嘴角莫名其妙浮现出来的笑意?br /> 晋显风流第4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意时,更是有些飘飘然,许久之后,才茫然的道了一声长长的“哦——”。 被这“哦”声惊扰着回了神,青杏儿低着头,正好看到罗福光着脚丫子站在地面上。她心中微慌,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焦急,故作平淡的开口道:“地上凉,你若是下地就穿上鞋啊。” 罗福一怔,跟着低头,这才瞧见自己急得忘了穿鞋,也到了这时才感觉到地面上直往身体里钻的凉气来。他“嘶”了一声,急忙猴子般的蹿回了榻席上,抬头去瞧青杏儿。 青杏儿也看着他,笑容渐渐收敛成微羞,只是四目相对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愿移开。 “食盒里有鸡汤,还温着,你快些喝了。”青杏儿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匆忙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的就往门外走,“隆昌郡主今夜要住在府上,你小心些,没事儿就在屋子里待着,别乱逛,省着再撞见了,双方都尴尬。我得去帮菡萏的忙,帮着拾掇拾掇郡主的房间去。” 话音刚落,青杏儿已然站在门外,阖了罗福的房门,她摸着跳动的有些快的胸口,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才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冷静,她便发现那个茶盏还在她的手中,茶水虽然已经没了,但暖暖的温度还残留在杯壁上。 —— (影子怕虫子。 现在外面都是虫子。 虽然瓢虫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虫子。 可归根结底它还是虫子。 我幽怨…… 以上,算不算是一首诗?而且还是宋诗那种很格物的风格?哇咔咔咔咔~ 哦,对了,之前那句话,“你若是下地就穿上鞋啊”。那时候的鞋肯定不叫鞋,可要是携写成“你若是下地就着上履啊”,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所以,就这样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梅三郎啊梅三郎 所以,这是今天的第一更大家的支持在哪里? —— “问不出来?”谢道韫微蹙着眉,抬手捋了捋额前的青丝,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右腿微微抬起。 她总是习惯于这样的准备姿势,即便是在自己家中,她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记得前世自己的师傅就曾经嘲笑过她这一点,还说若是一直保持这样的站姿,左腿一定会麻,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影响打斗。谢清却不以为然,反而对那个懒散的大叔丝毫准备不做的举动大为嗤之以鼻。 最后呢?谁也没有证实自己的话是对或是错。或许就像那个不把他人和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大叔说的,该出事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躲过,既然如此又何必防着? 那是他的潇洒,谢清学不来,谢道韫也学不来。 “问不出来。”回答谢道韫问话的人是郗路,同样的四个字,换了个声调。 他们二人站在路边的槐树下,面对面,跟平常一般,没有什么特别。 郗路的面色却有些愧疚,像是正在为什么事情自责。 谢道韫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你也没做过,问不出来倒也正常,带我去瞧瞧。” 郗路这时却急忙摇头,连道“不可”,又说:“那三人都用了刑的,这血肉横飞的,小娘子可千万别入了眼。” 谢道韫轻笑,道:“行了,你家小娘子我不是怕这些东西的主,别废话,快带我去。我这好不容易甩脱了司马道福,又借口支开了玄儿,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郗路自然不干,二人又是来来回回半晌,直到谢道韫面色一寒、双目一眯,郗路才叹了口气,在前面带路。 他们口中的那三个人,自然是在上元那夜,想要偷偷潜入谢府却最终失手被擒的三个人。 那时郗路、郗弓,以及谢道韫等人都在王府上作客,谢府中自然没有什么太强的力量去对付入侵者。但留下的护卫中,毕竟有不少是被谢道韫亲自操练出来的,所以也不算是对抗的如何狼狈。虽然那个武艺最强的人最终逃脱,但还是抓了三个活口。 抓人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甚至连谢安府上原本的那些护卫都没有惊动。关人自然也不能高调,所谓密牢什么的倒是没有,但谢府这么大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一两个荒废的地窖。 地窖变成地牢,这种常年没有阳光的地方味道本就不好,如今不过是多增添了几分血腥气罢了。 谢家人的确不常做这种逼供这种事情,刑具什么的一时也找不到,但最起码的马鞭还是有的,沾了水狠狠的甩在人身上,划破空气的声音中必然会带上几声惨叫。 谢道韫走进地窖的时候看到就这么一幕,她倒没什么感触,上一世比这更惨的刑讯她不知见了多少。只是郗路一味的尴尬着,总是偷偷的去瞧谢道韫的神色,生怕眼前的这些景象惊到小娘子。 “郗弓师父。”借着不怎么明亮的火焰,谢道韫认出了那个正在认真挥鞭的人,微笑着打了招呼。 “小娘子。”郗弓身形一顿,回头躬身一礼。他的声音依旧冷冷冰冰,只是抬头后望向郗路的目光更加冰冷。 郗路尴尬的摊手,谢道韫笑着解围道:“我让路叔带我来的,路叔也扭不过我。郗弓师父你继续,不用管我。” 见旁边有一张草席,谢道韫便随意的坐了下去。 血液中特有的腥甜味道在此处愈加浓厚着,连带着火焰都张狂了几分,让地窖中有种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热度。 虽然小娘子说了让继续,但郗弓又怎么可能继续的下去?他的腰杆仍旧习惯性的挺得笔直,面色不善的看着谢道韫。 郗弓不同于郗路,绝对是个有一说一的主。 “此处污秽,小娘子还是离开的好。”就是这个样子,郗弓一张口就带着一股莫名的清寒之意。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开口道:“关人要分开关,审人要分开审。否则即便他们不串供,也会很难问出来的。” 郗弓微怔,沉默,似乎是觉得谢道韫的话有点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谢道韫重新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到那三个人的面前,看着他们的表情,慢悠悠的道:“该杀还是要杀的,尤其是咱们手上有三个人,杀他一个两个的,仍旧有剩余。” 郗弓微皱了眉,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郗路。郗路也不明白谢道韫玩的是哪一出,只能学着谢道韫往日的样子,耸了耸肩。 但不论如何,郗路郗弓两兄弟都看出谢道韫在玩手段,一种让他们也摸不明白的手段。 谢道韫的确在动用自己的手段,她的头脑中有不少前世的好东西,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使用,如今遇到这么个情形,有些小手段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上一用。 比方说就在她之前说那句话的时候,受了刑讯的三个人的表情的微变化就被她尽收眼底。三个人的神色都有变化,中间的那个变化幅度最大,甚至连身子都颤了颤。这种人谢道韫很喜欢,因为这种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问起话来自然容易了很多。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呢?”谢道韫歪了歪头,有些纯真的笑着。 “让我猜猜,”她继续微笑,开口轻吐了两个字:“粮帮。” 果然,中间的那个人身子明显的一颤,双目下意识的瞪大,面色发白。即便是旁边的两个人,也各自有了不同的反应,但每个动作和表情中都带着不可置信与惊恐。 这样很好。的确很好。 “小娘子……”郗路和郗弓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主,如今还怎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郗路迈前一步,微微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 谢道韫抬手止了郗路的话,对郗弓道:“郗弓师父,按照我之前说的,分开审,分开问。让咱们的人轮班换,其他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让他们睡觉,就算是晕过去了,也要立即弄醒。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他们终究会挺不住的。不用问别的,只问他们入侵当天派给他们的任务。他们这种小喽啰,一些机密的事情轮不到他们知道的。” 郗弓微怔,躬身一礼,领命。 郗路倒是觉得头皮发麻,总觉得自家小娘子做起事情来实在有些太狠。 “小娘子怎么知道是粮帮?”出了地窖,郗路见四周无人,便上前有些好奇的询问。 “半猜半蒙的。”谢道韫揉了揉眉心,“总觉得那位梅帮主不应该这么快的销声匿迹,还有王府后院的那位贵客。” 谢道韫当然没有见到过那位贵客的真正面目,但她却状似无意的询问过司马道福那名客人去王府的时间,是巧合或是什么,那时间正是晋陵中正雅集之后的不久。 “王府后院?”郗路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大明白粮帮和会稽王会牵扯起什么关系。 谢道韫当然知道郗路想要问的是什么,她摊了摊手,笑道:“我不是神,当然不会什么都清楚。我只是运气好,随便猜上一猜也能被我猜中。不过想想也对,与咱们有所接触的江湖人士并不多,而他们那夜来袭,竟然连这种江湖身份都不避讳,只能说明他们成竹在胸。只可惜,这次的竹子,似乎被我戳破了。” 谢道韫微眯了双目,分析道:“原以为那位王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现在想想恐怕不尽然。上元夜饮宴,上元夜来袭,这样的调虎离山的事情,总是会引人怀疑的。梅三郎啊梅三郎,你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我谢家了?” 郗路混混沌沌的听着,但也渐渐的明白了些眉目。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低声道:“小娘子,若是为了安全着想,李兴那边……” “让他先收手,这条线最近都不要碰了。”远远的看到了司马道福和思儿玩闹的影子,谢道韫点着头道:“赚钱总不好将命搭上,咱们做了两次,多多少少也是赚了不少油水。这个梅帮主有点意思,晋陵的时候就那么大张旗鼓的想要弄臭顾家,如今又来打我谢家的主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郗路也摇了摇头,不解的道:“粮帮一直以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虽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但历来也是恪守本分,说白了只是做一个运粮人罢了。” 谢道韫笑了笑,道:“看来现在这位梅帮主,是不想只做运粮人了。只是这样猜测并没有根据,路叔你安排一下,咱们今夜去王府吃夜宵。” 郗路眉毛一挑,忙道:“这可不成,怎么说也是王府,就算侍卫武艺不高,但也挡不住人多啊。要去的话,我自己去就成,小娘子千万不可以以身犯险。” 谢道韫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王府院子里得路,你记得几成?” “呃……”郗路挠头,“倒时候再找呗,小娘子你不是说后院,那肯定在最里面的院子……” “七成。”谢道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微笑着打断郗路的话。 —— (不是很有状态,早上六点起来码字,太阳公公都懒着,影子作为太阳光的附属产物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状态。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晚上那更应该会好点,唔,先上课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没有流血的杀伐 夜色这个两个字,称得上是一个美好的词汇。尤其是当月明星稀,冬寒微消的时候,夜色二字便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没有缺月挂梧桐的孤冷,也没有月上柳梢头的浪漫,所有的只是一种孤寂与空旷,还有一种思维陷入停滞的错觉。 今夜的晚餐很不错,是鲈鱼莼菜炖出的美味。据说张季鹰曾经因为一道莼菜鲈鱼辞官归隐,今夜的菜色虽然不是吴郡当地的美味,但鲜美之处却也不遑多让。更何况,谢道韫还特意为菜色中多加了一味调料。 看了一眼在卧榻上睡的正香的司马道福,谢道韫慢慢走出门去,不发出半分声音。 这小丫头来的不巧,刚来就碰上自己要做事的夜晚,所以如今正睡得分外香甜。 走到外间,值夜的菡萏正趴在香案上睡得迷糊,见到谢道韫出来,就急忙站起,却见谢道韫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搓,菡萏便又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把菡萏抱到旁边的榻上,又为她盖了一床被子,谢道韫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门,手脚十分轻灵的来到了平日操练的院子。 郗路已经在这里等待,只是等到谢道韫来到后才显了身形。 “不错,很好用,什么时候给我多弄些来。”谢道韫伸手擦去自己鼻子下方的解药,这自然是用来防止迷晕自己的东西。 “都是以前跑江湖的时候用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小娘子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说道这些东西,郗路明显有些尴尬。 “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可能去当采花贼。”谢道韫玩笑道:“其实拿来防身也不错。哦,难道说,你真的用它采过花?” 郗路更是脸红,还好在夜色中看不大清明。他挠了挠发痒的后颈,十分生硬的改变话题道:“小娘子说的有些道理。这些用来防身的确不错,等我去多买些回来。” 谢道韫笑了笑,也不再多行打趣,而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脚踝,为自己身上的装备做最后一次确认。 不知谁家的院子传来几声犬吠,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寂寥,甚至还带了些回声。 两道身影从山阴谢府的墙壁闪了出来,值夜的护卫机警的想要放信号通知旁人,却见那两道身影所在的地方传来一道幽光来。 光是反射着月光而来的,只是一味的苍白,更像是传说中的地狱业火。 护卫微微怔了怔,没有发出已然取出的信号,而是几步赶到那二人身边,想要问个清楚。 “小娘子?路爷?”护卫是最开始被带出的那批守卫之一,所以对谢道韫和郗路二人极为熟悉。 “值夜?没被郗弓师父抓去供?”谢道韫也认得他,少不得说上几句闲话。 见得是谢道韫二人,护卫自然不敢再拦,虽然他心中好奇这二人大晚上出去的用意,但也很恪守本分的没有问出口。 见谢道韫摆了摆手,护卫躬身一礼,便重新遁入黑暗中,不再有生息。 点了点头,谢道韫有些满意于这些护卫的能力。如今只要谢家遇见的不是胖子和黎奴这种变态的人物,总是可是保证平安的。 还好这个世界上变态的人物只有七个,而且虽然暂时不能让这七人为己所用,但也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与自己为敌。 备好的马匹就拴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谢道韫和郗路如同两道黑影般在夜色中行进,若是此时有普通人经过,看到这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眼花。 谢道韫如今并没有正式开始内功的修习,郗路自然也不会。但谢道韫会的是黑夜中的障眼法,郗路会的是紧跟谢道韫的步伐。 行走间郗路不由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觉得自家小娘子真的是一个天才,所行进的道路看似杂乱无章,但却步步踏在最安全的地点,更为恐怖的是,这样的行进几乎是完全没有停滞的。这是多快、多准确的计算,才能够达到的程度? 谢道韫自己倒没什么感慨,这些事情都已经是揉进她骨子里的习惯,对她来说,何须计算? 前路很静,只有马儿偶尔打出的鼻响,还有马蹄刨地的声音。 毫无声响,毫无前兆,谢道韫的身形却忽然一滞,紧贴着一颗树干停了下来。 郗路有些溜号,此时也猛地止住自己前进的身子,在差点撞到谢道韫之前猛地拧身,躲到了树干另一面的阴影处,略微喘息。 谢道韫看着前方黑暗处的一点,放缓自己的呼吸,微抬起了右腿,右臂下垂。 郗路纳罕的站在阴影里,他不知道谢道韫为什么要停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存在,但他相信谢道韫的判断,这就足够让他沉默起来,右手握住了腰刀的刀柄。 谢道韫微微歪头,觉得不远处那个正在隐藏自己的生息有些熟悉,可是一时间,她又想不起来。 她看了一眼月光的方向,开始默默的在心底数数,左手以极其细微的动作移动着,最终握住了那个曾经用来表示自己身份的镜片。 可是慢慢的,她开始觉得紧张,因为她发现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有些扎手,厉害的有些不像话。 只要是活人就一定有生命体征,体温、呼吸、心跳,这些都可以成为谢道韫这种人判断敌人存在方位的线索。在谢道韫刚刚踏入这片黑暗的时候,她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个人生命体征的波动,可是当她顿住脚步、隐藏身形后,那个人便如同消失了一般,连呼吸都开始微弱起来。 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够控制。 至此,谢道韫不觉有些心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自己这大半夜的出来遛弯,也能遇到这样的高手?所谓高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 皱了皱眉头,谢道韫发觉自己的手心出了冷汗。 不能继续隐藏下去了,因为隐匿也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现在这样浑身神经、肌肉都紧绷的时刻。若是遇到其他人,遇到在实力上棋逢对手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耗下去,直等到那个人的精神力溃散的一刻,再突然暴击出手,为自己赢得七八分的胜算。 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如今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太过恐怖,恐怖到自己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更何况,她这面还有一个郗路。郗路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藏匿到如今,他的呼吸已经微乱了。 不能这样打消耗战,那便只有异军突起。 林中的夜枭似乎受到了什么惊扰,不耐烦的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离开。月光很凉,月色很静,这样的夜里很适合杀伐。 于是,谢道韫抬脚、拔刀、跺地,如同一道利箭一般窜了出去。她横起军刺在胸前,左手拿到的事物摆出了一个早已计算好的角度,这个角度足以让反射到的月光摄入敌人的眼睛,让敌人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失明。 常言说,高手之间的战争,只在零点几秒之间。殊不知,普通人与高手之间的战斗,也在这白驹过隙的瞬间之内。 谢道韫自问已经算到了极致、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事情,只能凭借自己的运气了。 敌人的运气明显不大好。他今夜溜出来只是觉得好奇,只是觉得一个士族小娘子半夜三更做飞贼十分有趣。他只是为了玩儿,甚至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是如今真真是好奇害死猫,他因为好奇心而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谢道韫头脑十分冷静,她用最快的速度模糊了敌人的视线,用最直接的角度让手中的军刺划过敌人的喉咙,用最阴邪的手段抬膝直顶敌人胯下。 她做到了极致,而她也相信,只要是一个正常人,一旦他落入自己勾织的这张网中,就绝对不可能完好无损的逃脱。 可敌人真的很变态。 敌人怪叫了一声,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后退,竟是在收网的时候从网口逃脱。谢道韫双目一眯,拿着军刺的右手猛地翻腕,三根短小的弩箭痛快的发出。 直到这一刻,这张张开的网才显露出了它完整的容颜,原来在小网之外,还张着另一张更加要命的网。 敌人又是一声怪叫,用人类根本无法达成的反应速度迈出了三步。而这三步的结果,就是让他躲过了三枝带着阴风的弩箭,还让他用诡异的手法捏住了谢道韫的喉咙和右手手腕。 直到这个时候,三枝短小的弩箭才“咄咄咄”的插入了敌人后面的树干中,尾巴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谢道韫一脸的不善,多少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败的如此彻底。但是到了这一刻,她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看了一眼触碰着自己脖子,只要一用力就可以使自己断气的手,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道了声:“拿走。” 手十分听话的缩了回去,挠了挠主人的脑袋,而手的主人也正笑得尴尬。 “我的右手。”谢道韫瞪了“敌人”一眼,继续怒气横生。 “敌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谢道韫的脉门,急忙乖乖的松手,笑得愈加尴尬起来。 “小、小娘子……”直到这时候,郗路才拔出了腰刀,冲到谢道韫身边。 所谓差距,便在此处了。 —— (其实影子是蛮喜欢些这种打来打去的动作戏的,就是不晓得大家喜不喜欢看~ ps:学校这可爱的网真是很令影子抓狂啊~~~求安慰)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今夜不太平 在梅三郎身边,海涛天一直都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这事情若是细细说道起来,怕是连海涛天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的死心塌地,放着一个好好的粮帮长老之位不去做,偏生要做一个鞍前马后的贴身护卫。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就喜欢为梅三郎做这些打杂的事情,喜欢每天看到帮主的面孔,甚至喜欢听到帮主入睡后,那平静下来的呼吸声。 海涛天如今就在静静的听着,发现帮主的呼吸终于均匀平缓下来之后,站在窗外的他不由得憨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鼻子,把那声喷嚏忍了下去。 帮主的睡眠极浅,所以他都会让值夜的手下隔开一定的距离,而他自己偶尔便会静静的守在帮主的窗前,不分寒暑。 若说守护是一种幸福,海涛天无疑幸福的可以。 巡视了一下四周,海涛天准备回到自己的房中稍事休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若是不能十成十的保证帮主的安全,他就根本无法入睡。 今夜很静,而且也没有什么其它的苗头。没事就是好事,这句话用在他们这里也十分恰当。 其实海涛天自己也清楚,如今他们身在王府,王府的护卫力量本就不一般,自己派下去的防卫都在内层,倒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围成铁桶总要比赤身捰体的强,海涛天自我安慰着,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神经质。 行走在曲折的院子里,海涛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东北角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烛火刚刚熄灭,很明显,房间的主人今夜仍旧是孤枕而眠。 海涛天又一次揉了揉鼻子,心想自己可能是有些着凉。又想起那个房间里的女子,心中再一次涌起多年来的困惑。明明她已经嫁给帮主这么多年,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她与帮主同床呢? 想到这里,海涛天又像往常一样暗骂了自己一句。那都是帮主的事情,自己在这里操个什么心。再说帮主虽然不与这个名正言顺的妾室圆房,但也不是没有找过女人,这就说明帮主在那方面并没有什么隐疾,这就足够了。至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他也关心不来。 只是每天晚上经过女子房间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不由自主的闯进他的脑海,每天一次,定时定点,丢弃不得。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打发出去,海涛天迈开了脚步,准备回自己房里休息。 但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他走入自己房中,远远的就传来了十分嘈杂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兵器的交击声。 皱了皱眉,海涛天折身赶回梅三郎的房门外,随手抓了一个人吩咐着自己的命令。 “何事?”梅三郎果然醒了,虽然只是一丁点的声音,也会让他立即被惊醒。 “现在还不知,已经派人去问了。”海涛天轻声回答着,倒像是害怕吵到婴儿睡眠一般。 房门内的梅三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岤,轻轻的“哦”了一声,没有多言,更没有起身。 海涛天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守在那里。 不多时,嘈杂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渐渐大了起来,而且听声音,似乎正在往后院这处移动着。 派去询问的人赶了回来,附在海涛天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海涛天的眉头皱得更深。 “郎君,有些事情,小的去处理一下。”自从晋陵雅集那日,海涛天就学会了用“郎君”二字来称呼梅三郎,反正不管是帮主还是郎君,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只要那个人没变,他自然不会介意什么。 梅三郎没有答复,那便是默认。 海涛天退出院子,随手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跟随自己,准备去收拾收拾那个胆敢夜班闯王府的人。 这人吵了帮主睡觉,所以海涛天很不舒心。更让他不舒心的是属下的禀报,据说那人十分轻松的突破了王府的两道护卫防线,正叫嚣着往里闯着。 在他看来,王府的守卫虽然很烂,但也没有烂到这个地步。来人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实力?难道,是晋陵顾家的那位高手? 一念至此,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想起自己曾经见到的那人的身手,隐隐有些兴奋。 但这兴奋只是他一个人的,与那擅闯王府的不速之客无关,与谢道韫更无干系。 谢道韫正半蹲在房顶上,看了看下面的马蚤乱,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赶来的海涛天,在掩面用的黑布后微笑了起来。 看来之前自己在林中的打斗也不是白费力气,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夜探王府后院,省下不少的心思。 “调虎离山,这一招,不止你一个人会用。”谢道韫笑了笑,身形随心思而动,只在黑夜中带起一阵微风。 之前在林间,与谢道韫打斗的人自然是胖子。 就像之前说过的,高手总是少数,总不可能成群结队的满地乱跑,一抓一大把。既然年节的墨门聚首已经过去,那会稽此地的高手便只剩下了胖子一个,而能在夜半见到谢道韫偷偷摸摸翘家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胖子吃饱喝足之后很无聊,又由于营养过剩导致了失眠,所以才百无聊赖的跟着谢道韫翻墙,又提前一步到了拴马的所在,又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与谢道韫动起手来。 他本不想动手,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谢道韫一出手竟全是杀招,而自己的性命怎么算也只有一条,总没有立在原地任她杀伐的道理。所以他动了手,甚至不单单是防御,还有反击。 这个事实让胖子很是惊讶,他知道谢道韫是会武功的,但是自从他修炼了内功之后,他就从未遇到过能让自己动手反击的普通人。他惊讶于谢道韫一步接一步的动作,惊讶于她分毫不差的计算,更惊讶于她出手时的心狠手辣。 但惊讶归惊讶,毕竟是因为自己才使谢道韫和郗路紧张了半晌,虽然最终没有累得谢道韫受伤,但作为一个比谢道韫年纪大了许多的成年人,胖子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 商量又商量,胖子终于答应了谢道韫的要求,今时今夜,在王府制造一起事端,将王府大部分的护卫力量都吸引过去。 胖子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这不是指他这个人无聊,而是说他的生活很无聊。 其实对于他们这几位墨门子弟来说,生命还真的没有太多的追求。放到从前,只是练功、等人,而待得谢道韫的身份被证实,后一项任务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如今胖子有住在了谢府,可以说是完美的过上了衣食无忧、混吃等死的生活。所以胖子更加无聊。 无聊的人生需要激|情,而所谓激|情,就是做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打家劫舍这种事情,胖子只当过被打劫的那个,所以当这个合法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放光。 想起胖子当时的表情,谢道韫不得不承认,高手们果然有着高手的寂寞。 如此一来,郗路负责放风,胖子负责引火,谢道韫自己便负责潜行。 做这种事情是老本行,即便没有胖子帮忙,谢道韫自问也可以做出七八分成就,如今多了一个帮手,自然更加游刃有余了。 最大的威胁海涛天被调离,谢道韫更是没了忌讳,她极为顺利的突破两层守卫,潜入了后院之中。 后院她并没有来过,那日送那名女子时,也只是在后院的院门前伫立过片刻。而且那时还是黑夜,院中的情形更加看不分明。 但谢道韫并不如何紧张,虽然后院的房间不少,但有人住与无人住的房间总是有差距的。尤其是一旦房间中所住的是重要人士时,那些护卫总会成为最漂亮的路标。 在房顶上观察了一会儿,谢道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翻身、踏壁,落地无声。 不远处的嘈杂愈加显示出后院的寂静,谢道韫半蹲了身子在窗口下,右手从怀中摸出,左手轻轻地去开头顶上的窗子。 动作有些猥琐,猥琐到谢道韫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是采花贼。 这样的事情谢道韫还真不常做,若是放到前世,她估计自己会直接大大方方的走进对方的屋子里,直接向房内惊愕万分的人洒上一把,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如今这个情形真不允许自己“为所欲为”,实在是因为她如今的这个身形太过明显,毕竟自己这个小身体只有十二岁,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身高,若是被对方看到,这个线索未免扎眼了些。所以,谢道韫只好采取最安全的方式,她只准备将屋内的人迷晕,进去证实一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便可以扬长而去。 这样的计划很好,不伤人命,不漏马脚,很和谐。 可是就在谢道韫将窗子开了一个小缝,准备顺着风向将手中的搓开的时候,一道撕裂空气的声音突然冲着谢道韫传来 —— (这悲催的校园网,只有等到后半夜才能上的去。所以最近的更新有可能时间不稳定,但一直到周六,影子都会努力的保证两更的嗯,就这样。) 正文 影子有错,认错! 呃……停了一天电,来电之后又被寝室的爱妃们抓出去喝酒………… 这个……更新后延,明天九千,特此证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那一场夜谋 感谢gillian kg和421363656两位筒子的粉红票 —— “原来是你。” 梅三郎看着从窗子翻进来的黑衣人,语气平淡的感慨了一句。 很奇怪的,明明是半夜三更被人偷偷溜进了房,但梅三郎竟然没有什么太多恐惧的情绪。 外面的那些护卫果然都只是摆设,震慑一下宵小之辈或许可以,但在谢道韫这种层次的人面前,他们便完全沦为了一种装饰。 “果然是你。” 谢道韫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波动,虽然她刚刚从生死一线之中逃离了出来,虽然她的身份已经被梅三郎看破。 捂着黑色的面纱虽然很帅,但也实在是有些难受。反正双方的身份都已经心知肚明,谢道韫索性拽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舒服的喘了一口气。 梅三郎的房中并没有点灯,而他本人如今也没有起身,只是在卧榻上半坐着,有些懒散的看着谢道韫,就仿佛看着戏台子上的角儿。 他是奢华到了骨子里的人,即使是如今身上穿的睡袍,都是月牙白的丝线配上了乌金色的边线,怕是比皇宫中皇帝穿的袍子还要值钱。 梅三郎有些慵懒的半坐着,月光下的面色愈显苍白,平静的仿佛从未动过一般。 但谢道韫知道梅三郎动过。何止是动过,这一动就差点要了谢道韫的命。 梅三郎就这样懒懒的看着谢道韫,直到谢道韫摘了面纱,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微笑来。 谢道韫瞥了一眼梅三郎左手旁的小巧弩箭,笑着从自己右袖中抽出了一个小型弩机,十分自然的道:“你手上的那个比我的这个好多了,什么时候借来玩玩。” 听了这句话,梅三郎的笑容愈加浓了起来。他有些喜欢谢道韫这份骨子散发出来的随意感,而且他感觉的到,这种洒脱的感觉是自然而然不经任何雕琢的,清透的可以。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喜欢就拿去。”梅三郎很是大方,一面说着便一面直了身子向前,便将左手的弩机递了过去。 谢道韫看了看梅三郎的左手,心想这人应该是个左撇子。 梅三郎的弩机上已经没有了弩箭,但谢道韫手中的弩机却仍然具有杀伤力。那三枝弩箭虽然在林子里射了胖子一回,但早已从树干上费力的拔出,又小心翼翼的重新安装在了谢道韫的弩机中。 两只弩机的一次照面,却是一个正在睡眠,一个正蕴含杀意。 看着梅三郎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加美妙的容颜,谢道韫摇了摇头,将弩机重新纳入袖中,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梅三郎也轻笑起来,但睡眠的不足明显让他有些不舒服,胸口有些发疼,他微蹙了眉,伸手揉了揉。 站在一旁的谢道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联想到西施捧心的典故,心想所谓美人病态,这样便也是极致了。 “其实,你更有意思。”终于舒缓了胸口的疼痛,梅三郎不可抑制的咳了两声,用比方才更加轻柔,更加虚弱的声音道:“一个士族的小娘子,放着好好的老庄清谈不学,却偏偏在武艺上造诣颇深。我一直不大明白,谢家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们是如何想的,竟然允许你如此折腾。” “你或许忘了,我在诗文上,假假还是有些名堂的。”谢道韫在不怎么明亮的房间中站的笔直,手中的军刺不断的在左右手上互换着把玩。这当然不是为了防备,但也并非是完全的放松,只能算是让双臂神经放松的一种调剂。 想到了某一件事情,谢道韫似笑非笑看着梅三郎,道:“派人跟了我这么久,什么有用的情报都调查不到,会不会很失望?” 梅三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他开始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十分有趣,竟然会这样毫无征兆的点破这层窗户纸。 “可是有威胁的人,总还是要尽量将其掌控在手中,否则我睡觉时会睡不安稳。”他低头,玉葱般的手指把玩着弩机的机身,语气轻柔的更像是梦呓。 谢道韫轻笑,道:“明明你现在就睡不安稳,否则怎么会那么敏感的发现我的行踪?” “外面吵成这副模样,睡的再沉也该醒了。”梅三郎抬眸,看着谢道韫,思绪未平。 两个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有些仓促,也有些怪异。没有什么自我介绍,也没有江湖血性的拔剑便杀,只是仿佛老朋友一般说着不咸不淡的话,细细的品咂起来,竟有些虚无缥缈的味道。 外面吵闹的声音似乎小了些,谢道韫朝窗外瞧了瞧,无头无脑的发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梅三郎微笑着说,月光下的眸子反射着一种极为清淡的光,很美。 “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句话很酸,而且还很废话?”谢道韫耸肩,手中的军刺没有反射半点星光。 “你的刀很好,半点都不反光。”梅三郎的眼睛亮了亮,“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却明白,你手中的刀若是用来暗杀,绝对是最佳的利器。” 谢道韫微微歪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梅三郎笑的愈加漂亮起来,他轻轻的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我们不如合作。就像你想要我的弩机一样,我也想要你的刀。” “王府这棵树很大、很粗,难道还不够你依靠的?” “王府的确很大,但大的东西往往不够锋利。” “我的刀的确很锋利,”谢道韫点头,忽然真诚的笑道:“但问题是,我的刀很贵,你换不起。” “我们这里也不单单只有弩机的。”梅三郎依旧笑着,他觉得今夜的心情十分舒畅,似乎去年整整一年,都没有今夜笑的次数多。 来来回回的话中都是机锋,但双方都听得明白?br /> 晋显风流第4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白。 谢道韫沉默,半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家店铺是做什么生意的。只让我见见店铺的门面,就希望我砸钱进去,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符合道理。” “只是小生意罢了,”每次说起这些事情,梅三郎的眉角都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不管怎么说,双方都有好处可拿的。” 院外又传来几声护卫的喧闹,谢道韫看了看那面,将军刺收回袖口,道:“那三个人,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三个小人物而已,何必费心。” 梅三郎的语气平淡,谢道韫闻言却微微蹙了蹙眉。 一个不顾手下生死的人。谢道韫深深的看了梅三郎一眼,心想,这位估计是连自己的生死都懒得顾及的主。 有脚步声向这间房走来,谢道韫转身走向窗子,低声道:“夜深了,睡吧。” “好。”梅三郎微笑着看她的背影,“我等着天明。” …… …… 除了谢道韫与梅三郎,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那夜那房中的那场谈判。 王府虽然乱了一整夜,到最后直直惊动了会稽当地的官府,但在动用了许多人力物力后,还是没有人查找到关于那夜的任何线索,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郎君动用了贴身的弩机。”海涛天将重新装好弩箭的弩机递给梅三郎时,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梅三郎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闲着无聊,试着玩了玩。” 这样的理由显然十分缺乏真实感,海涛天哑然了半晌,却也明白了帮主的意思,将心中那一丝疑问强忍了,不再多问。 胖子被圈在了谢府里,虽然在梅三郎的沉默下,没有人会再次追问那夜的事情,但风头之内,谢道韫还是保持着自己故有的谨慎。 更何况,胖子从来都不将这种意义上的软禁当做苦恼,反而很是满意身在谢府之中的生活,觉得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竟是如此的美好。 谢道韫也终于在胖子的帮助下开始了内功的修习。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内功,但谢道韫前世对人体了解颇深,这或多或少的对内功的修习有所帮助。但毕竟是讲究循序渐进的东西,还是要积水成渊,不可求速成。 按照胖子的说法,他从七岁起开始练习内功,至今已有二十载,算是有了小成。 其实内功的心法说来说去不过是三百余字,即便是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也最多超不过五百字。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几百字中,却记述着一种颠覆过整个人类社会的研究结论,其分量不可谓不重。 毕竟修炼是一件需要隐匿的事情,所以谢道韫只能在夜深人静后再摸入胖子的房间,请教一些入门须知。 “只是入门的时候需要注意些,大概十天半个月后,巨子便可以不再过来。因为不论是修习到哪一个层次,修习的法门是不会改变的,唯一改变的只是自己身体的经脉宽度。”胖子用肉嘟嘟的手指挠了挠耳朵,声音依旧尖锐着,“若将内力比作水流,那经脉的宽度便是水道。只要水道越宽,能够在一个时间内调用的水流便越多,力量自然越大。” “这么说起来,内功的修习连天分的差距都不存在,唯一依靠的,只是勤奋二字而已。”谢道韫摇了摇头,发现一件神乎其神的事情被剖根究底之后,竟然可以变得如此简单。 —— (这几天忙得头发晕,睡眠不足,全靠茶和咖啡顶着。但这章码起来感觉还蛮舒服,希望大家看的也舒服就好。 这章算是补昨天的,今天的两更应该是在十二点和晚上七点半。) 正文 第三十章 小轩窗内谁人语 鞠躬感谢wxxyaya、三猫头儿的粉红票票~ —— 平静的日子总会过的很快。 自那夜事了之后,整个会稽都平静了下来。 百姓们终于从正月的气氛中完全的解脱出来,开始为生计而劳苦奔波。王府中的某位女子又开始安心的刺绣,慢慢的勾织着一张看不见的网,以及她所渴望的阴谋。后院的那位住客有时会看看左手旁的弩箭,默默的思索着什么,却又有些不得章法。盼兮沉默的伺候在身旁,像往常一般,焚香弹琴,风雅异常。 踟蹰又踟蹰,盼兮终究是开了口:“听人家说,葛稚川葛仙翁如今就在会稽谢府住着,夫君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不如……” 梅三郎闻言并不回话,他知道这几日王府中的司马方与王凝之往谢府跑的勤快,但他并没有加入这个行列的想法。 盼兮见梅三郎不发一言,终是讪讪的低了头,轻咬下唇不再说话。 梅三郎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的面容,心思有些杂乱无章。 此时,司马方和王凝之已经上了牛车,准备“护送”教书先生去谢府讲课。二人坐在同一辆牛车中,忽视一笑,司马方也会拍一拍王凝之的肩膀,说上一声“努力”。 都是一个院子里生活着的人,王凝之的心思司马方又如何能够不知道?只是王凝之与司马方有些不同,后者毕竟是婚约在身,姻缘已然定下,只剩下最后纷繁复杂的程序。但王凝之的目标,却还仍旧仅仅停留在初步的行动里。 在谢府上,司马方曾经瞧见过王凝之鼓起勇气向谢道韫打招呼,但最终结果不过是谢道韫随意的一礼,旋即离开,只留下一脸紧张到通红的王凝之。 “王谢两家世家同好,若是王兄真的有心,何不知会一下建康那边。”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司马方终究是有些看不下去,开始给王凝之出主意。而听到了消息的谢道菱也曾经将谢道韫请到自己房中喝茶,有意无意的说起王家、王凝之、婚配这几个敏感词,但在这方面神经粗条的后者几乎完全屏蔽掉了这些信息,这也是因为她最近正一门心思的扑在内功修炼上。 对于这样毫无技巧的修炼手段来说,唯一的进身条件就是勤奋,一遍又一遍的通过呼吸的法门,对自己的经脉进行拓宽的冲刷,也让那水滴般的内力在丹田处慢悠悠的集结。 这样的速度的确很容易将人逼疯,但谢道韫自问自己的性子要比这内功要变态的多,所以并不如何畏惧。 若是换做寻常人,在练习了二三十遍功法,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内功并无多少加成,经脉也没有被拓宽多少后,都会产生不小的倦怠之意,甚至会直接放弃。即便是有毅力的人,也会在五六十次后开始怀疑自己所行走的这条路,开始梦想某种捷径。 但谢道韫毕竟是谢道韫,她在毅力上的坚韧程度实在是令人咋舌。而在她眼见为实了两名强者之后,她便也不会再质疑自己所修习功法的正确与否,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练习,除了其余必要的活动,几乎从不停止。 正是在这样的习惯下,最初几天需要旁人指导的日子极快的过去,原本的十天被压缩成了四天,就连胖子都开始无可奈何承认,谢道韫练起功来,活像一个不知疲惫的疯子。 谢道韫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某段时光,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天又一天的接受着各种训练,极枯燥乏味又偏偏危险横生。若是相比起来,那时候的训练才能被叫做残酷,才能将人逼迫到极致。与其相比,如今的修炼已经轻松很多了。 除了日常的吃饭、睡觉、习字、讲学外,谢道韫几乎将所有的其他时间都用到了修炼上,也正是这样的努力,才让她达成了现在的结果。 只是如此一来,司马道福却是郁闷的可以。她来到此处躲避是最根本的缘由,但她拜师的心思仍是没有淡下去。如今住在谢道韫房中,原本想着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见谢道韫没了踪影,而等到谢道韫晚上归来时,她也已然进入了梦乡。 几日下来,别说是拜师,就连正常对话的语句数量,怕是都没有每日嘘寒问暖的郗氏多。 不过好在有谢玄在这里,多多少少还能陪她一陪。只是两个互相看不上对方武艺的小屁孩儿经常剑拔弩张,即便最终不会真的有伤风度的动起手来,也会互相对坐着大眼瞪半晌的小眼。 由于谢道韫的房中忽然多出一个人来,青杏儿和菡萏的工作就有些忙乱不开,临时借了林氏身边的小丫头帮忙。依照林氏温顺的性子,自然不会推辞什么的。 “菡萏姐,你的婚事可定下来了?准备什么时候操办?”刚被借来帮忙的晴儿笑嘻嘻的凑趣道:“老人们都说菡萏姐你是个有福气的,打小就伺候在小娘子身边,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了,如今宋郎也是才貌双全,人又温柔,这样的好郎君,上何处找去。这种事儿一辈子只一回,可一定要细选日子好生操办着。依我说呀,菡萏姐你在咱们府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一定要把各院的管事儿,差不多点的人物都请来,那样才热闹。嗯,小娘子肯定也会去捧个场,没准儿主母还会打赏什么的那” 菡萏被打趣的红了脸,瞪了菡萏两眼,硬装着威严,道:“谁教的你这般没大没小,倒是敢拿我玩笑。这种事情自有长辈们操持,咱们做小辈的,有什么可烦心的?再说了,如今府上又不止咱家小娘子一位,另一位娘子可是与王府的世子爷订了婚了,估计这婚期也不会太远。咱们做下人的,哪有更主子争脸的道理。什么酒席之类的,随便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这些话都被菡萏用极小的声音说出,依照她的性子,她能说出口就已经是难事了。可是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就像晴儿说的,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一辈子也只能得那么一个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其实菡萏自己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她只知道从他们合府搬到晋陵之后,平日间便总会见到那么一个有些清冷又熟悉的身影。 菡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宋清玉的情形,那时她正准备出府采买,从侧门出去后途径正门,便看到一名男子正在门外,欲求见谢府君。 一天到晚来求见谢府君的人极多,无疑是为了得到府君的一句赞,将养名声罢了。所以太守府门前的护卫也已经极不耐烦,再加上谢奕本人的懒散,便想着找个借口随意打发了。 “府君不在,这位郎君请回。”守卫们极为冷淡。 宋清玉碰了钉子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道:“我方才刚刚见到府君回府,如何能够不在?” 守卫有些尴尬,又道:“即便在,府君也不会见你的。你是王谢子弟么?你是顾陆子弟么?既无郡望,又无名声,府君怎能有闲工夫见你?” 在奚落之下,宋清玉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依旧冷冷清清又温润如玉,“我无门阀,我无世家,出身的确卑微。但我十六岁为中正官评为七品,如今求见一方太守以自荐为椽吏,有何不可?汝为府君乎?府君未撵我,你缘何撵我?” 守卫被说的尴尬,一时间吱吱呜呜,又害怕真的得罪了太守府未来的椽吏,便换了脸色,让宋清玉稍待,自己进去禀报。 宋清玉微微颔首,未有张狂之态,未有傲慢之姿…… 从那以后,宋清玉进府为椽,菡萏便开始有心无心的注意起这个男子来。偶尔碰面的一次寒暄都足以让她暗地里回想八九十遍,偶尔听到旁人在背后议论他时,又会充满顾及的不参与到其中,可偏偏又忍不住去听。若是听到有人说他好话,她便会为之欣喜。若是听到有人说他不好,她便会狠狠的瞪几眼那人的后脑勺,面色也会莫名其妙的发红。 这样的心思让菡萏自己也影影绰绰的明白了什么,见父母也开始张罗起自己的婚事,有意让说媒人与府上的管事联系联系。 “小郎君房里的红樱都许给了大管事的儿子,咱们家女儿怎么也不能比她差了。” 听到父母背着自己商量起这些事情来,菡萏的心中不免有些心焦,有了些小女儿家的惆怅。 只是辗转至今,终算是修成了正果吧。双方的父母都已经同意下来,甚至还已经互相叫起了亲家。 每次听到父母偷偷的赞起宋清玉的好时,菡萏都不免面色通红。她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尤其是比之心中早有牵挂的红樱。 “菡萏她,终究是个不错的姑娘。” 她曾经无意间听到过宋清玉对自己的评价。那时小轩窗,一人坐在窗内,一人立在窗外,有月,有风。 菡萏脸红,蹑手蹑脚的逃离开去。 这话的说者意兴阑珊,听者幽幽南山。 —— (呼~好不容易赶上了时间,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码字的确不大容易,索性终究是码出来了。看看时间,还没迟到,还好。最令影子欣慰的是最近虽然忙乱,但是码字码的还算顺心,应该不负众爱妃~嗯嗯~ 现在去吃口饭,回来继续,努力)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这烧钱的早餐 感谢zggdzjlhlzxy亲的粉红票 —— 李兴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他都会去城中最大的酒肆吃早餐。 这个习惯并没有什么特别,几乎每一个游手好闲、家境又不错的男子都会采取这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但李兴打心底不适应,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当这种冤大头。 因为是常客,李兴今早一进门便得到了极为殷勤的招呼。仍旧是二楼第三个靠窗户的位置,仍旧是一碗豆花、三根油条、两张刚刚烙出的馅饼。酒肆的小厮点头哈腰的应下,也不唱菜,而是蹬蹬蹬几步转身下楼,跑到街角去买东西去了。 酒肆就是酒肆,又哪里会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所谓早餐,不过是小厮帮忙跑腿罢了。 只是跑堂的小厮的确手脚利落,从街角到酒肆怎么也有三十余丈的距离,小厮全用跑的,一碗满满的豆花却能端的七平八稳,不洒出一分。可想而知,他必定是做惯了这种营生的。 若是自己在外面买,一碗豆花一文钱,三根油条一文,两张饼两文,但小厮送到李兴面前时,笑容可掬的道:“承惠,十文钱。” 来回不过二白丈的距离,跑个腿儿便附加了六文钱进去。若是说起来,这必然是全天下最贵的一双腿了。 李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好被掩饰下去。他如同那些暴发户一般用鼻孔看人,从怀中摸出零零碎碎十余枚铜钱,随手往食案上一扔,很是大气的道:“都拿去,多余的算是打赏的。” 小厮顿时眉开眼笑,嘴里的逢迎话又多了不少。 李兴表面上哼哼哈哈的应着,仿佛很是享受的模样,但内心中却在肉痛。不说别的,就说打自己出府后,为了刻意营造出这么一个习惯,多花了多少银钱进去?若是将这些银钱都攒起来,能给儿子做多少件新衣服。 一旁的小厮察言观色,也发现李兴有些意兴阑珊。他立时住了嘴,左顾右盼后低了头,有些暧昧的凑到李兴身边,道:“李爷这几日是不是有心事?城南那边新开了一家院子,里面请的全都是十四五岁的清倌儿,能歌善舞的,李爷要是有兴致,不妨哪日去那边玩玩儿。” 李兴本在想几个月都没见过面的儿子,闻言便是猛地一怔,抬头便瞧见小厮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那面目十分的滑稽。 下意识的往左边瞄了瞄,果然,那个座位上的客人已经起了身,状似无意的向自己这边走来。 因为方才小厮压低了声音与自己对话,这人就以为自己是在与他暗通消息么? 李兴在心中微微冷笑,却不做什么洗刷嫌疑的事情,反而是“将错就错”,向着小厮勾了勾手指,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的问道:“此话当真,在何处,跟爷仔细说说。” 盯梢之人见李兴表情严肃,愈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便慢慢悠悠的在李兴身边打着晃,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但他毕竟不是天赋异禀的人物,在李兴刻意压低声音之后,他又哪里能够听得清明? 见李兴有些意动,小厮却是满脸的兴奋之意,急忙低声快速的解释道:“都是吴越那边弄来的好货色,价钱公平。只是刚开的院子,还没攀上原涉水的高枝,所以做起事情来有些小意,不敢大张旗鼓,这才没有打出名头来。只是那家的东家与我有些干系,所以就让我帮忙请些李爷这样的豪客。” 原涉水此人颇不简单,虽然建康城内的世家大族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混迹于江湖的黑白两道却是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此人若是发了话,就连城内最大的帮派也要退避三舍。说白了,原涉水此人,建康教父是也。 做青楼赌坊这种生意,自然不能不与原涉水打好招呼,这小厮说的倒也不假。 李兴看了那小厮一眼,心想你小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极响,说白了不过是赚些外捞,也不知若是你将我介绍了去,那边要给你多少银钱。 又看了那边一脸猴急神色的盯梢者一眼,李兴心中一乐,便开始一脸神色郑重的向小厮细细询问起地点来。 那盯梢的见二人一人一句甚是熟练,小厮脸上喜色渐丰,心中的假设可信度又提了三分,而他便也愈加心急了三分。 不多时,李兴该问的都已经问完,小厮强调了三次,去的时候一定要提及自己的名字,这才准备重新投入到现在的工作中,美滋滋的转身。 “哎呦,这位郎君,您可是要什么东西?”这一回身便撞在了那盯梢人的身上,小厮忙后退一步,诚惶诚恐。 “嗯?嗯对对”那盯梢人,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瞧出,急忙转动脑筋,指了指窗户外面,街角上的一家做面线小面摊,道:“那家的面线似乎不错,你给我弄一碗上来。” 小厮满脸堆笑的应下,转身便去。盯梢者重新做回自己的食案旁,偶尔抬眼瞄一瞄李兴的动作。 李兴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感觉着那道盯着自己的视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心想这人也着实敬业,自己在建康吃了多少顿早饭,他便跟着自己吃了多少顿。而且又换衣衫,又换座位的,生怕自己认出他来,也真是极费心神了。 只可惜自己今日的举动给了他一个错误的怀疑对象,这位粮帮派出的下属,怕是要多做不少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了。 想到这里,李兴便觉得心神有些舒畅,喝了那么一小口豆花,似乎觉得有些格外的美味。 小厮去了又回,手中多了一碗猪脚面线。盯梢之人随手洒了十余个铜钱,没滋没味儿,一脸苦大仇深的吃了起来。 李兴又笑,懒得再去管他,却因为那小厮提起的女人,从而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这么久没见到她了,她过得好不好?在府里有没有受欺负?那懦弱地性子有没有改变几分?李兴不知道,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他原以为自己会老婆孩子热炕头,简简单单的度过一生。但上天却不允许他平凡,或者说,是小娘子不允许他平凡。 粮帮,粮帮。李兴并不明白小娘子贩粮的用意,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又多么的重要。自打来到粮帮,几乎每时每刻他都无法从粮帮的视线中脱身,每次出门,身后都要跟着几条尾巴。 若是连出恭的时候都有人盯着,这样的生活必然不会太美妙。 但李兴从未想过抽身而退,因为他自认为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物,所有如今的锦衣玉食都是因为小娘子的存在而存在着。 他并非贪图富贵的人,当他第一天按照郗路所教的方法进入粮帮内部,与粮帮的长老、管事们谈判时,他便知道,自己的肩上扛起了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 负担有时不单单是一种重量,也会是附加着信任感带来的暖意。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李兴虽然是一个小人物,但他的骨子里,却始终带着这样的信念。 他想过家,想过女人,想过自己的儿子,但他从来没有为此而放弃自己在粮帮的任务,仍旧万分谨慎的实行着,昼夜不停。 李兴所做的的确是一个极难的事情,他要跟谢家时时联系,却又不能让粮帮的发现,所以每到这个酒肆时,他的神经都会下意识的紧绷起来。 那盯梢人猜测的不错,这个酒肆,的确是商量好传递信息的地方。但问题是,传递信息的方法每次都不一样,这次会用什么,连李兴自己都无从知晓。 消息什么时候来,怎么来,对李兴来说,这些都是未知数。他只是奉令养成了这样一个烧钱的习惯,每天一早在酒肆的二楼,望着下面的浮华。 “这位郎君,买点果子可好?” 忽然有人跟自己说话,正在出神的李兴微怔着回身,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衣衫褴褛、提着竹篮的半大男孩儿。 竹篮里都是些水果,但男孩儿明显有些心粗,不同种类的果子都被他摆放到了一起,所以竹篮看着有些凌乱。 看着男孩儿的花脸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李兴觉得男孩儿有些可怜,笑着道:“你急着用钱?你卖什么东西,我全都买下来就是。” 男孩儿眼睛顿时一亮,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磕磕巴巴的道:“娘、娘亲病了,要钱治病,家、家里没钱。” 一个很俗套却很真实的故事,李兴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从男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 “需要多少钱,你说说看。”李兴也不嫌男孩儿身上脏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汤、汤药要一、一百文,家里、家里只有这点果子了,我、我就拿出来卖……” 男孩儿竹篮里的果子其实已经腐烂了大半,半点卖相也无。李兴叹气,从怀中摸出一颗碎银子,塞到了男孩儿手中,道:“我全都买下了。” 男孩儿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他的一双手就从未摸过银子。他学着当铺朝奉的模样,将银子放在嘴里用牙狠狠的咬了咬,好疼。 李兴温柔的笑了笑,拍着男孩儿的肩膀道了声:“去吧。” “这位郎君,您好人有好报老天爷祝您发大财”男孩儿的祝福粗劣的可以,但却字字真心实意,带着哭腔。 李兴又安慰了几句,男孩儿才回身下楼去。只是在男孩儿转身,露出后背那满是污迹的衣衫时,李兴的心脏猛地一缩。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逃与桃 “路叔,李兴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毕竟是常年在外的兄弟,身边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抽身就一定要一击即中,绝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这天夜里,谢道韫与郗路在无人的院子里碰面,小心商讨着郗路北上的事宜。 “小娘子放心,建康虽然人多眼杂,但也恰恰好在人多眼杂,依照着李兴的身手,十成的把握不敢说,九成九总是有的。”说到这里,郗路笑了笑,道:“其实不过是抽身罢了,相比之下哪里会有前几次碰面危险?我看小娘子你担心的也有些过了,李兴这人也是要头脑有头脑,要武功有武功的。” 谢道韫知道郗路是在安慰自己,便随意的“嗯”了一声。 听出这个“嗯”字里有敷衍的味道,郗路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娘子,不是我说你。在你眼中,是不是武功不如你的就不是高手,头脑不如你的就很笨。小娘子你可知道,虽然李兴与你单打独斗不一定能赢,但若是将他扔到江湖上,李兴他完全可以做地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谢道韫微微哑然,想了想发现,自己身边熟悉的似乎都是极厉害的人物,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若是一个个的单独拎出来,的确可以让大地震上三震,但每日每日这样看着,竟不觉得有多少名堂了。 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谢道韫点头道:“路叔你说得对,我这个毛病的确不大好,不是自己亲手办的事情就觉得不放心。嗯,这个得改改,确实需要改改。” 谢道韫心想,自己如今这个性子,怕也是因为前世的缘故。毕竟前世做的都是冲锋陷阵、刀尖上起舞的事情,总是习惯性的将自己推到前线去,做些体力上的劳动,甚至若是长时间没有任务,还会觉得有些手痒。这个习惯今世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以至于自己手下分明有大把的人可以使用,可自己却完全将他们当成了看家护院的小角色。 微微感慨了一下,谢道韫心想,自己果然不是运筹帷幄之中的人,这种事情还是谢安叔父来做才更有味道。 “跟李兴说一声,还要委屈他一段时间。三个月,再在外面等三个月,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尾巴了,他便可以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谢道韫说道:“已经着人在建康城外置办了一间普通民房,让他先行住到那里便是。只是让他平时行事注意些,花钱的时候斤斤计较一点,别露出什么马脚。” 郗路又是一阵摇头,笑道:“瞧瞧,瞧瞧,小娘子你就是一个操心的命儿,这么点小事都要细想。放心吧,李兴也不是吃素的,这些事情他都懂的。” 谢道韫也笑,点了点头。 “只是,我总是担心一件事情。”郗路微皱了眉,“后面的事情都好办,即便是在八九双眼睛下偷偷的潜入李兴的房间,同李兴一道离开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万一我去找他,他那夜恰好不再,或是没有做好撤离的准备,没办法立时就走,那该如何?” “放心吧,”听郗路提起这件事,谢道韫却是有些轻松的笑了笑,“知会的事情,已经有人提前去做了,只要你后日准时行事便是。” …… …… 李兴买下那篮子水果时,已经是谢道韫与郗路对话的两天后。 他随手提着那竹篮,像往常一样带着身后的尾巴,逛了大半个建康城。走饿了便随便找一家酒楼用饭,吃饱喝足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门小院。 李兴进了自家的院子,眼睛四处的打量了一下。虽然一切东西都没有变化,但他也清楚的很,这房里的东西又被翻查了一遍。 每天一遍,风雨无阻,就如同跟踪自己的那条尾巴一般,李兴不得不感慨,粮帮为了查出自己身后的主家,实在是下了太大的功夫。 但这种努力明显是没有作用的,事实上,李兴每天在街上无聊闲逛,就是为了给这些人足够的时间来查探自己。 小娘子说过,想要让自己的秘密不暴露出来,不该将它死死的藏着,而是要将不是秘密的那部分,有意无意的露出一角。 李兴笑了笑,觉得自家小娘子这话果然有道理。 整整隐忍了一天的时间,李兴终于将该死的尾巴们都关在大门外。私人空间虽少但聊胜于无,尤其是当小娘子有消息传来的时候。 他买下那一竹篮果子之时,并不知道那是小娘子准备好的东西。只等他见到那男孩儿后背衣服上的图案,他才觉得惊心动魄。 说成是图案未免有些勉强,若是让旁人去看,那不过是一张鬼画符罢了。而当这图案被有心人画到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儿的衣服上时,便更像是终年的污迹弄出的污物,丝毫不引人瞩目。 但这图案落在李兴眼中,却变得格外美丽起来。 他强忍着立刻翻看那一竹篮果子的欲望,依照着往日正常的线路随意走着,等到四个时辰之后,他才回到了这个暂时安全的所在,准备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个竹篮。 此时的李兴有些隐隐的兴奋,他心想,好在自己今日给了那尾巴一个错误的信号,倒是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心情一好,一些欢快的调子便从李兴的鼻腔里哼了出来。 院外的尾巴隐隐约约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调子,猛地抬头,心思一动。 他仍旧翻动着竹篮中的果子,十分期冀可以在里面找到字条之类的东西,但很令他失望,他找不到。 舔了舔嘴唇,李兴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蹲在一旁慢悠悠的喝着,李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那篮子果子瞧,心想小娘子总不会把字条藏到了果子里面吧。 这当然只是无厘头的猜想,且不说藏到果子里需要多么高难度的技术,即便是藏得进去,也得李兴吃的出来才成。一个人,一篮子果子,李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是不是无聊到了一定程度,李兴开始为水果们排队。水果的种类很多,柰果、酸枣、杏子……还有,桃 李兴心念一动,开始数所有不同种类果子的数量。果然,桃子最多。 嘿嘿笑了两声,李兴随手拿起一个卖相还算不错的桃子吃了起来。放的久了,怎么也算不上鲜美多汁,但在李兴吃起来,却要比建康城内任何一家酒楼的酒菜都好吃上百倍。 “做这种事情,要随时准备逃走。等你需要逃的时候,我会派人来帮你。” 想起上次见面时,小娘子对自己说过的话,李兴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四周,开始在心里默默的思考:离开的时候,该带点什么东西做纪念呢? …… …… 二月的第一天,海涛天将刚刚得知的一个消息,告诉给了梅三郎。 “逃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梅三郎并不如何的惊讶,也没有海涛天那样阴沉着脸。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以至于语气有些疏懒,“我还以为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进来,总会多做上几笔生意再走,没想到,竟这么快的抽身,看来这位主家并不是多爱财的人。哦,你之前说的线索是怎么一回事?” 海涛天躬身回答道:“盯他的人说,在他消失的那一天,他曾经哼了一段小曲。” “嗯?”梅三郎抬眼看他。 海涛天笑了笑,道:“他运气不大好,咱们的人恰好听过那段调子,而且正是久别的乡音。” 听到这里,梅三郎终于有了一丝兴致,他摇头笑道:“小心谨慎了这么久,终究却是因为一句小调泄露了自己的出身,世事无常,真是世事无常。你们慢慢查吧,等有消息了再告诉我便是。” 海涛天躬身应下,再抬头时,便瞧见梅三郎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的景致。 “这几日春寒倒是淡了不少,听说山上的野花已经开了,城里也有不少人出外踏春的。”海涛天观察着梅三郎的神色,“郎君若是有兴致,不妨也出去转转,咱们轻车简从的,也不怕被谁看出来。王府的后院虽然大,但毕竟只是一个院子,总这么待着,属下们也会闷。” “嗯。”梅三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道:“若是你们闷了就出去转转,都是江湖上讨生活的兄弟,闲是闲不住的,偶尔出去赌上两把,只要不耽误正事,我也不会管的。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会稽也不少,你们随意。” 海涛天闻言一脸的尴尬,忙道:“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郎君您……” “海涛天,你跟着我多久了?”梅三郎用淡淡的声音打断海涛天的话。 海涛天听到梅三郎叫自己的名字,一怔之后又有些怅然若失道:“从您当上帮主,属下便从未离身。” 是啊,这么久了,但帮主称呼自己的时候都是“海涛天”的叫着,硬生生将所有的距离感拉的更远。 “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喜好么?”梅三郎看着窗外发了嫩芽的树,幽幽道:“我从不喜欢出门的。” —— (啊这是个多么美妙的日子啊哈尔滨今天最低气温零下二度,最高零上七度……我勒个乖乖的…… 影子我准备抱着吉他去唱“大雪封山十几天”……)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营营苟苟亦为道 感谢超强台风童鞋的粉红票 —— “我最喜欢出门啦” 六七岁的孩子总是会有跳脱的性子,只不过有些孩子会在人前展露出来,而另一些只在至亲眼前显现,而往往后者,就被人称作蔫坏。 司马道福绝对不是蔫坏的那种小家伙,她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性情也是开朗的一塌糊涂。 陌上花开了,归人已在归家的路上,只是这路途或许远了些,足有三个月的期限。 “思儿别乱跑,若是出汗了就跟奶娘说一声,千万别着了凉。”林裹儿并不知道自己夫君快要归家的消息,她只是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应作的活计,勤勤恳恳,直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想起那个许久不见的他来。 当思念都变成一种习惯,还有什么其他能够奢求。 思儿听话的凑到了林氏身边,有些羡慕的看着一身红妆的司马道福,利落的翻身骑上高头大马,好不潇洒。 “阿姐,咱们也骑马吧”小谢玄看着也有些意动,侧过头来征求谢道韫的意见。 谢道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吩咐仆从去备马,又嘱咐自己身边的护卫道:“护着郡主,别让她受伤,别让她闹事。” 护卫是谢道韫训练处的那批,自然不会对这种命令产生什么诧异之心,颔首领命。 郗氏和刘氏此时也出得门来,与马上的郡主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让司马道福小心的话,后者自然只是笑嘻嘻的应下。 拍了拍思儿的头,郗氏问林氏为何不把自家的儿子带出来玩,林氏自然回答些关乎身份、尊卑之类的话,郗氏也少不得说几句林氏的不是,又转身嘱咐丫鬟赏林氏的儿子一些难得的吃食。 热热闹闹的人声此起彼伏,只等着前院的人过来打声招呼,她们便会动身往城郊踏春去。 二月初二,会稽谢府合府游春。 司马道福在谢府混迹了快要半月,会稽王那边不说话,司马道福自然是巴不得永远在这里住下去的。虽说每日夫子教课的时间不变,但最起码看管自己的人少了许多,这样松散的日子自然是为司马道福这个小丫头喜欢的。 司马方仍旧每日送夫子来来回回,倒也没有人提出让夫子住在谢府的想法,因为如今这个情形谁都清楚明白,只是一些小丫头少不得聚在一起嚼舌头根子,说世子爷真是个上心的人,竟借了这么个借口,天天来看自己的未婚妻。 即便是今天也不例外,司马方仍旧定时定点的在谢府门外倚马而立,宽袍大袖,白衣飘飘,唇边浅笑,倒也风流。 这次的借口用的也是极好的,郡主出行,总要有些护卫的存在不是?司马方打着照顾妹妹的旗号,又有谁能说些什么。 “原来是姐夫,菱儿姐一会儿就出来了,不必着急。”经过司马方身边,谢道韫打了个哈欠,少不得打趣了他几句,“哦这个姿势不错,挺帅的,就这样保持不动就行。” 旁边的小丫鬟都开始偷笑,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成一片,十分热闹。 “韫儿妹子莫要打趣我。”司马方一脸的尴尬,难为他还偏要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还要多谢韫儿妹子对舍妹的照顾,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嗯嗯。”谢道韫点了点头,道:“知道你是为了照顾道福才来的。知道知道,不用刻意强调。” 边上的丫鬟们笑成一片,酒红色开始在司马方的脸上缠绵。 谢道菱此时终于走出门来,想是听到了谢道韫之前的调侃,如今脸上正是一片绯红,正眼都不瞧司马方一眼,低着头,小碎步的便上了自己的牛车。 司马方目光紧追不舍,终究被车帘挡住,我在这边,侬在那边。 旁边的小谢玄看着场间这一幕,歪着脑袋似乎明白点什么,刚想细细品咂,却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一人一马打断。 “喂想什么呢?”司马道 晋显风流第4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司马道福拿着马鞭在谢玄眼前晃了晃,好奇的问道。 “大人的事儿,小屁孩儿一边去”谢玄把谢道韫经常说的这句话学的极顺溜,语气力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如同谢道韫的复读般。 “喂你说谁是小屁孩?我分明比你高好不好?”司马道福小嘴一撅,气哼哼的双手掐腰。 谢玄一见急忙摆手,道:“你、你好生拽着马缰,可千万别掉下来。” 司马道福闻言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暖意,想笑又偏生要忍着,一时间的面色十分耐人寻味。 “我偏不拽着,就不拽着,你奈我何?”司马道福吐了吐小舌头,却发觉自己的面颊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热,害怕被某人发现,说完这句话后,她便急忙打马跑了。 小谢玄被弄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后,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后被谢道韫听到,自然少不了挨了一个暴栗。 揉着脑袋,谢玄看着阿姐的脸色,急忙附加了一句:“依我看,孔丘这话绝对是胡言乱语” 士族子弟重玄而轻儒者多矣,这样的话说起来,倒也不会如何的惊世骇俗。但若是在一千年之后说出这话来,却是要被万千读书人唾骂了。 谢家一府不知共有多少人,一旦全府出动,真是热闹的可以。 早已有仆从下人先一步去打点一切,而后谢安和一些邀请而来的男子先行,女眷们的牛车便跟在后面。 葛师极为难得的参与了这次踏青,如今正与谢安同车而行,随意的说些话。 “谢家有安石,有玄儿,有韫儿,无忧。”葛洪从来不吝夸赞自己的徒弟,每次说起来,他也会不由自主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谢安对葛洪无疑是尊敬的,不仅在府中奉为上宾,偶尔与葛洪清谈论道,所执的也都是晚辈礼。 面对着葛洪对自己的夸奖,谢安只是微微躬身受下,并不娇柔造作的否决,也不喜笑颜开的谢过。 “玄儿聪颖,好学不厌。韫儿天才,但,却有些喜欢在琐事上耗费时间。”谢安如此评说。 葛洪麈尾一挥,笑着道:“安石玄儒双通,难道不知所谓道者,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么?天下分合是为道,山谷溪流是为道,清谈文章是为道,营营苟苟亦为道啊” 谢安微叹,而后笑着点头,表示受教。 数不清的牛车行驶在官路上,司马道福一人一马前前后后的到处跑,倒像是撒欢儿一般。打着照顾妹妹旗号的司马方此时却不在司马道福身边,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此时他必定打马在谢道菱的车窗外,隔着布帘,不知说着什么情话。 春日的阳光极是舒服,照到身上恰到好处。谢道韫坐在马上,看着眼前平坦的官道,也有了一种纵马狂奔的冲动。谢玄亦步亦趋的跟在谢道韫身旁,与后者说些天南地北的话。 远方有嫩绿充目,进出有明黄耀眼。车队行驶时激扬起一些泥土,让这初春的气息愈加浓厚起来。 入目处有农户春播耕种,水牛懒洋洋的挥着尾巴,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同类们站成一排向远处行去。 一切就像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只须丹青一点便尽数的活络开来,入眼后竟画作鼻下的清香。 远处有一人背着包袱逆行而来,似乎是被谢府牛车车队的阵仗吓了一跳,索性将身后的大包袱往路边一扔,一面歇脚,一面好奇的看这大队的游人。 谢道韫打马从他身边走过,目光扫过他仍在地上的包袱时却微微一怔。 “你认识谢无奕?”谢道韫翻身下马,牵着马缰走到那人身边。 那人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娘子会与自己说话,愣了半晌后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紧张蹭了蹭双手,道:“谢无奕?无奕公?不、不认识。” “哦?”谢道韫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那人身边的包袱,问道:“不认识,你干嘛送东西给他?” “啊?我……小人……啊”那人一脸的纳罕,却在最后说出那个“啊”字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似乎是恍然大悟。 看着对方这种反应,反倒是谢道韫愈加不解起来。 “阿姐,怎么了?”小谢玄也打马了过来,好奇的询问。他看了看眼前从未见过的男子后,目光也扫到了那硕大的包袱上,同样也是一愣,开口问那人道:“你认识我爹?” 那人像是证实了什么一般,愈加紧张无错起来。他的目光开始犹疑,时不时的又瞄一眼自己的包袱,像是想要就此跑路,又舍不得自己的东西。 “说实话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谢道韫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在手心里敲打着马鞭。 “唔,你这东西是要往我爹哪里送的,真的么?这是什么东西呀,这么大的个。”谢玄同样是一头雾水,只是看着那大大的包袱,一脸的好奇。 那人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多时,他已然汗如雨下,双腿都开始打起颤来。 “说”谢道韫找准时机,猛地将手中马鞭往地上一甩,伴着“啪”的一声,吐字如雷。 那人本就胆颤,如今又猛地受惊,竟是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正文 唔,说说明后两天更新的问题 最近忙的厉害,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到了一起,体能严重不足。 若是精神不好,影子就不能保证文的质量。所以,影子今天好好睡上一个懒觉,明天上完课之后,再乖乖的码一章出来。三千保底,若是状态好的话还会继续加更,要是没缓过来乏,就堆到后天更九千。 嗯,就这样,期盼放假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书于绢布上的字 二月春风处,山水墨点,青衫入画。 青衫的手上甩着马鞭,一下下的轻打在身前的地面上,让跪在她前面的男子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身子。 “小娘子饶命小郎君饶命”男子说话时已经带了哭腔,声音也都变了调子。他有些后悔自己听了朋友的招数,更加埋怨起老天爷,心想自己到底是倒霉到了何种地步,今日竟然能在会稽的地界上遇到正主。 装作给谢奕送东西,却在路上遇到了谢奕的儿子和女儿,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小,这样的事情也很让人头疼。 “小娘子,何事?”郗弓见到了这面的状况,打马带着几个护卫前来看看。 车队自然还是慢慢的向前走着,只是或多或少的知道了这面的事情,有些女眷、丫鬟们也都好奇的掀起了车帘。 “说说吧,看样子你也急着赶路的。”谢道韫先对郗弓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事,又问起身前跪着的男子来。 男子受惊后正在肝颤,战战兢兢的开口,十分费力的才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他本是上虞人,想要带着家乡的特产的织锦拿到晋陵去买卖。但若是按照正常规矩来,他背着这么大的包袱去晋陵,路上不知要路过多少大小城池,这税是怎么也少不了的。可若是不走官路,如今这乱世匪徒横行,也实在是不怎么安全。正为此发愁,一位同乡为他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听人说谢无奕正在晋陵做太守,你干脆在包袱上贴个字条,上面写上‘上虞祝氏送晋陵谢府君白绢十匹’。这样一来,每次路过城门官家要向你收税时,你就把这个字条给他们看,他们一定不会再收你税了。” 这人闻言一喜,权衡之下,便特意找人在布条上写了这么几个大字,贴到了自己包袱的显眼处。 而一路走来,这字条果然有奇效。城墙的守卫一听说他是为士族的大人们跑腿的,不但不向他讨税,还多了几分笑模样,觉得都是出公差的,十分亲切。 今日出门后春风熏人,往前再走不远就到了会稽城内,男子自然心情大好。谁知如今这心思竟是急转直下,莫名其妙的遇到了谢家的正主,一时间惊慌莫名。 谢道韫闻言摇头笑了笑,本以为是什么人暗中鼓弄出来的阴谋,结果却只是一件太过机缘巧合的好玩事儿。谢道韫心想自己如今也有些胆小,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心神紧绷了,护着谢家不出一丝差错。 若是细细说来,这也不是谢道韫杞人忧天,实在是近日种种有些不寻常。虽说粮帮对谢府的窥视以及对自己的跟踪,都在那日自己闯入梅三郎房中后撤下,但谢道韫非但没有觉得舒爽,心神反而愈加紧绷起来。 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绝对不会有没有目的的示好。梅三郎如今摆出这么一个姿态来,到底是想做些什么?一个江湖上的粮帮帮主,和一个堂堂正正的会稽王,他们两个人的联袂,又代表着什么?这个联盟的目的为何?除了他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在其中?这些都是谢道韫不知晓的问题。 如今对谢道韫来说,梅三郎和会稽王就是面前的一座巫山。只是这巫山被厚厚的遮了,偶尔露出一些不疼不痒的倩影来,但关键部位却丝毫不显,着实有些折腾人。 “最恐怖的敌人从来都不会反穿着内裤在你面前晃荡,只有那些隐藏在黑暗里,让你看不清、摸不明的杀人者,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这是谢道韫前世刚入行时大叔对她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 而如今在谢道韫面前,梅三郎与会稽王所谋之事便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所图谋的是什么,便如同你明明知道黑夜中有一把枪,却不知道这把枪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所指的方向一般。 就是因为如此,谢道韫最近有些静不下心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急着让李兴从粮帮消失。 “小娘子,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您就饶了小的吧,千万别拉小的见官啊” 小手段被拆穿的男子不住的叩着头,瘦弱的身体在春风里颤颤巍巍,丝毫没有感觉到光的和煦。 谢玄听得好笑,倒也不觉得这衣衫破烂的男子的行为如何不妥,反而觉得出了这个主意的人的确有些小聪明。他对那男子道:“你那同乡倒也聪慧,竟想出了这么一个逃税的主意。可是看来你还不知,我爹爹已经不在晋陵当太守了。离得远些的州郡守卫或许不知,但出了会稽再往晋陵去,那些守卫就不可能不知道了。就算如今你没有被我们碰个正着,再往前走,怕是也难以逃脱。” 男子闻言一惊,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便一个劲儿的磕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郗弓见没有危险,便也懒得理会,向后退了半步,闭目养神,只是身子仍旧挺得笔直。 “阿姐,饶了他吧。”谢玄看男子可怜,伸手牵了牵谢道韫的衣袖。 谢道韫揉了揉谢玄的脑袋,对那男子道:“别跪着了,起来吧,这种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只是……你得稍等一会儿。” 说罢,谢道韫转身向郗弓吩咐了什么,郗弓点头应下,翻身上马向着牛车车队的前方追去。 谢玄在一旁听到了阿姐吩咐的事情,也不明白谢道韫要做些什么,歪着脑袋挠头。 男子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他似乎听到方才这位小娘子说不追究了,可是为啥他们还不放自己走呢?男子想问又不敢问,便只好顺着谢道韫的意思站起身来,束手束脚的站在那里,两只手都不知该如何放着。偶尔眼角瞄向那仍旧贴着布条的包袱,看到那明晃晃的、自己压根儿不认识的几个大字,男子就觉得自己的胆一阵突突,焦躁的不行。 还好这漫长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儿,郗弓就带着砚台、笔墨打马而回。 “小娘子,您要的东西。”郗弓低头双手奉上,又吩咐身后的人磨墨。 都是护卫出身,连带着郗弓,谁都没做过磨墨的活计,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竟没人动弹。 “我来吧”谢玄此时猜到了谢道韫的用意,很是开心的掳了掳宽大的袖子,向护卫们讨来了牛皮带里的水后,蹲下身子开始磨墨。 谢道韫笑了笑,问那男子道:“你那包袱里是绢布?” 男子一怔,还以为谢道韫的意思是让自己拿出来点白绢做买路钱,虽然心疼,但总要比抓去见官的好。一念至此,男子便急忙点头。 谢道韫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一把就撕下了那包袱上写了字的白布,随手扔至一边,又命男子取出了一丈白绢。 男子正纳闷谢道韫怎么只要这么点绢布,便听谢玄在一旁道:“阿姐,墨磨好了。” “嗯。”谢道韫接过谢玄递来的笔,略微沉吟后,在那一丈白绢上随手写了几个字。 “阿姐,你的字又有进步了耶为什么我每天都练习,却怎么也赶不上你呢?”谢玄看着白绢上的字,撅着嘴郁闷的道。 “最近习武,忽然对书道上有些了悟。今日试着写一写,的确还算不错,正好路上给你讲讲。”笑着说了,谢道韫便将笔随手交给身旁的郗弓,也不再赘言,这便上马与谢玄离开了。 郗弓拿着笔,看着谢道韫打马追上牛车车队的背影,眸中似乎有些隐隐的闪动。 “各位、各位郎君……”男子被弄了一头雾水,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别我们只是护卫罢了,可不是什么郎君。”小娘子离开了,这几名护卫便也不再不苟言笑,笑着与那名不知名的男子打起了哈哈。 “小子,你走了大运了这回可是我们小娘子亲手给你开道,以我们小娘子的名声,就单单这幅字就顶的上你那十匹绢布的价钱了”有护卫拍着那男子的肩膀道。 见男子仍是伸着脖子,一脸迷茫之色,有护卫便解释道:“小子,不识字吧。这上面写的是‘上虞祝氏送晋陵顾长康绢布十匹’你想想,有了这个东西,就连晋陵城的守卫也不会再收你的税了,你大可以好好做你的生意。而且啊,我跟你说,到了晋陵之后,你把这张写了字的布条往街上一摆,说是谢家道韫小娘子亲手手书,还可以再赚上十贯八贯的。我家小娘子在晋陵的名声可是极好的” 男子一拍脑门,这才明白方才那为小娘子为自己做了什么,一时间立在那里迷迷糊糊的,竟不知到该说些什么了。 郗弓见这些护卫聊得开心,却也根本不参与到其中,拿了砚台和笔墨打马便走,一句话未说。护卫们见郗弓的背影,以及牛车车队远远的尾巴,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急忙一个个上了马,向前面赶去。 男子看了看不远处扬起的尘沙,又看了看包袱上那张新的布条,挠着头叨咕道:“顾长康又是谁?” —— (下一章影子会尽力码,但是即便今天出来,恐怕也会很晚了,不建议等,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那你便轻薄回来 影子鞠躬感谢仪婉、冉伶、风樱翠铃的粉红票 大家假期快乐啦~ —— 顾长康自然就是顾恺之,如今还是那个说话奶声奶气,没事儿拿着一根毛笔在别人的衣服上到处乱画的小屁孩儿。 自打谢府搬离晋陵,顾恺之就没少拽着娘亲的衣角,满脸无辜的询问“思儿妹妹哪去了”。而当他得到了“思儿妹妹以后会很少来的”回答后,他便会经常偷偷的溜出家门,屁颠屁颠的跑到晋陵太守府的府衙门口,仰着脑袋让门口站着的护卫去唤思儿妹妹来。 这一来一回的,自然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谢道韫随手书了顾长康的名字,也只是因为晋陵顾家令他印象最深的,只有顾长康这小屁孩儿一人而已。反正只是借用一个名头,守城的护卫们自然不会去深究,也不会耽误那卖绢布之人的逃税之行。 她自然不知道,那个卖布人真的依照着谢家护卫的说法,将谢道韫手书的字迹拿到晋陵去卖。而这绢布几经辗转后,最终也机缘巧合的流传到了顾恺之的手里。而多年以后,这位痴绝少年,竟真的拿着那块破布,去上虞祝家很是认真的询问道:“你们那时候给我的绢布我没有收到,如今我人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再给我十匹?”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笑料,现下不提也罢……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如今的会稽山的好山好水都被谢家人霸占着,一壶浊酒,半分桃花,满座衣冠胜雪。 主人客人随意而坐,不分主次,不谈俗物。三两句风月宝事,一二篇玄妙文章,开口闭口都是精深玄妙又无处不在的道之为道,睁眼闭眼便是复归自然的惬意与悠然自得的名士风流。 谢安正随意的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有些舒服的半眯着凤目,听着身后的仆从向自己汇报路上的事情。 “哦,这么说,韫儿借了笔墨过去,竟是为了帮那人逃税?”谢安听着有趣,睁开的眼眸中带了笑意。 旁边的客人问他笑些什么,谢安微笑着答道:“小孩子家胡闹。胡闹的紧了。” 谢道韫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她如今正与谢玄在一处,拿着嫩枝充当毛笔,在河畔的细沙上一面划着文字,一面向谢玄讲解着这几日她领悟到的东西。 书画一途到得一定程度后,便不再是单单依靠勤奋苦练便可以继续进步的了。每到这个时候,天分与顿悟往往就成了推动书画层次前进的主角。一迈步便是一个进境,若是达到了便豁然开朗,若是迈不出这步便只能望其项背,说到底,这也是一种残酷。 天分在己,但顿悟却可以在他人。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话语并非全错,自然也并非全对。有些东西是需要引导的,比方说顿悟一途。 “武功中有势,书法中亦有势。内功中的势要积累后方能磅礴大气,不发则已,一发便如同江河奔流入海,波澜壮阔,其实书法也一样。你看,这个竖便是如此,在此积力,在此卸力,积力如山,卸力如瀑。便如同那起承转合的美感,都在这一积一卸之间。”枝叶与细沙最可模仿毛笔的手感,谢道韫一面讲解着一面随手写出几个字来,又道:“不过说起来,这一积一卸的这时机也是要准确把握住的。其实这就像是出招伤人,你这一拳打出去,若是早了,敌人还没步入你的攻击范围内,杀伤力自然减小,可若是晚了,很有可能敌人的拳头已经率先打中了你的身子,你就会受伤。写字也一样,若是积力太过,则不免显得赘余,可若是积力不足,又显得柔弱,卸力自然也是一样的……” 谢玄在一旁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很是认真的模样。 春水最是怨春迟,几处早莺叽叽喳喳的闹着春色,不远处主客的朗笑声时时传来,一旁女眷们的欢声笑语未曾停歇。泉水倥偬,拍打在小石上便迸出几滴清亮的水滴,溅到肌肤上,舒爽宜人。 “其实布局也是一样的。人体的七经八脉早已固定,这是不可改动的,但人却可以使用内力,让内力在经脉中按照自己的意向来行动。这样一来,简单的通道就拥有了多种多样的可能。就像是笛子,一共只有那么几个孔,但却可以奏出万万首不同的调子来。写字也一样,”谢道韫接着道:“横竖撇捺便是经脉,不可变动,但如何组合便是书写者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摇了摇头,笑道:“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一些废话,都是宇宙间最基本的道理,就算是不与武功相联系,也是能够想的明白的。只是我这些日子练功,总觉得内力在体内运行的线路是带着一种美感的。该走哪条经脉就走哪条经脉,一旦走错了,这美感便也会消失无踪。若是真的让我说,我也说不明白那种隐隐约约的美感是什么,若是说的玄妙且恶俗些,那便是‘和谐’二字了吧。” 谢玄眨了眨眼睛,明显是有些听不明白。 谢道韫要偷笑了笑,道:“你且慢慢的想,慢慢的明白就是。我说的这些也不一定对,只是一些自己的感悟。不过话也说回来,这艺术一道,哪里有什么对错之分?咱们北方士族欣赏不了南方士族所书文字的所谓古朴拙素,他们也欣赏不了咱们北方书法的潇洒自如。这又该如何比较?” 这话谢玄倒听得十分明白,百家争鸣嘛,正常正常。点了点头,谢玄想起了一个早就想要问的问题:“阿姐,到底什么是内力啊?” “内力?内力其实就是身体细胞之间的作用力。”谢道韫说着自己这些日子修习内功的体验,“而内功,就是疏导这些作用力,使之为我所用的法门。” 谢玄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啊是不是就如同治水一般,不可堵之,而须导之?” “真聪明”谢道韫笑着揉了揉谢玄的脑袋。 得了阿姐的夸奖,谢玄便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像是赢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十丈开外,跟着过来的王凝之看着这一幕,不知缘何也笑了起来。 “凝之哥,你是不是喜欢韫儿姐?”司马道福的声音忽然在王凝之身旁响起。突然性的被人点破心思,王凝之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捂说话人的嘴。转身到一半儿才反应过来说话人是司马道福,只好循着礼法收了手。 “郡主别乱说话,王谢两家是世交,有的时候当然要多关心几分。”王凝之将拳头握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谎话。 “哦——”司马道福长长的回应着这个答案,意味深长的看着王凝之,忽然起了些耍玩他的心思。 之前刚刚骑马撒欢儿了半晌,到达目的地后,司马道福又不顾劝阻的玩了一会儿尚且有些凉的溪水,此时的司马道福算是休息时间。 “凝之哥,你想知道韫儿姐喜不喜欢你不?”眼珠一转,司马道福又想出了一个鬼主意。 王凝之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急忙摇头摆手的出言掩饰道:“不是都说了么,我没有那个心思的。” 司马道福十分灿烂的笑了笑,给了王凝之一个且安心吧的眼神,便向着谢道韫那边跑去。 “师父”二话不说,司马道福带着哭腔的扑到了谢道韫怀中。 谢道韫见这个冲着自己飞来的物体是个人物,也不敢侧身避让,只好用身子接住,谁知却接住了一个鼻涕虫。 “这是怎么了?”大部分的女眷们都在林子里,谢道韫这边也算清静,所以司马道福可以随便胡闹,并不害怕被大人们发现。 “师父”司马道福如同一个眼泪袋子般抬起了头,双眼通红,脸上也是两片酡红,“王凝之,王凝之他……他轻薄我” 谢玄从司马道福刚刚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头疼,看到司马道福哭出眼泪时就已然惊愕,此时听到这句话,便直接转为了石化状态。 王凝之还处在半迷糊状态,他没有想到司马道福二话不说的就撞到了谢道韫的怀中,而且以他如今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司马道福在谢道韫怀中,并看不出二人正在做些什么,也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说什么呢?”谢道韫皱眉,有些无奈的询问着。 “他,他摸我脸,还想要解我衣带来着。”司马道福这个年纪,又哪里会知道所谓男女之别,他只是说着那日他在母亲房外偷看到的一些东西,面色的红晕倒也不是完全的伪装。 “哦。”谢道韫微微蹙眉,像是已经信任了司马道福的说法,并且正在十分认真的为司马道福想主意。 “这样吧,”谢道韫打了个响指,拍了拍司马道福的后背,认真的道:“他王凝之敢轻薄你,你便也轻薄回来吧” 这回轮到司马道福发愣,她呆在那里半晌,直直等到王凝之已经走到了谢道韫身边,并且带着十分风度的行了礼。 “师父,”司马道福继续开动她的小脑筋,“我什么都不会啊师父啊,方才你说的那个提议,你现在就帮我演示一下可好?”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乱世中的和平主义者 感谢sky3501、笑王孙、4平米运动、菜青虫派派的粉红票感谢小紫的打赏 and……据说,十一期间的月票是翻倍耶~~~挑眉~挑眉~ —— 谢道韫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的去轻薄王凝之,小孩牙子的胡闹又何必去理会? 司马道福见无人理她,便也恹恹的没了兴致,转而开始鼓弄起谢玄的衣角来。谢玄尴尬,说了几句,司马道福自然不听,反倒揪着谢玄的衣服,玩的更加起兴了。 “兄长信奉天师道?”谢道韫看着身边的王凝之,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的问道。 “家父信奉,且时常拜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便跟在身边,倒也说不上什么信或不信的。”王凝之并不知道司马道福与谢道韫之前所说的、有关轻薄的话题,所以倒也不至于如何尴尬。 清风在耳,溪水在侧,光在眼,陌上花开。这样的时节总是太过温婉了些,软腻的让人想起旖旎的春情,慢相思,慢了相思。 王凝之如今对谢道韫的感情,倒也说不上爱或是不爱,只是保持在男女故有的界限内,时常得见又愿意相见罢了。 其实说起来,古人最为可悲的不是物质生活的匮乏,而是精神生活的空虚。所谓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便嫁了,娶便娶了,又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说法,只要差不多,不闹死闹活的,便也将就着过了。所谓爱情,不过是《诗经》中那关关雎鸠的吟唱,不过是那《上邪》里冬雷震震夏雨雪的壮烈,但诗文终究只是诗文,谁有能当真呢? 也许在某个时光中,会有一位异性进入自己心房,为这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增添一抹亮色,隐隐约约的感知到某些酸酸甜甜的存在,若存若亡。但那毕竟是朦胧的,就仿佛老子笔下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而已。 没有经验便不会感知。王凝之每每见到谢道韫时便会有些欢喜,又会在偶尔神游的时候想到她的行状,他自然不知道,这样便叫做喜欢了。 往日,他细细想来,也觉得有些影影绰绰的念想,但每每深加考究,这些东西又那样不翼而飞了。这些事情让他费解,但也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欢。 司马方也曾经因这件事情调侃过王凝之,还说什么若是有意,便知会一下建康的家中,让长辈们张罗一下。王凝之当时表面上淡淡一笑,但内心中却是颇为不屑的。他只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小心思,哪里到得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偶尔找着借口接近她,也只是慰藉一下心中的念想罢了,哪里有什么婚嫁的心思? 直到今日被司马道福的一句“喜欢”点破,王凝之才有些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自己如今这缱绻莫名的心思,便叫做喜欢了么? 偏头去瞧,便看见谢道韫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有些慌乱的收敛心神去听,这才听到谢道韫所问的问题。随意的答了,心思仍旧纷乱。 王凝之看到谢道韫微微偏头,问向自己道:“若是兄长你守一城池,府衙兵役、兵器全备,你是积极应战,还是带着全城百姓祈祷,期盼三清道尊派兵来救?嗯,是自救,还是祈求?” “怎么?”王凝之微怔,“韫儿妹子对兵事感兴趣么?” 谢道韫笑着摇头,道:“兵事我不懂的,只是好奇,随意问问。” 这么一问又如何能够随意,毕竟史书上的王凝之就是因此死的,而历史上的谢道韫也是因此才最后孀居于会稽,孤苦终生。 王凝之略微沉吟,蹙了眉头道:“对方兵力几何?我城内兵力又如何?我方是孤城独立否?周遭有己方军队能救援乎?敌方是有道之主乎?我这一城内,百姓们对待敌军的态度又如何?韫儿妹子你这假设给的太过宽泛,实在是不好回答。” 谢道韫微微愕然。王凝之这接连的几个问题虽然看似随意,毫无章法,但又一句句的问在了实处。的确,守城何其难也,当然不是随便把兵力往城墙上一堆就可以继续的,还有敌我等多方面因素需要考虑。只要一个细微处的条件改变,就很有可能成为整个战役的突破口。 摇了摇头,谢道韫反问道:“且先放了那些条件不提,只说若是兵临城下,你是守还是不守?守还有生路,不守便只能寄希望与鬼神,你当如何?” 此时王凝之却笑了起来,他道:“守城便还有生路?这生路难道不是拿百姓的性命换来的么?以千人之命换我一人苟活,那又有什么意义?” 谢道韫哑然,她怎么也没想到,生于如此乱世,满目皆是疮痍的王凝之,骨子里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就听王凝之微叹一声,接着道:“夫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非圣人,安敢持如此利器?老子说战胜应以丧礼处之,何其明智也。其实我一直都不大明白,人与人何必争来夺去,什么开疆拓土,不世之功,还不都是用一条条的人命换来的?虫豸尚且苟活,为人者何不贪欢?”说到这里,王凝之又是一声叹息,竟蹲下身子,皱着眉头看着身前的流水,细细思索起来。 谢道韫愕然,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将这位同学引向了宇宙的终极问题去。 见王凝之那皱眉苦思的模样,谢道韫知道中国不可能就这样被自己激发出一个马克思来,只好蹲到了王凝之身旁,开解道:“其实哪有那么多可想。为何要争,那是因为不得不争。你想,若是你与一友人都饿极了,再不吃东西便要死,这时候,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馒头,你当如何?” 王凝之眨了眨眼睛,很是诚恳的回答道:“一人一半。” 谢道韫绝倒,捂着自己的脑门继续道:“只能一个人吃,吃的人便能活下去,吃不到的人便会立即死去。” 王凝之沉默下来,眉头深皱,明显是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谢道韫微笑,知道人性是终究不能改变的东西。即便老子口口声声的说着“不争”的好处,可问题是,老子“不争”的目的还是为了“争”。只是方法不同,利用了一下曲线救国罢了。 “我不知道。”这是王凝之最终的答案,“可若是为利而互伤,人之异于禽兽者几何?” “仓廪实方能知礼节。”谢道韫回答。 王凝之起身,慨然一叹,又向着谢道韫一揖表示受教。他笑着道:“韫儿妹子果然聪慧,如此年纪便可以引玄入儒,又是文武双全,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谢道韫尴尬的挠头,急忙表示自己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此时,谢玄和司马道福早已胡闹着跑的远了。 谢道韫自己郁闷着,心想自己明明想要问一下那个关乎生死的大问题,却被他七拐八折的绕到这里来,此时若是再问,却也无趣了。 二人闲着无聊,便沿着溪流漫步,郗氏和刘氏在一旁的林子里休息,远远的看见了二人的身影。 “韫儿和凝之,若是真的能成,倒也是一段好姻缘。”刘氏状似无意的随口说着,一面注意着郗氏的表情。 “你也知道的,人家都说王谢、王谢,就好像咱们谢家和王家真的亲密的如何如何。但局外人看着热闹,咱们局内人却是明白的……哎,现在这溪水还凉着,可别让思儿乱泼,凉着了可怎么办。”后一句话是郗氏对身旁丫鬟说的,丫鬟闻言急忙应下,前去传达主母的吩咐去了。 见思儿恹恹的被从溪水旁领回来,郗氏才安下了心,接着道:“乌衣巷是个太辉煌的地方,前东吴的人才不知有多少从那里走出去。但即便是在厉害的人物,也免不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当然了,咱们这些女人自然用不着担心这些东西,朝堂上是男人们的天下,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且由他们耍着。但问题是,把朝政二字说到底去,不外乎就是‘人情’二字。这朝政我虽然不懂,但这一天天东一句西一句的听着,也知道咱们谢家在朝廷上做官的人有多少,做的官位又有多大……但这只是开始,咱们谢家还在慢慢的往朝堂中渗透。咱们谢家这条船太大,大到一旦倾覆便是泼天的灾难,只有把持了朝政,才能防患于未然。但问题是,争这个东西不单单是咱们谢家,还有南方的顾陆朱张,还有庾家,自然还有王家。争得人太多,可权利这种东西,终究是有限的……” 笑着理了理思儿身上的衣服,又挑了一个果子给她,郗氏便让丫鬟带着她下去玩。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郗氏微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韫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有的时候有些太聪明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十六岁早夭。王弼少年英才,二十三岁而亡。我这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聪慧未尝不喜,但,终究还是害怕的……王家、谢家便是一个泥潭,表面上没有一丝风浪,可一旦踩进去了,便将永远拔不出来。我只希望她轻轻松松的活着,寄情山水也好,沉迷武道也罢,只要离了这勾心斗角,离了这杀人不用刀的泥沼。我以前就想过,若是她喜欢,哪怕找一个入赘的夫婿,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依她。”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泡了水的五石散 坐在溪水旁,谢道韫和王凝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不远处的谢道菱却是羞红着脸,一袭白衣飘飘的司马方微笑的站在一旁,微微躬身向着谢道菱的方向,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情之一字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魔力,其中一个方面,就是可以让人感觉不到这春风里零星的料峭春寒。 谢道韫看着谢道菱那娇羞的模样,忽然间有些恍惚起来。不是为了情爱之事,也不是因为这门政治联姻,只是有些突兀的想起历史,想起眼前的这一对璧人,都是史书上不曾提及到的小人物。 人就是这样,活的时候极富生气,但若是用了历史的眼光去看,便全都淡漠成了不曾被描绘的背景。 谢道韫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自己腰间的玉佩,心想,这个男子终究是没有改变过什么的。 是啊,几乎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历史仍旧按照它原本的进程发展着,按部就班的如同一台机器,让人感觉到一丝冰冷。若是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还会嫁给王凝之?王凝之是不是还会傻乎乎的死去?桓温是不是还会野心不减?郗超是不是还会抑郁而终? 若说这些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那眼前呢?那个为自己加冕的冉闵呢?若是按照史书记载,他去年秋天便已经死了,但他如今还活着,可是这个状态又能保持多久? 曾经有人走过自己这条路,谢道韫不知道那位前辈有没有改变历史的意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这种意愿付诸过实践,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历史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 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呢?会不会是意味着,一切的努力,终究只是徒然? 谢道韫握了握袖子里的拳头,目光有些担忧的望向北边。 如今李兴已经被自己撤回来了,也就是说,今年便无法再为冉闵提供军粮。这样一来,冉闵想要继续战斗,只能寄希望于他手下的那一干大臣,希望他们在去年粮食丰富的情况下,曾做过未雨绸缪的规划。但若是没有的话…… 谢道韫揉了揉眉心,不敢再多想什么。 “怎么了?”王凝之看出了谢道韫的不自然,有些担心的问着。 “没事,昨夜睡得不大好。”谢道韫笑了笑,随口敷衍。 “我那里有种熏香,安眠最是好用,你……要不要试试看。”王凝之有些小意的询问。 “嗯,也好。”谢道韫笑着回应。 王?br /> 晋显风流第4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王凝之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重的跳动了几下,眼中谢道韫上扬的嘴角,带上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谢道韫并不知晓王凝之的心思,抬眸时刚好看到几个仆从正在从牛车上拿东西,而且动作极为小心。 “嗯?这是什么?”信步走到一旁,谢道韫看着那锦盒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有些好奇的发问。 “哦小娘子啊”那仆从是谢家的一个小管事,自然认识谢道韫,此时躬身回话道:“这里都是五石散,郎主为了今日宴客备下的。” “五石散?”谢道韫在心中微微叹气,心想这种东西真的不是禁的了的,即便自己跟安石叔父说过,但效果仍旧有限。看着那些面粉般的东西,谢道韫就想起了前世有些雇主出货的画面。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纯真的笑了笑,问那管事道:“这东西,很贵吧。” “可不”那管事狠狠的点头,道:“就这一小包就是整整五千钱啊啧啧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好在哪里,吃了之后到底舒服在什么地方。”一面说着,这小管事还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明显很想品尝品尝的模样。 “这里……一共二十包?”谢道韫大略扫了一眼。 “对二十包这可就是十万钱啊我的乖乖足够在会稽城里置办个小宅院了。”小管事继续感慨着。 “韫儿妹子怎么对药石感兴趣?”王凝之此时也笑着插言道:“这东西虽然好,只是,似乎并未听说过有女子服食的……” “哦,我没有吃它的打算。”谢道韫的回话打断了王凝之,她冲着那小管事甜甜的笑了笑,道:“去跟我安石叔父说一声,就说今日的节目里没有五石散这一项了,请他们自行安排。” 还没等那小管事和王凝之听明白这句话,谢道韫就随手拿过锦盒,很是潇洒的就着开盖的盒子往身旁的溪水中一洒,整整二十包五石散,在半空中完成了小半截的正弦曲线后,叮叮咚咚的落入了溪水中,入水的声音极是悦耳。 在王凝之以及溪畔一干仆从的目瞪口呆之下,那二十包五石散就那样在溪水中起起伏伏,吸足了水后,便奋不顾身的沉入了溪流的最底部。 有那反应快且不知发生了何时的仆从,急忙下水去救,竟还真的被他救出了三包湿了三成的,其他的五石散全部阵亡。 “于、于管事……”仆从如同捧着宝玉一样,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那三包五石散,递到了那小管事面前。 小管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那三包五石散,又看了看对面一脸笑意盈盈的谢道韫。 “你反应倒是不慢。”谢道韫拍了拍那下水捞五石散的仆从的肩膀,仆从憨笑了一下,满脸的荣光。 但这份荣光很快就僵在了他的脸上,因为下一刻,谢道韫便又抓起剩余的三包,再次将其扔进了溪流之中。 “好了,就这样。我叔父要是有意见的话,就让他来找我。” 这一抬手便扔了十万贯,谢道韫觉得自己的确很有当败家子的潜质。她心道:“听说有人观钱塘潮时,往水中扔金叶子,还美其名曰白浪飘金。我今天也够装了吧。” 拍手打掉了手上沾染的五石散,谢道韫负手而去,只留下身后一地的惊叹号。 …… …… “说说吧,干嘛把五石散都扔了?” 玩到最后,谢道韫还是被那小管事结结巴巴的供了出来,还被谢安很是客气的“请”了过去。 这事情也都已经入了宾客们的耳,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虽说谁都不会那么无聊的去追究这件事情,但不论是从颜面上还是从道理上,谢安都无法不找谢道韫来问上一问。 见谢道韫一脸平静的模样,就如同方才那打了水漂的十万钱不是她扔的一般,谢安面色依旧自如,只是不由得在心中腹诽:“这丫头,跟他老爹一个模样。” “不是我扔的。”谢道韫眼巴巴的看着谢安,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我没拿住盒子,掉下去的。” 谢安本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还好多年来的养气功夫练得不错,否则这一喷,非得把这几年积攒的处乱不惊的好名声全都丢掉。 在内心中翻了个白眼,谢安继续慢慢的问道:“这么说,第二次那三剂也不是扔下去的,也是失手?” 谢道韫偏头想了片刻,然后很是认真的重重点头。 谢安悠然望天,很是感慨于自己侄女的厚脸皮,心想,要是自家菱儿脸皮也厚点该多好。 一旁的宾客听不到这叔侄二人的对话,只是远远的看着二人的表情,却也看不出什么一二来。 “方才在路上,葛师还夸奖你来着,如今有外人在场,你多少给谢家赚些面子。”谢安淡淡的责备着,谢道韫自然是唯唯应下,顺带着看了一眼正在一块石头上高卧,似乎已经睡着了的葛洪。 “听说你在路上帮人逃税来着?”谢安又问。 “那是违法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谢道韫回答的痛快且坚定,“我只是免费给那个人写了几个字而已。” 谢安煽动了几下手里的羽毛扇,以掩饰自己的白眼。 一不小心看到了谢安颈上的鸡皮疙瘩,谢道韫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的问道:“叔父你不冷么?这天又不热,你扇扇子做什么?” 谢安看了谢道韫一眼,很是从容且淡定的答道:“有朋友拿了一堆扇子来会稽卖,卖不出去,我帮帮忙。” 原来是玩明星效应,谢道韫汗颜。 “说说吧,这五石散的事儿怎么解决。”话题又被绕了回来,谢安淡淡的询问。 “叔父您说吧。”谢道韫挠了挠头。 谢安沉吟,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书案,道:“那就写篇赋吧,今日在座的宾客都佳作叠出,你也露一手。” “叔父您这是难为人。” “要么写一篇赋,要么还公中十万钱。” “叔父您这是趁火打劫。” “你看着来。”谢安微笑着冲着宾客们颔首,很是潇洒的扇动了几下羽毛扇,颈上那细密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 “叔父您回去之后,应该找那个人要代理费。” “嗯?代理费是何物?” “用作您着凉感冒后的汤药费。” 谢安不再答话,只是有些刻意的将扇子向谢道韫身边移了移,很是随意的扇动了起来。 感觉到扇过来的凉风,谢道韫身上的内力开始不由自主的运起,为主人驱寒。 “叔父您是故意的。” “嗯,没错。”谢安从容不迫的承认下来,继续拿出他的杀手锏,道:“写赋还是十万钱,自己选。”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开了门又开了窗 十万钱啊 谢道韫挠了挠头,心想若是放到几天之前,李兴还在粮帮的话,这十万钱的确不是什么难以拿出的数目。 可是这偏生不巧的是,李兴已然在自己的安排下脱离了粮帮,也就意味着自己进钱的路数已经关闭。在这样的情形下在拿出十万钱来,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看了一眼仍在风流倜傥的扇扇子的谢安,谢道韫心想:“想要借我来为谢家造势?不知安石叔父又想做些什么。” 方才理论的很明白,不还钱的话便作赋代替。谢道韫翻了翻脑子里的存货,心中不免有些犹豫。 她并不担心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会丢谢家的脸,反而有些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写出千古绝唱。问题是这千古绝唱也不能写的太不符合此情此景,如此一来,什么《岳阳楼记》之类的名篇便都被排除在外了。 《兰亭集序》倒是不错,随意的修改几句话,便可成为一片叩问生死的佳作。可问题是今年便是永和九年,谢道韫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随手一书,便使这个天下第一行书消失不见。前一世没有见过真迹,这世若是还不能得见的话,岂不白白穿越到晋朝一场? 谢道韫能够记得的辞赋本就不多,自己写的话,以她如今的文学造就倒不是不行,只是有可能达不到安石叔父想要的惊艳程度。权衡再权衡,谢道韫在心中有了计较,沾墨、提笔……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那边又在忙什么呢?嗯?好像是韫儿在那里写些什么东西。”郗氏远远的看了过去,有些好奇的问道。 “的确是韫儿那,估计又在各位名士面前展示才华吧姐姐,你瞧,韫儿才华出众,正是我谢家光耀门楣之人啊。”刘氏笑着道:“韫儿的确是天纵英才,但姐姐你何必担心的太多呢?以我看,韫儿为人非但不恃才傲物,反而进退有度,从不怎么逾礼,对你这个母亲更是言听计从。这样一个孩子,必然会受到上天的垂青的。而且我看韫儿也是个有福的样子,姐姐那些担心,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郗氏垂眸,强笑着点头。 谢道韫在那边书字,不但谢安站在一旁负手观看,渐渐的还有其他请来的宾客上前围观,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赞叹来。 离得远了听不真切,但郗氏却是十分关心那边情形的,这边抬手唤了丫鬟过来,让她去那边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待得这丫鬟一去一回,谢道韫已经将整整一篇《归去来兮辞》书完。她又从大局上审视了一下,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站起身边,向着身旁的诸位前辈,一一行礼。 “怎么样了?”郗氏有些紧张的看着,小丫鬟还未近身,她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小娘子写了一篇赋,听说是写的极好,安石公很喜欢的。”小丫鬟急忙回话。 郗氏放下了悬着的心,有些欣慰的微笑起来。刘氏微笑的看着这一幕,能够体会到郗氏和谢道韫的母女情深。 此篇辞赋一出,自然是技压群雄之作,只是最初的赞叹结束之后,这席间的某些有一说一的人不免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赋是好赋,只是这篇辞赋老气纵横,字字解释疲惫消沉之意,哪里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能够写出来的?安石兄,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你的新作,借你侄女只手写出来而已?” “这话也不尽然。子卿兄,难道你没听说过这位名声满晋陵的小女娃,在顾炎之寿宴上写的那两首诗?一首‘昔日龌龊不足夸’,一首‘惟有饮者留其名’,这又哪里是小孩子能够写出来的东西?” “就是,人家写出一首来,你说人家是抄袭。写了两首、三首,这次又有一篇文采斐然的辞赋,你又说人家抄袭。所谓可一不可再,你这到底要谢家的贤侄女写多少首诗赋出来,你猜相信这是她本身的才华?” 宾客们之间争论了起来,谢道韫和谢安倒是一派的云淡风轻,站到一旁,不上前插言。 事情终究是越传越广,不过片刻时间,谢道韫文不加点写出《归去来兮辞》的消息便被传扬开来。王凝之、司马方等人也皆有了耳闻,颇有些兴致的来凑趣。 王凝之看完后对着谢道韫笑了笑,道:“韫儿妹子果然是我辈中的龙凤,写出的辞赋不但文采斐然,这书法竟也是传承了安石公与无奕公的秀丽潇洒。家父不日便将来会稽,安石公也知道的,家父素来喜爱看别人的书法。若是安石公和韫儿妹子答应,不若将此赋拿给家父欣赏一番,如何?” 谢道韫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在谢安点了头之后,应下了王凝之的要求。 此时谢府的女眷、下人们都听到了这面发生的事情。便有谢家的下人站在别府仆从的身边,远远的指着谢道韫,颇为自豪的道:“喏那就是我家的小娘子。” 众人都围着书法赏来鉴去,谢道韫和谢安这里反倒不甚热闹。谢安微微笑了笑,偏头问谢道韫道:“现在在想些什么?” 谢道韫一笑,指着仍旧高卧在一旁睡觉的葛洪,道:“在想,春寒仍在,是否应该为葛师披上一件袍子。” 谢安哑然,笑容渐盛,心想自家的侄女果然是个妙人。 …… …… 这世上传播最快的便是人言。谢府合府出游不过几日,谢道韫那篇《归去来兮辞》就已经传扬开来,又不知引起了多少读书人的慨叹,慨叹天道不公,为别人开了门又开了窗,为自己关了门又钉死了窗。 会稽王府中,王妃拿着这篇传抄而来的辞赋端详许久,最后冷笑着撇到了一旁。 “谢安这是做什么,示威么?是要在整个会稽的面前,说我们王府不如他们么?”王妃真真有些恼火,随手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庭院里渐开的桃花。 这句话王妃的确没有猜错,谢安之所以半逼迫半怂恿的让谢道韫小露了一首,就是想要在自己嫁女儿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有意无意的让王府的人知道,我们谢家终究还是谢家的。这当然只是做父亲的一点小心思,自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隐匿。 “自己写了这么一篇东西,还要借着一个女娃的手拿出来,他这么躲躲闪闪的,又算什么名士风流?”王妃明显有些误会了谢安的举动,向当时场间的那位“子卿兄”一般,怀疑这片辞赋的原作者。 “归去来兮,呵他这是在告诫王爷,自己终究无意为官,让王爷死了这条心。”王妃摇了摇头,所猜测的东西完全偏离的方向。人家不过是一个表层的意思,她猜中之后,竟又向着那虚无缥缈的深处挖掘而去。所谓庸人自扰,指的便是如此了吧…… 便在此时,谢府的一个小院子里,管事家的长子正在一面向碗中倒汤,一面为病榻上的人讲着趣事。 “经了这么件事儿啊,人家都说咱家小娘子是文曲星转世。那些原来怀疑小娘子的,如今也都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了。” 男子的名字叫谢德。他家本是姓赵的,只是因为从爷爷辈起就在谢家做事,被谢家的老人拔耀起来,最终便也赐了姓氏。他如今二十岁出头,虽是家生子出身,但因为父亲在谢府做着大管事,从小便开始接触一应风雅之事。若是单单从表面上看,说他是谁家的郎君也是可以骗得过许多人的眼睛的。 躺在病榻上的人是红樱,自从来到会稽这个地方,她的病情便没有彻底好过,只是时好时坏的得过且过。谢德和红樱虽然订了亲,但双方长辈毕竟没有定下婚期来。而实际上,男方长辈见红樱十天中有八九天是病怏怏的模样,不免有些动了悔婚的心思。可偏偏谢德却是个不离不弃的,愣是将红樱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只要有时间便会到红樱这里来,陪着她说说闲话,或是给她带来一些对身体康复有利的吃食。 今日便是如此,谢德向往常一样笑着与她说话,但这只是单方面的讲着,并不期望病榻上的人回些什么。 “你天天如此,不累么?”红樱突然开了口,声音冷淡。 谢德大半个月没有听过红樱说话,此时乍一听闻,正在倒汤的手猛地一颤,竟是洒到了自己手上,烫得一片发红。 也来不及处理自己烫伤的左手,谢德急忙转身看向红樱的方向,瞪大了眼睛询问:“你、你方才说话了么?你说什么?” 红樱看着谢德那发红的左手,轻咬了下唇,偏了头,有些无力的道:“你就算是再给我送半年的汤,我也不会对你动心的,你死了心吧。” 这是一句极伤人的话,红樱本以为谢德听了这话后,会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甚至还骂上几句难听的气话。谁知等了半天却不见谢德动弹,抬了头去瞧,却见谢德正站在那里咧嘴无声而笑,显得极为开怀。 “你听到我说的是什么没?”红樱觉得自己心脏微颤,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听到了,”谢德笑的极为开心,“没关系的,送半年不成,我就送一年。反正你住在这个院子里,我也住在这个院子里,我天天来又不麻烦……”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武道 感谢留不住美丽童鞋的打赏和评价票,以及喜欢绣绣、樊夕论的粉红票票 —— 山中不知岁月,那是指修真之人修行时所度过的时光。 谢道韫并未深处山中,也并未踏上上寻仙之道,但她每次静思打坐之时,也都会感受到时光如流水般逝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太差,实际上还颇有些静寂的美感。那时的自己就彷如一个时间的旁观者,心神亦不知飘荡于何方。 “你确定这种东西练到极致之后,不会发生飞升之类的事情?” 又一次从打坐中醒来,谢道韫舒活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往常一样,并未因为久坐而疲惫,反而有些呼吸雨后新鲜空气的清新。 “飞升是什么?” 回问了这一句的人是胖子,他坐在那个似乎千年都不曾改变的小胡凳上,双腿继续摆放成那个诡异的形态。 “不过,我曾听说有些前辈一纵可达十丈,不知道算不算是你说的飞升。”胖子用肥硕的手揉了揉一字型的眼睛,懒懒的回答着。 对于胖子这个神奇的坐姿,谢道韫在几日之前,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意的询问了一番,但最终得到的答案却让她有些无语。 “打坐,当然是在打坐”胖子翻了个白眼,当然,按照正常人的视力,应当只能看到一丝鱼肚白罢了,“你当我不想坐在地上盘腿打坐么?我这不是因为胖,所以一旦坐到地上之后,起身就比较费劲儿嘛嗯?你问我为什么盘腿不把两条腿叠起来?废话当然是因为你老子我太胖了,叠不起来所以只能做到最大限度,脚心和脚心对着” 谢道韫闻言后,感慨的表示对胖子勤恳练功的佩服。 但是看着胖子摆成o字形的双腿,以及腿上面那厚墩墩的身子,谢道韫总能联想到某种东西…… “咱们墨门的开山鼻祖留下的文字里,有没有过关于马桶圈的描述?”谢道韫不怀好意的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喂马用的?”胖子表示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一与他身形极像的上古神物…… 如今的胖子一如那日在医馆一般,坐着同样的胡凳,摆着同样的姿势,晒着同样的阳光,眯着同样的小眼睛,就仿佛被人平移了过来。 不同的是这个房间要比原先那个好上太多,一天五个时辰的太阳朗照,舒服的让人觉得活着都可能是一种罪过。 谢道韫近一个月来经常往这个房间里钻,当然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她修习的内功就快达到入门层次的圆满,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她就可以突破这一等级。 “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巨子你也用不着每天如此的苦练,又不是准备去杀别人满门报仇,那么拼命做什么?”胖子随手从身旁的食案上拿了一个鸡腿,一面嚼一面对谢道韫道:“其实我到现在都觉得挺奇怪的。虽然我打小就跟着师傅们不停的修行,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世事还是知道一些的。你们谢家应该是很有权势的士族才对,士族不都是重文轻武,看不起这些打打杀杀的武艺的么?有权有势的话,身旁不都可以跟着千八百个护卫的么?既然如此,小娘子你为何会从小便开始习武,而且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那天晚上小娘子你所展现出来的实力。” 不过这么几句话说完,那个鸡腿已经被胖子吃了个干干净净,随手被扔到房间的角落里。谢道韫顺势看去,发现那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只鸡的骨架,最要命的是,那些骨架刚好被摆放成了一只鸡原本的模样,不差分毫。 想都不用想,这必定都是胖子吃完剩下的骨头,只是这看似随意至极的一手,竟然可以达到如斯程度,由不得人不赞叹只是…… 这胖子实在是太能吃了吧这可刚刚是早晨而已 听不到谢道韫内心中的呐喊,胖子继续说道:“我自从内功入了第三层之后,就从未被任何一个正常人,也就是没有练过内功的人近过身。或许在同门中我的能力并不如何突出,但是在这片所谓的江湖,我是绝对自信的。可是那天晚上……说我大意了也好,说我状态不好也罢,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借口。最关键的结果是:你,巨子你,一个十二岁的、从未练过的内功的小女孩儿,竟然近了我的身甚至还差一点用袖中的弩箭打伤我。巨子,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胖子的面色十分深沉认真,他用极小的眼睛盯着谢道韫,似乎害怕谢道韫会在他眼前消失一般。 当然,在谢道韫看来,胖子这副面孔就有些滑稽了…… “那天晚上……”谢道韫挠了挠头,“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 “哦,小事小事,毕竟你是巨子,我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嘛。”胖子很是憨厚的笑了笑,“再说了,你不还让厨子特意给我做了一桌子美食嘛” 说到这里,胖子舔了舔嘴唇,嘿笑了两声道:“巨子啊,下次还有这好事儿别忘了叫我啊” “嗯,自然。”谢道韫甜甜的笑了笑,“那么,你现在帮我看看我内力聚集的情况吧。”说着,谢道韫把自己的右手手腕伸了过去。 “哦成”胖子很自然的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搭上了谢道韫的脉,闭眼静听,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要问的那茬。 谢道韫在心底偷偷的笑了笑,心想这家伙实在是有够好骗,让他为己所用倒也不是难事,但其他那六个人就不好说了。 依照胖子的说法,他是其个人中内功层次最低的一个,紧紧在三层徘徊着,一直都没有步入第四层的预兆。而黎奴,也就是顾家家主身旁的那位老仆人,早在二十余年前就进入了第四层,但从此之后也停滞不前,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而其他人,按照胖子的说法,大多数都是在三四层流连着。唯一的一个特例,便是他们的那位师傅,现在墨门七人中,唯一的一个辈分高的人。听说他已经到了第六层,距离最顶层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墨门的人数一直限定在七人,当门中一个人因故身亡后,他们再次收进来的徒弟并非是某一个人的徒弟,而是七个人共同教育他。直等到这名徒弟的修为入了第二层后,这六位师傅才会商量着由谁带着他,之后便也各奔东西。而每当这名徒弟到了能够养活自己的年纪,带着他的师傅又会毫不含糊的一角将他踹开,再也不与理会。 谢道韫当然是一个特例,她并非在七人的名额之中,而是一个强横插入的姿态进入了墨门之中。其实对于谢道韫这种人要怎么解决,墨门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所以胖子最开始也很是挠头。但当他发现谢道韫能够提供给他很多好吃的东西,和舒服的房间时,他自然决定乐呵呵的帮助谢道韫开始修行之路。 修行并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情,唯一有些困难的地方便在第一层。想要掌控内力,第一步自然是感知内力。这一点,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是最最简单的事情,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个需要时间。 感知内力自然也需要独特的方法,在胖子的指导下,谢道韫默默的感知了一次,很是开心的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正常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归根到底,谢道韫还不是一个正常人。对于感知不到内力的这个问题,她的解决途径很简单。一次感觉不到,就感觉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于是在这种有些自虐的感知训练中,谢道韫硬生生的将正常人需要花费十日的训练,压缩到了四日来完成。她终于控制自己的心神感觉到了身体中那一丝脉动,于是乎,她开始正式步入内力的修行。 很可惜的一点,谢道韫所修行的内功并没有什么特别震撼人心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玄乎其玄的等级名称。胖子说内功一共分成七层,第一层就叫第一层,第二层便叫第二层,以此类推。至于什么窥虚、洞玄之类的词,他压根儿没听说过。 其实通过翻看那位穿越前辈留下的资料,谢道韫也很遗憾的发现,原来在千年之后,发现人体中有内力存在的人是一个外国人,所以他很无聊的将这些层次命名为levela,levelb等等,继续类推…… 每一个层次的差距就在于内力的雄厚程度。因为使用内力时,就如同是使用绵绵若存的活水。若说第一层能够使用的是一条细流,第二层便是一道河湾,仍旧类推…… 但修行这种东西,毕竟是在自己的身体里鼓弄来鼓弄去,说实话,很容易出问题。但问题一般只会出现在入门之时,也就是在修炼第一层的时候,修行者很可能因为口诀背的不熟,或者是经脉记忆有差错,从而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内,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有徒弟开始修行时,师父一定要在旁边守护,直到徒弟到达第二层后,这种守护才慢慢失去效用。 谢道韫现在就身处第一层,若是正常人,第一层修炼的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到一年不等。而如今,谢道韫已经修炼一月有余了,至于她如今身处的境界…… —— (流泉流泉爱妃你再这么考据,信不信朕咬你?嗯?嗯?挑眉挑眉) 正文 第四十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影子鞠躬感谢木行人的慷慨打赏和粉红票鞠躬鞠躬 —— 谢道韫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 每天像正常人一样吃喝,像正常人一样睡觉,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走路、交际。若是非要说一说自己与旁人的不同,那便应当是存在于自己的性子里。 自己比别人要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骨子里有一种韧劲儿,认准什么东西之后,便会毫不停顿向那个方向行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或许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但这一世中,她的习惯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比方说小时候为了习字,她硬生生每日誊抄三遍谢安手书的《道德经》,即便手指红肿,手腕僵酸,手臂麻木也不肯停歇。而这样的结果是,她的书法进境的确是突飞猛进,被谢安引为同辈中最佳者。但谢安在众人面前赞赏之后,也曾抚着她的小脑袋,感慨了一句“太刚易折”。 那时,年仅六岁的谢道韫揉了揉腕子,抬头报以谢安一个灿烂的笑容。 做什么事都拼了命的去做,这在谢道韫来说,已然成为了一种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当她开始了武道一途的修炼后,她也继续起这样的性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再练习着,不知疲倦。 “巨子你这脑袋和身体到底是怎么生的?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就已经窥进了第二层的门径?你可知道,当年我第一层可是整整练了三个月啊三个月,那师父们还说我是上等悟性了。可是你、你……”胖子被眼前的现实震惊的有些无语,极小的眼睛努力的瞪着,像是要把谢道韫的骨头都瞪出来瞧瞧一般。 “到第二层了?”谢道韫微微挑眉,听着胖子这感慨也不免有些喜悦。 “那倒没有,”胖子摊手道:“若是真的层次有所提升的话,你自己还是会感觉的到的。虽然现在还没有达到,但依我看,应该只剩下一步之遥了。”说到这里,胖子的面容转而有些严肃,“只是到了这个阶段,巨子你一定要特别注意,切不可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胡乱使用内力。如今的你就像是个酒坛子,而内力就是里面的酒水。你的内力仍旧随着你的修行而不断的增加,但酒坛子却有些容纳不下了。所谓层次的提升,便是将酒坛子变成大酒缸的过程。可问题是,若是酒缸还没有变出来,你却乱用内力以至于水满则溢,那后果会不堪设想的。” 谢道韫默默的想了想,点了点头,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拿饭桶来做比喻。” …… …… 出门便是二月末的天,阳光柔媚的不像样子,彷如要将所有人都融化在它的怀抱里一般。 眯着眼睛抬起头,小意的瞧一眼天上的太阳,谢道韫忽然有些想念沙滩和海洋,想起冰镇的橙汁和光无限的比基尼女郎。 若是在现今这个时候穿着比基尼出门,怕是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吧。 在头脑里勾画着大叔大妈们下巴掉了满地的画面,谢道韫笑着摇了摇头。 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有一阵莺莺燕燕的嘻嘻哈哈,听起来甚是快活。 看了看大致的方向,谢道韫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司马道福在领着思儿和一堆小丫鬟们在荡秋千了。 司马道福如今可是走顺了路,之前在谢府住了大半月不说,即便回了王府后,也是三天两头的往这面跑,毫不倦怠。 王爷和王妃自然是默许的,司马方更是乐得有人牵线搭桥。最近司马方与谢道菱见面的次数愈发频了,原因也在于他们二人的婚期就定在了三月初一,距离现下也不过只剩下五六天的时间。 毕竟是闺房之秀,谢道菱最近日子愈发焦躁起来,刘氏几乎每天都去女儿房里同睡,私下里说了什么悄悄话,便无人知晓了。郗氏也能理解刘氏的心情,便也不去打搅母女两人的时间,只是帮忙张罗着婚事,但偶尔闲下来,看向谢道韫的目光也带了些意味深长。 “娘亲您不必看我,我才十三岁,谈婚论嫁的事情还有好几年那。”谢道韫摊手,表示自己的前路道阻且长。 “好几年?还能有多少年?最多不过三四年罢了。你生下来到如今这么大,在我这做母亲的看来不过就是一晃,三四年能有多长?”郗氏不免有些唏嘘,双目中也充斥着淡淡的悲伤了,但这悲伤也立刻被隐去,她又拍着谢道韫的手背道:“韫儿,你跟娘亲说实话,你心底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娘亲,我真的才十三岁。”谢道韫开始觉得有些头痛。 十三岁的年纪啊,若是放在前世,那还是在初中晃荡着,背着书包到处乱蹦的小屁孩儿一只,可是放到这个年代中,却已经可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了。 郗氏见谢道韫言辞闪烁,还以为是女儿面皮薄,不愿意说这些羞人的事情。她便有些宠溺的将谢道韫在自己怀中抱了抱,又抬手为后者拢了拢前额的碎发…… 摇了摇头,晃走这些有的没的,谢道韫抬头去瞧,发现自己已经信步走到了秋千园外。隔了一堵门墙,墙内便是司马道福、思儿她们正荡秋千荡的欢实,墙外有一人痴痴的立了,抬头望向墙内的眼神洞穿秋水,就连谢道韫走近都没有发觉。 “红樱也在里面?”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墙内头偶尔高高荡出的春衫,谢道韫微笑着开口询问。 “啊?小娘子”那男子一惊,急忙躬身施礼,一揖到地。 男子自然是谢德,会稽谢府管事的长子,和青杏儿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婚约。 “红樱这几日身子骨好了些,正巧有姐妹来找,她看光不错,便出来转转。”谢德恭谦的说着,而当“红樱”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总带着一种特别温软的温柔。 谢道韫笑了笑,忽觉有什么东西自眼前斜飞而过,伸手去接,却是一片初放的桃花。 “阿姐?在这里做什么呢?”谢玄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截桃枝,蹦蹦跳跳。 “都多大了,就不能稳重些?”待谢玄行至身前,谢道韫伸手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有些嗔怪的道:“没事儿折花枝做什么?你这么小一点,也学旁人玩起有花堪折直须折么?” 谢玄自然没有听懂谢道韫话中的意思,他笑着道:“叔父要作画,可是没有朱红了,便要我来折些桃花充数。” “小郎君。”谢德在一旁行礼,这才引起了谢玄的注意。 “咦?是谢德啊”谢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偷偷摸摸的向园子里瞧了瞧,又咧嘴笑道:“哈红樱姐在里面吧” 谢德被一小孩子家调侃,自然是脸红的不行,吱唔了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谢玄。 谢道韫看了看谢玄,在心中微微叹息,这当中缘故怕是这有他这个当事人还被瞒在鼓里吧。 扯了扯谢玄的衣袖,谢道韫拉着他离开。 说来也是,让谢德面对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所喜欢的男人,这话不仅拗口,而且还很闹心。 好在谢玄本就没有在那里多待的想法,谢道韫一个示意,他便痛快的跟着离开了。 谢道韫看着自家这个越长越玉树临风的弟弟,不禁在心里叹息着摇了摇头。 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教育小孩子家的经验,更何况这是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实在是在正常得很。若是以后谢玄也玩什么左拥右抱,始乱终弃,自己这个当姐姐该如何?再说红樱嫁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芙蓉不可能一个人伺候谢玄,那也就意味着,郗氏一定还会给谢玄安排一个贴身丫鬟。如今谢玄已经这个年纪了,与其说是找丫鬟,倒不如说是郗氏往他身边安排的屋里人,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谢道韫揉了揉眉心,怎么总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呢? “阿姐,你怎么了?头疼?”谢玄将脑袋凑了过来,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儿,这两天练功有些累了。”谢道韫找着借口,微笑着道:“你且去给叔父送桃花吧,我先回房里睡一觉去。” “白日睡觉?夫子可是会生气的”谢玄这几日正在读《论语》,但在他读来,里面好些东西都被他当成了笑话。 “对了阿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练你的内功啊?”谢玄皱着小眉头,用有些撒娇的语气问着。 “都说了不教,就是不教。”谢道韫抬手打发谢玄道:“叔父还等着你那,快去吧” 谢玄悻悻然的吐了吐舌头,转身去了。 关于谢玄这件事情,谢道韫曾经权衡了许久。最初让谢玄练武也只是本着让他强身,以及在危急关头自救的心思,太过强大的武道对于谢玄怕是有害无益的。他以后是要当将领的,而当一个人的武艺太过出众,这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用个人武力解决问题。这对于谢玄来说,无疑是危险且无用的,所以谢道韫并不准备教授谢玄内功。 七拐八折的到了自己房中,谢道韫又打坐了一会儿,静静的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中那蠢蠢欲动的内力,心情有些舒畅。 再睁眼便瞧见书案上摆好了的佐伯纸,谢道韫心头微动,提笔写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 (推荐一部美剧,《大西洋帝国》,黑帮题材的电视剧。很牛的导演,很牛的编剧~大爱它的摄影~总之,很牛叉的美剧)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海的那边是什么 影子鞠躬感谢木行人筒子的慷慨打赏现在您已经是本书的盟主啦 还要感谢木行人、书友090909181230845、爱狗的kelly童鞋们的粉红票 —— 会稽有山,出城向东二三里,便是最为著名的会稽东山。 会稽有水,水从东山而下,一路随势延绵,化而为河,再化为江,直至入海,壮阔波澜。 会稽有人,若不出,则天下苍生不知奈何的高人。 但高人也是人,是某些人的叔父,也是某些人的父亲。这位父亲明显不怎么称职,竟然在自己女儿将要大婚的时候,架长车而东行。 还好只是东行而已,没有穷途当哭,否则大家会以为他在模仿阮籍猖狂。 他只是在半路看到了水,忽而来了兴致,便招呼仆从买船,要去海上一游。 出行的人并不多,毕竟 晋显风流第4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多数的谢府中人都在忙活谢道菱的婚事。王府世子迎娶谢家女,整个会稽城都张灯结彩起来。刘氏和郗氏自然是忙的不亦乐乎,就连小谢玄都被选为压床的童子,这几天都困在府里被人三令五申的教授着规矩,逃不出来。 找来找去似乎只有谢安和谢道韫是清闲的,所以当谢安决定同友人一起游玩时,想要逃脱这慌乱气氛的谢道韫也跟着溜了出来。 “临时买船,实在是买不到。小的找了半天,只问到这艘船要出海,同样也是要游玩的。船主家只占用了一个船舱,船上地方倒也足够宽大,安石公你看……” 谢安闻言一丝异议也无,点头便一撂前襟上了船,客人们自然跟上。 谢道韫摇了摇头,心想这位叔父大人也真是胆大的可以,万一这艘船是黑船,这么冒冒失失的上去,就不怕被人劫持么? “有没有查清楚里面是什么人?”谢安可以冒失,谢道韫却不能。她挥手叫来了郗路,小心的询问。 “不知,方才上去的时候,他们的主家并没有露面。看船上的船工,倒像是一般的渔民,并没有什么扎眼的。”郗路想了想,答道,“再说,水匪的话,一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活动。咱们这样即兴出游的,一般身上也带不了多少银钱,他们宰着也没有太多的油水。而且咱们谢府的牛车明晃晃的在那里放着,不管是山路还是水路,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世家大族是绝对不碰的。否则一旦惹急了有权有势的人物,那百里之内的兄弟怕是都会进去吃牢饭。” 见谢道韫用极有深意的目光看自己,郗路尴尬的笑了笑,道:“原来在江湖上混,也做过几天的水匪。” “佩服佩服三十六行都快被路叔你做遍了。”谢道韫很江湖气的向郗路拱手。 郗路满脸尴尬的回礼,很是谦虚的道:“不敢不敢也就做过三十四五行吧。” …… …… 就像郗路所言的那样,谢安一行十余人登船后,并没有遇到什么异样。而船主也很是热情的做了一席酒菜,温酒蒸鱼为谢安几人摆宴。 谢道韫在一旁沉默着观察,发现船上这些人虽然身手格外的利落,但也没有什么习过武的痕迹,看样子,应当是经常做苦力的劳工出身,亦或是技巧娴熟的渔民,并不值得怀疑。 自嘲的笑了笑,谢道韫心想,这毕竟不是拍电影,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发生。出门便遇上劫匪,登船便遇上水盗,就算是乱世,也应该没有人会运气好到如斯地步。 谢安谢了船家,很是随意的入席,抬手招呼客人,倒像是在自家的游船上一般。谢道韫可以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叔父还是为女儿出嫁而高兴的。只是这身为父亲的,面对女儿出嫁这个问题时,心情多少会有些复杂,谢安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在岸上谢安便多喝了几杯,如今船家抬出的一坛子酒开封后气味极为美妙,谢安便又忍不住食指大动,招呼着船家把酒盅撤了,直接拿碗来。 很少能够见到谢安如此模样,谢道韫不由得在心中摇了摇头。 “叔父,我来帮你们倒酒”看了看那刚刚开封的酒坛,谢道韫挽袖上前,笑着从船家手中接过碗来。 谢安倒是不介意,笑着点了点头。 谢道韫看了郗路一眼,郗路会意,上前搭手帮忙,有意无意的让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趁着这一眨眼的功夫,谢道韫已然飞快的用手指沾了一滴酒水尝了,确定里面没有添加什么之类后,才向着郗路微微颔首。 以瓢取酒,以碗饮之。谢道韫低眉信目,抬手垂腕,襦裙下的少女气息就这样朦朦胧胧的释放出来。 古人云:喝多了容易醉。而魏晋名士无疑是其中翘楚,《世说新语》中不知多少放浪形骸的故事,都是由一个醉字而引出。 而醉了的后果,自然也是不同人便又不同的表现。有的人会因为酒精而兴奋,开始大声疾呼、口若悬河。有的人会因为酒入愁肠而悲苦,立即双目红肿、泪湿春衫。还有人会在微醺之中陷入困倦,不分何时何地,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而实际上,其中后果最为严重的莫过于第一种。因为在这人最后的表现中,平日里所有的面具都被除尽,他将会以本性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如今在船上,有人喝醉了,于是乎,有人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谢安出游,所邀之人自然也是会稽当地的名士。但所谓的名士多了,总会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货色来。 酒过三巡又三巡,谢道韫将倒酒的差事交给了仆从,自己便想去船头稍立,看看这个年代的大海波澜。 但走出没有几步,行至席间末尾的一个食案时,那个食案的主人便伸手抓住了谢道韫的裙角。 “美人儿,陪我喝一杯。”那人明显喝多了,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乍闻此言,其余尚清醒的宾客无不咋舌,一时间的脸色也是相当精彩。谢安却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凤目微眯,面色仍旧平淡,但隐隐有起身的迹象。 对付这种无聊人士,谢道韫是懒得用心的。她蹲下了身子,笑着道:“想让我陪你喝酒?好啊” 说罢,她便真的将那人身前的酒碗端了起来,凑到那人唇边。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白白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张口便要去接。 谢道韫双目微眯,带了些媚意的笑了笑,手腕轻翻,那整整一碗酒水,完完全全的泼到了那人的脸上。 “哎呦,不好意思,手抖了,没拿稳。”谢道韫放下酒碗起身,施施然的理了理裙衫,连口气都懒得装模作样,只是一味的平淡着。 席间霎时间变得针落可闻,众宾客无不是惊掉下巴的模样,倒是谢安微微一笑,向着谢道韫举碗示意。 谢道韫向着谢安微福一礼,款款退下。 “安、安石公,方才你侄女她……”那人被酒水泼面,多多少少醒了一些酒。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多少觉得没了面子,便开口想要数落谢道韫的不是。 谁知谢安却偏偏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即便那人在怎么不知趣的三令五申,最终也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答复:“韫儿用酒泼你了?哦吃菜吃菜韫儿对你无礼了?哦吃酒吃酒” 那人满面的欲哭无泪,宾客们却完全意识到了谢安对自己这个侄女的重视。 …… …… 打发了醉鬼离开,谢道韫便走向了船头的所在,闭着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 如今的船全靠人力,连对风力的运用都没有加入,谢道韫心想,回去应当对葛洪说上一说,弄出些单桅杆、双桅杆的船也好。 “你做海盗的时候,也有这么大一艘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谢道韫知道是郗路向自己走来,便没有回头的开口询问。 “当时不过是做小罗喽,哪里有属于自己的船?”郗路走到距离谢道韫半步的地方停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有些感慨,“更何况那时候只是水匪,只在内河里做文章,哪有在海洋上做事的胆魄?小娘子以前没见过海吧,别看现在它平静的跟什么似的,可它一旦发起疯来,又哪里是人力能够反抗的?” 谢道韫笑了笑,没有回应郗路的话。 海鸥轻灵的吟叫着,盘旋着,在阳光下煽动着翅膀,深深的吸上一口气,便能够闻到那微腥的气息。 “路叔,你知不知道大海的那边是什么?”谢道韫忽然开口问道。 “海的那边?”郗路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挠了挠头道:“听老人说,往南去的话,若是运气好便能够看到仙山,听说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若是这样一直往东去……我也不知道往东去会有什么了。” “往东去是美洲。”谢道韫笑了笑,说着郗路听不懂的话,“现在才想起来,若是有功夫,我便凭着印象把世界地图画上一幅。不过板块漂移啊,也不知道现在的大陆能和二十一世纪相差多少。” 想到了什么,谢道韫继续微笑着自言自语着:“若是能够驾着帆船环游世界,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嗯,葛师怕是喜欢的……什么人?” 最后三个字却是话锋一转,充满了冷冽之意。随着这三个字,谢道韫回身垂手,目光如刀。 “谢家小娘子幸会,我们郎主有请。”现出身形的海涛天向前迈出了一步,向谢道韫抱拳。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所谓共同利益 郑重抱拳感谢木行人筒子的打赏的粉红票深感五内,感佩莫名…… and……话说,亲们~粉红票票的双倍时间不多啦,明儿就结束啦~大家手里有票的,不投白不投,就砸给影子吧哇咔咔掐腰笑~ —— 海波潋滟,疏无波澜之状,只是一派的风平浪静。 谢道韫看着眼前人,心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的很。 经常有人说这样一句话:造物主会特别青睐某些灵魂。如今出现在谢道韫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就是这句话最好的明证。 “据王爷说,这可是三十年的陈酿,小娘子不尝一尝?” 梅三郎身前的食案上摆了两只酒盏,他边说着就抬手将酒斟满,那随意的模样不像是会客,倒像是面对着一位老友一般。 “我还是孩子那,不喝酒。”谢道韫眨了眨眼睛,一派纯真的模样。 梅三郎闻言忍不住轻笑,道:“我却忘了这回事,估计是小娘子你平日的表现太过成熟了罢。” 谢道韫笑了笑,不置可否。 之前小心再小心,却终究是上了贼船。当海涛天出现的那一刻,谢道韫拦下冲动中就想拔刀的郗路,自己也不由得自嘲的一哂。 “在船上,我们有四十多个人手,你们只有十六个。哦,还要去除你们中那些只会吃喝,不会打架的所谓名士。” 海涛天当时抱着膀子站在那里,表情有些轻蔑的看向谢道韫。他是最瞧不上这些所谓世家大族的,更何况他也不曾知晓,那夜在王府中,弄得他手忙脚乱,院里院外一顿忙活的幕后指使,便是如今他眼前的人。 要求小娘子单独下船舱,与那位粮帮帮主会面。郗路第一时间便不会答应,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似乎随时随地准备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平静下了最初的震动,谢道韫抬手拍了拍郗路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路叔若是这样也担心我的安危,怕是有些太过看清我了。”谢道韫微笑着说道,一派云淡风轻。 事实上,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那夜梅三郎曾向自己表明了一些心迹,与风花雪月无关,与才子佳人无碍,只是关乎合作与利益,没有细谈,但却真真切切,似有所图。 郗路不知道那夜的细节,所以他有些担忧。但谢道韫不会,因为她早就觉得梅三郎这个人有点意思,至于合作……若是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合作,合作。还是之前的那句话,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要我如何合作?”现在还没有玻璃的存在,谢道韫有些失望的发现下面的船舱便是一个密闭的房间,虽然一应装饰华美万分,却少了些自然的味道。 随意的坐下来,谢道韫开始拨弄起身前的一张古琴。不成曲调,但却为这沉香幽静的房内带上了些空灵的味道。 梅三郎的眼睛亮了亮,看向谢道韫的眸子里带了三分笑意。 “不要用这么炙热的目光看着我,”谢道韫随意的调侃着,“我的伯父是谢尚,从小听着他的琴曲长大,终归也能学到些名堂的。” 梅三郎又笑,他发现自己每次见到谢道韫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 他没有着急回答谢道韫的那个问题,而是轻持了自己的酒盏,不轻不重的啜了一口。 的确是好酒,是会稽王听说自己要游船后,特意派人取来的一坛三十年陈酿。闻香令人下马,入口便已微醺。 “李兴是个机灵的人。”状似无关的一句话,就这样轻飘飘的从梅三郎口中说出,重重的撞入谢道韫的胸膛。 琴音未滞,依旧流畅延绵。 梅三郎忽而笑了起来,摇头道:“我发现小娘子真的十分有趣,不愧是安石公的侄女,这一派养气功夫确实无人能及。” 谢道韫双手轻轻按上琴弦,琴音停下后,在其上响起微涩的滑动之声。 “李兴的确很机灵,就是运气不大好。”梅三郎闲极无聊,用比女子还柔美了几分的手持起竹签,开始拨弄起香炉中的熏香来。 他轻轻的笑了笑,摇头道:“我的人听到了他无意间哼的曲子,竟是阔别已久的乡音。顺着这个,我的人查到了他的老家,查到了他的真名,也查到了他的妻子、他的主家。” “自打李兴来到我粮帮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谁家派来的人。更好奇的是他背后的主家,竟然有如此头脑,一直遮遮掩掩的这么好,竟然让我连头绪都找不见。”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的。记得有一回李兴偷偷出门,我们的人也悄悄的跟在了后面……只可惜,我们的人最终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梅三郎就像是赢了一场游戏的孩子,极为灿烂的笑了起来,“小娘子这一手玩的极好的,只可惜运气差了些。哦,对了,李兴如今住的那间房子虽然朴素了些,但环境清幽自然,离建康城内也不远。不知是谁选了这么个好地方,小娘子手中若是还有这样的宅院,不妨再转手给我几间。” 谢道韫沉默的抬眼,四目对视,笑意盈盈。 “我,从来都很讨厌别人的威胁的。”谢道韫微笑着,“更何况,如今这个威胁我的人,竟然是一个想要跟我合作的人。” “李兴什么的,你既然知道了他的所在,大可以把他杀了。”谢道韫伸出一根手指,双目微眯,“当然,前提是你不怕我们之间撕破脸皮,不怕我疯狂的报复。” “不是朋友便是敌人,你若是杀了我的人,自然就自动被归结成了后者。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你的后台是什么,我都会努力的做一些我所能做的事情。也许我能做出的事情杀伤力并不很大,但我相信,粮帮的帮主终究不喜欢看着自己每趟出粮的车辆都在半路上被劫,不喜欢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随时被杀的感觉吧。”谢道韫声音不高,甚至面容带笑,但每一个字都咬的分外清晰,分外有力。 这回,轮到梅三郎沉默。 熏香弥漫,在不大的船舱中缱绻如烟,绕过帷幔香案,珠帘竹席,静静的落入某些人的眉间。 “你有没有发现,对于这件事情,你的反应太大了些。”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梅三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手中竹签至于案上,轻声说着:“你反应的太过激烈,说明你怕了。害怕我真的杀了李兴,杀了你的人。” “人一旦有弱点,就很容易被敌人击垮,而你的弱点就在这里。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因为你能躲过我那夜我射出的弩箭。可问题是,武功高并不代表心狠,至多只能说明你手狠罢了。” “你的心,终究是软的。”梅三郎抬起头来,看着谢道韫的双目,轻声道:“而我的心是硬的。所以,只要你我为敌,不论如何较量,我都会赢,而你,只会输。” 谢道韫跪坐在那里,忽然觉得梅三郎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她终究还是一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完成任务便抽身而退,这是她习惯了的行为。一旦有了手下,一旦有了队友,她骨子里会惊慌,会无错,会无法学那些什么壮士断腕,无法学会那些顾全大局。 “别再激我,”谢道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否则我会很难保证我的冷静。未免我不在冲动之下把你杀了,你还是客气一些的好。毕竟你还有事情要做,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想死。”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笑容重新浮现在谢道韫的脸上,很是纯真。 梅三郎也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对。我有事情要做,你也想要赚钱。既然我们的目的不冲突,似乎也就没有成为敌人的必要。” “还是那句话,”谢道韫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岤,“说出你的目的。” “谢家小娘子被人称作神童、文曲星转世,随手一首诗、一篇赋便可以震动天下,难道还猜不出在下的目的么?”梅三郎有浅尝了一口醇酒,幽幽道:“那日晋陵雅集,小娘子你不是也去了么?” 谢道韫看着梅三郎,许久之后,轻轻的吐出两个字:“顾家?” “嗯。”梅三郎笑了起来,“是顾家。” 熏香的烟雾忽然有些凝滞,梅三郎说出那两个字时,那淡淡的笑容里,似乎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谢道韫思绪如电转,她在头脑中开始猜测起梅三郎和顾家的真正关系,一些抛弃妻子,始乱终弃的狗血故事,不停在她的头脑中闪现。 “不用乱猜,其实你可以直接问的。”梅三郎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用想的太过复杂,其实只是我的母亲跟错了男人而已。只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要报仇,所以只好扩大一下范围。” 谢道韫叹气,心想狗血年年有,终归差不多。 摇了摇头,她道:“我与顾家没仇的。” “但顾家与谢家是有怨的。”梅三郎的笑容中带了一丝邪魅,“你们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不是一直都互相争斗么?顾家是江东第一大族,若是顾家一蹶不振,你们谢家可以收获多少利益?所以说,目的,终究是相同的。” 谢道韫沉默着,终究没有给予他什么答复。 “两个问题。”谢道韫舒了一口气,摇着右手的两根手指问道:“第一,为什么是谢家,为什么是我这个半大的孩子?第二,今日我们上了你的贼船,到底是不是巧合?” —— (写懵了~这章原本码了一半,怎么看怎么垃圾,索性推翻重来,修修改改的这才摆弄出这么一副模样。唔~我需要状态状态怒吼g~)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西边有云来 感谢幽夜。小草、木行人、蓝灵依、红fen仙灵芝、亦昀童鞋的粉红票特别感谢木行人筒子的慷慨打赏 —— “长辈们的年纪大了,我总认为,有些事情还是年轻人做起来干脆些。”梅三郎目光微垂,转动着食案上的酒盏,“更何况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小小年纪偏生行事一副大人模样……我曾派人细细的查过,发现你们谢家倒卖军粮的事情,都在你这里被截断。这样的原因只有可能是两种,要么是谢家的长辈们做事做的足够小心,让我的人根本无法查到他们。第二种,便是说明这一切只有你在操持。” “但第一种是不可能的。”梅三郎继续说着他的推断,“若是他们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何必还要将你抛出来。要做掩护,就应该做的干净透彻,将线头引的越远越好,何必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事情?” 谢道韫摇了摇头,纠正道:“有一点你说的不对。你只能查到李兴是我的人,但绝对抓不到谢家倒卖军粮的证据。” “说的也是”,梅三郎闻言笑了起来,“你的人做事情的确机警的很,临走之前竟然把所有的痕迹打扫的一干二净。而我们帮中所掌握的记录,若是拿到阳光下,便只会变成一纸空文……不说这些了,你我是要合作的人,又何必谈论这些伤感情的话题?” 梅三郎缓慢的啜动着酒盏中的陈酿,幽幽道:“我不在乎与我合作的是什么人,只要大家的目标相同,为何不在一条船上同走一程?就像是如今,我有船,而你需要搭船。” “你是想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嗯,你这句话好,说的透彻。”梅三郎被丘吉尔的话震动了一下,向着谢道韫举杯,“至于第二个问题,一半一半吧。我只是听说安石公今日出游,又恰好知道了他出行的方向,便也带了人过来,顺便沾一沾这名士的风度。” 听完这些,谢道韫也不再发问。她有些东西需要时间考虑,需要权衡。 “我要出去了,若是待得久了,郗路真的会砍人的。”谢道韫开口,算是与梅三郎告辞,说罢便转身而去。 梅三郎看着谢道韫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小娘子这句子写的好,朴素中带了些意味深长。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是何处的诗文,竟是如此的不讲格律。” 听到自己前日信手书下的词句从梅三郎口中念出,谢道韫的身子猛地一僵,双拳顿时紧握。她闭眼沉默,在心中盘算着到底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 “梅帮主果然好手段。”她终究没有冒这个险,因为谢安还在船上,因为她的家人还在家中。 “不敢,”梅三郎一派云淡风轻的道:“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 谢道韫不再说话,面色冷峻,推门而出。 …… …… 自打谢道韫独自一人走入船舱后,郗路就发觉时间变得异常缓慢起来。 微腥的海风吹到他的身上,让空气中带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粘滞感。呼吸着这样的空气,郗路愈加急躁起来,手不曾离开刀柄,双目也不曾离开通往下面船舱的楼梯。 海涛天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立在那里,但时不时刮过干裂嘴唇的舌,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派人跟踪了谢道韫那么久,海涛天当然知道这位士族女郎与旁人不大相同,不但有一身不弱的武功,而且还格外的聪明,只要她想,她便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将自己派去盯梢的人甩掉。 看样子,她是明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全浑然不在意的主。凭着行走江湖的经验,海涛天知道,这样的人很难对付。尤其对方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一事实更让海涛天觉得有些胆颤。 如今那个令他心惊的小姑娘就在下面,而自家帮主正与她同处一室,纵然是海涛天,也开始有些怀疑起帮主这个命令明智与否来。 甲板上的二人各自紧张,一人静立,一人踱步。 沉默中的时间容易变慢,尤其是沉默中还夹杂着焦躁不安。为缓解焦躁也罢,为打发时间也罢,总之海涛天看着郗路,率先开了口:“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听说你改姓郗了?” 郗路愣了愣,明显是没有想到海涛天会对自己说话,更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还好,”他的回答透着一股疏远劲儿,“在牢里被郗大人捞了出来,总要帮人做些事情。” “你这是把自己卖了,一卖就是一辈子。”似乎是想起了郗路郗弓年轻时的模样,海涛天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爽的说着,“原来在帮里,你和弓子还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说帮里那时的生活清苦些,终归是自由身,总比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来的自在。” 郗路舔了舔嘴唇,发觉舌尖带了一股子海腥味儿,一时随着回忆渗入心田,竟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管是郗家还是谢家,待我和弓子都是极好的。”郗路松开了紧握着刀柄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汗。 海涛天闻言微哂一笑,带着不必言说的奚落。 “你不信也罢,”郗路有些恼火的挠头,“说白了,如今这梅帮主也是顾家出身,海当家你终归不也是在为士族卖命?” 海涛天被说到了心中的敏感处,皱了皱眉头,瞪着郗路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梅帮主是不同的” “小娘子也是不同的。”郗路颇有些不甘示弱的味道,反瞪。 四目相对,船身轻晃起来,有些往昔的记忆竟不可抑制的涌现了出来。 “当时在帮中没怎么和你们这些小辈说过话,如今一晃,竟是十年过去了。”海涛天说着感慨的话,眼角的皱纹深邃了一些。 郗路心头微动,想起自己和弓子入帮时,海涛天就已经是帮中有头有脸的当家,如今物是人非,不免也有些唏嘘。 “如今,终归不是一路人了。”郗路晃了晃脑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不知道小娘子下去和你家帮主说些什么,但一会儿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说什么也不会手软。” 听到这句话,海涛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鞘,道:“我们人多,终究要压胜你们一成。放心,若是你今日真的死在船上,我肯定想着往日的情分,把你拖到陆上埋了,不让你被海里的鱼分尸。” 郗路听他说的认真,也不着脑,竟是笑着说了声“多谢”。 “说起来,你在郗家、谢家也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还这么不惜命?”海涛天见郗路那洒脱模样,忽而有了兴致的发问。 郗路闻言也是一怔,仔细的挠头想了想,皱着眉头认真的道:“大概是因为我家小娘子做事情总喜欢自己动手,这一来二去的,也沾染上不少习性罢。” …… …… 虽然等待的漫长了些,但谢道韫终究是面色平静的走了出来,郗路二人所担心、或所期盼的火拼之事终究没有发生。 海涛天冲着谢道韫略一抱拳退回了船舱,郗路急忙凑到谢道韫身边询问,确定自家小娘子没有受半分伤害后,这才微微放心下来。 “小娘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郗路眉头紧皱。 谢道韫抬头看着西方飘来的一片乌云,心中有些扶不平的波澜。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李兴。” 郗路浑身一震,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看向谢道韫,压低声音却用飞快的语速道:“小娘子的意思是,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只能查出来李兴是咱们的人,但无法掌握咱们贩粮的证据,这一点倒是不足多虑。”谢道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岤,“只是如今李兴的行踪被他们掌控着,一但事有不谐,思儿的奶娘就得变成寡妇。” 郗路闻言微微安心,只是听到谢道韫后一句言论,心中却有了些莫名的感动。 自己终究是没有跟错主子的。就算当初在粮帮,人们再怎么说世家大族无情无义,把下人不当人看,但自己遇到的主家,却全然没有如此。 “那咱们要如何做?”郗路皱眉思付着,“要不要先通知建康那边,让李兴找机会再讨一次?” “别了,”谢道韫摇了摇头,道:“没有十全的把握,这种事情还是先不要做。否则的话,我怕盯着李兴的人会犯傻,随意杀了他。” 自己似乎陷入了被动局面,谢道韫揉了揉蹙在一起的眉心,道:“反正李兴的身份已经暴露,就让他回来吧。光明正大的回来,什么都不用藏,什么都不用躲。在外面苦了这么久,该回家看看了。” 郗路躬身应了,又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的道:“说到底还是属下的错,当时就不该出这么个主意。天下能赚钱的门路多得是,明知道粮帮是不好招惹的,我偏生要帮着小娘子往这条路子上钻……” “这不怪你。”谢道韫摆了摆手,“走私永远是赚钱最快的生意,仅次于打劫了。我们赚了不少,其实这个利益还是很可观的。” 抬头看了看愈加浓厚的乌云,谢道韫的心思有些烦躁。她捋了捋脑中的思路,闭着眼睛缓缓的道:“虽然我们现在处于被动,但他现在需要我们。”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回航回航 感谢逍遥【兰】、我爱小说2011、sstgctg(这名字看着就亲切嘿)、流泉静好、菜青虫派派亲们的粉红票来让朕亲一个 ——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件事情似乎都有些复杂。 一个顾家出身的粮帮帮主,打着向顾家报仇的旗号,一面扯起了会稽王这面大旗,一面又如此高调的想要与自己联合。又是利诱,又是威逼,手段用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大张旗鼓的将自己、将谢家牵扯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道韫再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岤,心想最近时常头痛,是不是与内功的练习有关。 “小娘子,李兴的事情,我下船后就立即去安排。只是……咱们如今在船上……”郗路看了看通向下面船舱的楼梯,多少有些忧心。 “不用担心太多。”谢道韫摆了摆手,“他还没有疯狂到那种程度。” 转身扶着栏杆立了,谢道韫让自己的身子迎着海风,试图让风吹得自己头脑清醒一些。 若是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会稽王司马昱终究是要当皇帝的。这其中的道路谢道韫并不十分清楚,但也有些模糊的记得,这捧上位的事情,与桓温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那梅三郎又算是哪根葱?历史上曾几何时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么?就算他真的姓顾,顾三郎?仍旧是个没有出现在史书、甚至野史中的名字啊? 要么是这个时空变换了,要么是这个梅三郎只能充当一个历史厚重幕帘后的影子,被尘封在了瓦砾之中。 越想越有些混乱了。司马昱、桓温、顾家、谢家……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实在是太过复杂了些,尤其是这些年来,自己有意无意的趋避于这些勾心斗角,对于朝堂上的风波或许有所耳闻,但知晓的并不详尽。 梅三郎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真的只是他想要的复仇么?若只是单纯的复仇,为何不单单用手中握着的铁证将顾家掐死?要知道,顾家经营这么多年,必定会做些擦边的事情。即便他们顾家没有走上贩卖私粮这一途,凭借着粮帮在江湖上的手段,想要抓到一些顾家的把柄,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不动手复仇? 与王府联手是为了什么?是单纯的为了保住一条粗腿,还是想要借力打力,支持皇族的势力来打压士族?若是这么思考起来,这个想法并非虚幻。自八王之乱以后皇权旁落,身为皇族的会稽王司马昱,必然会对士族阶级打心底里产生极为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身为皇族的他们还需要士族阶级帮忙维持统治。可另一方面,他们也知晓,这些士族就如同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贪婪的瓜分着自己的利益。皇族与江湖的联手,将矛头调转到士族的方向,这样的推断并非玄虚。 但……若真是如此,这样的联合就足够强大,为何梅三郎还要如此不遗余力的,想要将谢家也一同拖入这浑水中来?借力打力虽然好,但若是一旦控制不当,就很容易演变成引狼入室。谢家绝对不是可以虽然为人利用的刀,想来不论是梅三郎还是司马昱,都没有轻易戏耍这把刀的胆量吧。 哎,真是越想越复杂,谢道韫将右手握成了拳,用指关节轻轻的敲打着自己发疼的眉心。 “小娘子,这里风大,吹多了小心着凉。”郗路知道谢道韫在思考,但他看着后者那愈皱愈紧的眉心,还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嗯,不想了。”像是入了深海,渐渐起风,船身有些晃,谢道韫扶着栏杆站了,抬头看了看被淡灰色的云遮住的太阳。 不远处的甲板上有渔民收了网。虽是出海游玩,但也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该打渔的时候自然不能耽误,这一网下去,收获倒也颇丰。 脱离了海水的鱼儿们不停的扭曲着身子,但不过多时便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挣扎。直等到渔民将它们随意的扔到乘了海水的大木盆中,它们才误以为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再次开怀的游了起来。 谢道韫用手指轻轻敲打的栏杆,看着这一幕,心想这鱼儿是多么的蠢笨,只要给了一点水,便以为自己获得了海洋…… 打捞上来的海货太多,贝壳之类的东西都被随意的堆在一起,螃蟹被手段高超的渔民们抓了起来,分门别类的扔到不同的木盆中。这些可都是好货色,虽说这时候的螃蟹并不肥美,但也从不耽误买入酒楼的价钱。 之前便得了帮主的招呼,隶属于粮帮的渔民们用他们满是老茧的双手,为刚刚捞出的鱼儿们开膛破肚。火被升了起来,过不了多一会儿,这些鱼儿就会被烤熟,烤嫩,烤香,成为船上诸人的美食。 终究会有蹦跳的鱼儿躲藏到无人问津的角落,但它们所能够的面临的,只是更快的窒息与死亡的命运。 海风似乎更加腥咸了几分,谢道韫看着那奄奄一息的海鱼,忽然想起庄子的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原来也想过当海盗的,驾着木制的三桅杆跨海远行,去美洲大陆淘金,去非洲贩运一下黑奴,去澳洲建一建牧场,去欧洲教教他们中文。”说着说着,谢道韫忽然笑了起来,“只可惜现在不是大航海时代,那些远洋帆船什么的还没有人发明。老子说‘不敢为天下先’,我自然也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海洋这个螃蟹太大太骇人,容易死人的。” 郗路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娘子的间歇性胡言乱语,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发问。 敏感的感觉到脚下的船只晃动的又大了几分,谢道韫蹙了蹙眉,向郗路问道:“你也当过水匪,会不会看天气?”她指了指西方飘来的乌云,“这风、这云,会不会是有风暴什么的?” “这二月的天,桃花汛还没到,哪里来的什么狂风暴雨?”回答谢道韫的是一个船上的伙计。因为长年在海上工作的缘故,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却是健壮的一塌糊涂。 他一面端着木盆走,顺带着瞥了一眼谢道韫,笑道:“这位小娘子头一次出海吧。我们这船全天下也没几艘,风浪什么的都扛得住。别说是这时候的小风小浪,就算真是桃花汛来了,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谢道韫冲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不是不信任这个时候人们的造船技术,而是她实在信不过这海洋的波涛。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千年之后,也有不知多少船曾经葬送在海洋的怀抱。 不过既然专业人士说没事,谢道韫再怎么杞人忧天也没有效用。她再一次看了看西边那越聚越多,正向船身这边移动着的乌云,眯了眯眼睛。 折身回到了宴席之上,谢安与众宾客已然喝的酣然,以至于谢安根本不知道谢道韫离开了多少时间。那位之前被谢道韫泼了一脸酒水的男子喝的最多,想是为了用酒水消遣心中郁闷,所以他如今正醉倒在身前的食案上,不论身边的仆从如何呼唤,都只能将呼噜声打的更为响亮。 船家打发人上来告知,说是船舱已经收拾好,众位客人可以随意去休息。那年轻男子的仆从有些尴尬的向着周遭告了罪,背着自家郎君进了船舱。 谢安有些醉眼惺忪的吃着鲜美的烤鱼,分明醉着,可那吃东西的文雅姿态,偏偏仍是将路边摊上的小烧烤,吃出了国宴的味道来。 其余宾客也吃吃喝喝的尽兴,时不时的扇动着自己手中的羽毛扇。哦,说起来这还是谢安的功劳。自从他在上次饮宴时拿着扇子不放手后,整个会稽当地的读书人,无论士庶都开始学起他的模样,手持起扇子来。就如同南北士族争相效仿谢安那鼻音浓重的洛生咏一般,咱叔父大人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追星族刻意模仿。别说,叔父为那友人做的产品代言,还真的没有白做…… 就在这一派歌舞升平中,一名站在甲板上的老渔民面色陡然一变。他看着西边那形态正在急剧变化的云层,苍白的双唇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为了确认 晋显风流第4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为了确认自己的观测,他揉了揉眼睛,再此定睛去看,但结果仍旧相同。 干咽了一口吐沫,老渔民骂了一句什么,高声喊道:“回航回航有风暴大风暴” 声音就这样突兀的响起,又突兀的结束。每个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愣了愣,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几个字所代表的真实含义。 渔民们最先反应过来,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西边的乌云,面色陆续变得苍白无比。无数的骂娘声响起,紧接着,所有的渔民都放下了手中现有的活计,急忙赶回船舱的最下层,开始在指挥下全力的摇橹,全力的回航。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宴席中的名士明显要反映的慢一些。但当他们回过味儿来后,有些人开始挣扎着不知所措的起身,有些人摔落了手中的酒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人更加慌张,撒丫子就开始漫无目的的跑,只是这终究是在船上,又向何处逃去? 慌乱的脚步声和碗碟的破碎声混杂到一起,在杂乱的人影中显得极为刺耳 “叔父,咱们回船舱吧。”谢道韫走到醉了的谢安身边,准备伸手去扶。 “哦,不急。”谢安凤目微抬,看了一眼西边那状似饿虎扑食的乌云滚滚,“待我饮完此杯。” —— (这悲催的~按照官方的说法,影子今天遇到的这个叫做“突发性网络故障”,结果它就开心的故障来故障去,十分快活…… 实在是逼得不行,开始蹭别人的无线网,结果真有大发慈悲不设密码的亲,只是慢的要死要活,仍旧快活~ 总之费了上山打老虎的力气,终于把今天的章节传上来了特别快活哇咔咔~)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无人歌我 海洋永远是让渔民们心情矛盾的事物。它为渔民们提供着无尽宝藏的同时,也会在某一天突兀的夺去渔民们的生命。 赵小三自打会走路就开始在渔船上跑跳,六岁的时候便跟着父亲第一次出海。如今他已经二十岁,跟大海朝夕为伴了十余年。 他常听老人说,身为渔民最不能得罪的便是海神。在海上一定要虔诚,要恭敬,不要胡言乱语。 从小就听着这些话,十余年下来,自然会觉得有些磨叨。常年在海上讨生活,他早就将这片海域熟悉的不行,哪处有暗礁,哪处容易有急流,他就算是睡着了都能给你指出来。 小时跟着别人跑船,都是当伙计下手。而如今,对这片海域的熟识变成了他怀揣的利器,尤其是自打入了粮帮之后,哪次从海上运粮食不得靠他? 有一句土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话若是说的文绉绉一些,便可以用老子的“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来代替。 不论如何,意思是一样的。这样一条含着危险的路走多了,终究是会出问题的。 赵小三的小腿肚子还在打颤,只有用手臂支撑着桅杆才能使自己站立起来。 当他听到老渔民那一声“回航有大风暴”的预警,当他抬起头来仔细的观察西边那带着雷层的乌云,忽然有一种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的冲动。 就在方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对那个小娘子说这船任何风暴都不俱,不过眨眼的功夫,海神就要因为这句话而惩罚自己了么? “三儿?还愣着做什么?上舵上舵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喊,可偏偏自己只能看到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点都听不清。 那人似乎焦急的恼怒,抬手就在赵小三的后脑勺上狠狠的一巴掌,在赵小三耳边怒吼着道:“还他的发什么愣?帮主在船上海当家的在船上你他娘的今天要是不能把船带回去,咱们全家就得跟着陪葬” 赵小三被惊醒了几分。雨这时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冰冷的打落在海面、甲板、身上、脖子里…… 打了一个冷颤,赵小三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呲牙裂嘴的迈开步子,几步蹿到桅杆上面,开始瞪着眼睛辨别方向。 “船头向左打左打十档左打十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赵小三开始扯着嗓子冲着船头掌舵人嘶吼。 “左打一档” “右偏右偏” 他不断的矫正着船行的方向,依靠着他那惊人的方向感,让船可以向西面的海岸靠近。 偶尔余光瞥见甲板上的混乱,赵小三的心就会更加紧缩几分。自己若是死了,不过是烂命一条。可问题是今天船上的贵人太多,万一真的出了事,自家的老婆和刚满周岁的孩子…… 又抹了一把脸,赵小三不敢再去细想,他在愈加昏暗的风暴中努力的瞪着眼睛,双手死死的抱住桅杆。 …… …… “世人皆说水既是财,看来我的财运不错,不过刚刚邀人入伙,上天便给我了这么好的一个预示。” 船身晃的不轻,封闭的船舱里更是有些东倒西歪的架势。熏香炉早已倒在地上,烟雾不再缱绻,只剩下忽明忽暗的没有美感的火星儿。一些书卷也都滚落在地,随着船身不停的左右摇摆着。 梅三郎的嘴唇发白,面色更是白的几乎透明,明显是不怎么舒服。 “郎君……”海涛天一脸的担心,眉头紧皱的跪坐在梅三郎身边,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胸口有些发闷,梅三郎蹙了蹙眉头,心想出门果然还是忘记了东西,忘了带随身的药。 胃里一片翻腾,几欲作呕,梅三郎可不想在属下面前扮什么晕船的弱态,拿起身前洒了一半的酒盏强灌了,却是呛到了一些,咳嗽个不停。 海涛天一阵子的手忙脚乱,也不知应该伺候些什么。 船舱的门忽然被敲响,海涛天挑眉,问了一句“谁?”。 门外的人明显没什么好耐性,连回答都省了,直接开门而入。 “那个船舱里被他们吐的稀里糊涂,实在是没法待了,我便扶着我叔父过来坐坐。”来人自然是谢道韫,在这种众人都在担心生死的时候,她偏生还笑得满面春风。 “我看你这里也宽敞,怎么也不差我们几个人吧。”谢道韫继续说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直接将醉到脚步虚浮的谢安扶进了船舱,后面自然跟着郗路。 面色苍白的梅三郎斜视着看她,咳嗽慢慢的被压制住,而嘴角也慢慢上扬了起来。 “这位就是安石公?久仰。”冲着谢安抱拳,不过梅三郎并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愿。 谢安自然不会在乎什么,笑着应了,上下打量了梅三郎几眼,便又问谢道韫道:“韫儿何时识得这么一位俊秀?这皮相却比我还风流了许多?” “哪有自己夸自己的?”谢道韫有些不分尊卑的数落着,顺带着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解释什么。 暴雨打击在甲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劈劈啪啪的好似冥王的车马前阵。隔壁船舱中不停的传来哭喊声,却是那些宾客在这生死之际终于撕破了名士的外衣,开始显露起骨子里的胆怯与卑微来。 谢安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好奇的道:“怪哉怪哉这里藏有美酒乎?为何我闻到了如此浓郁的酒香?” 谢道韫有些无奈的看了自家叔父一眼,心想叔父什么时候被自己老爹附体了,竟开始嗜酒如命起来? 梅三郎看着谢安,有些欣赏的笑了笑,随手一指那坛三十年陈酿,示意对方随意。 酒坛毕竟重一些,还不至于随着船身摇晃,但也有些轻微的移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谢道韫索性上前为谢安倒酒,让后者喝个痛快。 不知前路,不知生死。外间风雨大作,哭喊迭起,可偏偏在这个船舱里,谢道韫倒酒,谢安饮酒,一派春和景明,毫不耽搁。 郗路看着面色丝毫未变的谢道韫,心中有些复杂。 他自付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便对生死早已看破。可是事到临头,难免还心存忌惮,血液有些倒涌,面色不免发白。可自家安石公和小娘子却是神态自若。 “安石公不惧死乎?”梅三郎看着对面的谢安,愈加对谢家感兴趣起来。 “生为何物,死为何状?如道之为物,恍惚不可查。我生也不知其状,死亦不知其相,皆为不知,有何可惧?”谢安明显喝的有些多,面色不但不白,反而愈加红润起来。他将袍袖一甩,半眯着醉眼慨叹道:“庄子妻死,鼓盆而歌。我今若葬身鱼腹,唯叹无人歌我,无人歌我。” 梅三郎的左手下意识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听着谢安这一番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遥远起来。 “生死都无差别的么?”梅三郎的双目有些不聚焦,用自言自语的声音道:“若是无差别,为何他不去死,而非要她去死?哦,我错了,他也已经死了那。” 说着说着,梅三郎便笑了起来,一声大过一声。 可是最终,这笑声便又变成了咳嗽,咳的令人心颤。 用衣袖掩了嘴,梅三郎随手拂开不知所措的海涛天,半晌咳声方才渐息。 放下衣袖,想要去遮掩,但那衣袖上的斑斑血迹太过鲜明,红的如梅。 海涛天整个人都慌了起来,比平生任何一个时候都慌,比自己在敌人的刀锋下都慌。 梅三郎微恼于自己的身子,觉得自己在谢家人面前丢了脸,皱了皱眉。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苍白的唇上有一丝血迹的殷红,极美。 胸口仍旧像石头压着一样难受,火烧一般的疼。梅三郎有些恼怒的拂开海涛天折腾半天端来的一盏茶,索性闭了眼睛斜倚着休息。 站在一旁的郗路有些纳闷儿,难道说安石公的一番话,就说的粮帮帮主吐了三两血?敢情杀人这种活计,真的可以不用刀啊 谢道韫微蹙了眉尖看向梅三郎,终究是走上前去,半蹲了身子道:“交易。我帮你压制现在的病情,你把安插在我谢府的钉子拔出去。” 梅三郎睁眼,抬了眸子,一派的平静无波,与外面怒涛卷霜雪的天气对比分明。 “看来你并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我们一定回得去。”想是方才吐血的缘故,梅三郎的嗓子有些哑,但如今的声音却也格外的好听。 “我的确不担心。”谢道韫耸了耸肩,“就算是船沉了,我也可以游回去。”她从不怀疑自己现今的身体状况。 “你压制?你怎么压制?”海涛天盯着谢道韫,因为紧张梅三郎的缘故,双目有些发红,双拳攥的死紧。 “我自有办法。”谢道韫笑了笑,“别忘了,我是葛仙翁的学生。” 听到“葛仙翁”三个字,海涛天眼睛一亮,差点抑制不住自己想谢道韫求救的欲望。 梅三郎静静的看着她,在摇摆不停的船舱中道:“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去的。以一条不一定有的命,换一个钉子,总觉得这笔生意不大合适。” “那我也没办法了,”谢道韫摊了摊手,无所谓的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再说,顾家人还在晋陵过的好好的,若是你真的要死了,干脆留个遗言什么的,改日我再告诉他们。” 梅三郎闻言抿嘴,本就没有血色的双唇因为用力更加苍白了几分。 “成交。”梅三郎闭着眼睛道。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腿早就软了 感谢小泠子的打赏 —— 她虽然拜了葛洪为师,但毕竟从师的时间不长,所以并不怎么会葛洪擅长的医术。但前世所知晓的一些急救知识,配合上最近正在钻研的人体经脉,总能让她探究到人体一些有趣的地方。而她也慢慢的可以随心所欲的驱使自己身体中的内力,让它们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比如说修复。 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玄妙的事情,正如之前说过的,内力便是一种充斥于人体的内在力量,是原本就存在的延绵不绝的河流。而内功便是一种引导河流的方法,让水流可以任意的被合并或是打散,或是干脆化而为力,涌出体外。而后者自然是用于伤人。 内功便像是治河,不能愣堵,而要疏导。让全身上下的内力化为实质,上山入海,为我所用,这便是真正的内功。 治伤自然是一个能够达到的能力,只是为自己疗伤容易,因为内力不曾出离身体,只是在原本的河道流淌。但为他人治伤却有些难度了,因为内力要经过离体、入体,又在内力发出主体不熟悉的经脉中行进,只单单想起来,便知道此事十分耗费心神。 当然,若是行此事的是一个内功高手,自然不会将此当做什么难事。因为他已然有了举重若轻的能力,天下都去得,何况是每个人身上大同小异的经脉? 但谢道韫的修行刚刚进行一个多月,虽然胖子曾经赞叹与她的天分,但她明显不是什么内家高手。她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强行使用自身的内力为梅三郎治病,这不单单是费力,而且多少有些风险。 可谢道韫这人是极为自信的,自信到有些变态的地步。这或许是一桩好处,但是坏处也说不定。 她自信自己可以控制身体中内力,就像她自信即便是船翻了,她也能够活着回去一般。 这终究是没有发生的问题,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提前担心,那不是杞人忧天么? 可谢道韫毕竟还是谢道韫,她就算是再怎么浸y在魏晋风骨中,也难免会对某些未知的危险特别的敏感,比方说粮帮在会稽谢府中所安插的那个眼线。 若单单只是针对自己,她大可以将其视作是跟屁虫一只,丝毫不比惧怕他们微乎其微的杀伤力。但现在的问题是,那颗钉子如今安插在会稽谢府,而那里有太多她所关心的人。 梅三郎之前的话说的极对,她的心,终究是软的。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无法学会不在乎那些关心自己的人。而谢府如今的那颗钉子,便成了如芒在背的存在。 所以,只要有拔除这颗钉子的可能,她就不会轻易的放手。 跪坐到梅三郎的对面,谢道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不可避免的,她再次感慨于造物主对他容颜的眷恋,精致如画。 伸手似模似样的把了梅三郎的脉,二人的目光下意识的碰撞到一起。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脉门在手,一旦谢道韫有心,大可以顺手杀了梅三郎。 梅三郎的手未抖,谢道韫的眸微垂。 调动起身体中的力量,谢道韫再一次运用起自己熟悉了一个多月的内力。一股温热的暖流从指尖溢出,又从梅三郎的脉门涌进,彷如探险者一般小心翼翼的前行着,沿着手太阴肺经,缓缓的滋润着有些干枯的经脉。 海涛天在一旁绷紧了身体,死死的盯着正在运功的二人,握着刀柄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郗路便也站在一旁,强行忍下了对谢道韫的疑问,沉默的看着海涛天握刀的手,自己的右手也未曾离开过腰刀。 谢安倒是全然不知场间紧张,没了倒酒人,他便索性开始了自酌自饮,感觉着这船身忽左忽右的摇晃,好不痛快。 内力就像是延伸到体外的感知力,谢道韫透过内力窥视着梅三郎的身体,越是深入便越是心惊。 她虽然没有探测过太多人的身体,但她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梅三郎的身子很弱,弱的彷如刀尖儿上的一根蚕丝。 谢道韫闭着眼睛,内力的传递愈加温柔了起来,因为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个比新生儿还脆弱的生命在指尖消磨掉。 她没有发现,就在自己的内力刚刚度进梅三郎体内时,梅三郎的头微抬了一个角度,眸中闪烁出几丝惊讶之情。 时间缓慢的流逝着,波涛不停,隔壁船舱中的哭喊声不绝,谢道韫控制起心神来却费力了些。 她仍旧闭着双目,不着痕迹的紧握了藏在宽大袖子间的左拳。 额上不可避免的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谢道韫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快要发颤的右手,一点点的收回自己的内力。 神经高度的紧绷着,却还要尽力的避免周遭的影响,谢道韫忽然发觉,原来自己才是走钢丝的那一个。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道韫终于缓缓的收回了已经发凉的右手,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海涛天急忙再次凑到梅三郎身边,急切的想要得知后者的状况。郗路也终于放松了握刀的右臂,神经放松了下来。 谢道韫与梅三郎再次对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治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无用功罢了。 没有道谢,也没有居功。各人得了各人需要的东西,也算是皆大欢喜。 谢道韫知道自己现在怕是起不来身子,索性也不顾及他人诧异的目光,继续跪坐在那里调息。 “等过了上巳节,我请你喝茶。”梅三郎看着谢道韫,有些突兀的开口。 谢道韫有些不解的抬头,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梅三郎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加复杂了几分。但那复杂中到底带着些什么,她便也看不出了。 “岸岸” 外面忽而传来断断续续的惊呼声,那声音被风声打断了,但仍旧能够听出喊话人的喜悦来。 海涛天微微一怔,几步迈到门前,开了门伸头去瞧,面带喜色的对梅三郎道:“郎君,没听错,果然到岸了” …… …… 身如不系之舟,在狂风骤雨般飘荡了半晌,终究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 可偏偏那些所谓名士们的胆战心惊还未完全消退,待得船刚刚靠近岸边,便一个个如同赶着投胎一般的往岸上跑,竟是丝毫不顾那狂风暴雨的冲击。 修养好了几分身子,谢道韫用疑问的目光看向谢安,询问后者是否也立即归家。 谢安还真是足够威猛,在人前真有几分泰山崩于前儿面色不改的气度。他十分冷静的看了一眼船舱外的瓢泼大雨,打了一个酒嗝,道:“这雨太大,还是等雨停了再回。” 没过多久,止住吐血的梅三郎便强自起身走出了船舱,上了王府备下的牛车,一言不发的离去了。海涛天自然跟着,只是离开之前,向着谢道韫抱了抱拳。 郗路也出去安排些回程的事宜,如此一来,船舱中便只余下谢道韫与谢安两人。 “快来扶我一把。”趁着没有旁人,谢安终于是松了右手上的酒盏,冲着谢道韫招了招手。 谢道韫微微一怔,便以为是谢安喝高了,笑着上前扶了,这才发现后者宽袍下的双腿似乎有些轻微的发颤。 有些哑然的看了谢安一眼,谢道韫脸上的表情满是忍俊不禁。 “笑什么?生死一线啊腿早就软了。”说着如此的狡辩之言词,偏生谢安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就如同正在和旁人谈玄论道,每一个字都咬的极准,理直气壮…… 老子说“骤雨不终日”,这话果然是不错的。在船舱中等待了不过一炷香的辰光,那头顶上的乌云便渐渐飘散开去,而瓢泼大雨也变成了雨疏风骤。 渔民们凑到岸边,凑到一起,狠狠的吸着手头的土烟,似乎非要把整个口腔辣到发麻,才能感觉到活着的滋味来。 “说起来,还真要靠三儿你啊今儿要不是你赵小三,咱们这帮人都没命回来” 有渔民感慨着,伸手拍了拍赵小三的肩膀。 赵小三仍旧有些惊魂未定,蹲在地上手足发麻,只是听着旁人的夸赞,这才抬起头,回应了一个咧嘴的笑容。 目光顺着那人的肩膀看过去,便瞧见远方那雨后一碧澄澈的天空,而在那艘刚刚经历了风暴的船上,慢慢的走下两个人来。一个宽衣博带、衣袂翻飞,另一个襦裙窄窄、素雅宁人。 接着便有一个健壮的汉子迎了上去,身后跟着两辆装饰不凡的牛车。只可惜经历了方才的倾盆大雨,不论是牛车还是驾车的人,都一个个狼狈异常,湿漉漉的如同被人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而远远的看去,人们脸上的表情也不外乎是焦躁与疲惫。 似乎只有那两人超然于其间,身上没有分毫的雨水,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上了牛车,那穿着襦裙的小女孩儿掀起了车帘,伸手唤来那个健壮的中年汉子。 “有个萝卜要从咱们府里拔出去,你派人仔细的盯着,看看能不能带出几滴泥来。”女孩儿淡笑着吩咐着。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无土栽培的萝卜 感谢疯狗丫、萝卜文的粉红票感谢萧峰8的打赏 重磅推荐中,故加更加更亲们,侬们的粉红票票啊,手头要是还有的话,就都用来砸影子吧 —— “还以为你是天才,老子现如今才发现,你他娘的就是个傻子?” 早在几日之前,胖子就曾千叮咛万嘱咐过谢道韫,告诉她在内力突破第二层之前,绝对不可以随意的使用内力。可谢道韫毕竟不是一个听话的人,船上有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自然不会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子,而轻易的放弃。 归家之后,知道自己犯了规的谢道韫,第一时间就来找胖子,乖乖的把自己的手腕端起来,让胖子摸脉。而胖子也毫无意外的暴怒了起来,指着谢道韫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差点把谢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牵扯进去。 谢道韫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一门巨子,怎么就这么没有地位? “你有病啊你脑子被门夹了吧?就为了拔一个什么钉子出去,就胡乱使用内力?”胖子极为难得的将眼睛睁成了正常人的大小,可想而知他已经恼怒到了什么地步。怒极,他随手便抓起了谢道韫的衣领,将胖胖的脑袋凑到谢道韫的眼前,那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加高了几度,有种猫爪子挠墙的闹心感觉,“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了事情,这后果是什么?啊?经脉损伤是小事,一个不注意,你这条小命就玩完了老子他的在那破烂医馆坐了那么多年,找到你这么个娃娃容易么?啊?你丫要是说死就死了,老子上哪哭去?……” 狂风暴雨般的责骂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谢道韫被身材胖硕的胖子拎的双脚离了地,整个画面就如同正在实行家暴的无良老爹。 谢道韫有的是耐心,眨了眨眼睛,不急不躁的在那里听着,心里倒也没有什么悔罪感。唯一难受的,就是胖子骂人时喷出的口水极容易落到自己的脸上,这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想是人胖底气也足,胖子劈头盖脸的骂了快要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什么停歇的架势。 谢道韫将差点打出来的哈欠压了回去,思绪飘忽着不知去了何处。 看胖子这骂的激动、但不急着治疗的模样,估计自己的身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嗯,自己的身子果然还是硬朗的,最多不过是难受一点,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我说老子在骂你你给老子认真的听” 胖子十分恼怒于谢道韫的精神不集中,吹胡子瞪眼,虽然他并没有胡子,而且眼睛也无论如何都瞪不大。 一系列粗暴的语言震动着耳膜,谢道韫不得已将思绪重新转了回来,冲着近在咫尺的胖子的面庞纯洁一笑。 眼见着胖子有些说不下去的架势,谢道韫急忙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插言,态度极好的赔礼道歉,痛心疾首的承认及批判着自己的错处。 在这样虔诚的认错态度下,胖子的火气终究消下去的几分,不再想拎小鸡一样拎着谢道韫,而是将她重新放回到了地面上。 果然,还是地面上比较踏实。 双脚刚刚着地的谢道韫在心中嘀咕着。 “还好这次只是经脉受损,我帮你运功五六日便能好了……”说完这句话,胖子又是好一顿的磨叨,将那些东一撇西一捺的注意事项翻来覆去的说道着,偶尔威逼,偶尔语重心长。 谢道韫对此自然是笑脸相迎,唯唯应下,态度极好,但到底有没有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那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 归家后的第二天一早,一名内宅的仆妇便向谢府的大管家请辞。大管家有些纳闷的看着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不解的询问道:“这是怎地?在宅中做的不舒心了?你在谢府待了四年多,这上上下下的你都熟悉,不论是你做事,还是郎主、主母使唤着,都是顺了手的。如今好好的,怎么寻思着请辞了?若是在西宅那边做的不舒服,我调你去别处也成。” 郗氏和谢道韫一家子便住在西宅,自打她们过来后,管家就安排仆妇在那边伺候着。平素的活计也不多,只是做做清理打扫的事情,也算是悠闲。 “管家您想多了,”仆妇笑着道:“只是失散多年的儿子回家了,他在外面也赚了些钱,要让我这个做娘的享福那。” 管家闻言怔了怔,隐约想起这个仆妇初来谢府时,的确是说自己儿子走失了的,又死了丈夫,便只好自己出力做些营生。 “这可是好事情啊”管家闻言不免惊喜,又细细的询问了其中的过往、经历,难免唏嘘了几句。 知道情状如此,管家便再也不出言相劝,而是让账房结了这仆妇的月钱,又特意给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若是以后家中有什么难处,便再回府里转转。郎主和主母的性情你都知晓的,你多少为谢家出过力,总是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管家说着离别的话,“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不如把你那儿子带过来瞧瞧,也算是跟着你认认门儿,没坏处。” “哎”仆妇有些感激应了,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工钱,带着已经打好的包袱,布履有些蹒跚的出了谢府的大门。 管家已经帮忙备好了牛车,仆妇千恩万谢的拜谢着,终是登上了前往会稽城内的牛车。 牛车在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车厢里的妇人小心翼翼的将工钱贴身收了,心想自己将儿子寄托在亲戚家整整四年零六个月,连偷偷去瞧上一眼都不敢。如今帮主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完,她终于可以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了。 想着就能看见自己的儿子,妇人的身子开始轻微的颤抖,习惯性的将满是茧子的手在衣服两边蹭了蹭,心说,不知儿子那一双残废的腿怎么样了,是不是一到下雨天还会疼的厉害…… 就在远行的牛车吱吱嘎嘎走远的时候,郗路也带着消息来到了谢道韫的房中。 谢道韫沉默了一下,微微叹气道:“他是有大谋划的人,这叔父府上的眼线,怕是他刚一登上粮帮帮主之位便安插进来的了,整整四年……呵,若是真的安插,又怎么会仅仅一人?这谢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帮着这位帮主大人盯着咱们那” 郗路也是无言,但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谢道韫抬眼看他,“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想着把整个会稽谢府来一个大清洗。” 见郗路一副被猜中了心思的模样,谢道韫摇了摇头,道:“且不说这个工作量有多大,就算你能将这些人都清出去,又能够保证他们不会再继续安插么?若是来来回回的拉锯战,终究是我们吃亏。” 郗路默然,知道谢道韫说的是实话。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谢道韫敲打着右手食指,“查,仔仔细细的查。那女人昨天到今天见过什么人,出去以后的动作,以往的生活习惯……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给我仔细的查出来,一丝一毫的都不许放过挖出的萝卜终究是会带着泥的,我就不信这根萝卜是无土栽培” 郗路显然没有听懂谢道韫的最后一句话,但也毫不含糊的应了下来。 跟踪的人早就派了出去,至于查探的事情,明显不是着急便能够急得来的。 郗路略带深意的看了谢道韫一眼,有些踟蹰的问道:“小娘子,你的身子……” 谢道韫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郗路,尤其是当自己带着胖子回府的时候,只是含糊的对众人说,这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习武师父。这话也许能够骗过谢安、郗氏他们,却怎么也骗不过郗路郗弓。尤其是郗路还见过胖子那夜的出手,对那利落到令人发指的身手记忆犹新。 “找那胖子看了,葛师也看过,没事的。”谢道韫并不准备在郗路面前扮什么深沉,既然无法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那就干脆实话实说,以免他为自己担心的过头。 听到谢道韫说无事,郗路的心便安定了许多,虽然对于昨日的事情,心中仍旧存在着许多疑惑,但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再问下去,躬身便要退下。 “路叔,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这次是谢道韫自己提了话头,微笑着看着他。 “其实估计路叔你多少能够猜到些的,”没有等到郗路发问,谢道韫便自行道:“能不凭借药石、针灸,也能够帮人医病,自然是内功无疑……” 虽然早就猜到了几分,待听得谢道韫自己承认,郗路一时间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跟那个胖子学的。不过我们不是师徒关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谢道韫挠了挠头,“若是现在说起来,就是我从他那里学内功,他从我这里包吃包住。” 郗路的嘴张得更大了几分,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被江湖上当做最大隐秘的内功,怎么是单凭着吃吃喝喝就能换得来的呢? 没有办法解释太多,毕竟墨门的隐秘虽然扯淡了些,但终究算作是隐秘。好在郗路对谢道韫一向是保持着无条件的信任,见谢道韫面露难色,便压了心中的好奇,并不发问。 “不过路叔,怀璧其罪,这些事情还是保密的好。”谢道韫沉声道。 郗路正了面色,点头,十分认真。 —— (网络不是很稳定,晚上那更或许会晚一些亲们要支持哦~~) 正文 帮自家爱妃推文 泠然若止的重生之锦雀成凰,书号是2067473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像男人一样去奋斗吧 下面就有直通车,亲们直接点着就能去小泠子这个爱妃可素很勤奋的哦,大家不会失望的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陪嫁 呼算是赶上了,没有太晚~ 米娜桑,影子需要大家的支持哦不论是推荐票、订阅、还是粉红,影子可都是来者不拒的 这是几天的第二更,影子现在去吃饭,吃晚饭便接着码字去,争取今天九千不过第三更也许会很晚的,不建议等。嗯,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这样影子码字才有动力哦鞠躬感谢啦 —— 光正好。 谢府里的桃花开的正盛,可东山上的粉嫩才刚刚显出眉目来。但不论是山上还是山下的枝丫,随着东风轻摆了,都柔软的如同女儿家懒起时伸懒腰的娇憨。 紫堇昨日就没怎么睡好,可偏偏今早天刚放亮就起了身。她一面对镜梳妆,一面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心中虽没有波涛汹涌,但也有些不合时宜的暗流涌动。 今日她从小伺候到大的娘子就要嫁人了,而她也就成了陪嫁丫鬟,跟着一同嫁到王府去。 听说王府的宅院是极深的。不是说占地面积大,而是指人心险恶,争权夺利的纷争不停。她在谢道菱身边伺候了十一年,最是清楚谢道菱那温软的性子。说好听了那叫温柔舒宁,说的难听点却可以唤作是畏缩怕事了。 “紫堇,菱儿是个性子软的,你这跟着过去,也多少帮衬着些。若是菱儿在那边吃什么苦头了,你要是左右帮不上忙,一定要向这面开口。我这个做娘的旁的事情都不担心,那诗书礼仪之类的事情,终归是咱们士族胜了一筹,量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菱儿这性子……哎我这做娘的还不知道?若是她被人欺负了,怕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硬把那碎牙往肚子里咽,在人前还偏要跟个没事儿人儿似的,着实令人心疼了。” 回想着昨日刘氏对自己的殷殷交待,紫堇也抿了嘴,暗自握了握小粉拳。 只是这样往下想着,又不免想到那些羞人的事情来…… “紫堇,其实你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这些事情倒也苦了你了……不过,虽说去王府是做小,但终归那是个世子爷。王府嫡长子的身子不好,常年在内宅将养着,这事儿在会稽什么不是什么秘闻了。你过去若是得了世子的青眼,未尝不能抬举个妾室,那时候,岂不是给你那老父亲争光了?” 紫堇在这谢府里待了多年,有些东西又怎么能不明白。她听得刘氏这么说,便急忙道:“主母放心吧。紫堇虽然没有读过几日书,但那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明白的。这几年,主母待紫堇如女,娘子待紫堇如妹,紫堇就是再混账也没有跟娘子争宠的道理。紫堇若是……若是真的得了世子爷的青睐,紫堇必然帮着娘子把世子也看的牢牢的,不让他再去外间找女人。” 自己开口说着,紫堇就发觉脸上已经红的发胀,滚烫滚烫的,极是羞人。 刘氏似乎是笑了笑,又说了些有关王爷、王妃之类的事情,紫堇都点头应了,就是有些奇怪刘氏让自己注意王妃的吩咐。 刘氏不是与王妃关系不错的么?怎么要背地里吩咐自己这种事情?紫堇有些纳罕的想着,但她并不是什么多事的人,虽然心有疑惑,也毫不含糊的应了下来。 起身送走了刘氏,却又迎来隔壁院子的八婶。八婶是出了名的嘴碎,一进来先是道喜,然后便拉着紫堇说些羞人的事情。 “紫堇,你可知嫁过去当陪嫁丫鬟,是要做些什么事情?”八婶笑眯眯的发问。 “能做什么?不就是接着伺候娘子,外带着伺候世子爷呗。”紫堇随意的说着,便忽然想起了道韫小娘子院子里的芙蓉。她年岁是与自己差不多的,性子开朗的紧,与谁人都能说得上话。就是一张嘴厉害了些,得理不饶人了。 “我们小娘子说过的,咱们这些丫鬟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是什么都不差的女子。嫁人就要顺了心意去嫁,嫁给别人做小,这是坚决不做的事情。” 这是芙蓉那天无意间说出的话,而当时,紫堇被选成陪嫁丫鬟的事情才刚刚定下来,还未公开…… 想起那道韫小娘子,紫堇又觉得有些好奇。明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吧,为何她们院子里的几个姐妹,经常开口闭口的就是“我家小娘子说了”之类的话?若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只是听那些话,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想着想着,这思绪却被八婶的话语拉了回来。 “紫堇啊,你可知道,此伺候非彼伺候呀”八婶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的有些贼。 紫堇猜到了八婶想要说些什么,那些事情她只是朦朦胧胧的懂得,自然也不是很清楚。但如今也难免羞红了面色,不去抬眼看她,只是将砌好的茶端到了八婶手边。 八婶笑着喝了一口,软声道:“别羞别羞这些事情你还真的知道。主母给娘子讲去了,你这面自然就派了我这个老不休。” 紫堇一听是主母派她来的,便也不好在拒绝什么,便跪坐到八婶身边,低着头摆弄着衣角。 空气中零零星星传来什么关乎葵水,关乎巫山的话,终归是断断续续,只余得满面的娇羞…… 想起昨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紫堇现在脸上还发烫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发呆。 “紫堇姐,你可醒了么?娘子唤你了” 屋外传来值夜小丫头的声音,紫堇忙的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擦了胭脂,回了一声“就来”。 娘子她,怕是也一夜未眠吧。 这不过是天刚擦亮的时候,紫堇匆忙的走到了娘子的房门口,却见门里门 晋显风流第4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的已经聚了不少人。刘氏与郗氏都在这里,正在谢道菱身边嘱咐着什么。就连西院子里的谢玄小郎君都站在一旁,偶尔笑嘻嘻的说一句“菱儿姐”真好看的话。 “就一张嘴甜”郗氏微嗔了谢玄一句,又问道:“你阿姐呢?她这又是跑到何处去了?” “呃……”谢玄挠头,开始编瞎话,“好像是葛师那里有些什么事情,很早就把阿姐叫去了。” “哦。”郗氏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但看旁边人多,也不好再在谢道韫的问题上做什么文章。 谢玄吁了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犯嘀咕。这个阿姐,自己稀里糊涂的玩消失,还得让我帮着遮盖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 …… 谢道韫虽然有时混蛋了些,但她毕竟是疼爱这个弟弟的,若是真的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她总不至于把谢玄撇下,自己出去胡闹。 没有前去谢道菱那里凑热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谢道韫如今正在胖子的房间里,在后者的帮助下运气,微微的皱着眉头。 对于那名妇人的调查进行的还算不错,终归是让她找出了几处可以的地方来,顺藤摸瓜,总算是又拔除了几根背上的芒刺。 疗伤疗的也顺心,在胖子的精心照料下,谢道韫经脉的损伤已经好了七八成,估摸着再过一两日,就可以重新恢复到往日的训练中去了。 经历了那么一场风暴,谢道韫不免想到了不少事情。趁着无事,便翻出了那位穿越前辈留下的宝贵文献,翻查着里面的东西。 果然,还真被她找到一些关于远洋航船的记录,虽然不是很系统,而且动辄造船的材料就是高科技化的合金,但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实用理念,可以应用到现在这落后的造船技术中来。 梳理了一番后,谢道韫提笔将其写成了文言文,便将其交到了葛洪手中。 葛洪这几日正与胖子聊得热络,但相谈的自然不是什么吃喝,而是关乎经脉、内力的一些问题。葛洪医术高明但不知内力为何物,胖子的内力勉强算作高深,但对人体经脉似懂非懂,二人互通有无,竟也都有了些了悟,皆受益匪浅。 谢道韫受了这自己搞出来的伤势后,葛洪也免不了帮忙开药针灸,所以这伤情倒也好的极快。 虽然受了伤,但功课仍旧不能扔下。这几日谢道韫和谢玄仍旧像往常一样读书听课,临帖抄书,虽然难免觉得有些无趣,但也是习惯成自然了。 而这几日每次谢道韫要去葛洪那里听课时,心中不免都有些惴惴,十分害怕葛洪如同胖子一般,将自己再反反复复的教训几顿。 好在葛洪并不是那样的性子,而是依老子的理念“行不言之教”。每次为谢道韫把脉时只是深深的看她几眼,几乎要将谢道韫弄得无地自容。 谢道韫不由得感慨,沉默有时候比语言更有力量。 如今拿了这造船的条条框框去,谢道韫潜意识里便存了几分讨好葛洪的心思。自己的师父可是十分在意这些制造工艺的,自己手里的这些东西,多多少少能够让葛洪惊喜几分吧。 说起来,那穿越前辈给自己留下的还真是一个宝库,只是杂乱了些,看来以后有时间,一定要那些将东西好好梳理一下,分门别类。 还真不出谢道韫所料,当葛师看到谢道韫拿来的那些条陈时,满脸皆是惊喜之色,急忙问谢道韫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还有没有更加详尽的记录。 葛师与胖子相谈多日,也早就知道了墨门中的那些玄虚,所以谢道韫也不隐瞒什么,而是一五一十的将这东西的来源说了出来。 “师父,这东西可比我那本什么《茅山术》好多了,等我有时间把有用的东西全都理出来。至于我那本乱七八糟的,咱还是扔了吧。”谢道韫想起了自己的“大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 “那怎么成?”葛洪见猎心喜,拿着谢道韫抄写出的造船术手不释卷,一面品读着,一面浑不在意的道:“你那东西也是辛苦而来,哪里是说扔就能扔的?哎,想不到古人智慧竟已至斯,春秋时期便已到如此化境了么?这么好的东西,竟然直到如今才重见天日,韫儿啊,你快些带我见见原稿去。”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一骑红尘,踏碎桃花 影子鞠躬感谢阿亮是我、逍遥【兰】、byblos童鞋的粉红票 哈今天的第三更哦九千字啦,影子很是有底气的朝大家要票噢哈哈~ —— 建康的石头城本是个极美的地方,只是经了多次的战乱,便成就了它“潮打空城寂寞回”的凄婉。 隔岸远眺便不再是大晋朝的江山,书生齐子免捧着怀中的包袱,走进了一家酒肆,看着不远处晋朝的守军,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身为晋人,又何尝不想着光复山河,打回北边去。可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落魄庶族子弟,若不是帮人抄书赚些银钱,怕是不知何时便要饿死街头了。 想到这里,齐子免便想起了今日听来的消息。听说那北面的魏国皇帝大军被困,而占了兵力优势的燕国皇帝颇有围而打援的架势,并不急着绞杀,甚至还联系了其他几个胡族,似乎是想要将大魏连锅端掉。 听说消息传来之后,晋朝朝廷为此起了一场大争辩。有欲救者,自然也有欲隔岸观火者。但当朝的皇帝早已安逸惯了,觉得没有必要像他们说的,趁此机会谋求什么北征,这日子虽然不宽裕,但也是过的安逸,何必去搅乱这一滩浑水? 怀抱着如此想法的不单是皇帝一人,许多士族也都如此看待。再说,咱们晋朝原就是将那冉闵当成了逆贼,如今若是再出兵相救,岂不是成了朝令夕改,贻笑大方了么? 谢尚的想法却与他们不同。他觉得,那冉闵虽然另立朝廷,但这几年的军事行动也打的胡人们闻风丧胆,不敢随意向晋朝挑衅,终究是帮了晋朝一个大忙的。 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了半晌,却是孤掌难鸣,叹息之后,只能落落而归。 虽然还是上午,但酒肆仍旧有些热闹,不断的有人买醉,闹闹哄哄的说着天南地北的话。 有些馋,齐子免给自己要了一小壶酒,坐到一个食案前,将包袱放到上面,一面等人,一面自酌自饮了起来。 想到这些事情,齐子免又是一口气叹了出去。他心想,那魏国皇帝怎么说也是汉人,虽然另立了政权,但也从来没有与晋朝做过对。相反,自他登基之后,领着当地的汉人百姓忧愤而起,刀枪直指胡人。据传说,死在大魏手下的胡人已逾百万之众。这个数字虽然听着血腥,但也令多少汉人拍着桌子喊着痛快。尤其是曾经逃难渡江的北人,更是恨不得就此渡江入魏,参军当兵,杀他丫的。 齐子免在头脑中勾画着这样的壮举,又看了看自己那瘦弱的小胳膊小腿儿,可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他今日来到石头城,自然不是单单为了吃酒,也不是为了伤春悲秋的空畅叹,而是循例带了自己誊抄好的书卷,准备交到主家的手中。 拍了拍案上的包袱,齐子免有些感慨于之前自己誊抄出的东西。这可都是尚未传世的妙论啊,自打自己家族渡江衰败之后,他又何曾听过名师教诲。可是如今,自己竟然有幸帮忙誊抄葛稚川葛仙翁的妙笔文章,古人所谓三生有幸,指的便是如此了吧。 齐子免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如何能与葛洪牵扯上干系?这事说起来,还要追溯到谢道韫身在晋陵的时候。 那时谢道韫也是心思一动,起了些为后人保存文物的难得的道德心。与父亲谢奕、叔父谢安商量后,便将葛洪这些年在罗浮山潜心所著的《抱朴子》拿出来誊抄若干份,又将这些手抄本拿出去,让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帮忙誊抄。 这本是为了书籍的流传和保存,但慢慢的,却让谢道韫发现了另一处妙用。 最开始,这些书籍只是在晋陵一地传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随着发散出去的书籍量的增多,一些临近的地区的贫寒士子变也都不辞辛劳的前来询问,想要帮忙抄书。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是这样一个年代,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庶族读书人,都很难将儒家的四书五经凑全,往往是一本《论语》翻来覆去的读,韦编三绝、倒背如流,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而是真有其事,并且现象普遍。而那些家境贫寒,又想着依靠读书出头的士子,条件则更是艰苦。别说是书了,他们往往连写字的佐伯纸都买不起,只能拿着枝条在沙地上来回书写,偶尔见到一本书,更是会欣喜若狂。 可是如今,听说晋陵太守家找人抄书,给工钱不说,而且还免费提供纸张。这等好事,哪里找去? 晋陵城外八里坡的赵某某听闻了此事,有些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再去问自己的邻居、同是读书人的林某某,证明消息竟然属实如此好事,怎能不去?哦隔壁村儿的兄台你也要去?很好很好,同去同去于是同去。 就这样,加入抄书队伍的人越来越多,不单单是晋陵附近地区,就连建康、华亭等地都纷纷有贫寒学子慕名而来。而晋陵太守府西北角的偏门,自然也开始日日人满为患起来。 这就像是伺服器,人多了自然要想办法分流。谢道韫出的主意很简单,既然人多,不妨就在各地都设置一个分理处,负责书籍的分散与收回。这样一来,这些远地的学子便可以在当地拿书誊抄,而没有必要负藉远游了。 如此想,便如此做了,而那另一处妙用,却是出现在一个偶然的失误上。 有人犯了迷糊,将誊抄完的书籍送回时,竟是不小心拿错了,将自己往日记录的妙事奇闻交回了谢府。谢道韫是个挨累的命,这收回书籍的校对之事虽然用不着她做,但却也是她负责着。那校对之人打开这满是奇闻异事的书卷一看,乐了,在众人间一顿传看,最终又传到了谢道韫的手中。 谢道韫却从中看出几分有利可图的地方,便以自己喜欢看这些趣事为由,让所有帮忙誊抄书卷的人都可以记录些杂闻在其中,若是应了自己的心意,下次是可以多给些银钱的。 随手写些耳闻的故事便又有钱可赚,这些士子自然是乐于接受的。他们哪里知道,谢道韫这一举动,却是用了一种极为隐蔽的方式,让天下事极快的传递到自己这里。在这个信息传递极慢,且容易失真的时代中,谢道韫此举无疑是一种创举,只是这中创举的重要性无人能知罢了。 有人说信息的分配不公产生阶级,谢道韫从来不想做被压迫的那一拨人,所以她并不介意每天像浏览新闻一样,浏览这些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消息。 甚至,她还下了一个令许多人不解的命令:所有誊抄好的书卷,必须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自己手中。 信息的时效性,古人们必然不懂,所以谢道韫也懒得解释什么。 如今,身在建康石头城的齐子免便在等着将书卷传回,而这一次,他在书末写上的耳闻,便是刚刚在建康流传开来的大魏皇帝被大军围困之事。 一壶酒下肚,齐子免已经微醺,而他也等到了谢家在建康负责誊抄书卷的人。有些开心的用手掂了掂将誊抄书赚来的银钱,齐子免小心隐隐的将其揣入怀中,如同心肝宝贝般的拍了拍。 真好,这半个月不用饿肚子了。 他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谢尚已经有些忧郁的回到了乌衣巷谢府,磨墨提笔,准备给远在会稽的族弟谢安写信,想要听听谢安对此事的看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交上去的书卷,会立刻被人飞马送到会稽,一刻都不会停息。 相比之下,谢尚的书信也许会在今天晚上写成,送到会稽的时间怕是要比那书卷慢上一整天。 而朝廷对待此事,不过是当做一场敌人们的闹剧来看,自然也不会下达什么公文命令。这个消息若是传到会稽,怕是要足足五六日的时间。 一骑红尘,踏破桃花。 此时,在江的那边,冉闵已经率军苦战整整一天。粮草已缺,人马已顿,连刀剑都因为砍杀了太多的次数,而便的不再锋利,只有那一双持刀的手,稳定依然。魏军抢占了一个高地,却因为人数的关系,根本无法利用地形的优势,将下面的敌军冲垮。冉闵看着四周的燕国大旗,看着自家兵士们一个个衣甲残破却纪律俨然,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佩。 举刀前指,便是冲锋。无所谓胜负,无所谓生死,只为多杀几个毁我家园的胡人。 此时,在会稽东山,谢道菱已经穿好了喜庆的嫁衣,在四个丫鬟七手八脚的照顾下,对着铜镜,细细的画着眉。 此时,刘氏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忽而有些悲感于怀,强压了几滴眼泪。 此时,郗氏正在刘氏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今天的谢道菱,就像是看着明日的谢道韫。 此时,谢安正看着局促的坐在自己对面的司马方,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十分平和的道:“要是你敢欺负我家菱儿,我会叫韫儿偷偷的揍你。” 此时,谢道韫正被谢安叨咕的打了一个喷嚏,看着葛师面对着一堆简体字和公式一头雾水的模样,极有虚荣感的揉了揉鼻子。 此时,已过了晌午,快至黄昏,将要入夜。 正文 第五十章 汉人汉人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够早吧所以,看在影子如此勤劳的份儿上,大家要支持哦 —— 会稽王世子婚宴,整个会稽的气氛都被带动的活络了起来。司马昱很是高兴,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一挥手,便在王府门前的那条宽阔的大道上摆起了流水宴。听说吩咐下去的命令是大摆三天三夜,怕是不知有多少在生死线上徘徊的穷苦人,得了几日的好生活。 司马方和谢道菱的婚宴已经在昨天傍晚摆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王府对此是下了大功夫的,宴席上的食案全换成了珍贵的金丝楠木,盛菜的盘子都是官窑奉上的贡品,产自蜀州的竹席上又垫了舒软的垫子,而垫子上皆是鸳鸯戏水、出水芙蓉之类的吉祥刺绣,听说是王府转找了一批苏绣了得的行家,接连半个月赶制的。 听说就连喜欢刺绣的王妃都亲自动了手,绣了一副七子图,做成了新房锦被的面子。 总之,一应流程已然尽了此时之极致,若想再奢华些,怕是只有皇帝、王爷纳正妻才能企及了。但毕竟是讲究尊卑的年代,这些东西终是不能逾礼的。 小谢玄昨日便睡在了王府,做为姐姐、姐夫压床的童子。瞧他晚宴时那迷迷糊糊的样子,便知晓他并没有睡好觉了。 谢道韫那时还不晓得北面的事情,只是继续着有些无聊的饮宴,心想自己这位姐姐嫁入王府,也不知是福是祸。 谢安在宴席上一派云淡风轻的与会稽王对饮,那平和中正的眸子只是在偶尔望向司马方时才会迸发出几丝光芒来。司马方显然是得了自己新婚妻子的数落,酒宴至半时,忙端着酒盏恭恭敬敬的给谢安敬酒,只是二人偶尔对视,司马方还是难免会有些尴尬起来。 不过好在王羲之今日也在场,坐在谢安身边说上几句话,却也替司马方分担了不少压力。王家在会稽也有一座宅院,在会稽城西的一处妙址,却是前年新置办的。王羲之昨日方至会稽,听他的意思,怕是有些厌倦于都城建康的浮华,有些想要搬到这里来常住了。 士族、皇族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联姻的关系,不论王羲之是以那方的身份来参加这席宴,自然都不算是逾礼。再说,有逸少公如此名士参加,司马昱只会是更加觉得长脸而已。 对于这样的热闹,谢道韫并不如何喜欢,但毕竟是自家族姐嫁人,她也不好搞什么特例,便意兴阑珊的数着手指头过日。 司马道福自然是极喜欢这样的场面的,一夜间之间东往西来的笑闹着,极是开怀。 作为王府的椽吏,王凝之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宴席上依旧是男女宾客相隔,隔着厚重的帘子也看不到那边的模样,他只好百无聊赖的跪坐在父亲身旁,帮忙挡酒。 让谢道韫觉着有些奇怪的是,当宴席已毕,众宾客离开,作为新郎官的司马方站在门口送客的时候,为何这位新婚燕尔的世子爷,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那么复杂的情绪? 她自然不知道,谢安早就在司马方面前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暴力执法者的形象。而今不免一头雾水,何其悲催? 在纷繁的热闹中度过了一夜,谢家人在子夜前乘着牛车回程,各自安歇。 第二日一早,谢道韫仍旧按时按点的起床,像往常一样雷打不动的练拳、练气。她的伤几乎快要好的完全,按照胖子的嘱咐,她如今也学着自行调节。 陪着郗氏、刘氏用了早饭,谢道韫发现刘氏的眼眶有些发红,想是一早起来又偷偷的掉了眼泪了。但这话头也不好提起,郗氏和谢道韫对视一眼,便笑着说起昨日婚宴的风光来。谢玄也在一旁插科打诨,说些自己压床那日与司马方同床而眠的趣事,颇有些笑料。 用罢早饭,距离葛师授课还有一段时间,谢道韫便回了房,随手拿起了各地的“新闻”翻看,只是这一看,便怔了起来。 但这怔便也只持续了两秒,下一刻,她便立即起了身子,在青杏儿满是诧异的目光中,飞奔而出。 …… …… “就算是我讨个人情,这人情终究会还你。” 谢道韫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前的地面,发现王府的地面虽然也是普通的泥砖铺就,但却格外的平整。 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时候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谢道韫自己也开始佩服起自己来。 她刚刚从谢府打马狂奔而来,不为别的,只是让梅三郎帮着安排过江的事宜。 由于与北岸的几个国家都是敌对状态,所以晋朝对船只管理的格外严苛。但不论是在任何时候,总有些例外的存在,尤其是粮帮这种牵扯到各方利益的畸形组织,自然拥有者旁人无法拥有的门路。 与那回在船上相比,梅三郎的身子已然好了不少,但他的面色仍旧苍白。有趣的是,他的身子和眼神一直向外透露着截然相反的气息,前者是无力,后者却是透着冷漠的刚强。 谢道韫并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在她得到消息,发怔的那两秒钟内,她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想了个清楚。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冉闵被围困的遏陉山?那她便需要很多好马、通关文牒、以及渡江的船。 这种类似于物流的东西,自然需要这些靠东买西卖赚钱的人。所以,谢道韫来找他。 海涛天站在一旁,虽然左手仍旧握着刀柄,但身子却有些放松了下来,对谢道韫并不如何紧张。 这一点其实令谢道韫微觉诧异,虽说自己那日帮了梅三郎一次,但终归只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利益交换,为何他会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改观? 虽说这个疑问在心头涌出,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做,而且时间紧迫,她便也不再顾忌。 但如今海涛天看着谢道韫,仍旧是有些诧异,因为他不明白,王府的墙这么高,这又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为何谢道韫还能悄无声息的翻墙进来,直到她现身于大门外,才被他手下的护卫们发现。 他更为诧异的谢道韫提出的要求,要马、要船、要通关文牒,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谢道韫看着陷入沉默的梅三郎,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应该加上什么样的筹码,才能让他觉得有了足够的利益,从而答应的自己这一要求。 只是如今自己又处于被动的一方,一面赶着要救人,一面又要顾及到谢家的利益,不能让他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这场谈判便显得有些艰难了。 但心中这样的两难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几乎就在谢道韫提出要求的一秒钟后,面部没什么变化的梅三郎,便很是随意的说了一个字——给。 谢道韫豁然抬头,觉得梅三郎这个人的性子,实在让自己有些拿捏不住。他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到底又是出于一种什么目的? 很难得的看到了谢道韫这样的表情,梅三郎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原想过了上巳节请你喝茶,说说故旧,但既然你有急事,这邀约就延后吧。帮小娘子准备,备人备马,跟到建康去安排。” 后一句话自然是对海涛天说的。而海涛天当下竟是毫无迟疑的应下,转身便出了门安排。 只留谢道韫与梅三郎独处一室,他海涛天就不害怕自己闲着无聊把梅三郎杀了? 谢道韫皱了皱眉头,发现整件事情似乎有些自己所不知的隐秘,而梅三郎口中的故旧,所指的又是什么? 但事到如今,又如何由着谢道韫多想? 冉闵被围的消息自千里之外传来,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到得自己手上,最起码也需要整整两天。战场上的两天能够拥有多少变故,这是谁都估算不了的。也许……就在自己想方设法的往那边赶的这时,他便已然战死疆场了吧。 皱了皱眉,谢道韫觉得胸口有些发堵,情绪在一时间有些复杂。 没有时间多想什么,她冲着梅三郎抱了抱拳,转身而出。 看着谢道韫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梅三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微笑的想到,这人的心果然是软的。 海涛天离开又回来,向梅三郎报告说,一切都准备的妥当,而谢道韫也已经一刻不肯耽误的上马出发。 “那冉闵终归是一条硬汉子,那一道‘杀胡令’执行下去,也让咱们汉人扬眉吐气了一回。如今被围,也不知能够挺多久,着实有些可惜了。”海涛天微微叹气,“谢道韫这人也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前些年为了帮冉闵筹军粮,竟也不惜做到那步田地。如今冉闵有难,生死不明,她竟也敢以身犯险,长途去救……只是,她虽然武艺在身,也终究只是一个人,又如何救得?” 梅三郎并没有回答海涛天最后提出的问题,闻言反而是微微冷笑了一下,微有动容的道:“那石虎是蠢货一个,被杀也是活该。那慕容儁……呵,慕容儁这些年过的倒是挺好,把燕国疆域不知扩了多少倍。如今想着祛除大魏这个绊脚石,怕是下一步就要联合着其他胡族南下了吧杀胡令?咱们汉人?嘿” 海涛天听着梅三郎的语气,竟是猛地怔了怔。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己何曾见到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这话语里的满腔恨意,到底又是向着何处?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以血洗刀 第二更看样子,今天还是可以继续三更滴啊~影子果然很勤奋 大家的支持不给力啊,影子会怨念滴~对食指…… —— 待得谢道韫出门,那粮帮派出的人手已然等在那里。 前世虽然对御马之术不精,但这几年的浸y,谢道韫对此也有了些经验,尤其是好马坏马,终归是分得出的。 长途奔走,恐怕又是日夜兼程,粮帮派出的人也经常如此跑动,故而是颇有些经验的。 向谢道韫抱了抱拳,这看样子二十多岁精壮男子道:“按常理,一人三匹马,轮换着用,只是不知一共有多少人。” 谢道韫看了一眼街角,微微笑了笑,道:“加上你,五个人。” 这男子并不知道谢道韫是何人,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渡江是为了何事,但既然帮主吩咐了下来,他照做便是。 就在那男子吩咐身后人选马的时候,街角驶出了三人三骑来。三人都将马鞭扬的极高,马速极快的在建康的街道中驰骋。还好王府附近的行人不多,否则怕是要重演上元夜司马道福的闹事来。 远观这三骑还不觉如何,可是待得他们到了近处,却显现出几分喜感来。前头的两人一人腰间佩刀,一人背后背弓,一脸的肃穆之意。可是远远落在后放的那位,却是一个体积庞大的胖子,整个身上的肥肉随着马匹的颠簸一抖一抖,远远观之,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肉山。而最为可怜的莫过于他身下的马,被那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压的抬不起脖子。它一面跑一面不停的打着鼻响,估计在心中纳罕着:这城里不是不让超载么? 这三人目标明确的向着谢道韫这里行来,最前方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一脸忧色的问道:“小娘子,出什么事了?” “大事。”谢道韫低头轻声回答。 永和九年三月初二,有五人从会稽城的北门纵马飞奔而去,方向——西北偏北。 …… …… 此时,千里之外的陈留步兵山上,冉闵的万人军队已经被山下的二十万大军,围困了两天一夜。 冉闵正在临时搭起的营帐中闭目养神,外间的兵戈之声此时并不如何热络。这些鲜卑人,除了白日每两个时辰大肆攻打一番之外,其余的时间便只是修整部队,似乎并没有一鼓作气将自己剿灭的意思。 兵法有云,围城打援。这个慕容恪,看样子是想要围敌打援了。 冉闵微微冷笑了一下,心中有些惦念那些邺城的手下。他们可千万别冲动之下率军来救,否则的话,非要被这些以逸待劳的鲜卑大军一锅端了不可。 可是自己顶着皇帝的头衔,手下那帮人也都是侠肝义胆的仁人志士,就连那些文吏在胡人面前都敢拿刀就砍,想让他们不来救援,何其难也。 无论如何都难以成眠,冉闵心想自己若是真的死在这里倒也没什么不好。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今自己多多少少做了些事,也杀了不少人,连皇帝都做了几年。人生能做之事,怕是也被自己做的差不多了吧。 步兵山,步兵山。听说此山之所以叫此名字,是因为先贤阮籍阮步兵家住陈留。而阮籍喜欢驾车出行,行至路尽穷途,便大声嚎哭。这步兵山下有一条路直通陈留城内,想来,阮籍就曾在这山脚下哭过不止一回吧。 穷途之哭啊,如今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冉闵摇头笑了笑,拿起一旁的长刀走到营帐外。 每每掀开帐帘,入目的便只剩下嫩绿与血红。帐前的那条溪流已经没有了往日清澈见底的波光,只剩下无论如何都冲不走的血色嫣然,那是受伤的将士们多在此洗伤口的缘故。 冉闵沉默着走到溪流旁,蹲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旁,开始沉默的磨刀。偶尔从溪中拢出一些水来,泼在刀面上,那刀身便开始泛起浓浓的血色。 这都是自家兄弟的血,以血洗刀。 这几日,步兵山的山后多了许多的土包,那是士兵们将战死同袍的尸体埋在了其中。只是没有立碑,也没有禽畜祭拜,更加没有洋洋洒洒的悼文。有的只是无数的沉默与发红的眼圈,而后这些压抑着的心情,又会变成提刀冲锋的狠劲儿。 率领鲜卑大军的人是慕容恪,他如今也在自己的大营中负手来来回回的走动,面色并不如何的轻松。 以二十万对一万,这是绝对不可能输掉的战争。可是他如今看着眼前并不高的步兵山,却只觉得自己像是对着刺猬无处下口的老虎。 冉闵带出来的兵原本就足够强悍,每个人的骨子里都透露着不怕死的狠劲儿。俗话说的好,狗急了也要跳墙,更何况,如今自己所面对的,是一群被逼到了绝境上的恶狼。 慕容恪曾经亲自到前线看过一眼。他眼看着十丈之外,那个全身上下插了五枝羽箭,身上流血不止的汉人,是如何的瞪着浑圆的双目,挥动着手中的长刀,如同收割杂草一般收割掉了五个鲜卑步卒的生命,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这里紧逼而来。而当那个汉人真的如同刺猬一般被乱箭射死的时候,那人竟然仍旧死死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眸子里没有悲怆,也没有愤恨,只是一味的执着与坚韧。 想起那一双眼,慕容恪会止不住身上涌起的鸡皮疙瘩,后背也有些凉飕飕的发麻。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忽然想起那双眸子有些熟悉,似乎曾就有那么一个人,一双眼,就那样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样貌永远的铭刻在灵魂中一般。 “全他是贱人”慕容恪猛地一拍书案,其上用来推演战术的沙盘瞬间凌乱不堪。代表着步兵山的小沙堆铺散下来,竟是将四周代表着自家兵力的小石子全部掩盖住。 慕容恪看着那沙盘,忽然觉得那已然不存在的小沙堆成了胸口极沉的重量,压抑的自己喘不过起来。 恼怒的伸出手去将沙盘完全拨乱,让其上代表着所有城池、地势的标志都乱成一片,慕容恪才像是撕破了诅咒的幸存者,快速且极深的吸了几口气。 一个拳头砸在案上,慕容恪从牙缝里挤出低吼:“胆敢那样看我的两个人都死了,冉闵,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我要你的魏国灭在我的手上” 此时的冉闵仍在溪旁磨刀,一下下的声音极富节奏感,平稳而有力。 有人走上前,张了张口,想要继续前两日的话题,又不知该何处开口。 “不用再劝了。”冉闵没有抬头,但他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自己的亲信大将。他仍旧稳定的磨着刀,撩水,来来回回打磨九下,再撩水,再打磨九下,那沉稳有力的双手似乎千年万年都不会有丝毫的颤抖。 “你若是再劝我一个人逃跑,我便会反过来劝剩下的三千士卒,索性将我捆了送到慕容恪身前,还能保住你们这三千人的性命。”冉闵的声音有些暗哑,接连两日的战斗实在太过耗费体力,而军粮辎重早就被打丢,只有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口粮,还能帮助这三千人多支撑几日。但也只是几日罢了,人没了吃的,终究还是要不行的。 那些鲜卑人也学得精明了,不敢弃同伴的尸首于不顾。他们并不害怕自己的族人被山上的走兽吃掉,而是害怕这些尸首会变成魏军的口粮。人吃人,总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陛下”听到冉闵的说法,那将领明显全身一僵,沉声道:“陛下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一样的,”冉闵觉得刀磨的满意了,便停下了动作,举起刀冲着阳光,眯着眼睛看那薄如蝉翼的刀刃。他说:“我也不可能做出你说的那种事情来。” 称帝多年,他却还是没有在非正式场合自称朕的习惯,尤其是在这些旧部面前,更是随意的可以。 “可您是陛下,若是您不在了,咱们魏国怎么办?邺城的百姓怎么办?陛下您不能因小失大啊” “别跟我说什么牺牲小部分以换取大部分的屁话,”冉闵将刀收入鞘中,低沉但坚定的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什么放眼大局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如今被围困在这山上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把兄弟推入火坑的事情我以前不会做,现在不会做,以后更不会做。” “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将领。没见过血的人,从来都不会知道血的颜色,也不知道看着自己袍泽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无力与茫然。那些将领不是超脱,他们只是不敢正视鲜血的胆小鬼”冉闵说得有些口渴,双手捧了发红的溪水来喝,有些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荡开,惊心动魄。 “我也读过《老子》,但那‘不出户,知天下。不窥镛,见天道’,在别处或许有道理,但放到战场上,那就是狗屁不通的歪理不见刀兵,不知战之为物不见头颅,焉知争字何为?打仗打到最后你就会发现,其他的东西都是虚妄的,只有飘在身边的血腥味,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那将领明显有些发懵,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方才探讨的问题,会最终转化到老子《道德经》的深度。 “别小瞧我,我的祖先可是孔子的高徒”冉闵笑了笑,抬手拍打着那将领的肩膀,“老子也是很有学问的,就是跟你们这些大老粗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变得不再细腻了。” 说起“大老粗”三个字,冉闵忽然想起了什么,偏着头笑道:“哦,按照那年那个小姑娘的说法,你们这些人应该叫做‘文盲’。” —— (第三更,应该在八点左右。)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屁绝尘 感谢浮石000、xxxlgyun的粉红票鞠躬鞠躬~ —— 官路上,五人打马飞驰而过。 在田间耕作的老人听到了这一阵马蹄声,有些好奇了抬起了早已佝偻的腰脊,将锄头立在身前当做拐棍儿,眯着眼睛,逆着太阳的方向,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那一行人行的极快,从只能看黄沙中的影子,到得进出,也不过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老人将遮阳的草帽拿了下来,一面远远的望着,一面将那帽子当做蒲扇,舒服的煽动起来。 咦,真是奇怪。不过五个人,怎么竟有那么多的马匹跟着?再细细看去,却见那五人皆衣着不凡,到底不凡在哪里,老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打那年过江之后,他就再没看过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这番模样,他倒是几十年来头一回见着。又瞧见那五人中有人拿刀带箭,老人自言自语的咂摸道:“不会是那个大户的人家出门打猎吧?” 可打猎都是在秋季,这刚开春的时候,能有什么好打? 真是越看越觉得蹊跷,老人又在那五人中看到一个模样不大的女孩儿,和一个满身是肉的胖子来。 “我的乖乖,这不是玩杂耍的吧?可是玩杂耍的,也不能有这么多银钱,能买这么多马啊。”老人舔了舔干裂的唇,无意识的说着,看着他们远去绝尘。 那一行五人自然是谢道韫、郗路郗弓、胖子以及粮帮派出帮忙的人手。 当时谢道韫看完书报后拔腿便走,却在院中被郗路看了个正着。郗路有些诧异的看着谢道韫离去的身影,急忙去问远远跟来的青杏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杏儿对此也是不知缘由的,但也说了有关那书报之事。郗路隐约间抓住了什么,急忙与青杏儿一同回谢道韫的房中,翻找那份书报。 没过多久,青杏儿在一天之内,再次经历了旁人一言不发,黑着脸从自己身边跑开的事情。 诧异的微张了嘴,青杏儿看着郗路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而后便拿起那书报自己看了起来。 “大魏皇帝被燕国十四万大军围困……” 青杏儿并不是很懂北边那些翻来覆去的政权,但也知道魏国的国君是一个汉人,而且是一个在胡人面前大杀四方的汉人。 “大魏皇帝,冉公……”青杏儿还是一头雾水,只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似乎原来小娘子提过的,那年在北边,她是被一名男子送回来的,而那名男子似乎便是姓冉的…… “啊?”想到这里,青杏儿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收起那书报,快步向着主母的房间跑去。 可跑到半路,青杏儿又转了心思。 小娘子如今出去,无非就是想办法救那冉公去了。若是将此事告于郗氏知道,非但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换得郗氏白白担心罢了,这可怎生是好? 轻抿了唇,青杏儿微蹙着眉头思付了一会儿,跺了跺脚,转身往安石公所住的院子去了。 就在这时,郗路已经叫上了郗弓,甚至还为了保险,顺便叫上了在阁楼中吃饭吃的正香的胖子。 依照胖子的疏懒性子,他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但却因为郗路的 晋显风流第5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为郗路的一句话放下手中鸡腿儿起身而行。 “你也知道我家娘子的性子,她若是把自己玩死了,以后我们谢家可不供你吃住。” 堂堂一代内功高手,竟因为如此小事屁颠屁颠的卖命,若是被那孟子知晓,不知会不会痛心疾首的说一句“富贵不能y”。 在王府门口见到郗路三人的时候,谢道韫并不如何的诧异,她知道郗路终究会追上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出会稽的阵容便是如此。而令谢道韫欣慰的是,此行中郗路竟然没有说过一句劝她回头的话,看来他已经完全熟悉了自己的性子,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劝不回的。 每骑五十里便换马,三匹马轮流使用,日行速度自然可以大幅提升。 “小娘子,等到了建康,调些咱们的护卫出来吧。”仍在飞驰,郗路侧头大声询问。 天知道如今陈留那边是一副什么模样,若是手上有些人,终归是可以方便一些吧。 “也好。”谢道韫点头。 从会稽到陈留有千里之遥,就算是日夜不停、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能到达。 如今出会稽已然半日有余,谢道韫在马上也想了许多许多的东西。 自打知道这个消息,谢道韫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震惊,而之后便成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她发现历史的车轮的惯性是如此的强大,并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可以改变方向的。 原本的历史上,冉闵的魏国,在永和八年秋天大闹饥荒,国库里也没有多少余粮。冉闵索性一股脑的将余下的军粮分发给城中百姓,而自己便带着一万人马出城抢粮。而天不遂人愿,冉闵这一次遭遇了鲜卑慕容恪率领的十四万大军,被围,继而被擒,终是被杀。 谢道韫当时贩粮,一是为了补贴家用,二便是为了在物资上资助冉闵,希望他可以避免历史上悲剧收场。 当去年秋天平稳过去的时候,谢道韫还曾经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以为历史已经被自己掰弯,至于那个穿越前辈曾经担心的有关平行宇宙的问题,她自然表示对此没有任何压力。 但…… 谢道韫不免苦笑,原来自己折腾了一圈,费尽心思,最终竟是又回到终点了么? 冉闵仍旧被围,而围他的人仍旧是慕容恪自己哪里是在让历史车轮的方向改变?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是如同螳臂当车一般,让它的速度微微延迟了一些罢了。 一呼一吸尽是马蹄扬起的尘沙,谢道韫浑不在意,却觉得自己终究被一种无力感包围着,很是苍白。 就在思绪乱飞之时,忽听旁边一声凄凉的马嘶。偏头一看,却见是胖子坐下的那匹壮硕的马匹,终究是承受不住胖子的重量,马失前蹄,英勇无比的倒了下去。 但胖子毕竟是胖子,虽然他在马上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但此时也猛地惊醒,一个极为灵巧的翻身,在那向下摔倒中的马背上一踏,转体三百六十度,极为“轻盈”的落在了另一匹空闲的马背上。 那马在奔跑中,从空载忽然变成了超重,不由得速度一滞,极不愉快的打了个鼻响,耷拉着脑袋向前跑去。 估计胖子的驯马术应当是极好的,怕是性子再烈的马,被他的这个身板儿这么一压,也都再也没有了掀人下马的力气。 只可惜了那匹倒地的马,如今便倒在那里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众人正在赶路,自然没有时间去管那脱力的马匹,折了便折了吧。但或多或少的,众人望向胖子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看什么?”胖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既然要出趟门儿,干嘛不弄些好马来?让人骑着磨大腿磨的生疼不说,如今还差点伤了老子还好老子身手灵活,否则岂不是丢个大人?” “胖子,你已经丢人了。”谢道韫实话实说道。 “有什么丢人的?”胖子翻了个白眼,“你们一个个长得好看,所以是一骑绝尘,我学不了,自己独创一个‘一屁绝尘’还不成么?那马不是我压垮的,是老子我放了个屁,熏垮的,厉害了吧。” 此言一出,谢道韫直接笑的伏在了马背上。郗路差点笑喷。那粮帮出身的男子转了头,只留下肩膀在无声的颤动。就连郗弓的嘴角都抽搐了一小下。 好不容易止了笑,谢道韫再看向右边的胖子,带了些感谢的意味。 他怕是看出来我心情极差,才特意说了一个这么不着调的笑话吧。这人,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主。 …… …… “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告诉你家主母了?” 谢安将那书报放到案上,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问向身前的青杏儿。 “除了小娘子,只给路爷看过了。”青杏儿回答道:“奴婢没敢将它拿给主母,怕主母担心。” “嗯,你做得对。”谢安点了点头,略微沉吟,道:“这件事先瞒着吧,不要往外传,省着传到你家主母的耳朵里,让她胡乱忧心。至于借口……你就说韫儿听说有一位武学前辈在华亭现了身,便与郗路一同前去请教了。你且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韫儿不会有事的。去把大管家叫过来,你先行退下吧。” 青杏儿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房门关闭,谢安在里面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小丫头,从小就没让自己省过心。上回是他老爹不再的时候被掳走,如今他老爹再次不在,她却是自己跑到北边去了。就算是她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她身边的那些个郗路郗弓还能不知道?不过依照她那比她老爹还倔强的性子,怕是谁说什么都不会听的了。 “真是个没有责任感的臭丫头”谢安拍着那张纸,有些不悦的说着。 —— (这几天连续四五个小时的睡,累得头疼,不过影子偶喜欢忙得要死的感觉,这算不算是犯嫌?虽说累成这样也不单纯是为了更文,但也算是有点苦劳不是?所以……继续犯嫌的向大家要粉红票~ 其实影子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特别希望自己的文可以在月票榜上晃荡几天,不过貌似蛮难的,哎,的确犯嫌~ 就这样,不跟大家废话了。明天影子上午都有课,所以更新应该都在下午和晚上了,尽量保持三更,画面都在脑子里,就差写出来了我会尽量写得好一点,让大家看的爽一点,不犯嫌~哈)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骨头 所以,这是今天的第一更 感谢爱狗的kelly、香菇姑姑的粉红票 —— 光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入了每一处地界,所思所感,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步兵山上,一处营帐之外,有以少年焦急万分的来回踱步着,时不时的抬头望向营帐门帘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与焦躁。 想起在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看着营帐里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猜测着里面的情状,他就死死的握了拳,恨不得以身代之。 都是自己没用,杀敌不成,如今反而又连累了陛下受伤。若是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算是陪上这条性命怕也是恕不了罪啊 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笨?看到那枝向着自己飞来的羽箭,怎么就双腿发软,不会动了呢? 若是当时自己能够做出反应,哪怕是做出一个趋避的动作也好,陛下又怎么会挺身去救自己,最后又被敌军包围,受了伤? 他心慌的回想着那时的画面,一遍一遍的,只觉得身体里对自己的那份恨意愈加激荡起来。反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一丝殷红从他的嘴角渗出。 营帐里仍旧忙忙碌碌,但所有的人都轻手轻脚、仔仔细细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惊扰到了自己的陛下。 冉闵趴在用软草铺好的榻上,赤o着上身,而就在他强壮的身躯上,正有一枝羽箭插在右后肩的位置。但他身上的伤远不止这一处,还有些纵横交错的刀痕,彷如古老部落的图腾一般在他背上存在着。有些伤口粉嫩,还在缓缓的渗着血,有些却已经结痂,应是陈年旧伤。 随军的医生跪坐在冉闵身侧,拿着小刀仔细的割裂着插入冉闵肩膀的箭杆周围,血肉被割开的声音很轻的传出来,但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箭簇几乎完全深入到了体内,医生的双手没有分毫的颤抖,但偶尔想起自己正在治疗的是自家陛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他龙殡归天,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身上其他的伤口都已经做了粗糙的处理,用了些止血药,但没有来得及包扎,看起来仍旧狰狞。 帐里帐外有不少人奔走着,有人端着木盆进进出出,却是为了拿水给冉闵清洗伤口。木盆端进来的时候泛着淡淡的殷红,可端出时就变成了深红的颜色。 帐外的少年看着这水一盆盆的被端出,又被人泼洒在身旁的地面上,不由觉得那在泥土间渗透、流淌着的红色是那样的刺眼,刺的他整个身子痛不欲生。 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少年冲着营帐的方向不住的扣头,口里念着家乡老人们为病人祈福时念的文字,偶尔抬起手臂来,用衣袖拭去脸上那滚烫的泪水。 箭簇插的太深,军医的动作微微停下,想要拔又有些担心。 “拔吧。”一直沉默不语的冉闵开口说了话,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嘴唇也因为失血的缘故,有些发白。 军医点了点头,娴熟的伸手,按住伤口两旁,按照箭枝的方向向外用力。 血液飞溅出来,溅到了军医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但这并不影响他手上的动作,他与自己的徒弟一起飞快的向那伤口上药。那徒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此时早已面色惨白,双唇也在不由自主的发颤,但一双手还是格外的稳定,虽然有些发凉。 流血终于被止住,冉闵的面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军医松了一口气,那少年学徒便拿起汗巾来,为冉闵擦去额上的如同雨下的汗。 从头到尾,冉闵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只是这冷汗却是止不住的流。 看那少年年纪轻轻,抿着嘴唇,但一双手却丝毫不抖的模样。重伤虚弱的冉闵竟然有心思开了句玩笑:“你这小子不错,若是不学医当了弓箭手,必定是百步穿杨的强者。黄老,把你这徒弟让给我如何?” 黄老便是那为随行军医,此时正在一旁的水盆中洗去自己满手的血污,闻言不由得一笑,道:“陛下若是强要,下官自然不得不给,只是这孩子的脾气倔得很,若是他自己不愿,怕是陛下再有行军打仗的能耐,也拿他没辙。” 那少年帮冉闵擦完了汗,便又将旁边的衣服轻轻的披在冉闵裸露的后背上,一言不发的跪坐到了一旁,彷如根本就没有听见那二人的对话一般。 “哦?”冉闵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觉那孩子的眉眼中就透着一股子刚强劲儿,看来黄老所言非虚。 黄老笑了笑,擦干了手后,便也跪坐到了一旁。之前在帐内的大部分人早已退下,黄老也对他们下了嘱咐,让人将帐门守好,若非大事,不许任何人来惊扰陛下。 “陛下且先睡上一小觉吧,等药童把药熬好了,自然会送过来。”黄老说着。 “嗯。”冉闵应了,便也闭上了眼。他早已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的难受,只是一直不愿在手下面前显现出来。 可一旦闭眼,那种眩晕感反而更加真实,让人几欲作呕。强行忍耐了半晌,但却终究是睡不着觉。 发现屋内没有什么声音,冉闵便又睁开了双目。眼前还是黄老坐在那里,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黄老不用去别处治伤么?”冉闵记着之前的那一拨防守让己方新添了不少伤员,如今应当有不少人正等待着治疗才对。 “可是陛下这里,总得有人守着。”黄老很早就开始跟随冉闵,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不觉有些尴尬的回答。 冉闵也不想为难身旁的这些老故旧,向着一旁安静的少年扬了扬下巴,道:“有你徒弟守着,你担心什么。” 黄老终究被赶走,少年仍旧跪坐在那里,十分沉默。 冉闵闲极无聊,睡不着觉,背上的伤口又生疼的厉害,索性便开始打量起那少年来。 若是打眼看去,这少年就如同普通农户家的孩子一样,因为营养不了的关系瘦弱不堪,皮肤发黄,见人就低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冉闵却不会这么看,因为他多次听黄老提到过自己的这个徒弟,知道在黄老的口中,这个少年是多么的天资聪慧。 少年一直沉默着,跪坐在那里垂着双目,一动不动,彷如一尊雕塑。 就在冉闵觉得看够了,有些无聊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动了。 他紧抿了唇,朝着冉闵叩首,道:“陛下,您方才救下的那个人,是小人的弟弟。他本是伙房的,却不知好歹上了战场,如今又连累陛下受伤,恳请陛下重罚” 冉闵闻言皱了皱眉,道:“我方才救了人么?这倒是有可能,不过都是我的部下、袍泽,眼看着身边的人陷入危险,谁都回去救的。不过……”冉闵有些失望的看了那少年一眼,“那是你的亲弟弟,你竟要我重罚他?” 少年面色微白的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的道:“小人的弟弟在没有任何军令的时候随意冲上战场,当以军法处置。” “你跟着黄老在军营的年头也不少了吧,知不知道军法处置是要杀头的。”冉闵的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冷了下来。 “知道。”少年的语气有些平静,“小人自小父母双亡。如此者,长兄为父。又言‘养不教,父之过’,我是他的长兄,所以,恳请陛下允我替弟弟领罪。” 冉闵微微愕然,没想到这少年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最终却是想要自己杀了他。黄老这徒弟,还真是…… “你叫什么名字?”冉闵问道。 “子归。”少年回答道:“周子归。” “姓周?”冉闵挑了眉,“汝南周家?” 听到这四个字,少年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兄弟两个一个从医,一个做饭,从士族落魄成了如此模样,冉闵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告诉你弟弟,这战场里原本就是老的带新的,死的带活的,没什么好愧疚的。”冉闵道:“他不去做饭,跑去打仗倒是也能理解,毕竟早就没有米可以下锅了,无米之炊,怎么做?” 周子归闻言微怔,有些愕然的抬了头,问道:“陛下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当然。”冉闵微笑了一下,闭了眼睛。 说话说的多了些,有点累了。 周子归愣了一会儿,回神过后冲着冉闵有叩了三个头,而后便又退回到一旁,继续一言不发。整个营帐便安静了下来。 就在冉闵晕晕沉沉的快要入睡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极大的喧哗之声,又有马靴踩地的声音向着营帐门口疾步走来。马靴的主人在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有些迟疑。 “进来。”被吵醒的冉闵皱了皱眉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陛下”掀起门帘进入的是一位将领,他面容严肃的对着冉闵单膝跪下,身上沉重的盔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下面那些鲜卑人,又来袭了”他沉声道。 冉闵闻言微眯了双目,目光里绽放出些许寒光来。他硬撑着坐了起来,一面在周子归的帮助下有些困难的穿着衣服,一面道:“看来这些狗真的着急了。” “也罢,若是真的这样耗下去,得了消息的邺城守军必定来救,到时候邺城危矣。”冉闵有些洒脱的笑了笑,下令道:“传我命令,所有人员集结。给我打,不求突围,只为杀敌他慕容恪这条狗想要肯下咱们这块骨头,我至少也得让他崩掉几颗大牙” …… 此时,谢道韫一行人已过江,距陈留步兵山二百余里。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直取荆州 今天的第二更哟~ 看样子今天还是可以三更的,影子会继续加油滴希望亲们支持哦~ —— “成天学那么点功夫,也没见她用它做了多少实事不做实事也就罢了,这可倒好,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仗着那么一身花拳绣腿的到处胡闹这事儿若是被传扬出去了,我谢奕得丢多大的人?啊?” 庐州郡北的一处军营中,从司马府里传出了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以及军中司马谢奕的一阵叫骂声。 正准备往房里送饭的兵士止了脚步,心想这位脾气极大的司马大人又是在和谁人置气?不过司马大人生气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见谁骂谁,就连自家桓大将军都未尝幸免,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能避开就避开的好。反正是一顿饭嘛,晚吃个半个时辰,终归不会有什么大事。 一念至此,这兵士便偷偷的退了回去。不只是他如此想法,听到屋中谢奕的叫骂声传来之后,四周的仆从下人,呼呼啦啦的全都四散而去。可以保证,在这个时候,就算是谢奕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无奕公,您……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小娘子这时候怕是都已经出了国境,实在是危险的紧啊那边还是战乱,这战场上的刀剑哪有长眼睛的?我家郎主让小人快马加鞭带着书信来,不就是……” 还没等会稽谢府的大管家将话说完,谢奕就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麈尾扔了过去。那大管家唬了一跳,急忙下意识的缩了身子,侧身躲避,双手抱头。 “还好意思跟我说你家郎主那是我弟弟韫儿是他的亲侄女我把韫儿和玄儿放到他那里看管,不就是看他的性子比我温和些,让他好生的教育小孩子么?啊?如今可倒好在建康的时候,我不在身边看着,韫儿就被人掳到了北边一次这回我又不在身边,她倒自己逞能,跑去救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能耐救人?啊?更要命的是,她说跑就跑了,你们这些人,还有你家郎主,我那个誉满天下的弟弟,竟然连管都管不住他、他、他……他算什么名士” 谢奕是真的怒了,口口声声的数落着自己的弟弟,“我不就是小时候欺负过他,帮着他爬上了树,然后自己跑掉让他下不来么?他至于这么小心眼儿,那我闺女撒气嘛” 大管家哑然,一张嘴长得极大,在头脑中不停的勾画着还是小孩子的谢安,在树上想下下不来的画面。 “无、无奕公,这事态紧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大管家接着硬着头皮劝道。 “我知道事态紧急”谢奕站起身来,没好气的在大管家的耳边吼了一声,随后大袖一摆,走到门边儿,啪的一脚将门踹了开来,大声唤道:“来人啊” 树上的鸟儿受惊,慌乱的扑闪着翅膀离开。可是整个大院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 谢奕面色发黑,扭头回房拿了一个茶盏在手,再大管家不解的目光中再次走到门外,手臂高举,将茶盏狠狠的往前面的地面上一摔 “啪”的一声脆响传出老远,大管家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猛的一抖。 “来人啊”谢奕接着喊了一句,双手负在身后,面色不善。 “在”这帮假装什么都听不到的军士、仆从们终于不敢再假装,呼呼啦啦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低头躬身。 庐州外的这一片地界上虽然也有大院民房,但这些房子多是给征西大将军桓温手下的幕僚们而建的。即便是府上使唤用的仆从下人,一般也都是军中的后勤兵,几乎都是男人。总之,这是一个阳盛阴衰的地方。 谢奕扫视了一下下面站着的人,对着一个人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大人,请问有何示下?”那人上前抱拳,有些心虚的回应。 谢奕命令道:“你,去通知荣龚将军,立即带四十万大军北上,直取荆州” “啊?”那小卒哑然抬头,不只是他,就连院子里得其他军士也都哗然,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谢奕。心想,这位平素除了喝酒基本上什么都不管的司马,怎么今日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的军事行动? “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您这是奉了皇命,还是尊了桓大将军的令。”那小卒也不是唯唯诺诺之人,他虽然不常在前线打仗,但也知晓若是真的按照谢奕的命令行事,这会造成多大的军事影响。 谢奕看了那小卒一眼,微微冷笑,道:“这事还由不得你来问,别再在这里胡乱耽搁,时不我待战场上的局面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若是因为你的迟疑而丧失了最好的行动机会,这个责任,你担当的起么?” 这么一顶高帽子砸下来,那小卒自然有些发懵,他想了想,反正自己只是个传话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向着谢奕一礼,便转身小跑出了院子,去不远处荣龚将军的府邸报告去了。 谢奕不再看下面站着的众人一眼,转身回了屋子,关了房门。 大管家怔怔的看着进门的谢奕,缓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咽了一口干沫,压力了声音,在谢奕耳边问道:“您……您真的要假传圣旨?我家郎主虽然出的也是这个主意,可是这罪名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咱们谢家……” “假传个屁的圣旨”谢奕白了大管家一眼,道:“如今燕国国主慕容儁正在与秦国国主苻健商讨共同南下的事宜,这时候,他们两个人可都在荆州的。我派四十万大军这么突兀的压过去,我就不信在陈留的慕容恪敢不挥兵救援这叫做围魏救赵,倒是候陈留之困解开,韫儿不就也没有危险了么?什么假造圣旨?我只是让四十万人在庐州和荆州之间溜达一圈,一场战都不打,有什么大不了?嗯?你刚才说什么?我弟弟出的也是这个主意?” 大管家苦笑了一下,指着书案上的信,道:“当时我家郎主想出来的主意,已经写在后面了。只是无奕公您还没等看完,就先责备起我家郎主来了。” “少护着你主子,你主子就是该骂”谢奕又翻了一个白眼,将信用烛台燃了,微叹了气道:“还好桓温如今不在,我们才能假传他的命令。只是那荣龚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一会儿要说服他,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谢大人荣将军求见”有卫兵在门口高声道。 “请进来。”谢奕对大管家点了点头,后者出门相迎。 “谢大人,我想知道您这命令是何人所下的?可有圣上的旨意,或是桓大将军的公文?”荣龚一进门就开门见山,一刻也不耽搁。 “喝茶。”谢奕指了指左手旁的一个案席,示意荣龚入座。 荣龚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谢奕自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道:“慕容儁和苻健,这两条大鱼可都在荆州一地,这种佳肴摆在眼前,我们若是仍旧畏首畏尾的不上前,岂不是太过胆小了?” “大人,”荣龚向着谢奕抱了抱拳,皱眉道:“谁都知道这是一条大鱼,但问题是我们这些军人总要遵守朝廷的规矩。要出兵,还要这么大规模的出兵,要么有陛下的圣旨和虎符,要么有桓大将军的将令。如今桓大将军东入了建康,若是真的有此行动,必然会回来亲自主持大局。就算是一时间脱不开身,也总会派人带回亲笔信和印信吧?敢问谢大人,桓大将军的亲笔信与印信在何处?” “这……”谢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瞒荣将军你说,这信是我昨天晚上收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喜欢喝酒,收到信的时候已经醉的一塌糊涂,那两样东西随手就扔到了一旁。直到今早清醒过来,才猛然想起换将军的军令来,这便急着让你出兵。那东西应该还在府里,只是的确不知放到了何处。要不这样,战机易失,你不如先行发兵,我把那书信和印信招出来之后,再派人给你?” 荣龚闻言不由得哑然。他本就是从最低级的士卒,一步步的爬到如今的位置上来的,所以一直都看不起这些所谓的士族名士。如今见谢奕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都弄丢了,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也不觉有些恼怒。 “若是没有桓大将军的亲笔信和印信,请恕在下无能为力”荣龚黑着脸向谢奕抱拳,起身便要离去。 谢奕也起了身,不为送客,却是心焦于此事。他现如今恨不得自己有几分武功,干脆把这荣龚打晕拖走,再自己领兵北上。 眼见着这场谋划就要落空,却见一袭白衣悠然而至。 “荣将军且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郗超淡笑着走进了房间,将手中的两样东西一一摆在案上,微笑道:“这是荣将军要的桓大将军亲笔信,以及桓大将军的印信,还请荣将军查验。” 荣龚眉毛一挑,有些不解的看向郗路。 郗路对着谢奕作揖,微笑道:“昨日与无奕公夜饮,相谈甚欢。见无奕公随手将这两物扔到一旁,不作理会,路担心这东西还有他用,便将它们拿回了自己府上保管。未曾想,这两物竟是桓大将军的手书与印信。”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那年那夜那个男孩儿 我傻了,上一章最后的“郗超”竟然打成“郗路”了,脑子锈住了,汗…… 我又三更了。我好伟大。望天~ —— 步兵山下,燕国指挥帐。 慕容恪黑着脸看着山头上的战线,看着那些已经走投无路的魏军疯狂的作战方式,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 “二十万打三千,你们就给我打成这一副模样?”慕容恪气急败坏的数落着身后的那些亲信将领,“虽然我让你们慢慢打,但谁来给我解释一下,慢慢打和伤亡人数有什么干系?他们不过三千人苟延残喘的三千人咱们用二十万大军去打,去论战以逸待劳,竟然还折损了一万多这个结果若是传了出来,我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带兵?” 站在慕容恪身后的将领们皆低着头,此时又对视了一番,找着借口道:“这狗急了跳墙,这些汉人都抱着必死的心思,经常是拼着受重伤也要将咱们的人杀了,实在是……” “都是借口借口”慕容恪一气之下,回身就给了那说话之人一个巴掌。他伸手揪住旁边另一个将领的衣领,拉到自己眼前,道:“咱们原本的目的是要围城打援,结果邺城的那帮守军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出动的迹象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汉人不是最讲究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么?如今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将领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只觉得慕容恪每冲着自己说一句话,就会有些液体喷溅到自己的脸上。他眨着眼睛,又不敢伸手去擦。 “有可能,有可能是那冉闵向邺城传了消息,告诉他们不得出城救援……”那将领咽了一口干沫,小意的说道:“就像将军您方才说的,那些汉人最注重皇命,若是冉闵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 “狗屁”几日来,慕容恪的愤怒已经积累到了最高点。自从那日他想起了那个目光,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他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焦虑起来,似乎骨子里有些害怕的情绪。 这几日做梦,每每都会梦到那年的那个雪天,都会看到在那个夜里,自己手上的刀是如何的刺进了那名女子的胸膛,血液如何的喷溅出来,又如何淌满了自己的手。而那个女子的眼睛,又是充满着那样的不可置信,又变成愤怒,又变成悲伤,最终便是偏头看向一旁的那个小男孩儿,满是怜惜与歉意。 鲜红色的血液也溅到了男孩儿漂亮的脸上,有一滴自他浓密的睫毛上滴落到嘴边。男孩儿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轻轻的伸出舌头,将唇边的鲜血舔了,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而后,那个男孩儿就抬头看向自己,漆黑的瞳似乎比这夜还要深邃。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张稚嫩到可爱的脸,一双漂亮到绝美的瞳。 自己那时原本想要将他带回养大的,毕竟只是三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明白,他又能够知道什么,记得什么? 可是那男孩儿看向自己的目光却让慕容恪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种目光太恐怖,太恐怖,就像是家乡雪地中的狼看着自己的猎物,只想着把猎物的模样永远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慕容恪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害怕,但是在他面前,在一个三岁小男孩儿的面前,他感到了自己的恐惧。 所以他改了主意,他将手中的刀指向了那个男孩儿…… 自从那天他在山上看到了那个汉人的眼,他就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杀死的男孩儿,就开始不停的做恶梦,一直至今。 其实骂人是一种抒情方式,慕容恪就在抒情,用愤怒掩盖自己的恐惧。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既然他冉闵想要送死,你们就让他得偿所愿只要杀了冉闵,再攻打邺城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他魏国灭国在即,这个头功,我慕容恪一定要拿下” 他转身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步兵山,双手正在发抖。他不断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手抖是因为自己的愤怒,而不是因为什么恐惧。 不是恐惧。 “是”身后的将领们用这个干脆利落的字答复着他的命令,可是在慕容恪听来,却变成了一种天大的讽刺。 心脏颤了一下,慕容恪的面容一阵抽动,转身回营。 “大将军大将军大王有令传来” 一声突兀的呼喊在军营中响起,慕容恪顿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向着那飞奔而来的卫兵看去。 “念”慕容恪几步迎了上去,止了那士卒的请安。 “是”那士卒从怀中摸出燕国国主慕容儁的手书,肃然念道:“寡人如今身在荆州,被晋军四十万大军围困,若联合秦国苻健,手中兵力堪堪可以一战。然恐晋军仍有后备之力前来,若果真如此,则形势危矣。故今紧急传令,命我大燕铁骑前来支援。玄恭尔今身在陈郡,周身大军二十万,若前来,可以一战矣。寡人与秦国苻健已达成共识,必将联手南下。而今晋军气势虽雄,但若你等将士前来,我军大可与苻健同谋,将此四十万大军灭于荆州。到时南下大事,十可以定七八矣若此事能成,比之灭魏之事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功成,寡人必当为玄恭裂土封爵,共享天下盼君前来,从速从速从速” 这话语里的机锋处处,慕容恪又安能听不出来。他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冷笑,这个慕容儁,句句离不开利诱,看来是害怕我隔岸观火,自己回北面称王啊 可是如今,我手上的兵力还不足以真正与他抗衡,若是他就此死了,他带去的十六万大军也要灰飞烟灭。我族人口本就不多,若是再失去一大部分兵力,怕是还没等我自己称王,就陪其他的部族吞灭了吧。 时机不成熟啊,要等,还是要等。 只是……慕容恪看了一眼正在山上苦战的军士,心道,这个功劳若是就此放下,有些可惜了…… “将军大王那边形势极为危急,还请您速速去救援”前来传令的士卒焦急的道。 “嗯。”慕容恪想了想,转身安排道:“拓跋,你带着五千人马留下,务必杀了冉闵,可能做到?” 那姓拓跋的小将微微一怔,旋即抱拳领命道:“请大将军放心拓跋必定取下冉闵首级,献与大将军” “好”慕容恪拍了拍拓跋的肩膀,发令道:“全军将士听令,立刻集结,转战荆州,保护大王” …… …… “小娘子,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救。” 仍在路上。 早已习惯了官路上扬起的黄沙,早已习惯了大腿摩擦而引起的痛楚,也已经习惯了脱力的马匹不停的倒下。 与南方相比,北方百姓的生活要困难很多。常年不休的刀兵,异族来来回回的抢夺着土地,原本肥沃的耕田早已化成焦土,原本热闹的城镇也变成了白日无人的鬼城。能跑动的早就已经离开,跑不掉的也被抓去充作了壮丁,只有老弱病残仍旧守在家乡的那片土地上,日日坐在田间地头,入目皆是苍凉一片。 如今的这里,似乎要比五年前自己看到的,更加凄苦。 谢道韫狠狠的一抽马鞭,看向前方,头也不回。 “谁也不知道如今那里的情况如何,怎么做,又如何能确定的了?”谢道韫用微哑的声音回答着,一味的向前。 这一行人的人数已然扩大了不少,除了十三名自家的贴身护卫外,还有一直在建康城外居住,想要动身回家,却还没有走的李兴。 出了国境之后,那名粮帮的引路人便告辞而去,说会在此处静候佳音。 谢道韫谢过之后便离开,毕竟人家不是自己家的人,如此帮忙已是难得,难不成还要让他呼吁出几千江湖人士,帮着自己救人么? 人怎么救?终归还是问题。而且,似乎是很艰难的问题。 谢道韫如今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为她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生生的将四十万大军压倒了国境线上。她也不知道,郗超为她模仿着桓温的笔记,写出了一封所谓的“亲笔信”,又拿着桓温交给他保管的印信,推动了这一事态的发生。 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救人。她不是不切实际的空想者,从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存在。但她无比的自信,或者说,她相信以胖子的能力,终究能将冉闵从乱军中救出吧。 若是围困的太过深入,难以将人直接救出。那就先行刺杀那个燕国的将领,扰乱他们的军心,然后再浑水摸鱼。 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终归是可能完成的。 为什么要赶来救他? 这两天在马背上,谢道韫曾经无数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她自己也有些回答不清,只是自从那年开始,冉闵的身影就一直没有淡出过自己的心。不是喜欢,也不单纯是感恩,似乎带了点叹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希望这样一个人太过可惜的死去吧。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谢道韫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疼的麻木,腰背也已经酸的没有了感觉。而陈留,终于快要到了。 “冉闵,”谢道韫在心中念得咬牙切齿,“别死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我在案上,取你的命 感谢燕燕于归、三猫头儿的粉红票 —— “将军,这魏军实在是难打……”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偏将有些灰头土脸,他向着拓拔将军抱拳,面色难掩愧疚。 “就是知道难打,大将军才会把这场硬仗留给我们。”拓跋看了一眼山头上密密麻麻对战的人群,马鞭在左手中轻敲了几下,“这是一场完全不可能有任何计谋的仗,除了硬打,我们不可能想出什么别的好方法。魏军已经发疯了,他们自知必死,杀一个不赔,杀两个算是赚的。若是换做咱们自己处于这种境况,当然也会这样。” 喊杀声从未停歇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一刻比一刻浓厚着。山间的飞禽走兽早已被这种场面吓的远遁,而这山上余下的,除了死人,便是将死之人。 “慢慢打吧。咱们五千人马,终究是耗得起的。他冉闵那里还剩下多少人?一千?八百?这样悬殊的差距,若是再不敌,本将也该自杀谢罪了。”拓跋回身向自己的大营走去,马靴踩在地面上极有力度,“传令下去,谁若是砍下了冉闵的头,赏黄金五两若是能够将他生擒了,赏黄金二十” “是末将听令” 拓跋走进营帐,看着守卫在两旁的护卫蹙了蹙眉,道:“如今是必胜之仗,你们还在这里守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有汉人能够飞过我五千将士,杀到我面前么?你们是我的亲信,总要积累些军功,不能总在?br /> 晋显风流第5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在这里守着。去去前线杀几个汉人,最好把冉闵压来见我” 军令则必行,那两名护卫闻言虽然微怔,但也飞快的应下,就此离开。 拓跋看着那两名亲信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畅快起来。大将军还真是想要栽培自己,竟把这么大的功劳推了过来。他下令那一刻,不知身边有多少位将军红了眼,却也无法发一言。 等自己拿下这个战功,再在大将军身边鞍前马后的待几年,也算是能够飞黄腾达了吧。 嘴角微扬了起来,拓跋掀起大帐的棉布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帘布扬起、垂下,微微刺目的阳光只照进这大营不过一秒,便落寞而回,只在地上留下一条不过手指粗的光缝。 “你是谁?”拓跋瞳孔微缩,右手紧握的腰刀已经出鞘一分,却没有了再进一步的动作。他死死的盯着那个坐在自己书案上的女孩儿,心中在想,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了些,但姿色着实不错,难不成是哪个朋友或是部下,特意找来让自己消遣的? 把书案当椅子坐的女孩儿有些好奇的看着拓跋,姿态并不如何的优雅,也没有分毫的妩媚或是纯情,只是在拓跋进来之后揉了揉发酸的后背,心想骑马果然有够难受,怕是自己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的流血了吧。 见女孩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害怕的样子,拓跋更加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将出鞘的刀收了,踏着马靴向前走去。 见他走来,女孩儿偏了头,微笑着看他。 “你是谁送来的?叫什么名字?”拓跋微眯了双目,目光有些猥亵的在女孩儿身上游走,似乎是在猜测着衣衫下那美妙的身子。 女孩儿没有理会拓跋赤o裸的目光,只是微低了头,看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的向自己靠近,缓缓在书案上站了起来,面上的笑容愈加深邃了。 春日充足的阳光想方设法的想要照透这顶大帐,但无论它如何努力,都只能布帘的缝隙处挤进熹微的身姿,有些无奈。 只是下一刻,那道光线却是微微一黯,几点嫣红洒落其上,既美丽又狰狞。 拓跋的喉咙发出“嗬嗬”的难听声响,他瞪着双目,无力的双手渐渐脖子前方滑落,而那柄军刺的形状便也慢慢的显露出来。 血液从喉咙喷出的画面并没有什么美感,谢道韫站在书案上,缓缓的将军刺拔出。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鲜血的衣服,谢道韫挠了挠头,心想回家之前一定要换一件衣服,否则会被骂。 走下书案,她在拓跋的尸体旁蹲了下来,用手中的军刺割下了他的头颅,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为什么每个人死之前,都要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多少是皱了皱眉,习惯了一枪解决问题的谢道韫,并不喜欢这样既原始又血腥的画面。而且大腿和腰背也难受的要死,这长途奔袭的事情,果然不是人做的。 看来回去之后要发明一个软垫的马鞍,这晋朝的人也是,怎么连舒服些的马鞍和马蹄铁都没有发明出来? 脑中胡乱的想着事情,只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去想那个人的安危,便一味的骗自己,漠不关心。 走出营帐,抬起头来看了看刺眼的阳光,眯了眯双目,谢道韫发现今日果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这是燕国军队的大营,虽说大部分的人已经去了前线争功,但仍旧有不少胆小、或是受了伤的人在营帐里来来回回。 看到谢道韫的人都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而当他们认出谢道韫手中的头颅,便是自己追随的将军时,每个人的嘴都张得极大,而眼中最初的愤怒也渐渐的被恐惧代替。 他们有些不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个女孩儿明明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纯真,甚至仰头看向太阳的表情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可是女孩儿的手中,却拎着那么一样令人恐怖的东西,血肉模糊。 “喂,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军营里,最高的地方在何处?”谢道韫冲着一个愣住的小兵招了招手,笑着向他发问。 小兵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完全麻木,他无意识的指了指谢道韫身后。 谢道韫回头,发现这个营帐里最高的地方,果然就在这将军营帐的帐顶上。 “谢啦”谢道韫冲着那名士兵挥了挥手,默默催动内力,让一道热流从丹田涌入双腿,全力一纵。 在所有燕国士兵们愈加恐惧的目光下,谢道韫纵身便跃上了高约一丈的帐顶。 “你们这些鲜卑人听着”谢道韫举起手中仍在向下滴血的头颅,用内力催动起声音,使其传的更远,“我乃晋人,如今我朝大将军已率领四十万大军前来,再过片刻便可到达。你们的主将已死,想活命的,都给我现在滚得远远的,不许挡老娘行军的路否则……”谢道韫笑的有些邪气,她又将手中的头颅扬了扬,“否则的话,我会送你们去和这位将军团聚” 大营沉静了片刻,但只是片刻而已。 伴着一声声哗然,整个大营混乱起来,所有先行反应过来的燕军开始抱头鼠窜,呼号奔走着,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他们已经被眼前的情状、以及谢道韫口中那四十万大军吓的魂飞魄散。这几日,他们早已被冉闵杀的破了胆子,如今又焉能经受住如此的精神摧残? 很快,恐慌的情绪传染开来,愈来愈多的人听说了主营帐上发生的画面。而后,他们也开始恐慌,开始双腿打颤,开始毫无目的的跟着人群到处乱跑,把集体无意识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此时此刻,谢道韫已经施施然、舒舒服服的坐在了营帐的帐顶,将手中的头颅扔到一旁,表情享受的晒气太阳来。 这边的事情由她自己一个人轻松解决,而冉闵那边,让胖子带着多人去救,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有什么意外了吧…… 嗯,自己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冉闵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在从这帐顶下去。 奔走了这么久,难得休息一阵,且躺着吧…… 将军被杀,晋军大举来袭的消息在燕军中传的飞快,再加上谢道韫带来的那些护卫们的刻意宣扬,燕军更是开始慌不择路,一个个都扔下了手中武器,只知道冲着山下飞快的逃离。 一个人这样开始,身旁的人便会跟着学习。没过多久,这种恐慌的情绪就如同核裂变一般传播开来,一炷香之后,整个燕军的战线全面崩溃。 仍旧支撑着苦战的魏军看着溃不成军的敌军,有些不解的面面相觑。他们手中的武器仍旧指向敌人的方向,但已经没有必要前行。 一个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的魏军咽了一口干沫,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揉了揉自己因为看久了血色,使视觉有些模糊的眼睛。揉了揉,眨眨眼睛,再仔细去瞧,画面还是那样,燕军丢盔弃甲,慌乱而逃。看那撤退的毫无章法的模样,必然不是什么诱敌之策。更何况,他们魏军如今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又如何需要诱敌? 再揉,再瞧,仍旧如此。 “咱们,胜了?”他问向身旁已然断了一条胳膊的同袍,语气满是质疑与不确定。 “好像是,胜了。”那人沙哑的回答。 像是为了证明这二人的结论一般,明白了情形的魏军开始用沙哑的嗓音欢呼,一声大过一声,漫山遍野。 “陛下陛下”有人冲到冉闵的身边,满脸皆是忍不住的喜色,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掺杂着颤抖,“咱们胜了咱们胜了” “是啊,”冉闵冲着他微笑了一下,“胜了。” 然后,他虚弱至极的倒下。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千里奔波只为君 感谢萧峰8的打赏感谢sa3、玛利亚保佑、梦中的仙女的姐姐、天氺伊濇、daniel_sc2的粉红票鞠躬 —— 夕阳已斜,如血。又像是一张网,缓慢且凝滞的收回。 谢道韫仍旧坐在帐顶,看着不远处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心思忽然有些迷茫了。 原本摆在身旁的头颅,早已因为自己方才的愤怒而被远远的踢飞,但血却留在手上,留在衣服上,甚至留在夕阳在她身旁留下的影子里,如同在黑暗中滋长的蔷薇。 活下来的魏军都已经下了山,在这个燕军的营帐里找到了不少的粮食和伤药。他们已经架起了锅,煮好了米,也为受伤的部位包扎完毕。甚至有些人还从角落中翻出了酒,但却没有人想着图谋一醉。 斜阳中的士兵有些呆滞的吃着难得的饱饭,一口接一口,却没有什么欣喜的味道。他们一面朝自己嘴里扒拉着粟米,一面看着不远处谢道韫身下的营帐,目光中并没有多少绝处逢生的喜悦。 旁边的尸骨没有人理会,只有一些填饱了肚子的兵士们,再次三五人的上了山,准备为自己的袍泽收尸。 且先葬在这吧,等到日后有了机会,再将他们的尸骨送回老家安葬。 每个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背负着血色的残阳,将身影拉的极长。 冉闵是被人抬回来的,面色泛着惨白,就连这余晖都无法让他的脸多几分生气。他早已昏迷,剑眉仍旧刚毅,却带了些平静。 他径直的被抬进主帐治疗,从燕军大营中翻出的伤药第一时间往这边送来,人员进进出出,再次忙碌成了一片。 有受伤的士兵虚弱坐了下来,余光瞥见燕军的尸骨,低声骂了几句什么。有野猫不知从何处探出了头,喵叫了一声后冲着一具尸体飞快的跑去,伸出舌头,在那血液凝滞的地方舔了舔,然后有些厌恶的跑掉。 被刺眼的夕阳晃花了眼,谢道韫闭了眼睛,知道自己身下就是那个生死未知的人。 千里奔波只为君,那时的焦虑与不安,到得现在却成了一派平静。当然,这种平静,也可以说成是没有了分毫可以感知时的心情。 谢道韫前世已经见过太多的东西,见过太多的死亡与鲜血,便多多少少有些麻木,有些冷血了。但如今,她入目的是从未经历的战争,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的尸骨,不觉也有些头皮发麻起来。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这地狱般的景状,心中有些困惑的发问着,人类,到底为何自相残杀呢? 汉人说别族人是夷狄,看不起他们。而别族又看不起汉人,也会冠之以难听的称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白了,这所谓的异心不过是争利、夺利,利字当头,打打杀杀罢了。 前世的谢清便从未把自己当做是哪国的人,反正自己是属于组织的,至于什么公民身份,不过是一张假证就可以轻轻松松弄出的东西。 直到了这一世,她在汉人中出生,时时入耳的便是夷狄之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心中却未尝有太多的愤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如今身怀玉璧的晋朝还是一个如此孱弱的国度,试问外族人又焉能不起异心。 分明是自己柔弱,却要怨他人太过强大,这是哪国的道理? 虽然早已明白战争是利益的产物,但如今自己亲眼面对,总是会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来。自己终究不是机器,能够看着千万人死于自己面前而身心不颤。自己也终究不够冷血,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千万人的生命灰飞烟灭。 或许死去的人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参军或是为了报异族之仇,或是为了得到分量还不错的军饷,又或者只是被统治者拉来做了壮丁,或是真的怀着“匈奴未破,何以成家”的伟大理想披荆斩棘…… 但入目的这些尸体,不论他们出身高贵与否,思想高度如何,现如今都是那样躺在那里,唯一的区分只是死得惨的,与死得更惨的。 战争或许是人类史上最难以研究的一种行为,谢道韫摇了摇头,在自己变成哲学家以前,打断自己的思路。 其实她如今最应该担心的是下面的那个人,但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在表现的如何担心,如何手足无措,他该死该活,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医术高明的葛师不在这里,能够寄托以希望的,便只剩下那个随行的军医黄老。 只是连黄老都说自己没有把握…… 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自己这样费尽心思的来救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会不会自己根本就没有担心过他的生死,只是单纯的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改变历史而已? 心中有些空荡荡的,有些发沉,什么都不愿想。 说好了的,会一直坐在这里,等着他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他之前的确来了,人却是躺着的,眼却是闭着的。所以谢道韫没有下去,只是继续坐在帐顶,看着风光。 好风光。 “小娘子,他醒了,只是……”郗路掀起帐帘快步走出,抬头去瞧谢道韫,说不出后面的话。 意料之中,谢道韫笑了笑,心想他身上那么重的伤,即便是扔到后世怕也是命悬一线,更何况是如今。 起身从帐顶挑下,谢道韫的身子轻微的晃了晃,头有些发晕,眼前的东西也有些模糊。 走进帐内,便看见冉闵那张已经泛起了死灰色的脸,脸上却带了微笑,静静的看着她。 微顿了脚步,谢道韫暗自握了握双拳,终究没有允许自己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她前行到冉闵身边蹲下,可以用微冷的声音道:“趁着还没死,快说遗言。” 如今有资格进入这个营帐的虽然不多,但也绝不会少。众人听着谢道韫的话全都愣在了那里,心想这安抚病人全都是闻言细语,决口不提那个死字,这个小丫头怎么偏生如此无礼?如此强横? 有冉闵的手下眉头一拧,啪得一声踏向谢道韫,愤怒的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诅咒我家陛下?” “哦,是了,如今你也是皇帝,该说成是遗诏了。”谢道韫无视那人的威胁,反正自会有郗路他们去解决。她仍旧面无表情的去看冉闵的脸,只是眸子里有些掩不住的伤。 心里发疼,谢道韫知道自己怕是会忍不住露出柔弱的表情来,她便忽然笑着调侃道:“你那儿子不过十岁出头,你这一死,魏国必乱。要不然,你把魏国传给我得了。” 此言一出,帐内的魏军将领更是大哗,虽然他们都知晓是眼前的这位女子救了他们,但谢道韫拿这件事情来调侃,还是让他们觉得过分了。 只有冉闵不为所动,他嘴角带了笑,静静的看着谢道韫,极为费力的轻声道:“只是没想到,我被困在此,邺城的军队没有出动,竟是你带了这么几个人来救我。” “别想美事儿。”谢道韫耸了耸肩,一脸的没心没肺,“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落到你手上时,跟你说过的一句话?” 冉闵微微偏头,表示不解。 “你最好将我无事的消息快些传回去。若是我娘亲因为知道消息晚了而患病受苦,终有一日我要从你身上讨要回来。”谢道韫重复着六年前的话语,又道:“所以,我今天是来讨账的。” 冉闵哑然失笑,但只是张了张嘴,笑不出什么声音。 听到谢道韫这句话,那些原本愤怒的将领们却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们疑惑的看着谢道韫的容颜,慢慢的与记忆中一个小女孩儿的脸契合。 “帮我救智儿他们。”冉闵的嗓音十分低哑,他看着谢道韫的双目,眸中满是一个父亲的恳切。他困难的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被围这么久,邺城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怕是智儿他们已然出事了。若是当真如此……” 冉闵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他身旁的亲信将领,发令道:“于冲、洛朱、岑源、俞诨……” “属下在”四人闻言,皆冲着冉闵单膝跪下。 冉闵合了眼,用虚弱的声音道:“朕今命令你们,率残部会邺城,若朕尚有子嗣在人间,便按序立为皇帝。若是全都死了……你们便跟着这位谢家小娘子南下吧。” “陛下”四人悚然一惊,就连谢道韫也不可置信的抬了头。 冉闵睁开了双目,对着四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再劝。 看向谢道韫,冉闵微笑着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道韫,”谢道韫轻声回答,“谢道韫。” 冉闵微笑着点头,闭上双目,有些舒服的靠着柔软的垫子,慢慢死去。 就此死去。 …… …… 不多时,夕阳已经完全收尽,只剩下西边一抹有些诡异的紫红。 大营里安静的只余下抽泣的声音,有人拿了羌笛在手,幽幽的吹起,凄婉哀伤。 谢道韫迎风立了,在微黯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娘子,”郗路有些小意的走上前来,踌躇半晌方才问道:“那几位魏军将领来问,他们如今要领剩下的兵士回邺城,咱们跟不跟着一起?” 谢道韫抬头,发现天空并不如何暗淡,而是隐约有些发红,像是快要下雪的模样。 “你们先走,我去杀个人。”谢道韫平静地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接,一片雪花落入指尖。 —— (偶知道侬们会骂偶,所以先行准备好了锅盖在脑袋上~把冉闵写死不是影子突然抽风,而是从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至于希望冉闵当男主的亲……冉闵大叔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啊,咱要是就这么硬生生把他的原配老婆踹开,似乎有些不太和谐耶~摊手~)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女子报仇,只争朝夕 感谢武入圣2、冰依辰的评价票,以及武入圣2、萧峰8的粉红票 —— “不是我泼冷水,”胖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与谢道韫并排而立,侧头去看她,“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允许再去杀人,更何况,还是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两日一夜的马上奔波,似乎让胖子瘦了整整一圈。但他的眼睛依旧的小,声音依旧的尖锐。 他有些嘲讽的笑了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我原来的师父们,也从来不敢去玩这种事情。一骑当千?那他娘的纯粹是说书人嘴里的胡编乱造,你又不是三清道尊,人家那些当兵的凭什么傻呵呵的给你让路,让你轻轻松松的去取自家大将军的脑袋?” 郗路此时已经退了下去,想必胖子就是他寻来说服自己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在心中默默的想,今天似乎是上巳节。 “听我说话的时候不许玩什么神游”胖子有些郁闷的喊了一嗓子,向谢道韫展示了一下左手臂上的伤口,道:“你瞧瞧,以老子如今的水准,就算是在今天那溃不成军的境地里,也不小心受了伤。你若是今天晚上去杀人,那将要面对的可是将近二十万的大军。而且人家又没有哗变,也没有溃败,凭什么让你一个大活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离开的慕容恪手中有二十万的兵力,这是抓住的燕军俘虏供出来的。但事到如今,燕军的俘虏自然是十分的郁闷,因为他们刚刚知晓,原来令五千将士溃不成军的,只是区区十八个人而已。 谢道韫闻言后偏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胖子,道:“我怎么记得郗路说,你之所以受伤,是因为体格太大,转身的时候被树枝刮伤的?” 胖子一愣,嘴角抽动了几下,说了一句问候郗路母亲大人的脏话。 “这事儿总得有人做,”谢道韫忍不住笑了笑,左手覆上右手的手腕,开始玩弄那袖口里的短小弩箭,轻声道:“若是现在不做,待得慕容恪回了燕国的地界,那便更不好做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着个屁的急”胖子屡次规劝不成,不觉动了些肝火,没好气的道。 “女子报仇,只争朝夕。”谢道韫抬头去看飘雪的天幕,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微冷。 胖子沉默了下来,也学着谢道韫的样子仰头去看越下越大的雪。雪花极不给面子的落入的胖子的鼻子里,让胖子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这他娘的没道理。”胖子揉着鼻子道:“说来说去,怎么到了最后,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没有你这个小丫头爱憎分明?你说的有道理,这冉闵是条汉子,总不能让他就这样白死了。什么他娘的慕容恪、慕容儁,看老子杀他丫的我虽然不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可毕竟也算是半个江湖人,这些事儿,总得划出道道来” 胖子说的声音不大,但一个字一个字特别清晰、有力。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低头去看自己鞋尖上正在融化的白雪,轻声道:“我没想让你跟着去。” “嗯,咱们两个人肯定不够,还得叫上郗路他们,还有你那些护卫,虽然伸手不怎么地,但终归能用的着。最好再跟那几个冉闵的手下说一声,能把剩下的兵卒都带上就最好了。啊?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谢道韫抬起头来,笑着对胖子道:“我自己去就成。” 胖子再次沉默,雪花落下有簌簌的响动,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了低低抽泣的声音,那是不轻弹的男儿泪。 “老子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然遇见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胖子怒了,指着谢道韫的鼻子就开始一顿乱骂,“你才多大点,玩什么逞英雄?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刚冒出头来就被燕军射死了就算是你自己不惜命,你考虑一下别人好不好?老子我在那破药铺子苦等了这么多年,就盼着你养我后半辈子那你若是死了,老子上哪蹭饭去?” 声音太大,耳朵被震得嗡嗡响。谢道韫抬手揉了揉耳朵,心想这到底是胖子自身的音量,还是加了些内力的佛门狮子吼。 周遭的魏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了震,有些不解的看向这边,却只能瞧见一座肉山和一个矮小、羸弱的身影,在雪夜中有些模糊。 郗路有些后悔的叹了口气,心想从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陪着小娘子过来,省着小娘子总是习惯性的以身犯险。 郗弓一直站在主帐外的阴影里,从身后的箭筒中向外一个个的拿箭枝,一个个的数着,然后再一个个的放回。来来回回,这是他杀人前的习惯。他沉默的看着不远处的谢道韫,只要后者一声令下,他便可以为她上山下海。这不是狗血淋漓的套话,只是一个事实。 虽然从胖子的话中,他听出了小娘子想要只身犯险的念头,但他仍旧沉默的数着箭枝,相信今夜总有自己动手的时刻。 “我的功夫虽然比你差了些,但终究是不错的。”谢道韫心平气和的解释着。其实如果站在她对面的人不是胖子,她绝对会一个侧掌将对方打晕了事,省着自己还要费这些唇舌。 “你要知道,想你这样的变态一共不过七个人而已。”谢道韫揉了揉发酸的后背,伸出一根手指道:“更何况,我又不傻,为何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军营,成为燕军的靶子?我会潜匿,而我的潜匿之技,你们谁都比不了,你也比不了。” 胖子知道谢道韫说的是实话,但他仍旧皱了眉。额头上的肉,被他这一表情挤出了两个夸张的小肉山,十分整齐的排列着,就像是太行、王屋。 “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傻,会这么无聊的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谢道韫轻声道:“能杀最好,杀不了,我会立即后撤。” 胖子默然半晌,终究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可不管怎么说,你总要带上几个人,就算是当做接应也好。” 谢道韫想了想,知道这是胖子能够接受的底线,便点了点头,只是又笑道:“只是真的不能带你,因为你实在是太惹眼,目标太大。” 胖子面部抽动了一下,愤然转身离开,原先站过的地方多了两个脚型的洞。 郗弓终于将箭筒中的箭簇来来回回的查了七遍,三十二枝,一枝不多,一枝不少。此时他走上前去,在谢道韫身旁三步处停下。 “带上李兴吧,他射箭功夫不错的。”郗弓的声音不论在何时都有些清冷。 “好。”谢道韫点了点头,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并不熟悉,但声声带着坚定,谢道韫好奇的回头。 “这位小娘子,能不能把我也带上?”出现在谢道韫面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的身子有些瘦弱,面色发黄,但一双眸子却极为吸引人,竟在这样的雪夜里都亮的深邃。 “小的周子归,本是军中的医护。”周子归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小的”,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味道。他看着谢道韫的双眸,这有些无礼的动作,竟被他做的如此理所当然,不惹人厌恶,“我弟弟被陛下救了一次性命。虽然我弟弟如今也死了,但陛下的恩情,我总该还上。” “我们是去玩敢死队,不是小孩子家家玩游戏。”谢道韫摇了摇头,“再说,我们带着一个医护人员做什么?” “小娘子似乎比我还要小几岁。”周子归平静的回答,“再说,我也会射箭的。” “哦?”谢道韫冲着郗弓伸手,“射来瞧瞧。” 郗弓会意,从背上取下弓箭,递给周子归。 周子归谢过,搭弓、平举、凝神,箭尖冲着五十步外的燕军俘虏。 谢道韫微微蹙了蹙眉,周子归一箭已然带风而去,啪的一声脆响,不是入肉之声,反而像是击破了什么瓷器之类的东西。 运足目力去瞧,却见那燕军俘虏的手中还持着一块破碎的瓦片,小块的瓦片在他身旁四散,而他的被绑在身后的手上,也正流着鲜血。 “饶、饶命”那燕军被突如其来的箭枝吓破了胆,面色一片惨白。又急忙把手中的碎瓦片丢了,不住的挣扎起来。 郗弓面色微黑,冲着谢道韫躬了个身,显然是将没注意到这件事情的责任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谢道韫微微仰头,心想若是这个俘虏跑掉追上燕军,那慕容恪必定会带几千人马来杀这些残部,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都杀了吧。”谢道韫摇了摇头,知道战场上就是如此,对敌人的善心,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一起跟着来。”后一句,谢道韫是对周子归而言。 “多谢小娘子”周子归的眸中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只是一味的坚毅与刚强。 雪愈加大了,落到地上竟然没有融化,反而一层层的盖了起来。血色被埋下,尸骨被掩埋,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大地便只会剩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了吧。 燕军的余部已经准备起行,冉闵的尸骨已凉,被呜咽着的军士们轻手轻脚的放到了土坑里。他们要即刻奔回邺城,如今也没有东西能够运载冉闵的尸首。更何况邺城情况未明,他们只好先将陛下的尸骨留在这里,日后再做谋划。 谢道韫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冉闵,心想若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定会如同一场雪葬。 雪很快的将他埋葬,军士们挖起的泥土盖在他的身上,变成了混淆着雪色与土色的壮烈,就像是正在诉说着这个灵魂的颜色。 此时,晋朝的皇宫中正响起别殿遥闻箫鼓奏的美妙。 此时,在会稽山上过完了上巳修葺节的王羲之,正在书房中欣赏着自己白日饮宴上,即兴而书的《兰亭集序》。 此时,被谢奕和郗超骗走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到了长江之盼。 此时,正是永和九年,三月初三,夜。 —— (从这文一开始就想写兰亭盛况,打从一开始就开始构思。可是想到如今,想了好几个月,终究还是不敢写。临《兰亭》是越临越敬畏,越敬畏越觉得自己笔力不足,不足以写出当时的盛况,不足以写出那“一死生为虚诞”的体悟。哎~终究是撇开了,也是影子自己的一点遗憾吧~)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这样美好的夜 感谢萧峰8(童鞋你怎么这么多粉红票?)、zggdzjlhlzxy(这得是费了多大劲儿才起的名字啊)、书语~童鞋们的粉红票 —— 谢奕哼着小调为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对面的郗超满上,虽然没有什么太过高兴的神色,但轻快的调子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情。 “啧啧,说起来,若不是我,这四十万大军非得在庐陵憋出病来不可。哪像如今,还可以出来逛逛我晋朝的大好河山。”谢奕打了个酒嗝,面色微显红晕,有些半醉的说着。 郗超微微苦笑,持了酒盏轻抿道:“无奕公你身为司马,假传大将军令。我身为椽吏,假造大将军手书。等这件事情事发了,不知要担多大的罪名……不过还好,听斥候说,围困陈留的慕容恪已经率兵赶来荆州,那边,应当是没有什么风险了。” “可不是。”谢奕似笑非笑的看着郗超,“你不错,要不是你,这件事儿也不能成。你是个机灵的,没听到确切消息便猜中了几分。最难得的,是你敢伪造桓温手书,还把他留在你那里的印信都拿了出来。啧啧若不是你拿出来,谁会知道桓温私底下竟是如此看重你。他不过是回建康一趟,把印信留给你,就表示小事情你可以全权代理了吧?呵,你如今不过十七,竟能得到桓温如此的信任,后生可畏啊” “姨夫莫要打趣我。”郗超放下酒盏,苦笑道:“跟韫儿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总算是了解一些她的性子。冉公有难,她是不可能不用心去救的,只是不知她会如何动作……原本就在心中惦念着这件事情,那时再忽然听说姨夫你传了将令……不是超狂妄,但大将军最近的用兵之方向,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四十万大举进军,却是有些突兀了。再听得是姨夫你口传的‘大将军令’,这事情的原委便也能够猜到几分了。但这种东西口说无凭的,再说荣龚将军也不是个好骗的人。” “所以你就伪造了桓温的手书?”谢奕笑道:“还别说,你那手书我也细看了,还真是挺像。”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郗超微笑着道:“桓大将军砺兵秣马时不知疲惫,但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写字。所以这一年来,所有的公文、上表,都是的刀。原本也是我写完了,拿给大将军看,之后再由大将军用印。但这一来二去的,大将军也觉得麻烦,便将印信寄托到了我这里……” 谢奕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道:“原本还想着怎么帮你把着罪名担了,如今看来,单这手书一事便不好弄了。” “这倒是小事,”郗超笑得有些洒脱,“只是多少辜负了大将军的栽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这句话却非谢奕所说,而是从营帐之外传来。这声音熟悉的很,帐内的二人一惊,忙扭头去瞧。 却见从帐外走进一个中年男子来,身后跟着几名带刀的护卫。 那男子拽下了身上的锦袍,随手交到护卫的手中,又挥手打发护卫下去。他的身材健硕,便如同寻常将军一般,身上带着一股子俨然的森冷之气。但他全身上下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脸上的七颗黑痣。 若是旁人面上有几颗黑痣,未免显得有些滑稽了。但他却分毫未有,那黑痣反而衬得他愈加温躬起来。只是那双眸子却极为明亮,似是带了些绛紫的光泽,每每望向谁人,都会不有自主的带上些审视与威严来。 这人便是这样的矛盾,冷冽中带了些温躬,温躬中又透着一股子威严。偏偏这些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集结的豪不突兀,自然而然。这人,自然就是征西将军桓温了。 “大将军”郗超忙起了身子行礼,一揖到地。 谢奕倒是没有起身,仍旧大大咧咧的坐在主座上,倒是不知从哪里又弄出了一个酒盏,冲着桓温举了举,放到自己对面,满上。 桓温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意思,他随手将腰刀扔到一旁,坐下后便与谢奕对饮。一杯接一杯,直饮得驱了身上的寒意,才淡笑了道:“这鬼天气,刚入阳春三月的天,竟又飘起雪来。看样子,怕是要下足整整一夜了。” 谢奕闻言却起了身,随手拍了拍屁股,醉眼惺忪的道:“可不是,这天不适合奔波,只适合睡觉。桓符子你喜欢到处跑就到处跑吧,我可是喝多了,要去睡觉了,明儿见。” 说罢,谢奕还真就左歪右晃的往帐外走去,一副饮宴已毕要归家的架势。 郗超在一旁跪坐着,此时倒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在心中却有了几分计较。 桓温看了郗超一眼,又对谢奕道:“无奕兄,假传我的军令,善调四十万大军北上。这事儿连朝廷都没有知会,过两天旁人知道了,会说我拥兵自重的。” “你桓符子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性子。”谢奕的回答没心没肺,醉态横生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敢请我做司马,难道还没有准备么?” 还没等桓温再言,却听郗超在一旁平静的道:“桓公,那信是我写的,印信是我拿的。无奕公他,只是误以为那信上所书为真罢了。” 桓温泛着绛紫色的眸子微动,似笑非笑的又饮了一盏酒下肚。 谢奕倒有些愕然,开口骂道:“臭小子无礼你这是说我笨成这副模样,连信到底是不是桓符子写的都不知道?” 郗超哑然,心想自己的话怎么就被丢到了无礼之上来? 桓温倒是乐得看热闹,一面自酌自饮着,一面看着谢奕半醉半醒的胡闹。 “大将军,全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挥师过江” 帐外忽有人声传来,让谢奕胡七八糟的言语攻势为之一顿。 桓温将盏中酒水饮尽,使力放到案上后,起身出账。 不明所以的谢奕和郗超面面相觑,最终也跟了出去,看着外面漫天的雪花,有些不解的看向已翻身上马的桓温。 “这天气好啊,这雪一下就是一整夜,汉水上的冰也结的扎实。刚才找人试了一番,都能跑马了”桓温身下的马儿嘶鸣了一番,估计是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正在散发的刚烈之气,所以有些躁动。 桓温看向谢奕和郗超,道:“你们擅自行事倒是随意,可这四十万大军总不能真就溜一趟马便回家,该打的,总是该打。慕容儁、苻健他们正聊得欢实,我桓温也去给他们添上几分热闹你们下的这局棋,我桓符子接着下” 说罢,桓温一夹马腹,马儿打着鼻响步步向前,前面便是已经集结完毕的四十万晋军。 这样美好的夜,总该给胡人几分惊喜的。 …… …… 夜雪下的欢快,月色虽被云层挡了,但天地间依旧透着雪白的亮度,虽然并不能恍如白昼,却也比正常的黑夜要好上不少。 谢道韫站在一处山尖上向下看着,心想这个天气虽然不怎么适合近处杀人,但却很适合远程攻击。若是有一把长狙在手,如今脚下的这个地方,无疑是最好的狙击点。 没有狙,那便只好用箭。只是箭的攻击距离有限,这个地点明显也不适合。 郗弓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倒在身边的燕军尸体,对谢道韫道:“慕容恪领兵多年,我们不可能指望他犯什么低级的错误。连周遭不能驻兵的高点上都设了巡查,越往军营里面走,怕是会更加困难。” 之前,谢道韫几人刚摸上这个高处,就遇到了驻守于此地的燕军。好在谢道韫反应极快,抬起右手便用袖中弩箭结果了这人的性命,否则这燕军的响箭怕是已经放了出去。 “怎么也得试试,我先摸进去探探情况。”谢道韫轻声回答着,又一次开始检验起自己身上军刺与弩箭的位置。她总是喜欢不厌其烦的检查着,因为真正到了杀场上,分毫的差距也可能导致生与死的差别。 李?br /> 晋显风流第5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李兴和周子归也站在一旁,每个人的身上都尽可能多的背着弓与箭枝,不住的活动着快要冻僵的身体,准备着一会儿将要面对的那一场恶战。 听到谢道韫的回答,郗弓微微皱了皱眉,挡在谢道韫面前的身子并没有移动分毫。 “太危险了些,可以先想想别的办法。”雪片落在郗弓单薄的衣服上,落在他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上,却没有让他的背脊变弯一分。 “只是去瞧一瞧,并不直接潜进去动手。”谢道韫完成了身上装备的检测,又调息着试了一下,发现果真如同胖子所说,自己若是再度使用内力,怕是还会有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是报仇,而不是催命,这种事情尽力就好,谢道韫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的觉悟。 郗弓仍旧不肯让路,谢道韫微微偏头,下盘脚步一撮,轻松的绕过了郗弓的身子。郗弓抿了抿嘴,将头低得更低。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郗弓师父你的箭筒里,永远都只有三十二枝箭?”谢道韫微笑着回头,有些好奇的问道。 “因为我一次能射出的杀人箭,只有三十二枝。”郗弓轻声回答,理所当然。 —— (小说里下雪了,结果哈尔滨也下雪了……还好不是下在阳春三月,否则影子我会挠头滴~) 正文 第六十章 我从东方来 感谢李蔚、打不死的小强的粉红票鞠躬感谢紫砂煲爱妃滴打赏来~让朕亲个~ —— 月黑风高才适合杀人放火,这雪夜里,似乎更适合融雪煮茶,红袖添香等一应风雅之事。 气温降得有些低,谢道韫揉了揉手指,有些郁闷的发现这个慕容恪将军营部署的太好,竟是没有什么能让自己钻空子的纰漏了。 “自家的国主还在那边孤军奋战,他倒是在这里不急不慢的行军。看来这个燕国,也快要分崩离析了。”觉得鼻子有些痒,谢道韫抬手揉了揉。她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燕军大营,一面在嘴里碎碎的念着,一面计算着最容易潜入的路径。 偷袭这种事情,人多不一定会是什么好事情。谢道韫虽然带了郗弓等三人前来,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用他们的想法,只是为了让胖子他们放心的一种借口罢了。 四个人对上二十万驻军的军营的胜负之数?这种事情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结果来。但若是将那个四字变为一,这一切就有些不同了。 骗得郗弓他们留在了小山上,谢道韫偷偷摸摸的进行着自己的任务,就如同前世一般,只可惜少了技术支援,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大雪下的开怀,偶尔一阵寒风吹过,那冰冷的雪片便直往人的脖颈里面钻。遇见这样的鬼天气,谁都不愿意出来值夜,在大帐外值勤的士兵们拿着长枪,来来回回的走着,缩着身子,双脚也在不住的踱踏,想要驱逐几分寒意。 雪夜虽然亮了些,但自然也会有些别的好处。比方说雪被风卷起的那一瞬,总会如同一层薄雾般遮盖住人们的视野。 舔了舔嘴唇,谢道韫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雪幕行进的方向,进身。 值夜的燕兵下意识的回头,揉了揉眼睛,四顾去瞧却是静谧一片。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想起白日在步兵山上遇到的那些魏军来,心想自己不会那么倒霉,被某个阴魂不散的魏军盯上了吧? 后背的汗毛竖起了一片,那燕兵缩了缩脖子,急忙快步赶上值夜的队伍,将脚下的雪踩得吱吱嘎嘎。 谢道韫半蹲在一个营帐的阴影中,微调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便再次如同不知疲倦的猎人一般,紧盯着自己的猎物,突如其来的行动着,在燕军营中不住的深入着…… 最高统帅的营帐永远都在营地的最中央,这众星拱月的架势,自然是为了进行保护。 谢道韫仔细的将军刺上的血迹擦掉,又将今夜所杀的第四个人的尸体拖到角落中,一丝不苟的用周遭的雪,将拖拽的痕迹填平。 她做这些事情当然不是因为闲着无聊,这只是能为她赢取更多时间的手段。毕竟是在敌方的地界上,一旦有人发现了同袍的尸体,整个军营必定会混乱起来,而慕容恪身旁的护卫也会增多很多。 萦绕在鼻尖的淡淡血腥味儿很快的被飞雪隐去,谢道韫心想,自己果然有些怀念当下这种感觉。 郗弓他们此时怕是已经发现自己被骗了,但估计他们也不会笨成这副模样,傻呵呵的光明正大的冲进来救自己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个想法一般,一道刺耳的夜警呼啸着划破雪夜,在军营的西面突兀的响了起来。 谢道韫皱眉看去,心想自己这些人,是从东方来的才对。 夜警并没有停歇,反而是一声又一声连贯了起来。燕军营地里响起了击鼓之声,那是将士集结的号令。 虽然没有在现如今的军营中待过,但谢道韫也猜得出来,这么密集的警报,恐怕代表的不是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小股部队,怕是一个大部队了。只是如今这场是自己的生意,这是哪里的军队,跑来跟自己抢暗花? 周遭的脚步声变得密集,谢道韫隐藏在黑暗中的表情有些不爽。但不爽只能是不爽罢了,她总不能蹦到那个不知敌我的来袭部队面前,指着自己的脑门,对那方面的将领大喊:“老子在这里做事,你们想要做事,就等我做完了再说” 这不是副本,而是有且只有一个的主线剧情,而且一切状况,同时进行。 如今这个状况是,要么自己蹲在这里死等,等到燕军灭了来袭部队,或者是来袭部队灭了燕军后再大摇大摆的离开。要么是自己继续硬着头皮前进,真的玩一回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 可不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似乎都比之前的境况要危险很多。 一想到之前那些小心翼翼消灭痕迹的功夫都如此白费掉,谢道韫就开始对那个来袭部队充满了怒火。 “跟姐姐抢生意?看日后姐姐我怎么揍你屁股”谢道韫没好气的低声骂着,下一刻却逆着人流涌动的方向,仍旧隐蔽着继续前行。 她不是没有等待的耐心,只是不习惯将自己目标的死活,寄托到别人的手里。 …… …… “一夜飞度,绕荆州而北上,将军这步棋是要截断慕容儁的后路?”郗超站在桓温半步之后,看着案上的沙盘,询问道。 桓温在沙盘上推演着战事,闻言并不回头,而是直接指着沙盘上的荆州,道:“慕容儁和苻健二人皆在此地,但二人联盟成未成还是一个未知数。我手上虽然有四十万兵力,但若是想要一口气吞下燕和秦,着实是有些难度的。” 郗超眉毛微挑,有些恍然道:“所以大将军如此行军,一是为了打散慕容儁的援军,二是为了切断燕与秦的联盟。” “哦?”桓温有些兴致的侧头去看他,问道:“前者一眼便能看出,后者又是如何说起?” 郗超笑了笑,道:“若是我们四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围攻荆州,那便相当于侧面的用力,将燕国和秦国逼到了一起。他们就算是不想联手,恐怕也要联手抗敌了。但像如今这样行事便不然,我们只打燕国,舍秦国而不顾,那么秦国便也没有了多少出兵的理由。晋、燕、秦,不论谁对谁来说,都是异族,都没有帮助谁的道理。更何况那秦国刚刚建立不久,国力还不曾发展,怎么肯将好不容易招来的军队,就这样为别国做了嫁衣?所以我们这样打,秦国只会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绝没有出兵的道理。而如此一来,这燕秦想要的联盟,便也不攻自破了。” “呵,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桓温回身拍了拍郗超的肩膀,笑道:“只是你小子的确是胆大妄为了些。虽然军令一事我将错就错,没有公开你与谢无奕做的好事,但……” 未等桓温说完,郗超就已经一揖到地,诚恳的道:“大将军不必多说,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小子肆意妄为。无奕公已然辞官而去,超帮将军忙完这一场仗,便也辞了这官职,回家参禅礼佛去。” 桓温有些可惜的看了郗超一眼,道:“纸包不住火,这事情过些日子终究会传出去的。你离开一阵子也好,休养休养身子。看你如今这样子,却是越来越弱不禁风了。但说好了,过一段时间,等事情淡了,我派人征召你,你可一定要来,我桓符子身边少不了你这种少年英才。” 郗超闻言又是感激一礼,唯唯应下。 “大将军,前方战况已明,您是否要出去观战?”有桓温的亲信步入营帐,向桓温抱拳道。 “所以我就说,夜袭这种事情,最是好事情。”听到这个好消息,桓温不觉笑了笑。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的盔甲,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好久没活动了,这大冷的天儿,正好活动活动,暖暖身子。” 郗超恭送桓温出账,看着后者英姿飒爽的在雪夜中奔纵而出,似乎是想到了另一个喜欢胡闹的女孩儿,微微笑了笑。 回帐后便咳嗽了几声,郗超揉了揉接连几天疼的要命的脑袋,心想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弱到了这个地步? 怕都是近些日子睡不好觉得缘故吧,总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睡不踏实。 若是说起来,那梦境也真是奇奇怪怪,环顾皆是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所在,但又分明有些熟悉。只是偶尔在梦里,又梦到一个女子,似乎是穿着极有胡风的短裙,跳脱的漂亮。只是那双眸子,为何含着忧伤呢? 越想越是头疼,郗超扶着香案坐下,缓缓的呼吸,想要抑制一下头痛的程度,却没有什么效果。 摇了摇头,郗超低声对自己自言自语道:“怕是最近总惦念着韫儿,所以才弄得每日每日睡不好觉吧。” 自嘲的笑了笑,他接着道:“郗超啊郗超,你就这么点出息,不过是丁点小事便睡不安宁了,日后又如何帮着父亲操持家业?如何能够撑得起整个郗家?” 想着父亲在自己来桓温将军府之前,对自己的殷殷嘱咐,郗超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如今虽然表面上可以说成是辞官,但过些日子,这些事情终是会流传开去的,到时候,怕是父亲又会对自己失望了。 外面的喊杀声渐行渐远,应当是胜利节节,逼得燕军防守圈紧缩了吧。 郗超抬手揉了揉太阳|岤,看着帐内临时准备好的炭炉发呆,心想这大雪纷飞,风又极大,那个小丫头匆匆出门,身上的衣衫必定不多,这一夜,会不会冷呢? —— (哈尔滨联通的宽带侬们是找死还是怎滴?半个月内发生三次事故,侬们就不能好好修理修理它?侬再敢给影子我断网,我就派我家韫儿偷偷的揍侬)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血色撩人 此时还没有窦娥这个冤魂不散的人物,燕军大将军慕容恪自然不会把三月飞雪和她联系在一起。 今夜,慕容恪心情并不如何好,他黑着脸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雪,有些恼怒的一甩手,放下了帐帘。 “晦气。”慕容恪低骂了一句,心想这场诡异至极的雪到底是为谁而下。 回身便看到国主来使,慕容恪的面色更加不悦起来。这人也真是足够执着,自从自己下令驻扎此地休息后,他便来到了自己身边游说,直到现在也未停。 “大将军,国主如今还生死未卜,您如今不急着去救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就不怕旁人说您有贰心么?” 慕容恪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冷笑的想着:“终于是支撑不住,开始激将了么?”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到国主的耳朵去,我这颗脑袋岂不是保不住?”慕容恪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脖颈处敲了敲,话语虽然这样说着,但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恐惧的模样。他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微微冷笑道:“外面的雪有多大,你又不是看不见。这附近的地形我们并不熟悉,这雪大风大的,又是夜里,如何辨得清方向?我手里把着的可是二十万大军,若是一个不小心……呵,与国主擦肩而过还是小事,若是直接陷入晋军的包围,我又如何向国主负责?” 那来使的嘴角微微抽动,却又一时找不到言语来辩驳,面色不由得发白。 大帐中陷入沉默,慕容恪悠悠然的品着温酒,来使坐立不安的将杯酒一饮而尽。 帐外雪色撩人,血色亦撩人。 警报被吹起,慕容恪豁然起身,心想难道是自己扔到邺城的那颗棋子出了问题?一念至此,不由得心神微乱。 外面的脚步声密集了起来,远远的似乎还有些喊杀声响起。慕容恪黑着脸走出营帐,刚好迎面撞上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 “怎么回事?”慕容恪压低了声音发问,面带忧色。 那亲信自然知晓慕容恪担心的是什么,他急忙摇头答道:“不是那边,是从西边打过来的。” 慕容恪闻言松了一口气,但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双眸一亮,反问道:“西边?” 那亲信重重的点了点头,重复道:“西边。” 这人说话时的声音有些变调,明显是猜测到了什么。 慕容恪的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了两下,似乎是想笑,但最终又被忍住了。 如果来的果真的晋军,还是从西边打来的晋军,那岂不是说…… 想到那种可能,想到自己多年的谋划有可能在一朝实现,慕容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但他并不是什么蠢才,自然不会在这个危机的时候大肆庆贺什么。虽然路障有可能假人之手清除了,但他毕竟还没有证实这个猜测的准确性,而且如今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不知人数的敌军。 来使此时也匆匆忙忙的奔了出来,满面忧色的不解询问着。 “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慕容恪此时却下了命令,如今有些事情,自然不需要国主的人参与和知晓。 无辜的使者被莫名其妙的带走,慕容恪听着越雷越密的战鼓,心中却有些没底了。 如果晋军真的是渡河而来,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消灭了国主慕容儁所带领的十余万兵卒,那这一队晋军人数该有多少?自己又能不能抵抗的过? 想着道理,慕容恪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急忙回营帐穿起往日的甲胄,一面在心中盘算着这些东西。 自己驻扎在这里,旁人又哪里会知晓?除非晋军顺着这条通往陈留的路来找……晋军有多大的信心,竟然要与我这二十万的军队硬碰硬?虽然是夜袭,他们占了先手,但他们不久之前刚刚与国主有一番恶战,如今的战力必定不会太高才对…… 说是思付,又不如说成是自我安慰。慕容恪一时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被这忽然放到他眼前的似乎唾手可得的宝贝迷惑了心智,开始以为幸运之神都站向了自己这边。 但人终究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而对于慕容恪来说,现实血淋淋的撕开梦想的时间,并不如何的遥远。 “大将军大将军敌军、敌军太多……我、我们挡不住了”有部下衣冠不整、浑身是血的冲入了慕容恪的营帐,而此时,慕容恪刚刚穿好了甲胄,还没来的责备部下走进自己营帐时,带进来的混着鲜血的雪花,便愣了愣。 那部下几乎是哭喊着说出了那些话,此时又扑到了慕容恪的身边,抓着慕容恪的手臂,满眼的惊慌。 “闭嘴”慕容恪反手便是一个清脆动听的巴掌,“当了这么多年的偏将,你倒是越当胆子越小了。挡不住个屁老子还在这那只要老子还活着,就没有挡不住的东西” 慕容恪怒吼出这些话,但与其说是在怒斥属下,到不说是他在慰藉自己的心。 老天爷总不能这么做,刚刚将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可是下一刻便要将其夺走。慕容恪自然是不肯轻信的。 其实这就如同在一只毛驴面前放了一根胡萝卜,而就在毛驴张嘴要吃的时候,主人家又残忍的磨刀霍霍向毛驴。毛驴如今所能做的,恐怕只有死死的瞪着那根胡萝卜,死不瞑目了。 当然,慕容恪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与毛驴的关系的。 他饱含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气,一脚踢飞那名偏将,快步走出营帐。可当他刚刚翻身上马时,他才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整个身子颤了颤。 真的是……挡不住了…… 敌人来的太快,太突兀,而锋芒又太盛。就如同是一把直刺如心口的尖刀,从出刃到见血,不过只有眨眼的时间。 夜袭,又逢雪夜。燕军经历了之前在步兵山与魏军的战斗,早就被那生死不顾的气势弄得有些草木皆兵。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袭营,警报此起彼伏的响着,更是不知惊骇了多少普通士兵的心。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不想随便死,也想早早的回家过活。这世上没有几个是战争狂人,没有几个人喜欢鲜血如同泼墨般在雪地上展开的画面,更没有喜欢让自己死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还死的窝窝囊囊,连名字都不留。 燕军怕了,他们害怕那不知人数的敌军,他们害怕这场自己没有任何准备的袭营。于是,他们败了。 马背上的慕容恪看着慌乱逃命的士兵,怒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王位就在眼前了,只要这场仗结束,他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取而代之。这些士兵,是应当帮助我登上王位的人,如今,又怎么能跑? “都给我回去战斗”慕容恪拔出了腰间的刀,愤怒的砍杀了两名正慌乱逃窜的燕兵。 鲜血的震慑力的确足够充足,但比它更为震慑的,那便是更多的鲜血。 看到这一幕的燕兵脚步顿了顿,但与面前的慕容恪相比,他们更加害怕那不知人数的敌军。如此一来,他们所面对的便成了一个概率问题:是回头去打仗,被人数不知的敌军砍杀的几率高?还是一直向前冲,被自家大将军杀死的几率高? 很明显的,大将军毕竟只有一个人…… 于是乎,燕兵们用脚趾头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继续用脚趾头向前狂奔。 慕容恪挥刀再挥刀,直至开始觉得累了,才颓唐的坐在了马背上,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晋军已经越来越近,便在百米之外的地方与己方交战了起来。可敢于留下的士兵毕竟太少,这百米的距离又能撑多远?那边,已经有一人一骑突破了防线。 慕容恪自嘲一笑,心想自己想当这国主,怕是不能风风光光的做了,只好先保住性命,再另作图谋。 一念至此,他便打马回身,决定跟着这乱流一同跑,跑回燕国的境内,重振旗鼓便是。 只是,不甘心啊…… 或许是命中注定,慕容恪只能怀着不甘心的心情死去。所以在下一刻,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自己的后背、自己的身体、直至载着自己的那匹战马、甚至是自己无头的身子缓缓倒于马下的过程,而生命的最后,他便看到了一个拿着无光刀刃的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静静的站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被血色浸染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的四周都是飘雪,乌黑的头发上也带了些白雪的颜色。她的鼻尖上有一滴鲜红的血液,点缀在那里,有些俏皮,有些可爱…… 再然后,慕容恪的世界里边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和悄无声息。 谢道韫皱了皱鼻子,将那颗血珠擦掉,看着离自己三步远的慕容恪的脑袋,心想,自己用的力道似乎大了点儿,竟是一不小心把这人的脑袋割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而在此时,疲于奔命的燕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将的死亡,慕容恪的亲信还在于晋军做着负隅顽抗的斗争。只有一人一马看到了整个画面,此时便停在了谢道韫身旁,看了看慕容恪的头颅,又看了看雪夜中谢道韫。 谢道韫也抬头去瞧他,黑马玄甲,一双紫眸在黑夜里亮的分明。 —— (最近郁闷着,就在想,要是影子我考不上公务员,又找不着好工作的话,干脆在家窝着当全职写手得了~望天~)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月光洒于雪与血 即便谢道韫从未见过征西将军的模样,但也曾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桓温的相貌。 营地中原本的篝火已经四散,偶尔一两只带着火星的木条不惧风雪的点燃了营帐,正燃烧的旺盛,在风中发出特有的呼呼啦啦、摧拉崩倒的声音。火光在风雪中时明时暗着,方向也在不时的改变,火焰也在不住的蔓延。 兵戈声还在耳旁,虽然已经淡下,但也凄惶的足以成为某个夜间的梦魇。 这一夜有人死亡,有雪飘落。 “桓大将军?”谢道韫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微微一笑。 桓温皱眉,绛紫色的眸子眯了眯,脑中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只是一个念头,就被他立刻排除。 黑马玄甲的桓温喜欢用枪,长枪。 “你是何人?”也不见桓温如何动作,枪尖此时却已经指向了谢道韫的咽喉。中间虽然还带着不小的距离,但谢道韫仍旧能够感受到那股凛冽的杀气。 摇头一笑,谢道韫对着这个历史上篡位不成的枭雄拱了拱手,折身向黑暗处隐去。 火光正盛,白雪纷飞,失去了主人的马匹有些茫然的晃着尾巴、打着鼻响,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桓温看着谢道韫遁去的方向,收枪于身后,陷入沉思。 …… …… 半夜激战,二十万燕军溃不成军,晋军大胜,却也无法再行北上,只能退回江东。 毕竟是突发奇兵,后援准备不足。桓温可以率领军队打这一夜之仗,但若没有粮草辎重,断然没有人敢继续前行。更何况这大雪来的蹊跷,何时会停下无人可知,若是一旦汉水冰化,别说继续深入,他们这四十万大军,想要折身回去都会成问题。 兵行险招可以,但问题是,不能步步都是险招。 但二十万燕军的粮草辎重落入了手中,若是以战养战,未尝不可继续北上,甚至可趁此机会夺回洛阳,还于旧都…… “大将军,不可再战了。”郗超看着桓温的脸色,温言劝道:“此次出兵,并未得到朝廷的允许便擅自出动。打胜了一场小仗或许会无人追究,甚至赏下功勋来。但若是打的太过漂亮,杀的敌人太多,未免……” 后面的话郗超没有说,但桓温自然知晓。他微冷的笑了笑,道:“你是说,我若是这一仗打的太漂亮,朝廷那些庸才就会坐实我拥兵自重的罪名,是么?” 郗超微笑道:“大将军是有大报复的人,只是形势如此,我们只能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一想起朝廷上下那些嘴脸,桓温不由得再次冷笑起来,“渡江这么久,朝堂上的那些人早就安逸惯了,甚至还做起了抢班夺权的事情来。他们是觉得建康这地界不错,觉得偏安一隅也无可厚非,便将什么旧都、旧土都抛在了脑后。甚至浑然忘了,如今他们鲜卑人、匈奴人为之征战的土地,原本就该是我汉人的江山” 桓温说的有些激动,话语声止,呼吸声渐闻渐消。 “这事情太大,急不得的……”郗超还想说什么,却被桓温挥手挡住。 “你不必劝我,”桓温摇头道:“其实这些事情我都清楚,只是偶尔忍不住,总要发几句牢马蚤。”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又道:“说到底,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我那么着急又有什么意思?” 郗超闻言想到了什么,目光微闪,喉咙微微发干。 “这就回去吧,回庐陵整顿兵马,怕是还要嘉宾你给我写一份请罪书出来。” 郗超点头应下,又道:“待超为大将军写了这请罪书,便会请辞了。” “你且回吧,这件事情不用太过担心,我会着人掩饰掩饰,掀不起什么风浪。”桓温抬手拍了拍郗超的肩膀,微叹息的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郗超道:“那位谢家小娘子到底是什么名堂,听说也是个练家子,倒跟我那内人差不多?” 一想到那个有时日未见的身影,郗超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回答道:“她小时经了些变故,自那时便对这武道之事上了心。我虽然不是太懂,但多少跟着练过一些时日,知道她在此道上是极聪慧的,而且总能想到前人所未想之道理……” 想起谢道韫口中的“泰拳”“搏击”一类的有趣词汇,又忽而忆起她曾在几年前就脱口而出的“圣德绝伦郗嘉宾”,郗超不觉微微怔了怔,只觉脑中像是有一面窗陡然放开,外间的景色突兀的闯入自己的视线来。但窗外的阳光又太盛,有些晃了眼,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直至桓温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传到耳边,郗超才恍恍惚惚的醒过来,再去细想方才那心情与情状,却又有些模糊了。 “嘉宾,你这几日怕是忧心至切,所以伤了身子吧。” “忽然有些头晕,在大将军面前失礼了。”郗超淡笑着回答。 对于谢道韫之事,桓温本就是随意一问,此时不得答案倒也不再放在心上,他又说了些让郗超注意身体,回去之后好好将养的话,便有偏将打马过来,说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动身。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桓温看着眼前仍旧狼藉的战场,看着黑夜里怎么也看不透的北国江山,不知是叹息还是抒怀。 “走吧。”他沉声命令。 此时此刻,就在谢道韫几人最开始观察燕军的山头,谢道韫看着山下这如同天降,此时又缓缓离开的军队,有些想不明白。 扶着身边的树咳了两声,谢道韫觉得腹部有些绞痛,恐怕是方才杀慕容恪时又用了内力,再次让自己受了内伤。 善泳者溺于水,这话真不是随便说说。自从自己学了这内力,便迫不及待的使用,致使自己在半月之内连伤了两回。等胖子知道了,不晓得又要如何骂自己。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谢道韫偏头看了看正坐在地上呲牙裂嘴的李兴,和正在为李兴包扎伤口的周子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郗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身边,递过一袋子水来。 谢道韫接来,谢过,再去偷瞧郗弓的面色,果然是黑的骇人。 喝了一口水,腹部的绞痛似乎更加厉害了些,谢道韫咬牙忍了,额头有汗珠隐现,但在夜里自然看不出来。 瞄了一眼郗弓背后的箭筒,竟是只余下了三枝羽箭,谢道韫完全可以猜想的到,他们三人之前遇到了多大的风险。 那时谢道韫孤身一人深入燕军营地,他们三人在山上干等着,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郗弓就意识到不对劲儿来。但此时谢道韫已经摸入了敌营,即便郗弓意识到也没了丝毫办法,若是贸贸然闯入,反而还会为谢道韫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他便只好与另外两人一起沉默着等待,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小娘子自身的能力。 但谁也没有想到,桓温竟然率军队夜袭,这样一来,不仅仅打破了谢道韫的计划,也使郗弓三人陷入了不小的恐慌。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在这里傻等,三人下山寻人,不免加入了一番混战。 郗弓说自己能发二十三枝杀人箭,如今身后仅余三枝,可知他今夜在此地便已经杀了二十个人。 若只是一味的寻找,郗弓三人又如何能在千军万马中找到谢道韫的身影?还好三人最后发觉了燕军的溃败,又隐约听到“大将军死了”这样惊恐的喊声,便顺着人流退回到小山上。 虽然三人并无折损,但也难免各自受了些伤。尤其是李兴的伤势最重,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让他如今连右臂都抬不起来了。还好周子归学了多年的医术,最会处理这些伤口。他如今便在用随身带着的伤药,为李兴做着包扎。 郗弓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经过一夜激战难免有些脱力。谢道韫瞥见了郗弓袖子里微颤的右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讨好的道:“郗弓师父,我错了。” 郗弓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的把水袋拿走,转身走开。 谢道韫尴尬的挠了挠头,又凑到了周子归和李兴的身边,半开玩笑的对周子归道:“哎,没想到带你来还带对了,要不然李兴岂不是没了性命?” 周子归抬头,淡淡的看了谢道韫一眼,轻声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了句:“不敢当。” 谢道韫继续尴尬,蹲下身子来对李兴眨眨眼,示好的问道:“疼不?” 李兴正疼的满身是汗,正咬牙强忍着,此时听着这句问话差点没喷出来,只是面色一阵青紫的变幻,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不疼。” 风仍在响,雪却不知在何时便已停了。风吹在雪地上,将表面上那一层雪洋洋洒洒的吹开,缥缈的像是最轻薄的纱巾。月出,眯着眼睛俯视红尘大地,像是在笑世人迂腐,又像是在眯眼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云开云散便是朗空,不怎么明亮的月光洒在雪与血上,洒在面朝故乡的尸体和断裂的箭枝上,洒在碎裂的战旗和夜游的独狼身上,也洒在了东边那没有墓碑的土馒头上。 谢道韫看着郗弓在月光下笔直的背影,心想郗路、胖子他们在邺城那边,怕是还有一场硬仗。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西北望,是天狼 邺城的刀光并没有别处的闪亮,甚至只来得及闪了一下,便收归成了刀鞘中的黯然。 郗路和胖子抵达邺城之时,那些有关勾结与叛乱的事情已经被摆平。只是当刚刚经历了乱事,得到一口喘息的邺城守军们,看到自己的同袍们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城下时,他们仍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准备前去陈留救援的部队已经集结,但他们并未来得及迈出一步,便听到了陛下殡天的消息。于是无数声哭号开始在城中响起,在夜里连绵起伏成孤绝的一片,直让漫天洒落的飞雪都顿了一顿。 胖子有些不悦的捂着耳朵,半晌之后索性又运气闭塞了自己的耳脉,只看着周遭的众人哭天抢地的大张着嘴,却听不到分毫声音,舒爽了些。 郗路有些沉默的看着四周的景状,看着那些普通百姓嚎啕大哭的真诚,心中就忽然想起,若是如今晋朝的陛下驾崩了,到底又有多少百姓会为之而泣? 有些文臣已经哭得晕厥了三次,但在第四次醒来时,却硬撑了精神,安排起了接陛下遗体回都的事宜。 虽然于人有功,但到了旁人的地界上,这种事情郗路他们自然没有了搀和的必要。他们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偶尔发出一声嗟叹。 “啥时候有饭吃?” 胖子就是胖子,他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帮人干张嘴了半晌,不时的挠挠耳朵、绕绕短粗的手指,自娱自乐着。反正外间怎么吵他如今都听不到,就这样看着无声电影倒也有些意思。 只是饿了,肚子叫了,胖子很是无辜的捅了捅身旁的郗路,十分幽怨的问了一句。 耳背的人说话声极大,胖子用内力使自己成了暂时的聋子,这一句话说出来,那音量便是绝对的惊心动魄,哀转久绝。 整个场间的哭声为之一顿,所有人都或愕然、或骇然、亦或愤然的看向胖子。郗路也一脸阴郁的看着胖子,心想小娘子找回来的人,的确是活宝一只。 胖子也感受了到人群的异样,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自己的封闭的耳脉打开,双手掐腰望天,摆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那意思自然是:方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因为这个姿势,胖子那浑圆的肚子有些夸张的挺着,两只掐着腰的肥硕手臂几乎与肚子隔不开距离,滑稽的可以。 就在郗路想要道歉的时候,倒是随他们一同回来的那位偏将开了口,说了声招呼不周,急忙唤人将郗路几人请去侧殿,准备膳食。又转身对旁的臣子解释起郗路几人的来历,以及他们所帮的大忙。 跟着满脸泪痕的宫女来到了偏殿,郗路有些惊奇的发现,整个邺城的皇宫并不奢华,甚至连气派都说不上,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大一些的庭院,甚至比谢家的门庭还要差了几个档次。而房间内里的陈设更是朴素的可以,与普通民户并无甚不同。 一时有些感慨,郗路终于明白了些,为何冉公一逝,竟能引得万民同哭。 “啥时候有饭吃?”胖子是个兢兢业业的人,此时见那引路的宫女要走,急忙呼哧呼哧的追上两步,眨着小眼睛询问。 那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肉墙吓了一跳,但细细看了胖子的样貌,又觉得这人胖的有些可爱,便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微微一福,道:“还请贵客见谅,奴婢这就去催人拿膳食来,还请问这位贵客,是否有什么要求?” 胖子很是开心的咧了嘴,急忙伸出粗粗的手指开始对那宫女说自己的要求。郗路原本想要上前阻止,但见胖子所言不过是烧鸡要多肥多肥,包子要皮薄馅儿大,便也止了心思,随他去了。 一条条的陈诉着自己的要求,直到那宫女的樱桃小口变得足以容纳乒乓球的大小,胖子才悻悻然的住了口,挠了挠头,说了声“没啦”。 觉得胖子憨憨的模样有些好笑,宫女扑哧了笑了一声,又敛礼退下了。 郗路此时方才走了过来,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不见外的道:“怎么?想女人了?” “嗯。”看着那宫女摇曳的身姿消失于茫茫夜色,胖子毫不羞涩的点了点头,十分诚恳的回答道:“想女人了。” …… …… 待到谢道韫几人归来便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这时城中的哭声已经不大,但等着冉闵尸骨归来的大臣们还在大殿中长跪着。谢道韫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愿上前打扰,便跟着宫女来到了客房这边。 宫女一路上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谢道韫,有些不解为何这个小女孩儿的身上满是血污,为何外面那些大将军又对都她毕恭毕敬。 但是她能看出来的东西,自然没有谢道韫能看出的东西多。除了恭敬与感激外,谢道韫还从那些将军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忌惮与防备。 想起冉闵归天前发的那道遗旨,谢道韫不由得摇了摇头。 “还好那内j还给冉闵留了个儿子,要不然还真的让我掌管这千军万马不成?”谢道韫听了郗路了解到的消息,有些感慨的说着。 “说来那慕容儁的确是个人物,竟能将一颗棋子埋得如此之深。”郗路分析道:“听说那人在魏国也是颇得冉闵信任的,谁知竟会在冉闵离开的时候突然发难,率着私兵偷偷摸摸的就杀进了皇宫,还被他杀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那人必定是用什么方法得了慕容儁的知会,这才配合着慕容恪发兵的时间,想要将整个魏国一锅端了。” 谢道韫摇了摇头,道:“这人应当是慕容恪的人,那燕国国主慕容儁知不知道,都是一个问题。” 郗路微微哑然,有些不解。直到谢道韫对他说了慕容恪回兵救主并不着急,反而拖拖拉拉时,郗路才明白了什么。 “看来,慕容恪原本是想要暗中掌控魏国,再偷偷的把慕容儁杀了,然后再嫁祸到魏国身上?”郗路眉头微蹙。 “没错,”谢道韫笑了笑,“然后再出兵伐魏,打一场假仗,回国之后自然可以理所应当的登上国主之位。” 她不再对此事多说什么,只是又于郗路商量了明日的归程,便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哈欠。 两天一夜的奔波,再加上一天之内的两次刺杀,纵使强悍如谢道韫,如今也有些 晋显风流第5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怠了。更何况腹间那隐隐约约又不曾停歇的腹痛,实在是让她极为疲惫。 郗路也看出了谢道韫的面色不好,便起身退出,让谢道韫早些休息。 谢道韫笑着应了,吹熄了灯,过得片刻后,却又起身出门,想要摸去胖子的房间,让胖子帮忙看看自己的伤势。 但这一出门,还没迈出去三步,便看到了一个蹲在墙角的小男孩儿。那小男孩儿畏畏缩缩的挤在墙角,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膝,像是已经睡着了。 谢道韫微微偏头,四顾无人,便自己走了上去,蹲到小男孩面前。那小男孩儿倒也警醒,此时便也浑身一抖,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瞪着大眼睛,警惕的看向谢道韫。 “你,你是什么人?”小男孩儿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有些虚张声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抖动。 谢道韫此时已经换下了那满是血污的衣衫,只穿了一身借来的襦裙,洗去脸上的灰尘,便也恢复了些温婉舒宁的气息。 “我是这里的客人。你呢?为什么躲在这里?”眼前的男孩儿有些像小时候的谢玄,谢道韫起了些爱怜的心思,温柔的笑了笑。 小男孩儿想是经历了一夜的慌乱,此时被这样的温声细语一问,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黏在长长的睫毛上,一上一下,呼扇呼扇。 “智哥哥死了,胤哥哥也死了,就连裕弟弟、小晶妹妹也都被他们杀死了。爹爹也不回来……我问他们,他们还说、说……爹爹他回不来了……他们还说要我当皇帝,不再当彭城王了,要当皇帝……姐姐我好怕,为什么要皇帝?爹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了呢?姐姐你说你是这的客人,那你是不是跟齐太傅很熟的?姐姐你能不能跟齐太傅说一声,就说明儿不想当皇帝,只想当彭城王,向要爹爹回来,要哥哥、弟弟、妹妹都回来……” 小男孩儿的声音哽咽着,豆大的泪珠滴落到蜷缩起来的膝盖上,慢慢的浸润成一整片。 谢道韫微微沉默,转而坐到小男孩儿身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让他微凉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中。 “你叫冉明是不是?”谢道韫轻声问着。 小男孩儿点了点头,眼泪不止。 谢道韫觉得胸口有些隐隐的疼,那是因为心脏在微微抽痛的缘故。抬头看那弯成了笑眼的月,总觉得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大殿上有人守灵,皇宫中某个角落里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小男孩儿的泪水还未断过。 “要坚强哦,”谢道韫紧紧的抱着小男孩儿,温柔却坚定的对他说,“你爹爹若是看到你哭了,可是会不高兴的。” 冉明闻言急忙擦了眼泪,扭头看向谢道韫,哽咽着问道:“爹爹不是走了么?他能看到么?”男孩儿虽小,又怎能不理解现在的情形? “龙殡归天啊,所以你爹爹可在天上看着你那。”谢道韫抬手指了指西北那颗天狼,心想果然还是这颗星,才最衬他。 冉明看着那颗整个天幕上最亮最亮的星,脸上又有泪痕,狠狠的点了点头。 第一章 华亭有荷 三月春光好。 虽有一夜梨雪压枝,但第二日便是天晴,温润的阳光升起后便都化却了,一时如若雨后新润。 阁楼的窗子被推开,谢玄趴着窗户看到了外间角落处的残雪,不由诧异的怔了怔,但下一刻就被人拉了衣带,拖回房间来。 “这都多大了?一早起来还光着脚丫子满地跑?我的小祖宗,您就不能让奴婢有一天的清闲?”芙蓉把谢玄按到了榻上,半打着哈欠为他穿袜子,嘴里那麻溜儿的劲儿根本就没有因为哈欠而受到半点的影响。 谢玄笑着打趣道:“芙蓉姐,若是哪天你累的说不出话来,那才真是说明你没了清闲。” 芙蓉闻言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普通大家下人的敬畏模样,反而佯怒着道:“小郎君您可真是没心没肺的,还真想让我当牛做马不成?还是瞧着以后红樱就不在身边伺候了,便也想把我这老人也打发了,换些旁的小丫头来?” “芙蓉姐,我可不是这意思。”谢玄自然是说不过芙蓉那张嘴的,一时便笑着解释了几句。 芙蓉倒也不再较真,又蘀谢玄换着衣衫,一面道:“红樱也是个好福气的,那谢德虽然没有小郎君这样满腹经纶,但终究也是读了不少书,人又温柔体贴,又得安石公的信任。今天是下聘的日子了,谢德是管家的长子,聘礼什么定然少不了的,一会儿我也得凑趣去瞧瞧,帮着红樱数落数落他,怎么也不能让他灭了咱们院子里的威风。” “又不是打仗,讲什么威风来着?”谢玄听得好笑,又道:“你且去闹着,我若是得了空闲,没准儿也过去凑凑热闹。这么久没见红樱了,她要嫁人,我这个做主子的,总得舀出些像样的东西来。” “小郎君您年纪还小,当然不知道,这嫁娶之事其实和打仗差不多,谁先赢了脸面,谁的腰板儿就能在后日里挺的直些。”说到这里,红樱又偷瞧了谢玄的面色一眼,心中微叹,但又如往常一样跳脱道:“今儿您可别去,这下聘的日子,小郎君您若是去了,又算是个什么事儿?要去也得待到红樱婚宴的时候,那时候过去喝上一杯水酒,也算是给红樱张脸面了。” 先前一番有关婚嫁的论调,难免听得谢玄有些云里雾里,再听后言便也当即应下了,并未做他想。 芙蓉为谢玄系着腰间宽带,却是微微一叹,心想红樱如今之幸,未尝不能说成是不幸的。 想到这些不免自伤,芙蓉转了话题,又道:“小郎君也是的,如今小娘子、路爷他们都不在,无人看管着,您又何必天天起这么早,出去做什么晨练,倒是连累奴婢还得跟着起早。” 一提到谢道韫,谢玄却是神色微黯,只是乍显便收,并未有多少流露。 “这么多年,这种事情都习惯了。”谢玄笑着对芙蓉道:“知道你这话是心疼我。其实你平素起的更早,每回我还半睡半醒着,就听到你在外间洗漱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又哪里是那么懒得人。” 芙蓉闻言面色不由得微红,又有些慌乱的道:“奴婢洗漱吵到小郎君了?小郎君您也不早些说,下次奴婢一定小意些。” 谢玄微微愕然,不免又劝慰了几句,这才最终笑闹着出了房门,往演武的场地间走去。 看着未得阳光照耀处那抹白,谢玄不由得喃喃道:“前天夜里这雪下的真大,竟是到得现在都未化完全。” 有些纳闷儿的向前走着,到得郗氏房前,听着里面轻轻的响动,知道是母亲已经起来,怕是正在洗漱,他便也不去打搅,只准备先去打一通拳,再来向母亲请安。 会稽谢府自然不同于建康,并未有一片专门的演武场地。待得谢道韫他们过来住了,便将府门外的一片跑马场当成了演武场,反正这谢府是在一空旷处,旁边并无什么人家,倒也不会扰民。 出了谢府大门,眼见演武的场地有些空荡,谢玄的心思不由得微晃。娘亲他们现在,怕是仍旧以为阿姐他们是去了华亭那边,找什么高人去了吧。只是这话能骗得了娘亲,又如何能够骗得了自己? 若非大事,阿姐怎么会离去的如此匆忙?若非险事,阿姐又怎么会不带着自己?虽说自己从小就在阿姐身边赖着,但若是说起来,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帮过阿姐什么忙的。可偏偏阿姐从来不因为自己年纪小便轻视自己,甚至那时都曾经告诉过那贩粮的事情,这当是多大的信任?可这次阿姐却匆匆离开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阿姐才不带着自己吧。若是自己也能够像阿姐一样厉害,如今必定会在阿姐身边了吧。 一想到这些,谢玄不觉有些恼怒于平常的松懈。微咬了下唇,他有些倔强的开始打拳,一下一下,倒也是虎虎生威。 这套拳法是谢道韫特地为谢玄打造的,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但若是练好了,用来自保绝无问题。谢道韫并不想将谢玄也培养成如同自己一般的杀器,善泳者溺于水,谢道韫心疼这个弟弟,自然不会让他步入任何危险的境况中,所以能够强身健体、用来自保便足够了。 谢玄专心致志的打着拳,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标准。阿姐曾经说过的,一拳打出去,可以轻飘飘的如同柳絮,也可以力带万钧的如同奔雷。若是每练一拳都如同前者,那即便是练上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有什么进境。但若是每一拳都如同后者,那三两个月便有进步可观。 放在以前,谢玄都是半偷着懒的,十拳中有六七拳实打实便已不错,剩下的则是能懒则懒,经常耍着小聪明。其实谢玄也知道,对于自己这一点,阿姐是清楚的。但每回,阿姐都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并不会真的冷下脸来说自己什么,除非自己真的偷懒出五成来,阿姐才会冷眼看自己两下。这一来二去的,谢玄便也养成了习惯,偶尔小懒怡情。 但是今天,谢玄每一拳都打的极为用力,似乎是想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一般。这样一通拳下来,谢玄不由已经大汗淋漓,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息了。 “打拳打拳,也不能是这么个打法,你倒是不怕伤了自己。” 谢玄正瞧着眼前的地面发晕,听到这说话声却是一愣,寻声望去,却是牵着马缰的谢道韫正在不远处笑着望向自己,她身后便是郗弓郗路等风尘仆仆的一行人。 “阿姐!” 谢玄直起了身子,笑了起来。 阳光此时完全脱离了山尖的束缚,十分跳脱的耀眼着,照的世间暖洋洋。 …… …… “回来了好,看看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一个十三岁的士族小娘子,平日里不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偏偏出去舞蹈弄枪,小心你以后找不到婆家,没有人敢要你。” 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衣衫,去给谢安和刘氏请了安,谢道韫和谢玄便陪着郗氏在房里用起早餐来。 郗氏多日未见谢道韫,如今不由得端着碗筷数落起来:“这一眨眼,说跑出去就跑出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你从小到的学的诗书礼仪都学进哪里去了?郗路、郗弓也是,这种事情不阻着你,竟然还陪着你胡闹,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他们两个,若是气得急了,非得把他们打发回老家不可。” 去谢安那边请安的时候,谢道韫已经和他串了供,所以此时倒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大了些,他们心中也都清楚,虽说如今瞒着,但终究瞒不了太久,怕是再过些日子,别说是郗氏了,就怕整个晋朝都会知道这件事情来。但终是拖一拖的好,慢慢的让郗氏知道,总能让她少些担心。 “你去华亭,也不知道去看看你那些舅舅、舅母,我也是好久没回娘家了,若是早知你要回去,带封书信回去也好。”郗氏微微叹息,想是有些想家。 谢道韫闻言自然是不住的赔罪,又说着何时陪着郗氏回娘家看看云云。 “对了,”郗氏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谢道韫问道:“如今华亭正是观荷的好时候,刚进华亭的官道右手旁便又一处极好的荷池。小时常在那处玩的,你去的时候,那里的荷花可开了么?” “开了,”谢道韫笑着答道:“开得极盛那,等过些日子,便陪着母亲回去瞧瞧。” 郗氏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微微叹息,道:“为娘的确很像回家看看,只是那官路旁,根本就没有荷池的。” 谢道韫怔住,忙放下筷子向着郗氏膝行了两步,唤了声“娘亲”。 “为娘累了,”郗氏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也累了,看你这面色发白,这几日吃了不少苦吧。别在这满口胡说了,快回去好生歇歇,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娘亲这里把话说明白。” 谢道韫苦笑着应下,与谢玄一同退下。 “阿姐……”谢玄如同小时一般,拽了拽谢道韫的袖子。 “其实奔波了这么多天,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做成。想要救人,还让那人死了。”谢道韫揉了揉谢玄的脑袋,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玄儿竟然已经长高了不少。 “玄儿也成了翩翩佳公子了那。”谢道韫笑着说。 第三十一章 给你看样好东西 梁涛的事情过去后,葛师少不了劝了谢道韫几句,都是些劝她不要再自责的话,谢道韫在面上自然是都应了的。 “师傅你多虑了,我这个人向来神经粗,从来都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林氏我会好好照顾,李兴留下的儿子我也会帮他照看,自责什么的词汇,向来是用不到我头上的。” 谢道韫这样淡笑着说着,倒像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葛师微微叹了气,便也不再多言。 至于梁涛口中那个赌坊中的人,谢道韫自然是少不得派人去找。但是她也没抱什么希望,都是拍出来打听消息的小旗子,如今大功告成,怕是早就远走高飞了。 “这件事怪不得人,你也别自责。” 这日郗超与谢道韫在园中的亭子里闲坐,郗超听了李兴过世的因果,便出演安慰。 “你们一个个的都叫我别自责?我难道就那么像是喜欢自责的人吗?”谢道韫摆出一副好笑的表情。 郗超也不回答,只是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虽然你找不到这个想要对付谢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但是好在李兴没有泄密,谢家暂时也就安全着。” 他在谢道韫身边已经这么长时间,后者的许多事情,他都已经知道,这其中一般是谢道韫自己说的,还有一大半却是郗超自己才出来的。 有的时候谢道韫不免赞叹与郗超看局势的眼光,心想他也不愧是商业帝国的少爷,看事情总是比常人多了几分高瞻远瞩。前世他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而如今眼前的郗超,却是静了这已是家族的责任,就如同被雕琢过的不予一般,渐渐的散发出光彩来。 但有些真正机密的事情,谢道韫是无法跟他说的,虽然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两个相近的灵魂,他们两人会下意识的与对方走在一起,但是他前世终究是死在谢道韫手里,这个画面一旦被他想起来,后果会如何,她也猜不到。 自责什么的不是没有,谢道韫也曾经想过如是前世他们两人若是换一种关系,如今生活在一起又该是如何如何。但是这种自责自是瞬间而似地,如今如此,前世也是如此。 依着谢道韫的性子,反正做的事情已经做主了,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她便懒的再去完什么自责与反思,而是向前看去,要么解决问题,要么动手报仇才好。这样的原则适用在郗超身上,自然也适用在李兴身上。 “敌在暗我在明,他若是不想出来,我们当然不好找。不过好在有本事与会稽王一争皇位的人不多,顺着这条线,可以摸一摸。”郗超分析者道:“如今再未的那位皇帝,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顽童,朝政全然把持在楮太后所领导的外戚,以及各大士族手中,其中士族的实力又以王家,和你们谢家为最盛” “我这人历史学的不太好,但是好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几年,对于如今的事情,多少有些请粗,说起来如今司马家的皇帝一个个也都是短命鬼,在位不过两三年就死掉的,现在数起来也有好几个了。就想上一位靖康帝,在位不过两年就驾鹤西归了” 郗超这话说得不假,整个魏晋南北朝之所以让人觉得烦乱,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是的皇帝更换的太过频繁,政权心衰的也太过频繁。 只拿这最近几位皇帝说是。谢道韫出声那年,是晋城帝司马炎在位。他算是一个比较好命的皇帝,多少做了十七年的皇帝。而在他过世之后,皇位却成了兄终弟及,晋康帝司马越当了皇帝,这其中是北方士族家的冰与翼谋划的结果,这位晋康帝能够登临帝位,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喜从天降。但这人终究没有当皇帝的福气,在位不过两年,就一病不起了。 只是晋康帝死时不过二十三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便是如今在位的皇帝司马。司马被抚上帝位时,不过将将两岁,怕是连母后两个字都叫不顺。以如此年幼之身接受万人朝拜,晋朝到得此时,再现东汉末年的胜景了。 郗超想了想,接着说:“就像我方才说的,我历史学的不好。但是我知道一点,司马衍死后虽然是兄终弟及,但他是有儿子的” “你是说琅邪王司马怌?还是说东海王司马奕?”谢道韫挑了眉,点出司马衍身后两个儿子的姓名。 郗超笑着道:“司马奕如今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知道些司马?到时琅邪王这个人,我曾经见过一面的”说道这里,郗超却渐渐陷入曾思。 谢道韫微微偏头。 正文 第二章 于阳光下打水的少年 这世上总会有些事情让人觉得悻悻然,谢道韫那日从郗氏的房中退了出来后,不免叹了一口气,如此作想。 前因后果已然讲完,但这已经是在谢道韫归家后的第三日。也不知是她所讲述的东西太过铺垫、细碎,还是因为顾及着某人的心思,每每讲出一句来都要先在脑中思索再三。 反正不论如何,郗氏终于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虽然心里也明白那故事里一些危险的段子早已被隐去,但偶尔想起还是会觉得心口一阵猛跳,入夜难寐。 与郗氏所知晓的不同,那街传巷议、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却是细致非常,以至于将谢家小娘子都神话成了一个飞天遁地、摘叶飞花亦可伤人的人物,而那千里奔波的缘由,自然也被说的曲折离奇、含情脉脉。 “听人家说,韫儿你与冉公是前世姻缘,只是今生未成眷属,如今却又换得两处。” 故事听多了,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葛师一面为谢道韫开着药方,一面也开口打趣起来。 谢道韫原本正用纱布缠着自己的右手,闻言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回嘴,却由这话想到另一个前生今世的人来。 葛师笑了笑,将书完的药方递给一旁的小涛子,道:“大火煎服,记着,火一定要大,但时间不可过长,半柱香便够了。” 一直在葛师身边伺候的小涛子躬身接过,眼睛瞥见角落中的那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不由得撇了撇嘴,露出几分不屑来。 谢道韫将他那表情尽收眼底,再去看一直跪坐在角落中的沉默少年,便又想起北边已经殡天的那个人儿,心中不觉有几分痛楚。 “可别再做傻事。”葛洪像是看出了什么,指着谢道韫受了伤的右手,对她道:“觉得心思郁结,静坐冥想才是正途,非要去摆弄什么弓箭。” 便是方才一早,谢道韫梦中梦到那人雪葬的模样,心中抑郁,便去了演武场射箭。一石的弓连开三十四次,直到郗弓冷着脸夺下了谢道韫手中的弓,后者才笑着摇了摇头。 弓弦上有血,血中有愁。 握了握已经包扎好的右手,谢道韫笑着应下了葛师的劝慰,又问起收徒的事情来。 葛师看了看那个沉默的少年,笑道:“且不说是你的面子,子归自己也是有能力的,即便为师不收他做徒弟,他在我这里看上几年,也会比为师高明上不少。” 葛师口中的“子归”自然是指周子归。冉闵一死,他在魏国也已经疏无留恋之意,再加上他原本跟随的黄老也已经叹惋着归了乡,周子归便跟着谢道韫一行人渡江南下。 周子归如今便住在谢府这里,谢道韫一方面也派人打听,看看能不能帮忙找到周子归的族人。只是颍川周家渡江后族人散乱,又没有什么朝中显贵,自身已是没有什么余力。再加上听周子归说,自家三福以内人丁多已亡逝,想要寻亲可谓是困难重重。 谢道韫见周子归医术不错,便让他来到葛师身边伺候。虽说葛师身边原本就有周涛,但周涛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性子又有些浮夸,平素怕是有些照顾不周的,若是周子归肯来,自然也能让谢道韫安心。 但毕竟周子归也是士族出身,虽说现在没落了,但终归有些旁人不能侵犯的骄傲。谢道韫生怕周子归不答应,那天亲自去问,谁知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小娘子口中的葛稚川,可是指丹阳句容的葛洪葛稚川,号称葛仙翁的那位?” 待得谢道韫点了头,周子归便立即道了声“我去”,并且眼中闪着光芒的道:“当牛做马我都去。” 在葛洪这里待了不过两天,周子归几乎把一切杂七杂八的活都包下了,倒是小涛子让乐得清闲,心想小娘子又是从哪里捡来了这么个傻蛋。 但第三日,这就是这一日,梁涛总算是品咂过来不对劲儿来,不免暗地里狠狠的剜了周子归几剂眼刀,但都被后者那宛若一堵墙般的沉默无视了回来。 “师父若是收下周子归,也算是让您的医术有了传人。”谢道韫笑着道:“师父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舞刀弄枪的还行,写字画画算是恰能一观,谈玄论道便有些凝滞了,至于师父您肚子里的墨水,我能学个十之二三便是不错的了。” 葛师笑着捋了捋胡子,道:“你也莫要自矜,为师也不过能教你些宇宙天地的道理,若是真的说到应用上,还是你的鬼点子多。嗯,依照的你手上那典籍造的模型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些症结。你这几日先好好治伤,过几天来帮忙看看。” 谢道韫点头应下,又无意间瞥见沉默着的周子归正暗自搓动着双手,不由得扑哧一笑,道:“师父,咱们得说正题。正说着收周子归当徒弟那,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周子归微红了脸,只是依旧低着头沉默。 葛师倒是笑了笑,手中麈尾一挥,道:“方才便已经表明态度了,还要再说什么?” 周子归猛地怔了怔,抬头便瞧见葛洪和谢道韫都微笑着看着自己,便忙起身冲着葛师行了拜师的大礼,伏在地上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葛师扶着他起来,笑着拍了拍周子归的肩膀,有些满意这个徒弟。 “师父您算算哪日是拜师的黄道吉日,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束脩之礼,改日便正式拜师。”谢道韫笑着道。 周子归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谢道韫会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刚想作揖推辞,便听葛洪道:“备礼的话便备下两份,子归一份,你弟弟一份。” 这回轮到谢道韫发怔,但只是一时,下一刻她便明白过来,忙向葛洪深深一揖,欣喜道:“多谢师父愿意收下玄儿为徒” 葛洪见谢道韫那难得的高兴模样,也不免失笑,挥着麈尾道:“你这个小丫头也是早有这个心思吧。其实你若是早些求为师一声,为师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非要嘴硬着,就不觉难受?” 谢道韫笑着道:“这时人论事,能传开的都是些有趣的事情不是?若是徒弟开口相求,才让师父您勉强收了玄儿,那最多不过是个‘年少聪慧’的风评。但若是师父您先开了口,那可就是‘玄儿为学刻苦,寒暑不改,又因天才英博,终得葛仙翁赞叹,收之为徒’的佳话了。” “这倒不是假话,”葛师闻言笑着点头,“玄儿的确称得上是天才英博,日后可堪大用的。你这个当姐姐的,的确是心疼弟弟。” 谢道韫又与葛洪说笑了几句,又将梁涛送来的刚刚熬好的药喝下了肚,这才起身告辞。 “多谢小娘子了,那束脩之礼的花销,子归来日必当奉上。” 出了房屋们,周子归便向着谢道韫一揖到地。 “可别,”谢道韫微笑着抬手将他扶了,道:“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声‘小娘子’的称呼,你又不是我家的仆从,这么唤着又算是个什么事儿。至于那些拜师礼你更不必放在心上,我以后就是你师姐了,师姐帮师弟,天经地义。”说着,谢道韫还伸手拍了拍周子归的头。 只是这顺手的一拍,却让两个人全都尴尬在那里。原本谢道韫是下意识的将周子归当成小孩子,但这一伸手才发现,这位“师弟”分明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而且周子归原本的皮肤是发黄的,但想是这几日吃的好,营养供应的不错,让他的肤色略显白皙起来。而且离近了看,这人长得,似乎还不错…… 周子归的面色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只是习惯性的沉默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谢道韫便也只好将错就错,并没有迅速的收回左手,反而还像揉小狗一样揉了揉周子归的头,这才大大咧咧的转了身子,随意的道了声:“回吧,师弟,不用送了。”而后便一摇三晃的走出了葛师的庭院。 看着谢道韫出了门,周子归沉默的直起了身子,抬起手来一丝不苟的将自己被拨乱的头发重新理顺下来,而后又有些坦荡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想要走回葛师的房间。 “你凭什么你能当葛仙翁的徒弟,我就只能当个小仆?” 一步还未迈出,周子归便见到了旁边的卷着袖子,手拿木桶的梁涛。看梁涛那满脸涨得通红,眼角也发红的模样,便知是委屈大于愤怒了。 周子归知道自己这时候怎么劝慰都只能是火上浇油,便保持着习惯性的沉默,目光微垂看自己的鞋尖。 见对方如此模样,梁涛怒气更胜,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木桶摔倒地上,吼着道:“你来打水你比我大的,凭什么这些事情非要我一个人做?” 周子归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沉默,简单的答了一声“好”,随即便真的上前拿起木桶,走到一旁的井边,转起水井的轱辘来。 一桶水倒入木桶,溅起几滴水珠,沉默着的少年露出了半截瘦削的手臂,衣衫的前襟分明被溅的半湿,却硬生生的流露出了几分磊落坦荡的味道来。 梁涛越看越是气愤,狠狠的跺了跺脚,扭头跑了出去。 —— (偶们学校滴游泳馆死人了,淹死的…… 听说救生员是个老头儿,而且当时木有在场…… 忽然就在想那个童鞋被淹死的时候是个多么恐怖的场景…… 浮尸。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就那样游上前去,伸手拍拍他,发现他的身子有些凉,而且还没有了反应…… 那时候,那个尸体摸起来会不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肿胀?脸是不是冲着水下,而当被人翻起来时候,就十分突兀的瞪着游泳池泛着波光的棚顶?紧攥着的双手是不是怎么都掰不开…… 好的,我不想了起鸡皮疙瘩了这实在是对死者的不尊敬我去找个板砖儿拍脑袋) 正文 第三章 有关白条与饥荒 正午的阳光压过了树枝,在细密的柳叶间,带着仿若实质一般流动的触感。风吹动柳梢折叠成斑驳的影,偶尔落在树枝上,倒像是某种鸟儿极喜欢的虫儿。 一只燕子好奇的踩到了“虫儿”上,用爪子抓了抓,发现这虫儿并不会动,而且硬的可以。莫名其妙的用嘴敲敲,似乎,是不能吃的东西。 有些丧气的歪了歪脑袋,燕儿看到了旁边小楼中的景象。窗子里面似乎有两个人,但是都一动不动着,燕儿自然不明白他们正在做些什么事情。 一炷香过去了,燕子懒懒的扑扇了一下翅膀。两柱香过去了,燕子扭了扭发麻的脖子。三炷香过去了,燕子实在懒得再等,“吱”的叫了一声,表示了一下小鸟的愤怒,而后便呼啦啦的弃枝头而去,只剩下不停晃动的柳枝依旧。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小楼窗子里的人终于动了动。 身着素白色襦裙的女孩儿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长时间未动的腰背,发现它们并没有什么发酸、发麻的难受感觉,反倒是有些久违的舒爽。 将右手放到丹田之上,闭上眼睛吸气去感知,那原本混混沌沌的气流如今也仿若有了实质,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这感觉,估计和怀孕差不多…… 谢道韫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确定自己的小腹还是平平坦坦,并没有什么危险信号。 “你奶奶的,别以为你真的有多天才,想当年老子练功的时候,入第二层的时间也不过只比你晚了几天而已”胖子仍旧坐在那个小胡凳上,一脸愤愤然的不爽表情。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这刚入了三月的天,怎么就热成了这个样子。 谢道韫咧嘴笑了笑,急忙点头应着:“是啊是啊,你是什么天分,我又是什么天分,当然是不能和你比的。” “那当然”胖子翻了个白眼,毫不含糊的说着,却也觉得谢道韫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自己没反应过来的阴谋在其中。 谢道韫自然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细想,而是出言问道:“如今如了第二层,我再打坐练气,就用不着来你这里了是吧。” “是啊”胖子点了点头,十分感慨的道:“你终于不用再来烦我了。” “哦。”谢道韫亦点头,表情纯真的道:“那你也不用再待在谢府混吃混合了吧。” 胖子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额上的汗水流淌的更加细密起来,他故作风雅的拿着蒲扇可劲儿扇动着,抽了抽鼻子,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练气这种事情终归是有风险的。你这府上又没有什么懂得内功的人,若是我不再这里,你一不小心练叉了,来个走火入魔,怕是都没人救呀。” “葛师懂的。”谢道韫眨着眼睛道。 胖子眯缝的让人看不见的眼睛瞪了瞪,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一下,下一刻,他的身子便如同肉球一般弹跳了起来,落在谢道韫眼里,让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个出名的撒尿牛丸。 “你奶奶的,老子在你府上又出脑袋又出力的,你他娘的这就像赶我走?好啊,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念完了经就不要和尚了是吧” 谢道韫伸了袖子去挡扑面而来的吐沫星子,心想这似乎是胖子第一次连着说出了两个四字成语,果然人的潜能要在逼迫之下才能发掘的出来。 胖子劈头盖脸的骂了半晌,愤怒的时候胖子的声音更为尖锐。那尖细的嗓音如同指甲在墙壁上刮过一般,让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兜了一圈回来的燕子闻声浑身发颤,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从柳梢上摔下去。正无聊的在自家院子里闲逛的谢安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有些好奇的往这边小楼看了一眼,又见四下无人,便极不雅的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揉着鼻子离开。 玄儿此时正在和新来的子归哥哥谈论王弼提出的“有生于无”的论调,旁边的葛师一面听着,一面拿着细毛笔在佐伯纸上勾勒着什么,偶尔抬头看向他们二人,点一点头。 郗氏和刘氏凑到了一起,在后院池边的亭子里吹着让人微醺的春风,一边进行着不伤和气的手谈,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 春日便当是慵懒时节,谢道韫用两只手的食指塞住耳朵,看着窗外的光景,心想自己来到此间竟已经足足十三年。 不知过了多久,胖子那让人抓心挠肝的言语攻势终于停歇下来,谢道韫承认自己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十分犯嫌。 “胖子,你说咱们墨门加上我一共只有八个人,那另外的六个人都在做些什么?”转了话题,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胖子翘着兰花指从身旁捏来了一个枇杷,狠狠的咬了一口,学着谢道韫的样子耸了耸肩,含糊不清的答道:“每年年关的时候见一次面儿,互相确定一下谁都没死后便又各自修行了,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谢道韫偏着头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没事便出了胖子的门,反正看胖子吃东西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谢道韫回了房,随手翻起各地送上来的奇闻异事来。 自打从这里面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后,谢道韫便愈加重视起这东西来。虽说这里只是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庞杂繁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乱七八糟,但它的宝贵便在于时效性。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得到冉闵被围的消息,虽然事到如今,那也已经毫无用处了…… 但她仍旧将这事看的极重,甚至下了规矩,让以后这些誊抄完抄本一日三次送到自己这里来。早中晚她分三次翻阅,天南地北的消息就这样毫无凝滞的向她涌来,谢道韫终于有了些信息时代的感触。 谢安有时无聊也会拿起这些东西来看,并且形象的管它叫做白条,因为它们只是几句话的小道消息,虽然不排除有些话唠写起来也有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 此白条自非彼白条,谢道韫每次看白条的时候,都有种看报纸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白条的确是有些意思的。因为记录者得不同,白条上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也会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谢道韫就曾经看过二人对时政的看法,可谓是南辕北辙,差异万千。而白条上记录最多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时政要闻,而多是一些小道消息,比方说司徒大人又娶了第几房妾室,吴郡陆家的大郎在服了五石散后,又做出了什么惊骇绝俗的行径。 这些东西看多了,谢道韫发现自己对如今朝堂上的官职任命倒是一清二楚,尤其是一些隐私丑闻,似乎都进了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若都是真事儿,以后倒可以利用这些东西要挟他们一番,顺便榨出点儿油水来。”谢道韫耸了耸肩膀,毫不负责任的自言自语着。 当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的喜欢民间八卦。再者,也许当某个书生正兴致勃勃的想要书下‘宣州狄世光,服五石散后可连御五女,翌日仍精神奕奕’时,忽而想起看自己手书的只是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士族小娘子,这才脸红脖子粗的咳了两声,一拂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悬腕开始书起‘宣州三月忽逢霜降,恐今夏收成欠佳,粮食不足,百姓难安’来。 而看着这张白条的谢道韫不免会叹息一声,想到那夜的雪,有些难受。 只是接连几日,记录着内容相似的白条不住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江夏三月大雪,深可及膝,陌上春播之数十余一二,百姓恸哭。” “永嘉霜降,一夜之间门庭皆白,出门见桃树欺雪,疑似梨花,怪之怪之。” “据闻降雪当日乃冉公殇逝之时,苍天此举,为祭冉公乎?若天怜冉公,何不早早助之,而今先令其死而后怜之,此之谓无情乎?” “今,冉公逝而三月雪飞。明,胡虏破则天公作美。我辈焉能坐视北胡猖狂,若不将其赶于昆仑之北,则苍天不愿降我以雨顺风调。需战需战” …… 类似于这样的文字不住的出现在谢道韫的眼前,谢道韫只觉心中有股郁结之气难舒,字里行间那有些鼓动的言语,也让她的心有了些悸动。只是…… 天下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 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在心中一字字的说着这句话。 “小娘子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青杏儿瞧着谢道韫有些奇怪,上前问道。 “没事儿,”谢道韫摇了摇头,随口道:“只是在想,今年怕是会有一场大饥荒了,咱们府上的存粮可足够?”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青杏儿微笑着道:“不过咱们府上有那么多的土地,每年下来的余粮不知有多少。听说饥荒这事儿是?br /> 晋显风流第5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是每年都有的,但受苦的也都是家境贫寒的百姓,却也从未听说过有士族受牵连的。小娘子也真是爱操心,就算是咱们府上没有了,大可以向别府去借,都是亲戚关系,自然是饿不到的。” “哦,说的也是。”谢道韫点了点头,再端详了那白条去想,总觉得今年的饥荒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正文 第四章 枪,手枪 会稽王府的后院,煮茶的水刚刚沸腾,就被一双白皙的双手拎起,又轻柔优雅的将茶水注入杯中。 嫩绿的茶叶尖儿时不时的从茶嘴儿中滑出,逆着热气氤氲的方向落下,在滚烫的水中荡出几层清波来,又沉沉浮浮几次,终落得平静。 倒茶人的眉眼更加平静,那襦裙清雅淡梳妆,躬身抬腕的温婉,便是让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瞧了去,也都会心动的吧。 谢道韫偏着头看眼前的美人儿,心想眼前的这两位若是真成了眷属,倒也是养眼的很了。 “小娘子喜欢盼兮?”坐在谢道韫对面的梅三郎开了口,看向谢道韫的目光有些玩味,倒不似往日的冰冷。 谢道韫笑着道:“这样美人儿,我若是男人,必要讨来给我做老婆。” “哦,”梅三郎随口道:“那便给了你了。” 茶已倒完,盼兮刚想将热水放下,忽而听到这句,却是全身猛地一抖。热水并未洒出,只是洁白的皓腕冷不丁的贴到了带着余热的瓷壶上,这一惊便让她松了手。 眼看着瓷壶就要落于盼兮膝上,却从左侧凭空伸出一只有些稚嫩的手来,毫不惊慌的用三根手指捏住了瓷壶的把儿,平平稳稳的将其送回到身前的案上。 “你倒也舍得。”谢道韫收了右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梅三郎,话中带了旁的意思。 经过这一事,盼兮不觉面上有些发白,此时便抿了抿嘴唇,二话不说的躬身告退,莲步轻移,阖了门,只留下屋内的二人。 梅三郎的眉头有些似蹙非蹙,目光虽未望去,但心思却在门边儿了,此时便下意识的想要喝茶掩饰,这一伸手却被带着余热的茶盏烫了一下。 谢道韫轻笑,虽然梅三郎收的快,但她仍看到了那指尖上的一抹红,倒是被那肤色的苍白衬托的有些惊心动魄。 “你杀了慕容恪?”与梅三郎聊天,他的话题从来都转移的很快,有时或是为了刻意加些神秘感,有时却是为了转移尴尬,比方说现在。 明知道这只是个招数,可谢道韫却不得已中招。 她凝眉想了想,叹了口气方道:“没想到一个江湖帮派竟可以铺展的这么广,你在桓温的部队里也有人么?” 想那夜谢道韫杀了慕容恪,真正看到的,不过只有身旁的几人而已。桓温自己是一个,而其余的,除了跟着桓温冲在最前面的亲信,便剩下一些燕兵。可就算是梅三郎所执掌的帮派再强大,似乎也没有将自己人安插到桓温身边的可能…… 想到这里,谢道韫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又道:“难不成是在燕军里有眼线?” “我哪里有那样的神通广大?”梅三郎摇头笑了笑,目光微亮的看向谢道韫,道:“只不过是一直和燕国有生意往来罢了。” 谢道韫微微歪头,明显有些不懂。 梅三郎这次笑的更加开怀,他道:“谢家小娘子,你如今在燕国可是极有名气的,人家都说是老天爷觉得慕容恪他杀人太多,这才派下了座下杀神,将他在乱军中挑了。哦,对了,燕国人对于这位杀神也是十分疑惑,因为他们不明白,为何手上沾满鲜血的杀神,会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孩子。”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梅三郎却难得的笑了很久,直到笑的咳了起来,方才缓缓的停下。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的咳嗽声,谢道韫不由得皱了皱眉。 梅三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吸了几口气,又有些叹息的道:“只可惜这件事儿被你抢了先,若非如此,我本想着亲手杀了他的。” 谢道韫闻言眉毛一挑,似乎是抓到了什么东西,望向梅三郎的双目。 梅三郎低头看着茶盏里已经沉静下来的茶叶,就像是看着某个不可能再开口的死人。 “那夜的雪不错。”梅三郎像是陷入了某年的回忆,嘴角添了些笑意的轻声说着:“那夜的雪压落了桃花,活在一起,倒像是雪夜里的血一般,只可惜,少了死人。” 他的话语很轻,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边轻轻一舔,就像是正在饱尝某种鲜血的味道。 这原本带了些诱惑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却只剩下冷意。 谢道韫微微叹气,心想这家伙怕是与慕容恪有愁的。但她也不无恼火的想着,这丫才多大,怎么跟他有愁的人家这么多,而且还天南海北的,不是顾家,就是慕容家。 茶似乎能喝了,梅三郎冲着谢道韫抬了抬手,示意她自便,而后便自己轻抿了一口,闭目回味。 谢道韫也喝了一口,但仍旧有些不习惯煮茶这中极度浪费香气的行为,心想自己实在是应该翻一翻穿越前辈留下的宝典,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炒茶、晒茶的方法,不过这个可能性应该很小了。 “小娘子到底为何而来呢?”望着滚烫的茶水如此之久,梅三郎终于有了做主人的自觉,问起谢道韫的来意来。 反正谢道韫今日也不着急,闻言便从腰上解下了那枚刻着手枪图案的玉佩,放到了梅三郎眼前。 梅三郎眼睛亮了亮,抬起头来看她。 “说说吧,你和这枚玉佩到底有何渊源?”谢道韫放松了身子,好让自己做的舒服一些。 梅三郎看着谢道韫那不符合礼数的慵懒模样,心中到没有什么不快,反而从中感觉到一股久违亲切来。 “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你的,”梅三郎伸出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指,怀着有些敬畏的心情去轻轻的触碰玉佩上的花纹,轻轻的道:“这样的玉佩,我义父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我从小便总问他,这玉佩上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义父从来都不跟我说。如今他死了,我就更没有办法去问他了……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和义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都能发出那种热流,那种能够替我治病的热流又是什么?” 梅三郎长久清冷的目光如今却有些炙热,他已经面容平静的望着谢道韫,只是触碰着玉佩的指尖,依旧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谢道韫看了梅三郎半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些自嘲的摇头笑了笑,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真是狗血啊” 梅三郎漂亮到极致的睫毛颤了颤,确定自己应该是没有听懂之前的那句话。 “互相斗了半晌,到头来,却是自己人。”谢道韫重新将自己的身子凑回到案旁,端起茶来喝了,此时倒品出了几分舒爽来。 “自己人?”太多的疑惑有些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身旁,梅三郎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掌控不住的感觉,微蹙了眉头。 “应该也不算是自己人吧,充其量算是半个自己人?”谢道韫歪头考虑着整个墨门的架构,似乎并没有什么父死子继的原则,一时间也有点困惑。 梅三郎微咬了牙,目光微垂的看着玉佩,总觉得自己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哎,你别问我,这事儿不好说,我也得回去问问。”谢道韫揉了揉脑袋,发觉这个问题自己还真就是想不明白。墨门那些乱七八糟的隐秘制度,也不知道到底实行了多久。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墨门巨子,说话到底算不算数,也实在是一个问题。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一代的墨门中,竟然会有梅三郎义父那样的人,非但没有远离江湖,反倒在江湖上闯出了那么大一片名堂。 “除了你义父之外,你们帮里还有没有会发出那种热流的人?关于你义父的奇异之处,你们帮里又有多少人知道?你义父又是如何死的……”心中有太多的好奇,谢道韫便一股脑儿的问了出来。 “你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似乎也没有回答你的必要。”梅三郎平静的开口,诸如以往的漠不关心。 谢道韫面色微黑,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某个晃着尾巴,嘴里唱着“我不告诉你”的小龙人。 “不说就算了,至于你的问题,等我回去问明白了再回答你。反正如今想要进王府容易的很。”谢道韫随手将案上的玉佩收了,起身打了个哈欠,理了理身上的裙子。 “容易的很?这是为何?” “别忘了我堂姐如今是会稽王的儿媳妇,我这做妹妹的来看看姐姐,总是没有人拦着的。”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想问,你穿着裙子,又是如何翻墙的。” “……” 谢道韫懒得再理会他,只是走到了门口,方才想起了一件事情,回头问道:“我说,要是整个中原都闹饥荒了,你们粮帮还能拿得出多少粮食?” 梅三郎微微一笑,道:“那就看你拿得出多少钱。” 谢道韫撇了撇嘴,算是认同了这种商人式的答案,又问道:“你之前说把盼兮给我,是真还是假?” “明日就送上府去。”梅三郎随口说着,丝毫看不出半点儿认真。 谢道韫耸了耸肩,不再发问,抬脚迈出了房门。 “玉佩上的图案叫做枪,”谢道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手枪。” 房内的梅三郎微微偏头,看着窗外愈来愈强的暑意,浅浅的笑了起来。 —— (影子偶发现,起点的服务器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稳定,之前有一段时间网页都打不开,实在是够神奇~哎~起点,偶给你们做技术支持吧) 正文 第五章 惧内 感谢小院子童鞋的打赏 —— “我说亲爱的父亲大人,就算是您想表现一下您的旷达脱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可以用一些别的方法嘛。”谢道韫摇着头将谢奕手中的酒葫芦夺了过来,盖上盖子后,开始拿在手中不停的转动把玩,“比如说弹弹琴啦、写写诗啦、画幅山水画啦,唔,要不写点名帖出来也行。就像逸少伯父那样,写了一篇《兰亭集序》出来,结果市井之间有富商要以千顷良田相易……父亲大人您也写几贴名帖出来,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有福啦。” 谢奕看着酒葫芦在眼前转的发晕,本就有些的醉意愈加激荡起来。他打了个酒嗝,想要伸手拍一拍谢道韫的脑袋,却双眼一迷糊就拍了个空,只好转而摸着自己的肚子,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那名帖又不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你逸少伯父的《兰亭集序》我也看过,那是一时有感于五内,通达于天地,才一蹴而就,文不加点写成的文章。” 谢奕伸出了一根手指,醉眼惺忪的接着道:“欲成名帖,那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哪里是说成就能成的?神来之笔、天授之书,又哪里是妄求就能求得的?再说了……”谢奕又打了一个酒嗝,还想着顺手去夺谢道韫手里的酒葫芦,但他本就醉的可以,看东西都不知有多少个影儿,又哪里夺得过来? 夺不过来,谢奕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却继续道:“再说了,那天授之物哪里能用铜臭之物来衡量?竟然想要将名帖拿去换钱财?嗬你口中那个什么富商也是个蠢货,人家书道一品之人写出来的字,又怎么能沦落于他那等粗鄙之人之手?妄想真真是妄想” 喝多了就成话唠,谢道韫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大人,又看了一眼刚刚伸出脖子不过两个时辰的太阳公公,无奈的以手覆额。 “爹,这还是早晨,你就醉成这个样子,要是一会儿被娘亲看到了,看娘亲怎么收拾你。”谢道韫坚决不将手里的酒葫芦还回。 “昨天晚上喝多了,早上起来头疼。”谢奕义正言辞的开口解释着,“酒可是好东西,若是头疼的话,一喝酒头就不疼了,比什么草药都有作用。还有啊,你个臭丫头,别没事儿就拿你母亲亲唬我。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哪有被女人管着的道理?你母亲亲她是不敢管我的嗯?对她是不敢管我的” “郎主,主母有请。”青杏儿的声音有些突兀的从转角处响了起来,她冲谢道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自然明了,微微一笑。 “嗯?谁找我?”谢奕混沌不清的说了一句,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却见他原本迷离的醉眼蓦地有了几分清明,可下一刻,这位传假军令号令四十万大军仍能面不改色的谢奕谢大人,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了起来。 “杏儿姐,我爹找不着北了,还不快些扶着我爹过去。”谢道韫强忍了笑,又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对谢奕道:“父亲大人,不用担心,这罪证我就帮你掩盖了啊。” “哎,还是我家闺女最乖”谢奕忙不迭的点头,眼珠一转也想出了一条对策,他对谢道韫道:“韫儿乖,可千万不要告诉你母亲亲你看到的事情哦至于为父身上的酒气……嗯,你就说是你安石叔父清晨饮酒,非要拉着我与他一同手谈,所以才沾染了我一身酒气。明白了么?嗯,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把你门禁的时间延长十天不半个月” 自打谢奕来到了会稽谢府,他便大刀阔斧的实行了一些改革。说是改革,但那些条条框框也都是冲着谢道韫而来的。比方说规定她不许独自出门,出门必须告知长辈,而且还得说清楚回来的时间之类之类的事情。而对于她之前做下的举动,谢奕也采取了最老生常谈的惩处手法——门禁。 从小到大,谢道韫不知被罚过多少次门禁,以至于她如今一听到这个名词就觉得亲切,倒也疏无反抗之意。其一自然是因为这门禁中带着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其二是因为门禁只是不让出府,倒也耽误不了多少事情。 如今瞧着父亲大人那“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欺软怕硬模样,谢道韫不由得强人了,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知道啦知道啦您要是再不去娘亲那里,娘亲没准儿就亲自过来了哦”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通知郗氏的事儿本来就是谢道韫让青杏儿暗中去做的,如今她倒摆出了一副没事儿人儿的模样,置身事外。 谢奕免不了又嘱咐了几句,酒也醒了大半,这才随着青杏儿去了。 谢道韫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酒葫芦,摇了摇头,心想父亲喝酒实在喝的太多了些,虽说如今的酒水度数高不到哪里去,但这样下来终究会伤身啊。而且若是按照史书记载,谢奕的寿命并不是太长的,谢道韫影影绰绰的记得,史书上的谢奕似乎就是在这几年间过世的吧…… 皱了皱眉头,谢道韫有些放不下这件事情,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得劳烦葛师一回,让葛师为父母做一回全身大检查,调理调理身子,才是正道。尤其是这酒啊,自己是看到一回夺一回,娘亲也是看到一回说一回,但父亲本人的主观能动性不在,外部再怎么施压,能做到的也有限啊。 叹了口气,谢道韫揉了揉眉心,向着后院的一片屋子走去。 和谢道韫的门禁相比,郗路郗弓他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谢奕回家之后立马让人将郗路郗弓捆起来,一人三十家法,却是不论谢道韫如何求情都无用。 按照谢奕后来的说法,谢道韫做的事情虽然有些出格,但最起码本意是好的,行的是君子报恩之事,是大义之所在,当行,只是行的有些不妥当,所以关关门禁也就罢了。 但郗路和郗弓他们做的就不对了。因为他们本身的职责就是保护谢道韫的安全,可是事发的时候,他们两人非但没有及时的将事情告知旁人,反而还帮助谢道韫轻骑离开,这便是犯下大错了。还好谢道韫是毫发无损的归来,若是再有些什么伤势,他们怕是要被打一顿,然后直接逐出府去了。 谢道韫当时不觉有些悻悻然,心想还好自己一直将内伤的事情瞒着,否则郗路郗弓他们真没有好果子吃了。 但不管怎么说,郗路郗弓以及跟着谢道韫同去的谢家护卫全都受了家法。所谓家法,对于不同人自也是不同的。对于犯了事的娘子、郎君,自然只是跪宗祠、抄书一类的惩罚,但对于郗路郗弓这样的仆从,却是类似于军棍的刑罚。 若是真的实打实的三十军棍下去,怕是整个人不残废也要三个月下不了病榻,但好在郗路他们平日与谢府的众仆从混的都不错,谢道韫再与行刑的人暗中通通气,这三十棍落下去之后,倒也只是些皮肉之伤。至于郗弓,平素他就是与旁人不说话的,但他这样的性子,众人反而对他都有些敬畏,家法自然也行的不实。 对于这一点,谢奕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数随着他们去了,并不细细追究。 如今谢道韫便是准备去探伤,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是他们受罚,说到底,谢道韫还是觉得心里有愧的,所以这几日来,一直都会过来看看。 “路叔、郗弓师父,你们可觉得好些了?”每天询问便成了一种套话,但谢道韫自己清楚,这套话里带的都是真情实意。 “小娘子来了。”虽然三十家法已经手下留情,但是郗路和郗弓如今仍旧是趴在榻上动弹不得。他们见谢道韫前来还挣扎着想起,自然被谢道韫止住。 问了两句伤势,谢道韫又为他们二人度了些真气入体。这些真气虽然不能有效的治疗伤势,但对于活化人的经络还是极有好处的。 “小娘子不必这样费心的。”郗路见过谢道韫为梅三郎治伤的情状,也知道那之后谢道韫自身也有些损伤,所以总是有些担心。 “路叔你用不着担心,”谢道韫笑着道:“以往用不好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如今我的能力已经提升,对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了。” 郗路半信半疑的应下。他一直好奇谢道韫最近正潜心修炼的功法,但却从未问出口来,此时自然也不会多问。 “路叔、郗弓师父,等你们伤好了,我便把内功交给你们。”谢道韫有些突兀的一句话,让郗路和郗弓全身一震。 “内功?小娘子你,真的要将内功交给我们?”郗路不敢置信的问出声,但他害怕被屋外的人听到,所以将声音压得极低。 “嗯。”谢道韫点了点头,“想清楚了,这东西既然存在于世,终究是要用的。只是怎么用的确是个难事,毕竟一旦身怀绝世之锋,不论是对己还是对人便都存在祸患。” 这话郗路和郗弓有些听不明白,互视了一眼。 “一步一步来吧,”谢道韫挠了挠头,“这事情委实急不得,但总得为北边儿考虑考虑,为未来考虑考虑。” 正文 第六章 红袖添香夜算数 谢道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悲天悯人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会与圣洁二字沾边。 前世的修身是不得不修,今世的练武却只是为了自保,而在她挖掘到这个世界上有关内功的秘密后,难免会产生一点好奇之意,想要去探究一下这个未知的世界。 但这只是习武的原因之一,另外的缘由,便多是为了这个乱世,这个家族。 杀人多不代表没有感情,看的死人多也不代表能够看透生死。而人性这个东西往往都很复杂,比如说护短,比如说对未来的担忧,这些情绪都会促使人不停的努力,为了使自己变强而努力。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身处乱世,天知道明天一睁开眼睛,迎接自己会不会是粮仓空空如也,会不会是铁马金戈在耳旁。 若是孤身一人,她或许可以潇洒的策马扬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路见不平也懒得去管,如此倒也逍遥。但这一世她有了家,有了父母,有了弟弟,甚至有了伯父叔父,七大姑八大姨。虽然这些人若是凑到一起来,勾心斗角的实在让人觉得很犯嫌,但人与人相处的久了,难免会产生一些感情。 谢道韫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从来都不是。所以她要考虑很多事情,不单单是自己,也关乎父母亲人,甚至是整个谢氏家族。 而实际上,谢道韫这个人本身也很犯嫌,比如说她现在,就毫无缘由的将一个帝国的兴衰放入了自己的日程。哦,如果一个只剩下三座城池的国家,也能叫做帝国的话…… “攻城器、攻城器,说白了不过只有三种。要么是想办法翻过城墙,要么是想办法撞开城门,最后一种,也是最傻的一种,就是直接把城墙撞个洞出来。” 谢道韫蹲在角落里,一面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面将一堆竹简皮纸翻了个乱八七糟。她还时不时的挠挠头,于是乎,她头上原本梳好的发髻也被弄成了糟七乱八的一片。 青杏儿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这景色入目,她乍一眼不由得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小娘子被魇着了什么的,竟是把整个卧房弄了个乌烟瘴气。 “小娘子,这是做什么呢?”青杏儿放下手中端来的烫煲,有些不解的凑到了谢道韫身边。 “啊?”谢道韫觉得自己如今很像是钻研于课题的工程院院士,有些迷茫了转了头,揉着眼睛道:“在想怎么才能很轻松的攻城。” “攻城?小娘子你想这些事情做什么?”青杏儿闻言更是不解,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谢道韫的额头。 “哦,想着玩儿。”谢道韫随口应付着,被没有对她说自己在北边儿曾经抱过的一个小男孩儿,以及那个男孩儿脸上那双漂亮的如同他父皇一般的眸子。那还真是,如天狼星一般的灿烂啊…… 其实自从得了谢道韫手书的秘典,葛洪便开始着手研究起楼船和攻城器械了。如今晋朝军队所用的楼船还是三国时期遗留下来的科技,虽然大,但是极不稳定,一旦遇上风浪就很容易船毁人亡。要不然那时候一代雄主也不会傻呵呵的将船串成了一串,让人当成烤串一顿好烧。没办法,楼船这东西实在是不稳定啊。 葛师拿着谢道韫手书的东西研究了月余,也确实得了些了悟。毕竟穿越前辈留下的东西都是千年后的科技精华,虽然不能简单的原班照抄,但也要比古代人的目光高了几个层次。 而每当葛师有些不解书上云云的时候,谢道韫便结合着自己前世那可怜的科学基础为葛师解惑答疑。虽然谢道韫能够说出的东西有些粗糙,但好在葛师这人领悟能力奇佳,竟是每每都能推演出一些所得来。 不仅如此,罗福如今也成了葛师院子里的常客。每每在晨曦初至的时候便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而到了日落残阳又拿着算筹急不可耐的跑回去,一身袍子从青色变成墨色,弄得青杏儿直翻白眼儿,可罗福也只是呲牙一笑,一口白牙光洁依然如故。 青杏儿并不知道罗福是在忙活什么,但偶尔也会给他送上几回夜宵,或是在他身后坐一会儿,看着他的背影胡思乱想一番。人家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罗福房里上演的,却是红袖添香夜算数。 几番努力下来,谢道韫也帮着葛师弄出了几个攻城器的模型出来,偶尔再用大一些的木条围和当做城池,用小石子当做兵力,在地面上用模型推演一番。 谢玄也在边上看了几次热闹,不时兴奋的出一些鬼主意,却也常常能够歪打正着,倒也有些小聪明。 和谢道韫心意的是,如此一来,谢玄倒是对兵法有了不少的兴趣,有事儿没事儿的抱着一本儿《孙子兵法》细细研读,遇到不懂的,便跑来请教葛师,或是去请教安石叔父。 “臭小子,为父我怎么也是在征西大将军府上当过司马的,你为何不来问我?”谢奕发现这件事情后,不免觉得在儿子面前伤了自尊,某一天便把谢玄拎到身前询问。 谢玄也是个实心眼儿,在父母长辈面前,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实话。前几次谢奕询问,他都闭着嘴不说话,直到被问烦了,他才涨红着脸含混不清的说道:“听说爹你当司马的时候,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甚至还有一次喝多了,直把桓公追到了南康公主的房间里……而且爹爹你下过的唯一一次军令,似乎就是那回假传桓公命令……” 谢奕闻言哑然,瞪了谢玄半晌后,没好气儿的脱了左脚上的高尺屐,追着谢玄就要打,然后这父子两人,就在会稽谢府里上演了一出猫和老鼠的闹剧…… 那时谢安倒是乐的在一旁看热闹,甚至还特意搬了一个小胡凳出来,一面偷喝着谢奕的酒,一面看着谢奕和谢玄在旁边绕圈圈。 不过不管怎说,有葛师勤勤恳恳的天天画图纸,有谢道韫添油加醋的说些天马行空的构想,有罗福解决数学上的计算问题,这攻城器的制作的确是一日千里,此时便已经有了雏形。 “你家罗福最近忙活的也是这个,其实主要是葛师在忙,我们都只是助手。”谢道韫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对青杏儿道。 青杏儿闻言却是脸上一红,忙转了话题,指着一旁案上的烫煲,道:“那是主母吩咐为小娘子你煲的鸡汤,小娘子你趁热喝了啊。” “成”谢道韫看着青杏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杏儿姐你也不用在我这忙了,算数这个东西挺费脑子的,后院那人也需要你去关心关心。” 青杏儿面上更红,却强撑了淡然,只作未闻,道:“小娘子,不用奴婢帮您重新梳梳头发?都乱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想事情就喜欢挠头,梳了也白梳。”谢道韫起身将青杏儿推出了房间,笑着道:“杏儿姐,此时光正好,桃花正盛。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虽然这枝桃花黑了点儿,但看起来还是不错得嘛。” 青杏儿抿了抿嘴唇,强自道了句“小娘子别忘了喝汤”,便转身而去了。看那步履间并没有什么匆忙之色,只是在下楼梯的时候,微微踩了襦裙,有惊无险。 谢道韫笑着回了房,继续翻弄起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来,咂摸着是不是超前一些,直接弄出个滑翔翼什么的,再造出点儿火药,想要攻那座城池,就直接轰他娘的…… 呃……这说法不雅了,而且也有些难以实现。毕竟滑翔翼这个东西只能从高处往下飞,似乎只能用来守城,却不能用来攻城。而且滑翔翼难以掌握方向,若是一旦遇到强风,把它直接吹到敌方阵营里,那岂不是一场好戏?更重要的是,火药啊这东西到底是怎么配的来着? 谢道韫挠了挠头发,十分愤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对这种东西好好钻研一下。 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谢道韫以为是青杏儿有事情转了过来,便没有回头,直接道:“杏儿姐,鸡汤我一会儿就喝啦,凉不了的。” 这时却听身后响起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有鸡汤喝?那便也请我喝上一碗吧。” 谢道韫一愣,急忙回头,却见一人缓带青衫,笑意温和的看着自己,不是郗超是谁? “超表哥?”谢道韫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忙起了身子,有些尴尬的看着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又想起自己头上有些抽象的发髻,急忙伸手理了理。 就在这时,青杏儿却真的再次赶了回来,她见到郗超也是微微一怔,只是也来不及施礼,便忙对谢道韫道:“小娘子,那个,来了。” “什么来了?”谢道韫一头雾水。 “那个,就是……”青杏儿看了郗超一眼,有些踟蹰的道:“门房说,是有个什么帮主送来的。说是小娘子你开口要的人,便直接送上门来了。” 谢道韫闻言更是困惑不解,直到下一刻低眉信目的盼兮走到了门口,她的嘴角才抽动了两下,想起那日在王府后院随口开得玩笑来。 “盼兮见过小娘子。”盼兮盈盈拜倒,一开口便是极柔美的声线,温婉里带着些许泠然之意。 谢道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愣在一旁的郗超,心想这该如何解释。 郗超却忽然笑了起来,望着谢道韫轻笑,意味深长的道:“原来表妹喜欢这个调子的。” 正文 第七章 何曾遥忆梦中人 感谢uo仔童鞋的粉红票~ —— “最近总会做梦,梦到些有趣的东西,总觉得十分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会稽城的街道十分干净,尤其与建康相比,少了些摩肩接踵的喧闹,却多了些足以令人信步而行的悠然味道来。 卖猪肉的抬起拿着刀的右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着这入暑后便一个劲儿无私的释放着光和热的太阳,低低的骂了句什么,又扯开嗓子吆喝起来。只是最近什么都在涨价,出门买菜的妇人们有些踟蹰的看着,凑上前去问了问价钱,最终却也只好摇头离开。 米粮铺子外排起了长队,一直排到了集市北边儿的煎饼铺子,听说这架势已经比一清早刚开门儿的时候强了不少,但也是密密的排了近百人,颇有些抢购的架势。 站在铺子外面的伙计忙的脚后跟直打后脑勺,那舀米、称米的动作做的久了,便觉得整个膀子都开始发酸。掌柜的也在外间跟排队的父老乡亲说着什么,想来无非是人太多,排得久,请大家多担待的话语。 这个世道上的商人难免地位低下,但谢道韫看着那伙计盛装的每一斛米都刻意的冒个尖儿出来,不觉便想到了“无商不尖”这句古话,又费解着为何这话流传到千年以后,便又化成了“无商不j”这刻薄之语。 谢道韫自然不是来买米的,她今日同郗超、谢玄出来采买,顺便带了个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好奇的眨呀眨的思儿。 要买的东西都是葛师点明要的材料,这其中不乏一些药石,但更多的是用来钻研攻城器所必须的材料。 东西已然买的差不多,又都扔在后面的牛车中拖着,谢玄牵着思儿的小手,不停的为后者解答问题,而谢道韫和郗超二人便走在了前头,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话。 听到郗超所言,谢道韫并没有如何当回事,还以为只是郗超没话找话说,便随意道:“嘉宾兄,你喝醋了吧,说起话来这么酸。” 郗超微微怔了怔,侧头去瞧谢道韫,直觉后者给自己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骨子里都透彻不已。 见谢道韫不想听,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就要和梦境结合到一起,可是二者又深深的被一条鸿沟隔开,遥遥相望,默然不语。 郗超皱了皱眉头。 他从桓温那里辞官后便回了华亭老家,并无意外的被父亲痛斥一顿后,便被怒气中的父亲撵出了家门。对此他倒也想的通脱,知道这事情是一段时间内解释不明白的,便手书了一封尺牍托人交上,而后就一个人飘飘然的来到了会稽城中,名义上当然是探望郗氏。 只是昨日来得仓促,拜会了长辈后,他便有些急着来见谢道韫。谁知洒洒落落的去了,却是正巧遇到被梅三郎双手奉上的盼兮姑娘,一时间倒也闹得有趣。 如今盼兮自然是被谢道韫气急败坏的送回,而她也难免想着,什么时候得去王府后院数落梅三郎一顿,让他认清自己根本就不是蕾丝边。 “硝石、硫磺、木炭……这东西要做成火药,到底要如何配比来着?”一面走,谢道韫一面喃喃的叨咕着这些东西,心想若是实在不行,就自己胡乱的配着试试,只是实验的过程中怕是要分外小心,以免造成危险。 “火药?”一旁的郗超闻言却是微微一怔,觉得这个词汇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中而来,如此的熟悉又一如既往的陌生…… “嗯,黑火药,怎么,超表哥你听说过?”谢道韫偏头来看他,眨了眨眼睛。 “嗯。”郗超微抿了薄唇,蹙着眉头道:“好像是,听说过的……” “哦。”谢道韫倒也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就跟葛师说过有关黑火药的事情,郗超他大概是从葛师那里听来的吧。 葛师毕竟也是炼丹的,即便是搬进谢府之后,葛师的院子里还专门有一个房间用来摆放炼丹炉。对于这一点,谢道韫也曾经细细的询问过的。毕竟流传下来的所谓丹方都是含有重金属的有毒物质,若是葛师真的炼来服用,谢道韫不免会忧心。 但问过之后,谢道韫便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原来所谓炼丹还要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金石矿物为原料,而另一派,也就是葛师尊崇的这一派,却是以药草五谷为源。所以向葛师这样炼丹,与其说是炼丹,倒不如直接说成是在煮药,只是这药罐子实在是忒大了些。 不论如何,只要所用的原料不是什么金、汞一类的东西就好,谢道韫问清楚后,便也安心下来。 而一旦想起有关火药的事情,谢道韫也不免又与葛师探讨过几回。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黑火药的诞生便是因为炼丹方士的意外,谢道韫既然记不得这原料的配比,自然也会希望从葛师那里得来一些讯息来。曾经试着问过一些事情,但葛师说炼丹的方士之间一般只尊师承,并不会与外人交流太多。至于炼丹引起爆炸的事情,似乎也曾经有些耳闻,但都当成了饭后谈资,一笑而过了。 一无所获便只能自己慢慢摸索,谢道韫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娘子,超郎君,咱们东西买的差不多了,这就回吧。”郗路看了看天色,此时走上前来。 他的伤势如今已经大好,而内功一事也正在胖子的安排下着手修炼。按照谢道韫的想法,有好东西总不能自己掖着藏着,虽说没有转手大大方方送给外人的道理,但用来为自己平添实力,还是当用则用的。至于怀璧其罪的危险,谢道韫也曾经细细的考虑过。这种东西一旦在小范围内公开,那便一定会慢慢的传出去,难免便会有人起歹意。更何况有前人的教训在那里,这也就使得以前的墨门子弟小心翼翼,一面害怕先辈留下的绝学断绝,另一面却又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对此,谢道韫却是不怎么怕的。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可一世的自信,也不是因为她不怕麻烦来敲门,而是她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这些她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卫,一定可以很好的守护好谢家。再说,“谢府”两个大字堂堂正正的在门口摆着,即便是再厉害的江湖人物,动手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了。更何况,谢道韫也准备和梅三郎谈一谈这个问题,对方手上的势力铺展的那么开,总要借着用上一用的。 应了郗路的建议,谢道韫和郗超便也上了牛车。他们二人面对面的坐着,谢玄坐在了郗超身边,而思儿便挨着谢道韫做了,两条小腿儿碰不到车板儿,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阿姐,不能再玩一会儿了么?” 思儿如今已经快要四岁,一双大眼睛透着几分灵动,圆嘟嘟的脸蛋儿满是纯真与可爱。虽说她不是郗氏的亲生女儿,但郗氏一直可怜她的身世,四年来一直宠着她,而林氏更是对她照顾有加,府上的丫鬟仆妇们,也从来不敢怠慢。若是换做其他孩子,在这样的氛围下难免会生出几分骄横来,但思儿的性子却一直都比较软绵,透着机灵的眼睛时不时的转转,偶尔瞧见郗氏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屁颠屁颠的去拽谢道韫的衣袖。 思儿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只要是郗氏说的,她便会毫不含糊的点下头来。不像玄儿小时候,别看他表面上什么都应下,可常常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这面刚答应下来,?br /> 晋显风流第5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转身之后便继续我行我素了。 “思儿乖哦,今天已经不早了,若是回去的晚了,娘亲会生气的。” 不用谢道韫开口,谢玄就拍了拍思儿的头,一副为人兄长的模样。思儿很乖的点了点头,虽然看向牛车外的景色仍是有些恋恋不舍。 郗超在旁边看着微笑,打趣道:“玄儿也长大了,知道照顾妹妹了。还记得原来那个时候,玄儿你还跟在你阿姐身后到处跑那。” 谢玄被说的有些脸红,挠了挠头道:“那时候小,总给阿姐添麻烦。如今我也长大了,虽然还有许多不懂的东西,但终究是能够帮上一些忙了吧。阿姐,其实你也不用每天都自己忙忙活活的,有些事情,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做的……阿姐你要研究的那个什么火药的我虽然不懂,但是你可以教我的,我学东西很快的,应该能够帮得上忙的……” 谢道韫闻言却是一愣,看着谢玄那微红的面色,不禁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玄儿如今真的是懂事了啊 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谢道韫一咧嘴,有些没心没肺的笑着道:“你小子好好钻研经义文章,不给你姐姐我捣乱就不错啦如今你也拜在葛师门下了,可要好好的珍惜这个机会。想要研究兵法就研究兵法,想要读书便读书,你姐姐我也就是每天闲着没事情做,这才里里外外的忙活,实际上都是些无所谓得东西,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至于那火药,更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又有什么忙好帮?” 听到这话,谢玄看着谢道韫微微笑了笑,至于话语中那些宠溺的味道,他又如何听不出来呢? “火药……”郗超却是在一旁突然性的发起呆来,他蹙眉沉思了半晌,忽然道:“表妹,你不是想问火药的配比?七分硝石,二分硫磺,一份木炭,按照这个比例,你试试看。” —— (要死了要死了,写了几个小时写出这么点儿垃圾东西来,改啊改的还是不满意,揪头发揪头发~) 正文 第八章 我不是你妈 鞠躬感谢sstgctg、徐梦莹童鞋的粉红票 —— 夏来须降暑。 会稽王府的仆从们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一面给各位主子打着凉扇,一面又来来回回的为主子们送上几碗新鲜的冰镇酸梅汤。 王府巷子外,无家可归的野猫冲着天上的玉蟾呲牙裂嘴,似乎是有些烦躁,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圆滚滚咬下来一般。一阵夜风吹过,带了几分凉意,野猫歪着脑袋眨了眨绿色的眼,从断了一半儿的木桩上跳了下来。 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炎热而睡不着觉。巷子深处有婴孩在哭,却是越哭越热,也弄得一家子抓心挠肝的闹腾着。这样的烦躁情绪慢慢传开,邻居家的年轻夫妻互相看着不顺眼,男子嫌弃今晚做的饭太少了不够吃,女子翻着白眼儿数落着米粮是如何的涨价,而对面的男子最近拿回家的银钱又太少。 天干物燥容易起火,肝火也是火,在这样让人烦闷的天气里,着实容易滋生。夫妻二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男子发脾气的撂下了手中的碗筷,怒气冲冲的走到后院,打了一桶井水痛痛快快的往身上一淋,十分快活。但这痛快毕竟是短暂的,男子身上的湿衣很快就被这暑气弄成了紧贴着身子的布料,如同捆在身上一般,闷呼呼的愈加难受起来。 十分不爽的骂了一句,男子索性脱了衣服随手一扔。在墙头上行走的猫儿被突然向自己飞来的东西一惊,喵叫了一声后跑了出去,还寻思着那忽然挡住月光的一大片到底是什么东西。猫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圆月将它的影子拉长,有些可爱。 穷人家用不起什么冰窖,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只能一面用力的扇动着手中的扇子,一面咒骂着该死的鬼天气,直等到夜风吹散了白日里积压下来的暑气,才能不安不稳的睡上几个时辰。 有钱人家自然没有这样难熬,从冰窖里弄上几块冬日储藏的冰来,弄碎了装进碗里,再将酒壶放入其中,不时的饮上两杯,吹吹夜风,那才叫做悠然自得。 郗超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身旁的谢道韫满上,拿起酒盏来慢慢啜着,看着头上的月,嘴角微扬的不知正想着什么。 “之前还没谢你。”谢道韫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索性躺了下来,发觉身后的瓦片有些硌人。 此时谢府已静,长辈们都已经安睡,小孩子们也已经被哄上了床,只有值夜的护卫们来来回回的逛着,只是远远的看见房顶上的谢道韫和郗超,便也识趣的绕道离开。 “嗯?”郗超不知正在想着什么,闻言不解。 “火药啊,若不是你的话,我自己还真的弄不出来。”谢道韫开口解释着,看着眼前这亘古不曾改变的月。 经过了一个月的实验,黑火药终于被谢道韫配了出来,今日夜半饮酒,倒也算是庆功。 “哦。”郗超笑了笑,那笑容不似往日的温柔,却似乎带了几分慵懒夹杂于其中。 “咱可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若是连这点儿东西都不懂,那才叫做丢面子。”他说着,将杯子里的凉酒一饮而尽,有些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谢道韫的身子震了震,却并没有偏头去瞧他,只是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一部分,”郗超从冰镇着酒壶的碗里挑出一块碎冰来,扔到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二十二岁之前的那部分。” 谢道韫偏头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心想自己当年是在他二十二岁时出现的才对。也是,若是他全都忆起了,他又怎么可能这样普普通通的对自己说话…… “不过我记得你,你觉不觉得这很奇怪?”还是觉着有些热,郗超将自己的领子拽的松了些。古朴优雅的衣服被他弄成了邋遢的模样,却偏偏让人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他。 谢道韫有些发怔,看着他唇边懒懒的笑便想起前世杀他那日的情形。那昏黄的阳光、微焦的香烟似乎还在眼前,下意识的向他胸口看去,还好没有那捧如同涓涓细流般美丽的血。 “喂”见身旁的女子有些发呆,郗超伸手打了个响指,又在她的眼前挥了挥,再次问道:“我记得你啊,你不觉得奇怪么?” 谢道韫回过神来,看着月光勾勒着他下颌的线条,忽而觉得有些心疼。 “嗯,的确挺奇怪的。”她轻笑,声音小的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回答。 见女孩儿的脸上有些落寞的模样,郗超凑上前去,有些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道:“你到底是谁呢?不过既然我二十二岁以后的事情都不记得,那你一定是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才认识我的吧。但是话说回来,除了你以外,我又什么都不记得……如此可以说明,你对于我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谢道韫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浑身一震,而后郗超的话更是让她一惊。她努力的保持着面不改色,只是下唇失去控制的抖了抖。 郗超发觉了谢道韫的不自在,这时也有些尴尬的往边上挪了挪。 “抱歉抱歉,”郗超笑着道:“我这刚刚变成自己,还有点接受不了前世的冲击,有点不习惯……嗯,是啦,你看前世那些小说里面,穿越来的主人公不都要适应一段时间的嘛。哦,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装作生了一场大病,打消一下他们对我x常行为不妥的疑虑,然后在慢慢的为日后做图谋?” 看着谢道韫望向自己的古怪眼神,郗超张开双臂道:“你可别笑我,我这不是刚刚穿过来嘛。不过看起来我很幸运,因为这里还有个先驱,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艰苦奋斗。” 说到这里,郗超却微微安静了下来,他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微笑道:“只是我到了这里,不知前世的父母会不会想我。呵,父亲是肯定不会了,不过母亲她……” “你父母已经死了。”谢道韫此时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只是这话出口时,她看到郗超慢慢僵硬的笑容,胸口也觉得有些撕裂的疼痛。 也是我杀死的。谢道韫在心中添加了这一句,垂眸,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 “这样啊。”不知过了多久,郗超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了起来,只是浮现的有些虚假,有些浅薄。“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他们不会再担心我……”他说。 谢道韫重新一头扎入沉默中去,微偏着头,不去看他。 “我母亲为人很好的,很温柔,也很爱我父亲,所以就在她发现父亲有外遇后也从没有想过跟父亲离婚。”郗超没有注意到谢道韫的不自然,他学着她的样子躺了下去,微笑着讲述着,或者说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其他人都觉得,母亲不主动离婚是因为她贪恋父亲的财产,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她只是很单纯的等在那里,等着父亲回头……” 说到这里,郗超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嘲讽之色,“可是连我都知道的,父亲根本不可能回头。那个女人比母亲年纪小,年轻又漂亮,为人又有手腕儿,再说还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嘿,那个小孩子我也见过,很漂亮的,漂亮的让我有种想要摔死他的冲动……你知道么?那个小男孩儿竟然和我是同一天的生日哈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么?他和我竟然是同一天的生日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我那个可爱又漂亮的弟弟也过了他的周岁生日……我在家里开的party,请了许多朋友,甚至连父亲公司里的许多股东、长辈们都来给我庆生。因为我们家族有个习惯的,只要男孩到了二十岁,他便算做是真正的成年人,便要开始学着接手家族生意,开始在公司里面崭露头角。总之,二十岁的生日,很重要的……” “我不是矫情,也从不可能像小女孩儿那样重视自己的生日party,但二十岁的生日是个特例,我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盼着这一天……盼着一直满脸严肃的父亲可以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一笑……你知道么?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呵,就像母亲一样,竟然回去相信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相信他嘿嘿,他正忙着去给他的宝贝儿子过周岁生日,我这个儿子,又哪里算作是什么儿子” “公司的股东都意识到不对劲儿来,互相商量了一下,便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因为他们知道父亲对公司的重要性,知道公司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也刚刚知道我那可爱的弟弟对父亲的重要性……不他连我这个儿子都不管了,又凭什么当我的父亲我不姓林,我他的才不姓林”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到此而至,郗超哑然抬头,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的喉咙竟发不出声来。 “我点了你的哑|岤。”谢道韫收回右手,平静至极的起身,背对着他,清冷的道:“我不是你妈,也不是你女朋友,没有兴趣听你唠唠叨叨。” 谢道韫转身,扶着扶梯向下走去。她瞥了一眼仍旧坐在那里表情复杂的郗超,道:“哑|岤明早自己就能解开,若是实在不行,你明早再来找我。你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吵到人的。” —— (天来哈尔滨竟然还有秋天了?如今这个时节竟然还零上着,最高还十好几度~~我摸摸天,摸摸地,摸摸偶自己,表示神奇~) 正文 第九章 便解案牍向陶然 感谢jackynewton、淘气粒粒、善水柔的粉红票~影子挥挥小手帕表示感谢~ —— 太阳一天比一天的毒,气温也一天比一天的热。田垄间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耕作,因为即便再怎么努力的耕作下去,也不会收获多少粮食。 西面已经有了饥民,吃了家乡的草根和树皮,怀着那么点儿对家乡土地的眷恋,拖家带口的涌入了江东的一片繁华中。 繁华地日久繁华,即便如今多了些面色如同枯槁的难民在城里穿行,却也无法为这一片安逸添加上多少悲苦的气息。小商小贩的生意继续做着,巷子里的妇人们继续做着针线,凑到一起说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家长里短,老人们也在巷口聚着,说着渡江那年的亲眼所见,又是多少灾荒连年,如今与之相比,却是安稳许多了。 会稽当地的太守想要向上请命,询问是否要打开当地粮仓赈济灾民,但府里不少的清客却迟疑着,连带着太守也有些举棋不定。不是他们妄图贪墨公粮,只是依照往年的情形,一旦开仓放粮,那便会引来更多的灾民向会稽涌来。到那时,且不说会稽本地会承受多少压力,而且众所周知,流民最不好管理,若是一旦出了问题,那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大事了。 话虽如此,但太守府外早已围居了不少的流民,他们三五成群的躲在太守府对面的房檐的阴影处,日日盯着太守府的大门,只希望下一刻便可以听到放粮的消息。 一脸病黄之色的妇人抱着怀中骨瘦如柴的孩子,孩子早已无力再去哭泣,大多数的时间都窝在母亲的怀里安睡,又或者只是无力的吸吮着早已干涸的||乳|汁。 即便是眼不见为净,天天想着隔着一堵墙的外面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会稽太守也会紧紧的皱眉。 不安不稳的睡了三日,太守大人在一天夜里终于忍耐不住,大袖一挥便准备放粮赈灾,至于后果什么的他如今懒得去想,只是这样下去,他实在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放粮这种事情,总不能说放就放,一股脑的将库里的余粮发放干净,那不是做好事,而是作死。总要一点儿一点儿的来,有计划的发给灾民一日的干粮,而这发放多少更是需要规划,否则一旦灾事未平,余粮告罄,那当地官员将要迎接的,便只可能是灾民闹事,大动干戈。 放粮需要统筹,于是太守大人亲自起身,去府库里查看余粮和账目。只是这府库的门一打开,太守大人的脸就黑了,随行人员的脸就绿了,看守府库的人脸就白了…… 没有人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说太守大人怒气冲冲的回房,将自己的举案齐眉二十余载的发妻一顿好骂,摔碎了两只极爱的杯子,又偶尔有什么“小舅子”“监守自盗”之类的骂声偶尔传出。知趣的下人们都远远的遛着墙边儿走,守在门外的太守府清客们也一个个的装聋作哑,互相点头,话说今晚的月色着实不错。 太守府内院不消停的一夜似乎并没有影响太多,灾民继续进城,卖豆花儿的大婶儿继续吆喝,太阳依旧毒辣。只是第二天一早,从太守府中就奔出了几骑,城门官儿半睡半醒的揉了揉眼皮,这才发现方才奔出的那几位中,似乎有本地的府君。 太守大人的确出了趟门儿,但是并不远,若是依照着路线看起来,更像是出门踏青。 三日后太守大人方回,只是面色不复那夜的黑,只是一味的白,而整个人似乎也在这三日里瘦了好几圈儿。经过城门时,城门官儿急忙跑上前去为府君大人牵马,想要赔笑着对那日自己的眼拙说声担待,但还没等他将辗转了三日想出来的话说出口,就见马上的太守大人整个人一晃,差点儿跌下马来。 一顿惊心动魄的急救后,城门官儿远远的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心想之前府君大人的脸色如此苍白,双唇都在发抖,应该不是被自己气的吧…… 太守大人当然不会那样小肚鸡肠,怎么也是士族出身的风雅之人,自觉春秋在怀,什么大事没见过,什么大事处理不了?但事到如今,太守大人真的觉得自己遇到的事情是千古之未闻,千年之未见,如何解决?怎么解决?爱问谁问谁,反正他不知道。 被府上的人七手八脚的抬上了病榻,太守大人在完全陷入昏迷之前,拉住满脸泪痕的发妻的手,很是艰难却坚定的说了两个字——辞官。 辞官的不单单是太守一个人,那日跟着太守一同出城的几名清客也识趣的写了辞呈,袍袖一甩,飘然而去,与世无争。 如今这架势,谁也没法争。眼前是越来越多的灾民,身后是空空如也的府库,怎么争?最要命的是,那比脸还干净的府库不单单只是会稽一城,下面的几个郡县全都如此。全都如此。 事实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往往是事实背后隐藏的事实。因为太守大人和这几名清客清楚的记得,一个月前,他们也曾经循例,亲自去各地的府库查看过一番,而那时候,各地的府库虽说不少是仓满而溢,但也是富足有余。什么样的势力,能在一个月内将整个会稽地界的府库搬空?太守大人微微动念,便是一身冷汗,满脸苍白。 还是原来的那句话,一个院子越大,能容得下的污秽事便越多。太守大人看了看距离自己府衙不过两条街巷的王府院子,又想了想建康城内那座富丽堂皇的院子,汗如雨下。 这水太浑、太深,是个人就不想往里迈步。这黑锅也太大、太黑,是个人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去背。 太守大人不是雷锋同志,也从不知道雷锋同志是谁。 所以太守大人辞官而去,潇潇洒洒,携妻带子,匆匆忙忙,稀里糊涂,不顾白日街巷上投来的差异眼神,屁滚尿流。 只是表面上总要做出些模样的,太守大人为了表示自己如同那思鲈的张翰张季鹰一般洒脱,离开时特意在案牍上用陆机《平复帖》的笔法,书下了一句诗——若得一朝春色好,便解案牍向陶然。 这事情终究流传开来,而这位既潇洒又忐忑的太守大人的名声也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只是众人对于他留下的这句诗有些不解,心想这位大人终身所书都是玄言诗的笔触,为何这回离去却仿效了谢家小娘子的笔锋,写出如此随意的句子来? 但这些不解和困惑,也只能成为不解和困惑了,就彷如太守大人离开那天,街边的谢道韫和郗超投去的眼神。 那时郗超靠在墙边的阴影处,嘴里叼着一根自己改造过的“香烟”,有一口没一口晃悠悠的吸着,让尾部的火光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他偶尔又将那根“香烟”夹在耳后,伸手将自己的衣领拉的开些,让白皙肌肤上凝出的汗珠见见空气,然后再次将“香烟”塞入口中。 太守大人的牛车有些着急的经过时,他正一条腿踩着地面,另一条腿屈起踩着身后的墙,右手夹着烟,左手揣在自己在衣服上添加的兜里,一副全身上下皆是懒骨的模样。 旁边有些满是青春气息的女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旁,时不时的偷偷去瞧他,又凑到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话,红着脸笑闹着什么。这里毕竟不是建康,女子们还没有京城的姑娘那样大胆,敢随意上前搭讪。但郗超在阴影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兜子里也揣了五六条不知名的女子送来的帕子。 “你再这么站着,就不怕一会儿被哪个色急的女子抢了去?”谢道韫走到他身边,有些不爽的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烟,道:“你鼓弄了整整两个月,就弄出了这么点儿烟和衣服兜?作为一个高材生,你到底有没有点儿高材生的自觉?” 郗超闻言怔了怔,旋即面色有些严肃的点了点头。他蹙着眉头道:“有道理,我说怎么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下回研制个口香糖出来,没东西嚼实在是难受啊” 谢道韫面色微黑,直接将手里抽剩了一半儿的香烟放到嘴里吸了一口。 郗超目瞪口呆。 “什么破烟,这么呛?”谢道韫没好气的说着,随手将烟又插回了郗超半张开的嘴里。 “如今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好烟草,”郗超说着,那根香烟便随着他的话语一上一下的动着,“你可别污蔑我,这香烟发明出来,可是连葛师都赞了声好的。” “你也好意思说,不过就是将那旱烟丝儿用佐伯纸卷了。”谢道韫瞪了他一眼,对着不远处的女子们扬了扬下吧,对他道:“你到底有没有点儿穿越者的自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站在这里,有多么的影响交通?” 郗超闻言却是一乐,双目微眯,将自己的脸向谢道韫眼前凑了凑。 “你这是在吃醋。”郗超将香烟拿在手里,轻声在谢道韫耳旁说着。 “吃醋你妹啊”谢道韫微微怔了怔,下一刻却很是温柔的轻声开口,“你若是再不帮忙发粥,我不介意把你打的再穿越一回。” —— (今天算是写出感觉来了~开心g~~ and起点的系统真的很抽风啊,作家专区刷了十多遍才进去偶要咬人咬人汪汪) 正文 第十章 糖饼,你吃不? 感谢yu女神剑、波影满池塘童鞋滴粉红票票 —— 谢道韫并非善人,可郗氏却是。面对着城里越来越多的灾民,郗氏与刘氏商量了一下,便决定拿出些私房钱佘粥,也算是做些善事。 锅架在了会稽城最宽的街面上,煮熟的粟米向混着热气向外冒出,把周遭的暑气熏的更盛了几分。郗路拿着大勺子,在锅里搅两下后,将锅底的粟米浮上来,然后随手这么一捞,提过来一倒,那边便是有一个人得了些足以温饱的吃食。 端着热粥吸上一口,在走到左面领一块不怎么可口的干粮。虽说那干粮嚼起来又硬又冷,但总算比没有强了许多。很多老人也在旁边不住的念叨着,说刚渡江那会子,能有一口粥喝就已经别无他念,如今有饼还能贪图什么? 只是这饼也限制的紧,说是一天一个人只能领一张。虽然多数人都循着这个规矩,但多少有些“机灵”的家伙,心想一天领饼的人如此之多,发饼之人又哪里认得出来? 眼珠一转便又端着捡来的破碗又排了一次长队,脸不红心不跳的感受着碗里增加着的粥的重量,向左迈出一步,看着那发饼之人向自己递出的冷饼,这人的眼睛不免亮了亮。 但可惜,饼还没碰到手指甲,自己的手就被人拦了下来。 偏头便瞧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在微笑的看着自己,原本是纯澈的微笑,却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察出几分冷冽来。 这人被看的浑身难受,也不再惦记着什么冷饼,灰溜溜的离去了。 谢道韫走回旁边的阴凉处,郗超在那边伸手鼓着掌,还赞叹着道:“厉害,厉害,这都能看得出来,难不成你以前是当警察的?” 微微愣了愣,谢道韫心想自己和警察接触的也不算少,便随口答了句“差不多”。 郗超得到答复后难免又询问了几句,但都被谢道韫的沉默顶回,一时便也没了兴趣。 “我说,你这是欺负我失忆。国家有规定,是不能欺负残疾人的。”郗超不知何时已然坐到了街边儿,此时嘴里虽然跟谢道韫说这话,但有意无意的向着那边三三两两的女孩儿吹了声口哨,故作风流。 “国家?”谢道韫这边也挑了眉毛,甚至还带着压迫感的向上撸了撸袖子,“残疾人?” 看着这架势,郗超又如何能够不理解谢道韫的潜台词,此时急忙从地上蹦了起来,忙道:“别别别,我发粥去这就发粥去哎,少爷的身子,小厮的命啊路叔,我来帮你。” 谢道韫看着走上前去的郗超的背影,忽然就想起前世自己刻意接近他的时光,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满口的胡言乱语,一身的懒懒洋洋吧。 一时有些恍惚,站在原地听着树荫里叫的有气无力的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惊心动魄。 这发粥既是娘亲吩咐的,那谢道韫便亲自来做,郗超闲着也是闲着,又带着他刚刚穿越而来不适应社会的理由,有事儿没事儿的往谢道韫身边凑合。 他到底记起了多少,谢道韫并不清楚但却也莫名其妙的不想发问,只是看他如今这个样子,他多多少少,应该想起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了吧。 谢道韫抬头看他,正巧这时郗超也回头看她。郗超仍旧叼着烟卷,冲着她挥了挥手中的大勺子,身上的衣衫有些不整,脚下穿的是最传统的高尺屐,那副模样倒有几分居家男人的懒散和温馨。只是看着这样的他,谢道韫心中不觉有些难受。 低了头去看自己鞋尖儿上的蚂蚁,心想:你乐吧,乐吧,等你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你就不会再对我笑了。 到时候他会怎么样呢?谢道韫在心里想着,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有牛车驶来,看前面那赶车之人,却是自家府上的。掀开帘子的是郗氏身边的丫鬟,谢道韫忙迎了上去。 郗氏是同刘氏一起来的,说是要去王府陪菱儿说说话,便顺路来这边看看。 “娘亲,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的,有路叔帮着女儿处理,出不了什么问题。”谢道韫笑着汇报工作。 “不用操心就怪了。”郗氏看着刚刚迎上来郗超,对他道:“我说超儿,你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不能总是被我家韫儿欺负啊。这盛粥的事情,是不是韫儿让你做的?” 郗超闻言怔了怔,旋即笑着将撸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道:“姑母误会了,是我自己瞧着有趣,便上前摆弄着玩玩,跟韫儿能有什么干系?” “哦——”郗氏应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谢道韫和郗超之间打量着。 刘氏便在一旁含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郗超仍旧笑的自然,谢道韫脸上的纯真笑容也无懈可击,只是不知心底正在反着些什么抵抗的话语。 这时郗氏和刘氏的身份也在场间传开,领了粥填饱了肚子的流民都上前来,向着郗氏和刘氏叩头道谢。郗氏和刘氏自然是一一应了,而后不免又从丫鬟的怀中拿了些零零碎碎的银钱,挑着几个可怜的灾民给了,自然又是赢得了一片赞誉。 那几个受了郗氏银钱的灾民中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感恩戴德的叩谢,一面流着泪,一面说着些朴素的好话,这样的朴素也让郗氏、刘氏以及身边的旁人红了眼睛。但谢道韫却从人群中看出一个人的不自然来,那人有些贪婪的目光在那妇人的身上转了转,似乎是起了些歹意…… 郗氏做善事倒也不是贪图什么说法,毕竟只是一个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妇人,她又不想积攒什么名声出来。见得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她便朝着谢道韫使了个眼色。谢道韫会意,冲着郗路打了个手势,让人将继续向上涌的人流堵了,引着郗氏和刘氏离开。 扶着郗氏上车时,谢道韫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为别的,只是隐约感觉到一道极有威严的目光,但待她回头去瞧,却又找不到了。 牛车终于安安稳稳的驶离,谢道韫唤来郗路,让他多拍了两个护卫跟着,然后又盯着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对郗超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 郗超有些不解的看了谢道韫一眼,但也决定照做,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向着不远处的那座太守府走去。 那领了郗氏半吊钱的妇人有些小意的抱着孩子,又将怀中的钱财搂得紧紧的,生怕掉到路上。 虽然谢家佘粥的地方开在城内,但大多数的流民还是住在了城外,因为有经验的逃亡者都知道,待到过几天流民多了,这城门就会封起,而城中的流民也会被官府撵到城外去。若是那时候再出城,怕是城外好一些的地方都已经被旁人占去了,就连铺榻席的软草都会难以寻觅。如今这年头又没有什么《灾年生存手册》,所谓经验,不过都是一次又一次积累所得罢了。 妇人往城外走,顺路又给怀中那个三四岁、瘦的只剩下骨头的孩子买了一张糖饼,城外临时搭建的茅草房里还有一个染了病的孩子,妇人考虑再三,盘算着怀里的银钱,咬咬牙又买了两张饼,仔细的包在怀中。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十余步的距离外,有一个衣衫破烂但是身体还算健壮的男子,已经从佘粥的地方跟了快要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城外城郊,行人便不再向闹市那般多,虽然路旁经常能够看到灰头土脸的流民,但他们大多也是在路边仔仔细细的寻找着能吃的野菜,看向旁人的目光多是木然的。 妇人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却有些不敢回头去瞧那名跟着自己的男子,只是紧紧的搂着孩子,加快了脚步。 就像那个不断被重复的情景一般,妇人走得快了,那男子也跟着走快,而到得最后,妇人便会在慌张中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而那个一路跟踪而来的男子也会趁机扑上。 不过这名妇人今天的运气很好,因为谢道韫看到了这件事情,并且出手管了,究其原因,或是因为闲着实在无聊,或是下意识里想要让郗超发现自己的善良,不论如何,她终究是管了。 那男子被她一拳砸在太阳|岤上,干脆利落的晕倒,妇人却被眼前发生的情景吓了一跳,再加上之前的饥饿,竟也晕了过去。 谢道韫有些无语的看着地面上晕倒的两人,以及那个正四手并用的爬出来,趴在妇人的身上哭的小孩子,心想自己的善良虽然是伪善,但终究也算是帮了人不是,怎么连一句谢谢都听不到? 有些不爽的挠了挠头,谢道韫忽然发觉自己忙活了一上午,肚子也有些饿,这时便在那孩子惊恐的目光下,直接从那妇人的怀里摸出一张油饼来,开始大嚼特嚼。 可怜的孩子哪里见过如此张狂的匪徒,一拳打晕加吓晕两个人后,竟然还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吃东西孩子虽然早就饿的没了力气,但此时也使出吃奶得劲儿,哇哇的哭起来。 摸出来的糖饼一共两张,谢道韫此时撕下一半儿塞到那个小孩子的嘴里。小孩子的哭声被噎在嗓子里,嘴里满是甜甜蜜蜜的味道,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惊恐和泪光。 谢道韫也懒得去管,将剩下的一半饼吃进肚去,又拎着余下的一张饼冲着旁边一棵粗壮的大树摇了摇,问道:“糖饼,你吃不?” 正文 第十一章 给你个参军玩玩 挥挥小手帕以感谢冉伶、红fen仙灵芝、○圈圈、懒虫、琴月冰罗河、光晔木子童鞋的粉红票 那个这个话说,手上有粉红票的各位筒子,大家看能不能趁着这个时候投给影子,让影子也在粉红票的榜单上逛荡几天?以满足影子这小小的虚荣心?(弱弱的问,而后搅着手帕溜走~) —— “糖饼好吃么?” 俗话说百年树人,那意思是一棵百年古树,终究会因为吸收了太多的天地灵气,展现出几分仿似人类的灵动来。但谁也没见过百年古树开口说话,想来若是要修到那个程度,怎么也得近千年的时光。 虽说如今这个年月的乱砍滥伐极少,但所谓千年古木,怎么也得生活在荒山老林里,而不是会稽城郊。 但如今这声音的确是从那大树那里发出的,虽说这说出的五个字显得有些俏皮,但这声音仍带着中年男子的低沉,以及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这威严给谢道韫的感觉很熟悉,就如同方才人群中那道目光。 谢道韫闻言并没有如何的惊异,也没有认定自己是大白天活见了鬼。她只是偏了头,很随意的咂摸了一下那糖饼的口感,认真的道:“刚出炉的,总要比军粮好吃些。” 似乎是受到了这句话的诱惑,亦或是闻到了糖饼的香气,那棵大树的背后转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粗布麻衣,面容便是扔在人海里旁人绝不会在意的那种。微微下压的眼角挡住了他眸子里的精光,但时不时的还是会有一些宛若实质的肃杀之感从中流露出来。 谢道韫看见他后笑了笑,冲着他摇了摇手中的饼,道:“我不吃独食,见面分一半儿。” 那男子的表情似乎并不丰富,闻言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反倒很理所当然的走到了谢道韫身边,伸出手来。 人一旦伸出手掌向上,总会有些祈求的味道,但这人做出这个动作时却仍旧带着那种骨子里的威严。 谢道韫笑了笑,将手中仅余的那张饼撕成了两半,而后极为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将那张稍大一点儿的饼放到男子的手中。 男子的手满是老茧,要么是用了十余年的农具,要么是用了十余年的兵器。 就算是糖饼也会有油,谢道韫很自觉的将包着糖饼的油纸留给了自己,而另外半张饼就极不礼貌的落在了那人的手中,染的那人的衣角上都蹭上了几分油渍。 但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怨气,他只是很自然的接过饼,很自然的蹲了下去,开始细细的品尝这大街上就能买到的美味。 谢道韫也蹲了下去,如同乡间陌上那粗俗的妇人一般动作,一口接一口,并不急躁但是吃的很快。 两人就这样吃着糖饼,身旁是两个晕倒在地的人,以及一个哭累到睡着的小孩儿。风时而将官道上的沙尘扬起来,旁边树上不怎么翠绿的叶子,委婉的暗示着今年降水量的稀缺。 两个人吃饼的样子很相似,都是最简单俗气的那种。但有趣的是,那男子生生将糖饼吃出了几分豪迈之气,而那女孩儿也吃出了几许温婉与优雅来。 一人手中的饼只有半张,所以二人的很快的吃完,只是面对面的蹲着。 谢道韫扔了手上的油纸,有些懊恼的发现即使有油纸在手,她的手指仍旧不免蹭上了一些油渍。微微想了想,谢道韫伸出手来,径直的在对面男子的衣服上蹭了蹭。 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终于皱了皱眉头,表情虽然微小,但是十分自然。 “易容术不错。”谢道韫笑着拍打了一下双手,有些无礼的看着对面的男子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带了一张面具在脸上,可是如今我连你脸上的细纹都能看出,看来你脸上带着的并不是没有技术含量的面具。哪里学的易容术,教教我。” 男子此时终于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谢道韫这人极为有趣,那双闪动着精光的眼开始上下的打量起她来。 “第一次见面,总该互通一下姓名。”男子顾左右而言他,语气平淡,但总能从一些细节上找到他习惯发号施令的特点。 “分明是第二次见面,有什么好假装的?”谢道韫翻了个白眼,继续穷追不舍,指了指自己的脸皮,道:“易容术啊。” 男子从未想过谢道韫是这样一个人,在外间传闻里,她或是温婉可人,或是才华横溢,虽然又有些诡计多端的恶名在里头,也无法让人将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想的如何不堪。虽然男子曾经见过谢道韫杀人时的狠辣手法,但他仍旧不曾知晓,原来谢奕的女儿果然和谢奕有几分相像。 “你能这样轻易的认出我来,自说明这易容术毫无用处,你还学这东西做什么?”男子有些好奇的发问。 “我能认出你来,是因为我这个人的能力很变态,但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向我这么变态的不多。”谢道韫很是诚恳的回答着,似乎是有些闲极无聊,她拿起了脚边的一根小树枝,开始百无聊赖的阻挡起搬家蚂蚁的道路来。 男子并不知晓变态两个字是何意,他看着那只可怜的蚂蚁左左右右的翻来跑去,心想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到底是多大的年纪。 “来我府上吧,给你个参军玩玩儿。”男子再次开了口,轻描淡写的说着雷霆万钧的话。 谢道韫摆弄树枝的手也不可抑制的颤了颤,心想整个晋代一朝,孟德之后,也只有这名男子当得枭雄之名。 她自然没有再说什么“我是女子,不能出仕为官”之类的话,而是很平静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轻吐了两个字:“不去。” 这回轮到男子惊愕,他有些不解且不悦的皱了眉头,问道:“为何不去?” 晋显风流第5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 “没什么为什么,我懒得去。”谢道韫回答的很是简单,而后又打量了男子一下,道:“再说,桓大将军您想要杀人的刀,江湖上多得是,干嘛非要用我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 “因为你这个小女孩儿要比江湖草莽厉害的多,”桓温微微一笑,倒是也直言不讳,“再说,你父亲因为你的关系辞官离开了我将军府,你们谢家若是再不派出一个人来放到我这儿,朝中怕是有人要猜测一下谢家的用意动向了。” 桓温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桓温越做越大,这些士族大家纷纷派自家的子弟去他府上谋一个职务,仕宦倒是其次,表明一种支持的态度才是真。 朝堂便是一锅粥,谁都不知道在那些沸腾着的泡泡低下,各个势力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实力,也不知道到得水干薪尽之时,又是哪方的势力会一枝独秀。士族之所以能够延续数百年而屹立不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每一次的政治风暴中都能够独具慧眼,选择准确最终胜利的一方。只是因为他们懂得分散投资,懂得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加注到不同的势力之上。就如同三国时的诸葛家,一方面有诸葛亮效命于西蜀,另一方面却又诸葛瑾效力于东吴。分散投资这门学问,古人要比所谓的西哲玩的通透的多。 如今的朝局,桓温可谓是大军在手,可进可退。如今的皇上并没有多少能力,只能依附于士族的发展,而朝堂之上最有发言权的士族,自然是王导之后的王家。而谢家,虽然这几年来分量愈渐庞大,但仍然不能和王家同日而语,毕竟王导是有建国之功的。 之前谢奕的辞官归隐看似寻常,但在士族的政治旋涡中,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澜的。人们不禁开始怀疑谢家的意图,如此表明态度是为了什么?谢家若是不支持桓温,那又是要支持何人?谢家在谢奕之后,会不会再派一个人去征西大将军府表明态度?很多的问题夹杂在其中,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政治立场中的蝴蝶效应波及的半径只会更广。 家族的事,谢道韫不可能不上心,但是她也知道,虽然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心智成熟”,但家族中的长辈们仍旧无法将她当做真正的大人来看,更加不会与自己讨论什么家族的大事。 若是一些小事,她或许可以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个大概出来,但涉及到这种宗族大事,便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了。可不管怎么说,即便家族准备再派人去桓温府上表露态度,也不会跟谢道韫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些大事我是不懂的,我只是个孩子。”谢道韫十分天真的笑着,继续摆弄起她手上的小树枝来,“这种事情需要找家长的。” 桓温一时被噎的无语,心想你杀人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像个孩子? “桓大将军你大老远的跑过来,总不是只为了到我这里来吃张油饼吧。”谢道韫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身旁快要醒来的妇人,“王府素来清静,而且听家姐说,西厢房有间屋子可谓是冬暖夏凉,住起来很舒服,桓大将军不如去试一试。”说到这里,谢道韫抬头看着桓温微微放出寒光的眸子,笑容微邪,“很久没去见粮帮帮主了,大将军既然去见他,多少帮我带个好。” 桓温霍然起身,身上的肃杀之气大放而出,那股睥睨千军万马的气势终于汹涌开来,那双黑的发紫的眸子也死死的盯着谢道韫,散发着丝丝的寒意。 谢道韫无所谓得看了桓温腰间一眼,她知道那里有刀。 正文 更新可能会晚点儿 我是瓜皮,写了半天也没写出来多少字,估计是得了进行性失语症~ 偶现在去做实验,回来之后立刻继续,不过更新估计会晚点了,米娜桑见谅咩~ 正文 第十二章 王府一位送冰人 挥小手帕以感谢七娜、萧峰8、邀月青旋童鞋的粉红票~(影子最近跟小手帕玩上了) —— 官路有沙,树下有荫。眼前有人,腰间有刃。 百战之将的杀气很足,周遭的夏热之气似乎也不那么热了,谢道韫一时不觉有些哑然失笑,心想若是能时时如此,自己或许也用不着那么思念空调。 桓温微皱了眉头,被人戳破的怒意仍旧在眉间聚集着,只是这时看到谢道韫脸上浮现出的细微的笑容,竟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小丫头来。 谢道韫明显没有身在局中的自觉,不是倚持着什么强大的自信,只是她相信桓温的智力而已。 不过如今周围的杀气凝的很重,谢道韫甚至能够嗅到桓温身上释放而出的淡淡血腥气。她渐渐的陷入沉思之中,心想这个会稽王、梅三郎与桓温的联盟,到底意图何在。 远处有渐渐的人马声传来,桓温敛了身上的杀意,居高临下的看着仍旧蹲在地上摆弄树枝的小姑娘。 “我上当了。”桓温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失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小丫头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来意,却偏偏说了这么一番话来试探我。可笑的是,我竟然上当了。” 谢道韫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多智易夭,尤其你只是一个小姑娘,有些相夫教子的小手段就足够了,何必如此聪明。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又是如何认识粮帮帮主的?” 谢道韫睁着眼睛信口开河:“他追求过我。” 桓温再度哑然,心想那句话说的真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的。 看了一眼官路的方向,桓温开口道:“糖饼不错,的确比军粮好吃些。下回我请。”说罢,桓温再不耽搁,信步向着会稽城的方向去了。 赶来的人马自是郗超唤来的官差衙役,他们与步行的桓温擦肩而过。后者并没有抬头去看郗超,而郗超却仿似察觉到了什么,在恢复成普通百姓样貌的桓温的身上多看了几眼。 微黄的叶子被热风吹得哗哗响动,桓温佝偻着背脊踩着官路上的黄沙,微微一笑。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到蹲在地上的谢道韫,以及她身旁昏迷中的两个大人以及一个小孩儿,郗超急忙翻身下马,赶到谢道韫身边询问。 “他要抢她钱,被我打晕了,结果她也被吓晕了。至于这个小孩子,要么是吓晕的,要么是哭晕的。”谢道韫站起身来,扔掉手中的小树枝,树枝在沙土上一划,形成一道既尖锐又突兀的印记。 会稽城的官差又如何不识得谢家这位小娘子,他们虽然觉得大热天儿被叫来办案很是郁闷,但此时也一个个赔上了笑脸儿,丝毫没有盘问谢道韫经过的打算,而是很麻利的绑住了那名晕厥的男子,又试着将那名妇人叫醒。 郗超却微微蹙了眉,看了一眼自己打马而来的那条官路,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嗯?什么是谁?”谢道韫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有些诧异于郗超的敏感。 “别跟我装糊涂”郗超不知为何似是有些生气,他的语气仍旧淡然,只是一双眸子盯住谢道韫的双眼,宛如实质,“刚才走过去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总不可能是路人甲。他到底是谁,值得你这么用心的防备。”说到后一句话的时候,郗超指着身旁的那截树枝。 “哦,那个人啊。”谢道韫笑了笑,“不是路人甲,那就是路人乙呗。” …… …… 一座府邸能够储存的冰量自然有限,再说,任谁也未曾想到,今年的炎炎夏日竟可以来的这样早,而且还高温不断。藏冰少了便需要从别处调用,所以近日的王府便多了些送冰的人。 送冰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若是冰块太大则不好运输,若是过小又容易融化。可就算是费尽心思,被严密的包裹了七层的冰块送进王府的冰窖时,也已经十去其五六。 运送的路途会经过会稽太守府的门口,融化的冰水便沿着车辙稀稀拉拉的流淌下来。即便是已经融化,这水的温度也要比井水舒爽几分。按照老人的说法,今年怕是土地公发了怒的,才让井水都温热了起来。 躲在屋檐下的难民们此时会涌上前去用手沾些凉水,要么用双手捧起饮下,去滋润一下干热的喉咙,要么便拍在自己干裂的肌肤上,舒缓一下太过难受的烦闷。母亲轻轻的将凉水擦在孩子的头上,希望孩子发热的身子可以好上一些。 送冰的车子拐进王府的角门,运冰的苦力开始进进出出,这些冰将会被运到王府的冰窖中,然后便会被制成一碗又一碗的可口冰镇酸梅汤、小孩子喜欢贴身子而放的冰袋,或是任何一种解热的东西。 这些运冰的苦力显然不怎么幸运,虽然他们沿途得以靠在冰块上以解暑,但此时也只是汗流浃背的搬运着沉沉的重物,背灼炎天光。 有一名苦力大概是喝水喝多了,向着王府里的仆从告罪问了出恭之所。王府的仆从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告知了他茅房的方向,并指着他的鼻子嘱咐他千万别乱走,否则小心自己的小命。 那人唯唯诺诺的应下了,那模样便像是最恭谦的小人物。 小人物冲着那王府仆从指明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时的四处看看,就像是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眼中满是好奇的神色。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这人被府上一切的光鲜之物晃花了眼,稀里糊涂的如若妄入仙境,华丽丽的走差了路。 若是普通人,在王府走差了路自然会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但这人此时却如同进了自家的园子,双手在后面一背,闲庭信步起来。 “王爷在前厅跟下人发了脾气,所以让妾身先来待客。” 云鬓花颜金步摇,王妃施施然的站在后院曲折的小路边,淡淡一笑,福身一礼。 “小人物”受了大人物的礼数,倒也只是抱了抱拳,笑着道:“几月不见,王妃的美貌倒是更胜从前。” 王妃微微斜睥了“小人物”一眼,这一眼魅惑中带着几分矜持,温软中似乎又带着几丝自怜身世之意。 “桓大将军真会说笑话,妾身这年老色衰之人,平素能得王爷正眼瞧上一眼便觉是万幸,又哪里敢求什么美貌,求什么更胜从前?”这说话之声丝丝柔媚之意已入骨髓,听来没有丝毫做做。 扮了一整日小人物的桓大将军动了动身后的手指,心想若是说起我见犹怜,这位王妃倒是与自家那宠妾不分上下了。 假咳了两声,桓温转移话题道:“南康前些日子托人带了些东西来,不知王爷王妃有没有收到。” “收到了,那绢帛刺绣的针脚细密的紧了,却是把我这个整日做女红的比下去了。”王妃抬袖轻笑,看着桓温道:“听说是蜀地的绣法,果然与这边大为不同。” 说到这里,王妃忽然想起了什么,嫣然一笑道:“瞧我,桓大将军是心怀天下的人,又哪里关心这些小儿女手头的事情,这针针线线的,等哪日南康妹子过来做客,妾身在同她细聊。对了,妹子她过得可好?” 南康公主是桓温的发妻,本名叫做司马兴男。这个名字却是极其符合她的喜欢舞刀弄枪的性子的,不论是在皇家还是在庐陵当地,一提起南康公主四个大字,那些喜欢在外面风流的男子无不闻风丧胆。无他,只是因为这位南康公主有个极为正义的癖好,特别喜欢为女人们打抱不平。若是听得谁家的男人有沾花惹草的事,甭管是三更还是半夜,必定会立时抄家伙踹开人家的大门,拉出那名男子一顿好打。打断一条腿属于正常,打断一双腿属于买一送一,若是再遇上个张牙舞爪死不悔改的,不打个半死不活,她就不叫司马兴男 想到自己的发妻,一身豪迈之气的桓温都忍不住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微微苦笑道:“挺好的,没事儿踹踹东家门,砸砸西家窗户,倒也乐呵。” 王妃扑哧一笑,忙用袖子掩了,又拿勾魂摄魄的眸子在桓温身上一剜,倒是弄得桓温微蹙了眉头。 “南康在家中也是时常念叨嫂子的,嫂子若是哪日在府中待得闷了,不若跟王爷说一声,去庐陵那里散散心。庐陵虽然比不上建康、会稽,但也算是个好地方,风景也是秀丽的。”桓温说这话,不再去瞧王妃的眼,只是口口声声的说着“嫂子”二字,其中婉言提醒之意呼之欲出。 王妃是何等人物,又如何能听不出来,既然这美人计无用,她自然也不会再去硬贴,做那无聊功夫。 “桓大将军治军严明,妾身也是一直想要见识见识的。”王妃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收了通身上下那柔媚之态,露出几分女主人的高贵来,“大将军长途跋涉,也不好在这里说话。妾身已经备好了房间,只是为了保密,只好委屈大将军一下了。” “无碍,”桓温微笑道:“粮帮帮主也在府上吧,他住在哪里,我便住在哪里吧。” —— (嘎~竟然赶上了 ps:弄了个投票,大家没事儿可以去投投。) 正文 第十三章 近日天气不大好 雨是从两日前开始下起的,只是这一旦开始便成了没完没了的淅淅沥沥。 雨水初落时,城内城外的灾民还觉得有些高兴,以为那等酷热终究过去,之前的灾祸也得以停止了。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维持的太久,尤其是当城外的官路上都形成了浅浅的沟渠,当周身的潮气不住的往骨头缝子里钻,当不远处入海口的朝面越长越高时,世人终于意识到,这场灾难还未曾远离,甚至更加严重了些。 城外的难民越涌越多,会稽那位太守大人离开之后,朝廷派来的继任还未到来。若非城中还有会稽王司马昱坐镇,怕是那些已经饿得有些发慌的灾民,早就已经闹起事来。 谢家佘粥的场子仍旧在那里,用茅草竹节搭起了临时的棚子,只是偶尔那雨水扔回顺着茅草的缝隙浸润而来,不时的滴落到熬粥的锅中。对于此,灾民们倒是不以为意的,有吃的便已经很好,谁还在乎什么食品质量。 如今,谢家佘粥的场子前面已经没有往日那样多的人,不是因为灾民少了,而是因为当地的一些士族大家也学起了谢家的模样,陆续开起佘粥的场子来。不为积德也为积名,终究是有些好处的事情,这些士族总是不能放过的。 人少了事情就少,看场子的事情交给了郗路去管理,谢道韫和郗超便趁着空闲满城的溜达,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心中不知多了些什么样的感慨。 谢玄那个小家伙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最近也不再总粘着谢道韫,每天很是勤奋的去葛师那里求学,只是偶尔一双满是精神的眼就落在谢道韫和郗超身上滴溜溜的转,像是他什么都明白一般。 对于谢道韫和郗超最近走的近便这一点,郗氏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她甚至还曾经旁敲侧击的试探过谢道韫的意思,毕竟已经是十四岁的年纪了,若是有结婚早的女儿家,如今怕是已成了妇人。 对于这些试探,谢道韫自然是假装不懂闪烁其词的就过去了,结果郗氏在意了一个多月,也到底没问出什么长短来。 有时郗氏不免也在谢奕身前抱怨,“若是放到旁人家里,这十四岁的年纪怎么也该定下婚约了。你瞧瞧咱家韫儿被你教成了什么模样,整日里也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你这个做爹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王家还是我们郗家,又或者是皇族,你总得给个方向才好物色。若是这样下去,我怕韫儿和超儿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这瓜田李下的,终归会传出些流言飞语来。” “不容易定下的事情,你催我也没用。”那日夫妻两个同榻而眠,谢奕回答起郗氏的这个问题,“你也清楚的,韫儿毕竟是谢家的人,婚姻之事总是代表着一些态度。咱们家不比王家,他们家的权柄已经到了鼎盛之时,就算是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寒门庶族,也只可能在外流传成一段佳话。但是咱们不行,咱们要看,要等,要好好认清楚如今的朝局……这事情哪里单单是为韫儿挑夫婿这么简单,若是一步走错了,虽然说不上让整个谢家震上三震,但终究是要耽误韫儿的幸福的。” “我就是不希望韫儿成为那种无谓的牺牲品,”郗氏叹着气说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有谁忍心把她当成一个物件儿般的送出去。再说了,依照韫儿的性子,她也是不肯的。要不……”说到这里,郗氏翻了个身,冲着谢奕有些迟疑的道:“要不,就超儿罢。我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的。而且他人品才学都是好的,再说一句对不起我娘家的话,如今郗家的确是有些衰落了,整个郗家的俊秀之才也不过只有超儿一个。我那兄长,也就是超儿他父亲,看样子也终究会在太守任上终老,而郗家其他人,更没有能够在朝堂之上说上话的……不是我说什么长短,只是韫儿这样子,若是嫁到王家去,怕是难免会受些闲气,若是嫁到我们郗家,总能仗着娘家的权势,腰板儿硬上几分……” “这事儿着不得急。”谢奕闻言摇了摇头,“过一段时间吧,最近与谢尚兄长通信,听风声,似乎是朝局上有些乱,浑水一般,有些叫人摸不到头绪。等一等吧,等这浑水澄澈下来,咱们在慢慢的寻思着。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怎么也是我谢奕的宝贝女儿,总不能去受旁人的闲气去。但逸少的几个儿子还是不错的。我和安石也商量过,皇家是不可能再嫁的,毕竟我和安石谢氏一支两兄弟,若是女儿都嫁给了他司马家,未免有些跌份儿了。王家……凝之那孩子你也见过,跟韫儿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是了,还有徽之,哈那小子原来还曾经给咱家韫儿写了不少情诗的”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小孩子家家胡闹,你这个当爹的还真当回事儿了不成?”郗氏轻轻推了谢奕一把,白了他一眼,道:“就像你说的,先等等看吧。只是,这朝局混乱,又是怎么一回事?” “混乱两字倒也说不上,只是谢尚兄长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些什么,而且听说……”说到这里,谢奕特意压低了声音,凑到郗氏耳旁用极小的声音道:“听说,会稽当地官仓的余粮,已经完全空了。” “啊?”郗氏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又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惊恐的望着谢奕。她让自己的心思平复了一下,这才用气声问道:“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真的假的?会不会只是讹传?”郗氏虽然只是一个不怎么关心朝政的妇道人家,但她毕竟是士族出身,虽然不喜欢进入这摊浑水将自己搅得一身污秽,但对那摊浑水,终究是明白一些的。 “不知真假,只是看样子,像是有人在刻意的宣扬这件事情。”谢奕微微沉吟了一下,“听说陛下的身子不大好。而且你也知道,会稽王一直有些不安分的心思。陛下一直都没有子嗣,而陛下的弟弟司马奕也是个有野心的人。” 看似东一撇西一捺的三句话,落在聪明人的耳中却足以雷霆万钧。郗氏自然是聪明人,她闻言轻抿了嘴唇,有些忐忑的道:“最近天气不好,的确不是谈婚论嫁的日子。” “是啊,最近天气的确不大好。”谢奕笑了笑,有些爱怜的将郗氏搂在了怀里。 …… …… 先是干热,而后又成了降雨不停,这天气确实是好不到哪里去。 谢道韫和郗超一路闲逛,最终逛上了城墙。 城墙这种地方,其实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来的。毕竟是用来守卫的城防地段,平时一直都有不少人轮流驻守,普通百姓一律不得入内。 但谢道韫和郗超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留守的士兵们看到谢道韫时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神色,反倒是有些高兴的迎了上来。 “小娘子怎么今日有闲工夫来这里逛?” 面对着城门官儿这如同客栈店小二般的热情,走在后面右手揣兜、左手为谢道韫和自己撑着油纸伞,两脚拖拉着地面积水的郗超不觉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从乡下来的小子,没见过世面,我带他来城墙上瞧瞧什么叫做大城市的地大物博。”谢道韫反手指了指郗超。 郗超翻了个白眼儿,倒也不予追究,只在心中腹诽。 “哦。”城门官儿打量了郗超一眼,心想这位乡下来的人倒也长得俊俏,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只是这通身的气度倒是有些意思,一方面是读书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风雅,另一方面却又带着几分整日混吃混合的二世祖的拖沓来。如此人物,啧啧,还真是第一次得见。 谢道韫没有介绍姓名,城门官儿便也没法称呼,只能想着郗超抱了抱拳,便不再与他多言。郗超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好奇谢道韫和这些人怎么混的如此熟稔。 “我们头儿前两日还念叨着,说是已经想出了小娘子你那招数的破解之法,这回一定能在小娘子的拳脚下多坚持一会子。”城门官儿挥手让手下放行,又赔笑着与谢道韫说话。 “好啊,我就在这里等他,反正我也无事,陪他练练。”谢道韫微笑着回应,这便于郗超一同上了城墙。 城门官儿已经识趣的退下。毕竟不是战时,城墙上也没有多少守卫,只是各个角楼里有人值勤,又有一队士兵来回巡逻罢了。 天空中的雨丝细密如同牛毛,洒在人的脸上有些微痒,但多少有些舒服。只是这样舒服时间长了,总能让人怀念起有阳光的温暖来。 “不用那么诧异,我没有亲民的好习惯。是有一回进城,那个城门守军的头儿特意来找我,说是要向我请教请教,我就随意指点了两下。”谢道韫向郗超解释着那位城门官儿热情的缘故,“从北边儿回来后恶名传的太凶,在那说书人的嘴里,我都摘叶飞花亦可伤人了。” “哦,”郗超偏头看她的侧脸,“那你到底会不会?” “我会摘叶,也会飞花,也会伤人,只是三者合成一起,就得琢磨琢磨了。” ——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就在想“家长里短”这四个字的意思。想来想去恍然发现,这四个字说起来,分明就是“自家长,邻里短”的意思嘛于是有些喟然,原来这虚荣之心自古皆然啊 以上,当然是废话……) 正文 第十四章 一晃便是来生 若是当得太平盛世,这从城墙上极目望去,便是百里人烟袅袅处,一支流水一弯舟了。更何论这是会稽也算得上是江左风流之名地,一朝迷蒙烟雨的空蒙眷恋,洒洒然的铺展开去,低头是雨打城头洗旧梦,抬头又是一蓑烟雨望春愁了。 只可惜如今这光景,既无千里烟波渔舟唱晚,也无炊烟缱绻暮雨悠然,攀上城头向下望去,只得延绵近百里的稻草破屋,只有些衣衫褴褛的灾民在其间一脸麻木的徘徊着。 “你也醒了两个月,难道还没想明白要做些什么?”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时不时的聚到一起,凝成一滴水珠,啪嗒一声掉落到城头上。谢道韫看着城头上的坑坑洼洼,头也不抬的问着。 “做什么?”郗超上前一步与谢道韫并排站了,手中的伞往谢道韫那里侧了侧,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右肩被淋湿了些。 细雨敲伞的声音很好听,慢悠悠的,有种让人心静的味道。 谢道韫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细细考虑,也不知道会稽城官仓中那些余粮的数量,她这些日子只是过着很平凡但又充实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葛师身边,只是时而来城里看看佘粥的场子,时而在啜着酸梅汤懒懒的望天。 新型的攻城器模型已经做好,葛师的脸上多了不少喜色。谢道韫向葛师咨询了些意见,后者思考了两天三夜,终究给了她答复。 “韫儿你说的对,都是汉人,一旦到了对外的时候,又何必去管什么你我他。忠君忠君,也得在攘了外乱得前提之下。”葛师在说出这句话时是有些叹惋的。 谢道韫谢了又谢,将图纸用佐伯纸细细誊画了,这才安排着郗弓和李兴,让他们出趟远门,去一次北边,将这张图纸交到北边儿那个小家伙的手中。反正之前是跑过这条路的,郗弓李兴他们两个倒也走的方便。 怎么说也是冉闵留下的儿子,谢道韫抱过的小孩子,能帮上忙的话总要帮上一把。更何况魏国的国情和晋朝又大不相同,它就如同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而四周有都是虎视眈眈的狼。晋朝不可能去帮助它,它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兵力和国力,而谢道韫能做的,只是给这个孩子的手里添上一把刀罢了。 其实也挺残忍的,只能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看着,旁观。 “人生在世,非得知道自己做什么么?”郗超被谢道韫的问题问的有些困惑,他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上辈子就从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这辈子就一定要知道?那你呢?你又想做些什么?” “我?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谢道韫随口回答。 “你这是一句很潇洒的废话。”郗超翻了个白眼儿。 谢道韫笑了笑,下巴冲着城墙外的人扬了扬,道:“的确是一句废话,但却是一句不容易实现的废话。就像他们,只能图个温饱罢了。人生若是连活着都成了强求,又谈什么做事?再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那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事情,是你们男人追求的东西,我倒是没有多少兴致的。更何况,我从不相信超越于时空就能够超越于命运,什么翻云覆雨,手掌乾坤的穿越故事,都是无谓的意y罢了。命运这种东西,我或是不信的,但我相信充斥在四周的一种格局,一种绝对可以将人的一生困在其中的格局。这是谁都无法打破的东西,你我不行,孔圣人不行,就连这天地怕是也不行。这格局或大或小,但却能一直将人心困在其间,逼着一个人走上一条路。你或喜欢,或厌恶,终究只是个人的意愿罢了,可是路就在那里,就像是火车的铁轨,要么继续走下去,要么就是冲出轨道,车毁人亡……” 郗超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揉了揉耳朵,道:“怎么感觉……你这话,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谢道韫偏头去看他,微微一笑,心想:“可不是话中有话,自己分明是想给自己前世的行为,找一个比较贴切的借口罢了。” “被雨淋的,人都变酸了。估计这场雨是酸雨。”谢道韫笑了笑,明媚的有些像多日不见的阳光。 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的听着雨声,看着城下的难民,想着前世,想着今生。 “我,最近想起了一些事。”郗超有些突兀的开口,低头去看谢道韫垂在身侧的手。 “嗯?”谢道韫的心神微颤,唇边那抹浅笑倒是无甚变化的。 郗超微微向谢道韫这边侧身,换用右手拿了油纸伞,左手状似随意的垂了下来,目光仍是离不开谢道韫的右手。 谢道韫的心在颤,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听得有些清楚。 “我想起来,”郗超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咱们两个,应该是恋爱关系。” 郗超屏气凝神,左手慢慢的向谢道韫的右手凑去,只是还没等他得偿所愿,谢道韫就已然背过手去。 有些不爽的撇了撇嘴,郗超重新将伞换到了左手,毫无精神的继续看城下的“难民营”,暗暗的狠骂了自己一顿:“郗嘉宾啊郗嘉宾,想你前世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泡妞高手,所谓身在花丛,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你这样的泡妞天才啊可今世怎么就偏偏托了这么一个破烂身子,除了长的好看点之外,在这方面只知道讲求什么淡然,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然会被这么一个破身体影响?嗯?” “你记错了,咱们两个前世没什么关系。”谢道韫轻声说着。 她记得方才的那一幕,就像是好久好久之前,那个晨曦初吐的海港边,他和自己晨练后,若即若离的行走在街道边。他跟自己说着天南海北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左手却偷偷的伸了过来,考虑再三也不敢往前。自己又如何能够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只是从未想过喜欢流连花丛的林大少,竟然会是如此一个羞涩的人物。自己那时肩负着任务,又如何能放过这样好的时机。想那时自己采取了主动,有意无意的牵住他,当时他的手心里,是一手的汗吧…… 一晃便是来生,身边的人仍是他。他的心境犹似当年,她之心扉欲说还休。 “话说回来,韫儿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前世记忆的?”他果然还是他,就算是没有得偿所愿,也是依旧的脸不红心不跳……最起码表面上做得如此了。 “我?从刚一出生就想起来了。”谢道韫回答着,这种事情倒也无甚好隐瞒。 “是么?那多好,我怎么这么惨?非要这时候才想起来。”郗超笑着道:“说起来,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啊,隐约记得你是女学生嘛,怎么如今又会这么多武功,哦,还有内功难不成都是在这边学的?” “内功是在这边学的,至于武功……”谢道韫看着郗超,慢慢道:“我原本是特工的。” 郗超微张了嘴,半晌之后才慢慢念叨:“特工啊……” 雨声似乎细密了些,如同牛毛一般窸窸窣窣着,有些像在佐伯纸上写字的声音。 许多念头在心中闪过,但郗超却没有说出,他回望谢道韫望过来的目光,微笑着道:“很帅啊。” 笑容很美,谢道韫的心微疼。 无甚可谈,不是没有话说,反倒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近的两个灵魂,却因为前世的一些纠葛而疏离着,甚至淡漠着。虽然这疏离和淡漠只是一方面的,但另一方面的人又如何察觉不出,如何体察不得? 特工两个字,足以给后者留下许多思考了。他可以慢慢的将自己的父亲,自家的产业,以及自己的生活联合起来,慢慢的将自己的记忆编织完全,慢慢的想起前世的那些画卷,或放声大笑,或漠然转身。 雨水将两人的背影冲刷的有些暗淡,右面持伞的男子青衫湿了一半,只是拿伞的手倒是稳定的,伞下的女孩儿心思不知何在。 远方吱吱嘎嘎的行来了一辆牛车,没有径直入城,而是在城下的“难民营”处停了下来。牛车上有人走下来,白衫磊落,有仆从立刻上前将雨伞撑了起来。 那人开始指挥着众人将车上的东西抬下,那东西一麻袋一麻袋的装着,看不真切,但看样子,倒像是一些米粮。 边上的忍着饥饿的难民们开始有些马蚤动,不住的往那人身边聚拢着,眼睛有些发红。城门这边的守城官兵也也发现了那边的事情,有些不解的互相对视了几眼,继续巡逻,只是盯着这边,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白衫男子走到了中间,似乎和那些难民们说了几句什么,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偶尔零星两个“粮食”“发给你们”之类的词汇落入谢道韫的耳。只是这声音……谢道韫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做什么?发粮么?这人如此发粮,没有人看管,若是一旦引起哄抢,他就不怕被眼红了的难民们踩死?”身旁的郗超说着,皱起了眉头。 正文 第十五章 所谓沉蛙落燕 所谓礼让谦恭,说白了,那都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事情。人性之于兽性的差距,往往也只能在衣食温饱之后才得以显现出来。 试想,当你已然饿的七荤八素,忽然有人拿着一车粮食站到你面前,还口口声声说这粮食是为捐赠而用。这是好事不假,可问题是,同你一样等待着粮食的人足有余百之数,面对此情此景,汝当如何? 说起来,这场景和忽逢银行金库炸开的情形是差不多的,总之一句话,不抢白不抢。 没有人会这样发粮,就是本着一颗怜悯之心,也应该带足了人手护卫,按规矩的进行分配。饿到极致的人是有些骇人的,虽然城下的这些人还没有到达易子而食的境地,但整日腹中饥饿难忍,时间长了,都会让人失去几分理智。 做好事无可厚非,但做好事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搭进去,似乎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是什么人,怎么蠢到这个地步?”城墙上的郗超紧握着伞柄,眉头紧皱的看着下面越来越乱的局势,轻声骂了一句。 谢道韫运足了目力去看,面色微黑的答道:“好像是……王家的牛车。” 什么东西都有个临界值,城下那为自家主子打伞的仆从也终于看出不对劲儿来,有意无意的开始将自家主子往牛车上推,但那伞下白衫男子却是个“临危不乱”的,仍旧在下面说着什么,影影绰绰的让人听不真切。 带来的米粮已然全部搬下牛车,王家跟来的几个仆从看着四周越聚越进的人群,看着他们眼里的那发红的颜色,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出来。 自家主子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甚至有些不分场合的将自己这次慷慨的捐助行为赞叹了一番,对周遭人群那极有压迫感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跟你们说啊,这可都是我从我家粮库里面偷出来的,没有告诉我爹。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个人很大方的,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你们也不必给我当牛做马,但若是有些以身相许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哎,小单,你别愣着呀,快发粮,发粮嘛”伞下的白衫男子似乎有些话唠,自顾自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也不管听众有没有用心去听。 他没有意识到,“发粮”两个字就像是一个不可提及的魔咒,就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群的情绪终于突破了临界值。一个人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撞到了身前人的后背上。周围用余光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幕中真正蕴含的实情,他们只知道前面有粮,需要抢。那很好,规则很简单,那边抢吧,同去,同去。 一个人向前,旁边的人便跟着向前,很快,城下就发生了一场人群中的核裂变效应,哄然一声想起,场面完全失去控制。 城墙脚下的护卫们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被围在中间的王家人也懵了懵,不太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雨还在下着,并不大,只是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不远处池塘里的青蛙被这边突兀的喊声吓了一跳,呱了一声后跳入了水中。在天上斜掠而过的燕子也是一惊,翅膀一颤向下滑落了半米,而后又优雅的扑扇扑扇翅膀,歪着脑袋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此所谓沉蛙落燕者是也。 谢道韫叹气,心想怎么逛个街也逛不安宁。 “你……”郗超刚想问谢道韫是不是去找人来救,但一个音节刚刚出口,他就察觉出自己的腰间一松。再定睛一看,他的腰带已然被谢道韫抽了出来。 宽袍大袖的青衫散开,衣袂已然被淋湿了些许,如今有微风阵阵,衣袂随之悠然,再度沾衣。 只是可怜了郗超,这可是晋朝,还是夏日,没有内衣,没穿内衫,只是这么一拽,他身上的肌肤就和空气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脑中轰的一声响,郗超的头脑陷入短暂的死机状态。他眼睁睁的看着谢道韫将他手中的伞也夺了去,又把自己腰间的腰带系在了伞柄上,而后冲着自己悠然一笑,再一个纵身,她便从这城墙上一跃而下。 会稽城高城深池,除非想要纵身摔死,否则头脑正常的人又哪里能够如此跳下?可 晋显风流第5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道韫偏偏跳了,她借着雨伞与郗超腰带撑在城牙上的一荡之力,借着丹田处那调动而出的内力,借助着自己对自己能力的准确把握与计算,看似潇洒实则精心的悠然飞出。 绿衫轻点,在细雨中仿似一笔淡墨铺开。城墙上只余因受力过大而散架的油纸伞飘然跌下,青色的腰带仍旧系在伞柄上,被雨打成了墨色,于风中舒展开来。 郗超趴在城头上,看着几乎同时落在地上的腰带和落入人群的谢道韫,轻轻赞了一声“酷”。 只是瞬息之后,他便觉着自己的身上有些发凉,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衣衫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挂在身上,而自己正敞怀倚墙…… 郗超望天,第三十七遍的下定决心,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学女工,为自己做一条裤子出来,指望谢道韫是指望不上了…… 就在郗超怨念着为何古人如此之笨,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发明出裤子时,谢道韫已然入了乱民之中,随手打开几个身边的抢粮人,往那中心的牛车处移动。 但人群不住的前涌,就如同凝滞的糖浆,即便谢道韫能够如同蝴蝶穿花般灵活,却也难免受制。她微蹙了眉头,索性一脚狠狠的踏地,一股力道从丹田处引入脚底,一欺身便踏上了一个稍矮之人的肩膀…… 作为今日陪同主子来发粮的小单,他如今觉着自己一定是倒了三辈子的霉,或是某一天拜祭的时候说错了话,得罪了三清道尊,这才让自己经受起这样的困局来。发粮发粮,最终竟遇到个如此混乱的局面,若是自己今天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而死在了此处,怕是到了地下都不好意思开口跟别人说自己的死法。 这都怪自家的郎君,平素胡闹惯了的,如今竟又弄出这等事情来若是我小单今日有幸不死,往后一定要换个主子 跟着王家的仆从们开始东躲西藏,小单和其他人都已经抱着脑袋蹲到了牛车旁,偶尔感受到在自己脚上、身上踩过的重量,他们的心中更是腹诽连连。 周遭满是谩骂声,拳脚之声,偶尔又有些血迹洒到自己的眼前、身上,小单紧闭着眼、身上微微发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太上感应篇》…… 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小单有些惊恐的睁了一只眼睛去瞧,却见一个很漂亮的绿衫女子立在自己面前。她的背后是混乱不堪的人群,周遭是刺耳难听的打骂之声,只有她那样干净纯洁的立在那里。 小单也是读过书的,知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句子,看着眼前之景,这两句话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只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她是天上的仙子,而自己已经死了么?恐惧之心只停留一念,小单心想若是能够天天看到仙子,死了也是不怕的。 “你家郎君呢?”仙子开了口,不温柔也不高贵,只是一味的平淡。 小单迷迷糊糊的听着,下意识的往另一辆牛车底下指了指。 谢道韫微微一怔,游鱼一般的窜到了另一辆牛车边上,蹲了下来。 “喂,被人踩死没?”敲了敲牛车,谢道韫低头看着车底下的那个人影。 “胡说本郎君风度翩翩无人能及,超然不群延及百载,又哪里会被人踩死呀——”车底下的人为了表示反抗,很是愤怒的伸出拳头挥舞着,只可惜拳头刚伸出来不就,就被乱民中的某人狠狠的踩了一脚,这拳头便如同受了惊的袋鼠一般钻了回去。 被抢夺的粟米已经洒了满地,乱民们仍旧轰轰烈烈的抢夺着,辱骂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只能加重他们眼中的血红,谢道韫知道,如今只有守城官军能够压制住他们了。只是这么经得一闹,怕是会稽的城门将会立即关闭,他们这些难民,怕是再也得不到往日的救济了。 若是说起这事情的罪魁祸首,如今就躲藏在这辆牛车的低下啊。若不是因为王谢两家的交情,若不是因为那城门官儿知晓自己在城楼上看的真切,她今日到底会不会管这件事情,还是两说的。 “借你家牛车坐一会儿,你不介意吧。”谢道韫见身旁的乱民还没有到杀人见血的程度,便也不再如何担心,只是地面上的乱民时时经过,实在是混乱的可以。 “呃?不、不介意。”车底下的人微愣着回答。 谢道韫也不多言,一个闪身便钻进了牛车,两面的车帘都是挡着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听到不时传来的喝骂声,倒也有些意思。 “那个啥,”车底下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题,“这位……女侠?您行行好,把本郎君也拽上车呗?这下面实在是是太湿了,难受。” 正文 第十六章 细雨中的刺杀(上) 王徽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虽说他从小就一直不怎么长记性,不论同一张面孔在自己的眼前转了多少圈,他依旧会转眼就忘个一干二净。但他在做学问方面的天分却是长辈皆赞的,不论是什么文章,读上一遍两遍,不说倒背如流,亦可以烂熟于心。 正所谓三清道尊大人在钉死了一个人的窗子后,总不会这样决绝的再将门也钉死,所以王徽之一直都站在门边儿,也一直都懒得再去撬窗子。反正书读得好那便可以被人唤作是天才,至于旁的问题……反正天才都会有些奇异诡谲的性情或是习惯,自己不认识那么一个两个人,自然也不会当真碍什么事的。 自打三岁开始在书房里听那不知所云的“关关雎鸠”,王徽之潜心向学十余年,而今已然是二品士人的官身,在朝中挂了个谐律郎的闲职,只等家族用人之际,便可以一飞冲天了。正所谓二十高名动都市,世间所谓年少风流者,无出其右矣。 顶着这么一个名头,每日又在长辈宾客们的夸耀之声中成长,王徽之渐渐养成了些目中无人的架势。尤其是他每每认不出自己的叔侄长辈,偶一见面,只是一味的大眼瞪小眼,时间一长,传扬出去,只说是“王家有郎,其不拘礼法、肆意旷达处,与当年阮籍、嵇康不相上下”。原本是脑子有些缺陷,却偏偏最终被人传扬成了如此作态,怕是也只有如今这风物世态,才能孕育的出来吧。 可实际上,王徽之对于自己的这个“毛病”是有些郁闷的。其实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谐律郎这个官职,因为谐律郎乃是主掌宫廷音律之事,而他自己最得意之处却是在于书画二项。单论书道,王徽之从小便得王逸少亲自教导,再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自然是外人难及的。可之于画,王徽之就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著作流传于世。只因为画之途在于一时了悟,说白了便是冷不丁蹦出来的灵感。对于这一点,王徽之其实是不缺的,他每每走在街上看到某一女子,便能在脑中勾织出一副绝美的画卷来,只是到得归家,他又已然将那女子音容笑貌忘了个全,提起笔来竟是无处着墨了。 好在他也是个通脱的人,见自己在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出路,便转头去钻研别的东西了。但性子却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天到晚没个安排,都是兴之所至便做着做那。前一刻还在池边吹笛,转身又跑到书房里细数狼毫上到底有多少根毛,跟着他的下人一直都很辛苦。 来到会稽城中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之前一直在会稽新置的院子里游荡,直到昨日才逛腻了院子,又得了父亲的准许,随同小厮们一起跑出来逛了逛会稽城。只是会稽王家 1/4 正文 第十七章 细雨中的刺杀(下) 感谢x_x(额滴个神,原来还可以这么起用户名)童鞋滴粉红票~ —— 虽然上辈子做的就是出生入死的营生,但说句实话,谢道韫并不如何喜欢这种刀尖上起舞的心跳感觉。都是惜命的人,更何况,她比其他人更加清楚,在刀尖上起舞时,人的心跳只可能瞬停,却没有多少加快的可能。 可问题是,她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不是说她喜欢管闲事,而是麻烦很喜欢来找她过家家。遥遥记得有前世有那么一首歌,翻译过来就叫做麻烦是个朋友,谢道韫如今感受着左后方传来的杀意,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狗屁朋友”。 出刀的人显然不会把自己当成|人类最好的朋友,亦或是这种朋友的排泄物,他只是奉命来到这里,来导演这么一出杀局,来亲自发动这么一场刺杀。他当然知道指使自己的人是谁,也清楚明白的记得自己要做的本分,但他和其他所有被当做枪使的人一样,并不清楚这场杀局真正的幕后主使,也不知晓他们做出这个局的目的。 所有的局都如同一只风筝,而如今负责刺杀的人自然是牵引着风筝的那条线,而真正决定风筝往何处而飞的,只有牵线人。 此牵线人并不是红娘,这种人与红娘唯一的相似之处,也许在于他们二者都带一个红字。前者的红自然是血红的红。 今天出手的这条线就是为了见红的,要么是他让目标见红,要么是他自己见红。当然,他很自信的认为后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太自信,甚至有些不屑于今日要杀死的目标。在他眼中,所谓江湖上的高手都只不过是草芥一般,更遑论这些整日里养尊处优的郎君公子。 不论是何朝何代,于乱民杀人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杀手可以很温柔的走进目标,很温柔的出手,然后很温柔的离开。 如今这人便是这么做的,他顺着人流走到了王徽之的身旁,温柔的亮出了他手中的小刀。 很秀气的小刀,阳光若是映在上面便会如同流水一般光耀。但这把刀见光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他的主人出手历来十分迅速,从拔刀到收刀,怕是要比鲜血飞溅出来的时间还要短上几分。 今日的任务很无聊,再加上细雨微微的下,小刀有些思念小舟一叶蒙微雨的情形,一面出刀,一面想着一会儿应当租上一条游船,约上友人,浅酌一番。 生活是很寂寞的,好在这里还有友人。 想到这里,小刀微笑,同时也在出刀。电光火石一般的出刀。 他没有抬头去瞧,也没有太过用心的去在意,只是低着头看着视线内许多许多的脚,看着脚底下被踩得软软趴趴的黄泥,顺着人流和光同尘的向前走着,温柔的出刀。 若是放在以前,他会在下一刻感受到刀刃入肉的触感,然后轻巧的决定要入肉几分,而后收刀,离去。而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在前行三步后,王徽之便会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会莫名其妙的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伤口,或大喊大叫,或蓦然回首了……不管怎么说,小刀出刀总是会很顺利,顺利到毫无意思,毫无美感。很无聊。 但今天,小刀的刀被阻了。 就如同是玩腻了的游戏忽然产生了变数,小刀有些讶异的偏头去瞧,只见一个面容素净的少女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而她的手正捏在自己的持刀之手的脉门处。 小刀也微微笑了笑,对于这个变数,他并不觉得如何奇怪,方才远远的便瞧见这个小姑娘带着众人逆流而行,必定有些手段的,只是这手段似乎比自己猜想的大了一些。 倒也无妨,有变数总比无变数的好,这并不是小刀不惜命,而是他实在是无聊,很无聊。 小刀有些怜悯了看了谢道韫一眼,他知道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怕是会干脆的毁掉这小丫头的一身武艺。不过他习惯了杀人只出一刀,既然这刀已经出了,他自然不会收回,也不会虚晃,只会继续往前,遇神杀神。 于是小刀很温柔的笑了笑,又很温柔的运气了身体中的那股热流,将其引向右腕。 只肯出一刀,却不曾忌讳身体中的那股奇异之力,若是让同门的人知晓了,怕是会引得不少嘲笑的吧。 小刀在心中想着,仍旧是对周遭的一切不以为意。 捏住杀手脉门的谢道韫刚想着进一步束缚他的动作,以作日后拷问之用,却忽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流从指尖处传来,那气势就如同波澜壮阔的海,豁大的想要将身边的一切吞没。 谢道韫脸上的微笑僵硬了起来,她的心神猛地颤了颤,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这名杀手,心想这个世界果然不怎么大。 只是现在并非叙旧的时候,她若是再不加诸动作,怕是身体的整个经脉就会被这爆烈的气流冲击个七零八落。于是她飞快的动用起丹田处蕴藏的内力,毫不迟疑的用出了十成,一丝不留。因为她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这道她将要与之对冲的气流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即便自己全力施为,怕是也不能完全抵挡的住。 两道气流先后发出,却几乎在同时达到了二人相触碰的肌肤上。 一时谢道韫只觉得眼前看到的是钱塘大潮,铺天盖地的巨接连的席卷而下,而自己用内力所铸成的江堤,就在这片风雨中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细雨还在下,温柔的如同小刀手中的刀。而这柄从不见阳光的刀终于见了一次雨水,水珠从镜面般的刀身上滑下,只是还没等这滴雨水滑过一指宽的刀身,它就已经化成了无形的热气,蒸腾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谢道韫和小刀身上的衣服,开始以肉眼得以观之的速度蒸干,那些残留在衣服上的水迹,都在瞬息之间消匿了踪影。 这时,周遭的人仍旧混乱着。有人踩到了旁边人的脚,旁边人侧过头来开口欲骂,只是嘴刚刚张开,声音还没来得及跑出。王徽之看到了谢道韫在回头,觉得有些诧异,便也想往谢道韫的目光处瞧瞧,只是头颅刚刚偏过,还没来得及转来…… 从出刀到阻刀,再到内力相拼,也不过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而已。 只是,拍打江堤的巨太大也太猛,谢道韫很快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力衰竭,开始在心中苦笑。小刀此时也抬了眸,望向谢道韫的容颜,温柔似水的眼眸里滑过一丝比平静波澜不了多少的诧异。 这一秒的下半段,谢道韫并十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股铺天盖地的沧海之气在瞬间消失不见,而自己指尖与那人的手腕也分离了稍许。 喉咙发甜,谢道韫强行将涌出的那口血咽了回去。 二人对视,小刀的面容有些发白,双眼平静无波,只是手中那柄小刀已经被收进袖中,毫无痕迹。谢道韫笑了笑,有些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小命。 直到此时,被踩之人的骂声刚刚响起,王徽之的脸也刚刚来得及转过来。而这时,小刀已经转了头,重新变成那个乱民中的平常人,随波逐流。谢道韫这才发现,原来方才生死相搏,这人竟是连身子都未曾转向自己的。 “怎么了?”王徽之大声的发问,周遭的哄乱嘈杂也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起来。漫天雨丝恢复了飘飘洒洒的下落之势,方才升起的水蒸气被细雨掩埋,刚刚蒸干的衣物再一次被落雨打湿。 谢道韫摇了摇头,也不多言,而是再次顺着方才的道路逆流而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 “哎呦我的小娘子耶,方才听这些个小兔崽子说您也在这乱民里头,可是把小的吓的魂儿都没了”守城官军的头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曾经在谢道韫手底下吃过两回亏的,但为人倒也有几分豪气,并不怎么当回事儿。 如同晋军的其他士兵们一样,他对于谢道韫这个人是有着几分敬仰的。男儿带吴钩所为何事?若非是为了混个果腹,那便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如今晋朝皇帝疲懒,整日只知道在后宫花丛中征战一番,又哪里有挥剑北指的勇气?而跟着这样的顶头上司,他们注定要将这大头兵当成了窝囊废。 若不是北地还有冉公“一意孤行”作为精神寄托,他们一个个怕是早就满腔血性无可泼洒了。他们想要杀到北地去,只是上峰没有命令,他们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无非是在茶馆里听听冉公十战十捷的辉煌往事,遥忆追思罢了。 但谢道韫却是不同的,她是真正的亲身去了北面,手上沾染了异族将领的血的。军人的性子从来都直爽干净,他们才不管什么弯弯绕绕,也不管谢道韫策马助冉公的初衷。他们只知道谢道韫是杀了胡人的,这是他们一直想做却又做不成、不敢做的事情,于是他们对谢道韫便从骨子里产生了几分敬畏之心。 “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哪里伤的了我?”谢道韫冲着守城官笑了笑,随意的说笑着,只是胸口一片火烧般的疼痛。 忽然觉得有个人影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倒也无力再去躲,只是定睛去瞧,却是郗超正双手扶了她的肩膀,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看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 “伤着没?伤着没?”郗超微微惊慌的问着,看着谢道韫的双眸深邃起来。 “没,”谢道韫笑着回了,瞄了一眼郗超衣服上那条颜色明显不符的腰带,问道:“倒是你,这腰带从哪来的?” —— (好的,这章我写爽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嫁与谢玄? 会稽城的城门终究还是关了。 这也难怪,毕竟城外出了一件那么大的事儿,就连王家的郎君都差一点儿受到牵连,而且所谓乱民之类的事情,最是当政者最为忌讳的字眼。风调雨顺之类的事情可以瞎掰胡诌,可一旦有了乱民、有了暴动,那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当地的衙门,不得不慎,不得不慎。 城门一关,那些流民之类的都被撵到了城外,虽然也有一些偷偷摸摸的留在城里的,但也不过是成了街角胡同中的乞丐,每日胡乱的讨些东西吃罢了,都是图个果腹而已。 城内的难民一少,各家原本佘粥的场子也都渐渐收了起来。而为了安抚城外的流民,会稽王也让当地的官府在城外设了场子佘起粥来,虽然一人只得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却也能够熬过几日了。 原本住在城外的谢家和王家也都搬进了城中来住,反正城里一直都是有别业的,平素派人打理打理,未曾想如今也能派上几分用场来。 “粮,粮,粮嘿,这些人,在安稳年景的时候也没瞧见谁把我这个闲散王爷当回事儿,如今太守跑了,府库空了,到将我这个王爷搬出来了。”会稽王端着酒盏冷笑着,看着窗外那雨打荷塘,浑身的怒气不打一处来,“闲散了这么多年,本王也早就看明白了。我们司马家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眼瞧着北面是狼烟频起,内里却又这样活成了一滩稀泥。呵,连浑水都不是就是一滩烂泥一个个只知道争权夺位,借力打力的招数玩儿的倒是机妙,可若是真的让他们拔出手中的剑,直指北边儿,一个个又切切诺诺起来他们也不知道睁开眼睛看看,这外面的敌人都已经打到门口了,可内里还是这样你死我活的争着、夺着,可真是一场热热闹闹的戏” 会稽王一大段话说的急了些,面色不觉有些发红。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想要将他手中的酒盏接过,却被愤怒的会稽王伸手打掉。 狠狠的喝了一口闷酒,司马昱继续看着窗外骂道:“先是给孤王留了一个空荡荡的粮库,这又想要让王家那个小崽子死在我的治下。这一步步的紧逼,不过是想要孤王真的成为孤家寡人罢了。真是好狠的招数,我那些孙子的脑袋的确还算灵光,哈” 会稽王口口声声的说着“孙子”二字,倒也不是在骂人,只是如今在暗中算计他的角色,的确是他孙子辈的晚辈而已。若是细细的论起来,会稽王的父亲与当今皇帝的曾祖父乃是一个人。 换句话来说,会稽王的辈分很高,高到仅凭着这个身份在皇室说一句话,便可以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暴。 但树大招风这句话历来是金玉良言,更何况如今会稽王在朝中渐渐有了些动作,动作的幅度虽然不大,但总会让有心人多了几分猜忌,亦多了几分忧心。 晋朝的皇帝在位的时间普遍不长,再加上如今的陛下并没有什么子嗣,身子又一直不怎么好,这朝堂里的暗流涌动便逐渐鲜活起来。 “王爷息怒。” 窗外的雨丝接连飘落了几日,引得王府院子里那荷塘的池面愈加高了。歌舞升平的景象在王府已经月余不曾得见,就连府上的下人们都能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走路端盘子都溜着边儿来。 玉骨冰肌雕成的玉臂再次伸到会稽王的身前,轻柔的抚摸着司马昱的胸膛,当然只是为他捋顺一下愤怒的气息。 古来六十岁便是全寿,如今的会稽王已经五旬有余,即便有多少好东西整日的供奉着,这身子骨也渐老了。 说来也是怪事,这王妃嫁过来已有二十余载,可偏偏她的面庞上没有分毫的老色,即便是媚笑时眼角出现的浅浅皱纹,都只能为她平添出几分风情罢了。 一语开口便是温柔缠绵的调子,又加了些清冷于其中。仅仅四字,却让会稽王听得舒心了不少。 但闷气还是闷着,司马昱又仰头喝了一杯酒,这才微微喘息着平静下来。 “息怒?怎么息怒?”司马昱偏过头来,用右手抬起了王妃的下巴,入手便是凝脂的触感,可往日这让他欣喜的肌肤,今日却让他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王妃顺着他的动作抬头,也不反抗,甚至根本就不曾在乎。目光中仍旧带着入骨的媚意,以及那丝深深隐匿在其中的冷意。 看着年华不曾夺走这女子的容颜,却让自己的双鬓染霜,会稽王的心中竟有些隐隐的妒忌。他凑到王妃的耳边,轻声却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不是很盼着我被别人算计死?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你的情夫会面,光明正大的养一干面首?” 字字如刀,若是换做平常的女子,怕是此时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了。但王妃仍旧面带微笑的看着司马昱,樱口微开,淡淡的吐出四个字:“王爷说笑。” “说笑?”会稽王冷笑一声,眯眼问道:“有仆人说桓温入府的那日,你刻意打扮的花枝招展,又在他面前媚态纵横,不是勾引他又是在做些什么?怎么?孤王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你了是不是?” 司马昱捏住王妃的手指愈加用力,将那本就如同凝脂的肌肤掐的毫无血色。 王妃的话语仍旧平淡:“王爷忘了,让妾身却勾引桓温,那是王爷您亲自吩咐下来的事情,妾身又怎敢不办?” 会稽王闻言目中闪过一丝恼怒之意,手上的力道继续加大,几乎快要将手指间的骨骼生生捏碎一般。 荷塘里的荷叶积了太多的水,此时便承受不住如此的重量,微微一斜,叶上的积水悠然滑落如池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只掀起了几层淡淡的涟漪。 司马昱手上的力道也渐渐的松了下来,他深深的喘息了几次,有些疲惫的坐了下去,倚在身后的软垫上,微阖的双目显得有些苍老。 “世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桓温这人太厉害,我用他,总要抓住一些东西才能让我用的放心。这世间的温柔乡,再温柔的美人儿又哪里能够温柔过你?所以让你去试试,你别怪我。”会稽王闭目歪在那里,不论是说出的一字一句,还是身上从头到脚,都向外散发着疲惫的情绪。 王妃的下巴上如今多了一个青印,想是方才司马昱生生按出了淤血在那里,好不惊心动魄。但她却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只是跪坐于他身边,重新拿起了香案上未绣完的鸳鸯戏水,轻声说了句“王爷严重”。 这言词太清冷了些,清冷的让会稽王的心头闪过一丝暗淡。 雨声悠扬的落进万户千家,不知有多少人把盏观雨,引来那离愁别绪,不知又有多少人身处雨中,淋了个痛快淋漓。但他们都是幸运的,毕竟他们都将情绪释放了出来,这世间最难熬的情绪,莫过于深埋心底,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雨中有人逐渐跑近,地上的积水被这人踩出了一片啪嗒啪嗒,听来有些急躁,但又有些轻盈。 有人粗鲁的推门而入,连一声通报都没有。王爷没有睁眼,王妃没有抬头,因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府中能这样不尊礼法的,只有司马道福一人。 “我不要嫁给桓玄”司马道福径直的冲进内屋,二话不说的便对着二人高声了一喊。她身上的雨滴顺着红色的襦裙和发髻滴落下来,滴在竹席上,清脆动听。 王爷微睁眼睛看了她一眼,懒得再管。王妃耐心的绣完了左面鸳鸯头上最后一片羽,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够做主的?更何况桓玄是桓温长子,生的也是风神俊秀,腹内也是有大学问的人,又哪里配不上你?” 司马道福紧抿了双唇,双眸里的泪光凝成了比窗外碧荷还光洁的一片,她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却抑制不住的大喊道:“我不管我不管他桓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过他一次,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从来没在一起玩儿过,凭什么就要跟他一辈子” 毕竟还是孩童心性,司马道福并不十分清楚婚姻是何物,但只是下意识的抵触着,不愿屈服接受。 “不过是刚刚订了亲,又没说明日就要嫁过去。再说了,不认识又怕什么?我嫁入王府的时候,还从未见过你父王,如今不也过得挺好?”王妃淡淡的说着,下巴上那淤青的印记却愈加明显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道韫姐姐说过的,婚姻大事就该自己做主,跟别人没有干系的”司马道福几乎是嘶喊着说出这句话,可是话末却引来会稽王的一声嗤笑。 “谢道韫?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罢了,除了给自己家族遭致祸患,还做过什么好事情?福儿,你以后少跟她在一起。”司马昱冷声说着。 “我才不听你们的”司马道福见自己怎么说都没有用,一咬牙一跺脚,狠狠的道:“我死也不嫁桓玄反正就是不嫁就算我嫁给谢玄,我也不嫁给他” 正文 第十九章 放风筝的人 影子猛挥小手帕感谢小院子童鞋的打赏 ——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怕是世界上最令人郁闷的事情之一。而如今谢道韫同胖子一起走进这间漏雨的屋子,心情倒是有些复杂。 这还是会稽城那间没有药的药铺,胖子曾经很惬意或哀怨的在这里晒过太阳,而如今这个破烂地方早已成了空房一个,无人居住。但难民涌进城之后,总有几个眼尖手快的跑进了这间屋子里来,虽说左右破败些,但多少能够遮风挡雨,比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如今已然入夜,屋内的三四个流民都躺在了原来的木柜上睡着觉。虽然木柜常年吸水都已经快要胀的裂开,但总要比满是积水的地面好上许多的。 房门被谢道韫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声音很是难听,惊醒了房中的人。但他们很快的又昏睡过去,因为谢道韫右手的两指轻轻的撵了撵,些许的迷烟正伴着他们入梦。 满是积水的地面在夜里显得有些晶莹,偶尔闪烁些微弱的光,带了些灵动的味道。那个往日漏下阳光的地方如今正在漏着雨,细雨斜斜的落到地面上的积水中,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细细沙沙的响动着。除非偶尔有一溜房顶的积水落下,才能让屋内响起叮咚的一声。 看着眼前的积水蹙了蹙鼻尖,谢道韫用双手提起裙角,轻轻的向里面走着。胖子紧随其后的跟着,也如谢道韫一般蹑手蹑脚,只是胖胖的身子在积水上做着轻盈的动作,实在显得有些好笑。 “我一直以为内功高深到一定程度就不怕毒药了。”谢道韫找了个地势稍高的位置站定,回头看着胖子鼻孔里上的两根布条。 “迷烟已经放完了?你不早说。”胖子翻了个白眼,将鼻孔中的布条拽了下来,随手扔到一旁的积水中,“内功又不是神棍们用来糊弄人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的效果?至多不过是控制一下毒药在经脉中的走向,延缓一下毒药攻心的时间罢了。” 看着对面谢道韫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胖子知道她是在笑自己方才鼻子喷布条的可笑模样,一时有些恼怒的道:“再说了,迷烟这种东西都是采花贼般的手段,向我这种人,从来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采花贼今夜不采花,谢道韫和胖子之所以会回这间破铺子来,自然是为了与一个人物会面。 的确是个人物,一个让谢道韫都差点一命呜呼的人物。 听到胖子的话后,谢道韫不禁莞尔,但随即便轻咳了两声。虽然那人最后收了内力,虽然谢道韫与他内力相拼的时间不过半秒,但谢道韫还是伤了经脉,虽不严重,但总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 “这是好事情,”胖子看了咳嗽中的谢道韫一眼,“最起码让你知道知道,这世界上的牛人多得多,并不是会点什么武功内力就可以横行霸道。” 与谢道韫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胖子不免学会了不少新的词汇。而胖子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用这些新词来刺儿谢道韫几句。 对此,谢道韫自然是不以为意,但如今听着这话,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者,她也觉得自己不教谢玄内功是一件极有先见之明的事情,否则以玄儿的脾气,非得弄出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来。 “你知不知道,今天若不是我那位师兄及时收手,你如今早就下去见祖师爷了”胖子沉了脸,露出几分平日不常发作的认真来。 谢道韫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向耳后归拢着碎发。 这样的雨天,月光都懒得出来,换句话说,这个时候最合适高来高去的人在天上乱飞。 “我还以为谁会教出这样的花架子来,原来是胖子你。” 很轻柔的声音在谢道韫的耳旁响起,谢道韫心脏一滞,下意识的绷紧神经,伸手便抽出腿间常备的军刺,十分流畅的向左滑步,回头转身,抬手却是一滞。 这一滞,一是因为谢道韫忽然想起了这个连自己都感知不到的高人是谁,二是因为有一根手指轻轻的点在了谢道韫的手腕上。 一切就如同白日那场刺杀的重演,只是二人的角色换了过来。谢道韫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你这刀比我的好。” 来人是一个白衣男子,他每次说话的时候就仿佛是浑身无力的病人,一字一字说的极为仔细却又极轻,只是细细听去,似乎又带了几分沙哑。这世上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的把他当做病人,因为他们都知晓这人的手段,看似温柔的如同女子,却又狠辣的如若修罗。 “你若是想要,明日帮你做一个。”谢道韫收了军刺,微笑着道。 “不必,用惯了。” 屋内太黑,那人的容颜并不如何的清晰。就连他的身影仿佛都是淡淡的,除了一丝淡薄的肃杀之气外,便再无其他感觉。 “喂怎么说我才是那个认识你的人,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一旁的胖子终于不乐意了,他冲着那素白的身影喷薄着强烈的鼻息,惹得那人向后退了半步。 “年年看你这头猪,腻了。”即便是在损人,这人的声音也仍旧轻柔。 胖子见这人仍旧是不喜欢接近自己,便冷笑着欺身上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哥,怎么也是师兄师弟的关系,干嘛这么疏远?来咱俩亲近亲近” 白衣人似乎是想躲胖子却没有躲开,偏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那只肥硕的猪蹄儿,微微蹙了蹙眉。 胖子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向来是有洁癖的,而他自己刚入门的时候也曾经领教过他的厉害手段,如今好不容易得着了这么一个讨人嫌的机会,又哪里会放弃?他咧嘴笑了笑,开始很是专注的用手掌在他肩膀上蹭啊蹭。 谢道韫在旁边偏着头,心想若是墨门的七个人在年关时聚齐了,一起唱七子之歌的话,一定会很有趣。 胖子的得意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下一刻,白衣人就很是温柔的捏住了自己的那柄小刀,又温柔的搭在了胖子不停蹭啊蹭的手上。 “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温柔一点?”胖子颓丧着脸,讪讪的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跟一个已经比女子还温柔的人要求温柔,这件事情说起来不免有些怪异,但熟悉小刀兄的人都不会奇怪,比方说谢道韫。 “这么说,她是这一代巨子?”就如同小刀诡异的出现一般,小刀兄手中的那柄小刀又很是诡异的消逝,而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谢道韫的身上。 谢道韫点头,微笑。 胖子也点了点头,却道:“师兄你嗓子哑了。” 小刀兄并没有理会胖子的打岔,而是微微沉默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原本寄居于此地的流民正在迷烟的关照下做着美梦,明日再次醒来,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效力于人,白日的事情自然也只是听命而为。我只能保证,日后不再为难巨子你的人。”小刀轻声说着,“但是巨子得给我一份名单,把你的人的名字都告诉我。” 谢道韫微微低头,摇头道:“用不着什么名单,只是谢家、王家的人都是我关心的人……”她想了想,又道:“还有郗超、顾家的顾澹一家子、司马道福,还有……与我有些干系的人,比方说葛师、我身边的人、谢家的下人仆从也不能碰……” 谢道韫慢慢的说着,眉头却渐渐的皱了起来。她一直喜欢且习惯于独来独往的生活,只是她没有想到,重生至今这么久,她竟慢慢的勾织出了这么一张大网,竟将这么多人的生死都记挂在了心间。 “罢了,”谢道韫摇了摇头,“师兄若是方便,干脆每次杀人前都来问问我好了。” 小刀微微沉默,点了点头。谢道韫呼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是本门巨子,你的话我总要听的。只是……”小刀兄抬起了头,看着谢道韫,“我前两天杀过一个人,似乎是你名单里的人。” 谢道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缩,她有些骇然的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刀的眼。 小刀兄轻声却清楚的道:“一个叫李兴的。” 谢道韫脑中轰然一声,她下意识屏了气,后退了半步,双唇紧抿,面色有些发白。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小刀沉默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胖子微微叹气,上前扶住了谢道韫的身子,一方面是怕她的身体出问题,一方面也是怕她不顾一切的冲向自己的师兄。 同门相残这种事情,墨门中的人听得多了,总不想再亲身经历的。 “不事,你也只是受人所托罢了。”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暗哑,唯有目光坚定如初,“只是,你能不嫩告诉我,托你杀李兴的人是谁?” 小刀干脆的摇头。 谢道韫微闭了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力的道:“麻烦你,下回杀人,一定要先告诉我一声。你回吧,不送了。” 小刀没有回话,只是朝着谢道韫单膝跪下一礼。 房内水色潋滟,转眼便只剩下谢道韫与胖子二人。 “师兄嗓子哑着,刚才连我去摸他肩膀都没有避过……”房中静谧的时间长了,胖子这时开口便显得有些突兀,“白日里他的内力乍收乍放,必是受了重伤的。” “你放心。”谢道韫摆了摆手,“他只是一条线罢了,我更想 晋显风流第5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我更想看看到底谁才是放风筝的人。” 正文 第二十章 有子逾墙 感谢风中◇飘零童鞋的评价票~ —— 攻城打仗需要什么?云梯。 爬墙夜访又需要什么?梯子 郗超如今就气喘吁吁的扛着一架梯子,心想古人的智慧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弄出几条想要的裤子来,不过最起码有梯子这种实用工具。 蹑手蹑脚的将梯子搭在墙边不住喘息,郗超一面掐腰扶墙的呼哧呼哧,一面在心中感慨这日子怎么就过的那么快,自己和他可爱的道韫妹妹怎么就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好这会稽城里的谢府要小得多,二人相隔也不过就隔了一面墙,如今做这样爬墙苦差倒也简单些。 差不多平定了自己的呼吸,郗超抬头冲着仍在不知疲惫下着的漫天雨丝咧了咧嘴,又将腰间绑好的伞紧紧的系了系,这才东瞅瞅西瞧瞧,看看四周有没有半夜梦游的闲人。 带伞不打不是因为他傻,而是他寻思着在亲爱的道韫妹妹面前,总得保持几分风度形象。这事儿就如同“大渡桥横铁索寒”一般,过桥的时候可以狼狈再狼狈,但是度过之后就得摆摆风度、做做样子,说几句睥睨小破桥的评语,如何如何。男人在女子面前,毕竟是最重颜面的。 这细雨一下,连野猫野狗都窝在窝里睡觉,又哪里会有什么人影出来?郗超见周遭无人,便掳了掳袖子,自言自语道:“郗超同学为了你的道韫妹妹,你要努力啊——嗯我会努力的” 如果自问自答是精神分裂的前奏,那么很明显,这位同学已经拿着这张曲谱,弹出了几个半音。 只是郗超明显低估了谢家护卫们的能力,负责值夜的人早就在他刚刚偷偷摸摸出门时,就注意到了他,而如今看着他爬墙的方向,一时间不由得恍然大悟,一个个便都回避、遮眼、再漏一条手指缝云云。 梯子都搭好了,爬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怎么墙头上转身,然后再将梯子驾到墙的另一面去。 可郗超遇到的情形是,他已经不用考虑后面的问题,因为就在他刚刚爬上墙头,准备跨坐的时候,他很是悲催的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墙头的瓦片,已经紧紧的勾结在了一起。 这黑夜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光亮,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身子地下,郗超压根儿看不清勾结之处是什么情况。他先轻手轻脚的想要找出路,又在出了一头细密密的汗后,开始大刀阔斧的强撕强拽。可问题是,这身衣服和他身下的墙头十分不给他面子,不论如何,勾结之势岿然不动,反而又有愈加相亲相爱的趋势。 腰间系着的伞还在以墙头为支点,一晃一晃的找着平衡。带伞的人却十分狼狈的挂在墙上,一脸黑线。 躲在墙角偷看的值夜护卫嘴角抽动了两下,极其费力的将差点喷出的笑声收敛回去,心想自己小娘子如何英武不凡,怎么也不能让你这么个不通拳脚功夫,甚至连爬墙都爬不明白的人娶了去。于是撇了撇嘴,悠然去了。 细雨仍在下,郗超挂在墙头,只觉得腰间硌的难受,而如今这架势,真真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问题是,自己也不能总这么挂着吧?喊人来救自己?那岂不是会被他们“撞破j情”?可若是不叫岂不是说自己要在这里淋半夜的雨? 正踌躇间,郗超就听得有些细微的脚步声临近,寻声望去,却见有两道身影轻灵的从北墙翻墙而入,和他费尽心思爬东墙却没爬明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而更令他郁闷的,莫过于这二人的身份与对话。 “嘿?出去了半夜,这倒是多出来一条肉脯在晒。可现在连个太阳都没有,怎么晒也晒不干啊”胖子以不符合他身形的轻盈信步走到东墙之下,略微抬头用他的小眼睛和郗超对视。郗超脸红。 “你在干嘛?”谢道韫也走了过来,但她如今的精神还是有些不足,便随意的开口问着。 “本才子……自然是在赏雨。”郗超脸更红。 “哦,那你且赏着,我和小娘子回去睡觉了。”胖子笑眯眯的说着,那尖锐的音调里带着些不需言说的调侃之意。 之后的发展自然没有符合胖子之所言,他最终只是微微叹气,伸手拍了拍谢道韫的肩膀,独自一人回了。 淋淋雨头脑似乎会清醒几分,谢道韫如今思绪正乱,也没有了睡觉的意愿,便索性背靠着东墙,蹲了下来。 仍旧挂在墙上的郗超舔了舔嘴唇,心想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 “雨好看么?”谢道韫率先开口,随意的问着。 “还成。”郗超胡乱应着,心中想的后半句却是“没你好看”,只是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哦。”谢道韫轻轻的应着,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蹲在那里,靠着身后潮湿的墙面,看着身前那打落于地面的雨丝,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挂在墙上的郗超已然觉得右腰被硌的发疼,不过他看着谢道韫在下面看不真切的面容,以及她在雨夜里散发出的淡淡疲惫之意,便觉得有些感同身受,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沉默复沉默,直到院子里的柳枝在风中来回斜荡了二十三次,才有轻轻的一声响动,打破了这长久的静谧。 郗超虽然被迫挂在墙头,但双手却是能动的。而这声“啪”的轻响,就是他张开了腰间系着的雨伞,为下面的谢道韫撑了起来。 “多谢。”谢道韫轻声道谢,上面的郗超看不到她唇边自然流露的浅笑。 “……嗯。” 若是放在前世,面对如此情况,郗超身上这个二世祖的灵魂不知要开始满嘴跑多少趟火车,说出多少甜言蜜语的句子来。只是面对她,他只觉得所有的假话都不应当加诸于她的身上,所有的妄言都会污了她的容颜。 于是便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郗超又将伞向左面移了移,避免伞边儿的雨滴滴落到谢道韫的左肩上。 “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强大,麻烦自然会离得远远的,身边的人自然会过的平淡安稳,即便平日里有些摩擦,也不可能有什么生死之虑的。”谢道韫看着身前的积水,轻笑了一声,道:“可是如今才发现,我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我终究是平常人,没有佛祖化身千万的神通,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在自己在意的所有人身边保护着……呵,怕是上辈子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到得今世,也从来都不会照顾人,从来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去保护别人。” 郗超沉默的听着,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好听,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并不如何舒爽,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若只是前世的出任务,做到这里做不下去的话,大不了就抽身不做了,毕竟还有师兄师姐们可以代替着去做。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的人生里没有任务,也没有放弃这一选择,一旦放弃便只能放弃自己的生命罢了。” 郗超心头一沉,嘴张了张,但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不过我没有那么傻,白捡来的命干嘛不要?再说,也没有到得什么山穷水尽的时候,而且身边的人终归还是需要我的。”谢道韫轻声说着,“老子说和光同尘,于是我便一直想要让谢家远离这一切纷争,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世家大族。可是如今才真正想明白,这样的故作远离的姿态并非是和光同尘的真解,因为本身谢家就是在这潭浑水里的,不停的往岸上去追求什么远离,那才是显得有些独出于众了。怕是只该深深的沉静在这潭浑水中,才是真正的和光同尘吧。” “你说得对,朝争是永远躲避不开的。”郗超当了这么久的听众,终于开口了。他平和的道:“政府是利益分配不均的产物,尤其是如今这种皇朝统治,就等于是在朝廷上的大殿里摆着一块最大的蛋糕。大家都是饿着肚子的,就算是不饿,已经吃饱了,可终究还是想吃点甜食。再说了,分蛋糕的人这么多,别人都分了不少,其他人觉得自己身材雄壮,能挤进人群争上一争的话,自然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这在里只有做蛋糕和吃蛋糕的人,谢家这种士族自然是后者。吃蛋糕这种事情不是你想不吃就可以不吃的,因为你家里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等着你分完蛋糕后,把蛋糕打包回家。家里人是饱着的,可是也需要甜点的。你可以选择不吃,可是家里人要吃,你又怎么可能大手一挥,告诉他们没有什么蛋糕,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这样的话,先不说跟你一起抢蛋糕的人会把你当做敌人,就连你家里的人也会把你当成是敌人的……” 郗超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尤其是一口一个蛋糕的说着,竟隐隐留下些口水来。 “娘咧,想吃蛋糕了。”郗超轻声说着,吧嗒了两下嘴。 谢道韫微笑着抬头去看他,道:“不愧是高材生,竟然能把朝争这种事情解释的这么形象。” “那你看看。”郗超故作洒脱的耸了耸肩膀,又微微叹气道:“从小就在那么一个争来夺去的家庭中长大,就算是再笨的人,也会看的比常人明白的……” 略微沉默,郗超舔了舔嘴唇,眨着眼睛对谢道韫道:“那个,你能不能先帮我放下去?这墙头虽然风景独好,但实在是有够难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愿做你身边的撑伞人 欢乐的日子,欢乐的一章~祝道韫妹妹和超表哥神棍节快乐 —— “我说,虽然我承认身为女子的你比我这男人还要强悍上不少,但是这件事情可是原则性问题,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平淡的一夜已经过去,细雨仍旧在不知疲倦的下着,只是谢府内院的东墙上少了两个瓦片,旁边的泥地上多了几个梯子压过的痕迹。 郗超苦着脸揉着自己右腰上淡淡的淤青,在心中告诫自己说咱是文化人儿,实在是不适合玩这些耗费体力的手段。 他看着正在书案前临帖的谢道韫,挥着手道:“给点儿面子嘛,我问的很诚恳的” “什么原则性问题?”谢道韫临罢兰亭贴上的最后一个“文”字,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微微发红的指尖,不怎么在意的问道。 郗超讨了个没趣,面色更加苦了几分,他大大咧咧的箕座于东墙之下,挠了挠头道:“就是昨天的那个问题啊你救王徽之我没意见,可是咱以后要是再救人,尤其是男人,能不能不牵着人家的手?怎么说这也是魏晋南北朝,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我的道韫小娘子啊,您就没见着那帮守卫们的目光?没瞧见他们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说着说着,郗超伸手蹭了蹭鼻子,故作严肃的道:“谢道韫同学,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极其影响谢家形象的大问题,一旦被传扬出去,你这个谢家小娘子当如何自处?谢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放?不仅如此,同学你怎么也是个公众人物,在外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一旦你的名人效应开始发挥作用,其他人会不会也跟着学?一旦形成了这个局面,那可就是严重影响社会风化、社会和谐的大问题谢道韫同学,你担当的起嘛?” 谢道韫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义正词严”的郗超,看着随着他口中的最后一个“嘛”字,而喷出的几滴吐沫星子闪烁出的淡淡的光芒,淡淡的道:“吃醋了?” 仿佛咒语一般,一听到这三个字,郗超的脸刷一下子变得无比通红,比姑娘脸上擦的胭脂还要红上几分。 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胸膛也随着呼吸而强烈的起伏了两下,而后微阖了眼睛,如同那已然入定的高僧一般淡然道:“嗯,吃醋了。” 提着醋罐子的小丫鬟正巧从外头走过,听到书房里的言论好奇的眨了眨眼,提起醋坛子在眼前敲了敲,心想这东西酸的要死,要怎么吃? 这时候的人当然不知道房玄龄他夫人喝醋明智的彪悍之事,但郗超说出的这几个字,却让谢道韫的心理荡起了几丝淡淡的甜。 但这甜只是暂时的,因为她立时便想起了太多的往事,想起面前这人的记忆还未曾圆满。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吃什么醋?” 这句话说出口,不同的语调便会有不同的味道出来。可以是带着微酸的撒娇,也可以是带着深意的试探,或者像谢道韫如今这样,满是肃杀的冷意,梅雪欺霜。 郗超怔了怔,原本涨红的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低头,沉默,复又微笑。 谢道韫没有多言,只是开始收拾起书案上的那本兰亭帖。这帖子虽然不是上巳节当日所书的真迹,却也是王逸少亲笔手书。相传王逸少从兰亭归家后,曾经多次想要再写几遍兰亭集序,可笔下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当时的通脱境界了。 如今谢道韫临的这本,便是逸少公归家所写的其中一帖,虽然不及原帖清丽隽永、脱俗入圣,但也足够让人击节赞叹、赞不绝口了。能拿到这本临帖,还是用上了安石叔父的面子的。如今谢道韫已经临了月余,却是越临越感觉到自己与书法大家的差距来。 只是如今随手收拾着珍视如宝的帖子,谢道韫的心思却有些微乱与微凉。她细细的听着身后那人的动作,虽然没有半丝声音入耳,但她似乎也能够听得到那人心中的疼痛了。 “你那天不是问我腰带是哪来的?”身后的郗超忽然开了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中带了慵懒,听不出任何问题。他甚至笑着道:“说来也可笑。那天,你如同仙子一样带着我的腰带一起私奔后,带着咱们两个上城墙的城门官儿就跑了上来,想要提醒咱们城下有乱民,最好等一会儿再下来。我看他一身铠甲,威武不凡,就像他抛了个媚眼儿,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把他的腰带解下来了。” 说到这里,郗超耸着肩膀坏笑道:“怎么样?就以我这副皮囊,随手勾勾怕是就得有一群人拜倒。哎,但是我这人又如此的正统,白白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啊我说这位谢家小娘子,看在你有钱又有权的面子上,干脆把我包了得了?” “去死。”谢道韫狠狠的翻着白眼,心里又何尝不知,郗超如此作态,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最近心情不好,变着法的想要逗自己开心罢了。只是…… 起身去洗笔,谢道韫的心思乱着,一面想着自己要如何面对日后的他,一面又想着一会儿还要将李兴已死的事情告诉林氏,神思混乱。 忽然发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抱着,谢道韫的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的右臂就想后挥,给身后人一个肘击,却又一下子意识到这人是谁,手肘硬生生的停在郗超的身子半分前。 “果然,抱你要很大勇气的。”郗超用极为夸张的语气说着,仿似云淡风轻,却不知道那正在狂跳的心脏,早已被前面的谢道韫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道韫面色微红,她轻咬了下唇,刚想抬脚狠狠的踩郗超一下,却听后者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韫儿,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这问题究竟有多大。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不论如何,我是永远都在你身后的……虽然这种话应该是女人对男人说才对,可是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性情,是终究不可能为了狗屁家庭而放弃事业的……我不介意自己的位置,只介意当下雨时候,做你身边那个撑伞的人。” 感受着背后那人身上的气温,听着耳边这温柔中带着坚韧的话语,谢道韫只觉得自己身历这两世就这样纠缠到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再也形影不离。眼眶微微湿了,心却是甜中带着苦意。 “不过……”顿了顿,郗超又换上了那疲懒的语气,“虽说我不介意这种位置,但是在床上的时候,位置这件事情我还是很介意滴……啊” 最后一个单音节,自然是因为他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冲击,整个人向前一摔,整张脸就被人压进了鱼鸟白瓷的笔洗里,在有了些许墨色的笔洗中,吐出了一堆泡泡,咕噜咕噜咕噜…… “小娘子,小娘子”就在此时,青杏儿忽然急匆匆的推开了书房的门,旋即自然是被眼前的景色震了震。 谢道韫收手,一派云淡风轻,继续在剩了一半儿水的笔洗里洗笔。 受了酷刑的郗超狼狈不堪的坐倒在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脸上、头发上不停的向下滴着淡墨色的水,打湿了衣衫的前襟和地面。 青杏儿继续保持着樱口半开状,被震惊的失了话语功能。 “超郎君,这是……”这是青杏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脸的不解的在谢道韫和郗超身上来回看。 “没事儿渴了。然后喝水呛着了。”这是郗超对方才一应事情的圆满解释。 “咳咳,杏儿姐,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找来,发生什么事了么?”谢道韫微红着脸,优雅的将洗好的笔挂到笔架之上。 “啊是了”青杏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过来是要做些什么,有些惶急的道:“会稽王府那边出事了,方才派人匆忙的来了,如今又急匆匆的走了,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是郎主让奴婢来叫小娘子您去问话。正巧超郎君也在这里,倒不用奴婢多跑一趟了。” “什么事,连他也要去?”谢道韫看了仍旧箕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郗超一眼,头也不低的理了理自己微湿的袖口,道:“放心吧,我们这就过去。” 郗超便也来不及弄干头发和衣服,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淡墨残留,便狼狈依然的走出了书房。 到得谢奕房中,谢奕瞧着郗超的模样少不得唬了一跳,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谢奕指着郗超问道。 “呃……”郗超看了在一旁如同乖乖女一般温婉而立的谢道韫一眼,又看了低头在一旁的青杏儿一眼,接着再看旁边满脸好奇的谢玄一眼,硬着头皮咧嘴笑道:“方才在洗笔,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后座力太强,就一头栽笔洗里去了。” 房间里的下人不少,闻言便听前后左右各响起“噗”“噗”几声,当然不是大家约好了一同排放某种气体,而是实在忍不住笑喷了。 谢奕目瞪口呆的看着郗超,见郗超那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还真不由得他不相信。 洗个笔都能把自己的脑袋弄笔洗里去?谢奕眨了眨眼睛,心道,这小子也太厉害,可不能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哟。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上善观里的竹马青梅 忽逢连雨日,花鸟不愿开。 接连几日惹人烦闷的雨天下来,听说城外的难民已经隐隐有了些马蚤动。好在官府的粥发的还是时候、身下睡觉的草垫子还没有像水草那般阴湿,这些得过且过的难民,便也就一日日的隐忍下去,只是偶尔手指苍穹骂上几句,寥解心中抑郁罢了。 只是聚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别说是山头的野菜,就连城外的树木草根都快要被席卷一空。若是走到城墙上去放眼去瞧,便只觉着这濛濛细雨下黑压压的一片,就如同一颗颇重的秤砣,压在心口,让人怎么也觉着不舒坦。 好在城内的百姓是看不到城外的景象的,只有会稽一地的官员和城门守军才能有幸观此景致。又一次从城墙上走下来,会稽王司马昱冷着脸,微抖的胡须诉说着他胸中的隐怒。 不是他心境修的不好,只是这件事情太犯嫌,换了谁都会觉得很不爽。流民来了、粮仓空了、城门关了、粥发下去了,看似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下棋的人心中都清楚的很,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司马昱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在他下城墙的时候,脚底一滑,差点将这一身老骨头摔了之后,他便愤怒的推走了上前搀扶的人,抖着袖子上晶莹的雨水。 太过湿润的空气里总带着一股黏糊糊的气息,黏在人的肌肤上让人愈加难受起来。司马昱忽然想起有一个词叫做“如芒在背”,他这时才有些了悟,原来如芒在背是那样的幸福,因为最起码自己知晓敌人是在身后的,可是如今呢?自己连敌人是谁、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完全不知。这就是一局盲棋,要如何下? “真他的四面楚歌啊”司马昱低声骂了一句,袍袖一挥,负手向前走去。 一直跟在他身边撑伞的亲信惊愕的半晌,心想方才自己应该没听错的,王爷他,竟然骂人了? 是该骂人,不骂不足以遣抑郁,不骂不足以平己愤。 牛车已经准备妥当,帘子也已经被撩起,一旁的下人仆从们弓着身子,只等司马昱上车走人。 “福儿的事,都通知下去了?”司马昱进了车厢,轻声问道。 “是,王爷。”有亲信在车帘外应道。 “哎,”司马昱闭上了疲惫的双目,伸手揉着发胀的眉心,道:“这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过丢人,我司马昱的脸面,非得被这个孽子丢了不可。”又叹了一口气,司马昱道:“接着派人找吧。好在如今城门都封着,福儿想要跑出城都不可能,城内虽然人杂,但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事情,总不用我一一教于你们吧?” “还请王爷放心,”那亲信应声道:“小的们已经挨家挨户的逐一排查,只要有郡主的蛛丝马迹,定然不会遗漏掉的。只是……小的们尊着王爷的吩咐,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所以,这速度……” “慢些就慢些,福儿她也不是弱女子,倒也出不了什么事。记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得把她给我找出来呵?以为闹些小脾气,本王就会心软,就会依了她的意,推了这门亲事?她想的美”司马昱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好,此时只觉得心堵,一股隐隐的暴戾之气油然而生,“掘地三尺也给我把她揪回来别说是玩什么离家出走,就算是在外面嫁了人、生了娃子,本王都会把她揪回来打扮打扮,送到桓家去” 车下的亲信听着话语中散发出的冷绝之意,一时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唯唯应了,心想自己的闺女似乎都要比郡主幸福不少的。 “回府吧。” 会稽王在牛车里头发话,外面侍立的亲信冲着车夫挥了挥手,牛车缓缓驶去。 牛车压过那青石板路上的积水,顺着会稽城内横穿南北的第一长街行驶而去。王府就在这条长街的正北方,而若是顺着牛车半路途径的一条横路往东走,大致用上一炷香的时间,便会瞧见对门的两座高门大院,那便是谢家、王家在城内的宅院了。 这两座宅院的面积并不太大,平日里也是无人居住的,只是当年谢安与王羲之闲聊,说起会稽此地的山水风物皆是好的,便起了在此常住的性子,当即着人买了这两个相对的宅院来。而后谢安先行搬来居住,却又觉着这府里景物虽好,却终究是斧凿之物,哪里有自然之景美妙?便又打发人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宅院,经过精心修葺后,便搬到了那里居住。而后将此事说与王羲之听,王羲之也觉得谢安之语有理,遂效仿其行。 反正都是士族大家,这点儿银钱自然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当时便没有卖了这城内庭院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先见之明了。 两座宅院不过隔了一条街,而东西向街尾处,却又一座道观。这道观本是如今城中第一大观“上善观”的旧址,只是自打那上善观搬离后,这处便无人往来,渐渐的就显现出几分断壁残垣来。除了偶尔有些鸡鸣狗盗之徒来此聚会之外,这一处便成了城内最为寂静的一角。 只是今日这里却有了人影。透过微蒙细雨细细去瞧,便见一个穿着青色袍子、左手拿油纸伞、右手拎着小包袱的少年正在行来。那少年的模样是极为俊俏的,白皙的肌肤从骨子里透漏出一股清爽之气。他的眉头微蹙着,专注的看着自己的脚下,不时的轻轻一跳,越过身前满是积水的坑洼,偶尔又施施然侧身而行,以免身边那杂草上的积水蹭到衣袂之上。他有些小心的护着右手的包袱,仔细的将他贴着胸口放着,似乎是生怕它被雨淋到一般。 少年走的很小心,却又很快,似乎露不沾身的越过这些小障碍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难度。 总算是走到了上善观的破败门前,少年偏头笑了笑。这一笑便脱了方才那超脱模样,流露出几点孩童的童真来,十分亲切。 “玄哥哥你总算来啦” 还没等少年开口,从观里便跑出一道翠绿色的身影来。那身影看来也是跳脱的性子,一下子就抓住了少年的手,将他往观里领去。 “快来快来玄哥哥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饿的跑出去抢东西吃了”说话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双眼睛里满是灵动的气息,只是小脸蛋儿上带着深深浅浅的泪痕,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划破的痕迹。衣服料子是很好的,若是有眼尖的布行商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料子并非凡品,而是宫中的特供。 这小丫头自然是司马道福,而她口中的“玄哥哥”,自然是谢玄了。 “我还真不信你敢出去抢东西吃。”谢玄笑呵呵的打开了手里了包袱,一面将从自家厨房里偷出来的饼递给司马道福,一面道:“你若是不怕你父王知晓你的踪迹,你就出去抢啊” 用油纸包着的饼刚从包袱漏了个头,司马道福便急忙伸手抢了去,二话不说的塞进自己的嘴巴。 “呃是灰天遁地的哈女,哪里灰被发现?”司马道福一面吃一面含糊不清的说着话,谢玄闻言微微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喜爱说些什么。 “飞天遁地?还侠女?”谢玄笑着道:“从没听说过侠女还有离家出走的,更没听说过侠女还得躲在破观里,等着别人来送吃食的。” 司马道福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以表示自己怒气纵横但是忙着吃东西没工夫说话,但之后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的埋头吃饼。 谢玄看着对面女孩儿脸上未干的泪痕,也有些责怪自己方才出言太快,怕是伤了她的心,此时便也沉默下来,只是从包袱里面翻着东西。 “这是阿姐原来的衣服,我从旧壁橱子里翻出来的,反正早就不穿了,估计也没有人会发现,你一会儿换上。这个油纸包里还有两张饼,你刚才吃的那个是糖饼,这个是肉馅儿的,还有这块肉脯,一起留着晚上吃。阿姐说过的,吃肉抗饿,你晚上把它吃了,等我明天再来送吃的,你就不会觉得太饿了……本来想给你那个竹席的,可是那东西太大,实在是不好偷偷摸摸的拿。等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之后,睡觉的时候就把它铺在下面,多少能够挡挡潮气的。阿姐说过的,太潮了对身子骨不好……”谢玄如同小大人一般唠唠叨叨的说着话,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去,倒像是第一次送孩子外地上学,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家长。 “知道了,啰嗦”司马道福咽下了嘴里的饼,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谢玄住口不言,挠了挠头,二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真的不准备回家?”谢玄迟疑的问道:“你家如今已经大张旗鼓的找了,虽然表面上没有声张,但是今天还怕人去我家传信儿了那。我父亲把我们都叫了过去,一顿细细的询问和嘱咐……” “那你说了没有?”司马道福一下心急起来,惶急的抓住谢玄的手,抬头问道。 —— (码了不少,看着恶心,删了重写。这回看着舒服多了,呵~)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无良的偷窥人 “你也不想想,我若是说了,你如今还能在这破观里待下去?怕是早就被你家的那些侍卫下人们抓回去了。” 谢玄开口说着,看着对面司马道福脸上散去了紧张,又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的离家出走?” 司马道福闻言继续埋头吃着饼,并不应声。 谢玄微微一叹,道:“如今街面上不怎么太平,城门虽然关着,可是近些日子似乎也有些乱……你真的准备就在这里住下去?虽然你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你总要清楚,你这么躲着、藏着,家里人可是会担心的。就像我阿姐被掳走的那一回,娘亲那一双眼睛里的红色就没淡下去过……” “他们才不会关心我”这话似乎戳痛了司马道福心中的一块软肉,她倔强的偏着头,微咬了下唇,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他们若是真的心疼我,就不会早早的要把我嫁出去了。” 这话的声音虽小,可谢玄却也听了个清明。他微微发怔,破观房顶漏下的雨,极有节奏感的打落到蒙尘的三清道尊象上,水流在它身上形成了交错沟壑。 司马道福也红了脸。怎么也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姑娘,只知道婚姻嫁娶四个字,却从不曾清楚这其中的内涵,只是影影绰绰的知晓这是一件羞人的事情。纵使是她这跳脱的性子,如今在男子面前说起这件事来,也不免有些脸红了。 谢玄也发着呆,小男人的胸怀开始在雨天里不住的延展。他并不清楚什么是情爱,什么是婚姻,但他却一直觉得司马道福这个小丫头很有趣,来到会稽之后,多了这么个调皮捣蛋的妹妹,虽然有些头疼,但又有些欢喜的。虽然思儿也是自己的妹妹,可是那个小家伙实在是太小了,即便是去逗弄她,也不过只能喂她几口吃食,教她说上两句话,哪里有玩伴的感觉来得好? 这回听说司马道福要嫁人了,谢玄的心思不觉有些空怅起来。但这种感觉并不是爱情,只是玩伴要离开的怅怅然。 不知过了多久,谢玄才长长的“哦——”了一声,声音是带着失落的降调。 “你就不问问,我要嫁给谁?”司马道福瞧着谢玄的模样,也不知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连细问都不问,定然也是不关心她了。只是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别扭,你不问,我偏要你问。 “嫁给谁?”谢玄倒也乖觉,这便轻轻的问出了口。 “桓温将军的儿子,桓玄。”司马道福撇着嘴,犹有泪痕的脸上却做着一副轻蔑的神情。 “哦——”谢玄这小子继续低着头发出单音节词汇。 “你认识他么?”见谢玄这副模样,司马道福还以为谢玄跟桓玄很熟,便眨着眼睛问道。 “不认识。”谢玄老老实实的回答。 司马道福闻言怒气横生,挥舞着小拳头气鼓鼓的道:“那你就不问问他那个人怎么样?” “哦……”谢玄眨了眨眼睛,“那个人怎么样?” 不知为何,看着谢玄仿佛漠不关心的神情,司马道福只觉得恨得牙根儿都痒痒。气儿不打一处来,她磨着牙狠狠的道:“比你好比你生的好看,比你长的高,比你的才华出众,比你的风评还好” 一连串的比你、比你在耳边吼出,谢玄情不自禁的向后微仰的身子,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意,揉着耳朵苦笑,轻声道:“那很好啊……” 这回轮到司马道福沉默,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玄会说出这么几个字来。他若是这种看法的话,那岂不是说,他非但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反而是占在自己的对立面、父王母亲那面去了么? 因为郡主的身份,从小司马道福就没有多少朋友。父王整日忙着附庸风雅,母亲整日躲在房间里绣花,大哥打从自己一出生就一直病恹恹的不能出屋,二哥却是学着父王的样子,从小便小大人一般的穿梭与宾客之间,从来没有太多的时间理自己。平民百姓家的同龄人蹬不了家门,士族大家的妇人们又自重身份。即便有在身边往来的,也多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 小小的她很寂寞,所以她玩,她闹,她恨不得把这个天地都折腾的翻过来。可说到底,做这么多事情,她不过只是想要父王和母亲看她一眼,关心她一句罢了。 但很可惜,她能够迎来的只有父王的喝骂和母亲的冷眼,于是她笑一笑,转眼便玩的更疯。 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总是在心底保留那么一点点的期冀与希望。她一遍遍的心底里对自己说,其实父母是爱自己的,可是同时,她又一遍遍的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年复一年。 直到昨日,她知晓父母要将把自己嫁出去了,她心底那丝幻想才彻彻底底的被打破,碎的一塌糊涂。 所以她跑了出来,趁着夜色正浓,趁着毫不关心自己的父母还在忙着乱七八糟的事。 昨夜的雨有些大,她什么都没拿便逃了出来。天上的雨打落在身上,地上的积水被自己跑动的脚步踩得啪啪直响。视线因为雨的缘故而有些模糊,满脸的水迹不怎么舒服,她抬袖去擦,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这雨水蛮奇怪的,有点咸。 她下意识的跑到了城东,跑到了王谢二族相对的宅院外。只是她看着大门紧闭的谢家宅院,知道自己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叩响房门的。于是她到了上善观去等,等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身上还湿漉漉的她才再次走到了王谢巷子里,躲在墙角,注视着谢府的大门,慢慢的等待……直到谢玄走出,她踢动着脚下的小石子,谢玄回头…… 只有她自己清楚昨夜的奔跑与等待是多么的寂寞,天大地大不知该去向何方,车水马龙不知该投奔何人。还好有道韫姐姐,还好有谢玄。 可是……司马道福看着对面的谢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谢玄回神,见此景状开始发慌。想要抬手帮忙去擦,却又偏偏在这时候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来。半空中的手讪讪收回,可偏偏对面的女孩儿梨花带雨的架势又愈加大了起来。 忙忙乱乱,忙忙乱乱,谢玄开始在原地打转…… “哎,谁曾想,咱家小郎君也长大了啊” 就在上善观里竹马惹哭了青梅的时候,两个无良的偷窥者之一,正靠着墙边摇头感慨。 “小娘子,你到底能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偷窥者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谢道韫看了发出感慨的郗路一眼,又看了看二人前方距离三十步左右的谢玄和司马道福,道:“这么远,哪里能听得清?” “哦……”郗路应着声,心里当然是不相信的,“小娘子,那这事儿,咱们禀报郎主不?” “这事儿……”谢道韫看着仍旧手忙脚乱的谢玄,又看着司马道福微微叹了口气,道:“咱们别管了,就让玄儿自己决定吧。” 话音刚落,谢道韫便微微蹙了眉头,目光向通往上善观的巷子望去。 “小娘子,那这事咱们管不管?”郗路也在后一步觉察到雨中的声响,眯着眼睛细细的去瞧,便见从雨幕中走出一批歪三倒四的小混混来。 “不急,”谢道韫微微一笑,“该咱们管的时候,咱们再管。” “小娘子的意思是,要锻炼小郎君一下?”郗路的眼睛微微发光。 “嗯。”谢道韫点着头,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掩盖着自己当姐姐的不称职。 …… …… 这座破败的上善观里,本就是城中草莽的聚集地之一。 只是话说起来,这混黑道的人数多少,往往也是跟经济景气程度成正比的。城中的人富有,那咱帮内的兄弟没事儿来个入室抢劫、闹市掏包,才能有比较丰厚的回报。可若是城中的人穷了,怕是经常会费大力气的砸晕了六口人,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半天,也只能摸出几个子儿来。投入产出不成正比,鬼才乐意干。 虽说大户人家的财富往往是不会有太大动的,可问题 晋显风流第5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就像王谢两家的高门大户,哪一个不是护卫林立?您敢翻墙进去一个试试? 欺压弱小,才是混黑道的真谛。 “刀哥,待会儿见着了城北那帮子,咱们该怎么做?” 二十多个小混混远远的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一身麻衣,腰间别着杀猪用的菜刀,一步步走的那叫做“器宇轩昂”,把街面上的水踩的啪啪直响。 他本就是个杀猪户出身,只是一时间赌钱败落了,这才走上了这条路来。谁知道他凭着往日杀猪的手段,竟也成了个不怕见血的狠角色,几年之后混了个风生水起,最趁手的兵器就是腰间的那口菜刀。所以江湖中的兄弟们送了他一个“大刀”的匪号,手下人都一口一个“刀哥”的叫着。但看不上他的人,往往在背地里叫他“猪哥”,这自然是嘲笑他的出身了。 今天刀哥的面色不怎好,几乎如同这雨天一样的阴沉。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上善观,“哼”了一声,对方才问话那小弟道:“怎么办?是他城北的人不守规矩,捞过了界,当然要按照江湖规矩办” 刀哥吐了口吐沫,一脸的横肉颤了颤。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冤家路窄 微风斜雨吹细细,谁家公子谁家淑。 忽见江湖义气事,惊惹一对小鸳鸯。 会稽城东废弃的上善观里,正在上演着这样的戏码。 这世上,见财起意者有之,见色起意者亦有之。尤其好些人生平做得就是这方面的买卖,这时见眼前既有财又有色,若是不起意,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本行? 刀哥转了转眼珠,敛去了初见谢玄二人时脸上的惊讶之情。这时他搓了搓手掌,猥琐的微眯着双目,不住的在谢玄二人身上打量着。 谢玄的面色微微发白,毕竟是二十多个衣冠不整的小混混们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从小到大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的。虽然不觉得如何害怕,但这时不免也有些手脚发凉。但他的面色却是十分镇定的,望向这群人的眼眸中没有恐惧,亦没有什么鄙视之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着。 司马道福也是个张扬惯了的,每日里掀西家摊子、踹东家铺子的事情,做得并不比这些混混们少到哪里去。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时难免有些害怕的。只是依了她的性子,这越害怕的时候往往越会假装,此时她也收回了想要往后退的一步,冷笑一声,下一个动作,竟是冲着刀哥他们吐了一口吐沫——“呸” 看着这样挑衅的动作,刀哥的面色一沉,先抬手止住了身后小弟们的谩骂,搓着双手嘿嘿笑道:“小娘们年龄不大,脾气倒是辣的很啊不错不错,老子就喜欢这样的” 这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帮混混们就是一阵的y笑,声音在雨中显得刺耳异常。 司马道福纵使年纪再小,此时也听出几分话语中的所指来,一时面上微红,一跺脚就像要冲上前去打人,却被谢玄拽住胳膊拦下。 “几位兄台,我们兄妹两个不过是借此处躲躲雨,未想这里是各位的地盘,我们这便离开。”谢玄面色自若的冲着刀哥微笑,面色仍旧有些微微的苍白,而被他拽着的司马道福也从他微颤的手臂中,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兄妹?”就像方才所说,刀哥这群人见了色、又见了谢玄身上的挂坠一类的财,自然是要起意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让他们离开?他嘿笑了几句,又道:“恐怕不是什么兄妹,而是一对儿野鸳鸯吧?” 混混们闻言又是一顿应和着的y笑,司马道福在这笑声中刷的一下子红透了脸,下唇微咬,手臂一甩,从谢玄手中抽了出来。她狠狠的瞪了那位刀哥一眼,恨不得立刻就出手打他一顿。 谢玄在心中盘算着,可不论怎么算,若是真的火拼起来,自己和司马道福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被司马道福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谢玄的面色也微红了起来。 低头便瞥见了腰间的玉坠碧环,谢玄想到了什么,将其从容摘下。 “小弟虽然一直没有出入过江湖,但是对各位豪杰却是十分向往的。如今既然有幸一见,小弟自然应当孝敬各位豪杰些礼物。只是今日出门匆忙了,全身上下只有这些小东西值些银钱,还望各位豪杰先行收下。”谢玄笑着道:“若是各位觉得这礼物太薄,不如跟我一同归家一叙。小弟的家倒是不远,出了这破观,再行百余步也就到了。” 别看这话说的简单,但谢玄却做到了软硬兼施。一方面他拿出东西便是给足了江湖上的面子,另一方面,他又点出自己的家门,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欺负的。 果然,对面的刀哥蹙了蹙眉头。 向着身边挥了挥手,刀哥与自己的手下小声嘀咕道:“刚才路过那两个院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刀哥,那可是王家和谢家,真正的士族大家,连王爷都要给三分面子的……”这小子也是个包打听般的人物,此时有些畏惧的看了谢玄一眼,道:“刀哥,这票生意可做不得,咱们还是快些放行吧。” “王家、谢家?”刀哥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头儿,”那位“包打听”生怕自己的帮派冲撞了王谢大族,此时便急忙压低了声音道:“您还记得耗子和小五那两个偷儿么?前些日子他们翻墙进去了一次,这一去可就没回来啊,直到现在还没有信儿,真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刀哥,这两家咱可真的不能碰啊” “谢家……”刀哥却没有听进去这人的话,只是来回的念着这两个字,忽然便是一拍脑门儿,瞧着谢玄道:“小子,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个叫谢道韫小丫头?” 谢玄愣了愣,心想难道阿姐的影响力难道这么大,会稽城中黑道都知晓她的大名? 他自然不清楚,这时连在外面偷窥的谢道韫都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谁…… “您口中的那位,正是家姐。”谢玄如实答道。 “好啊”刀哥闻言很是开怀的笑了起来,他仰头笑了半晌,直到观中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笑声毕,刀哥一下子将腰间的刀抽了出来。他冷笑的看着谢玄,道:“真是冤家路窄,我那兄长死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帮他报仇的。嘿,如今杀不了谢道韫那个小子,杀了她弟弟也不错” 谢玄闻言面色一白,硬撑着没有让自己退后一步。他反而伸手将满脸疑惑的司马道福拽到了身后,道:“你兄长是哪位?” “好死也让你死个清楚”刀哥冷笑着道:“你那姐姐小时候是不是被人绑架过一回?我那兄长便是其中一位当时我家中刚刚落败,我和兄长两个初入江湖。兄长跟我说他遇到了一个极好主顾,不过就是绑个女童的差事,就给整整三十万钱。只是做事的地方远了些,要去建康城……嘿,后面的事情你都清楚,总而言之,我兄长去了,便没回来好在我当时心神不安,向兄长问了他要绑那女童的姓名……嘿,这几年谢道韫这个名字传的广啊,到处都说她是出手不凡,能文能武,甚至还杀了燕军的将领。我找不着她,也打不过她,但是我倒是很想看看,他的弟弟是不是也有她一样的本事” 刀光微冷,杀猪的刀握在手里看似滑稽,但加诸了恨意在其中,自然也平添出几分肃杀来。 “小娘子,真的不帮忙?”躲在外面的郗路虽然听不见观里的对话,但自然能出看到里面紧张的气氛他,尤其是见到有人拔刀后,郗路的身子就紧张了起来。 “不急,再等等。”谢道韫略微低头,心想小时候的事情竟然牵扯到了现在来。斩草要除根这句话果然是对的,只是自己习惯了做事,却一直不怎么在意清理,这事情终究还是有纰漏了。她淡淡的回着郗路的话,却也伸手捡起了三颗指甲大小的石子放到手心。 观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刀哥满脸杀意的拿着刀,谢玄面色发白的看着刀。司马道福咬着牙,双拳攥的紧紧的,又是紧张害怕,偏偏又有些摩拳擦掌,只想着若是一会儿刀砍来,自己该如何动作。但谢玄的手却紧紧的攥着她的胳膊,那坚定的力度让她只能待在后面,无法上前。 混混们开始叫嚣,只有那位知晓谢玄身份的人面色铁青。他的余光瞧见旁边叫嚣着的同伴,心想这帮蠢货,等到谢家查到自家头上,那大家岂不是要一起共赴黄泉? 刀哥自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想着埋藏了多年的仇恨终于能报。更何况眼前只是一个看样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又哪里会有什么闪失? 如今的停顿只是技术性的停顿,是因为刀哥在思考他这刀劈下去,是该直接砍脑袋,还是该捅心窝。亦或是心理性的停顿,只是因为刀哥很喜欢看猎物在自己面前害怕到打颤的感觉。 但是谢玄这个猎物并不怎么乖觉,因为他没有打颤,只是面色发白,双唇紧抿,双眼死死的盯着那柄丑陋的刀和持刀人的腿,似乎是被吓傻了…… 二人相隔不过三步的距离,三步之后,某个人就可以要了某个人的命。 郗路紧张的额角流了汗。谢道韫捏着石子的手微微抬起。 “嗬今儿是什么事,这么热闹?” 该出刀的时候不出刀,如今来了闲人,刀哥有些厌恶的扭头去瞧,却见今天的谈判对象,城北那帮人来了。 “果然是冤家路窄。”谢道韫看着在雨中走来的另一帮人,捏着石子的手重新放松下来。 “海兄弟来的不巧,且等上一等,容我解决一下私人问题。”刀哥看着步步而来的人物,并没有多少恭敬的心思,脸上甚至闪过一丝嘲讽。 “哦?私家事?”来人穿着一身短打布衣,身上并没有太多的匪气,只是十足的利落干练。他领着身后的一干人走进观里,看着场上的局面,又看了看对面的谢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玄的第一次出手 感谢蓝灵依小盆友的粉红票~ 脑袋木了,章节名很恶心,忍了吧…… —— 作为一个跑腿儿的,海涛天这几日过的并不怎么轻松。 他本是掌管着粮帮一应事物,除了一些大的决策需要梅三郎裁决之外,其余平日里琐碎的事情,都是由他在做的。 这是个劳心劳力的苦差事,再加上他还要负责着梅三郎平日的安全,所以海涛天真真可以算作是粮帮的第一苦力。但他一直做得十分乐此不疲,兢兢业业。 如今帮主在王府住了下来,这护卫的差事不免就松懈了些。毕竟王府平日里也是被层层护卫包围着,只要帮主不和司马昱撕破脸面,转身成敌,这安全什么的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对于帮主为何要投靠会稽王、何时投靠会稽王的,海涛天并不怎么清楚。他这个人本身或许不笨,但是在江湖中的草莽间待的久了,想事情也不免有些发直,再加上这些事情出自梅三郎,他更不会去细想什么,只是帮主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了。 海涛天这三个字拿出手来,若是放在五六年前,在江湖上是极吃得开的。都是些曾经叱咤纵横的名字,只是随着人隐到幕后之后,不免暗淡了下来。而如今对上的这位刀哥什么的,更是江湖最底下的小虾米,不曾知晓苍穹上飞舞之雄鹰的利爪,因为从他这个角度上去瞧,那雄鹰离得远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小黑点罢了。 所以刀哥并不害怕,甚至有些猖狂着。 “不过是一个外乡人,想要跑到会稽来抢场子。城北原来的老李是个蠢货,竟然这样三下五除二的就被你打怕了。你以为城南也会像城北那帮怂人一样,随便被你一吓唬就屁滚尿流?呸老子今日就在这里等着,倒要看看海兄弟你有什么手段”刀哥手中的杀猪刀并未收回,他偏头与海涛天撩着狠话,“给老子在一边儿等着老子先宰了这个小子,让你看看什么会稽人的刀” 城南的小混混们开始应和着叫嚣,不住的向着海涛天的人马做着挑衅的动作。 海涛天淡淡的看着这些跳梁小丑,心想若不是帮主发话,他又怎么会跑来收服这些平日里根本就看不上眼儿的小势力。 但是帮主既然定了下来,那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海涛天便会很认真的去做,一丝不漏的将整个会稽城暗地中的势力全都控制在手中。 粮帮的势力的确是很大的,但它的大只是业务延展的局面大,而真正能够调动的人数并不一定太多。但他们一直走的是类似于漕运的路子,说白了不过就是低买高卖、南北流通的活计,又能用多少人手?这次为何要如此高调的收纳势力,海涛天也是十分疑惑的。 今日不过是个过场戏,只是要将眼前这位“刀哥”、城南的龙头漂亮的收拾掉,那城南的其他势力自然也会轻易的倒戈。在江湖上混的久了,谁都明白这些道理。什么江湖道义都是话本小说里的东西,真正能够震慑住人心的,只有利益与恐惧。 所以海涛天要来立威,拿血和银钱立威。 这些天一直下着雨,海涛天对于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喜好。他出门时甚至皱了皱眉,只想着早些把事情了结,早些回来处理手头的事。最近那会稽王来找自家帮主愈加频繁了,看那满目愁容下似乎又带了些隐怒,海涛天虽然不清楚他们在屋内谈话的内容,但是也能够清楚的判断出,帮主是在拿手腕,在拖他。 想到这里,海涛天不免有些自豪的挺了挺胸膛。自家帮主就是了得的人物,连王爷都可以逼上一逼…… “海哥,这事儿看样子确实是私家事……依着江湖规矩,咱们是不是先等等,等他们处理完的再动手?”有小弟凑到海涛天身边说着,这人是之前刚刚吃下的城北的人物,最是喜欢奉承的角色,此时便也趁机来给上位者留个好印象。 海涛天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给了自己人一个眼色,这便有粮帮的人上前,将那阿谀奉承者拉了回来。 微微冷笑,海涛天心想,江湖规矩算个屁。 他是有些欣赏谢道韫的,总是觉得此人若不是生于士族大家,若是生于江湖上,定然也是一代值得大书特书的侠女一类。更何况,谢道韫还帮忙治过帮主的病,就凭这这一点,海涛天就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她。 只是谢道韫这人的武艺太强,自己虽然摸不清底细,但隐隐感觉她似乎已经达到了前帮主的境界。海涛天也是江湖上的老人,自然知晓江湖上的一些传闻与禁忌,所以也一直不敢太过深究。 原以为这辈子怕是也没法报答谢道韫的恩惠,如今却见到了被这些人围困的谢玄,海涛天不觉微微笑了笑。 谢玄自然是不认识海涛天的,他如今只是依旧紧张的盯着那柄难看的杀猪刀,抿着薄唇。心想一帮人已经难以对付,如今面对着两帮人,又该如何是好? 在宽大的袖子里微微攥拳,谢玄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下一刻,海涛天拔了腰刀。 刀哥有些愕然的偏头去瞧。谢玄心中有些纳罕着,却眼睛一亮,趁此难得的机会出手。 城南的刀哥明显很悲催,因为他以为谢玄只是一个整日服食五石散,除了房中术外不做任何体力活动的废柴。但实际上,谢玄做过许多体力活动,但是还从未从事过房中术这种运动形式…… 不管怎么说,谢玄从小便跟随谢道韫学习武艺,虽然谢道韫教他的都是些自保的功夫手段,但这坚毅的心性、对对手漏洞的天然感知力、以及下定决心后的行动力,是早就已经形成的了。 他像是拿了宝剑在手中的剑客,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亮剑,如今好不容易在眼前出现了试验品,又怎能轻易舍弃? 所以他飞快的向前踏了两步,心中带着些隐隐的兴奋,但更多的,是从谢安那里继承来的冷静……还有,从谢奕那里继承来的无耻。 当然,对付坏人嘛,偷袭这种事情,还是可以搞一搞滴。 这一刻,身形如风的谢玄看到了海涛天脸上的讶异,看到了混混们叫嚣时从大张着的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看到了拿着杀猪刀的人想要回头。 一滴漏雨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杀猪的并没有来得及回过头来,身体也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但谢玄却已经做出了他应作的动作,他用力抬膝,十分阴险且无耻的去攻击对方的下阴。他右臂斜抬,用手肘去攻击对方的喉咙。他左手抬起,径直的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 干净利落的三个动作一起做出,很难,很费心神。 那滴雨水终于滴落于地面,同时落在地面上的,还有城南刀哥那如同虾仁儿一般缩在一起的身体。 刀反落到了谢玄的手上,而下一刻,又出现在了海涛天喉咙的旁边。 “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谢玄轻轻的吐出这句话,脸色一片苍白,声音微微颤抖着,那是因为方才动手时身体的兴奋。 他很满意自己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很好,很强大。他相信,若是阿姐看得见自己的出手,一定会很欣慰的。 谢道韫却是很欣慰,伸手向后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微微笑了笑。 海涛天觉着这个世界果然有趣,自己明明想要救人的,可如今这个人手中的刀,竟然正威胁着自己的生命。 他微微低眸去瞧脖子前面的刀刃,看着那没有丝毫颤抖的手,心想谢家人,果然都非同凡响。 破观里,杀猪的还在地上打滚,嘴里不住的溢出杀猪般的惨叫,而城南的那些混混们正吓的不行,有上前去扶自己老大的,也有眼珠转着,时刻准备脚底抹油的。 海涛天领来的粮帮人如今却守住了所有的出口,他们有人已经亮出了刀刃,冷冷的看着藏海涛天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的谢玄。 “放下你手中的刀。”谢玄的呼吸有些重,不知是因为方才接连几招的疲惫,还是因为现下的紧张。 海涛天笑了笑,很听话的将手中的刀远远扔开。 “委屈这位大哥一下,请你的手下都留在这观里,让我们兄妹离开后,再放了你如何?”谢玄向着司马道福招了招手,却见后者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极为崇拜的,一时间不觉有些脸红。 “我的脖子不比刀硬,小兄弟既然如此说,那在下自然就如此做了。”海涛天垂在身侧的手比量了一个手势,粮帮的手下们都看的明白,虽然不解,却也收了方才准备动手的心思。 谢玄并不知道,即使他的刀已经在海涛天的喉咙旁,但后者仍旧可以杀了他这一事实。他只是很小心的做着他该做的事情,就像谢道韫曾经教过他的一样。 “现在,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出去。”谢玄平静的说着,手上的刀刃一丝也不敢放松下来。 …… …… 雨雾如烟,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牵着手在远方奔跑着,少年的手上还拿着一把不怎么好看的杀猪刀。 “你教育出来的人物,是不是出手都这么狠毒?”海涛天看着谢玄和司马道福在雨中消失的身影,抬手止住了想要去追击的手下们,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是狠毒,是无耻。”谢道韫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伸手将伞撑开,啪的一声惊破了伞上的水雾。她耸了耸肩,说道:“再说了,无耻这种事情,他自然是跟我们敬爱的父亲大人学的。”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让你丫跟我抢老婆 书房里的谢奕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外面一刻不停的斜风细雨,心想是谁在念叨自己? “原本来会稽是想养老的,如今看这架势……我不去找麻烦,麻烦倒是来找我啊” 说话之人是坐在谢奕对面的王羲之,他正持了一颗黑子,一面淡淡的说着,一面权衡着棋局的走势。 王羲之的面色并不是太好,因为服食五石散的缘故,他原本身子就有些差。再加上昨日自己的儿子都差点被人击杀于野,这心情自然是阴暗了许多。 跟他老爹相比,王徽之却是个大大咧咧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溜达了一整圈,仍旧是平日里那些习性,嘻嘻哈哈,南北不知的样子。 今日王羲之带着王徽之、王凝之来谢府作客,一方面是为了答谢这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要研究一下当前的形势,再者,自然是为了摆出一份姿态来,以供外人瞻观。 这是一种信号,告诉旁人经过此事,谢家和王家已经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若是谁人想要撼动其中之一,就要先行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面对两家怒火的能力。 谢家人当然清楚这暗地里的波涛,依着礼数相迎倒茶,此时又在书房手谈起来。 王徽之原本想要当面谢过谢道韫的,可是如今后者正在那破观外做偷窥人,自然是不得相见了。 说来也怪,王徽之虽然见谁忘谁,但谢道韫的模样他却始终铭记着。说起来,能得此殊荣者不过四人,一是其父、二是其母、三是幼弟王凝之,四便是谢道韫了。 谢道韫、谢玄皆不在家,父亲还要与长辈们商讨事情。王徽之得了没趣,又听说谢家还有个与王凝之年岁差不多的小娘子,名字唤作思儿的,这便告了罪,带着身后屁颠屁颠的王凝之,去找小朋友玩去了。 书房中一时清静,只闻敲棋之声。 下人早已打发的远远的,谢安亲自为王羲之和谢奕添了茶。 “少时觉得明哲保身太过窝囊,如今却才明白,能够明哲保身,也是大智慧了。”谢安在一旁卷着袖口,轻声说着。 谢奕笑了笑,手中的白子轻落到棋盘上,道:“世事如棋,最妙的是,你以为这局中只有两人较劲,却不想杀到最关键的时候,却又有局外之手毫无规矩的破空而来,生生将这棋局搅了。” “是啊,”王羲之亦落下一子,微笑着抬头,望着谢奕道:“无奕贤弟你说,若是遇到这种事情,又该如何做?” 谢奕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人一直是有一说一的疲懒性子,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想起来便觉得头疼。不过对于这种事情,我家那小丫头倒有个极妙的形容词,叫做‘横插一竿子’。呵,若是按照 那小丫头的说法,横插进来的竿子就一定要顺手打断。你越是避让,它越是嚣张,这盘棋也就乱了。”谢奕落子,带着狠厉之气的将深入近自己势力中的黑棋拦腰截断,又笑着道:“那小丫头的话是什么说的来着?哦,是了,垃圾是不会自己走向垃圾堆的。” “所以需要我们来扫么?这倒有些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王羲之闻言笑着道:“韫儿这小丫头真是红fen堆里的异数……不,何止?她怕是咱们这个朝代的异数了。如今谁不讲究着清静无为,她这小丫头却是个做实事的,几个人便能挑了燕军将军的性命……她若生为男子,不免是白起、卫青一类,只是她身为女子,这性情……未免暴戾了些。” “逸少兄也清楚,韫儿儿时经了些事,难免性子刚强了些。”谢安开始出言回护自家侄女。 王羲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下着棋,似乎全身心的投入了一般。 谢奕与谢安也收了口,他们方才的对话已经带了需要表达的意思,该说的都说了,对方要如何做出决定,自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人到了他们这个境地,说话总是要装饰一下,云里雾里的点出什么东西来,玩的就是你知我知的味道。 王谢两家的事情,终究是内里的事情,若是按照老毛的话说,那是人民内部矛盾。只是单纯的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关系,至多有些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的对比,但利益的指向向来是共同的。虽不能说达到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一方若是陷入了危机,另一方总没有眼看着高楼倒的道理。且不说世交之宜摆在那里,就单说同是渡江而来的北方士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要比其他士族之间紧密的多。 但人际之间的事情历来复杂,再加诸利益于其中,那可以说是混乱之极的。这魏晋朝的历史上,因为个人好恶,而致使两个家族关系僵化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但多数人也都是久在朝堂上混的老油子,除非是酒喝多了、或是行散之时,否则是绝不可能太过旷达无忌的。 一个人的身后有家族的存在,虽然有了靠山与寄托,但也难免成为了牵绊内心的枷锁。 欲求真正的放任达诞,怕是只有孑然一身者,能够得之了吧。 “会稽这个地方将要不太平,你我两家在这里,怕是会被殃及池鱼。” 棋局以毕,王羲之轻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的说道。 谢奕和谢安闻言却是心中一喜,对视一笑,知道王羲之这随意的一句,却是已然将王谢两家紧紧的绑在一处了。这便是一句承诺,从此往后,王谢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与王家相比较,谢家难免有些暴发户的 嫌疑。虽然谢家谢尚一直担任着尚书仆射这样的高官,但家族在朝中的势力,从来讲究的都是根植与深入,而不是表面上的光风霁月。 谁不想将自己的家族发扬光大,如今摆在谢奕、谢安面前的,便是一个契机。 之后的事情便是无聊的谋划与交涉,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在深深浅浅的言语中试探得出的,虽然有雅致的书画品评、诗书对答以作嫁衣,但内里终究是带了些腐朽的味道,不提也罢。 …… …… “咦?你这人瞧着面熟,你是……”王凝之看着眼前出现的白衣飘飘,眨着眼睛问道。 郗超撇了撇嘴,看了看不远处正玩闹到了一处的思儿和王凝之,有些不悦的深深的吸了一口嘴里的烟卷。 “我就是谢家一打杂的,你拿我如何?”一想起昨天谢道韫牵着王凝之手的不纯洁镜头,郗超就觉得有些不爽。他冲着向他问话的王凝之翻了个白眼,叼着烟头,双手揣在兜里,吊儿郎当的说道。 “哦……”王凝之信以为真,甚至还不住的点头道:“谢家就是不一般,一个下人竟然都有如此气度,见到本郎君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的情绪。” 郗超继续白眼视人,心想据说阮籍翻白眼能够达到一丝黑眼仁儿都不漏的程度,那算不算是一种特异功能。 王凝之有些好奇的看着郗超身上的兜,以及他嘴里叼着的烟卷,看着对方不住吞云吐雾的模样,眨着眼睛道:“那个,你嘴里的是什么东西?” 郗超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坏坏一笑,用两指将烟卷夹了,在王凝之眼前晃动,用诱骗小朋友的语调道:“这可是好东西,你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王凝之这人,果然傻的可爱…… “我说,”郗超将烟卷夹在了耳朵上,又从兜里摸索出一根烟卷,问道:“你们王家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当然是来谢过道韫妹妹的。”王凝之接过烟卷,依照着郗超的比量,也将烟卷塞到了嘴里,奋力的吸着。烟卷没点燃能吸出什么来?郗超抬手示意他打住,又从兜里摸出火折子来。 一听王凝之口中的“道韫妹妹”四个字,郗超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可是为了刺探“敌情”,他还是忍着哼哼的气,旁敲侧击的道:“你家长辈,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什么别的心思?”王凝之好奇的看着郗超把烟卷点燃。 “就是吧,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家小娘子也到了婚配之龄……”郗超断断续续的说着。 王凝之闻言愣了愣,眼睛忽然亮了亮,不住的点头道:“是啊是啊道韫妹妹也倒是婚配之龄了那原来我还给她写过那么多的情诗……哦怨不得那天她会那样奋不顾 身的救我,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啊是啦是啦我这就回去跟我父亲说说,明儿就来谢府提亲咦?哪里来的一股烧焦的味道?啊” 最后一个感叹词,自然是因为王凝之发现自己的袖口已经烧着了大半,壮烈的飞奔而去了。 看着傻呵呵跑走的王凝之,郗超半眯着眼睛极为优雅的收回了手中的凶器——火折子,而后又施施然的将夹在耳后的烟卷重新叼在了嘴里。 “让你丫跟我抢老婆。”郗超叼着烟卷,洒洒然的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转身,白衫磊落悠然去了。 —— (光荣的感冒了,这该死的鬼天气~阿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生一夜一梳妆 狭窄的巷子里有二人在跑。 少年牵了女孩儿的手,微雨朦胧着轻薄的衫。 “总觉得那个人看着有些眼熟。” 脚步停下,两人在墙角处停了下来。少年拄着腿、弯着腰喘着粗气,女孩儿蹲了下来,一手掐着腰,不住的喘息着。 少年啪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油纸伞,遮住二人的身子。 “知道你厉害,不用找借口。”女孩儿捂着胸口快要跳出的心脏,一面摆手一面回应着。 “说真的那,骗你做什么。”谢玄微微蹙着眉,在脑中不断的回忆着海涛天的面容,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却又怎么都想不清楚。 司马道福吐了吐舌头,偏头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便也不再去打搅,只是伸手接着伞上留下来的水珠,不时的偷偷偏头去瞄谢玄一眼,脸上微微的发烫。 二人跑路自然要寻人少的地方,否则以司马道福这深入人心的形象,怕是一在街上露脸,就会被王府的侍卫们抓回去了。 如今二人歇脚的小巷子里并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早已无人要的柴火堆随意的堆着。那些木头在雨水中的泡的久了,一根根开始发胀,甚至还有一处结出了嫩嫩的枝芽来。 那一丝淡淡的嫩绿色在微雨中轻轻的晃动,就如同少女心间那若有若无的生机。 能够感觉到身旁人的温度,司马道福开始故作平静的大声嚷嚷:“喂,那我以后怎么办?去哪住?” 谢玄眨了眨眼,挠头。 …… …… “小娘子,奴婢这人胆子小,经不起吓,您……您可别跟我开玩笑了……” 会稽谢府西边的院子,思儿正在拿着刚刚得来的珠串子摆弄。那是方才用了一个桃核做的雕饰,从献之哥哥那里换来的,如今思儿正得了新鲜,玩得有趣。 林氏和谢道韫坐在一旁,只是二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 旁边的小丫鬟们看着屋内气氛不对劲儿,便也都长了几个心眼子,互相使了眼色,带着思儿出去玩了。 谢道韫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又看着对面的林氏强笑着,一双握在胸前的手已经抖个不停,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谢道韫轻声道:“林姨,这种事情,我断没有胡说的道理的……刚让人证实的消息,李兴的确已经去了……” 林氏的面色早已苍白成了一片,方才强自挤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的嘴唇开始发抖,望向谢道韫的眸子里满是痛苦与悲伤,还带着一丝敢怒不敢言的质问。 谢道韫低头。 “林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谢道韫轻声说着,不敢抬头,“只是,李兴的尸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送回来,毕竟已经关了城门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 人好好照看了,若是林姨你答应,便叫人先运回建康去安葬,如何?” 说罢谢道韫抬头,却只能看到林氏那不住往下落泪的眼眸,得不到任何答复。 “节哀。”谢道韫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平日里最重礼数的林氏竟忘了起身来送,只是坐在那里流着泪,双眼不聚焦的看着某个方向,不发出任何声音。 出门便是雨疏风骤,谢道韫看了看脚下积水都被清扫干净的院子,又抬头去看漫天的雨丝。 来时的伞落在了林氏的房中,谢道韫却没有什么勇气回身去取。她可以不怕向自己袭来的剑雨刀光,也可以不怕那些暗地里的阴谋诡计,可是她怕林氏那满是悲恸的目光,那没有表情的表情。 谢道韫并不清楚李兴和林氏之间的故事,但二人都是佃户出身,想来便也是那充满着泥土气息的淳朴爱情吧。便只是那麦浪、小路、斜阳的旧话,只是田舍、草房、星夜的流俗。或只是农忙时她给他倒的一碗井水,他帮她扛的一回锄头。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红烛红装红鸳鸯,一夜一生一梳妆罢。 便是最简单的情感勾织出的感情,一点一滴的汇聚,看似微弱如萤火,却又是人世间的最为广博。 谢道韫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却又有些感同身受的悲伤。她抬头让细微的雨丝飘洒在脸上,细细密密的感觉,就如同前世的心思最复杂的交织。 太阳并没有完全敛去身形,只是藏匿在云层里,偶尔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抛头露面。微弱的光忽明忽暗的闪耀着,带着流云的变幻,带着细雨的铺排。 仰头的时间有些长,脖子有些发酸,眼睛被晃的有些花。 “看什么呢?” 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太阳光芒被油纸伞掩盖,谢道韫微微笑了笑。 “在看天上一片云,很像一只狗,很像你。”她说,唇边带着笑。 “本少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帅哥一只,哪只狗敢跟我媲美?”郗超又开始大翻白眼,随即又伸手理着自己的头发,准备向四周的小丫鬟们放电。 可是他郁闷的发现如今的庭院里只有他和谢道韫两人,剩下的丫鬟们都识趣的绕着路,偶尔有所冲撞,也都是远远的偷笑着离开。 “癞皮狗。”谢道韫轻笑着回答郗超的话,“很粘人。” “粘就粘吧,我会粘你一辈子的。”郗超在雨中的笑容很阳光,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我说,会稽王是不是要被人踢下马了?” 这话锋转的太快,谢道韫眉毛一挑,问道:“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么?”郗超从兜里摸摸索索的弄出来一根烟卷,叼在嘴里道:“那天跟城门官儿聊天,听说今年各地的灾情都不善,但是怪就怪 在这些灾民们都往会稽拥,就像是有人指路一般。我也问过街上溜达的灾民,听他们说,从家乡走的时候,也隐约听别人说过的,说是会稽是大城,存粮也足,这才跟着人流一起走了过来。”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烟卷,吸了两口,接着道:“王徽之遇刺这事更蹊跷。他一个傻呵呵的人物,平日里除了写写小诗就只知道捣乱,谁没事儿会惦记这杀他?可是他差点就死了,死在流民堆里,更重要的死在会稽城外。他不死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死了,王家的怒火要往何处喷?当然是会稽王因为会稽一地的太守已经辞官了,整个会稽主政的便只有会稽王一人。若是他好生管理流民,早些关闭城门,王徽之当然不会死……当然他也没死,这只是假设他死了之后,王家应有的推断罢了。” 这话说着拗口,但谢道韫却听得明白。 “啧啧,这局儿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看来会稽王是触了个大霉头哦”郗超吐了一口烟,用夹着烟卷的右手大拇指挠了挠头,道:“不过这事儿也怪,若是这个推动着局势的手真的想要将会稽王孤立,让会稽一地所有的势力都针对他的话,他干嘛不对你们谢家动手?” “不是不动手,”谢道韫笑着看他,“已经动手了。?br /> 晋显风流第6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 …… …… “若不是小娘子有先见之明,事先让郗弓和李兴两人分两路走,怕是东西就传不到魏国手中了。” 已入夜,胖子的房里开着内部会议。 郗路看着郗弓身上的伤,狠狠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又叹了口气。 胖子用肥硕的手捏着郗弓的手腕,轻轻的向里面度着真气。郗弓苍白的面色好了一些,但仍旧是如白纸一般的颜色。 “若是我与李兴同路,他不一定会死。”郗弓轻声开口,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自责。 “别说胡话。”郗路有些怒气,“去敛尸的人说,李兴的心脉是被人一刀割断的。这是什么境界?你若是跟他在一起,如今也不过只是一副枯骨而已,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一定,我有弓……”郗弓的声音有些微哑。 “你有枪都没用”谢道韫挥手打断郗弓的话,有些不爽的道:“你们遇到的那个人,连胖子都打他不过。就算是给你们一百个人,一人手里发一把ak47,恐怕都留不下他。” 郗路和郗弓愣了愣,倒是没有深究谢道韫话中名词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胖子一眼。 “谁说我打不过他的?”胖子愣了愣,随即“恶狠狠”的将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起。他挥动着手臂道:“我不过就是碰不到他的身子而已,要是让我碰到了,就他那个小胳膊小腿的,还不一掰就断?” 谢道 韫懒得理他。 “小娘子,你们,认识那个人?”郗弓有些愕然,问话的声音极为沙哑。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很复杂,若是说起来,他应该也算作是自己人才对。” 说罢,谢道韫为郗路和郗弓说明了那日在城外遇到的杀局,以及有关小刀同学的来龙去脉。郗路和郗弓已经开始了内功的修习,对于墨门中的事情虽然不是特别的清楚,但也隐约有些知道的。更何况谢道韫本就想着将墨门从黑暗中拉出来,对他们说说这些东西,倒也无妨了。 郗路和郗弓听完后沉默了下来,屋内的空气不觉有些凝滞。 “若是这么说的话,李兴身上这仇,没法报了?”郗路深深的皱着眉头,握在身旁的拳头紧了紧。 “不是不报,”谢道韫摇了摇头,微微冷笑道:“只是我们要找好报复的对象,找到那个放风筝的人。” —— (我和感冒作斗争,差点没牺牲……各位,请原谅这写了半天还狗屁不通的一章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望竹亭中辨是非 王府的后院有人在放风筝。 夏衫从来都遮不住女子曼妙的身姿,尤其是当某个女孩子耐不住闺中的寂寞,牵了轻巧的丝线,不顾那细雨微濛,打了赤足在草地上奔跑。 远山在雨中变成了水墨画般的光影,满是雾气氤氲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猜想其中是否有浅吟低唱的轻灵。纤细的丝线在雨中更加看不清明,只有在半空中飞舞的风筝和女孩儿抬高了的手臂的应和,才让旁人认清楚这处的景状来。 时不时的便有翠铃般的笑声传来,被薄雨牵绊成断断续续的调子,像是柔软的手指一下下的面颊上轻轻的触碰着。 这样的画面太有青春气息,太有活力,太像盛世华章中泼墨而出的一笔。 放风筝的女孩是王府后院那位贵客的新宠。府上的人都知道那位贵客是王爷极为看重的人物,所以才会将一直养在手中的歌ji送给了他。看样子这位贵客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的,所以今日才遂了她的愿,由着她在雨天放起风筝来。 只可惜现在并非什么盛世光景,或许唯独这王府雕琢出的庭院里,才能嗅出一股盛世的味道。但打开府门,向着城内看去,或是打开城门,向着城外看去,便能将这江山的味道看个通透了。 “有时候觉得,人还是越简单越好。越简单就越什么都不用想,就像她这样,下雨天还能放起风筝来。” 谢道韫坐在亭子里,微笑着看着眼前这犹如丹青画卷的风景,微微有些羡慕起来。 “能者多劳,像你这种人,就算是自己想要清闲,怕是老天都不愿意的。”梅三郎闻言在一旁轻笑,从盼兮手上接过温好的酒水。 谢道韫偏头去看他,微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喝温热的酒水,甚至每走一步路都要计算的清清楚楚,你这样活着,怕是比我还要累。” 梅三郎今日穿着月牙白的白衫,依旧十分爆发的镶着金线绣成的边儿。只是这样看去,却觉得他的面色还要比这衣衫还要白上几分。他半倚在榻上,带了些疲惫的眸子时不时的向上一转,望向风筝的方向。 亭子叫望竹亭,边上自然有丰茂的竹林。风动自然竹响,雨打又得竹音。此处没了管弦,倒多了几分清静自然之音。 梅三郎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饮了杯中物。 “啧啧,”谢道韫眸中带笑的看着梅三郎的袖口,“你这衣服上的绣品可是逾制的,你倒是穿的自然。王爷没见着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马昱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梅三郎轻笑着抚摸自己袖口上的刺绣,那是龙形。 谢道韫转了头去瞧天上的风筝,目中似笑非笑,心想这人竟然直呼会稽王的名讳,若非不拘礼法狂妄无忌,那 便是说明他们之间是合作,而不是驱使了。 风筝被雨打的有些歪斜,放风筝的女孩子有些焦急的在草地上直跳脚,偶尔一两声轻呼遥遥的传过来。淡淡的雨在她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果然像淡墨寥寥数笔的勾织。 “慕容儁称帝了。”谢道韫有些突兀的提到北边的光景,并不侧头,只是静静的听梅三郎的反应。 “不用试我,”梅三郎笑了起来,那笑容美艳至极,却又因为肤色的苍白而变得有些虚无缥缈,“你是聪明人,该清楚的都清楚,何必再穷究什么。” “你这人太无聊。”谢道韫摇了摇头,轻笑道:“打一开始就把自己隐藏的那么深,如今若不是每半个月都需要我为你度气续命,恐怕我连跟你这样对饮的机会都没有。即便现在也一样,天天看着你莫名其妙的做着做那,东一撇西一捺的看似写意,却分辨不出你到底想要写出一个什么字来。” “我写的甲骨文,你自然看不出。”梅三郎笑的有些轻快,很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而后又道:“你看不出就好了,若是连你都看不出,这世间能够看出来的人就不多了。” “那你这是承认了?”谢道韫略微挑眉,“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让海涛天打捞干净了整个会稽城中的江湖中的小鱼小虾,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做帮主的,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帮派发扬光大。反正如今身在会稽,就顺势清扫一下,哪有什么多余的目的?” “你这人忒不诚实,你信不信,下次我来给你度气的时候,定然会少度那么一分两分,让你难受上一两日。” 梅三郎闻言用极深邃的眼神偏头去瞧她,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你不舍得。” “有舍才有得。”谢道韫笑的意味深长。 微风吹动,正是和煦南风。梅三郎却忽然捂了胸口,冷汗不住的从额上滴落。 一旁低眉顺目的盼兮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就想着去找大夫,却被梅三郎一个冷眼制止,又打发她下去了。 谢道韫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那杯酒轻轻的饮了,笑着去瞧梅三郎那比死人还要惨白上几分的面色。 梅三郎身上的冷汗依旧在流,紧咬着的下唇渗出几滴血迹来,在毫无血色的唇边红的触目惊心。此时他却微挑了嘴角,斜了凤目去瞧方才自己喝过的酒盏。 “别乱想,”谢道韫从食案上捡了两粒花生扔到嘴里,“是方才我给你度气的时候,偷偷做了点手脚。” 梅三郎仍旧笑着去瞧谢道韫,只是额上不住向外渗出的冷汗未停,不过片刻功夫,竟是打湿了身前的地面,就如同偶尔被吹进亭中的一片细雨一般。 “宁死不屈的模样的确不适合你,可是你能不能多少配合一 点,皱个眉头、闷哼几声什么的,要不然就吐几口血出来,也能讨讨观众欢心不是?”看着梅三郎那仍旧淡淡的笑,谢道韫有些恼火的挠了挠头,道:“真是叛逆的小孩牙子。” 梅三郎仍旧淡笑不语,只是当真如同谢道韫所说,吐出一口血来。 “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为清楚不过。若是我不再医治你,你还能撑多久?”谢道韫叹了口气,为梅三郎和自己都斟上了一杯酒,“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你把你要做的事情说一说,没准我听着有趣,便也帮着你做上一做,即便你真的死了,也没有多少遗憾不是……” “你之前跟我讲过的那个抛弃妻子的故事,我倒是不得不信的,只是顾家那么多人,你到底想要报复哪一个?总不能全天下是个姓顾的,你就想给他一板砖吧?这样不好,这样不和谐……” “还有北边那个慕容家啊,那个燕国。慕容恪、慕容儁他们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那日听说我杀了慕容恪干嘛那么高兴?你干嘛还一直想要亲手杀他?你才多大,就算是有敌人,也不可能玩到那么远去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鲜卑人的皮肤要比中原人白上许多,你这人的白虽然是因为病中皮肤不带血色,但想来,还是要比正常中原人白上不少的。你狠慕容家的人,甚至在慕容家称帝之后,竟然也要穿上这样逾制的衣服,那么很可能,你也是鲜卑人,甚至是跟慕容家有愁的鲜卑人……” “我这人虽然历史不错,但对于鲜卑人的历史还真没怎么研究过,所以恕我不知你到底是鲜卑哪一姓氏的人了。不过如此想来,你父亲当时之所以抛弃你母亲,恐怕不单单因为士庶之别,更重要的,是种族有异吧……” “我猜,你被你父亲抛弃之后,应该是跟着母亲流落中原了。但之后又有了几番奇遇,这才遇上了前任粮帮帮主,还认了义父是吧。至于你义父身上的功法没有传与你,其实你也不用揪心,这是我们这门派的禁忌,不是可以随便传承的。你义父还是很疼你的,所以才将这粮帮给了你。但是我有些好奇,他将这粮帮交到你手中之前,到底知不知晓你的出身底细,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异族人……” 说到这里,谢道韫喝了口酒水润了润喉咙,而后抬头去看他的眼,道:“更让我挠头的是,就算是你想要对付抛弃妻子的顾家,对付远在北方的慕容家,你为何又要和会稽王联合?你是嫌如今的天子太过安逸于温柔富贵乡,所以想要按照你的意思,推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皇帝上位?会稽王、桓温、你,你们三个,刚好一个有名,一个有兵,一个有钱,这样想来,也是天下都去 得了吧?” “你不用再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装什么高深莫测,说实话,你也知道几分我的性子,我是不介意谁当皇帝的,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所以只介意身边人的安危。可现在的问题是,我那道菱姐姐嫁到了王府,我谢家如今又让我谢万伯父去了桓温手下出仕,而我又跟你有些干系。这样的一切放到外人的眼里,他们会以为我谢家也是这条船的一员。” “你本就是想要借着谢家的名号做事的,若是放在以前,我自然可以随你。但问题是,你们有敌人,而那个敌人现在正在动手,而我们谢家也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这样一来,我们谢家的生意很亏本,所以我很不高兴。所以,为了平息我的怒气,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告诉我你们的敌人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那个放风筝的人,究竟是谁?”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兵行险招 城外刺杀的风波过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的时候。 除却那日从会稽王府归来后,听闻了城外流民因为粮食越发越少而有些马蚤动之外,这日子也就风平浪静下来。 说来也是,即便会稽城中的储粮足够,给外面这上万流民发上一月两月已是不容易,更何况如今流民的数量还在增多,从后来的流民口音听来,这受灾的区域竟是越来越大了。 如今还是夏季,就已经如此光景。今年的秋收是不用再想了的,只是这样下去,整个冬天又要怎么熬? 流民是想不了那么远的,他们已经处在了生死线上,只要能熬过一天便是一天。毕竟像伯牙叔齐那样的高洁之士是极少的,正常人都会有求生之欲,那是根植在骨子里的,不可移除。 一天得来几口清可见底的粥,看似悲苦,却总要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强。毕竟是有些粟米在里面的,喝上那么一两口,那肚子里温热的感觉扬起来,总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这就很好了。 到了这种时候,人性中美妙和丑陋的一面便都显现出来。一方面有借着自己拳头大,便想要从旁人嘴里夺食的。另一方面又有生了病的老人,觉着自己熬不了几天了,便将自己手中的粥让给了不曾相识的娃。 雨仍旧没完没了的下着,离会稽城不远的海岸线早已比往年高了许多。往常住在海边的渔民要么搬进了城中,要么仍旧守在船上,吸着沾染了潮气的旱烟,眯着眼睛看这片养了自家好几辈子的海。 想要打渔已经很费劲儿了,因为近海的鱼都已经被流民们捕食的差不多。更何况好多渔网都在人们抢夺时被撕成了破烂,如今除了会些水性、手脚伶俐的人,能够下海捞上一两条鱼外,大多数的人就只能够望鱼兴叹了。 也有想着发国难财的人,多是些会稽当地有些权势的土财主。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米粮,以高于往常市价五十倍的价钱卖着。反正对于灾民来说,身上的钱财也早就成了不能果腹的铜片子,能换些粮食来,也是好的,管他多少呢? 更有那瘦成了竹竿的孕妇喝着丈夫递来的米汤,蜡黄的手下意识的抚摸着鼓鼓涨涨的肚子,早已不知道这孩子是死是活。 但孩子终究是生下来了,在夜晚时有些突兀的哭叫。只是那哭叫的声音太过弱小,甚至连旁边睡的正香的人都没有吵醒,只是在梦里喃喃的骂了两句什么。 只有隔着十余步外的老头望了过来,有些欣慰的笑了笑,靠着身后因为失去了树皮而枯萎树,闭上了眼,而后再也没有醒来。 在同一夜的出生与死亡。 人们脸上蜡黄的皮肤并不比枯树好看多少,甚至连那些浑浊的双目也都如同凋残的 树叶一般。只有雨每时每刻的给人们带了些生气,但是听的多了,又总觉得是一种催命的序曲。 会稽城的城门很高,城门上守军的衣甲被雨水打的光亮。流民们日复一日的拿起残缺不全的容器,拖着疲惫的身体去领粥,看着发粥人那不停的在大锅中摇动的勺子,只觉得灵魂都可以陷进这米粥中去。 仅有心中的一点希望在支持着,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和心,重新回到自己的那片本就贫瘠的土地上,然后耕种,等待下一年的丰收,或是沉重不堪的赋税。当然,那是好的结果,若是再差一些,也许自家的土地会迎来异族的马蹄,而后就是杀伐与血水,将双目染成赤红的颜色。无论双目的颜色如何,都是同样的空洞与无望。 其实最令人赞叹的不单单是星空和道德,还有一点,便是生命的韧性。它耐得住摔打揉搓,耐得住酷暑苦寒。就像大多数人,卑微且挣扎的活着,带着铜豌豆般的韧性。 但那日的城外还是乱了,不是因为一天比一天来的稀薄的米粥,而是因为一个消息,一个会稽城中粮食不足的消息。 恐慌永远是蔓延的最快的情绪,比瘟疫还要快上几分。人们从四面八方听来这个消息,然后开始害怕自己再也踏不上故乡的土地,再也不能在自家的草棚上看日出,再也不能和村里的二世祖做没有赢面的抗争。于是他们慌了,在有人或无人的煽动下。 发粥还在继续,却已经有人往没有关闭的城门中挤去。第一批人很少,自然很轻松的被反应过来的守军们打了回去。而后便是第二批更多的流民,相对应的也是更多的官军。 发粥的场子没有人再管,守军们拿着刀枪发了一顿生猛的威风后,带着挂了彩的伤员退回了城中,以及一片问候旁人祖宗十八代的谩骂声。流民们无力的对着高大厚重的城门,终于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有人早就趁着混乱,将官军们没来得及带回城门的米粥抢夺一空。不多时,整个场上只剩下几具无人理会的尸体,以及一口仍在转圈晃动着的大铁锅。 雨很快将所有的罪证都洗刷干净,如同天空一般一碧澄澈,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包括已经死去的人的生命。 这时才有孩子从惊恐中收回了哭声,抬头时一不小心看到了城中飘起的风筝,举着手高高的指着,他的母亲并没有理会。 若是这时候有直升机,或是有好奇的人顺着风筝去寻找,定会找到会稽王府的后院里,一个满脸青春气息,打着赤足的女孩…… 听说了城外的混乱,郗氏少不了回房对着三清道尊的宝象念了几句“无量寿佛”,又寻思着些帮助灾民的方法,但多被谢道韫 给否了:“娘,这时候自顾尚不暇,哪里有时间去管他人?” “你这孩子终归是个女孩子,怎么心肠倒是比那男子还要硬上几分?”郗氏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的,此时不免有些怪起谢道韫来,“咱们的吃穿用度多少可以省上一省。我这里平日四个菜,便减成两个吧。还有那日说要裁衣服的银子,也省下来先不要花了,多少有些用处……” “我说我的好娘亲,您平日那四个菜虽顿顿剩着,那也都是被您下面的几个丫鬟分食了。您若是将菜色减了半,又让那几个丫鬟吃什么去?再说了,您裁衣服才能用几个钱?现在外面那些人缺的不是银钱,只是吃食而已。”谢道韫有些头痛的劝着,“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什么,咱们这些人,能做的只是小事情,真正安抚灾民的大事,还有父亲、叔父、逸少公他们寻思着那。您平日里身子就不好,虽说在葛师的悉心调理下已经有了起色,头不再经常疼了,但也犯不着没事儿为这些小事情操心。尤其是什么减菜之类的事情更是做的不地道,说起来哪里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如同那些遇到了灾年的皇帝一般,摆摆样子罢了。您就安心吃您的,只要您不生病,不比什么都强?” 郗氏被谢道韫的长篇大论弄得有些发晕,最终是经不住女儿的唠叨,便也收回了小心思。只是偶尔在街上看到些骨瘦如柴的流民,仍是忍不住垂泪,吩咐下人给些银钱。 这城门一关,城内各个店铺的生意便也萧条着,但米粮铺子仍是开着的,虽说要比往日贵了几十倍,但总比没有强上许多。但到得那日流民闹事后,城中的米粮铺子却全都关门大吉了。那城中官府已无存粮的消息更加如同瘟疫般扩散开来,惹得城内是一阵的人心动荡。 更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原会稽太守之所以辞官不做,其实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城中无粮这个事实。世人皆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如今虽然手中有些余粮,但米缸已是一日比一日浅薄了,又如何能够不慌张? 米粮铺子关门的第二天,就已经有暴徒砸开了米粮铺子的大门。若非有官府的守军压制着,这场灾祸不知要延绵多远了。 好在会稽王是个明白人,这日的下午便派人贴出了告示,准许民众可以去官府的粮库参观,以辟除官府无粮的谣言。 有不少我心忧忧的民众过去看了,当然是在四面官兵的把守下远远的看,但望见那府库里头满仓满仓的粮食,便也长舒了几口气,安心的回家去了。 一场差点就得逞的灾祸就这样消弭下来,但会稽王却在府中摔了两只平日里极爱的茶盏,又骂了半日的娘。 “只有表面一层是粟米,下面全都用石头 沙子充数……咱们这位王爷胆子倒是足够大,难道就不怕旁人看出来么?”谢道韫那日也去凑了热闹的。 “只有你这练过内功的人眼力好,离着三步远,连王徽之鼻子上有几个黑头都看的清楚。咱们这种人平实百姓,当然就是挨骗的命。”郗超的话语里带了几丝酸味儿,“不过这司马昱也是个人物,兵行险招啊,这万一一个处理不好,那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 (我这人是有多傻啊,要不是lcaterpilr童鞋提醒,影子我竟然都没有发现,第二十六章里的王徽之都被我打成王凝了。5555……饿死瓜皮鞠躬认错认错 不过王家的这几个小子的确有点让人头晕,这里捋顺一下: 王凝之是老2,如今是会稽王府的椽吏一名,要是历史不改,我们可爱滴女主就嫁给这厮了。 王徽之是老五,如今是无业游民一只,见谁忘谁的那位半残人士就是他了。 王献之是老七,跟王徽之的关系最好,如今还是小屁孩儿一个,要是按照历史正常发展,他就会被司马道福童鞋抢来做老公了。 以上…… 还有件事。这个月影子我哼哼唧唧的复习考公务员,所以更新就慢了点。下周日就考完了,到时候给大家多更几章。 下个月应该没有什么太多的事儿,所以更新会蛮多滴,在这里挥挥小手帕以预定大家下月的粉红票哦~红嫩着脸蛋退下……) 正文 第三十章 死者已矣,生者戚戚 感谢uo仔筒子的打赏 —— 雨天中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不必擦洗栏杆,但庭院中的地面是不得不打扫的,尤其是青石板铺成的路,若是不去理会,那便真的会成了水清浅的景致,一踩一个水坑。 梁涛这两日一直在愤愤然的扫着地,带着蓑衣,穿着雨靴,拿着树枝做的扫帚,一下一下的,就像是跟脚下的地面有着八百年不曾断的仇。 但是有一件可巧的事,便是当谢府的后院里挂了白布,李兴去世的消息传开了之后,梁涛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家伙就开始一病不起。 原以为他是因为这些日子天气太过潮湿、闷热,这才染上了些病症,所以葛师最开始并没有将这事情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把脉开药,随他休息去了。但是随着日子一日日的推移,这梁涛的病症非但没有在葛师的医术下转好,反而愈加严重起来。 尤其是跟他同房的周子归,最近这些日子每每夜半醒来,总能看见他抱着被缩在墙角,一双空洞洞的眼毫无神采的看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周子归自打成为了葛师的徒弟,便一直都在悉心学医的。那梁涛虽然在他刚来时难免用了些示威的小手段,但他也都将这当成是小孩子家的胡闹,并未如何放在心上。但梁涛一张嘴尖酸的可以,平日里又多少有些耀武扬威的,而偏偏周子归是个话不多的人物,每每遇到梁涛刻意送来的钉子,也都是冷冷清清的绕道而行,所以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太好。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更遑论周子归学医多年,多少染上了些悬壶济世的博爱心思,这夜夜见他如此,便也有些担心起来。 只是夜半披了衣服,蹲到他身边去问,可偏偏梁涛却仍旧是一言不发,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去看,仿佛魔怔了一般。不论周子归皱眉去拍他肩膀,或是唤他姓名,梁涛都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偶尔眨一眨已经瞪的发红的眼。 一夜如此便也罢了,连续三天都是这样,若是换做寻常人,怕是会认定为闹鬼之类的事情了。更何况李兴刚死不久,这府里的还有些角落是挂着白幡的,夜半风吹湘竹又得呜咽之音,实在是令人心慌。 但周子归是见惯了战场上的死人的,此时倒并不将其当做一回事。他只是一夜复一夜的去试着唤醒梁涛,或是顺着梁涛的目光去瞧他看的是什么,终于到得第三夜,周子归才看了个明白,原来梁涛双眼怔怔的看着的,就是窗子外面、后院里挂着的白幡。 周子归从未听说过梁涛与李兴是有何干系的,甚至平日里连一些交集都说不上,可如今梁涛却因为李兴的死而成了如此模样,这事情蹊跷了。 将此事说与了葛师听,葛师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对李兴的死也不是特别的清楚,但隐隐听谢道韫说过,似乎是被人害死的,而且谢道韫在说起的时候,虽然轻言轻语的,但也难掩自责。 当日葛师就去看了梁涛,又将旁人都撵了出去,二人在房中整整说了两个时辰,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却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葛师一出门,就唤人将谢道韫叫了过来,额上的皱纹间似乎有丝丝的悲意。 “你倒是会给我出难题。李兴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如今我的人出卖了我的人,我又该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谢道韫眸间有些冷冷的笑,只有声音是轻飘飘的。 房间里只有三人,除了谢道韫和梁涛,便只剩下葛师居中,做着类似于调停的角色。他是害怕谢道韫一个气愤便出手伤了梁涛,怎么说也是主仆一场,葛师也不忍心看着这个孩子自生自灭的。 梁涛跪在谢道韫对面,一张脸上没有了之前几夜的木然,如今只是一味的痛苦与挣扎,看那泪水不绝的模样,倒也不像是作假。 “你自打入了谢府,我们家是哪里亏待你了?虽然让你伺候葛师,面上做的是下人的活计,但你自己也清楚,葛师最是好说话的,平日里你偷懒些、倦怠些,也都不会把你怎么样。”谢道韫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疼的胸口,也不抬头去看对面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孩子,只是继续轻声道:“给你吃,给你住,甚至还跟你说过的,你什么时候不想做的,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你到底是觉得我谢府哪里对不起你,非要用一条人命来报复?” “小娘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小的吧饶了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梁涛早就已经哭的声音沙哑,如今又扑倒在地,伸手抓着谢道韫的裙角,看起来倒是可怜至极了。 可惜可怜之人往往又有可恨之处,谢道韫闭着眼睛偏了头去,心想自己似乎命中注定就应该是独闯江湖的角色,什么手下、朋友一类的人物,她是根本就保护不了的。 “小娘子,要不您就杀了小的吧小的这几日看着府里的白布,看着李大哥家人身上戴的孝,实在是再也受不了了您干脆让我死个痛快,我把这条命赔给李大哥”梁涛呜咽的说着,又抬头见谢道韫脸上清冷的神色,一时心神便有些恍惚。余光又瞧见自己身旁香案上的剪子,想也不想的就拿了起来,径直的往自己心口上扎去。 剪子被谢道韫一脚踢飞,而梁涛在发愣时,又被谢道韫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 “要死也等我问完了再死李兴的命不用你赔你也赔不起”谢道韫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她想起了李兴跟着自己出生日死的时候,想起了他为谢家、为自己做过的那么多事情。 葛师在一旁轻轻的叹息,不知是叹死者已矣,还是叹生者戚戚。 “说明白,李兴离开会稽的消息你是如何告诉别人的?你告诉的这个旁人,又是谁?”谢道韫闭了眼,正襟危坐,面色发寒。 “小的、并不知道那人是谁。”梁涛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断断续续的说着,“小的之所以知道李大哥不在府上,只是因为他平日里都喜欢起来打一套拳的。而小的每日早上去井里打水,便都能遇见他。那几日接连不见李大哥,这才知道他离了府,办事去了……本来这件事情我也不以为意的,只是那日,我逗弄着李大哥的儿子玩,忽然就听他说,他爹爹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些胡人的小刀来。我这才意识到李大哥这一趟怕是要去北边、出国境,再有些好奇的去问那小子,他也吱吱呜呜的说不清了……其实小的即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并没有起什么坏心眼子的。只是那日刚好出门,去了……去了赌、赌坊,遇到了一个赌场上的朋友……” “你那朋友定是与你说,你不该是屈居人下的人,我谢家把你当成仆人来用,实在是委屈你了对不对?”谢道韫冷笑,开始想起那些骗人叛变的老把戏。 “没有。”梁涛却摇了头,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那人一直跟我说,他是在会稽王府上当值的。我们两个人虽然认识,但在一起时向来都是互相吹嘘自己的厉害。他说会稽王府如何风光,小的不服气,就说我们谢府如何如何……”说到这里,他有些小意的抬头看了谢道韫一眼,又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小娘子,是小的糊涂啊那人分明一直是在从小的嘴里打听谢府消息的,小的竟然愣是没反应过来那日他说起会稽王府来往的人士甚多,什么百越之地的异族都对王府众人极为恭敬的,小的听得心里面有股气,一个不留神,就……就说、说,小娘子您和魏国前国君的交情是众所皆知的,谁人能比?那人又反唇相讥,说什么冉闵已经死了,这个不作数的。我头脑一热,就……就胡说了一气,说是我们谢家如何进魏国的交情仍是极好的,如今府上就有人往北边去了。小的还怕他不肯相信,这又、这又将李大哥的名字说了出来……是小的害了李大哥啊” 谢道韫听得眉头紧皱,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心想李兴的死,实在是怪不到某个人的头上的。 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谢道韫又问了梁涛赌坊中那人的身材样貌,性格特点,便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多言了。 “小娘子,都是小人的错您罚我吧罚我吧”梁涛擦着鼻涕道:“小的是个灾星,打小就克死了爹娘。如今李大哥又因为我而死,小李子也没有爹了……我一个人没爹养、没爹疼是我活该的,可是小李子他还小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扇起自己的巴掌来。 “别闹了,”谢道韫抬手止了梁涛的动作,揉着发疼的眉心道:“这事情虽然有你的不是,但也有我的不是,不管从什么地方说起来,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你还小,我也不该怪你。方才我的那些话说的严厉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不会撵你出去,也没有必要撵你出去,你心疼你李大哥的儿子,那就想办法帮着你李大哥好生教育他、保护他,别再哭了。” —— (影子我翻来覆去找了半晌,实在是找不到李兴他儿子叫啥米名字啦啊我这个郁闷的,怎么连自己起的名字都记不住撞豆腐撞豆腐)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孤灯白影夜雨中 这追凶的事情,谢道韫手下的郗路郗弓在做,谢安、谢奕,以及王家的人,却也是少不了在做的。 王家自然是紧咬着王徽之遇刺的事情不松口,即便想要找到凶手并不容易,但终究要摆明一个不肯罢休的态度出来。否则人家会以为王家很软,很好欺负,这样的形象不论是在士族中的社交上,还是在朝中的经营上,都是不利的。 而谢家既然已经和王家做了些表面上联合的工作,那这件事情便也是不能不过问的。李兴之死的事情谢家或许可以不当回事,但是他们也要摆出来一个与王家同仇敌忾的姿态来,譬如说在某某公开场合,说些“不抓住胆敢刺杀士族子弟的凶手不罢休”的话出来。 对于李兴的事情,谢安谢奕都是叫来谢道韫细细询问过的。毕竟这人是在晋朝的国土之外死的,为何而死,又缘何死在那里,这里面的东西,谢家的长辈自然不能不产生疑问。 李兴和郗弓两人本是要去给魏国的小皇帝送东西的,这东西自然是葛师、谢道韫、郗超、罗福等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和心血,才研制出来的攻城器和火药。但真正的实物他们手中是没有的,让李兴和郗弓两人带去的,只是这两样东西的图纸和配比,只希望为四面受敌的魏国增加几样利器罢了。 送这种东西,自然不能算是什么好差事。要知道,这些证据若是被人抓了去,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按个通敌叛国之类的罪名。这种罪名,即便安在谢家这样的士族豪门身上,也是足以让这个家族去几层皮。 所以在李兴和郗弓临去之前,谢道韫便吩咐二人分开来走。一是为了缩小目标,二却是为了保险,万一一者出了问题,另一个人还有些希望。 魏国那边的形势并不太好,虽然谢道韫那日出手算是重创了燕国军队上层指挥,但燕国的国力仍在,兵力仍在,不过是一场战败,想来卷土重来还是极为容易的。更何况慕容儁有这个野心,同时也有这个实力。 燕国被桓温的军队重挫的一场之后,经过了两个月的休养生息便缓过了劲儿来。而从那时到现在,燕国的国土非但没有缩小,还在慕容儁的指挥奇袭下,慢慢扩张了起来。 与此同时,西面的秦国也正在逐步强大起来,隐隐有些南顾之姿。而处于秦国东面的魏国,自然成了他的第一个窥伺对象。 魏国的情况却不是太好,虽然冉明那个小皇帝在位,人心仍旧能够聚集。但奈何冉闵这个国家建国日短,在加上他一直不怎么会经营,生生把一个国家弄成了军政府的形态,国内人民只知打仗,却荒废了生产,所以国家一直都有一些畸形的。 只是抓生产、强国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谢道韫遥遥北望,也只能为他填些利器而已了。 取而代之的念头,谢道韫并非没有产生过。毕竟冉闵临死前对部下们说过的,施施然就如同刘备托孤一般。谢道韫自认不是诸葛亮,冉闵自然也不是眼泪长流的大耳贼,但她仍是没有取而代之。这其中的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却是谢道韫很懒,也自认没有治国治民的本事。她所擅长的只是杀人情报一类的工作,给她一万人她怕是也只会习惯性的一人深入,她不会用人,索性便不那样用人。 就像谢家养出来的那些护卫,大部分时间的作用只是看家护院。可问题是,谢道韫分明已经将他们都培养成了狮子,可是却让他们做了可爱狗狗的工作,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同样的道理,虽然魏国在冉闵手下带出来的精兵良将甚多,但若是放在谢道韫手里,怕是还不如一个自己做出来的土地雷来的实用…… 所以谢道韫做不了拿刀人,便送人以刀。 只可惜郗弓的那份送过去了,李兴的那份却已经随着他灰飞烟灭。谢道韫并不知道李兴遇袭后是怎样处理那图纸与秘方的,但是她并不担心,因为她很相信李兴的能力,人死,东西自然也随之消亡。 再者,那夜小刀并没有说有关图纸的话,既然小刀已经任谢道韫为门主,也很直白的承认了他是杀死李兴的凶手,那他也没有再撒谎的可能了。 只可惜,这仇,暂时是没办法报了…… 李兴的头七转眼就过去,可怜林氏连她丈夫的尸首还没能看上一眼。 只是死了一个下人,谢家自然没有满府白衣的道理,但是自打谢安谢奕知道了李兴为何而出国境,为何而死后,便也有意无意的穿了七日的素色衣衫。 李兴送图纸往魏国的事情,谢道韫没办法瞒下,也没必要瞒下。一者葛师对此事已经尽知,甚至还是受了他点头才做的。二?br /> 晋显风流第6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二者,谢安谢奕也不是什么复古不化之人,每每提起冉闵这人,他们在外人虽然不好赞扬些什么,但一旦听得周遭人诽谤连连,便也是默然不语的。 在谢家长辈的默许下,后院的角落里便摆起了李兴的牌位,白布连连。 今夜林氏就跪在了夫君的牌位前,一身白裙,眼泪不断。 那日刚刚听得消息,林氏不知哭晕了多少次方才醒来,只是哭到现在泪水仍未流尽,但嗓子却早已哑了,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 孤灯白影夜雨中,白烛泪尽人仍留。 这牌位谢道韫并没有来拜祭过,她听说了之后只是淡淡的说了声“知道了”,事后便也不再过问。 郗路和郗弓曾经提议过,希望谢道韫多少前来看一番,可是后者却推辞了,道:“等我替他报了仇,再去瞧他。” 她既然如此,郗路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办法再劝说。 “小娘子也是的,不管怎么说,李兴也是因为她才死的,她倒是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林氏隔壁的李大娘正陪着她守丧,这时正往铜盆里填烧纸,一面嘴上仍是挺不住的碎碎念叨着。 “李大娘,这话您慎言。”旁边仍旧垂泪的林氏闻言却是一惊,急忙摆手相劝,说话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沙哑,显然嗓子已经完全哭坏了。 “又不是胡话,不止我说,就连平日里跟着小娘子的那些人都说那。”李大娘冲着门外努了努嘴,那边是谢府护卫们居中的地方,“哎,不过说来也是,咱们这种人啊,声来就是奴才命别看着生前好像挺风光似的,当着什么管事儿,说到底骨子里谁也不比谁金贵多少,真到死的时候,主子们也没有一个上心的。死了就死了,反正伺候他们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的。” 林氏听着李大娘连珠炮般的埋怨,和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语,一时间竟也垂下了头。她心中多少是有些埋怨的,埋怨自己的夫君因为小娘子而死,埋怨小娘子连看都不来看一眼。虽然她一直是懦弱的性子,一直觉着小娘子待自家已经不薄,但…… “命贱啊没办法”李大娘继续絮叨着,“李兴你也是,这回下去投胎的时候,一定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瞧好了命数,做什么不都比做奴才强……” 李大娘的嘴不停,林氏也一直在一旁静静的不说话。直到入了三更,李大娘的哈欠再也停不下,林氏才出言劝李大娘先回去。 “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竟是经不起这等折腾了。”李大娘笑着道:“既这样我便也不陪你了,剩着我在这里絮絮叨叨的,你也觉着心烦。” 又说了几句,李大娘便起身离去了,林氏将李大娘送到院外,又提着灯笼帮着照了一会子路,这才觉着整个夜、整个人间都静了下来,雨水不停,风声正冷,竟是一番说不出的悲凉。 低头看着手上的灯笼,看着那纸面里头忽明忽暗的灯火,林氏似乎就瞧见了自己坎坎坷坷的人生,心中这一痛,竟又落下泪来。 “你这丫头,哭啥?” 忽然便听见有人声,林氏吓了一跳,急忙寻声去瞧,却只能瞧见这黑夜里夜茫茫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再加上那人说话时的语音含混不清,林氏更加心神忐忑,心想自己不会是撞了鬼了吧。 一时间便觉得骨子里开始泛寒气,林氏咬了下唇,硬撑了镇定,颤声向着前方的黑夜里问道:“谁?谁在说话?” 那人打了个嗝,而后又含混不清的道:“你老爷我。” 林氏这回才弄清楚人声的来源,顺着那边走了两步,提了灯笼往那边一照,却见是一个喝醉了的男子正倚在树下。虽然有大树在头顶上挡着,但一身衣服却已经尽湿。 听着那人说话时,林氏就觉着这声音熟悉,而今再向前一步细细去瞧,却见那人不是谢奕又是谁?一时间不由得大惊,急忙上前为谢奕撑了伞,忙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伺候您的人呢?您别着急,奴婢这就扶您回去” 说罢林氏就试着将谢奕搀扶起来,但谢奕已经醉的不醒人事,只是嘴里浑浑噩噩的说着胡话。林氏扶他的时候,正碰着他的身子,只觉得打手心上传来一股热意,怕是这人被雨淋了半宿,已经着凉了。 林氏本就是弱女子,又如何能扶得起谢奕一个大男人?她扶着谢奕站着,四顾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他扶进灵堂,自然再去找人的好。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瓜田李下 影子挥小手帕感谢睿睫小玉筒子的评价票感谢小泠子、小院子以及小紫的糖果果 —— 这日晚间,谢奕本是去赴王家的宴席。 虽然外间早已封城,一片哀鸿,但大家士族在这样的自然灾害中,受不到什么太大的冲击的,依旧是歌舞升平。 关于城内粮仓已空的猜测,谢道韫曾经与谢安与谢奕说过,二人沉吟了少许,开口便让谢道韫将此消息保密,决不可再度外传。 谢道韫也是知道这消息的重大程度的,若是真的传播开来,那城内便会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到时候必然生乱,那时想要自保恐怕都成了一道难题。 至于解决之法,自然由会稽王自行去想。再说,王府后院就是一个粮帮帮主,若是再未粮食发愁,那司马昱也就太不会用人了。 而谢府之中,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还分辨不出这个消息的真假,但也开始曲突徙薪,未雨绸缪了。城门一关,与外间的联系自然不畅,但用大木篮子和结实的绳子向城外放人的事情,也并非没有过。一旦谢家真的陷入了粮食的问题,去别的地方寻求一下支援,总是可以的。 再说谢安在会稽经营已经多年,这里的存粮足够谢家上下用他个一年半载,只要不发生类似于抢粮的暴动,谢家还是安全的。 只是既为盟友又为世交,谢家总不可能将这个消息瞒于王家。正巧今日王羲之摆宴,单请谢家兄弟二人,谢安便将此消息偷偷的与王羲之说了,让他早做筹划。 谢安又言,说这事情太大,虽然筹划但也不能太过张扬,不能一下子就要求府上节衣缩食。若是如此,必然会让旁人猜出几分事实来,周公亦恐惧流言之日,而城中一旦流言四起,那不论对于谢家还是对于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而王家搬到会稽的时间尚短,这米粮之类的准备必然不足,若是哪里缺了什么,只望逸少兄不要见外,直接开口就好。 王羲之正色谢过,只道这一下子,却是又欠了谢家一个人情,再加上韫儿救徽之那件事情,他倒不知该如何偿还了。 谢家二人自然是不以为意的,只是谢奕贪杯,此时便有了些醉意,一时间闻得此言,不禁笑着道:“若是按照平民的规矩,还不了债是可以用女儿来偿还的。可惜逸少兄没有女儿,否则的话,我一定让玄儿与王家结秦晋之好。” 王羲之闻言却是微微一怔,旋即开口问道:“无奕,你家那韫儿,还没有许了旁人吧?” 谢奕一听这话,酒却是立时醒了一半。他心想前些日子还与郗氏说起这件事情,仍是准备等到朝局稳定之后,再行考虑韫儿的婚事的,怎么自己这回却晕了头,竟稀里糊涂的将话题引到了这上头? 不论是郗氏还是谢奕,他们都是极疼爱韫儿,不希望她受苦的。王家的郡望比谢家高了些,若是韫儿嫁过去受气…… 这边谢奕正想着,却听王羲之拍腿笑道:“这样吧无奕,我虽然没有女儿可以嫁与你家玄儿,但是我给你送去一个女婿,你看如何?” 谢奕闻言更是大惊,只觉着一肚子的有苦难言。遇见这么个局面,他分明是进退两难,回绝也不好,答应更不行。一时间又想起若是真的这样定下了韫儿的终身大事,那小妮子非得离家出走不可,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好在席面上还有谢安在场,他如同往常一样的面色不变,只是微笑着道:“就韫儿那性子,又有哪个男子治得了她的?在娘家就已经弄了个天翻地覆,若是现在真的嫁到别人家去,怕是她夫君家中才是有口难言了。反正韫儿的年纪还不是太大,我和兄长、嫂子也早就商讨过,还是决定先让她好好学学女子应有之道,然后再给她寻思人家。” 谢安这话说的婉转,一面推辞了,一面又不伤王羲之的面子。王羲之并非不通人事之人,此时听得谢安之言,又见谢奕脸色,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言,轻飘飘的转移了话题。 而后的宴席上,虽然仍是谈笑风生,但谢奕只觉心中有些抑郁,却是喝了不少酒的。待得宴散归家,已是入夜之时。谢安想要扶着谢奕回房,却被谢奕婉拒,只说想要一个人静静,到处转转。 谢安知道谢奕为何事发愁,便也不再劝阻,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便径自先回房去了。 一想到韫儿的婚嫁之事,谢奕便觉得烦闷不堪,这时走在谢家府院里,听着身后下人们走路时踩水的脚步声,心绪更是不平。他皱着眉头撵走了身后的下人,这便一个人举着伞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方才在席间喝的酒就不少,这时静下来,谢奕便觉着有些迷糊。再加上刚刚搬进这院子,他本就不熟,这时天色昏暗,他竟是有些迷了路。但他也不怎么着急,只是随意的走着,想着让自己头大的闺女,愈加头大起来。 酒意更胜,他便觉得有些疲惫,浑浑噩噩的抬头四顾,也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处,索性便在一棵树下箕座了下来休息,这一休息可好,竟是慢慢的睡着了。 若按常理来讲,郎主夜半不归,又没有消息,自然是要派人去寻的。可问题是,谢奕撵回去的下人去郗氏那边传话的时候,竟出了问题。也不知是那下人没说明白,还是郗氏身边的小丫头没听明白,总之当话传到郗氏耳中的时候,郗氏便以为谢奕酒醉,已经在王家那边住下了,明日再归。 自打嫁进谢家,这样的事情郗氏已经遇见过好多回,此时便也不怎么当回事,到了平时的睡觉时间,便自行安睡了。 这时候,谢奕这边倒也睡得安稳,只是他身下地面带着积水,天上雨水仍旧不停,他又醉意未脱,这时身体的温度却渐渐高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便听见有人低声啜泣,前方似乎又有些光亮,谢奕浑浑噩噩的,便说了句“你这丫头,哭啥”。 被说的人自然是林氏,被谢奕吓了一跳后,又费了半天的力气,这才好不容易将谢奕背近了李兴的灵堂。 自打李兴过世的消息传来,林氏这些日子也是睡不好、吃不下的,身子骨早就到了生病的边缘。这时用了全身力气将谢奕弄进来后,便觉得浑身都快要散架,再也聚不起一丝力道了。 她喘息的看着地上的谢奕,踌躇了一下,伸手去摸他额上的温度,这一摸却是吓了一跳。 但她没跳起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下一刻,谢奕抓住了她的手。 “郎、郎主……”林氏浑身一抖,竟是害怕的不敢动弹,呼唤的声音也是低不可闻,再加上嗓音沙哑,更是一出声便被风吹去。 可是醉酒的谢奕却依旧迷迷糊糊,只觉得额上方才有些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可那东西却要离开,他便下意识的去抓,不让它逃开。 谢奕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更不知道那是一个女人的手,还是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女子的手。 林氏却已经吓的不行,一时又想起自己身处丈夫的灵堂,若是让丈夫见到自己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他死都不会瞑目了。 她想要将手抽出,可是谢奕下意识的握得极紧,林氏竟是无论如何都抽不出了。 一时间脑中慌乱一场,林氏竟“哗”的一下子急得哭了,两行清泪劈劈啪啪的落了下来,那势头竟比外面的雨还要再快上几分。 泪水打到了谢奕的脸上,让他稀里糊涂的清醒了些。他想要动弹一下身子,却只觉得头疼欲裂,强睁了惺忪的眼睛去瞧,便见一个身着素服,面色比身上的衣衫还要苍白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微微愣了愣,谢奕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着这女子看着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可是身子乏的可以,头疼的也厉害,这迷迷糊糊的,谢奕便又闭了眼睛,想要再度睡过去。 手里有什么东西,凉丝丝的很是舒服……嗯?还挺软的…… 谢奕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又急忙松开了自己握着的林氏的手,两只眼睛圆睁着,满是不可思议。 “我我我……你你你……”谢奕话不成话,只觉得脑中轰轰然,像是空白,又像是乱麻一片。 林氏先是被谢奕惊了一下,落泪之势为之一顿,但下一刻,她的双眸便再度氤氲起来。 “哎,你说我这老太婆的记性就是差,李兴家的,我方才手里那蒲扇是不是落在你这儿了?” 这世道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谢奕和林氏两人都傻愣愣的时候,方才刚走出不远的李大娘竟又折身回了。只是李大娘这一进门,便瞧见了两个衣衫尽湿的人,还有林氏的梨花带雨。 李大娘瞧着谢奕,一时间张大了的嘴巴竟合不上了。 灵堂例外安静了那么十秒八秒,而后就听着李大娘一声“哎呦,我的妈耶”,她也不再去找她的蒲扇,转身抬脚便急忙走了。 屋外雨落未听,屋内瓜田李下,时耶?命耶?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葬冕服 这日过了午膳时分,府里内院的丫鬟们全都在打着哈欠犯困,再被外面的雨水声一催,没什么事情的,便一个个偷起懒来。 芙蓉从厨房那边取了小郎君要的红豆羹来,进门却瞧见谢玄已经歪在榻上,呼吸均匀,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有些不悦的努了努嘴,芙蓉只好轻手轻脚的将食盒先行放到了一旁的案上,又轻轻的退到了外间。 “这人可真是,还说方才午饭吃得少了,偏要我去拿什么红豆羹。这会子给他拿过来了,他倒是睡上了。”芙蓉低声自言自语着,舒了些怨气,这便也打了个哈欠,觉着有些累了。 左右无事,反正小郎君也在里屋睡着,芙蓉便径自在外屋躺下,准备小憩一番。 外面的雨下的拖沓缠绵,半个多月的光景过去,竟还是没有什么停下来的架势。只是偶尔乍晴放出几缕炙热的太阳光芒来,晃一晃世人的眼。 如今外面便只下着毛毛雨,阳光从淡薄的云层中透露出来,照在人的身上便是一股热意。 整个谢府都静谧着,院子里的夏蝉又有了些力气,开始时不时的聒噪。房檐下的燕子趁着这时候雨小,急忙飞出去叼回一些短树枝来,用以修补自己被雨水打的快要散架的窝。 谢玄这时候偷偷摸摸的从房里溜了出来,手里提着方才芙蓉刚刚送进去的食盒,左顾右盼的发现没有什么人,便挺直了腰杆儿,沿着小路向后院去了。 一路上七拐八折的回避着人烟,谢玄总算是来到了一个有些老旧的院子前。他先静下心来听了半晌,确定旁边没有人后,才走上前来,三下快、两下慢的敲了敲紧闭的院门。 院门很快被打开,因为雨水的滋润,已经生锈的铁门声倒也不显得太过刺耳。谢玄笑了笑,走了进去。门复又被关上。 这院子自然是司马道福用来藏身之所,那上善观里已经待不下去,她又怎么都不肯回家,谢玄没了办法,只好让她先住到这里来。 这本就是一处荒废着的院子,又在角落里,平时便也没有什么人来。这里虽然因为欠缺打扫荒芜了一些,但是院子还算宽敞,除了正面三间屋子,院子中间还有一株桃树。 就是因为这处人迹罕至,这桃树所结的桃子倒是保全的不错。司马道福一人在这里无聊的紧,偶尔就在树下拿石子打桃子吃,倒也能打发一下时间。 但毕竟一个人形单影只,司马道福还是很盼望谢玄每日中午来的时候,每次谢玄要离开,她也都是千不舍万不舍的样子。 “真的还不回去?你自己待在这里,就不会觉得寂寞?”谢玄看着司马道福吃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又摸了摸身旁柜子上的一层浮灰,问道。 司马道福坚定的摇头。 谢玄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道:“我看你不想嫁人也对,这一旦嫁过去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司马道福这时却愣了愣,有些纳闷的瞧着谢玄,心想这人前几天不都是一门心思的劝自己回去么?今天怎么又转了性了? 她等了片刻,却只见谢玄的目光有些飘渺的望着远方,不知在出什么神。 “喂想什么呢?”司马道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玄回神看她,轻笑着摇头:“没想什么。” 如此形迹可疑,任谁都能瞧出几分古怪了。司马道福眨了眨眼睛,又问道:“玄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小儿女之间的情谊总是发展的很快,一个不留神便会一泻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马道福一口一个“玄哥哥”已然叫的顺溜,而谢玄也没有多少抗拒之意。 谢玄侧头看她,半晌才摇了摇头,有些叹息着道:“道福,你母亲亲说的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口,司马道福却是愣了半晌,旋即又觉得这事情十分好笑,抬手摸着谢玄的额头,银铃般的笑问道:“玄哥哥你没病吧?怎么自己骂上自己了?” “我……”谢玄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再度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里都快闹翻了天了。阿姐一早上就跑去踹我爹的书房门,我赶去瞧的时候,一应下人小厮都绕的远远的……” “啊?我师父骂人啦?”一听说这种消息,司马道福倒是来了精神,双眼开始隐约着放起光来。 看着司马道福这兴奋的神色,谢玄苦笑了一下,道:“何止啊,阿姐是和父亲骂起来了。” “好厉害啊”司马道福一脸的崇拜神情,“师父都怎么骂的啊?我也要学我也要学等我回家之后,我也不要在我父王面前示弱” 谢玄哭笑不得的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别乱学……我阿姐她,现在还在被娘亲罚跪那。” “呃……”司马道福挠了挠头,心想这事情果然还是挺危险的,“那……我师父她干嘛那么生气?还骂人?” “是因为……”谢玄皱着眉头权衡着说辞,“我父亲昨夜未归,而昨夜子时,他……又被人看到,跟林姨在一起……” “林姨?”司马道福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啊那不是思儿的奶娘嘛?就是看起来娇怯怯,看见我就下跪,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那个女人?” 谢玄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有夫之妇嘛?怎么还跑去勾引男人?”司马道福皱着鼻尖,有些厌恶的道。 “她丈夫前些日子刚刚过世……”谢玄摆手道:“而且这事情还说不清楚,当时我爹被撞到的时候,是在林姨夫君的灵堂里,而林姨在守灵……” “也就是说,是你爹欺压良民喽”司马道福在王府上,总听有人说某某官员欺压良民,如今这词到被她用到了这上头。她的鼻尖皱得更深,冷哼了一声,指着谢玄道:“我原来还总听人家说,说你父亲是一个如何如何专一之人,一生竟只取了你母亲一个,连妾都没有纳过。哼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他前些年忍耐的挺好,如今怎么样?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谢玄闻言哑然,却又是无言可辨,再加上他对于这件事情也是有些恼火的,一时便沉默了下来。 “我娘说的对,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司马道福自我肯定的点着头,用手中的竹箸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谢玄带来了红豆羹,道:“你瞧瞧,连老夫老妻了都这个样子,我要是真的嫁给那个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桓玄,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欺负我”一说到这里,司马道福心中更是恼火不堪,她啪的一声把竹箸扔到地上,气哼哼的道:“我不嫁啦我不嫁啦打死我都不嫁人哎,对啦玄哥哥你师父不是葛仙翁嘛?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声,看看他能不能收了我做徒弟,我去做姑子去” 谢玄更是哭笑不得,急忙摆手道:“你可别介,你也不想想,葛师怎么敢收你当徒弟?若是坏了你们王府的好事情,即便葛师名声再响,你父王都得暗地里使几道绊子出来。” 好在司马道福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几分真心,这时便也冲着谢玄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这茬。 “玄哥哥,那你母亲亲呢?你母亲亲一定很伤心吧。”司马道福用双手撑着下巴,努着嘴道:“我隐隐约约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娘亲有一次发了很大的脾气,竟是用剪子把她辛辛苦苦绣了七个月的冕服全都剪碎了。那冕服是娘亲给父王做的,上面绣着很漂亮很漂亮的龙……我见过我那皇帝侄儿身上的龙袍,那上面的龙都没有娘亲亲手绣出来的有气势那。娘亲当时是偷偷做的,每次父王来的时候,娘亲都会先把它藏起来……可是直到那套冕服被剪成碎片,父王都没有见到过一眼的。我当时也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只知道娘亲和父王大吵了一架,父王气哼哼的走了,娘亲就从箱子里拿出了刚刚藏进去不久的冕服,一下下的将它剪碎了……当时娘亲在哭,可偏偏剪完了又开始笑。那些下人一个个都不敢上前,只知道胆战心惊的跪在那里打哆嗦。我当时也吓怕了,只知道傻愣愣的在那里瞧着,什么都做不了……” 听到这里,谢玄明显感觉到了司马道福的痛苦,便跪坐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手。 司马道福偏头对他微微一笑,又接着道:“那时候我不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长大了,便也总能听到府上下人们嚼舌头根子,这才知晓了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母亲刚刚生下弟弟……就是曜儿,你也见过的。听说那时候府上的一个小丫鬟趁着我娘亲一门心思的照顾弟弟,便用手段勾引了我父王。而我母亲那日之所以要剪了那冕服,是因为父王要抬举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做妾……” 说到这里,司马道福轻笑了一下,道:“可我对那个女人没有多少印象的。听那些下人说,那个女人做了父王的妾不过三个月,在刚刚有了身孕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玄哥哥,你知道么,”司马道福抬起了干净澄澈的眼眸,“他们都说,是我娘亲杀了她。” —— (那个,今天好像是感恩节?嗯,咱穷苦人家出身,不大懂这个~不过要借着这个机会感谢一下各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编编小葱姐的照顾以影子我这个火星人的疲懒程度,要不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恐怕早就写不下去啦~ 嗯,就这样,大家感恩节快乐~~)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府里的嚼舌头以及风波 感谢“路人甲”的评价票 —— 若是放在别处,纳妾什么的,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差不多的殷实人家,都会动动这方面的心思,更何况是士族大家,打了传宗接代的名目出来,那便是任谁都无法说什么的。 所以自打昨夜,谢奕与林氏幽会的风声传了出来,一些下人们虽然止不住的在背后叨咕起林氏的里外不一来,但对于他们的郎主谢奕,却没有什么人会嚼舌头的。一来是因为谢奕怎么说也是众人的主子,二来,他们也普遍认为是林氏背地里勾引了郎主。 “要不就说嘛,这人啊,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无事可做的丫鬟们凑到了一处,叽叽喳喳的开始谈论着这场府内的风波。 “可不是。原先看林氏那模样,整天走起路来都是小心翼翼,谁能想得到,她男人一死,她就急匆匆的跑去勾引别的男人去了。” “勾引男人?呵,你也不瞧瞧人家勾引的是什么人别说,她胆子可真是不小啊,一抬手就奔着主子去,没准儿啊,这都是她事先计划好了的。” “谁说不是呢?你一说我这才想起来,原先她那娇怯怯的样子,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出,倒是让人看得明白了。啧啧,瞧瞧人家啊,一翻手段竟谋划了这么久,果然不是咱们这些良善之人能够学会的。” 这满是嘲讽的话立时引起嚼舌头的众人一阵哄笑,这时又有人添油加醋的低声道:“依我瞧啊,那李兴也死的蹊跷。你说那李兴往常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病小灾的,这回竟是说死就死了,还说什么,尸体在外地,因为城门封了运不会来……这话,听了谁信啊” “这……不大可能吧。”有人狐疑的道:“怎么说也是自家男人,那林氏娇怯怯的模样,怎么说也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吧……” “这可不好说,这心狠手辣的事儿,又有谁能够看的清楚的?”有人附议道:“原先瞧她看人就有些狐媚的样子,没准儿啊,她就是一只狐狸精变的” “要我说啊,这种人就不该留下来,早早撵出府去,省着平白害了府里面的人。” “哟,你想的倒美。如今她可是勾上郎主了,又怎么可能是说撵就撵得了的?你没瞧见这一大清早的,小娘子就闹上了书房么?” “哎,对啊,这事我也听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要是清楚也给我们讲讲。听说,小娘子现在还在外面罚跪呢?” “可不是嘛要说啊,咱家小娘子就是个爽利的性子。昨夜的事情,不是被后院的李大娘撞上的嘛。你们也知道李大娘那个人,当晚就没管住嘴,一股脑的都说与众人听。到得第二天清晨,这府上的下人们可就都清楚这件事儿了。小娘子她原先是不知道的,只是循例去郎主、主母那里请安。这一请安却发现郎主不在屋里,而主母却在屋里红了眼睛。小娘子向来是个孝顺的,便急忙上前去询问。主母自然不答,倒是主母身边的丫鬟幽燕神情闪烁……小娘子见这副样子,当下便也不再发问,退了出去,而后又趁着幽燕出来给主母打热水的时候,把这件事情问了个明白。” “这么说起来,小娘子肯定是当时就去找郎主的吧。不过,郎主他怎么在书房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郎主昨夜是醉了酒的,所以才一时不慎,被那狐狸精迷了。郎主清醒之后也觉着自己对不起主母,一时间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便去书房躲了起来。” “若是这样说起来,咱们郎主的确是有情有义那。” “可不是,也就咱们府上的郎主只有正妻没有妾,你瞧瞧别人府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歌姬、舞姬遍地的?” “哎,主母也真是可怜,好好的夫妻,这回倒让旁人插了一脚进来。” “是啊。可问题是,主母也怎么说也是士族出身,做不出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可是小娘子却看不下去了啊,所以当即就去书房找了郎主,好一顿质问。我当时就在书房外边,里面的争吵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的。” “小娘子也是的,就算是在气头上,可郎主毕竟是她父亲,这么大张旗鼓的争执,实在是有些不给郎主面子了。这也难怪郎主让小娘子罚跪了。” “这回你可说错了,让小娘子罚跪的可不是郎主,而是主母。” “啊?小娘子为主母出气,主母为何……” “方才不就说了,咱们主母可是诗礼传家的士族出身,平素最看重礼教二字,又怎能允许小娘子如此胡闹?所以呀,主母一听这事情就发了火,直接派人把小娘子从书房里撵了出来,又罚了跪……” “你们说够了没有?” 就在这群丫鬟听得起劲儿之时,却忽然有人在门口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把房里的丫鬟们吓了一跳。 她们纷纷回头去瞧,却见青杏儿正寒着脸立在那里。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怒气,口中吐出的言语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毕竟是小娘子身边的大丫鬟,青杏儿的府上的地位一直是不低的。又因为她平素办起事来极有章法,进退得当,所以下面的这些小丫鬟也极听她的话,不敢忤逆。 “各房里的事情都办完了?你们都得了清闲是不是?”青杏儿的语速并不快,面上微冷的模样却让这些小丫头们不敢直视,“你们以为,主子们一个个宽宏大度,平日里对下人们又是极好的,便不会罚人,不会惩人了么?如今你们在主子背后乱嚼舌头根子,听见的人是我,若是让主子听到了……你们也知道,如今这府上不太平,主子们脾气再好也是有限度的。府上罚人、撵人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你们若是觉着在府上做腻歪了,觉得自己家里衣食无忧了,就且继续在这里嚼舌头根子吧。” “杏儿姐,我们知错了,我们这就出去干活”方才说的最欢实的小丫鬟吓了一大跳,这时急忙认了错,低着头,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房中其他丫鬟们也都对青杏儿告了罪,呼呼啦啦的离开了。 出了房门,见丫鬟们离开的背影,青杏儿才放柔了神情,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你也别愁,你家小娘子那身子跟铁打的差不多,罚跪而已,其实罚不着她。”罗福这时候才走上前来,方才他一直在门外等候的。 他看了看青杏儿身上微湿的衣衫,道:“你瞧你,去劝小娘子,也不知道带着伞,竟让自己也挨了浇,快些回去换件衣服吧。你身子不好,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青杏儿摇了摇头,道:“我这倒是不打紧,可小娘子都跪在外边两个多时辰了。这雨虽然不大,可总这么浇着对身体也不好。小娘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脾气上来,倔得跟什么似的。主母早就名言,让她一天不跟郎主道歉,就一天不许回去,只准在那里跪着……以小娘子的性子,哎……”她又长长的谈了几口气,面上露出几分在亲近人面前才会露出的柔弱来,又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府里这些小丫头都已经说成了什么样子。要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主子们的气还没理顺,外间就要开始笑话起咱们谢府了,府里的面子可怎么摆?” 说到这里,青杏儿抬眸看了罗福一眼,道:“说到底,都是你们男人的错。吃着碗里的,还偏要瞧着锅里的。主母那么好的一个人,郎主凭什么就这样对她。” 一听这话,罗福只觉得心中扬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愫。一方面他为青杏儿这句“男人的错”而有些着脑,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着青杏儿方才那一瞟和这话里,似乎是有些默认了自己身份的味道,心中便荡起一丝甜蜜来。 “你也别恼,”罗福急忙笑嘻嘻的开口劝说,“你瞧方才你一震慑,那些小丫鬟不就不敢多说什么了么?既然你也知道府上不能乱,主母、小娘子她们如今又没有心思管事情,那你可就更不能生病了。要知道,这府里能震得住人的不多,也只有你对府里的上上下下都熟悉,而你的威望也在那里,能够管的来。” 青杏儿也知道罗福说的道理,如今便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就别在这吹风了,快些回房换衣服吧。”罗福柔声道。 青杏儿手中握着伞,这时想了起来,摇头道:“不行啊,小娘子如今还在外面跪着,我怎么也得去帮她撑撑伞地。” 罗福这时候却灿烂的笑了起来,道:“方才还说你对府里上上下下都熟悉,如今怎么却糊涂了?” “什么?”青杏儿闻言有些不解,抬头去看他。 “小娘子那里的伞哪里需要你来撑?你忘了,府上还有个超表哥,正巴不得趁着这时候的表现表现那。”罗福笑着的眸子里散发着幽深的光,他随手拿过青杏儿手中的伞,啪的一声打开,将伞面移到青杏儿的头顶,柔声道:“至于你这里,当然得由我来表现表现。”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生而知之 感谢书友091126092432296的粉红票 那啥,明天影子我去考秀才,考完回来再更文,估计会晚一些,不过会更两更哦~这么久不给大家加更,影子自己也觉着过意不去哈~ 嗯,明天一起考秀才的筒子们都加油啊素素妮也加油哦那个……跟影子报考同一个职位的童鞋就不用加油了哈~~ —— “瞧你这架势,是不是想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的?” 谢府东院的院子里,素衣男子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举着伞,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只是为了逗身旁的女子说话。 虽然这门院里的地面都是平整的青石板,再加上平日里打扫的勤,并不存在多少积水的现象。可这连雨的日子多了,这石板也多多少少开始向外散发着潮气来,即便是用手摸得久了,也难免会觉着有股寒气顺着骨缝往身体里钻,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按理,这样的石板至多就是被人踩上一踩,又有谁会真的去那身体接触。可是如今谢道韫就直挺挺的跪在这青石板上,襦裙早已湿透,只有身子倒是挺得笔直。 再看如今谢道韫脸上那副冷冷的面色,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是在怄气。 郗超已经在旁边撑伞撑了快要两个时辰,虽然不停的轮换着举伞的胳膊,又蹲又站的,可是仍旧觉得腰背、双臂开始发酸。 同样酸的还有嘴巴,只是因为他已经连续的说了两个时辰的话,目的只是为了让谢道韫多少说出一句话来。 “女孩子嘛,都是这个样子的。一旦生气了,就一定要哄。其实她们最要命的生气方式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一言不发。因为哭哭闹闹的,你还能知道她们是在气什么,可若是真的沉默了下来,你可就真的永远摸不清她的心思了。”郗超回味着自己前世向狐朋狗友们传递泡妞秘籍的潇洒与威风,又看看身边的少女,不免叹了口气。 这丫头的脾气实在是不好惹,不能以等闲视之。要知道,人家郗氏发话的时候,是要她在书房里罚跪的。可是谢道韫做个更彻底,径直去了院子里一跪,明明白白的表明了心迹。而如今这通身这气势,分明就是老爹你不收回成命,我就在这里一跪到底的模样。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虽然谢道韫一言不发,但郗超还是清楚了之前在书房发生的原委的。 最开始,谢道韫兴师问罪,谢奕叹息自责,本是很好很和谐的局面。可是就在谢道韫询问谢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谢奕却嘎嘣脆的说了两个字——纳妾。 也就是这两个字点燃了谢道韫的怒火,替娘亲觉得委屈,于是乎,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火气,顿时就和谢奕争执了起来。 谢奕本是觉得自 己理亏的,可是一旦面对女儿的职责,他又来了几分脾气。他心想,韫儿你从小到大胡闹了多少事情,我这个做爹的都没有说过什么。如今不过是你爹我纳个小妾,你一个当女儿的,凭什么来管这种事情? 二人在原则上有了矛盾,便越争执越是激烈,竟是硬生生的闹了个脸红脖子粗。直等到谢安和刘氏听了这件事情跑来劝和,二人还仍旧争执不下。最终还是郗氏一句话打发了谢道韫罚跪,结果谢道韫也是个不省油的,竟有硬生生做出这么一副姿态来。 “哎,不是我说你,”郗超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蹲到了谢道韫左边,“好歹你也比我先穿过来十好几年,怎么就还没习惯这古人的规矩呢?三妻四妾怎么说都是平常,在咱们那个时候都不少见,不过是你爹纳个 晋显风流第6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你爹纳个妾,你又何必这么大的怨气……哎呦” 最后这一声痛呼,是因为谢道韫趁其不备出腿绊了他一下,结果是郗超很像某种家养动物那样,与地面做了一个亲密接触。 “哎……”郗超狼狈的爬了起来,重新捡起落到一旁的伞,一面轻拂着上面的灰,一面摇头道:“也不知你要谋杀亲夫多少次。” 谢道韫这回到没有多少反应,她向来对于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是不以为意的,不过就是实力不如人,用嘴皮子撑撑场面,除了让人觉得浅薄外,便再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郗超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为她撑着伞,随口说些不相干的话,甚至趁着四周无人,便拿出些前世的笑话说来听。 雨中罚跪这种事情,看起来似乎是有些艰难,但对于谢道韫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雨水凉,双腿发麻?那便动动丹田,用用内功,保管各位客官通体舒爽,湿气尽除。嗯,顺便还可以练练内功。 至于被娘亲责罚这件事情,谢道韫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之前她与老爹争执的事情,放在如今这个年代,的确是太过惊世骇俗了。别说娘亲看不下去,怕是任谁听了去都得目瞪口呆,便是如今所谓的狂放蔑俗之人,怕是都要勾起大拇指赞一声。 郗氏平素虽然对谢道韫有些溺爱,有些出格的小事情,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了,但郗氏一直以来都很注重谢道韫礼法上的节操。 男子不拘世俗礼法,那或许是超脱万物之象,可以为世俗所景仰。但若是女子如此,那便很容易被人当做反面典型批判了。若是坏名声传了出去,她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怕是还要另说。 谢道韫倒懒得管这些事情,她只是不屑于老爹的行止,不愤于娘亲的逆来顺受,这才做出了如此强硬的姿态。 纳妾?哼有我谢道韫在一天,老爹你就别妄想身边再多一个 女人 自打谢道韫往这里一跪,不知多少人来劝说过。反正按照郗氏的意思,谢道韫去给谢奕当面道个歉、认个错,若是谢奕不再责罚,这事情也就算是了结了。可谢道韫却是认准了死理的,凭谁劝也是一步不退,雨中的腰杆儿挺了个笔直。 谢安、刘氏来劝她,她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一句不应。青杏儿、菡萏来劝她,她只说外面雨大,让她们回房,别挨了浇。郗路、郗弓来劝她,她只说郗弓身上的伤还没好,让郗路扶着他下去歇息。胖子来……倒不是劝她,只是看着她落汤鸡的模样,笑的很是开怀。 葛师其实也是听闻了这事情的,但他听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又让周子归带给谢道韫一丸药,说是清热祛湿必备。 这种事情,其实外家人是不好管什么的。所以周子归仍是那副安静的模样,送了药便回头。 也只有郗超如此的不顾闲言碎语,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给谢道韫撑伞,看他脸上那疲懒中夹杂了笑意的模样,竟像是巴不得谢道韫在这里常跪下去,好让自己也在这里常陪下去一般。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得逞,因为没过多久,谢奕便远远的走了够来。郗超知情识趣,知道这父女二人有话要说,便远远避开了。 郗超手中的伞移走,谢奕举着的伞又替她遮住了风雨。谢道韫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旋即低头看向一边,一言不发。 “在我的记忆里,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跟我赌气过。”看着女儿难得露出的幼稚表情,谢奕心中竟忽然有了些感慨,“从小你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同。刚生下来的时候,不愿意哭,也不愿意闹。睁着眼睛看了三四天之后,便也仿似对周遭都没有了兴趣似的,就开始天天睡觉。人家的孩子是饿了就哭,你倒好,一旦饿了,就开始很费力的伸手去捅身边的人,然后吧嗒吧嗒嘴,表示要吃东西……” 似乎是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谢奕的面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笑意,“你两岁的时候,我把你抱在腿上,教你认字读书。你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哭哭闹闹,反倒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书卷上的字,学的特别认真……自打你会说话开始,对你身旁伺候你的那些丫鬟就特别关心,你母亲亲也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说你说起话来,根本就不像是刚会说话的孩子,反而向是一个小大人。后来我开始教你识字、学毛诗,你的聪明才智一直都让我惊喜不已……或许有件事情你已经不记得,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谢奕微笑着去看她,谢道韫微微抬眸,有些好奇。 “那日我教你的时候,见你有些心不在焉,便刻意漏了两个字未教。可是第二日,我让你通读的时候,你却一字不差的 将那首卫风念了下来,包括我尚未交给你的那两个字。” 谢道韫哑然,心想那时候自己转世到此不过两载,心中对往昔仍旧怀念有加,只是警戒的心思却早已放松下来了。那些繁体字,她前世自然是都认识的,只是未曾想到,老爹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试自己。 见谢道韫有些尴尬的模样,谢奕便温柔的笑了笑,道:“不止如此,单是这个法子,我就在你身上试了三次。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凑巧,这么多次,又说明什么呢?这世上……”谢奕顿了顿,似乎是鼓足了一些勇气,问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么?” 谢道韫缓缓抬头,便瞧见谢奕正在用极深邃的眼神看着自己,眸子满是慈爱与掩不住的惊奇。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我还是出去跪着吧 “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这话,为父已不知读了多少遍,一直是引儒入玄的以为,是有生于无、专气致柔能如婴儿的延展。如今为父却有些疑惑了,你倒是解释解释给我听。” 谢奕含笑的看着谢道韫,表情中带着微微的疲惫。 谢道韫抬头去看谢奕染上了风霜色的两鬓,看着那满是慈爱的眸子,忽然便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一言未答,只是因为不知从何处答起。 却听谢奕接着慢慢道:“其实让为父我疑惑的,不只是你这文字上的功夫,还有你为人处事时的姿态,更有你发明的那些功法。武功什么的,我是不懂的,但是我听郗路说过,你口中那些搏击近战之术,都是成了体系的东西。就算是韫儿你英才绝世,也不怎么可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想出这些东西来吧?” 谢奕顿了顿,继续柔声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倒还真不是因为这些外在的缘由。最让我觉得你不寻常的,是你那双眸子,那双看世事都淡然处之的眸子。那是见惯了大起大落的人才能有的神姿,你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情?” 谢道韫舔了舔嘴唇,犹自狡辩道:“安石叔父的气度也是世人皆赞的……” “那是他如今这个年纪才如此。”谢奕笑着道:“你可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上蹿下跳、张牙舞爪的,可是愁煞了你的祖父祖母的。” 谢道韫并未听说过有关谢安叔父少时的事情,此时不由得好奇的挑了挑眉。 “你别问我,有机会自己问你叔父去。”谢奕忙笑着推了这烫手的山芋,随意蹲了下来,与谢道韫平视道:“你也别瞒我,实话说给我听,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谢道韫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郗超,后者正在一株桃树下持伞而立,淡粉色的桃花被接连不断的雨打的稀稀落落,偶尔还有些花瓣实在是经受不住摧残,在此时掉落下来。树下的淡粉点点滴滴,青袍男子,素色纸伞,微雨阑珊。偶尔回眸,眸中带笑,青丝随风,淡起轻归,如此,便谓之江南。 “这事儿,多少人怀疑过?”看着那副可以入画的景致,谢道韫笑了笑,觉得心中那丝被人发现真身的慌乱淡了不少。 “不多,但也不少。”谢奕淡笑着回答,“除了我之外,你母亲亲、你安石叔父、谢尚伯父,再就是葛师,也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的。嗯,他还追问过你给他那手稿的来历,据他所言,那里面的一些东西的确是太过超前,实在不像是千年前的古人所做。” 闻言,谢道韫微微叹了口气。也是,这日日夜夜的住在一起,就算是再怎么收敛注意,也会让亲密的人觉察出一些不妥来。下人什么的也 就罢了,毕竟他们知道的东西不是很多,对于自己那些超时空的言行,也都只当做是自己不清楚的东西忽视而过,但父母长辈就不同了…… 只是,这事情到底当如何解释? 谢道韫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件事情到底如何,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清楚,又怎么对旁人说? 谢奕见谢道韫面露难色,还以为是她对于此事讳莫如深,不愿多说,便多少有些失望的道:“若是不能说就算了。只是韫儿,为父希望你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都是我和你母亲亲的女儿,都是谢家的子弟。不论你面对着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我们这些人多少可以帮帮你,再不济,也可帮你出出主意……” 细雨温柔,南风软腻,而父亲的话,便是三千绕指柔,再硬的心,也有些化了。 “父亲,”谢道韫强压了鼻子里的酸意,微笑着道:“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我估摸着,应该是转世投胎的时候,忘记喝孟婆汤了吧。” “转世?投胎?”谢奕大震,满脸惊愕的看着谢道韫道:“韫儿你是说,你……死过一次?” 谢道韫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活过一次,也死过一次。上辈子生活的年代,若是从现在算起,应当是在一千六百多年后了。” 谢奕闻言大张了嘴,方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慈父形象完全坍缩,那一副表情又回到了往常毫不掩饰的模样。 这样震惊的表情在谢奕的脸上维持了很长的时间,而在这段期间内,谢道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希望谢奕可以一点一点的接受,以免不小心吓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谢奕才从有些恍惚的意识中回了神。他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啪嗒一声往地上一坐,抬手冲着郗超招了招,高声道:“小子,你原先弄得那些个叫什么烟卷的东西在不在?拿两个来抽抽。” 站在树下的郗超愣了愣,而后急忙小跑了过来,一脸讨好笑着奉送上香烟一颗,外加火石打火。 这可是未来的老丈人,当然要伺候好了。郗超抱着这样的心情,一脸的笑意盈盈,恭恭敬敬。 “好了,滚吧。”谢奕却不搭理他这一套,抬手继续向他挥了挥。 郗超面上的笑容一僵,趁着谢奕不在意时翻了个白眼,又幽怨的看了谢道韫一眼,无精打采的拖着脚步离开。 谢道韫不由觉得好笑,只是如今也懒得管他,而是忙道:“爹,地上全是积水,您要坐也别坐在这里啊” 谢奕不熟练的夹着烟卷吸了一口,吐出些烟雾,似笑非笑的看着谢道韫,道:“你能跪,为父难道就不能坐?再说,你我二人谈话,总不能总让为父站着,很是腰酸啊。” 谢道韫 又哪里不清楚老爹打的算盘,只是这样耗着,自己倒无所谓,可是老爹他…… 不再多想,谢道韫立时起身,又伸手扶起谢奕,道:“爹,咱们书房里谈话,可好?” 谢奕点头,愉快的笑了笑,就像是诡计得逞的孩子。 郗超眼巴巴的看着二人继续二人世界,而自己活像被抛弃的小三儿,一时间不由得哀叹久绝,顾影自怜,开始极为心疼起那根刚刚送出去的烟卷来。 …… …… 前世之问并没有持续的太久,谢道韫只是大概的说了说千年之后的科技成果,以及对魏晋朝的历史研究。 谢奕听说后世人可以在天上飞,又可以在海底游时,不禁显现出几分惊讶的神色,而再听闻后世的酒比现在不知纯上多少倍时,更是满脸的向往。 “爹你也别羡慕,如今的酒是粮食酿出来的,即便宿醉也不会头疼。后世的酒虽然香浓无比,但都是勾兑而出,当时喝着爽快,可若是喝多了,第二天可就是酷刑般的滋味了。” 谢奕闻言点了点头,对这方面得向往少了些,但还是心有所向的砸吧砸吧嘴。 而后再听闻谢道韫说,晋朝不会再持续太久,再然后便是南北朝分裂征战时,谢奕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眼中的哀痛十分强烈。 谢道韫也微微叹息,心想魏晋士人都是如此的吧。表面上脱俗放歌不问世事,可偏偏骨子里又抛不下这家国天下。真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用那一丈之地,将自己画地为牢,潇洒狂放,只流于表,狠不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实质。所谓进亦忧退亦忧者,便是如此了吧。 感慨了半晌之后,谢奕便也不再多问此事,只是继续听着谢道韫对千年之后的讲说,赞叹不已。 只是关于谢清的特工出身,谢道韫是隐瞒了去的,原因为何,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若是真的说出来,父亲会心疼的吧。 至于武艺方面倒是容易解释,她只说是亲人有在部队工作的,那些武功手段,在千年之后,都只是普通手段罢了。 乍一听说这么多前所未见之事,谢奕的头脑自然有些不清醒,这小小的改编,也不可能特别引起他的关注了。 二人谈论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便也不再多言,来日方长,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的清楚的。 “你这个事情还是继续保密的好,”谢奕想了想,微蹙着眉头说道:“按你所言,你既然能够知晓冉闵之死,那就一定也知道其他还未发生的事情。这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怕是对你不利啊。” 谢道韫见谢奕为自己考虑,不觉有些心热,便笑着点头应下。 “天下之事,不知者多矣, 为父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谢奕顿了顿,又抬头看向谢道韫,道:“只是韫儿,你说你前世都是一夫一妻制……你,就真的接受不了为父纳妾么?” 话题转移到这里,谢道韫却是将眉毛一挑,面色不善。她偏着头抿了抿嘴,干脆的道:“我还是去外边跪着吧。” 谢奕哑然失笑,急忙伸手拉住正大步往外走的谢道韫。 “韫儿,你要知道,这是晋朝,女子的声誉总是天大的事情。”谢奕叹息着道:“为父如此年纪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贪恋美色的,而且也不想对不住你母亲亲。只是……那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是好心,把醉酒的我扶进去而已。但是被人撞见了,这也就成有口难言的事情。她一个女子,本就不容易,如今又没了丈夫,若是再被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的,又该如何活下去?韫儿,我纳她为妾,不过是为了她着想,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 (对了,这个月书评区的分数还剩不少那,快要到月末了,大家赶快发评论,我也好给大家加加分,要不就浪费了。 这是今天第一更,下一更大概在九点左右~)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司马昱之心 影子鞠躬感谢邀月青旋童鞋的粉红票 —— “听说郡主如今在谢家,王爷却也不管么?” 梅三郎在煮茶。 氤氲的气体飘忽在空气中,更为他的面庞上增添了一抹雾里看花的妙处。瘦弱的如同一捏就会断的手臂在宽袍中时隐时现着,那样刺眼的惨白却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身上仍旧穿着那身逾制的金线黑袍,黑色衬的他肤色更为苍白,苍白的如同死人。只有唇边那似有似无的一抹笑意,以及那深不见底、仿似满是黑暗的眸子,为他增添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生气。 敢于将逾制的衣服穿在身上的人不多,敢于将逾制的衣服穿上,还在一位王爷面前晃悠的人更不多。可是他敢,而且还穿的很自然,很理所应当。 会稽王司马昱就坐在他的对面,近在咫尺,即便年纪再大、眼睛再花的人,也可以将那暗线织出的龙纹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司马昱没有怒,也没有火,他只是有些沉醉的看着对面人的脸,看着时袖中隐时现的玉臂,双眼中渐渐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出。 “那个小丫头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她如今喜欢在何处便在何处罢。反正只要她不脱离我的视线,等到嫁人的时候,派人一抓,送上花轿也就是了。”司马昱有些清冷的说着,目光仍是不离眼前人。 “哦。”梅三郎淡淡的答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只是专心致志的煮着茶,像是已然脱离于尘世之外。衣不染尘,心不染尘。 可是梅三郎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早就满是尘埃,早就挣扎于现世苦海,除非等到这身子因病解脱,否则,又如何能够不染尘。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就让他无一物吧。 自己在这条路上已是越走越远了,苍茫四顾早已是黑夜如织,密密麻麻,挣脱不得。别说自己大仇未报不愿收手,如今这个局面,即便是想收手,怕是也收不了了罢。 不愿叹息,也不愿流露心思,梅三郎只是静静的煮着茶,任暖洋洋的气息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却不出一滴汗。 司马昱却已经出汗了,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有些不快的看了看房间里仍旧紧闭的窗,语气不快的道:“这大夏天的,怎么连窗户也不打开?下人也太没规矩?三郎,这是哪个下人做出来的事儿,你告诉我,我这就把他撵出府去” “我身子骨不好,受不了风,所以才没让他们开窗。”梅三郎头都未抬,“还有,小人一介布衣,当不起王爷如此亲近的叫法。” 司马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气,但很快便掩了去,甚至还用着很“礼贤下士”的态度,道:“是本王疏忽了,还望梅帮主不要见怪才是。” 梅三郎 微微点头,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似乎浓了一些,但眸里的冷意却更深了。 二人仍旧继续着方才的事情,煮茶,说着闲话,就像是旧相识之间毫无利益纠葛的叙旧,平平淡淡。 “梅帮主,你也清楚,自打你进府那天开始,咱们就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会稽王不紧不慢的道:“你要权,我要钱,而桓温要的是天下安平泰,虽然说出来简单,但要是想要达到共同的目的,还是需要好好配合才是。” 梅三郎不答话,低着的眸里带了些嘲讽的味道。 司马昱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是继续道:“梅帮主你年纪轻轻便是粮帮之主,按理说,你手中能够握的住的权势也是不少的。但,说句不好听的,那毕竟是道上的东西,见不得人的。若是你真的想要明面上的权势,终要与我们合作。” 等了等,司马昱见梅三郎仍是不答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将话语挑明了一丝,说道:“合作这种关系,其实也不单单是出钱出力便行的。呵,就如同那些山野村夫共同耕地,有人播种,有人浇水,有人施肥,若是施肥的人做事情不那么积极,即便他施肥并没有施少,等到收获之时,也怕是会少得那么一分两分的吧……梅帮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梅三郎终于抬了头,轻笑,道:“王爷是嫌弃小人调粮调的慢了。” “这是哪里的话?”司马昱表面上摆手连连,“本王也知道,如今这南北东西各地饥荒,梅帮主即便手上有余粮,调动起来也是有难处的。更何况,如今各地又纷纷传出了些洪水的灾情,即便梅帮主想要快些运粮过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多谢王爷体谅。”梅三郎不咸不淡的回应着。 司马昱最看不得梅三郎对自己这表面上恭恭敬敬的样子,听府上的下人回报,梅三郎对旁人是一味的冷,隔着一层。可是他对自己,除了骨子里的冷之外,还外加了一副恭谨的面具,便如同是隔了两层似的,让他十分难受。 在梅三郎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说明想要共争天下的时候,司马昱是极为欢喜的。他不是单纯喜欢女子的人,府上的男宠其实也不少,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男宠能有梅三郎这样的绝色,更加没有他这通身的气度。 冰冰冷冷的男孩子他不是没有玩过,但梅三郎仍旧不一样,比之那种表面清冷之人,他是骨子里真正的冷清,还带着一股对万事万物的轻视。 这样的人整日住在自家后院里,不想是不现实的。 但梅三郎毕竟是粮帮帮主,虽然这个身份在司马昱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江湖上的草莽之辈而已,但是现如今,他却不敢随意动梅三郎。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有大用 处,即便有些歪心思,为了大计,如今也要忍着。但他还是会有事儿没事儿的来后院看看,多少算是培养一下感情。 而每次来到这里,梅三郎都是穿着极为华丽的衣服,却做着极为清雅的事情。或是如此煮茶静看沉浮叶,或是晚来倚窗听雨眠,又或是半卷文章手中持,亦或是焚香听琴雨幽幽。 每一次看到梅三郎,司马昱的心都会悸动一下。他往往都会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以免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一些不符合大计规划的事情来。 其实对于此,司马昱一直以来都有些恼怒的。他恼怒于梅三郎的不识抬举,也恼怒于如今局面对自己的压制。他时不时的在想,若是等到这场饥荒过去,等到他手中有了充足的钱财充作军饷,他一定会径直的撕开梅三郎脸上淡淡的面具,让他臣服于自己。不肯?呵,你如今日日穿着逾制的衣服,若是敢不从我,本王也有足够的证据让你五马分尸 “梅帮主客气了,”司马昱压制着内心的怒气,“本王只是想,为保梅帮主调运而来的粮食安全,不如让桓温派兵沿途护送如何?” 这话说的好听,梅三郎自然清楚,司马昱之所以提出如此做法,不过是他一日见不到粮食,便一日不放心罢了。 会稽官仓的粮食早就已经空空如也,如今一直往难民身上用的,只是会稽王府的存粮。但一个王府虽然大,可存粮毕竟也是有数的。当时出此下策,也是因为梅三郎说自己能很快的将粮食调运过来,所以司马昱才忍痛挥洒自己的钱财。而为了使民心不再动荡,他每日往城外下发的米粮并不能少,否则,整个会稽城很快就会乱起来。但一日复一日,梅三郎许诺的粮食仍是不见踪影。好在梅三郎本人就在王府的后院待着,否则,司马昱非得叫人抓人不可了。 但他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眼见自家府库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司马昱的心便也越来越慌。熬到今天这个时候,他终究是忍不住,前来向梅三郎旁敲侧击了。 梅三郎在心中冷笑,面上微微思付了一下,仍旧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小人便厚颜麻烦王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就像本王方才所说的那样,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里分什么彼此呢?”司马昱笑的很愉快,与方才同样的话语,却再也听不出方才的冷意。 “是啊,”梅三郎轻笑,将刚刚煮好的茶倒与司马昱一杯,“小人还得日日悬着心,生怕王爷一个不痛快,将小人踢下船去那。” 司马昱面上的笑容转为尴尬,一时间恨得有些牙痒痒……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司马昱自然不会在此处多留。司马昱走后,海涛天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 “帮主,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住吧。这会稽城大得很,又不是非得住在他府上。”海涛天有些不爽的道。 “都一样,若是住在别处,王府也少不了人来监视咱们,倒不如住在这里,他监视咱们容易,咱们吃吃喝喝也都算他的,也给我省钱。”梅三郎知道海涛天正在担心什么,轻笑着道。 “可是这人野心不死啊说起话来还如此咄咄逼人,我怕,我怕他……” “没什么好怕的,”梅三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淡淡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将万事万物都看淡的清冷。他轻声道:“我这个人,连死都不当一回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害怕呢?” 海涛天的身子轻颤,忽然抬起的双眼中带着心疼的痛意。 梅三郎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的道:“今天天气不错,让人放风筝吧。” —— (嗯,只要没有大事,这周都是双更。)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引蛇出洞 挥挥小手帕,感谢/夜※落、童鞋的糖果 —— 是夜,会稽王府往王家、谢家都下了帖子,请王羲之、谢奕、谢安前去饮宴。 毕竟是王爷相邀,即便是王谢二族,也多少要给司马昱一个面子,呼人拾掇了一番,便也去了。 如今谢家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可是府上的人都明白,有关纳妾之事,日后的争执仍是少不了的。如今或有人为郗氏觉得不值的,有人对林氏嗤之以鼻的,还有人口气重了些,直指谢奕,直说他贪恋美色至斯,竟是等人家女眷刚刚失了丈夫,便开始大张旗鼓的动手了。 林氏整日不出灵堂半步,看似有条不紊的做着一个未亡人该做的事情,可是偶尔,她的动作也会莫名其妙的停下来,目光呆滞一阵,似乎是灵魂有些空。 有些看不上林氏的人,以及平日里就与林氏有几分罅隙之人,如今便忍不住上门去踩上两脚。当然,她们自然也不会做的太过分,最多只是借着拜祭之名,在灵堂上、林氏身边,旁敲侧击的说些难听的话罢了。 但林氏只是面色惨白的隐忍着,一言不发,仿若不闻。 对于昨夜的事情,她的心思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她觉得十分愧疚,觉得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扰了郎主的清名,那真的是对不起谢家这几年对自己的好。可另一方面,在心底深处,她却隐隐有了些复仇的快感,毕竟李兴是为了谢府死的,即便是死的心甘情愿,那谢家也是欠了自己的。 但后者只是心底一抹黑色罢了,林氏察觉不察觉的到,都还是问题。 她只知道如今自己活的很难受,被别人冷眼瞧着,被旁人指指点点,偶尔又得冷嘲热讽,惶然四顾,竟是连一个可以藏身逃避的地方都没有,心便也觉着累急了。 但这样的情状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的,郗氏便下发了话,说是再有人敢在府上嘲讽林氏的,那就连同家人一并撵出府去,绝不宽恕。 此话一出,府上的众人不觉惊愕异常。郗氏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身为出身士族的主母,真的决定接受这个普通佃户出身的女子,与自己共事一夫了么? 众人不禁大哗,但也因为这件事情,收敛了不少冷面嘴脸,甚至有那见风使舵自以为聪明的,已然跑到了林氏身边,开始讨好起这个未来的主子来。 前倨后恭,如此之事,虽是人之常情,却也为人不齿,不提也罢。 就在谢安、谢奕登上牛车,准备去司马昱那里赴宴之时,胖子却匆匆的来找谢道韫,说是有要事相告。 谢道韫眉毛微挑,与胖子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低声相询。 “我师兄说,他今晚会行刺会稽王。”小跑了两步,胖 子已经开始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他短粗的手指撑着膝盖,弯着腰喘气的姿势,已经使得他的肚子紧紧与大腿相连,“但是他也说了,这回的只是要他伤人,并不要求他杀人。但他还是遵守了之前的诺言,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不过……师兄也说了,之前王徽之的那件事情,他没有办妥,他身后的人已经很生气了。如今这次只是伤人,并不杀人,所以……所以就算是巨子你有命,也恕他恕难从命了。” 谢道韫摇头苦笑,微蹙了眉尖,在心中思索着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 如果小刀兄真的如同自己与郗超所猜测的那样,是某个对皇位有意的王爷手下的人,那今夜这一番只伤而不杀的行刺,到底是何用意呢?如果真的是有人一步步做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完美的利用饥荒,又偷偷摸摸调走粮食,又派人刺杀王家子弟,到底又意欲何为?这人手里有小刀兄这枚棋子,怕是天下任何一人都杀得,若是他真的害怕司马昱威胁到自己登临帝位,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而是要曲曲折折的做出这么多累人的事情呢? “这样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郗超听闻了这件事情,沉吟了一下,便开始试着分析,“如今,我们若是站在这个人的角色上,那便清楚的知晓自己的敌人是谁,但却不知道自己有无盟友,也完全不能猜测到旁人之心。尤其是当自己对皇位有意,可实力却不足的时候。与其直接派人杀了自己的敌人,倒不如先将敌人放到正对的位置上,旁敲侧击的做些挑拨的姿态出来,东一招、西一招,让他疲于奔命,发现不了自己,自己也好借着这个时间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而且,司马昱是一座可以挡风的大山,只要他像如今这样表明着对皇位的心迹,那司马家其他的一些小辈必然会隐隐有些忌惮。你想,你是想要一个强大却知晓底细的敌人,还是要一堆弱小却不清不楚的敌人?我猜,这人之所以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谢道韫闻言点了点头,道:“只是他这一招用出来,怕是会让整个会稽城动荡不少啊。” 郗超此时却有些玩味的看向谢道韫,似笑非笑的道:“那咱们的小娘子是想要天下平泰呢?还是想要看看整个局面的幕后主使呢?” 谢道韫摊手,笑而不语。 …… …… 引蛇出洞,那便总要有些能吸引蛇的东西。 其实对于谢家这种士族来说,谁争皇位并不十分紧要,因为他们的家族早已树大根深,不是随意就可以撼动的。所以在这方面,他们倒是宁愿做一个旁观者,观棋不语就是。 得了小刀兄的消息后,谢道韫立刻派人不着痕迹的通知了谢奕与谢安。兄弟二人思索了一 下之后,决定还是继续去赴宴,否则临时起意不去,难免会被人猜测到什么来。 谢道韫本也没有叫回两位长辈的意思,只是派了郗路前去保护,只要小刀兄不出手,他们二人自然是安安全全的。至于司马昱受不受伤,倒与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了。 这次饮宴请了会稽各个世家大族的人物到场,甚至还有些没有士族身份,但十分富足的大户。王谢三人是一起走,一起到的,下车后便有小厮殷勤上前,将三人往内堂领。 宴席的席面不大,菜色不多,但却十分精致,又有歌女、舞姬场中表演,却也弄出了一番热闹升平。 看着这副景象,王羲之却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如今城外灾民不知繁几,你在这里歌舞升平,到底又是做给谁看?谢安只是一直微笑,偶尔点评上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罢了。而谢奕却喝了不少酒,多少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谢安知道兄长心思烦闷,便也不怎么劝阻,随他去了。 酒至半酣,在座众人有些各怀鬼胎的味道,会稽王请他们来做什么,坐下的人在暗自揣测,司马昱在思付着时机。 如今这个时机便不错,司马昱抬手散去宴中歌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忧国忧民的味道。 座中王谢三人对视一眼,知道重头戏要登场了,只是如今似乎缺了一个捧哏的角色…… “王爷因何叹气?”会稽孔氏的一人主动充当了这一角色,这话听起来,多像那句“主公因何发笑”。 “叹天公不作美,降灾祸于黎民。叹天命不可知,降大晋于离乱。叹会稽三万户,今时无粮米可充饥。叹城外逾万众,明朝不知身亡于何地。”司马昱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这几句话一出来,座中自然有人拊掌赞叹,说些王爷忧国忧民,实乃百姓之福、苍生之幸之类的云云。 司马昱心中暗喜,表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什么。他只是再次叹息的挥了挥手,道:“今日请众位前来,实在是因为本王有些难言之隐。诸位也知道,如今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虽说官仓里的米粮是常备的,但是,终究只是一个定数,这样填补下去,就仿似正在填一个无底洞。本王日夜看着这账目上米粮的减少,实在是有些……哎,这么说吧。虽然按理来讲,天下苍生均该平等视之,但说句实话,本王在会稽一地已经多年,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半个会稽人,这会稽城内的风俗风骨,本王也是极喜欢的。如今粮食虽然充足,但未来如何咱们并不能随意揣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本王也不希望会稽当地百姓吃不上饭的。这内外毕竟有别,本王将自己当成会稽人,所以对自家人总要多关心上几分。” “会稽安得此幸事,竟得王爷如此看重。我孔离在此,替会稽三万户,多谢王爷了。”孔家这人似乎十分喜欢捧哏这个角色,如今竟起身遥拜、泪眼迷离。 在座其他人也都各自赞叹不已,直说王爷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招呼他们,他们自然是无所不应的。 只有王羲之和谢家两兄弟一言不发,他们是北方士族,与会稽当地的士族身份本就不同,如今在这宴席中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司马昱倒也不大在意,反正他的目的只是伸手要些钱粮,只要会稽当地的士族给了,王谢二族自然也是不能不响应的。 就在他准备再度发扬演技,十分困难的向在座的各位要钱时,在一旁看戏的小刀兄,终于出手了。 —— (这是今天第一更,晚上那更还在七点半左右。) 正文 第四十章 有毒 其实身为墨门中人,小刀的生活一直是枯燥无味的。 因为种种门规限定,使他们只能成为默默行走在人世间的人,不出类拔萃,不引人瞩目,只是如同普通人那样,静默且坚韧的活着。 近千年以降,大多数的墨门子弟都选择归隐山林,在无人打扰的山野间默默的研习武道的登峰造极之术。而后日复一日的等待着年初的师门相聚,随意用方法决定出留守之人后,便继续一整年不变的修行。 山中无日月,他们的生活里,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小刀也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默默的追求着武道的巅峰,却同其他人那样,渐渐的发现了它的可望而不可攀。 遇到这样的境地,墨门子弟的反应大概只有两种。要么停步不前,望洋兴叹,回身踏进俗世生活。要么坚持不懈,奋斗如昨,只为那么一丝窥视玄妙之境的希望。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谨记着师门留下的祖训,若非人命关天,绝不显露内功。 这条祖训,小刀兄一直都默默的遵守着。直到他十九岁那年孤身行路,于太湖边见到湖中一艘锦船,而那锦船之上,正有几个蒙面男子正拖着一个麻袋扔下湖。那麻袋中装的并不是死物,里面有人在挣扎。 其实那条船已在湖中心,若非小刀练习内力后目力惊人,他是绝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的。 他看着这一幕,有些迟疑。可就在他迟疑之时,船上的麻袋已经噗通一声被人扔下水里,径直沉落,再无声息。 小刀低头,再抬头,然后便飞身而出。 岸与锦船相隔近百丈,小刀可以选择慢悠悠的游过去,也可以选择用上内功踏水而行。后者虽然犯了门中禁忌,可是人命观天,势在必行了。 锦船上的人大张了嘴,一脸的惊愕的看着这?br /> 晋显风流第6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这个清冷的少年如鬼魅般飘忽而至,又见他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不过片刻,就救起了他们想要杀的那个人。 他们很害怕,想要趁着小刀刚刚救人上船的空隙出手杀了他,可是小刀向后冷冷的一瞥,就让他们完全放弃了这一考虑。 小刀没有动手杀他们,后者只是主动的跳船逃命。 看着怀中湿淋淋的人皱了皱眉,小刀有些不解,这人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为何有人会执意杀他? 静默着用手覆上他的胸口,小刀开始缓缓的向这男孩体内输送着真气,可或许是因为受惊过度,男孩儿并没有立即醒来。 船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小刀有些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放在船上。小刀见这男孩儿身上的衣饰十分华贵,便料定他家人发现他失踪后,便一定会过来找。所以,小刀便决定现在这里慢慢的等待,等到男孩醒来,或是等到他的家人到来,自己再离开。 男孩儿一直没有醒,倒是男孩儿的家人叫来了许多船将这艘锦船包围了起来,明火执仗,仿似抓贼一般。 小刀听着四周嘈杂的声响,看着身边虎视眈眈之人,看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将夜空染成一片血色,微微冷笑。 救人反被当成凶手。救人这种事情,果然是不能做的。 小刀正要起身,准备抽身而退,可当他要放下怀中男孩儿的时候,男孩儿一直紧闭的双眼却睁了开来,而男孩儿的手也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衫。 两个年轻的灵魂对视,一面是平凡容貌中散着清冷之气,一面是幼嫩俊俏里带着感激之情。小刀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孩子早就醒了,他只是因为害怕或是疲惫,所以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罢了。 一场误会就这样消弭,救人的过程自然也被小刀说的简简单单。只是男孩儿说什么也要小刀去他家中稍住,小刀不善言辞,又不愿伤了他的心,只好答应。 又有谁知,这一住,便是七年。 “那时候我就问过他,为什么他最开始知道我是王爷的时候,一点都不震惊呢。” 这时的琅琊也少不了被雨水洗礼,白袍少年独自乘舟于湖上,一手撑伞,一手随意的向湖中洒着鱼食。湖面被雨水绣上了时隐时现的圆圈,鱼儿们争先恐后的围绕着他的身边,偶尔跳起身子,去抢夺刚刚从他手中洒落的鱼食。 舟中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仍旧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鱼儿听。 少年长得并不如何出众,尤其是那通身有些怯懦的气质,就让他走在路上,也无人会再多看他一眼。但若是仔细去瞧,却会发现少年的五官长得格外精致,看的时间长了,竟也会看到些惊心动魄的美。 少年似乎从来不会将腰板挺直,也从来不会大声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府上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一个天资普通,在任何方面都没有什么建树的人。 经常会有下人围坐在一起,抱怨着因为主子不成器,以至于他们在外面也抬不起头来的话。这话传到少年耳中,他往往也只是一笑而过,什么都不多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少年很开心的笑了笑。这一笑,便如同山水笔墨忽而灵动起来,似乎连照在他周身的光芒都亮了几分。 但是这一副画面没有人看的到,在旁人眼中,他仍旧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少年王爷。 “他那时候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杀不死的人才会让他震惊。而他连皇上都可以轻易杀死,更遑论一个小小的王爷。” 少年轻声重复着那时的话,似乎能够见到那副有些清冷的容颜,能够感受到他并不如何温暖的体温。有时他很想回到七年前的那个日子,小刀那样温柔的抱着他,二人之间,毫无阻隔。 “不是我不想要,只是我别无选择的对不对?”少年继续轻声开口,却像是正在用话语强迫的向自己撒谎一般,“那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我正走在我必须要走的路上,这是命数,不能改变的……我花了整整三年的心思,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来摆这副棋,就算不能让司马昱一命呜呼,也得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不是么?哦,对了,明天应该去山阴的那座粮仓看看,会稽一郡府库中的粮食可都在里头,若是让雨水阴湿,日后又如何充作军粮呢?” 人声渐弱,小舟靠岸。有在岸边等的不耐烦的小厮上前去扶,少年有些怯懦的抬起头笑了笑,十分客气的说了声“多谢”。 …… …… 此时的会稽,小刀并不知道少年王爷的心思,他只是按照原先做好的计划,装作上菜的小厮,端着盘子,盘子下面有一柄秀气的小刀。 低头躬身行至司马昱身边,翻腕、出手,一切都显得那么波澜不惊。小刀看着司马昱的左肩被他手中的利刃割裂,而后迟钝的等着府上的护卫们反应过来,之后后退一步,仿佛正在思索的偏头,逃逸而去。 王府开始混乱,“抓刺客”的喊声此起彼伏。小刀有些无聊的在护卫中穿梭着,心想希望会稽王府上的医生们不要太笨才好,若是救治不利,他这刺伤岂不就真的成了刺杀? 面前忽现十二人挡路,小刀迟疑了一下,为了不露出太过明显的痕迹,还是动手与他们缠斗到了一起。小刀伤了六个人,又让自己在不碍事的部位上受了些轻伤,这才趁着一个缝隙远远溜开,疾步奔走,再无声息。 王府的宴席已然乱成了一片,司马昱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好几层人。有些参宴的士族子弟开始迟疑,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快些离开,这刺客明显是冲着王爷来的,若是留在这里,会不会殃及池鱼。也有人早已围到了司马昱身边,开始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显露自己,甚至还不时抬手胡乱指挥一番,弄得王府上的护卫有些莫名其妙的发愣。谢奕和谢安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对谢道韫情报准确程度的震惊来,一时不由得开始猜测,这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这样的混乱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很快的,正在医治会稽王的医生就看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他看着司马昱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由红转黑,一时间不由得大骇,他几乎是魂飞魄散的脱口而出:“有毒” 原本萦绕在整个大堂的吵闹声,因为这两个字突兀的出现而停滞了一下,而后,很快的,宴席中有人按住了自己胸口,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而后吐出一口血来。 屋内变的更静,静的有些诡异,而时不时的,就有惨叫声从房屋的各个角落中传来,而后便是一口鲜血,继而晕厥。 果然有毒,而且是每个人吃下去的东西都有毒。 王谢三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微微发白。 死亡的气息开始在这大堂中蔓延,紧张的令人窒息。 “王府的管家在何处?”谢安在此时站了起来,他尽量不让自己注意旁人毒发时的模样,十分镇定的说出这句话来。 会稽王身边的管家很快就跑了出来,浑身有些发颤。 “立刻派人封锁整个王府,在王爷清醒之前,只许进、不许出”谢安镇定的声音似乎带着强烈的感染里,屋内恐怖的气氛被抑制了不少,连正在为王爷止血的大夫的手都稳定了几分。 “马上派人将城中的大夫都请来,能请多少请多少,为众人医治还有,立刻让护卫将伙房封锁,将今夜宴席上碰过菜色和酒的人都看管到一处,不论是做菜的还是端菜的,也不管他是打水的还是劈柴的,全都看管起来,等王爷醒来后再行审问” 一听谢安的话,管家立马有了主心骨,应了一声,急忙回身置办去了。 只是,这一夜,还很长…… —— (回来的早了,就早点发吧~ 明天上午会发一章,时间不一定,不过应该是在十二点之前。下午上完课再码字,估计就是晚上七点左右啦~)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夜乱 当今日午后,王府后院放起风筝的时候,城外的难民中有人看到了这久违的信号,微微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的重新混迹于人群中。 海涛天也出了王府,去了城中黑道上的总舵,通知城内道上的兄弟全都来此聚首,有要事相商。 一切都在默默的筹谋着,只等到会稽王府那场宴席忽然中断,等到会稽城内的医馆都被人焦急的拍开,这一股蓄谋已久的暗流,也终于在这雨落的黑夜中迸发出来,形成一股看似不可逆转的滔天之势。 这场大阴谋是从城内开始发起的。 会稽新任地下势力的龙头老大海涛天下了命令,要所有帮中大部分兄弟都去米粮铺里开始抢粮,并大肆宣传官仓已无粮的消息。还有一小部分人,也是真正能够信得着的粮帮众人,被他派到了会稽官仓那边去,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趁乱将官仓大门打开,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 很快的,海涛天前些日子收服下来的小混混们就都派上了用场,领命后,趁着黑暗向四面八方涌去。 而这个时候,梅三郎在王府后院中勾出了一抹笑意,正笑着夸赞司马昱给他送来的那个女子,说她放风筝的样子很好看。 一切就是这样不着痕迹,梅三郎巧妙的将身边的人变成棋子,即使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人。 没过多久,静夜中的会稽城开始喧嚣吵闹起来。先是王府的下人们大张旗鼓的抓来了一堆大夫,而后又是小混混们大声嚷嚷着,砸坏了不知多少米粮店的门庭。 夜雨的寂静终于完全被打破,哭喊喝骂之声从城内的某一处角落中率先传出,而后,便如同瘟疫一般飞快的延展至全城。米粮店的存粮很快被抢夺一空,会稽城中已无粮的消息也随着黑夜肆意的蔓延着。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孩子们开始在母亲的怀抱中胆战心惊。男人们急匆匆的系了腰带跑出来,四下聚到一起,商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无粮”这两个突兀的字眼不断的在人们口中出现,人们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大好。他们寻思着自家米缸里所剩无几的吃食,看着如今米粮铺被抢而引发的混乱,一咬牙一跺脚,也加入了抢粮的行列中。当然,大部分人还是谨小慎微的躲避在家中,明哲保身,只希望这场混乱不要波及到自己才好。 只可惜,他们的想法在人为的策划下显得如此的单薄,一旦风波骤起,一旦有一只大手正在推波助澜,整个会稽便只能陷入到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波之中。 会稽官府的府兵已经被派出了一部分去镇压,但如今会稽王府因事被封,所有的信息传递都成了问题,在加上此地无府君执政,下面的府兵更不知晓该听从谁人的命令。尤其是在城中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发生了抢粮事件之后,府兵们更加手足无措,只能听到消息就去派人增援,一时间早已是鸡飞狗跳。 官仓就在府衙附近,若是放到从前,这里自然是最为安全的地界。可是如今,府衙中大部分的府兵都已然被混乱的调走,防备力量已然低迷。 这时候,真正的粮帮帮众才一拥而上,二话不说的解决掉剩余的府兵,打开了空空如也的官仓。 很快的,比先前那无源之水更为有力的传言流传而出:会稽府中已无粮,不信?君自去官仓看 流言传的更广,真实度更高,城内也就愈加混乱起来。人们开始心慌,不再坐守家中,甚至有不少胆大的人物,开始加入到了抢粮的队伍中。 于此同时,城外酝酿了许久的人也开始大力的煽动起来,他们告诉身边的难民们,若是在继续这样等下去,难民只会越来越多,吃的东西必定会越来越少,君不见,如今官府下发的粟米粥已经越来越稀薄了么?事已如此,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趁着现在城中混乱杀进城中,抢粮,也为自己抢一条活路 策反的过程从来都很快,有人煽动,有人呼应,长臂一挥,城外云集响应。 守城官军大哗,正值如此夜乱之时,城内城外皆是混乱,人手明显不足,又恰逢无人调度,事当如何?事当如何? 好在守城官军的头儿,也就是那位与谢道韫切磋过的男子,名叫岳山。他还是有些冷静与见识的,他知道若是这样下去,会稽城中必然大乱,而自己要么是被乱民杀死,要么是因防备不利被下狱。 “头儿,怎么办啊?”他身边的士兵已经慌乱起来,“要不,咱也进城抢点粮,赶快逃了吧” 岳山的面色也有些发白,可一听这话,他立马反手就给了这士兵一个巴掌,高声道:“再有军心思变者,以军法论处” 士兵们被他这句话震了震,一时间,心中的惊慌却不像方才那样强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岳山与手下的士兵早就十分熟悉,如今便也不再迟疑,抬手就开始安排人员左右调度,又派人去王府,将城外难民作乱的消息知会于王爷。 但传消息的人还没走,就已经有城内镇压的府兵狼狈过来传信儿,告诉岳山了王府全面封锁的事情,还请他派人去城东支援,镇压乱民。 岳山上得城楼,指向城下万民攻城的阵势,苦笑道:“你看我这里的局势,还哪里有兵借给你。” “那……那怎么办?”看着城外也已经乱了起来,这名传信的府兵也开始面色惨白。 岳山沉默,吐出一口浊气来:“如今主要是无人居中调度,这城里城外全都乱起来,军心早就慌了……要是有人来调度,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只是,王爷受伤,府君不在,又去哪里找能够让士兵们都听令的人……” 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岳山的眼睛却忽然一亮。他猛地抓住了传信兵的肩膀,忙道:“快快去城东,请谢家小娘子来” …… …… 如今的谢府也已经不再安宁。 郗路是陪着谢奕、谢安同去赴宴的,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他就被谢安派出来通知府中的。 谢道韫一听说司马昱遇刺的同时,宴席上所有人又都中了毒后,不由得惊的起了身。她微微思付了一下,便也不再耽搁,立时与郗路一同去后院求见葛师,希望葛师可以帮忙去王府医毒。 对于此事,葛师自然是无不可。谢道韫拜谢之后,便让郗路带上十名护卫保护葛师去王府,务必保证老爹和叔父的安全。 就在郗路领命,刚要离开的时候,城内却忽然乱声大作,火光冲天。谢道韫远远的隔墙看着,神情微冷。 “小娘子,这十名护卫还是留下来吧,如今城中怕是有人作乱,我怕……”郗路有些迟疑的道。 “你们去,这里很安全,会稽王那里才是最危险的。”谢道韫冷笑着道:“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对司马昱可是步步紧逼啊” 不再多说,谢道韫撵走了郗路与葛师,又叫来了府上护卫们全力布防,以防不测。而后又把谢安原来的管家叫了过来,让他管理好下人,让他们全都各司其职,没事做的,就都回家睡觉,不准出门。 很快,听到外面吵闹之声的郗弓就走了出来。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如今的面色仍是苍白着的,但是精神已经不错。他向谢道韫请命,要帮他担下府上布防之事,谢道韫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而后谢道韫便去了郗氏房中,想要宽慰娘亲几句,以免娘亲受惊。谁曾想郗氏也不是普通女子,听着城内的吵闹哭骂之声竟未曾惊慌。等到谢道韫进房之时,她已经梳洗完毕,十分平静的问谢道韫发生了什么事情。 “具体什么事情不知道,刚刚派出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好像是因为有人打开了会稽官仓,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余粮,城中百姓这才慌张起来,见米粮铺子就开始抢。”谢道韫轻声回答,“我已让郗弓在外面布防,府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郗氏静静的看着她,直等到谢道韫将一切都讲述完毕,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幽燕说,郗路方才回来过,又带着葛师离开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道韫想了想,还是隐瞒道:“王府那边出了刺客,王爷受了伤,所以麻烦葛师前去为王爷治伤。听说王爷伤的并不重,只是为求安稳,这才叫了葛师前去。只是因为刺客的关系,王府现下封了起来,所以父亲和叔父一时半刻回不来。” 郗氏一直看着谢道韫的眼,似乎是想要证实后者没有欺骗自己。谢道韫便静静的与郗氏四目相对,神情中不见半点破绽。 半晌,郗氏才点了点头,道:“府内也有些乱了吧。管下人的事情你并不了解,你把管家叫来,我与他安排。还有,去看看你婶子那边,若是她害怕什么的,就把她叫到我这边来,要不我过去也成。” 谢道韫刚想应下,却听门口有人笑着道:“嫂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学识不多,但这些小风小浪的,总能看的惯的。” 回头寻声望去,却见衣装整洁的刘氏笑着走了进来。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那夜朱砂比血红 感谢5651282筒子的粉红票 —— “不是我不管,但是说实话,我这人不过是个小孩子,就算是能够想出平乱的办法,又如何能够服众?”谢道韫看着眼前的岳山,摇了摇头。 岳山本是想让传令兵来请谢道韫的,但他想了想谢道韫那淡薄的心性,还是决定先将手中的指挥权交予副将,自己亲自来请。 对于城内城外陷入混乱的问题,说实话,谢道韫是不怎么想管的。如今谢府这个状态,只剩下郗氏和林氏居中调度,她们二人虽然不是一般女子,但也多少会有一些问题。更何况她们还不知道谢奕、谢安中毒之事,万一什么时候有人走漏的风声,她们二人又会如何,谢道韫并不能断定。所以她一直不是太放心府内,又怎么会再去管府外的问题? “小娘子,您不可不能坐视不理啊这会稽城内城外的兵士,哪一个不是对小娘子您心悦诚服的?您的行止早已被我们这些老少爷们传颂,恨不得如同您那样与他慕容家打一场血仗……小娘子您放心,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小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之声,岳山不觉有些心焦。 谢道韫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于岳山这个人,谢道韫是有些好感的。比之于士族家庭中常有的人物不同,这个岳山普通士兵出身,性子直爽,一直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才熬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自己与他切磋武艺时,他虽然一招落败,却丝毫不找借口,甚至还十分欣喜的想要向自己讨教。这样干净的性子,不论是在前世还是在现世,都是不多见的。 尤其是在小刀出手刺杀王徽之的那天,岳山多少是帮了忙的。这个人情在这里,若是真的丝毫不还,谢道韫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去帮忙吧,府里还有我。”郗超这时候却走了过来,先是很豪气的冲着岳山抱了抱拳,而后又笑着对谢道韫道。 谢道韫抬头看向他干净的笑容,目光中有些疑惑。 “怎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郗超看出了谢道韫眼神中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他凑到谢道韫耳边低声道:“你忘了,我怎么说也是个富商少爷出身,争端这种事情,从小就看惯了的,想要帮忙筹谋一下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再说,我也终归是在桓温府上当过参军的,你不是连这都信不过我吧?” 谢道韫点了点头,仍旧有些迟疑不定。 “小娘子,整个会稽城的百姓可就等着您了如今城内、城外乱成一团,一旦真的让城外的难民攻打进来,或是让城内的乱民趁机生事,那整个会稽的百姓怕是全都要遭殃啊”岳山继续焦急的说着。 “韫儿,别想了,去吧。” 就在这时,郗氏却在丫鬟的扶持下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之色,只是微染了风霜色的鬓角在这夜色里透出几分疲色来。这一整天她都因为林氏之事而弄得心神不宁,入夜时刚刚睡着,却又立时被城内的呼唤声吵醒,如今自然是疲惫不堪,甚至连眼角都有些微微的发红,那是暗自流泪时留下的痕迹。 可是如今,郗氏却十分温柔的对谢道韫笑着,又十分含蓄的对岳山点了点头,从容淡雅的士族之态显露无疑。 “韫儿,你打小我便教过你,城门失火还会殃及池鱼。咱们谢家虽然不是会稽本地人,但是如今却在这里生活着。你叔父在会稽多年,一直很喜欢这里的山水风物,而你父亲也表示过想要在这里常住养老。这会稽一地也算是山清水秀,若是一旦被乱民生事而弄得民不聊生,我们岂不是没有了地方可去?更何况,这事关百姓疾苦,你若是能够尽一份心力,为娘也是为你高兴的。”郗氏不急不慢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十分清晰,甚至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谢道韫对着郗氏温柔中带着坚韧的眸,不再疑惑,缓缓点头。 岳山大喜过望,急忙拜谢。 郗氏笑了笑,又对岳山道:“她一个小孩子,有很多东西也都不懂的,把她弄去也就是出出主意,帮你参考参考,切不可万事由她。” 而后,郗氏又指着郗超对岳山道:“这是我家内侄,这位统领若是不嫌弃,不妨把他也一同叫去。他虽然筋骨瘦弱,是个文弱书生,但在桓大将军待过一段时间,也算是比较熟悉军队的工作吧,多少能够帮上一些小忙。” 岳山听说眼前这位看似无力的书生,竟然是在桓温府上待过的人物,不由得更加惊喜了几分,忙向着郗超抱拳躬身。 谢道韫此时却皱了皱眉,对郗氏道:“娘亲,还是让表哥在府中帮你……” 话还没说完,郗氏就轻飘飘的道:“你母亲亲我就如此没用么?” 这一句话把谢道韫噎的够呛,一时便也不再多说,便对郗氏一福道:“那娘亲就且在府中安歇,女儿去去就来。若是府上有什么急事,就请郗弓派人来告知吧。” 郗氏微笑着点头,直等到她看着谢道韫与郗超骑马离开,这才转身而回,管理整个谢府去了。 …… …… “岳统领,如今会稽城内城外的局势都明了么?”三人正在马上,沿途行马的速度却有些快不起来。因为城内如今的局势实在太乱,几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聚集,想要策马飞奔很是不易。 “还不大清楚。”岳山立刻回话道。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北门,回去之后,你速派人查探会稽四门外的难民情况,综合之后再做布防。我和他先去府衙那边看一眼,一会儿再去与北门找你。” 岳山看了旁边被谢道韫口称“他”的郗超一眼,有些困惑于二人的关系,但如今事态紧急,不由得他多想,便应了一声,策马而去了。 郗超看了看离开的岳山,又抬头看了看仍在飘飘洒洒的微濛小雨,再去瞧身旁一派英姿飒爽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 “你原来在征西将军府,当的是个什么官职?”谢道韫忽然问郗超道。 “什么?”郗超愣了愣,不明白谢道韫问起这个来是何用意。 谢道韫道:“那些府卫的兵最是死心眼,行事只问公文、官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应急行事的。若是咱们就这样空着手去,他们怕是根本就不会听从咱们的调度。” “哦,这个好办。”郗超笑着道:“我原来是桓温手下参赞之职,说起来怎么也要比会稽府卫的长官高上那么一点点。至于你说空着手,那就更加好办了。” “怎么个好办法?你还能伪造个桓温亲来不成?”谢道韫挑了眉毛去看他。 “那倒不会。”郗超笑着在马上四顾,忽然便看到路旁有一家米粮店已经被抢了个精光,而那家店的老板正坐在台阶上痛哭流涕。他见状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对那老板一笑,问道:“老板,你这店里还有笔墨没?” 老板愣了愣,抬起了哭的通红双眼,嘴里的谩骂之声仍旧不停。待得他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夜色看清了郗超俊秀的面庞时,不由得微微怔了怔,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破破烂烂的米粮铺子。 郗超再次回报给老板一个潇洒的笑意,而后一撂前襟,大步走了进去。 “啧啧,长得好看,到哪都吃香。”骑在马上的谢道韫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的自言自语着。 翻身下马,也学着郗超的模样冲着那老板用了用美人计,老板便很是殷勤的从谢道韫手中接过马缰,有些发愣的站在细雨中,为谢道韫和郗超看管起马来。 走进米粮店铺中时,郗超正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油灯磨墨。见谢道韫走了进来,他便对着她粲然一笑,道:“这些强盗还算是讲理,最起码没有把笔墨纸砚都抢走。你且帮我找找,看看这店铺里面还有没有朱砂。” 谢道韫大概猜到了郗超要做什么事情,此时便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便开始在破破烂烂的柜面上翻找起来。 微弱的油灯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摇,却将郗超的面庞勾画的十分漂亮,竟似带了些隐隐约约的美。谢道韫看着他伏在书案上,认认真真的模仿着桓温字迹的样子,忽然便想起,前世的自己似乎也见过他这个模样,那个时候,这个自称史上第一泡妞高手的人,正在为自己写情诗…… 心脏忽然被揪了一下,谢道韫微蹙了眉头,偏了头,不再去看他。 “怎么样?朱砂,找到没有?”郗超大笔一挥,已然将“杰作”搞定,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模仿出来的自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没有。”谢道韫摇了摇头。 “那可怎么办?现在根本没时间做印章,只能依靠本少爷的手段模仿印章上的阴文了……啊你做什么” 随着郗超的惊呼,谢道韫却已经将自己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口来。她淡漠的看了郗超一眼,将手臂举到他面前,有些清冷的道:“别浪费了。” 郗超愣住,看着谢道韫在油灯下那愈加显得清冷的容颜,只莫名其妙的觉得,她的灵魂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的心疼。可偏偏,这种疼痛仿佛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 (明天的第一更应该会在上午十点之前,呃,如果影子我一觉睡到十点,那就得下午才能更文了……不过影子我尽量十点之前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征西大将军桓 往太守府赶的一路上,谢道韫的心情都不是太好。 道路两旁时常出现乱民闹事的情景,不是哄抢便是打人,好不热闹。 最开始看到这些事情,谢道韫也不愿耽误时间,只想着先行赶到太守府挟制住当地府兵,再行有条不紊的派人管辖,才是事半功倍的事情。 可是行至半路,谢道韫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待得上前自己去瞧,那在人群当中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的人,不正是前些天与谢玄狭路相逢的城南那位杀猪的么? 联系起当日海涛天的出现,又想到如今会稽王府上正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谢道韫的目光不由得一寒,再也不向着太守府急赶,而是一下子改了方向,冲着那混乱的人群中去了。 “晓春,你就跟了我吧。刀哥我如今可不单单是城南一霸了,现下我跟着粮帮混,那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啊哎,粮帮是什么你知道吧?就是有关咱们平常吃的这些粮食啊,他们说咱们会稽有粮食,咱们就有粮食,说没有,咱们就得饿肚子。而且不单咱们会稽的粮食被他们管着,整个大晋朝的粮食全凭他们调度啊” 场上一片混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被两个年轻男子辖制着双臂,道路中间又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正在掩面哭泣。而四周手持火把的小混混们将将围了一个圆,将这位城南刀哥和那一老一少围在其中。刀哥每说一句话,旁边的小混混们就开始起哄。 杀猪出身的那位仍旧在场间耀武扬威着,偶尔看向那小姑娘的眼中便都是色迷迷的神色。他搓着双手笑着道:“晓春,你也别哭了,你说你这一哭,我也跟着心疼啊只要你乖乖的从了我,我一定抬举你当妾,到时候你爹他就是我名正言顺老丈人,那时候整个会稽城又有谁敢欺负你家……” 他的话语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此时,谢道韫已经策马行至,抬起马鞭左右两下便打散了挡路之人,径直的来到了这位刀哥面前。 还没等刀哥反应过来,谢道韫猛地一拉马缰,马儿嘶鸣着抬起了前蹄,无巧无不巧的踹在了刀哥的胸口上。 刀哥惨叫一声,斜斜的向后飞去,落地时的声音十分沉重。 就在外面的小混混们叫嚣之声骤停的时候,刀哥躺在地上浑浑噩噩的半睁着眼,隐隐约约的便看见一个策马而来的女子正在马上睥睨着自己,那不轻不重的目光却似乎已经落到了实处,让他浑身上下无不胆寒。 今夜的雨下得极小,连松油点了的火把都浇灭不了,只是偶尔洒在火把上,会发出一些烧焦的声音来。 这种声音本是极为轻微的,只要有半分嘈杂就必然听它不到,可是如今,整个场上的人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甚至连落雨打在街道旁房檐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而如今倒在湿漉漉地面上的刀哥,更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马儿在耳边打着鼻响的声音。 郗超落在后面,如今便很自然的停下了马。他看着前面夜色中,被周遭的火把照亮的谢道韫的身影,忽然觉得那种冷冽感曾经在何处见到过。那仿似是前世,背景似是斜阳。 微微皱眉,心脏开始莫名其妙的收缩,发疼。无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胸口,似乎这里有一种撕裂感,就快要挣脱而出。 “看来海涛天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不但不杀了你,竟然还让你如此满世界的招摇。”谢道韫微微冷笑,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打在刀哥的身上,虽然没有一下是重的,但却让他不敢移动分毫。 他的脑中如今只余下恐惧,恐惧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女子,手上又没有什么尖刀之类的武器,可是为何她往那里那样睥睨的一立,自己就不敢动弹了呢? 谢道韫自然懒得告诉他,这叫气势,也是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杀气。 “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海哥的名字?”刀哥说出的话有些颤抖,带着很强烈的恐惧感。 “熟人。”谢道韫轻笑着回答,“也有几日没见他了,他如今在哪里?” 听到这句看似亲密的话,刀哥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舔着发干的嘴唇,强笑道:“嘿,原来这位女侠是海哥的朋友,我说那,要不是粮帮的人,又怎么能有这样的气势。” 谢道韫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清清冷冷的看着他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刀哥心中一凛,忙道:“小的们只是奉了海哥的命令行事,海哥他下令的时候在城东那座破败的上善观,如今在不在那里,小人也不知……” “奉命行事?”谢道韫微眯了双目冷笑,“奉命强抢民女,还是借着机会趁火打劫啊?” 刀哥闻言浑身一颤,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叫谢道韫。”谢道韫无视地上之人听到这三个字时,双目中迸发出的惊骇,继续清冷着道:“你若是想活命,现在就去上善观找海涛天,告诉他,就说我谢道韫如今答应了人来管会稽城今夜的事,他若是真的想继续这场马蚤乱,大可与我对着干,看看到得最后,到底是谁人遭殃还有,你若是不怕有朝一日我将你碎尸万段,就立刻将这一老一少放了,送回东城的谢府去,就说是我让送的。不过是顺路之事、举手之劳,想来能够在会稽城南道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物,应该不会算不清这笔明帐吧?” 谢道韫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可以蕴含多少杀气与气势。若是让寻常向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旁人听着只会觉得可笑,可是如今刀哥一字字的听着,只觉得惊心动魄,胸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压着,似乎在任何谢道韫期望的时候,都可以让这块大石随意取了自己的性命。 说完这番看似轻飘飘的话,谢道韫竟也不再停留,马鞭一挥,径直策马而出了。 郗超急忙策马跟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不明亮的火把,与身旁人并排驱驰。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郗超看着谢道韫不善的脸色,有些担心的发问。 谢道韫微微点头,轻声道:“情况有变,看来太守府这一趟,只能由你自己去了。” “那你去哪里?” “我去找策划这一切的人那里。”谢道韫冷笑着回答。 郗超有些担忧的皱眉,问道:“什么人?你要去哪里找他?会不会太危险?” 谢道韫摇头,道:“他的命还在我手里,当然不危险。” 郗超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二人又默默前行了几步,郗超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手臂的伤。” “无妨。”谢道韫有些随意的回答,不再与郗超多言,向他打了个手势,自己转弯往右侧的街道去了。 郗超身下的马匹速度不停,他侧头看着谢道韫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胸口那丝疼痛感,竟愈加明显起来。 …… …… 会稽太守府管理府兵的赵统领如今很郁闷。 他本不是会稽当地人,只是前些日子朝廷听说会稽太守府上上下下十二名官员一起请辞,又觉得向会稽这样的郡不能没有人辖制府兵,这才就近派了他来。 赵统领原本在会稽旁的东阳郡担任副统领之职,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越级提拔,自然是兴高采烈的。前去辞别原先同僚的时候,东阳郡的人也都说他红光满面,鸿运当头了。 可是,自打他今夜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又一遍又一遍的听着手下传来的会稽城内的动乱报告后,他的面色就一开始一层层的发白,很有层次感的诠释了有红变白的全过程。 “去他的鸿运当头”赵统领今晚第二十七次骂出了这句话,而后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盏摔落于地。 “统领统领守城官军派人前来报告,说是他们那边也已经派不出人来了”有手下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还没等站稳就开始急声吆喝起来。 赵统领猛地站起了身,骂道:“狗屁他岳山手下那么多兵,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借,难道还等着城内全都乱起来,再来给我们收尸么” “不是啊赵统领”那手下气喘吁吁的站定,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城外、城外也乱了小人亲眼看见的,城外的难民……难民作乱,说是要打进城里来……岳统领、岳统领正在率兵守城……” 一听到这个消息,赵统领顿时如遭雷击,一时间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去他得鸿运当头”回过神来之后,赵统领第二十八次骂出了这句话。 “统领统领”这时,又有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又他祖母的怎么了”赵统领气急败坏的问道。 “外面有人、有人……” “怎么?乱民打到太守府来了?”赵统领急的直跳脚。 “不是,不是是有人前来,说是桓大将军的手下,奉命前来帮助统领平乱。” “什么狗屁桓大将军……”赵统领胡乱的骂了一句,又立时怔了怔,旋即叫了一声,问道:“桓大将军?征西大将军?” “是啊”那进来传信的兵有些迟疑的道:“可外面那人看着年轻,却自 晋显风流第6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是桓大将军手下参赞,还带来了桓大将军手书一封。” “手书?快拿来看看”赵统领急忙从那兵卒手中夺过那封手书,展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在手书的最后,正有一方红印,其上书“征西大将军桓”。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逼反 感谢波影满池塘筒子的粉红票 —— 会稽王府后院中,有二人在敲棋手谈。 门窗已关,外面的喧闹声在此处听起来,恍如隔世。 王爷仍旧在昏迷不醒,整个府中都乱成了一锅粥,若非有谢安在居中指挥,整个府邸怕是早已乱个透彻了。 这个房间外,有粮帮的帮众正在默默的守卫着,他们知道如今海涛天不在,所以帮主的安危只能由他们负责。尤其如今外面还混乱着,他们一个个更是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松懈。 盼兮放下一颗白子,微微的抬眸去瞧眼前人,心中有些无法放手的波澜,可大多数却是放弃之后的看开。其实她一直不太明白,若是梅三郎真的对自己没有丝毫意思,为何那时还救就她与火热水深。 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早已清楚了梅三郎薄凉的性情。没有任何干系的人,他只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楼倒,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在一旁看什么热闹,他只会淡漠的看上一眼,转身便离开。即使是与自己有干系的人,在他的字典里,应该也只分为有用的与无用的两种,无论亲疏。 初会之时,自己只是一个在青楼卖唱的歌女,时时可能一足沦陷,再也无法自拔。可偏偏他来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跟老鸨轻轻说了声什么,于是,自己的一生因此而变。 她曾以为自己会是他的,即便他所拥有的女子不计其数,自己也可以属于他,身与心。可是,如今在他身边已经有几年了呢?他又正眼看过自己几次呢?更多的时候,自己就像是一个摆设,一个会弹琴会唱歌的摆设,甚至就像月余之前,谢家小娘子随意的一句话,他竟然就可以将自己直接送出…… 王爷随意往他身边送一个女子,他就可以与之共赴巫山。可是自己在他身边如此之久,甚至还曾经主动过,可是他…… 自嘲的笑了笑,盼兮啊盼兮,你当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女人。 “该你了。”梅三郎的声音传来,让盼兮微微一惊,抬头去看他。 梅三郎今夜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意,而这笑容也不像往常那样冰冷。这样的容颜让盼兮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来,胡乱的下了一子。 这一子的水平太臭,一眼就看出下棋人的心不在焉。梅三郎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思考、落子,似乎今夜才是让他最为舒心的一天,外面那些慌乱与喧嚣,才是他最喜欢听的天籁。 二人就这样轮流落子,一个难得的心情舒爽,一个落寞着心不在焉。 一局过半,白子就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一条长龙犹在奋力挣脱包围。盼兮看着梅三郎脸上仍旧极有兴致的表情,便打算继续下下去,而不是弃子认输。 “这样的棋下着,还有什么意思。” 梅三郎忽然觉得耳边有风,而后便听到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对面的盼兮大张了嘴,惊愕万分的看着如同鬼魅般现身于房内的谢道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棋是在等人,既然不用等了,这棋自然就结束了。”梅三郎并没有回头,只是有些高兴的笑了笑,而后在盘中按下一子,白方整条大龙便被一刀拦腰切断,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机会。 梅三郎向着盼兮用了个手势,后者会意,起身冲着来人福了一福,而后便轻轻的开门而出。 只是刚刚走出门外,盼兮却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大跳。方才她进帮主房门之时,外面的守卫怕是有二十人有余,可是如今,这二十多人竟然都已经就地昏迷,没有了一丝声息。 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盼兮半蹲下来去试探身旁一人的鼻息。好在这人的气息还在,盼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也回头看了梅三郎的房间一眼,眸底隐现出几丝担忧之色。但是她也知道,这里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够改变的,她又深深的看了那房门一眼,转身离开…… 房内,谢道韫在盼兮原来的地方跪坐了下来,目光有些清冷的看了梅三郎一眼,轻轻的道:“你不觉得,你这样耍人,很是为人不齿么?你的命还在我手里,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我因为一时怒气,而做出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么?” “怕。”梅三郎微笑的看着来人,又抬手为她倒上一杯茶,“可是我更怕筹谋已久的事情无法完成,怕直到我死,都无法完成我的心愿。” 谢道韫深深的看他,微微叹息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原本以为你只是想要攀着司马昱这棵树,让自己爬的更高,更有能力对付顾家和燕国。可是如今看来,你想要借助的势力怕是与司马昱无关的了。其实我并不想管你要做的事情,你喜欢做什么做什么,这大晋朝谁愿意当皇帝便去当,与我无关,与我谢家也无关。可是如今,你是硬生生的将我谢家拽了进来,你就不怕这个局太大,你掌控不了,反而被局吞噬么?” 想起还在中毒的谢奕和县,谢道韫有些恼火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我父亲、我叔父,以及逸少公,这都是我谢道韫最为敬重的人。呵,你这毒倒是下的众生平等,如今连他们都被困在府内……你将会稽这些世家大族的人物都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外面的计划顺利进行么?你让海涛天去收服会稽城内的各帮各派,也是为了今夜的行动做谋划吧?你到底想要玩到什么地步,难道你不将整个会稽弄得水深火热,你就不肯罢手么?” 一挥手阻了梅三郎的开口,谢道韫接着道:“这事情我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如今会稽城的局面被你闹成了什么样子,相信你也听说了。且不说我父亲、叔父还在你手中,若是会稽真的完全乱了,我谢府也会被殃及池鱼。你这事情做的太大、太绝,就算我管不了,怕是也得试着管一管了。” 梅三郎闻言微微沉默,看向谢道韫的目光似乎有些悔意,但又很快的变成了无人可破的刚毅。 “外面的人,你没杀吧?”梅三郎轻轻的开口。 “我没那么嗜杀,但是你也得让我出出气。”谢道韫没好气的回道。 梅三郎有些淡漠的笑了笑,而后端起了身前的茶盏,轻声道:“其实我这个人一直都是很偏激的,那在我面前猜测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对的。只是你弄错了一件事……我的野心。” 说到这里,梅三郎抬头看向谢道韫,微笑道:“我不单单要找慕容儁报仇,我还要他家破人亡,还要他眼睁睁的看着皇位旁落……你说,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我若是不借助些强大的东西,到何时才能实现呢?” 谢道韫眸子闪了闪,半晌方摇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想要的,竟然是整个燕国。不,恐怕不止吧,”谢道韫微笑着看他,“等你登上了燕国帝位,你想要的,恐怕是整个天下吧。” “哦,”梅三郎轻轻点头,“若是到时还活着,争一争,倒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谢道韫能够轻松谈笑天下归属,那是因为她一直将自己当做局外人,将何人为天下之主看的极轻。可梅三郎却是局中人,甚至如今还只是一个隐忍在幕后的势力。可当他说起天下归属时,竟然没有一丝的敬畏和慌乱,只是淡淡的,仿佛正在说一杯酒该谁人品尝,如此而已。 谢道韫轻叹,这人,实在是太不简单了。 “这么说起来,今夜的事情,你是不准备停手了。”谢道韫闭了双目,有些疲惫的抬手揉着眉心。 梅三郎淡笑着点头。 “你到底想要做到什么地步才会收手?难道非要让整个会稽灰飞烟灭不成?”谢道韫皱着眉头问道。 “不,”梅三郎轻笑着道:“就算整个会稽城中的人都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你在等什么?” “等桓温。”梅三郎极为难得的笑的开怀,“等他趁乱,领兵入会稽。” 谢道韫双眸一动,问道:“你是要逼反?” “哦,这个词不错。”梅三郎笑着点头,“对,逼反。” 见谢道韫陷入沉默,梅三郎道:“毒药是我下的不错,但那毒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对身体没什么大碍的。我只是想将这些人留在府中,又没有惹怒整个会稽士族的心思。你若是担心,我这里倒是还有些解药,你不妨给无奕公他们送去。” “不必了,”谢道韫有些清冷的回绝了梅三郎的好意,“葛师早就被请到了这里,你那毒药的效力怕是也不会太长久了。” “原来如此。”梅三郎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猜,小娘子如今已经派人去帮着府兵平乱了吧。可问题是,这会稽百姓太多,为我所用、所煽动的又太多。如今府库一开,全城百姓都清楚了城中已无粮的事实。试问小娘子,你又有多少信心能够将民变镇压下去呢?” 谢道韫沉默,半晌方道:“那依你看,我当如何?” “顺着我的路来走,”梅三郎的眼角显现出一丝疲惫,但他仍旧开心的笑着,“去找桓温。”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一个破败不堪的王朝 谢道韫知道梅三郎善谋,却一直都未曾料想到,他的善谋竟然可以到达这个地步。 如今看来,从年前梅三郎开始搬入会稽王府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一个需要多年谋划筹谋,才能够一朝实施的局。 谢道韫曾经一直想要寻找那放风筝的人,可如今却恍然发现,原来这个人距离自己并不遥远,甚至就在自己身边。 打马从会稽王府往城北走的路上,谢道韫的心神并不如何的平静。她原本擅长的只是按照计划做事,可是一觉醒来,自己竟然已经深陷局中,无法自拔。 梅三郎,梅三郎,你非要将这天下都算尽么? 城门已在眼前,城外的嘈杂之声愈加清晰的传到了谢道韫的耳中。借着不怎么明亮的火光,看着不远处向自己迎来的岳山,谢道韫想起了方才自己逼迫梅三郎时的情形。 她是不愿受制于人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喜欢让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被旁人操控在手中。所以,当她知晓这一切都是由梅三郎谋划的时候,谢道韫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屈从,而是擒贼先擒王。 脉门被人捏在手中,可偏偏梅三郎却是一派被人号脉悠闲的神情,微笑着看着谢道韫。 “你既然能把一切变数都操纵在手,那你猜猜看,我若是将你杀了,这城内城外又会变成一幅什么样的光景?”谢道韫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梅三郎的脉门,其中蕴含着隐隐约约的寒砺真气,让梅三郎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仍旧笑的淡然,只是如同唠家常一般随意的道:“如果我死了,海涛天会依照我的吩咐,率领粮帮的帮众在会稽城中放一把火。如今这雨下的小了,这一把火烧下去,多少也能给我送来几万个陪葬的。哦,还有城外的势力也会一拥而上,这会稽的繁华,从此便也就消失了吧。” “哦?”谢道韫微微冷笑,“这么说,我若是杀了你之后,立刻带着家人出城避难就可以了。这会稽城百姓的命运,似乎跟我没有什么太多的干系。” “的确没有多少干系。”梅三郎也点了点头,“不过,小娘子总不会连自己弟弟的性命也不管不顾吧。” 谢道韫抬头,望向他的目光变的冰寒。 “令弟身体里有毒,此时不显,等到发作之时,怕是会来不及医治,直接一命呜呼的。”迎着对方冰冷的眸子,梅三郎的心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微低了头,轻声道:“毒是那日海涛天下的,解药也只有我这里才有。若是小娘子敢拿爱弟的性命做一次赌博,倒可以如今大大方方的杀了在下,再让名扬天下的葛稚川为其医毒。当然,这一切的赌注,就是谢玄那个可爱小家伙的性命了。” 谢道韫陷入沉默,一时间看向梅三郎的目光有些复杂。 “你非要逼我与你为敌。”谢道韫轻轻摇头。 “是命运逼我走上此路。”梅三郎微闭了双目,“听我的,去找桓温吧。让他领兵前来平息叛乱,倒时候他就算再与司马昱联手,也不可能不顾及王谢二族的支持。你们谢家不会有事,你关心的人更不会有事……” “那你呢?你又准备如何去做?”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准备继续派人在外造谣生事,满天下的宣扬桓温领兵进会稽,占领了会稽城池,并准备另拥司马昱为帝,是么?” 见梅三郎笑而不语,谢道韫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大明白,你这样费尽心思筹谋了这一切,到底最深层的目的是什么?逼反了司马昱和桓温,你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梅三郎闻言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还未收起的棋盘,道:“不破不立。我能得到的,就是一个破败不堪的王朝。” …… …… “小娘子,你可来了”岳山离着老远就看到了谢道韫策马的英姿,急忙便下得城墙迎了上来,“小人已经派人查探了整个城外的局势。现在看来,城北这个地方的乱民最多,攻势也最为凶猛,小人已经将大部分的兵力全都布置在此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谢道韫微挑了眉毛发问。 岳山有些迟疑的道:“只是这些乱民也都是百姓,将士们与他们对峙,根本就不忍心动手。而且……如今将士们听说会稽官仓已空,也就是说,往后连军粮都没得发了,所以……” “所以军心乱了?”谢道韫斜看了岳山一眼,后者满脸的尴尬。 “小人治军不利,自知有罪”岳山抱拳躬身。 “这事跟你没关系,军队若是真的连吃的都没有,任谁也辖制不了了。”此时二人已行至城楼下,谢道韫翻身下马。她在下面大致看了一眼情形,点了点头,又道:“别急,我先上去看一眼。” 上得城墙,却见城上的攻势稀稀落落,而防御之事也十分单薄。这也难怪,城下的难民本就不是正规军队,虽然此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几座有模有样的云梯,但他们尚未接受过攀爬云梯的训练,真正敢于爬城墙的人还是很少的。而且爬云梯这种事情,人越少目标则越明显,危险性也就越大。在被城上守军淅淅沥沥的箭射下几人后,这云梯几乎就成了闲置的摆设,很快就被守军推倒了。 最主要的战局还是在城门两边,一面是乱民们拼死的想要打开城门,进城抢夺吃喝之物,另一面是军心已乱的守军士兵,用人墙阻挡着厚重城门一下又一下的被冲撞。 乱民们显然有人指挥,甚至还不知从何处弄了一个圆柱形的巨木,在极富节奏感的一下下冲撞着。城内的守军已经有些脚软,甚至有人开始迟疑,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趁着这个乱劲儿进城强些东西来,而不是在这里虚耗。 “小娘子,您看……”岳山开始着急,但声音仍旧能够保持一个军人应有的平静。 谢道韫沉吟了一下,而后迅速走到城头,运足了丹田中的真气,向下喊道:“给位乡亲父老,请听我谢道韫一言” 这声音来的突兀,且来势汹汹,竟真使得城内城外整个场面为之一顿。 不待众人完全回过神来,谢道韫便接着朗声道:“乡亲们,有人说会稽官仓已经无粮了。我谢道韫如今在这里说一句实话,会稽官仓的确已经没有粮食了……” 初听谢道韫高声喊话,岳山还以为她是要安稳民心。可是未曾想谢道韫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这哪里是要是民心安稳,分明只能是民心更为动荡,攻击之心更强啊 果然,这句话刚刚说完,下面的乱民,包括守城官军就已经大哗出声,一时间心思各异。 不等他们说出话来,谢道韫继续高声道:“但我谢道韫也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要送到会稽城的粮食,已经在征西大将军的押运途中,只要我们再耐心等上三天,这场饥荒自然可以安全度过。” 城内城外开始响起议论的声音,谢道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夜色中的身影显得从容不迫。她耐心的等待着下面人的议论,隐隐约约从中听到有人正在议论“谢道韫”三个字所代表的内容,或是说起了自己的那些“光辉事迹”。 “谢道韫?哪个谢道韫?”乱民中有人纳罕的问道。 “废话这全天下能有几个谢道韫?当然是陈郡谢氏的那位小娘子,诗才无双的那位。” “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谢家小娘子最为出名的是芝兰玉树四个字。” “一看就知道你们都是土老帽人家谢家小娘子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她武功天下无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那才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听着下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话语,谢道韫仿若未闻,她只是耐心的等待着场面上局势的变化,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安。 桓温押运粮食的事情,并不是她完全虚构而出的。事实上,因为司马昱的多疑,他一直都没有让桓温离开会稽城太远。而今日上午,他更是派了人去知会桓温协同粮帮运粮。如今,桓温正与粮帮众人会和到了一处,而粮食也正向着会稽城运送而来。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却是因为梅三郎主动告知的。 “桓温如今在何处,我说与你听。只望你动作快些,若是慢了,这会稽便要遭殃,你谢家便会遭殃,你弟弟,可能也会遭殃的。” 这是梅三郎轻言轻语的威胁。 “若是谢家小娘子说的是真的,那没有粮食这三日,我们又该如何熬过去?”下面人群的马蚤动渐渐变小,这时便有人高喊着,向谢道韫提出了问题。 听到这句话,谢道韫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这些难民还知道跟自己问话、讲道理,那就说明他们的理智还没有全消,被说服的可能便又大了几分。 微微笑了笑,谢道韫回答道:“虽然官仓无粮,但我谢府还有粮,城内各个士族富户还有粮。我谢道韫愿意保证,只要大家不再闹事,我谢道韫便前去为大家筹粮,必让大家度过这三天”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鲁班门前的班门弄斧 影子鞠躬感谢萧峰8筒子的打赏 —— 世人熙熙,皆为利趋。 纵观千年兴衰,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多逃不过一个利字。有利则众人趋之若鹜,无利则恻立冷眼旁观。而街头争吵与逐鹿天下的区别,也不过在于利大利小而已。 苛政猛于虎,比苛政更为骇人的,便是饥荒。在苛政之下的人民还有可能苟延残喘生存的下去,但人类的天灾人祸合力引发的饥荒面前,似乎只能等待着呜呼哀哉的命运。 若是从了这个命数,那倒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可惜人性中总有那么一丝不耽于接受死亡的挣扎,以至于某某末年,农民起义之事延绵不止,贯彻始终。 在这样年代,活着,总是一件很卑微却又很艰辛的事。 谢道韫与城下乱民的谈判进行的还算顺利,毕竟她在民众中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名望,再加上会稽城门未关闭之前,这些乱民中也有很多人曾经在谢道韫的手中领过粥。拿人家的手短,他们也总要给谢道韫一个面子的。 再说陈郡谢氏是何等人物,有这样的大族中人来作保,他们倒也相信了八九分的。毕竟士族最看重的就是颜面二字,后世武则天杀王皇后时,出身大族的王皇后尚能平淡赴死,更何况只是几日的米粮,总要比拿出性命容易的多。 来来回回的几轮问答下来,城下乱民以及守城官军的忧心都渐渐平淡下来。原本充斥在场间的紧张气氛愈显松弛,人们也渐渐接受了谢道韫的说法,正商量着是不是就此退回去,继续等待。 但有些人却别人心思,有些不安的高声问道:“小娘子,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可是我们如今已经做了与官军冲突之事,若是朝廷追究下来,我们岂不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一言既出,众人应和。大家都明白,今夜所做之事,是掉脑袋的事情,但那也都是逼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如今虽然有一条活路向着自己招手,可也总要在道路旁小心翼翼的窥视一番,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之类的东西。 “你们放心,今夜的事情,自然可以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谢道韫微微一笑,又冲着身旁的岳山道:“岳统领,你说是么?” “没错”岳山这时也上前一步,高声向着城下道:“我岳山在此立誓,如果城下百姓就此远离城墙,不再想办法进城,我便可以当做今夜的事情没有发生,绝不上报若违此誓,让我岳山不得好死” 岳山虽然不会什么内功,但他军人出身,声音也是洪亮辽阔,竟与谢道韫不相上下。而且他这番话说得清楚明白,又阻了乱民再次作乱的可能,谢道韫不由得赞许的点了点头。 城下众人听得如此好事,心中已然意动,有了些就此散去的心思。但就在这时,却又有人道:“小娘子,您说的话我们自然相信。这位统领大人的话,我们看在您的面子上,姑且也就相信了。可问题是,如今已经有百姓死在了这些官兵的刀下,这笔血债又该如何算?” 一听这话,方才面上还有些放松之色的岳山却猛地冷冽了起来。他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寒着脸就要说些什么。 可是话语还未出口,谢道韫就伸手止住。她运足了目力向下看去,想要看清方才说话的那个人。那人虽然面有土色,看上去风尘仆仆,但他并不像身旁难民那样的有气无力,也没有周围人那样的干瘪之色。谢道韫在心中冷笑,心想梅三郎啊梅三郎,你的人还真够执着。 微微笑了笑,谢道韫高声回应道:“你们的人死了,难道官军的人就没有受伤么?的确,今夜之事,本就是你们受人鼓动在先,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但官军之所以动手伤人,却也是尽着自己应有的职责,是为了保护会稽城内的百姓。今夜的事情不是江湖仇杀,又哪里来得什么血债之说?这位道上的兄弟,我见你这一身打扮模样,显然是刚刚混入灾民之中的吧。我谢道韫倒想当着百姓的面上问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煽动百姓与你一同叛乱是意欲何为?如今事情已经可以和平解决,你又在这里大肆鼓吹,又是意欲何为?” 几句话的功夫,谢道韫已经完全将刀枪调转过来,风头直指这位梅三郎的手下。却见那人身旁的众人已经用十分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甚至隐隐之间,带着几分零星的敌意。那人面色白了白,有些不知该如何脱身。 “小娘子,您太厉害了”岳山在一旁偷偷向着谢道韫竖了大拇指,低声赞叹着。 身为官军的统领,岳山虽然说不上是爱兵如子,但他也有着大多数军人的共性,互犊。手下做错了事情受罚是一件事,可若是让手下因为履行职责而受罚,那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想着今日受伤的同袍,他本想着硬着头皮与城下的乱民强硬一番。可谁曾想谢道韫却抢先开了口,而且一开口,就将对方逼迫到了如此境地。 岳山站在一旁,借着火光去看谢道韫在夜色中飒爽的英姿,忽然就很想辞了着狗屁的守城军统领,转到她身边当护卫去。若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事情,能够让自己再摊上那么一次两次,那也算是没有白活此生了。 谢道韫并没有偏头,却敏感的感觉到了岳山看向自己的炙热目光。她不由稍怔了一下,想要开口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事情要说。 可是最刚刚张开,话还没有说出口,谢道韫就感到了一股危险的袭来,以及一道猛烈的破风之声。 这声音太过熟悉,因为几年之前,在晋陵的那个夜色里,同样也有一枝弩箭,划破了夜色长空,向着自己乘坐的牛车袭来。 当时谢道韫就觉得,那张攻击自己的弩箭威力太大,甚至还要比军方制式的弩箭大上一倍。而后,当她知晓了梅三郎师父是墨门子弟后,她便也想清楚了这件事情的缘由。想来梅三郎的那位义父对他是极疼爱的,碍于门规不能教他武功,便将那位穿越前辈留下的图稿给他看了。而依凭梅三郎的智慧,即使他看不懂上面的简体字和公式,但仅凭着那些图画,想要制作出来一张威力极大的弩箭,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谢道韫微微自嘲,转来转去,真正能伤害自己的,包括内功和武器,竟都是从未来带来的东西。 与那夜相比,整个情形的区别只有两处。一是这次的弩箭发射的距离要比上一次近了很多,二是如今的谢道韫,早已不是当时的谢道韫了。 弩箭并非直接奔着谢道韫而来,而是准备先行滑过岳山的咽喉,而后在刺向谢道韫的眉心。很少有狙击手会做一箭双雕的事情,除非这个人是一不小心射歪了弩箭,又或者,是这个人对自己的箭术格外的自信。 谢道韫却知道,眼前的这位,却是后者。 下意识的顺着弩箭飞来的方向去瞧,却发现正对着双目的火把的火光,竟逼得人不得不微眯了双目。这人,竟然将此等事情都算了进去。 只可惜,鲁班门前班门弄斧。 微微冷笑,谢道韫出手如风。她先行伸出右脚,在岳山还没反应过来时,飞快的踢中了后者的膝盖窝。 岳山惊愕万分的睁大了双目,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径直的单膝跪了下去。而这样一来,那来势汹汹的弩箭便玄之又玄的擦过了岳山的头顶,弩箭引起的风,让他的发梢轻轻晃动了几分。 在谢道韫伸出右脚的同时,她的上半身也没有闲着。她微微向右侧身,避过直视火光的路线,同时右臂上台、运力,在电光火石之间重重的一握,整枝羽箭便已在手。 若是此时有人看去,只会觉得是谢道韫凭空变出了一枝羽箭来,其中生死关头的紧迫,也只有谢道韫与射箭之人能够体会的到。 就在谢道韫侧身避过火光之时,她也早已看清了射箭之人。那人穿着普通军士的衣服,手中的弩机仍在平端,整个机身短小而精悍,似乎没有任何累赘之物。这样的弩,倒像极了发明它的人。 只是不知,这人是趁着混乱混迹于官军之中,还是早已接受着梅三郎的命令潜伏于此。若当真是后者,那也太过令人感佩了。 没时间多想,谢道韫运起丹田之力,巧妙的让手中的弩箭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而后箭头、箭尾方向调转过来,路线不变,直接向着发箭之人回射而出 此时,岳山被踢中的左腿膝盖刚刚落地,发出嘭的一声重响。下面的难民还在继续方才的议论,思虑着自己的前途。城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的这一幕,仍旧只有两个人清楚的知晓。 利箭破空,回势竟比去势还要快上几分。 射手的瞳孔猛地睁大,但身子却已经无法及时的动作。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弩机微微下移,而下一刻,弩箭就径直的穿透了他的右肩,力量之大,甚至还让他突兀的向后摔去。 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过两秒钟的时间。而今,谢道韫仍旧施施然的站在那里,岳山单膝跪地,射手向后摔在地面上。 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理会旁边人诧异的目光。谢道韫径直走上前,用极其熟练的手法制住射手,又干脆的卸下了他的下巴,以防他咬毒自杀,而后将其送给身旁之人,清冷的道:“看起来,别弄死了。” —— (呃……继续弱弱的求粉红票~ 明天的更新会分在上下午,影子我尽量早点码字早点发,嗯嗯。)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纵使孤身入虎|岤 城外的乱民差不多已经平定,可城内的局势却仍在慢慢的陷入恶化之中。 谢道韫与岳山商量着向城内府衙调兵的事情,岳山呲牙裂嘴的揉着左腿的膝盖窝,谢道韫说些什么,他便点头。 若是以前他对谢道韫的感情只是敬佩,如今却又要加上一层救命之恩了。这些军人都是爽直的汉子,什么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事情或许处理的不大明白,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八个字,却足以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信条。 “外面现在虽然平静着,但我们也决不能太过放松。你也看见了,伺机煽动的人大有人在,咱们能揪出来的人太少,若是百姓再让他们煽动起来,可就不好办了。”谢道韫用目光扫着城下的民众,看着他们从方才豁出命去的暴戾,重新变作走一步都颤上三颤的难民,心中有些复杂的滋味。 “调一半人去府衙,帮他们平定城内的乱事。”谢道韫继续道:“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照应好了,让兄弟们这几日辛苦些吧。” “小娘子还请放心。”岳山听到“兄弟们”三个字,不免觉得十分贴心。他向着谢道韫抱拳道:“小人手下很多人都是会稽的当地人,护住城墙就是护住他们自己的家,他们必然会尽力的。只是城中……” “城中的事情你放心,我那表哥正在府衙那边帮忙,一会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便也去那边帮帮忙,不会出什么大事。” “那就劳烦小娘子了”岳山面带喜色的向谢道韫躬身抱拳,只是这一躬身却牵扯到了膝盖窝的伤痛,不由得咧了嘴。 想起那个混入自己部队中的刺客,岳山狠狠的骂了一声娘,骂道:“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跟了我整整两年的小兔崽子,如今竟要反过来杀我。我这就告诉他们好好招呼他,一定问出幕后指使来。” “两年了么?”谢道韫闻言微微叹气。 梅三郎怕是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只等着天公作美,就可以顺利实施。如今这大晋朝几乎是连年灾荒,只要有一批较大规模的流民,就可以被他利用着做出如此事情来。谁知今年这灾情竟是顺了梅三郎的意,对他来说,还真真是天公作美了。 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十年不飞,一飞冲天。这样的人,未免有些太能隐忍,也太过恐怖了。 “那人,看管起来就是。不用问了,他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我早已清楚。”谢道韫吩咐道。 “啊?小娘子您清楚?”岳山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谢道韫微微自嘲一笑,“是熟人。” 一面说着,谢道韫一面在城墙上转身,远远的望向夜色中的王府,心想:“梅三郎,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给我看。” …… …… 城外事了,谢道韫却没有直接去与郗超会合。 一方面,是因为她相信郗超的能力,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还有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又想起了前世的纠缠,此时此刻,便有些不想再见他。 那些事情,他终有一日会想起来的。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让他说自己欺骗他,倒不如现在就疏远一些,对谁都有好处。 向岳山讨了那刺客所用的连弩,谢道韫便策马径直向着城东自家的方向奔去。 她对这张连弩是有些见猎心喜的,心中不免惦念着,若是可以再与葛师他们研究研究,加强一下它的威力。她就可以将这东西再次送与冉明,也算是让魏国再增添一分实力吧。 生于乱世,这些事情终究逃脱不过。只可怜冉明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竟要开始承担这些。 一路上,谢道韫看着四周府衙的府兵已经在街面上管制混乱,便知道郗超那边已经得手了,并且已经隐隐约约的控制住了局面。但府兵的人数少,能力也有限,只希望调派过去的那些守城官军可以利落一些,多少起些用途。 策马行至家门口,谢道韫眼见府邸外自家的护卫们都十分精神的守卫在那里,悬着的心便放松了下来。随手将手中的弩箭扔给其中一人,并吩咐他将其先行送到自己房中。谢道韫便也不停留,径直向着路尽头的上善观去了。 城南那位杀猪的说海涛天在这里,那也就说明,今夜城内混乱的根源在这里。解决掉这里,再控制混乱,必然会容易很多。 明面上的东西有郗超在做,剩下的东西,就由自己动手吧。只希望他海涛天不要太过胆小,不要一听说自己的指挥部位置被暴露,就立马人仰马翻、屁滚尿流的逃跑才是。 事实上,海涛天确实没有让谢道韫失望。 如今的上善观已经被粮帮的人马层层护住,谢道韫一人一马在夜色中出现时,粮帮帮众就都亮出了刀刃,似乎是准备来一场恶战。 谢道韫微微冷笑,她敢独身闯虎|岤,那就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些老虎当做一回事。 反手摸出了一直在右小腿固定的军刺,谢道韫准备绕过这层敌人,直接踩着马背,翻墙进去。 但她的想法并没有实施,因为在粮帮帮众认出她来的时候,所有人便都收了兵器,也将身上的戾气收敛了起来。 看着敌人忽然变成了友人的架势,谢道韫微微挑眉。 “小娘子,我们海当家正在里面等候。”有人走上前来,向着谢道韫抱拳。 目光缓缓的扫过整个场面,又在脑中回忆了一下上善观的布局,谢道韫在一瞬间便想到了三条退路。留下了退路,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了。 微微点头,谢道韫也懒得多说,直接一夹马腹,就让马儿徐步走进了破败不堪的上善观中。 内力被运起,谢道韫将六识缓缓的展开,再借助着前世训练出的对危险的敏锐感,她很快就探查到了观中隐藏危险的区域,并对方才策划好的三条退路做了轻微的改动。 前世的她一直被师傅教育着要惜命,这不是因为她师傅心软,而是因为谢清这种人,早已是百万中无一的特工,若是因为某个任务而丧生,那就太过不值得了。所以,莽撞这种词汇,永远不会出现在谢道韫的身上。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孤军深入,对于她来说,全局也早已掌握在了手中。 她如今只是有些奇怪,海涛天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他这样面对自己,若是自己一怒之下将他杀了,他又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穿过层层防护,谢道韫面色不变的走进了这座废弃的上善观中。 身边的粮帮帮众有很多人并不认识她,但并不妨碍他们对于谢道韫的赞叹。一个女子,竟然敢独身入虎|岤,甚至还面色不改,脚步不乱,这是什么样的境界?他们自付做不到,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都做不到。 观中大殿的门并没有关上,观内的事物,谢道韫从这个角度就可以一览无遗。没有人埋伏,没有人虎视眈眈,只有海涛天正在深思着对身边人下着命令,然后冲着自己点头示意。 一切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若是换一个背景,身旁众人换一件衣服,那这场面更像是某个公司工作中的状态,而海涛天便是正在忙的某位经理。 谢道韫走入这座上善观经理室,立在离海涛天三步远的地方,微笑。 “就像我说的,一定要乱。米粮铺砸完了就砸别的铺子,决不能让城内平静下来。别直接和官府的人起冲突,猫捉老鼠的游戏,咱们可以逗着猫玩玩。”海涛天对身旁的手下吩咐着工作,“好了,你去吧。” 那人抱拳应 晋显风流第6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人抱拳应下,同样有些疑惑的看了谢道韫一眼,也不敢多问,便径直离开。 但他的步伐并没有迈出多远,因为在他与谢道韫擦身而过的时候,后者便陡然动了手。右腿侧踢横扫而出,又以极快的动作收回,由始至终,她的双眼一直都看着海涛天,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可粮帮那位授命之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他被突如其来又极为暴戾的一脚踢中了胸口,竟然直接倒飞出去,撞到了大殿上的梁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看到这一幕的粮帮帮众无不目瞪口呆,惊骇了两秒钟之后,这才有人意识到应该拔刀对敌。可敌人又是谁呢?是施施然站在中间,面带微笑的女子?可是,在场的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的出手,他们只看到自家那位兄弟斜飞而出,而中间的那位女子,只是裙角晃了晃而已。 刀已在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上前。他们疑惑的对视,眼中满是不解。 海涛天摇头苦笑,先让众人扶着那伤者退下,又叹气着对谢道韫道:“小娘子,是真心不让我们做这笔生意了?” “你们这笔生意跟我谢家的利益有冲突,我又不是死人,自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谢道韫轻笑着回答。 海涛天叹息一声,又冲着观内的粮帮众人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海当家……”有人担心他的安全,迟疑着不肯退却,被海涛天冷冷的一扫,便也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上善观里就恢复了原本应该有的平静,断壁残垣,也在青灯之下显露出几分萧瑟来。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口舌之争 “你是狂妄到认为我杀不了你,还是你真的想做个死人?” 青灯之下却无古佛,只有上清尊神的石像立在那里。谢道韫伸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直视着海涛天的双眼,轻轻的说着。 “我之所以大大方方的放你进来,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派再多的人拦也拦不住你。”海涛天苦笑着摇头,“人手总要用在又用的地方,若是这样让他们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再说,小娘子想找的人是我,依小娘子的性子,若是找不到我,又不知要将我这粮帮闹成一副什么模样了。小娘子也知道,帮主身子不好,我们下边这些人,又不能总让他操心。更何况,我们帮主这病,还需要小娘子费心不是?”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冷笑道:“你也知道你们帮主身子不好,需要我来费心?呵,你们倒是做了件极好的买卖,一面给我谢家的人下毒,一面又得让我给你们帮主治病?你觉着我谢道韫是蠢笨到了什么程度,事到如今,还要由着你们摆布么?” 海涛天微露尴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语气了软下来:“小娘子,您也知道我们帮主的身子。他这病是从小落下来的,整日整日的病着,平日里也不爱见人,这多少脾气就有些跟常人不同。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大仇未报,我身为下属,若是不能帮着帮主完成这个心愿,却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了。我们帮主,其实一直是不想与小娘子你为敌的……虽然帮主嘴上不说,但是小的在帮主身边多年,有些事情总是看的清楚。帮主很少笑,更加很少会在别人的面前放松。可是……可是,帮主跟小娘子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同的。” 谢道韫微蹙了眉尖,偏了头冷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对我有意,我就一定要对他有情么?再者,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瞧你们帮主就是病的时间太久了,脑袋锈住了。报仇报到他这个地步,还叫什么报仇?他和顾家有仇,和慕容家有仇,那就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去杀人啊?这翻云覆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弄出这些事端来,又是做什么?你说你在他身边多年,熟悉他的脾性,难道你就没发现,他由始至终只是借着报仇的名头,一直想要得到的,实际上是天下的权势么?” 海涛天哑然,被谢道韫说的面色有些发红。他沉默了半晌,方有些闷闷的沉声道:“他喜欢做什么,我帮他就是……” “他要做的事情,是会让这天下四分五裂的事情。他要做的事情,是要天下万民流离失所的事情。”谢道韫冷冷的道:“我这人本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之念,但这些年见到的太多,也不免感慨起来。死人我见过的不少,亲自动手杀的也不少。但那都是有数的,是用两只手就能比划出来的。可你那帮主要做的,却是要整个天下都动荡的事情。不说别的,单说眼前。这会稽的官仓,是你们早年前就安排着挖空的吧?城门没关之前,城中那些流民饿殍,你也是亲眼见过的吧?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那些人的死,实际上都是与你们脱不开干系的。为了一个利字,善杀生灵以万计,你们这颗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 海涛天面色有些发白,心理防线明显有了些松动,他张了张口,犹自强辩道:“小娘子慈悲心肠,自然是看不惯这生灵涂炭的。没错,会稽官仓的事情是我亲自接手的。可是在下在这里说一句实话,就算我不动手,那官仓里的存粮,也多是空壳稻谷、麸皮稻草,真正的能入口的粮食又有多少?就算是我一分不动,整个会稽的存粮也绝不够百姓和流民撑上十天。可是朝廷的援助又何时能到呢?如今这大晋朝哪年没有饥荒?哪年没有起义?从饥荒发生之初,当地官吏便隐瞒不报、欺上瞒下。过千流民他们便会只字不提,流民过万才会捎带一笔,直到城外已经饿殍遍野、尸骨连绵、百姓揭竿,瞒不住了,他们才会向京中报告。而京中呢?且不说这奏报送到京中要几日,而后朝廷上再为是抚还是绞再争执几日。若是绞那便也罢了,反正一死了之。若是抚,这粮食又要从国库里层层下批,真正到得灾民手中时,怕是月余已过,而其数,十能余其一二便不错了,这又让人如何活得下去?” “你想说什么?”谢道韫冷冷的看着他。 海涛天摇了摇头,向着谢道韫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想狡辩什么,只是希望小娘子清楚,且不说如今城外那些难民没有死,就算他们死了,也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干系……” 话还没说完,海涛天就觉得胸口一闷,而后整个人便向后飞去。身体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上清石像上,上清神尊目光微垂的看着下世,无喜无悲。 胸口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海涛天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强自将口中鲜血咽了进去,但嘴角处还是流下了血丝来。他看向站在原地似乎一动未动的谢道韫,微微苦笑了一下。 外面一直在全神戒备的粮帮帮众听到观中的闷响,这时便急忙拿着兵刃冲了进来。可是当他们看见谢道韫仍旧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而一直被他们尊敬的海当家竟然已经倒地不起时,纵使他们一个个极重兄弟情分,此时也有些踟蹰起来。 “都退下。”海涛天冷了脸,低声呵斥,威严自现。 粮帮帮众微微一凛,知道海当家这是动了怒的,便也不敢再逆了他的意,互视一眼,又退了出去。 “多日不见小娘子动手,未曾想,小娘子的武艺竟然又增强了,变得如此高深莫测,真是可喜可贺。”海涛天的嗓音有些沙哑,面部表情也在微微抽搐,想来谢道韫这一脚,的确踢的他不轻。 “多日未听海当家说话,未曾想,海当家的口才竟是如此的巧舌如簧,竟能黑白颠倒。想来就算你死后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凭着这一张嘴,也可以免了那下油锅之苦,更是可喜可贺。”谢道韫清清淡淡的回着话,右手轻轻的在襦裙上弹了弹灰。 “阎王爷?下油锅?小娘子这话是何意?”海涛天面露茫然之色。 这也难怪,如今佛学刚传于中土不就,在民间并不兴盛。虽然也有寺庙香火,却远没有五斗米教来的兴盛。 “佛说下有地狱十八层,主轮回,清旧账。像海当家这样的人物下去,非得在地狱里转上一转不可。”谢道韫冷冰冰的说道。 “哦。”海涛天稍有了然,竟只是轻笑着道:“没想到小娘子不仅文才了得,竟然还精通佛理,怪不得我们帮主……” 他这句话仍未说完,因为谢道韫用极快的速度将脚边的一小块石子踢飞,那石子运了些内力,正中海涛天胸口。 海涛天闷哼一声,好久方才喘上来一口气,可又立刻变成了强烈的咳嗽,许久方才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喘息了几下,面色苍白如纸。 “小娘子,您这是想要我的命。”海涛天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怎么敢要你的命?我弟弟的性命还在你们手里。”谢道韫冷笑着道:“这是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被你们这举动弄得心里发堵,总要寻人发泄一下。既然不能杀人,那也只好伤人了。” 一听谢道韫说起谢玄中毒之事,海涛天不觉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下,道:“帮主说过,小娘子是他整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数,而小娘子您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所以……” “所以就下毒?没想到堂堂粮帮帮主,能够用出的只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谢道韫见海涛天仍想说话,便一拂衣袖,抢先道:“我不想在这里做什么口舌之争,这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只想知道,我要的解药,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 海涛天又咳了两声,前襟上多了些血迹。他用双臂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有些疲惫的闭着双目,轻声道:“我们帮主应该跟您说过的,什么时候桓温率军攻打会稽,我们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 谢道韫沉默,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他的眼,冰寒的就像是刮骨之刀。 不再多说,谢道韫转身推门而出。本以为会面对粮帮帮众的刀兵相向,谁曾想,入目的画面却让她微微一怔。 观外的地面上躺了一地的人,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收罗一空,被扔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中。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伤口,谢道韫去观察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粮帮中人,发现他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 而就在这一地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正鹤立鸡群。其中一人向谢道韫招手而笑,脸上的赘肉全都被挤到了一起,显得十分滑稽。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如同竹竿般的人清清冷冷的立在那里,夏夜的风,吹得他黑衣微动。 “巨子你很自私啊,”胖子笑嘻嘻的上前来拍谢道韫的肩膀,“有架可以打都不叫上我。” 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那个黑衣人。 小刀对自己帮助谢道韫的理由,却说得极为简单:“谢家人中了毒,我的错。”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 疑无路时总会有峰回路转,郗超听着回来的府兵报告上来的消息,心思诧异之余,倒也猜出这背后怕是有谢道韫的手段。他微微一笑后却有些疑惑,这些闹事之人哪里是那么好管的?谢道韫她,到底又是用了什么办法? 不论如何,这回算是得了喘息之机。但郗超仍旧不敢放松,随意喝了两口赵统领派人奉上来的粥,便继续安排工作,只是中途问了出恭的地方,便一个人绕到太守府的后院来。 天知道为何古人都要将自家的厕所建的那么远,那么隐蔽,以至于许多故事中小人物的性命,都是结果在这处污秽之地的。 郗超在嘴里念叨着左转、右转之类的词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左右四顾了一下,像是在担心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像是在找人。 “城内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谢道韫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倚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面色微微有些疲惫,但在黑暗中却看不出来。 郗超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怎么被吓到。他只是将身子转了过来,变成面对谢道韫的姿势,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谢道韫轻声答着,竟有些不愿抬头看他。 听着这不冷不热的态度,郗超不觉愣了愣,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哪里做错,得罪你了?” “没。”谢道韫的声音仍旧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是累了?”郗超试探着询问。 “嗯。”谢道韫随意回答,“城内有胖子和小刀处理,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郗超微微蹙眉,问道:“城内的事情其实涉及到的事情很繁杂,若是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让普通的百姓也加入到乱民的队伍中。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处理?” “我让他们看到谁在做坏事,就打晕抓回来看着。”谢道韫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其他的事情他们不大会,但是打人、抓人,这是他们最拿手的活计。” 郗超哑然,心想原来可以用这么直接暴力的手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谢道韫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身后的树木,转身便准备行入黑暗之中。 “这就走啦?”不知为何,看着谢道韫转身而去、融入黑暗的身影,郗超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承受的悸动,有些莫名其妙的苦楚涌上心头。 “嗯,去处理些事情。”谢道韫头也不回,也不准备告诉他有关谢玄中毒的事情,“我已经让郗弓派人来保护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追上两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回,就像那年……思路忽然中断,郗超眉头紧皱,像什么呢?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紧紧的捂着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那疼痛感也真实万分。可偏偏仔细去摸、去瞧,那里又没有丝毫痕迹,一切的真实就如同梦幻泡影,如若前生…… 前生? 郗超眉毛一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碎开来,将一切镜花水月,都撕裂的干干净净。向里窥视,却只有黑洞洞的一片,只有那股熟悉的气味汹涌而出,那是香烟、咖啡和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莫名其妙的让人痛彻心扉…… “郗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竭力的思索被人打断,郗超寻声去瞧,只见来人是一个太守府的亲兵,方才在自己安排下工作来着。 “没什么,想要出恭,结果找不到路了。”郗超笑着回答,发白的面色很好的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哦,是这样。这帮小子也真是,也不知道派人给郗大人来带路。”那亲兵有些热心,“郗大人,属下带您去吧。” “好。”郗超的回答没有迟疑,径直随着那人离去了,只是迈出两步后,又情不自禁的回头,看向谢道韫离开的那片黑暗,漆黑幽深的眸子闪了闪,胸口有些冰寒彻骨的疼。 …… …… “出城?” 岳山将嘴巴张得极大,看着眼前这位脸上带了些疲惫之色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城。”谢道韫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清清冷冷的,没有多少感情参杂在其中。 岳山皱眉,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次,军靴榻在地面上声音很坚实,给人以信赖感。 “小娘子,”岳山凑到谢道韫身前来,目光严肃的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有什么变数?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谢道韫摇了摇头,“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桓大将军押运粮食的车队就快到了,我上前去迎迎。” 岳山沉默,当真如山。柔丝般的细雨洒在他身着的玄色软甲上,却仿佛变成了刚硬的针,一声声听得清明。 “既然如此,小人和小娘子同去。”岳山沉吟着开口,“反正如今城内城外的混乱都平定的差不多了,我让副将看管着就是,应该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谢道韫抬头看他,瞧见的便是一双满是坚韧的眸子,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又如何改变的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微微点头,心想天亮之后,自家父亲与叔父应该也可以被葛师治好了,到时候这会稽城的事情,交给他们就是。 见谢道韫答应,岳山不由得欣喜,他向着谢道韫肃然抱拳,道:“小娘子,我这就去挑选几个伸手轻巧的人跟咱们一同去,您说,咱们带几个人比较好?” “不用多,”谢道韫回答道:“五六个便足够了,我也不过是有些担心,所以过去看一看。若是真正遇到有胆子劫粮的,自然要交给桓大将军处理,他手下的精兵,自然也不是吃白饭的。” “是我这就下去准备” …… …… 此时此刻的会稽王府后院,梅三郎看着海涛天在病榻上面色惨白,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额上滴落的模样,竟是微微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海涛天的身边正有大夫为其包扎、疗伤,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好在下手的人很注意分寸,并没有让他伤到内脏。 下人们忙里忙外的许久,这才渐渐的退了出来,将房间让给了海涛天和梅三郎两人。 “郎君,天快亮了,您去歇一会儿吧。”海涛天说话明显有些中气不足,声音中泛着沙哑。 “是没有什么事了。咱们做了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都已经被人死死的堵上了,除了睡觉,似乎还真没有可以做了。”梅三郎轻轻笑着,似乎并不因为这件事而沮丧。 忽然想到了什么,梅三郎唇边的笑容绽放的更大,甚至笑出了声:“难不成,我还真的要派人去给谢玄下毒么?” 海涛天闻言却沉默了下来,闷声道:“郎君,其实您根本就没给谢玄下毒,为何要骗道韫小娘子?” “不骗不成啊,”梅三郎的笑容带了几分无奈,“她这个人,非要拦在我前面。偏偏对付她,我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从她身边的人着手了。” “可是……郎君,您也知道道韫小娘子的性子,她一旦被逼急了,怕是翻脸不认人的。您的病还要靠她……” 梅三郎闻言,面色却清冷了下去:“我这病已经多少年了,早就习惯了。即便是依靠着内功调理,也不过是让我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若是不治,也应有五六个月可活,至多活的辛苦些,反正早已经习惯了。若让我选,活不活下去倒是其次,这天下的风景早就看得腻了,在这样隐忍着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了之了。” “谢道韫说的没错,我的确志在这天下。我这种病秧子,见风就倒的人,还没日没夜的做着这样的白日梦,的确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笑柄吧。可是人活着,就难免总想要争一争,与万民争天下,与天争命。我若是想死,很早以前就可以跟着娘亲去了,到时候两个人一同上路,倒也不孤独。可我活着,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替我娘亲问一问。问一问她兄长,那雪夜中时如何下得了杀手?问一问她丈夫,如何可以为了所谓的名声就抛弃妻子?问一问这天地……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你不要用这样炙热的目光看着我,这是蔡琰的《胡笳十八拍》,我借来用用而已。”梅三郎轻笑,“其实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会死。对我来说,早死、晚死,也不过是半年与三四年的区别罢了。若换做是你,你要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过了这三年五载,还是索性用这不足半年的时间快意恩仇,做一做该做却极度危险且疯狂的事?这条路我已经选好了,任谁都挡不住的……飞鸽传书早已发出去,这场戏,就算谢道韫她想拦,也拦不住的……” 海涛天看着眼前人,听着他清清淡淡的话,便越加心疼起来,不知不觉,这个断骨亦不吱声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郎君,不管怎么说,是不是,留个孩子……属下说一句不该说的,盼兮姑娘一直对您有情,而您也对她有意……” 梅三郎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义父说过,我这病是会影响孩子的,我又何必让孩子也遭这个罪?至于盼兮……等我死了,慢慢的,她自然会想明白。以她的容貌才华,你帮衬着,总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正文 第五十章 都说江南好 这世上最美的事情,莫过于相思人之间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但那毕竟是从典故化出来的美事儿,真正的鱼腹中书,恐怕只能有两句“陈胜王”之类的叫嚣,与浪漫之类的事情毫不沾边儿,还没有信鸽这种东西来的真实。 信鸽飞进了军营,在细长的木条上站定,扑扇着翅膀咕咕叫了两声。传信兵看了看刚刚透出晨曦的天色,打了个哈欠,上前轻柔摸了摸信鸽的羽翼,这才将它爪子旁拴着的小竹筒解了下来,又在木条便的小铁桶里倒了些鸽子喜欢的吃食。 小巧的竹筒被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军营的主帐,传信兵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又与大帐旁的守卫比量了个打招呼手势,而后便笑着离开。只是他偶尔会回过头来,看向主帐的目光显得十分炙热、满是崇拜,就好像千年之后某些铁杆的追星族。 不单单是他,很多值夜或交班的军人们都会偶尔看向那个大帐,同样投去最崇敬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狂热。 大帐中的人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他只是被自己的亲兵叫醒,陡然间便睁开了双目。那双眸子并不像汉人那般满是黑色,而是带了些幽深的蓝光,给人的感觉直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冻的不能够流淌的河流。 男子并没有因为睡眠被打断而觉得恼怒,因为他还很年轻,身体里满是对天下的渴望,而这丝热切也时时刻刻从他那双眼眸中迸裂出来,就仿佛满是冰川的河流里,偶尔迸发而出的冰凌。 他并没有从榻上起身,而是侧躺着,伸手接过亲信手上的那支精巧的小竹筒,用修长有力的手稳定的将其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 他开始静静的看信上的内容,身旁的亲兵默默的守候在一旁,看着他嘴角渐渐上扬起一丝坚毅的弧度,便也猜到了一些东西,心脏似乎都兴奋的漏跳了一拍。 “这些汉人真的很奇怪,为了一些目的,明知道是引狼入室,却也甘之如饴。”男子泛着冰蓝色的双目里绽放出一些难得的华彩,他微挑了嘴角,道:“去好生准备准备,这场表演,定要做的漂漂亮亮的。晋朝之君主积弱不堪,这场亮相之战,一定要打的狠、打的绝,打的他们晋朝一百年都不敢跟咱们叫嚣,打的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咱们要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 “是”似乎是受到了男子言词之间的鼓动,那亲兵更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他的双眼开始放光,就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狼,“属下这就去准备” “吩咐下去,只带轻骑,长途奔袭。辎重粮草一概不要,只要带着人、带着马、带着刀,一日之内杀到吴郡者,有赏”榻上的男子倏然站起,修长健壮的身子隐在里衣中,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一股勃勃的朝气。 不多时,男子已经穿好了软甲衣冠,掀起营帐的帐门踏着马靴而出。他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以及它周身的一片红霞,目中的冰蓝似乎也在此同时燃烧了起来,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王爷,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击”亲兵上前,半跪于地,同样强硬冷冽的军人气息在他身后的同袍身上都隐隐闪现着。 若是熟悉军务的人在这里,他们会明白,自己面前的这批人,是一队强军。 双目中有着灼烧的热度,被唤作王爷的男子跨上战马,又从亲兵的手中接过腰刀,挂在腰间。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一夹马腹便是奔腾而出,只在风中留下两个极坚硬的字:“出发。” …… …… 会稽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是王爷遇刺的消息却传的极快,再加上隐隐有些难民闹事的流言传了出来,一时间,江南地界上都有了些人心起伏。 而今晋陵的地界上,顾恺之的父亲顾澹正在自家的南楼上,为德高望重的无忧公斟酒。作为一个晚辈,顾澹一直恪守着礼节,将一丝一毫做的极为到位,虽然心事重重,但长辈没有发问,他便不言。 “都说江南好,一蓑烟雨,二月春风,三生石下问来生。”无忧公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杯中的小酒,吹着楼头带了些泥土味道的南风,哼哼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到最后又将一个“生”字抻的老长,依依呀呀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可偏偏他却是一副十分享受的味道,顾澹跪坐在他面前,想笑又不敢笑,真真是憋得难受。 “想笑就笑,我知道我唱的难听。”无忧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白了顾澹一眼,有些为老不尊的指着顾澹的鼻子,摇头道:“你是真不如你儿子,若是他在这里,非得捂着耳朵大喊饶命不可。” 顾澹面露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道:“那是恺之他年纪小不懂事,不通礼法……” “礼法算个屁”无忧公陡然暴了一句粗口,话刚说完,却又瞧见对面侄儿脸上那满是哑然的神色,不由得也咳了两声以做掩饰,微皱着眉头道:“都是谢无奕那臭小子,每回喝多了都狂放到张口骂人,弄得你伯父我也沾染上了这不良习性。” 顾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哦……”了一声,算是应下。 无忧公弄了个老脸通红,却也没法再行掩饰,只好惶做不闻,继续优哉游哉的喝起小酒来了。 “哎,这也有好久没见过谢家那两个兄弟,也不知道谢安那小子是不是还那样装模作样,谢奕那小子是不是仍旧喝多了就骂人。” 顾澹继续哑然,心想谢家两兄弟的名声到了自家伯父这里,怎么就成了这个调调。不过这事情倒也不由得他多想,他又为无忧公斟了一杯酒,有些小意的道:“侄儿今日来,其实就是为了谢家那两位兄长的事情。” “哦?”无忧公有些好奇的挑了眉,甚至眉目间还隐隐显露出几分兴奋来,“怎么?他们两个又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了?” 顾澹无视无忧公那如同孩童嘴脸的兴奋劲儿,略微沉吟道:“应该说,这也不单单是谢家两兄长的事情。伯父也知道,最近几乎全国都在闹饥荒,各地难民充栋,又以会稽一地为最甚。今日,那边传来了些消息,说是……”顾澹抬头看向无忧公的脸色,有些小意的道:“说是昨夜,那边有乱民闹事,城内城外都闹得一塌糊涂,而且,似乎是死了不少人的。而且……” 见无忧公仍旧没有什么表示,顾澹便微吸了一口气,道:“会稽王昨夜摆宴,会稽一地大部分士族、世家都到了场。偏偏在宴上,会稽王遇刺,场上的诸位,包括谢家两位兄长又都中了毒……” 听到这里,无忧公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忽然便有些疲惫的道:“你想说什么?” 此时窗外的风忽然有些大,斜吹着雨水落入了小楼内。案上酒盏中落进了几条雨丝,在杯中打出了几个同心圆,幽幽荡开。 屋内的下人早已被撵走,顾澹本想起身上前关了窗子,却见有一道身影飘忽着来到了那扇窗前,不发出一丝声息的就将窗子关了起来。 微微错愕了一下,直到顾澹看清了窗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人是黎奴,这才放松了下来,顺带着向着黎奴微微躬身一礼。 黎奴也还礼,将原本就弯的脊背又向着大地低了低。 顾澹自付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怕是还不如黎奴,所以他说下面的话也没有刻意避开他,只是微微沉吟着道:“伯父您也知道,根据咱们得来的消息,上次事情之后,那位粮帮帮主就投靠了会稽王。如今会稽城中闹成了这个模样,又有传言说,会稽官仓中的粮食早已空了。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顾家子弟,若是会稽王出事,他也逃脱不了干系,咱们……是不是帮衬帮衬?” 无忧公闻言却微微沉了脸色,道:“当时他想要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自然没错,可他之所以这么针对顾家,毕竟是因为我父亲他有错在先……”顾澹微咬了下唇。 无忧公直视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顾澹如实回答,“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可是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无忧公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了些难得一见的冷,“你要知道,我身为顾家族长,要做的事情是要保证整个家族的延续,而不是某个个人的得失。三郎他……最开始的确是我顾家对不起他和他娘,他若是长大之后回来找我,我拼尽全力也可以让他得偿所愿,即便是扶持他当上当朝丞相,又有何不可?可是,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太绝、太狠,完全是要置我顾家于死地,甚至是置我大晋朝于死地,这样的人,我如何能帮?” “伯、伯父,您说什么?”顾澹万分愕然,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无忧公所说的话。 “老黎啊,道韫那个小丫头送过来的东西放哪了?”无忧公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黎奴。 黎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无忧公一躬身,悄无声息的在一旁的书案上翻出了一张尺牍,双手交予无忧公。 无忧公将尺牍扔到顾澹面前,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摇头道:“你自己看看吧。”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僵尸、血色 雨后的清晨有了些久违的宁静,谢道韫与岳山等人纵马狂奔了两个时辰,这时候便也下马来吃些东西休息,顺便也让马儿喝些清水。 岳山蹲在河边洗了一把脸,又痛快的喝了几口,这才走回正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袋中水的谢道韫身边,问道:“小娘子,之前忙了一整夜了,前面再走十里左右有个小村庄,要不,咱们去那里歇歇,您多少眯上一觉也好。” 谢道韫之所以领着这些人出了会稽城,就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她说不清这预感是什么,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前世的特工生涯,早就让她拥有了一丝常人难以企及的对危险的嗅觉,所以对这份莫名的预感,她并不敢太过小视。尤其是,当谢玄的命还在梅三郎手中的时候…… 对于这件事情,谢道韫一想起来便觉得有些牙根儿痒痒。她最烦别人用手段来威胁自己,比方说前世对付一些人时,他们会随手抓来身旁的平民做人质,想要逼着自己扔枪。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谢清都会很干脆的开枪射击。 她一直觉得挟持人质的人都很傻,且不说自己对那些人质没有什么感情,即便对方挟持的是自己认识的人,那对方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挟持姿势,都必然会有三分之一的脑袋暴漏在自己面前。枪口口径才多大?子弹才多大?只要自己的手足够稳,出手绝对快,他们仍旧是必死无疑。 可是这些人似乎仍旧是不怎么明白,偶尔还会有人在谢清面前做出这种自杀式的动作。对于这种情形,谢清自然无话可说,十分果断的赐予他们爆头一击。 师父说过,被人威胁的人是世界上最蠢的人,被人威胁还妥协了的人,那便是蠢中之王,愚不可及。因为别人捏着你的把柄,就如同是牛被牵着鼻环。他能拽着你走一步,就可以拽着你走两步、三步。所以,对付这种事情,唯一的方法就是由着他拉拽,直到他用力过大将鼻环拽掉了,这头牛也就真的自由了。 但这种满是血腥气的壮士断腕场景,恐怕也只适合自己的那位师父,前世的谢清不行,这一世的谢道韫更不行。 这一世的她有了太多的感情牵绊,每一个与她说过话的人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像上一世,她可以化身千万在世界中行走,随随便便的融入某个圈子,又潇潇洒洒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仿若幽灵。 这一世她要关心的人太多,她要保护的人太多。亲人也分亲疏之别,可问题是,梅三郎挑选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最为关心的人之一。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谢道韫的骨子里满是冷意。不是怕,而是她骨子里酝酿着十分浓厚的杀气。但她终究平静了下来,为了谢玄,也为了她自己。 虽然不受人威胁的信念是铭刻在骨子里的,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论怎么说,还是留着梅三郎的命比较好。她仍是有些寄希望于葛师的高明医术,寄希望于梅三郎的忽然醒悟,虽然机会有些渺茫。 “不歇了。咱们快些赶路,等到了桓温那里确认米粮无误,然后再歇不迟。”谢道韫起身将水袋系在了马背上,而后便翻身上马。四周的兵士见状,便也都收了手头的事,重新跨上马来。 岳山知道自己拗不过谢道韫,便也不再多说,随她去了,只想着到了前面的村子之后,多少弄些好吃食出来。一个士族的小娘子,跟他们一起吃硬干粮,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道韫的马本就是千里良驹,虽然前夜跟着她奔波了一整夜,但如今仍旧精神着,甚至对于久违的跑马有些欣喜,撒欢的跑着。 若是往年踏青,这一处的景致当是极好的。可惜如今正值饥荒之年,满眼望去却是不见分毫绿意,远山都是光秃秃的黄|色,只有河流的流动还有那么分毫的生气。 地上的草根早已被人挖的干净,连马儿想吃些东西都很难找得到。好在岳山临行之前已经猜到了此点,便吩咐着众人多拿些干粮,之前休息的时候,便就着河水喂马吃了。 满目皆是荒凉色,谢道韫看着眼前,便忽然想起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句子来。心中有些感慨,谢道韫一夹马腹,纵马去了。 众马匹的脚程快,十里地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远远瞧见那村子,众人就仿似在沙漠中久行的人看到绿洲一般,有些兴奋的往那边行去。虽然谢道韫一直急着前行,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去村落中买些吃食之类的事情是必然要做的,倒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只是众人刚刚行至村口,却意识到了几分不寻常来。往日那派生机盎然的小农风致早已不在,没有人来村口打水,也没有从外面耕田归来的大爷坐在井旁拿着草帽扇风。满目尽揽着便是断臂残换,倒像是谁将整个村子生吞活剥了去,内脏已然一空,只留下一个光秃秃毫无生气的躯壳来,被人扔在大地上,伤痕累累。 谢道韫一行人终于明白了什么,牵了马缰在村口停住,不再进村。 还有什么好进的呢?往日那些与自己打着招呼的村民早已不知所踪,甚至都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上。物也非、人也非,故地重游又何必。 “走吧。”谢道韫看了眼天空,南边是刚刚有了些碧蓝色的天空,北边却是乌云层层。 …… …… 又向着北边吴郡的方向走了半日,入目之景越来越悲怆,谢道韫一行人也越来越沉默。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远去建邺时沿途看到的景致,所谓江北江南,国土他乡,如今竟也是一样的凄凉了。只是不由得为这时的百姓叹惋,天不仁兮降乱离,可如今这乱世不过刚刚开始而已。而后还有将近三百载的乱世纷争,这已然伤痕累累的土地,又怎堪载如此沉重之负担? 若是以一己之力平了这天下纷争,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一念至此,谢道韫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 一路上又见得不少面黄肌瘦的流民,每每与其对视,谢道韫都会被那空洞无望的眼神弄得心惊。遇到落单的可怜人,身后的士兵们好心的将手中的干粮分与他们,但若是见到大队灾民,他们 晋显风流第6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只能敬而远之了。因为即便走的远远的,这些人偶尔看向自己一行人的目光中,都满是看到了食物的兴奋。 路边有野狗在抢夺几块腐肉,众人隔着老远,却能隐约瞧见那腐肉之上,还附着一块褪了色的衣角。终于有人经不住开始呕吐,下马蹲到路边,干呕起来。 这唯一有些生命迹象的声音立刻惊动了那对难民,他们下意识的回头来看谢道韫一行人,目光中的空洞与迷茫很快就转化成了一种贪婪。 马儿们被这种莫名的气息惊得向后退却,一名士兵皱着眉头,想要从怀中将干粮取出来,分与这些人,但很快的被谢道韫反手止住。任谁都明白,如今她们身上所携带的粮食根本不够这些难民分的,而这些难民看上的,也不是他们手里的粮,而是他们的马,甚至他们的人。 终于有人在贪婪的驱使下向前迈了一步,他看着那个正在地上干呕的士兵,竟下意识的流出了口水。一人动,后面的人便也开始跟着动,只是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缓慢别扭,看起来倒活像是一队僵尸,而不是人。 谢道韫皱了皱眉头,知道此地再不能久留。她向岳山使了个眼色,岳山会意,驾着马匹轻声行至那仍在干呕的士兵身边,用充满了威严的目光示意他上马。 直到这时,这士兵才发现了那些难民的动作与目光,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经直立起来,脊梁骨嗖嗖的冒着冷气。他咽了一口干沫,不敢大意,慢慢的转身,军靴踏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发出倾轧的声音。他强自控制着已经发抖的双腿,拉起缰绳,翻身上马,却一脚踩空,啪的一声摔下马来。 马儿嘶鸣,难民受惊,站在原地怔了怔。但很快的,他们便似乎确定了这个食物的确是有可能被吃进口的,立马便兴奋了起来,不再如同僵尸一般慢吞吞的挪动,而是大睁着满是贪婪之色的眼,就那样冲上前来。 摔在地上的士兵开始着急,想要再翻身上马,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难民的脚步们越来越近,士兵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自己被他们生吃活吞的场景,身子渐渐战栗起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人拎了起来,重新扔到了马背之上。混乱之中定睛一看,却是岳山自己下了马,才将自己置于马背,可是这样,岳山便又陷入了险地。 岳山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惊惧之色。他只是冷着脸狠狠的拍了那士兵身下马儿的屁股,马儿吃痛,带着那士兵远远跑开。 与此同时,清亮的鞭声响了起来,岳山寻声去瞧,便见谢道韫腰脊笔直的坐在马背上,手上的鞭稍甩下了点滴血迹,在阳光下颜色正浓。 第五十二章 鞭声三响,一骑当先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出城来迎我。”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亲自押运。” 桓温与谢道韫策马并行,前方自有开路的将士,军士虽然多数骑马,但因为运粮车行缓慢的缘故,只是慢悠悠的向前挪动着,尤其是桓温,竟生生走出了信马由缰的味道。 只可惜如今的天气并不太好,否则怕是会有些郊游的味道。 从昨夜起,单纯的雨水便夹杂了大风在其中,打的大地酣畅淋漓。偏生过了整整一晚,这雨却不见一点收敛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起来。 瓢泼般的雨水洗刷在桓温的衣甲上,将玄色的盔甲镀上了一层锃亮的光,隐约间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势。谢道韫不知从何处弄了一身斗笠,但风雨太大,她身上的衣衫多少被打湿了些,如今又没有什么可以更换的衣服,只能湿漉漉的挺着。但这样的谢道韫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狼狈,她的腰脊还是笔直的挺着,大大的帽檐下,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给人一种坚定沉稳的感觉。 “城内就缺粮缺到这个程度?连你一个女子都要抛头露面的搭把手?”桓温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上扔没有散去迹象的乌云,沉声问道。 雨声掩盖了天地间大部分的声响,桓温说话的声音虽不小,但如今也只有他身旁的谢道韫才能听得清楚。后者歪头盯着桓温看了看,确定了对方的确不是在明知故问,便回答道:“会稽王在府邸中被刺杀、城内城外民众暴,你说缺粮缺到了什么程度?再说,你之前连让我做幕僚的心思都敢有,还会在乎什么抛头露面?” “那王爷他?”桓温闻言,深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眉头皱了皱。 “受了些小伤而已,没有大碍。” 桓温点了点头,似乎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谢道韫在一旁微笑,心想这前因后果如此复杂,又哪里是你随意能够想得明白的。 而后桓温又问了些会稽城中的境况,谢道韫一一答了,却也只是阐述事实,并不妄加评论。桓温一一听着,偶尔玩弄着手中的马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你瞧我手下这些兵如何?”问清了状况,桓温却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的顾左右而言他。 谢道韫看了看前方正在开路的士兵,早就发现他们在前面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闲聊过一句话,纪律严明如斯,不可不谓之强兵了。 “我不懂这些东西,怎么评?”谢道韫随口说着,目光却凝到了正前方的一座小山上,一提马缰,立在了原地。 同时止步不前的还有桓温,他也看着那座小山,紫眸中开始绽放出满是杀意的光。 “运粮这种小事情,其实不需要我亲自出马的。”桓温抬起右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横甩了三下。破空之声顿时响彻,又因为抽打中击中了雨滴的缘故,这声音显得更加清脆、辽远。 三声之后,整个运粮队都止步不前,吱吱嘎嘎的马车声有些突兀的停了下来。没有人好奇的东张西望,也没有疑惑的问出了什么事情,令行禁止,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解释。 “吴郡到会稽的这条路本就多山贼,每逢灾年,这山贼便也会更猖狂些。”桓温能听见雨水击打在厚厚的草垫子上的声音,那是为了防止米粮被水冲泡而在运粮车上加盖的一层厚厚的垫子。他揉了揉被细雨弄得微微发痒的耳朵,继续平静的道:“而且我在半月前就接到了线报,说是秦国有一队铁骑不知所踪。这么个敏感的时候,我做事情总要小心一些。” 马鞭又是破空的甩了三下,打头阵的士兵们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后面押运辎重的士兵将粮车围成了一个大圆,建成了一个平原上最简单却又使用的堡垒。他们取出了配备的弩箭,开始默默的上弦,目光冷冽的盯着前方,随时可以出击。 只有岳山和他的手下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着如今这个架势,他们都少也能猜出一些。岳山策马来到了谢道韫身旁,准备时刻上前保护。 “我这运粮队伍有三千人,”桓温也缓缓的拔出了身后的长枪,右手拿起掂了掂,又在雨中耍了一个枪花,“你说,对方若是想要吃下我,需要多少人马?” 谢道韫仍旧盯着那座小山,面色微冷的道:“不用多,若是以逸待劳,五千铁骑足以。” “哦?”桓温挑了眉毛,那表情中明显有些不服的味道,“那咱们就来试试。” 似乎是为了照应他这句话一般,桓温的话音刚落,正前方的小山丘上就出现了一排骑兵。黑压压的铁骑逐渐的涌出,竟比天边那片乌云都要浓重上许多,而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势,也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沉闷压抑,喘不过气来。 山头上有人举旗,因为离得太远,谢道韫这里的人看不大清,但只觉得那面旗帜是如此的沉重,似乎比这场大雨还要沉重几分。似乎有一人策马立于阵前,正在向着这边睥睨着,那目光中的不羁与自信,即便隔着这么远,也可以让人感觉的到。 忽有闪电划过天际,将那人面部刚毅的曲线勾勒了出来,那一刻,谢道韫明显的看到那人的嘴边有一丝得意且高傲的笑。同时,那面旗帜也在这一瞬间展现出来。墨色为底,飞白为字,在其上腾蛟起凤的,是一个“苻”字。 “是苻坚。”桓温阴沉着面色,手中的枪多了几分杀意。 …… …… 这是永和十年的盛夏,酷暑早已被连绵了几个月冲刷的一干二净,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朝气也被饥荒吞噬的颠沛流离。 战火偶尔在零星的地方升起,却又很快的被瓢泼大雨浇灭,有些人无望的看着阴沉的天空发呆,有些人默默的看着闪电带来的华彩,也有一些人继续着朱门酒肉臭的风光无限,还有一些人看清了这雨幕之后隐藏的阴谋一角,匆匆忙忙架长车而西归。 但大多数人是逃不开的。因为这天灾与人祸发生在这片土地上,而他们也灵魂也早已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这看似博大的土地向四面八方延展着,却容不得有人逃离。 因为有人会虎视眈眈的看向你,这人或许是敌人、陌生人,甚至是朋友、亲人。但不论他们的身份如何,当他们站在你的对立面,手拿武器、跨上战马,从斜坡上向你冲来的时候,你除了迎战,便已经别无选择。 所以桓温迎战,三千对五千。问题是,桓温这方还要照顾着许多的辎重,而且这三千人也不尽是骑兵,但对方的五千,却是实打实的铁骑。 对方悄无声息的深入敌腹,又静悄悄的拔出了腰间的刀,静默的开始杀伐。 于是,两军对战,将满是水洼的地面踩了个地动山摇。秦军肆意的向下冲锋,桓温强硬的不动如山,长枪在手,准备随时直刺敌军锋芒。 “你上后面待着去,车队里面安全些。”面对这样的敌人,桓温隐隐有些兴奋。但他并没有忘乎所以,扭头看了谢道韫一眼,不容置疑的吩咐着。 “你有几分胜算?”谢道韫没有理他,很直接问出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桓温微微沉默,眸中深暗的紫色似乎动了动。他舔了舔嘴唇,道:“不多。” “你的印呢?”听到这个答案,谢道韫并不怎么意外,又平静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桓温知道谢道韫想要做什么,并没有取出怀中的帅印,而是感受着地面上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震动感,眉头微皱着道:“我怕他们不只这些人。” 若是还有敌人的大军已经深入,那这时对自己的攻击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钩子,一个想要将别处军队钩来的钩子。 如今他们距离最近的城镇是吴郡,若这个猜想是真的,很有可能在谢道韫拿着帅印去吴郡调兵之后,真正下好了伏笔的敌人就会对吴郡进行强攻。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那就是一环套一环。 “就算敌军真的攻打吴郡,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下来的。他们敢深入敌腹,就一定不会打什么持久战,只能是打游击,打一闷棍就跑。”谢道韫扶了扶头上有些太过宽大的草帽,冲着桓温一伸手,干脆的道:“给我。” 俯冲而下的敌军已经很近,杀声震天彻地,足以让任何一个没见过战争的人两股战战,胆战心惊。敌军从山坡下冲击,很自然的形成了锋矢之型。而锋矢中首当其冲的那一骑上的,便是年纪不满二十岁的苻坚,一骑当先。 距离不过百步远,桓温手下的将士仍旧持着长枪肃立。长枪已经平举,随时可以与冲来的人厮杀。 这么近的距离早已能够看清对方的面容,苻坚远远的看着打马立在桓温身边的谢道韫,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心想这在阵前还面色不改的女子是谁。 桓温却没有那么多其他的想法了,他不再犹豫,径直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印,交到谢道韫手中。 谢道韫二话不说,唯独抬头淡淡的看了苻坚一眼,转身打马而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为了你…… 粮队遇袭的地方,基本是在会稽和吴郡的中央。 谢道韫一面拿着帅印派人往吴郡求援,另一方面,她又劳烦岳山的属下,径直回会稽调兵。 这名士兵临行之前,谢道韫少不了对她吩咐几句,譬如让他入城之后不要太过张扬,一定要将这消息尽量的压下,只告知郗超一人即可。 “那我们的副统领呢?不用告诉他么?”那士兵明显对这命令有些不解,迟疑着问道。 “不行。”谢道韫回答的很是坚决,因为她如今并不知道岳山身旁还有没有梅三郎的探子。而一旦让梅三郎知晓了秦军长途奔袭、大军来犯的消息,谢道韫相信,他一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论他如何对之利用,都不会是谢道韫想要的结果。 其实为了放心,传信这个事情,谢道韫本是想让岳山亲自来做的。但岳山说什么都放心不下谢道韫的安危,他见谢道韫坚持要留下,便也坚持着不肯稍离。最终选出这个人选,倒是岳山的亲弟弟,行起事来应该无甚差错的。 应下了他并不怎么理解的命令,这名士兵便不再耽搁,在兄弟们的掩护中,于敌军阵中突围而去。其间不免有人受伤、战死,即便谢道韫将手中马鞭甩出花来,仍旧有鞭长莫及之处,战场之上,人命总是如此的薄如蝉翼。 桓温除了战争打响时在前方冲杀了一阵之后,便开始居中调节。粮车被围成了一个堡垒般的圆,桓温便站在一辆车上当中而立,冷静的向四方发送着命令。他的命令往往很简单却也十分准确,四面的战圈在一定时间内僵持着,敌军攻势汹汹,可偏偏遇到桓温这样的敌手,就成了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了。桓温的身旁都是他的近卫,偶尔会有一两枝冷箭飞来,他们便利落的出手打掉,甚至直接用身子去挡。 有箭枝刺入一名护卫的肩头,入肉的声音被周遭叫嚣着的喊杀声覆盖。血液顺着箭枝流下,被雨水一打,浸润到土地里变成黑红的颜色。天边的闪电亮了亮,地面上的血色艳丽了几分,若是明年在这片土地上种上粮食,想来会长的很好。 雷鸣轰轰然如若万马狂奔,雨声再也不得闻。乌云张牙舞爪的在天上翻滚,慢慢积累着,似乎想要将这地面压垮。 喊声会被淹没,桓温却依旧站的沉稳,身后是血红色的战袍,飞舞着有如一面大旗。 “为何不走?”发令的间歇,桓温瞥了一眼马上的谢道韫,面色仍旧坚毅无比。 “为了你……”谢道韫顿了顿,挑眉一笑,“手里的粮。” …… …… 吴郡、会稽相距三百余里,打马从中途狂奔而行,到得会稽城中,也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光景。 被谢道韫吩咐过的传令兵到得会稽城下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阴沉成了漆黑的一片。城墙上的火光在暴雨中显得柔弱无比,箭楼上的巡防兵有些无奈的交班,低头看看城下这延绵了好几里难民架起的破帐篷,心想统领和谢家那位小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白花花的粮食回来。 一想到谢家那位小娘子,这巡防兵却下意识的精神了许多。不是因为想起了某人的笑靥如花,恰恰相反,他想起的是那日城楼上,谢家那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子,是如何残忍且利落的打断了那j细的肋骨、废了那j细的右臂、卸下了那j细的下颌…… 听同袍说,请来的大夫给那j细治伤的时候,那大夫看着伤情一直在啧啧赞叹。说是他行医行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手法,尤其是那断人手臂的力道,分明是减之一分则恐弱,增之一分又恐碎,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嗯,还有那卸人下颌骨的功夫,更是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不伤骨、不伤筋,让人挑不得任何瑕疵了。 那大夫本就是军医出身,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刀剑之伤,在这方面的早就成就颇深。可会稽城中却很少有人愿意去他那里看病,只因这人似乎对伤痛处有极特殊的癖好,每次见到旁人受伤就会双眼放光,旁人伤的越重,他这眼里的光就越浓。谁也不愿意自己手上卧榻的时候,被一个满脸兴奋的人在身上左右鼓弄,这种状况,实在让人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这样变态都的大夫都赞叹的人……想到这里,巡防兵不禁在冷雨中打了个寒颤,心想,有些可惜了那谢家小娘子的一身好皮囊…… 胡思乱想着,却瞧见一人在夜色中驰马而来。巡防兵离近了去瞧,只能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但那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受了伤的。 “什么人?”高声问话,声音在雨中悠悠传至城下。 “我是岳水,有要事,快开城门。”这人在城墙底下拉住马,抬起了有些苍白的面色,声音也带着沙哑。 巡防兵本就要求眼力,这时借助着不大光亮的灯火,却也看的清明。他心思一动,急忙吩咐几人一同将城门开了个小缝,放岳水进城。而他自己,却一直在箭楼上盯着,生怕有人趁此机会生事。 好在一切都安稳,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发生。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同袍一把扶住快要从马上跌下的岳水,紧皱着眉头。 “快,”岳水捂着腹部的伤口,感觉喉咙仿似火烧,“带我去见郗超郗大人。”这声音满是沙哑。 众人见状如此,便知道怕是有大事。他们又瞧见岳水弄成了如此狼狈模样,不由开始暗暗猜想岳统领和谢家小娘子的遭遇,一时间竟有些心慌。若是谢家小娘子承诺的粮食三日之内不到,那这城墙,到底还能不能守得住……众人互视,都能从对方的双眼里见到一丝慌乱。 副统领赶来的还算及时,听人传达了岳水的意思后,便急忙招呼人送岳水与见郗超。将其送走后,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头儿呢?他们没回来?就岳水一个人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够作答。 “小水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之前大家看他的身子太虚,就没敢多问。”方才扶了岳水一把的人回答道、 副统领微微皱了眉,心中也开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吩咐道:“谁都别乱说话,一会儿等小水回来了再问不迟。” 众人点头应下,心中那一丝慌乱却愈加胀大起来。 到得太守府,岳水被人搀扶着下了马。他只觉受伤的地方如若绞痛,一时间豆大的汗水与雨水在额上一同滑落,滑至唇边,还有些咸。 同袍感觉到他的颤抖,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入了府门。反正大家之间早已互托生死,这点小事,倒也不拘小节。 只是入了正堂,岳水还是招呼着让他将自己放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让他在外面等,自己捂着腹部的伤口进门。 进门之后的景色却让岳水怔了怔,原来会稽城内的马蚤乱已经平定了八九成,如今只余下一些跳梁小丑装腔作势,所以太守府这里已经不再忙乱,忙了一整天的人也大多正在歇息。郗超却害怕余韵未了,所以并没有回谢府歇息。他如今正箕座在大堂的主座上,似乎正想着什么事情出神,目光有些飘渺。 见四下无人,岳水的心情放松了几分。这心弦一旦松下,身子却也承受不住,岳水竟噗的一声跪倒在地面上,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听到声响,郗超才隐隐有些回神,见状急忙上前将岳水扶住,张口便想要唤医生。 “参军大人稍待”岳水忙开口止住,喘息着道:“小娘子让我来告知参军,桓大将军所带运粮队在途中遇袭,敌方为苻坚所带骑兵,约五千人,请求会稽守军火速增援……” 岳水这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很是吃力。郗超在一旁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低垂的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这夜里却看不清明。 “还有……”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按住正向外涌血的伤口,“小人回城报信途中,遇、遇敌数千人,具体人数不明……看装束,应当、应当也是秦人,似乎目标也是桓大将军……参军大人,那里情况紧急,桓大将军手下不过三千人,还得护着粮食……小娘子、我大哥还都在里面……大人您……增援……” 一句简单的话,被他说了快要一分钟。竭力说罢后面几个字后,岳水紧紧的拽住了郗超的衣袍,陷入昏迷之中。 “来人,请大夫给他看看。”郗超的反应有些奇怪,唤人的声音也是平淡着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太守府的大夫开始忙里忙外,郗超看了看仍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面无表情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素白色的衣袍上染了血迹,正巧在胸口上的位置。郗超低头看了看,嘴角扬起,笑容复杂的有些莫名其妙。 送岳水前来的那个人终究隐忍不住,上前询问郗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郗超理了理方才被岳水抓皱的袍子,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桓大将军运来的粮食快要到了,怕咱们着急,派人来告知一声。” “那小水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人有些不解。 “路上遇到了山贼,难免受些伤。他又怕咱们着急,赶路赶的急了些,牵动了伤口。”郗超淡淡的回着话,重新施施然的在主座上跪坐了下去,闭目养神。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她,踏月色而来 他记得那时候的感觉,那种子弹穿过胸口,探入身体,一面高速旋转着,一面向身体中深入的感觉。 被子弹触摸过的地方会很热,若是将那种刺痛的感觉刨除,那种温热的感觉,倒很像是爱人抚摸着自己的手。 他也记得那时的天色很美,斜阳晚照着绣上了一层熏黄。他一直认为那种黄|色很美,仿佛记忆中母亲曾经拿在手中的老照片,又像是香茗不小心被泼在了书页上,而后又被风干的颜色。 能够记住的东西很多,甚至有些繁琐。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在脑中重复着当时的画面,比如说那杯仍在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眼前的她静静的向耳后归拢着长发。 他很自然的开始觉得胸口一阵生疼,下意识的伸手去揉。可偏偏这份疼痛又不像是被外力所击,更像是一种从五脏六腑中、从骨子里酝酿而出的撕裂感,越揉越让其扩散开来。 莫名其妙的就想笑,郗超从怀中摸出了一根自制的烟卷,塞进嘴里,凑到旁边的烛台旁点着。狠狠的吸了两口,那嘴里有些麻木的感觉,以及肺腑被灼烧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又似乎让方才的痛楚减缓了一些。 只是吸的太猛,郗超不由自主的开始咳嗽。他捂着口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去惊动旁人。片刻之后,郗超重新依着墙箕座,看着手里的烟卷缓缓燃烧着,哑然失笑。 怨不得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弄一根香烟来吸吸,原来陪伴着自己前一世生命走到尽头的,就是一根香烟。 嘴里开始涌出一股苦涩,想来,应该只是因为这烟草不够好吧。 只是……郗超自嘲一笑,怪不得那日自己问她,是不是当警察的出身,她的回答是“差不多吧”四个字。 有些无力的靠着身后的墙壁,即便隔着窗子,外面瓢泼大雨的声响还是很清晰的传至耳中。有些懒得去想为什么了,郗超只觉得自己很想随着这雨一同向下坠落,下落至何处?黄泉才好,若得一碗孟婆汤,那更是求之不得。 头一直在疼,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被车轮一遍又一遍的碾过,偏偏还不能让人晕厥。他还是觉得有些发昏,有些认不清黑夜和白天,只是浑浑噩噩的想着,似乎她还在遇险。但这中想法,也不过是毫无疑义的在脑中路过而已,他没有对这件事情产生任何反应,而是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岳水晕着,郗超也晕着。唯二知道桓温遇敌这件事情的人,如今都隔断了自己与外部的交流。只有郗超对岳水传话的解释传了出来,于是太守府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守城的官军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们都觉得这场雨下的十分舒坦,痛快淋漓的将前些日子的郁闷都一扫而光,而他们也终于解决掉了城里城外的乱事,终于可以睡上一夜好觉了。 雨水下的正欢,借雨偷眠正好时。 可在他们偷眠的时候,百里之外的桓温就过得不太踏实了。 纵使他再怎么指挥若定,被五千铁骑轮番攻击,还是将他累得皱紧了眉头。发号施令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但他仍旧坚定的站在显眼的最高处,活像一个箭靶子。 他当然不想被乱箭射死,但他也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在他的军队里,他就是一面旗帜,一面比之于任何事物都要鲜活的旗帜。看到他,将士们会有希望、会斗志昂扬,可若是他倒下了,整个军队便也没有了多少动力。 即便到了入夜之时,即使四周的雨水之大,已经快要让人睁不开眼睛,但秦军的包围仍没有散去、攻击也没有停止。这也难怪,毕竟他们是深入敌腹,只能尽快行事,若是拖得久了,让援兵有时间来增援,那倒霉的就会变成他们。 “要拖着,一定要拖住了。”桓温紫色的眸子死死的盯住那道不怎么清晰的身影,那是苻坚,“他们胆子大到敢入虎|岤偷虎子,我就要他们永远葬身在这虎|岤之中。” 秉持着这样的理念,两方人马直直战斗了两个多时辰。防守方滴水不漏,攻击方步步为营,双方陷入僵持。 但这种僵持也紧紧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因为很快的,在最高点的桓温就看到了南面迎面而来的一面大旗。 同样的黑底白字,桓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冰水泼了个透心凉。敌人……竟然还有援军。 发现敌军有人增援的士兵开始轻呼,希望之弦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桓温仍旧站立在那里,面部表情依旧冷峻,仿佛不为所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自己手心里的,不是雨水,是冷汗。 平生第一次,桓温觉得自己失去了必胜的把握。 他并不怕死,只是死在这里,他多少有些不甘心。他还想扶持着司马昱登临帝位,还想领兵北伐建那不世之功。他曾经一次又一次的猜测自己的死状,马革裹尸什么的,他并不如何害怕。但是他却不甘心死在这里,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死在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的手上。 他咬了咬牙,继续面色沉静的发号施令,只是多少有些急躁了。 谢道韫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你弟弟那里,恐怕出事了。”谢道韫平静的对身旁的岳山道。 敌人的援兵打南边来,他们不是喇嘛,所经之处,自然会流血。这一点,岳山在第一眼看到敌方援军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战死沙场,小水他也算是没给我娘丢脸。”岳山说话时哑着嗓子,面色有些说不出的白。谢道韫明白,他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激荡。 “还得再派人。”谢道韫没有多说什么劝慰的话,这个时候,多说什么都是矫情,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去”岳山明显已经不复方才的冷静,虽然语气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心境已不复当初。 “好。”谢道韫点头,“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 …… 仗打到这个地步,秦军当然不希望你晋军再弄出几个援军部队来。所以虽然已经入夜,敌方攻势未减,但苻坚还是吩咐了下去,让所有士兵注意着敌方的动静,除了死人,绝对不可以放任何一个人出包围圈。 遇到这样的情形,自然需要人来吸引敌方的注意力,而谢道韫所做的事情却很简单,几乎不需要任何准备。她只带了一匹马,一张弓,以及六十枝羽箭。 郗弓说他能射出三十二枝杀人箭,谢道韫自付练过内功之后,总要比他强上不少。于是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样直接迅速的冲了出去。 天幕如黑水,谢道韫骑着枣红色的马、穿着因为一路风尘而变得有些发黑的衣,十分不起眼却又偏生十分扎眼的向着敌军中军阵营冲去。 她的目标明确,冲击路线直指苻坚。 两点之间支线最短,于是她走直线。 在谢道韫一人一骑驶过身边的时候,大多数的晋军将士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轮完退阵的士兵仍在擦拭着自己的兵刃,或是想要找军医包扎伤口,他们没有注意到如风一般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是谢道韫,更不知道她准备做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前线正与敌军厮杀的将士们也没有注意到她,他们都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士兵,是自己的同袍,他们仅仅注意着眼前的杀伐,并不知道这位同袍想要做些什么。 连敌军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谢道韫的存在,因为谢道韫只是很直接的绕过所有阻路的障碍,譬如缠斗在一起的士兵、倒在地上的伤者。她甚至没有表示出丝毫的杀意,只是十分平和的,如同踏青一般驰马走着前路,仿若游春。 甚至连方才在谢道韫身边的岳山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只是听到谢道韫说要去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还没等到她说要如何引开,她就已经策马而去。 她走的如此洒脱,如此从容,就仿佛是去赴约饮一尊酒,打马放一次风,无关生死。 就是这样,等到谢道韫第一次被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突破前线三十余米。她就这样,如同透明人一般穿过了敌人的防线,然后,继续向前。 看着那个在敌阵中忽而变得明亮的身影,站在高处的桓温愣了三秒,所有看到谢道韫身影的人也都愣了至少三秒。他们的头脑一时间有些阻塞,有些想不明白谢道韫要做些什么。 但他们很快就会想明白,也会看明白,甚至在十几年、几十年之后,仍旧记得当时耳边的声响、看到的画面,还有嗅到的血腥与泥土的气味,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将这段故事讲诉给自己的晚辈听,直到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他们的故事也许会这样开始:“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子想要做什么。大家都愣着,直愣愣的看那个马上的女子将腰杆挺的那样笔直,傻傻的看她那张极漂亮脸……哦,脸原本是看不清的,因为是黑天,又下着倾盆大雨。可不知为什么,就在她冲入敌阵的那一刻,天上的乌云却露出了一条缝隙,月光那么温柔的照到了她的身上,只照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温柔又宁静……然后,她举起了弓,踏月色而来。”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我越过千万人,看见你 当苻坚在秦国的时候,他曾经学着古人青梅煮酒论英雄,与府上幕僚一同品评天下人物。但翻过来复过去的算去,却只觉得天下英才不过耳耳,尤其是那晋朝人物,放眼望去,不过多是些只知空谈的自命风流人物,于国于家无意。 唯有桓温一人入得他的青眼,只觉此生若是能与这人一战,也是一大幸事了。 “江东空有昌盛之源,却无人能将这源头活水运用自如,若是如此,倒不如让咱们拿来用用、” 那时,苻坚的眼中闪烁着淡蓝色的光,看上去是如此的斗志昂扬,甚至带了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如今,他的眼仍旧在这黑夜里亮了起来,直直的看着远处那个女子在马上的身影,那目光中带了些玩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东晋无人了,冲锋陷阵这种事情,竟然还要靠一个女人。”有部下在一旁讥讽,语气中虽然有些赞叹之意,但很明显,他并没有将谢道韫的突袭当一回事,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不过这小娘皮长得倒是不错。”又有人在一旁插言,话语中带着嘲弄,“她既然敢冲入咱们阵中,咱们干脆将她活捉了,弄来给王爷玩玩。” “嗯,这小丫头出现在桓温的阵中,没准是桓温的女人。要是咱们王爷将桓温的女人睡上一睡,那岂不是狠狠的扇了他东晋一个巴掌”有人拊掌附和。 他们口中的王爷自然是指苻坚,他如今袭了父亲东海王的爵位,论起来,在秦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再加上如今秦国的国君性情暴烈,暗地里不由有些暗流涌动,想要伺机篡权者繁多,苻坚自不想错过这等好事。 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领兵南下,不免带了些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是这中谋划,自然需要些里应外合的勾当。每每想起一路南下时,粮帮所显现出的那些能力,苻坚便不觉心动,并有些不满足让这种强大的势力只是自己的助力,更有些纳入肱中的心思。 但这也只是心思罢了,毕竟粮帮的势力真的太大,几乎整个秦国的粮食命脉都把握在他们手里。更遑论苻坚这一路南下,见到四处的灾情,更知道这其中与粮帮的运作密不可分,一时间不觉有些脊背发凉的如芒在背之感,可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好在如今粮帮是在帮助自己的,苻坚并没有什么信心,去与之进行对抗。只是……粮帮毕竟是晋国的粮帮,这个助力,能够长久么? 苻坚身边的兵士自然没有这些顾虑,他们只知道自己追随的王爷用兵如神,虽然年纪还小,但在用兵上却极有胆气和魄力。就像今日这深入敌腹、长途奔袭的阵势,实在是他们一个个兴奋的难以自持。 苻坚之所以派兵两处,如今才会合,就是因为他这次南下,只想与桓温一战,以试锋芒。从他得到的的消息中,他只清楚桓温的大概方位,所以才分兵两处,在这一地逡巡。好在他很幸运,没费多大力气,就遇见了桓温的人马。 原本想要伏击,但却被桓温一眼看破。但事到如今,他们仍旧并不怎么担心战事,因为在他们看来,桓温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给他们两个时辰,这看似坚固的防御,便也就会在这片夜色中灰飞烟灭了。 他们的心情很轻松,还带着将要打败东晋第一名将的兴奋,以至于到得现在便不觉有些轻浮。 “去传令下去,那个小娘皮只准活捉,可别给人弄死了。”这时便有人在一旁下令,传令兵笑着应下,便要翻身上马去前方传令。 可他人还没上去,就被人拽了下来,有些不解的回头一瞧,却见苻坚正看着远方的某一点,右手刚刚收回。 “王爷,怎么了?”方才向那传令兵下令的偏将也看到了这一幕,这时不觉有些纳罕的上前相询。 “你再瞧瞧。”苻坚的语气平静,向着自己目光的方向微扬了下巴。 顺着这方向瞧去,这名偏将的瞳孔却猛地缩小了起来。 只见己军阵中,那名马上的女人竟如入无人之境,手中的弓箭不时的张满、放开,而每次弓弦一颤,都伴随着一个生命的收割。 一时间,方才还在热烈讨论着如何将那女子活捉的人,如今都已经哑然失色。他们呆呆的看着远处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子,看着她在马上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忘了说话。 他们开始觉得胆寒,因为那个女子的攻击竟是如此的简单粗暴直接。她走的是笔直的线,每次张开手中的弓也都不会存在任何的犹豫,一根箭接一根箭的飞射而出,只射挡在自己前路上的敌人,对于周遭的杀气与血腥一概视若无睹。 细细去瞧,这些秦人更是觉得胆寒。他们只觉得谢道韫出手的每一箭都那样恰到好处,若是用三分力张弓能够杀死阻路之人,她绝不会用四分。而且她似乎特别熟悉人体的构造,每一次都出手都干净利落,绝对可以只用一箭,就使目标丧失战斗力。 就是在这样不差分毫的控制力之下,整个杀戮的场 晋显风流第6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杀戮的场面竟隐隐有了些诡异的节奏感,若是在场之人知晓遥远西方的传说,此情此景,必然会让他们联想起死神的镰刀。 方才的瓢泼大雨在这时莫名其妙的减小,云层上的月色渐渐的显露出来。箭簇反射着冰冷的月光,那光芒隐隐约约反射到那女子的面庞上,而那张脸上,没有兴奋,亦没有紧张,只是有些专注的模样。她的眉尖好看的皱着,像是正在品评某张丹青,又像是在推敲某句诗句。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平和,平和的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开始流出冷汗。 更让人脊梁骨发冷的是,那女子坐下马匹的前行竟是一直都没有停止的。它仍在继续用不大快的速度跑动着,冲撞着汹涌的人流,笔直的向前。 与女子手中的箭相比,似乎这一人一马更像是一枝发射而出的箭。 就是这些秦将一愣神的功夫,谢道韫已经又前行了近百步的距离,如今她距离苻坚,不过二百余步而已。 问题是,她手中的箭,能射多远? 最开始反应过来的将领狠狠的打了个寒颤,他急忙喊道:“保护王爷” 秦军终于在这呼喝声中醒悟过来,在苻坚身边的偏将们用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他们指挥着兵士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对谢道韫进行拦截,看似镇定从容,但每个人的眼底都有了些惊恐之色。 苻坚被保护在层层的人群中,静静的看着前方。那名女子的身影时不时的会被前方的人头攒动挡住,但又会在下一刻重新显露出来。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这里将士们的紧张,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角度,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没有让所有人都让开,自己与去这名女子单挑的冲动,因为他很理智也冷静,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论起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这名女子的对手。 她是谁?一个晋人女子,竟有如此的战力,分毫不让须眉。 只是……可惜了,你我之间毕竟相隔成百上千之人,你,又如何能够杀到我面前…… 想到眼前这名女子很快就会死在自己阵中,苻坚忽然觉得有些不舍,倒也不是儿女情长,反而是那么一丝英雄末路的惺惺相惜。 微微摇头,轻轻叹气,苻坚抬了眼,发现大雨之后的月色,真的很美。 …… …… 此时此刻,晋军阵中。 看着那乱军之中十分扎眼的一人一骑,桓温紧攥了双手,力气之大,几乎快要生生攥出血来。 他其实一直都是很沉稳的人,少时经历的事情,早已练就了他这样的个性。他不会居于危墙之下,不会明知必死,还要去追求什么血性。因为在他看来,那些都是莽夫才会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他喜欢坐在中军阵中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即为忠臣不为孝子方是他,宁遗臭万年也不寂寂无名才是他。 世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惜桓温终究沾染了那么一丝的书卷之气,才使得决断之事,有了些瞻前顾后的思虑,最终却也只能黯然归去。 毕竟是,少了那么一丝血性的。 但今夜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同,一直被沉稳性情所压抑着的血性,渐渐从身体的深处汹涌开来。那时枕戈泣血,未尝没有过快意恩仇时候,只是这些年拥有的多了,身上的包袱变得重了,人也变得不敢冒险了。 如今看着谢道韫的身姿,桓温忽然觉得心底深处隐隐有了那么一丝的妒忌,总觉得,那个身影应是自己才对。 抬头看天,乌云渐收,月色正好,这样的夜,很适合葬人埋骨他乡。 他乡自然是秦人的他乡,这片江东的沃土,倒也需要些流血,需要些养分了吧。 桓温轻笑,反手拔出身后长枪,从粮车上一跃而下跳上马背,打马,向前。 “是男儿者,随我来”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送君回老家 鼻尖前的空气里有嗜血的味道,那熟悉的甜腥味儿让谢道韫的心愈加沉稳下来。 师父曾经说她是一个心狠硬的人,决定做什么,便毫不犹豫、毫不停顿,哪怕自己受多少伤、前路死多少人,她那颗心都很难颤上一颤。 但师父也说过,一个人之所以心硬,其实是因为心寒。心冷了,所以需要用血来温热,来滋润。 作为一个特工,这样的性情自然很好。因为心硬就可以时时刻刻的保持极为冷静的头脑,不会在任何时候有什么不必要的冲动,也不会像如今的桓温一样,重拾了骨子里的那方血性。 不用回头,但听着身后传来的铺天盖地的喊杀声,谢道韫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若是如今深陷敌军阵中的人是桓温,她不认为自己会做出什么舍身相救之类的事情。血腥味越浓,她这颗心便越冷静,头脑也会变的越理性。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今夜之所以要出这么一把风头,仅仅是为了让岳山趁机跑回会稽传信罢了。因为若是没有援军来援,这批粮食就永远都发不到会稽城外那些难民的手里,一旦如此,城内谢家所面对的局面就会变得很危险。 嗯,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只是为了谢家而已。无关乎任何的悲天悯人,更无关乎什么舍己为人。 第四十七次拉弓射箭,谢道韫的手臂仍旧稳定的如同磐石。她主要的心思自然集中在四周的敌人身上,但却偶尔会下意识的对自己说明做这件事情的缘由。只是这样溜着号的自欺欺人,总会让她在大意间受一些伤,虽然不重,但也已经让她的衣衫上沾满了血迹。 这些血当然不只是她的,更多的还是敌人的血迹。身上的伤口会疼,但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阻碍。她在马背上缓缓的让丹田的内力流转,让那一丝温热传递到身上的伤处,而后慢慢的让伤口凝合,不再流血。 她敢来,自然有把握冲得出去,反正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而已,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第四十八箭,目标,一人一骑。十一点方向,向下三十度。小雨,向上校正两度左右。有风,向东校正三度左右。 几乎是在谢道韫拉弓准备射出这一箭的同时,她的右侧方有人忽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长刀对准谢道韫的修长的脖颈就要砍下。 谢道韫没有侧头,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动作。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身体与刀犹自向谢道韫这边坠落。 这时,谢道韫稳定的松开右手,箭簇呼啸着冲着对面那一人一骑的马颈上刺去。弓身上的震颤感开始变得明显,那丝抖动传递到了她的左手手腕处。 几乎是在刚刚离开弓弦的同一时刻,谢道韫的右手笔直的在空中画了一条直线,直指右侧那个人。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将刚刚绷紧了肌肉的右臂硬生生的直转一个角度,只要稍微了解一些人体构造的人都不会如此做。 若是换做正常人,他们都会先将手臂弯曲一下,然后选择在空中挥出一道圆弧来减小这份力量对自身的伤害。但谢道韫没有这样选择,因为她的时间已经不够,在她出手的时候,那刀锋距她的身子已经不足半米。刀口处那丝阴冷的感觉,已经直直的透入她脖颈上的肌肤。 两点之间当然是直线最短,除非有虫洞。所以她选择直线。 但即便是她,做出这样的动作也使得她右臂的肌肉在一瞬间变形,骨骼也在这时候发出了十分刺耳的摩擦声。只是在如今这满是喊杀声的战场上,这点声音自然没有传出多远,只有谢道韫和右侧那个仍在下落的人听得清明。 就在谢道韫的右手臂化作一条直线,直指那人的时候,后者的瞳孔骤然缩小,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袖中的死亡气息。 黑洞洞的衣袖在黑夜里看不清明,但却如同一座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一般。那人下意识的想要闪躲,却早已经避之不及。 他看到那衣袖中闪出一道银光,光芒反射着刚刚绽放于大地的月华,如舞一般向着自己飞来。那种骨骼的摩擦声还在响着,如今听来,倒像是死亡之乐,满是诡异与请君入瓮的理所当然。 胸前如遭重击,身子仍在下落的人却在这时候突兀的向后摔去,砸向自己的马,落于地。 被打的飞出的时候,那人下意识的看了看谢道韫的脸,发现后者正在微垂着睫,目光仍是没有看向自己。微微苦笑,再去看自己的胸口,那精致的弩箭深深的插在心脏处,箭尾还在随着心脏的跳动微微颤动着。 在他落地的同时,谢道韫方才射出的那一箭也已经命中目标,直直刺入马颈。鲜血激射,马匹吃痛狂嘶着站立,马上的人狼狈的摔倒在地。 而在这个时候,射箭后弓身的震颤感,才刚刚传遍了谢道韫的整个左臂。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没有再看这二人一眼,谢道韫继续向前…… “我大秦何时方能出如此人物?”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苻坚,正有些失落的喃喃说着。他身边的偏将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苻坚淡笑着摇头。 就这样,谢道韫一直射出了五十三枝箭。她有些庆幸自己右臂上绑着葛师为自己做的袖中弩,否则方才那一下子,就算不死,也是会受些重伤的。 此时此刻,她距苻坚不过一百二十步的距离,而前方的敌人已经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身下的马也已经因为受伤而再无突阵的力气。便如那箭枝力竭,泛着月华色在空中划过异彩之后,终究还是会落入泥沼之中。 第五十四枝箭射出,身下的马却中了致命的一箭。谢道韫微微轻叹,行动却丝毫没有迟疑。她运起内功,一脚狠狠的踏上马背,一跃而起,第五十五枝箭搭于弓身。 秦军中自然也有快箭手,自谢道韫跃起的那一刻,便又五人从不同的方向射出了箭枝,准备在空中将谢道韫击落。他们射出的角度,自然是通过经验而判断出的通常人一跃而起的高度。但谢道韫不是寻常人,更何况这一跃借助着狠踏马背的力量。 五枝箭在谢道韫脚下三寸之地交织,随后又各奔四方的滑落。而在这时,谢道韫手上的弓弦已经绷紧,目标直指百步之外、众人群中的苻坚。 苻坚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个人影,看着那人手中的箭尖,感到一股从未感觉到的蓬勃的死亡气息。这种气息很怪,并不给人以太大的压力,更没有普通的杀气那样令人全身紧绷。它只是如同薄雾一般缓缓的将人笼罩于其间,隐隐有些清冷,但却像是夏日的南风,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甚至有些舒服。 这一瞬,他似乎听到了家乡老人喜欢吹奏的幽幽羌笛,似乎闻到了小时家中院子里的那株桂花香,甚至感受到母亲将一身脏兮兮的自己抱在怀里,亲昵的说着爱责的话语。 有那么一刻,苻坚终于想了个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归家。 送君回老家。 这时候,大部分人还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厮杀中,很少有人看到谢道韫瞬间腾空的这一景象。但从苻坚的这个角度,他可以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谢道韫身上的衣袂在月华中猎猎,看见她挽弓俯射的手臂绷的笔直,看见月光洒在她的侧脸,表情是那样的平静无波。 “战神……”身边兵士下意识喃喃的念着,苻坚听到,微微一笑。 第五十五枝箭终于被射出,刺耳的破空声笔直的向着苻坚袭来。他被人拉住,扑倒在地。下一刻,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部下颤了一颤,那是箭枝入体所激起的痛楚。 飞快的抽身爬起,苻坚紧皱着眉头看着仍旧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这一箭,不单单是百步穿杨,甚至还一箭穿透了两个保护他的人。这,是什么样的力道与速度…… “传令下去,那个女子,杀无赦”苻坚的声音有些沙哑,“有得其头颅者,赏百金” 这个时候,谢道韫也已经不复方才空中凌舞那样的潇洒,她已经落于地面,单膝跪地,左手上的弓身却已然因为方才的一击而迸裂,弓弦也断了。 落地之处就在自己的马匹身边,这马儿中了六枝箭,再被方才谢道韫那么狠狠的一踏,又不知碎了多少根骨头,已然没救了。只是它一时未死,嘴里向外吐着血,乌黑乌黑的眼满是留恋的看着谢道韫,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着。 谢道韫微闭了眼,从右腿侧拔出军刺,迈上前一步,轻轻的在马颈上一割。 鲜血激射而出,同时向后方奔出的,还有一身血衣、身如鬼魅的谢道韫。 只是这时,秦军已经反映过来,苻坚下出的必杀令,也在秦军中一遍一遍的被人呼喊而出。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被方才谢道韫的杀戮手段震慑住的秦军,都开始有了新的勇气,无畏的拿起武器,向着身形单薄的谢道韫杀来。 赏百金么? 谢道韫轻笑,反手一拉军刺,生生割开一个人的胸膛。鲜血如雾一般向斜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喷洒着,湿了她的睫。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矛盾 “多谢。” 由着身旁的随行军医为自己包扎着伤处,桓温偏头看向那个从黑暗处慢慢走回来的身影,十分认真的道了一声谢。 虽说谢道韫也没怎么在意过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但方才她还是向军医讨了些药,自行去一旁的静谧处疗伤。反正是自己能够解决的东西,倒也不需要旁人帮忙。 毕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了个来回,谢道韫如今的面色有些苍白。没有能够换洗的衣服,身上便仍是那件血衣,时时刻刻向外散发着血腥的味道。说起来,若不是谢道韫杀回的时候,有桓温眼尖的径直前来接应,她身上的伤口还得再填几道。 她这一走过来,一路上的军士便都下意识的起身行礼。面对着这样的架势,前世习惯于行走在黑暗中的谢道韫,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不用谢,又不是为了你才出手。”被四周满是热切仰望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舒服,谢道韫口中的言辞就多少往找借口的方向探寻而去,“只是这些日子待得无聊,好不容易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这蹩脚的理由,任谁听了都能明白,这是谢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四周的兵士们笑出了声,桓温也挑了眉,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谢道韫实在是有些不会应付这种情状,在月光下显得极为白皙的面色开始微微发红,遮掩似的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桓温唇边的笑意更浓,深紫色的眸子流转着光。在他看来,怕是也只有这个时候,谢道韫才真正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看着桓温脸上那玩味的笑意,谢道韫不觉有些着脑。她蹙起了好看的眉尖,声音有些清冷的道:“不过是暂时打退了敌人,就算援军来得再快,也得有两个时辰消磨。你准备怎么打?” “慢慢打。”桓温笑了笑,紧了紧身上包扎着伤口的白布,站起身来,“小娘子好不容易给我晋军弄出了这么好的一片形势,若是再撑不过两个时辰,那我这个征西大将军也可以回家种田了。” 桓温说的潇洒,可谢道韫却从他的眼角看到了一丝隐忧。他说的没错,两个时辰或许能够撑得下去,那三个时辰、四个时辰呢? 把自身生死的希望寄托在连影儿都没有的援军身上,终究是没有底的事情。 好在周遭的兵士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都是晋朝的军队,己方在国土之内遇袭,他们自然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可他们没有想过,有的时候,援军也会因为某些缘由,永远不会到来。 …… …… “既然如今会稽城已经无碍了,为何不出兵?” 忙活了一整晚的胖子如今站在太守府中,站在郗超面前。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奈何某些天赋异禀的人类皮肤太过丰润光滑,竟是不论如何用力、从哪个角度用力,皱纹这种东西,都很难从肥肉中凸显出来。 郗超听出了胖子的话语中带了些隐怒,有些懒得在意。 说起来,正城内混乱的评定也多亏了胖子和小刀兄,若不是他们将作乱者都抓回来打晕,单凭太守府府兵的力量,怕是到得如此时候,都难以为会稽城寻得个清静。 听回来禀报的人说,他们刚接了消息去城东那座废弃的上善观绑人时,走进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座人山……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座人山,都是被胖子他们抓回来打晕,并且随手扔到一边的人。总之,看起来十分壮观。 而那时候,胖子正在啃着一只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烧鸡,满足的补充着一整夜消耗的体力。另外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只是目光有如实质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沉默且笔直的站在一旁。 办差的府兵并不知道这两位是何方高人,但也知道这两位是惹不起的人物。谨小慎微陪着笑脸的一一将那人山中的人都绑了,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然不敢询问胖子他们之后的行踪,但任谁也不知道,距离乱民被压入太守府大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胖子就出现在了太守府内、郗超面前。 “为何要出兵?” 这时岳水还在客房中昏迷着,郗超似乎是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一旁的沙盘,淡淡的回问。 胖子明显感觉到了郗超与平时的不同,继续没有成果的努力皱着眉,“之前安石公派人来告诉我们,说是那批粮食很有可能出问题。巨子如今就在那里,若是真的遇上什么伏击一类的事情,我们不出兵相救,还有谁能救?” “危险?”郗超微微摇头,轻飘飘的道:“猜测而已。哪有仅仅因为猜测就发兵的?再说,我今夜来管这件事情就已经是伪造了军令的。这种事情,我以前做了一次,于是乎丢了官职。如今又做了一次,估计就是牢狱之灾。若是如你所言,再领兵出城……那不单单是我这条小命,整个郗家都会受到牵连。” “你……”因为愤怒的缘故,胖子的嗓音开始变得更尖,“怎么说那个小丫头也是你表妹,虽然平时偶尔行事霸道了些,但对身边之人终究是好的,更何况你们二人的关系还非同一般……”见郗超脸上仍旧是一片淡淡的神色,胖子有些恼怒的一挥手,身上的肥肉颤了颤,尖着嗓子道:“就算你不顾念你们二人之间的情分,你也想想这会稽城内城外的百姓。若是粮食不到,这会稽城会乱成什么样子?今夜的势头你也看见了,若是在闹腾起来,今夜这点行事就只是小打小闹了。到时候别说你郗超一人,怕是整个会稽城的百姓都会遭殃,你就忍心让这十数万人为了什么狗屁的阴谋,莫名其妙的死么?” 胖子说话说得快了些,再加上一腔怒气,如今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郗超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种事情,我不关心。” “你不关心?”不知胖子是如何做到的,如今他脸上的两条眉毛竟竖了起来,“你要是不关心,你一直盯着这会稽周遭的沙盘作甚?” 郗超低眸看着眼前的沙盘,一时陷入静默。 “你门中的那位师兄呢?”郗超开口相询,问的自然是那柄秀气的小刀。 “他担心那小丫头出事,又说自己欠她一条命,一听说她有危险,就一个人先跑出城了。”胖子抬起敦厚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忙了一整晚,方才有那么大声的说这话,也让他有些微微头痛。 “哦。”郗超轻声应着,不知为何,心中竟似乎是安稳了一些,不复方才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忐忑。 发觉自己的心思,郗超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声犯贱,事到如今,竟还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在心中残留着那么一丝的渴望,渴望她可以告诉自己,那时那么做,是因为身不由己,无法选择。 暗自紧握了双拳,身体的微微战栗在宽袍大袖中看不大清楚。 而此时此刻,浑身正在微微颤抖着的人不只他一个,还有一位,在王府的后院。 “郎君,葛洪葛稚川还在王府前院给他们医毒,要不,要不……”海涛天看着梅三郎如今比平素更加苍白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扔到了烤炉上被烘烤,痛楚浸染了全身。 “没用。”梅三郎缩在厚厚的棉被中,全身都在轻颤着。 并不太大的屋内放了三个火炉,海涛天跪坐在梅三郎身侧,不停的在流着汗。但梅三郎裹在冬日盖的被子里,竟仍是一滴汗未出。 海涛天一直觉得,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这种苍白无力感,多少年了,每次帮主发病,他只是这样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却分毫帮不上忙。 “要是,谢家小娘子在这里多好……”心思烦乱,海涛天便有些言语无错。他双手的手指一直紧抓着自己的双膝,似乎对梅三郎的痛苦感同身受。 “终归不是一路人。”梅三郎用气声回答着。他觉得很乏很累,却又不敢睡着,因为他十分清楚,一旦睡着,这种如同被扔入冬日冰水的感觉,就会愈加汹涌起来,只会让他更为痛苦。 “其实,其实……”海涛天有些犹豫的措辞,“要是郎君和谢家小娘子之间多些情分,郎君你的病,也许就……” “什么情分能把人拴一辈子?”梅三郎轻笑着道:“她最开始帮我医病,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后来,是因为她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把我当做是自己人。可是如今,我们已经走上了截然相反、甚至隐隐对立的两条路,又如何能够再同舟共济?” 海涛天迟疑了一下,道:“昨晚,我曾跟她说过……说郎君您对她是有意的……” 梅三郎微微愣了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太看轻了她,她不是一般女子,怎么会因为这些东西而有所牵绊。再说……我这辈子,是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有意的……” 听出话中的自嘲之意,海涛天便觉心疼,刚想劝慰几句,就听外面有人道:“帮主,飞鸽传书。” 开门拿进,交到梅三郎手里,海涛天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梅三郎。 “晋陵太守死了。”梅三郎将信放到一旁,双臂平静的缩回被子里,身体仍旧在轻轻的颤抖。他轻声道:“也就是说,晋陵那边,已经不可能派什么援军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 不论是什么事情,经历的多了总会让人觉得麻木。 比方说在战场之上,看见第一蓬血在眼前绽放,或许会觉得有些胆寒,而第二蓬也许就变成了兴奋。但当第三蓬、第四蓬,甚至几十蓬血在眼前倾洒而过后,人就会开始变得麻木,甚至在血海中,看到一丝无望来。 如今桓温手下的晋军就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从最开始初遇敌军的震动,到后来见证谢家小娘子威武的激动,到得现在,三个时辰已经过去,他们的双眼中早就没有了多少亮色,只是麻木不仁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或是被敌人手中的兵器击倒。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初升的太阳驱赶不走萦绕在其间的薄雾,人们互相看着,都觉得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不过很可惜,这种梦幻更多的只是梦魇罢了。 每个人都开始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知道他们先前所期盼的援军是如此的虚无缥缈,连一丝踪迹都捕捉不到。面前的敌军还在沉稳有序的一波攻击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撤军的打算。他们这些晋军若是想要活下去,如今便只能依靠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桓温再次笔直的站在了那辆车上,冷静准确的下发着命令。晋军们偶尔看向他的目光,多少还带着一丝炙热,似乎是相信着,只要桓大将军不倒下,他们就还有活着冲出敌军包围圈的希望。 谢道韫不知第多少次放下手中的弓箭,纵使有内功护体,她的右臂也开始轻微的震颤。微微的偏头去看桓温的背影,谢道韫分明看见他后背衣衫上的那片血迹正在缓缓扩大,笔直的如同旗杆的身子也在晨雾中轻晃着。 蹙了蹙眉尖,谢道韫静默的走到他的身边,轻抬右手,按上桓温的后背。桓温还以为是敌人袭击,身子微僵,下意识的转头,却瞧见了谢道韫那张泛白的脸,放松了下来。 一道暖流从后心处进入身体,缓慢舒服的浸透了全身,只觉像是饱饱的睡了一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桓温有些愕然不解,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谢道韫。但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 拿起弓箭,却不想再射杀什么人。谢道韫面朝着阳光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因为明明厮杀在一起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黄种人,这样生死不顾的取他人性命,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战争还在继续,杀戮还未停止。耳边充斥着喊杀与痛苦的嘶喊,放眼望去,便可以见到各种不同死状的尸体。 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的变淡,渐渐的为这些尸体与散落的兵器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就像是西方先哲口中的圣光。 多么讽刺的圣光。 “人活着就会有争执,国与国之间也一样,只是它们争执起来,结果会糟糕很多,因为那叫做战争。”桓温似乎是看出了谢道韫的心思,在她身边沉声说着,“人与人的性情不一样,有的人好斗,有的人平和。国家也如此,你总不能期盼着这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有着崇尚和平的理念。人拼命的想要活命,国家也拼命的想要延续,只是不管前后哪一个,牺牲的都是人的性命罢了……这或许很残忍,但这也是事实。如果我们的将士们不死在沙场上,我们的家人就很可能会死在自家的田垄上、院子里。所以现在的杀,只是为了日后的不杀……” “把子孙百代的战争,都在你这一代打完么?”不知为何,明知桓温这话无错的谢道韫却冷笑了起来。每场战争的名头之上都要冠以大义,都要师出有名,可问题是,不论是义战还是无义战,死人的结局终究是改变不了的。 “那是汉武之思,我没那么狂妄。”桓温微笑,抬头看向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我只知道,这些敌人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任由他们的势力发展下去,我汉族子弟就会遭殃,我华夏之沃土就会被他们欺凌。”他握紧了拳,侧头盯着谢道韫的双目,道:“你也有父母,也有家人。如今战场上的这些将士们也都有父母、家人。他们之所以在这里流血牺牲,就是为了他们的家人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而敌人呢?他们只是贪婪的想要索取我大晋朝的土地与财富,根本不去顾及他们这么做,会使我大晋朝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家庭流离失所。这样没有人性的恶狼,还需要给予他们死亡的同情么?” 谢道韫没有去看他,只是平静的看向前方。前方有人厮杀在一起,晋军的刀砍上了秦军的脖颈,秦军的刀刺入了晋军的胸膛,血雾在淡金色的朝阳中喷洒着,飞溅于地,仿似丹青圣手泼墨作画的美丽。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不是因为默认,而是因为他与她的理念相差太多,似乎并没有什么详谈的必要。 前世的谢清本就是个孤儿,国籍什么的,根本从未出现在她的意识中。即便偶尔拥有一张短暂的某国身份证,那也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所必须的掩饰,至于某国能够给予她归属感之类的事情,几乎是不存在的。 因为没有国籍,她便不习惯从某个国家或是某个民族来看问题。在她看来,这些国家民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距,都是人,至多只是外形不一,文化不一罢了。 诸如桓温所解释的话语,谢道韫更加觉得不理解。他说外族贪恋于晋朝的财富,那晋朝又何尝不想将别国疆域都纳入版图?他说秦军的侵略会使晋朝人死于非命,都是同样的打斗,秦人玩的又不是无敌版,焉能不死? 战争这种事情,对两国的当权者或许有些好处,但对两国的平民来说,又哪里会有什么差别。皆是死人而已。 不愿多说,谢道韫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身后的人没有一丝杀气的站在那里,阳光淡淡的照在他的身上,却似乎留不下什么太多的痕迹。如今他的手中无刀,但谢道韫清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将那柄不知藏在何处的秀气小刀插入别人的胸膛。 “不好杀。”小刀兄的眼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双脚前染血的地面,轻声说着。 听到这个回答,谢道韫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倒也不再苛求什么。 小刀之前是去探查杀死苻坚的方法去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若是想让余下的晋军将士们存活下来,也只能做做这种兵行险招的事情。 但谢道韫出了一回风头后,秦军阵中对主帅苻坚的保护就变得更严。这时候再想玩什么暗杀,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了。 桓温也跟着谢道韫回头,看了看这个比谢道韫还要神出鬼没几分的男子,心思不觉有些复杂。这样的人存在于世,多少是对自己这些人安危的一丝隐患,但要是可以将这种人攥在手中,让他们为己所用,那整个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得?但是如何为我所用呢…… 发觉小刀似乎对谢道韫有些若有若无的尊敬,桓温微挑了眉毛,侧眼打量起谢道韫来。 谢道韫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也没有出言解释,冲着桓温笑了笑,高深莫测的模样。 敌军阵中的号角忽然响起,桓温眉梢微扬,一时间竟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 “秦军忍不住,开始总攻了。”桓温从偏将手中拿起自己的枪,重新跨上战马,“生死在此一役,告诉兄弟们,杀一个不赔本,杀两个算赚的” 他身旁的将士们哄然应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赴死的狂热。 “你们没有军职在身,能跑就跑吧,在这陪葬也没什么意思。”桓温在马上看下来,对谢道韫笑着道:“要是有心,来年的今天在我坟前洒上一杯酒便是。不过听说谢家小娘子的文采最是出众,若是再附加悼文一篇,那我桓温这辈子也值了” 桓温笑的潇洒,深紫色的眸子透着幽深幽深的光。他说罢便再不多言,一夹马腹便径直向着敌阵冲去。他身后跟着十数名晋军将领,马蹄踏沙,沙中染血。 晋军众人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绝望的神情,但当桓温的军令传下,又当他身先士卒之后,这些人的表情就渐渐转变成了一股掘狠。没有人想死,但既然死亡已经无法避免,倒不如死的壮烈一些,即便日后再也无人能够找到自己的尸骨,最起码,自己在生前也杀了个痛快淋漓。 喊声开始呼啸,一时如风。旌旗开始猎猎,狂卷如云。血液开始泼洒,轻薄如雨。生命开始流逝,消失如雪。 谁的战甲被鲜血反复刷洗的发亮?谁的战袍在纵马翻覆后千疮百孔?谁的长枪在一骑当千后壮烈断折?谁的头颅在离开身体后望着家乡? 一篇悼文么…… 谢道韫迈前一步,看着前方桓温在人群中激战的身影,用内力催发着声音,高声吟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声音清亮,传遍整个战场。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他在山岗上吹笛 “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如今经历的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梦幻,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那时候,男子优雅的拿着高脚杯,八二年的红酒在杯中轻轻的摇曳着,在熏黄的灯光下,流淌的如同柴小协般的优雅。 性感的爵士乐在空气中萦绕,不同女子身上带着不同的香水味,或浅淡或浓艳的眼影在眼前走马观花着,不同样式的高跟鞋,不时的在落地窗上映出淡淡的影。 男士们竭力的表现着自己的优雅,轻轻颔首,微笑着为女士们开门。轻声询问,打个响指为女伴叫上一杯玛格丽特。眼前的一切似乎如同放慢了速度的电影,一次微笑、一次挑眉间都带着别有风情的韵味。 与地下那样洋溢着汗水味与摇滚乐的酒吧相同的是,这个场间的人也都在人群中慢慢寻觅着自己的猎物,只等自己见到某个今夜的归属,便依旧优雅、面带微笑的向着那人走去。 谢清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场面,如何引起既定目标的注意,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的问题。因为她早就将手头的资料研究的彻彻底底,比方说这名圈子里最出名的花花公子对什么样的女孩感兴趣,女孩什么样的动作与撩拨又是他最无法抗拒的。 经过专业人士的调查,这样的事情当然很容易被知道。而经过谢清这种专业人士的手段,自然也很容易让这种大少爷上钩。 “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罢了。”毫不意外的听见身后男子的声音,谢清在心中嗤之以鼻…… 简单的欲擒故纵,老套的意外与英雄救美。某些人有心的勾织着这样的戏码,有些人无意的闯入这花田之间。 公司的内部资料一点一点的被谢清弄到手,传回总部,只是这速度却渐渐的慢了下来。因为任务做完的话,自己就会离开,然后永远都不会再回头,永远都不会再拥有如今的身份。 生命这种东西,总是让人企盼着一丝贪婪,就像当时的谢清,明知不可以,却偏偏有些沉浸。 那是某个初春的夜,四周还洋溢着微暖的风,他约她来到早已空无一人的海边,告诉她,如果按照古人的说法,今天这时候叫做上巳节,互相泼泼河水,便会保佑沾水之人一年之中百病不侵。不过可惜咱们这里没有河,只有海,所以只能请她来观海,踏浪。 海风有些大,带着微咸的味道,吹在发梢上然后再不急不躁的荡漾开,就像是陷入爱情的两颗年轻的心,若即若离。 她不知原来资料里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虚假的,不是因为专业人士的能力有问题,而是某些人,一直都活在花花公子的虚假里。 他也从不知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叩开他的心房,让他忽然想不顾一切的撕开曾经肆意营造出的那张面具,活生生的站到她面前。 二人都在沙滩上低着头,夜里的星被海风吹的一闪一闪。对岸的港口有灯塔,细长的光线极有韵律的在黑夜里画着圆。潮汐的声音在耳边,呼应着某些年轻的心跳,偶尔对视的眼眸里,都会带些深藏不住的光芒。 “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如今经历的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梦幻,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那时的他又重新问出这句话,比之于第一次毫无感情的搭讪,这一次却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忽然很想张开口说些真心的话,但理智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提。 “海风有些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低头去看自己陷入沙滩中的脚尖,轻轻的将话题转开。 “那就回去。”他也毫不在意,真真假假的保持着少爷公子们应有的优雅,将外衣脱下,搭上她的肩。 月从云层中挣脱而出,不知为何,那朦胧的样子似乎带了些不可言喻的忧伤。它照在她的侧脸上,让额前的发丝在她眸中落下阴影,显得她的眼眸更加深沉。它照在他的侧脸上,让漂亮的面颊显出了光暗的交织,嘴角那抹微笑中似乎有些悲伤的味道。 又或者,那种味道,只是海的腥咸。 “一千多年前的今天,书圣王羲之写下了《兰亭集序》。”趁着还没走到司机等待着的车前,他开始说着没有韵味的情话。 “哦。”她心不在焉的回应着,“那是一千多少年前呢?” “明知我是个纨绔子弟,在学校除了泡妞外什么都没学会的,竟然还来考校我 晋显风流第6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种东西。”他摇头笑了笑,笑容在月光下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不过魏晋南北的几百年间,我最喜欢的人物其实是刘琨,一曲胡笳救孤城,这是何等的境界。” “刘琨?闻鸡起舞的那位?” “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那位。” “……那你现在有事儿没事儿的吹笛子,还吹得那么落寞,是为了以后传回西晋,代替刘琨一曲胡笳救孤城?” “不,救孤城有什么意思?”他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我准备向司马相如那样,一曲笛挑谁家淑。” …… …… “不过一时儿戏,谁曾想,倒是一语成谶。” 站在山岗上的郗超看了看山下的局势,又低头自嘲着喃喃念着,开始有些温柔的擦拭起那根秋水笛来。 “你若是对我无意,为何偏要赢了这秋水笛来?你要是对我无心,为何用它吹得第一支曲,便是我前世最爱的如忆玉儿曲。”郗超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每个笛孔,那清凉的触感从指尖慢慢的渗透到心间,温润中透着一丝遗世独立的清醒。 “如果不是之前回了谢府,若不是我在你房中不小心摔落这秋水笛,若不是玄儿他一五一十的将小时的事情都说与我听,你又想将这事情,瞒于我多久?”郗超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吹拂过山岗的风带不走分毫。只是他这样说着,却忘了当时自己回到谢府时,是多么的失魂落魄,又是如何下意识的走到了谢道韫的卧房,如何因为头晕而止不住身体的轻晃,这才摔落了那根一直挂在墙上的秋水笛。 那时隔壁的谢玄刚好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以为是阿姐回来了,急不可耐的跑来看,却发现面色苍白的郗超正拿着那根秋水笛,呆呆的看着。 玄儿自然不晓得昨夜发生的全部事情,只是看着郗超满脸疲色,便劝着他去歇息。顺手拿过了秋水笛,检验后发现并没有摔坏,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意的说起阿姐对它的重视来。 玄儿说着,郗超听着。前者说起那首如忆玉儿曲的美妙之处,后者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直到某个时候,郗超毫无预兆的一把抢过谢玄手中的秋水笛,出府而去。 两个时辰后,他到了这里,站在山岗上,下面是满是尸体的战场。 他强撑着想吐的冲动,目光颤抖着想要从人群中找寻到她的踪迹,就像当年在那场注定的酒会之上,注定寻找到她。 但是他找不到,只有看向下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模糊,握着秋水笛的手越来越颤抖,那颗原本跳动着的心越来越疼痛,疼痛到有些麻木。 抬头看天,日已中天。从昨夜到如今,桓温手下这三千将士苦苦支撑了多久,死伤又有几何?郗超不想算,也懒得算。 伪造手令率军出城,罪名几何,生死将如何?郗超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傻,她也有些傻,这傻来傻去的,到得如今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秦军在逃,那个领兵的首领似乎回头看了山岗上的自己一眼,虽然相隔极远,但那目光却有如刀锋。 似乎有人曾经询问自己,是否要派兵继续追击。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准了的吧。 如今眼底这残破不堪的晋军部队,似乎是自己老上司桓温的手下。自己率军出城似乎也是用了造假了桓温的手谕,不知他之后会如何。 思绪有些繁杂,就像山岗上正在吹过的东南西北风。风中带着微微腥咸的味道,就如同那一夜的海,只是如今自己面前的,换成了千余人的血。 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他将秋水笛放置唇边。清亮忧伤的笛音开始在指尖缓缓的流淌,如幽如怨,如泣如诉。 太阳开始放光,似乎直射在他的身上。英俊的面庞被勾勒的更有棱角,在风中飞扬的白色袍袖亦显得更为洒落,青丝飞卷,细看之下,竟似乎带了点点风霜。 谁为谁,一朝白头。 笛音随风睡去,传到经历了整整一天生死轮回的晋军耳中,让他们瘫软在同袍的尸首前,默默的流着男儿泪。笛音传到逃命的秦军耳中,让他们觉得这温软的调子成了催命的乐曲,死命的纵马狂奔。 咳了血的桓温抬头,眯着眼睛去看山岗上的那道出尘的身影。策马逃命的苻坚回头,默默的去瞧山岗上那有些忧伤的人。 又有人拾级而上,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感受到那股目光,乐声折断,郗超身子微颤,回头。 四目相对,他亦笑。 “我在想,”郗超的嗓音在沙哑中带了些轻快,“这首曲子的名字应该改一改,就叫做‘如忆韫儿曲’,如何?” —— (五点多刚下火车,这刚刚码完字,终究还是晚了点,抱歉啊抱歉~) 青春作伴好还乡正文 第一章 名声 “若是现在想起来,前尘种种倒更像是梦景斑驳。谁得谁失,谁输谁赢,如今再回头看去,倒也没有值得斤斤计较之处了。人都会病、会老、会死,一旦生逢这乱世,生命这种东西倒更成了弹指一挥间,只怕偶尔一个不小心,这人也就归去来兮了。” 郗超掀起了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此时闭了口,便也转过头来看向对面坐着的谢道韫,“今生我是郗超,你是谢道韫,前尘往事,便都放下如何?” 此时已是转过年的春天,去岁江南的那些乱事早已烟消云散,至多留下一些心有余悸的我心忧忧,那也都是当权者的差事,与普通百姓无关的。 待得赈灾的粮食发下,洪水退走,灾民们也都渐渐归了家乡。毕竟在异乡的土地上待久了,谁的心中都会升起几分独属于游子的怅怅然来。但好在他们这些人还能等到归家的时候,走在路上,看着道路两旁的饿殍,便也都觉得浮生有幸了。 死人已经无法回乡,再者,就如同谢道韫和郗超这种往世之人,也终究只能身在异乡做一个一生的游子了。 那时秦军趁火打劫,偏偏还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晋朝腹中的土地内,天下震动。 桓温打了个不胜不败的仗,手下三千人几乎损失殆尽,就连他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听说整整月余都未能下得了病榻。 会稽王司马昱也因为中毒而弄得气息奄奄,弄了些同路人在朝堂上拿此大做文章,不断的抨击某些暗中布局的手,骂了个天花乱坠。 当然,也不仅仅是骂骂人就罢了。毕竟是一个将军和王爷的联手,若是不趁此机会大力连削带打的排除异己,那可就太缺乏政治手腕了。 政治这东西就像是下棋,即便不小心失了一大片子,也要变着法的从中捞出些好处来。受着伤、中着毒,摆出一副弱且怒的形象来,暗中再用些阴狠的手段,他们也趁此机会将会稽、晋陵、吴郡一地的太守、领兵都换成了自己心腹,而且恰到好处的翻出了一些旧案,惹得京中朝廷上一批官员落马,另一批政治新星取而代之。 其实谁都看得明白,落马的那些官员都是曾经明确表示不肯支持会稽王、或是占据着重要位置却一直表态模棱两可的人。而刚刚被扶植上来的这一批,自然都是会稽王司马昱与桓温的心腹。只是如此一个动作,朝中的政治新格局隐隐展现。而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暴雨洗刷之后,朝堂中的许多人都开始噤若寒蝉、亦步亦趋起来。 朝争这种事情,其实从来都无关乎谁对谁错,只要某一次站错了队,前路就很有可能是永远的阴云密布。 但在这场人为助长的政治风暴中,向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说到底,他们这些家族在朝中早已是树大根深,不是随意可以一蹶不振的。再者即便桓温和司马昱看士族的力量不顺眼,他们也会将这块难啃的骨头放到最后来吃,在自我力量不足之前,他们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自然不会如此的冲动。 他们都明白,士族之所以存在了百年,一是因为他们每个族中都江山代有才人出,二却是因为他们只在士族之间联姻,所以慢慢的,士族的势力就从几条线,连绵勾织成了整整一大张网。只要他们露出獠牙,妄想损害某一个家族,他们所会迎接到的,便只能是整个士族阶级的围攻。 这样的势力很恐怖,对于桓温与司马昱来说,只能想办法加以利用,却绝不可能做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然,对于谢家来说,在这场政治风暴中,他们非但没有受损,甚至还得了不少的好处。这追究其缘由来也很简单,若不是因为谢道韫,那日的桓温怕是早就死在了乱军阵中。谢道韫没有任何拼命的义务,却一个人在敌阵中杀了个进出不说,还一直在军阵里出力到友军来援,这样的情意,不单是桓温,天下都为之震动。 如今在提起谢道韫三个字,巷子里的小毛孩牙子就会拿起烧火棍假扮那飒爽英姿,军中的将士们就会摩拳擦掌的想要同她一道退敌,陌上耕作的百姓们会高高的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士族中的某些年轻子弟们也会拍着胸脯说自己小时候曾同她一起聊天打屁。只有一些腐儒之类的,看不惯女子出头的人物,才会愤愤不平的敲着拐杖说些类似于世风日下的话语,但也往往轻松的被人忽略不计。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道韫名声的传扬,更重要的是因为桓温的造势。他想要更多的权利,那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武将在朝中的地位。正所谓国乱思良将,如今已有外敌,若是再有内部的舆论优势,他想要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罢了。 这是有关内外因的东西,桓温虽然弄不出什么系统的哲学理论,但是运用起来却是如鱼得水了。 正当谢道韫的大名如日中天时,仍在“病中”的桓温三次高调的向谢府下帖,请谢道韫出山为己之幕僚,摆明了弃礼法于不顾。 有趣的是,他这样高调且叛逆的行为,除了引出了一些零星的批评外,得到的大多数回应却是赞叹。所谓天下人皆向往之,桓温对这个时机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 就当天下人都为本朝第一位女官而感到兴奋的时候,谢道韫却毫不犹豫的连推辞三张帖,打了个哈欠,继续回房,睡起孔夫子曾经批评过的“朽木不可雕”之午觉去也。 此事一经传出,天下再次震动。虽然也有些人非议谢道韫如此作态,是为了待价而沽。但更多的人却认为谢道韫是如同她叔父一般,有风霜高洁之态,所谓功成身退者,如是而已了。 此后,会稽城外的谢府就从原来的人迹罕至,变成了门庭若市。原本人们虽然知道名士谢安住在这里,却也觉得谢安便如那东山,高不可攀,所以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如今这里又有了谢道韫,虽然名动天下,但也不过是一个还未婚配的小姑娘,所以在心底下,大家都莫名其妙的觉得亲近些。 而之所以登门拜访,有些人是拿着几年中想到的诗作文章,想要得谢道韫品评一番;有的人却是大马金刀的往会客厅一座,双目放着精光,只盼着能与谢家小娘子切磋一番;更有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屁颠屁颠的亲自来大门前一站,张口就报姓名郡望,摆明车马就是求亲的架势。总之以上这三类人,弄得谢府门卫的脸,从微笑到面无表情,到得最后直接怒目圆瞪,颇有后世秦琼、尉迟敬德门神之风了。 而谢道韫的应对倒也简单,每每闻言,前者装睡觉,中者发飞镖,后者派郗超。每一个来访者处理时间不过一炷香,倒还真是完美的诠释了高效率三个字。 日日这么折腾着,谢安、谢奕在一旁乐的看笑话,郗氏笑眯眯的乐的挑女婿。虽说某些人选早在夫妻夜话时内定了,但看着每日这么多的求亲者,身为母亲的,总是隐隐有些虚荣的心思。一是想要看看女儿的追求者们都是何等模样,二是想要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某些比内定人选好一些的候选人。 发现郗氏这个心思后,郗超的脸就开始发绿。以前对每个上门下聘者都请到屋中,奉上一杯清茗再礼数周全的请出去。但之后,郗超直接对门卫下了死命令,再有上门下聘的,直接跟他们说谢家小娘子已经嫁出去了,嫁的就是他圣德绝伦郗嘉宾 那时门卫们肃声应下,可等到郗超气哼哼的回身,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嘶着气别别扭扭的走回去后,这些门卫们就笑成了一团,都说家中有这么一位表郎君倒也的确有些意思。 只是这躲来躲去的,终究还是觉得心烦。谢道韫和郗氏商量了一下,索性说好了即日便启程去吴郡郗家探亲,郗氏也好回娘家看看。 这时候嫁出去的女子想要回娘家并不太容易,最起码需要夫君的同意。虽然谢奕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限制郗氏什么,但女子若是回娘家的次数多了、频繁了,总会不免传出些类似夫妻不和的风言风语来,这样一来,不论是对夫家还是娘家的名声,都没有什么好的影响。 郗氏一直想要回去看看,却也迟迟未能成行,也是因为一直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是这次借了这个东风,在这烟花三月之时,便也携儿带女去吴郡了。 如今便是在路途之上,刚出了会稽不远,郗超思付了一番,就钻进了谢道韫的牛车,二人看看眼前景致,说些有关前尘今世的话来。 有时候,人也当真奇怪。清风霁月不绕怀,秋月春风等闲若。譬如谢道韫,若是再放眼,怕是这天下之主都是入不得她的眼的。可偏偏关乎到一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终究会在岁月的碰撞中摩擦出几分极度复杂的情感出来,爱亦不是、狠更不是,只觉情之一字,又哪里是几言几语就可以勾织了事的。 正文 第二章 端着鸡汤去求婚 从会稽到吴郡,走的是一路北上的行程。 这阳春三月里归宁,周遭景色也脱了去岁的凄清,放眼望去,只得一二山水,三四人家,五六顽童,七八耕者,九十繁花,实则是悠游的紧了,也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来。 牛车本就行的不快,后面带着的省亲辎重也准备的多了些,所以更是拖延了些速度。好在这一路本就没什么着急的差事,只当是游山玩水就是。 仆从小厮们都在车下跟着步行,偶尔累了,便交替着坐在车辕上歇息一会儿。几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都有牛车可坐,但也是不敢完全放松,偶尔还要上前伺候主子去。 罗福跑到边上的小溪旁饮足了凉水,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将手头的水袋灌满了。蹲在那里,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正在头顶的骄阳,又听着风吹过时夹杂在其中的女子嬉笑,他不由得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心想,若是这旅途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倒也幸福。 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青白色的袍子,罗福重新赶上车队,笑嘻嘻的在某一辆牛车便敲了敲。牛车中女子的嬉笑声停了停,而后就有人掀了帘子,见来人是罗福,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坐在里面角落处的青杏儿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他来找杏儿姐所谓何事。 “怕几位姐姐口渴,所以特地弄了些水来。乡下的东西,怕是比城里的井水都要清甜些。”罗福一副厚脸皮,也乐得旁人调笑。倒是青杏儿在里面晃做不闻的绣着手里的活计,也不抬头瞧上一瞧。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笑着接过了,不免又开始怂恿着青杏儿道谢,瞧那架势,若是二人不说上一句话,她们怕是绝不会停下的。 “如此,多谢了。”青杏儿被逼的无奈,便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看了罗福一眼,二人目光一触,不知生了多少柔情来。 小丫鬟们见状省不得就此起哄,嘻嘻哈哈的成了一片。前面牛车中的郗氏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好奇的掀开帘子看了看,瞧着罗福在那辆车边,便也猜出了其中一二来,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罗福厚着脸皮又多蹭了几句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后又在人群中找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同那人一道而行。 “听说五月便要成婚?那我可得在这说一声恭喜了。”罗福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笑着说道。 宋清玉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他,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一辆牛车,似乎不愿多言。 罗福又何尝不知这个发小正在想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都要成家的人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前行的脚步略显凝滞,宋清玉微微颔首,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了。小娘子何等人物,我又如何配得上她……” “我……”一向脸皮厚的罗福这时却有些尴尬,“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总说这种话,到底是想让我跟着难受,还是想要折腾你自己?” 宋清玉再次沉默下来,和煦的春风吹得发丝飞扬,人还是那个才学不减的人,只是眼底终究有了些讳莫如深的忧。 “菡萏嫁与我,我自然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思量,其实也早就随风而散了。”宋清玉又移目向另一辆牛车,罗福知道,那辆车里有菡萏在说笑,“其实,郗家郎君和小娘子的确是门当户对,双方如今又走得近,明显是得了长辈们的默许的。若是真能得成姻缘,倒也不错。我如今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既然投身于谢氏,不论前程如何,尽心做些实事便是。菡萏她……对我终归是有意的,我总不能辜负她。以前我心里有些计较,对她总是半冷不热的,怕是也让她独自吃了不少苦。她如今既然肯嫁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爱她、宠她,不再辜负她便是。” 宋清玉在这边轻轻的说着,仿似心有灵犀一般,那边牛车中的菡萏就掀开了车帘,冲着他这边微羞的笑了笑。宋清玉也报之一笑,那眼底有些缱绻着的温柔。 看到这,罗福知道,这位发小也终究有了个好归宿了。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罗福摇头笑道:“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要成婚早些。怎么?是伯父伯母着急了?” 宋清玉摇了摇头,微笑道:“那天傍晚,她如同往常一样给我送鸡汤,我看晚霞在她脸上镀上一层娇羞色,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咱们成婚吧’。” 罗福张大了嘴,半晌方抬手在宋清玉肩膀上锤了一拳,道:“你小子,说个事儿还文绉绉、酸溜溜的,也不怕把大牙都酸倒那她怎么回的?” “她当时就哭了……”宋清玉似乎正在回忆着那时的情形,眼底的温柔愈加深了,“我以为她是不愿意了,便忙说她若是不喜欢便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是……” “让我说你些什么好。”罗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家那是高兴的吧” “嗯,是啊。”宋清玉轻笑着道:“结果她当时一听就急的直跳脚,却又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猛地点头,眼泪珠串子一般的往下掉……” “你就幸福吧你”罗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揉乱了宋清玉的头发,“难为我还整天为你担心,生怕你接受不了这门亲事,结果倒好了,我是一个人在旁边白操心是吧。你且等着,你大婚那天,我不把你灌的东西不分,我就不姓罗。” 宋清玉笑着应了,又道:“你和青杏儿呢?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说到过这件事儿那……”可怜平素的罗福大大咧咧,偏偏一说到这种正事的时候,却又瞻前顾后起来,“万一,万一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怎么办?万一她嫌弃我人长得又黑、又穷怎么办?她一直在小娘子身边做事,是见过大世面的,心思也跟普通心性的女子不同……再者,我也听旁人说过,她原是打算终身不嫁的,我、我……” “你这人可真是,平时大大咧咧,一到这种事情,又开始婆婆妈妈起来。”宋清玉嘲笑了罗福一番,摇头道:“你担心的这些事情,终究只是担心而已。你若是一直都不开口去问,那就只能是继续一直担心下去。可若是问了,大不了被她拒绝,也什么都没失去。再者,若是你们之间真的互相有意,你若是迟迟不问,她在心里又会怎么想?时间长了,恐怕她也会看不起你了。” “有没有这么严重?”罗福苦笑着挠头。 “这事儿你自己也清楚,何必再来问我。”宋清玉轻轻摇头。 “那我就问”罗福下了狠心,咬着牙的开始掳袖子,“今天晚上投宿之后就问鸡汤是吧,我也煲一锅去” 于是乎,在投宿于乡间小店的谢家众人,都开始犯困打着哈欠的时候,端着鸡汤的罗福在青杏儿房间的门口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扣响了房门。 “进来。”青杏儿见是他,倒也不如何避讳,直接让他入了房,但怕旁人误会,依着礼数,房门还是敞开的。 罗福嘿嘿的傻笑,缩手缩脚的将鸡汤放到了食案上,挠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道:“这几天赶路怪累的,这是、这是我自己煲的鸡汤,你……你尝尝、尝尝。” 青杏儿用有些深邃的目光抬眼看他,弄得罗福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心脏的跳动更加强烈起来。他故作轻松了咳了两声,负手在身后,似乎是想要摆出一副潇洒风流的样子来。 青杏儿也不出言点破,只是微笑着端了两个碗来,将鸡汤倒出,端了一碗,慢慢的品了一口。 “很好喝那。”青杏儿微笑着说。 “真的啊?”罗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脸红都隐藏在了小麦色的肌肤里,“我娘病后,家里这些事情都是持,所以这下厨之类的事情,我还是听拿手的。原来就想过,要是我以后娶了老婆,下厨这种事情,倒也无须劳烦她……” 青杏儿一直微笑着听着,只到罗福被她的目光看的心虚,声音慢慢的低下来。 “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说也是有了官身的人,总不好做这些下人的活计。”青杏儿淡淡的笑着,“说罢,今天弄这么一碗鸡汤来讨好我,到底有什么事?又在外面做出什么好事情来了?” “哪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只是……”一想到那两个字,罗福便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紧张的端起自己那碗鸡汤就猛喝了一口,谁知却呛到了,一时只会咳嗽。 青杏儿去拍他的背,罗福更觉紧张兮兮,一时间二人之间倒陷入了沉默。 夜风吹着房门,让其发出了一声并不难听的吱嘎,温热的鸡汤味道还在房间中散发着,倒像是洋溢着一股温馨的味道。 “咱们成婚吧。”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青杏儿。 罗福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心想自己的心情到底已经到了何种程度,竟然已经产生了幻听,明儿个可得劳烦稚川先生给自己好好看看。 “咱们成婚吧。”青杏儿再次开口,“五月,跟菡萏他们一起,可好?” 罗福终于明白过来,大张着嘴傻傻的发呆。 直到下巴已经开始发酸,他才猛地明白过来,眼泪就流了满面。 正文 第三章 授人以渔 去父母房里问了晚安,又打发了早已昏昏欲睡的谢玄回房,谢道韫回到房里静静的坐了,打开窗子,看着窗外的月色。 这里不过是乡野小店,虽然上上下下全都被包了下来,甚至连老板都不得已搬出去居住,但对于谢家这上下几十口人来说,仍旧是有点小了。到最后不得已,只好郗路出面给了这村里的村长一些银钱,让村中村户挪腾开了几间房,这才将将巴巴的能够住得下。 那村长听闻来客是陈郡谢氏的人,本是不敢要这些钱财的,最后还是郗路好说歹说,那村长才感恩戴德的收下,又回去嘱咐着村中的百姓,让各家看管好孩子,不要惊扰了贵客。 顶着陈郡谢氏这样的门阀郡望,平头百姓自然是带着恭敬畏惧之心的。好笑的是这村长稍稍有些见识,还神神秘秘的把郗路拉到旁边,低声询问这陈郡谢氏,是不是谢道韫谢娘子的郡望。待得郗路应了,又说明谢道韫就在这一队人中时,那村长更是惊喜莫名,几乎是提泪横流了。 郗路弄了个莫名其妙,想要问那村长如此激动,是否是小娘子的旧识。谁知那村长已经惊喜的忘了言语,半晌才断断续续的答了个大概。原来这村长的长子本是桓温帐下的小卒,去年运粮遭袭那三千人中也有他一个。他回乡后已然双腿俱瘫,只是好歹的捡回一条命来。村长曾经细细询问过,那小卒说,若不是关键时候自己曾经被谢家小娘子推了那么一下,自己再归得家来,恐怕也只余魂魄了。 那村长感恩戴德的恸哭了半晌,便跪在地上非要见谢道韫一面,又让身后的乡人去抬自己的儿子来,说是要拜谢恩人。 郗路见这架势,不由得唬了一跳。怎么说对方的儿子也是伤残人士,还让人家折腾着过来,实在是不大好。出言谢绝,那村长却是个实在人,说若是谢家小娘子没工夫见他们父子,让他们在这里,离得远远的磕个头也是好的。 郗路闻言更是无语,忙派人把这边的事情向内院告知了,让谢道韫拿个主意。 听说了这件事情,谢道韫不觉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当日随手救下个人,也不过是下意识所为而已,自己是丝毫没有什么印象的。如今被人家这样感佩着,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了。 但不论怎么说,的确也不好让人家折腾一个残疾人,谢道韫便直接出了门,扶起了那位一直跪在地上的村长,说要是长者不嫌弃,就带她去家中看看云云。谢玄也顿时跑出来凑热闹,笑着说也要去瞧瞧。 村长闻言愣了半晌,紧接着又是一顿的提泪横流,想来这几十年未曾流过的泪水,却在这一年间流尽了罢。 按如今这习俗,一个村落中说得上话的人,称之为村长倒不如唤之为族长。因为一般来讲,这一村便是一个宗族,至多也就有两三户外姓人而已。族长一般是族中有身份有威望的长辈,族中的大事都由他最终决断的,所以在族里的地位,自然也是超然。而一般来说,他们家中的境况总要比别家稍微好些,但这位村长的家中,却足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四个字了。 虽然村长派了人来知会,告诉一会儿谢家小娘子就要来家中做客。而族人也是火急火燎的帮忙把村长家中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将自家有的些看得上眼的东西拿了过来,为村长家装饰装饰。但当谢道韫走进村长家门的时候,仍是有些没有地方落脚的感觉。 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头,墙上的裂缝明显是年代久远了,屋顶上的漏出虽然尽力用稻草掩盖着,但仍旧止不住一些阳光从中洒下来。地上铺的是八分旧的草席,跪坐上去后还带了几分霉味儿。妇人翻遍了家中,似乎也没有找到任何茶叶,只好红着脸奉上清水,双手不安的搓着粗麻布做的衣裙两旁。好在装水的容器还是茶盏,虽然隐隐有一条裂缝,但胜在清洗的干净。 若是普通士族的郎君娘子,面对这种境况必然是要皱眉的,再遇到那脾气不大好,喜怒形于色的,恐怕会直接拂袖而去,一句好话不留。 如今陪坐在一旁的村长也是十分尴尬,生怕惹得谢家这两位的不快,一时劝水也不是,不劝亦不是,心思十分烦乱。 但谢道韫和谢玄毕竟都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谢玄虽然微微蹙了蹙眉,但也飞快的隐去了。谢道韫在一旁看的有趣,发觉自己弟弟的性情果然还是像叔父多些。 拿起茶盏将水饮了,谢道韫点了点头,对谢玄道:“你且尝尝,这水可着实要比城内的甘甜些的。” 谢玄知道阿姐这么说是何用意,闻言便笑着将面前的水饮了,也点头道:“的确是好水那。阿姐你看,一会儿是不是给父亲拿回去一些,让父亲煮茶用?” “也好。”谢道韫对谢玄的应答十分赞赏,点了点头,又对村长道:“劳烦村长告知这水源所在,一会儿我们让人去多取些回来。” 村长闻言,终于从方才的尴尬转成眉开眼笑,忙说这是半里地外的山泉水,如今天色晚了,想要取水也不容易,正好家中还有些存留,娘子、郎君若是喜欢,这边都拿去就是。 谢道韫也不推辞,自然道谢应下,村长的心情也愈加放松了几分。 而后又去见村中口中的长子,二十多岁的汉子,见到谢道韫后竟然已经是泣不成声。他一面谢着谢道韫的救命之恩,一面又觉得十分对不起已然白头的父母,嘴里的话便也多了几分辛酸的味道。 “儿去当兵,一来是必不得已要去服役,二来也想着能够赚些军饷补贴家用。谁知整整三年,再归家时虽然带回了几钱银子,却全都花在了这两条残废的腿上。非但如此,如今就连爹娘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都搭了上去。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儿倒不如直接死在那战场上,不像如今,倒成了家中的累赘,连妹妹的嫁妆钱都用来为儿治病了。爹、娘,儿子不孝啊” 此言一出,一家人更是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起来,就连跟着谢道韫一起前来的几个下人,也都不由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阿姐。”谢玄也是个心软的,此时便偷偷的扯了扯谢道韫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那意思分明是想让谢道韫留下些钱财了。 拿出几十贯钱给这穷苦人家,对于谢家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谢道韫却没有答应谢玄的要求,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谢玄有些不解,不明白阿姐为何会如此心硬。 谢道韫却没有出言解释,反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按上了那残疾男子的腿。 这一下子的力道可不小,那男子虽然也是条汉子,却不由得痛呼出声,汗如雨下。 原本哭成一团的家人见状都是一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残疾男子的母亲。她爱子心切,如今也顾不得谢道韫是何身份,急的红了眼,嘶声喊了句“你放开我儿子”,起身就想向谢道韫扑去。 好在那村长的确是有些见识的,见谢道韫脸上专注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儿子探伤。心中不免重新有了些希望,又怕自家女人冲撞了谢道韫,急忙伸手将她拦住。 谢道韫一点一点的按压着残疾男子的双腿,连大腿根儿都没放过。那男子也的确是一条硬汉子,除了最开始叫出了声之后,就紧咬了牙根,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谢道韫收手之后,他倒是满脸涨红的不行,也不只是疼的,还是羞的。 谢玄此时也多少知道了些男女之事,见状也是微微脸红,又用眼睛去瞄四周,发现自家的那些下人们全都在满天满地的乱瞧,全都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家阿姐果然是……胆量过人了。 “被马踩的吧?”谢道韫询问道。 那残疾男子点了点头,道:“是。当时那匹马冲着小人迎面冲来,若不是小娘子您推了我一把,我伤的就不单单是两条腿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微微思付了一下,道:“不是没有救,只是……” “您是说……我这双腿,还有救?”病榻上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你这伤原本就不是很重,只是救治的晚了,似乎又碰上了某些不负责任的庸医,结果才使得骨头愈合的位置偏了,所以才致使你瘫痪在床……”发现对方有些愣愣的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谢道韫又摇了摇头,道:“简单来说,这双腿是有救的,只是……需要重新打断,然后再接上。” “成只要能让小人重新走路,不再拖累家里,小人受什么苦都无所谓”男子急忙点头,失去了光彩很久的双眼再次开始发亮。 “但我要事先说清楚,这个方法的成功几率,并不一定是十成。还有可能是你虽然又受了一回断骨之痛,却不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就算只有一成,我也要试。” “好,明天我派人来接你过去。”谢道韫说罢,也不再多留,与村长告了辞,便领着谢玄离开了。 “阿姐,”出了门,谢玄有些不解的问,“为何不直接给他们家些钱财呢?即便我们只给他百贯,也够他们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了。” 谢道韫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揉一揉谢玄的脑袋,却发现如今谢玄的个头竟已经与自己相差不多,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也少了少年的跳脱,多了些沉稳了。 在心中微微感叹,她转而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笑着道:“记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正文 第四章 生当如竹 静坐小轩窗,虽是初春时节,但终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味道。 窗外有竹,斜枝清影的在微风中轻荡着,竟也当得“枝影横斜水清浅”几个字。 谢道韫坐在窗前,脑中想着些有的没的,目光偶尔借着月色瞧见庭院中某些战乱的痕迹,便不由得在心间轻叹一声。 这时的人早就习惯了经历战乱,去岁的伤痛似乎早就与冬雪一同消融。一路走来,再见男耕女织,依旧图个安乐平泰,纵使眼角有些辛酸意,但面容多是平淡的,或是说的难听些,便叫做麻木了。 其实有时想想,即便只是东家与西家的争执,一朝打骂一阵,也要个十天八天方能平息。更别说这一场饥荒、战乱,又发生在这种伤痕累累的土地之上。山色依旧空濛,风景依然如画,不知谁家的老人已故,谁家的子女已失。纵使拖着有些麻木的身子回到家乡,再抬头看着熟悉的景色,心中却已经再无波澜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不论经历多少离乱,总有女子会为田垄间满头大汗的男子送上一碗水,总有孩子甜甜的笑着,绕着母亲做活的织机玩闹,总会有老到全身发硬的老人坐在家门口看那一抹夕阳,吸上一口发呛的旱烟,又咳嗽着将烟杆儿在鞋底敲上一敲,感慨的说上一声“这日子终要过的”。 一路看下来,谢道韫不觉会有些感叹,只是不知该感叹这些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该感叹他们生命的坚韧如竹。 听见极远处的脚步声,谢道韫轻轻往那边斜了一眼,知道来人是谁,微微思量,便惶做不闻。 “看你这微蹙的眉头,再看这悲悯世人的目光,咱们的东晋第一才女,不会是想要立志做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吧。”来人有些轻佻的玩弄着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极为动听。月色从他的身侧洒下来,有些穿过院中这片小竹林,在他的白袍上显现出点点的斑驳。斑驳中有一抹翠色,那是斜插在他腰间的竹笛。 “什么时候把笛子还给我?”谢道韫微微蹙了蹙眉,声音倒是平静。 “这可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郗超笑的无耻,唰的一声展开扇子猛地冲自己扇风,以展现自己的“风骨”,“再说了,这世上又没有什么酒精消毒的用具,要是我就这么还给你,你再吹笛子,咱们岂不是间接接吻?” 谢道韫懒得理会这种口头上的便宜,对方不给,索性也不再去要,再说,她若是真的想要取回某样东西,又有什么是拿不到的? “你倒是逍遥。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咱们可是离华亭越来越近了。等你回到家里,你爹会怎么收拾你?”谢道韫转了话题,“那可是私自调兵的重罪,要不是桓温感激你来救援,顺着你的话来圆谎,如今你的人,恐怕还在吃牢饭。 晋显风流第6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吃牢饭。” “桓温那是给你面子,跟我的干系倒是不大。”郗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天咱们与桓温见面,他看我是个什么样的目光,你也看见了的。造假就造假呗,结果来来回回造了三次,还次次都用着他的名义。他没气的吐血,倒也是大度。” 三次造假,次次都是为了帮助谢道韫,即便有些别的功劳,也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想到这些,谢道韫不禁偏了头,不知该如何承这份情。 郗超也清楚谢道韫这有些别扭的性子,而他也不是那种非要将功劳簿贴在脑门顶上,日夜邀功,要求回报的人。只是看到谢道韫仍旧是这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中终究是有些难受的。 “我那老爹虽然知道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应该不会再太过生气了吧。”将眼底那抹愁色隐去,郗超笑着转移了话题,状似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摇头笑道:“不过想起来真是恐怖啊。听华亭老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我那位父亲大人听说此事后,当即气的摔了五个他平素极宝贝的茶器……自打记事儿起,我就记得他极是喜欢收集茶器一类东西的。能一口气摔五个,也当真是气极了。” 谢道韫闻言也轻笑,少不得出言调侃他几句,郗超便也苦笑着揉着脑袋向日后应对的办法。二人隔窗而语,月上中空。 聊罢便相辞而去,就像是以往那样,似乎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些,也远了些。 待得郗超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谢道韫又看了眼月色,便重新将窗子关起。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低垂,只是心思却集中在某个黑暗的一角,心底扬起一丝冷笑。 —— 待得第二日,谢家一行人并没有急着离开这个村子。反正答应了让葛师为那瘫痪的男子治伤,大家多少便在这里休息一日,反正归宁省亲这种事情也是不着急的。 谢奕闲着无聊,便随意找了村中的同龄人去喝酒。酒并不香醇,但胜在民风淳朴。而同他喝酒的那些人,也根本不知他真正的身份,只能从那不凡的衣着上猜出几分来,却也未敢往正住在此处的陈郡谢氏族人身上联系。只当他是村子旁边的一些庶族大户,趁着这春色盎然,出来游玩的而已。 如此,谢奕倒也乐得快活。君不问我名,我不问君姓。陌路正相逢,杯酒话春风。 几人饮到日暮西山,谢奕早已喝的晕晕醉醉,开口便让仆从留下酒钱,又晕晕乎乎的就像要往回走。陪同谢奕前来的不过两个小僮,此时搀扶起谢奕来却有些麻烦了。正想着是不是先让一人回府里报个信,再派人来搀扶,亦或是弄辆牛车来之类的,众乡亲又尽起东主的职责,好说歹说着要搀扶谢奕回去。 “只是不知,这位郎君住在何处。”村人相询。 “便是村口的那家野店,我们阖府如今都住在那里的。”小僮回答。 “啊?那这位郎君……” “便是我们主家,陈郡谢氏,人称无奕公的……” 且放下谢奕的亲近平和在村中造成了多大轰动不提,这一日间,葛师倒也是忙得疲累。 葛师之所以会跟着一路同往,是因为他出来游历多年,也有些想念当年隐居所在的罗浮山。罗浮山离郗家所住的华亭并不远,同路而行倒也方便。 救人治伤这种事情,葛师自然不会推辞的,只是这男子的伤势的确不好医治,正如谢道韫昨日所说的那样,若是想要根植,必须重新打断不可。 这种事情,葛师自然做不得,即便就在军中的周子归也皱了皱眉。到得最后,这等恶人之事,还得谢道韫亲力亲为。 屋内几声惨嚎响起,就在外面等候的众人全都到吸着冷气时,偏偏谢道韫又浑不在意的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揉着自己的手腕。 院子里看到这一幕的护卫们都在唏嘘,心想小娘子的手段果然骇人的恨,不能轻易得罪啊。 而后,葛师就开始尽力为那瘫痪男子治伤,周子归就在一旁默默的打着下手。最近这些日子,葛师还是很满意周子归这个徒弟的。葛师曾经说过,医者除了一颗仁心之外,还要有够狠的手段。否则只有心仁慈,为人治病疗伤时难免瞻前顾后。而若是只有狠手,那又不免视人命为草芥。而周子归此人,自小经历的一些事情足以让人心智坚韧,而他于医道一途又有些天分,难得的是,他知道刻苦努力,日夜苦学不辍。依葛师的说法,继续这样下去,再过个两三年,自己这一身绝学也就能够尽传于他,到时候他欠缺的,也不过只是经验二字了。 说这话的时候,葛师的脸上满是骄傲与欣慰。这老来得徒,想来与老来得子的心情也是不相上下的。 而这半年多来,葛师也不单单只在教徒弟这方面下功夫。他仍旧思索着有关攻城器械一类的东西,甚至比以往还要更加用心些。 去年那时,苻坚突率秦军来犯,摸入晋朝疆土境内三百余里,天下震动。而葛师听说之后,更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十三日,潜心研究谢道韫“翻译”的一些现代理论,直到画出了一张改进后攻城器的草图,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走出房门来。 谢道韫曾经听说,清朝有位大官在港口见到西方蒸汽轮船后吐血堕马,想来,葛师那时的心思,与那位官员有些相似之处吧。 这一路行来,葛师眼见这断壁残垣,难免又滋生出几分感慨来。只觉收复北方、还于旧都的大业,实在是应该早日实现的。 “小娘子,那人是个高手,咱们的护卫跟丢了。”待得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趁旁人不注意,郗路上前对谢道韫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被发现吧?”谢道韫微微挑眉。 “没有。”郗路十分自信的回答,“小娘子你看,是不是我亲自出手试试?” 谢道韫略微思付,摇头道:“不急。这人似乎对咱们没有恶意,咱们还是慢慢等着,小心打草惊蛇。” 正文 第五章 纳妾与生子 从会稽出城的那日起,谢道韫就敏感的发觉有人正在暗中跟踪着自己。这种跟踪很隐晦,并且也没有带什么攻击性,更不像某些目光猥亵的采花贼,只是如同闭路摄像头一般,盯着自己的动向。 其实说起来,自打谢道韫的名声越来越大后,这种被人盯着的事情并不少见,但也多是远远观之而已。毕竟谢家的名望在那里,而这些“摄像头们”背后的势力,也大多是想要利用,而不想得罪谢家。 所以对于大多数的盯梢者,谢道韫喜欢顺藤摸瓜的摸出他们背后的主家,然后再直接或旁敲侧击的让主人家撤了“摄像头”了事。这样一不得罪人,二来又可以摸清楚对自家有惦念之心的都是何方势力,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了。 而那些进行这项工作的护卫,多是谢道韫亲自训练出来的反跟踪能手。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虽然不及谢道韫,但也能有谢道韫五成的实力,偶尔用来摸摸摄像头背后的电源线,还是很轻松的工作的。 但如今他们似乎是遇上了一个有趣的人,前后三天,派出了三名不同的护卫,竟然全都跟丢了,一丝线索也无。 正在与谢玄一道临帖的谢道韫将注意力移到了院子里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心想不知此人是天生适合跟踪、反跟踪,还是说如今有人能够拥有如此的训练手段。 “阿姐,”谢玄临到一半,忽然将笔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临不下去,心神总是静不下来,四处游荡着。” 临帖最讲究的就是心神合一,要入其境方能随其形,以神带笔,写出来的字方有灵韵。若是心静不下来,临帖也不过只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怎么了?”谢道韫也将笔放下,“有什么心事?” 谢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这是做什么?”谢道韫瞧着有趣,伸手揉开谢玄微蹙的眉心,“到底是怎么了?说来听听,看看你阿姐我能不能帮你解决解决。是闹出什么麻烦来了?这山野小店山水如画的,你想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放心吧,只是不是你跑去强抢民女,什么事情阿姐都能帮你摆平喽。” “阿姐你往哪想”谢玄微红着脸表示抗议,揉了揉鼻子,又轻叹着道:“是娘亲啦。” 去岁谢奕与林氏闹了那么一出,流言飞语早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这事后虽然有谢道韫的劝阻,但却拗不过谢奕和郗氏的“两厢情愿”,到得九月初十,还是在傍晚用一辆小车将林氏从角门送进了府,算是给她安了个妾的身份。 但也终究只是个身份而已,谢奕当晚只在林氏房中露了一面便离开,并没有什么肌肤之亲。林氏自己也明白,知道谢奕之所以如此做为,是为了帮她挡住那些流言飞语。毕竟是孤孀女子,身底下又带了个孩子的,一旦真的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讨生活,还不知能不能活的下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谢道韫也不由得无奈。毕竟是长辈们的事情,她虽然在谢奕面前顶着个“往世人”的名头,却也没办法过多的干涉什么,当时那样一阵闹腾就已经是极致了。再者这事情郗氏也是同意了的,虽然多少是因为这时候的礼仪风俗,致使郗氏没法出面当什么妒妇,但若是谢道韫再折腾下去,倒多少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味道了。 左右好在谢奕也是明白人,一来感慨于郗氏的温婉大度,二来也难掩心中的那份自责,所以也只是给了林氏一个名分而已,没有再多行一步。 若是按照常例,林氏的儿子,那个原本就同思儿青梅竹马的小家伙,在林氏成了谢奕之妾后,也应该改姓谢的。但这件事情谢道韫却出了头,与谢奕进行了一番长谈,那意思是多少给死去的李兴留个后。 谢奕也不是计较的人,见谢道韫执意如此,便也顺了女儿的意。在他心里,自己纳妾这一举动,终究是对不起郗氏和这一双子女的。 这次谢奕陪着郗氏归宁省亲,林氏并没有相陪,而是同儿子一起留在会稽城中。而郗氏难得回一次娘家,一路上的心情正好着,为何又…… “娘亲怎么了?”谢道韫有些不解的相询。 “那天离得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似乎是……”谢玄伸手将自己弄皱的前襟用手捋平,“似乎是,娘亲希望父亲跟林……林姨娘圆房。”这林姨娘三个字,谢玄多少是有些介怀的。 谢道韫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亲说,父亲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她如今又不能为谢家开枝散叶……”谢玄说着,自己的面色也微红起来,“听娘亲的意思,她似乎是去找过葛师的,不知葛师是否是开了药,还是如何……” “开药?”谢道韫闻言却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娘亲都已经年近四十,这个时候生孩子,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玄儿你说的若是真的,我一定得去好好劝劝了。” 谢玄听得一脸茫然,根本不明白年纪跟生孩子之间的干系。谢道韫却清楚如今的医学水平,终究是不如千年之后的。女人生孩子便是生死难关,更何况是超龄的孕妇?前世那些高龄产妇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免天生有些缺陷,更何况如今这个年头,一旦孩子有天生的毛病,更加是治不好的。这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的事情,又何必去做? “阿姐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虽然离得太远没听清,但父亲大人似乎也是不同意的。”谢玄忙出言道:“我只是怕,万一父亲真的还想要给咱们填个弟弟,而娘亲又……不能……,那林姨娘岂不是……” “这事你别管了,我去问问。”谢道韫摇了摇头,又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练字。好不容易路途上停歇一天,你就趁着今天好好熟悉一下,剩着到了华亭之后,舅父要考校你书法,你再拿不出手来。若是真的那样,看父亲、娘亲如何罚你。” 谢玄缩了缩脖子,努了努嘴道:“我的字,怎么说也是安石叔父和逸少公都赞过的,哪有那么不堪,阿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吓唬我。” 又笑着劝勉了谢玄几句,谢道韫这才离开了书房,想了想,还是先去葛师那里问上一问。 这时离谢道韫出手断人骨头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也不知那男子是否还在葛师房中。刚走到葛师的院子里,谢道韫却是被眼前的阵势唬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着?眼前这架势,倒像是后世医院里排队门诊一般。 见小涛子正端着药壶就往门里跑,额头上满是大汗的模样,谢道韫伸手将他叫了过来,指着那长长的一排队伍,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自打梁涛一个不小心害死了李兴之后,他一直胆战心惊的害怕着,即便谢道韫口口声声的说这事情与他无关,可他仍旧担心的要死。他想过逃跑,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根本逃不出谢家的手心的。退一步说,即使自己逃出去,他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如此,他便继续在谢府中胆战心惊的活着,直到三五个月后,他忽然发觉谢家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敌人,也没有恶狠狠的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才恍然发觉谢道韫之前所言是真的,不免喜极而泣了一番。哭过之后,他伺候起葛师来,倒是比以往更加卖力了。 “呀,小娘子您可来了。”小涛子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苦笑着指着那一排长长的队伍道:“您不是让仙翁给那瘫子治病么?结果弄好了、药方也开完了,那陪同而来的村长又眼巴巴的凑过来,说是自己也有些病痛,二十多年了,想要让仙翁瞧瞧。葛仙翁是何等仁心,闻言便准了,摸脉、针灸、开了方子,一副药刚下去,那村长就发觉自己的腿不疼了这可乐坏了那个村长,一路叩拜,称赞仙翁是华佗再世。仙翁扶着他起来,可那村长偏又舔着脸,说自家亲戚也有些常年不治的毛病,想要劳烦葛仙翁……哼要我说,咱们仙翁就是太心善了,你瞧瞧,你瞧瞧,这东拉西扯的,弄了多少人过来?” 小涛子本就大嗓门,再加上这回根本就没有想要避讳着什么,这一嗓子出来,更是让那些排队的人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我们葛仙翁虽然厉害,可是也只有两只手啊仙翁年纪大了,这一路上行来本就乏累的厉害,偏偏还心善着给你们开方看病。你们这些人倒好,自己看病就算了,还非得叫上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起来要是把葛仙翁累病了,你们……你们……告诉你们,如今我家小娘子来了,可由不得你们再在这里闹腾了”说罢,他还特意扭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谢道韫,问道:“是吧,小娘子?” 正文 第六章 乡间年少的雕虫小技 依照小涛子的认知,要是眼前这帮没有眼力价的惹火了谢道韫,后者自然可以很潇洒的手臂一挥,说一句滚思密达。 可问题是,谢道韫又不是真的土豪强盗,而且自家人如今住着的地方,又是这些村民们提供的。正所谓那人家的手短,这么一来,实在是不好太过拂了村民们的脸面。 可若是总让葛师这样劳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谢道韫想了想,还是抬手拍了拍梁涛的肩膀,自己先行走了进去。 刚走进葛师的房间,迎面便是一股药香。葛师正跪坐在案前为一个村民把脉,见谢道韫走进来,冲着她点了点头。周子归正在旁边点了蜡烛,一根根的烘烤着银针消毒。他起身冲着谢道韫行了个礼,平素平静的目光如今却有了些恳求之色。 谢道韫自然知晓他恳求的是什么,冲着他微微颔首。 “师父。”谢道韫先行向着葛师一礼,后者专心摸脉,颔首以应。 知道如今不好上前打搅,谢道韫便先行走到了周子归那边,取了枚银针在烛焰上烘烤着,向着葛师那边扬了扬下巴,轻声问周子归道:“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了。”周子归微微蹙眉,“葛师这些日子面色就不大好,毕竟年纪大了,虽说身子骨还硬朗着,但也终究受不得这种疲累。再说,这看病之事最是耗人心神,师父又什么事情都习惯于做的尽善尽美,对这些村民也不肯应付了事,实在是太累了。” 谢道韫也点了点头,道:“不能再这么看下去,等一会儿这个人出去了,我再去劝劝。” 周子归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 谢道韫轻笑道:“葛师是你师父,也是我师父,这声多谢倒是说得见外了。不过你既然要谢我,有件事情我问你一声,你可得说实话。” “你说。”周子归轻轻点头。 “我娘亲她……最近过来过?”谢道韫有些含糊的询问。 “是,主母前天晚上来找过师父,想要让葛师帮忙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再得一子。”周子归直言不讳。 谢道韫略微焦急,问道:“那师父怎么回的?真的开了方子了?” “没开。”周子归觉得自己很少能够看到面有焦急色的谢道韫,微笑道:“即便我这个半路学医的,都知晓这年长生子的害处,更何况是师父他老人家?” “你说的对,我这担心倒是多余了。”谢道韫放松了下来。对于她来说,亲人的身子安危方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说。 “你这是关心则乱。”周子归烘烤好了最后一根银针,将其重新在牛皮袋子里插好,道:“放心吧,师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主母虽然有些求子心切,但师父那日也跟主母细细说了年长生子对孩子的坏处,这样一来,主母也该打消这个心思了。” 谢道韫点头,却在心中微微苦笑。是啊,娘亲打消了自己生子这个主意,倒是打起林姨娘的主意来了。 “这副方子,每天早晚饮用一次。记住了,这服药与旁的不同,必须要放凉了再喝,才能发挥最好的药效。”葛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开的都是常见的药物,当地都会有的。不过话虽如此,你最好还是去药房中抓药,不要自行去摘采,否则一不小心,摘采到一些外形相似但却有毒的药物,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哎仙翁您放心,小人一定听您的吩咐,去药房去开药”那村民不断的行着礼,一脸的尊敬感激之色。他一不小心与一旁的谢道韫、周子归对视了一眼,却只觉得二人眼神不善,不觉打了个寒颤。再去瞧面前这满脸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葛仙翁,更觉得仙翁风度不凡,如若谪仙了。 他恨不得再与葛仙翁说上几句话,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谢道韫瞪了出去。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过几个病人罢了,你们师父我虽然年纪大了,倒也没老到那个程度。”还没等谢道韫开口,葛师就笑着摆手道:“我也难得入世行医,不过一次两次,你们又何必阻拦。这些村民也可怜着,怕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战火离乱的,咱们既然能够帮忙,就多少帮一下。” “那也不能累了师父您的身子……”谢道韫和周子归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着。 谢道韫又道:“师父,你要是执意如此,这个恶人可就得韫儿去当了。” “哦?”葛师觉得有趣,笑道:“那你要如何当这个恶人?” 谢道韫耸了耸肩,简洁的道:“打出去。” 葛师愣了愣,旋即笑着摇头,道:“你小时候,我只觉得你比寻常士族女子多了些爽利劲儿,怎么如今看多了战乱,人倒是越来越暴戾了?” “拳头从来都比言语更有力。”谢道韫想起了什么,微微冷笑着道:“否则的话,那些士大夫善于清谈者,为何不直接跑到战阵前引经据典的与对面将士清谈一番,看看能不能把那些士兵劝退。” “清谈纵然有些误国,但终究是传扬儒道二家学问的手段,你这言词也太偏激了些。”葛师微微蹙了蹙眉,却又想起了如今这延绵不断的战火,不免又是一声叹息,“只盼何时国富民强,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士族不必躲于书海之中。”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谢道韫轻声说着,却又摇了摇头,道:“本是要劝师父不要忙碌的,怎么扯到了这上头?师父,我说的可不是闲话,若是您真的不答应就此罢手,我可是真的会撵人的。” 葛师自然清楚谢道韫说到做到的性子,不免苦笑着摇头道:“你就知道在乎为师的身体,却未曾想过,若是为师就此休憩,心中又会如何作想么?那些病人不尽在外面,也在为师心中的。” 谢道韫被葛师这一番回答弄得无语,好在周子归在一旁道:“若是师父信任徒儿的手段,不如让我先行诊断,遇到棘手难题,实在不行的,再来找师父您参详,如何?” 葛师思虑了一番,终究应了下来,毕竟他也相信自己徒儿如今的手段的。再者,行医这种事情也需要经验,否则便如同纸上谈兵一般,终是无用的空谈。 答应下来之后,葛师便回里室用了午膳,再来前面看了一眼,见周子归应付有度,便也放下心来。如此,葛师方才觉得有些疲惫,回房小憩去了。 周子归在医术方面的确是个天才。在遇到葛师之前,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多是从军中学到的,所以最擅长应对的也是治疗外伤一类。而拜葛洪为师后,他才开始了医道的系统学习,时间虽然不多,但也已经是造诣非凡了。 周子归接手这里后,最开始进来几个村民不免觉得有些担心。大夫自然是越老越值钱,可周子归虽然性子沉稳,但毕竟有些面嫩,虽然已经言明他是葛师的弟子,但这些病患们看着他的表情中,多少有些怀疑的神色。 谢道韫在一旁瞧得有趣,有些想知道周子归会如何应对。 却见周子归对人们脸上的怀疑之色视而不见,也没有刻意做什么高深模样,只是平静的为人把脉、开方,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些人的面色一般。 谢道韫见状不由得在一旁暗自赞叹,心想年少便能有如此心性,周子归日后定然不凡了。 遇到这种事情,一味的彰显自己是输,一味的低调沉稳也是输。周子归面上淡然处之,却在某些无可无不可的时候,刻意用针灸之术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渐渐的,那些村民看周子归的眼神就从怀疑变成了惊叹,而后又成了深深的折服。在外面等待着的村民们也开始议论纷纷,皆说葛仙翁果然不凡,不但自己医术回天,就连教导出来的年轻徒弟也都有如此能耐,必是谪仙人无疑了。 等待的队伍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听着四周村民的谈论,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似乎是正在庆幸自己不错的运气。 …… …… 不知为何,谢道韫一直都很喜欢闻这股药香味,只可惜她自己在医术方面没有太大的天分,只能偶尔从自己知晓急救的角度上跟葛师聊一聊人体的构造,除此之外,那听脉望气之术,实在不是她能够学得明白的。 她也曾经试着研究中医中的阴阳五行,看来看去的,却只觉得玄乎。弄得一本医术看的仿似《周易》一般,比引玄入儒还要困难一些。如此折腾了三月有余,谢道韫终究还是放弃了。 天分这种东西,在谢道韫看来,都是不可强求之物。她总觉得,生而为人,自然会在某个方面有些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资,只是这天资可能是书数礼乐,也有可能是待人接物不一而足。而人们要做的,就是用有生之年来发掘自己的天分所在,再利用这份天资来发展自己这个长处便是。 当然这种话说来轻巧,可试问,能够发掘到自己天分何在者几人?有机会发展此天分者又几人?天分所在之处,与兴趣所在之处同在者,又有几人?这样算来,便知此中难处了。 对于谢道韫来说,她的天分早在前世便已经清清楚楚。前世在训练之时,师父没少感叹于她的天资聪颖。只是天分在于杀人越货,这种事实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语了。 前世学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是不得已,也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今世,谢道韫却多少找到了些动力,譬如说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譬如说做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至于应该做什么事情,她在看了这个世上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计较,只差慢慢的实施了。 看此处应该再无自己能做的事情,谢道韫便告诉周子归,若是这边发生了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便派人来找自己。周子归点头应下,她便决定离去了。 只是人刚走到门口,正好与下一名病患碰了个对面。这名病患与院子里大多数老弱病残不同,却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郎,一眼看过去只是普通的乡下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在。甚至在他与谢道韫四目相对时,他都极不好意思的飞快的低下了头颅,面上自然的显现出一丝红晕来,就像是不擅长和女生接触的小男生一般。 可看着这个普通的少年,谢道韫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可到底是何处不对,她又有些说不明白。 少年侧了身,将身子微躬,很是谦卑的为谢道韫让路。谢道韫淡淡的看他,开口问道:“你也来看病?” 那少年似乎并没猜到面前这位女子会同自己说话,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慌张不像作伪。他愣在那里,直到带着他进门的梁涛捅了捅他,他才反应过来。 “啊?啊是小人是来看病的。”少年结结巴巴的回答着,额上甚至渗出点点汗来。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又问道:“瞧你的样子,身子骨也是壮实的,能有什么病?” 少年仍旧有些惊慌,但见到谢道韫脸上浮现出的和煦的笑容,不觉再次愣了愣神,半晌方攥着衣角,红着脸腼腆的道:“小人打小身子就不大好,特别容易浑身无力,有的时候犯起病来,甚至只能卧病在床……听说村里来了神医,我兄长就打发我来看看。”说着,少年还从怀中摸出了三五十个铜板,用粗糙的双手捧着,递到谢道韫面前,目光中有些心疼的道:“这是我哥让我拿来的,说是看病的钱……只是,这位小娘子,这是我家全部家当了,这诊费,能、能少点不?” 谢道韫的目光扫过那少年的双手,又扫过那蹭了些泥土的铜钱,而后又望向少年有些慌张的双眼,甜甜一笑,道:“我们是仙翁在看病,当然用不着什么钱财的。把这些都收起来吧,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谢道韫似乎用错了词,而那乡土出身的少年自然听不出来,只是兴高采烈的将钱财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带着泪眼的口口声声说着感激的话。 不再多言,谢道韫走出了葛师的院子,随手叫来郗路,半眯着眼睛撂下一个字——查。 正文 第七章 烤鱼与饿鬼 永和十年,太湖旁边的一个小村庄发生了一件惨案。 那是一个满是火烧云的傍晚,打渔归来的村民背着颇丰的收获,将手掌挡在额前,去瞧西边那红彤彤的颜色。渔民们露出白牙嘿嘿的笑笑,心想明天又是个好天气,不耽误出门打渔了,没准儿还能得个今天这样的好收成。 今天是历经去年战乱后的第一个丰收,所以渔民的笑容在黝黑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灿烂。 他正了正背后背着的大鱼篓,面带笑容的冲着西面的村庄走回去。虽然累了一整天,但他的脚步仍旧轻快,因为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如同眼前的夕阳一样灿烂。面对着这样的未来,谁能够不愉快呢? 可是距离村庄越近,渔民脸上的笑容就愈加僵硬起来。他的步伐开始变快,他听见一些零零星星的高呼声,开始变走为跑。 远处的火烧云显得格外的刺眼,渔民一面跑一面瞪大了眼睛去看,脚步忽然顿住……那火烧云中,夹杂了火焰 渔民大惊,开始撒丫子飞快的往村中跑去。离得越近,传到他耳中的摧拉崩倒之声便越明显,此中夹杂着的刺耳的哭喊声,也让他熟悉的心纠。他的脑中忽然有些空白,只有下意识在驱动他不断的跑动着。 他跑进村庄,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上都镀上了火红的颜色,看到有人抓着他的肩膀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看到那片火光那么美丽的和后面的夕阳融成了同一种颜色,怎么分都分不开。 他忽然听不见旁边人的呼喊,听不见火焰烧过竹屋发出的噼啪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好像,都快了些。 他还在跑,甚至双手还下意识的抓住了肩带,肩带后面紧紧拴着的,是他今日打渔的收成。他早就计划好了,最大的一条切成两半,一半用来生煎,再去东村口买两块豆腐,另一半用来做一道鱼汤…… 他跑到了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屋前,听早已过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也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这里很好,因为临近太湖,所以他们世代打渔,院子里总晒着渔网,房间里总有一股鱼腥的味道。 可是今日那种味道都被烧焦的糊味儿代替了,还有入目的火红的颜色。多年之后,他再在噩梦中见到那一幕,总会觉得,当时天边那夕阳和火烧云的颜色,其实都是被自己烧着的家染成了火红。 好像有人拦着他,但却没有拦住。他在外面的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女人和活蹦乱跳的儿子,所以他有些发疯。 他跑进了那红彤彤的火烧云里,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那一刻,他曾想,恐怕没有人会知道,原来火烧云中并不是火红的颜色,而是乌黑乌黑的,带着呛人心肺的烟尘。 他不知道自己冲进这片火烧云中到底有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最终闻到了烧鱼的味道从背后传来,那股味道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就像是已经回了家…… 自己最终还是被人拖出来的,似乎有人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大盆冷水,让他瘫坐在地上狠狠的打了个冷战。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四周熟悉的面容,忽然想起,这些人似乎都是同村的村民。 “爹爹” 有孩童的叫声在旁边想起,那声音熟悉的要命,仿佛带着哭腔。 他回头去寻,那身影便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将头脸都埋在自己的胸口。儿子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竟是滚烫滚烫的疼。 “爹爹,二叔说娘亲不在了?娘亲去哪了?她真的不要我们了么?”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想起,渔民看着儿子那双长得极像他的眼,落下泪来。 …… …… 这时已入夜,忽然间没了家的人都去了亲戚家借宿。 大家都在谈论着那场大火,说是谁谁家烧死了谁谁,尸体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只剩下了半张脸。又谈论起这场大火的起因,心说会不会是天神动了怒。可是最近村里人也没做过什么事情,至多只是接待了陈郡谢氏的几位贵客。 “娘你说,谢家那几个人,不会是什么灾星吧?” 有私语在房间里响起,似乎是怕人听到。 “胡说什么呢?小心被谢家那些人听了去,仔细你的小命”有斥责的声音想起,单听这声音,就让人联想到女人说话时瞪起的双眼。 另外的人似乎有些畏惧起来,可又忍不住的道:“不是么娘?您想想那个谢家小娘子,她是怎么出名的?在北边的战场上杀了鲜卑大将,在去岁的战场上杀了秦军军阵一个来回……这战场可是见血最多的,要我说,没准、没准战场上的那些人,都是因为这位谢家小娘子才死的。” “不要命了你闭上你的嘴”这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色厉内荏。 “那您倒是解释解释,怎么她不过在这里住了一天,咱们村子就莫名其妙的着火了?还一下子死了七个人?咱们村子里头向来清静,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事情?再说了,她若不是灾星,又怎么会这么巧,不早不晚的……” “闭嘴睡你的觉去”女人抬高了声音,二人的对话至此停歇…… 这间房里的人还算幸运,白日里的火整整烧了一排房屋,恰好到这里的时候被扑灭了。他们与打渔的邻居住了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白日里还一同说笑着的妇人就这样去了,突兀的让人肉跳心惊。那时候,他们还听见了女子在房中的惨叫,那凄惨的声音,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头皮发麻。 “别闹鬼啊”方才说话的女子自言自语的说着,“今天是来不及了,小秋啊,等我明天给你弄点祭品来,咱们怎么说也是邻里邻居的一场,你可千万别回来吓我……还有住在村口的那个灾星啊,明儿个可赶快走了吧” 也不管天气有些微热,女子早早的就关了窗子,如今又检查了一下,发现真的已经关牢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房睡觉去了。 她当然不知道,她家旁边的那个院子里正有些细微的声音,若是仔细听去,那声音隐隐有些节奏感,一声接一声,偶尔又会顿上一顿。 “嘿,灾星。” 院子里的声音停了停,轻轻冷笑着说了这么几个字。那声音有些阴测测的,细细想来,应该是个女子。而后,那种带着节奏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今晚皓月当空,月华混着星光洒向这片乌焦的痕迹,照遍整个院子,却见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下接一下的声音在院子里响动着,有些清晰。 有黑影闪过,落在院子中央,借着月色去瞧,是一个身子健壮的男子。 “小娘子,你在做什么?”郗路听见角落处的响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声音停了下来,而后从那片极黑暗的角落中,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而那只手上,拎了一条烤的有些发焦的鱼。 这是一幅很诡异的场面,因为月光只在那条手臂的手肘处戛然而止,再向里,便是极度的黑暗。站在郗路的角度看去,便只能看到半个白皙的胳膊漂浮在空中。哦,外带着一条被吃了一半的鱼…… “这鱼虽然烤糊了,但胜在新鲜,吃起来还不错,你尝尝不?” 谢道韫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吓人的自觉,甚至还抖了抖手臂。原来方才那极有节奏感的声音,是谢道韫在吃鱼…… 纵使是郗路,看着这个场面,他也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 “小娘子,好端端的您蹲在那里吓唬人干嘛?就不能出来说话?”郗路被弄得有些发毛,皱着眉头提着建议。 “哦哦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似乎直到这时候,谢道韫才发觉自己这个模样有些吓人,笑着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这也的确是职业习惯,只要置身于黑暗中,她就习惯性的想要往更加黑暗的地方去。 在月光下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半条鱼,谢道韫发觉实在没有了再能够下口的地方,她不禁叹惋了一声,随手将剩下的半条鱼扔进了隔壁的那家院子里。 “小娘子,这大半夜的,您从哪里找到的烤鱼?”郗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发黑的问道。 “哦,就是住在这的那个渔民,冲进房中想要救人的时候来不及把身后背着的鱼篓放下,结果鱼就被大火烤了一下。”谢道韫耸了耸肩,“不过这烤鱼还得用慢火一点点的烤,这大火烤出来的鱼啊,实在是外焦里不嫩,都没有多少可吃的地方。” 说罢,谢道韫还蹲到了那倾倒在地的鱼篓旁,伸手翻找着能够入口的鱼。月光洒在它的身上,毫不吝惜的展现着她美丽的容颜。再加上那副专心致志?br /> 晋显风流第7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志的模样,就如同传说中,那些饿死的女鬼。 郗路被这副诡异的场景惊得打了个寒颤,急忙伸手将谢道韫拽了起来,阴沉着脸道:“小娘子要是饿了咱们就回去再吃,在这吃这些东西算是个什么事儿?” 谢道韫闻言摊手,示意自己无所谓。 “找到什么了?”谢道韫打着哈欠问道。 “找到了个人。”郗路回答。 “白天的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 “是。” 谢道韫沉默半晌,又笑了起来,“走,去瞧瞧。” …… …… 没有人知道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到得第二日清晨,那个说谢道韫是灾星的女子,看到了自家院子里被吃剩下的半条鱼,浑身发抖的惊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正文 第八章 泪湿春衫袖 是夜,有瘦高如同竹竿儿般的少年,木木怔怔的跪在一片废墟之前,眼神满是空洞。 少年的身旁有一方白布,白布似乎盖在什么东西上,带着一些轻微的轮廓。偶尔有风吹过,会将那白布下的轮廓吹的更加清晰一些,细细去瞧,应该是一具尸骸。 少年就跪在那具尸骸面前,手中无意识的攥着一张纸,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受了太大的刺激,被他捏着的一角早已经破烂不堪。但这张佐伯纸的大部分还是完好的,在夜色中随风轻轻的摇摆,就像是某些地方的习俗中,那些招魂的幡布。 若是有人细细去瞧,会发现那张纸上写着不少药名,又分别注明了几钱几两。看那开方的笔法,倒是北方士族所特有的温婉娟秀,可骨子里又带着几分韧劲儿与风骨。 谢道韫将药方从少年手中抽了出来,笑道:“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周子归的字写的这么好。不过看样子,应该有偷学过安石叔父的风格。” 一直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全身都猛的颤了颤,面上惊恐的神色不似作伪。他抬头看了谢道韫半晌,这才恍然认出谢道韫的身份,一时间更加惊慌,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跪的太久,手臂一撑,啪的一声歪倒在地上。 郗路抱着膀子站在谢道韫的身后,十分沉默的看着地面上正在挣扎的人。或许,他的目光应该换做“盯”字才更为合适,尖利的就仿佛想要看透那少年的灵魂一般。 半晌后,少年才挣扎着站起,有些惶恐窘迫的弯着腰,冲着谢道韫唤了一声“小娘子”,便又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少年若是站直了身子,应当比谢道韫高半个头的。可是他似乎习惯于低人一等,在旁人面前,总是弯着腰脊。 谢道韫看着他轻笑,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丝温柔,即便只是表面上的,也让少年愣了愣神。 “你叫什么名字?”谢道韫轻笑着发问。 “阿七……陈阿七。”少年明显有些惊慌失措。 “这房子,原本是你家?”谢道韫偏过头去瞧那整片的废墟。虽然因为火灾遭殃的是整整一排房屋,但很明显,这间房屋是烧的最严重的一间之一。 如果是有人纵火,那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确纵的很冷静。因为他并没有只烧一间房,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分别设立了三个纵火点。若是不仔细去瞧,绝对不会发现其中的差别。 听到谢道韫的问话,少年似乎又想起了不久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少年红了眼,点了点头。 “你兄长……” “……过世了。”少年的嗓音忽然有些沙哑,因为他正在强忍着,不愿让自己就此哭出来。 “其他糟了火灾的人,都去了亲戚家借宿,你为何还在这里?”谢道韫似乎没有安慰少年的觉悟,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声音也仍旧清清冷冷。 “我是外姓人,在村里,没有其他亲人了。”即便少年强行忍耐着,但这时说起话来,或多或少有些哽咽。他又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白布,飞快了擦了一把溢出来的眼泪,沙哑着道:“再者,我也想陪陪兄长。” 谢道韫轻轻点头,表示自己信了这番话。 月下的少年还在擦着眼泪,很快的,泪湿春衫袖。 “听说这是葛师亲自开的方子,你可得乖乖的抓药吃药。”谢道韫并没有被这生死离别的场景打动,甚至连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玩笑。她晃了晃手中的药方,重新放到少年手上。 少年微微怔了怔,眉间闪现出一抹压抑着的恼火。他咬了咬嘴唇,似乎也懒得再与谢道韫这种不在乎平民生死的士族子弟说话,便只是闷闷的点了点头。 “哦,我怎么忘了。”谢道韫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愉快的笑了起来,“你们这种庶民,烧了房子之后,怕是什么财产都没有了吧。你如今就只剩下怀中那三五十个铜板了?呵,那又如何治病?” 这口气中处处透露着对平头百姓的看不起,就连在她身后听着的郗路,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少年被这轻蔑的语气激了激,腰板挺直了一下,却又很快的重新佝偻下来,面上带了些逆来顺受的表情。 “不如你卖身与我,在我身边当个小仆。不但可以买一副棺材葬了你兄长,以后还可以跟着我吃香喝辣,如何?”谢道韫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少年的下巴,面上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怒之色,但却如同普通庶民一般,不敢轻易的拍走谢道韫的手,也不敢恶语相向。 “卖身钱三十贯,以后每月开半贯钱。这个价钱,可是一般陪房丫鬟都没有的,你不妨考虑考虑看看。”谢道韫如今的嘴脸就像是逼良为娼的老鸨,让郗路在一旁看的直在心中翻白眼。 十多岁的少年,终究是有些骨气的。他隐忍的目光似乎是很想就此反抗,但他的目光扫了扫躺在地上的兄长,又扫了扫已经成了废墟的家园,双目顿失光芒,背脊佝偻的更低。 “好。”少年有气无力的应了,本就垂着的双目闭了起来,就像是要面对死亡一般。 “别担心,”谢道韫愉快的笑了起来,挑着少年下巴的手转而拍了拍少年的脸蛋,“到了我身边你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一番话里,不知有多少双关…… 月色依旧,废墟仍在,那边院子里的烤鱼却被野猫叼走了两条。 某个院子里的尸体终于有了归宿,普通的乡野少年被骗了清白的身子……哦,似乎没有这么严重。 “小娘子,为何引狼入室?”郗路皱着眉头,十分不解。 “不错啊,成语用的挺顺溜。”谢道韫笑着拍了拍郗路的肩膀,“没办法啊,这匹狼实在是太过狡猾了些。若是咱们不引狼,又怎么能弄清这头小狼来自何方?” 郗路微微沉默,道:“终究,有些太危险。再说,如果他真的在做戏,这也太……” “太真了?”谢道韫一声轻笑,“是啊,他都可以去冲击奥斯卡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九章 无心插柳 第九章 无心插柳 “气死我了” 从今天一早开始,自诩圣德绝伦的某位郗嘉宾就一直在发飙,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着这句话。 谢家一行人已经启程离开了村庄,如今正是临时休息的时候。郗超在河边喝了一口水,气哼哼的将脚边的小石子踢飞。小石子划过一条抛物线,噗通一声掉落到水中,惊起水花几片。 也蹲在河边往水囊中灌水的小丫鬟们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又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便轻笑着跑了出去。在一旁的牛车边,舒服的伸着懒腰的谢奕也看到了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 “听郗路说,那也是个孤苦伶仃的苦命孩子。韫儿也真是的,收留的也就是了,为何还要人家的卖身契?”郗氏也听说了有关那陈阿七的事情,掀起牛车的车帘去瞧河边那一直气哼哼的郗超,道:“超儿也是的,看他平素也是个清清淡淡的性子,怎么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倒是糊涂起来了。” “你也别总在车上窝着,下来走走,也舒活舒活筋骨。”谢奕说着,便伸手去扶郗氏。 “哎”郗氏应了一声,嘴角自然而然的扬起一丝笑容来,诠释着老夫老妻的甜蜜。 “我瞧这事儿啊,也是韫儿在胡闹。”郗氏已然下得车,谢奕却仍旧牵着她的手。 郗氏有些脸红,偷偷的想要挣脱,却被谢奕紧紧的攥住了,二人的体温在手掌中交织着。 “也不怕被丫鬟下人看见,成何体统”郗氏微羞的啐着。 “怕什么,自家夫人,牵个手又有何不可?”谢奕笑着,又将手握的紧了些,顺带着将郗氏的人也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这些事情啊,韫儿自己都有分寸。咱们就且在一旁看着,只要她别闹腾的太过就成。” “韫儿都这个年纪了,若是再不定下婚约,我这个做娘的不插手才怪”郗氏挣脱不过,索性也不再忸怩,反倒是瞪了谢奕一眼。 谢奕开怀的笑了笑,道:“你要是着急,咱们这回去华亭,就跟郗鉴把这事情定下来。反正他是你兄长,这亲上加亲的事情,他总没有推脱的道理。再者,韫儿如今也是名声动天下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嫁给你们郗家,其实是超儿他高攀了才对。” “什么叫我们郗家?”郗氏白了谢奕一眼,“自从我嫁到你们谢家来,又何时把自己当成过郗家的女儿,从来不都是你们谢家的媳妇?” 看着郗氏微嗔的模样,谢奕不由得心头一热,抬起二人紧握的双手,就在郗氏的手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郗氏急忙红着脸向四周看去,见没有人看向这里,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来这个?万一被韫儿他们几个看见了,你叫我这个当娘的脸往哪放。” “你忘了,韫儿可是说过的,在她前世,什么当街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事情,可是很常见的。”谢奕轻笑着道。 “真是……世风日下。”郗氏涨红着脸轻轻啐道。 有关穿越的事情,既然已经瞒不住,谢道韫便也再没有了相瞒的必要。反正都是至亲之人,她也不用担心这种事情被传扬出去。 而对于谢道韫的来历,谢奕与郗氏却也没有如何的大惊小怪,一来因为鬼神之事在这时有些兴盛,人们接受起这种事情来并不太困难。二来,就郗氏初次听说此事后所说的一般,“不论韫儿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从何而来的,你都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女儿,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只是,韫儿你说你前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又该吃了多少苦啊” 如此一来,倒是出乎了谢道韫所料。本以为会惊扰到父母心绪的情形没有发生,反而让亲情更加多了几分牵绊来。 但有关前世工作之事,谢道韫却是不可能告于他们知晓的,那些事情毕竟血腥残忍了些。 郗氏对千年之后的事情也有些好奇,却远没有谢奕那般抓心挠肝,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把谢道韫叫来,让她讲讲未来人的生活,每次都听得两眼发亮,不像魏晋名士,倒像是顽童一般。谢奕的接受能力倒也强悍,听着千年后的世风虽然啧啧感叹,但也不会加诸于太多自己的看法,一味的听书罢了。 倒是郗氏听闻着,不免会感慨于后世风气的开放,却也觉得那一夫一妻制有些有趣。再听说一应女权运动之类的事情,更觉得有些目瞪口呆,可想了想之后,便也理解为何自己的女儿会如此与众不同了。 谢奕也曾经问过谢道韫有关历史走向的事情,毕竟千年之后的事情可以当做戏来听,可几年的之后事情就关乎与自家的兴衰荣辱了。 “现在的问题是,历史似乎一不小心被我改变了,日后的走向,我也说不清了。”谢道韫当时摇了摇头,心想自己那年那么一心一意的想要改变历史,却仍旧眼看着冉闵撒手人寰,可是事后,整个历史又那么突兀的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这事情若是说起来,还真是有心摘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但不论如何,谢道韫还是将正常历史的大致走向说与谢奕听了,最关键的便是有关桓温篡权的心思。谢奕听后也是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去岁会稽王遇刺受伤,他便借着这股东风,对外宣称自己历经一次生死,已然看透了这世间繁华。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两件事情而已。第一,是放不下自己女儿司马道福的婚事;第二,是不希望自己真的客死他乡。 对于第一件事情,桓温聊做几句同感的唏嘘感慨后,第二日便直接向司马昱下了聘礼,算是正式定下了司马道福和桓玄的婚事,告知与天下。而第二件事,司马昱却是上书皇帝,言词恳切中带了些凄凉的诉说自己如今的境况,字里行间透漏出的消息,都是说自己已经白发苍苍、行将就木,只盼能够死在京都繁华处,便也知足了。奏书一上,再得朝中会稽王势力的推波助澜,皇帝自然不好驳回,只好准了会稽王的折子,让他回京养老。 但明眼人都看的明白,会稽王这一回来,当然不是带着什么半截入了黄土的身子,而是带着一颗虎视眈眈的心。只这一招,他从往日的政坛边缘一跃而入中心,奏折被批准的那一夜,不知多少人在家中拊掌赞叹。 就连谢道韫和郗超也在那夜中对饮,心想梅三郎在人家脑后偷偷的打了一棍子,没把人打死不说,反倒让人家捡了这跟木头,制成桥,过了河。 桓温与司马昱的联手,外有威望内有实权,其他人物再想争上一争,却也难了。 对于谢家来说,其实司马家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实际上,依照他们士族阶级的利益,最好莫过于在位的皇帝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傀儡,朝堂像如今这样被士族们控制着就好。 所以,司马昱能不能够登上皇位,对谢家的影响并不大。问题是,如果谢道韫所言不假,桓温真的有篡位之心,那谢家下一步的行动,就要重新考量考量了。 “其实桓温此人,也并非什么饿虎豺狼。他只是太想还于旧都,不耐烦士族为自己利益而做出的拖延,所以最后才想要篡位罢了。”谢道韫想起历史上桓温所说的那句,即便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话语,不免对这等人物有些唏嘘。“桓温的性子倒有些像曹孟德,而且他也是的确有才华的,若是当真不得施展,也的确太过可惜了。” 这时候,谢家一队人的车马已经重新启动起来。郗超冷着脸坐在谢道韫对面,偶尔掀起帘子看一看走在外面不远处的什么陈阿七,哼上一声,遂用鼻孔看人。 放下帘子,郗超却又变成了寻常模样。只是听着谢道韫的话,他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有些吃味的道:“你原来欣赏冉闵,如今欣赏桓温,那在你心里,又把我放在何等位置?” 谢道韫懒得理他,摇头笑道:“某人还说自己圣德绝伦,怎么说起话来,倒是一口的怨妇行径。” “我又有什么办法?”郗超耸耸肩,“谁让咱们的谢女侠从来不肯做闺中怨妇、小鸟依人,那这个角色,只好我来做的。” 说罢,郗超还极为配合的做了个娇羞的表情,最终却实在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不过说实在的,凭你的本事,竟然查不出来那个陈阿七的来历,还非得让我做这样的吃醋形象……我倒不是不愿意配合,只是觉得,会不会是你多疑了?”郗超透过车帘的缝隙,去看那个行动办事都亦步亦趋的陈阿七,从他身上,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我也希望是我多疑了。”谢道韫抬起手指揉着自己的眉心,“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不得不防啊。” ——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章 舟遥遥以轻飏 第十章 舟遥遥以轻飏 华亭的官道旁的确没有荷。这一点,在谢道韫曾经妄想欺骗郗氏时,已经尴尬不已的搞清楚了。 但华亭有鹤,每年春天陆家祭祖,都会在此驱赶白鹤。所谓华亭鹤唳者,年年得闻矣。 “陆机陆平原一代高士。其文,谢灵运称之‘若排沙见金往往见宝’;其字,又有一帖平复古朴无双;其人,又与潘安并称潘江陆海。只可惜,这样的风流人物,到头来,却也是悔不当初,被人夷平了三族。” 昨日,谢家一行人在吴县陆家作客。如今到得这华亭来,见眼前景色,听着华亭鹤唳,不免联想到西晋那位大文豪陆机,郗超也不禁出言赞叹。 华亭便是后日的上海,但如今也不过只是士族放歌游玩之地,并不繁华。只是水路纵横间偶尔有些渔歌应答的段子,配上那高亢悠长的鹤唳,倒多了些超脱于尘世的味道。 郗家如今的庄园就在华亭之北,从吴县过去,走水路最是方便。昨日到得陆家后,谢奕已经派人去郗家传讯,对方也言明今日便会遣船来接。如此,谢家一行便在岸边等候。 陆家派了陆纳陆祖言前来相送,谢奕倒是喜欢这个少年的应对有度,再深一层的礼数,便也懒得追究了。 其实双方都明白,南北士族之间的矛盾终究存在着。陆家与谢家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好到何处去,只是谢家过境,陆家若是连接待都不接待,那在外人看来,未免太没有雅量了。而陆家摆了宴席,谢奕若是不去,又不免太过猖狂了些。一夜宴席,在座说些不深不浅的话,便也就罢了。 而至于这相送的事情,事实上,依照着谢奕的身份,即便陆家家主不来相送,也应该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这陆纳不过二十岁出头,不论怎么讲,都与谢奕不是一个台面上的。再说谢家这边还有谢道韫和郗超,这两人,一者名声动天下,另一人也是郗家这一代中的俊秀。与陆纳这个名声刚刚抬头的人物相比,这个天平不免倾斜了些。 但其中道理,谢奕他们自然是懂得,也懒得在此处再行追究什么,微微一笑,便也罢了。 如今陆纳正在陪着谢奕说话,而他毕竟年纪小,自然不敢以文赋诗词应对,只好说些吴郡一地的风俗人情,倒也引得谢奕赞叹不已。至于朝堂之事,他们自然是不会谈的。那等浑浊之事,在此美景中谈论,岂不是可惜了大好光? 郗超倒懒得在那边凑热闹,只是跑到湖边来微微发呆,想些胸腹中能够数的清的典故,感慨赞叹一下罢了。 “你说话也小心些,那谢灵运是我晚辈的晚辈的晚辈,如今还没出生那,你引用他的话做什么?再说了,如今的历史被我绞成了一团乱麻,咱们这位小谢同学能不能出生,恐怕还是一个问题。”谢道韫微微耸了耸肩,与郗超并肩而立。 郗超闻言也不由得轻笑起来,他偏过头来,眸中散发着深邃的光:“改变历史不好么?除非你真的想嫁给王徽之那个呆子。” “小时候你也见过他,你瞧他哪里呆了?如今想想倒是觉得有趣,你说这史书史书,到底有多少是史,多少是书。” 郗超微怔,旋即叹息了一声,又摇头道:“终究不是什么好归宿。” 这时刚好有白鹤扑闪着翅膀凑到进出,它们在这边生活的久了,经常见到摆渡的人,又能见到陆家每年祭祖时那浩浩汤汤的场面,如今,竟也是不怎么怕人的。 白鹤无视在湖边聊天的谢道韫和郗超,自顾自优雅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它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偶尔被自己弄出的波纹弄皱。 “生年既不满百,何必心怀千岁忧?你我本就不是此间人,又何必管此间事?我只愿能年年听得这华亭鹤唳,不复陆机临行前慨叹,便也就心满意足了。”不知为何,郗超面对着这湖光山色,忽然有些感慨。 “是了,我却忘了,你从小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吧。”谢道韫却想起了缘由。 “嗯,”郗超点了点头,“从小每到休沐日,父亲便喜欢令我来这片湖泽游弋,再讲些历朝历代的掌故。大概因为身在此种山水,这陆机陆平原的华亭鹤唳,倒是讲的次数最多的一个。” “看你的意思,是要做思鲈的张翰,而不愿做陆平原喽?” “陆平原最后的下场如此凄惨,又有谁人敢做他?”郗超笑了笑,复又有些感慨的道:“当年父亲每每讲到陆平原,都会怅然若失半晌。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其实父亲也是有张翰之念的。可是,毕竟是形势不饶人的。张翰能退,是因为即便他退了,张家也有人可以撑住整个门阀之重量。陆机、陆云不能退,是因为他们一旦退了,他们祖父陆逊的声名只会就此堙没,陆家也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其实父亲也一样,站在他那个地方,这能退不能退的,早就不是因为一道莼菜鲈鱼,就能够决定得了的……” 郗超陷入沉默,双眼有些怔怔的望着身前的水面,像是想起了父亲那已经发白的双鬓。 水面上的白鹤理顺好了羽毛,扬了扬脖子,轻啼一声,翩然飞去了。 “你想退了。”谢道韫不知何时退了鞋袜,此时已然将双脚踩到了湖水中。她提着襦裙的裙角,纤细的脚踝半露在水面之上,水波在脚踝边荡漾开来。她与他说话,头也不回,“这种事情,谁都强迫不了谁。我之所以在这片湖水中搀和一脚,只是觉得今生受人恩惠太多,不报答则心神不宁。父母之爱子,这种情分,我前世没有尝试过,今生这样无端被爱着,虽然温暖,但也总觉得是一份负担。我不能够大大方方的单方面接受这份爱,所以就只好做些什么事情来补偿…… “我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作想的,但是我知道我父亲和我叔父的心思。这些魏晋名士,恐怕都是极爱生活之人,只是他们爱这世界太深,所以便有些见不得这人世间的离乱。高歌放诞、逾礼行状、醉生梦死,何尝不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可父亲和叔父不一样,他们常常在逃避与面对之间挣扎。想要睁开眼睛看透这世事、改变这世事,偏偏每次睁眼,又会被眼前的景色刺一个伤痕累累。那是心伤,寻常人自然是感觉不到的。”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右脚轻轻撩动着水面,接着道:“父亲和叔父爱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只是他们的双眼里倒是没有常含着泪水罢了。我看得出,他们爱谢家、爱这大晋朝,也向往着晋朝终有一天可以驱除鞑虏、还于旧都。而我能够为他们做的,就是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愿望罢了。 “你也知道父亲他们知晓了我的来历,常来问我关于这段历史的问题。可我一直不敢跟他们说后面的南北朝,不敢跟他们说那时的民众又经历了多少战争,看见了多少死亡。因为他们骨子里是文人,而文人嘛,有的时候想事情不免偏激,看东西不免带了点酸溜溜的悲意。” 说到这里,谢道韫忽然顿了顿,而后转过头来,直视着郗超的双眼,道:“我在这里待了十五年,我到底是不是这里的人,其实早就分不清了。谢道韫又如何,谢清又如何,对于我来说,她们两个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这十五年,我看了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东西,也终究让我动了动恻隐之心。我不敢说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只是想要帮着我父亲和叔父,做些他们想要做的事情罢了。他们想要这大晋朝持续下去,我就帮他们维持这天下一统。他们想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民众免于战乱之苦,我就帮他们在有生之年将战乱消弭至最小……我能做的,我能回报的,只有这些。” 这番话,谢道韫只是淡淡道来,即便到得最后几句让人听来猖狂无比的话语,却也只是山间流水般清清冷冷。可偏偏是这样的口气,却让人觉得所有的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无法比拟的自信。那是骨子里的东西,就像是去吃一顿饭,眨眨眼睛,是正常人都能够做到的平凡事而已。 郗超的身子震了震,而后陷入平静,比眼前的湖水还要更加幽深的平静。 谢奕和陆纳还在那边带笑这交谈,郗氏有些急切的盯着远处的湖面看,倒有些“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的味道。下人们很识趣的不来打搅谢道韫和郗超“谈心”,只是有小丫头远远的瞧着谢道韫的动作有趣,心思痒痒的,终也趁着旁人不注意,脱了鞋袜,提了裙角,在湖水边玩闹起来。 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摸了摸手上真正磨出来的茧子,心想这些日子虽然累,但吃得多、睡的香,身子骨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若是早知如此,倒不如早些进行这个计划,不单单只是有趣而已。 他抬头看着湖边谢道韫和郗超的身影,有些惊愕于谢道韫的双脚在湖中玩水的动作,更有些惊愕于谢道韫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光。那种光,少年曾经在会稽城外那家香火极盛的道观中见到过。当时他正与观中道长辩玄,而道长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流光,叫做悲天悯人。 …… …… 郗家这几代虽然没有出什么太过杰出的人物,但人丁还是极盛的。 华亭北面整个郗家的庄园占地极大,装饰处虽不如江东本地士族那样精致细微,但毕竟伫立在这里,隐隐有些与江东士族抗衡的味道。 郗鉴的家就在整个院子的正北处,毕竟是郗家的家主,虽然如今辞了官赋闲在家,身份地位也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因为当地大多是南方士族的缘故,所以前来郗鉴家拜访的访客并不多。即便偶尔有一些,也都是出仕时交往的一些知己好友,三三两两,薄酒相谈,兴尽则离,不拘一格,倒也潇洒自如。 可这些日子郗鉴却十分操心,每日在院子里东西指挥着,虽然疲惫,但却一直满脸的笑容。 一同长大的妹妹要归宁省亲,他这个做兄长的,又如何能够不高兴呢? 郗超的母亲在他儿时就已经西去,不知为何,郗鉴却一直都没有再续弦。如今郗鉴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面上渐渐显出几分沧桑之态来,身边又没有能偶作伴的女子照顾,看起来倒也有些凄凉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知道,郎主赋闲在家后,便一直寄情于山水之间。常常是呼朋唤友的出门游玩,于江湖上放舟,一逛便是一天。 而每天的第一件事情,除了洗漱穿衣,郎主都会问上一句“有没有大郎的消息”。若是有,则面上会带些喜色;若是没有,则照旧如常,也让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这大郎所指的,自然是郗超。 但这些日子,郗鉴的精神一直是好的。今日一早,天刚擦亮,他便唤人侍弄自己洗漱,匆匆用了早饭,便要亲去迎接归家的妹妹和儿子。 “郎主还请不要着急才是。您虽然心急,可是这时天色不免太早。娘子回来省亲,按礼数,族里众人还是要出来相迎的,这摆设衣着又都有说道。如今不过四更天,别的院子里的郎君、娘子都还没睡醒,您若是这时候急匆匆的把人接回来了,可让他们的脸往哪里搁?若是失了脸面,被姑爷家中人瞧了去,他们怕是要嫉恨娘子了。”下人劝了又劝,这才好不容易以理服人,将郗鉴劝说到厅里饮茶稍待。 只是这样等了一个多时辰,郗鉴说什么也再等不下去了,终是带人出了院子,登舟去迎。 他走之后,郗家子弟也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一听说郗鉴已然出门去迎省亲的郗氏,不免痛骂几句,又着急忙慌的招呼人梳洗准备起来。 郗鉴在船上也是心焦的不行,更逢湖面上雾气连绵,他更是恨不得望穿秋水了。 不知这样心急了多久,郗鉴终在视野中见到对岸的光景来。见那边岸上果然有人相候,且那阵势也是几十人的模样,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早就把喜怒不形于色的士族风度扔到了一旁。 船越行越近,那边岸上的人也发现了船的影子,便有人高高的向这边挥手。郗鉴站在船头,在视野中搜索着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 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儿子,而郗超那时正巧与谢道韫对视,刚起不久的朝阳在二人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二人风度皆是不凡,不论是远观还是近览,都让人觉得是一对金童yu女了。 郗鉴虽然许久没有见过谢道韫,但谢道韫与郗超之间的感情,也早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即便如今离得远,又看不到谢道韫的正脸,但他见到自己儿子那深邃的目光,便也能够猜到那女子便是谢道韫了。 “这个臭小子,整整半年,连书信都不知道回一封”郗鉴见到一年多不曾相见的儿子,早已是激动不已,可他偏偏不愿在旁人面前流露出这种爱子心切的模样,便努力的板着脸,只在心里“痛骂”着。 继续在人群中搜索,郗鉴很快便找到同自己一样心急的郗氏来。 自打见到这华亭的山水,郗氏就回忆起了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种种情景,方才听闻这边有人喊“船来了”,她更是急忙向着前面迈了一步,双手攥在胸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氤氲的湖面。与薄雾中见船身渐渐出现,再见到船头那个被微风吹得衣袂翩跹的熟悉身影,郗氏不由得身子轻颤,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早知你如此想家,我就该陪你早些回来。”谢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郗氏身旁,伸手将有些摇摇欲坠的妻子扶住,“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可得好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嗯,最好是住到和你兄长吵架,吵的生了一肚子气,许久都不愿回来才好。” 郗氏闻言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她能够感觉到谢奕对自己的殷殷关切,此时心情大好,不由得回嘴道:“我和兄长自小关系就极好的,从来都没有吵过架,不论是什么事情,兄长都会让着我。” “哦?关系这么好?”谢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想你夫君我小时候,和安石几乎是每天都打架。起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想起来,倒也有趣……” 郗鉴这时在船头也看到谢奕的身影,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一皱。在看谢奕与郗氏之间十分亲密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人面兽心”四个字来。 船终于靠岸,郗氏强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只迈上前一步,颤声唤了一声“兄长”。 郗鉴却已然顾不得那么多的礼数,蹭蹭蹭下了船便将郗氏抱在了怀中,重重的应了一声。 旁边众人看着这兄妹情深,都不由得会心微笑起来。 正当郗超想要上前见礼的时候,却见郗鉴松开了怀中的郗氏,面色有些不善的走到了谢奕面前,冷笑着道:“无奕兄远道而来,我本不该失礼的,只是如今真的忍耐不住,非要当面问无奕兄一句,我妹子是哪里失了妇德,非要让无奕兄纳妾不可?” 这一开口,竟是针锋相对。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一章 多疑 第十一章 多疑 郗家众人迎了郗氏归来,一应礼数做了大半日的光景,这才终于让人有了偷闲的时候。 郗氏自去后院中唠些家常,说说儿时玩伴们如今的境况,问问子侄们的风评学识。 而谢奕这面,依礼是应该郗鉴亲自相陪的。可之前二人在还未登船时就针锋相对了起来,虽说谢奕难得的服了软,可二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来来回回,却有点找不到什么可聊的话题。 谢道韫和谢玄作为还未成年的子女,自然被郗氏领到内宅去,冲着一群从未见过面的七大姑八大姨行礼。到得后来,二人只觉得自己面上酸痛无比,不消说,自然是为了保持面部微笑的后遗症。 郗超虽然在前面相陪,却也一直不尴不尬的面对着郗鉴与谢奕二人。一个是自己的老爹,一个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得罪哪个都有他好受的,可偏偏二人如今又只知道啜着自己杯中茶,偶尔嗯嗯啊啊的说一声“这茶不错”之外,就找不到任何共同语言了。 好在间或有郗家子弟前来拜会谢奕,这样穿插着来来回回的,倒也不显得大厅中的气氛太过诡异了。郗超又在其中做些插科打诨的角色,偶尔捡上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说。谢奕听后或许会笑的肚痛,可怜了郗鉴非要保持着什么严父的形象,想笑又只能硬憋着,脸色涨红的难受。有时郗鉴实在是被郗超逗的受不了了,便会咳两声,严肃着脸面教训上一两句,说些不务正业之类的云云。而每到这时,郗超便又恭恭敬敬的应下,也不多做解释。 说起来,郗超自己也觉着奇怪。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两位父亲全都对自己十分严厉。可是前世,他每每应对父亲的教训时,都是冷笑不已,甚至转身就走。可是如今,他倒有些喜欢父亲这故作严肃的嘴脸了。 偶尔翻来覆去的想想,不可否认的是,前世的父亲终究是爱过自己的。只是后来他有了新欢,对自己母子的感情淡了些。而自己又那样子气他,又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淡了些。这来来回回的,也不能归之为某一人的过错吧。 对于这些事情,郗超这世想来,未免有些唏嘘,但却终无悔意。一来是因为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二来,也是因为父子之间的情意,多少有些玄妙的东西夹杂在其中的。 而谢道韫在湖畔一言,倒也让郗超清醒不少。他不能否认前生,更不能否认今世。既然如此,身为人子,虽不能真的玩什么卧冰求鱼,但彩衣娱亲这种事情,能做便做些吧。 如此,郗超便将口中笑话说的妙趣横生,倒也慢慢将大厅中的气氛调节的活络了起来。而郗鉴终究也绷不住脸,同谢奕一道拊掌大笑起来。只是事后难免又责备郗超几句,但口气也显得外强中干了。 比之大厅中发生的事情,后院里这些家长里短可把谢道韫和谢玄弄得叫苦连天。问题是,这苦还是叫不出的,倒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更要命面上还得带着微笑,一一冲着这些长辈们作揖行礼。 而郗家的众人见到谢道韫和谢玄后,也不免赞叹上两声少年英才,东瞧瞧西看看的,似乎是想从谢道韫的脸上瞧出朵花来。 谢道韫索性大大方方的往那一站,把自己当成展览品,又或者把他们当成走马灯。只是偶尔与身旁同样有苦难言的谢玄使上几个眼色,聊以慰藉罢了。 好在就这样傻呵呵的微笑了两个多时辰后,这些七拐八折的亲戚们总算是意识到了“远行疲惫”这一说,便说让郗氏先好生在房里歇歇,这晚间还有家宴的,到时候再聊便是。 谢道韫和谢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哀叹身世凄凉的味道来。 好在郗鉴这人为人心细,接妹妹去赴宴时间察觉到了郗氏眉间的疲色,所以在宴席到得半酣时,他就说明女眷们可以先行回去歇息。几个先行受了郗鉴吩咐的女眷告了罪离开后,郗氏也同谢道韫、谢玄一起回了郗鉴为自己准备好的房间。 郗氏刚进房中便觉得眼熟,恍惚间才想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小时候的闺房,再细细去瞧,其中相应陈设,竟是分毫未曾变过的。 一时间,郗氏心有所感,又想起了已经驾鹤西去的老父老母,不由得黯然神伤,落下泪来。 郗氏这几天本就舟车劳顿,脸色不是太好,如今又如此伤感,不禁把谢道韫唬了一跳。她急忙明人服侍着郗氏梳洗,又亲自在案上的香炉上焚了平素常用的香,这才扶着郗氏歪倒在榻上,一面帮郗氏按摩,一面将话题引到有趣的地方。 谢玄也帮忙忙活着,可这时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东瞅西瞧,好不容易在一旁寻得一把女子用的小蒲扇,拿在手?br /> 晋显风流第7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手中,跪坐到郗氏面前,开始为郗氏打起扇子来。 “这才几月的天,哪里用得着扇扇子?收了收了。”谢道韫伸手在谢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笑着打发。 郗氏也笑着道:“可不是。别说现在用不着,就算用着了,这也是丫鬟们的活计,哪用得着你来做?还有韫儿你,”郗氏抬手拍了拍揉在自己太阳|岤旁的手,“这舟车劳顿的不止我一个,你们白日里也在那立了半天,如今怕是也早就累了吧。你们先去歇了吧,我也就在这歪一会儿,还得等你们父亲回来。” “我瞧父亲回来怕是得后半夜,娘亲您还是先安歇的好。”谢玄撇了撇嘴。 “这是为何?”郗氏微微一怔。 “您没瞧见舅父那眼神,我在外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谢玄笑着道:“父亲是真把舅父得罪了。我看啊,舅父这是寻摸着这么个机会,想要把父亲灌醉那” “哦?那父亲可是求之不得了。”谢道韫笑着凑趣道。 郗氏也笑着说的确如此。 三人又聊了几句,谢道韫见劝说不过,便拉了拉谢玄的袖子,要与他先行离开,好让母亲多少休息一下。而当她走到香炉旁时,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其中多添了两味安眠的香料,都是配迷香的必备原料,自然是对人体无害的。 出了门,谢道韫又打发在郗氏身旁伺候的丫鬟幽燕,去自己房中拿葛师早已配好的解酒药,吩咐她等到父亲回去之后,将之融到水中让其服下。 这事情幽燕常做,很明白的应了下来。谢道韫放下心来,这才打发身边早已困得哈气连天的谢玄回房睡觉,而自己也回到了郗家准备好的客房中。 菡萏早已等的发困,趴在外屋的案上睡了过去。谢道韫微微一笑,自己先到里屋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又出来将菡萏轻轻的拍醒。 菡萏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认清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谢道韫,便笑着唤了一声“小娘子”。而后她又见到谢道韫全身上下已经收拾妥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怨念的道:“小娘子,这更衣洗漱都是我们下人该做的,就算您心疼我们,也没有万事都自己收拾妥当的理儿。您要是再成日这样,菡萏也只好自己去主母那里告罪,该打该罚的,菡萏也认了。” 谢道韫知道这小丫头外表看起来柔弱,但心底那份倔强劲儿可是不能小视的。见对方如此,谢道韫只好温言温语的安抚了几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调侃着道:“等过些日子,你这话可就不是跟我说了。” 菡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得想明白谢道韫所指的是自己嫁人的事情时,谢道韫却已经进了里屋。菡萏红着脸,却又想起了一些听到的流言蜚语,有些悲伤的看了里屋一眼,又躺回榻上,对着月光,开始想些小女儿家的心事。 谢道韫躺在床上,慢慢放平着自己的呼吸。不久之后,她的呼吸和心跳完全平稳了下来,即便用千年后的仪器来查,也只会认为她已然熟睡。 窗外的清风吹得树影摇曳,斑驳的树影在窗棂上来来回回的摆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子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一道身影飞快的潜进房来,窗子再次被轻轻的关上。这一开一合,再到那身影融进角落处的黑暗,也不过两秒钟的时间。 “内功练得不错,怕是到第三层了吧?” 本已睡着了的谢道韫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的打了个哈欠,用极细微的气声开口相询。 “可是怎么也不能和小娘子您比。”来人也用气声回答着,声音轻微的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毫无声息的向前走了一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来是郗路,“那胖子说小娘子是不世出的天才,仅用一年多时间练到第四层,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那是陈子昂的名句,听来就乱用。”谢道韫嘀嘀咕咕的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高来高去,郗家的护卫没有发现么?” “郗家的护卫都是些三流货色,怎么可能发现我?” 谢道韫有些喜欢如今郗路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将双臂枕到脑后,问道:“陈阿七呢?有什么动作没有?” “这就是我想向小娘子您禀报的,”郗路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没有任何动作。” 谢道韫微微沉默,略叹了一口气,道:“不会真的是我多疑了吧。”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二章 夜行非一人 第十二章 夜行非一人 “你这样跑过来,不会被他们发现么?” 瘦瘦高高的少年被人从梦中唤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黑衣人的目光带着一丝隐藏很深的依恋。 “不会。” 黑衣人似乎习惯性的将腰杆挺得笔直,说话的语气十分短促清冷,但若是有人的双眼能够穿透黑暗,终会发觉那双眸子里拥有的温柔。 少年虽然是签了卖身契下人身份,但谢道韫对他是与常人不同的。所以他并没有住在普通的下人房里,而是特意为他辟出了一个单间。 没有点灯,少年似乎也不准备点灯,他从榻上坐了起来,凑到身旁的墙边靠着,又抬头看向那黑衣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沉默的坐了下去。 少年很是腼腆的笑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 “那个谢道韫真的不一般,打一开始就在怀疑我的身份,有事儿没事儿的试探我……”少年感觉着旁边人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温度,想要往那边凑上一凑,却又犹豫着有些不敢。 少年知道他不喜欢与别人触碰,所以也一直紧绷着自己的身子,害怕自己的某些动作会惹他生气。 黑衣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少年也已经习惯了,但仍旧饶有兴致的说着:“就像那天我们为了让她查不到我的身份,放火烧了好几家的房子。她当天晚上就跑来找我,字里行间的就想要问出点什么来。”少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几分天真的调皮之色来,“不过还好我反应快啊,要不然的话,当天晚上就会被她拆穿了。不过想想也真奇怪,她既然明知道我的身份有问题,为什么又要主动提议让我跟着她?嗯,难道是太过自信,把我当成某种挑战了?” 平素沉默寡言的少年唯独在他面前会有几分善谈,少年侧了身子,双手撑地,如同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用圆眼睛看着身旁的黑衣人,有些小意的道:“七,我借用了你的名字,你不会介意的吧?”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少年知道这便是默许,心中涌出一丝兴奋来。他红了脸,面上带了一抹羞笑:“七,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其实你可以放心的,依我看,那个谢道韫并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即便她某天真的不想和我玩了,她应该也不会什么都不问的杀了我。我要是真的被她抓到了什么把柄,我就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胡来的。” “你不了解她。”黑衣人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声音依旧冷冷清清。 “我了不了解她,她了不了解我,这都没蛇呢关系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来这里最主要的是让葛仙翁帮忙治病的嘛,这一点,你当时也是赞成的。”少年终究只是少年,黑夜中的那双眸子里带着单纯的光亮。 “可是你杀了人。”黑衣人略微顿了顿,又强调道:“平民。” “那又如何?”少年不解的张大了眼睛,似乎很不理解,不过是用一把火解决了几条庶民的性命罢了,跟自己的谋划又有什么干系。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发现有关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办法向他解释。 该如何对一个从小身边就充斥着死亡的孩子,解释生命的珍贵?又该如何劝说一个从小就生活在阴谋中的孩子,告诉他其实没有阴谋也可以生活? 见黑衣人不再答话,少年不由得甜甜的笑了起来:“七,你是在哄我对吧?你已经好久都没有陪我玩了,像我小时候那样,你怕我冷,抱紧我好不好?”少年平凡的外表上开始闪现漂亮的光,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更亮。 黑衣人微微迟疑,又有些不忍拒绝少年的要求,只好缓缓抬起右手,揽住少年瘦弱的腰,拍了拍。 少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像是经历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我该走了。”黑衣人动作有些冷漠的起了身,声音也比之前冰冷了许多。但少年并不紧张,因为他知晓七的性子,一旦他开始害羞,就会刻意使自己变得更加清冷。所以说,七害羞了。 “七,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少年看着身子已经如风一般挪到窗边的黑衣人,有些焦急的站起了身,单薄的衣袍挂在他更加单薄的身子上,竟仍旧显得松松垮垮。 黑衣人没有回头,而是微微沉吟,似乎在思考有关这个问题。 “好好治病。”黑衣人最终回答。 少年有些失落的听着这个答案,看着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自己眼前。 只有开窗关窗时带起的风是真实的,它轻轻吹起少年的衣衫,露出他踩在地面上没有穿鞋的脚。 泠泠月色洒在少年的脸庞,衬出一丝带了些怅然的笑。 少年终是回到榻上躺下,左手旁的位置上还有些温热的气息,那是七的气息。少年笑了笑,准备快些睡觉,因为明天一早醒来,他便还是那个乡野少年,那个陈阿七。 …… …… 一早起来,谢道韫和谢玄在郗氏的带领下再次拜会了郗家各路长辈。那一个皆一个的阵势,会让谢道韫以为自己拜会的是各路神仙。 说实话,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乱七八糟的关系真可谓是错综复杂,纵使谢道韫接受过关于牢记目标人物特征的训练,要一下子记下这么多人来,也实非简单事。更不用说谢玄,早就被弄得晕晕乎乎。 若是真的在院子里遇到长辈什么的,以谢道韫和谢玄的晚辈身份,不上前问安自然不好,可要是上前却叫错了称呼更是难堪。索性谢道韫和谢玄便不必要不出门,带着舟车劳顿的借口,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乱逛。 二人无聊间便进了书房,有谢奕与葛师看着,他们两个临帖读书的功课仍旧不敢搁下。 虽然有出门游玩的心思,但毕竟如今郗家众人的注意力还在郗氏身上,他们也不好在这时候就表现出太多的游兴来。如此闲着也是闲着,谢道韫和谢玄就弄来了几本郗家特有的孤本来读,偶尔再写写字、作作画,日子过得倒也和往常差不多。 郗超最近是不可能有时间过来了,作为郗鉴之子,他本身的身份就值得很多人的妒忌。再加上他久未归家,如今还没有了官身,不知有多少惦念许久的目光重新开始交织到他的身上,而目光中的含义自然是不一而足的。 而且,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有关郗超伪造桓大将军文书的事情,也开始在郗家中传扬。这事情早就被桓温有意压了下来,但却在郗家被人挑起,很明显,是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了。 这种事情若是说起来,是可大可小的。若是往大了说,一旦处理不好,这事情就会惊动朝廷甚至整个大晋朝,若是真的太过沸沸扬扬,皇帝和桓温不做出些惩处之事,怕是都不好意思了。但若是及时的压制下来,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但郗鉴却一直很想调查出这流言的始作俑者,因为他想要看看,到底是外姓人想要借此机会攻歼他们郗家,还是郗家内部有人昏了头,为了这么一个家主之位,就敢将整个郗家放到火炉上烤。 问题是,不管是前后哪一个,若不是因为郗超的缘故,必然都不会发生。所以郗鉴虽然难得见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却没法给他什么好脸色,没有直接罚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七,别愣着,帮我磨墨。”谢道韫正在作画,笔下流淌着记忆中华亭候船时见到的湖光山色。 一直在一旁束手束脚的陈阿七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叫他,但很快的,他便应了一声急忙上前,挽了袖子,在砚台里又倒水又磨墨的忙活起来。 笔下未停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哦,没想到阿七你一个乡野小民,连磨墨都会,我真是小瞧你了。” 陈阿七的动作猛地顿住,就连谢玄也意识到不对劲儿来,转过身子,蹙着眉头看着陈阿七。 “小人……”陈阿七的声音微颤,“小人的父母没过世前,曾经在城里的纸笔铺子里做过几个月的短工,所以这些磨墨、洗笔的活计,倒是都会做的。” “哦?那你也认字?”谢道韫仍旧淡淡的询问。 “认识几个,不多……” “哦。”谢道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那我倒是赚到了,本想买个下人,没想到这个下人却是个能当书童的。” “小娘子您说笑了。”陈阿七窘迫的模样十分真实,他挠了挠脑袋,道:“小人也就能写出来自己和父母、兄长的名字,其他的就……” “是么?那也不错了。你父母都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处?你说你原本做短工的地方又是哪里?那家铺子的名字叫做什么?老板叫做什么?”谢道韫转过头来,淡笑着看他,问出的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小人父亲叫做陈水芦,母亲孟珍珍,原本家住吴县,做短工的铺子叫做青云笔坊,老板姓姜,至于老板叫什么……小人就不清楚了。”陈阿七回答的极为顺溜。 “哦,你倒是如数家珍。”谢道韫轻笑着看他,“怎么,天气很热么?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周子归,你也看了好几天,就没瞧出来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坐在车辕上的谢道韫晃荡着自己悬空的双腿。 “连师父都不能轻易下结论的病症,我又怎么可能仅仅几天就判断的出?” 驾车的周子归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言语里充斥着理所当然。 “既然师父根本看不出,为何又让他喝了这么多天的药?难道师父就不怕那副药惊扰了他的病根,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谢道韫发现其实周子归的骨子里也有些无耻的因子,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她抬头看着前方并不大明显的道路,知道这一片土地上行走的人应该不多。 “我看过师父开的方子,都是些极柔和的药物,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伤。我看师父他不断的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去用药,应该是投石问路那般,想要试探一下陈阿七身体的反应罢了。”周子归回答着,又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看,今日的药物却是加重了些……” “你的意思是,师父如今就是面对着一个不知道病在何处的病人。于是师父就左捏捏、右捏捏,但碍于一直都没有找到伤处,所以今天就加重了捏人的力度”谢道韫有些恍然大悟的说着,很为自己一番浅显的解释而自豪。 周子归面色微黑,半晌方淡淡的道:“如果你非得这么解释的话。” “停车停车” 身后的牛车中忽然传出焦急的呼喊,周子归忙拽紧了缰绳。牛儿闷闷的叫了一声,车子轻晃着停了下来。 还没得牛车停稳,就见车中蹿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来。那人踉踉跄跄的几步迈到了路旁,右手扶了身旁的树,弯着腰就开始呕吐起来,瞧那架势,就仿佛他恨不得生生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谢道韫从牛车车辕上跳下,看着陈阿七的背影皱了皱眉。 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明明自己的身子差成这样,还偏偏要来自己身边。如果他真的是某一方势力派过来的,以摸清谢家动向为目的的人,那他怎么着也应该是受过训的。再退一步,就算不是接受过训练的,也不该是一个病秧子啊?听葛师私底下对自己透露过,这个陈阿七可真算是病到了骨子,就算是自己不收拾他,他怕是也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谢道韫又想起郗路从吴县调查到的结果,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都可为陈阿七那日所说的身世作证。不论是父母的名字,还是曾经在纸笔铺子里做过短工,从头到尾竟是丝毫不差…… 听着郗路归来后的汇报,谢道韫不由得皱着眉头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难道说,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 的确,不论是从头到脚,还是言行举止,陈阿七都没有给人丝毫的漏洞。可是谢道韫却仍旧放不下心来,她只觉得,有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比方说自打陈阿七来到自己身边的那刻起,原本那道时刻监视着自己的视线,便就此消失无踪了。 微微蹙了蹙眉头,谢道韫再次看向那个已经只能吐出胃液的陈阿七,陷入了沉默。 周子归早就在第一时间上前为陈阿七把了脉,如今正按下了几个手掌上的|岤位画着圈儿的揉。葛师也已经从后面的牛车走了过来,拍着陈阿七的背说些安抚的话,同时又在观察着陈阿七的脸色。 他们这一行人是送葛师回罗浮山的。 葛师在华亭的几日间会了几个好友,便也不愿在族人众多的郗家多做什么耽搁,这日便由着谢道韫沿途护送,一路往罗浮山去了。 依照葛师的意思,这省亲归宁的事情他毕竟是外人,而他一直在郗家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先回罗浮山待上几日,等到谢家回会稽之时,再在路上会合便是。 既然葛师发了话,郗鉴也不好再行挽留。他也清楚葛稚川三个字在当今清流名士中意味着什么,若是葛师能够在郗家多住上一些日子,甚至再开口夸奖一下某个郗家子弟,那也足以让整个郗家光耀门楣。但是这种事情,毕竟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他宁愿故作洒脱的派人来送,也不愿意做那种小人之态。 而陈阿七之所以跟来,还是葛师亲自发了话的。葛师并不知道谢道韫对陈阿七的怀疑,他只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病,而且还是很难治的病。 说到底,葛师骨子里还是一个学究似的人物,不论是在做学问方面,还是在行医方面。所以他一旦下决心要治好陈阿七的病,便会一直钻研下去。 依照葛师的话说,这个病虽然平日里不显,但终归麻烦,而且还弄不清楚。故而葛师要带着陈阿七一道回罗浮山,也让后者在罗浮山的好山好水中将养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益处。 好不容易让陈阿七止了吐,葛师便来与谢道韫商量,索性让大家都在此处休息一下。对此,谢道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又吩咐下人去四周找水,就地吃些干粮、野味,倒也活胜出游了。 陈阿七的呕吐好歹被安抚了下来,如今靠在树旁面色如纸的慢慢喝着水。小涛子领了葛师的命令,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又是拿水又是拿干粮的,倒是十分勤快。 陈阿七似乎很是不习惯这样被人照顾,一直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终是没有力气。结果也只好涨红着脸由着小涛子照顾,而后者也嘻嘻哈哈的不和他外道,只说些让他好生休息的话。 谢道韫在一旁一面喝水,一面沉默的看着,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郗路并不在身边,而是被谢道韫派着在郗家照顾谢奕和郗氏去了。虽说回的是娘家,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外面要是没有用的惯的人,也的确是不舒服。 至于安全问题,谢道韫如今倒不怎么担心。这主要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名声太大,谢道韫三个字摆出来,百里之内的马贼强盗都会绕道而行。当然,按照这些道上人物的说法,他们自然不是害怕谁谁谁,只是觉得谢家小娘子为人极有气节,不似那些唧唧歪歪的文人墨客,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给个面子罢了。 但毕竟是去岁刚经历了天灾与战乱,江东的地界上也常有些不安分的消息传来。即便是谢道韫出门,也不可能在脑门上贴张纸条,用以说明自己姓谢名道韫。再说了,即便真的这么贴了,那些江湖上的兄弟也未必能认识那几个字的。所以这次送葛师回罗浮山,谢道韫还是点了十几个自己训练出的护卫陪同,最起码有备无患。 说起这些贴身护卫,他们也早就不是最开始在建康时,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那番模样。如今会稽城中,谢家护卫的训练全都由谢道韫一人管理,而建康乌衣巷那边,也由谢道韫远远的操持着。毕竟谢道韫最开始训练处那批护卫的精气神,是旁人都能看得到的,谢家几位长辈又是通达之人,自然不会因为什么男女之事,就断了这巩固家族防备力量的机会。 而在谢奕听说了历史中北府军的存在后,更是如同找到了一条出路般的两眼放光,急急忙忙的与谢尚、谢安等人商议。几人经过几天几夜的权衡后,最终点头,一股脑的从府库中抽出了一大批秘密资金,交由谢道韫全权管理,要求她在几年之内,弄出一个像样的“北府军”来。 这事情倒是弄得谢道韫有些头大。训练密探护卫什么的,她倒是可以手到擒来,可军队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无从下手了些。 但好在对于谢家这样的士族,本身就养着带有私兵性质的队伍,所以谢道韫接手后也不多做改动,最多只是效仿后世做些思想方面的工作,顺带着升级一下他们日常锻炼的拳脚功夫罢了。 毕竟名义上只是用来守护庄园的队伍,所以谢家这些私兵的数量也不过刚刚过千而已。但他们多是世代的谢家佃户,保护谢家就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家,所以他们对谢家的忠诚本身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至于数量,谢道韫并不着急加快扩张。毕竟兵在精不在多。再者,若是谢家太过突兀的加强军事训练,难免被有心人挑出些什么说法来。这种太过出风头、张扬的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不管怎么说,经过谢道韫这么一番折腾,谢家的护卫实力早已是士族中的第一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铁桶一般的防御,也可以变成一柄利刃,直插敌人的心脏。 所以,当谢道韫懒懒的坐在地上,看到陈阿七状似无意的做了个手势,又看到远处林间中的人马闪动后,她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略带嘲讽的笑了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吴郡附近这几十里的地界上,胡八爷已经混了很多年。 他极其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比方说他知道什么地方适合打埋伏,什么地方在干旱的时候也会有水,什么地方在开春之时会有几头野鹿。 当然,胡八爷更清楚自己手下有多少弟兄,而这些弟兄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英明决断。 胡八爷一直觉得自己很英明,比方说三天前,他决定接手一笔旁人都不敢接地大买卖,并收了订金的花红。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 这句话可以说是胡八爷的口头禅,手下的兄弟们知道,每当胡八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他最得意洋洋的时候。 “吴郡这个地界上混的地头蛇虽然不少,但那些个小兔崽子都不过是绣花枕头,搁着十万钱的生意不做,偏说是最近谢家小娘子在附近,多少要给个面子。”胡八爷张口吃下女人递给他的葡萄粒,嚼了两下又朝地上吐出两颗胡来,“嘿,给面子?说的好听其实这帮人,就是怕那劳什子的谢家小娘子闲着无聊,出门整治整治吴郡的黑道。” 如同小猫一样窝在胡八爷怀里的女人年纪并不大,只是眉眼间有股自然而然的媚意,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 “八爷,那谢家小娘子的大名奴倒是听说过,不过人家都说她出手的几次,都是帮咱们汉人长了骨气,这又跟道上的兄弟们有什么干系?”女人的手指在胡八爷的胸膛上绕圈儿,“也没听说谢家小娘子对江湖上的人物动手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胡八爷伸手捏了捏怀中人滑不留手的脸蛋,“也不知是从哪个混账嘴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位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些干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干系……嘿,自打这个消息传出来,粮帮那群小子都恨不得横着走,见人就嚷嚷着自己有了陈郡谢氏做靠山。还说什么,要是等哪一天咱们大晋朝打到北边去,他们就能在谢家小娘子帐下做一个小兵,痛痛快快的杀鞑子去” “那不是很好么?”女人有些不解的问道。 “好是好,问题是,等着这晋朝的朝廷派兵往北边打,还不知要等到哪辈子了”一说起朝廷两个字,胡八爷就不由得开始冷笑,“再说了,爷我一直怀疑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关系的流言,只是他们粮帮特意作假传出来的东西而已。那些士族子弟何等人物?又怎么可能跟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混在一起?粮帮啊,这是在为他们自己脸上贴金” “八爷,您还是没说明白。就算这位谢家小娘子和粮帮有瓜葛,道上的兄弟们又为何要怕她?咱们和粮帮的人,做的本就不是同一路的生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那是因为江湖上有传言,说是这位小娘子的性子,有些、有些……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嫉恶如仇”胡八爷不是柳下惠,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身段,就一直有些口干舌燥。他的一双大手开始极不老实的探入了女子的衣襟里,在纤细的腰肢处不住的揉捏,“去年会稽乱的那几天,会稽城中的地头蛇全都被人在一夜间杀了。江湖传言,他们之所以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就是因为谢家那位小娘子看到了他们的一些恶行……听说这些人都是被人一招割了喉咙,除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其他伤口,那干净利落的手段,这几年江湖上实在是少见了。死得也不只那几个,还有一些地方上得罪过粮帮的人,全都死得凄惨……” 女子想象着那些死状,不禁轻轻的打了个寒颤,她声音微颤的道:“那……也许都是粮帮派人做的吧,为何又要和那谢家小娘子扯上关系?” “因为……”胡八爷舔了舔嘴唇,声音微涩的道:“这位谢家小娘子走到哪,哪就会有这样的死人……” 胡八爷似乎也觉得有些冷,将怀中的可人儿抱紧了些,又道:“不过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这些事情没准儿都是粮帮刻意捣鼓出来吓唬旁人的。那女子就算是再怎么厉害,她终究也是个士族家出身的人物。听说士族家中不都是成天读书写字,就像吴郡城里那些个整天在酒楼里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文人一样么?那样的人,总不能左手拿着劳什子的关关什么鸠,右手拿着沾满鲜血的九尺剑吧?” “爷,那叫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女子被胡八爷逗得笑了起来。 “管他娘的什么鸠,爷我知道把大门一关,什么雎啊鸠啊的,都放不进来。”胡八爷笑骂了一句,又道:“反正就是因为谢家小娘子来到了吴郡,这帮胆小鬼就都不敢接活了。啧啧,十万钱啊,不过就是个打劫的生意,咱们做了几十年的营生,又是在自家的地面上,怕个屁这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 女子一听胡八爷又说出了自己的至理名言,不由得抿了嘴嗤嗤的笑,少不得又被胡八爷在作弄了一番。直到云消雨散,一夜好眠,就听有下属在外面叩门,说是雇主派人给了信儿,货今日就到。 胡八爷由着女子为他穿衣着履,看着女子弯下的腰肢隐现着娇柔的曲线,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的一夜。 “等着,等爷做完这笔生意,再让吴郡城里的老李给你打两件儿首饰。”胡八爷说着,抬手在女子的娇臀上轻轻打了个巴掌。 “嗯。”女子红着脸应了,顿了顿又道:“也终归是小心点才好,奴宁肯不要那首饰。” “放心放心,”胡八爷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那位谢家小娘子如今还在华亭郗家游山玩水,哪有功夫管这边儿的事儿。” 说罢,胡八爷就出了门,像往常一样运作起来。 探子出去一趟便折返回来,说了说这批货的人数构成,又估计了一下大概会有多久会到埋伏地点。一听来人拢共不过三十个,胡八爷更是放松了警惕,简单的指挥着手下这半百人马藏匿埋伏,便在一旁的林子里喝酒等候货物落网。 平素用自己这些人马,连一个百人的商队都吃得下,更何况,这次的货里面还掺了内应,要是再出岔子,那胡八爷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在这条道上混了。 依照约定,胡八爷除了那十万钱之外,掠来的金银财宝也都可以任取。一想到这里,胡八爷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心想自己那些同行真是胆小如鼠,这么好的生意,竟然这么简单的由自己独得了。 “所以说吧,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胡八爷拍了拍身边的刀,又重复起这句话来。 “八爷?您说,这雇主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又抢东西,又不让杀人的。咱做了一辈子杀人越货的买卖,还没见过这样的雇家。”有手下为胡八爷填酒,随口问着。 “在这条道上混时间久了,什么好玩的事儿都能遇上。”胡八爷笑着道:“我估摸着,这雇主和这批货应该是仇家,但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家,让咱们做这一票,应该也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他们罢了。看这雇主出手这么大方,估计是商人一类。” “商人?不像啊小弟去接头的看了那雇主一眼,那眼见的架子,倒像是衙门里那群差大爷一般。” “那谁说的准?估计你见到的那个,只是中间人罢了。” 手下闻言连称有理,胡八爷却微微陷入了沉思,心中本有的一丝怀疑愈加增长开来。这一趟生意,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吧…… “八爷,人来了” 手下的声音打断了胡八爷的思绪,他站起身来,望向前方的道路,果然瞧见那一队人正在路边休息。而且看那些护卫四处晃荡的模样,也不像是真正懂行的人。 “狠狠的做了这一票,咱们兄弟可就小半年不用再拼命了。”胡八爷将方才心中那丝迟疑抹去,下了狠心,“都给爷盯紧了,只要一有人打手势,兄弟们就给我冲上去。不许杀人,但那些边上的护卫一类的,可以往残了打。” 四下都有人沉声应下,而后他们便一个个蓄势待发着,直到那个树边看起来羸弱的少年做了个手势,胡八爷便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打马第一个冲了出来。 只是刚冲出没有多远,他就听见了一声脆响,那是一声仿似在耳边响起的响指。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胡八爷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那队原本毫无防备的人马,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没有破绽的堡垒。他看着那些原本在四周懒散着遛马的护卫,在一个响指之声还未断绝时抽出了腰间的武器,而且每个人的身上都变戏法一般布上了一股寒意。他看着那对人马中的老人和女人被不慌不忙的送回到牛车之上,看着靠着身后大树、席地而坐的女子望向自己,清淡且悠长的一笑…… 开始觉得脊梁骨发凉,胡八爷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要折了。 第十五章 逆天逆命逆人 从华亭到罗浮山,便是慢悠悠的走,也至多不过两日的路程。 只是今日对上了此路是我开的强盗,虽然轻松将其击败,大家商量之后,也决定早些投宿,好生休息一番。 谢道韫一行人借宿的地方是一座道观,名为若水二字。这若水观便如其名,的确是建在水边的小山上,观旁有泉水泠泠,开窗远望又有水路纵横。 “水之为善者,以其善于下。不争不求,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刚从葛洪房中出来的陈阿七眺望着山下的景色,心中忽然想起这番话来。 他的面色仍旧苍白,瘦瘦高高的身子如同一根有些弯曲的竹竿。他立在那里,身上的衣被风吹的乱舞,倒更显出他身子的单薄。 此时以夕阳晚照,微黄的光晕笼罩在他的身上,也在远方的水波上荡出了波光的粼粼。他弯曲的腰脊仍旧有些卑微的样子,但凝向远方的眸子却像是揉进了水的,带着幽深幽深的、并不如何引人注意的灵动。 看着眼前的水,他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这些无生命之物,毕竟,他们是能够随波逐流的。可是生而如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随波逐流? 认命,要死。不认命,也会死。向他这样年轻的灵魂,又怎么可能选择前者? “总要拼一拼,看看这水流到底能不能往高处走,看看门前的水到底能不能往西流。”陈阿七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伫立在风中的腰杆儿似乎挺直了些,并不如何漂亮的眸子里闪烁出了几缕光。 只是下一刻,他又忍不住的打出了嗝来,不免有些破坏了这片景致。 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陈阿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揉着肚子,心想刚刚又喝了满满一碗的药,如今要是不打嗝恐怕才是不正常。只是虽说这几年已经喝惯了苦口良药,可天天这么一碗一碗的灌下去,终究还是有些影响食欲啊。 陈阿七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着衣袖滑落后露出的纤细纤细的手臂,不觉有些悻悻然起来。 “人家都说乡野间自有妙人,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如今才发现,原来阿七你的肌肤如此白皙,却要比你的脸和手白多了。” 谢道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陈阿七身后,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陈阿七被突然出现的某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后不免脸色更加白了些。 “小、小娘子……您,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陈阿七先冲着谢道韫行了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着。 “吓到了?”谢道韫笑眯眯的的道:“这算不得吓人的,之前路上发生的事情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你说咱们好端端的走自己路,怎么就这么不太平,非得撞上强盗呢?” 陈阿七知道这是谢道韫在试探自己,他眨了眨眼睛,挠头道:“小人打出生就住在吴郡这边,比之其他地方太平不太平的,小人还真不怎么清楚。只是这山野强盗之类的,平素也是有的,只是每每遇上灾荒、战乱,路上遇到的几率总会大些……毕竟谁都想要讨口饭吃,要是当真天下太平了,怕是也没有人喜欢做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不过……”陈阿七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如今也是太平年月,这么大大方方跳出来拦路的还真是少见。而且,按照他们的习惯,应该是捡落单的人或是商人动手才对,这回怎么这么反常,动手动到咱们头上来了?” “哦,”谢道韫微笑着看他,状似随意的道:“你对这些人的行事手段倒是挺熟。” 陈阿七在心底淡淡的笑,面上却红了脸,有些急迫的摆手摇头道:“小娘子您、您这是往哪想?小人家里虽然一直没有什么余粮,但也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儿……小人知道的这些东西,村里的邻居们也都是知道的。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总得清楚些……” 一番话说下来,陈阿七的脸越来越红,而且还有些畏缩的情绪在其中。 “我又没说什么,瞧你紧张的。”谢道韫?br /> 晋显风流第7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韫仍旧笑着看他,“不过方才有人去招待了一下那个领头人,就是咱们抓来的那位胡八爷。据他说,咱们这队伍里头,可是有内j的。” “哦。”陈阿七假装不懂谢道韫的意思,眨了眨眼睛,而后又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结结巴巴的道:“内、内j?小娘子,您是怀疑、怀疑小人我……” 谢道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继续淡笑着道:“这种事情,一天没查出来,任何都会有怀疑,就连我也不例外。只是家中护卫的确有些怀疑你的,你也知道,咱们这队里,似乎只有你一个吴郡人……” 谢道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陈阿七噗的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打颤的道:“小娘子,您明鉴啊小人如今全家就剩自己一个,而且天天又在您眼皮子低下的,哪里会跑去串通什么强盗?小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谢家,谢家对小人也好,小人怎么可能去与强盗勾结?小人……” 或许真的是有些害怕,陈阿七如今说起话来都有些混乱。他不住的向着谢道韫叩头,卑微的模样做到了极致。因为他一直不敢抬头,所以他并没有看见,谢道韫的眼中闪过的那丝费解之色。 她的确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有人会不惜这么大代价的蛰伏在自己身边,甚至还要做到如此卑躬屈膝的程度。这样的隐忍,自己应该去叹息,还是应该去赞叹? “起来吧,没事儿别总跪着,我受不得别人如此作态。”谢道韫见陈阿七的双腿打颤,索性伸手将他拎了起来,又道:“我都说了,不过是怀疑而已,又不能因为怀疑你就把你怎么样,你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放心,我们谢家是讲规矩的,只要你踏踏实实的过生活,谢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但要是想要和谢家耍什么心眼儿……”谢道韫柔笑了一下,拍着陈阿七的肩膀道:“我这个人很记仇的,而且有些事情,或许谢家不好做出什么姿态,但是我随意做些什么,却是无所谓的。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这个人也很好说话,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不会轻易去犯人。人有些好奇心很正常,想要知道别人的动向也很正常,但如果某些人想要脱离原有观察员的角色,转而提起了一把剑,想要亲自动手做些什么,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如何做。” 陈阿七闻言心中不由得一跳,却也没有多少恐惧之心,他只是觉得有些有趣,没想到谢家小娘子竟然是个这么爽利的人,到得如今,竟是只差一层,就要将所有事情都挑明了。 “小娘子,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有些听不懂?” 有些事情,虽然只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但自然有水中月、镜中花的好处。所以陈阿七只是睁着满是不解的双眼,一脸迷茫的看向谢道韫。 “不懂没关系,”谢道韫漂亮的笑了笑,迎着风的方向,把碎发向耳后拢着,“若是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儿,我会让你懂的。” 感觉到这轻柔言语中暗藏的杀气,陈阿七不由得浑身一僵,一直隐藏的很好的真实情绪差点流露出来。 “吴郡的山水很好,人也不错。”谢道韫忽然将话题转开,“气候好,所以你看田间地头那些做农活的,皮肤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谢道韫偏过头来看他:“不过像你身上皮肤这么白皙的,还的确是少见……你也不用着急辩解什么,有些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说来也没意思,单纯浪费口舌罢了。我只想让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让文人墨客去舞刀弄剑,让贩夫走卒去之乎者也,这都是极不明智的事情。明明是有身份的人,却偏生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的卑躬屈膝,这样的画面,实在没有什么美感。” 陈阿七自然明白谢道韫所指的是什么,他面色微红的笑了笑,头颅仍是微低的,一副谦恭柔顺的模样。 “小娘子说笑了,小人从小一直都是这么个卑躬屈膝的模样。” 谢道韫看了看他,终究没有再就此说什么,只是微微轻笑,摇了摇头。 “不谈这个了。”谢道韫呼出一口气,有些不雅的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闭起眼睛享受着带了些栀子花香气的暖风。 看着眼前女子的这副模样,陈阿七不觉微微怔了怔,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欣羡。 “你刚才站在这,在想些什么?”谢道韫开口问着,却没有睁开眼。 “在想……”陈阿七偏着头微笑,“在想这向东的流水,有没有西流的时候。” “你是想要逆天,还是想要逆命?”不知为何,谢道韫似乎能够感觉到陈阿七内心的挣扎。 风中夹杂着几片吹散了的栀子花,夕阳下瘦高少年伸手接下,在手中轻轻停留,又让素白色的花瓣再次随风。 “哪有小娘子说的那么夸张?”竹竿般的少年微笑着,说着如竹一般坚韧的话,“我只想逆人而已。” “那送你几句话,”谢道韫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个坚韧的少年,张口吟道:“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第十六章 妄问天道 罗浮山的初阳道院虽好,但毕竟已经长久无人居住。虽然谢道韫事先打发了人去收拾,但待得他们一行人到达后,庭院中的景致仍是显露出几分清萧来。 看着这阔别了五六年的庭院,想到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的二十余载春秋,便是参透了“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的葛稚川,也不由得伸手拍了拍院墙,发出几声唏嘘来。 “你那句‘门前流水尚能西’的句子是极好的,只是那前后两句……呵,明明是个韶华未至的小姑娘,满嘴吟着什么白发、黄鸡,可真是有些、有些……” “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见葛师找不到形容词,谢道韫便笑着接了下来。 “哦?这句话也很好,只是那‘新词’又是何物?听你这话的意思,便是诸如诗文一般的东西么?”葛师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也是些后世的东西,在民间极为流行的。比之如今晦涩的玄言诗要清爽不少,普通百姓,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是能够听得懂的。”谢道韫用衣袖拂去石凳上的浮灰,扶着葛师坐了下来,“后世有句话,说是‘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而这位姓柳的人,也只是个中高手之一而已。所以您也能够想得到,后世的词传的有多广了。不过也有人说过,绝句尽而律诗起,唐诗没而宋词兴……这唐啊、宋啊的您先别管,反正这话多少有些叹惋世风日下的味道。” 葛师拍了拍身边的石凳,示意谢道韫也坐下来。 谢道韫点头坐下,发觉身下的石凳刚刚吸取了一整日的日晒,如今坐着并不让人觉得冰冷,反而有些温暖的余温。 “《毛诗》上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当今天下这诗虽然不少,但如你所言,皆是晦涩推敲之物,也只有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才看的明白。其实看回去,《毛诗》多是采风所得,所谈皆平凡之事,只是不知为何慢慢发展着,却成了如今这副晦涩模样。若是当真如你所言,后世诗词回归质朴,那倒是古风犹在,古意盎然了。”葛师看了一眼天边的斜阳,微笑着道:“诗之所言,志也,人皆有志,故皆能言诗。你小时候做的那些诗我是极喜欢的,言语朴素自然,不为炼字而纠结,故能有奔流到海之感,大象无形之势。采风,采风,终究是取之于民的东西,终归是应该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懂的。” 谢道韫闻言微觉尴尬,不知是不是被晚照染红了面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葛师道:“师父,您怕是早就知道那些诗词文章都是我抄来的,您如今还说这种话,这不是寒碜我?” 葛师捋着胡须笑着道:“没什么寒碜的,若是能因为你这文抄公的缘故,早些破了这玄言之风,那你可就是千古功臣了。” “师父还是在拿徒儿打趣……”谢道韫苦笑着道。 “嗯,不过这么说起来,那‘门前流水尚能西’的句子,也是你偷来的?”葛洪挑了眉毛问。 “怎么能叫偷呢?这东西,跟偷书差不多,即便是贼,那也是雅贼。”谢道韫这么说,倒是承认了下来。她笑着摊手道:“所以啊师父,你千万不要失望啊。其实徒弟我身上的能耐,十有八九都不是我自己的,什么聪敏好学啊,也都是因为小时候不愿意带着一群小屁孩玩,所以才装出来的样子……其实我就是个俗人,只擅长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师父您的那些著作,我能懂得个七八分便已经是极致了,再说到传承,那徒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看出谢道韫的自苦,葛师开口安慰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只要是生活在世俗中的人,又有谁敢自称不是俗人?即便避世而出,身在山野,但一颗心终究会蒙尘的。谁都不能像婴孩一般专气致柔,我们能做的,只是身在尘世间,妄断些出尘事罢了。至于为师那些信手之作,你能懂得七八分,为师已经很满足了。说起传承……呵,《左传》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为师这些心思,后世有人看上一看、瞧上一瞧,或赞或骂皆是好的。可即便就此断绝,于为师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所谓,你又何必看重?我若归去,得知大道,而尘世间这些东西,便与我无关了。” 听着葛师直言生死的超脱,谢道韫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附合道:“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 葛师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问道:“这又是你这位文抄公从哪里弄来的?” “千年后,有个叫王阳明说的。”谢道韫笑着回答,“他还说,‘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 这些话,对于谢道韫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不过只是一句平凡的哲学道理。对后世的马列主义者来说,这是值得批判的唯心主义。可是对于葛洪,对于魏晋这些一辈子浸y于玄学无法自拔的人来说,这句话却像是为他们开了一扇窗户,在他们眼前摆明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葛洪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 不知是不是被斜阳的光芒刺了眼,葛洪的双眼忽然染上了一层薄雾。他有些颤抖的握住了谢道韫的手,用没有一丝浑浊的双目盯着她的眼,一字字的道:“韫儿,答应为师两件事。” 在葛师身边这么久,谢道韫从未见过葛师如此激动的神情。她自然意识到了这个承诺的沉重感,却没有脱口而出“我什么都答应”,而是换上了认真的态度,道:“师父您请说。” 葛洪是很喜欢谢道韫的性子的,尤其喜欢她重承诺,从不油嘴滑舌。他也清楚,对于谢道韫来说,只要是答应下来的事情,不论如何,她是必然会做的。 “第一件事,把你这条小命管好了,别有事没事的总跑去涉险,不活的比为师长寿,绝对不许死。”葛洪如今已然七十又二,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多岁的年代,的确是十分难得了。 但这话终究说的有些霸道,生死之事,又哪里是人力全然可控的? 谢道韫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半晌方道:“这个,我尽量争取。” 能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葛师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件事,为师是为天下苍生而求,为千秋万代而求……” 听着前两句引子,谢道韫差点没直接摔到石凳下头。她苦笑着道:“师父,我胆子小,您别吓唬我。” 葛洪却依旧面色郑重,认真的道:“为万代而求或许夸张了些,但千秋却是有的……为师要你穷尽毕生之力,将你能记住的所有诗词文章、玄言道理、数术之道,甚至武艺,全都写下来,绶与他人。” 谢道韫瞪大了双眼,哑然了半晌,苦笑道:“师父,您这是要压榨我一辈子……” “为师就是要压榨你一辈子。”葛洪回答的理所当然,“韫儿,从仓颉造字到如今,已有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千年过去,又有多少代人在尘世间来来往往?有些人一生碌碌无为,有些人一辈子钻研问道……当然,我说的这个道不单单是老子口中的天道,还可能是数术之道、礼乐之道、骑射之道、武艺之道,甚至是耕种之道、桑蚕之道、经商之道、为官之道……韫儿你可曾经想过,打出全天下第一口井的背后,是经过了多少代人的努力?收获第一粒稻谷的背后,又有多少人为之辛勤?这都是几百年、几千年才得出的东西,是几百人、几千人的鲜血和生命,甚至可以说,如今这天下所拥有的东西,都是累累白骨铺就而成的…… “韫儿,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从千年后回到这里,但我觉得,若是当真有三清道尊在上,你就是他奉于天下的礼物。你有没有想过,你随便写出的一句话,就是千年智慧的积淀,你随便创造出的一件小东西,就可以省去千万人的劳心劳力。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是望尘莫及的,对你来说,却是手到擒来的。我知道让这些东西压榨你一辈子,的确有些苦了你,但你多少写下来一些,怕是也能省去千万人的心血了…… “为师十有三而志于学,如今想来,当时那些日子,可谓是饥寒困瘁,躬执耕穑。我曾伐木卖柴,只为换些纸笔,得到纸张之后,便于其上反复书写,直到字字相叠,不能辨识,方作罢。那时问道,其实只是为了谋一个官位名声,待到年纪大些,自觉看透了入世种种,才开始出世,妄问天道。只是从学至今,近乎一甲子的光阴,为师不会说什么都没明白,却也不敢说明白了什么,只有穷毕生心血做了这几卷絮絮叨叨的书卷,希望有人读来能引起几番思量考究,便知足了。 “天道这种东西,为师少时都是仰视而思之,到得后来,忽然明白了天道不仅是形而上的,还是贯穿于万物的,便开始俯察而探之。可是查探许久,每次总觉得快要参透道了,却往往也只能够隐约感知到些行状,再细细思量,推而广之,却又发觉几分不对劲儿来。后来终于明白,其实所谓天道,都在万物之中。我原先妄求天道之行状,非要将其剥离了外物赤o而出,殊不知,这天道二字就在万物之中,一旦没有了万物,也就没有什么天道了。 “所以我又离开了这罗浮山,开始入世,看这世间万物风景。我看到这世人疾苦,便想要用研习丹药时的一些心得来医人,倒也算是救助了几条性命。而后我又看到邦国振荡,天下不谐,便又总希望可以出一位圣主,将这九州的不谐之处夷平才是。再到后来,我又遇见了你,随意教授你一些东西,也从你那里得到不少东西。于是我开始钻研你口中的物理之学,想要帮百姓做些什么。但吾生也有涯,吾知也有限,更何况为师如今这个年纪了,怕是不知何年就会同枯木同朽,与冬雪同眠了。可是你不同,你还年轻,最重要的,你身上有累积了千年的智慧。按照你原先说过的话,咱们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但你脚下这个巨人,明显要比我们脚下的,高上许多…… “为师这一辈子,从入世到出世,如今又到入世,看到的东西多了些,感慨也就多了些。你也别嫌我这个老头子絮絮叨叨,其实说到底,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将千年后的智慧,在如今这个时代铺洒开来。即便不能种得满地春花,也可以遍地播种,等后人来浇灌,或许等你我都成了枯骨,这花也就开了满地了。其实这可以说是圣人做的事,不过就像你所言,不免要压榨你一辈子了……”葛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若是不能答应,我倒是也能理解。失望什么的到算不上,只是觉得,为如今这个时代,有些可惜吧。” 二人终究全都偶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的光芒渐渐的收敛,感受着周遭的温度渐渐的降低,体会着什么叫做阴阳互化,天地万物同息。 “师父啊,其实,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真的很无聊的。”谢道韫忽然开了口,声音中带了些清爽的叹息,“偏偏我这个人还闲不下来,没有事情做的话,很容易被无聊死。” 葛洪目光微动。 谢道韫转过头来,笑着道:“师父您放心吧,虽然您的第二件事情,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让自己无聊死……” 她一面说着,又在心中加上了一句:“也不能让郗超无聊死。” 这时,明月上了东山。 “这样,为师死都能瞑目了。”葛洪微笑着道:“不过为了第一件事情,为师觉得,你还是不要再让陈阿七跟在身边为妙。” 第十七章 晋朝的新闻联播 这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 不过罗浮山上没有寺,只有道观。而道观里的某位女子正在书案前翻看着什么,面上那丝冷笑也愈加明显起来。 “这杀人手段倒也高明,却也高明不过这栽赃嫁祸的手段。我走到哪,人死到哪?背后这人,真是极好的心思。” 谢道韫正在翻看的东西,正是各地收集上来的白条。 这记载着杂七杂八乡闻野事的白条,曾在冉闵之事上帮了大忙,在谢道韫将其重视起来之后,就成了她收集情报的重要途径。 处理情报这种东西,曾经是谢道韫前世的必修课。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从资料中获得,在任务过程中的线索、情报,都如同涓涓细流一般,随时随地的可以指向自己需求的方向,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自己的生命。所以从杂乱无章的事件中,提取、精炼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这种能力,谢道韫最开始并没有传与他人,只是表面上装作好奇的模样,天天翻弄着这些野记杂文。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隐藏真实的目的。 待到后来真正觉得这白条有些用途,她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向谢玄教授些筛选情报的奥妙,而凭借着聪明才智,谢玄也往往能够举一反三,领悟的飞快。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些能力真正的功用,只是隐隐觉得有些有趣而已。待得几年之后,谢玄真正开始从这些状似无用的白条中,过滤出自己渴望已久的情报时,他才发觉阿姐当年的渗透,是多么的“别有用心”。 当然,现在的谢玄还在懵懂着,倒是谢安与谢奕,隐隐看出了其中的某些门道,偶尔也从谢道韫那里借些来看,却终究是看的一头雾水,如理乱麻。 这些东一笔西一划的情报,本就是因为各地学子誊抄书目时顺手书来的,所以真可谓是天南地北,杂七杂八。而自打谢奕和谢安露出了对这白条之事的几分了悟后,谢道韫便会特意将有关朝局、政事、军事的白条分门别类,每到两位长辈想要看的时候,就单将这些东西送过去。 起初谢奕和谢安尚察觉不出,到得后来却也看出几分名堂来,不觉在心中暗暗感叹谢道韫的心细如发,却也有些心思被拆穿的尴尬了。而尴尬之后,谢奕索性将谢道韫叫到身边,闭起房门就是一顿旁敲侧击的数落。谢安倒是仍旧云淡风轻的不以为意,谢道韫拿来什么,他就看些什么,心中了了,一言不发。 谢奕却是个懒人,那日将谢道韫一顿数落之后,又吩咐她以后每天都来自己这里,把她整理好的情报报告一番。那副模样,明显就是要吃现成的了。于是乎,谢道韫的日程又增加了一项,就是每日的新闻联播…… 但新闻联播嘛,终究只是单方面的传输媒介,简单来说,就是我想让受众知道什么,受众就只能知道什么。所以,在谢奕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些谢道韫觉得他没有必要知晓的情报,就被她隐藏了下来。 比方说,如今谢道韫手头的这份卷宗…… “属下曾经查探过,罗浮山周遭百里之内,江湖上恶名最响的莫过于华天霜。听说他本是桓温手下的一员参将,在攻打成汉时犯了军令,被打了五十军棍除了军籍。回到家乡后,华天霜就靠着他在军队中练过的一些功夫和狠劲儿,与江湖中的黑道中人一同打混。只是他为人十分猖狂,用因为常年的铁血生涯有些看轻人命,所以一旦有人敢欺压于他,他动辄就要灭人满门的。听说他手上的命案,说的清楚的就有上百条,还有一些说不清的……” 正在向谢道韫禀报的郗弓,他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在谢道韫身边,就是因为他正在奉命查一件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接着道:“小娘子您昨天晚上到的罗浮山,属下子时初刻摸进了华天霜的院子,但是……” 谢道韫闻言微微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他。 “小娘子猜的不错,人在那时候已经死了,在睡榻上死的。”郗弓的面上掠过一缕惭愧之色,“那人的手法的确很高,一刀割入咽喉不过三分,刚好割断华天霜喉咙的血脉。属下前去的时候,华天霜院子里的人还没有察觉到他的死亡。属下仔细研究过,从伤口上来看,出刀那人应该是没有内功的。” “或许是会内功,却没有用。”谢道韫接口道:“不过是杀一个正在熟睡中的人,用不着多少太复杂的手段。更何况,他只是想要模仿我的手法,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至于有没有将内力加之于其中,外行人自然看不懂。而他想要骗的,也不过只是外行人罢了。” 郗弓一路上有些风尘仆仆,如今站在谢道韫面前的身姿却不显疲惫。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迟疑了一下。 “你是想要告诉我,你做了些事?”谢道韫看出了些门道,偏过头来问他。 郗弓抿了抿发白的薄唇,点头。 谢道韫伸手将书案上的白条整理着,慢悠悠的道:“如果我没猜错,昨夜你见真正的凶手不知所踪,又见华天霜身边的人还没有察觉他的死亡,便动了些为我洗刷冤屈的心思。所以你调查完华天霜的伤口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留在那里,做了些小动作……一些,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小动作。” 见谢道韫的口吻中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熟悉她性子的郗弓却知道她已经火了。虽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郗弓却单膝跪了下来,道:“小娘子恕罪,属下知道错了。” “你嘴里说着知道,心中却未必如此作想。”不见谢道韫如何动作,她就已经来到了郗弓身前,轻轻抬手,挥动了衣袖。 郗弓只觉正在向下跪去的膝盖被软绵的气流一阻,竟是硬生生顿在半空中,再也跪不下去了。 还没等他再来得及反应,郗弓就发觉谢道韫捏了他的手腕,扣着脉门将他拽了起来。看着谢道韫脸上愈加凝重的神色,郗弓知道,这回自己的麻烦怕是大了…… 不知为什么,这半年多来,小娘子对待他们这些下属护卫,都一改了往日的谈笑妍妍,反而经常刻意的流露几分冰冷来。这些冰冷,在新进护卫看来,只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小娘子应有的威严,可是在郗弓这些熟悉谢道韫脾性的人看来,却是怪异非常了。 每日的训练量被加大,每半月一次的考校被限制的更为严格,而相应的,若是有人达不到小娘子的要求,更会被小娘子毫不犹豫的从护卫中除名,没有一丝犹疑。 小娘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这些人嘻嘻哈哈的谈东谈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事儿没事儿的跟护卫们切磋武艺。如今的小娘子在护卫们面前,变成了真正士族的小娘子、他们的主子,待他们再也没有任何感情。 最开始的那批护卫中,有人曾经叹息着说起这件事情。他们说,小娘子终究是长大了,知道了什么叫做身份差别,知道了什么叫做男女之别,以前那些日子,自然是一去不复返了。 可郗弓却不这么认为,他虽然从未和谢道韫有过什么交心的长谈,但他陪着小娘子去过北方,陪着她冲进过燕国的军营。在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他触碰到过谢道韫的内心,而他也相信,内心终究是灵魂深处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所以他不相信谢道韫会变,只会不止一次的去思考,是不是小娘子遇到了什么难处,又不愿意跟自己这些人分担。 “小娘子她,就是有些心太软了。”这是郗路曾经对谢道韫忽然间变得冷漠的解释,郗弓听着,明白了什么,却又终究不够透彻…… 变化了的、或者说成是长大了的小娘子,是赏罚分明的小娘子。吩咐下来的事情,若是有人没有完成,她会罚。没有吩咐的事情,如果有人去做,她也会罚。 如今的郗弓自然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谢道韫的底线,所以他身子微僵的等着谢道韫开口,只在心底期盼着,希望小娘子不要太过生气,直接将他撵回会稽就好…… 谢道韫静心的摸着郗弓的脉,眉头微蹙,慢慢度过一丝真气进去。 郗弓知道谢道韫摸出了自己的伤,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去让葛师看看,开上两服药喝了,在山上调养调养。你这伤虽然不重,但这一刀,终是伤了心脉的,若是不好生将养着,怕是会留下病根。”谢道韫语气平淡的道:“不要以为自己会了内功就当真天下都去得,一对一或许没有多少人能够赢得过你,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你最擅长的只是弓箭,而不是近身搏斗。在山上养半个月伤,顺便带几个人保护葛师的安全,至于这件事情,”谢道韫敲了敲身旁的书案,“你就先不要管了。” “小娘子……”郗弓一听自己怕是许久都不能再在小娘子身边做事,不由得张了口想要解释。 “不用多说什么,我意已决。”谢道韫摇了摇头,偏头看向窗外的云蒸霞蔚,心情有些低落的自言自语着:“跟着我有什么好,死啊死伤啊伤的,我的能力不够,护不了你们……” 后面这句话,郗弓自然是听不到的。 第十八章 那个病得要死却想横扫天下的男人 一架装饰华丽牛车,缓慢且平稳的行走在建康城的宽阔大路上,车上的人似乎有些畏寒,在这初春的日子里还将车窗包了个严实,透不进一丝风来。 建康还是原来的建康,一样在喧闹中流露着孤冷,高傲中透露着谦卑。人们的生活仍旧平淡且繁杂,只有偶尔说上的民间段子会让他们笑闹几句,偶尔传来的北方战事又能赢得几次唏嘘。有些胆气的汉子在喝完酒之后,或许还能站在大街上吆喝两声“北伐杀胡”,喷着吐沫星子爽利的骂上几句,可大多数也都立时被旁人拽了回来,要么就被几位官差请回衙门喝杯茶水。而这样的动作,也只能赢得几人的指指点点,叹息几声,甚至只是讥笑几句,便也就此散去了。 被围观人群阻住的牛车再次行动起来,识趣的路人看着牛车上的奢华装饰,便全都躲避的远远的,偶尔瞄向这边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嫉妒与仇富交杂的味道。 牛车上的人显然对这些人的反应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半倚在柔软的靠背上闭目养神,身子跟着牛车的行动而微微晃动,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形成两片扇子般的阴影。 他的脸色很白,白的几乎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是只要看上一眼,总会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倦怠之意,仿似他早已巴不得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不起。 海涛天跪坐在对面,看着这样的他,心中总是会觉得一阵阵的刺痛。 接近一年没有真气医病,梅三郎如今的身体很差,差到了极致。他常常会在夜半咳醒,然后平静的看着被自己染红的枕头。又或是在白日里径直的昏迷过去,可在外人看来,他那安详的样子,仿似睡的正香。 粮帮这半年多来运转的很好,非常好。当然了,不论是什么样的帮派,有一位王爷和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扶持着,这生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梅三郎有时候会想,若是真的只是想要运转一个江湖帮派,他能够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当然早已是极致。可惜他想要的东西不止如此,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在死之前。 “其实我到现在还不大明白,既然她早已猜出我要做什么,为何还留着我的性命,没有在去年、在会稽就将我杀了。”梅三郎听到了方才外面人群的混乱,也听到了那高呼“北伐”、差点大骂朝廷的声息,但他并没有如何在意,依旧只是闭着疲惫的眼睛,想着关乎自己的事情。 他总是将自己的生死看的很淡,淡的比自己的肌肤还要透明。可海涛天却不这么认为,他每次听到梅三郎说起死亡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内心突兀且难受的悸动。 “如果她是一般女子,我自然会认为她是被我这个人所吸引,头脑发热,不愿帮我,却也不愿阻我。”梅三郎想着那道身影,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来,“可惜她终究不是那种平凡人物,爱情这种东西,在她心中的分量未必有多重,更何况,她对我又没有多少感情……” “属下瞧着,谢家小娘子对郎君您,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海涛天有些不合时宜的插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欣赏什么?”梅三郎自嘲的一笑,笑容绽放起来,却让整个车厢都明亮了几分,“欣赏我这个快要连路都走不了的人,还怀抱着一颗横扫天下的心?” 海涛天哑然,接不下话,只觉得话语中那嘲讽的味道,让他心底隐隐的疼。 “郎君,您昨晚就没睡好,如今这车上也稳当,您多少睡一会儿。”海涛天张了张嘴,将话题转开。 梅三郎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偏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她不单单知道我要做什么,甚至还很可能知道那些栽赃嫁祸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为何还是迟迟没有动作?为何到如今还没有来找我?” 这话语轻飘飘的,海涛天闻言却是猛然色变,跪坐的姿势即刻变成了扶手认罪的模样。他重重的冲着梅三郎磕了两个头,声音微哑的道:“郎君,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您别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梅三郎淡淡的笑了笑,听着车厢外面的喧嚣,有些莫名其妙的觉得心情很好。 “是不是有些好奇,这件事情明明你瞒的很好,为什么还会被我知道?”梅三郎没有卖关子,只是简单的自问自答,声音平淡中带着几分肃杀意,“因为这粮帮终究是我的,即便你手上的权势再大,这粮帮也只是我的粮帮。” 答案很简单,甚至简单的有些粗暴强横,可是海涛天听来却没有一丝怀疑,只是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表示自己的明了。 “记得小时候,娘亲特别喜欢带着我出来逛街。那时候我们就坐在牛车里,我就会趴在窗子边上,很贪婪的看着外面的热闹。”梅三郎没说让海涛天起来,海涛天自然不敢起来。而梅三郎也只是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街道上的喧闹,自言自语般的说着,“我也很喜欢跟娘亲出来玩,因为家里的院子虽然很大,可是来来回回的总是没有多少人,除了娘亲和我,就只剩下一个婢女姐姐。而且娘亲不止一次的吩咐过,要是没有她领着,就绝对不许出这个院子。所以院子的大门总是关着的,我在院子里却经常能听到外面的玩闹声,甚至有时候还有同龄人的嬉笑声,就总是很想很想出去玩。那时候小,一天到晚的只喜欢淘气,记得有一次,我真的没有忍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梯子,爬出了院子。有两个小孩儿见到我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问我是谁……” 说到这里,梅三郎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甚至那个比我大些的男孩儿,以为我是哪里来的小偷强盗,互犊一样的把身边的弟弟护在身后,色厉内荏的瞪着我,想用言语将我吓走。当时我太小,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连他嘴里的小偷、强盗是什么都不懂,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要跟他一起玩。那个男孩儿也很有趣,到最后竟然认定了我是小偷。可是他似乎又瞧我可怜,将自己身上带的玉佩香囊一股脑的全都塞到了我手上,还急匆匆的要我快些走,别被家中护卫发现了。” 梅三郎的嘴边浮现出极温柔的笑容:“我当时就问他,要是我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了,他要怎么向大人交代?他就很豪气的拍了拍胸膛,说没关系,就当是他玩闹时不小心全都丢掉了。可是这句话刚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指了我手中的一个漂亮的香囊,红着脸问我,可不可以把这个留给他,因为这是个很漂亮的婢女姐姐给他做的,他答应了要一直带着的。我就点头说好,他就很高兴的将香囊拿了回去,又急忙推着我从原路返回……当然是指爬梯子。我爬到墙头,正准备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就瞧见那个男孩儿正满脸严肃的对身后的弟弟说着什么,看那样子,应该是嘱咐他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之类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儿名叫顾澹,他如今有了个儿子,名叫顾恺之…… “可是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是没有瞒住。我记得那天晚上,婢女姐姐哄着我去睡觉,我就偷偷的从怀里拿出那男孩儿送我的玉佩把玩。可是正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满脸冷色的男人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发白的娘亲。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也知道那个男人来者不善,便觉得有些害怕,怯生生的叫着娘。那时候的娘亲看起来十分伤心,她只是指了指身前的那个男人,让我唤他做爹…… “我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也不懂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娘亲让我叫,我就叫了。可是那个男人听到我的这声呼唤后,面色更冷了几分。他几步走上来,夺了我手中的那块玉佩,问我这是哪里来的。我想起白天那个男孩儿,心想若说是他给的,恐怕会连累他受罚,于是我傻乎乎的告诉他,这是我捡来的。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只记得那个男人看着我冷笑,然后又回过头去,对娘亲说了一句‘你养的好儿子’。就是这一句话之后,我和娘亲就出了那个院子,被送上了一辆牛车。刚出院子的时候,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外面很热闹,很多人,我很喜欢。可是娘亲却不高兴,一直在哭,婢女姐姐也跟着一起哭,于是我也高兴不起来了。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因为很快的,有一天夜里,下了雪。 “雪很大,很冷,但是很漂亮。娘亲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说话,慢慢的又变成了争吵,到最后,我就见到那个男人抽出了腰间的刀,刺进了娘亲的胸膛。红色的液体开始从娘亲的胸口流淌出来,流到白白的雪上,很漂亮。我不大明白为什么娘亲要躺在地上,地上那么冷,有什么好躺的?只是娘亲开始用那样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又看看那个男人,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叫做舅舅……” 第十九章 扫了这蔽日遮天 有关杀人栽赃这件事情,谢道韫自然猜得到一些苗头。 但远在罗浮山的她,并不知道建康城中的牛车中发生的对话,也不清楚那些模仿自己一刀致命的杀人手段,只不过是海涛天想要逼她现身的一种手段。 做下属做成海涛天这个样子,自然也已经是极致了。他无 晋显风流第7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无刻不担心着梅三郎的身体,只想着让谢道韫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回,好让她有机会见到病中的梅三郎一眼,多少起一些怜悯之心。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海涛天终要尝试一番。就这样默默的看着梅三郎的生命一天又一天的流逝,他实在做不到的。 而自去年亲手解了会稽饥荒之后,谢道韫就一直都很低调,似乎开始静下心思来,做她的乖乖女。但是真正了解她每日正在做些什么的人都明白,她正在做的事情,就如同围棋中的摆官子一般,云深雾绕,颇有些朦胧的味道。 她正在做的事情,别人理不理解她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反正她的心是定了的,除非将这件事情做完,否则就不会再改变。这种性子,说的好听些叫做执着,说的直白些便叫做死心眼儿了。 可就是这样死心眼儿的人,正在做着死心眼儿的事儿,下着一盘迷雾重重的棋。 葛师还在为陈阿七治病,虽然葛师已经明确告诉谢道韫,根据他的诊断,陈阿七并不是得病,而是中毒。这种毒很慢性很慢性,而且似乎是从陈阿七极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到这种毒药了。所以如今从身体中显示起来,倒像是某些经脉中的异常,直到如今,葛师才摸透了这毒的毒性,断定下来。 他原本就说过,不希望谢道韫和陈阿七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凑到一起的。所以如今借着为他看病这个理由,葛师就决定将陈阿七留在罗浮山上,而谢道韫明日就会回华亭,二人自然分开。 至于陈阿七的病,或者说是毒,葛师也自然回去好生诊治。在他看来,不论这个陈阿七到底是什么身份,从小就可以被人灌输着这样的毒药,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些。 对葛师的此种主意,陈阿七没有推辞,谢道韫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她如今已经确定了陈阿七对自己没有太多的敌意,至于那日的山贼路匪,很有可能只是一种试探罢了。所以谢道韫那日也刻意让护卫们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獠牙,整个反击流程做的漂亮无比,游刃有余。 这就像是千年之后,关系紧张的两国之一,总喜欢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下自己某某武器的先进程度,所谓震慑二字而已。 本来就不是什么敌对之人,更何况谢道韫连对方的底细到底如何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自然没有必要做出更进一步的姿态,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陈阿七的身份,郗路还在谢道韫的吩咐下派人查探着。但对此,谢道韫并没有什么如芒在背的感觉,因为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的经验都告诉她,隔墙必定有耳,有耳未必能够清除的干干净净。 更何况一旦人的名声开始大、家族的力量开始强,这样充斥在周围的耳目只会越来越多。想要眼中不揉沙子的彻底将其捣毁,倒不如慢慢的去适应、习惯。毕竟所谓反间二字,也不是白白写在三十六计之上的。 管你周遭耳目多少,我自如往常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此谓之潇洒二字。 爽籁发而清风生,如今谢道韫就坐在罗浮山的顶峰上,与对坐的郗弓与石坪上对弈。 郗弓的伤虽然让他失了不少血,但在葛师的神医妙手之下,他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慢悠悠的爬山倒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做下棋这种脑力劳动,他也实在是不怎么擅长,只是陪坐在那里干皱着眉头。 好在谢道韫也是个臭棋篓子,开局还能弄个头头是道,到得中盘、后盘,就经常被人杀的落英缤纷了。 二人说是在下棋,到不说是两个无聊之人的打发时间。郗弓看着对面正做冥思苦想状的谢道韫一眼,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不在去年就杀了梅三郎?”谢道韫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与手谈的关系,闻言不免怔了怔,“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曾欺骗小娘子,让小娘子您认为谢玄小郎君中了毒,担心的要命;他曾经想要打谢家的主意,甚至想要用粮帮那些不可见人的手段,将谢家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曾经预谋清空了整个会稽的粮仓,以至于会稽城在去年的饥荒中死了很多的人;他曾经秘密吞并会稽城中的黑道势力,在去年对城内城外的难民进行煽动,差一点造成了暴;他甚至很有可能为秦军开了道,致使他们在去年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晋朝腹地……那一战虽然最终是苻坚败了,但桓大将军差点死在那里,重点是,小娘子您也差点……”郗弓说到这里,不再继续。 谢道韫拿着一颗白子在手中把玩,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郗弓,开口道:“我发现,郗弓师父您每次一提到梅三郎,总是会很生气。而我从小就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就会变得话很多。” 谢道韫和家中这些人的关系向来都很复杂,比如说郗弓,她即当他是启蒙自己弓箭方面的师父,又当他是尽心竭力的下属。而她在郗弓眼中,除了徒弟和主子的角色之外,还因为看着她“从小长大”,多少有些亲情。 听着谢道韫的话,郗弓抿了抿嘴唇,提子落子,不再多言。 谢道韫看着盘中的变化,回答道:“你也说,他让我误以为玄儿中了毒,但玄儿到底没有中,他事后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所以这一点,充其量叫做骗人。会稽城谢府出门,往西走三十步,卖瓜子的那位老大爷,每次都骗我说瓜子里肯定没有苦的、坏的,可是每次都被我吃的到,难道我还要因为这个就去取他的项上人头?他打我谢家的主意不假,可他终究没有打到,这样的罪行,充其量只叫做犯罪未遂,罪不至死。至于他清空了会稽城的粮仓……这件事情时候我派人查过底儿,结果是什么你也清楚,即使他没有刻意去清空,会稽粮仓中的余粮也根本不够养难民一旬之日的。所以这件事情,他最多只是做了些推波助澜的事而已。城中暴,又没有伤到咱们谢府的人。更何况那是当地太守应该管的事情,与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相干?再说那为秦军开道,更加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又怎么可能去随意杀人。” 不论是哪一辈子,谢道韫都没有想做过黑暗中的执法者这种角色,但她对于那种明知对方犯罪,却因为拘泥于法律条款,而无法定罪的境况也没有任何的好感。她的这种心思,熟悉她脾气的郗弓又如何能够不清楚? 郗弓看了看谢道韫手中迟迟没有下落的子,忽然心中一动,大概猜出了几分谢道韫的用意,便闭了嘴,没有再问下去。 “你别瞎猜,我这么单纯的人,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谢道韫看出了郗弓的明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漫山遍野花香的空气,那清新的味道仿佛要揉进她的骨头里。她有些迷醉的看着山上、山下的景状,轻声道:“我原来总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能够潇潇洒洒、自由自在的活一辈子更不容易。所以既然得到了生活的机会,总该让自己活得自私些,离麻烦远一些,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渐渐的,我却发现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有些事、有些人,你不去惹他,他也会屁颠屁颠的来惹你。你可躲得一时,却终究躲不了一世……后来我又见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混杂着鲜血与阴谋的东西,而后又渐渐的发现,这些东西其实一直存在于天边的云层中,而且越滋生便越多,几乎快要将那云层压垮,也压垮这片天地…… “我喜欢抬头就能看见清清爽爽的天空,因为那样的天空也会让我的心情很好。很久以前,我总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做着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虽然活着,可是总觉得,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不属于我自己。得到自由之后,我懒了好多年,懒得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想,只愿过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倒也清闲的紧了。可是如今,头顶这片天空越来越黑,山雨欲来的风也越来越重……风满楼固然很有气魄,可是一旦这狂风暴雨真的降落到这片土地上,山间的花总会被打落的。绿肥红瘦,又哪里会有现在好看? “所以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方说想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就得让这片蓝天没有狂风暴雨。而想要止住这狂风暴雨,我就多少要出一些力气。现在累些,换个后日的一碧澄澈,这笔买卖,似乎划得来。”谢道韫抬头,看着透亮的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微笑。 郗弓却已经愣在了那里,捏着一颗黑子的右手定定的举在那里,良久,方才落入期盼之上。 “小娘子……”郗弓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不知是被对方的云淡风轻震撼,还是正在气愤对方天大的口气。他并不清楚谢道韫话中,所透露的丝丝关于前生今世的话题,只是片面的被那淡薄中的气势所震慑着。 他哑着嗓子道:“小娘子,您是想要凭着一己之力,扫了这蔽日遮天?”。 正文 第二十章 那些欺男霸女的破事儿 谢道韫带着四名护卫从罗浮山回华亭,打马而行,也不过只需一日的辰光。 回程的路上倒没有了来时的诸多阻碍,如今山贼劫道的一类人物们,早就收到了胡八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在一面奚落他有眼无珠的同时,暗地里也不禁有些两股战战。 他们是想明白了,这阵子绝对要避避风头。决不能像胡八爷那样,稀里糊涂的以为自己接了个好活,结果到头来钱还没拿到,就连带着把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到了其中。 不过有时道上的兄弟们聚在一起,也不免感叹两声胡八爷的霉运,竟是硬生生的撞到了枪口上,怕是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可感叹完毕,众人不免又开始各怀起了心思。原本跟着胡八爷的兄弟们对着如今没有龙头的帮派,对着八爷房里那个娇滴滴的女人,整夜整夜的吞着口水。平时就明里暗里斗在一起的其他帮派们,又伺机蠢蠢欲动起来,想着该如何将胡八爷原来的地盘,吞并到自己的手中。所谓内忧外患者是也。 但最开始的那几天,不论是内还是外的人,都在慢悠悠的观望着情形。内里的弟兄们自然是害怕枪打出头鸟,而外面的其他帮派们,却是有些忌惮于谢道韫的名声,害怕现在做出什么大动作来,难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去。 而这个时候,谢道韫正在装模作样的拿着鱼竿钓鱼,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却一条鱼未上钩。逼得急了,谢道韫索性脱了鞋子下河,赤手空拳的扔了三条鱼在岸上,然后很是自我欣赏的冲着旁边的鱼竿翻了翻白眼。 不论怎么说,她始终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名字已经成了让黑道人物闻风丧胆的活字招牌。 胡八爷失踪后,就这样过去了表面上平静的三日,吴郡附近的黑道人物终于坐不住了。最开始动手的还是胡八爷的那些手下,他们领着弟兄就冲到总舵去瓜分帮里的积蓄,争的是面红耳赤。外来的帮派们也趁着这时候冲了进来,看着他们帮内的人打成一团,倒也是开心的满面红光。 这是个古董飞啊飞,铜钱满地爬的时候。有人正红着双眼,恨不得对自己往日的兄弟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有人正冷眼旁观,心想等你们都打累了,看我怎么找兄弟收拾你们。更有闷声发大财的人,缩在墙角里浑身发抖,只等有人细细观察,才会发现,他正在哼着吴郡最出名青楼头牌常唱的小调,抖动的姿势却是因为他的双手在不停的撷取身旁地上散落的银钱。 库房里的银钱从来都被串成一贯贯的保存着,如今不时的被角力中的人扯断,散落成黄灿灿的一片,声音好听的落于地面,不停的滚动着。那滚动的模样落在这些江湖人物的眼中,就像是当红的姑娘正在艳曲中妖娆的扭着纤腰,嘴里还不断的轻笑着,招摇着向自己抛着媚眼。 愿君多采撷,此物治相思。 这样混乱的场面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一身抖擞青衫的胡八爷立在了帮派门前…… 没有人知道胡八爷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帮里的帮众们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觉得,失踪了几日的胡八爷,似乎要比以前平添了几分气势。 银库中抢钱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动,放下了往日结拜兄弟的衣领,声音发颤的唤着帮主。在一旁跃跃欲试等待着收拾残局的其他帮派们,皮笑肉不笑的向着胡八爷抱拳道贺,拍拍屁股走人。 胡八爷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那个人说的真的很对,黑道黑道,其实只是亮橙橙的铜钱,在染上了血之后的颜色。 那日之后,胡八爷似乎转了性。他仍是将那句有关出人头地与狠劲儿的话挂在嘴边,只是又慢慢的开始不再空谈,而是将这句话放到了实践之中。 那日参与哄抢的手下们被他收拾的干净,领头的几人直接被杀,跟风想分得一杯羹的人,也都被他踹出了自己的帮派。虽然帮中有人觉得这样一来,不免失了太多的兄弟,但胡八爷冷笑着撂下了“宁缺毋滥”的话,又说明跟着自己的兄弟必须要求忠心耿耿。 “我如今已经三十七了,本想着再耗几年就回家养老,如今却又变了些心思,想要做些从来微敢想过的大事。以后咱们的鱼龙帮,自然会是吴郡一地的第一大帮,甚至是整个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所以,我只用我能够信得过的人,这些个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主,还是回家搂他们婆娘的脚丫子吧。” 就在胡八爷在一次鱼龙帮例会上说出这番话后的两个月后,那日在哄抢中煽风点火的三个帮派被他令人灭掉,其中使用的一些手段十分血腥残忍,听来让人胆寒。 再过得两个月,整个吴郡的黑道势力被锋芒凛冽的胡八爷完全收归于怀,甚至整个江东的江湖,都被这个悍然崛起的名字震了一震。 每个江湖势力都开始对胡八爷这个名字投去新的注视,他们从不同角度开始审视他,开始猜测这位胡八爷的幕后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但没有人敢轻易的去撼动些什么,因为每个真正熟悉江湖的人,都隐隐感觉到了胡八爷后家的实力。 这世上能够异军突起的东西不多,能够在异军突起之后,顺理成章的站稳脚跟的东西更不多。更何况所谓江湖,从来都不是一片远离尘世的汪洋,挖到实质去,它也不过是各种不同世界进行拨接、交汇的路口罢了。而这所谓的各种势力,自然少不了诸如政界、商界的横流。 所以,在胡八爷名声在陡然间响彻天下的同时,所有人都看清的他身后的阴影,却看不清阴影中的人。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谢道韫,但是这时候的谢道韫毕竟还只是一个闺阁中的小姑娘,即便名声再响,也与这种操纵牵线木偶的手段相差太多了。 更重要的原因却不在此,而是因为在四个月之后,整个晋朝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间更大的事情上。那件事情太大,大的惊天动地,以至于投之于胡八爷的注意,终究少了很多。 当然,对于那时的谢道韫来说,可以称之为一件幸事。但对于现在的谢道韫来说,更加令她发愁的,是面前这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 “那个,这位……姐姐?姑娘?夫人?呃……您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乡村野店,做了一身男装打扮的谢道韫看着四方投来的虎视眈眈的目光,有些头疼的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毕竟是在晋朝,出门还是男装方便一些。而且这一路便只是自己带着四名护卫而行,谢道韫更是脱了旁人的管束,便换了男装。 可是碰到如今这么个情形,谢道韫却有些后悔了。 现在这些人啊,是不是一个个都听说书听多了?不就是看到一个风流潇洒的郎君,和一名红泪斑驳的妇人在一起嘛,怎么就偏要往那欺男霸女的路子上想?还要一个个用那么恶狠狠的眼神看自己? 天,不是说现在的汉人都有些被胡人打的没了胆气?怎么这个时候有如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呢? 谢道韫头痛的将手肘撑到食案上,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有一日能得个安生,一出门就会遇到事情,难道当真是传说的流年不利? 店家冷哼着将手中的面条扔到谢道韫身旁,装面的碗在食案上震颤了好几圈,差点将面儿上的那点油星儿全都洒到谢道韫的衣袖上。 在一旁食案上等候的护卫见到这副模样,不由得无名火起,想要做些什么,却被谢道韫暗中打了个手势压制下去。 三十岁出头的店家也明显感觉到了那股来者不善的气息,却没有显现出惧怕的表情,反而冷冷的斜睥了谢家四名护卫一眼,接着冷哼。 谢道韫揉了揉鼻子,心想难不成这位店家是传说中的咽喉炎? “汤饼一碗”店家还是报唱了菜名,虽然报唱的五个字里全都明晃晃的带着不齿与不屑。 谢道韫恍若未闻,只觉得店家态度虽然不好,可这面条做的实在是很香。更何况这时已经日挂中天,骑马骑了一上午,如今正是饿的时候,肚子正咕噜咕噜的跟自己闹着别扭,面对着这碗色泽不错的面条,的确有些食指大动。 懒得与这位店家争执些,谢道韫自行拿起筷子吃起面来。 店家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兀自在旁边快要将眼睛瞪破。 “怎么?”面条吃了一半,谢道韫才有些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来,问那店家道:“难道这里是快餐店,需要先给银钱?” 店家自然不懂什么叫做快餐,只是仍旧保持着一副冰寒的嘴脸,再次冷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若非情不得已,否则根本不会跟谢道韫说话的正直,道:“这位小郎君,看您的穿着,家中应该也是有些钱财的。小人虽不知这位娘子是您的什么人,又犯了什么错,可是您都帮着手下的护卫们点了吃食,却一点都不帮她点,是不是太过了些?再者……这位小郎君您着实瞧着面生,而这位娘子又一直在哭泣。所以,烦请小郎君说一说您的郡望门庭,好叫小人知道,您并不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否则的话……您还是同我们见官为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女侠来啦 强抢民女这档子事儿,谢道韫听过、见过,就是从来都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 她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当真是个整日斗鸡走狗的浪荡子,生在王谢这样的大族当中,难免会无聊的做出些这样的行动来。 可是这一次,她发誓,她真的没有去玩什么体验生活。至于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这名女子,也真的不是被她抢过来的。 再说,谢道韫也被店家的话弄得无语,就算自己真的是个纨绔少爷,可是面前这个女子也不是真的如何的天香国色,而且年纪还要比自己大上一倍,似乎并没有什么强抢的必要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高皇帝远,反正这个小村庄里的乡民竟是极有正义感的。小店中的那些客人们,原本就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谢道韫,如今再听得店家话语间将事情挑了个明白,他们索性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隐隐将谢道韫几人围住。 谢道韫抬手轻柔眉心,被这飞来横祸弄得无语,只好轻摇了头,继续主攻自己身前的那碗汤饼。那四名护卫却是紧张了起来,起身围到了谢道韫和那女子的身旁,手也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小小的乡村野店里,竟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兀自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这时也终于注意到了四周这不怎么融洽的气氛。她有些不解的抬了头,用哭的红肿的双眼四处瞧着,带着些怯生生的模样。 “姑娘,你是被这个衣冠禽兽抢来的吧?你不用怕,我们这就把你救出来” 店家拍着胸脯伸张着自己的正义,一旁的谢道韫有些诧异于他还会用四字成语。刚想感慨一下吴郡的人杰地灵,又想到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自己的,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倒是不怕旁人往她身上扣什么样的帽子,但是遇到眼下这个情形,她倒真的没法开口解释什么,即使她说了,也没有多少信服力的。再者,面前的这名女子,不过是她半路上救下的陌生人而已,对于她的身份,谢道韫的确是不清不楚。当时救下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在林中待了三四日,双目都有些直愣愣的。问她什么她都不答,一言不发,直到谢道韫亲自动手灌了些水给她,她才张了口,开始痛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个没完没了,谢道韫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没了办法,又寻思这女子一人在外,应该是家住附近的,他们这一行人便寻了这么个小村庄打尖,希望可以从这女子口中问出什么来。 因为看出这女子是几日未进食的,谢道韫也不敢让她一下子去吃什么东西,只在路上将饼泡软了送于她吃了两口。女子呆呆的吃了,看向谢道韫的眼神仍旧不怎么聚焦,倒是哭声渐渐的有了力气,谢道韫倒也放心下来。 待得他们几人到了这小店之中,谢道韫怕伤了这女子的脾胃,便也没敢给她点东西吃。谁知这一幕落到四周村民的眼中,倒成了一种虐待了。 这时候谢道韫也不由得十分无奈,却也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百口莫辩的情形。除非这名女子神志清醒,能够开口解释、说话,否则,不论他们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都只能被当做是推诿之词。 既然如此,谢道韫索性一言不发,由得他们闹下去。若是闹大了,能够借机会找到这名女子的家人,她这路人甲的任务,便也算是完成了。 可惜谢道韫完全低估了这些村民的惩恶之心。等她一碗面条吃的见了底,小店中聚集的村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而且看那架势,他们似乎非要把全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叫来助阵不可。 跟着谢道韫的那四名护卫也不由得开始皱了眉头,凑到她身边发问,是不是先行离开。 谢道韫看看了四周的阵势,摊手道:“你看咱们走得了么?” 小店内的村民渐渐聚拢了十多人,全都是看上去有两膀子力气的汉子。谢道韫静静去听,也能听到小店外面还有二十多人的脚步声,而且似乎还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事到如今,谢道韫的警戒之心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之前还以为只是这里的民风如此,可是到得如今这个架势,谢道韫就要怀疑这些人幕后的主家了。 眼前这些人,明显都是平民百姓,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练家子的气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若是没有人煽动,他们又怎么敢这样大规模的来威逼自己? 可若是有人煽动,这人又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对于谢道韫来说,走不了自然是假的。可是不伤一人的离开,也的确不是什么容易事。但伤害这些被人利用的平民,谢道韫还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但既然现在走不了,谢道韫倒也不着急,索性拿起手边的米酒浅酌起来。毕竟是民间自酿的米酒,若说起来,自然比不上士族家中的酒香纯冽,但却胜在别有一番味道。谢道韫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着,忽然便想起得苏轼起名的“错煮水”来,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自己在一派围攻中淡然品酒,倒是优哉游哉,可是这画面落到那些准备伸张正义的村民眼中,却不免觉得谢道韫有些太过猖狂了。 这时那店家便也认定了谢道韫做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用了些尖酸刻薄的语调,道:“哟,瞧这位小郎君细皮嫩肉的,模样也要比郡里的清倌漂亮上几分,难不成,这位其实不是位郎君,而是谁家的娈童么?” 话语到此,自然有人附和着哄笑起来,甚至谢道韫还能感觉到几道色迷迷的目光从上到下的剜着自己。但她仍旧视而不见,只是如同在花间品酒,斟酒、举杯的动作没有分毫的变化。 跟这些人打嘴仗,的确没有什么意思的。所以谢道韫决定慢慢的等,等他们背后的人物出现。 但她同时也在默默的观察对面女子的状况,心想方才看她三四日没有进食的状况的确是真的,而自己从罗浮山归华亭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应当没有人能够掌握才对。这么说来,这名女子,到底和这些村民是不是同一伙人呢? 慢慢思索着、观察着,谢道韫的动作与气韵充满了处变不惊的味道。但这股味道明显惹怒了这些村民,有人似乎气极,又见谢道韫和身边的四名护卫完全没有动作,索性伸出手来,就向谢道韫对面那女子抓去。 那村民所想自然简单,只要将这名女子救回来,他们便也没有了什么顾忌,到时候就可以狠狠的将这些强抢民女的败类打一顿,然后移交官府。 但他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多少,因为当他伸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女子的身体时,谢道韫就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乎,一柄刀鞘就横在了村民的身前,旋即又有一名谢道韫的护卫,用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随着谢道韫手势动作的还有另外一名护卫,二人极有默契的站在女子的一左一右,将她完全与村民们隔离开来。 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不论是身处何地,谢道韫都习惯于寻找靠近墙壁的位置。因为这样的位置最适合防守,可以在任何时候出手对付突如其来的敌人。若非如此的话,如今用来保护女子的人手,就要变成东南西北四个人了。 毕竟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村民见到谢道韫的护卫亮了兵刃,一时间那围攻的情绪不免微微滞了滞,也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 双方陷入了僵持的境况,谢道韫的四名护卫微微紧张,却又因为小娘子在他们身后而有些莫名其妙的心安。谢道韫仍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对面的女子仍旧有些呆呆的,似乎仍是有些不清楚现在四周的形势。 谢道韫轻笑着摇头,心想自己难得当一回好人,怎么又遇上了这种事情。 感觉到门外有一对人马向这小店行来,谢道韫微微挑了挑眉。便在下一刻,就听外面有人话语中带着兴奋的道“女侠来啦”,谢道韫差点因为这个称呼而喷出一口酒水来。 小店内部也开始马蚤动,方才还犹豫不前的村民们一个个又来了精神。在从门口让出一条道路的同时,又不听的有人挑衅般的看向谢道韫,那目光中的含义很明显,不过“有你好看的”五个字而已。 谢道韫心中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她挠了挠头,开始不由自主的在头脑勾勒所谓女侠的模样。 而女侠,的确是来了。 外面马儿轻嘶,谢道韫在里面听着,竟也不由得微微心惊。外面怕是至少有十三匹马,而最让她不敢忽视的,就是这些人的驭马之术。这十三匹马竟然是一起停下,从第一匹到最后一匹,中间的间隔不到一秒。而这马匹停下之后,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一匹马随意乱动,马蹄声完完全全的平息下来。这,是什么样的驭马之术? 手中的酒杯微微凝空,谢道韫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轻敌了。 外面的村民开始激动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叫着“女侠”,声音中满是敬仰之情。 谢道韫微抬了头,双眸凝向大门的方向。 当一抹飒爽的红有些刺眼的出现的门口时,谢道韫向着她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去岁有场赌约 影子抖抖袖子作揖,以感谢善水柔、幽夜。小草的粉红票 —— 在这个缺乏马匹的年代里,能把驭马之术练到如此境地的人并不多,而其中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今日的谢道韫看着面前十位飒爽英姿的女子,知道自己有机会开了眼界。 领头的红衣女子已有将近三十的年纪,顾盼间有些威严的神采,那是普通女子身上不常见到的风姿。她骨子里自然是有些傲气的,但这份傲气并没有无时无刻的散发出来,而是深深的埋藏着,取而代之显露在外的,是眉目间所带的亲和之意。 这是一个极复杂的女人,太多的矛盾在她的身上闪现着,却不让人觉得突兀,而是让人觉得,她生来就该是如此的。 红衣女子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村民口中的那位“恶霸”。她有些诧异于这名恶霸的年纪,更费解于这名恶霸向自己举杯时的坐怀不乱。 而当她再细细打量过谢道韫,眼睛又在那四名护卫的身上转了转后,红衣女子不由得会意一笑,颇有几分江湖气的抬手一挥,对四周聚集着的村民们道:“你们先出去,让我与这位小……郎君好生谈谈。” 村民们对她似乎是言听计从的,小店里的村民们都恭敬的应下,又用戏谑的目光看了谢道韫一眼之后,退了下去。 而此时的谢道韫,也见到了红衣女子身后的两个人,于是也有些了然了这名红衣女子的身份。 除了这红衣女子以及她身后的十名女子外,还有两名看起来便精明强干的男子,有些突兀的立在这十三人之中。谢道韫认出的就是这两人,她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姓名,但与他们是有一面之缘的。 只是看样子,这两人似乎并不怎么受这名红衣女子的待见,只是远远的站在这一队人的最后方。他们也明显认出了男装的谢道韫,似乎想要凑到前面去与那红衣女子说些什么,却又苦于离主家太远,怎么也搭不上话。 瞧着这个阵势,谢道韫不禁觉得有趣,心想这夫妻二人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不知一旦二人在家中打起来,到底是哪一个能占得了上风。 打了个手势示意那四名护卫让开,那四人虽然不大明白谢道韫的意思,却也依令而行。 而这令行禁止的一幕却让那红衣女子眼睛亮了亮,她前行了几步,对谢道韫笑道:“世人皆言谢家娘子不同凡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谢道韫也笑吟吟的起了身,有些投其所好的向那红衣女子抱拳一礼,笑道:“婶子高名动京畿,如今一见,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你认识我?”红衣女子微挑了眉毛,这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确有一段翻云覆雨的女侠气度。 “原本是不认识的,”谢道韫轻摇了头,“只是瞧见了后面两位桓大将军旗下大将,想再猜不出也难了。” 能让桓温手下的将领,服服帖帖的站在身后当跟班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桓温发妻、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一人了。 听得谢道韫点明了二人,一直在队伍后面有些憋闷的两名男子急忙走上前来,对着谢道韫行了一礼,道:“卑职李方达、赵守,奉桓大将军令,陪同公主在此等候谢家娘子。” 这话已经说得明白,谢道韫也已经大概猜出南康公主此行的意图。她微微摇头,先抬手扶起了二人,又轻笑着道:“二位将军可不要乱叫,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被你们这两位偏将一口一个卑职自称,这要是传到外人的耳朵里,非得嘲笑我谢家人没有家教了。” 司马兴男又如何能听不出谢道韫话中用意,一面在心中暗赞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有些叹气。她这次来吴郡,除了借着这个差事的名头游山玩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帮自己的夫君,把谢道韫笼络到自家旗下来。 桓温有意请谢道韫出仕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谢道韫却一直都推辞不受。对外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只是让他们少了几许谈资,但对于桓温一派人来说,却等于是少了一份强大的助力,以及这份助力身后的整个家族。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大的损失。 其实对于如今的朝争,谢家明显是身处其外的姿态。就像原来说过的,对于这些士族而言,什么人当皇帝,对他们的影响并不会太大。除非有人想要打破如今的平衡之态,否则大多数士族都会采取休养生息的手段,当然,不排除偶尔在某些家族之中,会有几个热衷于权势之人。但那毕竟是极少之数,即便有些乍露锋芒的,也难以改变这经过百年夯实的朝廷格局,难以将整个士族朝局改变的太多。 但若是有人真的想要做些什么,这从龙之功自然是第一位的大功劳。桓温是尽心竭力的想要将谢家拖到自己的阵营来,而摆出的大义也很诱人,那就是北伐。 权,谢家不屑。钱,谢家不缺。桓温倒是抓住了唯一对谢家长辈们有吸引力的大义,在他们面前展现了一副还于旧都之后的美好蓝图。 但很可惜的是,谢家的这些长辈们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只会捋着胡须、撵着酒杯的说些吃好、喝好,在朝局没有明朗之前,妄下哪一方的赌注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极度危险的。 所以桓温急着,谢家拖着,朝局乱着,战事蠢蠢欲动着。 知道二人将有一番长谈,司马兴男抬手遣走了身后众人。谢道韫也让四名护卫,带着那名仍旧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子下去,为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南康公主添了一杯酒。 “乡野小店的酒水也别有一番风味,韫儿在这里借花献佛了。” 司马兴男笑着接过,道:“我在这小村子里等了整整四日,这里的酒菜倒也吃了不少。虽然别有滋味,却也是有些吃的腻了。谢道韫啊谢道韫,你倒是让我好等。” 这位建康城中有名的悍妇果然与众不同,怕是今日踹东家门、明日砸西家窗的惯了,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直白透彻,有一说一,没有半分矫饰。这话虽中是责备之意,在谢道韫听来,却没有半分的不舒服。只让人觉得那话语中带着点滴的飒爽劲儿,便如同七月骄阳似火时的一道风,清凉可人。 谢道韫也不免微微怔了怔,旋即摇头笑道:“桓大将军倒是好福气。” “啊?什么?”司马兴男没有跟上谢道韫百转千回的思路,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谢道韫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扑哧一笑,道:“你们谢家人是不是都一个模样?全都如同谢安石一般,一个个故作老成?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竟然还调侃上我了?” 谢道韫闻言,笑着抱拳,说了两声抱歉。司马兴男倒是喜欢谢道韫这带着江湖气的一套,很是大方的摆了摆手,也不追究。 二人对饮了水酒,司马兴男却皱了皱眉,道:“这刘老六用这样的酒水对付你,你还喝得下去?瞧我一会儿不拆了他家的房子” 刘老六恐怕就是方才那店家,谢道韫闻言也不由得恍然,又忙摆手劝道:“可别。他以为我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能卖给我酒水喝就已经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再说,要不是他唤人去通知婶子你,咱们恐怕也没法见面了吧?” “你说得对。”司马兴男笑了起来,“你聪明,这些事情我也懒得瞒你。你母亲回家省亲的消息传到建康,我就同元子(桓温的字)商量着过来了。只是得到的消息晚了些,我们一行人快要到华亭的时候,又听说你已经护送葛仙翁回罗浮山去了。我们又细细打听了一番,知道你还会回华亭,便索性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住了下来,准备等你。 “你也知道,我若是直接上谢家或是郗家找你,难免被你那些个长辈拽着和稀泥。那帮子都是清谈的高手,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连个插嘴的地方都找不着。我听我家元子说过的,去岁在会稽时,他曾经想要去与你父亲详谈你出仕之事,却被你父亲拽着手聊了整整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啊元子晌午过去,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入夜了。可怜他出门的时候迷迷糊糊,如同登云驾?br /> 晋显风流第74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驾雾,直到第二日才想起来自己去谢府的目的,再细想想,竟是一句关于你的话都没说出口你瞧瞧,你那老爹一个人就能把人说成这副模样,我要是贸贸然的去了,还不得被人横着送出来? “所以呀,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找你那些长辈,要找就直接找你。所以我就寻了这么个机会,多少突兀了些,你也别怪我、” 听着前面的话,谢道韫早就笑的不行。她是知道发生在会稽的那件事情的,当时谢奕把他轰到内院,让她不许出来,自己一个人拎着一个酒葫芦就跑到前面去会客。结果一会就是五个时辰,弄得回来之后嗓子都哑了,还是葛师调了润喉的方子,养了三日方好。 当时谢安笑的不行,说兄长竟然只讲了五个时辰就累成这样,若是换了自己,非得多过八个时辰才放人,骇的桓温不敢再登门才是。谢奕闻言就一脸的不服,哑着嗓子就要和谢安打赌,说若是下次桓温再来,就派谢安出马,若是说不到八个时辰,谢安就得去把会稽城内最红的清倌儿叫回家中待上一夜。 谢安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脸不红心不跳,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翩然而去。留下谢奕恍然发觉弟妹刘氏就在自己身后,正笑意吟吟的看向自己。谢奕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去之后还被郗氏剜了好几个白眼儿……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君得天下军心日,便是我辈出山时 影子拱拱手以感谢kg柚柚的粉红票 —— “其实中原大地,一直都没有太平过多少年。自汉末三国之争,事到如今,又有几人眼中没糅杂过鲜血,几人敢说没见过战争?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承认,自我司马氏成就大位以来,整个天下的确没有太平过多少载,这些责任,也是我司马家推脱不掉的东西。可如今四顾,却是虎狼环视,这大晋朝又是如履薄冰,一旦稍微有个不甚,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的。而这种事情,不论是我们司马氏,还是你们这些士族,都是不希望见到的景象。 “有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朝中那些人真真无聊。我少时常在皇宫居住,父皇宠着,性子又跳脱,想在宫里做些什么,也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那时无聊了,便趁着早朝时分偷偷的溜到大殿里玩,把自己藏在帷幔后面,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时虽然小,却也偷听到了不少东西。那时固然不懂,如今再细细想来,却不免失笑,只觉明明众人身处火屋之中,为何不共谋救火、逃脱之计,而偏偏要趁着这个时候一争祖产呢?即便是趁火打劫,也没有打劫自家的道理吧。 “本以为这种事情,只是一时一刻之事,等火屋中这些手足兄弟回过了神、看清了周遭的状况,便也就停歇那些愚蠢的举动了。可是谁知道,他们这些人竟然要比我这个妇道人家还愚蠢些,打了几十年了,眼看着这屋子已经烧毁了一半,竟然还在那里争斗不息……朝堂上的事情,我多是听元子他说的,其中或许会有一些偏颇,但我也多少清楚,那些主张偏安一隅、乐不思蜀的人,多是像谢家小娘子这样的士族子弟。 “这件事情曾经让我困惑了许久。因为我始终也想不明白,士族们虽然掌控着整个大晋朝的力量,可你们毕竟也是依靠着大晋朝而生,若是大晋朝这棵树倒了,你们这些枝芽又要如何苟活?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苟且偷安,而不是奋起一搏,解了这火屋之困,救下这天下苍生?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到了我这个年岁,看事情多少要比以往通透些。而我也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每每思之,又觉得百感交集,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其实说到底,士族士族,终究只是一个个的宗族而已。对于你们来说,只有自己宗族的兴衰才是世间最大的事情,其他的平民百姓如何,这个汉人的江山如何,只是在保证了家族昌盛后,才有精力去顾及的问题。为什么不赞同北伐?因为你们怕你们一怕北伐会消耗你们家族的财产,二怕北伐会中兴我司马氏的江山。 “的确那,我们司马氏和你们士族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树干与枝芽。没有我们,你们会跌落黄泉;没有你们,我们只能等着枯萎至死。而一旦战争大举兴起,耗费的钱财就只能从你们手中获得。百姓?百姓手中的土地早就被你们这些士族大家兼并掉,普天下望去,又有几人是自由之身,又有几许薄田不是你们士族之田?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你们手中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你们就害怕了,害怕会失去,就害怕去冒险。所以你们宁愿选择去偏安一隅,也不愿冒着激怒胡人的风险,去一剑北指,荡尽天下。 “对于你们来说,这场战,输了的话,你们就永远失去了现在的荣耀与财富。可即使赢了,你们也会害怕。因为你们怕我司马氏至此掌握了大批的军队和人心,怕我们司马氏在重得天下后会想要剔出士族这个绊脚石。所以你们瞻前顾后,你们安于现状,你们由得北方胡人肆意妄为。 “你们觉得如今这个样子很好。土地仍是你们的,朝堂上的权势仍是你们的,甚至连皇帝,也只能在你们面前唯唯诺诺。可是难道你们就不能睁开眼前看看窗子外边?就不能回过神来看看这场大火已经烧到了何许程度?你们想让胡人之间慢慢的自相残杀,汉人等着坐收渔利?难道你们就没看见,如今的胡人都已经磨刀霍霍,南望时,也会流露出渴望的目光么?你们想要偏安,可是如今这天下,又如何容得你们偏安?” 乡野小店里不断的响起司马兴男的声音,时而平静的如同波澜暗涌,时而激烈的如同雨打风吹。只是坐在她对面的谢道韫,听着她一句一个“你们士族”如何如何,不禁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司马兴男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激烈了些,她不由得冲着一脸尴尬之色的谢道韫笑了笑,摇头道:“瞧我,倒忘了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孩子,这些事情也不是你做的,我跟你发什么火。不过说来也怪,我与你倒是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说的话,竟是有些口不择言了……” “婶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谢道韫揉了揉听课听到振聋发聩的耳朵,嬉笑着道:“我只是觉得,婶子一张绣口谈吐如朱玉,若是真的与我父亲、叔父等人清谈,必不会是桓大将军的那副模样。没准儿,还真能把我父亲给驳倒了那。” “谁教的你拿长辈取笑?没大没小的。”司马兴男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有些宠溺的点了点谢道韫的额头,眼中尽是盈盈的笑意。 谢道韫也很喜欢司马兴男的性子,自然流露出几分与外人难得的亲进来。 自打士族与皇族通婚、士族之间亦通婚这几百年之后,这些人之间的辈分早已弄的稀里糊涂。但桓温与谢奕、谢安确是平辈论交,谢道韫这一声婶子叫的倒也无错。 “我瞧韫儿你也是直爽的性子,后面这些话,也就不跟你玩什么无用的弯弯绕绕了。”司马兴男略微沉吟,道:“其实我来的目的你也清楚,就是要帮外子请你这个小名士出山。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男女之别,我是不吃那一套的,你在这上头自然也没有什么顾忌。若是真的拿出这种借口来搪塞,小心我扇你大嘴巴子。嗯,就这样,你到底如何才肯出来帮忙,开个条件吧。元子他也都说过的,什么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段子他都做得出,当然,前提是你自己盖个草庐先……” 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玩什么和稀泥的言语名堂。条件自然是有的,但却是针对桓大将军的。” “哦?你说来听听。” “我要他能够执掌天下兵马。不,不单单是执掌,而是要将士归心。”谢道韫看着司马兴男的双目,认真的道:“若是如此,我谢道韫愿在桓大将军帐下,做一马前之卒。” 司马兴男被不符合谢道韫年纪的认真晃了眼,半晌方喃喃道:“你就不怕……不怕元子他,一旦坐拥天下权,就会起不臣之心么?” “不怕。”谢道韫微笑着摇头,轻声并有些温柔的道:“他若是敢,此约即毁。到那时,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自杀他。” 轻飘飘的话语落于司马兴男心头,却让她莫名的感觉到磅礴的威压与恐慌。她面色不改,却下意识的在心中涌起了一个念头:不论如何,若要保住元子的性命,就不能让他动什么篡夺之念的。 君得天下军心日,便是我辈出山时。 二人对饮,此约即成。而见证者,便是这乡间小店,浊酒半盏,此时清风,与半帘幽竹。 …… …… “不过说起来,外面那个女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司马兴男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的看向谢道韫,低声问道:“不会真的是你抢来的吧?” 谢道韫被这一句话闹得哭笑不得,她摊着手道:“冤枉啊,我不过是很久没有扮作男装了而已,难道偶尔扮上一次,就那么像坏人么?” “倒不是像坏人,”司马兴男笑着道:“只是我在这小村子里等你这几日,帮忙收拾了几个恶霸,还有几个在外面胡混的男子……哎,你还小着,不懂这些个事情,我与你说做什么。反正就是这样,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唤我来收拾你。” “哦,怪不得这些村民都对你敬畏有加。” “瞧你这小丫头的表情,你这话是拐着弯儿的骂我母老虎一只吧?你这个年纪能懂些什么,等再过些年,你嫁了人,就知道这男人啊,决不能太过娇惯着,该瞪眼的时候你就得对他瞪眼,总得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谢道韫挠头,心想你那家里,不是还有个我见犹怜? “小娘子。”门外的谢家护卫叩了几下门后走了进来,到谢道韫身侧道:“小娘子,咱们救下的那位女郎似乎神智清醒了些,她在外面说一定要见您,您看……” “那就让她进来。”谢道韫点了点头,又对身前的司马兴男道:“婶子你瞧,这位还真不是我强抢过来的。” 不多时,身子仍旧虚弱的女子就脚步虚浮的走了进来,她双目含泪的看了看司马兴男,又啪一声跪倒在谢道韫身前,哭着道:“小娘子,求您帮帮妾身。” —— (越到年末越忙,忙的世界都看着虚幻……还有两科考试,这几天看教材,总觉得比虐文还虐心,揪头发,揪头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安安稳稳了余生 影子拍拍飘雪冬至的肩膀,深情的道:“感谢卿家的粉红票” —— “都说郗超那小子和谢家那位小娘子如何如何,这要是让我说起来,倒要怀疑一二了。” 此时已入夜,郗家的院子里早已到了茶余饭后的闲聊时分。相熟的女眷们在后院中搭了个挡风的帘子,用以挡住偶尔料峭的春风,又将瓜果一类的零嘴儿在身旁的案上摆了,手上随意的做些针线,口里也说些东西院子里的闲话。 只是闲话这种东西,或是有心,或是无意,多少被人恰到好处的捏持着。这人口中诉出,那人耳里听得,在四面八方的传扬出去,若是能够妥善的疏导着,总会达到些意想不到的目的。 “哦?姐姐这话倒是说得新鲜。这郗家人谁不清楚,超哥儿少时就在谢家借住过的,和谢家那位小娘子的情谊怕是那时候就种下了。再到去岁超哥儿去了官职,又一直都住在会稽谢府,说是寄住在姑母家中,可谁都瞧得明白,这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七个字而已。” “情谊二字自然是有的,只是要我说起来,这其中恐怕多是兄妹之情,离那谈婚论嫁之事,恐怕还差的远了。” 一直对这份感情提出异议的,是一位年纪三十有余的妇人。她的容貌也称得上美妙二字,只是一双凤目斜斜上挑着,虽然脸上时常带着笑,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森森的距离感。估计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缺陷,便经常穿着淡粉或淡青色的襦裙,这样中和着,也能让她整个人柔美几分。 她名为温文二字,乃是太原祁县温氏的郡望。士族南渡前,祁县温家倒也是二等士族,只是如今多少有些没落了。 温文嫁进郗家不过十六载,但她却在郗家住了二十余年。这是因为她与郗家是指腹为婚的,偏偏她出生还没有多久,温家就完全败落了下来,她的父母相继病逝。郗家惦念着往日的情分,就将她带到了郗家来住。所以她自小对郗家上下就都是熟悉的,而郗家人也不怎么把她当做外人,不论是郗家的娘子,还是后来嫁到郗家来的女子,都与她做姐妹相称。 只是温文未必尔雅,有些人就算诵读了多少遍《尔雅》,心中那抹戾气还是断绝不掉的。更何况温文自小就寄人篱下,虽然没有多少林妹妹般的伤春悲秋,但却也多少养成了些争强好胜的性子。再加上她有些长袖善舞的能力,待得她真正嫁为郗家妇后,更是有了几分精明强干的味道。 逆境中生长起来的人总害怕自己回到原来的日子中,温文也是如此。可惜她嫁的夫君并非嫡出,她在府上地位便也多少有限,每日每夜的也没少为月例银子发愁。而她那夫君却是个怯懦的性子,在外是人云亦云,在内又为夫人马首是瞻,说的直白些,就是他夫君不论在任何方面,都绝不会对温文有多少帮助的。 跟这样的夫君默默无闻的过一生,绝不是温文能够接受的了的。为了改变这种境况,她曾经做过一些事情。比如说她曾经极欣赏郗愔,又知道他在亡妻去后,就一直都没有续弦的,不免动了些微妙的心思。 但那日行动过后,郗愔不但没有对她心动,反而还在暗中点了她几句。那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既然已经身为人妇,就应该恪守妇道,这种事情,以后若是再做出,他也只好不再顾忌什么面子了。但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希望她知难而退了。 温文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她便也的确退了下来。但未曾退却的却是心思,只是如今再暗暗布局引线,却多少有些要郗愔好看的意思了。 “主要是谢家小娘子名声太大,连贩夫走卒都能说出几段儿她的事迹来。试问这样的女子,倒是谁人敢娶?谁人能娶?”今夜的月色不错,那位谢家的小娘子送葛仙翁回罗浮山已经离开六日,温文用秀气的手剥开手中的长生果,状似随意,实则有心的说着。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咱们超哥儿也是二品士人,学识风评都是无人能及的。再者,且不说那谢家小娘子的娘亲是超哥儿的姑母,就连逸少公的发妻,超哥儿也应该唤一声姑姑的。虽说咱们郗家如今的确缺了些朝中的能人,但毕竟家族根底在那里,他们谢家就算是再怎么高傲,面对着高平郗氏这四个大字,总是该给几分面子的。” 有人这样应着,便迎来了许多人的附和。 “问题是……”温文顿了顿,似乎有些难言,“去岁的流言咱们也都清楚,超哥儿为什么辞官而去,咱们难道还不知道么?大家也都明白的紧了,这面上说是自行辞官,但真正内里又是什么东西,怕是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最清楚了。桓大将军兵权在手,如今又与会稽王互相扶持,咱们超哥儿若是真的在去岁得罪了桓公,那前程……” “姐姐是不是担心的过了些?难道姐姐忘了,去年会稽民乱,还是超哥儿奉了桓公命令出手摆平的。既然超哥儿能够再为桓公所用,那不就是说,其实桓公已经不计较当日之事了么?” “问题就在这了。”温文接下话来,上挑的凤目在夜色中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味道,“若是如你所言,桓公真的已经不再追究,那为何如今超哥儿还在赋闲,而没有再度去桓公帐下为官?当年超哥儿初次出仕为椽吏,不过十三岁而已,而在桓公帐下不过几年光景,就已经成了桓公的心腹。这心腹一旦犯错,总是要比普通人更加麻烦一些。” 众人闻言不觉有些面面相觑,皆觉得温文这话中的确有些道理。 “可是,超哥儿仕宦与否,与谢家小娘子又有什么干系?”有人蹙着眉头问道。 温文嫣然一笑,轻轻的摇头道:“你觉得,谢家小娘子那么一个人物,又怎么能够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若是没有一个有能力翻云覆雨的男子,她又如何能够看得上眼呢?” “我倒是不要我夫君去翻什么云、覆什么雨,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他不去沾花惹草,我便知足了。”有人笑着插言道。 又有人笑道:“那是你的心思罢了。你也不想想,那谢家小娘子刚刚多大年纪?正是喜欢那年少锦袍趋殿阙,浪子朱窗弄风月的时候,什么安安稳稳的日子,哪里是她那么大的人想要过的?” “哎,这话说的有理。就是我那夫君也曾经说过的,双十年岁事他还想着建功立业,到得如今,就只想着多生几个孩子,早些尝尝那含饴弄孙之乐了……” 见众人的话语渐渐牵引至别处,温文微微笑了笑,并不刻意的再去做什么扭转。因为她清楚,有些东西,就这样无可无不可的在别人心间放一个扣,再等它慢慢长大,也就是了。若是太过可以的强调了,反而会被别人察觉出一些动机来。 如此,她便也开始加入这笑闹之中。 座谈未觉夜已深。 时至二更,众人便也散了这席面,各自回院子里安歇去了。温文回到自己房中时,他的夫君正在拿着一本《庄子集注》发呆,连她进门都没有察觉。 看着自家夫君那愚痴的模样,温文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那份决绝又坚定了几分。 “夫君,夜深了,安歇吧。”她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抽出了他手中的书。男子慢慢的回过神来,展开笑颜,点了点头。 男子的名字叫做郗思文,原名本不是如此的,只是他七岁时第一眼见到温文之后,就央求这父母为他改了这个名字。而从那时开始,这个原本聪敏至极的男孩儿就变得有些痴痴傻傻起来。 温文动手替他换去衣衫,郗思文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她。 不怎么明亮的烛光勾勒着男子的侧脸,温文再次叹气,心想任谁能知晓,模样如此英俊的男子,竟是有几分痴傻的人。 就是因为一场指腹为婚,自己就非要嫁给他? 温文蹙了眉,心中忽然涌起几分怨念来。 “文儿,在外面跟谁置气了?”郗思文说话的声音极为温柔,又伸出手,想要抚平温文蹙起的眉心。 虽然有些怨,可是面对他的温柔,她终究是很感动的。 温文摇了摇头,往日总存些戾气的凤目柔和了下来。她忽然拉起他的手,问道:“夫君,若是做一件事情,可以让我们以后住上更好的房子,吃穿用度更好几分,你愿不愿意做?” 郗思文却微微皱了眉头,眸中有些隐隐抗拒的闪烁。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咱们如今这个样子,不是很好么?用不着什么更好的。” “问题是,现在的好,并不代表未来的好。”温文看着那双有些迷茫的眸,坚定的说着。 “你,要做什么?”郗思文的眼里多少有些惶恐。 温文的心头涌起怜惜意,伸手将他抱入怀,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没关系的,夫君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的等着我就好。等我将这件事情做完了,咱们就能好好的过以后的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以后的日子……” 温文看不到她怀中男子的表情,所以她并不知道,郗思文在那个瞬间,眸中有一丝了然的闪亮与心疼,那是绝对不同于往日的痴傻的。 “好。”郗思文轻轻的回答。 —— (忽然就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一件事情郗超的老爹是郗愔,郗鉴是郗超的祖父才对,前面那几章里写错了,我晕啊,说声抱歉 元旦啦~元旦啦~这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大家一道迎来2012啦只可惜人家该登船的都登船了,咱们这些木有船票的童鞋,只好继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喜欢平安日子的人类那,可以把章节名当成祝福。至于余生有多长,还请各位亲自行调节,嘎嘎~ 这书从四月份开始写,写到如今也是快要九个月了,今天刚好破九十万字。平均一月十万字的速度,算不得快,但已经很能让影子感慨了。 这一年啊,从开头似乎就一直在忙,人说浮生若梦,估计是忙活的晕晕乎乎了。能把文写成这样,影子自己是很开心也比较满意了,一路上有各位亲的陪伴、小葱编编的支持,虽然有时觉得累的要死,但也能够怀着昂扬的心坚持下来。想来,这也是年轻的好处吧。 2012年对于影子这一届学生来说,便是步入社会的一年,当然,读研的那帮人类不算。偶是尽力的去找一分清闲的工作,毕竟像影子这种喜欢搞副业,又懒得要死的人,还是不要去让私企的老板们抓狂才好……如今工作未定,不过多少有了些苗头,估计应该还能清闲着,码字这种事情,当然也就会继续着。这种yy且能赚钱的行当,偶是不忍放弃的,谁敢让我放弃,我跟他急 这一卷叫“青春作伴好还乡”,当然到最后还乡了,也就结束了。不过这一卷估计会比以前的长一些,影子还有些脑袋里的画卷要展现在诸位面前滴。 新书,早就在想了。上个月不太忙的时候就在查资料、勾勾大纲,心痒痒的时候开了个头。什么时候发还真说不准,估摸着过几天放了寒假,我闲下来,一抽风就会发了…… 以上,真的不是年终总结,全是废话…… 最后,影子我衷心的祝大家新年愉快大家快活的去喊倒计时吧只是可怜了影子我,还得乖乖的啃书学习……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ps:这些废话,当然是不要钱滴~)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咱们,别那样 影子十分欣慰的看着冉伶、蓝灵依、马亚军的粉红票,以及冉伶和小紫的打赏,而后冲着门外一招呼,道:“小二,每人上一碗腊八粥” —— 谢道韫是生而知之者,却不是能够预测未来的人。所以对于尚未发生的阴谋与布局,她并没有办法提前做出什么应对的。 她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回华亭。多带了一个人回华亭。 多出来的这位并非司马兴男,相反,这位很爽利的女子在与谢道韫打成约定后,就挥了挥衣袖,打马离开。那鲜衣怒马的身影消失在斜阳后,身后绝尘。那样的景象,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将那抹飒爽英姿与谢奕老爹讲了讲,谢奕也不由自主的感慨起来。 “司马家男丁多畏缩胆小、志大才疏之辈,倒是出落了许多不错的女子,这南康公主便是其一了。” 士族子弟对司马家总是这样似敬非敬的态度,谢奕自然也如此。他看着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女儿,心头微动,不觉微蹙着眉头轻斥道:“又没有什么急事,你非得一日跑回来做什么?虽然如今年纪轻,但也要注意着身子。” 谢道韫闻言,只觉心间涌出浓浓暖意,不由得有些嬉皮笑脸的道:“父亲真是多虑了,我这身子骨,平时连病上一场都很难的。不过是一日行程,又哪里累得着我?倒是父亲您,待在这里怕是每日都要看舅父的脸色……女儿我一想起那日舅父来接咱们时的强硬劲儿,就为父亲您捏一把冷汗呀” “少来调侃你老子”谢奕冲着谢道韫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少不了又东拉西扯的数落了她一番,谢道韫便都插科打诨的应了下来。 “只是这件事,你就这样答应下来,会不会太轻浮了些?”二人又说起与桓温的那场约定,谢奕不禁有些担心,“你原来也说过的,那桓温毕竟存了些不臣之心。万一他真的如你所愿,掌握了这天下兵权,那这天下大统岂不是要改姓了么?” 谢道韫轻轻摇头,道:“那时桓温欲篡,其实只是因为不能北伐的缘故。这人,我从史书上了解了些,又面对面的了解了不少。如此,虽然算不得知心,但也是了解几分他的性子吧。其实他毕竟也是士族出身的人物,虽然少时艰辛了些,但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仍在的。他的毕生志愿在于北伐,其他的事情对他来说,自然没有扬鞭北指来的爽快。不论是从龙还是篡权,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所做的垫脚石罢了。” 谢奕闻言微微沉吟,半晌方摇头道:“我就怕你疏导不成,反而养虎为患。” “我也总要给自己留一点后路,所以当时也算是恐吓过南康公主,”谢道韫笑的温柔,“这世上,我想杀什么人,总是杀得了的。” 谢奕哑然。 虽然自打父女二人赤诚相对开始,谢奕就慢慢的接受着谢道韫偶尔散发出的那丝戾气。可毕竟谢道韫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而多数时候,谢道韫都是那个乖巧聪颖的小女孩儿。如今面对着“真实”的女儿,谢奕多少会有些不适应。但也仅仅在于不适应罢了,对谢奕来说,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千遍万变,此点不变。 “多少,小心些。”谢奕声音微哑,眼角的皱纹向外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谢道韫看出了其中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也看出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黯然。 重重的点头,一言在心,何必多言。 “你领回来那个妇人,又是什么名堂?”谢奕想到这件事情,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您就甭管了,”谢道韫嬉笑着摆手,“反正不是找来给老爹你当小妾的。” 谢奕愣了半晌,直到谢道韫蹿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提声冲着门口教训道:“臭丫头,明天把《孝经》抄十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走出了房门的谢道韫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笑嘻嘻的道:“父亲大人您忘了,如今咱们可是身处郗家,怎么说也是客人。这给饭不给饭的,总是郗家人说的才算数,老爹你又何必喧宾夺主。再者,就算是父亲大人铁了心思想要这么做,那也得先跟舅父说一声不是?您瞧,是我把舅父叫过来,还是您亲自去一趟?” 谢奕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却疏无应对之法。气滞了好久,他才冲着房门,一脚将右脚的高尺屐踢了出去,笑骂道:“快去给你母亲亲请安少在我这转悠,看着眼晕” “好嘞”谢道韫看着落在自己三步开外的高尺屐,笑着离开。 在甬道中走了几步,谢道韫就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也不去理会,只是假装不察的向前走着。 而那人也终于在拐角处现出身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谢道韫的腰。谢道韫暗暗翻了个白眼儿,用半分力气回肘一顶,郗超便一声不响的蹲了下去,揉着胸口倒吸着冷气。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做人就不能温柔些?” “我怕我也温柔,你也温柔,这柔来柔去的,容易被揉成面团儿。” 听着这双关之语,郗超却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他起了身,也顾及不上胸口的微微的痛,只是目光有些闪烁的盯着谢道韫瞧。 甬道里的白纱灯上,用苏绣勾勒着鸳鸯戏水图,那水波的纹路正巧映在郗超的面上,让这眼前景色,有了些说不出的虚幻。 “你这是,承认咱们之间的关系了?”郗超有些紧张的询问,平素能把死鱼说活的嘴,今日竟有些结结巴巴。 谢道韫自知失言,心中却有些不解自己为何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有些恼怒于自己的不受控制,谢道韫深深的看了郗超一眼,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她走的决绝,到让他想起了那时的她。 终究是发生过的事情,不论怎么装作无所谓,可却无法将其消散于春花秋月之中。 “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怎么回事儿?”收拾好有些怅然的心思,郗超几步追上谢道韫,走在她的左面,若即若离。 “嗯,给你带了个后妈回来。”谢道韫目不斜视,抬手向耳后归拢着碎发。 “啊?”郗超被唬了一跳,“说什么那?” “没骗你,”看着郗超的反应,谢道韫不由得轻笑起来,“你这个做儿子的也真忍心,你老爹十几年不续弦,你就没在意过?” “这、这是他的事情,我即便在意又如何?”郗超回答的有些结结巴巴。 谢道韫轻轻摇头:“难道你就没有听过外面的传言?不知道你父亲其实一直心仪一位女子,只是因为当时你还太小,怕你受后母欺负,所以才没了这个心思?” 不知是不是月光照射的缘故,郗超面色有些微微发白。他怔了许久,才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哑声顿顿的道:“听说、过的。” 谢道韫明白,因为前世的缘故,郗超在父子之情上总是有那么一层揭不去薄膜,以至于在今生面对着这样一位心疼自己的父亲,也有些无所适从了。 “你父亲本想等你长大些,懂事了,再将那名女子娶过门。可是未曾想,你还不到五岁,那名女子就嫁给了别人。”谢道韫轻声诉说着自己听来的故事,“你父亲当时应该是准备将那女子忘了,毕竟是单相思,对方又已嫁为人妇。可怜那女子本也是对你父亲有意的,当时一再拖延自己的婚事,只盼着你父亲可以有一天上门提亲,却一直都没有等着。她灰了心,便嫁了人,直到去年,她的夫君病逝,她才辗转从他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故事,怕是悲喜交加,欲罢不能了吧……” 郗超抿了抿嘴唇,微垂了睫道:“那如今,他们二人自然可以好事双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谢道韫摇头道:“那女子家中不过是三等士族,孀居之后,她的娘家就为她又定了一门亲,要给吴郡太守做侧室的。这女子,我是在路上遇到的,当时看她的模样,怕是已经有三四日没有进食。与其说是逃婚,倒不如说是求死了。” 郗超身子微颤,身后的花园里变幻着几许流萤。 “……多谢。”郗超的嗓子仍旧有些哑。 “顾家那面倒无所谓,都是说得上话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口气有些责备的道:“你啊,怎么也要尽尽做儿子的责任,毕竟,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而已。” 郗超点了点头,精神从方才的震动中稍稍恢复了些。听着谢道韫的话,他不由得轻笑着反问:“那该如何?你要是真的尽了责任,又何必阻着你父亲纳妾?” “那怎么能一样?”谢道韫回头瞪他。 郗超笑而不言。 流萤穿梭,轻薄的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二人的身影在窄窄的甬道中若即若离,一步步踏向灯火通明的前方。 “咱们,别那样。”郗超忽然开口,说了些谢道韫听不懂的话。 “嗯?” “别像我父亲那样,”郗超停下脚步,握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眸,“一悔,便是十几年。”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心跳,池塘里的蛙对月唱着年华,鼻尖偶尔嗅到夜风送来的荷花香,彩云追月便追走了春华。 郗超看着眼前人抬头,往日古井无波的眸里有一丝流彩,仿似琵琶一勾手时的延绵,然后她转身,离开。直到他再也感觉不到手心中她的温度,空气中那声若有若无的“嗯”字,才虚无缥缈的传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那一夜,柳絮忘记了纷飞 影子双手捧着琴月冰罗河给的粉红票,一步一捧眼泪的仰望星空,恸声道:“艾妃,不论你到底叫哪个名字,你都是朕的艾妃……” —— 四月这时节总有些变更交替的味道,若是将目光移向北边儿,那这时正是从竹外桃花三两枝转向红花绿柳正融融的时候。或许是有人想要应着这个景儿,便在这交替时节做了些交替之事。 咸阳是如今秦国的国都,秦国的开国皇帝苻健判出东晋后,就有些执意的将国都建在了这里。至于其中有没有从此东望、吞并天下的雄心孕育于其中,事到如今,便也无迹可查了。 苻健是晋朝的征北大将军出身,战争之事,他自然是擅长的。乱世存活,又欲争得一立脚之地,武力自然重要无比。可若是真的想要一展吞吐天下的豪情,国力二字就不可不提了。 苻健是明白事理的人,建国之后,除了一些对外小打小闹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发展国力上。他自己倒也是恪尽职守,皇宫沿用的前朝宫殿,并未大肆修葺。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只为了自己一手创立的秦国能够天下一统,他在位的时间虽然不多,倒也为后世子孙打下了一块不错的地基。 只可惜他的继任却不是喜欢艰苦奋斗的人物。苻生在当太子时就曾经打马于宫前,嗤笑整座皇宫破旧的如同敝履。而他上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大肆修葺皇宫,甚至不惜动用近半的国库。一时间劝谏的奏折纷纷扬扬,苻生最开始还一份份冷笑着展开,最后索性大袖一挥,一概退回,自己到后宫中逍遥去了。 可这毕竟是大事,即便苻生当劝谏的奏折为过眼云烟,却也无法阻止一些臣子在朝堂上直抒胸臆。而苻生给出的答复却更加简单,一把刀,一柄剑,置于殿前,谁敢多言,血溅当场。 只一天,为此事而魂归九泉者,三十有二。 一时间,整个秦国朝野噤若寒蝉。 “兄长如此做法,怕是会失了民心。”当夜,苻坚入宫劝谏。 “那该如何做?难道要像你一样,偷偷的带着兵马深入晋朝腹地,然后被一个女人打的屁滚尿流的逃回来么?”苻生用极为轻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堂弟,“要知道,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皇,以后你若是再要做这种事情,总得先跟我打声招呼。至于修葺宫殿这种小事情,不过是花一点钱罢了,你们这些人用得着这么小气?” 苻生冷笑着挥手,示意苻坚快些退下,不要打扰了他宠幸妃子的雅兴。 苻坚心头微凉,依着规矩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记住,”苻坚刚刚走到大殿门口,苻生轻蔑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如今我是皇上,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子而已。下次,要叫陛下,而不是什么兄长。” 苻坚的背影轻颤,而后他回过头来,去看这位曾经的堂兄,重新跪下,答了一声“微臣明白”。 醉心于权利的苻生很满意苻坚的反应,随手拽来身旁的宫女去捏弄她胸前的软绵。宫女不敢躲避,笑的苦涩。那笑容落进了苻生的眼,让他顿时怒意横生,抽出腰间佩剑,斩下了宫女的头颅。 苻坚默默的看着,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眸,深沉的如同高山上万年不曾融化的冰。 他起身离开,到得殿外,从侍卫手中接过了自己的佩剑。那侍卫状似平常的对着他点了一下头,像是寻常熟人之间打招呼一般。 苻坚却知道这点头中所蕴含的不寻常,他沉默着用手抚摸剑鞘上的花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今夜满月的月色,忽然便想起了去年在晋朝国境内看到的那一双眼,面对千军万马,平静而无波。 “如果我们不对别人做些什么,别人终究会对我们做些什么。”苻坚轻声说着,递过佩剑的护卫听着,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苻坚轻轻叹气,将佩剑重新在腰间带好,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道:“动手吧。” 于是,有人拔出了自己的剑,在皇宫中收割起生命,无论这些生命有?br /> 晋显风流第75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有罪或是无罪。 于是,有人冒充着修葺皇宫的苦力,却在这时点燃了这咸阳宫,无论是新殿还是旧宫。 于是,有人惊慌失措的逃,却在下一刻成为了刀下之鬼,回过头却看不清杀自己的人是谁。 于是,有人惊愕的看着冲向自己的禁卫,愤怒的推开怀中的女子,衣冠不整的叫嚣谩骂,一口一个“朕”字的下发着命令,却最终死的荒唐。 于是,有人在这片火光中翻身上马,回过头来,淡淡的看主殿中那个下身赤o却已经死的透彻的男人,知道方才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称那人为兄长。 然后他回头,扬鞭策马。火红的光浸润在他冰蓝色的眸中,又仿似要将那夜空驱散。 宫殿化为灰烬,亦或是燃尽了千年沉积的腐朽。黑色的灰烬在兴奋的火焰中不断的上下翻飞,那烤人的温度间,带着诡异又诱人的美。 “陛下,您看这上下翻飞的灰烬,像不像北边儿草原里奔腾的牛羊?”身后有将领兴高采烈的说着,右手还在擦拭着自己盔甲上的血迹。 苻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笑,转而摇了摇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目不识丁的将领愣了愣,并不清楚苻坚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弟弟的话。”苻坚轻轻说着,有些愉快的笑了起来。 将领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所指,看着他的陛下脸上极难展现出的温柔,自己也流露出了十分精彩的表情。 “陛下,要不,南边儿那件事,还是算了吧。” 苻坚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淡蓝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 “此人不能为我所用,留之,只能为敌。与其日后在沙场上让她杀了我,倒不如在趁着现在,让我,杀了她。”苻坚再次回忆那个战火纷飞中略显单薄,却又如利剑一般直刺自己的身影,轻声道:“更何况,开弓哪里来的回头箭?” 他的声音淹没在背景的杂音中,吱吱嘎嘎的那是大殿梁柱的歪倒,刺耳惊厥的那是脚踩生死线的人对生的眷恋。 御街上的两排柳树被烧的颓唐,焦炭状的枯枝在夜风中颤颤巍巍着,又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掉落下来,融在了那满是鲜血的地面上。 这一夜,柳絮忘记了纷飞。 有胆子大的平民将家门开了个缝隙,胆战心惊的去瞧外面的景状。 当和煦的南风代替了东来的春意,所以的咸阳居民都开始明白,变天了。 …… ……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南风冬有雪。”听到某人的脚步声,郗超并不回头,而是继续做遍览群山状,拿起折扇故作风流的猛扇起来,还伴随着自认极有意境的歪诗一句…… 谢道韫见状不由得轻笑,随手将拿来的食盒往亭子里的案上一扔,走到郗超身边与他并排,看着远处浩渺景色,也不由得心神为之一阔,深吸了一口气。 郗超偷偷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她根本不理自己,于是更加将折扇扇动的猛烈了些。却也不知是此处的山风太强,还是他手里的扇子扇的太猛,总而言之,郗超“风流倜傥”的动作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三声极为壮烈的喷嚏。 亭子外面守着的小丫鬟们开始忍不住偷笑,偶有扑哧扑哧的笑出声,那是因为郗超极没有威严的瞪了她们一眼。 “怎么也是好不容易写了句诗啊,你就不能赞上一赞?给点面子吧。”郗超可怜巴巴的看着谢道韫,一副欠揍的搭讪模样。 谢道韫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而后她轻启了朱唇,道:“这句得改,改成春盼百花秋望月,夏喜南风冬听雪。” 郗超眨了眨眼睛,旋即做出一副醍醐灌顶之态,把一副顿悟的表情做的活灵活现。 “哎呀呀,谢家小娘子不愧是东晋第一才女,今日真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郗超这马屁拍的其乐无穷,小丫鬟们听的嘻嘻哈哈,谢道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表示这种招数十分无聊。 郗超却很享受这淡淡的一眼,哈哈一笑就收了折扇,将其插在腰间。而后又摇摇晃晃的走到案前开了食盒,拿出其中酒水来,开始自酌自饮。 今日是好不容易说动了谢道韫出来同自己出游,而且还极不容易的打发掉了小谢玄那个跟屁虫,郗超自然是乐得快活,一杯接一杯的饮的痛快。 只可惜四周还有丫鬟们的围绕,再远一些,还有郗路领着一干护卫在那里守护。否则的话,郗超倒很希望趁此机会做些不法勾当,比方说把谢道韫弄到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学学那西厢记,将那领儿松,衣带宽,依依呀呀……不过,依照谢道韫的脾气,估计会把自己一脚踹进华亭东边儿的大海里……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丰富?”谢道韫也走了过来,将酒壶从郗超手中抢了过来,却发现酒水已经少了一半。笑着摇了摇头,谢道韫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郗超闻言急忙摇头如同拨浪鼓,那些个不纯洁的思想,他怎么敢让她知道? 谢道韫轻轻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又拿起酒盏,轻轻一抿。 “有毒” 谢道韫眉头一动,突然伸手将郗超唇边的酒杯打落,而后面色微白的看着他。 酒盏碎于地,发出清脆之声。 —— (第一,章节名很酸,灰常酸,可是偶喜欢~(看,又押韵了) 第二,明天下午…多的考试,最后一科了,回来再码字,so,更新可能会晚。 唔,就这样~)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若我就此死去 看着醉倒在自己怀中的qsxdrgbhu,影子伸手出食指,在qsxdrgbhu的脸蛋儿的轻轻的拂过,轻笑着道:“感谢亲的粉红票。” —— 当郗超明白过来那两个字的含义时,他已经被谢道韫打横的抱了起来,并发觉自己耳旁全都是凛冽的风声。 风声自然是因为快速奔跑而造成,而风中又带了些身旁竹林的味道,十分清新。 郗超眨了眨眼睛,发觉谢道韫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双唇紧紧的抿着,面色也微微发白。 他见状便已经清楚了这毒药的厉害,心中涌过一股股复杂的情感,但到得最后,便只剩下了一丝淡淡的怅然,以及如若阳光般温暖的释然心境。 “怪不得小孩儿都喜欢装病,要不是中了毒,又哪里有机会和你玩什么肌肤之亲?”郗超笑的淡然,还顺便将脑袋靠在谢道韫的肩头,趁着说话的当口,向着谢道韫的脖颈吹着气。 谢道韫将嘴唇抿的愈加厉害,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这毒酒是哪里来的,一时也猜不出下毒之人的目的到底郗超还是自己。可不论如何,她不可能再次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心底开始发凉,许久没有感知到的恐惧感将谢道韫包围起来。但她的头脑还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一面向山下奔跑着,还一面将右手抵在郗超的后心,向他的五脏六腑缓缓的度送着真气。 真气出得体外,便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从郗超的七经八脉走过,谢道韫渐渐清楚了毒药的毒性,面色愈加凝重了几分。 “郗路,看管好此地所有人,查出所有经手过这壶酒的人的名单。” 从亭子飞身而下,冲到郗路身边时,谢道韫头也不回的下了命令。 郗路立刻领命,几句话之间安排好了护卫们的工作,而后带着两名空余人手,追在了谢道韫身后。 而此时,郗路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从谢道韫简洁的字里行间,他已经能够猜测出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如今很愤怒,很想查出是什么人敢在太岁面前动土。 至于郗超此时的情况,郗路并不知晓。他与另外两名护卫只是尽力的追赶着,但却因为内力的悬殊而渐渐被落了下来。 几人刚行至半山腰,郗路就已经被谢道韫甩到了百丈之外,而另外两名护卫,更是比郗路还慢了四五十丈有余。 郗路咬了咬牙,继续强运着体内的内力竭力而行。他能看见前面的谢道韫打横的抱着郗超,也能看见偶尔扬起的裙角在柔美的阳光下荡漾出飘飘欲仙的味道,而后,他又看见郗超伸出头来看向后方,笑着向自己挥了挥手。 郗路愕然,平生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行事也有些稀里糊涂的郗家郎君,竟然是如此洒脱的一个人。 能让小娘子如此紧张,那酒水中的毒药自然霸道无比。而生死牵与一线,他竟还能够如此淡然处之…… 小娘子的后半生若是托付给此人,应该也是极为幸福的事情了吧。所以,决不能让他死了。 郗路如此想着,狠狠的咬了咬牙,继续压榨着自己身体中的内力。 他如今也想的明白,自己虽然不会解毒,也不会什么医术,但既然看不见的敌人能够对小娘子他们出手,那必定是准备圆满的致命一击。如今下毒在前头,再往后还会有什么?郗路紧握了腰间的刀,有些后悔这次出来游玩,没有带上更多的兄弟来。 比谢道韫高了半个头的郗超,如今正平静的躺在谢道韫的怀中,竭力的去闻谢道韫身上的味道。 “人家女孩子都是香香的,你什么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郗超又将脑袋凑到她的肩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看的皱了皱鼻子,道:“嗯,也不是一丁点味道都无,似乎,有种干净的味道” 谢道韫不去回答他,只是沉默的向前奔跑着,虽在山间,如履平地。她稳稳的护着怀中的人,生怕他再受到什么伤害。那种保护欲无声无息的将郗超包围,让他觉得太过安稳,安稳的有些发困。 众人前来时的马匹和牛车被拴在山下,又两名郗家家丁正在百无聊懒的看管着。谢道韫一声招呼都未打,径直的飞身上马,抬手毫不费力的将拴马的绳索拧断,又重重的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 马儿吃痛,飞快的向前跑去,谢道韫顺手在路边折下柳枝,不时挥动,将其当做马鞭来用。 郗家的两名下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人影一闪,自家的马匹已经被人骑着离开。他们慌张的想要去追,可刚追了没几步,便听身后又是一声马嘶,郗路驾着一匹马便要离去。 郗路双目扫过二人,脑中思绪闪过,觉得既然想要查出幕后之敌,就不能先行打草惊蛇。万一这二人之中有敌人的眼线,又不能及时被自己掌控住,那对与小娘子和郗超郎君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隐患。 一念至此,郗路忙紧了手中的缰绳。马嘶鸣着停下,那两名郗家下人也有些发愣的看向他。 “带他们两个上山。”一直等到落在后方的两名亲信护卫追了过来,郗路才开口吩咐其中一人,“消息尽量压下去,不要打草惊蛇,山上山下的人,严加看管。” “是”都是平日里的心腹,也是被谢道韫一手调教出来的护卫,这时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答应的爽快。 “带上两匹腿脚好的马备用,跟我来”郗路又对另一人说道。 这时候,郗路已经看清楚的谢道韫前行的方向,心中也不由得徒然一紧。到底是什么样的毒,使得小娘子认为,华亭中的大夫全都会束手无策,而是要去罗浮山找葛仙翁呢? 人已远去,郗路这份疑问自然只得放入怀中。他如今能够做的,只是帮助谢道韫准备好后备之物罢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在谢道韫打马离开半柱香的辰光后,郗路也带着四匹备用马,同另一名护卫一起,绝尘而去。 郗超也不清楚自己所中的毒到底有多重,他如今靠坐在谢道韫的怀里,感受着马匹身上极有节奏感的颠簸,以及阳光极为舒服的朗照,只觉得十分舒坦,恨不得就在此处美美的睡上一觉。 但让他一直不甘心睡着的,却是因为身后偶尔能够触碰到的软绵。这可是平日里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儿,若是现在睡着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虽然强力的支撑着,可是那份舒服的感觉却慢慢的浸润到了四肢百骸,他如今的头脑中似乎充斥着浆糊,使得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滞。只有那份舒坦的感觉,愈加深邃的感染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让他恨不得就这样睡去,永远都不再起来。 “别睡。”谢道韫终于开了口,在他耳边清晰且认真的道。 郗超心中微微一凛,心想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毒药,到有种安乐死的味道。 “放心,我这个人很怕死的,要是能够不死,当然要撑着不死。”郗超轻笑着回答,半张半闭的眼眸里带着平和与安详。 谢道韫微微放心,牵着缰绳的左手顺势摸上郗超的心口,缓缓的度进能使人保持清醒的真气。 感受着谢道韫对自己的照顾,郗超面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几分,他感受着身后那仍旧服帖在自己后背上的软绵,赞叹着道:“方才还觉着身为一个大男人,让你一个女孩子抱着有些丢人,所以还寻思着下辈子一定也要习武,换我来保护你。不过如今竟然有如此享受,让我实在是有点舍不得习武了啊” 谢道韫自然知道他口中所指,但如今二人在马背之上,不保持这种姿势的话,如今全身无力的郗超必然会直接掉落下去。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也懒得与郗超争什么口舌,而心中同时又有些沉甸甸的,便选择默然不语。 郗超却从她的态度中明白了自己的九死一生,轻轻的笑了笑,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全身。 “我要是这回真的死了,你就去找个男人嫁了吧,什么王凝之啊、王徽之啊,看上哪个嫁哪个,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于是就跑去守什么活寡。” 百无聊赖的郗超开始说些百无聊赖的话。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华亭,继续在每年开春的时候听那华亭鹤唳。然后我就可以跑到陆机面前,像他整日显摆,气死他……”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得帮我作传,多写些我的风流倜傥,文思敏捷,才学冠天下,容止绝四方,总之要写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要是死了,我老爹就托你照顾了,他就我这么一个独子,这回怕是要伤心欲绝了……不过好在如今他又有了个心爱的女人陪着,多少,应该好过一些……” “还有那天下的事儿啊,你想做就快些去做吧,剩着如今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别人也要提防着你,甚至出手害你。等做完了,你也别眷恋什么权力,出去走走或是归隐山林,过些醉卧美人膝,遥控天下权的日子……嗯?不成,你虽然可以嫁给别人,可是这个人一定不能比我还漂亮” 郗超慢悠悠含笑的说着,话语却愈加郑重起来。谢道韫听得一颗心渐沉,似乎能够感觉到怀中人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逝着。 “郗超。”谢道韫忽然开口。 “嗯?”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去找十个八个的小白脸当男宠,给你戴十顶八顶的绿帽子。” —— (好的,考完试了,但是明天还不能回家,要屁颠屁颠的跑到外地去签三方。所以,明天会在路上,影子尽量上午把字码完,但也有可能晚上到地方之后才能开始码字,故而,更新时间依旧不定…… 哎,请大家原谅这只不会存稿的影子,等这些事情都搞定了,更新时间也就回归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弩有百张 影子傻呵呵的捧着妮妮※最喜欢给的粉红票嘿嘿一笑,挠头道:“俺实在是想不出啥米俏皮话了嘎~” —— 那时,温文眼睁睁的看着侍女拿走酒壶,心中便是一阵突突的悸动,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步履匆匆的走回到自家的院中。 关上房门,温文便捂着胸口一阵深深浅浅的慌乱呼吸,直到她走到里屋,见到仍旧拿着书卷默默发呆的郗思文,才慢慢镇定下来。 “怎么了?”郗思文明显察觉到了温文的异常,扭头过来便瞧见后者苍白的面色,急忙起身去扶她,漂亮的容颜带了些惊慌的神色。 温文摇了摇头,想要挤出一丝微笑,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便索性顺着郗思文的扶持,疲惫的坐到了榻上。 书案对着窗子,外面是初升的朝阳,阳光顺着斜斜的角度洒落进房间中,在地面上用笔直的尺勾勒出一个角度。温文呆呆的看着地面上的光亮,只觉得浑身冰冷,似乎从此以后,阳光二字,便与她绝缘。 郗思文温柔的看着他,表情像是一个宽容孩子的父亲。温文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陪着她,给她一个肩膀作为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上的光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温文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向着郗思文怀中缩了缩。 “夫君……”声音如同久病新愈,温文战栗着如同一只冻僵了的小猫,“我,杀了人了……” 郗思文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懂温文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依旧温柔的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脊,像是想要将那些紧张与焦虑完全抚平。 温文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幼稚。夫君不过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傻子,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杀人…… “夫君,今天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温文偏过头来,深深的看着郗思文,“还有,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今日一直都在房里,从未出去过。” “好。”郗思文点头,没有半分的迟疑。 温文一直颤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她将身子蜷缩在郗思文的怀中,眉眼间有了些不曾有过的疲惫。 “夫君,等过了今天,咱们能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了那。”温文开口安稳着不通人事的夫君,也同时安慰着自己,“损人利己的事情,偶尔做上一做,也不为过的是不是?再说,谁让郗愔那老头子不待见我的?他就那么一个儿子,要是这回顺便毒死了,也让他好生伤伤心,让我解解气。呵,毒不死也会被人杀死的。夫君,你不知道,当时我见到他们那些人也吓了一跳的。都是正经八百的胡人那,谁能想到他们这么大胆子,赶来咱们晋朝境内杀人。不过也无所谓了,杀个把个人罢了,就单说咱们这个院子里,稀里糊涂没了命的,这七八年下来,又何止七八个? “郗家这个破院子,早就因为内斗而弄得残破不堪了,我这回是帮他们做做好事,一锤子下去,飞鸟各投林,左右也干净。那边的人早就答应我了,等我做完这件事情,就带着我和夫君你远远的离开,还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报酬。咱们再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就咱们两个人,再也不用成日里玩什么勾心斗角、强颜欢笑了。夫君,我是为了咱们两个啊,真的是为了咱们两个人啊,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郗思文依旧满脸的茫然,只是继续温柔的看着她。 温文轻笑,抬手为郗思文拢了拢头发,心想自己对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又听不懂的。 “夫君,我累了,想睡一觉。” “好,你睡,我不让她们吵你。”郗思文重重的点头。 温文躺回榻上,看着郗思文一板一眼的为自己盖被子,嘴角带上了柔柔的笑意。 她闭上了眼,他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 阳光灿烂的朗照着大地,刺得人眼晕,郗思文抬头去看,却分明从那不甚明朗的光晕中看出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轻轻叹息,郗思文回头看那扇被自己紧闭的房门,轻声道:“我又如何怪你。” 这时,他的脸上又哪里有什么呆滞与茫然,流露而出的,只是怅然与心疼而已。 七拐八折的走到了主宅,郗思文不经通传就闯进了郗愔所在的书房。 一路跟来又不好强行阻止的下人们尴尬的看着郗愔的脸色,却有些惊奇的发现主家并没有生气,反而还表露出几许凝重来。 “出事了。”郗思文看着这位好久不见的堂兄,轻声道。 …… …… 的确是出事了。 当谢道韫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那几乎可以和一支军队媲美的战力时,也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此时不知该自豪还是如何,敌人为了杀死自己,竟然硬生生的派出了近百人,以及人手一架的连弩。 这样的阵势,将领若是得当的话,怕是足以攻下一座守卫比较薄弱的城池。尤其是他们手中这一架架的连弩,具她所知,怕是整个秦国上下,也是翻找不出三百架的。 可是如今看着如此阵仗,谢道韫却不由得再次叹息,这晋朝的守卫也真真是厉害的可以。头一次是苻坚亲自带着几千人入境,来去自如。这一次是一百人暗度陈仓,竟也是如此的轻松写意。晋朝啊晋朝,你如此军力,若是你不亡,怕是老天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至于苻坚……谢道韫想起去年沙场上见到的那个秦国男子,不由想象起他日后领百万大军南下,扬言要投鞭使长江断流的激昂。再想起他最终淝水一战,被谢玄打的大败而回、草木皆兵,她也不禁对这个人,有了些英雄相惜的感慨。 其实,若是谢清重生于秦国,助苻坚扫荡天下又如何?只是如今各行其是,终究也难免刀兵相见了吧。 扫了一眼自己手中抓着的十三枝短弩箭,谢道韫并未让身下马匹的速度有一丝一毫的减慢,她只是继续用左手固定着郗超与马缰,右手却打横的在空中一划,十三枝短弩箭从她的手中飞射而出。 郗超如今已经渐渐陷入一次次的短暂的昏迷,谢道韫也清楚,如今的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真如同追命一般。所以面对这一百架连弩,谢道韫并不准备将他们杀的一干二净。她选择逃,逃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十三枝短弩箭从她手中反向飞射,这一手看似轻松,却夹杂着谢道韫在刹那之间的复杂心算,而计算的结果,便是让其中的三枝径直击中了挡路的三人,六枝与再度向谢道韫飞来的箭枝相撞,剩下的四枝实在无法再被控制,歪歪斜斜的插落到了地面之上。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急雨,松软的地面还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马蹄落到地面上扬不起沙尘,鲜血流淌到黄黑色的泥土中,也只能将土色染得更深几分。 百名弩机手分成了三队,各二十五人的两对人马分于两翼,剩下的五十人却丝毫掩体都不找的拦在了谢道韫的路前。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告知了这个任务的艰难,而这百名弩机手中,更是有多数人都参加过去年在晋国境内的那一场征战。他们知道那个名叫谢道韫的女子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他们知道自己这一次执行这件任务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如今站在那女子的面前,看着她如同去年一般,强悍却径直的向着自己冲杀而来,这些兵士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流露。他们的手会变得冰冷,但他们手中的弩机绝不会失了准头。他们的生命或许会就此消逝,但他们仍旧无怨无悔。 用一百个人的性命,换她一个人的死亡,这笔生意,在他们看来,显然很值得,十分值得。 距离那些弩机手百步远,谢道韫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而出的悲壮味道。这种味道,她也曾经在晋军的身上感觉到过,所以她依旧困惑着,明明是同样的人类,怀抱着同样的心情,为何又要选择做同样杀戮之事。 但如今的形势自然不容得她去思考太多,尤其是那些根本无人能够说的清楚的问题。 她现在多少是涌出了几分杀意的,因为这百张弩机正对准着自己,更因为她怀中的这个人。 一直指挥着这百人队伍的人十分冷静,很有节奏感的向着三个方向的人下着命令。听到命令后,每一个队伍中的人又会一起发射弩箭,所以每每向谢道韫袭来的,至少都是二十五枝弩箭的同时袭击。 依谢道韫的身手,一个人在这百余枝弩箭中穿梭行走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如今她不仅要护着怀中的人,还要护着身下的马。没有马,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路跑到罗浮山去,她不是夸父,人力总有终结。 至于后援,谢道韫早知道郗路他们已经被自己远远甩开,更何况,寄希望于他人,从来都不是她做事情的原则。 她必须要冲出去,而且还要保证两人一马完好无损的冲出去。 似乎是发觉了谢道韫的意图,藏身于林间指挥者高声下发了命令:“射马” —— (额素瓜皮,脑袋有些晕乎,上午抽空码了一半,坐了一下午的车,再到旅店对着电脑,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了。调整状态调整了半天,然后才慢吞吞的码完了这悲催的一章…… 明天上午体检,没问题的话下午签三方,再坐车往回撂。我一会看看,能不能再码出点东西,尽力把明天的更新时间恢复到七点半。不过要是实在不行,影子我也不能放弃质量追求速度,所以只好继续晚更了。哎,还请大家体谅~ 唔,就这样。祝我明天体检神马的一路顺风吧,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死局 秦军有一个习惯,当他们在执行有可能一去不回的任务时,都会先行杀死自己的爱马。 氐族人多少保留些游牧民族的本色,战马便是战士们最为亲密的兄弟,非到如此时刻,又如何忍心痛下杀手。 刘升带着百名弩机手偷渡入晋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回根本无法再踏上秦国的土地,所以他亲手杀死了陪伴自己八年的战马。看着鲜血从它的脖颈激射而出,看着它用悲伤的目光盯着自己,刘升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谁都不想死,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刘升也亲历过去年的那场战役,也曾亲眼见识过谢家小娘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英姿。他从不知道世界上为何会有这种人,身形如同鬼魅,出手如同闪电。 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径直的想要取敌军上将首级的狂徒并非没有,只是他们大多数人最终只能冲杀几十步,便就此绝了残生。因为他们只是凭借着一股血涌,不管不顾的向前厮杀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用在深陷敌阵中的个人身上,完完全全就他是一句屁话。 横冲直撞的事情,谢道韫也做了,却做得和别人相差太多。她前行的路线看似有去无回的疯狂,但事后想想,那道轻而易举飘然而去的身姿,分明就是没有将这上千秦军放在眼中。而秦军统领们也终于明白了,这非但不是牺牲与献祭,而是真正如入无人之境的境界,是狠狠的在秦军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那日之后,秦军统领们曾经聚在一起相顾沉默,因为他们发现这名女子的实力实在太过强盛,强盛到整个战局,都很有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缘故而颠倒扭转。 “得杀了她,无论如何。她能够潜进军营杀燕军将领,便也能够潜进我秦国皇宫杀陛下。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于世间。” “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她既然能够杀我秦国皇帝陛下,那若是她对晋国皇帝动了杀念,也是可以手到擒来的。” “你们想到倒是极美,可是你们千万不要忘了她的姓氏。咱们氐族人来到中原这么多年,也看到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汉人。他们有人是满口的仁义道德,骨子里却一直在做些忘恩负义之事。有些人却是满脸对世事的不屑,一转身却宁可为国殉身。这些事情太复杂,我以前一直都看不大明白,甚至觉得很费解。直到接触的士族子弟多了,之后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后者那样的行止,便叫做‘风骨’二字。”说这话时,苻坚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目光却下意识的移向南方。 “孔夫子有一句话,叫做‘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那些个汉人们,整日说自己崇道轻儒,可不论是儒家还是道家,真真说道骨子里去,不还同样是汉人学问。学问就是态度,就是他们汉人面对世事的态度。你别看江东景色软绵妖娆,你别看江南人物轻薄如烟,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偏偏有咱们北边儿响杨树的劲儿,那可真真是宁折不弯啊。他们内斗了几百年,时间长久的足以让咱们这些异族深入中原。可是他们盘踞着江东妖娆之地,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的灭亡过,正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的这股劲儿,使得他们一旦面对外敌之时,总会将那看似软绵的身躯拧到一起,一致对外的。 “而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士族子弟做的最为疯狂。谢家小娘子是士族人,也是个讲情义的人,这样的人,你怎么敢奢望她去刺杀晋朝皇帝?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不让我秦国觉得如芒在背?”苻坚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身旁的墙壁,“所以要杀,一定要杀。” 于是乎,百名弩机手被派了出来,刘升被派了出来。他们诀别了自己的家乡,他们手刃了自己的爱马,只为去除一个实力太过强盛的隐患。 当然,苻坚并不知道,他所忌惮的这位士族小娘子,对这大晋朝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感。她不会为了什么民族大义而挺身而出,也不会为了旁人的仇怨去冒险做什么刺杀活动,真正能让她气愤的,只有那些将触手深探到她领地中的人。 怀中的郗超已然昏睡过去,不知是不是做了个好梦,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在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显得更为动人。 弩箭连成一片箭雨,将阳光反射成七彩斑斓的模样。路旁有露珠顺着柳叶滴落,却正巧被箭簇反射的光线照射到,幻化成了琉璃般的色彩。 水珠反着光,同时也能照见场上的景象,但从中去瞧,那些景物便都是扭曲的,形成了一片十分梦幻又诡异的模样。 在水珠中,有人眸光一闪,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似乎还有些黯然的瞥了马儿一眼。马儿在刹那间被射成了刺猬的模样,哀鸣着失了前蹄。 水珠中,刚刚施放完弩箭的军人们,开始稳定且快速的重装弩箭,等待着发令者的下一声命令。有人忙中偷闲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山水,知道这里将会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何须马革裹尸还。这是眼前这名小娘子曾经在军阵中说出的话语,如今还令他们一阵阵的心折。 这样的女子,要与自己死于一处?这是怎样的悲哀,又是怎样的荣耀。 而这个时候,刚刚从马上拧身而下的谢道韫并没有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她早已在半空中突兀的改变了自己身体的朝向,几乎毫不停顿的,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着那个发号施令者飞身而去。 擒贼,自然先擒王。 刘升早就猜到自己会死的很快,身为指挥者,又是面对着谢道韫这样强悍的敌人,他早已没有多少生存的余地。 他看到那个女子身如鬼魅的向自己掠来,她怀中的男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如同没有重量。他看到那名女子低垂着的眸,也看到她手中不知在何时多出的那一柄利刃。 反射着万事万物的水珠落下,滴上了刘升的睫,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眨了眨。但只是这一开一闭间,他便见到那滴水珠突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增多着,增多着,直至变成一滩血雾。 于是他有些恍然,原来洒在自己眼前的,不再是露水,而是自己的血。 刘升轻叹,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发现自己已经平躺于地面,微湿的感觉浸透到他的背脊上,不知是因为昨夜的雨,还是因为自己的鲜血早已浸润了这片土地。 他看到那名女子淡淡然的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眸子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有洋溢而出的淡淡无奈。 那一刻,刘升似乎忽然能够感觉到谢道韫的心思——既然本是殊途,你又何必挡路。 是啊,何必挡路呢?只可惜有些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有些命令是他必须服从的。身为军人,又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只是可惜了,果然不能马革裹尸还那。刘升想着,不能扬起嘴角的轻笑。 至于谢道韫的生死,刘升已经不再关心了,说实话,他也并不认为这位谢家小娘子还有什么生还的能力。擒贼先擒王?她的这种招数在去年就用过一次,既然他们秦军这次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不对这种事情进行防范? 这百人的指挥者,又何止自己一个?在来之前,整个百人的队伍都被排出了序列。只要有一名指挥者倒下了,立刻就会有接替之人替代上来,直到整整一百名弩箭手完全毙命,否则这个循环就会一直继续下去,永不停歇。 这是一场杀局,也是一场死局,没有任何活路的死局。没有人会猖狂到自认能够破局,刘升自认不行,苻坚自认不行,就连谢道韫也不行。 刘升继续无声且无形的笑,眼前的那片天空渐渐变得发红、发黑,安详如若春风。 “三——” 刘升刚刚倒下,他后继者的号令就已经响起。整整百名弩机手,没有任何人对刘升的死给予太多的注视,或许是因为他们清楚,刘升的下场,也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未来。 自怜不是他们该有的感情,对死亡,他们已经开始变得漠然。于是乎,一种悲壮感在场中愈演愈烈着,发号施令的节奏依旧短促而准确,弩机手们射出的弩箭仍旧精准而快速。当百张弩箭都开始变成杀人机器,又有什么人能够抵挡? 谢道韫再次轻叹,通向远方的路实在太长。 轻轻蹲下,将郗超放于土地之上,谢道韫伸出手来,温柔的拭去他脸上的露珠,微微一笑。 “郗超,你若是再也醒不过来,我就让这百人为你陪葬。”谢道韫轻笑着道:“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就去秦国,让苻坚也陪你上路,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是害怕自己会惊醒梦中人。 然后,她起身,长久不曾见到过的杀气在她的身上开始凝聚。泥土开始渗透出鲜血的气息,竹林风也带起了肃杀的味道。谢道韫把玩起手中的军刺,让丝毫不反光的刀刃在手指间来来回回的潇洒着。 她轻笑,看向他们。 —— (这一章,分了一天四次码出来的,我这个汗的……好吧,不管怎么说,再次经过影子的改来改去之后,总算是能够入眼了。话说起来,这到处跑来跑去的活果然不是影子能做的,实在是,累啊…… 这时候才赶回来,天知道回哈尔滨的车票怎么可以这么难买。我这个该死的脚踝还被偶自己扭肿了,要不然也许可以选择买无座票,站着回哈尔滨?呃……虽然这个可能性好像不大~ 哎,我果然跟长春这个地方有仇的,每次一来不是头疼就是感冒,这回直接给我剩下三个蹄儿可以用…… 好的,明天就能恢复更新时间啦该忙完的事情基本上搞定,再忙就要等年后了。既然有时间,后面的章节影子会更加用心的写,我写的嗨一点,大家看的也嗨一点,偶也就满意了 嗯,就这样。) 正文 第三十章 夜下的杀机 影子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儿、哼着小曲儿,手里点着阿涅斯chen、淘气粒粒、玛利亚保佑和点点051020的粉红票,以及淘气粒粒的评价票,对小二道:“看神马看还不带着这四位客官排排坐吃果果去” —— 半月前经历了政变洗礼的咸阳,如今每到入夜时分,就会变得极为安静。 平素夜间更显繁华的酒肆勾栏,现在也早早的没了营生,不知换得多少老板的长吁短叹。 这时的街?br /> 晋显风流第76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街面上虽然冷清些,但其实朝廷上是没有任何宵禁的命令的。只是百姓们亲身经历了那场血流成河的政变,心中多少有了些忌惮与恐慌。 如今即便白日里,百姓们没什么大事都不会上街,更何况是夜黑风高之时,一个个早就蜷缩在了自家的窝里,一夜夜的向晚辈们教育着乱世求生的重要性。 咸阳横行乡里的夜行人们也在这时开始觉得烦闷,如今各家各户都小心翼翼,他们又如何能够轻易得手?于是乎,便如同那些酒肆勾栏一般,该睡觉的睡觉,该休息的休息,要是手痒的,干脆出城一阵子,去别的地方做些梁上君子的勾当。 谁都明白政变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那一夜血腥只能算作是大军开战的擂鼓,真正剿灭余党之类的事情,还会延绵很长一段时间。而有关这些事情,街上那些整日来来往往的禁军,自然是最好的凭证。 造反这种事情的不稳定因素在于,若是皇帝说你反,你不反也是反。天知道自家西面邻居的三叔父的堂兄是不是苻生一党,所以每个人都开始学着过猜忌的生活,看谁都像是偷自家斧子的那人。 于是乎,邻里邻居间的笑脸早已不在,白日里街道上小贩突如其来的叫卖声,也能让院子里男人手上一抖,掉落了正在打磨的刀。气氛诡异着,人们开始露出狐狸一般的笑脸,可偏偏朝廷还在每日张榜,粉饰太平。 有一午时进城的男子看着那张“大赦天下”的诰命轻笑,又环顾看了看四周百姓们眼中的各色闪烁,轻轻叹息了一声。 守城的门官也注意到了这名男子,当后者轻叹时,他不禁心中一跳,心想这人流露叹惋之意,难道是乱党余孽?刚跃跃欲试的想着上前将其抓住,拷问一番,却见那男子仿似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思一般,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 城门官忽然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脚趾,全身冰冷着,变得不会移动。 他的周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们,偶尔有人高声念着诰命,却没有人敢发出什么议论。 可是这些东西,他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眼前和脑中只剩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以及灵魂被看穿的彻骨的寒。 直到有兄弟笑嘻嘻的来拍他的肩,问他时不时看上了哪个小娘们,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有些呆呆的摇头,离开。 即便是到了入夜时分,那双眼的主人仍旧在城门官的头脑中阴魂不散。他还在愣愣的想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很俊俏的模样,只是作为男子,好像稍稍矮了些…… 而如今这个夜里,那名身高有些矮的男子,正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十分稳定,却如同猫一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他极为高调的走在街道的正中间,整条街道只有他一个人,以及天上的上弦月,将他的身影拉伸的极长。 他似乎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偶尔在街道的岔路口拐弯。然后他会继续按照原本的速度行走,不增不减。 但很奇怪的,不知是不是某种巧合,他竟能够避开所有的巡夜兵。 就是这个状似百无聊赖的夜行人,终于在距离皇宫五百步的地方停下了身形。他站在那里看了看前行的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之后,转身离开。 但他并没有真正的离开,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从何处进入了这座皇宫的内部。 此时已近午夜,苻坚正在大殿中安静的处理政务。他并不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偌大的殿里,除了他之外,便只剩下门口的四名护卫。 苻坚很认真的看着案上的奏章,偶尔蹙起眉头深思,偶尔提起笔来做些批复。这期间,自然有宫婢为他添茶、送些糕点,他都是轻轻颔首,头也不抬。 虽然亲历过半月前的那场政变,亲眼见过如今这位皇帝陛下下手时的血腥狠厉劲儿,但事到如今,宫中的婢女们都开始对他产生了不错的好感。因为他不像苻健那样对她们冷言冷语,更不像苻生那样拿她们不当人看。每到夜深之时,他会怜惜她们,告诉她们自去休息,不必伺候。每次她们为他做了什么事情,他就会颔首示意,或是微微一笑,对她们表示感谢。 她们对待这种反应,已经从最开始的慌张,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感激。所以近身伺候的事情,她们更加做的精细,至于那道自去休息的口谕,她们是宁愿违抗,也不愿服从的。 而苻坚知道了,便也只是淡淡的笑,仍旧将精力全都放在国政之上,颇有些殚精竭虑的味道。 其实与处理政事相比,苻坚更喜欢战事。他喜欢纵马扬鞭的沙场,喜欢指点江山的豪情。但是他也明白,想要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总不是单单依靠打仗就可以实现的。否则的话,他早已带着一批军队就去征战南北,又何必跑回来,搞什么政变。 政变,一提起这件事情苻坚就觉得有些头疼。当时下手做的酣畅淋漓,如今需要自己处理后续之事,他才知道这些事情的复杂。不单单是余党的问题,还有一些朝臣需要借着这次机会趁机收拾掉,有一些势力也要借这场东风完全吞入怀。时间太紧,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这名面对千军万马都未曾皱眉的新任陛下,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还有南边的那件事情。刘升他们已经去了半个月之久,如今不论是他们还是晋朝,全都一丝消息也无。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女子到底死没死,他仍旧毫不知情。 皇帝,真的不好做啊 苻坚在心中感慨,提笔继续在奏章上沙沙的写着。 今夜无风,所以即便大开着大殿的门,殿内的烛光也不会晃动半分。 苻坚的影子斜斜的落在书案之上,将他正在批复的奏章遮上了一片阴影。 笔仍在簌簌的响动着,大殿中针落可闻。 落笔的声音陡然停下,苻坚右手微抖,笔尖的墨汁轻轻的低落于奏折之上,将那片人影盖住的区域的颜色加深了几分,并且愈加胀大起来。 而仿佛变戏法一般,那片书案上的阴影也随着这滴墨一同胀大,直到新旧阴影将书案覆盖了一半,才停了下来。 苻坚的脊背开始发冷,他感觉到有一股凉意触碰到的自己的脖颈,他的头皮开始发麻。 死亡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起来,却并不像去岁箭尖直指自己的那一回,令人安详而向往。这一次是严霜般的冷意,透过层层空气,直直的将这份寒意送入灵魂深处,冻得人胆战心惊。 苻坚竭力遏制住自己内心油然而生的那种恐惧,轻轻抬眸,看到殿外那四名护卫已经全部倒地。 脖颈旁的那丝冰凉并没有深入,苻坚知道那是刺客的武器,可令他更加胆寒的是,除了自己眼前的影子,他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刺客的气息。这人似乎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血流,没有体温,总而言之,如同死人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存在感。 若非看到了大殿外那倒在地上的人,苻坚一定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是不是近日过于操劳,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但这的确不是什么幻觉,因为这名刺客很快的就收回了逼向苻坚脖颈的武器,旁若无人的走到了苻坚的对面,拿起了苻坚尚未饮过的茶壶。 苻坚看着眼前正在喝自己茶的俊美男子,并没有发疯般的呼救,而是淡淡的苦笑起来。 男子正对着苻坚,拿着武器的右手轻轻的垂在身侧,左手提着的并不太大的茶壶,正巧挡住了他的脸。他此时看不见的苻坚的动作,苻坚却能够将他身上所有的致命点一览无余,若是苻坚想要反击,如今,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但苻坚却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并没有那么愚蠢。 身材有些矮小的男子似乎有些喝坏了,直直将茶壶中所有的茶水全都灌下肚子,才仍旧不怎么满意的放下了茶壶。 苻坚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人,心想这人如今也算是名满天下,怎么做起事情来,总是这样的肆无忌惮、大大咧咧。 “你们秦国的民风不好,我出门忘了带盘缠,自打进了你们秦国,想要讨碗水喝都没有肯给,弄得我渴了整整一天。”行事如同鬼魅的人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又看着苻坚道:“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比上回我见你那副落魄模样强多了。” 苻坚更加哭笑不得,心想那一副落魄模样还不是拜您所赐?但他虽然如此想着,却不能淡淡然的说出口,因为那份死亡的触感仍旧压迫着他。 他看了看身前人,竭尽全力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抑制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道:“哪里能和谢家小娘子比,不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是一样的英姿飒爽,风流高标。”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不平等条约 “看来我秦军那一百将士死的极冤枉,不但没有让谢家小娘子受半点伤,怕是就连一个小娘子关心的人,都没有伤到吧。” “哦?你又如何知道?” “若是伤了任何一个小娘子的人,方才那柄匕首,恐怕就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划过了。” 苻坚仍旧能够感觉到脖颈旁的那丝寒意,微微苦笑,他发觉自己存活于世这二十多年间,如今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国国君是个聪明人,我也很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谢道韫喝光了案上的茶,又将自己的扫荡目标转移到了盘中的点心。她拿起了一块江南常见的桂花糕,边吃边慢悠悠的说着。 “小娘子的生意,必定不好做啊。”苻坚终是有些胆寒的,只是长久以来的沙场生涯,使他能够在任何时刻保持着冷静。但这种冷静也终归只局限在思维头脑之中,面对死亡,他的身子还是在微微的颤抖,脸上流露出的苦笑也不那么自然。 谢道韫轻轻笑了笑,没有否认。 苻坚下意识的环视大殿,忍不住叹息道:“这个皇宫虽然逃不了破败与霉味儿,可再怎么说也只是我半个月前刚刚拿下来的。为了这一天,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谋划了多少年,为这件事情而死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了。这时若是让我就这样拱手让人,我还是舍不得的。” “看来你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说话的时候,竟然还在自称‘我’。” “不是不习惯,”苻坚能流露出的表情仍旧只有苦笑,“只是在谢家小娘子面前,又怎么敢称朕?” “不用在这个时候抬举我,我不吃这一套的。这笔买卖要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你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苻坚沉默下来,有些疲惫的闭了眼,道:“说说看吧。” “其实你派人去杀我的时候,就该猜到有这么一天。这世上除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之外,并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我承认,你们当时的赢面很大,但很可惜,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庄家总要陪的特别多。” “成王败寇,小娘子又何必调侃与我。”苻坚叹息着摇头。 “不是调侃,”谢道韫微笑着对上他的双目,“是为了告诫咱们的皇帝陛下一声,以免日后再犯下类似的错误。” 苻坚闻言,不由得瞳孔一缩,一言不发的盯着谢道韫看了许久。 他本以为,谢道韫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而依照谢道韫的身手,寻仇的方式自然很简单,要么是杀了自己之后飘然而去,要么是在死之前,折辱自己一番。 谢道韫所言不假,苻坚早在行动之前就猜到了事情失败之后的后果,但他绝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会真的发生。 他已经近了一切力量去布置,在计划中,单单只是投毒或是埋伏的其中之一,就应该足以让谢道韫就此死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神,谁都会有极限的。经过苻坚去岁的目测,百名弓弩手,必然早已超过谢道韫的极限。 去年之所以能让谢道韫在秦军阵中走一个来回,并不能说明她一个女子就真的有一骑当千之力。只是因为最开始时,她的潜入没有让任何人注意,而后来即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却因为调度指挥失当,使得大部分的人只能在外围傻乎乎的看着,却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防范措施。 这世上跟本就没有一骑当千之人,有的只是天时地利与人和。 这三者,去年被谢道韫占了一次,这一次,苻坚自然要抢一回庄了。 所以他命人投下的毒,是大漠的另一头流传过来的奇毒,他找人看过,那是以矿石入的药,与中原之地用草木入药的习惯迥然不同。而谢道韫一旦中了这样的毒,除了立刻去找葛洪之外,就绝无他法。 那毒药的毒性极烈,毒发时间极短,依照谢道韫的性子,她必然会直线赶去罗浮山。而那一百弩箭手,就埋伏在华亭通向吴郡罗浮山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每枝向谢道韫射出的弩箭上,都涂抹了同样的毒药。 至于葛洪到底能不能解开这种毒,这并不是苻坚关心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谢道韫是绝对没有活着赶到葛洪面前的可能的。 不过很可惜,就如同谢道韫所说,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庄家亏大了。 赌博这种事情风险在于,很有可能你前一刻还是腰缠万贯,后一刻,你就会连一块遮羞布都输的精光。更何况苻坚出手赌的就是某人的生命,一旦输了,用命来还,自然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可偏偏谢道韫说出了“日后”这两个字,苻坚不由得有些诧异,不知她到底是在调侃于自己的来生,还是真的在告诉自己,今夜的死亡已经于他失之交臂。 苻坚下意识的紧抿了嘴,浑身的肌肉都在不经意间紧绷着。再凛冽的王者,面对生死,还是有了些不能免俗的恐惧。 “不用担心,我没有心情逗弄人玩。”谢道韫随手转动着右手中的军刺,哑光的金属面因为发不出光芒的缘故,在灯火不大通明的大殿中,显得有些森森的寒。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在耳边响着,这是一种简单却有效的示威:只要这柄军刺的主人愿意,死亡便会从刀身的血槽涌出。 “我其实一直不是一个喜欢挑事的人,但似乎这天下麻烦事,总是很喜欢往我身边凑。”谢道韫微微偏了头,“可偏偏我又不是一个很喜欢忍气吞声的人,逆来顺受的事情,偶尔做做还可以叫做心胸宽广,可是做的久了,总会让自己觉得气闷的。孔子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是圣人,而我能够做的到的,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事实上,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做的很少,毕竟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坏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利益冲突罢了。但慢慢的,掺入的事情多了,估计的事情多了,以至于事到如今,每每我做事情之前,就必须好生透彻的考虑一番……我这个人活一辈子,没有什么太过高远的目标,但也总是希望自家人能够活的快活,眼前的事情让我看着舒坦。可是你之前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有点让我不舒坦。” 苻坚轻笑,没有出声。 “所以……”谢道韫极柔和的一笑,手中一直在上下翻转的利刃陡然转向,一声裂帛在空气中响起。 苻坚捂着胸口,看着从指尖处不停渗出的鲜血,皱眉。 他自然清楚这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若是谢道韫想要如此一刀刀的折辱自己,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我心里不舒坦,你总得让我有个发泄的途径。这刀要么划在你身上,要么我也可以选择在你秦国文武大臣的身上各划一刀,这个选择权,自然交在你的手里。”谢道韫的声音极柔,面上温柔的笑靥,就像是正在与闺中密友谈论些佳人绣户描花叶的段子。但她就这样说着,右手的利刃却是再一次毫无预兆的出手,又一道血痕在苻坚的右臂上出现。 苻坚被谢道韫一番话震慑的无语,他知道,若是谢道韫真的愿意,她大可以在这一夜潜进咸阳城中所有朝中显贵的宅子,然后给他们每人睡梦中一人一刀,以助好眠…… 他的面色微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谢道韫出手时的动作。 谢道韫用刀背敲了敲苻坚的脸,轻笑道:“放心,我不会折辱你,毕竟你也是个乱世中的英雄人物,向你这种人,我历来是景仰的。但问题是你让我不痛快了,若是只按我自己的意思,我当然也会还击,让你更不痛快些。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先在考虑的事情多了些,面对问题的处理办法,自然就变化了些,这些自然只是一些利息而已……” 这句话结束,苻坚的身上又过了三道血口。 谢道韫将伤口都掌握的极有分寸,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但血却是一个劲儿的往外流,犹如一道道的涓涓细流,终在龙袍的腰身处聚集起来,滴滴落于地面之上。 “我家长辈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而为了他们快活,我也只好学着心怀天下。按照他们的意思,你们这些人就应该乖乖的臣服于晋朝,别再起什么吞并天下的鬼心思,好生在司马家的统治下过日子,也就是了。” 见苻坚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怒瞪了双目,谢道韫不由得轻笑,道:“放心,我不会用你的性命来逼你向晋朝臣服,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你是宁愿死,也不愿这么做的。好不容易脱离的原本低人一等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再卑躬屈膝。” 谢道韫说着话,除了又在苻坚身上多划了两道血口之外,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写满字的锦帛,铺展到苻坚的面前。 “上面都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觉得差不多就签个字、盖个章,自己再留个副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同意,但是不同意的结果……”谢道韫柔和一笑,“我暂时还没有想到。” 苻坚被谢道韫笑的头皮发麻,本就因为失血而发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哦,忘了告诉你,”谢道韫指了指书案上那张自己拿来的锦帛,笑着道:“这东西,叫做不平等条约。” —— (推荐一部英剧,《远大前程》,没错啦,自然就是狄更斯的那本小说改编滴 影子a部分斜睥影子b部分:“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好你看过原著似的?” 影子b部分怒瞪影子a部分:“怎嘛,偷偷的装一下知青嘛,干嘛拆穿我” 影子c部分:“请诸位无视上面两只,它们都是影子精神分裂的产物。”) 正文 额错了,更新会晚的…… 刚回来,准备挽胳膊掳袖子的开始码字,几点能出来影子也保证不了。 大家,明天再看吧,抱歉抱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西边有一头更大的鹿 秦国皇宫。 武延殿外,有宫女手持着刚刚砌好的热茶,望向主殿的方向,心中迟疑着是否应该将其送去。 刚刚迈出一步,她又想起昨天夜里,陛下曾说那盅参汤煲的极好,让他想起了去世娘亲的手艺。宫女脸上微热,转头进了伙房,再次亲手操持起这种粗重的功夫来。热茶被就此放到一旁,宫女想着,一会儿等汤煲好了,再顺带着送到主殿去,也就是了。 她当然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一念间的迟疑,使得苻坚多面对了谢道韫许久…… “如此西去,跨过大漠,不知有多少尚且蛮荒却又富饶的土地。中原虽大,不过一片大陆而已,你即有称霸之心,何不将目光放的远一些,将未来勾画的再宽广一些。” 见苻坚看着条约的眼变得惊愕迷茫,谢道韫便开了口,为他说些西方世界的广袤潜力。她甚至拿过书案上的笔墨,在苻坚面前大致画了一下亚欧大陆的地图,徐徐为他铺展着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她讲述着罗马帝国的兴衰与荣耀,说起基督教义在西方的发展与传承,谈到角斗场那恢弘却又血腥的建筑,提起美索不达米亚那片富饶而美丽的平原…… 苻坚沉默的听着,目光却从最开始的茫然变得微微灼热,仍旧捂着左胸伤口的手掌不时的攥起、松开,表露着主人心情的沉浮。 谢道韫微笑,她知道雄鹰已经看到了另一面世界的窗户,而那里的风景要比中原更具备些神秘而诱人的味道。 “大食国,咱们这边的确听到过一些他们那边的事情。可是,恕我直言,从未有人能如同小娘子一般对他们了解的这样详细。敢问小娘子,这些事情,您又是在何处听来的?”苻坚终究不是莽夫,这扇窗子外面的景色虽然诱人,但他再跳出窗子之前,也要弄清楚这片景色是否只是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家中有位西席,他从小便随同他的父亲远游各处,世间奇异之事,我都在他哪里听了不少。”谢道韫微笑着回答,“你是怕我骗你?但你大可仔细想一想,我是否有欺骗你的必要。” 苻坚默然,他知道谢道韫的话的确不假。谢道韫若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至于在这个方向上欺骗自己,便更加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看着佐伯纸上勾勒出的简单地图,看着那片比中原大上好几倍的土地,心跳渐渐便的清晰有力起来。 谢道韫知道苻坚已经动心,便更加推波助澜,为他讲述起当年成吉思汗西取欧洲的路线来。当然,她是隐去了主人公的名讳与年代的,只从战略战术的角度对苻坚进行些讲解。虽然谢道韫自身不是搞战术的出身,但苻坚却是打小就浸y在行军打仗中,每每只是谢道韫一开口,他便能够听出其中的玄妙之处,在惊喜不已的同时,却又对谢道韫多了几分敬畏之意。而他也慢慢觉得,晋朝有谢道韫这样的人才,他秦国的国力即便再强,也没有任何入主中原的希望。若然如此,倒不如真的如谢道韫所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 苻坚想着自己策马扬鞭,在一片充满神秘的土地上征战的场景,想着自己将秦国的旗帜插在角斗场顶的场景,心情便有了些地中海般蔚蓝的澎湃。 “小娘子,朕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苻坚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的停止流血,虽然皇袍上已然是一片的血迹斑驳,却并没有影响他身上那隐隐气吞万里的气势。 谢道韫敏感的注意到他开始自称为“朕”,便清楚他已经开始重拾了野心。 笑了笑,谢道韫道:“我是一个不喜欢杀人的,除了挡在我前路上的人,我没有滥杀的嗜好。孙子曾经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策也’,与其让晋、秦之间血流成河,倒不如爱护一下花花草草。” 苻坚当然不明白谢道韫话中的俏皮话,后者这一举动倒有了些对牛弹琴的味道。 看着“牛”眨了眨眼睛,谢道韫摊了手接着道:“我父亲与叔父是极热爱生命之人,顺带着也就热爱这片江山、热爱这些民众。伏尸百万的场景,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能够简简单单的解决了这些矛盾,不论对他们晋朝还是对你们秦国,都是一件不错的生意。” 苻坚目中陡然闪过一丝光亮,因为他敏感的捕捉到了谢道韫话中的一个措辞——他们晋朝。 似乎是知道苻坚正在想些什么,谢道韫不由得轻笑着道:“你别想太多,也别奢望太多。我对晋朝或许没有太大的感情,但是我的感情全都寄托在家人身上,而我的家人,无一例外,都是热爱这个大晋朝的。” 闻言,苻坚不禁微微蹙眉,明显有些不解。但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份淡淡的惋惜之意,南望这么多年,想要让他一朝放弃,果然还是极难的。 谢道韫懒得再去管他怎么想,只是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这也同样是我的意思。自古便有秦晋之好,如今又何必为了一头鹿伤了感情?偏过头看一看,也许你会发现,这里其实有一头更大的鹿。”说到这里,谢道韫指着地图上地中海的方向,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说实话,苻坚本身与晋朝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吞并天下,更多的,只是继承了苻健的志向,也想要让自己在天下面前做一次实力的证明罢了。 不得不说,谢道韫提出的方案,对苻坚来说是一场极大的诱惑。虽然依照条约,他必须退出咸阳,将国都迁往北方关外,但谢道韫却允许他带走原本的百姓与财富。只是让个地方而已,毕竟他们氐族人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出身,虽然经历了几代人的汉化,却仍旧无法完全放弃原本的生活。早就有将领不断的惦念着草原上的生活,并对如今的平淡日子有了些隐约的不满。 可毕竟晋朝不是什么小国,想要对付她,就必须有最完美的保障与实力,否则,即便是苻坚,他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西边不一样,就算谢道韫不说,苻坚自己也清楚,那里有许多小国掌握着东西货物交换的命脉,一旦将这条命脉掌握在手中,那所能够得到的利益也是十分可观的。只是…… 苻坚微微蹙了眉,问道:“朕有些不解,你们如此安排,就不怕朕趁着这个机会休养生息,然后有一天忽然违背约定,重入中原么?” “怕,”谢道韫的痛快的回答,“所以我会做些事情,让晋朝在你崛起之前更快更稳定的崛起,永永远远,压制你一头。” 这话说的猖狂,苻坚却莫名其妙的深信不疑。 “那你我死后呢?你又如何保证的了?”苻坚面色严肃,“南人软弱,一旦有了些福享,便会开始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到了那个时候,你又怎么敢保证这晋朝,能够敌得过我秦国的铁骑?” “那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的子孙后代还会拥有如同你一般的野心?”谢道韫微笑着反问。 苻坚释然,轻叹一声,轻笑着摇头。 忽然便瞥见了自己身上看上去凄凄惨惨的伤口,苻坚不由得苦笑道:“谢家小娘子一代巾帼不让须眉,倒是把我这个皇帝陛下弄得极惨。” 他又忽然正了颜色,不顾身上伤口,起身向着谢道韫深深一揖,接着道:“不过小娘子能饶我秦军将士性命,我苻坚便终生欠小娘子一个人情。至于这中原之地……我苻坚索性就在一旁观赏,看小娘子如何率着仁义之师,将这天下扫荡出个清静” 说罢,苻坚痛快的在那锦帛上用印,这世间第一份不平等条约,就此签订。 “我只会动动嘴皮子,行军打仗的事情,不是我能管的。”谢道韫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就如这锦帛上所言,你派出那百人,我只保全下五十七人。而我之所以命人不杀他们,也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因为那些人的年纪实在太小,都是些孩子,被人当枪使,又何必担当什么罪责。” 苻坚闻言面色一红,却也不由得在心中腹诽,心想你这位小娘子不是个更小的孩子…… 二人至此便也不再多言,所签条约一人一份拿走,谢道韫收入怀中,向着苻坚抱了抱拳,转身便向着大殿门口离去。 苻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除了放下了大石的轻松与对未来的向往外,竟还存了些依依不舍之情。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谢道韫画出的简易地图,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她。 而谢道韫并没有多少流连之意,她抬步跨过大殿的门槛儿,看了一眼被自己的迷晕的四名侍卫,又一个侧身,与差点撞到自己的宫女擦肩而过,顺手还提过了宫女手中的茶壶。 “多谢。”谢道韫偏头微笑,抬了抬茶壶向着宫女示意,宫女一脸呆滞的站在那里,明显还没有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面颊竟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但过了许多年之后,宫女慢慢成了宫女姐姐,又成了宫女嬷嬷。可她却仍旧忘不了那年的一个夜里,有一名少年从皇宫主殿中翩然而出,提了自己准备送给陛下的茶壶,还对着自己回眸一笑。而那一笑,便如同撩拨了封藏百年的琴弦,一音天籁,便舒活了整个人生。 同时,宫女嬷嬷也记得,那天之后的清晨,那个被少年顺手提走的茶壶,被侍卫们在皇宫大门口找了回来…… —— (最近影子经常中奖,帖个热帖竟然还能被烫伤……三个水泡,我对着手指望天……)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 永和十年四月末,逐渐走出政变阴影的秦国,开始大肆侵袭北方柔然,并占领了河套等草原肥硕之地。 不了解实情的人认为这是秦国正为南下而做准备,想在战前为自己建设好一个稳定的后方,并顺便借此举以练兵。 一时间,晋朝人心惶惶,朝廷下令,各地府兵制备数量扩增,奈何军费筹措不足,所能增加者极为有限。 正是因为如此,对士族阶层本就拥有的私兵,朝廷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开始往明朗化转变。甚至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消息从京中传来,一些“鼓励”“期冀”的字眼,渐渐被运用于私兵之中。 借着这股东风,各个士族都着手为自己的私兵“扩编”,但大多数都是点到而止,毕竟他们只希望这些私兵可以保护自己的庄园,花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在其中,他们总会心疼的。 但也有少数士族下了血本,一掷千金,将私兵扩展到了惊人的数量。这其中以龙亢桓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吴县顾氏为最盛,五家中私兵数量最少者,数量也逾万人,又因桓温、谢道韫名声之重,投奔两家者更是不可计数。所谓天下云集响应者,便是如此之景状了。 而其他的士族,在见到这五家人如此紧张的反应后,便各起了些奇异的心思,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从朝廷中听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所以才如此紧张的筹措起战事来。于是乎,所有的士族都开始效仿其行,甚至连一些家境殷实的庶族、富商,都开始重金招揽门客武士。这一时刻的这片土地上,似乎人人都成了孟尝君。 却也是因为这些人如此大的动作,一时间,但凡骨子里有些血性的人便涌起了故土之思。客居江东的人们,开始夜夜凝视着北方,为晚辈们说些并不真切的儿时记忆。甚至就连一直都性子怯懦怕事,极力不愿派兵北上的晋朝皇帝,都因为谢道韫的一句“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而想起了自家那些不堪回首的史事。 据传,皇帝在骤闻此句后垂首不言,而后罢朝三日,将自己关在了祖庙之中。三日后,骤生了三千白发的皇帝陛下急召桓温入宫密谈,所谈之事,无人能知。 可虽然没有人知晓,却又人人都明白,这三千里江河,怕是将要变幻一番颜色了。 一时间,朝廷中人开始忙的焦头烂额,战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宰相门前的青石板不知被踏坏了多少块,尚书仆射的院子里成了菜市场。而真正的菜市场则更为喧闹起来,人们除了往常那般盘算自家的小日子,又开始盘算起晋朝的大日子来。 可偏偏就这样热闹了两个月后,秦国忽然传来向北方迁都的消息。晋朝朝中自然大哗,心想君若是就这样撤了,我们前两个月的准备与争吵,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这时却有人猜忌起氐族人的j猾,猜测苻坚只是想借此名目瞒天过海,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借着迁都的名义收拢国家军队,在晋朝麻痹时,再忽然调转枪头,铁骑突出。 有了担忧就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乎,朝中派出使团一行,借观礼之名,做查探之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朝中为了人选一事,也是争执的昏天黑地。最终还是选定了久病初愈,并且辞官归隐一年多的郗超郗嘉宾为观礼官,并带三百兵士入秦。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郗家这是犯了傻,竟让长房嫡子做这种很可能没命的差事。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郗嘉宾此举,是明显的大义凛然、不顾生死之举,一时间赞叹之声多矣。 但真正知道实情的郗嘉宾,只将这件事情当做是一趟公费旅游。 “你过去可得沉得住气,别指着苻坚的鼻子大骂出口,那晋朝的脸可就会让你丢光了。” 看着郗超在那里收拾行李,谢道韫笑着调侃。 “这我可没法保证,我这么记仇的人,没准儿一个心血来潮,就想要从苻坚身上讨回几分公道。” 郗超虽然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养,面色却仍旧有些不健康的白,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更因此羸弱的几分。他的下巴变得愈发尖了,分明是已经行了冠礼的年纪,如今看起来,却仍是一副少年的模样。只有幽深的眸子依旧深邃,让人觉得可以万劫不复的陷进去。 一想起那时他中毒的样子,谢道韫仍旧是心有余悸的。但二人也算是因祸得福,旧日的心结在这一次奔波间化为乌有,如今再相对而视,便只剩下了珍惜与眷恋。 那时他昏迷了整整半月有余,整个人瘦到铁骨铮铮。可偏偏他第一次睁开双眼,却是看着病榻边的谢道韫轻轻一笑,说了句“你终是爱我的”。 谢道韫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人,只觉得这句话语在灵魂深处轻绕,似乎已经就这样飘荡了几千年…… “公道该讨的,都已经帮你讨了。这次你父亲之所以费了半天力气,替你谋了这么个差事回来,其实只是希望你可以再次强势返回朝堂罢了,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给你父亲丢脸。” “我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郗超有些郁闷的挥了挥自己瘦弱的胳膊,“就我这小身板儿,我怎么着也打不赢苻坚啊不过话说起来,”郗超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狐疑的看向谢道韫,“你这么勤快的过来看着我收拾行李,又急匆匆的撵我走,难道说……你真的在外面养了小白脸,等不及给为夫戴绿帽子了么?” 见郗超说起这话来一脸的郑重,谢道韫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郗超便也嘻嘻哈哈的将此页翻过,一面同谢道韫搭着话,一面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忽然从柜子底下翻找出了什么东西,郗超不由得全身顿住,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谢道韫发觉了郗超的异常,望向郗超的手,发觉他手中所拿是一本看样子尘封了多年的《鬼谷子》。 “这本书本是四堂兄的手抄本,当年我借来看的,四堂兄他就直接赠予了我。”郗超口中的四堂兄,便是温文的夫君,郗思文。 “他们都说四堂兄是傻子,我却知道,堂兄他比谁都聪明。”郗超再次忍不住叹息,“当年温文来到郗家,虽然是早年与四堂兄指腹为婚的,但毕竟温家早已败落,更何况她还没了父母,伯父他们,是早就有意帮四堂兄推了这门亲事的。但事情也没有瞒着,甚至伯父他们还特意漏了些口风,想要透露给温文,让她知难而退,最好是自己提出来解除婚约,倒也是皆大欢喜的。但消息传出还没到三天,温文没有任何动作,四堂兄却忽然成了人人口里皆传的傻子……伯父他们找遍了名医,却没有人能够治好四堂兄的病。而这一回温文却成了他们的宝贝,家里人也都说,若不是温文,四堂兄这一辈子怕是只能打光棍了……” 虽然此前早在心中有了些猜测,但这也是谢道韫第一次听说有关郗思文的事迹。 郗超微微沉默,接着道:“四嫂子她从小寄人篱下,本身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这次做出这种事情来,倒也说得通。”他又看向谢道韫,深深的看着她,“但她却是针对你的,一出手就是想要你 晋显风流第7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是想要你的命,我又如何能够原谅她。所以那时即便四堂兄他站出来顶罪,我仍旧是不愿意这样承认的。当时我就想着,若非是四堂兄发现的早,派人去帮你对付了那一百秦军,如今你我怕是早就死了。于是我也认了,只要她真的知道错了,我便也不再难为她……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宁折不弯的性子,竟是一言不发,直接自杀了……虽然四堂兄没有开口说过,可是,他终究会恨我的吧。他是那么爱她,宁愿一辈子被人当成傻子,却也只想着和她在一起……” “她自杀,是为了用一死来抗下所有罪过。这事情是她做的,她也就有责任承担。她的死,与你无关的。”谢道韫想起那日见到的悬梁女子,也不由得轻轻一叹,又摇头劝道:“你即要远行,便也去看看你四堂兄。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温文守丧,你若是真的心中有愧,我便同你一起去看看他。” 郗超闻言点了点头,便先行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吩咐熟悉他脾性的下人接着收拾,同谢道韫一起出门去了。 方才便有些乌云天,如今便下了些淅淅沥沥的雨,郗超撑了伞,走出门庭又偏过头来笑着看她。谢道韫会意,便微笑着走进了他的伞下,感受着夏雨带来的舒爽,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暖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两人一伞渡平生。”郗超挥霍着高昂的诗性,美滋滋的篡改着人家的诗词。 谢道韫听得好笑,道:“小心人家东坡先生听到后揍你。” 郗超耸了耸肩,无所谓的道:“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影子最近是有多么的嗨皮,经历了扭脚和烫伤之后,今天又光荣的感冒了。这鼻涕流的,跟眼泪似的…… 不过好在这章码的很开心,这病也就好了一半儿了,嘎~ 大家也是,最近这天气,注意防寒,以防感冒啊……阿嚏捂着鼻子飘走……)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引狼入室 五月的江东,知了开始叫的痛快,田间地头的人们都陆续拿了蒲扇在手,在偶尔歇下来喝水的时候,为自己带来一些凉意。 倒是北边的气温还没有热起来,郗超带着二百兵士策马而行,权当避暑。 他们这边儿离京离的痛快,可京里的官员们依旧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皇帝整日看着地图举棋不定,大臣们各付心思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又有传闻说,建康城东边会稽王的宅子里,那夜摔坏了一对儿官窑烧的贡瓷,司马奕心疼的了不得,这几日索性来了个闭门不见客。 可任谁都明白,司马奕失去可不仅仅是什么瓷器,他要失去的,是一位最强有力的支持者,甚至是整座江山。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司马奕气的脸色发白,双手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坐在客座上的桓温缓缓抬起头来,又瞥了一眼地上已经被摔得碎裂成千百片的茶盏,平静的道:“王爷您平素最喜欢这套茶具,这因为一时气闷就如此将它摔了,怕是一会儿会心疼的。” 似乎被桓温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激怒,司马奕面色愈发白了几分,他愤然起身,伸手直指桓温,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人仆从早已被清走,整个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在对峙。若是此时有下人在场,怕是也会被司马奕的失态惊住。就连司马奕都不由得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这脾气竟是愈发大了。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司马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缓缓的坐下,与桓温对视。 “你知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本王连做梦都想要皇位,可是费了半天力气,到最后却是养虎为患,所托非人”司马奕的声调还是慢慢高了起来,一次一次的喘息在房间里显得极为清晰。 “不过是一次进宫密谈罢了。”桓温的声音仍旧平静着,“其实王爷也清楚,我这个人平生志向就在‘北伐’二字。这件事情,我并非没有做过,可上次我率兵打到长安,却不得不因为粮草短缺而返回”说到生平之怨,桓温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深吸了几口气,微垂了眼眸,“那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的明白。不是我桓温打不到旧都,是朝廷中的一些人不希望我打到旧都……我是个军人,朝廷中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以前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经过那次事情我才明白,这些东西是不懂不行的。王爷,我想你我第一次缔结盟约之时,咱们之间就已经将话说的明白,我的目的只是北伐,助您上位的目的也只是北伐。” 桓温忽然抬起头来,丝毫没有闪躲的与司马昱对视,接着道:“没错,前些日子皇上的确起了些北伐的心思,所以才召我入宫,让我给他谈谈北伐的可能性。说实话,我当时很高兴,也很细致的跟皇上讲了。但我也明白,依照皇上那懦弱的性子,若是得不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他又怎么敢乾纲独断?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怎么敢虽千万人吾往矣?上一次,就是因为他的举棋不定,让我的军队丧失了重入旧都的机会。就算是摸着石头过河,也没有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道理的。” 司马奕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桓温的忌讳,一颗因为背叛而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王爷,您布局了这么久,你我二人合作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被外人横插一杠的?”桓温沉声道:“再者,我桓温也不是那样的人。” 司马奕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他不由得“欣喜着”举了杯,对桓温遥遥相敬,道:“你说的对,你我二人合作这么久了,本王的确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情而动怒。哎,还望桓公恕罪,怕是本王看这些日子朝堂上风起云涌,未免焦急了些,所以才会被怒气遮了眼,看不清事了。其实争执这种事情,二人之间也是难免的,桓公是否记得几年前的那件事情?那时本王执意要向那几个晚辈投毒,以此断了司马衍的香火,但桓公当时却觉得此计太毒,所以一直反对。现在想想,那时咱们之间的争执,可要比方才严重的多了。呵,不过如今看来,本王当日执意执行此计倒是极对的。你瞧,如今那琅琊王司马丕,整日卧床不起不说,见人又是切切诺诺的。哈前两年我还见过他一面,当时我不过咳嗽了一声,他就吓的差点尿裤子当今皇帝没有子嗣,司马丕又是如此模样,本王再有桓公相助,这天下,又何愁不是囊中之物呢?” 说到这里,司马奕不禁觉得大快人心,他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水,笑着举杯道:“来,这杯酒,算是本王赔罪的。” “岂敢。”会稽王既然摆出如此态度,桓温自然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也举杯回了,心中却不免涌现出几分失落来。司马家的人,终究是又软弱又多疑的,当年不过是为了对付几个襁褓中的孩子,就能狠下心来用这样的毒计。事到如今,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他司马奕如此凉薄之人,又如此多疑,这样下去…… 不仅是桓温正在思绪纷纷,司马奕将酒水喝进肚中后,长袖下的双目也闪过一丝阴厉来。 二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不显,再度不尽不实的聊了些朝堂上的种种,便也散了席面了。 桓温走后,有人掀起后堂的帘子静静走出,从容的与桓温坐过的竹席上跪坐了,为自己斟满酒水。 司马奕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不禁眯起眼睛打量起那人脖颈处极为苍白的肌肤,又慢慢看上他那张令人窒息的容颜,心中邪念不止。 来人正是梅三郎,他如今已是病到了骨子里,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袍愈加显示出他的羸弱,以及面色的苍白。他的属下们早已为他的病情担忧不已,就连司马奕都为他请来了十几名大夫,天天把脉。但他自己倒是不在意的,就如同往常一样,整日穿着最奢侈的布料,睡着最名贵的竹席,即便用来擦去唇边血迹的手帕,也是苏绣手法最高明的锦绣坊仅供皇宫的贡品。 他的身子越来越消瘦,几乎快要脱了人形,只有那双眼变得越来越亮,似乎是一个孩童终于快要等到了他想要的糖葫芦一般。 司马奕眯着眼睛看他,心想你即便要死,也该先让我尝尝味道。 梅三郎自然能够感觉到司马奕毫不掩饰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慢悠悠的喝了杯中物,而后抬起眸子,静静的看向会稽王。 司马奕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掩饰般的为自己倒酒喝了,急忙找话说道:“你在后面也都听见了,你怎么看?” “如桓大将军所言,他想要的只是北伐而已。”梅三郎轻笑,那抹淡淡的笑容于病态的容颜上展开,直让司马奕喉咙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司马奕嗓音微哑。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能够保证桓大将军北伐不受打扰,他并不在意谁能当上皇帝。” 梅三郎的话让司马奕浑身一凛,他急忙将脑中的那些邪念清空,蹙着眉头严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司马聃真的力排众议下了北伐的诏令,或是那些士族一时昏了头,想要出兵攻打北方那些夷狄,他桓温,就会立刻离开我?” “夷狄”二字并没有让梅三郎有太多的触动,他只是微微冷笑的把玩着手中酒盏,道:“王爷还说落了一种情形。” “什么情形?” “秦国大举进攻若是如此,就算晋朝不想打,怕是也得打了。” 司马奕浑身一僵,旋即喘息着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输定了?他们秦国如今正在磨刀霍霍,焉有不向南进军的道理?本王不是郗家,还能真以为他苻坚是要向北迁都不成” “王爷别急,咱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梅三郎的声音极轻,似乎随时都能就此断却。 “你快说” “联络北方燕国,让他们向南出兵。” 司马奕陷入沉默,而后看着梅三郎冷笑道:“梅帮主,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可以随意糊弄了?只一个秦国向我晋朝出兵,就足够本王陷入不复之境。再加上燕国?你是想要我大晋朝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么?梅帮主,也请你记着,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个汉人你在本王身边这么久,难道一直是帮着他们慕容家监视本王么?” “王爷息怒,请听小人一言。”面对着司马奕狂风暴雨般的职责,梅三郎并不如何惊慌,他继续轻声道:“小人这一计,正是可以挽回局势的计策。王爷可以想一想,面对着一个秦国,朝中多数大臣们尚且不敢轻易与之为战,若是再加上燕国,朝中又有多少人能够挺直了腰杆,非要与他们决一死战呢?” 司马奕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亮。 梅三郎轻笑道:“不敢战,这北伐之事,自然也就化成了泡影。咱们的桓大将军,怕是又要扫兴了……” —— (发烧了,头疼,脑袋里全是浆糊,好不容易搞定了这章,大家凑合着看……影子我好好养病,争取明天状态好些,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可惜不见今年花开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生物,他们所拥有的一些特质若是抽离出来去看,总会很有趣味。 比方说打架这种事情,当一个人面对一个比自己矮小瘦弱,或是面对一个与自己实力差不多的敌人时,总会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但若是对方比自己强大了不少,那这种争强的心思就会自然而然的淡下去。 但实际上,并不是敌人越强大,己方的避战心理就越强。相反,当敌人强大到一定程度,而己方发觉自己战或者不战的结局都不会有太多的区别,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会做些拼命的事情。这种表现就叫做背水一战,又或者,叫做狗急跳墙。 梅三郎为司马奕出的主意乍看起来的确混账,但当聪敏的会稽王思付了一番之后,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奥妙,立刻欣喜起来。 晋朝面对秦军,那便是面对一个尚可一战的敌人。这种情况下,朝中有人磨刀霍霍,有人却踌躇不前,皇上亦是举棋不定。但正如梅三郎所说,若是将敌人的实力加重几分,让朝中人发觉打这一场仗获胜的几率太小,或者即便胜了,也没有多少好处可拿时,那整个朝局的舆论,就一定会向着“避战”二字走去。 只要不战,桓温北伐的憧憬就继续无法实现,他就只能像以前一样,努力帮着自己上位。而等到自己登上皇帝之位,得到了士族的支持,什么征西大将军,还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臣么? 如此想着,司马奕不禁欣然应允,又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由梅三郎负责,自己心结一解,便也挥袖而去了。 梅三郎回到自己院中,抬头看了看北方闪烁的星辰,轻轻的笑了起来。 “等我死了,就用一把火将我烧成灰,不许任何人碰我。”梅三郎轻声吩咐着,如同正在说着旁人的生死。 他身后的海涛天身子微颤,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半晌方哑着嗓子应了下来。 梅三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棵没有开花的梅树前止步。他抬起手来,轻拍着它的树干,轻笑着道:“可惜看不到今年的花开。” 疏影横斜的梅枝在地面上勾画着令人心静的图案,月色从交错的枝叶中洒将下来,照着他没有血色的唇。一丝浅笑在他的唇边若有若无,就如同地面上似晃非晃的枝,又像他面上似动非动的睫。有淡淡的光从他的眸中流转,他抬手轻折枝,那尚未花开的梅枝便入了他的怀。 站在后面的海涛天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恍惚间,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透明的人儿,似乎就要这样羽化而去。他的鼻尖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若有若无的幽寂又缥缈,仿佛从未存于世间。 鼻子一酸,一股热流就莫名其妙的从眼眶中涌出,海涛天仰起头来,看这漫天星光的迷离。 梅三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用纤细的透明般的手指划过院子里的石桌,轻笑道:“等燕军南下,就可以让他们慕容家好好的尝一尝南下中原的美梦,也让他们睁大了眼睛看一看,看他们慕容家的铁骑,是如何在晋军的面前灰飞烟灭的。” 梅三郎轻轻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谢家小娘子实在是送了我一个大礼,我这一回顺了她的意思,也算是不欠她的了。只是如今我还觉得有趣,她到底是如何说服苻坚放弃中原的,这得多大的利诱,才能让那么一个领兵打仗的天才放弃了中原的大好河山……不过说起来,咱们也得好好感谢司马奕,若不是有他这么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王爷,这些计策也就不好实现了。只是可惜了顾家,有她护着,我终究不好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不出格的事情,自然可以做上一做的。” 他又对海涛天道:“你现在就派人去告诉谢家小娘子一声,就说狼已入室,就要看她如何瓮中捉鳖了。” 海涛天刚要应下,又听梅三郎道:“慢着。这个消息,你亲自去告诉她吧,顺便把盼兮也带着……” 猜到了梅三郎的心思,海涛天猛地抬起头来。他紧皱了眉头,对向梅三郎的目光中,满是不服从的倔强。 感觉到身后那人灼热的目光,梅三郎轻笑着回头,眼中荡漾着浅浅的笑意,道:“海叔,你还真像是个孩子那。” 海涛天想要继续装着威严,却被“海叔”两个字猛地触动了心弦。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乐呵呵的带着今年的账簿,去老帮主的院子里报账。可是刚刚走进那座院子里,他就瞧见一个瘦弱却又干净的男孩子正站在院子里,抬着头,默默的盯着身前的那株梅树。男孩儿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朝着自己微羞的笑了笑,那双漆黑的眼被他苍白的皮肤衬得格外幽深,却又格外干净,就像冬日这个院子里会盛开的白梅。 眼泪又快要不争气的涌出,海涛天几乎将自己口腔中的软弱咬破。他如同置气一般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方道:“属下送盼兮过去就回。属下若是走了,谁帮郎君烧尸骨去?” 梅三郎被这话惹的发笑,他轻点了头,说了声“好”。 …… …… 同样的夜色下,建康城东南角的乌衣巷里,谢家的院中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几日前,谢奕、谢安两家人刚刚远行归来。在近日里回到建康的,还有王家的几位重要人物,譬如久居会稽的王羲之等人。还有各个士族的核心人物,也全都前前后后的进了京都,一时间,建康城内,可真真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朝局瞬息万变,一些消息与判断,还是身在京师来的准确些也快速些。 于是乎,乌衣巷成了继北市后第二个建康城最热闹的所在,整日里不知多少人向王谢两家的人物递上拜帖,只希望能在谈话的字里行间中听出一些门道,回去之后,好为自己的家族谋求一条出路。 外人如此,王谢二族也不好拒人千里。但访客们往往发现,名满天下的谢安石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模样,不论访客们如何旁敲侧击投石问路于朝政,他也都只是淡笑不语。而谢无奕倒是来的豪爽,直直将一干访客全都当成了能与自己对饮的陪酒,没过几天就拍着大腿说自己好久没有喝的这么畅快过。再遭到郗氏一次又一次的白眼之后,谢奕这种举动倒是让那些访客们退避三舍,不敢再上门了。 王家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倒是王逸少闭门不见客,出面接待的,全都是他子侄辈的人物。逸少公的这一举动让人猜测万分,不知有多少人正揣测其中的内涵。 “谢家小娘子果然厉害,竟然能够让逸少公为之马首是瞻。” 房顶上,瘦瘦高高的陈阿七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身子轻轻的抖了抖。有人伸手在他的肩头安慰般的拍了拍,似乎是在告诉有他在这里,不必害怕。 陈阿七扭过头来看将身子立得笔直的黑衣人,依恋的笑了笑。 谢道韫看着二人之间的动作,有些明白了他们的感情,不觉摇头叹了口气,抬手将一只酒囊扔给身旁的谢玄。 谢玄接过,也看着那两人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一直猜你是哪里的大人物,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琅琊王司马丕本人。”谢道韫看着仍旧显得怯懦的陈阿七,抬起手中酒囊向着他扬了扬,算是礼敬。 陈阿七憨笑着挠了挠头,一如小村庄中那个少年的憨傻。 谢道韫又看向陈阿七身后的那名黑衣人,小刀,自嘲的笑了笑,道:“我也一直猜你的身后到底是谁,却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孩子。” 小刀没有说话,只是同他身上那柄秀气的小刀一起,安静的站在那里。 陈阿七,或者说是司马丕,却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忙对谢道韫道:“小娘子别生气,他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像你坦白。这事在我,不怪他的。” “王爷还是小心用词,您这一声小娘子,我可担当不起。”谢道韫嘴里这么说着,却仍旧用极舒服的姿势坐在房顶上,并没有像司马丕行礼或是如何的意思。 谢玄看了他们一会儿,便也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拿起方才谢道韫扔给他的酒囊,喝了一小口。 司马丕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太会应对如今这种架势。他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刀,小刀点了点头,他才用极慢的速度坐下。 在房顶之上,坐着总会比站着让人安心很多,司马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右手仍旧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小刀的衣衫。 “既然王爷如今开诚布公,倒不如说说,您到底想要做什么。”谢道韫并没有刻意给司马丕什么不好的脸色,却也没有如何热络,她只是如同往日一般平静的说着。 司马丕闻言抿了抿嘴唇,又看了谢道韫右边的谢玄一眼,似乎努力的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抓着小刀衣衫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沉声道:“我希望,谢家可以帮本王一个忙。” “什么忙?” 司马丕偏过头与谢道韫对视,开口道:“夺嫡。”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不愿生于帝王家 司马丕说完那两个字后,便发觉谢道韫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丕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看出了冷汗,他才不由得再次鼓起了勇气,面色却微红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看我?” “自然是觉得好笑。”谢道韫冷笑出声,她抬眸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的小刀,反问道:“我倒是也有个问题问王爷,您是从什么地方觉得,我会帮助王爷您呢?” 司马丕微怔,喃喃道:“你最开始发觉我的身份,却没有撵我走。” “那是因为我很好奇,很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量,连我的主意都敢打。” 司马丕面色微白,紧抿了嘴唇,又道:“你帮我医毒。” “那是葛师帮你医的毒,不是我。”谢道韫冷漠的回答,“再者,葛师之所以给你医毒,是因为我们当时猜不透你的身份,葛师害怕你待在我身边会对我不利,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方法,让你远离我。” 司马丕改成咬着嘴唇,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寻找支撑似的回头看了小刀一眼,有些倔强的道:“你和七相熟,听七说,你是他们门中的巨子……” “巨子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听从命令的人。”谢道韫这次却没有再看小刀,只是喝了一口酒。 司马丕被谢道韫这连珠炮般的回答顶的无言,一时间愣在那里,活像一个被恶霸欺负了的孩子。但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这个王爷绝不是表面上懦弱无能的模样。就连谢玄,也只是偷偷的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站在司马丕身后的小刀仍旧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当他的石头,却是一块肯永远为司马丕遮风挡雨的石头。 司马丕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渐渐的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的鞋尖儿,缓缓道:“小娘子如此精明,应该明白,赚钱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将最其貌不扬的货物买下,然后慢慢雕琢它、培养它。用最低的本钱,赚最大的利润。就像,吕不韦那样。” “哦?”谢道韫仍是冷笑,出言调侃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买下你?” 听着这句调侃中带着暧昧的话,司马丕不由得面色一红。他强自镇静下来,道:“这、这话玩笑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谢道韫却一扬手,看着司马丕道:“王爷,我这人不识抬举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便别人再怎么逼我,我也只会止步不前。以王爷的心计和能力,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再去找别的投资商来的痛快。再者,说实话,我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名声而已,说明白了,其实一丝用途也无。”说到这里,谢道韫站起身来,一指外面,接着道:“出了我这个院子,不知有多少有权有势的人整日想着从龙之功,这种人才是应该与王爷合作的人,而不是我,一个尚未成年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的小丫头。” “这话严重了,在这谢家院子里,你的一句话有多少分量,就算外人不知,我这个在谢家待了这么久的人,难道还不知么?”司马丕似乎铁了心思,竟不顾自己恐高的病症,跟着谢道韫站了起来。 他仍是有些害怕的,偷偷的瞥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面色微白的道:“小娘子说的不错,我若是真的想要找别人帮忙,未必找不到的。但是世人都知道,从我晋朝南迁到现在,我司马家的皇帝,哪一个是真真正正能够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他们都只是傀儡而已那所谓的王座,也不过是形同虚设而已我若是如同小娘子所言,也随便找一个支持者,那我即便能够登上皇位,也不过只是步了他们的后尘,继续当一个牵线木偶罢了…… “世人都知道,我本在十几年前就应该登上那个位置的,但是庾家从中作梗,我便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说句实话,我并非如何贪恋那个位置。可问题是,当时我放弃了皇位,做了这么多年的安逸王爷,如今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小娘子应该清楚,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样的毒?这毒是如何中的?以小娘子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得到了。我让出皇位时还是一个什么不懂的孩子,可是换回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他们想要我死的。即便我不是皇上,但我的身份永远在那里,这对他们来说,只要我存活一天,就仍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我三岁就被封王,之后就一直在琅琊待着,没有皇帝的诏令,就连离开封地都可以被治罪。虽然建康是我出生的地方,可这确实我三岁后第一次看到建康,更是第一次站在这里,看建康的夜色……他们想要我死,不单单是投毒,若是没有七,我怕是早就被他们派来的杀手杀死了千百回……”司马丕紧拽着小刀的手开始发颤,紧皱着的眉眼诉说着他承受着的痛苦。 小刀似乎想要安慰他,抬起右手来,却在离他后背一寸远的地方停下。 谢道韫看着他们,心中有些复杂的感情。 “我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他们越想要我死,我就活给他们看”司马丕紧拽着小刀的手开始发抖,他的下唇被自己咬着泛出隐隐的白色来。他倔强的站在令他感到害怕的房顶,瘦高的如同竹竿儿般的身子,在并不强烈的夜风中仿佛随时会被吹倒一般。但他一直摇晃着,却从未倒下过,就如同从小到大,那一直执着的倔强。 夜风中轻轻传来远处的笙歌,不知是哪家的院子里还在继续着接待外客的宴席。却不知他们的席间是否也只有表面上的你来我往,骨子里的,会不会也只是口蜜腹剑四字的往来。 夜色中,亦有灯火万千,北望皇宫中的庄严与正气的背后,又埋藏着多少阴谋与暗算。 若是往城外看去,那边却只有零星的灯火,又哪里赶得上皇宫中的通明。但问题是,即便皇宫中的灯火再怎么明亮,怕是也无法驱散那些阴谋交织时,所散发出的黑暗气息。 越是高墙背后,越有着更深的是非。 若得薄田三四亩,不愿生于帝王家。 谢道韫微微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建康城中的味道。因为这里的味道充斥着权势与血腥,满是阴谋与阳谋。未得到权势的人到处钻营,得到了权势的人胆战心惊。金银的味道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脂粉堆里充斥着虚伪的娇笑,管弦丝竹成了待客时的陪衬,麈尾清谈变作来来回回的试探。这样的权柄堆砌出的景色,又怎及田垄雨后泥土的清新,山间幽谷伴响的跫音。 但有些事情,既然决定做了,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但司马丕的这个忙……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可能帮你。”谢道韫的目光看向南边,心想那边的安排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为什么?”司马丕仍不死心,有些心焦的问道:“我的实力虽然不够充足,但是仍旧是有机会的。只要你肯帮我,就相当于谢家、王家都肯帮我。征西大将军桓温又是与你相熟的,他帮谁不是帮?” 谢道韫微微偏头看他,有些嘲讽的笑道:“王爷似乎把这件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照你这个说法,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来找我,而是让你身后的这个人,将除你之外司马家所有继承人都杀干净。到那个时候,谁想立别人,怕是都不行了。” 司马丕被谢道韫提出的方法震住,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谢玄在旁边也听得咧了咧嘴,掩饰般的喝了口酒水,却又被熏得有些面色发红。 “我、本王怎么说也是司马家的人,虽然他们对我不仁,但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若是如你所说,我那样子登上了皇位,几年之后又该怎么办?葛仙翁说过的,我不一定能有孩子,可就算我有了儿子,等我死了,他才多大?那他不还是会沦为别人操纵的傀儡么?我不想要那样的事情,再说……”司马丕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刀,面色微红的道:“我不会让七去为我冒险。” 谢道韫无语,她心想自己本是想要通过这话提醒他一件事,他怎么还这么认真的思考起这个方法的可能性了。 小刀却是听明白了谢道韫的所指,在今夜第一次开了口:“巨子之所以不肯帮王爷,是因为那个李兴?” 谢道韫没有回答,默认般的喝了一口闷酒。 司马丕却愣了半晌,目中带着疑惑的望向小刀,问道:“七,李兴是谁?” 谢道韫不悦的皱了眉头,拿着酒囊的手紧握了一下。 小刀看出谢道韫的怒意,轻声对司马丕提醒了一番。 司马丕偏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护卫吧,莫名其妙的往北边儿跑的那个当时我让七去杀他,其实也只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司马丕有些不解的看向谢道韫,疑惑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干净。他如同孩童般天真的问道:“那个李兴不就是个下人么?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干嘛这么生气?至于因为一个下人的死,就不跟我合作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那一纸解刀兵的伟大 有些人天生就生的高高在上,低下头来,又将旁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些人天生又将生死看的淡漠,尤其是旁人的生死,对自己来说,似乎比二进制零和一的变幻还要来的简单。 当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用干净到澄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疑惑不解的询问一个下人生死的重要性时,谢道韫竟也觉得无语,并在心底默默升起几丝恻然来。 她想愤怒,却又因为这个孩子眼底的干净而愤怒不起来。 她想起自己那时面对着李兴的死讯,是那么的想将背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找到,然后以牙还牙。可是如今面对着这样一个满脸疑惑的孩子,她竟有些下不了手。 该如何去责怪这样一个在死亡与阴谋中成长起来孩子?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生命的可贵,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不知道别人的生命如何珍贵,甚至对自己的生死感到漠然。 他从小锦衣玉食,却从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他。他从小被几百人众星捧月的照顾着,却没有人会与他敞开心扉。他从小面对着时不时来临的死亡威胁,渐渐分不开生与死的区别。 他只是习惯于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孩子,日日俯视着充斥在自己身边蝼蚁般的生命们。 或许最开始,他还尝试着同他们一起玩耍,却被惊慌逃开的人们寒了心神。又或者有人曾经热心的牵起他的手,可是那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无人的时候,偷偷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 到了后来,他是否会看着被木杖打的血肉横飞的下人取乐?他是否会用别人的死亡来平息自己的愤怒? 看来他会的,因为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就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至于小刀?他这样的高手恐怕更将生命看得淡漠,更何况他只是溺爱般的,努力的去完成司马丕的愿望,又哪里会顾及其他? 这样的孩子,该如何告诉他生命的可贵?该如何告诉他下人也是人? 谢道韫不知道,于是她沉默下来。 一旁的谢玄却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善的看了司马丕一眼,偏过了头,不愿再去看他。 即便司马丕再怎么看轻生命,他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词有失。他有些讪讪的闭了嘴,但眸子里,仍旧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谢道韫轻轻叹息,摇头道:“你们走吧。” 说罢,谢道韫自行从房后的梯子爬了下去。谢玄看了他们一眼,也将酒囊拴在腰间,身手轻快的爬了下去。 星空在一片黑夜里闪烁着,带着一股别样的黑色的干净,就像那个孩子的眼和心。 “阿姐……”谢玄几步追上前面的谢道韫,微低了头,看自己身前的路。 “知道今天为何带着你来?”谢道韫没有偏过头去看他,只是脚步无声的向前走着。 “阿姐是想要我知道,别做琅琊王那样的人?”谢玄猜测着回答。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能猜到这些?”谢道韫摇头苦笑,又道:“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要清楚、要明白、要知道如何处理。你终究是谢家的男孩子,咱们这个院子、这个家族,甚至,这个天下,总有一天会落在你的肩上。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担起它,好好的用肩膀将它挑得稳稳当当。” 地面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是找来顶级的工匠仔细的修葺过的,保持着原本的风貌,却又不会因为凹凸不平,而使其上行走的人觉得难受。小路弯弯曲曲的,贯通着后院与后花园,高尺屐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月光静静的洒在路上,洒在谢玄月牙白的衣袍上,宁静又安详。 谢玄一面默默的听着,一面顺着小路向前走着,却觉得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崎岖,压在肩头的空气也逐渐拥有了重量。他的脚步稍稍滞了滞,却又立刻重新向前迈步,只是这一回,他的步伐少了些跳脱,多了些沉稳的味道。 有意无意的,他也将脚步声放的极轻,如同他身旁的阿姐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阿姐我知道了。”他重重的点头,清晰的应下。 谢道韫微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月色笑道:“你最近跟着我,慢慢的学,我也会逐渐安排一些事情让你经手。以前的那些事情,你只是知道而已,却从来没有做过,这回,你也该放手去做了。做错了不要紧,你要懂得会承担。以后的路,不要总依靠你阿姐我帮你做些什么,我总会离开的,这些事情,还需要你来撑着。” 听到谢道韫口中那“离开”二字,谢玄的脚下又是猛地一怔,有些惊慌的轻唤了声“阿姐”。 谢道韫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牵了他的手,笑道:“想什么呢?你阿姐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子,你还想在我身边赖一辈子,不让我嫁人怎么着?” 谢玄闻言即刻释然,脸上的惊慌变成了极愉快的笑颜,他向着谢道韫挤眉弄眼了一番,又将脑袋凑过来嘿嘿笑道:“阿姐你放心,要是姐夫敢欺负你,我就动手收拾他。反正他一介书生,身子骨弱的跟什么似的,我一个拳头就能把他打到秦国去哦,他如今好像就在秦国那哈……” “说什么那”谢道韫伸手弹了谢玄一个脑瓜镚儿,又捏了他的鼻子道:“偷学了内功,有胆子调侃你阿姐我了是吧你最好把叫你内功的人从实招来,否则小心我的严刑拷打。” 谢玄吐了吐舌头,小意的道:“阿姐,你都说要我承担些事情的,总得有些武艺傍身吧你也别去罚谁,要不是我缠着他们,他们也不敢逆了你的意思偷偷教我的……” “他们?呵,看来罪犯还不止一个,是个犯罪团伙啊”谢道韫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对谢玄认真的道:“我不是不教你内功,只是用来自卫的话,你从小练的那些功夫已经足够。做事情不一定非得要打打杀杀,说句实话,我是最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染上鲜血的。鲜血为何是红色的?因为红色最鲜明,最刺眼,一旦沾染在手上,就是一辈子的印记,怎么洗都洗不 晋显风流第7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的。当然,你阿姐我也不是什么善良到不伤人性命的信徒,但我却是个很自私的人。有些的确该死的人,我只希望,那些人可以死在别人的手上,你可以当背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但我却不希望他们的鲜血流淌到你的身边的。玄儿,你要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去杀人。” “放心吧阿姐,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杀人。”谢玄认真的重复了一遍,重重的点着头。 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起来。 谢玄犹豫了一下,仿佛鼓起了勇气的道:“阿姐,其实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一点儿都不自私。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正是因为阿姐你亲自出手,这才一纸契约解了中原的烽火。若是苻坚真的派兵来打,整个中原又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帮助了这么多人,旁人却连丁点都不晓得的。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叫做自私呢?一纸解刀兵,这样的功劳,称作伟大都不为过了……” 谢道韫愕然,活了两世,似乎这是第一次被人用“伟大”两个字形容。就连谢道韫自认厚颜无耻,也被这两个弄得面皮发烫起来。 “我做这些事情,一是为了帮郗超那个可怜人报报仇,二是为了讨咱老爹和叔父大人欢心,干天下百姓什么事儿。”谢道韫眨了眨眼睛,有些囫囵的说着自己的理由。为了表示自己言词的真实,她又嗤笑着加上了一句,“天下百姓什么的,与我何干?” 谢玄闻言,却如同小大人一般摇头笑了起来,他像夫子一样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摇头道:“阿姐你就是这样,明明心怀天下,却又装的满不在乎。明明功劳震寰宇,却又装作是顺手而为,无心插柳。可就是因为这样,更显的你的伟大啊” 谢道韫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急忙清咳了一声,转身就走,嘴里还道:“我现在就找郗路和郗弓算账去,偷着教你内功?这算是什么事儿” “阿姐,等等我啊”谢玄被谢道韫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急忙几步追了上去,又用崇敬的目光偏头去看她,后者却装的一脸怒气,对他的无限景仰表示无视。 谢玄没了办法,也只好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膀。但心中却涌起一股自豪的感情,偏又学着心目中阿姐的模样,将一切事情都表现的云淡风轻起来。 “阿姐,”前路显露出房屋的灯火,谢玄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踟蹰的问道:“李兴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算了么?” 谢道韫闻言轻挑了眉,唇边闪过一丝冷笑,道:“我还一直想要去他的坟前看看的,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谢玄心中涌过一丝暖意,他还记得阿姐说过,若是不帮李兴报了仇,就不会去他的坟前看他。有了阿姐这一句话,李兴在九泉之下就一定能够瞑目了吧。 只是,对方毕竟是王爷,还是那么一个看着让人无奈的孩子,阿姐会怎么报仇呢?总不会直接杀了他吧? 谢玄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疾步跟上谢道韫的脚步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个巷子,一个胖子 晋陵城里近日来的阳光似乎太过灿烂了些,照的人直想睡觉。街面上卖鱼的贩子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就会坐在小马扎上,半闭着眼睛经不住的点头,打着瞌睡,连有野猫偷偷的叼走了一条小鱼都没有发觉。 浑身有些脏兮兮的灰猫缩着身子逃离开来,在人们行走的脚步间跑出了一条逃生的痕迹,而后飞快的跑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将嘴里的鱼放到地上,满意的喵了一声。 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除了苍蝇、老鼠和野猫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生物存在。倒是继续向着这巷子深处走去,也许会看到几家夜不闭户的人家。这倒也不是什么盛世中的桃花源,只是平常人眼中破落户,家中除了人命,也无甚可丢了,闭户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平日里倒是没有人愿意往这巷子里钻,冬天尚能好些,到得如今这盛夏时节,巷子里难闻又刺鼻的味道能熏得人栽一个跟头。这也是因为这巷子口的街面上就是晋陵的南市,商户们摊子上的废料脏水,都会一股脑的往这边倒。 所以不论是商户还是来买东西的百姓,走路时全都离了这巷子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往这边凑近乎。 小巷子存于这样一个闹市间,却显露出几分孤独寂寞的味道。 巷子口并不大,两边都是高高的墙,没有为巷子的地面留一分阳光。若是从巷口往里看去,便多少回感慨出几番前路的阴晦曲折来。 平su人们对此处都是避之不及的,今日却有人捂着鼻子、紧皱着眉头,满脸不乐意的站在巷口,右脚抬起又落下了十多回,却还是没有向前迈进一步。 有人在买卖中好奇的瞥见这个踌躇不前的大胖子,一方面惊诧于他如同莫奈的苹果般的身材,一方面也有些好奇他要做些什么。 大胖子在巷口站了这么久,自然也看到了方才叼着鱼跑进巷口的那只猫。他亦看到了那只猫是如何将觅食的老鼠们吓得四散奔逃,而后极招摇的摇头摆尾了一番,这才开始张口享受起自己的美食。 这副景象并不怎么好看,更何况口鼻虽然被自己肉墩墩的手掌捂着,却仍旧止不住那些刺鼻到要命的味道一个劲儿的往自己鼻孔里钻。 面对着这么一般田地,胖子面上的表情自是极精彩的。两条眉毛牵引着下面的肉,在他的额头上堆起了两座对称的小山,小山中那一道峡谷极其深邃,就如同眼前这条小巷子的翻版。 时间正值晌午,这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也是小巷子里味道最浓的时候。胖子一再的暗骂自己怎么没有选择半夜再来,但一想到这事情多少有些急,只好狠狠的骂了一句“他祖母的”,然后如同一脸苦大仇深的向小巷子中迈进。 小巷子日日有脏水“滋养”,自然是水泽丰富,再加上整日都得不到阳光的朗照,这里的泥土就带了些令人不舒服的粘度来。普通人走上去尚且会让鞋子陷入一个手指的宽度,更何况如今走在上面的人是个一个顶俩的胖子…… 令人作呕的味道更佳分明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苍蝇盘旋的声音程立体声环绕。更有那不长眼睛的苍蝇,竟然管不好自己的刹车当,时不时的往胖子身上追尾。即便胖子皮糙肉厚,如今都忍不住胃里一阵搅动。 胖子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脸上都泛出了不健康的白色。他愤怒的攥着拳头,又竭力的瞪着眼睛,奈何他的眼睛仍旧只有一条缝隙的宽窄。 偷腥的猫儿早被惊动,再次喵叫一声后,叼着剩下的半条鱼往巷子中的更深处逃去。 胖子似乎下定了决心,并没有什么退缩的心思,又仿佛追着那只猫一般,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周遭的感觉,奈何脚底下那一步步陷入泥中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让胖子觉得头皮发麻。 他肚子里渐渐涌起一股愈燃愈盛的火气,心想要不是为了这位傻了吧唧的师兄,自己用得着遭这种罪?不过另一方面,他心底里却也欣慰了几分,心想自己当年在那破药店一待就是一年,那条件和这个破地方比起来,倒也真是……奢侈了些。 往前着走,胖子却发现脚下的路却是越来越好走起来。果然那些脏水污秽物都只是堆在了巷口,巷子里面倒不如何肮脏,只是带了些常年不见阳光的发霉味道。这种味道虽然也不怎么样,但和方才那熏死人不偿命的气味比起来,倒是让人舒坦的多了。 巷子深处有人家。 那只猫早就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骨瘦如柴的狗依旧勤勤恳恳的坚守着大门,显然它并不明白,它主人家里根本连贼都懒得光顾。 让人闹腾的暑气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巷子之外,只有偶尔抬起头来,望见头顶上那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才能让人想起如今的季节。 这里的住户并不少,但多数都是老弱病残一类。有两膀子力气的年轻人早就走出这个地方另谋出路,这个充斥着霉味儿的巷子里,便也只剩下丝丝墓|岤的味道。 闹市的喧嚣声愈发远了,胖子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好走起来。这时跫音就开始响起,在两边的墙面上一下有一下的来回荡着,竟有了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瘦弱的狗警惕的直起了耳朵,盯着如小山一般的肉球向自己滚来,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叫声。 胖子懒得看它,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后,径直的走向一个看似正在午睡的老者身边,轻轻咳了两声。 老者坐在家门口的小马扎上,正在几年如一日的享受着宁静的午后时光,这时被人打扰,倒也不如何生气,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位肉山,这名巷子里不曾见到的访客。 “老人家,您认不认识一个脑子有些毛病的书生,一年到头除了写字什么都不做的?”胖子害怕老年人耳背,特意将声音提高了些。于是他那极有特色的尖锐嗓音就开始在巷子里回荡,慢悠悠的,不知传到了多远多深。 瘦狗这次直接直起了身子,极其警惕的盯着胖子。 老者有些不悦的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又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状,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道:“小声着点,我虽然老,可耳朵却没老。你这高声高气的,小心扰了这巷子的清静。” 胖子哑然,心想这巷子的确是小葱拌豆腐的清,人迹罕至的静,但问题是,这跟清静二字又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怎么说也是劳烦人家帮忙找人,再者又是个老人,胖子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被噎得够呛。 老者却不再说话,有些费力的枝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其间胖子想要伸手去扶,却被老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胖子再度无语,心想这巷子里的人穷,倒是穷的挺有志气…… 老者似乎有些跛脚,走起路连十分困难。他先用手中拐杖敲了敲身旁瘦狗的头,示意它好好看家,这才慢吞吞的向着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胖子抬手擦汗,心想人啊,真是越穷越怕人偷…… 知道老者的意思是为自己领路,胖子便跟了上去。可是见那老者腿脚实在不利落,胖子便有些不忍的道:“老人家,您还是告诉我怎么走就得,我自己慢慢找就是。您腿脚不好,还是接着闭目养神吧。” 这本是好话,老者却在这时候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胖子两眼,语气不善的道:“怎么?嫌弃我这个老不死的碍着你的事儿了是吧?嫌我走的慢,你看着难受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要么闭上你那张女人样儿的嘴跟我走,要么哪来的滚回哪去。我们这个穷巷子,不会招待您这样的大爷” 胖子一生听过不少侮辱自己的话,有说自己肥的像一口猪的,有说自己一身死肉的,可却从未听过有人骂自己的嘴像女人。天可怜见,胖子那张嘴跟“樱桃小口”四个字丁点儿都不贴边,至多是那张嘴在他整个硕大的脸盘上所占的比例太过小了些,再者,就是他的说话声尖锐了些,的确有点像掐着嗓子骂街的婆娘…… 这世上骂一个男人最恶毒的话,莫过于说他像女人,当然,异装癖除外。胖子当然不是异装癖,所以他在听到老者口中的那句话时,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怒气也陡然盘上了他的面皮。双手握出的骨头响动在巷子里听得清明,感觉到了杀气的瘦狗从地上蹦了起来,开始四处乱吠。 倒是老者仍旧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仍旧用不善的眼神瞪着胖子。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胖子的差距,根本就不清楚,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根本无法敌过一个青年男子的。 但胖子终究没有动手做什么,他只是极度气闷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努力的将自己的怒气压制下来,不断的告诫着自己,对方是一个老人家,或许因为一些缘故脾气大了些,自己要忍,要忍…… 满是肥肉的脸蛋生硬的挤出一个笑容,胖子愈发谦卑的弯了腰,连说了两声“您请”。 老者骄傲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身体与拐杖弯成一个小马扎的形状,费力的向前走着。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肚子无处可发的火气。 “年轻人,尊老一些,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的。”前面走着的老者开始开口絮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胖子嗯嗯啊啊的应着,腹诽着这个破巷子,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却没有看到,身前的老者极有深意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活像一颗核桃。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巷子里的桃花源 感谢cissyxx的评价票~ —— “我的个乖乖” 当胖子在老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外表残破不堪的院子,又揉着眼睛看清了房屋内里的陈设时,饶是他自认经历过江湖上许许多多的大阵仗,也不由得大张了嘴,半晌才说出这么几个字来。 这里里外外的差距着实大了些。巷子从外面瞧,怕是普通的家贫者都绕皱着眉头、捂着鼻子绕道而行,可待得有人真真瞧见了这房间里的精雅,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入了上等士族的宅院,一应雅致之物便都铺陈到了眼前来。 胖子犹是有几分不敢相信,抬腿踢了踢身前湘石楠木镂空雕刻出的书案。听到两声闷响,又被老者冷冽的目光狠狠一扫之后,胖子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更加眯缝的找不到地方。 再待得他跟随者老者来到了后院,见到院子里那雕梁画栋却又古朴清幽的模样时,不得不承认,这个外表上的破地方,还真是一处闹市中的桃花源。 桃花源中有黄发垂髫,但这院子里除却访者外,便只余下一名素衣男子迎风而立,手持狼毫,微蹙了眉头,正在一张铺展开来的纸张上挥洒着什么。 老者知道这是东家在工作,刚想示意身后的胖子不要出声,耐心等待。谁知胖子却已经飞快的踏前一步,一声满是震惊的“师兄”脱口而出。 正在挥毫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手腕一抖,一滴墨色滴落于有些泛黄的纸张上。男子抬头看了看胖子,放下手中毛笔,摇头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师弟,你从小就是惹祸精,怎么如今还是这么个样子?你这开口两个字,就毁了我两万贯银钱。” 男子的话虽然仍是淡淡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领着胖子进来的老者却黑了脸,颤颤巍巍的就要冲着男子下跪认错。 胖子更是被师兄这话惊得不行,两个字就毁了两万贯?若是真的,他已经不知该激动还是如何了。 男子先行扶起了老者,又劝慰了几句,目送他出了后院,这才回过头来微笑的看向胖子,抬起手来,有些宠溺的揉了揉胖子的头。 胖子憨实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兄,你刚才那句话,开玩笑的吧?” “怎么是开玩笑了?”想起自己的心血,男子还是有些气恼的瞪了胖子一眼,走回石桌前,指着那张被毁了的纸张,道:“这是原成汉永昌那边特产的丝竹纸,引其色泽泛黄,天然纹路又极似地下埋藏了几十年,所以拿来做临仿是最好的材料。你别当这丝竹纸来的容易,这本就是永昌那边一个家族的独门手艺,但又听说他们家与成汉皇室是有些渊源的,所以成汉国一破,他们整个家族便也没了踪迹。如今这一张丝竹纸卖到外面,两万贯还是个不识货的价儿,等再过几年,怕是那你论斤卖了都买不到一尺来。” 胖子哑然,心想自己怎么听了半天还是听得有些糊涂。记忆中,自己这位师兄不过是个迷恋书画的落魄书生,平日里的身家除却两袖清风外,便正剩下一身武艺还有些可圈可点之处。怎么如今再瞧见,却开口便是两万贯的银钱? 但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这师兄还是师兄的模样啊,身子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瘦,双眼旁的黑眼圈还是如原来那般深。虽说这身素色袍子穿在他的身上,的确比往日多了些风流气度,但人还是那个人,应该不会弄错才是。 胖子在疑惑中挠了挠头,也向着师兄所指的那张丝竹纸上看了看,犹自有些狡辩的嘿嘿道:“师兄你别逗我,这张纸就算再怎么珍贵,不也被你写上字?这用过的东西,再怎么也不值原来的那个价儿吧?” 白袍男子早就清楚自己这位师弟的性格,闻言笑了笑,便也没有再告诉他折纸被他写上字才更贵的道理,抬脚便向着里屋走去。 胖子以为自己说的话把师兄驳倒了,心中那种负罪感稍稍减了些,挠着头嘿嘿傻笑了两声,便跟着师兄一同向屋里去了。 屋里的陈设要比庭院中还精致些,胖子有些不安的在竹席上箕座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屋里的什么东西碰碎。白袍男子察觉了胖子的心思,轻笑着让他放松些,又说自己这里的东西只是看着精雅,其实不值什么钱的。 胖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一个巴掌拍在师兄的肩膀上,笑着道:“我说嘛,师兄你就是穷光蛋一个,怎么能忽然变得这么有钱了?” 男子淡笑不接这话茬,只是为胖子添了茶水,问起他的来意。 “其实只是小事。”胖子咕咚咕咚喝光了大半壶的茶水,有些满意的打了一个嗝。 师兄看着胖子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喝光了三百贯钱一两的雾山茶,心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咱门中巨子师兄你也是见过的,这次师弟我过来,也就是帮巨子传个令。”胖子来时所期冀的成功率并不高,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位师兄的脾气,除了书画之外,师兄可是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 不过这世上也却又天才的存在,别看这位师兄终日浸y于书画一道,真正习武练功的时间很少,但只用这很少的时间,他便将内功练到了一个师兄弟们不能企及的高度。所以另外六人对于这位天才大师兄,一直保持着既尊敬又羡慕,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惜的感情。 胖子看着面前的大师兄,又想了想算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娘子,有些乐呵的想着,怕是再过几年,这个门中武艺最高的名头,大师兄就该让位喽。 仍是有些担心师兄的不理俗世,胖子搓了搓胖乎乎的双手,小意的道:“其实师兄啊,你说如今这个巨子,对咱们的确是不错。虽然顶这个巨子的名头,但实际上也从没要求咱们做过些什么的。上回咱们春节时相聚,巨子见你生活困难,还给了你不少银钱不是?啊,是了,若不是小娘子的资助,师兄你也不可能像如今这么有钱吧……” 大师兄但笑不语,也不出言解释。 “所以啊,”胖子继续向自己喉咙中灌着茶水,“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也尽量帮一帮巨子的忙不是?你看你现在这样生活着,总比以前不能温饱来的好不是?” “巨子想让我做什么,你说说看。”大师兄轻轻的开口,只是看着自己极爱的茶水一点点消失,太阳|岤跳动了两下,右手的小母手指也在不经意间动了动。 “晋陵顾家师兄你知道吧?没错就是二师兄跑去当佣人的那家。巨子跟那家人关系不错的,不过最近有点消息,怕是有人会对他们家不利,所以巨子请想师兄你过去搭把手,帮帮忙。”胖子看到了师兄眼中的疑惑,忙道:“二师兄虽然厉害,但他只对顾家那个老家主上心,其他人他是顾及不到的。当然了,让师兄去也只是照看两个人而已,一个叫顾澹的,还有一个是他儿子,才五六岁而已,应该挺好照顾的。” 胖子观察着师兄的表情,特怕他闲此事麻烦摆手不干,又道:“这事情应该不会耽搁师兄你太长时间,那些人要来做什么的话,应该也就这几天的功夫。而且,小娘子还说了,要是这件事情师兄肯做的话,她家里有几卷汉朝留下来的书帖,可以送给师兄的。” 大师兄闻言眼神不免亮了亮,心想这名巨子的确有些门道,倒也清楚投其所好的道理。 “不用担心,这活我接了。”大师兄看着一脸期冀的胖子,抬手拍了拍他厚墩墩的肩膀,又微笑着道:“如今这位巨子不错,你跟着她,挺好。” “师兄你没骗我吧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了”胖子并没有听出师兄后一句话的深层所指,只是高兴于事情的办成,猛地站起身来,却恰好撞了一下身旁的书案,一方玉砚就此粉身碎骨。 胖子大张了嘴,嘿嘿的傻笑了两声。 大师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低眸,抖了抖自己的衣衫,温声张嘴,道:“滚。” 胖子如蒙大赦,足下生风,圆球般的身子瞬间贴着地面滚了出去。 大师兄心疼的看了碎成千万片的玉砚一眼,在心里不断算着今日的损失:一张丝竹纸两万贯,一旦要是让自己写完曹全碑帖,做旧、表装,找个冤大头当真品卖出去之后,那卖价自然是不下十万贯的;一壶雾山茶三百贯,这倒不算什么,只是这茶极为难得,自己今日要临仿才砌了这么最后一壶,要是想再得,怕是要再派人去南康寻了,没有两三个月,又焉能再得;最要命的是这一方玉砚,这可是从汉献帝墓里挖出来的,世上仅此一方,所谓无价之宝是也,竟然就这么被…… 纵使白袍男子养气功夫不错,如今也不由得脸色极差,浑身发抖起来。 “那个师兄啊”胖子竟然再次从门边儿上冒出头来。 大师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是巨子写给你的尺牍,差点忘了交给你。”胖子讨好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信笺,恭敬的放到门边儿,没敢进去。 “还有啊师兄,”胖子看着那壶已经被自己喝干净的茶,眨了眨细缝儿般的眼睛,“这茶苦了吧唧的,实在是难喝的可以,等你做完了这个差事,我就帮你跟小娘子说说,看看能不能再给你写银钱,让你弄点好茶喝……” 正文 第四十章 再造 书案上展着两卷书,其上写着同样的文字,用着同样的笔法,一丝一毫,神韵风骨,分毫不差。 若非谢道韫当日是远远看着那人一笔笔写出,她真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彩色复印机搬到了这个朝代来。 “世间焉有如此人物。” 旁边的谢奕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幅字,竟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他又细细的看了半晌,而后摇头叹息道:“这人书品已入化境,纵然不去临仿别人的字迹,怕是信手写来也当得上‘惊天动地’四字。这样的人物,怎么就入了歧途?” 这书帖是山涛的《何如帖》,相传是他看过嵇康那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后挥泪而书的。 据闻,山涛写完《何如帖》后,便准备将其付之一炬,最终还是一名长了心眼的仆人将其中火堆中抢了出来。但是书帖终究已经毁坏大半,再加上那仆人并不善于保管,在书帖辗转流落入谢家的时候,其上字迹存留者已不过三分之一了。 但仅仅是这三分之一,却字字入骨,将那份乍闻友人亡故,又览绝交之书的心情抒发的淋漓尽致。其间有悲恸不能自已者,有悲愤不能平息者,又有探析自己被友人如此保护后的悲怆不能抒发者,悲愁不能释怀者。 书帖上能辨识之文字二十有八,字字形态不同,却字字都透露出一个“悲”字。帖末盖印处,又有一处颜色比他处深上许多,世人猜测,这应是山涛当时怒极攻心,所吐出的一口鲜血所致。 这张帖子,谢奕曾经临过三次,却每次都因为其上透露出的悲意弄得胸中愤懑,所以这几年,这张《何如帖》便一直被他束之高阁了。 但这帖子几月之前被女儿借去,如今拿回来,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来。谢奕在惊诧之余也渐渐明白了什么,这才有了之前的那番感慨。 “父亲是觉得此事是为造假,是为欺骗世人,不当做?”谢道韫也被这临仿出来的书帖震了几分心神,如今才慢慢回过神来。 “却是不当,难不成你又有什么别样见解不成?”谢奕终究是一名文人,对这些作假一应事还是极度反感的。 谢道韫伸手在两卷书上轻点,轻声问道:“这两份书帖,哪一份为真,哪一份为假,父亲分辨的出么?” 谢奕早已细细观察了近半个时辰,饶是他曾经临摹过两遍,如今却只能摇摇头,叹息着道:“分辨不出。” “父亲觉得,这副原帖,若是保存得当的话,能够流传多少年月?” “若是保存的好,百年总是能够保全的。更何况我谢家自有书房做保存古籍之用,那里的温、湿、光全都有人仔细照顾看管,更没有走水的可能。若是这书帖保存在那里,几百年总是能得全的。” “父亲觉得,咱们谢家能光耀几百年么?”谢道韫淡笑着偏头看向谢奕,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诛心。 谢奕倒也不是什么妄想天长地久之辈,闻言叹息一声,沉吟道:“即便没落那日,这字画古籍总要再卖于他人,他人自然也会妥善保管的。” “那若是他的新主家不识货呢?”谢道韫问的咄咄逼人。 谢奕陷入沉默,又或是被面前的书帖影响,心中渐渐透露出悲伤来。 他又盯着你两张书帖看了良久,问道:“这张《何如帖》,你在后世未曾见过?” “未曾。” 他的手微微颤抖,又问:“一应古籍之上,未曾提及?” “未曾。” 谢奕的目光更加悲哀,为后世悲哀。悲哀于他们无缘仰望先贤笔墨,无缘触碰他们的意兴思飞。何况这历经千百载而消逝者,又何止这何如一帖。 “但,也不该用如此方法去骗人。” “既然连父亲都分不出真假,又哪里来的骗人不骗人的说法?临仿到得如此境界,与其说是造假,不如说是放弃自我,为前人再造风流了。” 谢奕身子微颤,一时无处反驳。 谢道韫伸手摩梭起书帖左下角的那块深深的痕迹,轻声道:“世人传此处深痕乃是血污,我那日远远看着他临仿,确是在此处文断墨尽,胸中愤懑无处抒发,才吐出一口血来。” 谢奕偏过头惊愕万分的看向谢道韫,目中带着些埋藏极深的感佩。 “听说事后他在病榻上卧了两个月,身子才渐渐缓过来,人,也算是从中走出来了。” 谢奕默默听着,只觉方才那四个字有如鼓点,在胸口一次又一次的敲打着,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清晰——再造风流。 屋外有些突兀的下起雨来,谢道韫去一旁将枝着窗子的竹节撤了,让窗子关上。不怎么激烈的风就在屋外徜徉着,偶尔撞向窗子,发出几声轻微的抖动。 “你这是要为父做什么呢?”谢奕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抬手揉着额角,发觉自己似乎真的老了。 “没。”谢道韫来到谢奕身后,按上他的太阳|岤为其按摩,又将清凉的真气缓缓度进去,让谢奕舒服一些。她轻笑着回答道:“只是女儿要用这个法子赚些军费,现在若是不和父亲说清楚,怕日后您知道了,在来对我施行什么家法。” “家里账目不够了么?”谢奕微蹙了眉头。 “不是不够,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动用公中的账款,不免太过惹眼了。再者,北边儿,花钱更多。” 谢奕自然明白谢道韫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道:“你自己看着办,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也别总忙活着,千万别累着。” “父亲放心,”谢道韫笑道:“都是些小事,女儿也只是发号施令,真正做事都是下面人在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谢奕依旧点头,心中涌起些安慰,却又不免有了几分怅然。这几日看着谢玄那小家伙都在前前后后的忙活着,这做父亲的心理虽然自豪着,却总觉得自己没了用处,果真是老了。 “您和叔父大人就好生的养精蓄锐吧,”谢道韫看出了几分谢奕的怅然,笑着道:“等过些日子真的开战了,这指挥战阵的事情,可就不是我和玄儿能够忙活的了,还要靠着父亲和叔父的锦囊妙计过活那” 谢奕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点着头道:“可不是。战局之上讲的就是瞬息万变、决胜千里,前前后后要顾及之事多如牛毛、不可胜数,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弄清楚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为父和你安石叔父自然也不是吃白饭的。” “那是自然。”谢道韫看着谢奕身上的颓唐之气一扫而光,不禁点着头,愉快的笑了起来。 …… …… 夏日的天南地北都显得平静,似乎全天下都被这太过热情的阳光照耀的没有了力气。 所有的势力都表面上平静着,却在暗地里一个赛一个的紧张起来,将手中的利刃打磨的泛着寒光。 郗超到达秦国国都咸阳的那一天,他终于得偿所愿的结束了舟车劳顿的日子,被马车颠的快要松掉的骨头终于得了片刻的清静。可惜这浑身骨头的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又在来迎的秦国礼官的邀请下登上了马鞍。郗超没好气儿的咬牙切齿,马鞭一挥,提前了一百余年,在咸阳城里来了个当花侧帽,满城为之倾倒。 同一天,晋陵城那条又深又臭的小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乞丐打扮的老人。他拄着拐杖,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腰脊与地面一般平行的弯着。他心中记挂着东家的吩咐,有些小意的紧了紧身后背着的行囊,慢吞吞的走进巷子外的闹市之中,当街者为之捂鼻侧目。 也是这一天,会稽城的守城官岳山挂了腰牌准备回家,走下城墙时,他手下的兵士熟稔的向他问着好,又笑嘻嘻的询问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多学两招制敌的招数,也好让他们在县里兵娃子的眼前好生显摆显摆。岳山闻言笑着骂了两句“刚学会走就想跑了”,然后拍了拍弟弟岳水的肩膀,一起走回城中。街面上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二人身上的盔甲,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同样是这一天,吴县的胡八爷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而后揉着鼻子拎起了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腰刀,抬脚踹开自家的房门,出门便上了马,一挥手,带着百八十个兄弟横着膀子招摇过市。吴县中的百姓们开始东躲西藏、鸡飞狗跳,心想不知又是谁家这么不长眼,竟然得罪了胡八爷,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这天入了夜,长江北面的建邺城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有些孤独的坐在高高的墙头,悠悠的晃荡着两只小腿,用双臂撑着小脑袋,静静的看向南方。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胡子花白的文臣找了过来,站在远处清咳了两声。男孩儿看到他,红着脸爬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老人身边。 “陛下要记得,不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局面,您都要像先皇那样,从不低头。”臣子沉声教育着,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轻轻的颤动。 男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明黄|色的袍子在夜里竟显得如此清晰。 “太傅,朕是不是就能看见道韫姐姐了?” “是,”老臣子往日沉稳的声音在此刻多了一分激动,“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南下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竟是谁家之天下(上) 秦国,咸阳,宫中。 大殿里各级官员的本意,是要表现一出将相和给晋朝来使看,顺便彰显一下国力,以使得即使秦国向北迁都,晋朝也不敢随便来攻。 可不知为什么,宴席还没到一半儿,整个宫宴庄重的味道就被丢进了城外的秦始皇陵,群臣能做的只剩下大眼瞪小眼,连带着正在殿上表演舞蹈的舞姬们,都开始僵硬了腰肢。 秦国礼部的官员偷偷摸摸的擦了擦额上的汗,面有愁色的看了晋朝来使一眼,心想您这位胆子是否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在我秦国的宫殿内对我朝陛下进行人身攻击,您就不怕您今天竖着进来了,今晚就得横着出去? 随同郗超前来,本意是旁观迁都之礼的官员们,如今更是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发抖,心想郗超郗大人您想以死报国这是好事,可要是拽上我们几个陪葬,那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下方为今日宴席准备了许久的内官更是面如土色,心想您们这些大人物不看就不看呗,怎么如今还这么莫名其妙的骂了起来。普天之下都知道,要是主子发了火,最容易伤残的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位从晋朝来的大人,哎,不是听说您们那头的读书人都是极有涵养的么?怎么一张口就开始指桑骂槐了呢? “这位郗大人,还请您把嘴巴放的干净点怎么说这也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要是因为您的一句话,而使两国的百姓不免于战火,那郗大人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终于有秦国的年轻官员忍不住了,将手中酒盏一撂,就开始冷着脸冰冷的说着。 “咦?这位大人倒是有趣,我不过是说了说我们晋朝坊间流传的故事,既没有指名又没有道姓,既无朝代可寻又无人物可考,怎么就能涉及到什么两国邦交了呢?哦?难道说,这位大人竟然认识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呢?不知您是认识那名被女人打的落花流水的王爷,还是识得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杰?” 郗超笑眯眯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那份身处敌营而浑然不惧的气度,倒是让大殿上不少宫女为之倾倒。但更令人绝倒的还是他方才口述的故事,竟是将去岁陛下战场失利的那点事儿全都拿出来说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天下人谁懂清楚这个故事的两位主人公是谁人,这一个故事讲出后,郗超更是一个人突兀的在殿上哈哈大笑,这无异于就是在秦国的宫殿里,狠狠的扇了秦国陛下一个巴掌。 要知道,如今这位陛下自十三岁就开始随军出征,征战之才名动天下。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不敢说一场败仗没有打过,但去年的那一场战役,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惨败。而自打他登基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情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年轻官员被郗超的言语逼的气极,这大殿之上谁不认识故事中的男主角,可问题是,没有人敢说啊 年轻官员涨红着脸,偷偷的看了御座上的陛下一眼,见后者只是微黑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只好悻然的甩了袖子,重新坐了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他并不清楚皇上正在打着什么主意,一旦自己的言词与陛下的心思有逆,那才是真的不妥了。 更可况郗超所言的确是句句在理,竟是让人无处反驳,纵使已经气急攻心、满面羞怒,这名年轻官员却仍旧只能如此愤愤然的展出避战牌,自行生闷气去了。 郗超见状又是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举起手中酒盏对御座上的苻坚遥遥相敬,道:“陛下,你的这些臣子还真的很有意思,不过一个故事而已,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激动?又说我欺人太甚,这到底又是从何说起呢?我这个人愚钝的紧了,不大明白其中关键缘由,若是陛下清楚,不妨屈尊为我这个外臣说上一说,可好?”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更是在心中哗然不止。郗超啊郗超,你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方才指桑骂槐也就罢了,如今竟然直接将话锋转向了皇帝陛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晋朝的使团们开始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惨白的面色。最靠近郗超的使团副使清咳了两声,伸手于食案之下,偷偷摸摸的去扯郗超的衣服 晋显风流第7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超的衣服。 但郗超对此举动视而不见,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双目含笑的看向御座上的苻坚。 苻坚没有说话,倒像是神游物外,根本没有看到场间的紧张气氛。只是他脸上微黑的面色,终究是透露出了一些心思的。但他毕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却是大殿上另外一个武将再也隐忍不住,啪的一声脆响,硬生生的将手中酒盏捏了个粉碎。 这一声突兀的响声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而当朝中大臣看到这名武将手中流出的鲜血,以及他的面容时,他们的心中不由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位郗超郗大人死定了。 “郗嘉宾郗大人是吧?” 那武将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双目已然开始泛红。他拎着酒坛几步走到郗超的案前,碰的一声将酒坛砸在了郗超的面前。酒坛里是满满的陈酿,此时被这么一砸一晃,便洒出了不少来。 谁都明白这名武将是刻意为之,但殿上并没有什么人来阻拦。晋朝的使团们是早就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僵直着腰身跪坐在旁边噤若寒蝉。秦国的臣子们倒是有些乐于见到这种场景,此时倒也恨不得让这位名满天下的圣德绝伦郗嘉宾出个大丑,以此堵住他那张刻薄无比的嘴才好。 酒水四溅而出,自然不免洒在郗超的衣袍之上。毕竟是顶着使团正使的名头来出席别国的国宴,郗超身上所穿的便是晋朝的官服。衣冠者,天下皆重之。别国人刻意将酒水洒于晋朝官服之上,无异于对晋王朝颜面的一种挑衅。 殿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要么等着郗超出丑,要么等着郗超出手。 乐师正奏着商调的曲子,勾着琵琶的手下意识的打着轮指,双目却紧盯了这面的动静。舞姬正甩袖做着胡旋,与一次一次的转身间,微有怜意的看着那个当花侧帽的郎君。 使团的其他人更加胆战心惊,一方面不想本朝受辱,使他们回国之后不免于处罚。一方面有害怕郗超做出些什么太过僭越的事情,让他们干脆没有性命回去。 所有人都在注意着郗超的动静,就连御座上原本微仰着头看棚顶雕梁的苻坚,都微垂了眸。 洒落的酒水打湿衣袍,玄青色官服的颜色更加深邃了些,用金线绣上的鹧鸪湿了羽翼,似乎再也无法飞腾。 郗超面前的武将冷笑的看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目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郗超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估摸着他应该与去岁战场上,谢道韫一箭射死的那两人有些关系。 大殿中有些忽然变得有些安静,胡笳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做金石之音。 仍在做胡旋的舞姬在衣袖薄沙的空隙间见到郗超抬眸,又见他不温不火的为自己倒了一盏酒,而后很自然的向前一泼,泼到了对面武将的脸上。 这名武将于沙场之上征战了半辈子,曾经躲过多少刀锋冷箭,却不想今日竟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杯带着无言侮辱的酒水,泼到自己的脸上,竟是没来得及躲 这当然不是因为郗超学会了什么内家功法,所以导致出手变快。相反,他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十分自然,甚至是为了让周遭的人看清,而刻意舒缓了些。 可就是这样舒缓的动作,这名武将竟然没有躲的过去 酒水泼在武将的脸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响,而后那些液体就顺着武将的脸流下去,流到武将身上的官服上,阴湿,滴落于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歌舞还在继续,可偏偏这几声啪嗒啪嗒在大殿之上显得异常清晰。 于是乎,不少人张大了嘴,不少人瞪大了眼。琵琶声骤然飙到了一个极高音,而后又绝了这突兀,节奏微乱的平和下去。 秦国臣子有的面色变黑,有的面色涨红。晋朝使团参加宴席者一十三人,除却郗超之外,如今的面色全都是惨白一片。 谁也没想到郗超会做出如此反应,你拿酒泼我,我便拿酒泼你,公平公正又公开。 御座上的苻坚也哑然,心想这一对竟然都是胆大包天的货色。 “不好意思,手滑。” 你辱我,我便辱你。你辱我朝官服,我便辱你国衣袍。你奈我如何? 最气人的是,郗超在做完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无耻事情后,竟然还施施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笑容可掬的半躬了身子,道了个歉。 面对如此无耻嘴脸,大殿中众人为之绝倒。 “你他找死是不是?”武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伸手就拽住了郗超的衣领,直接用威武健壮的手臂,将瘦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郗超揪出了座位,拎在空中。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竟是谁家之天下(下) 舞姬们发出了几声轻呼,古琴铮然弦断,这大殿上的歌舞,终究是继续不下去了。 郗超还被人小鸡一般的拎着,二人衣袍上的酒水仍旧在噼里啪啦的往下淌着。 那武将的身量,横着能装下两个郗超,但二人身高却是差不多的。郗超如此被他拽离了地面,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是垂着眼看那武将,竟莫名其妙的有了些高高在上的味道。 相反,那武将若是想要看清郗超,便非得抬头不可。如此做着仰望之态,又对上郗超嘲弄的眼神,武将不由得更加怒气攻心,拽着郗超衣领的手就猛地一紧,郗超顿时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他娘的,老子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小命,你明不明白?”那武将在怒极间赤红着双目,目中的恨意似恨不得将郗超撕碎才能平息下来。 郗超被他勒的说不出话来,闻言却是耸了一下肩膀,表明他的不以为意。他又觉得缺氧,致使身体有些发热,一直没脱离右手的折扇便被他刷的一下展开,如此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分境况的悠悠然扇了起来。 场间的歌舞都已经停了,而各位看官,不论是秦国臣子还是晋朝使团,如今却已经懵了。 直到那武将在暴怒之中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率先回过神来的苻坚才怒喝了一声“住手”,但明显已经晚了。 秦国武将入殿是允许佩剑而行的,毕竟秦国以武立国,而苻坚如此安排,自然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对武将们的信任之心。 站在苻坚的立场上,他对郗超这个人是有些好奇的,因为他一直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谢道韫这个巾帼之杰。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让谢道韫有了之前的孤身入秦宫,与自己定下了天下之盟。 当郗超刚入咸阳的时候,作为秦国皇帝陛下,苻坚并没有急着去看他。毕竟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事情,二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波及不少的言论,在这些事情上多少要注意些。 郗超入咸阳第一日,他直接在城内下榻,并未进宫。苻坚却派人打听了一回,在听说如今整个咸阳都在议论晋朝来使的美风仪时,不由得摇头一笑。 在苻坚看来,男子的容貌就像是装点门面的书画古玩,有之,虽然能让房间有几分气韵,但即便没有,房间仍旧是原本的房间,并无什么实质性的不同。更何况此人与谢道韫的关系几乎天下皆知,如若此人只空有一副好皮囊,那苻坚也要为谢道韫不值了。 但话说起来,苻坚虽然不知郗超的真才实学,但晋朝广传一句“圣德绝伦郗嘉宾”,他终究应该有些学识的吧。至于胆气,天下虽然因为郗超孤身入秦而赞叹不已,但那些盟约事情,即便旁人不知,他郗超又怎么可能不知呢? 所以听得旁人的汇报后,苻坚对郗超的评价是:风仪是有的,学识应当也是有的,但胆气、能力就未必了。 只可惜这种评判并未在苻坚心中存留多长时间,因为郗超入咸阳的第二日,也就是今天,苻坚就在宫内摆了宴席,按规矩招待这位晋朝来使。 苻坚怎么也没想到,郗超一个文弱书生,竟然就敢在宴席上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将去年自己惨败的战役拿出来指桑骂槐。苻坚更没想到他郗超面对自己朝臣的指责,仍旧能够后者脸皮故作茫然不知,甚至还刻意的将话头引向自己,非让自己出丑不行。不过苻坚更没想到的是,郗超这么一个看起来一碰就会碎的瓷人儿,竟不但没有在自家武将的威逼下吓的屁滚尿流,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挑衅的动作,而且还做的潇潇洒洒,浑然不曾畏惧。 就算他郗超知道自己与谢道韫的盟约,就算自己的确不可能亲自下令去杀他,但胆敢在他国的饮宴上,在他国君臣的面前做出如此事情,这样的人,要么是狂妄到了极致,要么是胆气令人心折了。 而当郗超一步步逼着那武将抽出了佩剑时,苻坚几乎是十分肯定的将自己的判断压到了前者上。不用再做什么思付,这个郗超,明显就是狂妄到了极点的狂徒他真的以为,他的一条小命可以依靠着自己的女人得以保全?他真的以为秦国的将士会因为他是晋朝来使就不杀他?他真的以为他面对的武将是没有血性的软蛋,被人这么激怒还不会握起手中的屠刀? 苻坚的确不希望郗超死,更不希望郗超在自己的国境内、在自己的宴席上死。他并不怕郗超身上的晋朝的衣冠,也不畏惧郗超头顶上晋朝来使的头衔,隐约让他忌惮的只有谢道韫三个字而已。 上次这个男人差点死去,苻坚就不得不在半夜三更迎接了一次谢道韫的出没。如今若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真的这样死了,他当然相信谢道韫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当“住手”两字喊出声的时候,苻坚一方面看到了死亡向自己的趋近,一方面却不免为谢道韫惋惜,她如此人物,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废物……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武将的剑已经出鞘,战场上的杀气已经被他带到这宴席之上,出剑不见血,利刃怎能归? 苻坚叹息,叹他终究要撕毁那张盟约了。 但他这声叹息并没有真正发出,就已经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看到那个傻瓜一样的郗超,并没有仍旧像傻瓜一样坐以待毙。他看到郗超右手已经展开的折扇末端闪出了一抹光亮,而后那光亮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猛地向那武将颈上划去。几乎是同时,被拎着衣领的郗超毫无预兆的一个前踢,用十分阴狠却准确的角度踹向那武将的下阴。 这一瞬,御座上本在叹息的苻坚猛地站起身来,宴席上那些不知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的武将们霍然抬起了头。 只有秦国的文臣们,以及晋朝的使团们仍旧苍白着脸色。以他们的目力,他们还只能看到那武将拔出的剑,对于郗超的回应还完全没有反应。 舞姬们开始惊呼,下意识的向后迈步。弹着琵琶的歌姬按住了犹在颤动的弦,面色微白的站起,空气中那声犹自高亢的羽音戛然而止。 而在这时,拔剑的武将却猛缩了瞳孔,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松手,连退两步。也就是这两步,堪堪救下了他的性命。 殿外听到陛下“住手”二字的怒斥的禁军终于冲进了大殿,他们手中的武器正对着前方,脚下的军靴响起令人心颤的声动。 领头的长官迅速看清了局势,几个命令下达,命人围住那拔剑的武将、郗超以及晋朝使团。 “退下” 但禁军们并没有向前走上几步,就听到了陛下的一声呵斥。他们的脚下一滞,迅速如潮涌一般退出大殿,就如来时一样迅速。 潇洒的收了手中折扇的郗超,淡淡扭头看了殿门外的禁军一眼,笑道:“世人皆说秦国皇帝陛下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苻坚没有说话,他高高在上的站着,面色微寒的看了郗超一眼,而后他仍旧沉稳的问背对自己的武将:“赵巳,你没事吧?” 武将持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那道仍在流血的血痕,又用带着不敢置信与微微惊恐的眼神看了郗超与他手中的折扇一眼,转过身来,冲着苻坚抱拳,道了声“臣下无事”。 至此,殿上的诸人终于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嘴比方才张的更大,眼睛比刚才瞪的更圆。甚至有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自己的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明白他们面前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书生,是如何从赵巳将军的盛怒之下逃脱升天,甚至还反过来伤了将军的。 郗超转了转自己的折扇,自言自语的轻笑道:“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是hello kitty。你们当老子上辈子的家族产业是做什么的?要不是玩玩走私和军火,鬼才能一代暴富。要不是黑黑白白,谁也不能派个顶级特工跑我这来盗取什么商业机密……” 郗超又打量了自己手中的折扇一眼,微微摇头道:“要不是却少零件儿,早就装个p5杀你丫的,还用得着玩这种毫无风度的贴身肉搏?真没有美感。” 他说这些话的声音很小,只有他站在身边不远处的赵巳能够听个七七八八。但后者犹自迷失在方才的打斗中,再者,即便他细细听了,也不会明白郗超说的是什么。 赵巳只是有些发怔的看着郗超手中的折扇,面上满是比方才更加恼怒的神情。 “看什么?”郗超耸了耸肩,对他笑容可掬的道:“怪不得你这么找死,原来你的名字就叫赵巳。” 一任将军哪有被如此羞辱的道理,赵巳一怒,顾不上胸前伤口,仍旧迈前一步还想动手,却又立刻被苻坚沉声叫住。 郗超笑眯眯的看了看赵巳,又抬头看了看苻坚,笑着道:“陛下,外臣是一名文弱书生,我们晋朝最不缺的也是文弱书生。不过即便是我这样风一吹就能倒的书生,真的上了战场,也是能够杀个把个人的。就算是杀不了人,这一身轻飘飘的骨头,倒也能让敌人的刀变钝几分……陛下想要向北迁都,与我晋朝两不相干,我们这些骨头没有一斤重的书生自然欢迎。但若是陛下南北不分,迁都的时候大军走错了方向,那我们这些肉骨头也只好用来打狗,即便有去无回,怕是也能将狗撑死了吧?” 郗超潇洒的扇着手中的折扇,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外臣倒很想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帖奉橘 影子鞠躬感谢小院子给的爆竹,以及cissyxx、小院子、very_ida的评价票 —— 燕国尚黑,服侍上自然以黑色为尊,非王侯将相者不得善着黑色,早已是明文的规矩。 刚下了朝的慕容儁仍旧穿着玄黑色的朝服,他并没有急着将这一身朝服脱下,反倒有些疲惫的往竹席上一躺,由着宫里的下人帮他擦手擦脸,奉上用冰镇好的酒水来。 慕容儁喜欢喝酒,但从十五岁起,不论是多烈的酒,他都从没有再醉过。于是乎,除了每到兵胜之时,他会猛烈的喝酒以期一醉外,酒水二字对他来说,倒也只是一种提神的东西罢了。 但他还是没有醉过。不能醉,便只能继续清醒活在人世间。 活在人世间很累。当你身为一个帝王,面对着四周的虎视眈眈,这样的生活只能更累。更何况慕容儁又有统一北方,甚至是南下的心思,这样每日揉着发胀的太阳|岤、勤勤恳恳的活着,即使是被未登基前、被人称作铁将军的他,也开始觉得身心俱疲起来。 又或者是年纪大了,再也不能像少时那样,一纵马追敌就是三天三夜。如今,怕是再也没有那样的精神了。 尤其是在他的兄弟慕容恪过世之后,慕容儁更开始了悟起什么叫做人生如梦来。 他未尝没有想过让自己休息的方法,但那样的方法却也都是以燕国作为代价的。更何况慕容恪就死在晋朝人的手上,不论是那个桓温,还是那个谢道韫,该杀的,总要让他们血溅三尺,以慰慕容恪的在天之灵。 紧握了拳头,慕容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翻身而起,将冰好的酒水一饮而尽。身前的案上还堆满着奏章,昨日的殿议仍旧没有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战是一定要战的,毕竟本国的触手已经伸到了晋朝之内。既然晋朝有人这么欢迎他们这些东北来的狼,他们又怎么能让那些江东的猎物们失望呢?但到底是先打魏国,还是直接率兵入晋,朝中的大臣们还是争执不下,谁都不让谁。 每次一想到燕国在晋朝中搭上的那条线,慕容儁就不由得隐隐有些沾沾自喜。要不是自己从那专门走私粮食的粮帮中,发觉出了此等令人惊叹的做间之法,他们燕国如今又怎么可能对晋朝内部了如指掌呢? 慕容儁当然不知道,当年其实是有人打着“横行几国暗处”的招牌,刻意在他的面前经过。轻飘飘的投下鱼饵,他就已经悄然上钩,还以为自己是占了个大便宜的。 只是这鱼线长了些,慕容儁品尝到了甜头也多了些。但鱼饵终究是鱼饵,鱼线还在,钓鱼的人还在,只要有一天,钓鱼的人将鱼线拽上一拽,他慕容儁就会立刻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但如今的慕容儁仍旧在风光着,继续有些头痛的做着他的皇帝,继续看着墙上的地图,两眼放光的盯着江东那片肥沃的土地。 当然,慕容儁也一直对粮帮帮主那个人很好奇的。他曾经乔装而行,远远的见过那人一面。虽只是远远一瞧,却不免惊为天人。也就是这一眼,他就将粮帮兔死狗烹的心思收了起来,决定转变一个计策,待事成之后,将他们束之高阁,亦或是真正变成自己的心腹才好。 说起来,慕容儁也不明白那名帮主为何要帮自己。他曾经派人查过他的底细,却查不到什么东西,只是有人曾经回报过,说那人喜欢用极奢华的东西,穿黑色底的衣袍。 黑色。难道他之所以帮助自己,是因为他也是鲜卑贵族的后裔么? 听说那个帮主叫做梅三郎的,却不知他真正的姓名是什么,若是真的姓梅,那他的名字是否也像他的人一般,那样剔透。 慕容儁直到现在也没有认识到,这世上剔透的东西并不多,最常见的只有冰晶与水晶,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它们都锋利到了极致,抬手便可划破人的血脉的。 沉浸在思绪中,提着朱批的慕容儁不免有些出神,直到宫婢再次将冰好的酒水倒入身旁的盏中,他才听着叮咚的声音,回过神来。 抬头看了那宫婢一眼,宫婢立刻面色微红,恭谨的退步下去,侍立在一旁。 慕容儁拿起酒盏慢慢的啜饮着,心想这个小丫头倒是害羞,像极了自己的三妹。 三妹…… 想起那个女孩儿的音容笑貌,慕容儁皱了皱眉头,手中的酒盏攥的紧了几分。 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一个让慕容家上下视为珍宝的女孩儿,竟然就那样稀里糊涂的被他们晋朝的顾家人骗了身子,更骗了心 鲜卑族中早有不与异族通婚的严令,更何况是他们这样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婚姻嫁娶更是马虎不得。 可就因为那年的一趟南下,自己与三妹要去见识见识江南繁华,谁知这一去,她竟是将身和心全都留在了那里。 江东繁华让人如梦如幻,士族风流更让那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子如痴如狂。慕容儁不知第多少次后悔那日让她自行游玩,这才让她在山间道观里见到了那个言之凿凿、空有皮囊的顾家子弟,也就是那日之后,一切便万劫不复。 他还记得那日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全都是小女孩儿兴奋的表情。她开心的对自己说,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清谈之道,也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江左风流。 而自己呢?那时不也被这江东风物迷晕了头脑,满心都是令自己兴奋莫名的取而代之四字,又哪里有在乎到她一个小女孩儿的心思。 结果他带着她走了,她却在中途使诈,偷偷的跑回去跟那人私会,定了终身。而那时自己一行人早已入了国境,再回头去寻,何其难也。 父皇震怒,派人去传了消息,若是她不回,便将她除去族谱。但她执拗的留在那里,留在他的身边,还倔强又带着荣光的告诉他们,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可父皇又哪里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他下了狠心,直接让人在顾家人面前、在他夫君面前,将她的身份说了个清楚明白。 士族之婚姻,再怎么名满天下的寒门子弟尚且不入其青眼,更何况是一个异族?纵然你是异族的君王,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是蛮夷而已。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族,更遑论什么鲜卑族人。 悲剧就此上演,有人开始棒打鸳鸯,也有人铁下心来做那抛弃妻子的负心人。可她偏偏不肯回去,她说她爱他,也知道他只是被迫才选择辜负她。她天真到想用自己的执着换取顾家的放手,却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再用自己一人,来挑战整个士族的权威。 这件事情,慕容儁想了十几年。他对三妹的选择只有叹惋与哀伤而已,他只是极狠那个姓顾的男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算是什么男人 过了这么多年,那夜父皇将他们兄弟叫去谈话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震惊于父皇的残酷,也震惊于慕容恪的冷血。但他已经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只能听之任之,默然的看着慕容恪带人星夜离开,再看着沉默的归来。 听说她有了个儿子。听说也被慕容恪杀死了。 不论慕容恪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如何冷静,他的情绪却宣泄在了日后的战场上,或许只有同慕容恪一起长大的自己才清楚明白。自那以后,慕容恪的战风更凌厉、更无情、更铁血。这让他一再让父皇大笑着赞赏,也为他赢得了“大燕第一战将”的盛名。 但他每次看见自己,都是不敢与自己对视的。追其缘由,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乳|母说过,自己与三妹的眉眼最为相像吧。 可如今慕容恪再也不能与自己对视了。或许可以,但那也要在自己百年以后。 一杯冰酒入喉,凉的有些喉痛,倒也让人觉得通脱。 兄弟,看朕替你报仇。 “陛下,各位大臣已经在偏殿等候了,随时可以进行殿议。”有人上前来禀报。 “好。”慕容儁站起身来,玄黑色的皇袍中笼罩着天子独有的气势。 匹夫一怒,尚且流血千里。天子一怒,征战又将何时结束? 慕容儁从侍从手中接过佩剑,悬于腰,大步而行。 …… …… 永和十年七月初三,燕国历来至少持续两个时辰的殿议草草结束,出来的大臣有些沉着脸,有些却喜形于色。 七月初十,燕国皇帝慕容儁忽染疾,罢朝议。 七月十一,建康城内的乌衣巷中有了访客,谢道韫见之,又匆匆去对面王家院子里求见王羲之。王羲之提笔挥就《奉橘》一帖,帖云:“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尺牍立刻被传出建康城,信使将其带往何处,无人知晓。 七月十三,燕国三十万大军在冀州遭伏,率军者为慕容儁本人。天下至此方知,慕容儁乃以称病为由,行御驾亲征之事。而埋伏者打出的却是“冉”字大旗,三十万燕军人心浮动,皆以为是冉闵复生,任凭慕容儁如何令行禁止,燕军不敢为战。 直到千年之后,史学家们也没有弄明白,燕国这么隐秘的行动,是如何为魏国所知晓的。 而此时此刻,魏国太傅正拿着王羲之手书尺牍看的如痴如醉,一遍又一遍的临仿着,连小皇帝在旁边拽他的袖子,都没有感觉出来。 —— (昨天做了一天火车,终于折腾到家了,这丫春运这东西,人多的火车都可以省下空调钱了。 睡到中午才醒,不免感慨那些坐车坐二十四小时以上的大能,实在是强悍的可以。 说起来还是码字码嗨了精神才能好,反正这章我是码的嗨皮了~ 唔,就这样,影子我继续歪着睡觉去……啊~头疼~)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那些刚刚理清的陈年旧事 建康乌衣巷内,有一瘦瘦高高的男子伫立在朱雀桥头,看着斜阳顺着两旁的门庭照耀出一片昏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朱雀桥头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他低声在口中吟着这句诗,语罢却停在了那里,若有所思。 “这是家姐小时候偶得的残句,不想王爷倒是知道。” 一身月牙色白袍的谢玄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淡笑着接过话来。 吟诗的男子并不如何惊诧,他只是微回了头去看谢玄,面上淡淡的笑容渐渐浮现出一丝苦涩来。 “本王自懂事时开始,就一直在为日后做筹谋,为何还不如你姐姐几年的功夫?” “家姐说过,她做这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上善若水,自然要容易些。”谢玄微微躬身,嘴角上礼节性的笑容恰到好处的表现着一丝优雅。 司马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背着手,抬眼看那斜阳。 “我筹划了很多东西,也自以为做了很多事情,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司马丕自嘲一笑,“若不是昨日来传信那人是我曾经见过的,我怕是到现在都不明白,原来粮帮幕后的主家是谢家,而不是如他们那帮主表面上应承的那般,是为我做事。” 谢玄闻言一怔,用不解的目光看向司马丕。 “你也不清楚?”司马丕见状也挑了眉,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姐姐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知晓。” “王爷弄错了一件事情。”谢玄上前一步,与司马丕同行而立,右手扶向白石桥梁,“家姐的确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至于粮帮帮主……据在下所知,他一直都没有帮任何人做事。他做的,都只是他想做的事情而已。” 司马丕皱了眉,明显对谢玄的言辞有些不相信。 “王爷可以想一想,去年粮帮帮主神不知鬼不觉的引了秦军来袭,那次突袭,可是差点要了桓大将军的性命的。咱们毕竟都是晋朝人,谁都明白,若是晋朝没有了桓大将军,对整个军队无异于一场致命性的打击。只要不想让晋朝就此灭亡的人,就不会摆出这步棋的。” 司马丕闻言却偏过头看他,似笑非笑起来,表情在一时间有些精彩。 “王爷还对这件事情有疑议?”谢玄微蹙了眉头。 “不是疑议,”司马丕觉得有些好笑,“我一直以为,这场戏是你那姐姐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谢玄这回真的皱紧了眉头,有些不悦的道:“王爷是否太过看轻家姐了?即便没有去年这件事情,家姐的名声也早已传遍天下。更何况,家姐又不想做些什么,又何必要去刻意扬名?” 见谢玄真的有些动了怒,司马丕便不再多言,一笑而过了。 他没有告诉谢玄,其实去年那次引入秦军,原是他的主意。从会稽府库存粮的清空,到后来的民变与伏击,全都是他与梅三郎早就策划的招数。 这招数,自然是用来对付会稽王的。因为按照司马丕的想法,挡在他夺嫡之路面前最大的障碍,便是会稽王这个身份太过尊崇的人。更何况会稽王与桓温又过从甚密,二人的联合一旦紧密起来,那自然不是他能够攻克的。 所以司马丕想了个极高明的办法,借助天灾让会稽府库空虚之事天下皆知,又刻意疏导难民队伍,让他们都往会稽城涌去,以造成日后的民变。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会稽王声望下降的好办法。 但声望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从真正意义上折断会稽王的羽翼。所有人都清楚,会稽王最大的助力莫过于桓温的军权,所以在司马丕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借旁人的手,永远的铲除桓温这个心腹大患。 不能为己所用,自然要让其不再存于世间。这是司马丕的逻辑。 所以他当时与梅三郎敲定了引秦军南下伏击的计策,他还一直为此计策而沾沾自喜着,直到方才谢玄一句话点明桓温的生死,对晋朝存亡之利害,他不由得有些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梅三郎表面上入会稽王为客,暗地里为自己出谋划策,可是实际上,他根本谁的忙都没有帮过。那个人所做的,只是不断的利用别人的力量,一步步的去完成自己的阴谋罢了。 若是放在以前,司马丕知道自己被旁人利用之后,必然会怒气冲天。可是如今,他却笑了起来,笑容中带了些了悟了一切的通脱。 至于梅三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懒得去关心了。反正自己在人世间已经存活不了多久,之前又营营苟苟的算计了多年,这心,这身子,早就累了。 似乎听出了司马丕笑容中的疲惫,谢玄开口道:“家师说过,若是王爷愿意,其实大可以留在这里。这毒,虽然现在不能去根儿,但若是家师好生研究研究,还是有可能的。” 司马丕闻言不由得轻笑,偏过头来对视谢玄的眼,富有深意的问道:“你觉着,这事儿有可能么?” 谢玄沉默,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司马丕仰头一笑,夕阳在他的面庞上镀上淡淡的光晕。瘦高的背影容在一片昏黄的色泽中,在桥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有了些不同于桥下流水的料峭孤高。 谢玄在侧面看着他,忽然想起谢道韫曾经对他的评价,说他的身上有种残忍的纯洁。 “你说,要是我没有派人杀那个李兴,你阿姐会不会转换阵营来帮我?”司马丕有些好奇的问道。 谢玄沉吟了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家姐几年前说过一句半截的话。” “什么话?” “有恩必报。” “嗯?” “我想,这话的后半截,应该是有仇必报吧。” 司马丕轻轻一笑,也懒得再多问,向着谢玄一抱拳,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家姐自来对谁当皇帝都没有兴趣,帮谁不帮谁,其实都只是看那人对百姓如何的。”谢玄迈前一步,提声道。 司马丕脚步微滞,却没有回头。 若是谢道韫听到谢玄这话,不知会喷出几口茶水来。说些什么不好,非要把“百姓”这么沉重的两个字扣到自己的身上,很容易让人腰背肌肉拉伤的好不好…… “下人不可以随便杀,这个道理,我是真的不大明白。在我眼里,我的命很轻很贱,那其他人的命自然也是很轻很贱的……”司马丕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中充满了困惑。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不过,我会试着去明白的。” 说罢,司马丕挥了挥右手,宽大的袍袖如同流云一般在昏黄的日暮中游荡着,如同生命的轻薄,一吹便会散去那般。 谢玄分明从那背影中看出几分落拓与萧索来,却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有种沉重皆抛的轻快,竟让人有些向往起来。 冲着司马丕的背影作了个揖,谢玄扶了扶头上的小冠,拍了拍身旁的白石桥梁,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与阿姐在这里一同等候安石叔父归家的画面,嘴角便轻轻的勾了起来。 “学会玩深沉了?你这是想要吸引谁家小娘子的注意力?” 谢道韫的声音在身后想起,这倒是意料之中。 “他明显是想要再见你一面的,又何必避而不见?”谢玄早已习惯了谢道韫的调侃,并不理会,只是回过头来,笑着问自己的阿姐。 “何必给人以希望,又残忍的将其碾碎。”谢道韫轻笑着摇头。 谢玄点了点头。 “阿姐,方才我说的那句话对不对?” “哪句话?” “有仇必报那句。” “孔夫子是怎么说的,‘以德报怨,可乎?’” 谢玄摇了摇头,吟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那是圣人,也只能以直报怨而已。咱们这些凡人,自然只能以怨抱怨,以德报德了。” “那阿姐为何不直接将那司马丕杀了,给李兴报仇?” “哦,大概是在我看来,让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些。” 谢玄笑着摇头,道:“其实阿姐心很软……” “软个屁”谢道韫伸手扭了谢玄的耳朵,“倒是你,张口闭口打打杀杀的,还哪里有半点士族风度?” 谢玄急忙呲牙裂嘴的讨饶,腹诽着:“阿姐你这一张口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岂不更没有风度……” 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想想也就罢了。 “阿姐,你这几天累着,真的要去北面?其实我这些日子跟着爹爹和叔父读了不少兵书,打仗什么的,也可以试试的。”谢玄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谢道韫脸上的黑眼圈。 “读了几本书尾巴就翘上天了?小心纸上谈兵”谢道韫笑着道:“我总得去见见故人,这事儿得办好。这仗打的漂亮了,以后的谈判桌上,咱们也能多几分筹码。你这次去要用心的学,这天下不可能总太平,等桓温老了,有你显露锋芒的时候。” 谢玄听着谢道韫这看似轻飘飘的话,却从中读出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自信来。她这是分明没有将那燕国的三十万大军当回事的,至于想要趁着此次机会而在今日蠢蠢欲动的其他夷狄,在她眼中,恐怕都是不堪一击的吧。 谢玄看着谢道韫的侧影,心中渐渐涌起压制不住的自豪与崇拜来。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首诗,你得让给我。” 如今的城下正是诗中所描绘的景致,只不过城墙上的人并不如何紧张,因为那片黑云飘荡的方向,明显正在离城而去。这趋势虽然比较缓慢,但城头上士兵们高涨的士气却极有力的证明着这一点。 当然,若非如此的话,这个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人,也不会有这个与人争诗词歌赋归属的时间。 谢道韫侧眼看了看郗超发白的脸色,又听他犹自逞强说出的话来,不由得微微一笑,调侃道:“怎么如今你倒是怕起来了?之前在秦宫之内,是谁拿着骆宾王的名句向天下招摇?又是谁小心眼,非要当面报那毒酒之仇?” “我又有什么办法?”郗超无奈的摊手,“谁让我未来的娘子太过厉害,若是我不趁着现在搏出几分名声来,以后又如何和你分庭抗礼?天下人又要如何看我郗超郗嘉宾?” 说罢,郗超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城下的景状,只这一眼却让他再次感觉到腹中一阵的翻江倒海,脸色猛的白了几分,右手捂了嘴,人都开始打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气,可这分明是在战场之上,四周都是血腥的杀戮,这股味道到底是什么,只要细想便能猜的出来。 城头上的兵士们仍旧听从着命令,将箭枝一根根的在松油中浸泡,而后再将火点燃,一排复一排的向城下射去。 不断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喊杀声让人的耳膜不断的震颤。弓箭离弦的声音完全被吞噬掉,只有眼前的景象和周遭的味道越来越清晰。 事到如今,谢道韫不得不佩服慕容儁的能力。原本他亲率的三十万大军被伏击,军心早就不稳了,可他偏偏能从这样的逆境中发动奇袭,与昨天夜里急行军二十七里,摸到了建邺城下,出其不意的开始攻城。 若不是昨天夜里谢道韫一行人刚刚到达建邺,好信儿的登上城头瞧了瞧,如今这战场的局面,还真不知会是如何了。 郗超是径直从咸阳过来的,路上有人接应后,他便打发了身后那些属官,让他们自行回朝复命去。那些属官倒是也如蒙大赦,他们以为自己在秦宫就会在劫难逃,刚出了狼窝,又怎么敢?br /> 晋显风流第80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敢再跟随这位胆大如斗的郗大人再入虎|岤? 虽说郗大人在秦宫的一番表演,绝对算得上是扬我国威之举,可以让他们使团中的所有人加官进爵的,但那毕竟是兵行险招的事情,实在是太险,太令人胆战心惊。他们这些人自认福薄,即便郗大人这次来到对战前线又能有什么功劳,他们也不敢再玩命了。 几人分道扬镳,郗超倒也乐得快活。军功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他也没有在这乱世扬名的心思。倒不是他如何的心性淡薄,只是按他的想法,他的女人随便抄几首诗就能扬名立万,自己这本身就是士族出身的子弟,当然也应该从这种风雅处着手,打打杀杀的,他实在是不太擅长。就像在秦宫的那一次出手,旁人虽然不知道,但他可是真的扭了腰的,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尤其是军功这东西……郗超又瞥了一眼城下的景状,却是再也忍不住,急忙下意识的拽了谢道韫的袖子平衡自己的身子,弯下身子就干呕起来。好在谢道韫忙按了他手上的|岤位,在轻揉之间将真气度入手足胃经,让他那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舒缓了不少。 “你要是真吐了,被旁人看见传了出去,你这一世英名可就没了。”谢道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你倒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这些东西都见怪不怪了?”郗超好不容易缓过起来,随手抓过身旁一兵士腰间的水囊就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又道:“不让我吐,就觉得东西在胸口堵着,闷也闷死了。更何况你我现在在这里,没有人叫出咱们两人的身份,又有谁能认得出来?” 说到这里,郗超还不禁嘿嘿一笑,拽了拽谢道韫的衣袖轻声调侃道:“别人即便看着,也只以为我是什么地方来的贵公子,什么都不懂,来城墙上看热闹,蹭军功的。至于你……当然是我这个不动军法的废物带来的美人儿,大致是姬妾、婢女一类的。嗯,不过瞧你如今身上这打扮,不认识你的大概都以为你是男人。不过你这模样也忒俊俏,若是被旁人以为你是我带来的娈童就不好了。” 谢道韫懒得理他,继续观察着城下的战况,顺带着半狠不狠的踩了郗超一脚。 被偷了水囊的兵士是个须发已白的老者,佝偻的背脊似乎再也直不起来。他正在为箭枝浸松油,感觉到腰间一空不由得动作顿了顿,尴尬的抬头看了郗超一眼。这老者并不知道郗超是什么人,但也清楚能不穿铠甲就出现在城楼之上的,必定是朝中的大员。 只是,这名官人要喝水,为何不吩咐旁人去取,竟然直接拿了自己的水囊喝水,就不嫌自己身份低微下溅么? 一念至此,这老者尴尬之余看着郗超脸上仍旧自然而然的神情,也不禁升起几分受宠若惊的感情来。 方才好像听说这名大人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怪不得如今脸色这么不好,又一直想要吐。想当年自己刚上战场的时候,只看了战场一眼,就跑到后面吐了一炷香的光景。再后来整整半个月,自己都没有吃下去一块肉去。 相比之下,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这么血腥的景象,肯定更难以接受吧。 这一寻思,老者手下的功夫便不禁慢了些,又见郗超那发白的面色,便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迟疑着张口道:“这位郎君,这不是您这样金贵人呆的地儿,您还是去城下待着吧。虽说这地方不像前面那么危险,但乱矢什么总还是有的,一旦伤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郗超与谢道韫闻言微怔,却都从这老者的话中听出几分关切之意来,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同时二人也是刚刚注意到那盔甲下的白发,心中不由得诧异,这么大的年纪,怎么还会上战场呢? 二人刚想发问,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打断。 “李老头你他别偷懒,一会儿前面箭枝不够了有你好受的”老者的伍长以为他在偷懒,在旁边劈头盖脸的就骂了下来,说着还一扬手中的刀柄,眼看着就要冲着老者的脊背打落下来。 老者不敢躲避,只是一缩身子就想要去硬抗。 谢道韫皱了眉,右臂一抬就阻了那刀柄的下落之势。 “不是他的错,我拿了他的水囊,他总得有点反应的。”郗超却在这时开了口,冲着那伍长晃了晃手中的水囊。 伍长也不认识谢道韫与郗超,但见他们衣饰不凡,又见谢道韫轻飘飘的就阻了自己的一击,便也不敢做出什么太过僭越的行为。但他却有些厌恶的看了谢道韫一眼,心想这人男生女相,身量又不高,一看就是那种人物…… 他又看着郗超弱不禁风的模样,心想这恐怕又是谁家的郎君公子哥,百无一用的人物。 “这位郎君要看新鲜也往别处走走,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要是您伤着哪儿了,可别找爷们儿的错处”伍长一开口就有些来者不善,他之前就被上头骂了一顿,如今火气未消,正在气头上,又哪里有什么好脸色。 谢道韫和郗超倒也不在意这个,但却不免对伍长方才动辄打人的行为颇有微词。 还未待谢道韫张口,郗超便上前一步,蹙着眉头问道:“兵卒者,皆取于民间丁壮,下至十六,上至二十五者征之。这位老者须发皆白,你不要告诉我,他的年纪是在这之间的。” 听着郗超这不善的口气,伍长心头的火气更燃了几分,他冷笑着道:“那他是你们读书人的玩意儿,老子听不懂”他又指着那脊背佝偻的老者道:“老子只知道他做的只是给箭枝浸松油的活,别说他了,就是找个刚会抓东西的娃娃来也干的了老子吃喝照给,军饷不误的,麾下是什么样的人,跟您们二位又有什么干系?” 郗超还想再问,就见那伍长一挥手,不耐的道:“如今是作战之时,一旦耽误了功夫,那可就是延误军机之罪,你们担当的起么?李老头你别在旁边儿瞧热闹,快点把浸好松油的箭送到前面去” 那老者闻言急忙应下,捧着一箩筐的箭枝就站了起来。他顺带着面露恳求之色的看了谢道韫他们一眼,那其中的意思分明是希望他们快些离去,别再追究。 老者怕是蹲坐的久了,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他身上的软甲早就破烂不堪,别说是刀剑,恐怕连几颗孩童掷来的石子都阻挡不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捧着沉重的箭枝,径直的往前方那箭雨中走去。前面有人正在与爬上城墙的敌人肉搏,偶尔有投石机投上城头的石头飞过,将某些人砸的血肉模糊。 谢道韫二人在后面看着,只觉的那个背影愈加佝偻起来。 最危险的活计,这壮年的伍长竟忍心交予一个老人。 伍长看了看奉命而去的属下,又看着谢道韫二人冷笑了一下,便要转身而去。 “嘿你给本少爷回来”郗超来了火气,也再也懒得管什么士族风度,掳着袖子喊道:“那个狗屁伍长,还有那个老头,都给本少爷滚回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中) 这回可真是,新年快乐啊各位看官 —— 当“狗屁”两个字清澈且响亮的在还处于战争状态的城头上响起时,谢道韫抬手揉了揉耳朵,有些纳闷儿的看了郗超一眼,心想这人不就是去了趟西边,怎么这一回来就变得狂野的不少? 郗超倒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兀自将袍袖挥的虎虎生威,两眼一瞪,干巴巴瘦的身子竟也被他弄出了几分威严来。 刚捧着竹篓子往前走了没几步的老人怔了怔,有些难做的回过头来,看着郗超的脸上竟不是什么感激的神色,反倒有了几分怨念。 注意到这一点的谢道韫微蹙了眉头,一时却也有些想不明白。 “你方才喊我什么?”真正生气的还是那伍长,他回过身子用狠厉的目光盯着郗超,一字字说的咬牙切齿,“这位郎君,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姓甚名谁,有什么来头。可是如今这是在战场之上,只有军令,没有国法。更何况这城头上刀剑无眼的,您若是有那么个万一,怕是也无人能够追究到是谁伤了您吧?” 伍长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但魏国自冉闵以武立国以来,一直对那些只会动笔杆子的读书人不大放在心上,虽然有朝堂上的一些文臣支撑着读书人的门面,但对于普通高门大户的士子文人,百姓们还是有些看不起的。乱世文章本就是百无一用,尤其在他们这些军人看来,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怕是还不如一个会拿刀切菜的妇人有用处。 魏国建国这几年后,国内尚武之势更是风起云涌,尤其是在谢道韫夜取燕军上将首级的消息传至后,国人尚武之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巷子里的三岁孩童都成天拿着木头棒子舞刀弄枪起来。 一时间,国人便认为生花妙笔不如剑寒九州,与江东尚文之风气对比鲜明。 像郗超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走在建康城中或许会让女子们投之香囊瓜果,走在咸阳城里也会让人夸一番当花侧帽,可是一到这尚武的建邺城中,便成了人人都侧目而视的人物了。 在街面上,纵然有六七岁的小丫头牵着母亲的手,指着郗超说一句“那个大哥哥好漂亮”,也会立刻被她的母亲嗤笑着说上一句:“风一吹就倒的骨头架子,又不是女人,再美又有什么用?” 风气差距之大,可至斯矣。 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这伍长本就瞧郗超不起,只是碍于他能在战时登上城墙,便也猜测他应是朝中某个文臣的公子。至于郗超会不会是朝中大臣,伍长是根本不会作想的,一来是郗超年纪不大,再者若是官宦又为何不着官服? 本就瞧不起,再加上腹中火气又盛着,又被郗超的话火上浇油了一回,这伍长说出的话便带了几分杀气出来。而且那话中的含义谁都听得明白,若是郗超敢再多言一句,他是不怕让郗超在此地血溅三尺的。 至于追究,伍长更是不放在心上。就如同他话中所言,战场上刀剑本就无眼,郗超的死活与他何干?退一步说,即便有人看见他对郗超行了不法之事,他也有办法用延误军机的大帽子将郗超扣的死死的。 哼,连当朝太傅都是能横刀立马的人物,且见了军中人物也都礼遇有加。文臣之首尚且如此,你们这些文人酸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番话若是真的用在普通朝臣公子的身上,那后者恐怕真的会被他唬弄的怕之又怕,就此灰溜溜的离开了。但很可惜,他面对的是郗超郗嘉宾,刚在秦国国君面前聊发了少年狂的,如今又怎么会被他一个伍长吓住? “这位大人好大的口气,不过我的生死,好像还不是你一个小小伍长能够做主的。”郗超闻言冷笑了一声,直接冲着那老者走上了两步,伸手夺过那老者手中装满了箭枝的竹篓子,扔到那伍长面前,道:“老人家不用怕,你且做你的事情,这种危险的事,自然要由那些死不足惜的人去做。” “这位郎君……”那老者见状却面露急色,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那伍长打断。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伍长眉毛一竖,冷笑看了一眼脚下的竹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我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这是找死。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来管军中之事?” 几人所在之处本就是城墙的一处死角,这里的人都是做些后勤工作的兵士,人数不多,虽然起了争执却不如何显眼。而在那伍长拔刀之后,这一伍的其余三人立刻就凑了过来,站在那名伍长的身后,显然是同气连枝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谢道韫只是沉默的观察着场上的一切,时不时的注意着城下的战况。她并不喜欢外敌未驱,内里人就斗起来的戏码,但眼前的事情的确有些令人费解之处,她便暂时由着郗超出头,自己在旁冷眼旁观。 若说这伍长对郗超不善,这还可以说是国风使然。可军纪中明明要求了征召年限,为何这名老者还能应召入伍,还能出现在战斗之中,这实在是让谢道韫有些不解。再加上那老者被伍长如此凶狠对待,却全无就此退出之意,反而如今见郗超为自己出头,还生出了几分怨恨之情。这样的情形,更是让谢道韫有些看不懂了。 “我华族子弟尊老爱幼了几千载,如今你这样的行径,只要是人就管得”郗超睥睨了一下伍长手中冰冷的刀锋,又看了看那他身后的三人,兀自负手昂首而立,倒颇有几分磊落之气。 “嘿我说你个小白脸,你问问这老头,我可曾欺辱于他?可曾做过什么不尊老之事?你若是如此笃定我做了什么恶事,大可去府衙告我啊”伍长闻言并不惧怕,反倒是来了精神。 郗超和谢道韫闻言都是微微皱眉,同时看向那名老者。 “老人家,你不用怕,你若是有冤,我自可以陪你去府衙申诉。不论他是强拉民夫还是如何,诉状、费用我一力包办,你看如何?”郗超对那老者诚恳的道。 谢道韫自打上次离开魏国后,同魏国小皇帝及太傅之间书信就未曾断过,他们也曾在信中说过这件事情。在她看来,打仗是军人当做的事情,并不应该把普通百姓的生命牵扯进来。更何况如今魏国国境之内抗敌之心高涨,并不缺乏军力。魏国虽然是以武立国不假,可是一个国家若是太过重视武力,征夫过重,必然会荒废农耕,对长远国力只有负面影响而已。 再者,兵士一多就不好管理,如今查验审核制度还不完善,一些吃空饷的事情不无发生。一旦扩大规模征召士兵,这种情况自然会更加严重。更何况兵在精不在多,并非每个将军都是韩信的。 谢道韫对魏国别有恩情,再加上她在暗中资助魏国了很多,又每每在书信之中言之有物,小皇帝与太傅都对她信赖有加。所以在多次书信往来商讨之后,几人敲定了征夫年龄的界定。 可是没想到,这个界限刚刚执行不久,在谢道韫眼皮底下就看到了明目张胆的违反之人。而且看那伍长嚣张的模样,明显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的,并不将此种罪责放在眼中。 谢道韫不由得疑惑起来,当时明文规定:擅征不符条件之民夫者,军法处之。为何如今便有人知法犯法?更让谢道韫困惑的是,这老者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听得郗超如此一问,那老者却急忙摆手,连退了几步,面露胆怯之色,断断续续的道:“不不不我是自己愿意的,没有人强拉民夫” 听得这话,郗超也不由得眉头一皱。 而正在此时,老者身后便有一流矢飞来,谢道韫默然闪身上前,伸手轻飘飘的将那羽箭抓在了手中。 老者只觉得眼前一黑,身旁一阵风吹过,再缓过神来,却见原本站在自己身前三步远的人没了身影。一愣之下又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便见谢道韫撵箭枝而立,而那箭枝的箭簇正指向自己佝偻的背脊。 老者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怕之余双腿就一软,若非谢道韫伸手扶了,他必然会瘫软在地。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看清谢道韫的动作,可伍长他们却知道自己怕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伍中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眼中有了些忌惮与畏惧的神色,那伍长也不舒服的握了握手中的刀,骂了一句什么,向地上吐了口吐沫。 郗超见谢道韫一番出手就震慑住了几人,比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要又用的多,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一番。但他也立刻狐假虎威起来,趁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问那伍长道:“如何?这事儿,本少爷如今管不管得了?” “呸你有本事就让李老头去告我”虽然忌惮谢道韫的身手,那伍长却仍旧十分的有恃无恐,冲着郗超冷笑道:“嘿,文弱书生,带着个身手好的小白脸就以为能纵横天下了么?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也不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本事你们也像谢家小娘子那样,整首‘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句子来,爷们还能看高你几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再中) 第四十七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再中) 影子笑嘻嘻拱手以感谢泠然若止、/夜※落、冉伶的打赏,以及淘气粒粒的粉红票\(o)/~ —— 当伍长说出这句话后,城头上的争论便没有任何预兆的戛然而止。 郗超回过头来,表情有些精彩的看了谢道韫一眼。 谢道韫撇了撇嘴,表示这件事情跟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魏国人的确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并不表示他们不喜欢文武双全的谢道韫。 事实上,这个名字在魏国早已成了神话般的存在,妇孺皆知,夜里能止小儿哭的那种。当然,止哭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只是谢家小娘子的故事太过精彩,让听故事的孩子没功夫哭罢了。 即便是走在大街上,往往于街闻巷议中便能听到这个名字,或是在玩闹的孩童口中,听到“谢家娘子名道韫,玉树芝兰冠八方”的歌谣。 这些事情谢道韫曾经听说过,又或是在白条中见到过,但往往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如今真的有人当面大肆称赞自己,还是用这样的方法,在如此的场面上,还真是让她有了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将那老者扶好了,确保他不会摔倒,她也就不再多做什么,往后退了一步,继续沉默起来。 老者如今却有些左右为难,他不想得罪自己的伍长,却更不想恩将仇报的对付刚刚救了自己姓名的人,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伍长却以为是自己的一言震慑住了郗超,不免有些自得起来,又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他身后的三人也跟着笑骂不止,说出来的话愈发难听起来。 郗超目光冷漠的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右边表情仍旧怯懦的老者,不禁觉得有些自讨没趣的摇了摇头。 一直分了一半心思观察城下战况的谢道韫,在这时却发现了什么。她轻轻的扬了扬眉,抬步迈到郗超身旁,轻轻说了句什么。 郗超神情一肃,点了点头,即刻向左手旁的台阶处转身,抬步便要下城楼。 “你叫什么名字?”刚下了两级台阶,郗超却想起了这件事情,向着那伍长扬了扬下巴,问道。 “怎么?现在挺不住了,又不想灰溜溜的离开失了面子,便想装模作样的划划道子,好以后讨回场子来?”伍长笑的猖狂,与他身后三名兵士的笑声叠加在一起,显得分外刺耳。 郗超微微蹙眉,却没有再说话,仿佛是默认了一般。 “老子八营伍长郭义全,以后要找老子麻烦,可别记错人了”伍长回答的倒是痛快,自然是认定了郗超不敢回来照理的。 郗超笑了笑,不再多言,急匆匆的就下城楼去了。 这个行为在郭义全他们看来,便如同那抱头鼠窜一般。 郭义全四人又着实大笑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谢道韫并没有随着郗超离开,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嘿,你这个小白脸怎么没跟着你主家走?这城楼之上,哪里是你一个身份低贱之人能待的地方?” 谢道韫此时密切注意着城下,闻言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表露什么太多的情绪,却让郭义全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双腿也不知为何微微颤抖起来。 想起方才谢道韫的那些手段,郭义全也觉得此人太过扎手,不是他们能够碰的。好汉不吃眼前亏,郭义全有些不甘心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却也不敢多说,自顾自的继续指挥这一伍的人去了。 “李老头,还干站在那做什么?还想当箭靶子是不是?快给老子过来干活” 郭义全见谢道韫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同自己对于老者的事情进行再多的理论,便有些沾沾自喜的以为她不敢再跟自己计较,继续高声使唤起李老头来。 谢道韫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这一声命令,只是沉默的立在城头上,看着城下。 李老头有些犹豫的想要道谢,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听得伍长的一声吆喝,更是忌惮于郭义全平素的严苛,有些心急着去干活。 “老头我给救命恩人叩头了”李老头此时便径直的要想着跪拜下去,中途被谢道韫拦下。 “举手之劳。”谢道韫轻飘飘的说着,连头都未回。 这种动作和声音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李老头尴尬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伍长郭义全此时又是一声催促,李老头无法,只好一再的冲着谢道韫打躬作揖,便又自行干活去了。 谢道韫淡淡的看了看那老者佝偻的背影,却也知道此时不是管这等小事的时候。但她继续一心二用着,一面看着城下的动静,一面顺带着注意是否有流矢弓箭飞向老者。 这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喊杀声再次丰满起来,空气中那股肉烧焦的味道也再次侵染进每个人的呼吸道中。 谢道韫所站的位置靠近城墙四角的箭楼。箭楼这个地发虽然以“箭”命名,但由于这个位置太高,若是真正常人去射箭,往往根本无法瞄准什么,只能胡乱飞射而已。所以这个地方一般只作为观测点与发令之用,一来将观察到的敌情传于主帅,二来将主帅的命令用令旗通知各营兵士,如是而已。 此时燕军攻打的是建邺城的北城门,刚升起不就的太阳斜斜的照射过来,将箭楼照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谢道韫就站在这片黑暗中,沉默的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似乎并不准备帮忙。 往前五步远左右便是三批的弓箭手,他们轮换着不停的上前射击、退回装箭,命令在将军的口中喊得格外清晰。那将军离谢道韫十丈远,一直专注的看着敌情,准确而清晰的下达着命令。用“下达”这个词恐怕不大贴切,说起来,他的命令都是被他吼出来的才对。那吼声格外的简单明确,即便战鼓铮铮的如同快要将人的心脏震碎,这声音也仍旧坚定的响彻在那里。 将军手中也拿着一张强弓,在发令的停歇,他也会偶尔挽弓射出几箭。他射出的箭枝极少,也没有浸入松油点火,却几乎每一枝都能够命中目标,他的手很稳,也很冷静。 除了弓箭手之外,还有不少的刀兵也在命令中帮忙守城。他们要么与攀上了城墙的燕军近身打斗,要么抬起沉重的石头从城头扔下。 总有不停的惨嚎声传入耳膜,声音四面八方、各式各样,却总会让人听来心悸不已,也会让人从中听出些同样的东西来。 因为是遭袭,魏军没有主动出城攻击,只是被动的守城。城下全都是燕军的人马,青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从城头这样望去,竟有了些别样的美。 离城墙越进,这样的美便越显得凌乱却又多彩。无数的血河在大地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痕迹,就像是从飞机上俯瞰,那干涸的土地上满是快要断流的水源一般。而这红色的水源之上却总有无数青黑色的身影在移动,他们穿过它,或是践踏它。他们仿佛一根根毛笔,不断的将红色的涂料肆意的泼洒开来,疯狂的蠕动着,像是刚刚滴在宣纸上的水彩。 无数的火光在箭雨中诞生,又在各种各样的事物中绽放开来。有一队人从城头泼下一盆又一盆的松油,带着烈火的箭簇一至,一整排艳丽的罂粟花便勃然绽放,妖异的在阳光下舞动起来。或许有人从那花朵中逃脱而出,身上却带了罂粟花的种子。青黑色的铠甲匍匐在地惨叫着挣扎,惨叫声却掩盖于喊杀声之中。远远看着,那人就仿佛脱了水的鱼,无力的张着口,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 罂粟花终于吞噬掉青黑色的甲,随风轻舞着,带了些闺中女子特有的羞涩。只是不知它吞噬掉的青甲是否有家,家中是否还有女人的牵挂。 战场上的声音听得多了,感觉便只是空蒙蒙的一片,到处都是嗡嗡的响,任凭身旁的人的嘴如何开口,都只是吱吱啦啦的,如同漏了风的鼓风机。 阳光慵懒的照射这大地,不论其上上演着怎样的戏码,不论大地被镀上什么颜色的印迹。 烤肉的味道再次从空气中飘来,香气却立刻被各式各样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掩盖。有人拿着刀在身前走过,那原本如镜的刀面上如今满是鲜红的颜色,还伴着几丝血肉的滑落。 忽然有些惊呼,城门似乎被从里面打开。在两方人们的差异下,一队骑兵策马而出。 此时,不论是魏国和燕国的人,目睹此景都觉得怪异非常。守城之战,敌方尚且未曾败退,哪里有出骑兵的道理?况且出站的还是一队人数不多的轻骑,这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再待得那一队人马分散着冲入敌军阵中,魏军更是大哗,甚至连手中的箭都射偏了几分。城头上的将军高声呵斥着,将手中的马鞭挥动的极响,这才稍微让魏军的军心稳定下来。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队轻骑要做什么,只有知情人纷纷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轻骑们如同扇面一般分散开来。他们并没有冲出城门太远,只是在适当的地方停下,然后猛地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向自己冲杀而来的敌人之中,调头回奔。 没有人知道那沾着火星儿的东西是什么,有人不禁纳闷儿的想着,难道这是魏军气晕了,向他们扔石子泄愤?甚至有燕军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看着脚边正在燃烧着的东西,眨了眨眼。 只是这名燕军听着那燃烧面线时发出兹兹声,他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头皮发麻,一阵危险的感觉猛地窜入他的脊梁骨中。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箭破风 第四十八章 一箭破风 这个世界上并不允许多少天才的存在。王弼或许是一个,但谢道韫、郗超绝对不属于其中。 他们只是因为因缘际会而使手中多了些筹码的人,他们或许可以凭借着前世的东西获得不少的好处,但他们毕竟不是万事通,也没有把十万个为什么塞进自己的脑袋里带来。 虽然郗超记起了火药的配比,但在他与葛师等人的努力下炸毁了两座仓库、三头牛、一匹马后,这个研究小组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距离那种神奇的手榴弹还差的很远。 说的不好听点,他们造出的东西,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比直接燃放竹节声音大了一点的爆竹。也就是听个响儿,若是再研究研究,大概还能鼓弄出点五彩缤纷的烟花。 或许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的确可以凭借着不断的实验来完善他们的作品。但很可惜的,这也是人们不喜欢战争的原因之一,因为它发生的时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但他们毕竟发明出了小型炸药包,只要引线长短造的合理,扔出这东西之后,跟手榴弹也差不了太多。 东西虽然有,但却还不成规格。此次谢道韫前来,葛师他们是跟着一同过来的。大家商量着,觉着这东西一定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最好如同原子弹那般,一颗就让人忌惮几百年,就让对手直接投降才好。 不过这东西毕竟不比原子弹,这个期冀也终究只是期冀罢了。 但终归是杀手锏一般的东西,并没有随意扔出去的道理。与其将其在一开战时就扔出,不如在地方气势有些懈怠时再一鸣惊人,这样的震慑效果自然要好上一些的。 于是乎,郗超和谢道韫在城头静静的观察着敌军的状况,而在之前的某个时候,谢道韫在郗超旁咬着耳朵,说了声“该你上场了”。 有些人或许以为郗超只是灰溜溜的跑掉,有些人或许以为郗超只是一个无用的书生。而实际上他做的事情也并不太多,不过是用了几个月的心血,让天下为之震荡了一下而已…… 嘭 一个猛烈爆炸声响起后,便是接二连三如同鼓点的奏响。 战场忽然在这些鼓点中变得静谧,火药的味道随风传到了每个人的鼻翼里。 黑色的烟在战场的各处扬起,每一个都代表着十几条生命的消逝。黑烟下有些血肉横飞的画面,但那只是身处烟雾中的人才能见到的光景。 大多数的人大睁着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切。一声声的巨响让他们下意识的缩了身子,却无法闭上自己目光。 谢道韫却闭了眼,但怎样也阻挡不了灿烂的阳光在她的眼睑上起舞。她感觉着那太过明亮的光芒,分明看到了满是鲜血的前路,莫名其妙的就想要叹息。 三十声巨响之后,城下变得悄无声息,就仿似这里并不存在几十万大军的对峙,就仿佛这里只是一座空城,伫立在土地上的人们都只是一座又一座蜡像。 硝烟在战场上飘散,随风渗透进每个生命的神经之中。这样的味道让他们惊悸,也会成为他们的梦魇。 建邺城中某一处的军营中,郗超与葛师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目光中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多少城头上的魏军有些呆傻的看着这副画面,然后莫名其妙的听到身旁熹微的抽泣声,转过头却看见平素性情刚烈的长官竟已激动的落下泪来。 当马嘶声再度传到众人耳中的时候,魏军三十名轻骑已经入了城门。城门在十六名魏国士兵的努力下吱吱嘎嘎的关闭,当那动人心魄的闭合声响起时,场上的硝烟也已经被风吹散,如同美人抬手拂去了面纱,终于露出美丽的容颜。 一时间,战场上到处都是抽气的声音,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三十轻骑一来一回所作出的成就。可他们分明看到了场上百余具尸体,以及一些分散着的、不成|人形的残肢。 有人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的死状,觉得比被马车碾死还要恐怖几分,不由得面色一白,猛地俯身开始呕吐。 即便是应该高兴的魏军,也在这样的画面冲击下作呕起来。新兵由甚,就连一些领兵多年的将军都皱了皱眉头。 伍长郭义全狠狠的骂了句什么,一张脸微微发白。 谢道韫却没有心思去观察他的丑相,只是沉默的盯着敌军阵营的某个方向,冷静的思索着下一步计划的实施。 不管怎么样,魏军阵营中更多的情绪仍旧是惊喜,大家虽然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却有许多人的眼中正在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相比之下,燕军阵营显得压抑万分。有前线的兵士下意识的向后迈了一步,却因为腿脚发软而跌坐于浸染着鲜血的地面上。有人的呼吸开始沉重,身子微微颤抖着,于是身上的青黑色的铠甲开始发出清脆又好听的碰撞声。 三十声巨响,在魏军听来如同礼炮,在燕军听来却如同催命的天雷。双方的士气开始向一个方向倾斜,一些看不见的心情正在场间的每个人心中酝酿。 “皇上驾到——” 一声报唱突兀的出现在城头,人们下意识的去看,便见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冉明穿着最隆重的冕服,厚重的衣饰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沉稳的气度。腰间悬着黑底黄龙的佩剑被他握于手中,微风吹不起他的衣袂,只能跪拜着从他的身旁绕行。 那个少年不惧危险的站在城头,身旁没有什么重兵守护,只有一个紫袍文官相陪。二人就这样的站着,沉默的向城下看着,那种不动如山、风雨不畏的气度,就简单却实在的散发出来。 “陛下亲临督战,我军不胜,陛下不退” 冉明身旁的太傅中气十足的喊出这句话来,声音远远的四散开来,让每个魏军浑身一震,却也让每个燕军浑身一凛。 谢道韫却看着那个面色微白、身子微颤,却又倔强的直立在那里的身影,微微一笑。她心想还好大家离得远,看不出明黄龙袍之下那个少年的胆战心惊。 “陛下威武魏军威武” 将士们喊出高亢的口号,魏军士气大盛,再次开始的攻击一如逐浪排空。刚刚被关闭的城门再一次被打开,不知多少骑兵再次冲出城门,喊杀着冲向燕军阵中。 相应的,燕军看着迎面而来的骑兵,就无法不想起方才的画面。他们开始恐惧,死亡便就此来临。 就在此时,燕军的主帅营中终于有了动静。 燕军的令旗改变了挥动的方式,传令官在主帐与发令台之间来来回回的跑动着。 但这些似乎并不足以挽回燕军的败局,青黑色的云江河日下着,缓慢的向北方退去。 终于有人安奈不住,伸手掀起了主帐的布帘,大踏步的向着燕军匆匆搭建好的观望台走去,玄黑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谢道韫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一直期盼的身影,如同将要面对情人般深深一笑,向自己左手旁发号施令的将军大步走来。 城头上忙碌的热火朝天,兵士们干劲十足的忙碌着自己的工作。郭义全在发号施令间瞥见了谢道韫的身影,微微愣了愣,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谢道韫几步走到了距自己十丈的将军身边,并没有对正在给弓弩手发令的后者打任何的招呼,而是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夺下了他手中的强弓。 将军感觉到自己手中一松,下意识的便想要伸手夺回。可是他还没有出手,便用余光见到身旁的人从旁边士兵的背后勾出了一根羽箭,搭弓张开,箭尖直指敌营。 将军微微一怔,却不明白这个抢了自己弓的人是要做些什么。他一面回头,一面思绪飞快的想到自己“军中第一弓”的称号,想到先皇赐下自己这张弓的时候,曾经大笑着说:“这张弓名破风,连朕都张不满,应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弓。” 他并没有看清抢自己弓的人是谁,但看这人箭指的方向,应该是友非敌。既然敢抢自己的弓,恐怕应该是与自己相熟的人吧。哦,是了,前些日子老赵还跟自己叫嚣过有关这破风弓张满的力道,这夺弓之人应当是老赵了吧。不过这家伙也真是,身为第一主帅,不去保护皇帝陛下,偷偷跑到这里来做些什么?这样也好,让老赵试试这张弓,吃个闷亏,以后同他吃酒也就有笑柄了。 思绪如电闪,从这名将军的头脑中白驹过隙般闪过,而这个时候,他的头刚刚向右转过了三十度的角度,回头的动作还没有完全达成。 可就是在这时,他见到了让自己震撼不已的一幕。他看到那根羽箭用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飞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几乎不可能的弧线,然后狠狠的刺入一个身着玄黑色衣袍之人的胸口当中 玄黑色的袍子? 这名将军的瞳孔霍然收缩:这一箭,竟然直接取下了慕容儁的性命 耳边传来几声裂帛般的声响,将军定睛去瞧,却见一个身材比寻常男子矮小了些的人正拿着破风弓。而那张全魏国只有自己能够拉开的强弓之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裂缝 “实在是,抱歉。”谢道韫看了看手中的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东西好像不能再用了。” —— (章节名,哎……影子我是低估掉自己手滑的程度了,忽然想到的东西竟然被偶搞出了这么多字,希望大家原谅啊 先换个名字,再“中”下去我先疯掉鸟。)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字里藏刀 第四十九章 字里藏刀 郭义全当了十三年的兵,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兵油子。 这样的人当然对军中的将军们很熟悉,随便拎出一个中等将领来,郭义全讲述起有关这人的传闻经历,即便讲不了一天一夜,三?br /> 晋显风流第8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三四个时辰是怎么也讲的出来的。 所以他当然清楚“军中第一弓”的名头,也知道当初有三位出了名的大力士不信这个邪,却合了三人之力,也无法张满这张破风弓。 破风弓之所以叫破风弓,就是因为它一旦张满之后,射出的箭枝速度极快,似乎连风都能追上一般。当初先皇为了奖赏这名将军的军功,特意命人花了三年时间寻找材料,又打造了一载之后才造出了这张弓来。 即便是这张强弓的拥有者,一天之内张满此弓也不可能过十次。可是如今,就在郭义全眼睁睁的看到了破风弓被人用力张满、直到破碎的全过程,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他十步之远的地界上。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面容俊秀的如同娈童的人,不由得开始为之前自己的行为后怕起来,两股战战着汗如雨下。他胆战心惊的猜测着这人的身份,也同时猜想着那个方才离去之人姓甚名谁,整个人便僵立在了那里。 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自己是在什么人面前叫嚣了一大通?又是如何傻了吧唧的高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还公然挑衅与人? 郭义全忽然发现他才是天下最傻的傻子,没有之一。 可是令他冷汗津津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因为就在谢道韫射出那枝箭之后,一直站在北城中央城头上的魏国皇帝就扭头看向这里。然后那个明黄|色衣袍的少年便灿烂的笑了起来,不顾礼节的向着这边挥手,又在太傅大人满是笑意的目光中跑向了这边。 “姐姐,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还在这么个地方藏着?要不是姐姐这一箭,我都发现不了姐姐那” 少年皇帝环抱着谢道韫的腰,动作上却无关男女之情,只有无穷无尽的依赖味道。他面上的笑容极美,在明黄|色衣袍的衬托中更显的明快起来。 看见这一幕,郭义全的双眼瞪得比牛还要大些,脸也已经完全变成了铁青色。 姐姐?这个称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从谁人的嘴中唤出来的姐姐。 从未听说过当今魏国皇帝陛下有什么姐姐,那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和陛下如此的亲密,甚至陛下看向她时,还隐隐带上了几分崇拜的味道。 “都是皇上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你啊我的,也不怕旁人笑话?”谢道韫笑着扶了扶冉明头上偏了些的皇冠,有些宠溺的捏了捏冉明的鼻子。 冉明愉快的笑了起来:“在旁人面前当然要称朕,在姐姐面前当然要自称我。” 谢道韫看着这孩子极似其父的眉眼,又发觉到他已经高壮了不少的身子,心中一面欣慰着,却也忍不住轻叹出一口气来。 少年皇帝只是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在意周遭兵士们的目光。直到城头上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建邺城门大开口,魏军有序却快速的派着追兵时,冉明才抬起头来,看清了燕军正在倒落的旗帜,以及兵败如山倒的一幕,如释重负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 但几乎是同时的,冉明也注意到了身旁魏军将士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那种崇敬中带着万分惊愕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不自在起来。 他微微愕然,然后才想起这些复杂目光产生的理由,不由得尴尬的挠了挠头,松开了紧搂着谢道韫腰的手。 谢道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这就是了,松开手才是乖孩子,否则本少爷岂不是要戴顶绿帽子出门?”郗超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墙,那把故作风流的折扇被他重新拿在了手中,面上满是轻松快意的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功效,他又如何能不开心、 此时房遗爱还没有出生,冉明自然不明白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但他却将“乖孩子”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撇了撇嘴,喃喃的反驳了一声:“朕才不是什么孩子。” 站在一旁已然石化了的郭义全更加觉得如雷轰顶,方才他得罪的这位到底又是什么来头?为何与陛下说起话来,竟然没有丝毫顾忌? 想到方才的一幕幕,郭义全绝望的张了张嘴,心想自己今天一定会死在这了。 谢道韫在此时白了郗超一眼,那意思是“你竟然连这么点小孩儿的醋都吃”。 郗超笑容可掬的展开折扇来回的扇着,看着远方那些丢盔弃甲的燕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对谢道韫、郗超的身份好奇的并不只郭义全一人,所有城头上的将士们全都饶有兴致的看向这里。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同郭义全一样,自己在内心中亦或是交头接耳的猜疑着,却无法窥见丝毫门路。 破风弓的主人更是被好奇心弄得全身难受,此时便也不再顾忌什么君臣之礼,对着冉明行了军礼,便看着谢道韫问道:“陛下,不知这位英……是……” 他本想说“英雄”,却又立刻想起方才陛下是对她唤姐姐的。一时间他的心情更是震荡无比,不知该如何接受这名拉破了破风弓、一箭杀死燕国皇帝的人是个女子的事实。 郭义全以及旁边所有的将士全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极力的想要知道谢道韫的身份。 冉明能感觉到身旁众人的期盼,牵住谢道韫的手美滋滋的笑了笑,面上流露出几分骄傲的道:“她就是大家一直很崇拜的谢家小娘子。” 一言既出,城头便哗然成了一片。破风弓的主人闻言也终于释然,被人超越的隐怒由此化成了如沐春风,似乎被谢家小娘子这样的人物超越,是理所当然的。 将士们交头接耳着将谢道韫的身份传扬出去,又有不少刚刚听得消息的人跑到这边来看。很快谢道韫几人就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只是好在将士们全都对谢道韫有敬畏之心,对冉明又不敢逾礼,所以这些人群只是在五丈之外远远的围观着,并不敢大声吵嚷,也不敢上前来做些什么。 就在此时,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在人群中响起,人们寻声去瞧,却见有一名身着伍长军服的人四面朝天的倒在了地上。有人以为他是受了伤,七手八脚的把他背起来,又有人认出了这人,指着已经昏迷的伍长道:“咦?这不是郭义全么?” 谢道韫和郗超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心中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数,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大习惯于这样被人注视着,谢道韫便想要与冉明说一声,就此离开。但话还未出口,就有一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表情颇有些肃穆的冲着谢道韫一揖。 谢道韫急忙侧身避让,苦笑着道:“廖太傅是我的长辈,这不是折煞我么?” “老夫这是代表魏国军民谢你。若不是你,我魏国如何得到燕军偷袭之情报?如何在此一役中生杀慕容儁?”廖太傅说的极为认真,他又对冉明道:“陛下,您虽是帝王,此时也应该对谢家娘子作揖的。我魏晋二国素来不睦,如今谢家帮了我魏国如此大忙,您也应该答谢这份援助之情。” “太傅说的是。”冉明师从廖太傅已有五载,对他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此时便对着谢道韫深深的作了个揖。 旁边将士见本国陛下都如此屈尊降贵,自然也跟着一起向谢道韫行起礼来。一时间,周遭只剩下谢道韫、郗超和廖太傅三人还直立着。谢道韫在这时与廖太傅对视一眼,看着他那双有些锋芒的眼,微微蹙了蹙眉。 廖太傅的话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简单的答谢之词而已,但谢道韫却听出了其中的名堂,对这名冉明倚重、魏国倚重的太傅,生出了几分不喜之感。 廖太傅的话看似简单,却在字里行间中点出了“谢家”二字。那意思分明是想要告诉世人,帮主我魏国的不是谢道韫一人,而是整个谢家。 抬手扶起了冉明,谢道韫对廖太傅笑道:“太傅大人真是严重了,我谢道韫何德何能,焉敢受此大礼?我这人自小就喜爱玩闹,家中长辈们本就是管不了的。这次出来,也是瞒下了家中长辈偷偷摸摸的跑出来玩,然后顺手帮着料理些小角色罢了。” 谢道韫谈笑妍妍,却打太极般的将话锋转了方向,表明这次出来,都只跟她一人有关,与谢家无任何干系。 廖太傅看向谢道韫的目光微凝,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会有如此心机。但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朗笑着道:“这话就说的谦虚了。世间何人不知谢家娘子的事迹,这些事情又怎么是‘跑出来玩’四个字就说得完全的?无奕公、安石公对谢家娘子的宠爱那是人尽皆知的,哦,还有逸少公。听说谢家娘子只要跑去向逸少公求字,逸少公是毕会提笔而成的。老夫我虽然久居北地,但也有幸欣赏过逸少公的真迹,实在是惊为天人啊是了,不止如此,还有这位名满天下的郗嘉宾。若非嘉宾你帮助魏国发明了炸药一物,我魏军即便今日会赢,怕是也会再损失几千人啊就冲着这一点,嘉宾,请受老夫一拜” 正文 第五十章 难 第五十章 难 国家的强盛总少不了几个文臣的身影,廖太傅作为先帝托孤之臣整日侍奉于冉明左右,在魏国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如日中天的。 谢道韫对他这个人并没有过太多的了解,冉闵殡天时她曾在建邺见过一面,只觉得对方是个博学多才之人、耿直忠义之士,能够教授冉明课业应当是极好的人选,并没有再去深究。 后来一些书信往来,谢道韫又对这人有了些更加深刻的了解,但也多只是在治国之能方面的赞叹,其为人性格如何,终是了解的不尽不实的。 但在谢道韫看来,不论怎么说,这种人物毕竟是老臣,对魏国是忠心耿耿的,这一点自然毋庸置疑。可是她的确没有想到,这样的文臣或许确是能够笔墨治世之人,但文臣也总有些心思多的毛病,比方说当下这个照面之间、大庭广众之下,非要通过言词为魏国拉拢过几个坚实后盾来。 言词或许不必刀锋,出鞘便能杀人。但相对于拳头来说,言词更像是一种慢性毒药,只要用的高明,一杯鸩酒亦可毒死千百万人。 廖太傅这几番话看似轻飘飘无处可指,却让谢道韫听得句句惊心动魄。这廖太傅分明是不满足于谢道韫自己一人的支持,想要拉拢,甚至说是威胁王谢二族、郗家在明面上给予魏国帮助。 这可不是桌面上两根烛台,我喜欢点亮哪根就点哪根的小事。而是主座只有一个,你是要晋朝上座,还是要魏国上座的唯一选择。 王谢若是真的站到明面上帮助魏国,就算是没有人暗地里使坏,这叛国之名也可以被坐实。到时候,那可不单单是一两个人的罪名了。 廖太傅原本以为谢道韫只是一介武夫,充其量再懂一些诗赋而已,对于这些言语交锋之事自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此时当众说来此时,就是为了让王谢二族骑虎难下。 虽说如今谢道韫和郗超帮了魏国的大忙,再用此等方法不免显得有些无耻,但廖太傅只将魏国之国祚当成毕生至重要之事,只要魏国能够遂了先皇的愿一统河山,他的面皮荣辱,一律可以不要的。这样的人物,虽只是文臣风骨,倒也可称之为“枭雄”二字了。 但是很可惜,谢道韫并非他所想象的那种不通人事之人物,他将算盘打的噼啪直响,却让谢道韫一摔两半了。 而谢道韫听到廖太傅如此言语后,也不由得与郗超对视一眼,心中涌出“得寸进尺”四个字来。 她看了看廖太傅身旁的冉明,见后者仍是笑嘻嘻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帮助别人,反倒被人诶上了。这和走在大街上扶起摔倒的老人,又被污蔑为自己撞人,又有什么区别?哦,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撞人是用钱就能简单解决的问题,可如今谢道韫和郗超面对的,却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郗超皱了眉头,心中怒气一生就想上前理论。反正是耍嘴皮子的功夫,郗超还真不相信,自己这个以清谈出名的江东士族子弟,还赢不了一个垂垂老矣的文臣。 但他刚刚迈出一步,还未开口,就被谢道韫伸手挡住。 “太傅大人当真要如此么?”谢道韫深深的看着廖太傅的眼,“我之所以来此地,不过是因为和你们先帝的私交。郗嘉宾之所以来此,只是因为和我的私交。如此简单的事情,太傅大人当真要弄的如此复杂么?” 冉明仍是听不懂谢道韫这话中的含义,但却隐隐感觉到了谢道韫的不悦,不由得担忧的抓紧了廖太傅深紫色的袍袖。 这时城头上都是战胜之后的欢呼,一旁的兵士们听不清谢道韫他们的对话,仍是兴高采烈的议论着谢家娘子一箭破风的英姿,有那口舌利落的便以说的口沫横飞,如同亲眼观之一般。 廖太傅闻言却是一怔,再对上谢道韫坦荡的双眸,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竟忽而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冉明的肩膀,柔声道:“你先回宫,好好休息休息吧。” “姐姐不跟我一起回去么?”冉明睁大了黑亮黑亮眼睛。 “不了,”谢道韫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蛋,“姐姐还有事情要处理。” 一旁的廖太傅闻言,还以为谢道韫是要与自己私下里说道说道,一时间不知为何竟有些胆怯,素来在朝堂上满是刚正之色的脸竟微微白了几分。 …… …… 谢道韫要处理的事情并非廖太傅所猜想的那般,相反,她并没有将那些口舌争执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慢性毒药只是慢性,她要最先处理的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一些急迫之事,比方说超龄征夫这件事情。 这并不是因为她闲着无聊,所以要来管这些小事,而是对于她来说,青壮年为国捐躯那可以说成是真的勇士,可让一个白发苍苍、腿都直不起来的老人去前线拼生拼死,实在是让她很不舒服。 不舒服的事情就要解决,不能凑合,也不能将就,但当谢道韫真的站在李老头家的房子前时,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李老头并不认为谢道韫会将自己当做一回事,虽然之前在城头上,那位女扮男装的谢家娘子为自己出过头,但在他看来,如今是魏军大胜的时候,他们这些个贵人们,自然应该是在深深的皇宫饮酒作乐,又怎么会记得自己这么一个老头子? 更何况之前自己还对谢家娘子有了些埋怨的,虽说没有说出什么激烈的言论来,但面上终究是显示了些的。 “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子弟呀,倒也不是没有心肠好的,可他们帮人只是看个乐呵,即便老头我这种人真的受了他们的恩惠,恐怕还得看他们的脸色,没准儿比现在还要难受着。”李老头一面走着,一面这样自言自语的安慰着自己。他摸了摸怀中的二两猪肉,这是用兵胜后全军犒赏的银钱买来的,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模样,但背脊仍是弯弯的佝偻着。 “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救了咱一命,这恩惠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李老头朝家中走着,路边越走越是荒凉,但他的脚步却轻快起来,似乎有了几分活着归家的喜悦。 这条满是磕磕绊绊的路,李老头不知走了几千遍,即便摸着黑闭着眼睛,他也能走的轻松。他一路上想着怎么报答谢家娘子的事情,又偶尔出神的想想怀中的肉做熟之后的香,很快的便走近了家门。 李老头的家很难称之为家,只是一座用茅草搭起的房子,从外面看起来简陋的可以,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爹” 被这熟悉的声音弄的回神,李老头提起头来便见到了一脸喜气的儿子,又见二十有三的儿子一门而立,看到自己后便拄着拐杖十分困难的向自己走来。李老头急忙快走了几步,伸出双手将儿子好生扶住。 “在外头等着干嘛?小心着你的腿”李老头有些埋怨的说着。 一提到自己的腿,这年轻人的神色便有些黯然,他狠狠的锤了锤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腿,抿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话三年前已经说了不下千遍,李老头知道儿子对残疾的愤恨,却也不愿再让儿子平添烦恼。他只在心理叹息了一声,有些发愁的想着儿子的婚事,总不能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的。可是儿子如今这个模样,除非自己多有点钱,否则又有哪个好好的姑娘会嫁给自己的儿子?可是,钱啊…… 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李老头从怀中掏出那二两猪肉,笑着对他道:“甭想那些有的没的,瞧你老爹我今天带着什么东西回来?今天打了胜仗,上面赏了银钱。一会儿你给好好收拾收拾,做的香喷喷,也让你母亲沾沾荤腥儿。” “哎”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刚在父亲的把扶下往茅屋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儿,可有事?”李老头疑惑的看向他。 “爹,要不,咱以后别去当征夫了吧。”年轻人犹豫着道。 听儿子旧事重提,李老头不由得皱了眉头,有几分严厉的呵斥道:“胡说个什么你也知道我为了当这个兵,领这个军饷花费了多少功夫。军饷虽然不多,可怎么着也能养起咱们一家子。你母亲如今下不了床,眼睛又瞎了,连点儿往日的针线活都干不了,而你又是这副模样……这要是我不领些军饷回来,咱们一家三口人又该怎么生活?” 见儿子脸上有了些悲戚的模样,李老头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话中,说到了儿子的痛处,便软下了语调,劝慰道:“你也别担心什么,我就是个帮着端个水递个饭的活计,跟前线两字儿都不沾边儿的,什么危险都跟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干系。再说如今可是局面大好,那个燕国皇帝被谢家娘子一箭射死了。我在外边儿听人家说,过些日子估计就能北伐。你说他们燕国的主心骨一死,到时候咱们魏军上去,还不是大杀四方么?老头我啊,也就跟着捡钱去喽” —— (原来的感冒刚好的差不多,结果昨天出门拜年,又冻着了。头晕乎着,费了半天力气才憋出这么一章来,实在是没力气检查错字了,抱歉抱歉…… 看来影子偶还是应该乖乖的存稿,以应对不时之需啊~哎)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下) 第五十一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下) 影子鞠躬感谢微笑迷失和小院子的鞭炮,出去放爆竹啦~ —— 虽然西哲弗洛伊德认为人类在潜意识中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但这种倾向毕竟是隐藏在心理极深的地方,在平素的生活中是极不易察觉的。 所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的敢死之徒,也没有那么多为了理想敢于舍弃生命的存在。尾生抱柱、干将莫邪,那都是千年前的故事,又或者是那时人物质朴至真,所以一举一动间才能体现出人类最本质的心理特征。 但如今春秋已然不复,虽然天地未合,江水未竭,人心却已然不古。民心畏死,更畏惧为了一点点钱财而死的不值得。 可有些时候人们真的是别无选择,就像李老头这样,守着一个瘫痪在床且双目失明的老伴儿,外加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儿子,他除了冒着生命危险去赚一些少得可怜的军饷外,的确已经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方法。 他甚至比旁人更加畏死一些,因为他清楚的很,自己的生命所承载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命运。 只要一下大雨,茅草房就有被冲走的危险。即便只是一些在诗人眼中看来极有韵味的迷蒙烟雨,对老李家来说,也不吝是一场雨水之灾。 这世上没有多少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的人物存在,更没有多少人能够将漏雨打泥碗的声音,当做是引人心思远飞的柴小协的人物。 李老头只会孤坐在角落里,为半睁着浑浊双目的老伴儿掖掖被角,为手边正在煮药的炉子,填上两根还不算太湿的柴。又或是倚门而立,看着儿子极其费力的压着轱辘,从深井中打出水来。而这时候,李老头的双目中总会流出些既痛苦又幸福的泪水来。 茅草房前有一片同房子一样脆弱的田园,拄着拐杖的儿子会慢吞吞的拿着瓢,一小块地一小块地的浇水,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而每当李老头回来的时候,他就会从儿子手上接过这个活计,佝偻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小小菜园子里,又被夕阳照出影子,拉的老长老长。白色的发丝在微风中飘动着,便有了种沧桑的痕迹。 只可惜这样平淡的日子来的并不长久,不懂事且无聊的娃娃们总喜欢玩闹着取乐,要么是牵着自己的黄狗在那小小菜园中驱驰而过,要么是挥舞着木棍、吆喝着“将令”,在“将军”的指挥下东打西夺,将茅草房拆个七零八落。 而每到这时候,孩童们张狂的笑声总是呼啸着融进夕阳,李老头会佝偻着背脊、手拿着木棍,红了眼的去追。老伴儿会躺在病榻上,看着她看不见的天空流出两行浊泪。儿子会难以自持的狠狠摔打着自己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死命的捶打自己残废的右腿。 他会再一次怨恨自己当年为何要在战场上逞强,为何要为了那狗屁的军功拼命。只是如今想想,拼命或许是好的,但问题是自己并没有将这条烂命拼掉。 逆着夕阳去瞧,伤痕累累的茅草房已经成了极黑的颜色,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却有几颗滑落的泪水在光芒下晶莹的分明。 李老头没有发出叹息,这已经弯曲到生硬的脊背,又如何堪载得起这多哀愁。 又能怎么办呢?也许再过一会儿,那些孩童的家中人就会揪着他们的耳朵登门道歉,边上同样困难的人家会拿几颗鸡子表示歉意。但这茅草房终究是破败了的,再重新搭起又要花费几十个日夜?又能维持几个日夜? 李老头用满是皱纹的额头对着地面,佝偻的背脊又弯曲的几分。 而这个时候,孩童们已经拿着自己的战利品,耀武扬威的在山岗上吆喝,他们手中的柴火棍被当做长矛,不知从打哪处铁铺弄来的边角料被当做佩剑。一根中间折了的杨柳枝成了令旗,在流着鼻涕的孩子手中颤颤巍巍的,迎着西边红彤彤的霞光。 当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正在炫耀着自己手中的战利品——茅草的时候,两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孩子们好奇的看向他们,手拿“佩剑”的孩子王警惕的站了起来,用满是泥土的手抹了把小黑脸。 “经常这么玩?” 从山岗上刚好能将李老头家的茅草房看的清明,郗超一面发问,一面蹲下身子,从茅草堆里揪出了一根干枯的茅草,叼在嘴中。 孩子王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跟你们打个赌,敢不敢?”郗超此时说话颇有些二世祖的味道,将尾字拖的极长,就像是那些窝在女人怀里怎么也睡不醒的败家子们。 “赌什么?我们又没有钱、”孩子王的眼中闪烁着几丝警戒。 “可是我有钱。”郗超极漂亮的笑了笑,就像是诱拐儿童的犯罪分子。 他从怀中随意摸出了一块碎银子,在那孩子的眼前晃了晃,道:“跟我打个赌,你要是赢了,这块银子就归你们。” “成”有孩子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盯着银子的双眼满是光芒。 孩子王伸手挡住了那个手下,却也看着那块银子咽了口吐沫。 “那要是我们输了呢?”小孩子正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 “要是你们输了,以后就不许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见到李家老头就打躬作揖,不许碰人家的房子和菜园子。” “就这么简单?”孩子王有些狐疑的看向郗超。 “就这么简单。” “大哥,快答应了吧”有孩子在后面撺掇着。 “闭嘴”孩子王有些威严的扭头呵斥了一句,又用乌黑的小手揉了揉同样乌黑的鼻子,思索着问道:“那你为嘛要帮李老头?” “为什么?”郗超挑了挑眉毛,颇有些高傲的道:“城里的鱼龙帮听说过没有?李老头给我们交了月供,我们这些人当然得罩着。” 一听到鱼龙帮的名声,孩子们顿时将眼睛睁得溜圆,左顾右盼的窃窃私语起来。 “大哥,是鱼龙帮哎,听二叔说是如今城里的第一大帮,不止在咱们魏国有堂口,遍布大江南北那”又有孩子拽了拽孩子王的衣袖,用有些敬畏且向往的声音说着。 “闭嘴”孩子王又斥了一句,又问郗超:“那你准备赌什么?” “还有什么?打架。” “你们两个书生似的,跟我们打架?”孩子王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郗超弱弱的身板,以及后面谢道韫并不高大的个头。 “就我一个。”郗超笑着吐出了嘴里的茅草,“谁输了就去村里大喊三声‘我是读书人’。” “那你们输定了”孩子王撸胳膊挽袖子,愉快的笑了起来。 …… …… 从那天以后,李老头一直觉得很奇怪,为嘛以前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都不再掀自家的房顶,反而对自己毕恭毕敬着,没事儿还帮着自己打水浇园子。 不仅如此,就连邻里邻居的都开始对自家里外的赔笑,甚至村子东边的刘嫂还上过门,说是要给儿子说一门极好的亲事。 李老头做梦也不敢相信如今的生活,一直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有一天老伴儿在半夜犯了疾病,老头急的不行,却苦于在半夜里找不到大夫时,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走了进来,又带着一名大夫为老妇看了病。 “我们是城里鱼龙帮的,老大爷以后有什么事,就去堂口说话。”事后那些人拱手就走,未取分文。 李老头和老伴儿、儿子对坐着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也没弄明白这里里外外的事儿,只是都被鱼龙帮的名头唬的不行,决定明天亲自去谢。 倾尽了家底儿,李老头终于换取了八贯银钱,他颤颤巍巍的走进城内鱼龙帮的堂口,手中碰了银子,几乎是见人就拜。 “您这一拜我可当不起,您老的事情,是在顶头上挂了名字的,我们这些人也就是跑跑腿办办事儿罢了。” 李老头被鱼龙帮建邺城堂口的首领扶起,却将对方这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 那人笑着道:“何止是我们这,如今世间流传着一首长诗就是有关您老的,您可听说过?” 李老头更是茫然,心想自己这辈子房子是被雨水打湿了不少回,可却从来没跟另一个“诗”字沾过边儿啊 “那可是郗嘉宾郗郎君亲自写的,如今原稿还在大魏皇宫里放着那那首长诗的名字就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人笑着吟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李老头迷迷糊糊的听着,终于想起那时在城头上,有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救下了自己的性命,而另一个看似瘦弱的年轻人义愤填膺的为自己出头,可是自己却畏缩着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一股悔怨之情在胸中汹涌起来,李老头张了张嘴,忽然间泪流满面。 而在这时,妙手空空得来这首诗的人正在大魏皇宫中睡的迷迷糊糊,文臣之首的廖太傅正面对着墙上悬挂的这首诗,心思复杂起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廖太傅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有些疑惑的自问着:“难道我做错了么?” “太傅大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谢道韫轻笑着向他举杯,“只是这世上的人都有些健忘罢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紫袍于光 世人的确是容易健忘的。 生活就像是走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之上的旅程,人们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兴致勃勃的确定了自己行进的方向,而后便决定风雨无阻的前行。 但问题是,这片原野上虽然风景各异,有的地方却太过诱人了些,极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原本想要向着那片的雪山行进,在路途中却被乱花迷了眼,最终走入一片沼泽来。 寒门出身的廖太傅从小就熟读儒家经典,“为旺盛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直他的宏愿与目标,他也一直勤勤恳恳着,埋头走着自以为正确的路。 但很可惜,他的身上没有司南,也没有指南针,所以当他有幸步入官场之后,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扔固执的向前走着,却走入了一个并不太偏的歧途。 他的目的或许是没错的,为了大我牺牲小我,这样的心似乎可以称之为高尚。 可是他不知道,任何一个伟大事业的堕落都是从他人的牺牲开始。从这个时候,黑就不再是黑,白也不再是白。 也许廖太傅偶尔会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满头的灰发与灰色的胡子发一会儿呆,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同样颜色的还有他的一颗心肠。 他这一路上做了太多亏心事,也牺牲了太多无谓的人,所以心中的大义到得如今,只能在前冠上“冠冕堂皇”四字而已。 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郗超手书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一种久违的感觉冲破了那道灰色的帷幕,他忽然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以及怀抱的那颗赤子之心。 那才是他要做的事情,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本应该毫不顾忌的顺着直线走去,一切的绕开与规避,都只是他脆弱的体现。 他的确是太健忘了,忘掉了当时自己的心,忘掉了自己应走的路。 廖太傅忽然认识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错的可笑,却错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自嘲的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中显得极为凄凉。 “古人说,‘朝得道,夕死可矣’,太傅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怀?”谢道韫轻声劝慰着。 “我错的太深,这颗心早就蒙了尘。”廖太傅复归平静的笑了起来,他又看向谢道韫,笑道:“小娘子可知,老夫原本是打算逼着您和陛下成亲的。” 谢道韫端着酒盏的手在空中一顿,在一旁装睡的郗超猛地坐了起来,向着廖太傅怒目而视。 廖太傅此时却大笑了起来:“能见到安石公的子侄们失态,实在是人世间一大快事” “太傅大人这是跟我们开玩笑?”谢道韫苦笑着摇头。 “还真不是开玩笑,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廖太傅叹了一口气,“虽说你比陛下的年岁大些,但毕竟是谢家这一辈的第一人,你若是嫁入魏国,以你的能力、以谢家在晋朝的实力,魏国国祚又何愁不能长久?” 谢道韫不置可否,却又摇头问道:“我若不愿,你又能有何办法?这普天之下可有人能够强迫我做些什么么?”她这话说的极轻,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锋芒。 廖太傅赞了一声,又摇头道:“只要我魏军一日战局未定,你就不可能离开我魏国国境。既然日夜在此,老夫若是有心,这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难道还不好做么?再者,众口铄金。即便这事情没有真的发生过,老夫找一百个人往外传,这全天下又能有多少人不相信呢?百姓都喜欢儿女情长的故事,更何况谢家娘子尚未婚配……” “你无耻”郗超此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廖太傅鼻子的手都因为气愤而发抖起来,“我的女人你也敢动?你信不信我也雇一百个人在外面传,就说你老婆在外面勾汉子,给你戴绿帽子” 本以为廖太傅也会生气,谁曾想,他只是淡淡一笑,便点头承认道:“老夫的确无耻,一遇到这种事情确是不择手段的。不过即便嘉宾贤侄真的雇人传那些话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老夫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纳妾,所以老夫的内人更不可能去勾汉子。至于戴绿帽子……那又是什么东西?” 郗超气的脸色发绿,堵了半晌方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道韫为解场上尴尬伸手拽回了郗超,问道:“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醒了?” “我老婆都快被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儿拐跑了,我要是再不醒,难不成要我一辈子打光棍去”郗超气哼哼的说着,拿起酒壶就开始毫无风度的对嘴喝起来。 廖太傅大笑了起来,眼眸中终于有了些洒脱的味道。 笑罢,廖太傅起身对着郗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认真的道:“君之一言惊醒梦中人。魏国有贤伉俪左右提携,想来先帝的心血,应当不会白费才对。” “贤伉俪?”郗超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他兴高采烈的眨了眨眼睛,又被谢道韫一道眼镖悻悻的打了回去,“咳咳,叫早了,叫早了” “无妨,只盼二位共结良缘之时托人给老夫带个话,老夫必定亲去道贺。”廖太傅笑着说完这句话,而后便转身想着殿外走去。 “太傅大人要去哪里?”谢道韫起身,微皱了眉头问道。 廖太傅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吟道:“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他走出殿外,身上深紫色的官服阳光照耀出一片光明。 …… …… 自燕国皇帝慕容儁薨后,魏燕两军对垒的情形就直接倒向了一边,再加上魏军手中一些新兴武器、攻城器的不断出现,燕国的国土飞速的收缩着,从幽州退到平洲,到得最后直接退入了白山黑水之间。 同时收缩着的还有燕军将士的数量,逃兵不断的出现,士气一再的下降,不过短短两个月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一名燕军留有获胜的信心了。 曾经的强大帝国,一旦衰败下来,却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的无法逆转,山川就这样简单的易了旗帜,天下各国也不禁慨叹着向魏国投向重新审视的目光。 尤其是魏国旁边的一些根基不深的小国,此时更是危如累卵,整日胆战心惊的担忧自己一日亡国便成阶下之囚。更有一些城池直接向魏国上了降表,魏国的领地愈加扩张起来。 而就在魏国的文臣们因为盘点人口、财富而劳心劳力,武臣们远在北方作战的这个时候,江东晋朝的朝堂上却已经吵的炸了锅。 对于魏国的迅速崛起,朝中大臣与晋朝士族们分离出了两派意见。一派是为之高兴,认为魏国如此是为我晋朝在江北树立了一个安稳的屏障;另一派恰好相反,他们认为魏国的战力实在太过恐怖,而且正好因为秦国向北迁都,此时黄河流域已经没有再能与之抗衡的国家,所以晋朝不能养虎为患,应该趁着魏国重兵都在北方的这个时候突出奇兵,将魏国攻破。 御座上的皇帝因为一阵冷风而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下面的朝臣们仍旧正在争议着。但这种争议多数还集中在中等官吏之间,站在前面的几位大臣全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仿若睡着了一般。 皇帝溜号的想着昨天晚上那名宫女曼妙的腰肢,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只是转念又想起自己如今全身酸痛无比,如果今天不好生休息,今晚又如何再战?想到这里,皇帝巴不得这些朝臣快些争论完毕,好让自己痛快的盖上一方大印,然后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可惜如今这些人还真的叫上真儿了,吵得跟鸡窝里的鸡差不多。皇帝偷偷的撇了撇嘴,用袖子掩了嘴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小憩一番。 “咳咳”身旁伫立的宦官忽然轻咳了两声,皇上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发觉他正在偷偷摸摸的使着眼色。 皇上愣了愣,顺着宦官的目光去瞧,便见到站在武?br /> 晋显风流第82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武官第一位的桓温正严肃的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不怒自威的味道。 皇上被这目光看的打了个激灵,急忙在龙椅上直了身子,强打起精神来听下面热热闹闹的争论。 “我晋朝渡江以来已近百载,多少百姓无可奈何的流落他乡?如今趁此机会北伐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若是今时错过了,待得魏国完全统一了黄河流域,我晋朝再渡江可谓难矣”有军中将领如是说道。 “黄将军此言差矣,自古以来,朝廷出兵打大仗必须具备几个条件:军足数量充沛否?将领能力能及否?国库银两充足否?境内内患尽除否?将士士气高昂否?时年谷稻丰收否?出征季节相合否?友军敌军分明否?敢问黄将军,除了前两者我晋朝全都具有之外,其他条件我晋朝如今满足否?”有江东二等士族出身的官吏站出来反驳道。 “否你个头”自己一个腰身能装下两个士族子弟的黄将军被说的迷糊,他不由得发怒着道:“按你这个说法,这全天下的仗全都别打了你倒是说说,从古至今有哪一仗是满足了你口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这名士族子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骂弄得有些懵,半晌方满脸通红的回过神来。他恨恨的看了黄将军一眼,冷笑道:“当然有,当年周公一战……” “一句就扔到千年前?看来是近一千年之内都没有陶大人说的情形了?”黄将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春秋至近,大小战役何止万次,哪一次不是有胜有负?可其中的胜者,未必都按照陶大人的意思,窝在书房里头慢慢盘算吧”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论葡萄架子的倒掉 朝堂上的争论是历来讲究些由表及里的。 两方先派出几个分量不重的官员来互相试探,之后再由为首的官员们决定要不要站出来,这舵究竟要往何处使。 按这个道理来讲,一旦有朝议,前一个时辰不过是热身赛,双方吵个架拌个嘴,也都是投石问路、小打小闹罢了。 所以真正说话有分量的大员们全都在不露声色的养神,仿佛大殿上那些个吵闹与己无关。 今儿是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朝议,故而除了一些平素上朝议事的官员外,还有些难得入宫的小官以及宗室也在殿上。而正是因为人多,这吵闹的架势就比往常更加大了些,这样来来回回引经据典的拉锯战,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会稽王司马奕站在距离皇上的不远处,他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像是跟什么人生了一场大气一般,有些发黑。 御座上的皇帝偶尔将目光掠过自己皇叔的那张苦瓜脸,心中就如同大热天喝了冰酒一般的爽快,方才与桓温对视的难受劲儿就此消融殆尽。 “皇叔啊皇叔,你让朕说些什么好。半截身子入土的岁数了,却还非得来跟我们这些小辈们争什么皇位。如今吃了瘪,怕是也知道急流勇退的道理了吧?”皇上暗笑着思付道:“想要借助着桓温上位,皇叔你就应该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哦,是了,您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当时还想着把自己女儿嫁给桓家是吧。只是可惜哟,皇叔您也不好好瞧瞧您那宝贝闺女的模样,在会稽的时候就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入了建康依旧是弄得街传巷议纷纷然。就这样的女儿,还想嫁出去?真是容易让人笑破了肚皮” 皇上闲极无聊,又不喜欢听下面那些朝臣的争吵,此时便暗自笑话起旁人来,倒是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会稽王司马奕如今也完全不在意这些争执。自打那日听说燕军在魏国国境上遭伏,他就立刻怒从心生,径直去后院寻梅三郎。可他不但没有寻到梅三郎的人,甚至发现整个后院都已经空空如也。司马奕那时方明白自己是着了梅三郎的道,立刻吩咐府里人出去追查梅三郎下落,非要将他抓回来碎尸万段不可。 但梅三郎那样的人,既然要离开又怎么会让人有迹可循?便似那白梅入雪,哪里是凡人能够寻得着的? 怒极攻心的在房中砸了半日,下人仆从上前相劝,全都被各式各样的古玩玉器砸了回来。最终还是王妃出面握住了司马奕的腕,那葇夷中时时向外散发着的冰凉让司马奕打了个哆嗦。 “输了便输了,赢回来就是,在这里对着这些死物发脾气算是什么能耐?”王妃的声音依旧的清清冷冷,从会稽到建康,她即使遍览江东最柔美的湖光山色,也无法让她的人或心变得柔和半分。 “你他娘说的轻巧我相信那个贱人相信了几年,结果却发现他不过是个骗人的角儿我他输给了一个贱人你让我怎么忍?怎么忍?”司马奕有些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手中的宫颈玉瑶啪的一下被打烂在墙角,碎片崩开将王妃的右臂划了一道血口。 王妃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右臂上渗出来的血,继续清冷着道:“你根本抓不到梅三郎,如此派人在建康城内大张旗鼓的抓人,就不怕被人加以利用么?” 司马奕双目通红,一步踏上前来就死死的攥住了王妃的肩膀死命的晃着,咬牙切齿的道:“桓温叛我,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贱人也叛我你不让我抓那个贱人,是不是因为你跟他有了j情?啊?” 王妃被司马奕攥的生疼,右臂的伤口被蹂躏的揉出血来。面对这司马奕的质问,她皱了皱眉,冷冰冰的道:“放开我。” “你回答我你不是跟那个贱人有j情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白脸,才跑过来叫我不要派人抓他,叫我饶了他?” 司马奕尖锐且疯狂的声音在王府内传的极远,下人们全都胆战心惊的哆嗦着身子,一个个噤若寒蝉。 “你回答我啊”司马奕极乎是在王妃的耳旁吼出来的,那声音震的让人双耳嗡嗡作响,听来十分难受。 “啪”的一声脆响在房中响起,却不再是瓷器的破碎,而是王妃狠狠的扇了会稽王一个巴掌。 “你冷静点,我是要你改变方向去抓粮帮的人。一个粮帮帮主不好抓,粮帮帮众天下遍布,抓几个小鱼小虾然后再顺藤摸瓜还不容易么?”因为方才拿一巴掌用力太重,王妃如今微微有些喘息,高耸的胸脯上下的浮动着,平素缺乏血色的脸也为此多了几分红晕。 司马奕愣了愣,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人敢打自己,但左颊火辣辣的疼痛却一直给他以明示。 “你敢打我……”司马奕双目赤红着脱口而出,那狰狞的面目彷如上古的饕餮,似乎恨不得将眼前人就这样撕碎了吞下肚去。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事实上,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而后向外高喊了一句“来人啊” 有婢女颤颤巍巍的打开房门跪倒在门边上,不敢抬头看房中的情状,声音抖动着应了句“奴婢在”。 “去告诉管家,不要再去管什么梅三郎了,给我抓粮帮的人,越多越好。”司马奕急声吩咐道。 “慢着”王妃却忽然开口道:“不是越多越好,要越隐秘越好,告诉管家,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她又看向面露不解之色的司马奕道:“王爷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人骗了么?” 司马奕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后对那婢女厉声道:“就按照王妃吩咐的,还不快他的滚” “是”婢女身子一颤,几乎是屁滚尿流四肢并用的爬了下去。 房内重新陷入平静,司马奕快速的喘息声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的双手仍旧紧握着王妃的双肩,此时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人,眸中带着隐怒的问道:“你竟敢打我?” 王妃从他手中挣脱而出,依旧清冷甚至有些挑衅的道:“那又如何?”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回却是王妃的脸上多了一片高肿的红印。 “谢王爷赏赐。”王妃感觉到嘴里的腥甜味道,面色不变的朝着司马奕一福,转身而去。 看着自己心爱女人的背影,司马奕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他向前追了两步,张了张口,道歉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王妃没有带任何下人,只是一个人走在七拐八折的王府中。不多时,她便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背着一个包裹,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只是一见到自己,那身影就吓了一大跳一般转弯向着假山后面去了。 “道福,出来。”王妃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带了些独属于母亲的威严。 背着包裹想要趁乱溜出王府的司马道福在假山后腹诽了两句,眼疾手快的将包裹塞到了假山的缝隙中,然后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准备趁乱去哪里?”王妃冷冰冰的问。 每次听到王妃的说话,司马道福都会下意识的打一个寒颤,她有些结巴的回答道:“没、没要去哪里……听说父王生气了,我、我去给父王说说笑话、消消气。” “哦?说段子还用得着穿一身男装?” “酒楼里那些说书先生都是这副打扮……”司马道福觉得自己编借口编的挺好,一时间便也有了底气,这时便抬起头来,却见到了王妃脸上通红的掌印。 “娘父王打你了?”司马道福将双目瞪的老大,脸上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些惊恐。 “没有。”王妃回答的声音没有半分的迟疑,“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这就去吧。” 司马道福一怔,没想到自己想的借口真的能够骗过娘亲,一时间不由得愣在了那里。等她回过神来,王妃已经走远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司马道福咬咬牙暗骂了自己父王几声,便又偷着跑到了假山后面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偷偷摸摸的向着平素仆人出入的角门去了。 她并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王妃正站在不远处的葡萄架子后面沉默的看着她,心中有些不显露于表的不舍。 “也好,省着哪天这葡萄架子倒了,会连累她。” 王妃抬头看了看身旁葡萄架子的顶端,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的转身离开……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得如今大朝议这一天,会稽王司马奕的那些阴晦事都被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一同传出去的还有司马道福失踪的消息,有人说是这位胆大包天的郡主趁机逃了婚,有人却说是会稽王反了悔,找了这么个借口将下聘的事情推诿过去。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令司马奕面上无光的事情。尤其是今日他与桓温几乎是面对面的站着,时不时的与后者对视,都会觉得后者的目光中有些不发言喻的威压,让自己十分难受。 而就在这个时候,桓温的目光又一次看了过来,司马奕不由得心神一凛,便听桓温朗声问道:“会稽王一直对朝廷之事有所研究,不知在这件事情上,王爷是何看法?”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还于旧都之日,卸甲归田之时 “会稽王一直对朝廷之事有所研究,不知在这件事情上,王爷是何看法?” 当桓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整个大殿中便脱了方才争执不下的景状,安静下来。 之前还在挥舞着袍袖大讲空话的朝臣们这时都禁了声息,知趣的退回了他们应在的位置,一门好奇的心思却被掉了起来,一个个屏气凝神着,知道好戏就要上演。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戏码,原本的联合者,如今翻脸就成了如此模样。听桓温口中那句“对朝廷之事有所研究”,其中带着的味道实在值得品咂品咂。 站在不远处的谢尚抬头看了桓温一眼,又与前方的王羲之对视着微微颔首,便继续半闭了眼睛彷如养神一般。 司马奕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慌了手脚,他也立时听出了桓温话中的味道,两条眉毛不禁竖了竖。但他很快的冷静下来,抬起右手捂了嘴,闷闷的咳了两声,复才笑着道:“本王老了,哪里像年轻时候,还有心思心忧我大晋国祚?这些日子犯了老毛病,整日头脑都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府里的事情都操持不得,又何况是这等大事?” 百官见司马奕在朝议之上如此示弱,一时间不禁有些各付心思。司马奕心中那些盘算,与司马昭并没有什么区别,尽是路人皆知的。之前司马昱与桓温不合的消息虽然不是空|岤来风,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而如今看来,司马奕也是个志大才疏的人物。筹谋这么多年,到头来一旦失去桓温这个助力,竟然就将一切宏图雨打风吹去了。 但百官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疑惑,官场上的规矩,不论何时都不能将话挑的太明白,尤其是在这种大朝议时话里藏刀,更是接近于撕破脸面的打法。纵使桓温桓大将军历来对人不假辞色,但今日这种表现也未免有些过了。 一时人们不由得好奇,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引得桓温如此咄咄相逼。 司马奕此时虽然生了一肚子的闷气,但终究不敢与桓温针锋相对,只好对对方的言辞攻击置若罔闻,假装糊涂的应付着。 桓温见状如此也平息了几分心中的怒气,几个来回的冷嘲热讽后便也不再相逼,云淡风轻的转了商讨之人。 “逸少公历来在士族中声望最高,不知对此事是何看法?” 站在前排的王羲之此时终于睁开了闭目养神的双眼,对着桓温微笑道:“打仗这种事情,想来整个朝廷里没有任何人要比桓大将军更擅长,至于能不能打,自然是桓大将军说的算……” “逸少公过誉。”桓温闻言朝着王羲之微微躬了躬身子,又转身对着朝臣们朗声道:“如今我大晋朝兵士三十万,又盘踞长江天险,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逸少公问本将军能不能打,本将军就在这里给大家说个准话” 桓温表情严肃的踏前一步环视朝臣,微眯的双目中带着久于阵前所积累的威压。有些没见过大场面的朝臣只因为这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当年本将军率兵三万攻打苻健,杀的敌军只剩下六千多人,也已然打到旧都城下。当时全军皆知,若是强攻三日,定能将旧都攻下。就连北地的汉人百姓就已经热泪盈眶,只等着我朝可以打退夷狄还于旧都,让他们重新生活。可谁知,我军将士在前线苦战不已,后备粮草却迟迟不至。当时有人向本将军提议就地征收,可是当地的百姓早已经食不果腹,只要是个还没有泯灭天良的人,就不可能忍心征收。所以我军最终还是退了,那一仗,我军没有输在阵前,只是输在了一些人的手上……”说到这里的时候,桓温斜目看了御座上的皇帝一眼,皇帝浑身一个激灵,差点瘫软下来。 大多数朝臣们也在这时噤若寒蝉,一些当时在幕后出了些力的人们更是有些胆战心惊。桓温虽然也是士族出身,可在他们眼中却是十足的武夫,他们不怕与人清谈辩玄,不怕与人较量书画,可是他们怕武夫一怒拿起刀剑毫不顾忌的将自己杀了,那样对他们这些矜贵的士族子弟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桓温并没有做出那种事情,他或许是武夫,但却绝对不是莽夫。他只是用冷冽的目光,缓缓的扫视着参与了当年之事的老臣们,唇边的一丝冷笑让整个大殿都微微打着颤。 “如今站在这里,我可以明说。我桓温以前能够带领三万将士北伐不败,如今就能带着三万晋军将北方夷狄打出我中原的土地而至于诸位所担心的事情……”桓温从怀中掏出征西大将军的印信,冷笑着掷地有声的道:“只要我晋朝还于旧都之日,便是我桓温卸甲归田之时,再也不过问朝中之事” 一言既出,大殿之上针落可闻,御座上的皇帝也不雅的大张着嘴。 这世上谁不为了自己而活,朝堂之上的算计说白了,也与市井之间为几文钱的争吵没什么两样。士族们害怕桓温北伐成功后夺取他们的利益,皇上害怕他得了军心民心后会想到取而代之,所以这些年来,他们联起手来压制着他,一提起北伐两字就上下痛批起来,却又偏偏要引经据典的举着什么民族大义。 可是如今,桓温这一番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也撕裂了他们的遮羞布,将所有的一切赤o裸的展现在天下面前,并且坦荡荡的置战功与无物。 面对着这份坦荡,算无遗策的士族们脸色白了白,御座上的皇帝目瞪口呆的发着怔,在四周守护的侍卫们胸中涌起了几许豪情,出身寒门的下级官吏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还于旧都之日,卸甲归田之时。 这是怎样的坦荡,又是怎样心怀天下的豪情,只是其中却终究带了些丝丝缕缕的无奈吧。 王羲之拊掌一赞满是激昂的赞赏,谢尚轻声一叹叹那壮志难酬。 不过还好,难酬不等于不能酬。 “这时候说的好听,谁知到时候又会如何?”就在这时,却有一声极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 首先是寒门官吏与侍卫们向着那人怒目而视,而后便连他身旁站立的士族子弟都下意识的像两旁躲闪,避之不及。 “你这是在怀疑我?”桓温这时眯着双目看了过来,深紫色的眸子里带着冷冽的光。 说话之人此时已经身子发颤,却又不想丢了家族的颜面,只好继续直挺了腰身站在那里,硬逼着自己与桓温对视。 桓温见这人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又敢于与自己对视,不禁有些赞叹,反问道:“你是谁家子弟?” 那少年因为害怕而有些面色发白,但此时却挺起了胸膛,对桓温拱手施礼道:“不敢,下官彭城刘牢之。” “哦?”桓温眉毛一挑,复又问道:“如今守备巴东郡的征虏将军刘建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那少年回答。 桓温此时却笑着点了点头,道:“虎父无犬子,你这个小家伙敢如此质问本将军,倒也不辱没你们彭城刘氏的威名。” 刘牢之被桓温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桓温接着道:“小家伙,既然你信不过我桓温,何不来我帐下当一亲兵。若是以后我没有遵守诺言,你就斩我桓温于马下,如何?” 刘牢之闻言一怔,听出桓温这是有意提携自己之后不由得大喜,这全天下自认有一腔热血的男儿,有哪一个不愿在征西大将军帐下效力的? 刘牢之此时不由得激动万分,当即向着桓温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刘牢之原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桓温走上前朗笑着笑刘牢之扶起,旁若无人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其潇洒疏狂竟让满座不敢斥责其僭越。 “如此,各位还有何事?”笑罢,桓温又环视了一番大殿,向着御座上的皇帝行礼道:“若是陛下与诸位再无异议,就请陛下就此草召,下臣也要即日准备了。” 听桓温忽然提到了自己,皇上不由得身子一僵,而后急忙东张西望的想要依靠下面的朝臣出言相救,可是朝臣们刚刚被桓温如此一闹,如今正是满面无光的时候,又有谁敢再去触碰桓温的逆鳞?一时间,别说是出言劝阻,就连皇上想要臣子们一道支持的目光都寻不到。 知道此事就此已定下,皇上有些颓然的坐在龙椅上,强忍着喉咙的紧涩之感,有气无力的吩咐道:“来人,草召。” …… …… 大朝议的这天下午,皇城外围的宣阳门、广阳门外都贴上了一道圣旨,不少百姓聚集在这里,听着宫中专门派出的人宣读: ……朕自继承大统后,无日不望北而兴叹,忧怀幽思旧都之人物风貌,时常泪落而自省,悲戚而长叹。后每尝与百官议事,群臣皆言故土无归则心惶惶然,追怀北归之意与朕无异。然则我朝自南渡以来,灾荒连年,国库不丰,武备未足,黎民艰辛苦难食不果腹,如此情形,焉能再战?故奉无为之道,使民休养生息,时至今日,成效初显矣。 而今北方夷狄正乱,各国互攻,此则出兵之良时矣。故朕命征西大将军桓为征讨大都督,率精英之士,举十万之众,渡横朔之江,战夷狄之将。只愿神明知我心而赐我天时,祖先明我志而赐我地利,百姓通我意而赐我人和,则我大晋朝之兵士无不胜矣 夷狄背信,占我故土。而今戎马,还我江山 …… 在听圣旨的人群中,有一辆马车远远的停在街道上,那赶车的车夫听着圣旨的内容,不由得嘿然一笑,道:“这圣旨也不知是谁拟的,写的文绉绉酸溜溜,倒是更像赋多一些。” 车中有一听来病弱的男声答道:“宫中拟旨以酸出名的不过李膺李如道一人,还能有谁?” 那车夫笑了笑,又问道:“帮……郎君,咱们如今往何处去?” “去义阳,”车中人说道:“听说谢家的私兵正在那边打仗,咱们去凑个热闹。”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五十五章 我叫桓玄 官路虽然时常有民夫修葺,但年头久了毕竟有些不平整。再加上昨天夜里刚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原本的土路就成了一片泥塘,让行驶在其上的马车颠簸的异常狼狈。 此时行驶在这段官路之上的是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只是看那不大精神的马匹,以及赶车车夫连天的打着哈欠,便知道这车怕是已经在路上颠簸许久了。 这马车从外表上看去,虽然与平常车辆没什么不同,可若是有人进了里头,便能瞧出些不一样来。 且不说这车里早早的燃了熏香已驱走霉味儿,乘车的主家甚至还极挑剔的在座椅上铺了绸子,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如今趴在座椅上难受的哼哼哈哈的白袍少年,那皱在一起的眉眼实在是让人心动不已。 “郎君,咱们已经离开府里十三日了,这还往北走的话……” 坐在那少年对面的是一个穿了灰青色男装的下人,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中剥好了葡萄粒递到主家嘴边。 那白袍少年张口将葡萄吞了,又哼哼的两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腰。那仆人会意,忙跪在地上为他按摩起来。 这几天颠簸的实在是难受,天知道这路怎么越往北越难行。夜里投宿也是个麻烦事儿,所带的盘缠虽然足够用,可问题是这乡村野店的地界里,怎么也找不到让人舒坦的客房。尤其是那榻席上都是一股子霉味儿,着实让这位娇生惯养的主儿难耐非常了。 回家的心思不是没有过,可一想起父王和母妃的那一副副嘴脸,就不由得心里发凉。那府院里就算人再多,也没有几个能够说得上知心话的人,再那么待下去,怕是还没等到人家逼婚出嫁,自己就已经被闷死了吧。 只是……夜里睡觉的榻席太硬,硌的人腰疼;路上的马车又太颠,晃的人头晕。 离家出走这种事情,从小到大不知做过多少回,这一次倒算是最难受的了。好在离开时带上了自己贴身的婢女竹绿,路上有她伺候着,多少能够舒服一些。 听竹绿起了话头,司马道福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往北走就是往北走,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我才不管出府多久了,只要一天不退婚,咱们就一天不回去” 为司马道福揉捏着腰背,竹绿空闲着的双眼就瞥了瞥车外的景致,那车帘偶尔被风吹起,外面那怪石嶙峋的山色就显露出来。这番景色对于看惯了江东柔美的竹绿来说,着实是惊心动魄了些。 “郎君……”不知是不是被这高耸的山川摄了心神,竹绿的心中那丝不安的情绪愈发凸显出来。她看着趴在那里仍旧哼哼唧唧的司马道福,轻声问道:“咱们是不是应当小心些,说是要去建邺城的,可是咱们已经接连五日没有在大城池落脚了。昨夜我去问那店家,他们全然不知到建邺应走何路……咱们一直由着那赶车的车夫走,万一……” 司马道福闻言打了个哈欠,挥着手有些含糊不清的道:“那些乡野小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很正常嘛。至于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这里,司马道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佩剑,道:“你家郎君我是什么本事,你还不知道么?放心吧,万一出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竹绿被司马道福这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正要再劝说些什么,马车却是一阵极大的颠簸,几乎将人都要颠到车外一般。 车厢里磕磕撞撞的声音响成一片,司马道福刚想开口骂人,这车却停了下来。 “干什么,要死人啊”司马道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来,抬手掀起车帘就冲着前面骂道,“收了钱就好好驾车,别再找什么路不好的借口。你要是再这么赶车,别怪我到下个地方换人” 那车夫此时却跳下了车,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仿若没有听到司马道福的谩骂一般,只是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赶车而发酸的手腕,笑着上前打开马车的车门,道:“两位小娘子,恕在下无礼了。这山路的确是不好走,至于换车夫的事情,嘿,恐怕两位小娘子等不到下个城池了。” 那车夫刚一开口,司马道福就知道自己和婢女的身份已经被撞破,不由得心中一凛,急忙伸手握紧了身旁的佩剑,顺势下了马车。 “你怎么看出来的?”司马道福紧抿了嘴唇,一面有些紧张的问着话,一面冷静的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那车夫有些戏谑的笑了笑,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在自己脸颊的上拍了拍,道:“老子虽然在十几年前被人打瞎了右眼,可左边这只招子还是亮的。二位出行的打扮、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动静,从哪看不出是两个雌儿?这要是认不出来,老子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司马道福顺着那刀刃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这车夫的右眼的确不大寻常。这人为自己赶车已经七日,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相貌如何,发觉粗心至此,她不由得心神一沉。 “你想要如何?”司马道福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拔出了腰间佩剑与那车夫对峙。 “如何?”车夫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种人,遇到客商就是杀人越货,遇到普通人就是拿钱消灾,遇到你们这样的美人儿……”那车夫眯了眯双目,“自然就是劫财又劫色了。” 看这恶人笑的猖狂,司马道福心中便怒气横生起来,再听得那“劫色”二字的调侃,她更是怒不可遏,提起手中佩剑就向那车夫挥去。 而那车夫早已准备好应对如此情状,伸手向车内一抓,就将竹绿抓在了手上,挡在自己身前,并将匕首横在了她颈前。 司马道福动作猛地一滞,双眼一瞪,满脸都是因为怒气而升腾的通红,呼吸也急迫起来。 那车夫见状笑道:“看来老子今儿个运道好,随便抓来两个雌儿就有一个是尤物,如今穿着袍子都如此风情万种,这要是好好打扮打扮,这一嗔一笑的,还不把长安的爷们儿全都迷倒喽?” 司马道福又怒又急,却在这时眉毛一挑,问道:“长安?我们现在在哪?” “过了徐州之后,咱们可就一直在往西走喽如今咱们离长安城可不远,怎么,小丫头迫不及待的想要随老子去窑子里见见世面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司马道福啐了一声,又看着双目已然含泪的竹绿,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如此行事?” “你是什么人与我没有太大的干系,即便你是皇帝老子的女儿,出了晋朝的疆土后也与平民百姓无异了。” 司马道福闻言心思一沉,抿了嘴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放了她。” 竹绿却急忙摇起了头,心中满是后悔的对着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司马道福道:“郡主你快走,别管奴婢了。” 自打记事开始,父王和母妃就从未抱过自己,更没有表现出多少疼爱,日常的事情全都是竹绿这个贴身丫鬟在服侍着。对司马道福来说,竹绿更像是自己的姐姐,一直都离不开的姐姐。 咬了咬牙,司马道福举起剑指着那车夫道:“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 “哦?”那车夫手上用力,匕首在竹绿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然后挑衅的说道:“那你就试试看。” 竹绿惊恐着紧闭了双眼,司马道福身子一颤,手中剑差点拿不稳。 而就在这看似山穷水尽之时,有道声音从旁边的山林中传出。 “兄长,欺负弱者,真的就那么有意思么?” “没试过,不过趁着这个机会,你可以去试试。” 两道声音刚刚消失,那车夫一句“什么人”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右肩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整个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等他终于适应了那种疼痛回过神来,却见自己的右肩上插着一根羽箭,而面前亦多了两名身着软甲的少年。 这两名少年的面容有些相似,只是年长的那位略微文雅些,年少的那人多了些少年的疏狂气。他们穿着同样的软甲,身后都背着弓箭与箭枝,腰间都悬着战场上用的刀刃,眉目间也都带着普通人不曾有的风流气度。 认出对方是军中之人,原本还想为非作歹的车夫不禁大骇,一声“军爷饶命”刚刚出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弟弟,你这一箭射的太狠了,你想要捉弄人的计划估计得取消了。”那兄长开口说着,面上竟是特意做出一副极为惋惜的模样。 “我才用了三分力,谁知道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打。”年少的少年也无奈的耸肩,愁眉苦脸的似乎极为后悔。 司马道福扶了竹绿,此时见二人模样不由得笑道:“你们这两个人当真无耻,不过看在你们救了我们的份儿上,我也就不调侃你们啦。” “弟弟,咱们方才救过人么?” “没有啊兄长,咱们一直乖乖的待在军营里练习箭术来着,当真是一步都未踏出过军营啊” 兄弟两人说着话,竟也不再管此地之事,转身就要离开。 “喂你们总不能再把我们两个女孩子仍在这荒山野岭吧,万一我们再遇见坏人怎么办?”司马道福追了两步高声问道。 “顺路下山之后,顺着官道向北走五里便是长安城,此地近日来治安好的很,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年纪稍长的少年回过身来笑着道。 “那,你们总得告诉我你们叫什么,我司马道福以后好报恩” 两名少年此时却双双顿住步伐,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万分的惊诧。 “弟弟,你听到了么?她说她叫司马道福。” “我听到了兄长,应该是同名同姓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要不,就回报你的名字验证验证?” “哦。”那年少的少年挠了挠头,转身对着司马道福道:“那个,我叫桓玄……”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五十六章 吾有一徒梁山伯(大结局) 战火连天的时节中有些难觅安宁的风景,好在建邺城外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湖泽,此时泛舟其上,倒是能逃避些俗世的烟火喧嚣。 舟只是小舟,从当地渔民手中租借的,商量好了半贯银钱一整天,这已经是时节最好时,渔民们能够拿到的一天的收入。 租借的人慷慨,渔船的主人也就不做那小家子气,亲自帮忙驾船,顺便在湖中心抛了锚,洒下渔网抓起鱼来。渔船的主人还将此事说的极明白,说是这一网下去,不论打上来多少鱼,都是客人的。 渔船主是个二十多岁的精壮小伙子,赤o的上身泛着因为常年日光直射而染成的古铜色,蕴含着亲切笑容的小眼睛让人看着十分愉快。摇橹、撒网、收网的动作他都做的极为利落,仿佛干了二十几年的老手一般,他偶尔抬起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的样子,带着一股平凡中幸福的模样,看着看着,心就变得莫名其妙的充实。 解着渔网上的鱼,小伙子笑着说今日贵客们的运气极佳,自己打了十三年的鱼,也从未有一网便如此丰收的时候。他愉快的笑着,说要是早知如此,他就不做原来那番承诺了。 租船的人闻言便也笑,说这鱼实在太多,他们吃不了,小伙子便带回去就是。 淳朴的小伙子闻言却急了起来,甚至有些生气的指责这些租客瞧不起他,这说出去的承诺,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租船之人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朗笑了几声,挥了挥手中麈尾,撵了那些谦让来谦让去的人下船,说他们实在是煞风景。 打渔的小伙子不清楚这老者是什么人物,但其他人全都怕他,老者只吩咐了这一句,那些仆从一类便全都闭了嘴,悻悻不再言语了。 小伙子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船摇到岸边,亦或是只将老者的话当做玩笑,谁知他还未在心中有所计较,就见那几个仆从尴尬的互视了几眼,对船上唯一一名女郎请示了一句:“小娘子……” “葛师让你们回你们就回吧,还待在这蹭饭吃怎么着?”那女郎说话竟是毫不客气。 就在小伙子准备去转身摇橹之时,便见几道人影闪过,水面上忽而多出几个水花来。小伙子哑然了半晌,这才发现那些仆从们竟是径直泅水离开了。 惊愕万分的大张了嘴,小伙子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清楚形势了。 “你手下这些人只有你能管得了,我们这些外人也只好干瞪眼。”老者的心情似乎极好,一面伸手指着水面,一面中气十足的笑着。 女郎但笑不语,只用袖子拂了草垫上的灰,扶着老者坐下。 女郎刚要自己坐下时,却有人献殷勤般的上前重复了拂灰的动作。打渔的小伙子看着那位郎君脸上的笑容可掬,心想原来他们大户人家追女孩子,和自己追隔壁村的小莲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今船上便只剩下他们四人,小伙子不好再这么傻愣愣的呆下去,说了一声“我去生火造饭”,便急急的退出了船舱。 船舱两旁的草帘并没有被放下,和煦的秋风打舱中吹过,隐约间带着湖边稻谷的味道。小伙子忽然想起什么,再进舱时手中拿了一坛酒,说是家中自酿的酒水,虽然有些拿不上台面,倒是也能解渴。说罢,小伙子就淳朴的笑了笑,他说起“家中”两字时眼中透露出的明亮,竟有些水晶般澄澈的味道。 主人既然这么说,客人便也不再推辞,只是当那谢道韫轻抿了一口那酒水时,不由得扑哧一笑,说了句:“错煮水。” 郗超闻言微微怔了怔,端起自己的酒盏尝了尝,也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 葛师亦尝了一口,却不明白那“错煮水”的典故,便开口问了起来。 谢道韫便讲起了东坡在黄州的那些典故,顺便提了提陈季常的河东狮吼,船舱内便笑成了一片。 听完掌故,葛师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郗超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郗超故作叹气自怜状,谢道韫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他又急忙板起脸来,义正言辞的讨论起当今天下的局势来。 葛师被逗得直笑,直等到渔船的主家端上了烤好的鲜美鲫鱼,这话头算是刚刚放下。 “听说子归说,如今外面都在传玄儿在洛州打的那场胜仗,百姓们对你这个弟弟可是褒奖有加啊”葛师夹了一小块鱼肉,细细的去了刺,这才慢悠悠的放入口中,闭着眼睛品咂了半晌,才悠悠的说起来。 “他一个小孩子家,能打什么仗?不外乎就是临阵指挥时将他带到前方露个脸,赢了之后再分几分军功到他头上罢了。”谢道韫摇头笑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葛师微笑着道:“百姓们可都说,若不是玄儿出了围城 晋显风流第83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援的主意,想要攻下洛州城恐怕还要折几千人的。” 谢道韫面上不以为意的道:“师父也说了,这不过是听说罢了。没准是我那老爹自己想出的主意,非得加到我弟弟的头上,好帮他扬名。” “你这么说可不对,玄儿是你弟弟,就不是我的入室弟子了么?他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清楚?你这个当姐姐的,也总不好这么打消弟弟的积极性嘛。” “先生你别听她面上这么说,如今她那心底里啊,恐怕还不知道怎么高兴着那”郗超此时笑着插言,“她那点小心思晚辈最清楚不过,骗不了人的。” 谢道韫闻言翻了翻白眼。葛师笑着应了一声。 湖水平静的如同入了梦境,鱼儿的鲜美味道在口腔中幽幽荡开,恰到好处的秋风吹得人浑身舒坦,盏中味道发酸的酒在此时竟也有了契合的味道。 而在此时此刻,这样的宁静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这一叶扁舟之上。未尝闻乡音的游子已经踏上了北归的路;期年未有消息的征夫已经叩响了自家的门;独自凭栏的她已经望见并非过客的归人;饱经蹂躏的河山再次看见了汉人旗帜的飘扬。 当然,也有心怀天下的枭雄,狼狈的带着残兵出逃,回头看上一眼高高的城池;也有恩仇尽报的人儿,踏上远去的华丽马车,悠扬的驶过黄昏下的城门;还有那豪情吞吐于心的英雄,在城头上柱剑而立,看着朝阳将飞腾的“桓”字大旗镀上金黄的颜色;还有暂居西北的王者,挥舞着马鞭让马儿在肥沃的草原上驰骋,然后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更西的西方。 一个时代已经快要结束,下一个时代注定要来临。 “你们之后要做什么?” “徒儿准备开一家书院,聘几个先生,学生不分士族寒门都接纳,我自己有兴趣的时候,也可以讲上几节课。书院要开在会稽,这样还可以让安石叔父当一个客座讲师。当然,不给他钱的。”谢道韫笑着道:“没办法,这不是那时候在罗浮山上答应了师父嘛,把后世的学问留给当世。只这一个承诺,可就把我一辈子套住了。不过……” 她看了郗超一眼,接着微笑道:“这小子也别想闲着,他懂得的东西不比我少,这种泽被后世的功德,我怎么也要让给他几分。” 郗超耸着肩道:“她是想把我骗进门,顺便得到一个廉价劳动力……不,我是连一分工钱都拿不着的劳动力。” 葛师笑的十分愉快,但也不免有几分调侃的问道:“这天下呢?权利呢?你们真的放得下?” 谢道韫和郗超互视了一眼,后者啪的一声故作潇洒的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笑道:“天下难担,权势难扛,像我这样身子单薄的人,容易被那些事情压扁的。再者……”郗超摊了摊手,“说句实话,谢家人才济济,我郗超也不是无名之辈,即便现在隐退了,也是养名的好时机。就算是日后再有什么事端,再出山也是能像安石公那样东山再起的嘛。嗯,醉卧美人膝,遥控天下权,这才是好日子。” “师父您呢?还要继续著书立说么?”谢道韫笑着问道。 葛师摇了摇头,轻叹道:“不了,为师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出去走走。” 见谢道韫和郗超面露诧异之色,葛师便解释道:“经此一战,终究是山河破碎,多少人国破家亡的。为师亲手造出了不少攻城器,只为了咱们晋朝的儿郎们少留些血,少一些牺牲,可是真正在战场一瞧,晋朝人流血的确是少了,敌人的流血却增多了……咱们汉人管他们叫蛮夷,可不管他们顶着什么样的名号人,都是有七窍有四肢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说到底,他们跟咱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是为师亲手造出的攻城器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为师即便没有太多心中的负疚,可这番心境却终究是通脱不得了……所以为师想要出去走走,带着子归,驾船往东边走走。韫儿不是说那边也有一块大陆,也有跟咱们一样的人类,却有着不同的文化么?为师想去瞧瞧,瞧瞧他们那边是什么样子。” 谢道韫二人闻言却是心中一凛,急忙劝道:“师父,漂洋过海可不是闹着玩的,海上很危险的。” “我一个糟老头子,倒也不怕什么危险。再者你忘了你们墨门传下的那本奇书,上面可是有海船的所有精密构造的。”葛师淡笑着道:“其实你们也不用担心,那船造起来没有三年五年肯定不成,到时候,为师是否还在人世还是另一番说法……你们也不用悲悲戚戚,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生死之数对为师这种人来说哪里有什么区别。只是这漂洋过海的事情,终究是要有人去做的,不是为师就是别人,既然面前有此等机会,这先驱的名头为师也不会让与旁人……你们也不用起什么取而代之的心思,韫儿你答应为师的事情总是要做的,万一做不好小心为师将你逐出师门……” …… …… 永和十一年七月,中原大地上的战火终于渐渐平息,魏国与晋朝纸面上的拉锯战也终于结束。晋朝皇帝下诏,冉明向晋朝称臣,并将其封为异姓王,赐食封三千户,世袭罔替。原魏国朝臣有功者封三人为公、七人为侯、十三人为伯,各赐食封若干,世袭罔替。原魏国国土钱粮尽归于晋,消除魏国番号。追封冉闵为武悼天王,特赐其宗庙同帝王规格,可奉皇家香火…… 而在中原百姓真的可以静下心来安享盛世时,会稽东山之上开了一个书院,院门上用行草书了“东山”二字,全国学子慕名而来。 不知何年何月,东山书院第三进的院子里,谢道韫正与郗超争论王安石变法的细则,争吵声以及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停的从院子中传来,还时常有几丝细细的水流从院墙内飞溅而出。熟悉这两位性子的仆从们全都绕的极远,生怕里面的争论殃及池鱼。 郗路在门前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在院外高声喊道:“娘子,外面有位郎君前来求学,带他前来的老者非要见您一面。” 院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只是顿了一顿,谢道韫气哼哼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求学就求学,在前面登记一下也就是了,找我干嘛?” 郗路硬着头皮道:“那老者求了小的许久,小的看他年纪也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来”谢道韫不耐烦了说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湿漉漉面色不善的谢道韫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冷冰冰的看了郗路一眼,道:“等着,我去换身衣服。” 看着谢道韫的狼狈模样,郗路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忙不迭的点着头。 待得谢道韫离开后,同样是一身湿漉漉的郗超也一脸黑气的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鼻子里还不停的“哼哼”着,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郗路迟疑了一下,劝道:“我说郎君啊,这、这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谁跟她动手了?就她那手段,我要是真跟她动手,第二天我就没手了”郗超气呼呼的抖了抖湿透的衣袍,道:“重量级不对等,我们也只好互相泼泼茶水……嗯,要是有人问起,你就对他们说,我们这叫做‘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是夫妻之间玩的一点情趣小游戏,寻常人是不懂滴。” “哦哦。”郗路连声应下,心想您二位“赌气消得泼茶香”才是真的。 不过虽然这样腹诽着,郗路却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几年间一直这样的“泼茶香”,那些《东山诗集》、《东山辞赋集》、《东山趣闻录》一应的著作也不可能诞生。只是这两位主子实在是难伺候的很了,不讨论学问的时候就举案齐眉如胶似漆,一旦讨论起来却像宿世仇人一般,实在是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头疼的很啊 这样想了不久,谢道韫便换了干爽的衣衫出来,看都不看郗超一眼,便带着郗路往前院去了。 郗超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转身回小院里继续搜索记忆去…… 到得前门,谢道韫看到郗路口中的老者时,不禁觉得人有些面熟,微微一怔后问道:“您是……” 那老者急忙冲着谢道韫一揖到地,道:“小娘子怕是不认得小老儿了。您可曾记得那年在官路上,您遇见过一个去晋陵访亲的人?那人背了一袋子麻布,本想一边走一边卖当路费的,又害怕城门官收税,便在那袋子上贴了个条子,说是有人托老儿送与晋陵太守谢使君的货?” “啊您是姓梁的吧?我当时还帮你重写了条子的?”谢道韫恍然忆起这么一个人。 “对啊对啊老儿的确是姓梁的”那老者有些激动的道:“今天一来是来道谢当年之事,二来是为了我这个幼子入学之事……山伯啊,别在那愣着,你快过来,这位就是你景仰无比的谢家娘子啊” “不敢当,不敢当……”谢道韫刚想谦逊几句,却忽然反应过来,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着那个木讷的少年,小意的问道:“你叫梁山伯?” “是。”那少年有些怯懦的红着脸,“晚生姓梁,字山伯……” —— (正剧就这样结束了,还有一些想写的东西,估计会在番外里写写,有些画面只放在脑袋里不爽呀~ 搞定这本让影子玩几天,毕竟是最后的寒假了,过年那几天也一直都有工作来着。 新书大概十几号发,这几天好好勾勾大纲,顺便存存稿。只要没什么致命性问题,下本书会写唐朝,写写武则天后期那些睥睨天下的女人们,嘎~ and……率先预定大家的推荐票,影子到时候要狠狠的冲榜哈 ps:昨天投票的童鞋太多了,就不一一点名了,会超字数) 小说下载尽在txt全集 【提供下载】本文来自txt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