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民国 全》 锦绣民国 全第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锦绣民国》作者:15端木景晨(完结) 第一节探夫 轰隆隆的火车急速前进,白色的蒸汽在空中飘散。四周的景色缓慢而均速的后退,触目都是绿色的,生机盎然。五月的南方正是盛夏,绿草如茵。时局虽然不稳,短暂的平静倒是有的。 慕容画楼坐在靠窗的铺上,眼睛贪婪地望着车窗外的大把绿意。她半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今日才是第一次出门。这个世界离她原本熟悉的时空,隔了两百多年。她是生于二十二世纪的人。 二十二世纪初,冰雪就覆盖大地,阴冷与凛冬降临整整一百年。慕容画楼自从出生开始,便没有亲眼瞧见过阳光、月光、大把的红花绿叶。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她什么都是惊奇的,更加的是惊喜。她喜欢这个生机勃勃的时空。 “……大嫂,俞州可不比咱们霖城……俞州是大地方,夫人小姐们都很时尚,你到时别再穿家里那些老式的衣裳了。大哥不喜欢那样的……娘不是给你买了很多的新衣裳么……”对面铺上的小姑娘唧唧咋咋说道。她大约十七八岁,身上着粉色洋装裙,头发卷曲,青春美丽。 慕容画楼侧头看她,笑笑说好。 那是她的小姑子白云灵,霖城白家的六小姐。 慕容画楼的这个身主,跟她一样的名字。自己重生过来的时候,身主已经出嫁,是白家大房长子白云归的续弦之妻。白家算新派人家,子女大多出国留学过。但是大房相对保守一点。 大房老爷白梧桐是前朝举人,后来革新了,建立了民主制度,他依旧保持书香门第的老式做派,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子白云归第一任夫人,亦是老爷子所定,不过她福薄,成亲三年便去世了;五年之后,他又为长子续弦,定的是霖城大户慕容家的四小姐慕容画楼。 娶亲、续弦,白云归都没有回来,是二弟白云源代劳…… 不过月前,他突然来信,说接夫人去俞州小住…… 白家高兴坏了。白云归的第一任夫人,他就冷冷回来见过一次,从未提及接去小住。 便这样,慕容画楼由留过洋的小姑子白云灵陪同,带着一个管事一个小丫鬟,前往俞州探亲。白云归是俞州督军。 从前的慕容画楼没有留过学,一直养在深闺,对新派的东西接受不了;如今在她看来,新派的东西太平常了。那些所谓老派、过时的东西,才是是极具魅力。在她眼中,都是花团锦簇般的复古美。 乌黑顺直的青丝、丝绸刺绣的衣裙、贡缎绣花的布鞋,一切古朴得令人窒息。在慕容画楼生活的二十二世纪,这样才是时尚。 既然重生了,总得跟着时代的脚步,慕容画楼听到小姑子的话,点头微笑,老式的东西她欣赏,旁人毕未。她自然不会傻得用一个人的审美观挑战整个时代的。 一声清脆悠长的鸣笛声,火车缓缓靠站,随行的丫鬟管事提着行李,慕容画楼则挽着小姑子白云灵下了火车。 走到站台的时候,白云灵突然崴了一下脚,高跟鞋不小心被台阶绊了。画楼连忙扶住她,关切道:“无事吧,伤了没有?” 白云灵有些尴尬,讪讪笑道:“没事没事,在家里住久了,都不穿高跟鞋,有些不习惯……倒是大嫂你,第一次穿高跟鞋就这样熟练……” 慕容画楼笑了笑,她重生之前是帝国最高级的特工之一,穿着极高的高跟鞋照样快速飞奔,飞檐走壁丝毫不受影响。何况这鞋跟特别低,又是平常缓慢的走路,她如何会不熟练?但是她依旧笑笑:“也不是……我脚疼死了,不好意思说罢了……” 在露台上略微等了片刻,便听到不远处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瞧了过去,一队青灰色戎装侍卫快速又整齐地走了过来,背上荷枪实弹颇为威严,旅客纷纷避开,给其让路。 为首男子则是便服,青呢长款风氅,深灰色的条纹西服。身量高大、面目英俊,唇边带着一丝客气又疏远的笑意。 慕容画楼盯着他看了一瞬,便直觉并不是她的夫君。她听说那白云归已经三十五岁了,从军二十年,不至于还能保养得如此年轻。来者只有二十五六岁。 来到跟前,那人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才笑道:“是夫人与六小姐吗?属下是督军的副官李争鸿……来的路上碰到一点小事,延误了,夫人与六小姐见谅……” 慕容画楼敏锐看到最后一个士兵青灰色的戎装上,沾了一点血迹。接督军夫人与妹妹,如果不是大事,是不会迟到的。她没有问,只是站在一旁笑,装成羞涩又老气的内地老派小姐。 白云灵曾经在英国留学两年,自命时尚新派,便她让出头吧。 果然,白云灵笑了笑:“我们也是刚刚到……” 来接的汽车是老式的别克越野车,深蓝色,1914年的首发版,慕容画楼眼睛都直了。她喜欢越野车,曾经最大的梦想便是能把首都博物馆那辆首版别克越野车偷走。 她真的着手准备过,如何进去、怎样偷走、怎样善后计划得一丝不苟。不过第二天出了一点意外,自己的顶头上司殉职了,她有些失落,那个偷车的计划也就无疾而终了。 如今,居然让她看到一辆更加新的首版别克越野车,她睁大眼睛愣了一下,才知道有些失态。 白云灵以为她第一次见汽车,所以才这样,有些尴尬咳了咳:“大嫂,这是汽车……咱们霖城也有,你应该见过的吧……不过这样的汽车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好像在解释给李副官等人听,替慕容画楼挽回一点面子。 慕容画楼低头笑。 副官李争鸿倒是没有露出鄙夷的眼神,只是淡淡笑道:“第一次见到属下也觉得惊奇……夫人,这是督军自己的车……” 慕容画楼头更加低了,掩饰自己的笑意。 李副官坐在副驾上,慕容画楼与白云灵坐在后来。白云灵端坐一丝不苟,端庄贞淑;慕容画楼却到处看。俞州临海,是南方最大的城市,街道繁荣,建了很多新式的房子。法式的建筑居多,栽种高大的梧桐,这个时节整条街道都是浓碧深翠。绿白镶嵌处,各色古老的汽车飞驰过去。 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是新式的;慕容画楼而言,却是非常古典。她不停地左右瞧瞧,十分惊喜,她就这样坐着自己梦寐以求的首版别克越野汽车,行走在两百年前的古老街道,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手背一痛,她回过神时,白云灵在掐她:“大嫂,李副官问您话呢……” 李副官也笑了:“夫人第一次来俞州吧?以后无事,就出来逛逛……俞州是我们白家军的地盘,时局很稳定……” 慕容画楼低声道了一句好,要多含蓄有多含蓄。内敛害羞的内地小姐,自然应该是这样的,她理解得很精确。 然后李副官又问白云灵一路上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白云灵只说路过岩城的时候停车三个小时,好像在等岩城督军的专列过去等等…… 督军府并不在闹市区,而是在西郊一片比较偏僻的半山坡。铺了路,道路两旁竖了路灯。汽车很稳,不一会儿便到督军府。三层||乳|白色的法式小楼,修得格外精致。 玄铁大门缓缓打开,汽车驶入。 停稳汽车之后,李副官给慕容画楼开车门。 雕花漆红的大门外,便是宽阔的前院,种了一大片粉红色的玫瑰、绿色的芭蕉、千年松。 “这些白玫瑰真漂亮……”白云灵卖弄自己的见识。 李副官笑了笑,道:“以前云姨太太非要种的,督军不喜欢这些新式的东西。不过长起来了,他也说好看……六小姐见过世面,知道是白玫瑰,很多人不认识。这是从外面运过来的……” 白云灵得意看了慕容画楼一眼。慕容画楼很配合给了一个茫然的眼神,表示她不认识……白云灵笑容更加深了。 云姨太太……慕容画楼摇头苦笑,心想这也是古典之一:妻妾成群。 听到外面汽车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佣连忙开门,低声叫了一声李副官,然后道了一声夫人、小姐,模样温顺。 客厅很宽敞,摆的家具也是很古老的西式座椅,绛红色格调很稳重。对于白云灵而言,是非常新式的,对于慕容画楼而来,是非常老式的,所以她们都惊喜地望着。 “这灯好漂亮……”白云灵突然指着屋顶的吊灯笑道。 慕容画楼抬头看了一眼,老式的佛罗伦萨吊灯,枝盏繁杂,琉璃却用钻石代替。在后世这样奢华的吊灯还是有的,却没有最初的质朴与精心雕琢。这个时空的俞州,应该是首次见到。处处都值得欣赏,很多博物馆里都没有的东西,她都能看到,慕容画楼不免欣喜。 李副官等人照例以为她是没有见过的,然后解释给白云灵听,说是德国商人送给督军的生辰礼物。 最后,李副官道:“夫人、六小姐,你们先休息一下,督军正在处理事务,说晚些时候在南渡餐厅请夫人小姐吃饭,接风洗尘……” “是西餐吗?”白云灵眼睛亮了一亮。 “是!”李副官笑。 白云灵舒了一口气,表示她很向往:“从英国回来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西餐了……” 然后白云灵看了慕容画楼一眼,见她蹙眉,便低声笑道:“大嫂别担心,吃西餐很简单的,倒是你跟我学,不会出丑的……” 天知道慕容画楼根本不是担心这个,她只是不喜欢西餐而言,不够营养。在二十二世纪末,凛冬笼罩大地,植物才是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她想吃点中式的炒菜。 不过西餐在这个时空,算是新派潮流的东西,她也不好剥了白云灵的兴头。慕容画楼看着别人把她熟悉得要吐的东西当成新鲜事务,她还要不停地装自己也觉得新鲜,真的很累! 慕容画楼突然觉得还是霖城老家好,至少不用这样累,都是她喜欢的古典。 第二节旗袍 第二节旗袍 既然是专门请夫人来小住,家中自然早已准备了客房。客房在三楼,装饰得很西洋:乌金色的弹簧床,罩着粉红色的土耳其床单;粉白色的纱伦帐子,带着滑轮可以拉动,好似窗帘的结构;一整套白枫色的家具,全部都是古老的意大利风格。慕容画楼倒是喜欢得紧。 相对于她是古老的。对于白云灵却是最时髦的,她忍不住在慕容画楼耳边感叹:“大嫂,大哥可真用心,这样的一套家具,定是专门从海外运过来的。国内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慕容画楼连忙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而后自己在心中好笑。不过这些后世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家具,她真心满意,忍不住摸了摸。 白云灵以为她是初次见到,欣喜不已呢。见慕容画楼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才去了自己的客房。她是奉了母命来照顾慕容画楼的,免得她出丑。 慕容画楼没有出过国,为人很老派。俞州是临近海边,洋派传过来,先进入俞州,所以这里最是时髦的,洋气十足。白家的老人也怕慕容画楼什么不懂,给白云归丢脸。白云归是督军,俞州身份最尊贵的人。 放好了自己的行李,慕容画楼让女佣出去,便换掉了身上的丝绸葡萄枝纹的上杉,褪下了月白色的长裙,脱下黑色半坡跟的皮鞋,打开衣柜寻找衣服。她记得白云灵说晚上吃西餐,她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被丈夫嫌弃,于是顺应民意,准备换一件洋装。 占了半边墙壁的柜子里,摆满了衣衫,都是她的尺码。一边是各种的洋装,一边是美丽妖娆的旗袍,还有几套内地妇女穿的老式衣衫,跟慕容画楼身上的很像。她顿时惊呼:旗袍! 她是爱极了旗袍的。只是到了二十二世纪,丝绸贵的惊人,正统的旗袍师父手艺没有传下来,旗袍不伦不类的,她买过几件,差强人意。那时,她住地方附近有个旗袍博物馆,每次看到那些旗袍,慕容画楼都有想偷的冲动。 她是特工,整个城市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艺高人胆大,每次看到国宝级的珍藏品,她便想偷。只是受制于帝国的法律,一直没有真的行动。 如今,这半壁衣柜里,可是二十世纪早年最纯正的旗袍,不管是丝绸还是工艺,都是最上乘的,比博物馆的珍藏还有名贵万分。她吸了一口气,心中笑道:“果然是来对了,俞州的好东西就是多,这半橱柜的旗袍,够开个全世界的旗袍展了!” 她很想放几件在自己储物袋里。不过转念一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二十二世纪,放了也没用。其实她不想回去的,二十二世纪,令她留恋的东西不多。那个时空,凛冬降临大地,一年四季没有阳光,只是冰雪、寒冷、工业与经济极其发达。孤儿院出身的她作为帝国的特工,五岁起便开始在大脑与血脉中注入芯片,学习各种东西,有时想想,很累。 组织里没有感情,只是纪律、学习、任务、杀戮!帝国从来不亏待他们,给了他们最尊贵的荣誉。慕容画楼重生之前,是少将!二十几岁便是将军,虽然外人看来很显赫,在组织里却是很平常的事情。 她重生到这个时空,唯一的附赠品,便是一个自己用惯的储物袋。她看过历史,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储物袋还是虚幻中的东西,只存在游戏、小说、影视中,到了二十一世纪末期,却遍地都是。 人类的智慧真是可怕的强大! 画楼左看右看,选了一件月白色龙凤呈祥纹琵琶襟长袖高领低开叉的旗袍,配了一双白皮鞋,将流水般一泻千里的青丝绾起,插了一支从老家带来的荷花簪,模样不够绝色,却也是清纯可人的。 刚刚换好衣衫,在镜子面前左右看了看,很配她的气质,便听到了院子里有整齐的脚步声,铿锵有力。慕容画楼轻手轻脚走到窗帘边,微微掀起一角,将身子往后藏,选好了一个看得清外面,外面却看不到她的角度。 院子里一辆军绿色的小桥车停着,四周站满了扛枪军士,他们的戎装跟去接慕容画楼的人不同,一看就是近侍。片刻,一个男子从屋子里走出去,立在车门口跟李争鸿副说了两句话,然后开了车门,进入小轿车,车子开了出去。提足的瞬间,他的黑漆皮鞋逞亮! 送行的是李争鸿副官。 惊鸿一瞥,只能看到他的铁灰色肩章的阳光下发出清冷的光泽。个头比李副官高些,也强壮些。一些青丝乌黑浓密,跟慕容画楼想象的那种头发稀少、大腹便便的督军不同。 应该是白云归! 不是说晚上接风洗尘请他们吃饭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去? 慕容画楼愣了一下,只见李副官的目光往楼上看来。她站着不动,手指勾起的帘布也不放下,好似一切都是静止的。李副官没有看到她,这才放心地进了屋子。慕容画楼也缓慢从窗边退后。 这个年代,时局是最动荡的,督军的妻子,便是在漩涡心中处。慕容画楼只是叹了一口气,心想随遇而安吧!反正有古董可以欣赏、能吃饱饭、不需要每日强度极大的训练、没有杀戮、没有任务,她觉得很满足! 至少跟二十二世纪相比,处境改变了不少呢! 那边白云灵换好了衣衫,来敲门。 开门的瞬间,白云灵惊愕地望着她:“大嫂,这衣裳真好看……我也要穿旗袍……” 说罢,又蹭蹭蹭地跑回去,换了一件粉红色八宝纹镶葡萄枝滚边如意襟高领长袖低开叉的旗袍,配了黑色的皮鞋,也学画楼的模样,将一头卷发绾起,别了珊瑚翡翠簪,宛如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清纯里却透出令人窒息的美丽。 “真好看!”慕容画楼称赞道。 下楼的时候,李副官坐在客厅里喝茶,瞧见她们二人,眼眸微动,继而笑了起来:“夫人,六小姐,督军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可能晚上赶不回来了。晚宴已经订好了,属下陪你们过去……夫人、六小姐意下如何啊?” 对于白云归,白云灵同样是不熟悉的,她出生的时候,白云归就已经外出从军了。 说起大哥,她跟慕容画楼一样的陌生,并没有亲昵的感觉。只听她叹了一口气,笑道:“还以为能见到大哥呢。不过都来了,早一日见晚一日见是一样的,公务要紧,是吧大嫂?” 慕容画楼依旧只是笑,点点头,神情故作木讷,有些抹不开。 李副官对这两位内地来的女人还算满意的,都不是矫揉造作之辈,一个直爽,一个羞赧,教养都极好的。 那边已经派好了汽车,往南渡餐厅而且。 新书了,求推荐票啥的…… 第三节名人 第三节名人 南渡餐厅设在闹市区。夜幕初降,俞州的路灯已经一盏盏亮起,昏黄灯光漂浮在半空中,宛如浅黄|色的纱绸。依旧是那辆深蓝色的首版别克汽车送他们。跟刚刚来时不同,慕容画楼已经淡定了很多,不再东张西望。 白云灵对她的改变很满意。 南渡餐厅是俞州最豪华的餐厅之一,华灯初上,门前宽阔的车道上,便停满了政要名流的座驾。都是初版的汽车,在二十二世纪全部被电磁浮汽车代替,只能在博物馆里瞧见。 慕容画楼对古老的东西着迷,几乎成了一种病。她贪婪地望着这些汽车,一个不慎,差点绊倒了白云灵。白云灵微微蹙眉,杏目严厉地梭了她一眼,才对李副官笑道:“许久不穿高跟鞋了……看我,真没用……” 她用自己的失误来遮掩慕容画楼的失态。 李副官却全部瞧在眼中,眼眸微微带着笑意,点点星光从眼眸中蹦出,落在白云灵身上,这才笑道:“高跟鞋是怪受罪的……” 慕容画楼看了她一眼,略带歉意。 看到她这样,白云灵觉得自己刚刚那个怒目有些严厉了,怕她多想,便偷偷跟她解释道:“我刚刚去伦敦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到汽车就走不动了……见多了就习惯了。” 慕容画楼依旧在笑。 南渡餐厅的大门前,大理石堆成五阶丹墀,从门缝里透出光线,大理石好似蒙了一层彩色斑斓的霜。水晶大门口,站着金色制服的棕肤印度侍者,见到客人来,便缓缓拉开了大门,顿时一片轻柔又绵长的钢琴声传了出来。 大厅里摆满了桌子,穹顶水晶灯枝盏繁复,流转出朦胧的光线,||乳|白色的西式餐桌便这样溶在淡雅光线中。桌上点了烛火,将一切繁华抛尽,只剩下眼前的旖旎。 冷而媚的烛火中,慕容画楼与白云灵落座。李副官坐在斜对方,督军不在,便是他作陪。 四周的男子或女子,衣冠楚楚,浅笑怡然。只是看到慕容画楼与白云灵进来,目光都落在她们的打扮上,古典的美也能这样动人心魄。男人眼眸是欣赏,女子多少是羡慕。 白云灵不怯场,慕容画楼装作木讷,倒也平常。 落座之后,身后那张紧邻的桌子上,便听到有人用德语小声交谈。二十二世纪在组织的时候,慕容画楼等人自小便在脑海、血脉、肌肉里注入芯片。其中便有提高记忆力与语言学习能力的芯片,她会好几种语言,辗转全世界盗取情报、缉拿罪犯。 有次执行任务,便去了德国,在柏林待了一年多,对德语不仅仅是芯片的记忆,更多是熟悉的。 她似乎听到身后的人在说:“……北方内阁倘若不插手,俞州便是日本人的天下……” “……白云归不至于如此下作,投靠日本人……再说了,南方内阁……” “……日本人为南方内阁提供军需,南方内阁早就是傀儡,指望不上,如今唯有盼北方内阁挥兵南下……白云归么,土匪军阀,心中只有权欲,岂有家国?” 慕容画楼只是听,不作评价。历史书上有过军阀的记载,但是没有白云归这个人,也没有俞州这座城市。这个时空既像是历史中的,更像是架空的。 这一年,帝国的确有两个内阁。一个日本人支撑的南方内阁,一个英美庇护的北方内阁,常年征战,最后划江而治,才勉强平静两三年。 慕容画楼蹙眉,时局只怕又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吧? 那边上了菜,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慕容画楼也懒得去听。 点餐的时候,慕容画楼对这个吃腻了的奶油肉排没有太多兴趣,还是点了。最后看到菜单后页有红酒。到了二十二世纪,没有阳光普照,植物的生长需要实验室里栽培,葡萄酒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味道。 她爱古董,也爱美食美酒,便眯起眼睛,指了指笑道:“这个是洋酒吗?我们喝这个吧……” 白云灵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惊愕了一下,李副官在场,她不好公开反驳她。可是慕容画楼没有喝过洋酒,白云灵怕她喝醉了失态,正在为难之际,却听到李副官笑道:“就这个吧。夫人好眼力,督军从来不喝葡萄酒,却爱夫人点的这种……” 慕容画楼笑了笑,又听到身后的人用德语说道:“如今白云归是三面受壁,就算他不想投靠日本人,也挨不过张元和、霍忠林、范成术的将近百万大军压境……俞州成为江宁一样的傀儡之地,是迟早之事。一旦白云归投靠南方内阁,我便回斯图加特……眼不见为净……” “斯图加特如今也不太平……广袤天下,居然没有一片净土……” 原来俞州的时局已经紧张成了这样。 那么白云归接夫人来小住,自然不是夫妻情事。慕容画楼微微一笑,有点意思,这趟南下比她想象得更加有意思。 红酒注满水晶杯,透出殷红。慕容画楼端在手中,不停地轻轻晃动杯子,让酒醒一醒,更好接触空气,味道才更加纯正。白云灵吃惊看着她,她居然知道如何喝红酒。李副官却不懂,他是军人,对西餐不过是图个新鲜,红酒端起来就喝。 那边,慕容画楼抿了一口,一股子清醇由喉间缓缓落下,穿肠入腹,余香满口,酒红的香醇好似侵入了四肢百骸,她享受地舒了一口气。 对面桌子上的男子正好抬眼,便瞧见了慕容画楼这样一幅慵懒又舒适的表情,不禁莞尔。如今的俞州,红酒传过来历史并不长,懂得品酒的人不多。一看这位姑娘,便是惯于饮酒之人。 酒红极贵,能时常饮红酒,不是政要之门,就是富商之户。此男子看了看她的面孔,很陌生,俞州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他继而瞧见把红酒当成白开水般大口大口灌的李副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身着深紫色塔夫绸长裙,裙摆逶迤在地,烛光中衬出雪肌红唇,眼眸在冷媚烛火下更加灼灼:“李少在笑什么?” “看到一件趣事……”被称作李少的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一身象牙色软呢条纹西服,同色马甲,内衬白色衬衫,唇满笑意,风流之态从斜长眼角丝丝流转,自成倜傥气质。 一杯酒毕,才正式上菜。端上来后才知道,并不是英式西餐,而是意大利式。红葡萄酒烩火鸡丁、浓汁牛排、奶酪通心粉。慕容画楼尝了一口,味道很浓郁,比她吃过的最正宗意大利餐还要好吃。因为材料是新鲜的,不是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 她用餐之前,才想起了自己是土著小姐,手下顿了一下,看着白云灵。白云灵这才跟她说如何用刀叉。说了一遍,示范了一遍,慕容画楼就点点头,用得很熟练,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用。 白云灵虽然吃惊,却也是高兴的,这回她没有丢脸。 正餐用完,便是甜点。白云灵点了咖啡。慕容画楼与李副官依旧品酒。 “李副官,许久不见啊……”一个男子缓缓走到他们这边,含笑望着他们。随性而立,却身姿挺拔,雍容气质撑起一股子倜傥之态,既风流又不显轻浮,教养极好。 慕容画楼抬眸瞧他,突然心口一滞:李方景,帝国成立初年的副总统李方景,最聪明的外交家,二百年后依旧被世人称赞! 如此年轻的李方景,跟历史书上描写的一模一样:最美的男子,最有功绩的外交家,最英明的副总统! 居然……居然遇到了的名人,准确地说,名人年轻的时候! 慕容画楼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那种表情来。 第四节姨太太 第四节姨太太 对于李方景,慕容画楼是非常熟悉的。她爱读史书,更加爱历史上那些恣意风流却万人敬仰的男子,李方景是其中之一。根据史书传记,他生于前朝末年,十四岁便进入盛京大学,攻读法律专业,一年后辍学,进入湾南军官学校;十八岁军校毕业,远赴德国深造;二十九岁成为北方内阁军事次长;三十八岁,内阁倒台,成立新的民主政府,他拥护有功,封了军事总长;四十二岁,当选民主政府副总统兼外交官。 那一年,侵略国家从帝国撤军。国土刚刚获得了解放,可是百废待兴,国内经济、政治、军事一片混乱;外有西方大国的经济制裁。他便是这样一步步,用自己强悍又婉约的外交手段,耗尽了二十年的光阴,将帝国一步步拯救出来,成为东方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经济、军事与西式帝国齐头并进。 李方景功不可没,史书对他的评价极高,超过了帝国建立之初的所有人。还有一条,也是史书明确记载的,他一生未娶! 就是因为这一点,后世的影视、小说对他有各种猜测,他的风头也从未落过……如此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男子,为何一生不娶? 看他如今的模样,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是刚刚从德国回来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没有功名在身吧? 立在他身边的,是位高挑的华人女子,雪肌剔透,青丝浓密卷曲,一身塔夫绸的暗色长裙,却自有淡淡光滑周身闪耀。她的眼眸深而明亮,此刻正微微含笑,温顺依偎在李方景的身伴。 慕容画楼看了一眼,便警惕地收敛自己的好奇心,装作很笨拙的模样,双手不安放在膝盖上。白家二房的三少奶奶很胆小,每次见到陌生人都会这样紧张,然后将双手攥紧放在膝盖上。慕容画楼学得很像。 “李副官,这两位美丽的小姐是谁啊,怎么也不给介绍介绍……”李方景臂弯里卧着美人香酥玉笋般手臂,含笑看着他们。 李副官神情有些不喜,没有起身,淡淡道:“六少啊……这位是督军夫人,这位是督军的妹妹……这是李府的六公子……” 见李副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慕容画楼坐着不动,表情呆呆地笑了一下;白云灵心如琉璃,一瞬间就看的明白,自然也坐着不动,浅浅含笑,道了一声六少,礼数周全。 李方景的眼眸却落在慕容画楼的脸上,瞧见她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神态,唇角笑意微挑,道:“原来是督军夫人与小姐……倒是头次见面了。下个月初是敝府太老夫人寿辰,届时望夫人与督军前来……不打扰三位用餐了……” 李方景携女伴,脚步轻轻便走了,却带走了一片惊叹的目光,俊男美女,华服锦绣,相配甚极。就连白云灵都感叹:“好相配的一对儿…” 他们走后,李副官脸色稍霁,跟她们二人说起了李方景的种种:“……李府是南边显赫的望族。长子在盛京任省长;次子是北方内阁财政次长;三子学富五车,如今是京都大学的教授;四女婿是穆成将军部下猛将,镇守东北,如今已经少将;五女婿是我省的财政总长;偏偏这个李方景,是极其不争气的。前年从德国留学回来,一开始在警备厅任职,不到三月便失手伤了自己的上峰,而后一直赋闲在家,结伴狎妓,不成体统……此人轻浮,夫人六小姐以后倘若遇着他,尽量少寒暄几句……” 白云灵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不成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慕容画楼也叹,功绩总得盖棺定论,谁能想到百年后名胜世界的李方景,年轻的时候得到的评价是轻浮无能、纨绔子弟呢? 不过是小小插曲,继而也就忘记了,没有再谈起他。吃了饭,李副官便问她们是去看电影还是回家歇息。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说回去歇息,坐了几日的火车,两人精力都有些不济。回去的路上,绕过一条幽静小径,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灯穿过深绿叶子,脉络清晰映照在地上。 白云灵跟李副官寒暄,问督军最近在做些什么。 “平常也是军事,在家的日子少。若是在家,跟云姨太太下棋、喝茶,偶尔也出来坐坐,听戏看电影……”李副官说道。 已经两次好似不经意提起了云姨太太,慕容画楼想,不会是无心的。为何提她? 第一次提起的时候,白云灵没好接口,此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慕容画楼便坐在他们身边呢。在正室面前说姨太太的事情,总让人觉得不痛快。 慕容画楼见白云灵沉默了一下,自己笑了笑:“云姨太太就是那个闺名云媛的姨太太吗?在老家听三叔说过几次,是极美的女子……” 先投下一枚石子,看看能不能引起波澜。 三叔是二房的老三,上次回国时路过俞州,是云姨太太亲自去接的,在督军府闲住了两日,云姨太太照顾得很好,宾至如归,回去之后偷偷跟家人说过几次。家中的五姑八婆,个个爱嚼舌根,自然会传到慕容画楼的耳朵里。 “是的夫人……”李副官语气轻松,似乎不知道避讳,“云姨太太曾经是艾森豪俱乐部的当红歌星,后来跟了督军,就一直不出去应酬了……是美的,当年称俞州第一美人。” 白云灵咳了咳,觉得一向稳重的李副官,怎么如今在慕容画楼面前说起这样轻浮的话来。又转眼看了看慕容画楼的脸色,依旧有些茫然木讷,似乎不怎么生气。 “是吗……”慕容画楼心中好笑,顺着问道,“那怎么今日不见云姨太太?” “她半个月前突然中了天花,搬到小公馆去了……她说等天花过了,再来给夫人请安……”李副官笑笑说道。 天花,真是绝佳的好病!轻了可以谢绝拜访,重了可以一命呜呼! 原来李副官饶了一圈,就是想告诉慕容画楼这件事。她心中笑了笑,也知道,云姨太太的话题,告一段落了,于是摆出姿态道:“天花……这我倒是不方便去看她……等她好了接她回来坐坐……” 李副官忙道好,然后又说起了俞州的一些趣事。果然不再提云姨太太。 白云灵松了一口气。 第五节李家寿宴 第五节李家寿宴 来到俞州一连六七日,都是李副官陪同,四下里走走看看,今日听戏,明日看电影,后来又说来了新的歌剧……俞州城里各色馆子吃了一遍,各种建筑看了一遍,各式旗袍买了一遍,慕容画楼乐在其中。 直到那日午后捧了一杯浓郁混合红茶想去后院的秋千上坐坐,闻闻花香、晒晒日头,听到白云灵与李副官说话,才想起好像缺点什么…… 她尚未绕过壁影,就听到走廊那头的声音有些压抑的愤怒。她顿住脚步一停,仔细听了听,是白云灵:“……这样不对……既是接了大嫂来小住,他却一直不露面,这样不对……我嫂子嫁到白家两年多,他一直未归,嫂子却无半句怨言,恪守妇道,孝顺爹娘,辅佑弟妹……她是没有念过新时代的书,不知道男女平等之说。但是她也是有尊严的……既然嫌弃她,一直养在老家,跟先前大嫂一样不好吗……接来了又不见,不是折辱她吗……大嫂厚道,在她跟前我一字不敢提……大哥这样不对……” “督军真的很忙……”李副官解释道。 “忙?回家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吗?既然忙,何必接大嫂来……我是不懂的……她愚笨一些,不知道问,可是日子久了,她总会问的,我怎么跟她说……”白云灵的声音有些哽咽,“大哥如此,不厚道!我回去之后,如何跟爹娘交代……临走之前,娘一直说,大嫂务必怀了身子才会霖城去……大哥都三十五岁了,至今无后……” 慕容画楼听到这里,心中也是温暖的,这个小姑子善良,很向着她,跟婆婆一样的女子。 是缺了点什么,就是她的夫君白云归。那日瞧见白云归出去之后,一直未归。李副官有各种说辞,慕容画楼又沉浸在吃喝玩乐之中,一直忘了问。反而白云灵小心翼翼左右为难。 白云灵跟婆婆很像,从来不挑拨夫妻之情,心中不满,也不在慕容画楼面前说白云归一字不好…… 日子便是这样过了。 转眼已经六月初,天气微微炎热了几分。慕容画楼来到俞州也整整半个月,白云归还是未归。但是街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戒备很严。李副官依旧在打马虎眼,糊弄她们。不想白云灵为难,慕容画楼只是有一天偶尔问了一句为何督军不回来,然后便没有再问了…… 慕容画楼不会幼稚到以为白云归接她来,是为了折辱她。自然是有原因的。具体因为什么,她心中有一点淡淡的轮廓,却很多的细节联系不起来…… 时局……可以肯定的是,俞州督军之位,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不管在她是属于哪颗棋子,却可以肯定是跟时局有关的。 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慕容画楼心中这般打算,日子也过得很悠闲。她依旧是那个什么都惊奇不已的乡下土著夫人,白云灵依旧是她的向导。 到底还是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悠闲的日子有些波澜。 李府太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是六月初五。李副官告诉慕容画楼,她定是要出席的。 “我一个人去吗?”慕容画楼顿了一瞬,还是问了。 李副官带着淡淡笑意:“夫人一个人去,属下陪同……” 说这话,便是白云灵也不让带了。慕容画楼脑海中飞速运转着李副官的话,似乎想明白了一点,也不说什么,只是故作怯懦:“我怕应付不来……” “无妨的,属下跟夫人一起去……”李副官依旧不咸不淡说道。 白云灵原本想抱怨一句,又怕这样慕容画楼会更加不安,于是也笑着安慰她:“大嫂只管去,他们还能吃人吗?您是督军夫人,俞州城里最尊贵的人,看的过眼陪着说笑两句;看不过眼便不搭理……” 这倒是个好法子。 李副官没有反驳。 慕容画楼倒是不会怯场,只是这中间有些东西她想不明白。督军是俞州城里最大权势的人,李府寿宴,他如果真的忙,大可推说不去。李家的实权在北方,俞州还是督军说了算,不怕得罪李家。他却不推脱,还让慕容画楼一个人去。明明知道她是从小地方来的,没有见过世面,还让她去,不是让她出丑吗? 慕容画楼一个激灵:也许就是为了让她出丑,让逼她一个人去的。 可是为何要她去露怯?夫人愚笨,督军面子也无光,应该藏拙才是,为何却非要去? 非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慕容画楼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却一个个被自己否定…… 初五的下午,她早早就开始准备。李副官告诉画楼,李家太老夫人已经七十多岁,身子不好,给她做寿不过做做样子,应该按照李老夫人的喜好穿着打扮。李老夫人今年五十出头,曾经跟李老爷子去过英国两年,极爱时髦的东西…… 六月的天气倒也热了起来,满 锦绣民国 全第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柜子的衣衫,慕容画楼左挑右选,还是选中了一件大红色并蒂荷花纹如意襟高领短袖高开叉的旗袍,然后又换了一双白色皮鞋。既喜气又不张扬。 浓密头发挽起,堆成云髻,插了两株步摇。 她下楼的时候,李副官愣了一下:谁说督军夫人是内地土得掉渣的小姐?半个月依赖,李争鸿发现,她穿着打扮极具眼光,而且总能把古典美与新潮的东西融合在一起,既看着舒服又不失女子的柔美,不像完全老式的女人固步自封,也不像完全新潮的女子崇洋媚外。 她清秀的眉眼,似乎越来越具魅惑。 李副官则换了黑色晚礼服。军人出身的人,身量高大结实,晚礼服穿在身上,风姿卓越。面色没有遗少的苍白,健康肤色更加衬托军人的气质。是个很不错的男子。 去的路上,李副官便跟慕容画楼交代到了李家之后的事宜:“若是有人问起督军为何不来,夫人就说,去了东边,别的什么都别说;李老夫人喜欢新潮的东西,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夫人就不要说话,多说多错……” 如果有人问起督军…… 去了东边…… 通过看报纸,慕容画楼知道东边此刻正有日本人支撑的军阀张和元的二十万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李副官的意思,是想通过慕容画楼的口,告诉众人,督军跟日本人有瓜葛? 这是为什么?虽然跟了日本人,大家却不愿意捅破做了汉j的窗户纸,所以如果白云归真的归顺日本人,是不可能大张旗鼓去说的。既然可以说,那么就是没有,却要去误导大家…… 半个月不归家…… 逼她一个人去李家的寿宴…… 日本人…… 慕容画楼想清楚了很多,却还有一个点接不上,说不通。她只是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李副官到时帮帮我才好……” 第六节压轴戏 第六节压轴戏 李府亦不在闹市区。 慕容画楼坐在车里,瞧着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林渐渐后退,片刻便爬上了半山腰,一面是随风恣意飘洒的整齐垂柳,一面则是装饰了青箩的陡峭山壁。垂柳的外面,是湛蓝静谧的海。 李府门前的道旁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汽车,堵得水榭不通。高大的铁栏后面,灯火异常的明亮与柔媚;大理石铺路,两边是花圃,白色玫瑰是主调,零星点缀了星星草;||乳|白色罗马式喷泉,水柱高低错落,在灯光下犹豫盛开的艳丽花朵。绕过喷泉,方是李府的大门。 李府在俞州,算是最时髦的新派人家。三层的欧式小楼,却比督军府更加考究;琉璃大门被灯光反衬,里面衣香鬓影,人影绰绰。今日是盛大宴会,请了专门的门童。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走进,白色制服的俊美门童恭敬拉开了琉璃门,一阵阵轻扬的音乐、一阵阵欢快的笑语迫不及待飘散了出来。 步入大门,慕容画楼吸了一口气:不知材质的地面上,光华涌动,好似繁星的夜空;水晶吊灯随着梵阿铃的曲子轻轻摇曳生辉,余音绕梁,如丝绸纠缠,华丽而艳冶。 李府,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因为老夫人喜欢时髦的东西,今日来客,大多是洋装西服,旗袍也是有的,却加了一件蕾丝披肩。人头攒动中,也能看到白肤碧眸的男女,个个端庄贞淑。中央大的舞池中,已有窈窕身影翩翩起舞,跳的是古式华尔兹。 瞧见李争鸿过来,便西装男子过来打招呼,然后询问女伴是何人。得知是督军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的。 绕过大厅西边的侧门,便是餐厅,此刻尚未开席,人并不多,大家都聚在舞厅那边了。俊美侍者见他们落座,便在高脚水晶杯中注了香槟,恭敬端上。慕容画楼熟练地拿了一杯,缓缓品着。 那边来人,便叫了李争鸿过,说老夫人找他。 李争鸿笑了笑,道:“夫人,您在这里坐着,别怕!属下去去就回……” 如此新潮的东西,李争鸿自己都第一次见识到,对于不熟悉的,总是害怕的,所以他叮嘱慕容画楼。 慕容画楼仰面一笑,眼光轻柔道好。 不过片刻,似乎听到一阵繁杂的脚步声,还有女声拔高道:“……这怎么行?夫人来了,云媛就不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云媛的钢琴弹得俞州无人能及,我就是等她来,压轴曲子都给她留着……一时半会儿,让我上哪里去寻弹压轴曲的人?太老夫人的寿宴,一点都马虎不得……” 话音未落,慕容画楼便瞧见一群盛装女子用侧门过来,李争鸿焦急跟在身后,似乎在劝解什么,为首的女子却是不依,一定要他说。李争鸿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了慕容画楼这边。 然后那群盛装女子,便跟在李争鸿,往慕容画楼这边走来。 手中酒杯刚刚空了,慕容画楼随手便放下杯子,手指轻叩杯沿,慵懒随性。舞厅那边,华尔兹的曲子飘过来,荡在半空中。 “四小姐,这位就是督军夫人……夫人,这是李府的四小姐……”李争鸿带人走到慕容画楼的面前,笑容有些勉强。 慕容画楼起身,唇瓣含笑,背后挺直,目光里带着一丝慵懒与凌厉,愣是让李四小姐愣了一下。不是内地来的土夫人吗?这周身的气质与打扮,自负时髦高贵的李四小姐居然瞬间觉得相形见拙。 “四小姐!”慕容画楼款款笑道,表示了自己的友好。 李四小姐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洋装,露出半个香肩与半截手臂,肌肤塞雪;头发卷曲,大约三十来岁,保养很好,就是眼角带着煞气。听说她的夫君是穆成将军麾下猛将。 将门夫人,自然强悍些。 她身后跟着的,都是平日里交好的女伴,大约五六人。此刻大都在欣赏督军夫人。督军夫人如何,她们早就听说了。赶过来只是想看看督军夫人土气又笨拙的模样。可是慕容画楼跟她们想象的有些出入,大家一时间觉得扫兴。 李四小姐愣了一下,才含笑道:“夫人,太老夫人寿宴,您赏脸来,敝府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为何云姨太太不来了?夫人别怪我失礼,着实有难处的:云姨太太弹得一手好钢琴,俞州无人能及,三个月前安排寿宴的时候,她便道可以过来弹琴,所以压轴的曲子我给她留了……现在宴会已开,我从哪里去寻能弹琴的人?再说了,大家都是知道最后一首曲子是督军府的人弹,大家都冲着这个来的……” 慕容画楼看了李争鸿一眼。 李副官则撇过头去,不理她。慕容画楼一头雾水。 李四小姐语急如溅珠:“……李副官说夫人来了,云姨太太就不来……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太老夫人身子不好,过了这个寿辰,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个寿辰,我们做晚辈的,自然是要尽善尽美的……倘若夫人不介怀,我还是想去接了云姨太太来……就让她弹完最后一个曲子……还望夫人体谅。” 慕容画楼依旧看李副官。她这个样子,才显得有些笨拙木讷,身后的小姐们终于看到她们想看的,才个个抿唇偷笑。 云姨太太得了天花,不能说吗?为何要说是她不让云姨太太来? 李四小姐刚刚惊鸿一瞥间,瞧见慕容画楼的神态,如今再看她,似乎真是笨拙的内地小姐了。 “云姨太太来不了……”慕容画楼收敛自己的声音,低沉一些,好似很委屈,“她生病了……是天花呢!” 李四小姐露出一抹冷笑,不想让云姨太太来,居然用这样的借口,着实拙劣。她心中一直对白督军存了一口气。他的夫人搅合了太老夫人的寿宴,李四小姐怒气更盛了,连招呼都不打,拂袖而去。 身后的那些女子,也跟着而去。 慕容画楼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缓慢饮下去。半晌,才倏然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李争鸿。那目光仿佛刀锋被强光一照,阴冷又刺心。 李争鸿愣了一下,再瞧她时,垂眸品酒,眼眸被修长浓密的羽睫覆盖,看不清情绪。李争鸿舒了一口气,一杯香槟一口气下肚。 李府三楼,跟一楼二楼的格调完全不同,不再是水晶门、琉璃门、而是雕花木门。走廊墙壁上挂的,也是中式的字画,或梅或竹。李四小姐脚步焦急,嘟嘟的皮鞋声响彻整条走廊。 直到走廊末,推开了一间玄色香椿木雕花大门,倩影没入门缝中。 “……要不最后的钢琴曲就取消了……如今来的钢琴师,怕是独奏不了……”是李四小姐愤怒的声音,“白云归简直就是煞星……他那个夫人,又土气又木讷……筹备了这么久的寿宴,可惜了……” “他的夫人来了。云媛不是一直称白夫人吗?”另外一个雍容的女声轻轻笑道,平淡又随性,“钢琴独奏的时候,让司仪依旧说,白夫人独奏……反正寿宴里,有白夫人的……” “妈,这个不行吧?”李四小姐急了,“那个女人是乡下来的,她连钢琴都没有见过……您这样一来,寿宴不是更加糟糕了吗?” “不,会更有意思……你去吧!” 李四小姐还想说什么,触及母亲的眼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气嘟嘟地又出去了,走廊上依旧一阵剧烈的走动声。 “白云归……想让我们李府做你麻痹日本人的棋子?你倒是想得太美了……” 第七节跳舞 第七节跳舞 晚宴初上,各色的英式名菜。 慕容画楼不太爱英式的晚餐,味道太过于清淡。她依旧回味着那日南渡餐厅的意大利的红酒烩火鸡丁。菜吃的不多,葡萄酒倒是喝了不少。李府的葡萄酒,却比南渡餐厅的更加美味。 晚餐的时间并不长,大家也没有太多的兴趣。晚宴过后,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白俄人上演了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白俄女子高挑性感,妖娆的模样哪里是朱丽叶,分明就是克莉奥芭特拉。 慕容画楼看到在场的华人个个沉迷,欧美男子也是向往的,一向自负性感美丽的白人女子却有些拈酸吃醋。还听到有个白人女子用英语道:“要是朱丽叶都长这模样,罗密欧只怕也难成情圣了……”言语之中,对舞台上的朱丽叶颇为嫉妒。 慕容画楼也是喜欢的,女子妖冶,男子性感,俄语的歌声意蕴顿挫,舞蹈有些芭蕾的痕迹,却不是完全的芭蕾。看过很多形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白俄人扮演的,却是最动人心。 李争鸿却是听不懂的,蹙眉站在那里,瞧着舞台上声乐渐渐缓沉,演员渐渐倒地,灯光暗了下去,他舒了一口气,终于演完了,真是受罪!唱唱中国的大戏不好吗?非要弄白俄人的东西…… 什么罗密欧朱丽叶,演一曲梁山伯祝英台不就好了? 谢幕之后,全场掌声如雷。慕容画楼缓缓鼓掌,心中依旧没有从最后的悲情中缓过来。她很喜欢看戏,也很容易入戏,眼角有些泪花。李争鸿好奇看着她,她这样的情绪激动,难道听得懂吗? 歌剧过后,便是舞会了。华尔兹的乐曲响起,整个大厅仿佛沉浸在花团锦簇的世界,华美乐章缓缓铺开,如水流淌,水晶灯枝盏的光线渐渐淡了几分,一切美得令时光踯躅。 斗室之间,犹豫华盛的天地。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坐在一起喝酒。不是香槟,不是红葡萄酒,而是自勃根第的正宗白葡萄酒,世界著名的chardonnay,二十二世纪的时候,她曾经盗墓,从英国亲王的墓地里盗出一瓶,味道比这个却差远了。金黄|色的白葡萄酒缓缓躺在水晶杯中,散发出馥郁的果香,味道清爽,久久回味。 她品了一口,心中更加热爱这个时空。多好啊,想喝什么样的酒,不需要考证、然后盗墓、然后避开国际法律的制裁,简简单单便能喝到了。 有人过来请慕容画楼跳舞,她羞赧说自己不会,只是为了坐在这里喝酒。她在督军府邸住了半个月,只能在客厅与三楼的客房活动,二楼严禁她涉足。所以督军府里,她不能喝道这样的美酒。 李争鸿终于发觉她极爱喝酒,似乎千杯不醉,心中不免愕然,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夫人跟旁人说的不同。她的木讷,她的疏远,更多的是一种与世无争后的平静。除了吃喝玩乐,她似乎对旁的事情不上心。说到吃喝玩乐,她虽然说自己不懂,举手投足之间,却是非常的熟练,没有一丝一毫的滞障感。 比如品酒,李争鸿发现很多人跟她的喝法一样,而且这样喝,的确比一口气灌下好很多…… 李争鸿也看得出来,督军为何一直不归,她是真心不在乎。如此女子,着实令人费解。 “属下请夫人跳舞,夫人赏脸?”李争鸿见慕容画楼一边品酒,一边欣赏舞池里的身影,以为她也想跳,便开口邀请她。 慕容画楼转眸看他,脸上的笑意浅浅:“你会吗?” 李争鸿咳了咳,讪讪笑道:“学过一点……” “要不……我们还是喝酒吧……”慕容画楼眼眸转了转,带着一丝狡狯。一束鬓丝微落,她素手轻抚,气息幽香如兰。 李争鸿哑然失笑,也越发觉得,她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木讷不同…… “那在下请夫人跳舞,夫人可否赏脸?”身后一声轻笑,声音玉润。话音刚落,人便在眼前。是李府六少李方景,如今换了一席黑色晚礼服,更衬托气质丰神如玉。 如此佳人,为何终身不娶?慕容画楼也是八卦至极的人,看到李方景,便会想起史书的那些话。跟史学家一般,她也很想知道个中内幕。微微仰起脸,神态故作软谄:“多谢六少美意,只是我愚钝,不曾学过……” “很简单的,在下教夫人……”李方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免含笑。刚刚他在角落里坐,依旧看到她在品酒,好似一只贪嘴的猫儿,模样既可爱又娇媚,真像只午后慵懒的猫咪。 他伸出手,鼓励地望着她。十指修长,指节匀亭,比女子更加优雅秀气。男儿双手如此美丽,慕容画楼倒是头次见到。 她欠了欠身子,将手心放入李方景的手掌之中,指甲的冰凉触及他手掌温暖,一股子暖流好似潺潺小溪,缓缓流入心田:“有劳六少了……” “夫人!”李争鸿倏然起身,想要阻拦。 慕容画楼扭头看了他一眼,明眸微睐,柔媚中锋锐猛绽,劈面顿生凉意,李争鸿生生住了口。回过神时,慕容画楼已随李方景入了舞池,两人舞步一开始很生疏,渐渐和谐了几分。 李争鸿蹙眉,为何刚刚她的眼神,让他看到了督军的模样?白云归不怒而威的时候,眼神正是慕容画楼刚刚那个样子,才让李争鸿一下子怔住。一杯酒入腹,他犹自低语:“我魔怔了吧?” 舞池乐章渐缓,舞步更加轻柔。慕容画楼亦能跟上。李府六少态度殷勤,风度翩翩,妙语连珠时时惹得佳人展颜;慕容画楼笑起来的样子,眉目轻扬,顾盼神飞,锦衣华服之间,两人神采美如云锦。 渐渐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六少不凡,新欢胜旧人啊!”舞厅的一角,几名金发碧眸的男子正欢声笑语,其中两位华人。一男一女。女子高挑美丽,男子大方得体。瞧见女子望着舞池失神一瞬,那华人男子收了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用中文缓缓而道。 他的口音带着京味,字正腔圆,特别的好听,声音天生的低沉,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但是话语,多少有些挑拨之味。 女子回神,并不见恼怒,只是莞尔:“奥古斯丁先生这话,婉儿不懂了。旧人是谁,新欢是谁?那是白督军的夫人!” 奥古斯丁一愣,目光再次投入舞池之中,笑道:“便是那位俞州第一美人之称的云媛小姐?” 他心中却笑,气质不错,第一美人却是过誉了,姿容不过尔尔。 唐婉儿这才觉得真的好笑,眉眼疏开:“云媛是姨太太,奥古斯丁先生……她跟了白督军七年,只是姨太太……”说罢,心中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只是神情依旧在笑。欢场女子,云媛的结局,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 第八节她是谁? 第八节她是谁? 在霖城的时候,慕容画楼参加过一次寿宴,唱的中国大戏。 鼓响罗鸣,锦旗漫卷;水袖轻抛,佳人醉颜;喝彩声高涨,生丑净旦粉墨登场,美得如醉如迷。那日唱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却想起一曲贵妃醉酒,云袖抛,流波回,贵妃艳丽得勾去了她的三魂六魄。 铿铿锵锵,热闹非凡,那才是寿宴! 如今瞧李府的寿宴,来客纷而繁杂,华人不少,日本人、欧美人也居多,更加像是一枰早已摆放妥当的棋局,所有人各自演好自己的角色,端的富贵热闹,却有多少人真心是来拜寿的? 六少风采焕然,慕容画楼也很配合,笑的娇媚。 一曲已毕,走过来一对中年男女。男子面容已经不年轻了,青丝里掺杂许少银白,少年英俊经历风霜的雕刻,更显内敛沉稳;女子纤柔高挑,肌肤磁白,若不是一笑一颦中眼角带着细致纹路,风华不输年轻女子。 是李府的先生、夫人,刚刚晚宴祝词的时候、敬酒的时候都见过。五十多岁的人,依旧风度翩翩。他二人知道慕容画楼是白督军的夫人,态度殷勤备至,此刻过来,也是预料之中的。 “不知我这老头子,可有荣幸请夫人跳一曲?”李府的先生李帘苑缓缓笑道,手却伸了过来。他的掌心,不知道因为什么,轻茧可见。 慕容画楼眼眸微动,瞧见李老夫人站在一旁笑,顿时明白了几分,眼眸秋水湛湛:“是画楼的荣幸!” 李先生亦是风趣的人,说些话儿惹得慕容画楼频频展颐。 瞧见一切都很平和,李老夫人才携着爱子的手,步入舞池。华尔兹乐声轻柔,脚步也轻慢。 “你怎么看?”李老夫人用德语问李方景。 李方景还在回味慕容画楼身上甜甜葡萄酒的香气,母亲一语,才回过神来,目光迷离,同样用德语说道:“是个妙人儿,配白云归那个莽夫,有些可惜……”手心一痛,是李老夫人在掐他,他才呵呵笑了起来,神色微微正经一分。 “白云归内地夫人的模样,谁都没有见过……听说她在霖城的时候,从来不出来新式的应酬,极老式的女子。这个夫人嘛,虽然装作木讷,会跳舞,会品酒,这么明显,妈还想问什么……”李方景笑道。 李老夫人杏目微睐:“……她是假的?” “不好说……”李方景笑道,“夫人应该是真的吧。却不应该是内地老式的女子……” “那她会是什么人啊?”李老夫人睥睨爱子,眉眼微挑。 李方景勾起唇角笑,声音却故作委屈:“妈用这么简单的问题考我,真当我是草包了啊……白云归心向日本人,她可能是南方内阁的人;白云归心向家国,她可能是北方内阁的人;白云归心中觊觎东南,想自立一方,她可能是白云归的人……不过,她是小棋子而已……” “云媛才是大棋子啊!”李老夫人对李方景的回答很满意,淡淡笑了笑,继而舒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隐忧。 “云媛聪明、美丽、精明,她是最好的棋子啊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李方景也笑,目光再次越过舞池的红男绿女,落在慕容画楼身上。她依旧在含笑,眉目飞扬,丰神自若。 “她是个妙人儿……”李方景又感叹道,“我的心啊,好像落在她身上了……” 李老夫人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头:“胡闹……别惹白云归,那是个土匪!”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慕容画楼,舞曲一直都是轻柔缓慢的,一些新派先生小姐有些烦腻了,便纷纷回来,坐在一旁饮酒。 李争鸿捧在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杯中酒一直未饮。 舞池的对面,三个男子站在一起,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捏雪茄,吞云吐雾之间,三人眉眼浅笑,似乎在说些开心之极的事情。其中一个男子,身量较高,鬓发浓密,一袭象牙色燕尾服,将他惊人天人的气质展现无遗。 不少新派的女子注意到了他,纷纷打听:“那是谁?” “是爱德华奥古斯丁先生,英国商团的代表……”唐婉儿站在一旁,缓缓笑着为众人解惑,“他是华裔,听说从小跟着家人去了英国,后来便落户海外。曾经留学德国时跟六少同窗……” “也是军官学校的?” “是啊,六少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是个神枪手呢……” “怎么成了商人?”有人还在打听。 那边,奥古斯丁好似察觉这里的目光,举目过来,笑眸深邃,勾起一分惊艳,笑容入木三分,好似能映到人心中去。 那些新派的女子都红了脸。 “奥古斯丁先生好魅力……”他身边的男子缓缓道。这人留着仁丹胡,脸颊削尖,眼角带煞,笑容颇为阴刻。 奥古斯丁并不介意,笑了笑:“山田先生过奖了……” 两个日本男子都比奥古斯丁矮些许,站在他们身边,更加衬托奥古斯丁身姿伟岸挺拔。 “那批货……”叫高桥的日子男子稍微年轻几分,面容也柔和,继续刚刚的话题,“只要贵团稍微协力几分,便能从俞州运出,直达平州……到时敝主不会忘记奥古斯丁先生的好意的……” 奥古斯丁将雪茄按在烟灰缸中,继而轻呷了一口手中香槟,拇指上古朴的龙纹玉扳指发出幽暗的光泽,他的眼眸仿佛被什么勾了去,转了两转才道:“贵主谈的是政治,鄙人谈的是生意,只怕道不同啊……” “奥古斯丁先生也是华人吗?”山田听到奥古斯丁一丝都不肯松口,仁丹胡微微耸动,语气颇为不快,“既是华人,却为英国商团首席代表……奥古斯丁先生,如今的华夏,外国商团有的可不止生意吧?” “鄙人……见识短陋……”奥古斯丁一瞬都不恼,品了一口香槟,舒服叹了一口气,才道,“鄙人与华夏,有家仇……这个不瞒人,但是无国恨。鄙人是生意人,不懂政治,却也读过书。鄙人啊,也喜欢华夏的名人,最喜欢岳飞、文天祥……” 高桥不知道岳飞与文天祥,山田却知道,顿时目光一凛,脸色大变,欲起身发怒,却闻到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奥古斯丁独自大笑,笑的眼角都带着泪意,他一只手轻抚眼角,语气也淡了几分:“刚刚听了一场戏,入戏太深了……鄙人自小生养在英国,那里是鄙人的家。如今的华夏,生意就是政治,政治即生意。告诉贵主,只要能避开白云归那头恶狼,这笔生意,我们商会接了……华夏嘛,谁是主子,还真轮不到我操心……” 眼眸的那个瞬间,却是戾气顿现。 “你们准备怎么避开白云归?”奥古斯丁斟了一杯酒,继而又问道,“倘若……我可不敢惹他。他那个人啊,太霸道了,翻起脸来,着实不讲情面的……如今俞州他是手握兵权……” “今夜凌晨,白督军的官邸会有好戏看的……”山田淡淡笑道,阴刻眼眸里寒光微闪,“他的夫人与妹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是很好的保护伞。” 奥古斯丁缓笑:“一步险棋啊……但是着实是一步好棋!” 三人复又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刚刚的芥蒂。 那边新派女子依旧在看奥古斯丁。他将酒杯放下,缓缓起身道:“如此良宵,白费了可惜。华夏女子亦有别样风味,两位别委屈了自己啊!” 说罢,便往这边赶过来。片刻便见他携手佳人,共入舞池。 第九节我想当个演员 第九节我想当个演员 一曲跳完,李先生亲自将慕容画楼送到李争鸿身边,还兀自玩笑:“李副官一晚上都紧绷了精神,生怕我等伤害了夫人,如今将夫人安全送还……” 李争鸿也起身笑。对于李帘苑,一代大儒,世家身世,李副官是敬重的。 慕容画楼微微欠了欠身子,行了一个西洋礼,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白色制服的俊美侍者捧上香槟酒,慕容画楼与李争鸿各自拿了一杯。 又是一首轻柔的曲子,舞池里身影渐渐也多了起来,反正坐席这边显得寥寥无几。 “快到尾声了吧?”慕容画楼问李争鸿。 李争鸿抿了一口气,面色平缓下来,笑道:“应该是吧?”他不太懂得西式宴会的规矩。 慕容画楼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金帛装饰的单子,已经是倒数第二个曲了。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曲子上,是肖邦的g小调夜曲,独奏者白夫人…… 墨迹犹干,应该是开宴会之前才写好的。她眼眸微凛,知道云媛没有来,依旧安排了白夫人独奏。 李家这是要干嘛? 走廊那边,李帘苑、李夫人、李方景、李四小姐两两一对,先后上了上楼而去。主人离席休息片刻,或者更衣换帽,或者修饰妆容,都是很平常的。慕容画楼却心中好笑。 没有督军的首肯,李府敢不敢故意为难她? 慕容画楼这才觉得自己在一个迷局中,将自己推向漩涡心中的,也许并不是旁人,而是身边人而已。 她回眸一旁的李副官,目光氤氲中,隐入鬓角的修眉微挑:“李副官,今晚……真有意思,是不是?” 李争鸿一愣,眉目微怔,心底却莫名地空了一块儿。她是无辜的,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在底线处苦苦挣扎,时局弄人。倘若是太平盛世,也许她一辈子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一辈子见不到丈夫的面,才是平安。他回神,淡笑回应:“夫人满意就好……” 滴水不漏的回答,眼神却闪忽不定,她真的猜对了,心底凉了一片。不管李府事先是否知情,他们都知道督军今晚安排夫人独自赴宴的意图。或者是一早商量好的,或者是猜测到的。 李府,要么是帮凶;要么也是棋子,但是他们明显不想当棋子,所以将慕容画楼一个人推了出去。 轻轻一口香槟下咽,慕容画楼笑了:她真的看上去那么好用吗? 华美乐章渐渐停了。曲终人散,坐席这边,位置渐满。白色燕尾服的司仪上场,高声说了几句祝福语,便道:“今日万般荣幸,可以邀请白夫人独奏钢琴曲,为太老夫人寿宴添上重彩一笔……钢琴已经备好,诚请白夫人!” 此语一出,四下里寂静,四周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 白夫人是从内地来的老式女子,不曾留洋,不懂时髦,俞州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专门过来瞧慕容画楼的笨拙。如今李府此手安排,着实叫人费解。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督军夫人,得罪白督军吗? 李副官似乎预料之中,他故作惊愕看了慕容画楼一眼,低声道,“夫人,他们怎可如此,明知你不会钢琴”,说罢,便想往高台那里走去,让司仪换个节目。 慕容画楼倏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手掌力气颇大,拉住李副官的时候,中指与大拇指勾起,捏住一道|岤位,李副官身子好似被强电流传过,一时间脚步发软,一步都动弹不得。 慕容画楼眼神仿佛雷霆之势,剐了他一眼,这才放开他,高声道:“我之荣幸!”继而换上一副柔而媚的神态。刚刚眼眸的严厉,宛如镜花水月。 李副官目瞪口呆望着她提足而去。 她才知道,这是开始,目的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她只是个内地小姐,是白夫人!她没有背景,没有身世,土气又木讷! 既然是摆好了戏台,可由不得他们独自唱下去,更加由不得他们将她视为道具。她也想做演员呢。慕容画楼笑,原本以为是出来见见世面,却逼得她将自己推上了高处。 想利用她?她一向不是好的棋子! 不仅仅李副官吃惊,四周的宾客更加吃惊。 奥古斯丁远远瞧见她,大红色并蒂荷花纹如意襟旗袍,身影袅袅,脚步轻快,眼角笑意很浓郁,黑白相间的钢琴面前,她仿佛一束艳丽到了极致的花朵,俯仰之间,眉眼全是风情。 这样的女子,有动彻心扉的美丽。 手中的酒杯微顿,奥古斯丁拇指间龙纹玉扳指反射出红葡萄酒淡薄的光芒,或明或暗之间,是谁的容颜惊心动魄?是谁的倩影勾魂引神? 李府三楼,雕花梨花木门背后,一套古老的太师椅,分别坐着李帘苑、李老夫人、李方景、李四小姐…… 不知谁说了一句,李方景猛然起身,神情颇为肃然:“……不行!白云归那人,城府甚深,手段甚烈,得罪了他,咱们安居东南,亦无半日安宁。让他戏弄一回又何妨?偏偏将她的夫人推出去,只怕不行……” “你坐下!”李帘苑缓缓端了茶杯,语气却甚严,“你以为只有今晚我们是棋子?不,我们是过河的士卒,用了便不会回头,白云归岂会不懂?真正的险招,偏偏是他的夫人!” 李方景仔细想了父亲的话,突然神色大变,半晌才似笑非笑:“他……果真心狠手辣啊!如此娇丽的佳人,他也下得去手?” “家国前面,儿女情长算什么?”李帘苑倒是佩服,叹道,“时至今日才知道,白云归乃真丈夫!于国于民,他是英雄;偏偏于那个小夫人,他着实狠毒了一些……方景,你若是能学得他一半手段,为父也是放心的……” 李方景撇眸一笑:“我心中可没有白督军那般宏图伟志……我呢,想做个救美的英雄!” 说罢,他正了正衣冠,起身要走。 “你别胡来!”李老夫人在身后叮嘱道,“此前这乱世,没有兵权,命如浮萍。你若是搅了白督军的局,东南这方净土,怕是容不下你!” 李方景勾起一抹冷笑,薄唇微翘:“……我啊,最不愿意错过好戏。白督军布下的局,父亲如此智慧尚且冷眼旁观,何况愚笨如我?” 他脚步轻快,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李帘苑脸色铁青。 “老爷勿怪,他不懂事……”李老夫人劝解道。 “他太年轻气盛,总得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老人的金玉良言!让他去,我倒是想瞧瞧,他能在斗室之间,闹出怎样的繁景来!”李帘苑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杯盖蹦起,哐当一声巨响,犹如谁的心弦。 第十节误解了 第十节误解了 大厅里空出一块,筑高成为椭圆形的舞台,强光打下来,四周金碧辉煌;明可鉴毫的地板上,反照点点星光,慕容画楼一步步走过去,步步生辉。她大红色的旗袍更加出色,脸颊霞光铺满,金红萃然。 那一瞬,四下里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嘟嘟响彻大厅。明光下,她好似从夜空降临的月宫仙子,声乐尽消,静籁里却听到靡靡之声,像是天人的高吟。男子夺了魂魄,女子却颇为羡慕。 她要用袅袅倩影,盛开怎样的繁华?奥古斯丁突然一口香槟滞凝在喉,手指握紧了水晶杯,玉扳指与水晶相磨,沙哑又尖锐的一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扫视整个大厅,无一不是好奇又吃惊的望着舞台上的佳人。 慕容画楼缓缓落座后,轻微活动手指。钢琴是弹惯的,那些谱子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这副身子,从来没有弹过钢琴,她很怕肌肉没有记忆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试音弹了一个小段,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慕容画楼的身主以前会弹琵琶,刺绣非常出色,手指也是练得灵巧的,一串轻盈音符溢出,四周一片哗然。 她笑了笑,高声道:“一晚上都是低缓的音乐,着实生厌了……不如……”她手指轻动,欢快明朗的恰恰舞曲从她的手指流出,是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曲子简单,节奏明快,音乐壮丽蓬勃,很好的恰恰舞曲。 曲子不难,她弹起来也很流畅,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会弹钢琴的,都能将这一曲演绎得很好。原本大家都在期待她想干嘛,突然被这一轻松的曲子吸引,不自觉脚步动了起来,反而忘了她原本是土著夫人的事实。 气氛全所未有的热闹。 这样的舞曲很好跳,宾客几乎全部加入了舞池中,随着高低起伏的舞曲移动自己的脚步,身子也轻盈几分。 李方景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突然笑了,眼波横掠,透出前所未有的慵媚。强光下的她,丝毫一丝表情都藏不住,眼角挑起轻若的笑意,蚀骨般柔媚,底下藏的,却是顽固的冰凉。 她似乎心不在焉,手下却一个音符都不错,看似简单的曲子,想要弹得这样自然,需要多么的熟练。旁人不懂,自小学钢琴的李方景却知道。他学琴已经十五年,弹不出慕容画楼这样的流畅。 原本的担忧、心疼,此刻全部化成眼底浓郁的疑惑与戒备。 她是谁? 不知何时,李四小姐已经在他的身后,同样饶有兴趣看着底下的高台。 李方景回身,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四姐,这场戏好看吗?” “她会弹琴吗?”李四小姐明显跟不上节奏,蹙眉望着钢琴后的女子。慕容画楼的情绪似乎全部倾泻在黑白键上,随性而优雅,满头乌黑青丝紧紧用步摇别起,随着身子的摇动,飘落下来。 娇媚自傲的神态,稳健熟练的指尖,漆黑浓密的青丝下,脸颊显得更加小巧精致。谁说妖娆的女子一定要十分性感?她这般清纯的模样,随着乐章幻化了一幅幅锦图,繁华盛开处,她这抹素色,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 “是啊,她会弹琴吗?”李方景突然笑了,笑容里生出一份阴冷,目光幽幽处,他兀自自嘲,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真当自己是罗密欧吗? 台下那个,却不是朱丽叶啊。 她倨傲的模样,分明是艳丽精明的埃及女王!她俯仰之间,需要的不是相救,而是朝拜! “局中人是谁,我很想知道呢……”李方景突然笑了,转身绕过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去。 李四小姐莫名其妙,则折身回了三楼,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了李帘苑与李夫人。 李帘苑与李夫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将心底的内疚一扫而空,李帘苑突然哈哈大笑:“白云归这枰棋,很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怨恨。 李老夫人也是面色微变。 坐席的一角,三个男子没有投入到恰恰舞曲的欢快中,他们的目光,紧紧逼迫在慕容画楼的脸上。 奥古斯丁看着山田与高桥都变了脸,莫名地痛快,用日语低声道:“刚刚我说,今晚督军官邸的好戏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如今,我收回我的话。今晚的好戏,是一步险棋!” 高桥一郎的脸色更加差了,山田俊目光尖利瞪了奥古斯丁一眼。 一曲完毕,舞池里的欢愉也渐渐淡了。李帘苑与夫人出现,祝今晚的结词。最后,李帘苑突然道:“今晚白夫人的独奏,为寿宴添了艳色。敝府想送夫人一件礼物……请夫人上前……” 李争鸿转眸瞧了一眼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慕容画楼,至今无法回过神来。灯光下,她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青丝泄了下来,有着撩拨心弦的气质,突然心间一颤。 慕容画楼却不瞧他。听到李先生叫她,便明媚一笑,大方端庄,往台上走去。后背笔挺,好似女皇巡视臣民,任何人在她高傲的神色之下,都黯然失色,不由自主撇开眼睛。 此女子,看似木 锦绣民国 全第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看似木讷,眼眸却如此尖锐。 侍童捧出一个修长的盒子,李老夫人亲自打开,是一整套的玉簪,各种翡翠雕刻而成,根根纯净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是价值连城。慕容画楼挽起耳边的一缕碎发,心中冷笑:这是赔礼吗? 台下不乏识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艳无比。 “薄礼不成敬意,望夫人笑纳!”李帘苑态度算得上恭敬,似乎想挽回一点什么,却触及慕容画楼慵懒神态,心底一凛。 原本想置身事外,想把此女子推出去,殊不知猜错了白云归的棋局,反而将李家套了进去。 慕容画楼看到李府的态度,便知道自己赢了。李家果然误解了。 她拿起一支,随手将自己的青丝绾起,别在发髻:“无功不受禄,一支足以……李公美意,画楼生受了……” 心底却没有一丝得意。开局她赢了白云归一步,不代表步步能赢。 白云归如此狠毒,着实叫她气恼! 为何将她从老家接过来、为何云媛得了天花、为何他避而不见、为何她独身来李家、为何白云灵今晚没有一同前来,一幅幅一幕幕,渐渐清晰了。无冤无仇,居然这样害她,慕容画楼笑了起来,心底却是一片寒寂!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回去的路上,慕容画楼依旧坐在车里,神情跟来的时候一样,有些木讷,沉静如水,跟刚刚李府舞台上弹琴时俯瞰众生的女子完全不同,似乎就是李争鸿熟悉的白夫人! 他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好奇,反而一句都问不出来,全部更在喉间,化作苦涩丝丝泅开。半个月的相处,李争鸿对慕容画楼还是挺喜欢的,不傲慢不做作,偶尔木讷,性格随和。想到过了今晚,也许她便会化作一缕香魂,李争鸿颇有怜香惜玉之念。 一边是白督军与家国,一边是无辜的白夫人,他微微闭目,将满腔的愤懑压了下去。 慕容画楼将自己溶在阴影里,对面汽车的强光照过来,她的侧颜颇为寂寥。就这样抱臂独坐,脸上如冰冷雕塑,没有一丝表情。一开始的疑惑,后来的愤怒,如今只剩下平静了。仔细回想种种,恨白云归的冷酷无情,也能体谅他的心绪。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利用一个弱质女流吧? 报纸上说,俞州已经三面受壁,有将近百万人马打着声讨卖国军阀的名头,为难白云归。那些所谓声讨的人,其实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不过是俞州这块军事重地! 当前乱世,人命如草菅,牺牲她一人,保住整个俞州甚至东南免受征战之苦,百姓免遭欺凌之难,也算她的光荣。慕容画楼曾经是特工,她从小就被灌输家国利益高于一切的理念,她是能理解的。 可是她不想死,更加不想被日本人杀死。 回到督军官邸,夜色已深,汽车徐徐盘山而上,街灯亮起在绿茵之间,织金点翠,景致如画,似乎将一切尘嚣浮华抛去。昏黄街灯如晚霞般没入其中,静籁处,慕容画楼神情舒缓。 李副官替她看了车门,她走下来,风凉露重,襟袖颇凉,她笑容甜美:“今晚多谢李副官……” 李争鸿忙道是应该的,脸色微微失落迷惘,却也是一闪而过。 女佣张姐来开门。家中的女佣个个温敦,话不多,可能白云归喜欢安静。张姐道热水备好了,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夫人,六小姐今夜不回来。傍晚的时候小公馆来人,说姨太太身子好了些,接六小姐过去坐坐……刚刚来电话,说六小姐歇在那里,明日再回来……” 不让白云灵去李府,就是为了将她支开,免得她受到连累,慕容画楼心中有数,只是道好。 李副官一扣靴跟,给慕容画楼行了一个军礼,声音颇为正式:“夫人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这样慎重其事的告别,他是心中有愧吧?慕容画楼想,李争鸿还是个有良心的人。 “李副官晚安!”她若为其事,浅笑如初荷。素到了极致,生出了夺目的艳丽。李争鸿一咬牙,转身大刀阔步走了。 “情况有变,铃木大佐!”俞州城郊外一处祠堂,曾经供奉了海龙王,家国被外贼入侵,海龙王庙也人去楼空,如今只剩下一处破旧的轮廓,听说不日要建新的天主教堂。 夜色深沉,黑暗中伏了十几名倭人,行装简便,不是便宜的炮枪,而是一人一把寒铁军刀,细长锋利,刀口带着嗜血的冰凉。原本几个人闲坐,等到时间到凌晨,突然从后窗跳进一个矫捷身影,紧接着,又进来十几人。 破庙顿现拥挤。 “伊藤君……”看清来客的首领,对方首领吃了一惊。暗黑中看不清彼此面目,却清楚彼此的言语,判断来客的身份。 “阿部少将接到消息……”来客没有犹豫,说明来意,将自己接到的消息,一点点告诉了铃木大佐,黑暗中声音低缓,蛩吟阵阵,将破庙里一切隐藏密不透风。 听完对方的话,铃木一愣:“那个女子,可能是什么人?不是说她定是白云归的夫人吗?” “只怕不止……北方似乎有人好像见过她……阿部少将让我等前来协助,今晚势必捉住那个女人……” “……要不取消行动吧?”铃木大佐犹豫了半晌,才道,“倘若她真是北方的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行,阿部少将说,将军那里他会顶着,必须抓住那个女人。不过……不要活的,免得她说漏了什么……死人,她就只能是白督军的夫人,北方也是吃哑巴亏……俞州这边,再拖下去,只怕对阿部少将不利……” 声声减缓,二十几条身影犹如鬼魅,缓缓向山脚靠近…… “情况有变,督军!” 俞州城南的英国租界,是一片新式的别墅,英式带着烟囱的两层小楼,住满了欧洲各国的大使馆参政、商团代表、传教士……有一处小楼,夹杂在中间,外观平凡,前面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乱。 听说是位大人物的住处,住的是谁,却从来没有人瞧见。最近一个月,时常有人出没,却是昼蛰夜行,极为神秘。 李争鸿先将汽车停在小公馆,才乘了黄包车,往英国租界来。一开门,便道了一句:“情况有变,督军!” 大厅里正襟危坐十几人,桌上摆着军事沙盘,一名男子立在北首,正在指点山河,突然被李争鸿一语打乱,颇为不快:“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改这毛躁,难成大器!” 李争鸿被一声怒喝,后面的话似乎断了线,怔怔立在那里…… “说吧,情况有什么样的变化……”白云归掷笔落坐,军装挺直,随手点起一支雪茄,脸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红,一夜未曾睡得踏实。 李争鸿看了在场的人一眼,没有说话。 白云归便知道是官邸那边的事情,起身道:“楼上说。” “……六小姐送到了韩府,韩夫人不着痕迹留下了她,她没有怀疑;家里佣人十一点会准时从密道走,密道尽头的山西面馆,专门派了车辆接,先将她们安置在桦木街15号的房子里;二楼书房里,那个死囚打了镇定剂,他的脸和手毁了,应该不会被认出是假冒的督军……只是夫人……” “她察觉了?”白云归似笑非笑。 李争鸿摇摇头,便将今日李府寿宴的事情告诉了白云归:“李府大概是猜出督军让夫人出席宴会,是为了让日本人看清夫人的容貌、资质,他们没有庇护夫人,让夫人弹钢琴助兴……” “哦?”白云归微微挑眉。 “她……会弹钢琴……”李争鸿道,“督军,夫人会弹钢琴,属下亲眼所见!” 白云归缓缓起身,立在窗前。租界的夜灯透过菱花玻璃窗,落在他的脸上,身姿高大挺拔,面容不在年轻,鬓角的风霜将年轻英俊收敛,古铜色肌肤却更添华采,下巴紧绷,思绪却一步不慢,思量前后种种…… “不管她是谁,让她消失……致信霖城,让白家将霖城收益最好的三座酒厂全部让出来,给慕容家,算是对她的一点弥补……明日过后,俞州就交给你。如果夫人有问题,六小姐也要堤防,不要留后患!”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不知道为何,听到白云归的话,李争鸿突然想起了曹操。他愣了一瞬,才重扣靴跟,行礼:“是!” 第十二节目的 第十二节目的 夜深露重,丝绸长裙睡袍下,玫瑰香味的沐浴露气质弥漫周身,慕容画楼却很不喜欢,于是在罗马香薰灯里点了老式的熏香——迷迭香,可以舒缓情绪,放松精神。 熄了灯,她将英式光面牛皮的靠椅搬过来,坐在窗前。窗帘紧闭,只有一条细长的口子,却能让她清晰看清大门处的动静。她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哀怨,只剩下警惕与精明,宛如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花豹! 外面很静,这处半山腰只有督军官邸,没有旁的人家。寂静处,她的视觉与听觉更加敏锐。 十一点左右,一楼有轻微的动静,她心中有数,知道不是敌人,只怕是佣人在转移——对待下人,他都可以如此照顾周全,偏偏将她推到悬崖边,慕容画楼不知道他是仁慈的还是狠毒的…… 一楼的响动不过一分钟左右,而后又是无边的安静。 坐久了,身子有些疲软,慕容画楼这才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关节。睡袍蕾丝系带微松,里面不着寸缕,是她年轻曼妙的身姿。没有高强度、高密度的木棒常年累月打在身上的痕迹,肌肤磁白,手脚柔软,不再是坚硬如铁。她曾经一度也爱这具自己美梦以求的身子。 如今有讨厌起来,这样的身子,攻击力太低了,承受力也太低了! 她站稳了身子,脚尖点地一动,半秒钟,身子在十米开外,因为懂得技巧,速度还是很快的。只是跟从前那具特工的身子不能比。倘若是从前,这样轻松一点地,至少可以在百米开外。 她来到这个世界,心生感激,没有任务,没有荣誉,没有杀戮。时至今日才生出一丝无奈,生在民国,中式西式的古董都能看到、用到,这是任何年代都没有的好处。可是这个时代,还要动乱几十年。身处乱世,哪怕小心翼翼处处规避,还是免不了牵扯仇怨。 家仇嘛,兴许能一笑泯之;国恨啊,却是义不容辞。慕容画楼不会自诩多么大义凛然,但是被倭人欺凌,却是不能忍受的。曾经读史书,对倭人的卑劣行径,也会是痛心疾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今晚倭人近在眼前,她没有逃避的念头。 与白云归无关,仅仅是自己的一段心结罢了! 夏夜万籁俱静,唯有乱蛩四吟,使得长夜更加寂寥。 倭人今晚会不会来?她心中多少是在赌…… 一念澄清,犹如当头一瓢凉水,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她来俞州的目的,已经化成清晰的念头浮在心间。 第一嘛,自然是为了掩护云媛。她第一天来,李副官就处处说云姨太太如何如何,还说她得了天花,不能见客;然后去李府,李副官却说,因为夫人来了,云媛要避讳,所以不来。丝毫不提她天花之事,却将责任全部推倒慕容画楼身上。背后所图的,无非是云媛不能出席任何场合的正当理由。 这招叫移祸江东。慕容画楼想,云媛可能已经不在俞州了。云媛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怕也跟这次俞州受困有关。 第二嘛,自然是为了麻痹日本人。白督军在俞州没有亲人,想要拉拢他,光靠利益也许不行,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法子。将他的夫人捏在手里,再许以重利,不怕白督军不归顺! 可能是猜测到的,可能是探听到的,白督军知道日本人的打算。也许日本人一开始的对象是云媛。于是白云归心思一动,一来让云媛离开,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二来继续让日本人执行这个愚笨的计划,他好黄雀在后,实现他的目的,于是接了夫人前来小住! 夫人是老式女子,胆小木讷,他自然是知道的。 慕容画楼想,百密一疏之间,偏偏是漏过了她吧?白云归根本不想归顺日本人或者日本人扶持的南方内阁,所以他在反算计。 效果如何,明日或者后日就能清楚了。 她复又坐下,从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的激光手枪,脸容藏匿在隐隐约约的阴影里,没有悲喜,宛如一尊雕塑。这种激光手枪,射程很大,激光可以百年时间内用之不尽,很适合近距离攻击。二十二世纪的时候,这种手枪并不多见,但是他们是帝国最顶尖的特工,一旦有了新的高端武器,先会给他们用。 万幸自己当初爱极了长款机关枪,总是不愿意用这种短手枪,所以一直放在储物袋里。如今,这副身体没有了攻击力,手枪反而成了她唯一的傍身之物。幸运否?也许有点吧。 丝绸睡袍不算太长,一截纤细的玉腿漏在外面,时钟缓缓爬向十一点半,慕容画楼复又坐下,对着窗户,将头依靠在靠椅背上,好似睡熟一般恬静。激光手枪藏在袖中,她好似一方柔软的纱丽,锦簇处淡雅如菊! 凌晨的钟声缓缓响起,慕容画楼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假寐。 一楼的后面,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冷兵器划在琉璃窗上面的声音。脚步很轻,一听便是训练有素。慕容画楼耳朵竖起,继而嘴角浮起一丝灼灼艳色:“三十人整!” 三十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用来对付她一人,的确是高抬了她。只怕是自己的钢琴曲,让日本人有了防备。慕容画楼刚刚一度以为,今晚不会有人来。可是还是来了,增加了至少三倍的人。 “原来俞州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轻笑。 已经到了日本人可能明知是局,都要往里面跳的局面!倘若危急少一分,是不会冒这样的风险的。慕容画楼曾经是特工,十二人一组是最佳的搭配。古代没有那么高的技术,但是一组超过二十人,便有对行动有所累赘。 日本人增加了一倍的人,说明他们知道事情会有变故,却还是不顾生死来了。 时局,真的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啊! 第十三节转移 第十三节转移 一楼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似乎怕惊扰了谁的美梦…… 慕容画楼还没有到全然不顾的地步,她想在三楼为自己留下一片净土,于是起身将睡袍拢起,枪藏在睡袍之中,将头发打散凌乱,赤足让二楼而去。她脚步轻柔,行动却快的惊人,犹如鬼魅一般漂移。 五十六阶楼梯,她三十秒便奔完,人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二楼楼梯口。 上楼的人全部一愕,兵器出手,全部都是长刀。倭人军官的军刀,密铁打造,后世那样的技术似乎失传了,二十世纪早期的军刀,极具收藏价值。慕容画楼曾经不屑,不过是心中不喜倭人,如今嘛…… 三十把!慕容画楼心底微动,嗯,颇有收获的…… “你们是谁?”慕容画楼先声夺人,一口纯正的日语,神态颇为傲慢,没有一丝惧怕。 铃木与伊藤微愣,她的神态,像极了将军!猜疑她可能是北方的人,也许猜对了…… “怎么,不信任我能完成任务,另外派了你们来?”慕容画楼眼底一抹愠怒,娱人以自娱,她乐在其中。 声音糯软,像极日本女子的娇媚。 “你是谁?”铃木将信将疑。 “你们是谁?”慕容画楼却一步不让,好似在跟小贩讨价还价,“谁派了你们来?回头我倒是要亲口一问,是什么意思……” 咄咄逼人者未见心虚,被逼问者却没有了主见。 “忘了一开始来说的话吗?”伊藤见铃木等人被此女问得哑口无言,出声提醒道。伊藤是阿部少将的私人,他不在乎大的时局,也不在乎北方与南方关系如何敏锐,他只要这个白夫人死。就算她真是北方的人,也得死,这是命令!倘若不这样,时局一变,阿部就会被将军以渎职之罪处置,官位不保,甚至可能遣送回日本。伊藤也难以自处,他唯一的依靠是阿部少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兵器亮出,冷光幻作冰凉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猛击而来。乌金凉处,突然闪过一道道清冷幽蓝光芒。嗡嗡蒙蒙时,仿佛听到女子软语低喃:“好漂亮的刀,多谢你们……” 锦裘被温香犹存,她却被人推醒,迷茫的眼神望着来客,瞧见是李争鸿,眼底更加迷惘,痴痴红唇轻启:“李副官……”睡梦中初醒的懵懂中,语声酥媚蚀骨。 李争鸿倏然心头急跳,愣了一瞬才按住她的唇。红唇柔润,肌肤细致,他低声道:“……夫人,快起身,跟属下走!” 慕容画楼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再说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李争鸿进一楼的时候,她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场戏而已,她一向善于掩饰。 二楼的走廊、墙壁被实弹般的东西打穿,一片狼藉,尸体慕容画楼早已搬到了二楼的一间空房,血迹却没有拭擦,深灰色地毯好似被葡萄酒染了,脏乱不堪。李争鸿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着她的小檀皮箱,里面匆忙中塞了几件衣裳。 “怎么回事?”她好似惧怕,声音紊乱。 “没事,跟属下走……”李争鸿将她的身子揽过,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便这样下了二楼。她肩膀窄削,软如无骨,好似清凉细水纠缠在他的臂弯之间。军人强健的臂弯,这个瞬间颇为无力,他很怕微微用劲,便要将她折断一般。 如此娇柔的佳人……李争鸿想,督军没有见到她,倘若见到了,也会不舍得…… 密道在厨房橱柜后面。 地道里通了电灯,或明或暗之间,李争鸿脑子都乱了,他好似踩在云端一般,把慕容画楼带到了密道里。忘了督军的谆谆教诲:要堤防夫人……清早来到府邸,看到二楼的狼藉,他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浅一脚深一脚上了三楼。 明明是侥幸,却真实看到了她! 此刻,他才慢慢清醒:二楼墙壁上那些洞,应该是子弹造成的。但是昨夜,为何没有听到枪声? 没有枪声,子弹孔为何留在墙上;还有,死了三十人,为何早上夫人还在熟睡? 后背微凉,触及慕容画楼那茫然的眼刃,心头微松。 想多了吧?她会弹钢琴,那不算什么的,白家留学的子嗣众多,一手好钢琴大有人在……她终日在家,学得一曲半曲的,也是能解释得通。 密道的出口,是杂乱的院子。院子里拜访了七七八八的瓶瓶罐罐,晨曦熹微,只有一个老者在打扫院子。瞧见李副官出来,只是道了一声副官,继续打扫,不曾转眸看慕容画楼。 他背脊微躬,双腿的站姿全是笔直,标准的军人站姿。 汽车停在门口,是一辆天蓝色的杜森博格,慕容画楼曾经在纽约的拍卖行见过,那时的拍卖价已经到了三百万美元……线条柔和,曲张有力,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脚步微跄踉。 她想拥有这辆车,比上次那辆别克更加让她动心。 李争鸿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替她打开车门之后,自己上了驾驶席。车子发动,他才道:“夫人,这个是守军的车,属下借来一用……跟督军那辆车一样的,您别害怕!” 怎么会一样?慕容画楼心想,这辆车更加有收藏价值啊!但是她只是笑了笑,好似忧心忡忡一般。 车子穿街过巷,终于停在一道街道。李争鸿左右环顾,清晨的俞州街道人际稀少,他才将慕容画楼接下来,然后用将她搂在怀里,用青呢色的大氅罩住她的头脸,一直往一个小巷子疾步走去。 这般维护! 慕容画楼心口一热,对这个副官的怨恨销声匿迹了! 第十四节大获全胜 第十四节大获全胜 李争鸿将慕容画楼藏匿之处,是一条僻静老巷,两侧的房屋破败,墙壁有烟熏留下的斑驳痕迹。她住的地方,是二楼的矮小阁楼,这个季节已经有些燥热;楼下老式的妇女用煤炉烧饭,炊烟阵阵,带着刺鼻的气息。窗外,是连绵不尽的灰色屋顶,尚且能望到不远处的天主教堂白色建筑。 屋子不算干净,水、食物样样齐全,李争鸿嘱咐她想要买什么,巷尾有家小店可以买到日常的零用。除此之外,不要出这条小巷。然后便走了,一连八天再也没有回来。 这八日,慕容画楼每天都下楼,去巷尾的小店买些早点、晚饭,还有当日的报纸。 第一天,整个报纸的篇幅,都是白云归督军遇刺身亡与白夫人失踪的报道,还配有白云归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着铁灰色督军常服,胸前配有元帅的绥带,腰间跨元帅佩刀,气质雍容尊贵,没有慕容画楼想象武夫的孔武跋扈之态。眉眼带笑,有点意气风发之度。 第二天的时候,便报道说西边的霍忠林督军,进军俞州……然后又说,白云归的军队,似乎对霍忠林很是拥护,愿意继续在霍督军的麾下效力。报界大骂白云归的副官们无骨气,认贼作父。 第三天,海湾码头,停泊了不少异常的船只…… 第四天,白云归的部下突然倒戈,霍忠林半夜被囚,霍氏军队溃败出了俞州,东边的张和林部立马接手进入俞州,却遭到了南边范成术三十万大军的偷袭,在俞州外围的小镇打得天翻地覆…… 第五天,范成术击败了张和林,进军俞州,占领了白云归的督军府与重要的海湾码头。 第六天,海湾停泊的船只越来越多,清晨便有运工将船上的货物搬出,往火车站运去…… 第七天,白云归突然现身,与张和林里应外合,将范成术及其高级将领斩杀三十几人,范成术溃败西逃……从火车站与码头截获了大量的军火、烟土、医药,还是范成术、霍忠林投靠日伪,准备脱离北方政府控制的证据。 白云归大获全胜! 东南六省,不再是北方内阁的,亦不是南方内阁的,而是白云归的! 原本想捉白夫人的,不过是日本商团以及他们拥护的阿部少将。他们有一批军火需要经过俞州,但是白云归照例不放行。他们捉了白夫人,主要是想诱惑白云归谈判,然后再谈判桌上,设下埋伏,将他击毙。日本商团需要这批军火,阿部少将需要白云归死。 捉白督军的家人,不过是计划中最微小的部分。如果白督军不愿意谈判,他们就会想白夫人绑在俞州城墙,羞辱她,然后嫁祸给张和林督军。张和林表面上同意归顺南方内阁,实际上却是北方的忠实拥护者。让张和林与白云归鹬蚌相争,日本商团与阿部少将坐收渔人之利。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计划出其不意地成功了,白云归居然死了! 白云归一死,整个俞州便乱了套。 假死之名,不仅仅一口气认清了敌友,收编了霍忠林与范成术的部队,将东南六省纳入白云归的势力范围。 假死之名,摸清了以往从俞州运出烟土、烟火、医药的秘密通道。 计划如果失败,牺牲夫人,他能看清敌友,等到北方挥军南下支援。俞州是兵家重地,北方不可能放弃不管; 计划如果成功,牺牲夫人,他能一举将东南六省集于麾下,南方可保一时之平静! 不管他的计划是否成功,夫人是必须死的。 对于东南百姓,他是用心良苦;对于慕容画楼,他是何其狠毒! 日本人反攻不成,悄悄隐退而去,南方内阁亦不敢公然藐视白云归。东南一年半载之内,应该不会有战事。 报界欣喜若狂,不惜篇幅大量赞美白云归,什么督军胸怀社稷,妙计保东南太平!无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导火线,只是日本商团为了一批军火为难一个小小的内地女子。 一条小线钓上这么大的鱼儿,白云归心思深远,胆大手狠! 从始至终,慕容画楼就是鱼饵。能不能钓上鱼是后话,鱼饵不会收回他一开始便知道! 他不是君子,却是英雄! 第八天的时候,李副官终于来了,脸容颇为憔悴,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 “夫人,属下接您回去……”李副官笑道。 慕容画楼也笑,跟着他回白督军的官邸。一路上看过去,俞州城破坏不算严重,依旧可以看见战火痕迹,不少的白色法式建筑上留下了子弹穿过的惨败,异常醒目。 督军官邸也有破坏,大门换了新的,花圃里的白色换上了各色海棠。门窗也全部是新的。 白云灵听到汽车的声音,便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低声哭了:“大嫂,我以为你……” 家中佣人全部回来,一切生活照旧。上次被慕容画楼的激光枪打穿的墙壁已经补上,不现一点痕迹。二楼依旧是禁地。 督军依旧不在家。 李副官道:“夫人,督军去了前线视察驻地,大约半个月才会回来……” 慕容画楼淡淡点头,道她知道了。 转眼便是东南的盛夏,颇为炎热。白云灵在韩府住了几日,认识了不少的新派小姐与夫人,每日都有应酬。她知道慕容画楼不懂新式的规矩,便没有叫她一起。慕容画楼则每日窝在家中,早上睡得很晚,下午起床看书读报,然后写毛笔字…… 晚上的时候便让李副官送她出门,去吃点西式的餐点,偶尔也会去酒肆,买些葡萄酒回来。 城西有一家“天水阁”的酒肆,所有的葡萄酒都是专门从欧洲空运过来,新鲜地道,慕容画楼隔三差五地去,有一日居然让她碰到了李方景。 第十五节白云归那个土匪! 第十五节白云归那个土匪! 六月的天,风云无常,午后一场暴雨,空气里混合泥土芬芳。暴雨停歇,天空如洗纯净,湛蓝幽静,日光照在不远去的喷泉中,粼粼波光闪动,倒映的日光更加清澈。 赶上了暴雨,便在酒肆里稍歇,正好遇上了前来避雨的李方景。雨势颇大,好似水晶帘布笼罩在俞州城区。老板见此情景,怕雨水打湿了店里的地板,关了店门。 开启一瓶法国红葡萄酒招呼慕容画楼与李方景,老板便与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盹。李方景与慕容画楼闲坐,品酒话家常。 李争鸿则一脸的不悦。 李方景声音很柔,说的也是俞州平常的琐事;慕容画楼好似很有兴趣,支颐倾听,目光柔和。两人的侧影浅淡如春花,五月的绚烂。伙计偷偷跟老板道:“……六少的新欢没有那位婉儿姑娘漂亮,笑起来却比婉儿姑娘亲切……” 老板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没瞧见那还有李副官吗?督军身边的红人……那个女人,是督军的人……” 小伙计目瞪口呆,痴痴笑道:“云媛姑娘,俞州第一美人?” 老板狠狠剐了他一眼:“闭嘴!” 慕容画楼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惹得李方景哈哈大笑。声音轻柔里透出磁性的魅力,勾了心魂,夺了灵魄,眉眼飞扬处,恣意风流密集流露,神采秀致到了顶端,一笑一颦好似盛开绚烂的花海。 后世说他是英俊的男子。英俊二字形容他的姿容,太小气了! “……后日骑马,夫人定会去吧?”李方景问道。 李争鸿眉头微挑,不满道:“骑马危险,督军只怕不同意……多谢六少美意!”语言之间,态度非常坚决。枪杆子的后台就是强悍。 李方景挑拨般望着慕容画楼,淡淡笑道:“夫人的意思呢?如今俞州,可是自由的天下。夫人一举一动,还要督军审阅不成?” 慕容画楼看了一眼含怒的李争鸿,秀目微梭,耸耸肩道:“我是从内地来的……不懂自由……” 李方景支颐望着她,目光款款,好似深情难酬的委屈。 慕容画楼则垂眸,轻呷一口酒,压制心头的短暂悸动。再抬眸,她的目光自然又疏离。而后,李方景帮慕容画楼选了两支葡萄酒,说是相赠。慕容画楼也不客气收下了。 外面骤雨初歇处,梧桐花被雨鞭挥下,满地的软香碎蕊。 告别时,他双手斜插淡||乳|色条纹西裤口袋,目光不肯回撤望着她的车子远去,好似深情男子送爱人远行一般。李争鸿瞧在眼里,哼了一口气,道:“他就爱这样做戏……” “都是好戏码……”慕容画楼赞同笑道。 李争鸿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夏夜的租界,因为白天下过雨,暑意全消,重叠云层之间一轮昏黄清淡月色偷偷探出头,宛如调皮稚子。窗外的广场上,建了喷泉,四周装着霓虹灯,灯光下||乳|白色的雕塑美奂美轮,如月中仙子落凡尘。 树影摇曳,芳草萋萋,一个修长身影立在窗前,静静听身后人一字一句念着什么:“……望督军念往日薄情,将合轮号商物归还陈家……督军,陈少帅说的合轮号,全部都是丝绸包裹的烟土,但是数量不是很多,要不……” “屁话!”白云归言语颇为严肃,“烟土祸国,他救过我一命,便想要这么大的人情?复电给他,说合轮号上发现不明物资,需要严审。倘若再电点索要,便将这批物资转到北方去,让他背上叛国之罪名!” 副官忙道是,转身出去。 一排的副官中又一人上前,继续汇报道:“……英国商团说他们爱玛丽号误入俞州,一批货物被扣,倘若督军不肯放行,便会支会政府,说督军拥兵自重,不顾国际法律!” “放肆!”白云归神情不变,“华夏泱泱国土,哪里来的国际法律!复电给英国商团,再无理取闹,就取消俞州码头停泊的资格证,让他们的货轮永远别想图经俞州!” 副官一扣靴跟,转身出去。 另外副官上前,汇报的是北方内阁的祝贺…… 然后又是码头、火车站的等等各方势力索要被白云归扣下的军火、烟土、西药……白云归照例态度强悍,回复也十分明确:不给!进了白督军的口袋,想往外掏?别做梦了! 直到九点一刻,公事才一桩桩处理妥当。李争鸿一直在旁边听着,心中叹道,回头这些人收到复电,肯定会气得打颤,然后破口大骂:白云归那个土匪! 点燃一支雪茄,白云归重重落座,神色没有得意飞扬,而是眉头紧锁,眼底疲色很深。 公事处理完毕,屋子里只剩下李争鸿。他办的是督军的私事。 “……查的如何?”白云归轻吐一口烟云,问道。烟雾泯灭之间,他的鼻梁高挺,额头饱满,气度不输年轻男子。 李争鸿回神,忙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转告白督军:“请了万先生来看,他曾经是副总理的军事顾问……万先生说,的确是子弹留下的痕迹,但是普通的子弹,不可能没有烧痕……他也说不好是什么东西,应该比子弹更加厉害?” 白云归猛然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不耐烦摆摆手道:“又是一些冠冕说辞!算了,那些穿孔可能是咱们没有见过的新式武器弄成的,暂时不管它了。夫人与六小姐最近如何?” “六小姐跟韩府走在比较近,那些小姐们留过洋,六小姐跟她们比较投缘,常常出去,张根跟着她;夫人嘛,她早上一般不起床,睡到中午,下午会浇花,练大字。呃,上次还买了二胡与乐谱,下午一个人在房间里拉,很难听,佣人都抱怨说鬼哭狼嚎的……晚上就出去走走……她今日又去酒肆了,买了两瓶红葡萄酒……我们还遇到了李方景。督军,李方景邀请夫人去骑马,属下推辞了!” 白云归蹙眉,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有干点正经事吗?” 李争鸿想了想,摇摇头。 “上次日本人被杀的那晚,她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你没有问她?还是钢琴的事情……”白云归思路逻辑性很强,不管绕多少弯儿,都能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 李争鸿摇摇头,道:“钢琴的事情,她说是三房的四小姐经常弹,她听会的,我问过声乐老师,他们都说不可能这样学会钢琴曲。夫人不松口,属下问不出来;至于那晚……她说睡熟了,不知道……” “她……练大字,拉二胡,弹钢琴,日本人被杀……等我这边忙完了,亲自会会她,看看可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白云归猛然笑了起来。 云层里明月渐渐清晰,一缕清光歇在落地窗前,白云归起身,望着窗外繁华夜景,低低自嘲笑道:“……云媛至今不回,只怕让我猜中了……” 李争鸿一个激灵,愣愣望着督军强硬肩头那个瞬间的疲惫,心中不忍,安慰道:“督军,您想多了,云姨太太不可能是革命党!可能是那些人有心的挑拨!” “七年蛰伏……”白云归好似没有听到李争鸿的话,依旧自喃,“倘若她真是革命党……剐其肉挑其骨,也不足以报答我七年对她的相护之情啊……” 第十六节现代诗歌 第十六节现代诗歌 蝉声切切,盛夏午后颇为炎热。原本妩媚骄阳,生生泼辣起来,在天地之间洒下耀眼金色,虽然触目辉煌,却林影生烟,连清脆蝉声,也偃旗息鼓,被炙火日光烤灼,疲惫顿现。 慕容画楼身穿老式的白竹布元宝斜襟长袖上卦,青竹色卡夫稠夏裙,双梁绣花鞋。青丝斜拢在一旁,拿着毛笔一笔一划临摹,神情颇为认真,连白云灵进来都恍如不觉。 白云灵瞧见她又是这样的打扮,心中微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她颈项嫩白修长,乌黑青丝下,双目流光溢彩,不知道写了什么,微微一笑,丰神凛冽,惊艳万物,居然看得有些失神了。 “今日没有出去?”慕容画楼侧眸,便瞧见白云灵身着白色荷叶边蕾丝衬衫,配一条黑色奈良稠蓬松长裙,好似欧式的天使一般,微微笑着问道。 白云灵回神,笑道:“今日太热了,晚上的时候去看电影,跟陆小姐她们一起……大嫂,你去不去?”说罢,又往她身上看。白云灵倏然觉得,她一向嗤之以鼻的老式衣衫,穿在慕容画楼身上,特别有古韵,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般,一点都不显土气。 慕容画楼摇摇头道:“看电影无趣……今晚大戏院好像有玉簪记看,霓裳佳人,旖旎歌舞……我比较爱那种……” 白云灵听完,撇撇嘴不满意道:“都听了几百年了,太老式了。大嫂,你这样不行,才几天又换上了家里的衣衫……听大戏,写大字……你跟我看看电影,练练钢笔字,不是很好吗?你忘了娘跟你说的,千万别惹大哥生气……你还是不改这些老旧的习惯,大哥不会喜欢的……” 慕容画楼乖顺地点点头,笑着道好。 白云灵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泄气:不管怎么叮嘱她,她都会点头道好,然后依旧我行我素……半句都不肯听人劝。但是心底,她不得不承认,慕容画楼的老式衣衫?br /> 锦绣民国 全第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衫,能穿出来别样的美丽。 只是这大字…… 见白云灵瞧过来,慕容画楼连忙将满纸荒唐的大字遮掩,讪讪笑道:“别看别看……我正在练,过几日就写的好了……” 横不平,竖不直,弯弯曲曲的,跟一群抖动的蝌蚪一般,白云灵哈哈大笑,毫无平日里的淑女教养。 慕容画楼将笔一掷,微带恼怒:“这大字太难写了……” 白云灵瞧见她泄气,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想寻一点长处安慰她一番,于是又将她写的看了一遍。越是往下看,越觉得惊奇,渐渐抿唇不语。继而抬眸,看了慕容画楼一眼,复又往纸上瞧去…… 一开始好笑的脸色,慢慢凝重,继而惊叹,愕然抬眼看着慕容画楼。 慕容画楼奇怪她,也往自己宣纸上瞧去。满纸疮痍,惨不忍睹的大字,写的却是一首民国时期的诗。当时写的时候,只是因为曾经爱过这首诗,印象深刻,文字又比古典诗词简练,便随手写来…… 是那首曾经惊艳四方的《再别康桥》。 慕容画楼好笑:“怎么,我就不能用大字写现代诗?”说罢,举手要夺。 白云灵撇开她的手,惊愕万分:“大嫂,哪里来的诗?你自己写的?”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瞧见她神色颇为惊艳,慕容画楼便知道,误会了。顿时笑得:“怎会是我写的?我从书上看来的……五弟有本书,哪一本我不记得了……你没有看过?” 白云灵缓慢摇头,目光里却带着不信。她想起这几日那些夫人小姐们谈论督军夫人时,说她弹了一首流畅的钢琴……白云灵也不信,但是听得次数多了,也将信将疑。 康桥是英国的,白云灵曾经留学英国,自然知道。 慕容画楼怎么知道? 纵观全诗,字里行间处处意境美妙,情感细腻之间,对康桥的爱恋情真意切。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还给我还给我……”慕容画楼笑,继而又来夺。 白云灵却耍赖般藏在身后,嗤嗤笑道:“想得美,这些句子我爱极了……等我看熟了,再还给你……不许你小气……” 说罢,脚步轻盈地跑了。 回到房间,白云灵忍不住又将这诗拿出来瞧,越看越觉得艳丽,似乎比真实的康桥更加令人喜爱。文字能如此惊艳,她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现代诗的魅力,于是偷偷誊抄了一遍。娟秀的钢笔字,行云流水般将一首再别康桥述完。 她久久不能压抑心中的悸动,又将这纸放入从书页里拿出来瞧,熟读几遍,几乎记住了。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一字字一句句,侵入心魂的动人。白云灵想了想,最终将这页纸放在自己的小包里,晚上得了空给陆冉看。陆冉的父亲,是白云归六省之一的某省长,家眷最近才搬来俞州。 俞州那些贵族小姐们,多少排外,白云灵与陆冉都是新来的,融不进她们圈子的深层,于是两人比较投缘。陆冉也爱极了现代的诗歌,白云灵想,她一定比自己还要喜欢…… 慕容画楼被白云灵一闹,也没有心情写大字了。笔墨收了之后,将那些惨不忍睹的纸全部丢在垃圾篓里,才拿出自己的二胡,依依呀呀拉了起来。她爱极了二胡这般哀怨的调子。 只是她拉的不熟练,断断续续的,宛如寒夜枭鸣,颇为恐怖。 夏日午后,一楼后厨小小休息间,满屋碎金铺地,斜阳穿越高大法国梧桐树影,斑驳洒入。日光渐渐收敛了火炽,室内温度降了下来,如此美景,生生让三楼传来那凄惨二胡声破坏了。 一楼的佣人们又开始抱怨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六小姐大声吼道:“大嫂,你饶了我的耳朵行吗……” 第十七节看明星去 第十七节看明星去 晚上原本想起看玉簪记的。 慕容画楼爱那些词曲优美、古韵铿锵的曲目。这曲《玉簪记》虽然没有名角,唱妙常的青衣唱功绝妙,声音冰清玉润,气度一分都不输名家。听说不少的贵夫人在捧他,慕容画楼断定他红起来是迟早之事。 慕容画楼只是爱戏,并不爱戏子!她每次去,不涉足贵宾席,选个靠前的位置,挤在众人群里,让李争鸿沏上一壶督军府里带来的好茶,便是一个晚上。戏台上金鼓鸣锣,丝胡回转,听着那抑扬顿挫的唱腔,她如痴如醉。 李争鸿是军人,一开始最烦这些檀板丝竹声,如今听久了,居然听出其中的美妙来。回去的时候,会跟慕容画楼说上一句台上各角的闲话,大抵是谁会红。慕容画楼真心不关心这些,她只爱那些曲子。 有时她也会依依呀呀唱上两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明明听的是绍兴戏,她唱出来的却是黄梅调。李副官从前不懂,跟着她听了半个月,渐渐明白了一些。听她唱,则是啼笑皆非。她声音虽然清脆婉转,但是底气不足,唱不出戏曲的韵味来。听她唱戏,像极了乡间小曲。 “李副官,你说那些师傅二胡拉得那样美妙,我能不能去请教一二?”有一次回去,她突然问道。 李争鸿一开始在笑,听到这句话,立马义正言辞:“不行的夫人!这要是传出去……” 后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得自己慢慢捉摸个中技巧。 原本打算好了去听戏的,下午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电话,是给六小姐的。白云灵下去接了电话之后,就开始磨蹭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慕容画楼还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画楼耐性很好,她不说,她便不催,任由她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白云灵着实急了,只得老实招来:“大嫂,容舟小姐如今是最红的电影明星了。她难得来一趟俞州,今晚在艾森豪俱乐部登台献唱……大嫂,咱们去看看吧,我最爱容舟小姐的戏了。” 慕容画楼知道这中间有难事,否则不会求到她跟前,于是脸色不变,定定瞧着她。临近傍晚,枫色蕾丝边苏绣藕色山茶花提花绸窗帘拢起,暖色夕阳照进来,她深邃眸子似乎变成了耀眼金色。 白云灵被她这种气势瞧得浑身不在,只得往她身上靠,撒娇道:“……艾森豪俱乐部……是俞州最高档的风月场所……我一个人去,总归不好……” 慕容画楼神色依旧不改,似笑非笑中,金色眼眸流转,好似盛开的郁金香,芳香馥郁。 白云灵叹了一口气,继续招来:“……艾森豪俱乐部只招待熟客……大嫂,你让李副官替咱们引荐吧,他跟着大哥多年,一定常去的……” 夕阳斜照进来,整间屋子都是暖色的,一切好似都朦胧暧昧起来。白云灵看慕容画楼,试图从她脸上读出她的情绪,却发觉她只是在笑,眼眸已垂,细细思量什么,最后手指缓缓搅动抱枕的蕾丝边,好似随口道:“只怕不好……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就是熟客?那种高雅的风月场所,他兴许不爱的……” “岂会呢?”白云灵心情急迫,话语出口亦没有太多的思量,竹筒坠珠般噼噼啪啪道,“当年云姨太太,就是艾森豪俱乐部最红的歌星……她……” 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可能说多了,不安地看了慕容画楼一眼。 慕容画楼神色好似木讷,听到云姨太太,她连生气嫉妒都不会,却意味深长盯着白云灵:“你倒是知道不少……怎么如今的闺阁小姐,都爱打听起哥哥的风流情事?” 白云灵噌地红了脸颊,好似沸水般蒸腾,哎呀一声,扑在慕容画楼的怀里,嗔怪道:“大嫂你真是……拿住一点错儿就不放人!哪里是我打听的?是刚刚陆冉告诉我的……大嫂你别气,我是极想去看容舟小姐的,又怕你不答应,就求助陆冉……她给我出的主意,让我这样求大嫂……大哥的事情,你以后千万别在他面前提……” 慕容画楼拍了拍白云灵的肩膀,这才笑道:“我也想去……你先去换衣裳,打扮漂亮几分,我跟李副官说去……” “真的?大嫂,多谢你!”白云灵这才雀跃,在慕容画楼的脸上吻了一下,才急匆匆回房。 慕容画楼起身,轻轻依靠在窗口,一串细长水晶吊坠的风铃握在手里把玩,然后松开,一片清脆悦耳响声。落日西沉,金色光线微淡,橙色光芒笼罩。她眼中犀利光芒一闪而过:这个陆冉,跟白云灵的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 白云灵交了朋友,自然会喜滋滋地告诉她。她听在耳里,然后又“不经意”间跟李副官闲聊,谈起陆冉,便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的父亲,是白云归管辖六省之一的某省长。也算封疆大吏,为人却很谄媚,白云归不是很倚重他。他的家眷,搬来俞州时间不长,陆冉小姐的人品相貌,李副官知道的也不多。 这样一步步精心打算,教白云灵如何说服自己去艾森豪俱乐部,真是小姑娘想看明星的天真,还是另有目的?画楼也不愿意多想,只是如今的时局,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她与白云灵又是白云归的家人,必须步步谨慎。 上次那件事,对她而言,是一个警钟。 在俞州的繁华外表下,各种阴谋也在暗地滋生。倘若真的不让白云灵去,只怕以后她心中存了间隙,以后什么都不跟她提起……她又不好处处看着她,做得这样明显。 刚刚白云灵开口求情,慕容画楼就听得出这不是她一贯的手段。果然一套,就套出了陆冉。 “灵儿,等会儿给陆小姐也打个电话,让她同去……如此盛宴,你怎能忘了最好的姐妹?”慕容踱步到白云灵的房门口,高声笑道。 白云灵正在更衣,没有开门,却听到一阵惊喜的尖叫:“大嫂,你真是我的玛利亚!我回头就打电话……陆冉一定高兴坏了……” 第十八节浮华夜,惊魂夜 第十八节浮华夜,惊魂夜 李副官如今是她的近侍,慕容画楼也明白他是督军的人,心中顾虑,不会跟他说起。把晚上想去艾森豪俱乐部的事情跟他一说,以为要跟他磨一番嘴皮子,不成想他只是犹豫一瞬,便道:“既然夫人与六小姐都想去看容舟小姐,我跟督军说一声……艾森豪督军是熟客的……”丝毫没有想要阻拦之意。 倘若说李争鸿有什么缺点,便是他直来直往的性子,有一点算计在里面,他就藏不住。见他眼神微闪,回答的时候又跟平常的保守不同,画楼便知道,白云归知道这件事。 他同意让夫人与六小姐去艾森豪俱乐部。 这一点,慕容画楼突然就不解了。那种极乐销金窟,似乎没有多少人家不愿女眷上去的吧? 原本以为,艾森豪这等高档的风月地,应该藏在城郊的某个半山腰,神秘莫测,谁知道却坐落在俞州德国租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五层高楼不算出众,外貌不扬,一楼闲置,老式木板门内阴测测的,若不是偶尔有锦衣华服的男女进入,慕容画楼真怀疑走错了地方。 “大嫂,我们若微等等,陆冉应该很快便来了……”白云灵尚未从兴奋中缓过神来,杏目粉腮越发光鲜,娇媚喜人。今日的白云灵,一袭淡粉色奈良稠裸肩长裙,黑色土耳其流苏披肩,双臂微扬处,披肩上极长的流苏游曳,如水袖飞舞,敛去了她的青涩,铮铮艳骨,令人遐想。 慕容画楼道好。 正说着,那边一辆汽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之际,一截纤细小腿从旗袍底下伸出来,窈窕佳人缓缓而立。白云灵高兴地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过来给慕容画楼认识:“大嫂,这就是陆冉……陆冉,我大嫂!我原本还不好叫上你,是我大嫂求李副官带着你的,你该谢谢她!” 在朋友面前帮她说好话,白云灵聪慧可爱,善良里却心思不足…… “多谢夫人……”陆冉款款而笑,举止大方娴静。她面目小巧姣好,青丝拢起,盘成云髻,显得颈项更加纤细修长,磁白如玉;深紫色的旗袍,莫名的妖娆,肩上绕着雪白色缎稠披肩,流苏穗子长及腰间,淡红色唇彩,夺目的华采。 比起白云灵,这份美丽显得浓郁更多。只是那双眼睛,眼波闪耀,带着试探与深邃,没有白云灵的纯洁无暇。 她父亲是白云归的管辖省长,虽然隶属北方内阁,跟政治上跟白云归算是同僚。只是当今乱世,军事才是实权,政治显得单薄,陆家看白云归的脸色行事。陆冉因为这个巴结白云灵,也算人之常情。只是此姝手段颇高,令白云灵将其视为闺蜜,谄媚讨好却化作了真情。 慕容画楼神情微怔,回神之际,却见陆冉在她脸上瞧,目光忽闪。她就简单一笑,反正她是内地来的木讷女子:“陆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 艾森豪俱乐部中,第二、三楼是赌场,第四楼是歌舞厅,第五楼神秘莫测,似乎要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入。 沿着一楼逼仄陈旧的梨花木楼梯,吱吱呀呀踩着上了二楼,就闻到一股子沉香气息。门口立着的,是白色制服、蜜色肌肤的印度高大男侍,身后的水晶大门里透出来橙黄|色的光泽。 递上督军的名帖,说明了来意,印度美侍直接请他们上了四楼。 走上四楼,馥郁檀香扑面,梨花木雕花长门缓缓推开,触目金碧辉煌。淡金色暧昧亮光从穹顶水晶吊灯轻轻洒下,光泽大理石地面反衬出人影绰绰。椭圆形的大厅中央是舞池,前面炫灿的舞台,四周桌椅不算多,大约能容纳近百人。巴洛克式椅子,背纹雕刻繁复夸饰,美得异样的张扬。 梵阿玲的曲子悠长里透出靡丽。 灯影灼灼之间,穿梭身影服色各异,却人人带着一副西洋面具。羽毛与水晶亮片装饰的西洋面具,金描漆绘,饰纹繁复谲潋,猫脸、狐狸脸居多,亦有纯白色羽毛装饰的天使脸孔。 哪里是人间的盛宴?踏着梵阿玲的曲子,宛如踩在云端,那舞台在炫目灯光下,如瑶池般飘渺。 印度女郎高挑美丽,纱丽飘飘,一口中文里夹杂南洋口音,清脆悦耳:“请客人自选面具……”装饰金铃的手腕叮叮当当,托着葡萄牙琉璃盏,里面各色西洋面具,呈在慕容画楼等人的面前。 白云灵轻声咦了一声。 李争鸿低声道:“来这里的,不是政要名流,便是富贾豪商,都不愿意被认出真面目……” 众人了然,便一人选了一副面具。白云灵选了天使,陆冉选了猫女,慕容画楼选了狐狸,而李争鸿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副普通羽翼面具。 虽然是督军引荐的,却并没有说是督军的家人,前排座位轮不到他们,侧首的位置倒也不错。落座之后,印度女郎手托明黄|色的琉璃盘,水晶杯里注满了香槟酒,送到跟前。 慕容画楼闻不得酒香,拿起来便饮了一口。 白云灵与陆冉却没有动。陆冉好奇看了画楼一眼,正好被画楼转眸瞧见。两人眼眸一撞,好似刺目阳光照在水面,一阵粼粼波光。画楼轻笑:“这个好喝……”这话说得极没有水准,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也是。 陆冉微笑,眼底不屑一闪而过。 艾森豪的乐师,钢琴曲异常流畅,乐曲轻快愉悦,令时光踯躅不前。舞池里身影蹁跹,舞步回旋。 慕容画楼侧目看了李争鸿一眼,暗示着什么。李争鸿连忙起身,对陆冉笑道:“在下可有荣幸与陆小姐共舞一曲?” 陆冉微微惊愕,倒也没有忸怩,落落大方将白色绸缎披肩褪下,短袖旗袍里玉藕纤臂微抬,搭入李争鸿的手心里。 李争鸿回眸时,勾起一个笑意。慕容画楼点头。 舞厅另外一处的角落里,巴洛克椅子繁复花纹后面,男子随意斜倚,黑色礼服衬托身姿优雅,端着水晶杯的手指,修长美丽。他脸上的威尼斯银色金属面具下,薄唇微扬。遮住半边脸,却遮不住风流气质,不少仕女若有若无望向他这边。 是李方景。 他的对面,坐着两名男子,同样的黑色礼服,同样的银色面具,却是不同的风姿。他身边则依偎一名女子,浅紫色的西式无袖晚礼服,将她丰腴身姿一展无疑,深绿色羽翼面具下,红唇烈烈,异样勾魂。 “今日不少陌生身影……”李方景对面的男子说道。他是李方景的五姐夫,本省的总长周时立。 李方景身边的女伴,是俞州目前最红的歌星唐婉儿,她声音清冽,娓娓道来:“容舟小姐如今声名鹊起,喜欢她的名门夫人小姐不少人呢,她从京都辗转俞州,这些夫人小姐们自然来捧场……你们看那里,不是程太太与程七小姐……那位衣着就是那个暴发户齐三姨太……还有那位……” 她玉指染了鲜红甲油,异常诡艳,四处指来指去,那些贵夫人与小姐被她认得七七八八。虽然带着面具,平日里的形容举止,衣着品味却遮不住。唐婉儿以色娱人,记住旁人的外貌品味,是功课之一,她原本就是玲珑聪慧的女子。 “……喏,那个不是督军府的六小姐?她身边那位嘛,看着像不像督军的夫人啊?”唐婉儿指到了慕容画楼那一桌,声音故意暧昧地问李方景。 李方景早已瞧见,此刻有些失神,隐匿在娇媚狐狸面具下的眼波清湛,唇色柔润,恍惚她的佳颜。他倒是不敢确定,被唐婉儿一说,心底倏然惊了一下,好似利器划在光洁的瓷面。 同桌另外一名男子,是英国商团的爱德华奥古斯丁,华裔英国人,曾经是李方景的同学。此刻,他的目光也随着唐婉儿的手指,望了过去。端坐在那里,却下巴倨傲,身姿随性,不像她身边女子那样初入风尘之地的紧张,香槟酒将她的唇色染得分外诱人。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场寿宴下弹琴的女子,气质很像。 拇指上碧玉扳指微微闪过一丝幽淡光泽,奥古斯丁笑容没入眉梢。 前面一片繁华,舞台深蓝色天鹅绒幕布后面,一个阴煞眼神扫视整个大厅。终于看清李方景与周时立的位置,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身子缓缓后退,全身没入暗黑中。 “西边八号桌,身形偏瘦一点的是李方景,微胖的是周时立。那个高个子是英国人,别误伤了……去吧!” 有人默默点头,继而也消失在黑暗中。 繁华的后背,总是隐藏着最龌龊的心思! 第十九节蝶恋花 第十九节蝶恋花 时间尚早,熟稔风月之地规矩的人都知道,越是名角,出场越迟,以显身份尊贵。这容舟小姐如今的身价,不到午夜应该难以出现。 舞台上烈光霸道打下来,湛蓝色的天鹅绒幕布翻出金色波纹。一阵清脆悦耳的手鼓声中夹杂金铃摇曳响动,幕布缓缓拉开,鼓声渐渐密集,如雨般洒下苍穹,十几位新疆舞娘踩着节拍,跳起欢快的舞蹈。 开场的气氛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而后,大致都艾森豪自己的歌女献唱,平静柔和中,众人对容舟的期待仿佛到了极点。 舞池里身影渐渐多了起来,很多的贵族小姐夫人也是爱跳舞的,有男士邀请,技痒时也顾不得矜持。也有男士请白云灵跳舞,一开始她推脱,而后邀请的人多了,慕容画楼便道:“估计还要等几个小时容舟小姐才出来,空等也怪累人。你跳舞那么好看,跳跳没有关系……旁人又不知道你是谁……” 白云灵低头嗤嗤笑,心中的犹豫被慕容画楼说中,好似轻松了几分。正好有个男士过来,她便将黑色的流苏披肩放在座位,皓腕微抬,融入那个男士的臂弯,舞步轻扬,活力十足。 跟着三哥去英国留学两年,虽然不是很风流,白云灵也是爱玩的人,在英国学跳舞、学骑马、学唱歌,颇有一番名媛派头。只是后来回家,白家是老式人家,白云灵又乖巧懂事,收起了在外面学的这些东西,做个矜贵的大户小姐。如今来了俞州,深知一言一行关乎兄长的名声,便更加不敢放肆。 倘若不是慕容画楼鼓励她,她是不敢在艾森豪跳舞的。 那边,李争鸿刚刚携手陆冉归来,便来男士过来邀请陆冉。 陆冉身量高挑,窈窕有致,深紫色的旗袍分外勾人,舞姿又灵动,不少男士倾慕她。一曲完毕,早已过来邀请。陆冉似乎不好意思,看了李争鸿一眼。 李争鸿大度一笑:“陆小姐去玩吧。在下陪夫人坐坐……” 慕容画楼是老式女子,陆冉自然以为她不会跳舞。白云灵已经在舞池,她一个人怪孤寂,李争鸿陪她,也无可厚非,当即笑道:“那我就失陪了……” “你觉得呢?”慕容画楼将水晶高脚杯端在手里,琥珀色的香槟酒光泽中,她十指越发的素淡葱白。 李争鸿想了想,才道:“……她聪明极了,说话滴水不漏……说了几句,总是不忘提督军的事情……属下曾经听说,有次督军去视察,陆省长接风洗尘的,当时陆小姐也在场,陆省长大致想跟督军攀亲,将陆小姐给督军做姨太太……只是督军当时笑称家有悍妻,便推脱了……” 慕容画楼倒是没有想到这里,不免一笑:“一省之长,也算封疆大吏,居然让女儿做小……怎么拉的下这个脸面的?” “……时局所迫!陆省长在北方得罪过权要之人,听说那权要放话,迟早要收拾姓陆的……这不,才急急忙忙想拉拢督军……”李争鸿不屑笑道,“不过陆小姐倒是冰雪聪慧……” “倘若心思不在正途,越是聪慧越是肮脏,反而不及愚笨一些好,让人生厌……”慕容画楼声音陡然一紧,橙色暖光下,她唇瓣微扬,似怒非怒,看不出她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而为。 李争鸿却笑了笑,谁说女子不爱拈酸吃醋?普天下之下,便没有这般大度的女子…… 慕容画楼回眸,眼波已经懒了,轻呷一口香槟酒,又道:“除了问督军,她还说了什么……” “说的都是平常琐事……还问了一句云姨太太……”李争鸿收集信息,倒是没有本末倒置,“夫人,您是觉得她跟六小姐相好,是为了接近督军?” 慕容画楼哑然失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六小姐的朋友,李副官的意思,好似我怀了什么坏心眼打听陆小姐一样……”声音虽然很轻,娇媚里却生出警告之意。 李争鸿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夫人的心思,真是叫人猜不透。他想跟她真心相对,她却立马将自己藏匿,仿佛不让人前进一步。李争鸿一时间有些讪讪,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十点整了…… 一曲刚毕,舞台上光幕一换,原本的强色光芒收敛,粉色淡光细细铺垫,湛蓝天鹅绒幕布轻轻拉开,舞台上早已铺满了粉红玫瑰。鲜花锦簇处,立了飘渺倩影,一袭白色冰蚕丝长裙曳地,与雪肤红唇相映,素色里好似有火焰吞噬,烈烈风情,宛如月夜剩下的娇花。 仅仅淡淡身影,已经美得令人窒息。 全场静籁,舞台上的光束微微移动,照在她的周身,眉眼一瞬间清晰起来,风流研态,遗世而独立。面前一把古筝,她将鬓角粉色玫瑰轻轻取下,搁置古筝旁,款款落座之后,一串柔软清逸的声音响彻大厅。 “容舟小姐……” 不知道谁在吸气,惊艳万分。 佳人艳潋红唇轻启,一缕飘渺歌声婉转起伏,扣动心扉。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半阕《蝶恋花》,从她口中唱出,平添了韵致,歌声缠绵,引人入胜。 这时,乐师们才奏起这曲调子,她起身往台前走来,裙袂迭迭,雪锦花衣艳光熠熠,她的歌声也飘渺入云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一曲蝶恋花,多少伤情事… 靡靡曲声渐消,四周的惊艳尚未回过神来,一声清脆掌声响起,众人回眸,这才响声如雷…… “她就是容舟小姐?”慕容画楼也惊叹,女子的美如此霸道,如此惊心动魄,她似乎都被她的歌声勾住灵魄,放佛置身月色下的大海。雪色月光照耀海面,波光粼粼里,歌声从海底飘来,容舟缓缓破水而出。是那妖媚夺魄的塞壬女妖…… “是啊!”白云灵兴奋道,“天人!她比电影里漂亮好多啊!” 一向自负美貌的陆冉,此刻生出一丝惭色…… 这样的美,到了极致,素淡衣裙能穿出花团锦簇的艳丽。 梵阿玲的曲子又缓缓响起,容舟轻步入座前排的贵宾席,舞场里曲子轻扬,却没有多少人跳舞,目光全部落在前排,落在容舟的身上。 片刻,容舟便挽起一位男子的手,蹁跹滑入舞池中央。 “是徐厅长……”李方景轻声笑道,睥睨身边的周时立,“五姐夫,倘若你不是微服私访,此刻佳人在怀的,哪里轮得到他一个警备厅的厅长?” 周时立是本省财政总长,地位比警备厅稍微高些……只是他的官位,多少是借助岳家风头,所以周时立一向地调。小舅子都坐在侧首,他断不敢去前排。 “美人可遇不可求啊……今日失策了……”周时立故意顺着李方景的意思说。 “周总长,垂头丧气作甚?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能请周总长跳一曲吗?”一旁的唐婉儿柔媚笑道。 周时立哈哈大笑,对李方景说道:“此姝更甚那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日不枉此行啊……” 唐婉儿与李方景都笑了起来。 舞池的另外一端,慕容画楼、白云灵、陆冉的目光依旧在追逐容舟的身影。 爱德华奥古斯丁起身,笑道:“坐了一晚,活动活动筋骨……方景兄,我去邀请督军的妹妹,你可有胆量邀请督军的夫人?” 李方景眼眸微动,也起身:“哪里有督军夫人?在下只是瞧见佳人闲坐而已……” 两人身姿落拓,一路而行,或许有人早已猜到是谁,心中颇有期待,希望那脚步落在自己面前。 谁知一路而去,最终落在慕容画楼那桌。 而后便瞧见两对俊美身影入了舞池。 “那个是谁,能得六少垂青?”有人颇为不满…… “看不出是谁……定是美人!” “啊!” “啊!” 慕容画楼刚刚与李方景步入舞池,走了不过三个舞步,全部全场一片漆黑……灯火被灭之际,有人不慎相撞,发出呼痛之声。 继而有人抱怨:“怎么回事?” 第二十节信你了 第二十节信你了 灯光泯灭,斗室之间一片漆黑。 浓郁黑色好似一层令人窒息的锦袍,紧紧勒住众人,屋子里惊叫声不断。沉香如水的温馨气息里,慕容画楼闻到了一股子冷兵器的血腥味,她以为是错觉,下一瞬,便有利器出鞘的微弱沙沙声。 以往的敏锐,她从未丢弃。 利器划过空气的颤栗之声,差点被耳边的惊叫抱怨声音遮掩,轻不可闻中,她能判断方向是冲着她的方向而来。心底一凛,想要后退几步避开之际,却被李方景揽住了腰身。 盈盈一握,身子轻巧落入他的臂弯。 反身之际,他纤细修长的指尖,却遏住了她的脖子,继而耳边有他淡淡的烟草清香:“为难夫人了……别出声好吗,否则……”他的手指重了几分,扼得画楼呼吸难畅。 慕容画楼机械地点点头,呼出一个变了形的“好”字,却没有一丝的惊慌失措。 李方景挟持慕容画楼,两人脚步轻快,早已没入身后舞台的蓝色幕布之中。黑暗持续了一分钟,俱乐部的经理在极力赔笑安抚众人,声称保险丝烧坏,正在修理。 后来,便有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在舞厅里泅开。旁人或者没有这样的警觉,藏在幕布后面的李方景与慕容画楼却能闻到,两人神色一变,心中有了各自的怀疑。 有人被杀! “啊!”不知哪里的惊叫声,更加乱了舞厅的气氛,“血……血!” 此语一出,便有人欲夺门而去,舞厅里一片杂乱。 李方景原本只是怀疑有人想要加害他,此刻便已经断定了。不管是不是白云归的人,挟持慕容画楼已没有了意义:白云归肯放任日本人算计她,心中不会顾忌她的生死。手指微松,他放开了她,转身想从舞台后面的天井逃出去,却感觉腰间一紧。 他一直藏在内衫里的那支德国造手枪,在慕容画楼的手里。 “为难六少了……别出声好吗,否则……”慕容画楼的声音柔婉入骨,轻盈盈飘荡在李方景的耳里,将他方才之语,一字字学出来,别有韵味。最近听戏文听多了,说话也带着念戏的妩媚腔调。 何时被她夺了手枪,李方景自诩警觉过人,却没有一丝察觉……心底猛然空了一块,他低声幽幽笑道:“原来是你啊……” 她才是这出戏的主角吗? 慕容画楼岂会不知他之意?没有过多的唇舌解释,只是道:“我以为是你……看来是误会了?” 他不信,她更加不信! 一声枪响,血花四溅,整个舞厅静了下来。继而便是彻底的惊叫惨叫之声,嘈嘈切切之中,听到李争鸿在喊:“夫人……六小姐……”他嗓音洪亮,特别的清晰焦急,似乎压制了其他的声音。 李方景突然不懂了。 这个夫人,不是今晚的刺客? “现在,我好像信你了……咱们似乎有些误会……”李方景依旧垂首立在那里,任由她的枪支抵住自己的腰际,倘若是平时,他是不信她会开枪的,兴许会戏弄她一番。今日却不同的。 “走!”慕容画楼的声音陡然一紧,推搡李方景往旁边一滚,滑动十米远,他们刚刚立的位置,被一枚子弹穿破。零星火光照耀在李方景的脸上,异常的醒目。 混乱中,她身形未稳,却手腕剧痛,被他扭住,夺了手枪,然后乌漆冰凉的枪管直指她的额头,将她身子搂住,身后的窗户破裂之际,李方景便这样跳了下去…… 落地虽然很有技巧,却触及一块破碎的玻璃,李方景将慕容画楼搂住,滚及一旁,那块玻璃就插入了他的左边手臂。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才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 街上的霓虹淡淡,照耀他二人的脸上。倘若他没有搂住她,那块玻璃插入的,就是她的心脏…… 眼眸微颤,羽睫倾覆,她唇瓣的笑意僵住。 身后传来了阵阵枪声,李方景早已顾不得,拉住她便不停地奔跑,身后似乎有脚步声追来。李方景对租界的地形很熟,片刻便钻入一条弯曲的小道,四周的墙壁很窄小。 刚刚从小道出来,便瞧见西头有三两人影,瞧见他们便离开扑过来。 李方景的手臂一直在流血,拿在手里的枪也不稳了,却紧紧攥住慕容画楼的手。最无路可逃的时候,也不觉得她是累赘。 “往南走吧……南边是码头!那里的海盐帮不依靠任何势力。不管杀手是督军的人还是南方的人,海盐帮都能给我们提供一份暂短的喘息之机……”慕容画楼见他有些慌不择路,便出声提醒道。 李方景一愣,脚步停了下来,莫名望着她。黑色礼服已经残破,左臂玻璃依旧镶入,血流濡湿颇为骇人,鬓角划出一条细长的口子,血珠凝结,他的眼眸在夜色下却莹莹照人,风度丝毫不减。就算落魄,他的贵气依旧扬在眉梢,霸道得不肯退却一份。 “你果然……我现在,真的信你了!”李方景的声音很轻。慕容画楼听在耳里,欣慰一笑。 转身要走之际,东南西北全部有橐驼脚步声。 四面楚歌,咔嚓子弹上膛的声音异常清晰,乌黑枪管直指他们。训练有素的杀手背后,一个人身着黑色的外袍,帽檐压得特别低,声音阴煞清晰:“李六少,敝主有请!” 李方景愣了一瞬,才含笑望了慕容画楼一眼,继而将手里的短枪一丢,举手做投降状,笑嘻嘻道:“呵,原来是你们啊……吓我这一身汗……” 来客并不是友人,他却好似轻松了一般。只因他知道,今晚要害他的人,不是白云归。既为东南六省庆幸,更加为自己庆幸。幸运只是因为,她并不是白云归的人! 妻子与属下,是不同的人! “被你连累了……”慕容画楼叹息道,不见她的慌张疑问,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算一声抱怨,都如同女子娇媚撒娇一般。 她同样轻松,今晚的刺客,目标不是她! 第二十一节知己 第二十一节知己 被关押的地方,阴暗潮湿,咸腥味很重,四周密不通风,墙壁与地板都是铁皮制成。来的路上蒙着眼睛,也能听到耳边白浪拍岸,鸥声叠叠。慕容画楼知道,这是游轮之上。 慕容画楼先被关进来,黑暗中她把玩手里的激光手枪,料想在墙壁打一个洞,会不会将整只游轮沉没? 可惜她这身主,水性不好…… 大约一个小时,外面传来阵阵脚步,慕容画楼才将手枪收起,那只松开的手铐咔嚓一声,重新铐了回去。这个年代的手铐也是西洋新兴事物,在她眼中却如同玩具一般没有技术含量。 船舱里昏暗灯光亮起,橘色光芒灼眼艳潋,慕容画楼微微垂眸,才能适应这淡淡光线。 精钢门上密锁已开,腥潮味更加浓郁劈面而来,两个荷枪侍从将一个高瘦男子推了进来。他的黑色燕尾服上衣已落,雪白衬衫上血迹斑斑——是手臂伤口溅出的血。他并未受刑,伤口还简单包裹了一下。只是双手反剪,上了手铐,伤口蠕动牵扯,又迸出了血丝。 他脚步倒也轻快,回眸一笑:“有劳两位兄弟相送……”那风流笑容仿佛来的并不是牢狱,而是繁花如海的舞台…… 两个侍从哼了一声,重新将精钢铁门带上。这次倒是没有关灯。 细枝末节里,也能看出对李方景的忌惮。 双手反铐,令伤口更加疼痛,他脸色苍白。浓密鬓角以乱,却修眉飞扬冲她笑:“连累夫人了……” 慕容画楼心口微滞。 盛夏的海上,气温并不算太高,最底层的船舱里,却是闷热难耐。她绛紫色莲纹如意襟低开叉的旗袍早已划破,一束青丝洒落,脸上香汗微现,红潮脸颊更加娇嫩。 橘色灯光落在她的双颊,担忧早已隐去,只剩下淡淡笑意。 李方景只听到轻微一声咔嚓,她手上的纯色金属手铐已松,丢在地上。只见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却调皮晃动自己白皙双手:“的确被你连累了……将来定要还给我这份亏欠……” “……好!”那个瞬间,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他声音也静了下来。 慕容画楼走到他的身后,修长手指捏住他的手铐,不过五秒钟,那手铐弹簧松开,自动掉了下来。 “不成想夫人还有这手……不愧是白督?br /> 锦绣民国 全第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督军的夫人!”他这话,倒是真心恭维。谁说她是内地的土气小姐?这种镇定自若,身处囹圄犹如闲庭信步,一丝不见慌乱。偏偏是她太过于镇定,旁人看来却有一分木讷。 木讷的女子,能空手打开手铐? “如此乱世,总得学点手艺自保,对吧六少?”她也不解释,半跪他的身边,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伤口?”她身上储物袋里,有常年配备的各种药物,能将他的伤口简单处理一下,以免发炎。 李方景连忙按住,笑道:“血糊糊的,有甚好看?别吓着夫人……” 慕容画楼眼帘半阖,嘴唇噏动,喃喃道:“多谢你……” 李方景仿佛闻到一阵暖香,依稀她香水的味道,眼前袅袅幻象,浮光掠影里,却见她舞姿蹁跹。停了一瞬方才回神,声音也柔了:“不用……原本就是我连累了你……当时灯光一暗,我直觉是白督军的人马,心中已乱,就拉上了你。如此宵小行径,你还来道谢,让我无地自容嘛……” 口口声声你我,不再是六少与夫人。 慕容画楼见他说得傥荡,心中一凛,倾心相交便是这般吗? “你看,你已经信任我了……”慕容画楼狡狯一笑,“让我瞧瞧你的伤口好吗?伤口很深,倘若处理不好,将来这半条手臂就废了……你还要史册流芳呢,岂能让一手胳膊耽误了大业?” 他微震,瞬间又笑:“李某倒是没有这样的志向……酒浓脂暖,软玉温香,一生足矣!” 这回,倒也没有拒绝她要看伤口的请求。 慕容画楼却在笑,纤纤十指已经熟练解开了他手臂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直到最后两层,血凝纱巾,已经纠缠不清,理不下来。在他身后,她从储物袋里掏出药棉与药酒,还有消毒的药粉。 李方景转眸,惊愕万分。 慕容画楼却是一笑:“如此乱世,仅仅自保……” 药棉浸湿了药酒,她十指早已被透明药酒染湿,轻轻按在他的胳膊上,将血凝化开。李方景没有再多问了,心中早已澄明。她大约,也是这乱世的一朵奇葩吧?自己尚有不能对人言的隐晦之语,她何尝没有? 只是,白云归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倘若不知道……李方景突然这样幻想,心间如繁花盛开。 “我不相信你的话……”慕容画楼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软语轻柔,“斗室难容丈夫之志……六少倘若心中无抱负,大可以在南北内阁谋得一处官位。六少毕业德国军校,是难得的人才,如今华夏,最缺的就是军事将领……倘若不是另有谋算,你岂会背上纨绔子弟的名头,混迹脂粉温香?连我这小女子都不信,旁人如何相信?” 李方景身子不动,半晌才呵了一声,笑出声来。父亲一生经营算计,阅人无数,都被他蒙骗,偏偏这小女子,一语道破他苦苦隐藏的秘密。只是这话,是白云归相告还是她自己看透的?李方景没有问。 燥热咸腥的牢房,居然有他的知己……哪怕是白云归相告,她肯相信,便是他的知己! “夫人……真的高抬我的……走马章台,醉卧花丛,早已忘了当日理想……”李方景淡然一笑,眉目飞扬,眼眸流光溢彩。 慕容画楼没有多问,只是将他的伤口仔细包扎好。 李方景想晃动一下手臂,她连忙按住,笑道:“别动了……” 两人目光微敛,慕容画楼将他换下来的纱布依旧收好,连同药酒药粉等物,一齐放入旗袍下襟的口袋里,那里放了她的储物袋。李方景好奇,小小口袋里能藏这么多的东西不成? 却又不好盯着她的身子瞧。 “我有名字的……”她再瞧他时,目光温软,“我叫慕容画楼,方景!咱们算不算患难一场?” 患难便是朋友。 “画楼,好美的名字!”他的声音回旋心尖,缠绵不已。 便这样,算是结交上了李方景,这个将来会史册留名的英雄。慕容画楼心中,也是颇为意外的。 第二十二节归来 第二十二节归来 这间囚室,便是关押犯人之所,隔绝了声响,惶惶不知时日。 波浪袭来,橘色灯光晃动,款摆摇曳。 慕容画楼与李方景闲坐,聊起了家长里短。他比较善言辞,她比较稔倾听,气氛颇为舒适。他声音清冽低回,她嗓音柔婉清涓,曼声絮语,话语如稠丝,绵绵洒满陋室。 他身上血迹斑斑,衣衫不整,额发微乱,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眸中溢彩流转,璀璨闪耀。 再落魄,笑容依旧熏香醉人。 “……军校是苦的,无甚怀念,想起最多的,还是在盛京大学读书那些光景。同学少年,意气风发,满腔报国热忱。我十四岁那年入学,是班上年纪最小的。长得又好看,同学们都对我极好……”他转眸,目光如琉璃澄澈。 慕容画楼摇头笑。 “怎么,你不信?”他睥睨她。 “岂会?你现在也好看,小时候一定更加好看……”慕容画楼从善如流。 “还有一件趣事呢……我读大学的时候,跟我三哥同班,两人歇一间校舍……有一次一帮男同学在我们校舍里坐而论道,我五姐来瞧我们。看到我,她便故作惊愕道:景儿,你怎么跟三哥一间校舍,你不是应该住女子校舍吗?”李方景悠悠笑道,眼底闪动莹莹碎芒。 慕容画楼噗嗤一声。 李方景故作微恼:“可气的是,我那时肌肤磁白,又偏清瘦,模样倒是真像女子,那些男同学当了真,两个月后班上有两个男同学给我写情书呢……” 慕容画楼微怔,继而笑不可抑,半晌才狡黠笑道:“只怕至今尚有人惦念你吧?” 他得意哈哈大笑,也不在意。说起年少之事,神采熠熠。 “你小时候呢,可有什么趣事?”李方景微微后仰,浓密黑发衬在侧颜,脸上苍白单薄,血污点点。只是薄唇飞扬,姿态缱绻。 提起幼时,慕容画楼倒是一阵恍惚。她自幼在孤儿院,五岁进组织,人生紧迫又苍白,十八岁之前,只有训练!无感情无杂欲,倘若说有趣,便是骨骼渐渐比木棒还是强硬的时候,一根手腕粗的棒子劈在身上瞬间断裂的兴奋。 她低低笑道:“应该没有吧……我记性不太好……” 李方景亦不多问了,又跟她说了自己留学之事。他都是捡好玩之事讲起,颇为开心。 这哪里是囹圄?慕容画楼分明感觉是一处春日凉亭,四周花团锦簇,雾雨如烟。远处新柳吐绿,短长柳丝,婀娜摇曳。他二人煮一壶清茶,闲坐谈心,雨丝湿湖石青苔,池中锦鲤翻浪,耳边飘逸泠泠水声。 最快乐的光阴,不过如此吧? 英国租界的房子又亮起了灯光,风吹帘动,灯光将院中一株白玉兰染透。 已经晚上十一点,刚刚从驻地回来的白云归与五六位副官将领颇为疲惫,也饥肠辘辘。 法式棕色长桌铺了白色土耳其亚麻桌布,密瓷碗、琉璃盏依次陈列,金丝楠木筷箸摆放面前,配了一根意大利式镂花小银勺。准备妥当,女佣才开始迭次陈上精美菜肴。虽然要的是宵夜,底下人却不敢马虎,丰盛中式佳肴色香味俱全,配了一味英式甜汤。 饿得狠了,大家也顾不上说话,各自开动。 门外传来踏踏匆忙脚步声。一个副官停箸笑道:“定是争鸿那小子过来了,只有他才能如此沉不住气……官邸那边只怕又有事了……” 众人皆忍俊不禁。 白云归也摇头:“说过他数次,怎么也管不住,依旧那副急躁的性子……”他舀了一碗甜汤,咕咚咚喝下去之后,便见李争鸿一脸焦急地进来,白云归道,“我饱了。你们吃完,别浪费粮食。” 然后便转身上了楼。 “什么叫夫人不见了!”白云归脸如沉水,劈面怒斥,“不过是让你办那么点小事,你就把夫人给弄丢了!” 李争鸿如临大敌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外面有汽车经过,强光束进书房,白云归一怒,将玄色窗帘哗地拉上,才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雪茄。烟雾腾起,他面带愠怒,浓眉横蹙,那双眸子里却在想着什么。 “夫人跟李方景跳舞……当时灯灭了,属下想赶过去救夫人,可是舞池里都乱了套。大约两分钟,就响枪了……周时立总长伤了胳膊,他随行的侍从却被击中了,当场毙命……财政部的次长也在场,子弹穿膛,生死未知……好似是冲着政府财政部去的,可能是私怨。等到灯光再亮起的时候,后窗被砸碎,夫人和李方景不见了踪迹……” 白云归吸了一口雪茄,轻吐云雾,摇摇头笃定道:“财政部不过是掩人耳目,是冲着李家的人去的……”对于时局的判断,他有着惊人的准确。 李争鸿这才急了:“那如何是好?夫人还在李方景手里呢……” 白云归怒视他一眼。李争鸿讪讪不敢再多言。 “就算李方景落入对方手里,亦不会拿他如何的……李方景这些年一直在做一桩买卖,对方不过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他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不会伤他性命的……是桩赚头颇大的买卖……夫人跟他在一起,最多吃些苦头,性命尚能自保,你可放心。”白云归瞧见李争鸿一脸忧色,最终还是解释给他听。 “什么买卖?”李争鸿脱手而出,换来又是白云归一顿怒喝,“告诉你多少回,心中有点成算,不该问的便不要问……怎么都教不好你!” 李争鸿讷讷立在那里。 半晌,一只雪茄烟尽,白云归才算语气稍平:“今晚让你去接头,怎么说?” “没遇到上就开枪了……等到枪声过后,只怕对方也怕了,就再也没有遇到。”李争鸿惴惴不安道,只怕又要骂了。 不成想白云归却道:“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能预计的。你先回官邸那边,安抚好六小姐,我会派人留意各方的动向,一旦有可能,便会寻到夫人的……叫六小姐安心……” 李争鸿一扣靴跟,道是。心中还是放不下慕容画楼,却再也不敢多言了。 他下楼的时候,一脸的失落。 便有副官打趣他:“小李子,又挨骂了吧?叫你小子说话小心些……督军这几天正气不顺呢。” “怎么不顺了?”李争鸿一愣。 “云姨太太回来了……”那副官促狭笑道。 第二十三节谎言 第二十三节谎言 倘若说白督军有甚怕处,大约就是他的姨太太吧? 白云归脾气火爆,一点便着,身边的近侍都敬畏他,唯有云媛敢跟他唱反调。听闻有次阅兵遭暗杀,白云归胸前中枪,捡回一条命。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半个月不能下床。 那时南边正好有部队哗变,白云归哪里顾得?非要亲自前去镇压。云媛便拿着德国造匣枪,指着他的额头,逼他休息。 当时白督军笑道:“有本事你就开枪!” 云媛纤指扣动扳机,毫不犹豫一枪打在他的大腿上! 子弹擦边而过,大腿划了一条深深痕印,血涌如潮,床板被打穿。 大夫与护士惊慌失措。他们只知道这位从入院开始就吼来吼去的督军脾气不好,却不知这位温婉绝色的姨太太,也是同样的狠角色。 后来,这件事俞州人人皆知,几乎成了笑谈。 这就是这些年,白云归夫人不在身边,又身居高位,身边却只有云媛一个女人的原因! 每每有人欲于美人相赠,白云归便道:“家有悍妻……要是领回去,只怕要吃枪子的!” 闻者哄堂大笑,云媛的名讳几乎就是白夫人的代称。倾城名伶,显赫督军,便是一段靡丽的佳话。 李争鸿回去的路上,便想起了这些事情。心中不知道为何,十分不安。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从五营调出来给督军做副官的时候,是六年前。那时云媛也刚刚跟督军半年。一开始她一个人住在小公馆,督军偶尔不忙的时候会歇在那里,后来有一日早上,她突然在吃早饭的时候跟督军道:“我要搬去你的官邸住!” 白云归停箸道:“别不懂事,你应该有自己的本分!” 当时李争鸿觉得督军说话有些伤人。云姨太太曾经是歌星,不管多么受人追捧,总是摆脱不了伶人的下等身份。督军这样说她,她应该会伤心的。 云媛当时垂眸温顺,一语不发,只是仔细替督军布好早饭,并未露出一丝伤感。 白督军吃饭之际,她一个人搬了椅子,坐到窗前,这才像个委屈的孩子。半晌就听到她在低声浅唱:“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歌声袅袅,断断续续哼来,一句青楼却颇为亲昵。 白云归眉心一蹙,将象牙箸重重拍在桌子上,沉声喝道:“你还让不让我吃饭?” 她起身回首,唇挑笑意,身姿挺拔笔直走过来,拾起他拍在桌上的象牙箸,俏笑倩兮,悠悠道来:“这象牙箸是美洲传来的,去年程少帅相赠……”说罢,她手指一转,倏然向地上抛掷。香木地板铿锵有声。 白云归莫名其妙望着她,只见她又拿起骨瓷杯,笑道:“这套杯子是韩总长前年相赠……”猛然又向地上掷,砰地一声,骨瓷碎片飞溅。 手腕一紧,白云归将她牢牢攥住,浓眉微拧,最终无可奈何:“……云媛!” “我在……”她却笑,笑容婉约,完美无懈可击。下一瞬,白云归腰间配枪已经在她手中,乌漆漆冰凉枪管指住他的额头,她却失声笑了,“恩客,你何日再归?” 他眼底浮起怒色,劈手将她的枪下了。 她却转身,一杯牛||乳|泼在他脸上。 白云归终于被触怒,雪白桌布猛然一掀,杯盏滚落在地,碎片四溅。他将她推到在桌台上,她的红衣衬着粉白色桌面,妖娆如午夜盛开的繁花。白云归的吻狠戾落在她柔润红唇,两人抵死缠绵。 李争鸿当时面红耳赤,慌忙退了出去。 第二天,云媛便搬进了督军官邸! 云媛便是这样的女子。 往后的日子,也经常见他们吵架。云媛在外人面前,温柔婉约;可是在督军面前,她十分任性,一丝不快便拔枪相对。白云归脾气极坏,她的脾气却更加暴躁,最终总是他低头求饶,她才肯罢休。 爱一个人,大抵才能包容她的喜怒无常吧? 倘若是以往,李争鸿会觉得,人间佳侣应该是他们这样的。 但是慕容画楼到来,似乎让他心中的那碗水失衡了。 慕容画楼跟云媛不同,她不善交际,也不洋派。云媛看听歌剧、看电影,她却只爱听戏;云媛爱洋装、旗袍,弹一手娴熟的钢琴,她却只爱穿着老式斜襟衣衫,依依呀呀拉着难听极了的二胡;云媛在人前八面玲珑,她却显得笨拙木讷;云媛在督军面前撒娇妄为,肆意享受宠爱,她却连丈夫的面都不曾见过…… 如今,北上的云媛又回来了。 李争鸿微微闭目,心中隐约烧灼:慕容画楼应该如何自处? 回到督军官邸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客厅里水晶灯依旧亮着,发出绚丽光芒,灯光将门前水池照亮。一条锦鲤腾起波纹,泠泠水声更添夜的孤寂。明明是盛夏,李争鸿却有寒意劈面的错觉。 檐下风起,一串风铃簌簌。垂帘微卷,依稀可以看清客厅沙发上孤坐的单薄身影。 六小姐并未歇息,她一直坐在客厅里,脸上泪痕未干。 见他回来,白云灵跃起,语急道:“李副官,有没有我大嫂的消息?” 李争鸿忙笑道:“六小姐别急,有消息的……督军说已经寻到了夫人与李六少,他们被人捋出了俞州城,被督军的守军拦截下来。李少爷受了伤,留在当地医院治疗。夫人无事,倘若不用照顾六少的话,大约明日下午就能回来……” 他也不是不善于说谎的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对面慕容画楼那双眼睛,好似无处遁形,一句谎言能说的漏洞百出。可是在白云灵面前,他张口便来…… 白云灵拍拍胸脯,眼泪顿时落下来:“感谢主!” 第二十四节逃生 第二十四节逃生 油轮底下的暗室里,灯光盈盈如水,李方景不停说话,试图转移慕容画楼的注意,驱散她的恐惧。他温柔嗓音萦绕耳畔,她娴静气息幽静如兰,时间滴滴答答,犹如舞步回转前进。 慕容画楼突然道:“此刻,大约快十二点了吧?” 李方景微微思量,才道:“只怕一点多了……你若是累了,枕着我的大腿睡会儿……也许明晚,你要一个人在这里了。” 他声音虽轻,她却听得真确。明天他是回不来的,他心中早已猜到,却依旧若无其事同她说笑。 心间如繁花铺满,碧树郁葱,枝影摇曳。 迭迭垂眸须臾,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淡淡笑了:“我想回去睡……督军府的床特别软和。就算枕着你的腿,只怕这铁硬的舱板亦睡不踏实。我对吃喝、睡眠都特别挑剔……” 李方景便想起她品酒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波斯猫。 “……那可能要挨到明日,也许后日……他们不会害你,毕竟俞州如今是白督军一手遮天。可能明日或者后日,副官会接你回去,你别怕……今晚么,我的怀抱借给你……”他说得孟浪,声音却异常恬静。 胸口微紧,浅显词句里也透出他的关怀,慕容画楼顿了一瞬,才道:“……我想今晚回去的……方景,你可善于游泳?” 李方景点点头:“原本就会些,后来在德国上过专门游泳课,应该算是善于吧?你在想什么……” 慕容画楼狡黠一笑:“我在想,今晚要回去……睡觉是大事,我不想委屈自己!” 听到这话,李方景才微微自责,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却见她从旗袍底下抽出轻巧手枪,通体乌金,镶了一颗血色玛瑙石,落在她葱白掌心。 惊愕间,不免又瞧向她的旗袍。玉腿纤细笔直,腰间曼妙,正是青春如繁花锭放的年纪。 她却扬手,扣动扳机。 李方景愣神,耳边轻微响动,一道道紫色光芒从她指尖迸出,刺入铁板船舱。那根本不是子弹,而是光束。那些轻响,好似紫色琴弦断裂,檐下水滴如注,一寸寸在铁板船舱泅开。 他尚且不明所以,船舱上被她手里诡谲手枪打出一条两米长的线,海水见缝插针,蜂拥而至,好似丝绸铺满浓郁的黑夜,透过她手里光束的紫色光芒,形成彩色幻境,如雨后斜挂碧树繁枝的虹。 手形微变,冲着竖直方向,又是一阵迅捷的游走,铁板船舱又是一排孔。大约一米左右,海水受力,猛地冲破了舱板,陋室顿时半腰身的海水,还要不停涌入的。 李方景只顾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神。水丝将她发髻衣衫打湿,耳后肌肤越发白皙,玲珑侧颜精致,身姿纤柔,只是眼神颇为认真,好似在精心雕琢工艺品,倨傲下巴绷紧,却被海水润透。 她原本可以等,等到明日,或者后日。 但是他不能…… 胳膊已伤,再下去会平添伤痕,他会多吃些苦头。他眼底的莹莹碎芒,让她心底砰然而动。选择了相信,选择了维护,直到冰凉咸腥海水打在脸上,才蓦然清醒:会不会太冲动了? 他是政客,真的值得相信吗? 尚未回眸,他已经将她搂住,海水快要没入胸口。他臂弯有力,淡淡体温透过来,画楼心底澄澈。一念之间,心路早已花影摇曳。从未如此任性过,今日便任性一回,又能如何? 明明是冰凉的水底,他搂住她的腰,却好似衣香鬓影,鲜花着锦的宴会。觥筹交错之际,他凝望她,心底某处隐秘情愫,丝丝泅开,蔓延至喉间,吐出她古诗般的名讳:“画楼……” 一语未落,便被漫天海水淹没。苦涩滋味侵入舌尖,味蕾全部都是咸腥滋味,才回过神来。 油轮已经被她怪异的手枪打出一大很大的洞,海水差点将对面的铁门冲垮,两人已经被浸泡水里。她的鬓丝全部撒开,如轻罗漫卷,绛紫色旗袍泛着银光,与青丝的柔滑相映。 良辰美景,不如这瞬间烈烈夺目的风情。 李方景愣住,这才搂住她的腰,拔开水波,奋力向水面划去。 慕容画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之际,终于瞧见一丝靡丽灯火。月至中天,清澈琼华照得黢黑海面波光粼粼。海鸟归巢,天空寂静,唯有白浪追逐沙粒的轻响。 他们身后一艘巨型油轮也安静了,两三点橙色光芒洒在海面。 素光清辉里,一条水波堪堪被破,两人身影渐渐远离那艘油轮,没入无边的茫茫水色中。 上了岸,才知道是西南的海滩,此处里离码头很远,一路上荒凉昏暗。两人身上轻拢月华,好似披了雾纱。慕容画楼仿佛累极了,脚步微微踉跄,李方景怕身后有追兵,索性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挟持她快速前行。 她旗袍贴身,近乎透明,婀娜柔软腰身便在他的臂弯里,好似一段织锦,更似一泓清泉,凉阴阴的,缓缓流过他的手臂,伴在他的腰侧。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桃花酿,灼烈中带着清香,一缕缕侵入心田,随及填入四肢百骸。 “画楼,你坚持一会儿,往东边走大约半个钟头,便能到西郊。我家在那里有处别苑,我们就安全了……”李方景见她身子似乎越来越软,不免担心道。 殊不知她并不是因为这个。 身上湿透,盛夏的夜风也是微凉的,他的温暖却将她拢在方寸之间。极力遏制自己,却仍心跳甚急,仿佛谁在心旁,舞动手鼓。身子不自觉酥软,脚步一踉,被他误解了。 耳根燥热,她顺从点头道:“我能坚持……” 月色荤晦,四周皆影影绰绰。似乎听到一些不能确定的声音,好似他的心跳。素淡夜幕,一瞬间遮蔽了尴尬,暧昧如水袖轻扬,撩拨在匆忙的脚步间。 远处终于有了昏黄灯光。 路灯下飞蛾嬉戏,渐渐能看到房子。 慕容画楼与李方景皆松了一口气。他从一开始便在打算如何从这次鬼门关逃生,最后没有想到,却是用这样的法子。 她的眉眼,越发迷离起来。 第二十五节沉 第二十五节沉 座钟针摆刚刚敲过六下,早上六点了。天际泛白,片刻便是一片暗红色的光泽。俞州夏日的早晨依旧清凉,晨风里院中紫薇树簌簌,老树虬枝顶端,火红繁华如云锦,清香远溢。 云媛身上披着水色薄稠睡袍,斜斜依偎在茜色窗帘后面,手里把玩窗帘的蕾丝边下垂着的长长流苏穗子,浓密黑发松散在肩头,稍有凌乱,那双乌漆眸子却盯着外面,冷冽潋滟。 大约半刻钟,门前响起了汽车声。女佣慌忙去开门,一个修长笔挺的身影从深蓝色奥斯丁汽车里出来,皮鞋逞亮,督军常服挺括,下巴微扬时异常倨傲。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风霜,依旧遮掩不住他丰神磊落,气度不凡。 云媛微笑,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流苏穗子扔了,从床头古檀木柜子里掏出自己的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白云归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便瞧见她坐在窗台,手里端了一杯红茶,添了牛||乳|,异常清香。 他故意咳了咳,她却充耳不闻。 “越来越不懂事了,我来了一杯茶都没有……”白云归寻了一个台阶下,姿态放低。 “有好茶也不会给你吃的……一大清早搅人好梦,真是讨厌!”云媛声音微沉,越发撩拨心弦,眉梢微翘的凤眼流露出一丝妩媚,“前日不是说,再也不来了?” 白云归终于叹气,转到她身边,瞧着那柔媚娇颜,满心的火气也顿时消弭。撩起她白皙脸颊的碎发,淡茧指尖摩挲得她身子微颤,她的眼神更加迷离诱惑。他心中一悦,捧起她的脸,落在那娇嫩红唇上。 不知是红茶的清香还是她贝齿间的气息,越发令他不能自拔。 触及她腰间柔软细滑肌肤之际,也感觉到自己后颈一阵冰凉。 她的枪管,又对上了他的脖子。 “怎么,这样就想和好了?”云媛眉眼微扬,冷冽问道,“前日不是骂我来着?” 白云归凝视她的眼,缓缓接下她的枪。 她也不强悍,随手就给他了,依旧板着脸。 “我说你……你每每都是如此!我都主动过来求和了,你脸色就不能好些?”白云归无可奈何叹气道,“前日我脾气不好,冲你吼了,我也有错……但是你在京都胡闹,难道我还不该说说你?” “怎么是胡闹?”她粉腮微扬,气质咄咄逼人,“不过是在总理府唱了一首歌,讨老夫人欢心,就是胡闹了?我原本就是做那一行的营生。跟了你,也没少在外人面前弹琴唱歌,偏偏这次就胡闹了?” 白云归气结,刚刚想起一句反驳她,她又劈头盖脸道:“那日程厅长的三姨太太客串青衣来着,还得程厅长夸奖机灵呢。只因我出身不好,再唱歌便是丢了督军的人,可是这个道理?” “……云媛!”白云归最怕她说这个话题,今日挑起,只怕又是大闹一场。她这个人,得理还要蛮横三分,一处脸子都不给旁人留。这些年,他却越发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有一回与赵总长一处吃饭,突然闯进刺客。赵总长的夫人吓得缩成一团,云媛却拔枪而去,亲手将一个试图逃走的刺客击毙。当时赵总长都呆了,不成想她枪法如此精准。白云归心中也欢喜,她不管在何时何地,总是这般从容不迫,不让他担心牵挂。 军人的家属,应该有这份胆魄。 这就是云媛跟旁人不同之处吧? 只是吵架的时候,她这份胆魄,颇叫白云归头疼…… 云媛脾气上来,轻易也不肯罢休,依旧怒斥:“我原本上京,应该是神神秘秘的,怎么总理的家宴之事,你这样一清二楚?说的好听让我前去,暗中却派人盯着我……倘若不信任,何必惺惺作态?” 白云归原本耐性就不好,今日被她这样呛,也面浮怒色:“你上京两月,只言片语不回,还不许我担心你的安危?我忙里忙外千里安插人进去总理府,你倒是风流快活……反咬一口说我派人监视你!你为何……两个月毫无音讯?” “我亲自回来告诉你音讯,不是更加安全么?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因为旁的……”云媛起身,斜倚在梳妆台上,晨风掀起窗帘,金灿朝霞照进来,她眉眼因为含怒更加明闪动人。 白云归将她打横抱起,丢在床上,结实身子将她压住,封住她不肯饶人的双唇。 维多利亚风情的床幔,轻微动摇。 欢愉过后,她终于肯罢休了,喘息伏在他胸口,低声道:“云归,我真怕……” 她的脸颊绯红,纤细锁骨留下他啃噬的印痕,眼眸含水望着他,好似一只受了委屈的花猫,不免让人心生怜惜,白云归手掌轻抚她的眉心,微笑道:“怕什么?” “我多疑又坏脾气,总有一日你会生厌的……”她声音软糯,眸子里淡淡雾气。 白云归啼笑皆非:“你多疑又坏脾气也不是一两天的……” 她的眼神立马尖锐,娇媚里带着煞气:“你也觉得我多疑又坏脾气?” 白云归瞠目,又掉入了她的陷阱里,连哄带劝,半晌她才转颐。 “……我才回来两天,就听人说起你的夫人……”她突然话语一转,微带醋意,“听说是个很美的女子,温柔娴静,还能弹琴呢……我不在的日子,你是不是夜夜笙歌?老实说,今日便饶了你!” 白云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沉呵斥:“你到底让不让我安生啊?前段日子烽烟四起,哪里顾得上瞧她?她一直在官邸住着呢,想等到程系与傅系两派和谈成功,回霖城的路上太平了,就送她回去的……” “真没瞧见过?”云媛斜睨他,眼眸颇为深邃,“我不信,你又是哄我!她一定是极美的,比我美丽,比我温柔……你才不敢在我面前夸她,怕我又发脾气,我说的对不对?” 白云归无奈摇头,起身穿衣准备出门,一边将米白色的扣子扣上,一边道:“真没有瞧过……你若是想知道是不是比你强,自己去官邸瞧瞧吧……不过今日不行,她还在吴老四手里呢,等会儿我去接她。” “吴少帅?”云媛不解,“这是哪里的风流债啊?” 白云归噗嗤一声:“怎么在你眼里,处处是风流债?不过,的确是说不清的……回头慢慢再说吧。起床替我安排早饭,你这个懒女人!” 面前的银盘里摆在英式早点,牛||乳|、麦片、面包、水果,白云归叹气,刚想说他不要吃西式的,中式的包子就小米粥才合他的胃口,云媛素手带着温香,将涂了黄油的吐司递过来,道:“这样营养,不准你蹙眉!赶紧吃!” 白云归忸怩将吐司往嘴里放,便听闻客厅里叮铃铃的电话声。 副官接了电话,然后恭敬请白云归。 他将手里的吐司一放,转身出了小西厅。 等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颇为阴郁,坐下也不吃东西,愣神半晌。 “怎么了?”云媛不解。 “没什么,西南近海沉了一艘船……”白云归拿起自己的上衣,将扣子一粒粒扣上,胸前勋章异常炫目,他抚了一下云媛的肩膀,“今晚可能不过来……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去租界的小公馆……” 院子里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媛起身,含情脉脉望着门口,一阵清尘飞扬里,她的目光带着深深愧疚。她在京都不慎失手,出了一点小事。倘若白云归不是这样信任她,肯定会发觉的…… 但是他没有怀疑。 而她,终究要辜负这份疼惜与信任! “倘若太平盛世,家国安宁,外无列强袭扰,内无军阀割据,兴许你我是这世间最快活的佳侣……就算是给你做妾,我亦不怨……只可惜,乱世容不得儿女私情。云归,你何日才懂我的抱负?” 第二十六节遇上了 第二十六节遇上了 盛夏午后,矮小破旧的民宅汗渍气息浓郁,令人作呕。墙壁斑驳脱落,窗棂上玻璃破碎,用硬板顶上,挡住风雨。倒是碎花青葱窗帘颇为喜人,虽然陈旧,却干净,用阳光晒过草地的清香。 竹篱院墙上爬满喇叭花,清晨艳红花瓣被阳光洗礼,变成妖娆紫色飘在青箩枝头。紫海飘香,触目炫灿。 这是一间渔民的小宅,平日里鲜有人住,只是偶尔遇上风雨赶不上回去,再会在此落脚。四周数十棵粗大古老的海岸红杉树,阳光透过虬枝斑驳洒下。青鸟剪尾裁开骄阳,落在窗前。 慕容画楼不时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撩起一丝空隙,向外面望去。她的眼眸雪亮,如刀刃般锋利尖锐。李方景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瞧见她纤细皓腕轻轻放下青葱碎花窗帘,站在那里愣神。 绛紫色旗袍已经干了,却破残了数处,堪堪蔽体。青丝纠缠在一起,凌乱伏在耳后,她雪白肌肤更加雪亮照人。 她站在那里,好似外面有轻微响动,立马全身绷紧,又偷偷将窗帘掀起一角,洞察四方。 不过是一只飞鸟滑过天际,引得远处树枝簌簌。 “……画楼?”李方景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从荒古传来,她的名字挑在他的舌尖,却异常的温软。 慕容画楼一顿,目光收敛,羽睫覆盖下眸子转为平静,才幽幽将身子转过来。屋子里阴暗炎热,他的脸色却苍白渗人。燥热中,他面上一层虚汗,眼珠深邃,好似深谷寒潭。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慕容画楼款款坐在他的床边,替他拭去汗水,神色恬淡。身上的破败繁复锦绣旗袍,映照她冰雪般娇颜。李方景感觉清风拂面,沁凉冰雪流入躯体,减去了一份燥热。 凌晨赶到别苑,却遭遇伏击。 开门之际不曾留意,便被对方有机可趁,李方景将慕容画楼护住,他大腿、右胸中枪。他以为定要死在那数十名手执长枪、训练有素的死士手里,却瞧见慕容画楼凝雪皓腕微抬,手臂极其迅速划了一个圈。 半分钟后,一排人全部倒下。李方景毕业军官学校,见过教员里有狙击高手,同学里有狙击奇才,却从未遇着一人速度如此快,如此精准。 用的,依旧是她打破油轮铁板的那把怪异手枪。 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将他撕碎,李方景恍惚能听到鲜血涌出身体的声音,眼前迷茫模糊,却触到她冰凉指尖…… 后来的一切,他都没有清晰的印象。好似她扬手将一枚清香药丸放入他的口中,身体的疼痛瞬间淡了,她的眉眼也消失了,白茫茫中,他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 再醒来,便是这样一幕光景。 “有点口干……”李方景虚软无力,原本便消瘦脸颊,因失血憔悴更加惨白。 水缸里有些淡水,年岁已久也许不能饮用,慕容画楼投入一粒药丸搅拌数下,才从破旧木瓢舀起,捧到他的面前。 李方景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清冽里有微醺的醉人香气。 半瓢清水下肚,他的眼眸才慢慢明亮了一分。 “……那处别苑是我私下里添置的,家中只有五姐知道,我跟她最好……”沉默半晌,李方景突然说道,目光微敛,“兜兜转转查了那么多人,却不知道内鬼原来是至亲……” 慕容画楼也不问,只是淡淡含笑听他说。 周时立是他的五姐夫,才干平庸,却借助李家的声势,高居本省财政总长。偏偏他这样不安分,暗中勾结吴系势力,出卖岳家。殊不知吴系从未将他看中,只要李家一倒,李家的生意暴露出来,他周时立也是死路一条。 天理难容。 五姐一向鬼机灵,这次助夫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李方景心中隐隐测痛,眉尖蹙起,便有清凉玉指却覆盖在他手背之上。她声音软糯:“你伤势未愈,别想太多……此处大致能躲藏一两日,等你明日好转几分,咱们再寻出路。就算尧舜在世,亦有看人不准之时。” 心底触动,她的眉眼越发撩人,李方景反手将她素手攥住,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 慕容画楼一愕,漆睫低垂须臾,抬眸冲他微笑。 “怨我!”他低声道,眼睛却温柔带笑,越发幽深,深邃寒潭里,她绰约身影袅袅,“我不该拖上你,让你跟着受这般无妄之灾……” “不怨谁!”慕容画楼含笑,一泓眼眸涟漪微起,娇媚幻化出两轮冰魄,素光照在他脸上,声音酥软了,“是我遇上了……” 遇上了,却迟了。 她一整晚未睡,替他取出身体里的子弹,照拂周全,心中却好似被钝器割,疼痛缓缓,从未消弭。莫名地害怕,从未有过的担心。自幼没有友情、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的她,不知道心中流淌是什么情愫。 他却扬眉笑了,依旧牵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累了就睡会……”见他神色倦态,慕容画楼像哄孩子一样低声道。 着实累了,脑袋里嗡嗡的,他知道她不会睡,她会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安全为止?br /> 锦绣民国 全第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止。李方景醒来时瞧见她的模样,她似乎很怕死亡。他想陪着她。 她是谁,那个瞬间突然不重要;她为何这样一身本领,他亦不在乎。只愿这抹艳色,能盛开在他的生命枝头。 哪怕只是这一天! “你唱个歌给我听吧……”李方景低声道,昏黄日光透过一丝缝隙,落在她的脸上,容颜更加风流夺目。心中繁花盛开,眼中触目都是撩人春色,她的模样从未有过这般动人。 “你想听什么?”她倒也大方,虽然她唱腔不好。 “你会唱什么?”他也随意。 会唱的不多,喜欢的词曲也就那么几首,拿得出手的,便是更加寥寥。沉吟一瞬,慕容画楼朱唇微启:“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低低转转,唱的缠绵悱恻,就是这词李方景不喜。 正要说什么,却见她神色一瞬绷紧,轻轻推开他的手,脚步不发一声往窗棂靠近,周全笼罩戒备。 半分钟后,李方景也听到了脚步声。 “呵……是李副官!”她看清了外面的人,声音微扬,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歇下。 转眸时,却瞧见他神色微微迷茫。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李方景微微闭目,她的声音犹在耳畔萦绕,却不成想,一语成谶! 求pk票支持~~~ 第二十七节督军请客 第二十七节督军请客 落日斜晖绚丽,筛过楼前高大梧桐树影,映照在雕花||乳|白色栏杆上。暖风徐徐吹入,掀起茜色蕾丝边苏绣丝绸窗帘,白云灵坐在临窗梳妆台前,瞧着院中铁花院门上藤蔓摇曳,不禁想起前几日慕容画楼写的那首诗,缓缓诵道:“……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怎样的玲珑心,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来? 出神之际,耳畔飘来缕缕旋律。听惯了便知道是大嫂又在拉二胡,白云灵泄气将手里眉笔一搁,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来到俞州两个多月,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大嫂失踪了两次,虽然都是有惊无险。 昨晚李副官说,大哥与云姨太太今晚请她和大嫂在伯伦特餐厅吃饭,算是弥补当日的洗尘宴。白云灵颇为兴奋,来到俞州这些时日,每每都会听人道起督军与云媛的风流往事,令人艳羡,她早就想亲眼见见这位姨太太。 白云灵对白云归的印象很浅,她出生时,白云归留学德国、日本,在家的日子很少。原本家中是送他学医,不成想他私自去了士官学校。在德国士官学校骑兵科毕业之后,回国投效山西督抚连文将军手下任协统。 那一年,他才二十岁,正是武陵年少依桥风流的光景,他却将一腔热血报效疆土安宁。 只可惜前朝末年,政治极其黑暗,当政者昏聩无能,连文将军莫名被革职查办,白云归郁郁不得志,前往南方学堂学习法律,而后一年留学日本。心中始终放不下从军信念,法律还是没有念成,半年后便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机械科毕业后回国。 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有今日的辉煌,白云灵无从得知。 她记忆里的哥哥,眉目英俊冷漠,不苟言笑, 耳边旋律陡然一紧,白云灵思绪拉回,刚刚平稳低沉的乐声变得激昂。听着这二胡声,她脑海里浮动一些清晰的画面:夜阑人静,一泓古泉旁,树木郁葱,银色琼华摇曳虬枝,洒在清冷泉水中,波光粼粼。 委婉缠绵琴声缓缓从慕容画楼的房间溢出,袅袅幻化出异样的美丽,白雾缕缕飘散,只疑身在仙境。 琴弦声止,慕容画楼才看到立在门口愣神的白云灵,温软笑道:“立在那里,可是要做门神?” 白云灵回神,抬眸凝望慕容画楼,夕照拢在她身上,月白色织锦对襟老式上衫,长袖深襟的土气衣裳穿在她身上,自有那颓靡的烈烈风情,好似月下一朵白玫瑰,晶莹如雪里芬芳四溢。轻罗叠袖间,素颜亦妖媚。 “大嫂,晚上八点,大哥与云姨太太请我们吃饭,你还不打扮?一会儿都来不及了……”白云灵接过她手里的二胡,唧唧咋咋道,“听说姨太太美丽极了,你若是不好好装扮,肯定要输给她的……我帮你化妆……” 慕容画楼微笑,推开她的手道:“姨太太天真丽质,我就算打扮花团锦簇,也不够跟她媲美……倒不如自然一些,免得督军以为我成心与姨太太争斗,心中嫌弃我不贤惠。” 白云灵微诧,嘟囔道:“会吗?” “嗯……”慕容画楼肯定道。 白云灵劝说不过她,只得自己回房装扮,她不想在姨太太面前露怯。 那日与李方景分别之后,已经整整十天。 慕容画楼最初的难宁心绪渐渐平静,每日生活步调不变,练字、拉二胡,偶尔去吃西餐、吃辛辣川菜、去白俄人的蛋糕店买红豆口味的糕点、去酒肆挑选各色葡萄酒与香槟。夜深人静,会想起他臂弯里的温暖与眼眸深邃的碎芒,更多的时候还是沉浸在吃喝玩乐里。 大戏院上演了几场好戏,慕容画楼听得多了,越发喜欢。二胡也拉得越来越好,一曲《二泉映月》渐渐流畅。这时二十世纪中期的曲子,二十二世纪的时候有人将它编成了钢琴曲,慕容画楼记得清楚。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白云归守在姨太太身边,她顶着白夫人的名分,将二十世纪奢侈的生活享受一遍,对于她而言是最好的。 白云归最终还是决定见她了。 昨日听李争鸿说督军要请夫人与六小姐吃饭,慕容画楼脑海里顿时把最近报纸上的新闻回想一遍,思量白云归见她的原因,却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恍如想起,大约云姨太太的主意吧? 倘若云媛是个娇媚小女子,慕容画楼会觉得她不单独拜访夫人,而是跟督军一起请她们吃饭,是为了显摆她的受宠,挑战正室夫人的威信。可画楼闻听,云媛是欢场出身。这样身份的女子,又能在白云归身边长期得宠,自然是玲珑剔透,不会如此愚昧。 那么,只怕另有目的吧? 又是什么目的呢? 今晚请客的伯特伦餐厅,是在东南近海的油轮上。法国人的餐厅,尊贵至极,只接纳名人达贵。不过法式鹅肝酱慕容画楼很喜欢,她想这个年代的,应该更加正宗美味。 如此安慰自己,对晚宴也有了一份期待。 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庄重的孔雀蓝织锦羽翼纹元宝襟高领短袖旗袍,雪色贡缎披肩,慕容画楼微微叹气。她倒是不怕事,只是不愿意有事。漂泊太久了,心中向往的是平静慵懒的日子。 吃喝玩乐才是她重生之后唯一的追求。 堪堪将青丝低低挽成月牙髻,白云灵又不请自来,手里捧着首饰盒子:“……大嫂大嫂,你瞧我带哪对耳坠好看?” 金色夕照碎光落在慕容画楼的眉梢,眼眸神情模糊了,她展颐轻笑:“到底是我去见丈夫,还是你去?怎么你这样紧张……” “哎呀大嫂……” 缱绻暖色夕阳里,李争鸿军服笔挺,长靴逞亮,刚刚踏进院门,便听到三楼愉悦轻快的笑声。女子的软语打俏格外动人。他心中一顿,莫名地失落。 她是不是正在为可以见到丈夫高兴? 那么,看到督军与云姨太太鹣鲽情深,她会是怎样的失落? 十五童鞋有话说:从明天开始起,每天的更新在上午十点整,一日一更。pk票逢30加更一章,加更会在当天下午六点整。 敬告书友,本文会走爽文路线,绝对不会各种虐神马滴,想看虐文的孩纸可以提前绕道鸟。表下意识以为民国文会直接走匪妈的路线好不? 本周最后一天了哟,书评区还有精华米有用完,想要分的姑凉去书评区留言撒(当然啦,最好写一两句关于本文的评语,表什么好看支持之类滴,这样的空洞话十五当然也会加精啦,只是看着心里各种扭曲……) 最后要慎重申明,十五不懒,只是勤快得比较隐性……欢迎大家用pk票抽打。 第二十八节忠诚 第二十八节忠诚 街灯鳞次栉比亮起,橘色轻芒下飞蛾萦绕嬉戏。 黑色奥斯丁轿车平缓又快速穿城跃巷,片刻就远离了喧嚣,往郊外而去。夕阳已落,天色却尚且清明。远处浅棕色海滩,细白浪花涌上来落下去,反复低吟。海鸟归巢,成群结队裁开天际,隐入茫茫天水相接处。 云媛端坐在白云归身边,象牙色蜀绣牡丹纹琵琶襟滚金红色边高领低开叉旗袍,驼色长流苏披肩,端庄高贵。乌黑卷发盘起,堆髻云鬟下,薄唇光润微抿,雪肤溶在昏暗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白云归突然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云媛微诧,消瘦皓腕不自觉撩了下额前碎发,月牙形刘海与她浓密修长羽睫连成一片,将噙水美瞳里情绪遮掩。眼帘低垂,她像小猫儿一样往白云归肩膀上靠,声音低婉:“我在想,这样会不会失礼?原本我应该亲自去拜见夫人的……” 耳边依稀能听到白浪拍岸声,白云归寒光一闪而过,将她的手包裹在温暖掌心。轻茧手掌附过她娇嫩肌肤,淡淡道:“无妨的,她是老式女子,不懂这些规矩……倘若她愚昧霸道,也委屈你稍作忍让……毕竟是老家的人,也算是双亲的心意……” “云归,我懂!”云媛素手轻轻抵住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年两人相爱至深,白云归亦从未提过离婚,将云媛扶正。生气时也闹过,有次逼急他,他才道出原委。 白家是书香门第,对武人颇为抵触。他弃文从武,哪怕是今日身居高位,老式自封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他。他说,为人子,父母健在,他不曾一日承欢膝下,愧疚甚深。家中夫人是二老相中,哪怕只是空占了名头,他不会休弃。 尊重父亲的选择,更多的是弥补心中的亏欠! 云媛偶尔任性霸道,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很有分寸。 他视她若珍宝,将锦簇江山奉在她面前。虽然只是姨太太,在俞州她同样是最尊贵的人,因为她的男人,功绩显赫!除了正室名分,他承诺要给她最好的。这些年,他做到了。 眼角微润,云媛将脸埋在他坚实胸膛,娇躯微颤。情深如海,也难敌她的信仰,有时自省,她是个狠心又无情的女子。 云媛丝丝情绪,逃不过白云归的双目。他手掌微紧,眼眸寒光增量,好似烈日下锋利刀刃,刺目凶狠。那狠戾之下,眼底的失落与迷惘也藏匿不住,坚毅面庞微倾,街灯洒入,鬓角银丝浅浅。 岁月沉淀了他的锋芒,亦添了霜色。 城市另外一边,深蓝色别克轿车停在官邸院中,四名荷枪侍卫环绕,守护严密。 李争鸿将软呢硬檐棕黄|色军帽摘下,放在车顶。抽出一支雪茄,雪白火柴梗在坚毅指缝间蹙起橘色光芒,烟雾轻绕。他依靠车门,目光却落在院中海棠花上。花期未过,却有落红遍地,没入泥土,香消玉殒。 檐下墨羽青鸟飞过,风铃叮叮当当,纱帘轻卷。 高跟皮鞋踏上门前大理石丹墀,他才回神,随手将雪茄抛却,军帽戴在头上,恭敬打开车门。 白云灵先出来。 她一袭粉红色高束腰蓬袖洋装裙,露出大半截纤细小腿,玻璃丝袜下,挺直婀娜。白色高跟皮鞋上,装饰一颗淡红色的宝石,大气又不失婉约。微卷长发披肩,纤细小巧耳垂塞了两粒珍珠米耳钉,脂粉微施,面容更加光彩夺目。惊鸿一瞥间,女子繁花锭放异彩。 她的身后,跟着慕容画楼。 孔雀蓝织锦繁绣旗袍,雪色贡缎丝绸披肩,不及白云灵打扮灵动。只是那双眼眸,温软中平静无波。眉梢挑起慵懒,眼角携带风情,素面朝天,檀口红唇掩映雪色丝绸的光泽,平添夺目妩媚。 “李副官,我们打扮还算合宜么?”白云灵眨巴水灵双目,含笑道,“听说姨太太惊若天人,真怕打扮土气,叫她看不起……” 李争鸿温和笑道:“很好看,仙女下凡也似……” 白云灵双颐晕红,痴痴低笑,就在他开门的手,先钻入车子里。 慕容画楼刚刚想过来,李争鸿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高声道:“夫人,鬓角乱了……您别动,属下帮您别上去……” 他缓缓靠近,手掌在她鬓上微撩,凑在她耳边:“夫人,要当心!” 淡淡烟草气息,黄昏朦胧碎光里,他已经退回车门,将手抵住顶端,示意她上车。 慕容画楼明眸微睐,柔媚欣慰从眼底掠过,她低声笑道:“有劳李副官……”初相见,她木讷笨拙,浅笑如初荷纯洁;再回首,她依旧是那副容颜,眼底依旧平淡笨拙,笑意却烈烈如木棉盛开。 将锋芒与娇媚藏匿,她惯于平淡,不卑不亢,一抬腕一凝眸皆是难以言喻的风韵。车子缓缓驶出,李争鸿越发觉得,夫人的神态不可思议。那幽深气质,好似泥沼,一旦跌入便不停深陷,直到彻底沉沦。 他怔怔望着窗外,高低跌落的街景,俞州的夜来得特别迟,街上行人脚步或匆匆或轻缓。李争鸿又将督军昨晚交代的话仔细回想一遍,心中默默叹气。 在督军眼里,东南的太平胜于一切,哪怕是最爱的女子,他都忍心割舍。李争鸿也不能明白,督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忠于民族,忠于君主,却不肯一丝维护自己的女人! 哪怕爱了七年的人! 他要的,不是在他身后寻求保护的娇花;他要的,是站在他身边,同他共担风雨的胆量。 李争鸿也会想,督军是不是一个根本不懂得区分爱情与军人忠诚差别的人? 车子渐渐出了市区,沿着海岸缓缓而行。大道两旁垂柳深翠浓绿,摇曳姿态万千妖娆,身后的女子浅浅低语,他一句都不曾听闻。 第二十九节傲慢 第二十九节傲慢 汽车缓缓停下,慕容画楼与白云灵搀扶下车。海风微醺,吹得她雪色披肩曳曳,流苏穗子轻绕白云灵玉臂。码头灯光浅浅,已经停满轿车,小滑板船似鱼儿穿梭,往返码头与油轮之间,将锦裘雍容贵客接上油轮。 遥望油轮,华灯辉煌,隐约能看清雪白栏杆。有仕女凭栏而立,醉风撩起裙摆,飘渺似月中仙子。 湛蓝平静海面,映照华灯的点点银芒,恰似丝绸上繁复锦绣。 “咦……”白云灵目光机灵打量四周来宾,突然便惊呼,推慕容画楼瞧,“大嫂,那个是不是容舟小姐?” 慕容画楼顺着她纤细手指望过去,瞧见黑色高档汽车里,下来一男两女。男子贵气倜傥,女子妍态风流,立刻吸引不少惊艳目光。慕容画楼眼眸若游丝掠过,堪堪收回:“是容舟小姐。” 白云灵颇为期盼:“她也是去伯伦特餐厅吧?回头要是能说上一两句话就好了……” 男子是李方景,他一袭灰白色条纹西服,雪白衬衫领口微张,乌黑鬓丝修剪整齐,绅士地挽着两位女士的胳膊,左拥右抱中气度从容,说不出的高贵倜傥,令人挪不开眼。 他身边的曼妙佳人,一个是当前炙手可热的电影明星容舟小姐,一个是他的粉红知己唐婉儿。 原本隔着人群,他们在码头的另外一端,不曾瞧见他们。可唐婉儿那双玲珑双目不肯饶人,愣是认出了慕容画楼与白云灵。 随及,便见他们走了过来。 “夫人?”李方景薄唇含笑,眉梢斜飞,低沉声音却疏远客气,“不成想在此能遇到。夫人与六小姐也是去伯特伦号?” 慕容画楼眼中浮光微动,继而平静,笑意浅浅:“是啊……”才十天,他的枪伤绝对不曾痊愈,虽然极力逞强,脸色却有不正常的苍白。不过他向来消瘦,也倒不引人注目。 倘若跟世间见识一样,以为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武陵公子,慕容画楼会感叹带伤陪佳人吃饭的闲情风流,依红偎翠连命都不顾。 可他是李方景。历史大浪淘沙,将千古人物沉淀,几百年后他却依然大放华彩,万人敬仰。说他如此愚昧不堪,慕容画楼不信的。 伯伦特号上,今晚肯定要发生什么。 督军突然请她吃饭。 临行前李争鸿低声道“要当心”。 李方景携重伤前来。 定是有原因。 “……这是婉儿,这是容舟小姐。”李方景将身边佳人介绍给慕容画楼与白云灵,语声柔和低沉,“这位是白督军的夫人,这位是六小姐……” “夫人,六小姐!”唐婉儿笑语嫣然,妙目流盼,眉梢风情款款,气质达练,非平常小姐夫人能及。风月场上的女子,美丽聪慧又机灵圆滑。她今日一袭高开叉的雪锦繁复绣花旗袍,修长纤细玉腿将身姿撑起,婀娜窈窕。 容舟小姐却只是点头含笑,冷艳高贵。火红奈良稠裸肩长裙曳地,波浪长发盘起,削肩修颈,红唇烈烈,美得馥郁锦簇,连慕容画楼亦为之一动。 一红一白的曼妙佳人,立在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面前,将她俩气势逼退。 白云灵为人小心谨慎,却并不怯场,此刻也无一丝惭色,笑容粲然:“婉儿小姐见过几次,容舟小姐却是头次见到。我最喜欢你的电影,你比荧幕上更加惊艳呢!” 容舟目光一掠,淡淡道:“六小姐谬赞了。”颇有番冷眼漠视权贵的风骨。 慕容画楼目光内敛,露出不懂交际的笨拙,唐婉儿与容舟都瞧在眼里,各自心里不屑。唯有李方景含笑,深邃眸子在她身上惊跃而过,生怕被人瞧出异样。心底却是百番滋味。 那日历险,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今日她也上船,她到底是哪颗棋子?是用来掣肘他的美人计还是…… 亦或者,她是白云归的障眼法。 李方景不再看她。此姝的娇媚与风情,只能在特殊情景才能瞧见。外人在场,她会将眼睑低垂,带上一副土气笨拙的面具,不肯叫人瞧出丁点情绪。有些人的装饰很拙劣,有些人却很高超。 慕容画楼无疑是个演技高超的。 那边小板船划来,接上慕容画楼与白云灵。她们带着包括李副官在内五名侍卫,便装不下李方景等人,只得先行告辞。 双桨将碧波轻破,小船往伯伦特号而去。 白云灵此刻才撇撇嘴,颇为不快:“……那个容舟,不过是明星而已,架势端得那样高贵,好似总统的千金一般,真叫人气恼!亏得我那么喜欢她……” 慕容画楼噗嗤一声。 李争鸿则安慰道:“那些女戏子,端着高贵才能有身价,好叫富商名流仰慕,将来图个好出路。六小姐为此生气,不值得的。” 他的话好似灵丹妙药,白云灵脸色展开,翘唇露出笑意:“李副官一语点醒我……着实不值得。” 慕容画楼淡然回首,瞧见唐婉儿纤纤玉腕搭在李方景的肩头,说了什么,掩唇呵呵直笑。她转过脸,伯特伦号的雪白甲板近在眼前,靠的近了,就能听见船上飘渺琴声与温柔歌声。 法语她不算熟练,亦能听懂一两句。法文歌声婉转低回,丝丝扣人心弦。 靠近油轮上伸下来的扶梯,便有高挑英俊的金色制服侍者,将他们接了上去。李争鸿护着慕容画楼上去,才转身拉白云灵。 徐徐海风拂面,慕容画楼将流苏披肩轻拢,雪色穗子在她身侧流动,她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狭促。今晚,只怕又不会太平了。 “大嫂,我……”白云灵突然脚步一顿,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看看我头发叫风吹散了没有?”她着实紧张,少女的骄傲让她不肯在仪容上认输一分。 “挺好!”慕容画楼淡淡笑道。 白云灵舒了口气,挽起她的胳膊,低声跟她道:“我心口直跳……不知道为何。大嫂,你可紧张?” 慕容画楼闻到了葡萄酒的香气,眸子里莹莹璀璨。听到白云灵此语,才将流光收敛,刹那木讷:“嗯!” 白云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你若是怕了,就少说些话,我帮你接语……” “好……”慕容画楼不客气道。 第三十节相见 第三十节相见 李方景一行人也稍后登上伯特伦号,雕花栏杆装饰蓝色鸢尾花,飘渺香气丝丝缕缕。大腿枪伤未愈,站久了便隐隐作痛,李方景脚步微滞。 “六少……”唐婉儿轻扶他的手臂,低声相问,“能坚持吗?” “有些累。”李方景缓笑,转颐瞧见唐婉儿眸中忧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今晚你机灵点便好,我可只能保证不会误事……” 立在一旁的容舟亦依偎李方景身边,捉住他的手轻探脉搏,半晌凝眉,嗔怪道:“你非要来……倘若伤情加重,落下病根,我也不领你的情……” 唐婉儿听到这话,心里存了怨气,银牙切齿:“你这人……三公子什么都好,调教出来的人儿却狼心狗肺!” “六公子什么都好,偏偏爱泼妇!”容舟反唇相讥。 李方景夹在二人之间,啼笑皆非。这二媛身份相似,背景相似,就连作为遮掩的行当,亦极其相似。可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彼此不快,表面上争风吃醋,背地里相互攻讦。从对方的外貌、形体、举止、品味,一路而上,如今连对方的主子,都拿出来调侃了。 “咳……”李方景忙打岔,将唐婉儿轻搂,“好了好了,都别闹……我还是伤患呢!” 如此一句,总算让唐婉儿甘愿落下风。 容舟却不领情,扬眉挑衅。 伯特伦餐厅在伯特伦号的第三层。一楼是舞厅,二楼是赌场,皆是豪华之所,非富贵不可入内。 侍者领路,刚刚踏上楼梯,便见一人脚步快捷下楼,身后跟着三名青灰色军服的高级侍卫。此人高大,黑色便服挺括妥帖,下巴倨傲微扬,走路的身姿稳重,英俊眉眼虽然有了岁月雕刻,古铜肌肤却更添神采。 瞧见李方景,浓眉微蹙,脚步却一瞬不停。 擦肩而过时,李方景轻笑颔首,算作打招呼。 “……那人,是不是白云归?”容舟只感觉被他气势逼得心口一紧,脸上热浪蓬上来,滚滚发烫。那双眸子深邃内敛,从她身上掠过,她好似被第一次站在舞台,强光下不知所措。 唐婉儿抿唇得意笑了:“可不是?见惯了斯文公子与政客,被军人吓着了?” 李方景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唐婉儿却赌气将脸一偏。 “……跟照片上不同……没想到真人是这样……”这样的磊落丰神,丝毫没有武将的孔武跋扈之态。沉淀了年轮,目光内敛却令人心头直跳。男子的刚强坚硬从他行动举止见顿现,擦身间闻到淡淡烟草气息。 容舟心口急跳。倘若不是自己一袭红衣映掩,这火烧火燎双颊一定又叫唐婉儿笑话。 他便是白云归! 李方景早将容舟情绪瞧在眼里,隽雅眼眸微沉。不是说容舟久经欢场么,怎么瞧见白云归,她好似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一般失态? 容舟抬眸触及李方景的眼刃,蓦然后背一凉,纤浓睫毛低垂,将情绪掩藏进去,心底却惴惴。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跟着侍者进入餐厅,环视四周,皆是锦衣尊客。钢琴曲缓缓流淌,舒曼的梦幻曲铺洒,好似娟绣薄纱轻拢,缭绕迷人。 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极尽奢华。 督军定的是包房。绕过金萃辉煌的大厅,走廊上装饰浮雕壁画,人物或风情立影而显,栩栩如生。走到一处包房,门口立了四名军服侍卫,见李副官进来,扣靴行礼。李争鸿颔首,亲自推开缠枝饰纹玻璃门。 白云灵倏然收紧手指,她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如水沉香迎面飘渺而出,素雅格调与大厅截然不同。雪白桌布上,摆放一瓶宝蓝色的鸢尾花。 象牙色繁复锦绣旗袍女子,含笑而立,瞧见她们进来,绕过圆木餐桌:“是夫人与六小姐吗?我是云媛啊……” 李争鸿立马道:“姨太太……” 慕容画楼扫视她一眼,便垂眸而笑。 云媛今日素颜,雪色肌质剔透,明眸修长,眼梢上扬,隐入鸦青色卷曲发丝。笑容温和平淡,绝色姿容并不咄咄逼人,亲切娴静。 “姨太太!”白云灵年轻,笑容就算带着狭促,也显得俏皮可爱。她跟白云归的浓眉大眼不像,婉约好似江南佳丽。 慕容画楼没有说话,只是冲云媛笑了笑。 云媛忙请她们落座,亲手给慕容画楼与白云灵斟茶,李副官退出去之后,云媛亦坐在白云灵身边,驼色披肩将她红唇衬得更加娇媚,轻吐笑语:“刚刚侍卫说后厨今日有极好的海鲜……督军最爱这个,非要亲自去挑选……” 她一边说话,却拿眼眸打量慕容画楼。 十八岁的年纪,比云媛年轻很多。身量纤瘦窈窕,孔雀蓝织锦旗袍,遮掩了她的青涩,端庄素雅。只是神情显得局促不安,在姨太太面前矮了一头。听说是老式的女子,果然怯懦温顺。 白云灵接过话头:“我还在想呢,怎么不见大哥……还以为又是公务繁忙呢……” “最近的确是繁忙了一些。来的路上,督军还在说,夫人与六小姐来了这些时日,款待不周呢……我又一直生病……”云媛淡淡笑道。 白云灵正要接下语,便听到玻璃门外一阵整齐的扣靴声音,督军二字外分响亮。 缠枝花纹的玻璃,只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高大身影显得门上。吱呀一声,玻璃门缓缓推开,白云灵突然觉得心中窒息般紧迫。 云媛能理解她们的心情,并不觉得白云灵的表情失态。转眼瞧慕容画楼时,她神色平淡,修长羽睫将神态覆盖,木讷得有些……有些太过于平静。云媛蹙眉微怔,便听到白云归呵呵笑声。 今天的更新又晚了,抱歉……可是我真的是从早上八点就起来写的,删删改改……大家以后记得,更新在十点左右吧…… 第三十一节应试 第三十一节应试 听到白云归的声音,慕容画楼起身,垂眸站立。直到白云灵一声大哥,她才轻扬眼睑,纤浓睫毛微闪,目光从白云归身上惊速跃过,刻意压低嗓音,声音细如蚊蚋:“督军!” 他身量高大结实,黑色便服减弱军人的煞气,平淡和蔼;脸上轮廓深邃鲜明,眼眸带刃,眉梢挑锐,令人不敢小窥,透出当权者的冷酷。 “都站着干嘛,又不是阅兵!”白云归笑道,低沉声音被岁月沉淀,粗粝里有好听的磁性,敦厚响亮。 他这一语,白云灵才放松一些精神,云媛也连忙劝她们坐下。 圆木桌子,白云归坐在慕容画楼身边,云媛与白云灵坐在另外一边。他身上能闻到轻微烟草气息,抬手间还有一缕紫罗兰的缥缈香味。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用紫罗兰香薰,云媛的香水亦不是这种味道。 他刚刚下楼,可能遇到了熟人,那人身上紫罗兰的味道,粘在他身上。 二十二世纪的时候总是出任务,她对任何细枝末节都会留意到,从蛛丝马迹里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么,慕容画楼无奈摇头,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安逸下来尚且如此谨慎。 “灵儿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还够不着桌面,扎着羊角辫子,害羞躲闪在丫鬟身后呢……”白云归寒暄笑道,忽又想起自己多年未归的惆怅,目光微敛。 白云灵却莫名地双颊霞飞,喃喃道:“那都是十几年前了……上次大哥回去的时候,我跟三哥去了英国,没见上……大哥没怎么变,跟娘床头那帧照片里一样……” 那帧照片,是他十八岁在德国时照的…… 白云归端起茶杯,手掌一圈握枪磨砺的轻茧,笑容飘忽:“……还留着那照片啊?” 云媛察觉气氛不适,连忙打岔,问起厨下有什么好的海鲜,才把叙往事的话题打断。 在法国餐厅,吃的却是中式菜肴。青花瓷碟配上时令罕见鲜花,镶嵌金玉满堂的佳肴,色香繁盛,令慕容画楼眼眸倏然亮起,氤氲贪嘴的憨态。 云媛将青梅米酒斟在她面前的密瓷小盏里,潋滟碧波微荡,清甜暗香萦绕鼻端,画楼幽静的眸子里光晕浮动。她爱美酒,更加爱美食,这些酒与菜肴,都是最正宗的古典中餐。 尚未下箸,白云归声音在耳边道:“……半承进来可好?盛京一别,将近二十年不曾见到他……” 白云灵在桌下踢了慕容画楼一脚,踢得她莫名其妙。 她转眸看了下白云灵,尽管对方一直在使眼色,慕容画楼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挺好的,如今慕容家的生意,都是大老爷在管……在霖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能耐人……他女儿都快十三岁了,模样跟大嫂很像,经常去我们家玩耍。家里人都说,外甥女多像姑,将来长大了,定是一等一的美人……”白云灵笑呵呵道,脚却一直在轻轻碰慕容画楼。 半承,指的是她娘家大哥慕容半承。原来刚刚白云归的话是问她的。 包房窗棂半推,和煦海风摇曳素淡帘幕,亦乱了慕容画楼的眸子,她不曾抬头,双手紧紧攥着,局促搁在大腿上,低声道:“挺好的……” 老式胆怯的女子,战战兢兢回话,好似凄风苦雨里一朵娇嫩花朵,随时便要被风雨摧断。白云归见她这样,而后便再也不曾同她说话,生怕她受拘束。 他想,大抵在她眼里,自己是恶魔一般的可怕人吧? 白云灵一开始拘谨,话匣子打开了,亦活泼喜人。喝过洋墨水的女子,便是落落大方,跟白云归与云媛交谈,言谈高雅,举止温淑,跟低头吃菜的慕容画楼截然不同。 云媛的目光在一直追随慕容画楼。 她总觉得,这个女子不同……她的胆怯,她的木讷,好似恰到好处…… 便是这样熟稔的露怯,让人莫名奇妙。 跟演戏一般。 云媛便是这样的出身,白云归与白云灵可能看不出来,却瞒不过她的眼睛。慕容画楼酒盏刚空,她立刻给她补上,态度殷勤。 “……夫人喜欢这酸梅酒?”云媛突然问道, 慕容画楼心底一顿,她已经很隐形了,偏偏云媛不肯放过她,这女子聪明得叫人气恼,却又不好置之不理,齿间低喃:“嗯,很好喝……” “我大嫂爱喝酒呢!”白云灵一直想白云归留意到慕容画楼,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引头,自然不肯错过,“她最爱葡萄酒,时常见她去买来喝……” 慕容画楼苦笑,这小丫头是好心,却真帮倒忙。 “是吗?”白云归侧颐打量她,眼中浮光闪动。她素颜不染脂粉,干净无暇,只是年纪太小,依旧看得出少女的青涩,湛澈滢眸浅浅,素淡如初荷。“喝得惯葡萄酒?”他又问。 慕容画楼也懒得回应他的试探,以木讷应万变:“还行,很好喝……” 白云灵泄气,素日跟她在一处,也能说笑两句。偶尔抬腕凝眸间,风情蹁跹,连她都着迷。怎么今日这样拘谨?好似换了一个人……不说输给姨太太了,就连她都比画楼优雅几分。 “我那里有两支很好的白葡萄酒,以前法国参赞送督军的……夫人倘若喜欢,回头叫人给夫人送去……”云媛笑道。 “多谢你……”这回,她倒是没有推脱,干脆就应了下来。 白云归端起酒杯,酸甜青梅酒不够滋味,他轻抿一口,余光扫过慕容画楼。却发觉她在淡淡羽睫在颤。不像是害怕,却像是在极力忍着笑意。双手紧紧握住,才将精神绷紧,片刻恢复平静,波澜不惊地吃菜。 白云灵与云媛在说话,她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但是白云灵突然说起二胡时,她手中象牙箸顿了一下。 白云归眉头微蹙。 霎时,外面上了一道甜汤,李副官亲自端上来,轻声道:“督军,甜汤做好了……” 这废话…… 白云归却唇角一挑,淡淡笑意:“是吗,我尝尝……” 云媛斜长明眸在李副官脸上一晃,无端心尖滞迫,笑容淡了。 一顿饭,云媛味同嚼蜡,白云归慢不经心,白云灵小心翼翼。反而慕容画楼大享口腹之快。 第三十二节置身事外 第三十二节置身事外 伯伦特号三楼的伯伦特餐厅,巴洛克式的装饰风格,靡丽奢华;水晶吊灯繁复枝盏映照,灯影绰绰间,金碧辉煌。 李方景携佳人入座,立刻引来一片艳羡目光。 唐婉儿是李方景重金捧出来的歌星,俞州人尽皆知;这容舟小姐,当前最红的电影明星,半个月前才从京都来到俞州。端的高贵冷艳,将俞州权贵拒于门外。她越发这样,越是迷人,俞州但凡有点身价的,都跃跃欲试。 最终无人能做她的裙下之臣。 却不知转眼间,投入了李方景的怀抱。 李方景倘若身居高位,或事业显达,也能教人输得心服。偏偏他只是依仗祖萌的纨绔公子,不过生的好看几分罢了。 “欢场女子,有点见识的,都不会结交这般孱弱无用的风流大少,将来人财两失。这容舟小姐,生的这般玲珑精致,却是个愚钝人……”有人头头是道,骨子里不过是不甘落败,拈酸吃醋而已。 透明水晶杯里,血红美酒艳波涟涟。容舟指尖修长雪白,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半口,染得唇色醉香撩人。 唐婉儿跟容舟不同,她的目光机灵又狡黠,在大厅里兜转了一圈,清湛眼眸莹莹:“不得了!瞧瞧这满堂火炽般的嫉妒,生生要将六少剥了……容舟,你就是一妖精。” 容舟冷然抬眸,扬脸勾起潋谲笑容。惊心动魄的美丽,堪比当年的云媛。 对面桌上男子看得如痴如醉,直到唐婉儿噗嗤一声低笑,方回了神,刹那尴尬。 唐婉儿低声跟李方景说了句什么,烈烈红唇朝那边桌上努努,眼眸促狭。李方景转脸,看清那男子的容貌。他微微一笑,眉目飞扬,神采若叠锦流云,美不胜收:“少帅,这样巧?” 那人叫吴时赋,是东南海军将领吴大将军的第四子,如今在父亲舰队里谋职。平日里嚣张跋扈,态度傲慢,瞧不上李方景这等游手好闲之辈。若是往日,他定是不肯回应李方景的搭讪,此刻却笑容灿然:“六少,的确巧啊!” 与吴时赋一起的,是一位淑媛。姿容清秀,气质中庸,自然无法与唐婉儿、容舟的妖魅相媲。吴时赋早就对容舟着迷,只是难以接近。如今这个时机,哪里肯错过?当即让自己的随从送女伴回去,他则并入李方景这桌,坐在容舟身边。 那淑媛气得脸色紫灰,银齿碎咬,才将满眶泪珠子抑住,转身利落地走了。 吴时赋闻到容舟身上如水熏香,面露得意。 开胃的牛||乳|甜汤才上,容舟傲气将镂花银勺一搁,蹙眉道:“真难吃……我要去补补妆。六少,你且陪我去!” 李方景正要放下餐具,却被唐婉儿抱住了胳膊,她撒娇耍赖:“可不成!六少今日请我吃饭的,哪能处处陪着你?刚刚就跟你去买了点心……如今可是我的,寸步不准离我左右……” ?br /> 锦绣民国 全第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李方景颇为为难,只得看了吴时赋一眼。 吴时赋当即领悟,将餐巾摘下,态度绅士恭敬:“容舟小姐,在下陪你去吧……” 容舟冷漠滢眸难得的粲然一笑,道:“多谢少帅!” 等闲一笑,亦倾国倾城。 吴时赋跟着她去了,如踩在云里雾里,身子轻飘。眼前只余下她的倩影,惊魂的撩拨心弦。 唐婉儿抿唇低笑:“容舟越发伶俐了……” “她本就是极聪慧的。”李方景眯起秀长眼眸,“今日倒是意外收获……等会儿你也机灵点,别跟她怄气,误了大事。” “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唐婉儿圆目一瞪,颇不乐意。 大约十来分钟,容舟才容光焕发回来,脸上新扑了香粉,唇上重添了艳红。虽然眸子孤傲清冷,曼妙身姿款款走来,逼退了一室的繁盛,唯有她大放异彩。 跟在她身边的男子,黑色燕尾服,高大英俊。只是笑容颇为阴刻,气势咄咄。 刚刚落座,李方景便微微蹙眉,手上刀叉缓停。 唐婉儿明眸带忧:“六少,是不是不舒服?” 李方景撑起笑容,淡淡道:“有些。前些日子去打猎被误伤,至今未能痊愈……这伤口隐隐作痛……比刚刚厉害了几分。” 他的脸色果然苍白了一些。 “要不,回去休息吧?”唐婉儿体贴道。 这话让吴时赋大为扫兴。 容舟却湛眸一紧:“就回去?不是答应陪我玩到半夜么?六少,你也会言而无信啊?” 唐婉儿粉腮含怒:“你怎么不知轻重好歹?若不是你说要瞧瞧伯特伦号,六少岂会带伤陪你……” “好了好了……”李方景连忙打岔,左右安慰,“若是刚刚,我就算今日死在伯特伦号,亦不敢多言的。只是现在少帅在场了,不如他陪你们俩在伯特伦上转转,我也就不逞英雄了。既不扫兴,也便宜了我!” 这话,让吴时赋喜不自禁,不成想居然有这等奇遇。 容舟侧眸,秋水明媚的眼神勾魂:“不耽误少帅吧?你身子会不会也不舒服?” “岂会,岂会?”吴时赋连忙道,“能陪容舟小姐,在下盛感荣幸!” 似乎两全其美。 李方景同他们告别,便要起身回去,唐婉儿搀扶他。 容舟却任性道:“婉儿,你不陪我啊?我一个人跟少帅在一起,明日还不是满城风雨,玷污少帅的名声?” 吴时赋心中苦笑,他巴不得呢! 便这样,李方景全身而退。唐婉儿将他送下船,才慢悠悠回来,坐在容舟与吴时赋对面。 吃了饭,容舟便道要去一楼的舞厅跳舞。 下楼的时候,两姝并肩而行,侧眸对视一眼,难得的默契。 唐婉儿真心微笑,总算对容舟改观不少,她虽然冷傲,却是冰雪聪慧。倘若是自己,怕是没有这么快的应变本事。 一楼的舞厅灯光幽淡,华尔兹乐章似织锦如行云,缭绕在半空中。水晶吊灯暧昧柔和的光线洒在身上,缠绵悱恻。 佳人温香在畔,吴时赋心头缭乱窃喜。不慎之间,迎面遇上一人,差点将其撞倒。 那人身姿矫健,足尖点地快速绕开,总算擦身而过。是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孔雀蓝的旗袍包裹窈窕身形,雪色披肩的流苏穗子从吴时赋手背滑过,冰凉软滑。 一个男子急步上前,军服上徽章光华流转,低声问:“夫人,没事吧?”转而怒视吴时赋,“不会走路吗,直接往人身上撞?” 那女子忙拉住他,眼底碎芒莹莹,道没事。 吴时赋好似哪里见过这男人,正要反驳一句,却听到唐婉儿笑了:“夫人,又遇上了!” 那女子微诧,继而恬柔眼眸淡淡:“是你们啊,你们也跳舞?怎么不见六少?” “他不舒服,先回去了……”唐婉儿笑道。 然后寒暄了两句,那女子便跟着那个军服男人走了出去,披肩流苏穗子曳曳,翩若惊鸿。 吴时赋这才灵光一闪,啊了一声:“刚刚那个,是白督军的近身副官!” “是啊,你差点撞上的,是白督军的夫人呢!”唐婉儿掩唇呵呵笑道。 “是她!”吴时赋凝眸寻去,那个袅袅倩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听说过白督军的夫人。那些名媛贵妇凑在一起便会闲聊,说什么老式土气,笨拙木讷,从来不敢出来交际。还愚昧小气,自己不敢见人,连带不准云姨太太出门…… 吴时赋恍如觉得,人言可恼——哪里笨拙木讷?锦裘高髻,顾盼生辉,气质温软端庄。刚刚那个侧身,脚步轻快迅捷,要么就是跳惯了舞,要么就是身负武学。 “少帅,回神啦!”唐婉儿灵巧将纤纤皓腕在他眼前晃动,“真可气,我和容舟便在身边,少帅却在神游,心不在焉!” 吴时赋当即正了正心绪,极力讨好佳人。 第三十三节补妆 第三十三节补妆 琼华如炼,慕容画楼淡淡侧颜掩在银辉里,神色平淡如水,思绪却飘渺回旋,似海风撩起的流苏穗子,款摆摇曳。 刚刚从餐厅下楼的时候,她跟白云灵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云媛低声跟用日语白云归调笑:“……温柔娴静,清秀可人,正是督军爱的那种风情呢……” “她还是个孩子!”白云归哭笑不得,“倘若我是老式男子,遵父母之命年少娶亲,如今女儿跟她一般大了……再说,她懂什么……” 他们俩都说一口流利日语。 听到白云归那口气,慕容画楼矜衿欢喜,前一日隐隐担忧都消弭无踪。 她既不想被白云归休弃,远离如今悠闲奢华的生活;也不想被他好奇,探视身躯之内的另一个灵魂。他小瞧她,她才能自由快逸,享受自己青春繁花绽放的年华。 伏在甲板的栏杆上,慕容画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空气里,紫色鸢尾花清甜芬香混合海水清爽气息,酥酥撩拨,轻啄她的肌肤,人也精神了不少。 “夫人,头还疼吗?”李争鸿立在一旁护她,低声问道。月华下的她鬓丝微乱,锦衣翩翩,孑然独立亦自成优雅风骨。刚刚她说喝多了酒,头有些疼了,李争鸿才陪她出来吹风。 “好些了。”慕容画楼回眸,“咱们等会儿再回去吧。我不会跳舞,在那里颇不自在……” 不知是银霜乱了他的心头,还是海水媚了她的眸子,李争鸿觉得她此刻难得的娇妩。刚刚好似美玉蒙尘,如今才放出华泽。“那夫人你冷不冷?属下叫人给你拿件衣衫,别被海风吹了……” 慕容画楼扑哧笑起来:“傻子,这都什么季节了……” 一句傻子,好似心爱女子的娇嗔,李争鸿心头一凛。回神时,才觉得自己亵渎了她,心尖被丝线缠绕,越发勒紧,血痕累累。 他不好意思咧嘴笑。 轻风缕缕,身后有脚步声,缓慢滑过。 慕容画楼闻到了紫罗兰的芳香,跟餐厅时白云归身上的味道相仿,不免转颐去瞧。 是一年轻女子,猩红丝绸旗袍被风吹得微扬,曼妙身躯如水纹般荡漾。头上戴着软呢罩黑色面网的低檐帽子,看不清面目。那丝网上坠了一颗血色宝石,跟她烈烈红唇相映,妖娆娇媚。 她伏在离慕容画楼不远处的栏杆,玉白素手拿出烟盒,青灰色香烟夹在紫色指尖,却忘记了带洋火。 那女子闲闲侧脸,便瞧见了慕容画楼身后的李争鸿。黑色面网后幽深眸子转了转,她举步过来,问道:“有火吗?” 声音清冽慵懒,与她指尖的香烟一般颓靡。 李争鸿虽然不抽烟,却带着火,这是跟在白云归身边多年的习惯。见她这样瞧着自己,李争鸿很不自在,上前给她点燃。 点点星火,袅袅轻烟从她艳红唇瓣逸出,氤氲出灼灼的谲潋。 李争鸿不喜这等风尘女子,又怕慕容画楼被烟气呛着,便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那女子听到夫人二字,上下打量慕容画楼一眼。虽然看不清她的情绪,却也觉得她目光孤傲放肆,对慕容画楼很不敬重。 李争鸿心里微恼。 “紫罗兰的香水很好闻……”慕容画楼突然道。这女子手上虽然素白,却能瞧见三两条淡微伤痕;手臂纤细洁白,抬起的时候异常结实。 这女子是受过训练的。 她还跟白云归相识。 “多谢。”那女子喷出轻雾,淡淡道。 正好回去舞厅,便迎面遇上了云媛。驼色披肩相映雪肤,庄重里亦掩不住风情款款。 “夫人,陪我去补补妆可好?”云媛瞧见慕容画楼,笑语亲切,不经意抬手拂过自己的鬓角。 慕容画楼瞧着她发丝整齐,须臾才发觉是自己的鬓角被海风吹散了几缕。淡淡微笑:“好,我的妆也花了……” 洗手间旁边的休息室,在甲板下面一层。沿着木板楼梯,李争鸿走在前面,云媛挽着慕容画楼并肩稍后,后面跟着云媛的近身侍从。 休息室在走廊尽头。素白墙壁上,挂着法国油画,浓墨重彩点缀走廊的单调。一路上有些小小房间,却是紧锁铁门,上面写着什么杂物室之类,大约是闲人免进。 云媛轻轻撩拨耳畔的钻石耳钉,不着痕迹将它摘下,随手丢了,就听到一声轻微叮当响动。 “啊,我的耳坠子掉了……”云媛失声惊呼。 那耳坠子不徐不缓,滚入杂货间的门缝底下。 慕容画楼没有抬眸瞧她,心中很觉得好奇:这耳钉滚得也太有技巧了,好似故意丢过去的。 李争鸿与云媛的副官都过来帮忙寻找,却见门缝间一点细致微光,怎么都够不着。 “你去找管事,让他们开门,把耳坠子给姨太太找出来!”李争鸿对云媛身边的副官道。 那副官连忙转身嘟嘟跑走了。 迎面过来一名男子,身着金色制服,是伯特伦号上的招待。见云媛急了,便道:“太太,需要帮忙吗?” 云媛眼波一潋,道:“我的耳坠子掉在这里了,拿不出来……” 那人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开香槟的起子,缓缓跪在地上,那起子慢慢伸入门缝里,半晌却都弄不出来。 去洗手间的人来人往,都在打量到底怎么回事。 云媛好似难堪,便道:“不必了……等管事来开门吧!” 那招待缓声笑了:“太太不知道,法国的管事可拖沓了,半晌都来不了。您等等,我这快够到了……”他话音刚落,切割完美的大颗南非水钻耳钉从门缝里缓缓拉出来。 云媛松了一口气。 那招待拿起耳钉,谄媚交到云媛手里:“太太,这样的钻石耳钉贵重极了,您得仔细……” 两人手掌一接,慕容画楼瞧见一抹异常。 云媛接过耳钉,慎重将其包裹在掌心,贴在胸口道:“总算找了回来……” 正常情况,应该拿在眼前瞧瞧是否有损坏的,那么贵重的耳钉! 云媛却藏在掌心里。 慕容画楼便肯定了刚刚自己没有瞧差。那招待虽然极快,她还是看见他将另外的一个小小东西顺势塞入云媛手里。 李争鸿给了那招待赏钱,他高兴而去。 金色制服因为刚刚跪下时,后皱微起,左侧腰间好似鼓起一块。那里,很适合藏枪。 带枪的招待?慕容画楼心底好笑。 自始至终,云媛都捏着手掌,一直到她进入洗手间! 凑巧掉了耳钉,凑巧那个招待路过…… 这姨太太……对白云归应该有所隐瞒吧? 第三十四节刻薄 第三十四节刻薄 回到衣香鬓影的舞厅,白云归身边围绕数人。 两名男子,一人微胖,笑眯眯的样子和蔼可亲,却又令人不能小窥;一人中等身量偏瘦,咖啡色西服熨帖,裁剪合度。还有一名妖娆女子,便是刚刚在栏杆那里遇到。 她的帽子已摘,浓密青丝卷曲散落肩头,乍一瞧婉约婀娜,触及那双眼睛,便又心下戚戚。 这女子清冷,不同于容舟的故作冷漠。她的清冷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与高贵,冷得叫人不敢直视。 白云归笑着给他们相互介绍。 微胖男子是俞州商会会长金肆发,偏瘦男子是香港富商潘公绍,那女子是潘公绍的姨太太红瑜。 “今日亦不曾想到会在此处遇到督军,未备见面礼,还望夫人与姨太太见谅……”潘公绍口音带着南洋味,也颇为好听。 “无需客气!”白云归接话道,“云媛,你前日不是还说香港的珠宝钻石,潘家银楼的最好吗?这位便是潘家银楼的少东家……” 慕容画楼垂眸静立,好似无存在感。直到感觉云媛的手指捏紧发白,她才抬眸去瞧。 云媛眼底潋波荡漾一瞬,已快速恢复平静,丝毫不动声色:“早就听闻潘家生意都是少东家力挽狂澜,才有今日辉煌。潘少真是年轻有为……” 潘公绍忙笑:“姨太太过奖了。您喜欢我们家的珠宝?正好这次有带些过来,就在我的住处。姨太太可赏脸去瞧瞧?” 云媛心下愕然,虽然极力克制,却双手打颤。 “潘少一下船就住在伯特伦号上,大致是嫌俞州的宾馆寒酸破旧……”白云归笑道,“他在四楼有客房。你们都去瞧瞧吧,倘若喜欢,就都挑上两件。他亲自带过来的,可是潘家最珍贵的收藏,市面上买不到……” 潘公绍忙道督军笑话了,还跟云媛与慕容画楼解释道:“这伯特伦号,虽然是法国人的生意,却有家父一半的股份……” 不成想还有这等隐情。 “姨太太与夫人可愿意去瞧瞧?我这次着实带了不少……”语言之中,对云媛与慕容画楼巴结得紧。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俞州是白督军的天下。想来此地做生意,定要巴结权贵。 可云媛为何紧张至此?慕容画楼不禁抬眸去瞧白云归的神色。 他脸上笑容浅浅,犀利目光微匿,平静无波望着她们。 看到慕容画楼瞧他,他便笑道:“夫人也去瞧瞧。潘家的珠宝内地没有,倘若有好的,多拿几件,过段日子回去好做人情……” 要送她回去吗? 慕容画楼温顺低头:“多谢督军!” 一旁的姨太太红瑜突然抿唇,轻笑道:“督军,您这小媳妇真可爱……老夫少妻,内地的男人都喜欢这样吗?” 潘公绍脸色骤变,呵斥:“红瑜!” 红瑜恍觉刚刚在甲板上遇到的慕容画楼与此刻的缄默女子不同,不免就好奇打量她,酥眸里闪烁挑衅。大抵姨太太与正室都会天生成仇吧? 白云归眯起眼睛瞧慕容画楼。老夫少妻,倒是一段香艳佳话,只是她似乎太年幼了,怯懦的像个孩子一般躲躲闪闪,风流情事也变得无趣了。 “红姨太太很漂亮……”慕容画楼低声喃喃,温软清透,“香港是新派社会,但是风尘女入豪门做妾,倒是跟内地一样呢……” 瞬间寂静。 这句话波及颇大,连八面玲珑的云媛也一瞬间变脸。一入风尘,此生便打上这样烙印,哪怕修得正室席位,身染尘埃却一生洗不干净。 潘公绍瞠目结舌。白云归的姨太太也是艳名远播的歌女,夫人这话,到底是因为红瑜的挑衅不快还是趁机给姨太太立规矩? 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站在一旁,静观四方动静。关键时刻却一招致命,这女子颇有些古时大户主母的气度。潘公绍讪讪,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话,左右为难。却闻白云归哈哈大笑。 “真像个孩子,一点亏都不肯吃……”他朗声笑道。 眼刃却似刀锋落在慕容画楼脸上,却见她眼眸清澈望着他,好似不懂他的锋利。一般人被他这样瞧着,都是胆寒生怯。她却扬脸轻笑,仿佛儿时做对了一点小事得到父母的夸赞一般。 秀眉似远山青黛,唇边笑意却好似火焰,肆意燃烧出烈烈的风流姿态。 白云归微蹙,却依旧在笑,眼眸也淡了几分。 “红姨太太一晚上都不愉快,肯定是怪潘少只顾谈生意,忘了跳舞……不如这样吧,潘少陪夫人与云姨太太去看珠宝。督军呢,就请红姨太太跳舞……”商会会长金肆发长袖善舞,此刻出面打了圆场。 “这倒也不错!”白云归没有架子,绅士地冲红瑜伸手,邀请她共舞。 红瑜这回倒是没有任性剥督军的面子。 “夫人,姨太太,请跟我来……” 云媛与潘公绍走在面前,她的副官跟着。慕容画楼与李争鸿落后几步。 潘公绍的姨太太红瑜,白云归吃饭之前便见过她,方才却装作好似初次见面;提到潘家,云媛便变了脸,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潘少风度翩翩,明明是潘家生意的顶梁柱,但是他站立的姿势却跟白云归很像。 军人的站姿虽然在平常场合会刻意改变一下,但是那种惯性的气势却不变。所谓潘门大少爷,定是常年从军的! 带枪的侍从偷偷给云媛塞东西。 刁钻刻薄的红姨太太是训练有素的特殊人员,而且见过白云归。 声称商人的潘家少爷也是军人出身。 云媛似乎对潘家很害怕。 慕容画楼凝眸,脑袋里空空如是。这回,她真的想不明白了……似乎这些事情,都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可是连接点在哪里? “夫人!”李争鸿低声在慕容画楼耳边道,“您刚刚……不应该说那句话……督军最恨别人说姨太太曾经的身份……不是怕他自己没有面子,他……他不喜欢姨太太受委屈……” 慕容画楼好似愕然抬眸,红唇贝齿相映,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啊……” 李争鸿这话,是告诉她,白云归很宠爱姨太太吧? 她又岂会鲁莽? 白云归已经明确说过段日子要送她回去。 怎么回去? 依旧是白夫人,送到白家?从前她没有见过白云归,性子又温和,白家待她不薄;如今再回去,却无身孕,那些势利眼会怎么说她的闲话?公婆又会如何看待她? 或者离婚送回去?慕容家怎能容得下她? 而且再过几年,华夏会有更多的战火。她炎黄子孙,也曾经忠诚护国,可是历史无法改变……江山浴血,满目疮痍,她是受不起这般耻辱的。 保家卫国?这种念头倒是真的没有!曾经做得够多了,她已经疲惫。 她的打算很简单,趁着目前平静,好好享受几年,也借着督军夫人的名头,为自己修一条退路。等到烽火四起,便逃到美洲去。只有留在俞州,才能实现这些打算。 如果白云归注意到她,就不会轻易将她打发回去。木讷懦弱里也要多一分脾气,才能叫人记住。 乱世里,想要安逸与平静,金钱无用,政治无用,唯有躲在枪杆子底下。 白云归不倒,她就安全。 等到白云归倒了……她的退路也修好了…… 第三十五节神枪手 第三十五节神枪手 跟潘公绍笑语盈盈交谈,云媛心底却好似被重重撞击,耳边嗡嗡回旋刺耳尖锐声。 那几日跟白云归说,她想在伯特伦号上请夫人吃饭,白云归表现很平常,只是蹙眉道,太麻烦,随便寻家普通馆子即可。她坚持,他亦不愿意为这点小事与她争吵,便答应了。 仔细回想那日他的表情,没有异样。 收到上峰的密电,英国华侨集资三百万英镑,通过美国华侨的帮衬,从美国黑市购得三百万英镑的军火,秘密运往北方内阁,支持祖国抵御列强。 可是这批军火的油轮,在菲律宾一带莫名失踪。连带船上人员,凭空消失不见。 她上次去京都,表面上帮衬白云归取得北方内阁的支持,索讨军饷八十万银元,实际上却是去查这批枪弹的下落。她要争取在北方内阁之前,找到这些物资,不能让其落入北方之手。 情报界早已纷纷扬扬,各色人马出动。 有人说在香港,是北方内阁的人去接应;有人说在青岛某处的码头,早已被南方内阁窃取;还有人说,在俞州,落入白云归手中。上次白云归诈死扣下的那些烟土,实际上便是军火;也有人说,在缅甸,被西南军阀尚祖英拦截。 云媛的上峰暗查数月,肯定这批军火现在香港,是北方内阁陆军总长的秘书长亲自去接应。 香港运往京都,经青岛或者大连路径便捷,却更加容易出事,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里。若舍近求远从俞州登陆,既是奇招也是险招。 北方内阁也怕白云归图谋不轨,翻脸将军火扣押。这批军火,足够打下华夏的半壁江山,任谁都会心动。南方内阁的人更是撺掇白云归跟他们合作,平分这些荷枪实弹。 谣言纷纷,最终肯定了这批军火会从白云归手里押往京都的人寥寥无几。云媛近水楼台,自然知道白云归与北方内阁的协议。他帮着运押军火,东南五省的政治人员任免北平内阁不得插手。 俨然要独立门户。 白云归所想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军事总是被肮脏的政治带累,古往今来,多少军事将军无端陷入诡谲的政治斗争,被龌龊的政客所害。俞州是海外通过华夏的门户,他需要绝对的权利,保障俞州的安全,保障家门的宁静。 香港的接头人尚未遇到白云归,而且藏身伯特伦号上,是前几日云媛接到的消息;接头人自称潘姓男子,香港富商,是刚刚同伴递给她的消息。 直到亲眼遇到潘公绍,云媛才惊了一身冷汗,这些消息,是真实的,还是白云归故意放给她的? 慕容画楼懵懂跟着他们上了四楼,快到潘公绍房门口时,李争鸿突然脚步一顿,捂住腹部弯下身子,低声呻吟。 “怎么了?”慕容画楼满眸惊忧,“不舒服吗?” 潘公绍开了房门,李争鸿突然起身,将慕容画楼抵在墙壁上,高大身影将她全部淹没。 与此同时,慕容画楼听到云媛惊愕尖声呼叫,却很快被人捂住,潘公绍的房门快速关上。 她的急促呼吸就在唇畔,青丝缠绕李争鸿的手臂,因为惊愕纤长浓密羽睫轻颤,眼波盈盈欲碎,茫然瞧向他。 李争鸿轻轻将她放开,低声道:“夫人,什么都别问!等会儿属下不管说什么,你都要点头……督军知道这件事!” 慕容画楼拉住他的手臂,将自己贴近他。温软娇躯轻依,纤纤玉藕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玲珑巧耳凑在他干燥炙热的唇边,声音糯软:“告诉我……” 灼热火焰在李争鸿四肢百骸游走,好似将他燃尽,脑袋里只有她的温香与魅惑人心的询问,他的声音哑了:“……督军要捉姨太太的同党!” 慕容画楼放开了他,将自己披肩轻拢,垂眸静立须臾,才抬眸,目光绵软:“那些珠宝我都不喜欢,咱们回去跳舞吧!” 跟她无关,她就不再多问。 李争鸿心绪紊乱,此刻才从千丝乱缠里抽出一缕头绪,怔怔点头。 回到舞厅,白云归携佳人蹁跹起舞,金会长亦不在原地。 唯有白云灵从人群里挤出来,拉住慕容画楼的手,嗔怪道:“大嫂,你去了哪里?我跳舞回来,就没有瞧见你,大哥又有客人,我不好去问,四下里寻你半天呢!” 微微思量应该如何去说,李争鸿却道:“刚刚夫人说不舒服,属下陪她去休息室坐坐……” “大嫂,你哪里难受啊?”白云灵关切,“好些了吗?” “还是不太好,等会儿属下禀明督军,送夫人先回去……六小姐是跟我们一起,还是跟督军一起?”李争鸿替慕容画楼道。 “我自然跟你们一起……大嫂,你真没事吧?” “昨晚睡得不好,又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慕容画楼点漆般瞳眸晶莹闪光,泫然欲泣。 这般解释令白云灵释然,也啼笑皆非:“知道喝酒会头疼你还喝那么多……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嘴馋?”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留在原地,身边有两位近侍,李争鸿步入舞厅,凑在白云归耳边低语。 片刻,白云归便赶过来,淡淡跟慕容画楼道:“既然不舒服,李副官先送你们回去,小心些!” 慕容画楼忙道是。 刚刚步出舞厅,白云灵就抱怨:“大哥也不说送送大嫂……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年轻女子总是计较颇多。 慕容画楼刚想说她没事,突然身后轰然一声巨响,火药气焰膨胀,熊熊怒火从伯特伦号四楼冲天而起。 船身剧烈摇摆,白浪滚滚起涟漪。 李争鸿将慕容画楼护在在怀里,两人跌倒在甲板上,另外两个副官护在白云灵。 整个伯特伦号,一时间好似人间炼狱,船身摇摆不定,华贵锦衣的客人毫无风度,争相逃跑间丑态毕露。 李争鸿扶起慕容画楼,尚未站稳,又是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船尾处喷出。 此处近海,会水性的人纷纷跳船。 “怎么办,怎么办啊?”白云灵爬起来拉住慕容画楼的手,吓得哭了,“出事了!大哥是不是还在里面?” “张根,你送夫人和六小姐回去!”李争鸿将慕容画楼推到另外一个副官怀里,脸色紫胀,转身冲进了舞厅。 伯特伦号上的法国护卫端着冰凉乌管的长枪,试图维持秩序,法国呱呱在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听他们的。 刚刚的爆炸,好似是从潘公绍的房间方向发出。 慕容画楼心尖一颤,云媛……死了么? 上岸之后,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皆是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码头昏黄灯影下年轻身子玲珑曼妙。两位副官脱下湿漉漉军装,裹在她们身上。 汽车开来,白云灵已经坐上去,慕容画楼却立在码头,望着伯特伦号。恍惚瞧见李争鸿搀扶白云归冲到甲板,身后跟着五名近侍。密集枪林弹雨扫过去,李争鸿身子晃了一下,差点将白云归丢了下去。 白云归好似昏迷了。 身后数十名黑衣刺客执枪横扫,白云归两名近侍倒下。 “快,快回去通知警备厅!”张副官也瞧见,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夫人,快上车!” 李争鸿已经抱住白云归落海,掀起碧浪翻滚。便有黑衣人迅速跳入海里,又是一枪,打中白云归的肩头,血花在海水里盛开诡谲又妖娆的繁景,。 慕容画楼表情骤变,好似冰凉的雕塑。她猝然转身,飞速从张副官腰间抽出他的匣枪,锋锐目光落在他脸上:“护送六小姐回去,通知警备厅的人来接应,速去!” 张副官微愣,便瞧见慕容画楼脚步快的惊人,好似轻功一般,瞬间便飞跃到了码头,对准海中李争鸿身后的三个刺客,三枪扫过去,那三条紧咬的身影缓缓沉下去。 那些刺客怔住,目光集中在码头,便瞧见宽大青灰色军装下那单薄的身影,弱不禁风半蹲在码头的栏杆后。船上有位刺客的枪冲她的方向射过来。 慕容画楼滚身躲开,那些密集的子弹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避开她,却有一枪打在张副官那车上。 车身轻动一下,张副官才回神,对同样惊愕不已的司机和另外一个副官吼道:“开车!” “大嫂……”白云灵傻眼,望着那如迅捷的身影低喃,“怎么……” 又是几枪扫过去,海里追踪的刺客全部沉没。甲板上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她吸引,长长机关枪对准了她。 油轮离码头的距离,超出了射程,那些刺客亦不是神枪手,慕容画楼能轻松避开。以杀人为生的她枪法却不会那么逊,枪不须发,一枪一条命,足足震慑了余下的刺客。 李争鸿已经到了岸边,慕容画楼纵身从码头甲板上飞身跃下。 “夫人……”身上中了两枪,托着昏迷的白云归,李争鸿脸色惨白,满腔震愕将喉咙堵住。 暗夜流光里,她的眸子恍若隔世的霓虹,令光阴惊换,好似并不是枪林弹雨,而是舞欢酒酣的宴会。李争鸿身子被海水寒意侵透,呼吸凝重,直到慕容画楼开口道:“快上车!” 远处有警备厅军警尖锐哨声响起,那些刺客又忌惮那位百发百中的神枪手,纷纷隐入伯特伦号里,从油轮的另外一端消失不见…… 李争鸿脚步踉跄,眼神渐渐迷惘,她的倩影淡淡化成一个光圈,只有单薄的白色,渐渐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却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第三十六节冤有头债有主 第三十六节冤有头债有主 “……九人?”蓝衫男子震愕,“他们都是可都是咱们武备堂最优秀的毕业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损失!” “的确是损失最大的一次!” “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蓝衫男子的震惊悄然以换,轻霜覆面。 “就知道码头有个神枪手,枪枪致命,全部打在额头……烈士的遗骨被俞州的警备厅公开示众,说要鞭尸三日!” “码头离伯特伦号的距离……”蓝衫男子沉吟,“那么远,是怎么做到的?用的是什么枪?” “左轮小手枪!” 身形一顿,蓝衫男子倏然望向他,目光凌厉:“这不可能!左轮小手枪你没有用过?射程不可能那么远,威力不可能那么大!” “处座,就是左轮小手枪!” 蓝衫男子凌厉渐渐收起,紧抿唇线,半晌道:“打枪的那人……不可思议!务必查清楚是谁,定要将他除掉!倘若白云归身边有这等能人,以后想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是!” “处座,云媛醒了,说要见您!”侍卫跑过来报告。 蓝衫男子微微摆手,示意他知道了,便又跟身边的人道:“烈士的遗骨,想法子买通警备厅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接回来!那个杀手,也定要弄清楚!这一次真是……你去吧!” 云媛静躺在床上,左边肩膀的伤口已经处理,却隐隐作痛。素淡的房间里摆了一只细瓷,雪白玫瑰开得丰神凛冽,香气馥郁。 房门被轻轻推开,淡蓝色的身影立在房门前。窗外灌进来的风撩拨窗帘,灵活翻飞的窗帘穗子摇曳款摆。 “处座……”云媛挣扎欲起身。 “别动别动!”蓝衫男子和蔼笑道,“伤口还疼吧?” 云媛不置可否,定定瞧向他,声音强硬:“处座,俞州事务,一直都是我负责,为何这次夏干事会插手?” 蓝衫男子思量如何回答时,云媛咄咄逼人:“这些年,是我失过手?还是提供的情报分量不足?” “云媛,你先冷静,听我说!”蓝衫男子温和笑道,“这次之事,是通过高层会议决定的,我提出过反驳,可是新上任的上峰信任四处的人,一直不待见我们二处的,你也是知晓的!当然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会抗议,要求给予相应的奖励与处罚!” 云媛静默,精致容颜苍白,剪水双眸潋光蛰伏,好似无生机。 “云媛,白云归已经怀疑你了,夏干事这次将你从他手下救出,也算对你有恩!”蓝衫男子左右逢源,“单单这一点,你应该感激他!要是落下白云归手里,你……你也知道他的,心狠手辣,残忍恶毒,只怕你到时要吃些苦头。” 云媛猝然哈哈一笑,声音却冷意迫人! 蓝衫男子细观她的神情,话语一转:“这些年他待你也算不薄,我知道你心里不太舒服……” “我心里是不舒服!”云媛黑漆般眸子淡光泼洒,悲喜莫辩,“可我懂得分寸。他对我好,是私惠;我杀他,是为了民族大义!” 只是为何这心底,好似被钝器一块块撕割?想起他发脾气时皱起的眉头与身上淡淡烟草气息,指腹轻茧拂过她身子带来的颤栗,云媛便好似溺水的人,透不过气来。 心里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却不知道是这样猝不及防! 德国的教会医院,一夜之间被军警围得水泄不通,门口聚集了大批记者,镁光灯对着医院的外墙一顿猛拍,不停想往里面挤。军警挥动手中警棍,厉声呵斥记者后退,不能进入医院。 俞州督军遇刺,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李争鸿醒来,看见窗口立着一个人,暖色光线将她的面容隐匿,瞧不真切。粉色护士服并不合身,她手指轻抚窗帘上的一朵绣花,专注又茫然。只是这曼妙侧影,是何等熟悉。 “夫人……” “你醒了?”慕容画楼松了一口气,声音轻快,眼眸盈盈照人,“要不要叫医生?” 李争鸿摇头,又道:“您怎么在这里?督军他……” 他挣扎要起身,慕容画楼按住他,道:“德国专家都在督军那里,一个小时前听说做完手术了,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知道好坏。驻军的将领都来了,病房门口堵满了人。你安心休息,督军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要四十八小时能醒过来,便无性命之忧。” 她将事实道来。 李争鸿微微闭目,点点头,又道:“您去督军那里陪着吧!” 慕容画楼搬过椅子坐在他床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静静削苹果,道:“病房那么点地方,守了三十多将领,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他们看我在,都很拘谨……我在这里吧,有事护士会过来告诉我!” “六小姐呢?” “我让张副官送她回去了。现在医院外面被军警护住,不能进出,她想来也来不了。”慕容画楼倒是想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海水粘在肌肤上,特别难受,这护士服不合身,颇为怪异。 无奈俞州警备厅的人生怕白云归死在俞州城里,引起部队哗变,便将医院都保护起来。 德国医生抗议了数次,市长便亲自来点头哈腰,请医院配合。德国医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硬的东西,只能吃些水果。”慕容画楼将苹果削好,切成很小块喂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跟督军有什么仇怨吗?” “可能是革命党吧!”李争鸿声音虚弱,说话很慢,“前几年闹革命闹的厉害,驻军镇压过学生运动,也屠杀过地下革命党的工人……有个在俞州驻点的党派,被督军捉了四十多人,有工人有学生也有学者,内阁说暂时关押,别激起社会舆论。督军还是将他们全部枪决了……” 历史上,革命党最终结束了华夏混乱的局面,取得民主的胜利。可是在民国当权者眼里,他们就是乱臣贼子,社会不稳定的制造者。血腥的镇压在后世看来凶暴残忍,对当局而言,却是杀一儆百之举的政举。 任何事情结合当时的大背景与当权者的大局意识,便会看到另外一面。 而且民国年间,革命党中,党派众多,分而复杂,并不是所有党派都为国为民。他们不过打着主义的旗帜,行各自私利。 “云姨太太也是革命党?”慕容画楼问道。 李争鸿知晓她聪慧,从自己的话与当时情景,能猜测出云媛的身份不足为奇:“半年前捉了一个革命党,审讯的时候他交代了蛰伏在俞州的人员名单,云姨太太便是其中之一。” “督军不信,便布下了一个局,姨太太果然上当……但督军只字不提,想给她悔改的机会。这次的局不过是再次试探她,她却依旧执迷不悟,还精心布置另外一个局,欲置督军于死地!她太狠毒……” 第三十七节好心无好报 第三十七节好心无好报 对于云媛与白云归,慕容画楼不置一词。 用一个人的政治态度或者党派信仰去评价一个人的好坏,是史学家的功课。 对于民国时期而言, 锦绣民国 全第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管是党派还是工人运动,都是新潮的东西,前所未有。倘若觉得支持便是伟人,镇压便是罪人,未免有失公允。 在探索华夏进步的道路上,革命最终取得成果。但是作为民国时期的军阀,他们有自己的政治信仰,革命并不是他们信奉的道路。后世将有过镇压之举的军阀,全部冠上罪大恶极的骂名,慕容画楼一向保持中立的态度,不赞同亦不惋惜。 当时的镇压是政治把戏,后世的辱骂又何尝不是? 白云归手术后的第二天便醒过来。 在医院住了三天,便搬回了官邸。 宁静平和的半山腰小院,如今岗哨密布。门前林荫小道上,站了四十多的荷枪侍卫,守卫森严。 白云归身中五枪,运气甚好,都没有打中要害。 却有一枪打在脊椎里。 这个时期的医疗设备有限,德国医生不敢取出。白云归醒来听闻这件事,目光深敛,跟身边的副官道:“取不出来也好,在骨头里留个记号,免得哪一日糊涂又忘了。” 如此自嘲,副官愣是不敢接话。 可子弹留在身体中,终究是隐患。 他休息了大半个月,伤口堪堪结痂,尚未痊愈,却非要去驻地视察。听说驻地正在练兵,进了一批新式的枪支,白云归要亲自去监督训练,以免将士偷懒。 李争鸿还卧在床上,从前近身的副官都在伯特伦号的事故中牺牲,新来的副官不敢阻拦,只得把这件事告诉慕容画楼,让她去劝劝督军。 慕容画楼讶然。 她耐不过两位年轻腼腆的副官左求右告,只得端了一杯泡好的红茶,给白云归送去。 他的卧房在二楼最后面,与他的书房对门。走廊里铺着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尽头长窗敞开,风吹青锻帘布,滑软锦缎似细缕波纹荡漾。 副官示意她敲书房的门,自己却躲在一旁不敢冒头。 这些副官新跟白云归,都听闻督军脾气暴躁,待人严厉,自然小心翼翼服侍,生怕行差踏错。 慕容画楼摇头低笑,敲了敲雕花房门。 听到里面说进来的声音,慕容画楼才用身子顶开门,跻身而入。 书房陈设稳重大气,高大檀木书架,藏书众多,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书架的另外靠窗一端,花梨木的架子上,陈列藏刀,多而齐全;墙上挂着三幅版图——俞州、华夏、世界。 棕色土耳其地毯,藏青色的绒布窗帘,坐在书桌后的男子正在抽烟。 瞧见她进来,白云归懒懒抬眸,手里拿着一封电文,正在仔细阅读;另外一只手夹着的雪茄已经抽了一大半。 如此重伤,他不卧床静养已经令人头疼,居然还抽烟。 “有事吗?”白云归问道,声音平静,不是很欢迎,亦不是很讨厌。她绸缎般软滑青丝散着,洒落修长颈项,衬得小脸比白玉尚且细嫩三分,圆润眼睛里,黑漆眸子微闪,怔怔望着他。纤素巧手托着青瓷茶盏,袅袅茶香氤氲。 月白色的斜襟上衫,好似古画里走出的窈窕仕女。 “督军喝茶……”慕容画楼将茶盏搁在他的书桌上,瞧见他神色不善,心底思量如何尽量委婉开口劝说。 白云归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电文上,抽了一口雪茄,白芒似的轻烟飘渺,烟草香味分外甘冽,他道:“嗯,出去吧!” 她站着不动。 白云归片刻抬眸,发觉她还在,眼波微敛,看着她。 “督军,雪茄是好东西,提神解愁……但是对伤口愈合有损呢……”慕容画楼眼珠子笑盈盈的,微翘的唇瓣像个孩子一样。 白云归看了看自己手中半根雪茄,蹙眉道:“哪里有这种说法?闻所未闻!” “彼之甘露此之砒霜嘛。”慕容画楼声音轻微,“鸦片原本应是药材,过量了不也是祸国殃民?” 白云归神情一凛,倒不是把慕容画楼的话听了进去,而是想起俞州黑帮又在开始偷卖鸦片,屡禁不止。上次他断了多条秘密渠道,好了几日,如今又兴起了。好似老鼠一般,根本打杀不尽! 他随手把雪茄掐了,端起她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可以了,出去忙吧!” 她还是站着不动。 白云归这回不悦,目光锋利扫过来,声音也严厉几分:“有何事就直接说,我没有心思陪你猜来猜去!” 慕容画楼觉得他眼眸凶起来的时候,好似蹙了一团火,威严却不是凶神恶煞。于是明眸微睐:“督军,您觉得几年之内,华夏可以统一?几年之内,可以繁荣昌盛?” 这话问的突兀,也莫名其妙。白云归目光微顿,落在她脸上。 她神情颇为认真看着他。 “你说呢?”白云归往后一靠,目不转睛瞧她。 慕容画楼笑:“我是女子,懂得甚少,偶尔看报纸才知道,陕冀豫一带有郑系军阀,东北有张氏父子;平原有曹系;东南是督军独大。北方内阁依靠英美,南方内阁依托日本,早成傀儡,国内一片散沙。若要攘外,德国有新式的军火,装备精良;英国海军实力强悍,闻名世界;日本陆军虽也是学习西方,却自成一派,华夏难以抵御。三十年或者四十年,堪堪将他们驱逐。” “若要安内,或和谈,或内战,十年八载兴许能太平。满目疮痍,治理国土,发展经济,又是二三十年的光阴。”慕容画楼睥睨白云归,“粗略算下来,要想家国团结、繁荣昌盛,兴许六七十年吧?” “世人总赞督军心怀家国,志在社稷……倘若这话是真的,督军,家国之兴盛任重道远,保重身体,忍一时吃药、卧床之痛苦,换生命延续之绵长。那才是真正的黎民之福呢!” 白云归眼眸静谧,幽深得看不清情绪,须臾才缓缓一笑:“劝人吃药的话听过不少,你这番倒是新鲜!你好似对时局懂得不少……” “《俞州日报》有个叫无言的主笔,这些都是他的话……我不过拾人牙慧,督军见笑。”慕容画楼目光坦然,心地澄明。 丝毫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忐忑不安。 不过,一番高论过后,她将眼睑低垂,睫毛遮住自己的情绪。 “无言!”白云归突然道,“这人我知晓,是个主战的狂热分子,最不安分!不过他的文笔见识倒是卓尔不凡。” 惜才之念溢于言表。 他起身道:“上午的药还没有吃呢!你去吧,叫陈副官把药拿到我卧房里,我歇会儿去……” 慕容画楼扬眉一笑,他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 白云归绕过慕容画楼,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折身道:“夫人养在霖城老宅,头次出门,却对时局了如指掌,枪法更是精湛绝伦。夫人……真是妙人啊!” 慕容画楼缓缓而笑。 白云归走后,她耸耸肩:好心永远没有好报! 救他,劝他吃药,他却怀疑上她了。 第三十八节间谍 第三十八节间谍 不知是慕容画楼的话打中白云归的七寸,还是他自己幡然醒悟,往后的日子,吃药换药倒是没有为难副官。 李争鸿知道这件事,诧然半晌:“督军什么都不怕,偏偏打针吃药要了他的命,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顺从……夫人,您到底跟督军说了什么?” 慕容画楼抿唇轻笑。 伯特伦号那日发生的事情,好似被深埋在尘埃里,慕容画楼的枪法、云媛的失踪,白云归只字不提。 白云灵倒是追问了几次,慕容画楼搪塞,“我见过旁人练靶子,以为很容易呢,就开枪了……想不到真的挺容易。”她又单纯,还真信了! 李争鸿伤的不算太重,休息了一个月便继续跟在慕容画楼身边。 那日接了一封电报之后,驻军的将领便开始每日来往督军官邸,每次都与白云归密谈好几个小时。慕容画楼直觉出事了。 偶尔查看日历,她倒是想起了这一年的一件大事:新上任的内阁总理决定对南方用兵,武力统一华夏。 可是最后由于政治上的明争暗斗,几个月后,那位总理被迫下台,结束暂短的政治生涯,这项大计亦未曾付诸行动。 白云归心中所忧,可是这件事? 官邸重兵把守,早无往日幽静。楼前繁茂木棉树花期早过,绿葱虬枝不见烈火红棉。斑斓夕阳筛过俏枝,投下斑驳光影,耀眼金色令人沉醉。 缠花铁门拉开,幽蓝色别克越野车缓缓驶出,执枪侍卫恭敬行礼。 白云灵依偎在慕容画楼肩头,嘻嘻笑道:“大嫂,幸好你说要出去看戏,否则我真是不敢开口……” 今日是陆省长的千金陆冉十九岁生辰,陆府大办宴席,白云灵早就应下一定会去。可是白云归住入官邸之后,门口守卫森严,白云灵吓得不敢轻易出入,只得央求慕容画楼。 大戏院今日有《碧玉簪》看,名角孟晓晨登台,十分难得,慕容画楼一早就订好了位子。 听说她们要出门,白云归没有反对,跟李争鸿与张根吩咐道:“戏院里鱼龙混杂,李副官要机灵一些;陆省长家宴,应邀而去的权贵颇多,张副官要谨言慎行……晚些回来也不打紧,难得出去一趟,要玩得尽兴!”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忙道谢。 “其实你想多了,督军不会管我们进出琐事的……”慕容画楼笑道,“你下次要出门,还跟以前一样……督军管军事,咱们过日子,他的手不会伸得这么长……” 李争鸿与白云归都笑了。 车子驶到岔路口停住,白云灵跟慕容画楼告别,上了跟在身后的车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白云灵下车之后,李争鸿就跟慕容画楼道:“夫人,您说的不错。刚刚您和六小姐上楼更衣,督军就跟我和张根交代,若是夫人和六小姐要出门,只管去,不需要专门去请示,家里又不是军营。” 慕容画楼轻展笑颐。 尚未入夜,大戏院门口已明灯高照,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听闻孟晓晨今日登台,俞州城爱戏之人纷纷捧场。只可惜戏院座位有限,并不能容纳全部。 “这……”李争鸿瞧着这架势,为难跟慕容画楼道,“夫人,要不属下去跟经理打声招呼,您从侧门进去吧!这样挤进去,回头被记者拍到了,只怕要传闲话……” 慕容画楼凝眸,她是督军夫人,赤膊与旁人相挤,的确有失身份。可要是让经理知道了她是谁,以后来听戏,只怕不够清静。 正为难,便瞧见旁边停下一辆黑色轿车。男子推开车门而出,咖啡色西服勾勒肩背优雅曲线,温雅笑容,从容气度说不出的倜傥。 每每遇李方景,他总是漫不经心的悠闲,武陵公子风流快活。 “不用跟经理打招呼,你去跟李方景说句话即可……”慕容画楼的眼眸被玻璃窗的反影一映,碧幽幽分外莹莹。 李争鸿掂量轻重,只得下车。 李方景见李争鸿过来,始料未及,转眸瞧见督军的车。 “夫人?”他轻笑道,明灯绚丽光芒尽收他眼底,映出夺目光华,“您也听戏?” 外人面前,他们依旧客气,彼此眉目暗示,却显得很有默契。 跟着李方景,自然有优待的,从侧门进入他在二楼的包房。 他每次出门,香车宝马,佳人美酒,定是少不了,今日却是单独跟一位外国友人出行,李方景介绍道:“我在德国认识的朋友,理查德。” 理查德高大英俊,标准的欧洲美男子,只是左足微跛,左手戴着黑皮手套,含笑用生疏的中文跟慕容画楼打了招呼。 他单独约见友人,自然是有秘事要谈,慕容画楼便道自己下来去,她在大堂定了座位。 “无妨的,我跟理查德是老朋友……”李方景道。 慕容画楼想,他们用德国交谈,又以为她听不懂,的确不算太妨碍。若是谦让,显得小家子气,便坐了下来。 李争鸿在门口站岗。 戏台上锦旗漫卷,鼓声喧嚣,虽然未正式开演,却也是热闹。 理查德用德国赞扬了中国的茶与戏曲,李方景翻译给慕容画楼听。 “你们说话,不用顾我,我听戏就好了。倘若你这样客气,我倒是不自在……”慕容画楼道。 李方景浅笑,倒也不再跟慕容画楼客气了,独自与理查德闲聊。 “……政党颇多,政见也繁杂,有人亲英美,有人亲日,主张变革华夏之陋习,学习外国政治……北方内阁都是老派军人出身,出过学习过的军阀颇少,对这些党派打压之残酷,令人痛心疾首。”李方景道。 理查德微思:“可有共产主义的政党?” 慕容画楼心底一动。 “就是你昨儿跟我所说的?”李方景微微蹙眉,“你说的著作,我似乎没有看过……” “我现在是德国共产党的秘密交通员,此去俄国,便是协助在饿建立共产党……”理查德道,“倘若你对此有兴趣,回头我到了德国,托领事馆的朋友给你捎来一些秘密资料。我在领事馆那边有交情不错的……” 李方景似乎并不热心,道:“我过段日子还要去趟德国,到时亲自去取……托朋友捎带,总是不便。” 慕容画楼回眸打量理查德,他幽蓝深邃眼眸里碎芒浮动,理想让他坚强乐观,浑身散发不同寻常的气度。 慕容画楼想起了一个人,理查德佐尔格,改变二战进程的苏联间谍,虽是德国人,却一直为苏联政府做事。他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间谍,南京大屠杀时,他正好在华夏,拍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传往德国。 最后,那些照片成为日本在华夏犯下罪行的铁证,也是唯一铁证! 华夏永远都感怀这位英雄。 “方景,你的朋友,姓什么?”慕容画楼明眸清澈,楚楚望着李方景。 “佐尔格!”李方景笑道。 曾经是他们特工教程里最推崇的英雄人物,居然让她遇上。 因为民国离现在时间不算太长,很多的伟人可能后人尚在,所以不方便在书里提及他们。看到佐尔格出场,大家不要妄加猜测李方景的原形,他就是虚拟人物,我没有参照任何伟人的经历来写。至于佐尔格,因为自己喜欢,他又不是国人,才拿来yy。当然了,这个时期佐尔格有没有到中国来过,我不知道此情节属于虚构。 大家当架空文来看吧,就算出现历史人物,也请用虚拟人物的眼光来打量,十五童鞋会感激不尽的。 第三十九节自荐枕席 第三十九节自荐枕席 佐尔格此次来华夏,仅仅是与李方景的私人碰面。两人相识于德国,佐尔格对李方景夸赞的东方传奇古国入了迷,便想亲眼一见。这几日他们听戏、喝茶、访古迹,两人言语投机,惬意非常。 刚刚来的路上,遇到小型学生游行,才谈起政治。 佐尔格口中的共产主义政见,李方景闻所未闻,听得入神。 光阴暗转。一曲戏听完了,李方景才咦了一声:“孟晓晨呢?” 慕容画楼墨色眸子迷惘,尚未从戏里回过神来,“得了凤冠霞帔,夫妻破镜重圆了……” 李方景大笑,“惨了,魂都勾去了……走,咱们后台瞧孟晓晨去。”如今像她这样年轻的姑娘,爱听古戏的人寥寥无几。明明一曲结局和美的戏,她却漫天悲情。 最终还是没有去看孟晓晨。 回去路上,慕容画楼侧颜融在阴影里,眼眸深敛,任思绪飞扬。 “夫人,您饿不饿?咱们回去要路过白俄人的蛋糕店,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家的红豆糕点吗?”李争鸿回头问过,才发觉她沉默得有些异常。 又唤了一声夫人,她堪堪回神,问怎么了。 李争鸿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好啊,很久没有买了……”她笑起来,清冷眸子添了一缕艳色,像个贪嘴的孩子。 那家店没有关门,李争鸿帮她买了四五种口味的。她静悄悄吃着,温和安静。 “是不是李方景说了什么混话,惹夫人不高兴?”李争鸿见她神色稍霁,才询问道。 慕容画楼一愣,笑意浅浅:“我在想戏文……听完了戏,六少说,破镜重圆,是和美的结局……” 李争鸿也莫名其妙:“是啊,破镜重圆的确皆大欢喜。” 红豆的清香从她齿颊间轻曳,纤浓墨睫微闪,她将头偏向窗外,轻轻呵了一声:“是吗……” 回到官邸,慕容画楼神色平常,毫无异样。 得知白云灵尚未归来,慕容画楼坐在客厅里等她,手里翻着茶几上一张报纸。北方内阁是军人当权,政举颇为可笑。今日总理上台,明日又下台,组阁简直成了笑柄。 慕容画楼翻了无言的文章,措辞犀利,见解独到,将北方内阁那层遮羞布无情截取,露出百般丑态。 “这人,迟早要被暗杀……”慕容画楼心中扼腕。 铁门哗啦啦打开,白云灵的车子回来了,慕容画楼将报纸重新叠好。刚起身,便瞧见张副官抱着白云灵。 身后跟着盛装女子。 白云灵娇弱依偎张副官的臂弯,雪白纤足裹在纱布,裙摆血迹斑斑。 “怎么回事?”慕容画楼声音微紧。 白云灵欲开口,却被身后的陆冉抢了先,她滢眸泫然欲泣:“夫人,都是我的错……” “盛沸水的玻璃杯炸了,滚水和玻璃片掉在六小姐脚背……”张副官解释道,“已经上药了夫人,休息几天就好了。“ 白云灵唇色苍白,笑道:“大嫂,我没事的……” “今日家里的佣人都忙乱了,才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陆冉银牙轻轻咬了下贝齿,“夫人,真是对不起。” 她一袭桃红色繁绣旗袍,映得面若桃花娇艳,虽然神色慌张,点漆眸子欲碎,鬓角却一丝不乱,妆容完整。 慕容画楼修眉微凝,眼底阴沉闪过。 白云灵道:“傻瓜,又不是你的错,谁家的佣人不是笨手笨脚?” 慕容画楼才道:“陆小姐别自责了,意外总是难以避免……张副官,你亲自送陆小姐回去吧。” 夜色渐浓,陆冉亦没有坚持,拉住白云灵的手,泪盈于睫:“我明日再来看你。” 汽车声渐远,白云灵坐在沙发上,鬓丝微乱。慕容画楼瞧着她被烫伤又割破的脚,心疼问道:“还疼不疼?” 白云灵眸子顿时一层烟霭,声音哽住了:“玻璃插进去了,疼得不得了……以后定要留下大的疤痕,玻璃袜也不能穿了。” 慕容画楼啼笑皆非,她哭,居然是因为这个。 白云归听闻这件事,亦下楼亲自瞧瞧,最终还是不放心,打电话去德国医院,叫了医生过来帮白云灵清理伤口。 白云灵双颊霞飞,忙道不用。 “听话!”慕容画楼轻拢她的手背,“伤口最容易破伤风,不小心连命都没有了……专门医生来瞧瞧,总比家里的佣人包扎要强些。” 大约半个钟头,医生便来了,先打了一针,才重新给她换药。 慕容画楼将李副官叫道餐厅,压低声音道:“去查查,六小姐的脚到底是怎么伤的。” 李争鸿道是。 忙到大半夜才休息,慕容画楼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陆冉那一丝不乱的妆容总是在她眼前晃。她不忧心陆冉的目的,仅仅怕白云灵到头来失望之极。 真心相待的闺蜜,却将自己视如棋子,背叛会摧垮白云灵那花季脆弱少女的心,留下的阴霾怕是历尽一生也难以驱散。 “喝了酒,陆小姐说胃里凉,叫佣人端了杯热水过来。”白云归的书房,临近午夜依旧亮着灯,他坐在宽大软椅里,听副官字字报来,“正好六小姐站在一旁。水杯太烫,陆小姐没有拿稳,就掉在六小姐脚背。” “陆小姐说女子说悄悄话,不让属下跟在身边……”站在另外一边的张副官紧张道。 灯光微淡,风卷纱帘缱绻。白云归的眸子令两位副官心生窒迫,他沉默半晌,才道:“将这件事告诉争鸿,免得夫人让他再去打听,休息去吧!” 两位副官扣靴行礼,才悄无声息退出。张副官亲口将这件事告诉了李争鸿,说督军叫人打听出来的。 第二日早上,李争鸿便将原话告诉慕容画楼。 “夫人,那陆小姐只怕是故意而为!”李争鸿道,“属下上次与她跳舞时交谈几句,她不是这等愚笨鲁莽之人……” 慕容画楼点头,心底冷笑。外界盛传督军遇刺那晚,云姨太太被炸死,香消玉殒。督军位高权重,又短了温被佳人,有自荐枕席者不足为奇。且夫人是老式女子,不得督军欢心,倘若能被督军青睐,锦绣荣华唾手可得。 想要每日出现在督军的官邸,有什么比探病更加合适? “我早就说过,聪明若是不用在正途,便会龌龊肮脏!”慕容画楼一边吃着小米粥,一边翻阅今日的报纸,心不在焉说道。 李争鸿正要说什么,便听到慕容画楼咦了一声:“督军要北上吗?” 报纸上有一条北方政府通电全国的电文。内阁又倒了,前总统上台不过三月,便被舆论讨伐,狼狈下台。新的总统刚刚上任,内阁尚未组建,欲邀各地督军北上,共商共和大计。 李争鸿噎住,不知如何回答,督军没有吩咐这件事告知夫人。 “是啊!”身后响起男子声音。白云归今日青布长衫,眉梢煞气收敛,气度雍容儒雅,“政府通电,召集各地督军回京都商榷国事……” 慕容画楼撇嘴,调虎离山,然后瓮中捉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统一华夏。新任总统,这般看似高明的愚昧手段,是如何想出来的?她低头喝粥,哦了一声。 “夫人觉得我应不应去?”白云归问她。 慕容画楼抬眸,望着他略带笑意的脸,温糯笑道:“我明儿告诉督军。” “为何要明日?” “明日无言肯定会就此事作出评论文章,我读了,捡了好句子再告诉督军!”慕容画楼一本正经道。 白云归弯了弯唇角,接过她手里报纸,也看了起来。 尚未吃完早上,佣人便道,陆小姐来了。 第四十节特派员 第四十节特派员 听闻佣人说陆小姐来访,白云归浓眉微拧:“官邸是军政重地,倘若无要事,请她回去,督军府不是他陆家花园。” 慕容画楼微微舒了一口气。心想趁白云灵养病期间,让她与陆冉生疏起来,再慢慢介绍一些新派小姐给她认识。眼界开阔一些,心中执拗也少些,兴许她能看出陆冉的心怀不轨。 佣人退下,白云归跟慕容画楼道:“灵儿若是觉得无聊,你就陪她四处走动玩乐。她单纯,不谙世事险恶,总跟结交外面的朋友,容易被人当成枪使。” 传言说白云归很不待见陆省长,陆家小姐结识白云灵的目的,他早已心中了然。慕容画楼点头:“我知道了……” 白云归顿了一瞬,又道:“你也是一样……” 这话,是在说她和李方景吗? 心头好似灼烫沸水滚过,她覆睫恭敬道:“我知道了!” 白云归见她聪慧,一点即破,面色微转。 佣人又来禀,唐小姐来了。 “请进来吧。”白云归声音朗爽。 慕容画楼微愕,这回不顾军政重地了?陆冉小姐还没有走出大门呢。她抚额,倘若陆冉是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怕当场气的眼泪都簌簌落下了。 估摸唐小姐是什么要客,慕容画楼放下银勺准备上楼去,便听到温婉笑声:“督军,夫人,这个点你们还没有吃完早饭啊?是不是芙蓉帐暖度春宵,误了时辰呀!” “跟了李六少,学了一口的荒诞无稽!”白云归朗朗一笑,声音和悦, 唐小姐,居然是李方景的红颜唐婉儿。玉颜施淡粉,秀眉黛墨描,樱桃红苏绣如意襟旗袍潋滟夺目,粉腮含笑,明眸溢彩。 “督军又背后诽谤六少了,真是小人!”唐婉儿大胆熟稔跟白云归说笑,而且对李方景维护得紧,“夫人,您评评理!” 慕容画楼垂眸轻笑,问她吃过没有。 唐婉儿坐在慕容画楼的左侧,道吃过了,又将自己早上便来拜访的原委说了一遍:“……德国友人是想从东北入白俄境内。可是一路北上,只怕多有波折,想讨督军手谕一份……” “他总是做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白云归听完,神色严峻了一分,“明知朋友是去俄国当差,又知华夏动乱,还邀请他来!这要是被耽误了,岂不误人前程?” 好似训斥孩子一般,唐婉儿尴尬垂眸。 白云归起身上楼,唐婉儿连忙跟了上去。 慕容画楼淡笑,白云归与李方景…… “京都的人探到消息,就立马发了密电……”白云归的书房内,他俯首在纸上沙沙写字,长窗敞开,金色晨曦渡在他的侧颜,敛了往日严厉与煞气,挺鼻薄唇英俊照人。 唐婉儿立在一旁,低声道来。 北方政府新换了总统,内阁却空置。新总统组阁的名义招各地大军阀回京述职。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 通电快半个月了,除了原来临近京都的三五个小军阀回去,各地军阀纷纷不动,等待时机。而新任总统居然派了特派专员南下,专门接南方的白云归回京。 “枪打出头鸟!”白云归总结道。 “督军若是回京,东南只怕重新交到北方政府手里,好不容易平静的局势又要动荡起来;可是总统的特派专员来接,督军若是不去,总统可能以拥兵自重的借口,通电全国讨伐督军。那些觊觎东南地盘的人自然会一拥而上……”唐婉儿俊眉焦急,“六少说,特派专员昨日已经启程,大约十五天到达俞州。六少还问,香港的货要不要提些回来,以防万一?” 白云归刹时抬头,漆眸寒光犀利:“香港的那批货,一分都不能动!那是华侨捐给政府的东西,我们私下里截获,原本是为防止北方政府用武力统一华夏,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可是华侨不清楚国内形势,倘若我们露了马脚,舆论会很可怕!到时就功亏一篑!” 英国华侨捐款三百万英镑,从美国黑市购买军火,运回祖国,支持祖国抵御外强,呼声颇高。可是这批货在菲律宾一带失踪,外界纷纷在寻找。 却是被白云归偷偷截下,用自己的势力,藏在香港。 北方政府的当权者土匪军阀出身,要的是地盘,不是国家强盛。 唐婉儿桃色脸颊微僵,忙道是。 白云归已经将手谕写好,盖上了大印,递给唐婉儿,道:“特派员的事,我心中有数了。你且告诉方景,叫他吃喝玩乐,不要轻举妄动。他若是也陷入险境,我后方吃紧,到时通天的计谋也施展不了。” “是!”唐婉儿恭声道。 “对了督军,容舟您知道吧?当红的电影明星,她是三少爷的密探。明面上探军火下落,实际上三少爷已经怀疑六少的身份。她好似很爱慕督军,不管是真心还是策略,督军您收下她做姨太太可好?”唐婉儿促狭笑道。 白云归脸色敛紧。 唐婉儿冲他吐吐舌头,转身跑了。 白云归旋即下楼,走到楼梯口便听到唐婉儿跟慕容画楼道:“……张府是俞州的船舶大亨,他家的大公子娶得是俞州军法处处长家的千金。亲自送请柬被督军拦了,私下里托我问问夫人,能不能赏脸观礼去……” “……容舟小姐也去,六小姐不是爱容舟的电影吗?叫上六小姐一起吧!” 慕容画楼面露难色。 “听说容舟姿容绝色,红遍大江南北?”白云归的声音突兀在楼梯口响起,“夫人若是见了,适时邀请她来家里坐坐。” 唐婉儿与慕容画楼皆是一惊。这就是同意夫人去张府参加婚礼? 唐婉儿走后,白云归瞧见慕容画楼坐在沙发上,低眸看报纸。浓密青丝洒落肩头,雪白杭稠繁绣老式上褂,宽袖深襟里,她纤细腰身玲珑曼妙,似细瓷娃娃。 “今天的报纸还没有看完?”白云归坐在她身边问道。 “还有一小块……”慕容皓腕轻拢鬓角,扇形羽睫投下浓郁阴影。手上戴着血玉镯子,越发映照肌肤雪白无暇。 白云归缓缓抽出雪茄,点了起来,烟草清冽香味弥漫在慕容画楼的鼻端,她听到他好似调侃问道:“今日报纸又说我什么了?” 慕容画楼颇为认真翻开第三版,指了指讽刺漫画,凑近给白云归看:“诺,卖国官僚,财色军阀,土匪督军,凶暴残忍……每日都是这些词,翻来覆去的用。今日说你贪财好色……” 她坦荡认真的表情,令白云归一愣,随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孩子!” 她身上温香暗动,好似涟漪般从白云归心头一掠而过。 李争鸿进门的时候,瞧见督军将夫人搂在怀里大笑,脚步顿在那里。 平静的日子,还有几天啊?白云归想到这里,深眸收敛,露出猎豹般的凶残。 陆家花园,佣人端了解暑的冰镇绿豆汤,穿过后苑,刚刚走到书房窗下,便听到杯盏摔地的裂瓷声。陆省长暴怒的声音震得窗棂簌簌:“去他妈的官邸,还军政重地!那就是他白云归养女人的地方!你就是个废物,连白云归那种饥色的男人都拿不住!” 大小姐哭声有些凄婉:“爸爸,您再给一点时间!” “给你时间?谁给老子时间!”陆省长咆哮道,“那姓韩的,现在摇身一变,总统秘书长!他想捏死老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等老子死了,你们也全部喝西北风去!” “爸爸,您相信我!”大小姐恳切道,“他喜欢我的,上次跟他跳舞,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同!苦于云媛那贱人挡在中间!现在云媛死了,那个夫人就是个老式木讷的女子,他不喜欢的,我有机会!白云归身边,怎么缺得了善于交际的女人?爸爸,求求您别送我回乡下,再给我点时间……” 大小姐是姨太太生的女儿,后来养在太太身边,一直得老爷太太喜欢。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爷骂大小姐……佣人端着绿豆汤,悄悄退了出去。 第四十一节才艺 第四十一节才艺 那日早上唐婉儿来过之后,驻军的将领来往官邸便更加频繁。报纸每日都会刊登北方政府的电文,招各地的督军回京,颇似当年十二金牌招岳飞。 白云归在家,慕容画楼不敢睡懒觉,早早起来陪他吃早饭。上午练字,午后拉二胡。 虽然已经拉的很流畅,可二胡的凄婉调子,悲凉哀切听着心里不喜。白云归不客气,直接告诉她,二胡不准再拉了,简直折磨人! 第二天,便叫人抬了一架三角钢琴给她,还问她要不要请个家庭声乐老师,慕容画楼不敢接话。 白云灵脚上的伤不及筋骨,静养了七八日,便能自己下地走路。那日慕容画楼在房里练字,下笔晦涩,越发难写,发怒将笔端墨酣的狼毫一丢,溅了满桌的狼藉。 “怎么气成这样?”白云灵单手杵着拐杖,立在她房门口轻笑,雪色卡夫稠长裙曳地,青墨色卷发紧贴白皙脸颊,怡然微笑,似芭比娃娃。 慕容画楼瞧着满桌污渍,气焰也熄了,叫女佣上来收拾桌子,便搀扶白云灵下楼。她总是躺着,需要一些活动,慕容画楼偶尔会陪她在督军府的后苑走走。 木芙蓉枝头繁花锦簇,灼烈艳冶。 纵横花丛,落英满地。 “大嫂,我想接陆冉来家里玩……”白云灵谨慎开口,官邸是军政重地的论调,她显然是听说过的,“她并非有意烫伤我的脚,这样躲着不见,她以为我生气了,吃不香睡不着……她写来的信上,泪痕犹见……大嫂!” 卡夫稠宽大袖子摇曳,起伏间温香浮动,慕容画楼被她拉住胳膊摇晃,头都晕了,只得应下:“好好给陆小姐打个电话,写信多麻烦!就约她明日来吃晚饭吧。我去跟督军说……” 晚饭过后,白云归去官邸前小径散步,慕容画楼便殷勤跟了上去。 橙色光线笼罩她月白色斜襟老式上杉,亭亭似枝头傲然孑立的白玉兰,青丝被晚风吹得乱了,她用手压了压。 白云归已经抽出雪茄,袅袅烟草香气袭人。 慕容画楼抬眸瞧他,青色长衫儒雅,坚毅下巴青茬可见,夜色敛了煞气,亦敛了年轮,风采咄咄。 “你这孩子,哪有你这样目不转睛盯着男人瞧的?”白云归回眸道,目光漫不经心从她脸上掠过,瞧见她神色有些尴尬,便抿唇笑了。 不过是玩笑话,她跟着笑了:“督军不应该自豪吗?” 白云归知道她的夸赞,却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娶了个傻媳妇,有甚可自豪的?” 慕容画楼一愣,继而扑哧笑了。红唇贝齿,神采飞扬,在灯光下美不胜收。 两人沿着幽静小径缓慢而行,慕容画楼把白云灵相求之事告诉白云归,道:“我瞧那陆小姐,才貌双全,又心思缜密。灵儿有督军这个哥哥,陆小姐只怕也不敢害她。两人既然相好,让灵儿学学她的精明,也是好事。” 白云归蹙眉不语,刚刚平缓的神色绷紧。 “督军统帅千军万马,智勇无双,还怕陆省长小小的美人计?”慕容画楼直言不讳。 白云归凝视她片刻,神色渐渐柔和,淡淡笑了:“待客是家务事,夫人做主就好,不用问我。” 回去将督军的意思告诉白云灵,她高兴得搂在慕容画楼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请的是晚宴,半下午陆冉便来了。 淡紫绣牡丹的旗袍,裁剪曼妙,年轻身子丰腴窈窕,精致脸颊细细描绘,似雕琢无数次后的完美无瑕。陆冉原本长得就美丽,略微打扮就更加惊艳。 白云灵也艳羡。 陆冉手里捧着一个袋子,递给白云灵:“这是我父亲的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咖啡豆,听说是牙买加蓝山山脉产的,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你尝尝味道可好。” 慕容画楼眼眸倏然一亮。等到二十二世纪的时候,蓝山山脉被冰雪常年覆盖,最初享誉世纪的咖啡豆,再也没有了。 陆冉给慕容画楼也准备了礼物,是一瓶红酒。 白云灵瞧大嫂眉眼笑意达眼底,便知道陆冉投其所好了,心中也高兴。她希望的,不过是自己的朋友被家人肯定。 叫佣人煮了咖啡,做了蛋糕,三人在客厅的沙发里喝下午茶。温暖日光透过蕾丝纱窗,投下斑驳阴影。窗外葱郁树林沙沙而动,摆在墙角的钢琴罩面随风掀起一角。 咖啡幽香馥郁,慕容画楼吩咐佣人:“给督军送一份去!” 陆冉垂眸,心中狂喜。 佣人退下来后跟慕容画楼道:“督军说咖啡很好喝,多谢夫人。” 慕容画楼神色不变,眯起眼睛品尝自己的。陆冉心底懊恼,瞧着慕容画楼那单纯又无知的笑脸,心中颇气。 有些人拥有旁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却视如不见。 “咦,好漂亮的钢琴!”陆冉突然道。 不过是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亮漆的琴盖,便断言钢琴漂亮,慕容画楼岂会不知她的打算,便笑道:“督军新买的,想让我练练。可惜我天赋不好……” 白云灵连忙接口:“大嫂,陆冉谈一手好钢琴,让她教教你吧……” 陆冉明眸萃然,却谦虚道:“我不过学过几年,差强人意。我听说夫人曾经在李府弹过一次钢琴,艳惊四座。” “误传之言……”她并不多解释,见陆冉秋水眼眸里期盼的涟漪,心中好笑,看在她咖啡豆与红酒的份上,?br /> 锦绣民国 全第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助她一臂,“灵儿都说陆小姐钢琴弹得好,陆小姐不必过谦。不如弹来我们听听……” 陆冉余光扫过楼顶,白云归便在二楼。 她假意推脱,却挨不过白云灵的坚持与慕容画楼的推波助澜,优雅坐在琴凳,葱白手指在钢琴键起舞。 是舒曼的曲子。 但是琴艺中等偏下,仅仅是流畅几分,演绎不出舒曼曲子的神采。白云灵不善于钢琴,自然不懂,还一个劲叫好。陆冉双颊晕红一片,心底也洋洋得意。 慕容画楼用咖啡杯挡住唇瓣,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云归的近身副官下楼,问道:“夫人,督军问是谁在弹琴。” 慕容画楼指了指陆冉,道是陆小姐。 副官转身上楼,白云灵拉住陆冉的手,嗤嗤笑了:“我大哥也觉得好听,特意叫副官来问了!”她想法单纯,为自己朋友多才多艺感到高兴万分。 “也许是觉得难听,可能打扰到督军了!”陆冉桃面粉红,羞赧道,眸子里却闪灼炫目莹光。她不过是谦虚之语,心中的想法大致跟白云灵一样。 慕容画楼十分辛苦,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年轻的姑娘,的确可爱。 她第一次拉二胡的时候,白云归就是叫副官去问,是谁在拉;第二天就明确告诉她,不准再拉了! 第四十二节逃婚 第四十二节逃婚 白云归脚步稳健下楼,瞧见坐在碧绒沙发上跟白云灵耳语的陆冉,礼貌微笑。 笑容平缓了他眉梢的冷酷,添了磊落气质。 陆冉心间猛陷,炙热呼吸瞬间乱了节奏。这样的男人,军装时坚毅冷酷,常服时气质雍容,堪女子一生托付。哪怕得不到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亦甘心与之耳鬓厮磨。 越发羡慕慕容画楼的好运气…… “大哥,这就是陆冉,我最好的姐妹!”入座之后,白云灵介绍陆冉。 陆冉俏笑嫣然,大方得体。淡粉修饰的容颜精致妩媚,她温婉低笑:“我见过督军一次……只怕督军忘了……” 白云灵微诧。 白云归见她双颊晕红,流波清湛,不失风采炫目,淡淡笑了:“怎会忘了?那次去德宁视察,陆省长接风,陆小姐舞技惊艳全场……” 陆冉只感觉颊上蓬了一团火,未经风月的她被诱人希冀缠绕。他记得她的,他果然将她记在心上。 “督军过奖了……”声音娇媚,巧目流盼,陆冉迫不及待展示她的风流妍态。 如此一来,倒是俗气了,慕容画楼为之惋惜。 白云归却神色不变,深邃眼眸里平静无波。 “陆冉你总是这样谦虚,你的舞技原本就很好啊!”白云灵天真善良,心中高兴哥哥也喜欢陆冉。 晚宴刚刚开始,副官送来一封电报。 白云归拿在手里细细读着,脸色沉了下去,眼波锋利冷漠。 “我先失陪了,你们慢慢吃。”白云归已经起身,手掌轻落在慕容画楼的肩头,“夫人好好款待陆小姐,别怠慢了灵儿的朋友……” 慕容画楼品着美酒,心情奇佳,唇色红润鲜亮,扬眉微笑时风情款款:“督军放心,我会的!等会儿叫佣人给您送宵夜?您才吃了一点……” 凝眸的瞬间,她素颜似冰魄照人,洞彻心扉的娇媚。白云归眼神微滞,道:“那就有劳夫人!” 白云归跟着副官上楼,陆冉神色顿时昏晦。 白云灵好奇问慕容画楼:“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画楼抬眸,皎皎眉目有丝犀利:“瞧你问的,军事上的事情,我们哪里懂?” 轻微敲打,白云灵便知道自己越暨了,冲慕容画楼吐吐粉色小舌头,跟孩童一般可人。 不一会儿,便有副官拿着白云归的手谕出门。 十点左右,副官说督军要宵夜,慕容画楼叫佣人煮了莲子粥,蒸了灌汤包,配上一碟酱沾黄瓜,给白云归送去。 推开书房雕花木门,白云归立在地图前,负手凝眸。晚风暗潜,他衣摆微扬,投在地上的影子孤立而修长。 “怎么还不睡?”白云归见是她亲自送过来,淡然道,“下次不用这样,这些事情佣人做就可以了……” “喝了咖啡,睡不着……”慕容画楼笑道。蓝山咖啡的香醇贪嘴的她欲罢不能,晚饭后又喝了一杯,此刻毫无睡意。 他坐下吃饭,她凑在书架旁看。一大半的德文军事书籍与日文军事书籍,还有英文版的各种小说。 “最左边有一套元曲,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看吧。”白云归见她像孩子一样趴在书架前一排排的瞧,便提醒她道。 慕容画楼抽出一本德文的陆军训练法则,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古式的德语她看来很是晦涩,有些句子读不通,便感叹道:“督军德文学的不错……” 白云归失笑:“那是教材!我在德国读了几年书,毕业时可是第一名的成绩……” “督军好厉害……”慕容画楼奉承。 “什么厉害……”白云归停著,目光游离,好似回到了孤灯苦读的岁月,“刚刚去德国,一句德语都听不懂……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简直成了书呆子,半年才把德文说的流畅。” 慕容画楼依书架轻笑,他威严的眉目缓和了很多。 说些闲话,两人好似亲近了几分。 “你在家的时候,跟五弟交情如何?”白云归突然问她。 “五弟啊!”慕容画楼轻笑,想起自己刚刚重生的第二天,白家老五白云展捉了一条巨大蜈蚣,装在透明的玻璃瓶,丢到她的针线筐里。慕容画楼好奇拿起来,揭开玻璃瓶盖,捏在手里把玩,笑得开怀。 白云展脸色都紫了。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捉弄她了。 “挺好的。他惹娘生气的时候,总是我帮他说情……他就会逃课带我出去吃东西,看戏逛街……”慕容画楼眼底莹然浮动,想起白云展那放荡不羁的脾气,就觉得好玩。 “不过娘说,年纪大了,总是跟着小叔子出去玩,外人要说闲话,就淡了一些……” “家里来信,说他逃婚跑了!”白云归眼眸深凛,“我已经叫人去寻他。到时你帮着劝说几句……爹说他只听你的话!” “逃婚?”慕容画楼微愕,“他跟薇儿感情很好,为何要逃婚?” 卢薇是白云展的未婚妻子,两人又是同学,郎才女貌很相配。白云展带慕容画楼出去玩的时候,经常是薇儿作陪。 “到时你亲口问问他。”白云归眸光从慕容画楼脸上掠过,肤若凝脂,笑容灿然,不经意间凝眸抬腕,神采似云锦叠叠,隐约想到一些年少轻狂的情事,只觉愕然。 第二日慕容画楼将这事告诉了白云灵。 白云灵倒是意料之中:“他从小就混账,谁知道这次又发什么疯!” 下午的时候,慕容画楼坐在窗前看书,桌上的水晶花瓶里养着香水百合。雪色花瓣幽香暗送,金色阳光洒落点点,映照得瓶中清水艳波流转。 听到汽车的声音,她没有在意,片刻楼下便有怒吼声。 她走到一楼楼梯口时,便瞧见青呢西服的高瘦男子,发丝凌乱了,对着白云归怒喊:“……凭什么抓我过来?你简直是土匪!华夏也讲法律的,我有人身自由!”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上来一瞧,才知道pk票增加了,多谢支持。今天会加更。 第四十三节以战止战 第四十三节以战止战 白云归脸色不虞,听到白云展最后那句怒喊,倏然抬眸,寒光猛绽。他快速抽出副官腰间的配枪,乌黑枪管顶住白云展的额头,冷冷逼视的眼眸微含讥笑:“自由?在如今的华夏,没有枪与实权,谈什么自由!” “你一枪打死我好了!”白云展余怒不减,“封建官僚,土匪理论!为了自由,为了民主,我甘愿流干一腔热血!” 枪管逼近了一分。 兄弟二人一个似猎豹,凶戾得恨不能将对方撕碎;一个似困兽,垂死挣扎的爪子带着三分锋利。 慕容画楼一声轻笑,下了楼梯:“五弟,你来了?”继而绕到白云归身边,轻轻捏住他的枪管,“督军,枪指自己的兄弟,可不是英雄行为。” 白云归面色疲惫,把枪重重仍在茶几上,声音也沉了,“在这里住两天,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你年纪也不小了,于国无建树,于家无孝道,好好反省自身。” 白云展惊怒,欲还口,却被慕容画楼拉住了衣角。 餐厅的一隅,雪缎绣花桌布染了斜照,火霞般娇艳;檐下风起,窗帘簌簌,沁入繁花暗香缕缕。 白云展埋头吃饭,白云灵与慕容画楼闲坐在一旁瞧他风卷残云。 “五哥,你慢点吃!”白云灵心疼道,递了一杯清水给他。 白云展接过,咕咕喝了两口,问白云灵:“你脚怎么了?” “小伤!”白云灵道,蹙眉瞧他,“你干嘛逃婚啊?薇儿姐那么好,对你的混蛋行为一忍再忍,你倒是不知足!” 白云展将筷头镶金的象牙著放下,整肃面容道:“我逃的,是封建包办婚姻,不是薇儿!她是很好,可如果不是因为封建包办婚姻,我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两码事!” “咦,你还一堆歪理!”白云灵气结,“你不喜欢她,总是跟她约会干嘛?” 白云展瞪目:“我几时跟她约会?我们是新时代的人,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谈人生,就非要扯上男男女女的龌龊情事?我们一直都是君子之交……” “好了好了,先吃饭!”慕容画楼笑语盈盈,把面前的菜推过来一点,然后冲白云灵使眼色。 “我要是爹,早被你气死十回了!”白云灵扭头瞧向窗外。 “他学的是孔孟古语,我学的是民主自由,自然不能相容!你留学英国三年,这点都不能理解?你难道只学会了骑马跳舞?”白云展反唇相讥。 白云灵脸都气红了,狠狠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白云展,你个混人!” “别吵了,跟孩子一样吗?”慕容画楼笑着左边哄劝,右边安抚,半晌才平息他们兄妹相争。 昨夜被白云归的人捉了,饿了一整天,白云展吃了三碗米饭,才填饱肚子。 佣人端来一杯茶,白云展捧在手里,呷了一口,突然跟慕容画楼道:“大嫂,你娘家好像出了点事……” 慕容画楼对娘家的人没有太多印象,她在白家那半年,娘亲去瞧带着胞弟去瞧过她一次,只觉得娘亲年轻惊艳,胞弟文静可爱……“怎么了?”她问道,神色平缓,并不露焦急。 “好像是大老爷要跟日本人合伙开火柴厂,慕容家的族人不同意……听说老太爷走的时候,留了一大笔钱给亲家太太。大老爷不能动族里的钱,就打起亲家太太的主意……”白云展道。 大老爷是慕容画楼的大哥慕容半承;老太爷是她的父亲,亲家太太是指她母亲。慕容画楼的母亲是老太爷续弦之妻,年纪跟老太爷的长子慕容半承差不多。老太爷怕自己百年之后,他们母弱子幼被人欺负,曾经留下一笔钱。 这笔钱,是老太爷的私产。 “后来呢?”慕容画楼声音冷了,她娘家人成了汉j,她的路也会步步艰辛。 “这事我走的那天才听说的!”白云展道,“亲家太太叫丫鬟过来告诉爹,爹让三叔出面去处理了。不过……总归是你娘家的私事,处理得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慕容画楼微垂纤浓羽睫,眼波深敛。 “大嫂,要不要用大哥的名义发封电报回去问问?”白云灵小心翼翼道。 沉吟半晌,慕容画楼点点头:“也好……” 跟白云归说起此事。他蹙眉,声音不自觉凛然:“糊涂!跟日本人做生意,那是与虎谋皮。日本人要的,可不是赚三两个小钱。一着不慎,毁的是慕容家百年清誉!” 当场便叫副官草拟文稿,便以白督军的名义,向慕容家发了一封电报,诘问此事。 白云归点燃雪茄,又问她跟白云展谈得如何。 “说什么坚决抵制老式婚姻,要民主自由。”慕容画楼无奈笑了笑,“他还年幼,思想未免激进了一些……” “他一直养在爹娘身边,没有吃过苦头,思想幼稚!”白云归叹气,“不过老爷子如今还包办婚姻,的确不合时宜,害人不浅……” 抬眸瞧见她笑容有些扛不住,神色讪讪,白云归才止住对包办婚姻的抱怨,道:“我再休息四五天,便要去驻地练兵。北方政府的特派专员会来,我让参谋长过来协助你,你帮我接待他。” 慕容画楼飞速思量他的话。 他是北方政府的大臣,总统的特派专员到来,自然是报纸上刊登的那些电文有关,接白云归北上。可是他的军队在南方,北上后果如何,他自然知晓。 亲自来接,这一招用的狠辣,不得不从。 可是白云归让她去接待专员…… 他到底想怎样? “用什么借口呢?”慕容画楼低声问道。 白云归捕捉她的表情,凌厉眼眸悄敛:“说我枪伤未愈,去了日本医治……” 伯特伦号出事那日,她的枪法是他心底的忌讳。他是男人,自然不屑于揪着不放,只等她亲自开口招认。他怀疑她,如果时局稳定,可能留在身边慢慢探清她的底细。可是时局动荡不安,他为了后方稳定,可能将她送回霖城。 白云展的到来,慕容家的家事,都是送她回去的借口。 慕容画楼不想回去。 她需要抓住机会:“我比较笨……” “程参谋会帮你!”白云归道,“你放心,你为我死过一回,这一次你不会有伤害!上次的事情……以后我会补偿你!” 慕容画楼惊愕抬眸,两人视线一撞,各自心间似强光反照的寒潭,彻骨的清晰。 “我只问督军一句……”慕容画楼神色从未有过的肃穆。 “你问。” “督军要如何守东南太平?”慕容画楼朗朗星眸,犀光落在他身上,有着洞察乾坤的锐利。 白云归起身,缓缓立在窗前。夜风撩了他的袖口,声音温醇坚毅:“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身后沉寂半晌,白云归自嘲,指望她能明白吗?却听到她绵软的嗓音:“督军安心去日本养病。待客是家务事,我会做好的……” 逢60张pk票加更的。 第四十四节安排 第四十四节安排 白云展言语激进,特别痛恨官僚的白云归,兄弟二人年纪相差甚大,社会地位也不对等,实在谈不到一处,只得慕容画楼从中斡旋。 “你今后有何打算?”慕容画楼笑颜温柔,“不想回家成亲,总得有旁的打算吧?” “我想去英国,学新闻,将来回国做个有良心的报人!”白云展欣然扬眉,踌躇满志。 慕容画楼便将这话转告了白云归。 白云归眸色如霜:“他的性格太锋利,哪个当权者能容忍他这样的主笔?要么去德国继续学他的法律,要么成亲,接管家族的生意。” 慕容画楼倒是同意。报人要么碌碌无为,要么锋芒毕露。如今乱世,新旧思潮碰撞激烈,言辞犀利的报人每每批判严词,道出幕后苦苦隐藏的丑陋,令当权者无地自容。 自然是当权者的眼中钉。 慕容画楼反复斟酌语句,跟白云展道:“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过了年再去好不好?你英文德文不是都很好吗,先在俞州的小报社做编译,只当学点经验……” 见她神色担忧,为自己与哥哥左右为难,于心不忍,便扬手,拨乱她的青丝:“好啦好啦,我听你的!” 她粲然一笑,艳光骤盛,万物尽失光辉。 白云展陡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刚刚嫁到白家那个青涩的小丫头,这些年脱变,眉眼越发精致,便温顺摸她的头:“你越长越美了……” 她微赧,抱怨道:“真讨厌,哪有人赞美这样直给的?” 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了起来,风度无暇。 白云灵立在门前丹墀,望着葱郁碧树下谈笑风生的两人,心口轻松。白云展只听慕容画楼的劝。却转眸瞧着李副官神色绷紧,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罕然发觉,这两人年纪相仿,一个英俊倜傥,一个绰约曼妙,竟是如此相配。 白云灵骇然,连忙解释给李副官听:“我五哥从小就顽劣,却跟我大嫂最好……长嫂如母嘛!” 李争鸿眼底复杂神色闪过,淡淡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慕容画楼便将自己擅自的决定告诉白云归,征求他的同意:“……逼他回家成亲是不可能的,先稳住他要紧。做个编译,慢慢了解生活并不是理想的象牙塔,他会收敛的。” 白云归神色疲惫,不想多谈白云展的事情,便随口道:“照夫人说的办吧,回头跟李副官交代一声。”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心灰意冷。 白云展的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慕容画楼亲自给霖城发了电报,将白云展的情况详述告诉二老,请二老放心。 白老爷子复电,只说辛苦慕容画楼奔波,一字不提白云展,怕是恨极了。然后又委婉提了慕容家家宅不宁的事情有了些眉目,让慕容画楼宽心,有白家在,就不会让她的寡母弱弟任人欺凌。 她将电报给白云归看,眼底笑意清澈:“慕容家的事情,督军帮了很大的忙吧?” 白云归也直言不讳:“我借了一笔钱给半承,让他避开日本人,自己开火柴厂。两家本是姻亲,慕容家跟日本人扯上了关系,我们白家脸上也无采……” “我亦不曾想到大哥这样急功近利,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慕容画楼目若针芒,“商人重利无可厚非,但为私利堕节至此,可见目光短浅,见识薄陋。” 白云归沉吟一瞬,细密笑纹从眼角泅开:“你倒是明辨是非。你若是男儿身,跟在我身边做个副官,调教你几年,将来定能有番作为。” 在他心中,男儿保家卫国,女子守护后方,慕容画楼亦不会跟他争辩男女平等,扬唇一笑:“幸而我不是男儿身!督军出了名的治下严酷,我可受不得苦……” 白云归哈哈大笑,骂她没出息。 五日过后,白云归身上枪伤未愈,却换上军服军靴,胸前佩戴炫目徽章,连夜去了驻地。临行的前一天,将他的参谋程东阳介绍给她,还说,“夫人只要摆出主人的架子,镇住场面即可,具体一切听从程参谋的安排。” 程东阳大约四十来岁,消瘦苍白,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布鞋儒衫,像个教授,看不出军人的痕迹。 他客气跟慕容画楼道:“属下就越俎代庖了,不到之处,夫人多多见谅。” 慕容画楼温婉轻笑:“辛苦程参谋了。” 白云归走后第二天,李争鸿拿着督军的手谕,在俞州报社帮白云展寻了个职位。《俞州日报》是俞州最有权威的报纸,慕容画楼嘱咐白云展好好表现,将来做俞州日报的主笔。 白云展不以为然,对地方性的小报纸不屑一顾。 慕容画楼连夜将家里的旧报纸收集,无言的文章一篇篇剪下来,贴在本子上给白云展看。 白云展碍于她的面子,才读了读,不成想居然上瘾了,连中饭都顾不上吃。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慕容画楼道:“那个无言,有胆有谋,见解精辟,措辞精准,这个了不得的人物!我做不到这样……”言语中对无言敬佩得紧。 慕容画楼轻笑:“他就是俞州日报的主笔,你们将来便是同事了,你要虚心跟他学习!” 白云灵在一旁打趣:“五哥,要虚心学习哟!” 白云展一反往日傲慢,真诚地点头道:“的确值得学习!他这样的才华,放眼华夏都无几人能及!可笑我自负才高,原来是井底观天。” 白云灵错愕,能让白云展心服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特派专员的专列已经过了浙江,两日左右便能到俞州。 慕容画楼按照程参谋的安排,细心准备接待的事宜。忙碌中,收到霖城的一封信,娟秀毛笔字特别好看,是她母亲写来的。 信中说,半年未见,母亲思女成疾,终日惶惶。大老爷便派人,准备十月初送母亲与弟弟来俞州,看望慕容画楼。 “亲家太太要来吗?”白云灵好奇问道,“不过咱们可能要回霖城过年。亲家太太来了,住到年底再一起回去,路上也有照应。” 慕容画楼蹙眉,心中思量母亲来访的真正意图。 无奈她对慕容家与所谓的“母亲”,知之甚少,半晌也猜不出子丑寅卯,特派员的专列便到了。 忙着迎接特派专员,慕容画楼让副官给霖城复电,嘱咐母亲与弟弟一路小心,这件事也放在脑后了。 第四十五节有目的探病 第四十五节有目的探病 特派专员到俞州的前两天,程东阳跟慕容画楼道:“夫人,您明日去趟吴公馆吧,听说吴宜将军的夫人偶然风寒,您代表督军问慰问一番……” 慕容画楼捧着密瓷描金咖啡杯,浓郁香醇满屋,她问道:“吴宜将军?便是东南的海军将领吴将军么?” 程东阳听闻她很少出门交际,以为她不晓得吴家。听到她精准报出对方背景,程东阳颔首:“正是……” 她点漆眸子转了转,微带困惑:“我怎么听人说,吴将军跟督军交情不好?虽是同僚,两人却脾气不对,鲜有来往……” 其中个中内情,她也能猜到一二。白云归执掌俞州军事,吴宜将军统领东南海军,倘若二人交好,水陆两路畅通无阻,定会被南北政府忌惮。 程东阳观摩慕容画楼的脸色,含蓄道:“吴夫人是京都名门闺秀,心高气傲,一般家眷难登她家雅堂。夫人不在俞州,督军军事繁忙,少了些应酬,自然跟吴将军疏远……” 这话,是说吴夫人瞧不上云媛的出身,不愿意结交云媛吧? 两家交情密切,少不得内眷相互走动。吴夫人又不愿意结交白云归的姨太太,自降了身份,才跟白家疏远? 粉润指尖沿着咖啡杯边沿轻轻摩挲,杯盏咖啡已凉,慕容画楼笑眸闪烁,并不喝一口,就那样捧在掌心。片刻,她才扬脸,瞳色如水清澈:“吴将军与督军是同僚,吴夫人年长我几岁,如今她又生病,我理应去探望的……李副官,你帮我准备好礼物……” 便不再追问。 程东阳微诧。他想起督军让夫人协助他镇守俞州时,他有些担忧说道,“毕竟夫人是女子,看到大场面,倘若怯场……”督军却轻笑,“她不会怯场,她只会比较笨拙……永远别小瞧了女人,特别是绕指柔的女人!” 人人说内地的夫人怯懦土气,督军却觉得她能当大任,程东阳一开始隐隐不安。这两天又见她温顺娴静,心底更道不好。 直到此刻,言语稍加点拨,她便能顺从他的指示,程东阳才觉得督军目光如炬。兴许她就是那种表面温软、内力刚强的女子呢? 程东阳轻轻舒了一口气。 晚上吃饭,知道慕容画楼明日要去吴公馆探病,白云灵促狭偷笑。 被慕容画楼瞧在眼里,她扬眉:“你笑得这样意味深长,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内情?” 白云展也竖耳倾听。 白云灵扑哧一声,自己先笑了,眸光熠熠落在慕容画楼脸上:“我也是听陆冉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吴少帅要娶容舟小姐做姨太太,吴夫人大怒,说他们吴家是名门望族,哪里容得戏子做姨太太,丢尽祖宗的脸。还说,都是白云归那响马,先纳了云媛,后辈才有样学样。这才气病了……大嫂,你明日万万小心。那吴夫人家风剽悍,只怕到时不给你情面,兜头劈脸指责你治家不严……” “这都是哪跟哪?”白云展不悦,瞪了白云灵一眼,“都是妇人见识,你还拾人牙慧,哪里像新时代的女性?” 训斥得白云灵面红耳赤,扬手要打他。 “不过,吴夫人说大哥是响马出身,真叫人生气!”白云灵潋滟眸色一沉,抿唇含怒,“我们白家也是一方望族,大哥又是正规军校毕业,吴将军不过是去了英国海军舰队深造了两年……” “越说越远了……”慕容画楼笑容楚楚,打断白云灵的话,眼底光芒却悄悄敛了。 她想起了容舟那清冷孤傲、不可一世的容颜,又想起吴少帅吴时赋孔武跋扈的粗鲁。他仅仅是萌父恩取得权位,高不成低不就,容舟如何会选择他? 哪怕是李方景,亦胜过吴时赋百倍吧?况且俞州政界爱慕容舟者,位高权重盖过吴时赋的大有人在…… 冰雪聪慧的欢场女子,此举倒是令慕容画楼费解。 “灵儿,你觉得容舟小姐与吴少帅相配吗?”慕容画楼试探问道。身后长窗敞开,风卷纱帘起伏,雪色绣花桌布掀起,慕容画楼扬手将它压下去。 白云灵撇撇嘴,“说不好。换位想想,倘若我正艳旗高帜,自然会趁着这股东风,替自己谋个锦绣良缘,吴少帅这种公子哥不会是良配……不过,外面人说是李六少将容舟送给吴少帅的……不晓得是怎样的一笔糊涂账……” 慕容画楼错愕。 “你们女人真嘴碎!”白云展不悦道,“谁跟了谁,又不挡你们走路吃饭……” “白云展,你这浑人!我们嘴碎也不挡你走路吃饭!”白云灵两次被他刁难,温柔的猫咪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勃然大怒。 慕容画楼并不劝架,还在一旁哑然失笑,作壁上观。 从前在老家的时候,白云展便经常捉弄白云灵,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却也时常拌嘴吵架,像两个孩子。 第二日去吴公馆,高大铁门守卫森严。听说说白督军的夫人亲自来探病,吴府长媳恭敬来迎,笑容款款挽着慕容画楼的胳膊,异常亲热:“妈就是风寒,有劳白夫人记挂。” 慕容画楼被她的过度热情闹得手足无措,笑容有些勉强:“我出门少,消息不通,昨日才知道夫人生病,急匆匆赶来,别打扰才好……” 大少奶奶连忙说了些客气话,便引了慕容画楼上楼去瞧吴夫人。见慕容画楼垂眸悄声,心想内地的夫人就是不同。新派的夫人,哪个不是趾高气昂?只有她如此低调温婉,好似怕事一般。 吴夫人大约五十来岁,面目丰腴净白,慈祥可亲,只是对慕容画楼有些冷淡。 感觉到主人不太欢迎,慕容画楼略微坐了坐,便回去了。 回到家中,程东阳给了她两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说道:“夫人,这是南洋最极品的血燕窝,您明日再给吴夫人送去,看看她是否彻底康复了……” 慕容画楼蹙眉,一些念头在心中蓦然浮动。 她不动声色接过,也不多问,隔天又去了。 这回,吴府的人也觉得怪异了。昨日夫人就给了白夫人冷遇,怎么今日又巴巴上门来?白府比吴府还要显赫,这白夫人用得着巴结吴夫人吗? 吴大少奶奶热情接待了慕容画楼,吴夫人依旧神色不虞。 慕容画楼也不多说,问了两句闲话,放下礼物,便走了。 吴大少奶奶觉得此时颇为反常,便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吴大公子在银行做事,对政治敏锐度不高,只得将妻子的疑惑转告了父亲。 吴将军听后,心中微凛,招了参谋连夜开会。 五一要出去玩,大家以后看到的章节,应该大部分都是存稿。嗯,书评区的留言,可能要等到五号左右回来统一给大家加精……大家节日快乐。如果pk票满了三十,也等五号过后加精,我记在心上的。 第四十六节怒 初秋的后半夜,寒意浸透袖底。茫茫海面黢黑幽静,映照穹空星光点点。巨型的英国商号邮轮破波而行,船身两侧雪色浪花蹁跹起舞。 偌大邮轮,甲板上却空无一人,唯有印着商会标志的旌旗漫卷。 男子高大身影被夜色染透,孤独孑然。他从船舱走出,凉风拂面,浓黑鬓丝随风缱绻。 铁灰军服挺括,长靴逞亮。 点燃雪茄,深吸一口之后,吐出丝缕青烟,更像是吐出满腔浊气。 明明是踌躇满志北上,为何他有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怅然?从军十几年,宦海浮沉,夜深人静才感疲惫。 身后传来军靴踩踏甲板的蹭蹭声,他警觉回眸,是他的得力干将、第二十一师师长杨嗣发。手弯搭着他的黑呢大氅,杨嗣发道:“督军,夜风凉了……” 白云归将半截雪茄随手丢入浩瀚海洋,接过下属手里的大氅,披在肩头。 “我们还有几日才能到天津?”白云归遥视远方,问道。 “倘若无大风暴,十日左右吧!”杨嗣发答道,“从塘沽口的德国租界登陆,借助德国人的庇护,两日之内便可以兵临京都城下……” 想到这些,杨嗣发不由钦佩白云归手下另外一位神秘的谋士。既跟德国领事馆交情不浅,拿到了德国租界的庇护权;又跟英国商会来往密切,借来英国商会的商用邮轮;还用计避开了吴宜将军的海军舰队,让白云归从俞州神不知鬼不觉调出五万精兵北上。 此人是谁,白云归一直讳莫如深,连身边亲信亦不透漏。 此番手笔,简直有通天之才。 白云归颔首,目光游离望着茫茫无际的海面,半晌问道:“嗣发,特派专员明日应该可以到达俞州吧?” “若无意外,应该是明天。督军在担心这个?要不要属下叫人给俞州发报?” 白云归沉吟须臾,道:“算了,免得乱了东阳的步子。这样贸贸然发报,他还以为咱们出了什么事……” 杨嗣发深觉这话在理,便没有坚持,笑着宽慰白云归:“督军放心,东阳处事达练,定会不负督军厚望。” “我不担心东阳。他跟了我十几年,能力如何我心中清楚……我担心夫人……”白云归浓眉微蹙,“但愿她别弄巧成拙……” 杨嗣发愕然:“督军,您不是说夫人可信吗?”他还记得会议上,督军笃定的声音,不要小瞧了女子,特别是绕指柔的女子! 白云归苦笑:“我并不觉得她可信!东阳的性格沉稳有余,激进不足,我要是告诉他,夫人不足以担当大任,怕他自己心里没底,先乱了阵脚。” 杨嗣发诧然:“督军,这样一来,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们如今走的路,哪一步不是冒险?”白云归眼底掠过一丝坚定,“但愿没有看错她!” 特派专员的专列,晚上八点多才到。车站警戒,戎装士兵重枪守卫,清空了旅客。站台明灯全开,白炽灯光如昼,照彻了夜空,光束似游龙轻舞。 专列缓缓停靠站台,数十名便衣近卫下车,列队守卫森严,才见走下一名深色条纹西服的中年男子,身躯微胖,面容肃穆,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与冷酷。 此人叫姚文讯,曾经是大总统的贴身副官,后来帮助大总统用特殊手段“选举”上位之后,封了中央财政厅财政次长。听闻为人阴刻,手段残暴,曾经镇压学生运动,组织暗杀敌对势力,双手沾满无辜鲜血。 是个声名狼藉的。 慕容画楼上前,含笑跟他见礼。她今日一袭水红色并蒂荷花纹蜀绣旗袍,华灯照耀下,似晚霞旖旎,璨然笑容灼灼,有震慑心魄的美丽,耀目明灯亦被她潋滟姿容夺了华彩。 姚文讯失神刹那,继而笑道:“我说怎么屡次邀请白督军北上,他迟迟不肯动身。金屋藏了这样的天仙,换做是我,也挪不动脚啊!” 四周随从都附和轻笑。 慕容画楼纤浓羽睫微垂,双颐含赧,才恬柔一笑:“姚专员说笑了。一路辛苦,先下榻休整,再叙别话!” “那就有劳夫人了!”姚文讯呵呵笑道,态度温和,眼眸却贪婪般落在慕容画楼曼妙的腰身,毫无刚刚下车的严峻。只是那双眼睛好似能透过她浑身锦绣丝绸,将她看遍,令人特别不适。 上了车,她长舒一口浊气。 李争鸿亦察觉姚文讯看慕容画楼的神色有异,专盯着她玲珑柔软处,毫不避嫌。李争鸿眸子里怒焰灼热,扭头跟慕容画楼道:“夫人……那个姓姚的……该死!” 他都看出来了,慕容画楼便知不是自己的错觉,心底也蓬起一簇怒火。她敛住情绪,才道:“他是军人出身,可能性子粗鲁,不懂得避讳……如今人家是专员,代表大总统,咱们言行要谨慎,不能授人以柄啊!” 李争鸿压抑愤怒,道是。 包下俞州最豪华的醉琼林饭店,派了驻军守卫,姚文讯一行人对此周到的安排很是满意,渐渐笑容更浓。 “怎么不见白督军啊?”洗尘宴上,慕容画楼与程参谋作陪,姚文讯酒足饭饱,才问起这话。 程参谋忙将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姚文讯。 “去了日本养伤?”姚文讯脸色骤变,“怎么这样不巧啊?我这奉命接白督军北上” “前日收到特派员南下的电报,属下就给日本去电,请督军火速回国……”程东阳笑容恭敬,“督军已经动身了,最迟五日后便可以到俞州。” “五日?”姚文讯冷笑,犀利眸子从程东阳身上掠过,“你当公务是儿戏?”然后转眸深深望着慕容画楼,声音轻了一分,“请夫人转告督军,让督军准备妥当,咱们三日后早上九点启程……” 程东阳后背一紧。 慕容画楼眼眸微敛,果断笑道:“我定会转告……”她扬眉一笑,水晶吊灯下,神采如美醪,熏香醉人。 姚文讯目光更加炙热。 回去的路上,程东阳微带歉意:“夫人,我没有想到这厮如此猥琐不顾颜面……您受委屈了!” 他也看得出姚文讯对美色的垂涎。 慕容画楼一动不动,将自己藏匿在阴影里,好似一樽雕塑,没有答话。紧抿着唇线,透出她的不悦。 程东阳惴惴不安。夫人是老式的大户小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那姚文讯果然是外界传说那般,斯文扫地,猥亵无耻。 “三日,来得及吗?”慕容画楼突然道。 程东阳微怔。 便听到她继续说道:“督军留你下来拖延专员,三日的功夫可来得及?” “夫人无需操心,属下会安排妥当的!”程东阳戒备道。 “那么,五日来得及吗?”慕容画楼又问。 程东阳觉得她的话,好似一把利刀抵住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锋利欲刺穿他的心脏,饶是练达,亦无处遁形,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有十日,便是稳赢!” 说罢,他便听到身后如冰霜刺骨却软绵低柔的声音:“程参谋,我不知道你准备用什么法子。但是我有一计,供你参考……” 女子绵絮嗓音,在昏暗车厢里幽幽响起…… 第四十七节劝 九月的清晨,晨曦熹微,轻纱般的薄雾婀娜缠绕碧树虬枝,深翠浓绿的木棉树丛飘渺似人间仙境。 朝霞染透了东边天际,锦缎云彩后,红日羞赧露出娇颜。 檐下灰喜鹊扑棱棱飞过,剪尾撩拨风铃簌簌,甚是悦耳。白云灵酣睡初醒,精致脸颊红润细嫩,她慵懒起身,犀角梳子懒洋洋打理凌乱青丝。 直到女佣在门外问“六小姐起床没有,夫人喊吃早饭”,她才寻了一件黑白相间格子洋裙换上。稠密青丝来不及挽起,凌散披着,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白皙,圆圆眼睛熠 锦绣民国 全第1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圆眼睛熠熠生辉。 慢吞吞下楼时,五哥与大嫂已经坐在饭桌前用餐。 白云展瞧见她下楼,便道:“快过来吃饭,这么懒!你幸好是生在新社会。要是早生十年,十三、四岁嫁人,五点不到就要起床给婆婆立规矩,你就只有挨骂的份。” 白云灵气结:“五哥,你怎么越来越让人讨厌……” 正欲挪开椅子坐下,电话铃声响起。女佣恰巧不在跟前,白云灵跑过去接了。电话那头,男子的声音异常低柔酣醇:“请问是白公馆吗?我找白云展先生……” 白云灵只觉那甘醇声音一下子将她的心攫住,脸颊有些燥热,柔声问是谁。 “我是白先生报馆的同事……”那人低沉的声音又道。 白云灵顿了一瞬,才喊了白云展听电话。 回到餐桌,她无意识侧耳去听那声音,手里拿着一块白托蛋糕,吃得心不在焉。 “啊,闵周路三十号?”白云展吃惊道,“现在吗?到底什么事情啊……真的吗?这也太精彩了,你等我啊,我借辆车开过去……” 见他一开始疑惑,骤然又惊喜,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不解望向他。 白云展放下电话,便叫李副官去帮他弄辆车,他马上要出去。 “把早饭吃完,大清早什么事情这样火急火燎的?”慕容画楼喊住他,眼角暗携忧色,生怕他会惹事。 白云展将吃剩的半块牛油土司全部塞到嘴巴里,口齿不清道:“你们昨天不是说……”他咕咕咽下去,喝了一口牛||乳|,道,“你们昨日不是说,那个当红的电影明星容舟要给吴少帅做姨太太吗?刚刚报社的人说,吴少帅拉了重兵,将容舟住所围得水泄不通,跟李家六少带去的军警相持不下……两个风流大少为红颜兵戎相见,太有噱头了!我要快去拍些照片,一会儿吴将军知道了,只怕好戏就看不成了……” 牛||乳|喝完,李副官进来说车子准备好了。 白云展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相机,小跑出去了。 “李副官,叫两个人跟着五少爷!”慕容画楼急忙道。 李副官忙跟了出去。院子里汽车滚滚而出,李副官进来道:“夫人,五少爷自己开车走了,他不让人跟着……” “那你派两个人去闵周路三十号,伺机行事,保护五少爷的安全,别让他莽撞!” 李副官忙道是。 李方景与吴时赋为了容舟火拼?慕容画楼颇为好奇,容舟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李方景如此维护。念头一闪,也就过去了。 对面的白云灵亦心不在焉。 满桌珍馐撤下去,骄阳已经悬挂树梢,淡金色光线将树影投入窗棂。 慕容画楼斜倚在客厅碧绒沙发上看报纸,鹅黄|色上褂映衬雪色肌肤,娇嫩如早春的金梅。白云灵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想上楼的脚步一顿。 “大嫂,昨天来的那个特派专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云灵凑在她身边,忽闪着明亮乌漆的大眼睛问道。 慕容画楼一愣,想起姚文讯眼睛里不加掩饰的炙热,她唇角挑起一抹冷峭笑意:“是个很会挑事的人!” 中央财政厅的财政次长,整个北方政府的财务总管,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若说他看到稍有姿色的便乱了章法,令人难以信服。况且慕容画楼又不是真的倾国倾城貌。 用眼睛挑逗,既叫人心生恨意,又叫人寻不到发作的把柄,这才是阴毒! “什么意思啊?”白云灵不解。 慕容画楼瞧见她目光闪烁,便道:“他是个政客,油滑老练,表面上春风和煦,令人猜测不透真是目的,便是这样的人!” 白云灵微愣,似乎没有听明白,随即又拉住她的胳膊撒娇:“大嫂,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政客呢。你能不能带我去瞧瞧啊?” 慕容画楼眸子里寒凛煞气一闪,瞬间平静,故作不上心:“不行!那是你大哥的贵客,你要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他怎么办啊?” “我就是瞧瞧嘛,不会多说话的!”白云灵立马保证道,语气一顿,试探问道,“要不,我带着陆冉,让她在一旁提醒我……” 果然让她猜对了,又是陆冉的主意! 这个陆冉简直得寸进尺! “灵儿!”慕容画楼握住白云灵的手,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道,“是不是陆冉想去见专员?” 白云灵错愕,眼睛里躲闪不及,只得承认:“她说她爸爸想走专员的路子,看看可有升迁的机会……就是见一面,成与不成,反正不会耽误大哥的事情!” “如果她不是想巴结专员,而是想刺杀专员呢?”慕容画楼问道。 “怎么可能!”白云灵惊诧,“大嫂你太夸张了!” “那如果她南方政府的间谍,是想在专员面前诬告你大哥,离间他与北方政府的关系呢?”慕容画楼又道。 “大嫂啊!”白云灵急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怎么给陆冉扣屎盆子?” 慕容画楼自嘲一笑,眸子里浮起寥寥雾气:“灵儿,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我会害你?我的话你一句不信,陆冉的话却深信不疑……” 白云灵震愕。 “我有些累了,上楼去躺躺……”慕容画楼将报纸叠好,绕过愣住的白云灵。希望这次警告她一次,下次她能顾忌些,不会在胡乱帮陆冉的忙。亦希望用苦情计感动她。 白云灵回神之际,瞧见那上楼的娉婷身影,走得有些寂寥。她张口喊了句大嫂,慕容画楼并不回头。 第四十八节扮猪吃虎 中午时分,程参谋赶过来,跟慕容画楼、李副官在客房里密谈半天。 日照偏西,程参谋才匆匆出门。 慕容画楼换了一套碧绿色的高开叉短袖牡丹纹蜀绣琵琶襟旗袍,披了雪貂披肩,云鬟堆髻上,坠着两支细链海珠的银钗;鲜红唇彩烈烈,轻似火焰灼目;手肘黑色蕾丝长手套,肌肤胜雪。 她下楼之际,等待在客厅里的李副官与不安坐在一旁的白云灵蓦然屏住呼吸。 她的着装一直清淡素雅,第一次见她如此浓艳。 亭亭站立,慕容画楼两颐粉润,眸若琉璃,瞧也不瞧白云灵,直径挽起李副官的胳膊,走了出去。 管家从未见夫人如此打扮,着实惊艳愣住,却见她莞尔:“我和程参谋今晚陪专员吃饭,你们不用等我……” 浅浅含笑,一时间满室艳光辉煌,浮华耀目。管家刹那回神,夫人已经与李副官上了汽车。 白云灵站在门口,望着汽车远去掀起的烟尘,金色日烟里摇曳碧树倩影,她委屈得泪盈满眶:“真讨厌,生气就不理人!有话不会好好跟我说吗……” 上了汽车,慕容画楼背影笔挺坐着,陷入深思。 李争鸿咳了咳:“夫人,您跟六小姐吵架了?” 慕容画楼讶然:“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吵架?她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我不想回复她,才故意不理她的……” 李争鸿轻笑。 赶到醉琼林饭店时,早已等待在那里的程参谋眉头微蹙,他不明白夫人这般华衣锦服意欲何为。 姚文讯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着程东阳的面,目光在慕容画楼脸上穿梭。昨日她尚且不自在,今日却笑容款款,姿态妖冶,丝毫不逊色交际场上的名媛,倒是让姚文讯心底一凛。 慕容画楼亲自给姚文讯斟了一杯酒。色泽淡黄的白葡萄酒盛在高脚水晶杯里,鲜亮透明,晶莹似宝石。慕容画楼凝雪皓腕纤瘦,淡淡香水萦绕鼻端,姚文讯眼底莫名警惕。 宦海浮沉数十载,他狡狯若老狐狸,一丝异常风吹草动便能感觉到。 “这是督军珍藏的美酒,他亲自去意大利的葡萄庄园挑选葡萄,亲自瞧着他们酿成的……”慕容画楼夸耀道。 姚文讯呷了一口,甘醇爽口,笑道:“果然是美酒!原来督军也爱金樽玉盏逍遥夜啊?” “男人都爱!”慕容画楼目光盈盈,好似听不懂姚文讯赤裸裸的挑逗,“离了美酒,英雄缺一份豪爽;少了美人,锦被怎能温香?” 她越是这样不羁,姚文讯心中越发没底。 倒是把一旁的程东阳给震住了。那姓姚的明明言出荒滛,夫人不接话就是了,不成想她还眼巴巴去注解一番。程东阳暗暗瞧了慕容画楼一眼,她却装着看不见。 “夫人解得有趣!”姚文讯笑眯眯直视慕容画楼,只见她鲜红唇色欲滴。喝了酒,两颐更加娇艳,媚眼如丝。姚文讯心口发紧,她莹莹笑容直往他心尖上撞。他一向号称白相界领袖,似乎栽在这不起眼的小丫头身上。 一开始见是夫人来接待,他便明白白云归打什么鬼主意,他将计就计,用眼神撩拨他的夫人!名门小姐出身的夫人,自然受不了,明日就算来了,也会刻意避开他,他就占尽优势。 不成想,这夫人打扮越发妖娆,眼眸神态却端庄秀丽,不管他言语如何滛秽,她都能一本正经地解释。 倘若她是不通人情的小姑娘,天真不懂得这些,姚文讯也只能自认无趣。可她是妇人,岂会不知男女情事?偏偏她就是这样眼神清纯,天真得叫人寻不到一点儿破绽来。姚文讯这才觉得,白云归这厮果然狠辣! 他这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他想一来就给白云归一个下马威,暗摆他一道;却不成想被白云归的夫人扮猪吃虎。他不仅没有激怒白云归的下属,反而成了笑柄。这夫人端娴里透出不言而喻的娇媚,让姚文讯真的心神驰往。 如此一想,姚文讯恨得紧,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慕容画楼又给他斟酒,赛雪肌肤比美酒更加透亮粉润,莹莹如玉。她笑容恬柔:“专员多喝几杯,定要尽兴才好!否则督军回来,会怪我和程参谋怠慢了专员。” “只有美酒,少了一份英雄情怀啊!”姚文讯故作叹气,心口越发紧了,身子渐渐燥热。酒是色媒人,可他一向酒量很好,自制力也不错,怎么会…… 她的红唇撩人心弦,姚文讯一只手指缓缓收紧。 慕容画楼却扑哧一声笑了,对外面站岗的李副官喊了一句:“请进来吧!” 姚文讯便瞧见一个雪色长裙曳地的窈窕女子推门进来,容貌不算国色天香,也是俏丽可人,腰身款摆似杨柳,笑颜娇丽如春花。她婀娜多姿走过来,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这位是艾森豪俱乐部的陈媛小姐,新红的歌星,很多达官显贵都登门不得……”慕容画楼解释道,“偏偏卖了我一个面子。这份情怀,专员收下吧!” 姚文讯明知是美人计,脑袋里清楚他应该拒绝,可是身体的反映令他难以自持,笑呵呵将那女子揽在怀里。 三两杯酒下肚,更加忍无可忍,便道喝好了,想上楼休息。 “陈小姐帮忙服侍专员去吧!”慕容画楼笑道。 他们走后,包厢里只剩下慕容画楼与程参谋,李争鸿走了进来。 慕容画楼微微舒了一口气。 程东阳却不解:“夫人……您,您这是干嘛啊?” “我刚刚在姚专员的酒里下了蝽药……那个女子,是海盐帮管辖的姚春院名妓,专门服侍男人的。”慕容画楼慧黠轻笑,“现在,姚专员只怕正在醉生梦死呢……程参谋,叫你的人行动吧!” 程东阳微愣,才恍然大悟:“夫人,属下还以为要仔细筹备一天,您此举,倒是四两拨千斤!属下马上去安排!” 李争鸿见她鬓角些细汗,有些心疼:“夫人,您没事吧?” 慕容画楼恍惚间回神,望着一直守护身边的李争鸿,神态亲昵:“怎么没事?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我还一口没吃!李副官,我想吃白俄人店里的奶油栗子蛋糕!” “夫人,咱们回去吧!路过那家店,属下去给您买……” 第四十九节出事 官邸的夜晚静谧无声,||乳|白色栏杆融在清湛月波里。微风袭来,木棉树枝婆娑摇曳,地上月影似繁花,落英满地。 客厅里偶尔一声欢笑,水晶灯繁复枝盏透出明亮又炫目的光。 白云灵与白云展坐在沙发上看照片,不时高声大笑。 瞧见慕容画楼回来,白云灵神色有些讪讪,不安地叫了一声大嫂。 慕容画楼冲他们淡淡一笑,便转身上楼。 白云灵点漆般的眸子里顿时一层雾气,雪色贝齿咬住丹唇,倏然晶莹滚烫泪珠溢出眼眶,她狼狈转脸。 “怎么了这是?”白云展瞧见她哭,愕然愣住。 白云灵不答,转过身子。白云展执意拉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了她,哥哥给她出气…… 白云灵随手将自己的小提包摔打白云展:“你管不着……”提包链子松开,小镜子、粉饼盒、各种小饰品掉了一地。 她越发生气,索性将小提包往地上一掼,提裙跑上了楼。 白云展莫名其妙,俯身将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管家凑过来,帮着一块儿捡,低声跟他道:“六小姐跟夫人吵架了呢……” 他微讶:“大嫂?” 管家点点头。 白云展失笑,继而将白云灵提包里的东西装好。倏然瞧见提包内侧一张叠得整齐的纸片,他坏坏一笑,定是哪个男子写给灵儿的情诗,她这样妥善保存着。白云展毫不犹豫打开那纸片,读了起来。 是一首诗。 “再别康桥?”白云展念道,“新派诗?” 他也爱新派的诗歌,不免细细读了起来,到了最后,越发觉得新奇瑰丽,满口余香,浅显词句里透出幽深情愫,令他心醉神驰。 将白云灵的提包整理好,白云展三步并两步,快速上楼。 管家在身后低语:“真是怪人……从内地来的,只有夫人正常一点……” “什么诗?”白云灵哭了一场,眼皮微肿,衬得眼珠子越发明亮清晰,莹莹照人。她接过白云展手里的纸片一瞧,扬手便打他,“你个浑人,谁准你乱翻我的提包?” 白云展捉住她的手,“大小姐,你还真不讲理啊!明明是你自己把提包掼在地上,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我好心帮你捡了,就是为了挨你一顿打?” 白云灵气的背过身子去。 “说真的,这诗是谁写的?我们报社新开的板块,正在跟一些诗人约稿,登一两首诗。偏偏投稿的那些,我们主编都瞧不上,让我再催……这诗就极好,好妹妹,是不是你写的?哥哥给你登到报纸上去……”白云展在她身边念念碎。 白云灵抱过枕头砸他:“出去啊!那是大嫂写的……出处在哪里,你去问她!” 白云展还欲说什么,瞧见白云灵抓起床头柜上的花瓶要砸过来,才慌不择路逃了。 正好遇上准备下楼吃宵夜的慕容画楼。 她问他要不要吃点。 白云展很不喜欢晚上多吃一顿,此刻却毫不犹豫道好。 厨子煮了鸡丝面,高汤熬得鸡骨都融化在汤里,异常香醇。回来的路上,慕容画楼吃了蛋糕,只想喝些清淡素雅的小米粥,鸡汤太浓稠,她三两下便放下筷子,无甚胃口。 反而白云展大快朵颐。 “以后我们早餐吃这个吧,比牛||乳|面包好吃多了……”白云展口齿不清跟慕容画楼道。 慕容画楼浅笑,转身让女佣去告诉厨子,早上专门给五少爷做一份鸡丝面。 “闵周路三十号今天打起来没有?”慕容画楼支颐问道。 白云展摇头:“没有,有人告诉了吴将军,吴少帅被领回家关了起来……李六少用钱收买警备厅的军警,现在被抓在警备厅的看守所里……瞧瞧,借助老爹的声威闹事,最后会狼狈不堪。” 慕容画楼失笑。青丝披下来,凌乱散落肩头,脸上素淡不着脂粉,似白玉光泽暗暗流转。 她慵懒支颐,斜倚着雕花木椅,像午后的喵咪。 “大嫂……”白云展抬眸瞧见她的模样,不禁莞尔,“你自从来到俞州,真的美丽了很多……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这话不错。” 慕容画楼错愕,佯用银勺打他:“你这油嘴滑舌的!这些话是你个小叔子应该说的吗?” 白云展却一本正经:“可是一个朋友,应该能说吧?你也庸俗了,如今是新社会,那些老一套的男女大防,是旧社会最肮脏丑陋的垢,早就应该清洗!你原本就很美,我赞美你,是人性对美最纯真的感叹,有什么不能说?” 她笑靥浅浅,听着他一番大道理,眸子更加粲然明亮。 他又跟她说起西方对女子美丽直观赞美的由头。不知不觉间,夜便深了。 钟摆敲了十二下,两人才起身,白云展把那首诗给慕容画楼,问她出处。 慕容画楼大骇,过去这么久,白云灵居然还留着这首诗,她劈手夺过来准备撕了:“就是胡乱从书上看来的……” 白云展急了,捉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去抢那张纸。 她肌肤凉软细滑,如上好的绸缎,淡淡温香从她青丝间飘渺。白云展只觉得彼此的呼吸凑得太近了,心头一震,她已经放开了手。 “太不像话!”她神色微恼,“你还跟小孩子一样……那首诗是别人写的,你可千万不能乱登……回头被人骂!” 楼梯蜿蜒处,她倩影已去无踪。 白云展深吸一口气,觉得两颊莫名燥热。立在窗前,如水琼华镀银一般,将苍茫大地笼罩。夜风微凉,渐渐吹散了心口那簇温香。 大半夜的时候,电话铃声大作,又是找五少爷的。 他慌忙爬起来,然后就开车过去了。 白云灵被电话声吵醒,起身瞧见车灯破了清晨淡雾而去,不免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名记者呢!跑得这样急,什么事情都搁不住!” 白云灵刚刚躺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这回是找夫人。 慕容画楼下楼的脚步声很匆忙,片刻院子里便有汽车开出去。 白云灵赌气不去管。微微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慕容画楼与白云展都不在。她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意瞟了两眼,突然被头版大字新闻吸住眼球:“梧桐路发生命案,查实属北方政府总统近卫所为!” 上午的时候,白云灵便听到管家说:“不晓得夫人和李副官他们大清早去了哪里……昨夜梧桐路的命案,死的是东南法政学堂的三名学生。刚刚厨子出去买菜,说法政学堂的老师学生好几千人,将醉琼林饭店围得水泄不通,要求惩治凶手呢!” “真的是特派专员的近侍杀人?”白云灵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来。 “可不是!警备厅的人正好巡查,现场逮捕了两个人,逃走了四个。那两个人扛不住酷刑,就招了。他们是北方政府总统府的近侍,随行保护特派专员的安全……” 第五十节发动学潮 豪华的醉琼林饭店,天色尚未明亮,门口已经人声鼎沸。 尽管警备厅的军警持枪维持秩序,现场依旧一片嘈杂。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怀抱死者遗像,拉着红色醒目横幅:“杀人偿命”,不停喊着口号。 各大报社记者的镁光灯频频闪动,捕捉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 饭店的五楼,大型舞厅没有鲜花着锦,没有丝竹盈耳,只有三十几人敛息站立。姚文讯铁青着脸,躲在窗帘后面,探视外面的情况。 一转身,重重巴掌掴在身边近侍脸上。 那近侍连同另外三名近侍,匆忙跪下!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侍长见姚文讯怒气冲天,示意这四名近侍先出去,才低声跟姚文讯道:“专员,这件事,只怕是个阴谋。” “怎么说?”姚文讯点燃一根烟,面若寒潭,坐在沙发里。 “昨晚凌晨一点多,那个陈小姐要回去……专员睡熟了,属下等人不敢打扰,就派车送她。她不要白云归那些守军送,非要咱们的人亲自去。属下就派了他们六人去了……那陈小姐住的地方,居然是姚春院!” 姚文讯听到这话,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向墙壁砸去,顿时琉璃烟灰缸碎片四溅,他的声音带着狠戾:“好个白云归,居然叫个妓女来陪老子!” “所以属下说,这是一开始的阴谋!属下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她撒娇要属下的人送,属下以为是专员的意思,不好违抗她。到了姚春院,那几个混蛋被极其漂亮的姑娘们缠住,就歇在姚春院了。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五六个乞丐讨钱……专员,凌晨三点多,哪里来的乞丐?可是那几个蠢货喝多了,就上去拳打脚踢。正好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学生瞧见了,听说这些学生排演话剧,凌晨三点多才散场。那些多管闲事的学生上前劝架,他们就连学生一块儿打了。” “好巧!”姚文讯阴沉冷笑,“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就这样巧!” “的确很巧,除非有人事先安排好的。”近侍长道,“而且那几个蠢货喝多了,哪里就能赤手空拳打死人?还正好有警备厅的巡警路过……专员,这一切都太巧了!要是青天白日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凌晨三点,警备厅那群吃干饭的,会上街巡逻吗?” 姚文讯眯起眼睛,透出阴冷的犀光,将香烟按在棕色牛皮沙发上,顿时一阵烧焦气味。他起身踱步,半晌才冷笑:“好个白云归,他不想上京,居然这样陷害老子!” “专员,我们现在怎么办?”近侍长探寻口风。 “拿着大总统的手谕,先给俞州的警备厅打电话,叫他们来接,咱们先躲开这些记者和学生要紧!”姚文讯咬牙恨道。 近侍长示意身边的近侍立马去办。 不过两分钟,那近侍蹭蹭跑回来,手里还提着饭店经理的衣领,焦急道:“专员,饭店的电话线被人切断,电话、电报都发不出去!” 近侍长也急了,一把攥住被推搡进来的经理,怒斥:“怎么回事?” 那经理瞧着这群凶神恶煞的带枪近侍,吓得簌簌发抖:“小人不知……电话线不是从饭店断的,是从外面……饭店里的线路都是完好无损的……” 姚文讯哈哈大笑,酷似午夜寒枭啾鸣,让人心生滞迫寒意。 “好,好!白云归,果然是好样的,娶媳妇也是好样的!倘若不是白云归的女人如此文静天真,老子也不至于这样轻敌!老子一生枪林弹雨里走到今天,却阴沟里翻船!好!”姚文讯气急反笑,声音诡谲。 那些近侍各自心头一颤。 醉琼林饭店所在的街道,全部被堵住。 东南法政学堂的学生遇害,消息似秋日荒原上的小火星,已经燃烧到无法遏制的地步,整个俞州沉浸在怒火灼灼的海洋里。俞州高中、大学近万人,一早也赶了过来,将醉琼林饭店前前后后全部包围。 警备厅厅长见情况不妙,不敢贸然激起舆论,居然撤兵,躲回了警备司令部。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程东阳在隔壁街道一处最高的阁楼,用望远镜观察醉琼林饭店的动静。 程东阳有些急了:“夫人,属下安排的,的确是乞丐!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学生来……” 李争鸿看了程东阳一眼,见他向来冷静稳重,此刻也被这漫天人海镇住,只得告诉他实情:“程参谋,那些学生,是夫人安排的人……受伤的学生已经秘密送往德国留学,死的是监牢里的死囚……” 程东阳震愕,半晌才勃然大怒:“夫人!您……您怎么如此擅自做主!调动学生,的确可以阻挡姚文讯!可是收场却很难!现在的学生都很激进,对政府极不满意,一旦出了事,根本就控制不住!您这样……属下没法配合您行动了!” “学生运动就是洪水猛兽!若是不打压,他们会造成经济瘫痪,就像现在这样,整个城市都无法正常运行;倘若打压,国内外的舆论极度可怕!屠杀手无寸铁的未来希望,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夫人,您自作聪明,想过后果吗?督军要为您的鲁莽背上千古骂名的!” “程参谋,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李争鸿也怒,上前一步也程东阳对峙。两人似两头被激怒的豹子,露出锋利的爪牙。 “你们别吵了……”慕容画楼漫不经心,依旧用望远镜盯着对面街道的一举一动,声音轻软,“程参谋,你的任务,是阻拦姚文讯十日。收场的问题,我会考虑的……” “妇人短见!”程东阳毫不客气骂道,“你看看这架势,要是被引动了,整个俞州百姓对政府不满的怒火都会被引动,怎么收场!你怎么想到这样愚蠢的法子!” “你给我说话客气点!”李争鸿拔出配枪,指住程东阳的额头。 程东阳飞速拔出自己的配枪,抵住李争鸿的心窝。 慕容画楼瞧见他们这样,忍不住摇头轻笑:“督军说程参谋稳重,可是事情尚未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你们倒是窝里斗了……” 程东阳顿住,李争鸿也手上微滞。 她的眼底这时才浮起一层霜色:“程参谋,历史永远都是由胜利者撰写!是千古罪人还是青史流芳,谁赢了,谁说了算!” 程东阳眼眸微敛,微诧瞧着她的脸。气质绰约,却又雷霆般威严,莫名叫人心口发紧。 “李副官,叫你办的事情,大约什么时候能办好?”慕容画楼问道。 “明日三点左右!”李争鸿道。 慕容画楼这才满意,轻轻点头:“程参谋,让三十名守军看着,一旦情况恶化,去官邸通知我。你也累了一天一夜,先去休息吧!你放心,我有本事惹事,就有本事收场!” 程东阳不信,但是触及她微带锋刃的眼芒,所有抱怨与愤怒堵在嗓子口,半句都道不出来! 转眸间,她已经随李争鸿下了阁楼。 “女人……”程东阳越想越觉得怒火难息,愤怒将桌子上的杯子砸了,“督军说她可信……原来督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程东阳万死不足惜,可是督军的一世英名” 第五十一节夫人谋略 北方政府特派专员的近侍在俞州打死了学生,这条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 群情愤怒,各地学生组织游行,声援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要求俞州地方政府严惩凶手。 俞州地方政府则全部推卸责任,将此事转交给白云归的军政府。 各地军阀纷纷观望,直到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学生、工人游行,一些看热闹的地区军政府才发电,声援学生运动,要求俞州军政府给予回应。 已经过去了五日,俞州四处游行,交通全部瘫痪。 程东阳将各大报纸拿给慕容画楼瞧,气急败坏道:“夫人,您瞧瞧这些人,甚至南方政府都公开表示支持学生运动!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等着看督军如何收场!” 慕容画楼身着一件淡紫色缠枝葡萄纹衣衫,认真读程东阳甩给她的报纸,突然轻笑,指了一处给程东阳道:“这人用词犀利……” 程东阳见她处变不惊,不知她是真的糊涂还是故意装傻,一时间语滞,气得脸色煞白。 副官报告,说收到了北方总统府的密电。 程东阳接过,快速浏览一遍,递给慕容画楼,语气不善:“夫人,总统亲自发来的密电……” 慕容画楼读了一遍,神色依旧平和宁静。葱白素手捏住那纸电文,轻轻敲打碧绒沙发,略微沉思一瞬,对李争鸿道:“去,把这电文以督军的名义发给各大报社!” 程东阳骤然盛怒:“不行!夫人,您也唯恐天下不乱?总统的意思,是想私下解决此事。您这样闹起来,对督军没有任何好处!” 慕容画楼眸子转厉,定定瞧着程东阳:“以程参谋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自然是先安抚死者家属,派人和东南法政学堂与学界代表谈判,应允他们的条件,慢慢让这件事冷却下去!”程东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几分,理智分析给慕容画楼听。 李争鸿在一旁颔首:“夫人,程参谋的主意甚好……这回真的闹大了。倘若再闹下去,只怕会得罪不必要的人……” 这几日报纸上的消息简直如惊雷般滚滚而至,一开始对慕容画楼深信不疑的李争鸿也开始动摇了。 倘若按照东南法政学堂师生的要求,处置了特派专员,会得罪北方政府;倘若不不处置,又会被媒体舆论诟骂。 唯有息事宁人,才是顺应时局。 慕容画楼斜倚沙发,似笑非笑望着李争鸿与程东阳。骄阳筛过树影,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圈,如锦缎披在她的肩头,眼底的锋芒敛去,她幽静眸子若寒潭无波,声音轻软:“程参谋,督军去了哪里?” 程东阳微诧。 她已起身,闲步踱至窗前,推开缠花纹玻璃窗,庭院里深浓浅翠的树丛沐浴在骄阳里,午后的官邸幽静祥和。 她微微淡笑:“前几日我一直在想,为何程参谋突然让我去拜访吴将军的夫人。后来大致猜到,倘若督军要北上,从海上而去,也许被陆路废些周折,但是出其不意,安全很多。我去拜访了吴夫人,外界便知督军与吴将军交好,北方政府也会怀疑吴将军与督军暗通款曲。利用了吴将军,还要挑拨他与北方政府的关系,目的大概是将他推向督军吧?” “程参谋,督军快到京都了吧?”慕容画楼含笑,倏然回眸。 程东阳心底惊波涌起,他定住心神,才道:“夫人想多了,督军在驻地练兵!拜访吴夫人,不过是寻常应酬,您说的什么挑拨离间,不过是夫人自己的臆想!” 慕容画楼摇头笑,也不再跟他争执,淡淡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北方政府都知晓了,督军会不知道?不管督军人在何方,倘若他不想同北方政府决裂,至少会有一封电报,告诫你我将事情压下去!可是事情一天天膨胀闹大,督军只字不回,他的态度程参谋真的看不出来?程参谋可知道,事情闹得越大,越是能转移各方的注意力,督军行事会更加便宜!” 四下里寂静无声,微风吹动树枝簌簌。 慕容画楼逆着光,明媚娇颜藏匿在阴影里,锦缎绸布衣衫在金色阳光下闪耀点点炫目晶莹。她好似一尊完美雕塑,静静立在那里,俯瞰众生,供万人敬仰。 不嗔不怒,不喜不悲。 程东阳将茶几上的电报拾起,上前两步,靴跟重扣,标准行了一个军礼:“夫人,属下亲自将电文送至各大报社!” 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从未有过这般恭敬。 李争鸿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慕容画楼微微颔首,“去吧!” 当天的晚报,便登出了北方政府总统发给白云归的密电:保护特派专员回京,然后以“乱党聚众闹事”的罪名,严惩东南法政学堂带头的师生。 群情一片哗然! 舆论界开始全面攻击北方政府,整篇报纸都是在骂北方政府无耻残暴。北方政府在一片声讨中,已经失去了民心。 那些原本想看白云归热闹、发电声援东南法政学堂学生闹事的各地军阀,刹时傻眼。他们发声援电文,不过是推波助澜,想让白云归难堪,却因为学生讨伐风向的转变,将他们全部从看客被迫变成了声讨北方政府的后援。 各地军政府苦不堪言! 他们的声援电文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拿在手里大做文章。倘若此时再发电撇清此事,定要背上出尔反尔、与北方政府沆瀣一气的骂名,舆论界自然不肯放过他们,无疑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倘若不撇清,他们也是声讨北方政府的一员。 简直骑虎难下。 “白云归那个土匪,强盗!”各地军阀气得破口大骂。 看热闹也需要谨慎。 白云归看到报纸的时候,部队已经从天津港登陆。他拊掌大笑:“好!我正愁出师无名,会被那些小人背后偷袭。如今那些小人全部被俞州学潮套牢了,咱们后顾无忧了!” “东阳好谋略!”有个师长赞叹道。 白云归凝眸,微微摇头:“不是东阳的主意!他沉稳有余,激进不足,这样冒险的事情,他定是不敢做的。只怕是夫人的主意。” 他想起那稚嫩脸庞,时而轻垂眼帘的羞赧,时而扬眉顾盼的神飞;初次见面时的木讷胆怯,在官邸劝他喝药时的笑语嫣然,好似两个人,一个是贞淑娴静的内地夫人,一个是灵巧可爱的年轻女子。 众将领微愕。 白云归却不再谈论此事,德国领事馆的专列火速开往京都。车上装载的,是白云归的五万精兵与重枪重炮! 第五十二节点鸳鸯 这几日,慕容画楼与白云展鲜落足家中,每日天未亮便出门,午夜才归。白云灵通过报纸,知道俞州近来动乱不堪,亦不敢出门。 偶尔会陆冉写信、打电话。陆冉倒是胆子颇大,穿过游行队伍,来官邸陪她。 “你嫂子还是不理你?”见她蹙眉叹气,陆冉抱歉问道。 白云灵苦笑,摇摇头。 陆冉点漆眸子里雾气朦胧,泪盈于睫:“全怪我……”心底却是不屑。这个夫人真真愚昧,白云灵是白督军的妹妹,得罪了她,对于夫人而言无甚好处,还会将白云灵推向陆冉。 对于陆冉,倒是极好。 白云灵忙拉住她的手,眸光细柔:“你多心了,不关你的事情……大嫂她最近心情不佳,大哥去养伤,还嘱咐她接待专员。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慎而又慎。现在又出了杀人这般祸事……” 言辞之间,对慕容画楼维护得紧。白云灵便是这样的性子,绝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陆冉却以为她跟慕容画楼感情深厚无法撼动,略微泄气。想要白云灵完全站在她这边,还需要多费些时日与心思。思及此,她收了眼泪,淡淡轻笑:“也是,夫人不应该是这般小气之人。” 白云灵目露赞同。心底却苦笑,要是真的惹恼了她,也是小气的…… 小姐妹二人说着些体己话,便听到走廊嘟嘟甚急的脚步声,白云展浑厚嗓音穿透进来,“灵儿,灵儿……” 推门瞧见陆冉,他一愣,礼貌冲她微笑。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白云灵笑道,“介绍你认识,这是我的好友陆冉;这是我五哥……” “五少!”陆冉落落大方,恬柔开口道。她今日一袭浅红色苏绣牡丹纹元宝襟旗袍,勾勒身躯曼妙窈窕;粉腮若施薄粉,明艳照人。 似墨色宝石般流光眸子打量白云展数眼:跟白云归有五分相像,却更加年轻;青灰色呢绒西装玉树临风,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噙着风流姿态,是个风神如玉的佳公子。 “陆小姐。”白云展温和冲她微笑,然后问白云灵,“灵儿,大嫂今日去了哪里?” 白云灵摇头:“我起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你问问管家去。有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白云展道,然后又嘟嘟跑出去,临走时跟白云灵道,“留陆小姐吃晚饭。外面乱得紧,你们可别出门……” 陆冉瞧着那风急火燎消失的背影,心中存了一口气。她遇到的男子,哪个不是盯着她,露出惊艳神色?偏偏这白家的男儿,却好似瞧不见她的妩媚。白云归也许阅人无数,她这等姿色女子是常见的,习以为常;白云展这样年轻的小伙子,瞧见她时,目光都不肯多留一瞬。 她倏然心底赌咒发狠,他日定要叫他们兄弟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我五哥……”白云灵觉得白云展这般急促,会给女孩子留下鲁莽印象,便笑着解释,“他 锦绣民国 全第1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个人性情豪爽,说话办事利落……你定会觉得他不够稳重?他打小就是这样……” “没有!”陆冉回神,挽住白云灵的胳膊,亲昵笑道,“我瞧你五哥,跟督军长得很像呢……” 白云灵笑:“你初次见,觉得他们像,其实差别很大……我五哥现在在报社做事……” “记者吗?真了不起!”陆冉附和着恭维。 白云灵也与有荣焉。 白云展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白云灵披着深紫色哔叽披肩,坐在客厅灯下读书。一本英文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快到结尾,入戏太深,神情怅然,披肩不自觉滑至臂弯处,露出雪色繁绣旗袍。 柔媚灯光下,那旗袍上的花纹竟似活的,繁花锦簇,她的侧颜精致无暇。 白云展走过去将她的披肩拢好,嗔怪道:“这夜越来越凉了,你穿这么少,还坐在这里看书!回头冻病了,可是自己受罪。” 他这样一说,白云灵才恍然觉得身上飕飕凉意,将哔叽披肩拢得更加紧了,撒娇道:“睡不着嘛!五哥,你后来找到大嫂没有?” 白云展蹙眉摇头。 女佣端来热可可,兄妹两人捧在手里,满屋馥郁浓香。 “五哥,你今天看到陆冉了……”白云灵纤眉促狭,“你觉得她如何?” 白云展回想,那女子长得美丽丰腴,年纪跟白云灵差不多,却没有青涩,举手投足略带娇妩;穿着装扮时髦得体,妆容清淡适宜,一切好似精心准备。这样的女子,应该有很多男人爱慕。但是她那双眼睛,极不规矩,看男人的神色好似在百货商店挑东西…… “很美!”白云展笼统道,“干嘛这样问?” “她是陆省长的千金,又留学英国一年,家世好,英文好,钢琴、跳舞大哥都称赞过呢。”白云灵往白云展身边靠,“五哥,妹妹替你保个大媒好不好?” 听到这话,白云展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另外一个身影,窈窕腰身纤瘦,似弱柳扶风;眸子盈盈如水,生气时便会将纤浓羽睫轻覆,温软声音含嗔,“五弟,你太过分,我不同你闹了……” 有时他真的过火了,她也会怒视他,那含嗔的眸碎,倒叫他心疼,只得道,“好了好了,我都听你的!” 以后家里人便知道,他连爹都敢忤逆,偏偏听她的话。 白云展眼梢微带迷惘的凄楚,半晌才回神,蹙眉道:“陆小姐让你说的?” 白云灵窘迫,好似她自己被人拒绝一般,连忙道:“怎么会?这样的话,女孩子哪里好说?我不过瞧着你们郎才女貌,她又是新派小姐,你不是最喜欢新派的?” “那你应该问问陆小姐的意思……”白云展唇角掠过一丝讥笑,“我并不觉得她中意我!” “五哥,你不是一向自负英俊不凡吗?怎么在陆冉面前却妄自菲薄起来?”白云灵打趣他。 白云展苦笑,他这个妹妹,跟三哥出国三年,被保护得滴水不漏,单纯得叫人忧心。白云展摸了摸她的青丝,道:“灵儿,自古美人爱英雄嘛。你五哥虽然长得不错,可是身边有个位高权重的大哥,哪里轮得到我大放异彩?” “噫!”白云灵不悦打开他的手,“你就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推三阻四!大哥有妻子啊,他再位高权重也碍不着你!” 白云展跟她说这个,简直是对牛弹琴,啼笑皆非道:“好我承认了,那陆小姐跟天仙一样,我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我先去洗澡,叫厨子给我煮碗鸡丝面啊!” 白云灵气得在身后直跺脚,便听到院子里汽车声音。慕容画楼的高跟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嘟响,寂静夜里越发清晰。 “……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中午再过来。也许明天晚要熬夜……”白云灵听到慕容画楼在嘱咐李副官。 她有些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可可已凉。 “灵儿,这么晚还不睡啊?”慕容画楼瞧见闲坐的白云灵,扬眉一笑,披肩上雪色流苏在夜风里轻曳,她的眸子璨然生辉,心情极好。 白云灵松了一口气,终于肯同她说话了,顿时笑道:“我马上去睡……大嫂,外面冷不冷?” “还好,不算冷!”慕容画楼笑语糯软。 “那……我先睡了。”白云灵笑嘻嘻将手中杯子放下,起身吩咐女佣替白云展准备宵夜,上楼之前道,“大嫂,五哥好像找了你一天,他有要紧事寻你……” “那他人呢?” “洗澡去了……” “我有点饿了,边吃宵夜边等他,你先去睡!”慕容画楼沉吟一瞬,才笑道。 白云灵上楼的脚步轻盈了几分,她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 第五十三节山雨欲来 月上银装,餐厅外那株高大梧桐树将碧影投入室内,如青稠似锦缎。 白云展下楼的时候,慕容画楼正坐在餐桌旁,手里捧着红茶愣神。浓密青丝绾成低髻,装饰两枚珍珠钗。两颗龙眼大小淡粉珍珠掩映灯火,淡淡流光照在她雪色肌肤上,佳人如玉般温润。 见她淡妆华衣,白云展道:“才回来吗?” 慕容画楼惊觉回神,拍拍胸口:“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你自己出神,还来怪我!”白云展将睡袍带子系紧,坐在她对面。刚刚出浴的肌肤红润,眸子清亮。徐徐轻风袭来,沐浴露留下的玫瑰软香在空气里氤氲,室内一瞬旖旎。 慕容画楼将温热茶杯轻搁桌上,问道:“听灵儿说,你寻了我一天。怎么了?” 厨子将鸡丝面端了上来,袅袅酥香弥漫,她不禁也觉得胃里空空,便让厨子也给她上了一小碗。 几口热汤面下肚,白云展才回她的话:“……是你叫人断了醉琼林饭店的水电吗?” 手里象牙著微顿,她眯起眼睛瞧他,熠熠眸子闪烁,似只狡猾的狐狸:“不错!” 见她回答坦荡,白云展微怔,继而哈哈大笑:“不厚道,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先是把电话线断了,将人软禁起来,还不让警备厅出面;如今连水电都断了。俞州监牢都比你这待遇强些……你要干嘛?” “你猜……”她纤睫微动,恰如眼脸上停着两只灵巧蝴蝶…… 白云展凝神思量,黠慧一笑:“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慕容画楼眸子微扬,“你找我就是问这事?” 白云展一向干脆,此刻倒是踌躇起来,欲言又止,支吾了半晌。 她瞧向他,噙着一丝淡笑:“你是不是惹祸了?” “我又不是孩子……”他不悦了,咳了咳,“那首诗,我登了……” 慕容画楼一时懵懂,“哪首诗?哦……那首诗啊!”她倏然睁大眼睛,声音也锐了,“不是叫你不要登吗?” “主编催的急,我又要忙于跑醉琼林饭店那边的新闻,那些诗人的新作主编又骂得狠,说不行。我焦头烂额,把那诗递上去,主编当场拍桌叫好……”白云展试探她的神色,见她尚未盛怒,连忙一股脑儿全招了,“反响极好,很多读者打电话来报社,要求再登那诗人的新作,还要名字……大嫂,那诗是你写的?” “不是!”慕容画楼见米已成炊,恼怒于事无补,声音也柔静一分,“你就说是偶然所得……你要是敢把我推出去,以后我就不再理你!” 她好似能读懂他的心思,白云展神色讪讪。 “若真是你写的,说出去只会添一个才女的名头,不损失什么。别人巴巴想要出风头的机会……”他不死心,嘟囔了一句。 “你再胡说!千叮咛万嘱咐你全部当耳边风,太过分了!”她水眸含嗔,扬手要打他。 白云展才告饶,学着李副官的口吻,“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慕容画楼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碗里的面都坨了,她也没有胃口再吃。 一夜无梦,次日醒来便是午后了。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帘外骄阳艳艳,慕容画楼拉开窗帘,细滑轻软的帘布从掌心掠过,她莫名的心情盛悦。推开雕花檀木窗棂,帘布上流苏穗子随风起舞,在她周身蹁跹。 梳洗一番,青丝绾成月牙髻,换了雪色碎花湘绣旗袍,白色高跟皮鞋。揽镜自顾,虽不是闭月羞花之貌,凝眸间,素淡清雅,似傲然孑立枝头的白玉兰;笑容贞淑,眉梢幽静,清秀可人。 她兀自一笑,督军夫人这条路,外人看来,一路上鲜花锦绣,风光无限;可繁华背后的辛苦与疲惫,要用这纤柔双肩去扛。不能踟蹰,不能叫累,挺直了脊梁骨端庄地一步步走过去! 白云归给她的,只是督军夫人这件华丽的锦袍。这件锦袍给她添上的,是灼目的风姿还是沉重的枷锁,需要她自己去诠释。 她不求富贵,只求安逸。 乱世里,最好的保护便是枪权底下;而想要白云归的保护,必须让他知道她的价值。否则就会像刚刚来到俞州时一样…… 白云归用了十年左右的光阴,白手起家,如今的权倾朝野,他的生活即是政治。 而政治,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 若不够强,是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的…… 若是太平盛世,他给予一个女人凄子的名分,兴许会指望她相夫教子,持家有方;可这般动荡的年月,,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党派割据,他的妻子、他的家人或多或少会被时局牵连。一旦涉足争斗漩涡,他为了大局,或把妻子当垫脚石,或把妻子当利器。 垫脚石,踏过之后,便不会在收回。 利器会助他一臂之力,他兴许会爱护。 慕容画楼要让白云归知道,她并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女子,她不会成为他大业的掣肘。她需要这份庇护,自然需要为这个避风港买单。 这些道理悟得透彻,她心中是荒凉的。但是并没有太浓郁的恨意。 倘若她身居白云归如今的地位,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军人出身的她,懂得舍与得二字的真谛。 不够狠毒的军人,是个好人,却永远成不了贡献突出的人,永远成不了功绩卓越的人! 不够狠毒的军人,在民族危难之际,是个无用的人! 慕容画楼下楼时,李副官已经等在那里,身姿笔直挺拔。 白云灵端庄坐在沙发里,跟李副官闲聊。 “大嫂,你才起来……”白云灵眸子里温柔染透,脸颊略带娇羞红霞,“李副官来很久了……” 李争鸿在一旁轻笑,目光从慕容画楼身上惊掠而过,垂眸恭敬。 慕容画楼打量白云灵,在李争鸿面前,她总是比以往更加温婉妩媚。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电话铃声突兀大作。 李争鸿忙去接电话。 放下电话,他神色焦急:“夫人,出事了…… “怎么了?”慕容画楼娴静眼眸一瞬间凝重。 “醉琼林饭店那边……姚文讯想要逃走,冲门口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李争鸿满腔愤怒,“夫人,又死人了!” 慕容画楼冰霜覆面,神色阴冷得渗人,喊了另外一名副官:“马上去警备厅,让他们全体出动,将醉琼林饭店包围起来!是时候让姚文讯血债血偿了!” “夫人,不可!”慕容画楼话音刚落,程东阳疾步进来。 第五十四节以命抵命 “夫人,不可!”程东阳焦急闯进来,正好听到慕容画楼的吩咐,当即不顾尊卑,高声喝住她。 白云灵与佣人在场,他的话又生生扼住。 白云灵单纯,却不愚笨,他们要说是政治话题,她并不适合在场,当即轻笑:“我有些乏了,上楼歇会……”瞧了慕容画楼一眼,神色含忧。 女佣亦轻轻退了出去。 慕容画楼目不转睛瞧着程东阳,眸带霜色,声音凝重:“程参谋,为何不可?” “夫人,您将姚文讯等人围起来,要做什么?”程东阳跑得急,汗湿鬓角,脸色更加苍白,金丝眼镜一层薄雾。他摘下来用衣襟轻轻拭擦,又道,“夫人,这回您听属下的!将他们围住,就是烫手的山芋!” “如何烫手?”她愠怒唇角噙着讥嘲。 程东阳心中明白,不能再对她让步,任她胡来。便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姚文讯的那些近侍开枪,五名学生当场毙命,伤者约四五十人……如今他们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围住,但是只要咱们不管,那些师生手里没有枪,迟早要放他们走!他们欠下的血债,就是北方政府欠下的血债,全国人民会跟他们讨还,用不着咱们出手!那姓姚的毕竟是总统的心腹,您捉住了他,若是处置,得罪权要,军界的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要谨慎;若是不处置,便将舆论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段日子相处,慕容画楼对程东阳的秉性颇有了解,他万事求谨慎,不肯雷池一步。这样的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太平盛世是个治国贤才,但在乱世,难成大器! 慕容画楼依旧瞧着他,黢黑眸子幽静。日影西移,金色斜照敛入她眼底,粼粼波光闪烁,反而看不清情绪。 李争鸿不安望了她一眼。 副官们立在旁边,观察这二人的脸色。 “夫人,属下觉得,程参谋言之有理!咱们围住姚专员,的确是引火上身!”李争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时局的控制很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夫人本意是好的,但意外难以避免。李争鸿亦希望她远离是非之外。 “督军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是好样的!”慕容画楼突然笑了,眉眼扬起,颦笑间不掩蚀骨寒意,“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她并不待他们回答,继续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守卫的,不仅仅是国土,更是国民!如今,无辜百姓枉死,你们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独善其身!军装在身,长缨在手,可是你们骨子里,却没有军人的傲气!自古政治就肮脏,它压弯了百姓的脊梁骨,压弯了政客的脊梁骨,难道也压弯了军人的脊梁骨?有你们这样的军人,我看不到民族振兴的希望!我以你们为耻!”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却如烧红的火鞭,抽打在程东阳、李争鸿与在场每个副官心头,一鞭一血痕! 帘外花影摇曳,两只灰雀嬉戏,啾啾鸣声清脆,更显室内的寂静! 静的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声踏破了室内的窒息安静,年轻的副官慌张紧迫,没有注意满屋异样的沉默,报告道:“夫人,程参谋,姚专员又开枪了,打伤了几个学生,往火车站跑去了!” 慕容画楼眼梢带煞,声音如雷霆响起,震动耳膜:“张副官,马上去通知警备厅抓人!就说督军口谕,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枪决!” 张副官心底一凛,恭敬扣靴行礼:“是!” 李争鸿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淡淡光圈,将她的明媚华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绣旗袍上金色绣线光华流转,袅袅幻影里,她似古战场上的将军,麾下千军万马,运筹自如!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最善审时度势,一句“就地枪决”让他明白这次任务的繁重,将警备厅军警全部派遣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这几个人身负血案,已经在舆论界引起皓然大波。倘若将来舆论对白云归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这个当口,不能出一点纰漏给白云归以柄! 这些军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条混混,平日无正经事,不过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功夫却炉火纯青。见冯厅长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过一个小时,便将姚文讯与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画楼微笑,眼波潋滟,唇角弯起优雅弧度,“押到斯菲尔广场去!什么时候四周围满了看客,什么时候来通知我!” 斯菲尔广场在市中心,是个地标性的建筑。 程东阳心绪已宁,他不知慕容画楼此举何意。但是话到嘴边,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温醇,说话却异常锋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护层,不到血 肉模糊誓不罢休。 她能捏住他们的软肋! 李争鸿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没有质疑! 大约半个小时,整个广场已经人山人海。军警持械将姚文讯一行围丨成圈,既不让他们出去,亦不让愤怒群众进来。 宁静广场||乳|白色长木椅被践踏,四分五裂。夕阳西落,鸽子归桑,却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在空中盘旋,无家可归地凄鸣,最终被声潮淹没。 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个个挽上黑纱,拉着用红漆撰写的横幅:杀人偿命! 四个血红大字,似红色雾霭,笼罩每个人心头。 报社记者混在人群里,时时有镁光灯扑闪。 慕容画楼与程东阳的汽车刚刚停稳,嗅觉敏锐的记者便全部涌上来,七言八语问着督军对这件事的交代。 慕容画楼一袭素色旗袍,黑色呢绒帽檐坠着黑色面网,只能看清她玲珑红唇衬着雪色肌肤,艳骨铮铮! 两名高大副官护送她,将记者与学生拦住,直径往广场中央而去。 姚文讯衬衫残破,鬓丝凌乱,狼狈被军警反扣。 瞧着慕容画楼,他却浮起一抹得色,挑眉冲她笑。 慕容画楼目光淡淡,并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后背笔挺,姿态庄重走向高台,微风轻卷她的裙裾,衣袂飘飘。 藏在面网下的眼睛看不清情绪,下巴却倨傲扬起,气质威严。她的目光投下那条横幅,四个血色大字逼退了天际晚霞的灼艳,似团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生命是最脆弱的,乱世里,命如浮萍贱! 沸腾广场渐渐安静,黑压压一片,全部瞧着独立高处的慕容画楼。 那单薄纤柔的身躯,能不能平息民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军遇刺,伤势一直未愈,所为委托我处理此事!”慕容画楼铿锵嗓音通过临时借来的简陋扩音器传遍广场每个角落,“督军说,他为官一任,不求政绩显著,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么太平!”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年轻又炙热的面孔,愤怒诘问慕容画楼“我们同学先后死九人,伤一百零三人,督军要如此给他们年轻生命一个交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如潮水汹涌,整个广场人声喧闹。 慕容画楼不开口,定定瞧着,直到声潮缓缓退却一点,才道:“受伤的同学,督军会担负医药费,另外补偿一笔营养费。至于牺牲的同学……” 她的眼眸转向被反扣的姚文讯一行人,似雪刃阴冷锋利,“督军会手刃凶手,以命抵命!” 没有沸腾的欢喜,整个广场都沉浸下来,目瞪口呆望着慕容画楼。耳边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异常清晰。 慕容画楼缓缓走下高台,她的皮鞋声响彻整个广场。 学生们闹事,预料过很多结果,却从未想过督军夫人会轻飘飘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讯面前,慕容画楼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后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军事法庭的判决!我乃堂堂政府要员,白云归没有资格处决我!” 那些侍从紧绷的神情微松。 广场下的围观群众听到这句,顿时又嗡嗡吵了起来,叫嚷着什么,慕容画楼没有听清。 她大手一挥,对军警道:“全部枪决!” 冯厅长没有动,他错愕望着慕容画楼。那些军警没有得到冯厅长的指示,不敢贸然行事! “夫人,您不能杀政府要员!军事法庭会给您判死刑的,只怕到时督军也救不了您!”李争鸿拉住她的胳膊,唇线紧抿,“夫人,押解等督军伤愈再处理吧!” “夫人,如今是新社会,杀人要走法律程序!”程东阳亦劝道。 围观的学生里发出嗤笑的声音。 此刻他们才觉得,原来是作秀! 冯厅长也劝。 慕容画楼拿出白云归的官印,威严扫视他们。 “把枪给我!”她轻声对冯厅长道。 那柔媚声音里透出来的强势,与她握在葱白指尖的官印,让冯元年无处遁形,解下自己的佩枪,交给慕容画楼。 官印一收,她熟练将子弹上膛,乌黑枪管指住姚文讯的额头。 “夫人!” “夫人!” 李争鸿与程东阳大震,“夫人,三思!” 姚文讯则挑衅冲她猥亵一笑:“小娘子,你会开枪吗?” 第五十五节如花美眷 姚文讯厚颜无耻的笑容,督军夫人纤瘦娇弱的身躯,形成鲜明的悬殊。虽然子弹上膛,众人却都能猜到结局…… 她是督军夫人,她的男人是俞州军权者,她不会为了弱势群体的学生而冒犯国家的法纪。可是戏还是要做的,政客的手段大家早已摸透。刚刚对慕容画楼的自信飞扬颇为艳羡的女学生,露出失望而鄙夷眼神。 没有人觉得紧张。 唯有程东阳与李争鸿喘不过气来。慕容画楼的性子如何,程东阳不算十分清楚,但是她眸子里的犀利阴寒,透过唇线的紧抿显示她的不快,让他心底大叫不好。 一次次被她震慑,程东阳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举起了枪,不舔鲜血是不会放下的。 记者拼命挤上前,镁光灯明光强烈,闪耀刺目。 人群里的白云展将镜头对准那抹素淡,忽然不肯按下快门。素色旗袍没有绚丽刺绣点缀,包裹着的纤柔身躯似凄风苦雨中虬枝梢头孤零零的花瓣,随时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是她握住了枪,好似点亮了她的神采,倨傲微抬的下巴,露出叱咤风云的显赫。 “你不敢开枪的!”姚文讯笃定道。 对姚文讯寡廉鲜耻的愤怒,对慕容画楼犹豫怯懦的鄙夷,人群里又吵了起来。 白云展将镜头对准一个角度,正要按下快门,就听到砰的一声。 那枪声,仿佛从古老的坟墓里爬出来,带着岁月沉浸的腐朽气息,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让所有人都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殷红鲜血溅落一滴在她的裙摆。风扬起衣袂时,那点缓慢泅开的殷红,为她添了风华绝代的潋滟! 单手开枪,枪的后座力居然只是让她的手轻微动了一下。只有枪不离身的老手,才有这样的技巧。 四周好似被无边的寂静海水淹没,没有一丝声响,甚至那盘旋空中的鸽子,都失去了踪迹。姚文讯那含笑的眼眸来不及收敛,便涣散了,直直倒地,发出一声哐响。 前排的一个女学生惊叫一声,晕死过去。 镁光灯停在那里,来不及按下去。 她绵柔嗓音如截铁般再次响起:“行刑!”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额前一层细汗,惶惑眼神如从噩梦中惊醒。地上那具尚未僵化的尸体,睁大眼睛带着得意笑容,令他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声音变得沙哑:“行刑!” 底下的人目瞪口呆,胆小的将头低下。 震耳欲聋的一排枪声,听在耳里,好像响了半个世纪。 枪声歇过,地上多了三十多具鲜血汩汩直流的尸体。浓郁血腥味在金色夕阳下氤氲,刺激每个人的嗅觉,更加刺激着他们心灵深处。 “公平万岁,民主万岁!”那个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是学生领袖,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雾气缭绕,声音嘹亮中带着轻微哽咽。 好似洪水冲破了堤坝,那学生领袖的话音一落,响彻天际的声音附和,公平万岁,民主万岁! 最最普通的人权,在这个年代居然是奢侈品!慕容画楼眼角微润,目光恬柔。 记者的镁光灯重新炫目闪耀,所有镜头的焦点,全部在这个昂首孑立的女子身上。 她素淡的衣裙,出生灼人心魄的美! 微微一笑,身后不再是刑场,而是鲜花繁盛的舞台。 民主万岁的呼声久久不歇…,,, 李争鸿与程东阳脑袋里却是嗡嗡一片,似乎只记得最后夫人高声道:“白督军为官一任,便会保东南太平一时!只要白督军在,自由与民主皆在!” 年轻学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理念。慕容画楼的行为与承诺,赢得了学生的信任与尊敬,督军万岁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慕容画楼一路走下高台,学生与围观群众自动分成两列。摘下帽子,弯腰鞠躬。直到她的车子绝尘而去,那一排排弯下的脊梁骨才重新直起,欢声笑语盈耳不绝。 冯元年留下几个下属收拾残局,才转身上了车子,想起慕容画楼跟他要枪时那凌厉的目光,隔着面网都让他心底发凛。他啧舌:“白云归是大土匪,他那内地小媳妇,是个女土匪!” 不顾国家法纪,不经过中央军法处审判,擅自枪杀政府中央财政厅次长,以及总统府的三十多名近侍。这样的滔天罪行让白云归的政敌狂喜,准备大做文章。 可是第二天报纸上头版头条这样登着:“俞州督军,兼督东南六省军务白云归电:前日有不法分子,冒充中央要员,以及总统近侍,在俞州无端枪杀学生,制造震惊海内外惨案。这群罪大恶极之人已被就地正法。现将其伪造之证件呈总统亲览……” 举国哗然。 总统在读到这条新闻的同时,收到了俞州快车送来的秘密文件,里面装着一张伪造的总统手谕、三十几张伪造证件。 年仅五十的大总统气得几欲昏厥,破口大骂:“好个白云归!杀了我的人,还要来讨赏……没有真的证件与手谕,这些假的怎么做的这样逼真!好,白云归这厮,果然阴狠……” 怒气未歇,便有官员慌忙进来禀报:“奢总,大事不妙-!京都城东南西北全部都重兵包围……他们声讨伐老总!” 大总统昏厥过去。 第二天,大总统宣布退位,带着他的嫡系势力,灰头土脸从京都撤军! 东北张氏父子联合陕西郑系、东南白系,突然发难赶走了原本霸居京都、操纵政权的曹系。 张大总统当天宣布就职,任命陕西军阀郑华申督军为总理,东南军阀白云归督军为副总理。 白云归称自己鲁莽不懂政治,不敢担大任,辞去了张大总统的好意,带着自己的部队,不日回了东南。 张大总统感怀白云归大义,便通电全国俞州政治全部交给白云归的军政府,北方政府不插手。 白云归的专列回到俞州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白云展及其守军将领去火车站接白云归的那个午后,俞州下起了蒙蒙细雨。 寒浸袖底,慕容画楼穿着长袖旗袍,外面裹了雪狐皮大衣。云髻高堆装饰一支红玉钗,雍容华贵里添了成熟的妩媚。敛了青涩,素颜不着脂粉,光洁如玉的肌肤亦明艳动人。 白云灵着一件淡红色呢绒大衣卷发贴着脸颊,衬得眼睛圆润乌亮,灵巧可爱。 专列下午四点才到。 近侍先下车,白云归才缓步下来。督军常服挺括,胸前勋章炫目生辉,长靴逞亮,棱角分明的脸廓虽略带风霜却透出年岁沉淀的英俊。 慕容画楼微笑。风吹动皮衣的毛领,摇曳雪色波纹,荡漾着她叠锦流云般神采。 白云归轻微冲她颔首。 他身后,溢出脂粉温香。红衣女子轻盈下了火车挽着白云归的胳膊,似红霞仙子翩翩而至环绕白云归身边。凝雪肌肤与浓郁红唇相映,谲潋姿容艳惊全场。 她轻轻凝眸打量慕容画楼微扬下巴,清冽慵懒中透出不可高攀的孤傲。 慕容画楼记得她,她是香港富商潘公绍的姨太太红瑜。 白云归脚步已经落在他们面前,坦然给他们介绍:“这是红姨太太!” 督军从京都归来,第一件事不是感谢夫人在俞州力挽狂澜,而是带回来一个姨太太。气氛有些凝重,白云灵不安瞧了慕容画楼一眼。 她侧颜浅浅含笑,纤浓羽睫下滢眸清湛,丝毫不见恼怒。 “夫人!”云媛给慕容画楼见礼。 “曾经与红姨太太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故人了。以后便是一家人,红姨太太不用客气的……”慕容画楼笑容恬静,眸色绵软,轻柔言语里透出主母的尊贵与亲和。 红瑜娇媚唇角微翘,似笑似嗔,分外诱人。 “你还记得她,最好不过了……”白云归道。 白云展脸色骤变,白云灵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白云归瞧在眼里,视若不见。 回程的时候,慕容画楼与白云归单独坐一辆车。逼仄空间里,他身上烟草香味弥漫,萦绕在她的鼻端。 “回头你跟李副官说,让他派人把亭江路两处小公馆打扫出来,添置一些家具……”白云归斜靠椅背,抽出雪茄点上,“原先那些产业,现在我身边这些副官不太清楚……” 他身边原先的副官,全部死在伯特伦号事件中…… “两处吗?”慕容画楼确定问道。 他吐出一口青雾,袅袅清香在车厢弥漫,微微侧首,目光停滞在她的脸颊:“一处给容姨太太住,一处给红姨太太住!” 慕容画楼微讶:“容姨太太?容舟?” 白云归一顿,点头:“容舟!” 她盈盈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黠慧:“官邸空房不下十余间,何不住在一起,彼此也热闹些……” “胡闹!”他好笑,“官邸是军政重地!” 他说的坦然,她接的自在。 丈夫位高权重,纳妾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彼此都心底惊诧。 红瑜的身份,只怕是白云归驯养的特工;那么容舟呢? 她突然想起了吴家四少,瞬间豁然开朗。 慕容画楼微带同情看了白云归一眼,他也不容易!妻妾成群的繁华在旁人那里是欢愉,在他这里,却是精心的布局。 红瑜被副官先送去了饭店,白云归同慕容画楼回了官邸。 刚刚到家,副官便给了她一封电报。 “霖城发来的,我妈带着我弟弟来瞧我,明日早上十点到俞州!”慕容画楼说给白云归听。 第五十六节似水流年 白云归梳洗一番下楼,换了件深褐色长袍。脱下军装的他,煞气尽敛,雍容温雅。 白云展、白云灵坐在慕容画楼对面沙发上,两人神色皆不自在。白云归暗自好笑,读过新时代书的年轻男女,总是好高骛远,追求不切实际的东西。这兄妹只怕在为他娶姨太太的事情不高兴吧? 白云灵乖巧叫了一声大哥。 白云展没有抬头。 慕容画楼把霖城的电报告诉他,“我妈和我弟弟明日上午十点到!” 白云归颌首:“那你好好款待。我才回来,只怕军务繁忙,可能无法顾及……” “军务要紧!”她很识大体,温婉一笑。 他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对她道:“晚上一起吃饭,我已经叫周副官去南渡餐厅定了位置。借着这个机会,让容姨太太和红姨太太来见见你们……” 这个年代,妾室不再叫姨娘,而是姨太太,地位也提高不少。妻妾之间尊卑虽依旧泾渭分明,却不如以往严格。至少同桌而食,不算失礼。 白云归话音刚落,白云灵愕然:“容姨太太?” 她明亮眸子满噙震惊,一回来就收了两个姨太太?这是要置大嫂于何地?她那悲悯目光扫过慕容画楼的脸,却发觉慕容画楼笑容自然而恬静。 “容姨太太就是电影明星容舟小姐……”慕容画楼替白云归解释,“灵儿你不是最喜欢她演戏吗?以后她也是咱们家的人了……” 不似故作大度,她语气平缓,表情真诚。 白云灵眼眸闪过惶惑,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喃喃道:“……是她。” 白云展愤然起身:“我不去!我是白家少爷,凭什么跟个贱妾吃饭?” “没让你跟她们吃饭。”白云归唇挑浅笑,像哄小孩子,“就是让她们过来见见夫人……你若是不想见吃完了就先走,我让她们晚些过去。” “什么时候不能见,非要今天见?”白云展怫然作色。 白云归正要解释一下,却听到慕容画楼笑语轻盈:“还说自己是白家少爷呢。跟妾室同桌而食是失仪,顶撞兄长就合理啦?五少爷这尊卑之道学的可是半桶水……” 白云归含笑瞥了她一眼。 白云展怒火灼灼,反而她这个正妻不骄不躁神态自若。清湛滢眸望着他,暗含几分警示。他一口气堵在心中,大步上楼,在楼梯蜿蜒处才高声道:“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白云归今日心情极好,悠闲抽出雪茄,浓眉都不蹙一下。 娶姨太太,对于大哥是件喜事,对于大嫂未必。可这两人一派融洽,气氛有些诡谲,白云灵正坐立不安呢此刻连忙追白云展而去:“我劝劝他……” 女佣给慕容画楼端茶,是上好的铁观音。 “铁观音寒气重。你生的这样单薄,喝点红茶好。”白云归闻香知茶,缓吐轻雾道。 铁观音是不发酵茶寒性,对于女子体质的确不好。可这茶是新来的味道极香,慕容画楼去茶馆吃了两回一直念念不忘,便托人去茶庄买了些,这几日天天喝这个。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的话透着关切,慕容画楼笑:“我买了不少新的铁观音呢……那以后就给督军喝吧!” “我才不捡你的小便宜!”白云归难得心情甚悦,跟她开起玩笑来。 “怎么是小便宜?”她故意睁圆了双目,炯炯眸光瞧他,然后轻轻捶了下胸口,甜甜笑道,“是我拳拳敬意!” 白云归哈哈大笑,末了还不忘刻薄一句,“你的敬意就几两茶叶啊?”而后,只口不谈她在俞州的所作所为。 她可是在俞州掀起了皓然大波,全国各大报纸上都登过她执枪杀人的那张照片。不知是哪个记者拍的,她的角度对得最佳。拍出来的她,身姿挺直,气质高贵,那染血的手却异常坚毅。 他不问,她自然不好说。 晚上吃饭,白云展没有去。 慕容画楼跟白云灵、白云归三人安静吃饭,偶尔才交谈一句,不至于冷场。餐具撤下,上了甜点,副官才领了容舟与红瑜过来。 再见容舟,她清减了不少,依旧那般好看。墨色长裙曳地,缀着亮片,灼目妖冶。 红瑜似乎偏爱红色,且是极浓的红色。 这两个一般高挑,静静立在慕容画楼座位对面。风摇曳包房里素淡窗帘,慕容画楼抬腕轻拢耳畔鬓丝,温软同了她们说着闲话。 白云归品着咖啡,置身事外。 白云灵吃着玫瑰蛋糕,不曾抬眸。 慕容画楼瞧见容舟那眷恋眸子,媚眼如丝时时滑过白云归身上,白云归却不曾瞧她们一眼。 红瑜慵懒清冷,语气虽恭敬,神色却不屑;容舟孤傲自负,但是白云归在场,她分寸把握极好,既不对慕容画楼谦卑,亦不挑衅,落落大方中似乎把自己跟她放在同样高度。 这二姝都是极美的人物,穿着时髦,妆容精致,五官似上天精心雕琢过,完美无瑕。锦簇的艳丽里,妖娆妩媚!媚到了极致,生出妖惑。瞧着她们,慕容画楼都觉得骨头酥了……怪不得吴少帅为了容舟,连父亲都敢忤逆。 倘若跟普通名门望族一样,要跟这样的缅个姨太太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慕容画楼颇为头疼。 不过,普通望族亦不会娶这样刁钻的风尘女为妾。只有那些新兴发迹的富商或者军阀,才会不顾及这些…… “在饭店住的可习惯?”慕容画楼笑着问道,“明日我便叫人收拾小公馆再迟几日你们就可以搬进去了。先委屈你们几天!” 锦绣民国 全第1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 容舟与红瑜皆道夫人尽可从容,饭店住着很好。 白云归见差不多了,便叫副官送了她们回饭店。 回去的时候,白云归让她们先走一步。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坐一辆车。白云灵笑嘻嘻挽住她的胳膊,神情钦佩:“大嫂,你处理姨太太的事情,游刃有余!换作是我,只怕要露怯叫她们笑话。” 慕容画楼不禁莞尔:“我跟你可不同啊!我是媳妇,你是闺女。我以前总想,二弟那么多姨太太,没有一个作怪,二弟妹手段不俗。后来就暗中留意她对姨太太的言行,学了一招半式以防万一,,,…” 白云灵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 老家三房虽分了家,却住在一处,彼此很亲近。白家兄弟就有十三人这么多哥哥弟弟中,白云灵最不喜欢的,偏偏就是那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哥。 二哥白云源管着家族的生意,平日里不苟言笑,比大哥还有严肃。但是他最大的坏处,便是讨姨太太。不过才三十来岁,他已经有八个姨太太了。今日宠这个明日宠那个,因循守旧! 喝过洋墨水的新派小姐,向往自由又专情的婚姻,对那种老派男子作风甚是反感。 这是白云灵讨厌白云源的原因之一。 二嫂甄氏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看上去温柔娴静,手段却颇为狠辣。她对待公婆、妯娌、小姑子、小叔子极好对待姨太太们却很不留情面,将她们一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白云灵有些崇拜她。 白云灵足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忙着疼爱年幼的弟妹,对她的关心少了些许。二嫂刚刚进门,对她很照顾。往后的日子,直到她出国,一直跟二嫂亲近的很。 心疼二嫂,也是白云灵讨厌二哥的原因之二。 “大嫂,我以前总是恨二哥……”慕容画楼提起二弟妹甄氏,白云灵便想起往事,神色黯淡对她道,“后来我想,二嫂做得也不全部对……她只是对付那些姨太太有什么用?她应该试图讨二哥的欢心……反正咱们那样的家庭,离婚是不能的,不如放下身段……” 慕容画楼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二弟妹是个出色的女子,她总有她的道理!” 犹记一年前刚刚重生到霖城白家,她对什么都好奇。白云归前夫人的遗像,她瞧过数次。那眉眼,她总是觉得异常熟悉。 后来有一次白云源生病,慕容画楼扶着母亲去看望,正好甄氏与八个姨太太都在屋里。 慕容画楼扫视了她们一眼,火光电石之间,她终于看出了异样。这些姨太太,或唇、或鼻、或眼、或眉、或神态,跟遗像上的白云归前夫人都有相似之处…… 她在那个瞬间,颇为同情望了一眼躺在病榻上高烧不止的白云源! 她都能看得出来,二弟妹那么冰雪聪慧的女子,岂能不知?她兴许是知道,自己根本就争不过死人,索性放弃,专心把后院管理好,讨得一个贤惠名声吧? 古时不兴恋爱自由,这样的悲剧若是过了度,便会成为丑剧!可是内宅里,说起前夫人,个个称赞,没有一点她的闲言碎语,亦没有人将白云源的姨太太牵连到她身上,可见她是个多么隐忍又谨慎的女子。 白云源也是空负一腔深情,一厢情愿爱慕着他不应该奢望的女子,却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发泄。 想起这些,慕容画楼不甚唏嘘。 白云归没有直接回官邸。他去了哪里,慕容画楼没有问。 她们到家,已经快十点多。白云灵有些累了,上楼洗澡,慕容画楼却想去瞧瞧白云展。 女佣却道:“夫人,五少爷出去了……” 慕容画楼微诧:“说去哪里了吗?” 女佣摇头。 她也没有多想,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二楼传来吼声与打砸东西的声音,她倏然惊醒。 隔着一层楼,她都能听到白云展的声音。 第五十七节离家出走(上) 白云归的书房,门被一脚踢破,花梨木雕琢古朴纹饰的房门残片横陈。 原本干净整洁的室内一片狼藉,檀木大书桌被顶到窗口,青绒窗帘半垂;西边雪色墙壁被墨汁瓶砸中,墨色泅开,在墙上成了一个图案,诡艳似月下盛开的罂粟;书架里整齐的书从窗口掷下,有的掉了下去,有的被拦住,风翻书页,一阵轻哗。 那陈列藏刀的十锦槅子倒地,珍贵军刀横七竖八。 佣人与管家惊悚立在门口,瞧着白云展发疯,谁也不敢去劝。 见慕容画楼来,都求助望向她。 白云展鬓丝凌乱,外套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如此寒夜只穿着单薄白色衬衫。衬衫上脏乱不堪,被酒色染透。他将东西都砸了,却被书桌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半晌一动不动,嘴里却念念有词。 “看看什么东西被五少爷丢下到楼下了,全部捡起来,别漏这里有我……”慕容画楼嘱咐管家道。 管家如获大赦,连忙把佣人都遣散了,去楼下找东西。书房一向是督军最看重的地方,平日里都是贴身副官打扫,不准佣人踏进一步。被五少爷砸成这样,管家担心明日被波及。 如今夫人将此事揽了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慕容画楼试图将他从地上搀起来。他身子都软了,如滩烂泥,浑身浓郁的酒气扑鼻。她使不上力气,还差点被他带着跌倒。 她隐约猜想,白云展今晚的大醉,跟白云归娶姨太太的事情有关。他阅历尚浅,没有吃过苦头,空有信念,行事太过于激进。社会弊端的摒除,便像拔毒瘤一般,要流血疼痛,且非一朝一夕能更改。 三妻四妾的俗规存在了几千年,而帝制覆灭、民国建立,至今不过十年。十年的光阴,如何能清除几千年的尘埃? “还醒着吗?”慕容画楼拍他的脸,“地上凉,我扶你回房” 他醉眼微睁,迷茫望了她一眼,继而咧嘴,露出一个笨拙般的笑容:“是你” “是我啊”她浅笑,朦胧灯光里似月下盛开的玉簪,声音轻软,“能不能站起来?不能站我喊佣人过来抬你……” “我不走,我不走”他陡然高声喊道,把她吓了一跳。 他靠着墙壁半坐,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像个耍赖的小孩子,完全没有了意识似的。瞧着他这样,慕容画楼哭笑不得,“什么事情让你难过,醉得这样?” 她只是低声自语,却被他听到了,顿时高喊:“什么事情让我难过?每一件事情都让我难过残破、懦弱、任人欺凌,可为官者却只知道犬马声色,争权夺利,这样的家国,这样的政府,我难过白云归那种的,有枪有兵的,却只爱财爱色。他们都是国家的罪人” 一腔热血回国,壮志难酬的失落,慕容画楼虽然没有经历过,却能体会到那种痛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们都是罪人,咱们先上楼去,好不好?” “不”他倔强将头一昂,眸子清亮,定定瞧着她的脸,“我跟你好,我才会告诉你,你有多美。你年轻,你活在新社会,为什么要守住这样无望的婚姻守住这样一个贪财好色的男人” 女佣端了醒酒汤,尴尬立在门口。 慕容画楼轻笑,依旧哄着他:“你说的都对,我们先上楼去好不好?” 地上很凉,窗户玻璃被他砸破,凉风飕飕灌入。他因为喝了酒,浑身燥热,慕容画楼却感觉冷得厉害。 白云灵也被吵醒,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慕容画楼已经在这里,而白云展又酒后口无遮拦。 她让女佣先下去,夫人不吩咐不要上楼,然后站在门外,静静守着。要是大哥突然回来看到,会误会大嫂的。五哥便是这样的性子,总是能让人误解。 “……你这样年轻,都没有满二十岁时代不同了,你不是旧社会任人摆布的玩偶,不是家族的牺牲品你这样聪慧的人,男人为你死了都甘心,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他越说越激动,从家国的批判转而对她懦弱的批判,“你若是肯说一个字,我带了你走又何尝不可?白家那些桎梏,我受够了。我们去美国读书,买一座庄园,夏日骑马冬踏雪……” 慕容画楼听着这些荒诞无稽的话,啼笑皆非。 而他目光飘渺,好似瞧见了春花繁茂的美式庄园。竹篱笆上爬满紫藤花,迎风摇曳;庄园里牛马成群,谷物飘香;高大树木中间,用藤蔓编织秋千,白衣飘飘的女子荡秋千,纤细脚踝赤露在空气里摇晃,铜铃般悦耳笑声袅袅盘旋。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山河破碎的国土,离开这个落后腐朽的社会我们去追逐自由,享受爱情……”他的声音突然低醇下去。 她笑了笑,道:“好吧,我们走你能走不,我叫佣人来扶你?” 自由与爱情对于白云展这种接受过西方文化又生在旧时代的年轻人,是极其渴望的。 生于旧社会,却接受新时代的知识,他的思想与追求远远超过了时代的进步。这个时代满足不了他的渴望,桎梏了他的理想,让他痛苦不堪。 就算他在清醒的时候,慕容画楼都不一定能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清楚,何况他酩酊大醉?她没有浪费口舌,只是顺应他的话接着。 他却扭头,抱住了书桌的腿,哽咽道:“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既爱又恨,便是他这种热血青年对祖国的感情。 “你唱歌给我听,唱ho on the range……”他祈求般眼神瞧着她,眸子里缭绕雾气。 慕容画楼汗颜,这歌……她没有听过…… “唱中文歌好不好?我不会英文的……”她哄骗着他。 “不,不……”他耍赖的尖声厉叫,却被身后糯软绵长的声音吸引,渐渐静了下来。 白云灵轻步踏在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长发随窗户口的风缱绻,她歌喉清丽:“give a ho where the buffalo roa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ho, ho on the range,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给我一个家,那儿有牛羊漫游,马匹在原野上奔走,每个人都说心底话,每一天都风景如画;家园,在山野间的家园,四周有马匹牛羊漫步,每个人都说心底话,每一天都风景如画…… 慕容画楼听着歌声里描绘的地方,心头怅然。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远离城市的喧嚣,落日熔金,牛羊成群结队归来,风景艳丽如画。 白云灵微湿了眼角。 白云展最终累了,佣人将他扶回了房间,倒是一夜的安宁。 次日醒得很早,将自己精心装扮一番,才推开窗棂,让新鲜空气涌入。缠纹玻璃被雾水浸染,似冰蚕纱轻柔。 十点,她母亲与弟弟的火车便要进站。 慕容画楼吃早饭的时候,嘱咐佣人不要去打扰白云灵与白云展,让他们多睡会,早饭热着;又吩咐管家尽快将督军的书房修补好。安排妥当了,才带着李副官出门。 “你去查查,五少爷的报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慕容画楼在路上跟李争鸿道,“或者他比较要好的朋友,有谁出事了。” 他借醉发泄心中愤懑,对白云归恨得紧,可能是同意激进的朋友深陷险境,他才会对官僚如此不满。 李争鸿道是。 火车晚了十分钟才进站,慕容画楼在站台翘首以盼。 须臾听到有小姑娘清脆喊她:“画楼小姐,画楼小姐……” 循声望去,一个葱绿衣衫的小丫鬟使劲冲她挥手。华衣妇人和半大的男孩子站在一旁,举手投足间露出贵气。 “妈,半岑,路上辛苦吧?”慕容画楼上前拉住慕容太太的手,低声笑道。 慕容太太穿天青色锦云葛斜襟上衣,湖色湘竹布裙,面色丰腴白净,笑容柔和;十三岁的慕容半岑着件宝蓝色细驼绒长袍,面如满月,举止文雅大方。 他们只带了一个叫紫萝的小丫鬟和一个脚力夫上路。 “妈,半岑长高了”车上,慕容画楼瞧着慕容半岑笑。其实她重生过来之后,只见过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一次。第一次见面时,她根本不相信这个看上去不满三十岁的妇人,会是她的母亲…… 慕容太太拉住她的手,柔声笑:“上次见你,都是半年前了,他又正是长个子的年纪……” 慕容半岑腼腆笑了笑,并不接话。 慕容太太曼声絮语,喋喋问慕容画楼的近况。 她也一一回答了。 回到官邸,已经快十一点。佣人准备了丰盛午餐,为亲家太太接风洗尘。 管家却神色不安。 慕容画楼只得撇开母亲,让佣人伺候着先歇歇,等会儿吃饭。才跟管家去了西厅。 “夫人,我刚刚瞧见五少爷出去了,手里拎着个大箱子,我问他一句,他就火了……”管家道,“夫人,五少爷好像要逃走” 慕容画楼神色骤变。 第五十八节离家出走(中) 慕容画楼转身,喊了李副官:“封锁所有的码头与车站,要快拦住五少爷”她觉得头疼。从前在霖城时,白云展便是这般任性顽劣的性子。可是如今的他,更加激进,让她忧心。 读过史书便知道,这个年代的自由与信仰,要用鲜血来换 白云灵陪着慕容太太说话,女佣便将饭菜摆好。 李副官出去之后,慕容画楼敛好心绪陪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吃饭,不时给他们添菜。 “……说亲家太太有大嫂这么大的女儿,别人一定不信”白云灵笑,“要是出去,旁人定说你们是姐妹” 慕容太太肌肤净白,衣着装扮又得体,三十六七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岁。但慕容画楼跟她长得不太像。 慕容太太眼睛斜长,眼角微翘,凝眸扬眉间风情万种。红唇丰腴性感,她衣着庄重,笑容和煦,才减了几分妖冶。而慕容画楼眼睛圆润,菱唇翘而薄,天生清雅。 反而慕容半岑继承了慕容太太的媚眼,小小年纪温雅中略带文弱,是个绝美的少年。 慕容画楼想起了李方景,他年少的时候被误认为女孩子,大致比慕容半岑还要漂亮吧? 白云灵的夸赞让慕容太太心悦,她温醇笑了:“六小姐真会说笑……” “妈看上去的确很年轻……”慕容画楼道,“妈,过几天我们去做旗袍。俞州有个老师傅,旗袍做得极好,我让人请了他来……灵儿也一起,我们三个做几套一模一样的,穿出去,定会有人说,这是谁家的三个闺女,如此标致” 白云灵雀跃:“好啊” 慕容太太却睃了她一眼,佯作嗔恼:“我跟你们穿的一样,叫人笑话老妖精”她是慕容老太爷的第三任续弦太太,十七岁便嫁了五十多岁的慕容老太爷。虽然女儿都嫁人了,不满四十岁的她保养妥当,依旧是繁花绽放的青春容貌。 慕容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宗族庞大,规矩极严。慕容老太爷要娶她做正室太太的时候,宗族以他们二人年纪悬殊为由,百般阻挠。虽然最后老太爷力排众议娶了她,宗族的人却不甚待见她。她总是怕旁人说闲话,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斟酌谨慎。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穿花团锦簇的艳丽衣裳。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笑了起来。 刚刚吃了饭,白云归的贴身周副官回来跟慕容画楼道:“督军说,下午有点事,赶不回来,怠慢了亲家太太与慕容少爷,让亲家太太见谅……督军晚上回来吃饭……” 慕容画楼点头,然后吩咐管家晚上备几样督军爱吃的菜。 慕容太太听到督军晚上回来,宁静眸子闪过掩盖不住的慌乱。她神色的惶恐被画楼瞧在眼里,心底微诧。 慕容太太跟白云归年纪相仿,又都是霖城人…… 他们俩会不会从前认识? 下午工匠来修补白云归的书房,慕容画楼走不开,让白云灵带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去俞州城里逛逛,百货商店买些东西…… 慕容太太说乏了,想睡会。 几日的火车是挺累人的,慕容画楼亲自带着他们去准备好的客房里。安排母亲与弟弟歇下,她才下楼。 白云灵一直在客厅等着她,忙携了她的手,低压着的声音焦虑不安:“大嫂,李副官还没有回来吗?寻到五哥没有?” 她知道白云展逃走,让她的贴身副官张根去寻了。张副官出去半个上午,无半点音讯,这更让她心惊。慕容画楼回来,管家自然会告诉她的,白云灵刚刚在楼上瞧着李副官匆匆出去。 画楼眉睫微颦,“李副官没有回来……灵儿,你知不知道五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最近一直不在家……” 白云灵眸色被泪意染得晶莹,神采却黯了:“他连你都没有告诉,岂会跟我说?他总当我是小孩子” “别急,我叫人去拦了,他早上才走,这么点功夫还走不出督军的地盘……”慕容画楼轻揽她削窄肩膀,掏出帕子替她拭泪。 白云灵心里慌得紧,泪珠似檐下雨滴,滚滚坠落,怎么都止不住。 劝了半天,白云灵才去歇了啼声。泪水洗过,点漆眸子似墨色玛瑙,熠熠流转淡淡光华。 工匠将书房的墙壁粉了,玻璃窗补了,垂下帘布换了。书桌、书架与十锦槅子工艺精良,无甚损坏。装着新的桦木雕花长门,长羊绒地毯纤尘不染。虽然极力求精,还是跟从前不同。 不可能瞒得过白云归。 损失最大的,是白云归的书。 前日慕容画楼在百货商店淘得一樽玻璃鱼缸,足有汽车大小,似透明的水池。她装饰了颜色瑰丽的小雨花石铺底,两株红玉石珊瑚点缀,绿色塑料海藻在清澈水中款摆。 等过几日得了闲,她预备再去买些热带鱼,便是个小型的海底世界。 家中客厅里还没有寻到合适放这么大鱼缸的地方,慕容画楼就让人将它摆在院子里。 那鱼缸,正对白云归书房窗口。 不少的书落入鱼缸中,被水浸得字迹模糊。这个年代的印刷技术原本就不好…… 管家拿给她瞧时,她抚额无言。 她不是爱书之人,从前书桌书架总是乱七八糟。而白云归的书架,好似陈列馆一般整齐干净,分门别类摆放,书皮清洁,书页残破第一次亦小心翼翼补上。他视藏书如珍宝。 这些书,还有不少是他留学时的教材。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白云归下午四点钟才回官邸。 脚步轻快,身躯伟岸,却掩饰不了眼底倦色与眼袋阴影,长衫上烟草味极浓。通宵熬夜,用香烟提神的男人,便是这般颓靡气息。 瞧着在他书房里整理书架的慕容画楼,他浓眉微拧。 “督军回来了?”慕容画楼淡淡冲他笑。 “借书看吗?”白云归走近,将疑问道。他随便扫视一眼书架,略显疲态的眼眸瞬间暴怒风起云涌,凌厉逼视她,“怎么回事?” 书架上的摆放顺序乱得离谱,而且少了很多本。 慕容画楼只装看不见,举重若轻将昨晚白云展酩酊大醉发酒疯、今早离家出走的事情经过,如实告诉了白云归,还道:“李副官已经去拦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复命,大约是找到了……” 被他逼问时,她神态自若,坦荡荡回话,他脑海中闪过一丝赞许;继而又想起昨晚众多谋士对她背后身份的猜测,这缕欣赏化作戒备,盘踞心口。只是这样一顾虑,神色倒是缓和下来。 她是内地的大户小姐,在家族学堂念了几年老式书。十三岁后辍学,跟着她母亲学针织女红,鲜少露面;十五岁嫁入白家,谦和温顺,母亲原本不满意她,而后也非常喜欢她。 嫁入白家,她也是裹足闺阁,不踏社交圈一步。 白家旁人会劝她结交些朋友。而白老爷子古板守旧,喜欢慕容画楼这般宁静性格。有老爷子撑腰,家中应酬她从不插手,终日在闺房写字、作画、绣花、弹琴。 新社会的风,吹不进她的绣房。 来俞州前的几个月,她大病一场。醒来后,旁的没有什么改变,却爱凑热闹了。听戏、饮茶,还会跟回国赋闲在家的白云展出去逛夜市…… 无伤大雅的爱好,家人也不反对。她才十八岁,哪个年轻人不爱热闹? 白云归陆续派人回霖城打探她的消息,这便是传回来的全部。 可是来俞州的这位夫人,并不像与世隔绝了十几年的人。西洋传过来的吃穿用度,她极其熟稔。 白云归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下属却说过数次,他的夫人,枪法精准。 这才是白云归对她唯一困惑的地方。她若是被人掉包,自然应该谨慎,就算会开枪,亦不会表现出来,毕竟跟霖城的那位差太大,太惹眼,让人生疑;若就算她本人,她蛰居的那些年,又做了什么?那枪法又是何人所授? “找到了他,直接送回霖城”白云归语气依旧阴冷,“他这样闹,保不齐做出什么事情。有个三长两短,家族那边我交代不起” 慕容画楼垂眸未语。 她退了出去,白云归洗澡换衣,微微眯了一个钟头,便听到管家说楼下开饭了。 白云归穿了件湛蓝色儒衫,风姿磊落,只是鬓角染了银色,眼底添了青霜。不管是春风得意还是壮志未酬,都挨不过岁月匆匆。 餐厅一隅,女子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轻软温和。 白云归进去的时候,慕容画楼忙起身迎他,笑着把她母亲与弟弟介绍给他。 那妇人脸颊圆润,肌肤白皙,绛色花铃稠衣衫,显得端庄温敦。只是那斜长的眸子,依旧如秋水湛湛,妩媚动人。饶是老练深沉,白云归也难掩错愕,“莹袖?” 慕容太太的闺名叫苏莹袖。 她原本就略带忐忑,被他一语道出名讳,满眸尴尬,两颐不禁绯红。原本想强撑大方叫声督军,此刻却全部哽咽在喉,喃喃不成语。 白云归惊觉失言,又见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的震惊,慕容太太的局促,朗朗一笑:“现在不能叫你的闺名了,亲家太太”然后对慕容画楼道,“我真不知道,原来你是她的女儿……我们打小就认识,同窗念了好些年书……” 慕容画楼绵绵一笑,心底却生出异样来…… 白云归城府深不可测,却在母亲面前这样失态。他们的关系,不应该只是同窗吧? 第五十九节离家出走(下) 好半天的功夫,慕容太太尴尬神色才缓缓敛去。 佣人一道道上菜,白云归趁机打量慕容太太与慕容画楼数眼,似乎想瞧出一点什么。须臾,他目光陡然落在慕容画楼的脸上,深邃眸子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后的惊诧。 慕容画楼被他瞧得颇不自在。 慕容太太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尴尬里带着愧色,无地自容般垂眸。 菜已上齐,白云归笑着让大家动筷。 暗中调查慕容画楼时,得知她十三岁辞了族学,从此深居简出。他儿时跟慕容家的公子小姐都有来往,知道慕容家并不是那种抵住新兴事物食古不化的门风。他们家的好几位聪慧的小姐都外出读书,甚至留洋。姑姑们都能留学海外,为何偏偏将慕容画楼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式女子? 她身躯虽纤柔,但脸颊红润白皙,并无病灾。深居不是为了治疗恶疾。 举止文雅,相貌清秀,也算小美人。社会风气那时便有些开化,让慕容画楼出来跟门庭相对的人家多走动,将来亦能寻门好姻亲。而且,当时霖城很多人家都说这样做的。 所以他不明白慕容家为何要将她藏匿。 直到瞧见慕容太太,再看慕容画楼那双莹莹眸子、微翘唇瓣,他拨开云雾,倏然明白了慕容家的苦心与无可奈何。 大家都静悄悄的,饭桌上有些压抑。 慕容画楼环顾一眼,暖暖地笑了起来,给慕容太太夹菜,笑道:“妈,这是海鲜,您尝尝是不是跟内地的河鱼一个味儿?” 然后又给慕容半岑夹。 白云灵见大嫂笑得自然恬柔,不经意间被带动,也开口逗趣几句。 白云归偶尔附和,再不提儿时霖城的事情,慕容太太才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笑容敦雅庄重。 白云归也会问几句慕容半岑的学业。慕容半岑虽腼腆,言辞却逻辑清晰,对白云归的问题能回答到点子上,让白云归很是喜欢。 “这孩子将来非池中之物。”白云归对慕容画楼道。 画楼粲然一笑,对慕容半岑道:“谢谢督军夸赞啊!” 慕容半岑乖巧地小声道谢,心里却微微嘀咕,不是姐夫吗?为何叫督军?不过母亲与姐姐都是这样叫,他便知道不会出错,只是他不太懂而已。 气氛融洽了很多。 饭未吃完,就听到院子里铁门轱辘轴吱呀一声,缠枝铁门开了,汽车驶进来。 白云归脸色微落。 慕容画楼知道是白云展回来了,怕白云归此刻发火,让客人尴尬。她忙起身,道:“是五弟回来了吧?我去瞧瞧。”不等白云归答应,步履轻盈离开了餐桌。 走得急,衣袂微扬。 门外传来白云展愤怒的吼声。 慕容画楼低声说了句什么,白云展才渐渐平息。 白云展随着慕容画楼进屋,两鬓风尘仆仆。他瞧见慕容太太,含笑道,“亲家太太来了?今日到的吗?” 这白家五少,慕容太太只是半年前去给慕容画楼送生辰礼,宴席上见过一次。大半年未见,他依旧这般清瘦,浑身透着风流不羁,态度温和。她笑了笑:“今日才到,五少爷!” 佣人添了一副碗著,白云展坐在白云灵身边。 白云归虽然没有看他一眼,神色也未见恼怒。 饭毕,他们几个人陪慕容太太坐着闲聊。慕容画楼寻了个借口出去,跟李副官在檐下说话。 “大概是两件事。一个五少爷留学德国时的同学,叫彭补之,彭家第五子,杭州人,家里做棉纱生意。彭家从日本引进了新的设备,生意极好,是杭州纱业的龙头。江浙督军袁华渠的妻弟也是杭州人,看上了纱业这块,想从彭家手里分利。 可是彭家已经在市场成了气候,袁的妻弟赔了不少钱,厂子被迫关了。他认为是彭家害他,便放出话,迟早要收拾彭家。两个月前,彭家大少爷突然被绑架,彭家交了一大笔赎金,才将人弄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回家后没过几天便痴痴傻傻的。彭大少是彭家年轻一辈的顶梁柱,彭家老爷子气不过,便去警备厅报案了。夫人,您知道江浙警备厅查出来的绑匪是谁吗?” “彭补之?”慕容画楼问道。 李争鸿微愕:“您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既害死彭家的大少,同时栽赃给彭家五少,一举灭了彭家两个年轻有为子嗣,彭家不就慢慢垮下去吗?”慕容画楼道。 “您真聪慧!”李争鸿赞叹,又道,“彭家是杭州乡绅,发家较早。富不过三代,彭补之兄弟当中,大都是沉迷大烟、赌博、狎妓的纨绔公子,只有大少与彭补之较为出息……彭补之入狱后,彭老爷子也瞧出了对方的歹计。大少已经算废人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五少,便四处托人,花了不少冤枉钱,卖了一半的厂子。彭家卖掉的厂子,被袁督军的妻弟公开买了去。彭补之被判了监禁三十年的重刑!彭家要翻案,不知道怎么周折,托到我们家五少爷这里。那日五少爷原本想跟督军说这件事,可是督军一回来就带着两个姨太太。五少爷心中怨恨,说督军跟袁督军一样,官官相护,沉迷犬马声色。他赌气,就想只身去杭州,为彭五少斡旋!” 慕容画楼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个彭家少了一份隐忍,回头我跟督军说说吧,听听督军的意思。毕竟是五少爷的好朋友,能帮就帮一把。还有一件呢?” “俞州日报的那个主笔,叫无言的,被人暗杀未遂,中了两枪,现在在医院里!”李争鸿道,“五少爷最崇拜无言。无言最近的言论,很多都是针对督军的,五少爷……他认为是督军派人下的手。” 月色如银装,点缀官邸前的花坛,山茶开的正盛。雪色白宝珠、血色笑天红、金色美人玉、粉色童子面,姿态妖娆,为寒凉秋夜添了潋滟。 琼华遍地,似一层白霜,慕容画楼手冻得有些僵,袖底寒透。 回到屋子,他们依旧坐着说话。 慕容画楼也坐下,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牛||乳|红茶,轻轻呷着。冻僵的手才渐渐灵活几分。 “妈他们赶车累了,不如早点歇息吧……”慕容画楼道,“妈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有的是功夫说话。” 大家便笑着散去。 她陪慕容太太上楼,慕容太太拉住她,道:“好多年你都没有跟妈睡了,今晚咱们娘俩一个被窝,说说体己话!” 画楼微讶,有些盼望亦有些害怕。她根本就不是慕容太太的女儿。想了想,她道:“那您去我屋里,我那个床很大,您这床有些挤。” 慕容太太神色微黯:“督军不歇你屋里吗?” 她没有想到这层,一时间噎住。 “你都来这么快半年了,督军都不歇你屋里?”慕容太太声音有些哽了,“你这傻孩子……” “妈!”她连忙打断慕容太太,糯软一笑,“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这样,您先去我屋里睡下。我找督军说点事情,回头我跟您细说。” 慕容太太摸了摸她的手,鼻子泛酸,满腔心疼,柔声道:“好,回头咱们再说!” 白云归在书房整理凌乱的书架。 慕容画楼似副官一般,站在他身后,把白云展的事情言简意赅交待清楚。 白云归听完,放下手中的书,点燃一支雪茄,倚在窗口静静吸了几口。斜靠窗棂,便能瞧见楼下慕容画楼布置的那个鱼缸,大而古怪。楼下客厅的灯光笼罩,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荡出艳丽涟漪,似云锦若霞云,美不胜收。 一回首,她皓腕赛雪,美眸如丝,白云归神色微缓,低声道:“过来……” 慕容画楼几疑听错,瞧向他。月色敛去了他额上岁月纹路,高大身躯似山般结实伟岸,可以为她提供一个踏实的依靠。 “过来!”他重复道。 慕容画楼乖乖走过去。 她鬓角沁雅幽香在他心口缭绕,他抬起她纤柔下颌,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眼中掠过难以捕捉的同情。 轻茧指尖抬着她的下颌,有些粗粝摩挲的酥麻,慕容画楼眸子越发清亮,修长浓睫微闪。 放了她的下颌,他轻抚她凉滑青丝,悲悯道:“可怜的孩子……” 慕容画楼莫名其妙。他这个动作,这种语气,怎么这样像长辈对晚辈?心底闪过一丝杂念,她莫名微凛。 不过,母亲听到白云归没有歇在她房里,露出是悲切眼神,而不是欣慰,所以她应该不是白云归的私生女吧? 是的,白云归在慕容太太面前失态的时候,慕容画楼心中浮起的,便是这龌龊的念头:她是不是白云归的私生女?虽然这个念头毫无根据…… 她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些许无奈。 “彭家的五少,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会叫人去探探情况,后几天告诉你。”白云归道,一句不提无言被暗杀之事。 慕容画楼放下心来,他既然答应去探情况,自然是做好帮忙的准备;无言若是死了,以他在新闻界的影响力,所有的矛头都会直指白云归。所以,不可能是白云归下手的! 梳洗好回到房间时,慕容太太正在翻她搁在床头的一本古诗。 母女两人同被窝躺下,慕容画楼能隔着睡袍感觉到她肌肤的温暖,心底滑过浅浅暖意。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与别人同床而睡。 “画楼,其实妈千里迢迢来俞州,并不是单单看望你,是有两件要紧事跟你说。”慕容太太声音微带严肃。 第六十节 母亲托付 一听慕容太太这般慎重口吻,慕容画楼情绪微敛,侧身瞧着她,声音低婉:“妈,您说,我听着……” 慕容太太抿唇略微思量,索性做起来披了绣花小夹袄。 慕容画楼只得也坐起来,拉过外袍穿上。 屋里留了一盏香槟色床头灯,静静流淌淡色光线,满室温馨:窗前梳妆台上,透明水晶花瓶,插着一株丰神凛冽的白茶,早上女佣才从花圃里绞来,透出馥郁清香。 青丝泻下来,慕容太太那斜长凤眼入,淡色光线中更显年轻妩媚。 画楼轻叹,她真没,自己倘若能遗传了这双眼睛,姿容也会更加出色些。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倘若是新时代,她正是女子鼎盛繁华年纪。可是半旧不新的家庭,她已经守寡,逼自己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 慕容太太解下脖子上的一条贴身红绸带,缀着绣工精致的小香囊。 “妈,这是什么?”慕容画楼把玩,看不出什么真贵。样子、绣工都算极好,跟她嫁衣里几套衣裳的针脚相似,可能是慕容太太自己的绣活。 慕容太太攥住她的手,将香囊真贵的包裹在她掌心,“老爷去世的时候,怕将来我和半岑无依无靠,便给我们存下一笔钱。上次你大哥闹着要开火柴厂,你应该从白家那里听闻了这件事吧?妈告诉你,那笔钱是真的有,老爷全部换成了金条,存在法国租借的德费尔洋行保险柜了。这里面是保险柜钥匙与字据!” 慕容画楼凝眸瞧她,微惑道:“妈要去取吗?” “不,妈将这笔钱转赠给你!”慕容太太娇妩眸子溺爱望着她,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数字。 慕容画楼瞬间觉得这个香囊烫手,语气微促:“这么多?妈,这么多钱,都够买下半个霖城了……会不会弄错了?” 她言下之意,慕容家族整个家族的全部家当都不及这笔钱的十分之一…… 慕容太太淡淡轻笑:“当初老爷给我瞧,我也吓了一跳。后来老爷说,早些年它跟一个在西北为官朋友买地,开了矿厂……用的是祖产里分给他的一笔钱,家里任何人都不知道。那个朋友,用的也是私钱,甚至瞒着妻儿。那朋友动了官威,很少的钱买了极多地方。那几年赚了很多,那个朋友太太又管得紧,他便将红利本钱都托付给老爷保管……五年前,那片矿山教陕西军阀占了去。那朋友去理论,隔天就被暗杀了。老爷辗转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半年后,他拿着钱去了朋友家,他家老宅都卖了。多方打听,才知道朋友的太太是暴躁脾气,得知丈夫去世,气的竟一命呜呼……两个儿子和一个没有成年的闺女卖了祖业,拖家带口去了海外……这笔钱里,有六成是那个朋友的!” 怪不得! “妈跟你说,画楼,妈心里最不放心两件事,一是你弟弟的前程,二是这笔钱被你大哥讹去!”慕容太太眼角微润,“妈带着半岑来俞州,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两件事,这笔钱转赠给你,半岑,你让督军送他出去念书,然后用督军的名义给你大哥写信,说督军喜欢半岑留他到身边养到十八岁!” 话至此处,想到从未离家的幼子从此便要跟她分开,心若被利器滑过,疼得抽搐。她声音哽咽,眼泪簌簌。 慕容画楼连?br /> 锦绣民国 全第1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柔声安慰,慕容太太好半晌才渐渐止了泪。 “妈,大哥是不是欺负你和半岑了?”慕容画楼若是还听不出慕容太太的言外之意,便是迟钝。 上次就听闻他索要这笔钱。 慕容太太握住帕子的手指收紧:“什么欺负不欺负……他向来憎恶我……我比他还小一岁,他却要叫我一声太太……” 娘家母亲比父亲少三十多岁,慕容画楼也曾一度好奇。略微打听才知道,慕容太太父母早亡,苏家岁富饶,兄嫂待她却刻薄,将她送给慕容老爷做小妾。她生得美,艳冠霖城。慕容老爷被她的狐媚子迷了心窍,不顾家族反对,明媒正娶了她。 这些妄加猜测甚至带着恶意攻击的话,慕容画楼从未当真。但是母亲嫁给父亲做正妻的真相是什么,她是女儿也不好直接开口去问。 “你大哥,他以前还好。老爷死后,就不做正经生意,跟地痞无赖结交,开烟馆开赌场开舞厅……”慕容太太恨道:“四爷也那一支是正经读书人,已经跟他断了来往。族里告诫他数次,若是不改,将我们这一脉赶出慕容家族的……他不仅不听,还让那些地痞去威胁族人!我和半岑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什么时候的事情?”慕客画楼诧然,“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你是内宅媳妇,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会巴巴去你跟前说?”慕容太太瞧了她一眼,略露欣慰道,“幸而老爷在世就将你嫁了,寻了户好人家!要是拖几年,落到他手里,妈真担心你……” 慕容画楼只觉干涸心田涌入一股细流。 第二次跟这个女人见面,她却能让画楼有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也许这具身体的血管里,流着是她的血液缘故吧? 母女天性,大致便是这种感觉。 “妈,我好着呢!倒是你这样说,叫我担心你和半岑!”慕容画楼柔声道,“大哥既是这样的,你和半岑干脆别回去了,就在俞州落户吧!俞州城西,有督军大片的房产,我挑一间最好的公馆给你。然后帑你雇些能干的佣人,送半岑去天主教学校念几年书,等他判十五六岁,或者十七八岁,再送他去留洋几年……” 慕容太太被她说得扑哧一笑,情绪微微好了些,低声道:“孩子话!老爷又不是没有子嗣,妈怎么能跟着女儿女婿过日子?咱们又不是那些破落户人家!将来妈百年了,白家又不能给妈立祠!” 慕容画楼不懂立牌位对她有何意义,所以便不再坚持。 “妈的事你就不用操心……”慕容太太拉住她的手,终于恬柔笑了笑,“老爷留下的这笔妈给了你,半岑托付给督军,妈便无所牵挂了……妈怎么说,都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若是敢对我不敬,族里也不饶他。再说了,只要你好,白家都会顾着我,他是不敢惹白家的!” 明明她说得轻快,慕容画楼却心口微酸,眼睛发涩。 慕容太太攥紧她的手,问她:“这两件事,你可都应下了?” 慕容画楼眼眶有些湿了,慎重点头:“我应下了!这笔钱,我会帮半岑存着,将来他念书成家立业,我一分不动给他。我知道您在家里虽是长辈,却做不得主,半岑的学业都是大哥管着,您怕大哥不尽心。我明日跟督军说,留下他……妈放心吧!” “不!”慕容太太道,“这笔钱给你!督军将来若是军需不足,你拿一部分救济他,他一生威激你,就会对你好!你也要为自己留下一些,手里有钱,路也好走,你一生这么长,定要为自己留后路!至于半岑,你好好教导他,让他争气。他以后若是不能为自己挣分家业,也枉为慕容家子嗣!你听妈的,妈经历的事情比你多。男人争乞,能打下一片江山;女人再争气,此生也只是为了守住一个男人!” 这个年代,新式女子追求独立,老式女子依旧把男人当成世界的全部。再说下去,也无意义,慕容画楼顺从点头:“我听妈的!” 慕容太太卸下心口重石,神色微扬,目似流波。 两人重新躺下,已经快凌晨一点。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心结解了,慕容太太不一会儿便睡熟,呼吸均匀,唇瓣噙着甜甜笑意。 画楼却久久难成眠。 次日,白云归没有出去,慕容画楼吃了早饭便跟他在书房说话。 她将慕容太太的话,略去与那笔巨款有关的,全部告诉了白云归,道:“我总觉得,我妈还有什么没有说。她性子和软,倘若只是猜测大哥会对半岑不利,她不会这般唐突来求督军……只怕大哥真的做过什么……” 白云归道:“我让霖城那边帮着查查,晚上大约能有消息……至 于把半岑留在我们这里,夫人怎么看?” “我妈吓得那样,我定是不能让半岑回去的。”慕容画楼轻声道,“不过半岑是慕容家的子嗣,他尚未成年,一切应该长兄做主,还轮不到我这个嫁出去的姐姐管。 倘若是大哥主动开口委托我们照顾半岑,更加名正言顺,也不损半岑在慕容家的名声。” 意思是叫白云归逼迫慕容半承主动将慕容半岑的抚养权交给他们,而不是他们主动去讨。 “我也是这样想。”白云归道,“不管以后如何,半岑总是要上慕容家的宗谱,不能做的太绝……亲家太太回霖城的生活,你不必担心,就算慕容半承真的不堪,白家也能照拂一二。” 慕容画楼颔首,正要说什么,书房门被哐当一声踢开。 第六十一节叙旧 书房门被一脚踢开,那哐当巨响把慕容画楼惊了。 白云归表情不变。官邸除了白云展,还有谁敢如此放肆? “我要出门!”白云展愤怒道,“凭什么不准我出门?” 白云归浓眉微挑,斜睨他,“凭外面扛枪阻拦你的,都是我的人 白云展怒色凝冻,眸子里戾气转浓。 慕容画楼瞧着,心生些无奈,上前拉了白云展的胳膊:“,,,…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白云展抽出胳膊,推开了她,“你管不着!” 连她也恨上了。 她脚步微踉,清浅眼眸投在白云归身上,略带恳求。 过犹不及,白云归也知道老五的性子,不是一日能打磨好的,便卖个人情给慕容画楼,对白云展道:“出去也行,夫人跟着你去,免得你闯祸!” 他最听她的话,不知道如今变了没有。白云归想,她跟着,白云展不会轻易犯浑。 白云展表情有些踟蹰,最终还是应了。 “督军,您在家没事,陪我妈叙叙旧……”她回首,笑靥丰妍,似院中锦簇盛开的白茶。 神色里,坦荡真诚,没有昨日的疑惑。白云归微笑,他这个夫人,倒是个胸襟浩荡的女子。 白云展要去看的,是他的同事无言,俞州日报的主笔。 慕容画楼有些惊喜,雀跃道:“我最喜欢看无言的文章你是知道的,等会儿你要替我引荐……” 白云展哼了哼,依旧不理她,神色却无刚刚的紧绷。瞧着他这样,她忍不住偷笑,用驼色披肩的流苏穗子撩拨他的手背。 清软凉滑的穗子从手背拂过,酥酥麻麻,心底也荡起一阵阵涟漪。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曲指敲她的额头:“别闹,否则我等会儿就告诉无言,那首再别康桥是你的诗!他很喜欢那首诗……” 这招颇为凑效,她果然端庄坐着,不再闹他。 见他不再同她赌气慕容画楼略微忧心都轻轻卸下。两人都不说话,车厢里却有温馨气息流淌。 坐在副驾上的李争鸿不免弯了弯唇角。夫人跟五少爷在一起的时候,言行中似个孩子灵动。连笑起来,唇畔的弧度也会深几许。 慕容太太坐在窗前瞧着深秋庭院淡紫浅红的各色秋花,稀薄日光里繁茂怒放。无彩蝶缭绕嬉戏,清冷中添了孤傲。 她想起昨晚问慕容画楼,白云归对她如何,慕容画楼只是道:“有个跟在身边六七年的姨太太,前不久突然去了,他心中戚戚然。只怕暂时对我没有那样的心情……” 慕容太太微微一笑依旧是她熟悉的那个白云归。 早上慕容画楼说出去看个住院的朋友,然后白家六小姐又说带着慕容半岑去看马戏…… 佣人请她下楼吃午饭的时候,慕容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官邸只有她跟白云归了。 如此尴尬!旁人不知道她的往事,白云归可是一清二楚。她真怕他将来会在慕容画楼面前说起什么…… 可他又是唯一能对抗慕容半承为慕容半岑谋一个前程的可托之 来的时候,她是打定决心的大方一些装作不记得往事的。可是瞧着白云归的眸子,她就控制不住…… 终归是涉世不深见识浅薄的缘故。 下了楼,西厅已经摆好饭。青瓷碗碟里佳肴丰盛,幽幽暗香浮动,萦绕鼻端。慕容太太敛了敛心神。 白云归已经落座,见她过来,淡淡冲她颌首:“莹袖……” 没有孩子们在场,他叫她的闺名。这口吻极其熟悉,令苏莹袖一瞬间回忆儿时的亲热,那些尴尬悄然退了,繁重的担忧也消弭,斜眸挑起,叫了声:“云归!” 白云归淡淡笑了。 “上次一别,都十几年了!”白云归笑道,“我真不知道你是画楼的母亲。昨日初见你,我骇住了……” 原来这么久了。 流年暗转,儿时要好的伙伴,今日竟这样相遇,不免令人感叹造化弄人。 但是她明白白云归为何骇住。 有些往事早已褪去颜色,苍白只剩一个痕迹,她早已不在意。但是旁人若是兴风作浪,她的儿女会为此难堪,所以她轻易不肯对人言。可面对幼时百般关照她、当她是亲妹妹一样的白云归,她心底多了份释然,道:“你定是想,我那时跟慕容半承那般山盟海誓,非君不嫁,却做了他的继母。不可思议,是不是?” 白云归刻意规避这个话题,她却坦然提起,也莞尔,坦白道:“不瞒你,真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莹袖‘滢眸斜飞’笑容微带涩意:“云归,你一直聪明,昨日又画楼的模样瞧,自然能猜到几分。” “因为我知道,半承的模样没有继承他父亲一分,全部遗传了他母亲的…,,,同父异母的兄妹有五分想象,有些怪异……”她问的毫无保留,白云归也不好再故意不谈,却又怕不甚说错什么,句句斟酌。 苏莹袖胸口那溺水般的滞迫尴尬似乎放下,却也不愿意多提往事,一语带过:“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自然跟画楼的身世有些关系……他们两个人那样像,瞒不住熟人……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恩恩怨怨,如春梦无痕了。倒是你,这些年有这样成就,我真替你高兴!” 白云归缓笑,劝她吃菜,然后又说了些儿时旧事,道:“那时我从京都直接去了德国,回国后投身军中,五年后才回霖城。第一件便是打听当时京都念书旧伴的近况。先听到慕容半承娶了陈家三小姐,我错愕不少。记起他跟我说过,此生非莹袖不娶。也想询问你的。可是当时家里正急着趁我探亲的假期,为我说媒。我怕问起你,让家人误会,乱点鸳鸯,害了你,就忍住了,想着等下次回去再说。可是年底的时候,将军被害,我就被迫南下,而后就留学日本……再回到霖城,已经是八年后了。这么多年,我料想你定是嫁了,再拿你的娘家闺名去问,只怕不易;就算问出来,也会惹些不雅的非议一.我真是没有想到……家里知道我们小时候玩的好,怎么替我娶画楼的时候,没有说半句你的事情?” “大约是以为你忘了,或者他们忘了……我是慕容苏氏,再也不是赖在白家族学里蹭书念的小莹袖了。说那些往事,对你对我对画楼,都没什么好处,大家便闭口不提吧?”苏莹袖笑了笑。秋风潜入,她鬓颐微凉,眸子却更加清亮了。 她父母早亡,三个哥哥各自成家立业,对她关心甚少。她原本就是老来子,比最幼的姐姐都小十岁……六七岁的时候,她大病一场,家里却只有丫鬟老妈子陪着她,兄嫂不管不问。最小的舅舅看不过,就把她接到家中照料。 外祖家原本也是大户,后来凋零得厉害。小舅舅功名不成,又穷酸的厉害,白老爷子心疼读书人,让他在白家族学里教书。 那时的白家,门风已经算开放的,族学里不少女学生。 苏莹袖有次给舅舅送伞,去了白家族学,瞧着那些念书的小姐们,羡慕极了。 而后偷偷跑去几次,就遇着了跟她年纪相仿的白云归。 知道她喜欢念书,白云归就跟白老爷子说了。 白老爷子爽朗一笑:“既然是先生的外甥女,就一起念吧!” 就这样在白家族学里混了三个月。后来大哥上京都,便将她接了去,就离开了白家。几年后定居京都的大哥送她去教会学校念书,在那里又重逢了白云归等人。 白家族学里的几个孩子很顽皮,他们都会笑着喊她:“小莹袖,明日过来帮我们洗衣裳呗……” “小莹袖,食堂的饭难吃死了,你从家里带些好吃的来吧,,,…”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又懒又贪嘴! 但是想起儿时的帮衬,她倒是没有拒绝过。跟白云归更加是言谈投机,便比旁人要亲热几分。 就连偷偷跟霖城老乡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半承爱恋,她都告诉白云归。 倘若白云归没有出国,当年出事的时候,也许会有一个哥哥帮衬她,她也不至于最后走到那一步! 不过,回想这些年在慕容家的岁月,也是美好的。老爷子对她真心,敬重她,处处替她考虑。她从小没有父爱,倒是真的没有嫌弃过老爷子年纪大了。老爷子跟她做了四年多假夫妻,生活上无微不至关心她。 后来倒是她主动的…… 年纪差那么多,却是鹣鲽情深,爱意绵绵,她自己也意外。若不是亲身经历,她是不信的。 后来老爷子说把慕容画楼嫁到白家去,只说白老爷子知道当年的内情,会替他照顾画楼,还会替慕容家保住颜面,是最好不过的。就是白云归年纪太大了,委屈了画楼。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看缘分……老爷娶我的时候,比白云归还要大呢……我们不也是很好?” 老爷子当时颇为感动。 往事原来这样一幕幕清晰。 他们吃过饭,又跟白云归说了些儿时玩伴的事情。 直到电话响起。 白云归接了电话过后,脸色铁青。他强撑笑意跟她说要出去一下,便带着近侍急匆匆走了。 第六十二节抚养 在医院见到无言,慕容画楼惊觉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脸颊消瘦苍白,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下巴胡子邋遢。 见白云展进来,他微微而笑,眼眸慵倦而不羁。 目光从慕容画楼身上掠过,略微错愕。 白云展忙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大嫂……这就是你崇拜的无言!” 慕容画楼落落大方道了一句你好,然后问伤口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等语。 无言也一一答了。 “那日夫人枪毙政府要员,又高昂陈词民主与自由,在下言犹在耳!”无言的赞美倒是情真意切,“将门夫人果然英武,巾帼不让须眉!” 英武一词,让慕容画楼恶寒,她笑容款款:“我也是逼急了,一时间脑袋发热。督军在养病,整个俞州又乱了套,我也就手足无措了,杀人只是一时鲁莽。真当不起你的赞美!” 无言笑称她谦虚了。 三个人又各自寒暄了几句。 最后,慕容画楼道:“,……无言先生针砭时弊,言辞犀利,我一直佩服您的大胆与睿智。只是您对白督军的评价,我并不是很赞同。新闻界看到的是那个人前的他,无言先生可了解背后他做了什么?” 白云展唇角浮起讥诮。 无言则眸色深敛:“那白夫人说说,白督军人后都做了什么?” 她隽雅眉目闪过浩然之气:“功过自有后人评!比如这次无言先生遭遇暗杀,我并不认为是白督军所为……” 白云展冲她使眼色。 无言却淡淡笑了:“我也不认为!在俞州,除了我,谁敢骂白督军?我若是死了,新闻界定会认为是白督军以泄私愤,对他的名声大有损益。白督军从一个小小协统,成就今日一方霸业,可见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白云展闻言,微微错愕:“是……是吗……” 他这样神态,略带憨厚与尴尬,惹得慕容画楼与无言都笑了,刚刚紧绷气氛一瞬间松懈下来。 告辞的时候,无言对慕容画楼道:“无言的笔并不是廉价的。倘若无言觉得白督军已经无可救药,我定是不肯浪费笔墨去攻讦他……” 慕容画楼与白云展皆是一愣。 回去的时候,白云展还问她:“无言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微诧:“你是指哪一件?” “遇刺那件……可是人家都是是白云归下的手……”白云展茫然瞧着慕容画楼。深秋骄阳妩媚,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玲珑颈项。雪色肌肤闪过白玉色的光泽,青丝微垂,缭绕迷人。 只听到她声音含笑:“自然是真的!五弟,你要想成为一个杰出的报人,像无言那种,便应该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人云亦云是大忌!” 白云展偏过头,一时间怔怔。 她拉过他的手,冰凉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似上好的绸缎般凉滑,嗓音更是酥软:“你读新时代的书,道理比我懂得多。但是你被督军抓来,就对他存了偏见,反而蒙住了双眼。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这些年,原本贫穷的俞州如今繁荣昌盛,比老城霖城还要繁茂,难道不是他的功绩?他若是只顾财色,只顾权势,俞州的经济便会被他争权夺利的私心榨干,如何会有今日的显达?” 白云展眉心蹙了蹙,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她。 “无言的事情,你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吧?那么你同学的事情,你准不准备让督军帮忙?”慕容画楼斜睨他,缓缓而笑。 他倏然转眸,目光凶狠:“他查我的私事?” 她失笑:“是我查的!你又砸东西,又离家出走,我担心你,才去查你的私事!” 他狠狠夺过手,怒指她:“你才来俞州几天啊,怎么就学了官僚的跋扈?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我的隐私!你凭什么查我?我是个人,又不是你们手里的棋子……” 前排的李争鸿有些听不下去了,出声道:“五少,您若是肯告诉夫人,她何至于私下里去查?您若不是她的亲人,她何苦费时费力去查您的事?您以为查到这些,不需要功夫人脉吗?” “李副官!”慕容画楼呵斥他,声音里透出一丝严厉。 李争鸿便不再开口。 而白云展的脸色变化莫定,半晌不语。 “督军已经派人去杭州斡旋,会尽快把你的同学救出来……”慕容画楼歪着头,笑嘻嘻伸到他的面前,“这份恩惠,你要不要?” 他伸手推开她的脸,神色不虞。 “谁知道是不是客套话!”白云展语气轻了一分,依旧故作强悍,“等救出来了,我再谢她……” 时间已过十二点,官邸孰该开饭了,回去不一定能赶上,他们便去了城中的饭店吃了顿。然后慕容画楼又去买了些许布匹,回头给慕容太太和白云灵做几套旗袍。 而后又去酒肆,买了两支红酒。 回到官邸,日已偏西,楼前那一整排木棉树高大矗立,稀薄日影里生烟,袅袅似谁的倩影。 家中只有慕容太太。白云归急匆匆出去了,白云灵带着慕容半岑看马戏,至今未归。 她似小孩子献宝一般,把新买的布匹给慕容太太瞧,还拿了一匹湘竹湖丝春绉稠不住往她身上比划:“妈,您穿这个顶好看……” 她神色雀跃,像个小孩子,白云展在一旁道,“这种颜色的料子,只有亲家太太这样的气质才配得上。” 浓郁的青翠映着慕容太太的雪肤,闪烁瑰丽光芒,她平静而雍容的眸子生出咄咄逼人的潋滟。岁月似乎不曾踏过她的生命,年近四十依旧这般窈窕婀娜,比少女多了分成熟韵致。 慕容画楼越看越觉得好看。 慕容太太却双颐绯红:“胡闹!妈是孀居之人,怎么能穿这样显眼的颜色,还不被人骂死?” 青稠映衬红霞,更添妩媚。慕容画楼只觉得她真是很美,从骨子里透出的烈烈风情。 慕容画楼有些可惜,知道劝说不过她,只得挑了一旁绛色的杭稠,繁绣玉簪花纹,“这个呢?” 慕容太太一概摇头,道:“妈有衣裳穿!这些料子都太显眼了,妈穿不得,你和六小姐做吧……” 左劝右劝,她始终不答应,慕容画楼略微失望,只得将佣人把布匹都收起来。 黄昏时分,白云灵与慕容半岑才回来。跟着他们的张副官手里拎着些许东西,差点将他淹没。女佣忙去接了,白云灵鬓角微松,却很开心,指了指她买的东西:“大嫂,你昨儿不是说要做旗袍?我买了布匹,,,…” 慕容画楼与慕容太太一愣,掩面失笑。 白云灵一头雾水。 白云展便将慕容画楼也买了很多布匹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她,忍不住也笑了:“你们女人,做衣裳最积极!”眉眼晶亮,不似在车上的别扭。 白云灵微恼,扬手要打他。 慕容半岑坐在沙发上,神色疲惫至极。白云灵不过借着带他出去玩的借口,自己大快朵颐,反而慕容半岑累得精疲力竭。 慕容画楼叫女佣带他上楼洗脸休息一会儿。 吃晚饭的时候,白云归没有回来。 八点多,大家快要休息的时候,他的贴身周副官回来了,说督军有事情交代夫人…… 慕容画楼跟他在小会客厅说话。 是慕容半承的事情。 “大少爷新开了间赌场,跟亲家太太说,让半岑少爷去赌场做事,将来帮衬他管理赌场……还说如今皇帝也没了,念书不顶用,让半岑少爷不用读书……”周副官道。 慕容画楼手指蓦然收紧,这个禽兽!慕容半岑那般文雅温顺,年纪不过十三岁,居然让他去赌场做事…… 怎么说都是血脉兄弟,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知道大少爷为何要半岑少爷去赌场做事吗?”她的声音冷厉,似刀锋滑过冰凉的青石板。 “属下不知!”周副官道,“不过,家里旁的少爷都不用去,大少爷只让半岑少爷去。” 慕容画楼想起慕容太太昨晚的话:他向来是憎恶我的,毕竟我比他还少一岁,他却要叫我一声太太…… 对慕容太太再深的恨意,亦不能冲自己的胞弟下手啊! 幸好慕容半承要开火柴厂,否则督军亦不会跟他联系,慕容太太亦不敢轻易带着慕容半岑来俞州。 “督军最近几日可能回不来,有点事情要忙。 督军说,他已经给霖城去电,让慕容大少爷把半岑少爷的抚养权主动交过来,大约三两天便有回复,夫人不需担心。家里不管发生了何事,都请夫人全权代理……”周副官又道。 慕容画楼颔首,让他先回去,一句不问督军到底何事。 三天过后,霖城复电,慕容半承同意将慕容半岑的抚养权交给白云归,还说了很多的客气话。 慕容画楼欣喜,忙拿给慕容太太瞧。她顿时泪盈于睫,喃喃低语:“真好,真好,这样妈的心就落了下来……” 然后又找慕容半岑,把这件事告诉他。 慕容半岑略微沉吟,低声道:“那妈在不在这里?” 第六十三节夜归 慕容太太心疼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妈不在这里,妈要回霖城去。你爹还在霖城,妈要是不在,初一十五,仆妇不记得给他上香。就算记得,日子久了也不尽心……姐姐和督军照顾你,你要用心念书,出息了回霖城看妈!” 慕容画楼听着她含笑低语,再瞧她目光里缠绵着淡淡思念,便知她跟慕容老爷感情极好。 是留不住她的,慕容老爷葬在霖城,慕容太太这一生便注定会在霖城。爱情是最牢固的囚牢,而锁在里面的人,甘之如饴。 慕容半岑岂会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虽眸子里浮起一层轻雾,还是乖巧点头:“半岑都听妈的,好好念书,做个有出息的人!妈在霖城也要照顾自己,孩儿不能承欢膝下,实属不孝…,,,” 慕容太太已满面凄容,泫然欲泣。 慕容画楼怕他再说下去,慕容太太便要落泪了,忙接了话:“半岑,男儿志在四方,父母在不远游都是古语了……你将来出息,为家族增光,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 慕容太太强忍不舍,声音微哽:“你姐姐这话不错……你一定要争气!” 慕容半岑重重点头。 当天晚饭的时候,慕容太太便说,明日下午的火车回霖城。 众人都一惊,纷纷极力挽留,可是她很坚决! 慕容画楼见劝不了,只得应了叫管家明日清早就去定好火车票,买好礼品,然后派个年富力强的副官随行。慕容太太忙道不用麻烦,自己佣人跟着,回去的路上暂时也很太平。 “妈,您也听我一回,好叫我和半岑都放心!”慕容画楼道。 半岑也点头。 慕容太太这才勉强同意。 当晚母女俩一个被窝说悄悄话,慕容太太有些伤感说这次回去,再见到他们兄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 “妈,半岑留在督军这里,我兴许过段日子也回霖城去。公婆都在霖城,督军不能侍奉我定是要回去尽孝的,到时您想见见我,还不是几步路的功夫?”慕容画楼笑着安慰她。 慕容太太在被子底下拉住她的手,急切道:“画楼你可别犯傻!你这个样子,怎么回霖城?从前你没有见到督军,白家人不好说你什么,如今可是来俞州半年了,再肚子平平回去,流言蜚语还不有的你受?内宅妇人平日无事,就靠嚼舌根消遣度日呢!你们家内眷又多……” 她对内宅女子的评价让画楼忍俊不禁不过言辞里的意思却也是画楼所担心的,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云媛的背叛让白云归心灰意冷,对女人少了一份热情;她又是他老友的女儿,就算她不顾体面硬扑上去只怕也无法得逞饭,反而毁了她这么久的刻意表现。 他看她的眼眸像在看个孩子一样。 慕容太太以为触及她的痛楚,又想到白云归一连四日歇在姨太太那里语气软了:“画楼,你知道妈跟督军从小就认识吗?”然后又将她小舅舅是白家族学的先生,她在白家族学念书,然后又跟白家族学的孩子在北平重逢的事情,告诉了慕容画楼,还道,“督军一直是家族孩子里最聪明的,不管是念书还是野外打鸟摸虾,谁都比不过他。他骄傲,心气也高,你若是不肯迈步走向他,他绝对不会主动跟你示好,除非他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值得他三顾茅庐。姨太太是妾,再貌美也只是个仆妇,生下的孩子亦是庶子,时代再变,这个变不了,……你年纪小,占了极大的好处,人又美丽聪明,只要稍微下点功夫,他也是愿意你为他生下嫡子的……倘若有缘,动了他的心,这辈子你就有了保障。督军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他对你好,就会一辈子对你好,哪怕你再对不起他,他都会照顾你……” 画楼不太同意嫡庶之说,如今这个年代,真的不存在这种的等级间隔,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更加不存在。但是她相信最后一句话:当初白云归早知云媛身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机会。他一旦决定对谁好,便会一直好下去。 云媛不肯要,直到伯特伦号那晚,白云归想要抓的,也是她的同党,控制她不过是不想她受伤吧? 他狠起来,心如铁石;但是他爱一个女人,会倾其所有…… “督军回来了,你还是要温柔和软,千万别因他歇在姨太太那里就跟他赌气,听到没有?妈不是吓你,为这种事赌气,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出去打听打听,像督军这样身份的,谁身边没有十几房姨太太?就连咱们霖城的韩督军,长得又矮又胖,还有七房呢!督军已经算好的……”慕容太太又跟她说起妇人之德—-—不妒。 画楼温婉笑了:“妈,我懂了,您放心!” 慕容太太又叮嘱几句,两人才慢慢睡熟。 次日午后去车站送行,天气难得晴朗,但是日光稀薄,很是清冷,画楼冻得双颐红扑扑的。 慕容太太依旧穿了件天青色夹袄,围着深紫色驼绒披肩 冻得微红脸颊却更加撩人妩媚,她眸子莹莹,噙满泪珠,冲他们姐弟挥手:“回去吧,天寒地冻的……” 来时带着的小丫鬟紫萝扶着她上车,背影纤削,似一阵风能刮倒。 慕容半岑突然甩开慕容画楼的手,冲上去拉住慕容太太:“妈!”眼珠滚滚落下。 慕容太太仓促转身,脸颊早已泪水纵横,紧紧抱着不及她高的慕容半岑。 画楼一向觉得自己心狠,此刻却眼眶酸胀得厉害,不经意间视线里一片迷蒙,她诧然。哪怕无感情,这具身体却是与他们血肉相连,自然会感到心痛难忍。她拭了拭眼角,上前拉开他们,道:“半岑,别哭了。妈也别哭,这里风大,别伤了眼睛……以后又不是永远见不着,半岑别惹妈伤心。 紫萝拿帕子给慕容太太拭泪。 慕容太太抽噎,两只手分别拉住他们姐弟:“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就好!再过几年,半岑学业有成,要回霖城去看妈!” 慕容半岑哽咽点头:“妈,您一定要等我!等我建功立业,我接您享福!” 好不容易遏下去的泪光又泛起,慕容太太簌簌落泪,“妈等着,妈会等到那天的!” 火车鸣笛,白色蒸雾婷婷袅袅升起,又被寒风吹散,了无痕迹。 轴轮打着铁轨,轰隆隆远去。慕容半岑一直立着,连火车声音就听不见,才肯回头。 那晚,他勉强吃了几口饭,就躺下睡了。 小男生都特别恋母,画楼想,过几日就好了…… 只是想起慕容太太临走前那哀婉神色,她的心也是阵阵刺痛。才几天的相处,同她居然有了这样深厚的感情。 亲情永远都是最浓郁的感情,时间、距离都不能冲淡。 她也无甚睡意,想着那逼亲弟去赌场看场子的慕容半承,她便觉得,慕容太太回去,处境堪忧。可她自身难保,这个社会的俗规又是出嫁女子不得插手娘家家事…… 若不是白云归借钱给慕容半承开火柴厂,让他欠下一个大人情,又加上白家在霖城地位显赫,白云归又手握重权,否则慕容半岑的抚养权,亦不能这般轻易讨来。 可是慕容太太的事情,就不那么容易解决。关键是她自己不想离开慕容家的老宅。慕容老爷死在那里,葬在那里,慕容太太的灵魂,都陪葬在那里! 半夜时分,突然起了大风,半山腰的官邸前风势更烈。虬枝呜咽着咆哮着,似猛兽四伏,窗棂被推得咯咯作响。 月初的夜空黢黑,伸手不见五指,一声重响击打在窗外阳台。慕容画楼趴在玻璃上去瞧,依稀是被风折断的树枝,越过||乳|白色栏杆,掉在阳台边缘,摇摇欲坠。 倏然,几道明亮车灯划破窒息夜色。 楼下佣人急忙开门,拉了走廊电灯。 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是白云归的座驾。 这样寒苦的天气,又是如此深的夜,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敏锐感觉出了事,披了间夹棉睡衣,汲着鞋匆匆下楼。 一楼楼梯蜿蜒处,与飞步上楼的白云归狭路相逢。 慕容画楼驻足,点漆眸子若蛰伏在暗动的猫,阴冷犀亮目光落在白云归的臂弯处:他手里抱着一个女子,素淡衣裙被血染透,浓郁黑发泅开,掩住了半边脸,画楼亦能认出那微抿的唇瓣透出来的绝色。 是云媛! 白云归抬眸,慌乱眼神微敛,声音僵硬:“夫人借过!” 画楼侧身,他匆忙上楼,携过一阵寒风。身后跟着数名副官,亦步履匆匆。 她微怔刹那,干脆去西边餐厅,叫佣人煮了杯热可可。 热可可没有送上来,楼梯处又是一阵猛响,白云归冲向电话,手指微僵却急迫拨着码号:“,,,,…怎么还没有到?平日里养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再过五分钟没有到,军法从事!” 电话重重砸回去,他蹭蹭上楼,皮鞋践踏楼梯咯吱作响。 慕容画楼挑了挑眉。 她一杯热可可没有喝完,便有数名军医赶来。 她暗自摇头,转身上楼。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节没有了麻药 整夜大风,几乎折断了山前道旁全部的高大木棉树,那深绿浓翠的林荫小道满地狼藉,不能通行。 次日清晨,大风未歇,却下起寒雨,气温骤降。 庭院修建整齐的山茶花圃,昨日还能瞧见纯白无邪的白茶与天生丽质的红茶,今日只剩孤零虬枝与遍地残红。 良辰美景这般短暂! 画楼梳妆好,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西厅里已能闻到馥郁巧克力与红茶的香醇。新烤的白提蛋糕添了红豆粉,甘甜味道异常诱人,她的胃苏醒过来。餐厅里的壁炉点燃,暖流在室内徜徉。 她懒懒伸了伸腰,步入西厅,却发觉气氛异常严肃。 白云归豁然坐在主座,有条不紊喝着小米粥,吃着灌汤包,脸却紧绷着。 白云灵与慕容半岑战战兢兢,白云展仔细打量白云归,试图从他脸上寻出什么…… 慕容画楼的到来,似救星下凡。白云灵忙迎了她,跟她闲话家常,问昨晚睡得可好,那么大的风,怕不怕等等,根本就是没话找话。亏得慕容画楼还一本正经给她答了。 女佣给画楼端了蛋糕,上了添加牛||乳|的混合红茶,她一边吃着,一边跟白云灵唠嗑,顺便嘱咐慕容半岑多吃点…… 白云归碗里的小米粥才喝了一半,他的贴身副官匆匆下楼,在他耳边道:“督军,狄军医请您过去……” 白云归抬眸猛然扫向他,眸光比鹰隼且狠戾三分:“又什么事 连带白云灵也凝神屏息,不敢多言。 周副官跟白云归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依旧敬畏他,被他这样一瞧一问,顿时慌了神,结巴道:“好像……好像是子弹没有取出来,麻药用完了……” 雕花镂空的意大利银勺清脆一响,从白云归指缝间断成两截。他用力掼在碗里,半碗粥溅了一半在桌上,苏绣红色牡丹的雪色桌布顿时濡了一块,血色牡丹绣更添艳丽。 他已起身,跟着周副官上楼。 麻药用完了,子弹却没有取出来…… 慕容画楼忙喝了一口红茶,切了小块蛋糕捏在手里,欲跟着上楼。却被白云灵拉住了胳膊:“大嫂,怎么回事啊?什么子弹啊?家里有外人吗?” “好好吃饭!”慕容画楼拍开她的手,不愿多言。 白云展也想问,可尚未开口,慕容画楼娉婷身影,已消失在西厅的转角。 她走到二楼客房门口,便听到军医无奈道:“……原本今日下午也该到码头了,可昨夜大风,俞州所有码头全部关闭,海上船只都责令就近停泊……这样的天气,没个三五日,休想风平浪静。西药原本就紧俏,麻药更甚,别说这样的恶劣天气,就算平常陆路水路畅通,交通来往便利,那些医院也是不肯借的!麻药借了出去,他们遇到大手术也无法……” 房门推开,月白色湘绣旗袍女子走了进来,十分熟稔,军医不认识她,话音微顿。 白云归回眸一瞬,示意军医继续道:“这是夫人,你接着说……” 房间里两名副官,三名军医。为首的军医大约 锦绣民国 全第1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军医大约四十来岁,沉稳干练,冲慕容画楼微微颔首,继续跟白云归道:“大腿一颗,腰间一颗,因为打得轻,取出来容易些,就怕最后麻药不够,留到后面……果真不够了!如今怎么办,督军拿个主意。伤口延误了这么多天,已经化脓了,再不取出来,病人被炎症折磨,性命堪忧……” 听到这里,床上那单薄身躯微动,纤柔浓睫闪了闪,缓缓睁开,目光狠戾又阴柔,触及白云归,又轻轻阖上。 唇色惨白,脸颊湿濡,似凄风苦雨枝头那娇柔嫩芽,随时会被折断娇嫩生命。浓密青丝衬在脸侧,雪色肌肤毫无生气,我见犹怜。 白云归下巴抿紧,走近床边,钢铁般坚硬手指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睁开双眸,虽无灵动,却有蚀骨般阴利光芒劈面。他似乎心满意足,勾起冷笑:“铁石心肠的女人不会疼的……” 手指松开,云媛雪色下颉留下鲜明红瘀。 他走向沙发,坐下后抽出雪茄,慢悠悠点燃,才道:“两个副官按住她,就这样取!” 不用麻药…… 慕容画楼心口微滞,她不由自主想起十九岁那年,她的第二个任务。队友的鲁莽,害她被暴漏,身中一枪。二十二世纪的武器比较恶毒,子弹在肌肤里,三十分钟外面特殊材质的金属就会被体温融化,藏在里面的剧毒会流出来。 队长将她丢在雪地,开走飞机继续他们的任务。她已受伤,对行为只能是负累,丢下她就像丢下不需要的辎重一般。他们的任务是死的,完不成就要受到惩罚,而生命是最廉价的。 组织从小教他们,任务神圣,无情无怨! 她刚刚走出训练基地,等级较低,分到的药物第一次任务时用完了……她的储物袋里只有一把短匕,她就咬住匕鞘,隔开肌肤,取出那枚快要融化的子弹…… 那种痛…… 她倏然迭眸。 云媛扬着脸,似乎不曾听闻,目光呆滞盯着天花板。 白云归的唇瓣,已经飘逸袅袅烟草清香。 副官与另外两名军医面面相觑,刚刚说话的狄军医道:“你们俩给我做助手。两位副官上下摁住她,免得她乱动……” 两位副官再次转眸瞧向白云归。 清冽烟雾里,他神色阴晦,深邃眸子敛住光,什么都看不清切。而夫人,垂眸斜倚沙发靠背,置身事外。 周副官与罗副官只得道是,将床上的云媛摁住。 她单薄得好似一瞬便能捏碎,副官们下手亦不敢太重。 两名年轻军医凝住呼吸,在一旁整理手术用器,狄军医已带好手套口罩,接过军医递过来的锋利手术刀。 强光灯一照,阴冷刀刃反射厉色寒光逼人,有直直刺入双目的痛感。 轻微撕拉一声,云媛平躺身子猛然剧烈拱起。她糯色碎牙紧咬唇瓣,呼吸却突兀局促。两名副官吓住,狄军医警告眼色递过来,他们才拼了猛劲,遏住她的肩膀、腿关节,将她扣死在床板。 连下三刀,云媛漆黑长发似水蛇般在雪缎枕头上盘旋,她紧咬唇瓣,依旧从齿缝见溢出诡谲呼声。 豆大汗水用额头渗出,浸湿了鬓角,黑发更加乌亮…… 生生隔开皮肉,她虽然被两名军人摁住,依旧不停痉挛,紧咬的唇瓣不时倾泻藏匿不住的变异呼声。唇瓣早破,殷红血水从雪色脸颊滑落,雪缎枕头上泅开一朵花,似月夜下的罂粟。 白云归一动不动,嘴角噙着的那支雪茄,却忘了再吸一口,缭绕烧着,清冽香味弥漫…… 等取出大腿那颗子弹时,云媛眸子渐渐涣散…… 她露出母豹般凶残的眸,垂死间仍紧紧盯着天花板,似乎那才是她的敌人! 这般痛,她痉挛着身子,咬破了唇瓣,都不发一声。狄军匣从医二十年,头一次瞧见这般倔强女子,目露钦佩。 慕容画楼只觉嗓子发紧。 她的前生,不敢说阅人无数,却也见过些世面。在组织的时候,身边的同伴或病死、或累死,每隔几年便要换上一批;出任务的那十几年,辗转全世界,见过衣香鬓影的公主佳丽,见过机智勇敢的女警特工,却是头一次见过云媛这样的女人:凶狠乖戾又透出蚀骨妩媚,…… 画楼的心微淡。 跟云媛一比,她那微带从容的聪慧,毫无特色…… 狄军医在准备取云媛腰间的子弹。 一双微带雪茄香味的轻茧手掌覆盖她的眼前,光线暗了,云媛那挣扎痉挛的身子远了一些。白云归的声音沙哑:“出去歇会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画楼颌首,却挽住了他的胳膊。铁灰军服微硬,她有些吃力拉住他:“督军陪我!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狄军医回眸,冲白云归点头。 云媛于她,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瞧着都心口发紧,何况白云归? 病床上那人,长长青丝铺满枕席,他曾经夸过,这样的她最妩媚撩人,那是她玉体横陈时的满屋春色。今时今日,再见这般情景,依旧是她挚爱的雪色枕被,依旧是那如青稠般凉滑的发丝,而摇曳的,不再是柔媚,而是生死边陲的防线…… 白云归后背早已僵硬。 慕容画楼纤柔胳膊挽住他,他的脚步不受控制随了她去。 一杯冰凉液体入喉,顿时喉间胃里火烧火燎,白云归才惊醒,手中水晶杯里注满了威士忌。 他愕然。 斜坐在他身畔、仰面一口饮尽的女子眼眸发亮,如夜空下的墨色玛瑙,贪婪品尝高度酒精带来的灼烧,脸颊微粉,还鼓励他道:“督军,这酒驱寒最好!” 她又为自己斟了满杯。 他珍藏的那瓶威士忌一直搁在书房的西边斜角,几次见慕容画楼回来打量,却不知她居然是动了这样的念头…… 白云归不由好笑,顿时扬眉笑了出去。这一笑,心口那重石仿佛松了几分,将手里酒杯一饮而尽。灼热的气息在周身流淌,而她又一口气饮下一杯。 “慢点,傻丫头!”他劈手夺过酒瓶,怒骂道,“这是威士忌,不是甜葡萄酒,喝多了有你受的!” 她酒杯空了,抱腿枕着脑袋,委屈望他。眼睛亮晶晶的,莹莹照人,似波斯猫一般闪动…… 白云归只得给她倒了一杯…… 窗外,寒风依旧在怒吼,秋雨萧肃,携着刺骨寒意……书房里的白云归已经醉倒,慕容画楼摇了摇瓶子,无奈叹了口气…… 一瓶好酒,她还没有喝够,全让他浇愁了! 第六十五节劝药(上) 脑袋里万针攒刺,这是白云归醒过来后第一个感觉。 他身上搭着羊绒毛软毯,躺在书房的地毯上睡熟。屋子里极暖,壁炉烧的红火,莹莹炉火前,娇小身子依偎在藤椅里,抱着驼绒披肩,一脸酣睡。披肩的流苏穗曳地,差点掉入壁炉…… 醉酒的双颐酡红,鸦青色软滑发丝低垂耳畔,越发掩映肤色赛雪,檀口含丹;微翘的唇嘟囔着,睡熟的模样如婴儿般喜人。 白云归将她抱起,看似高挑的画楼轻若无物,亭亭依偎在他的臂弯,身姿似一泓清泉般柔软。 将她送回三楼。 叫佣人准备热水、醒酒汤,白云归舒服沐浴,喝了醒酒茶,脑袋才开始慢慢清楚一些。他酒量极好,酒品上乘,向来能自控。若不是云媛突然的出现扰乱心绪,他也不至于被慕容画楼那小丫头灌醉。 此刻已经黄昏时分。 胃里烧灼得厉害,他欲下楼喝点稀饭,却被贴身的周副官瞧见,立马道:“督军,云小姐不肯吃药…,,,” 手术早已做完。 取第二颗子弹的时候,云媛晕死过去,倒是没有受太多罪。可是醒来,她沙哑着声音道:“告诉白云归,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怜悯!” 罗副官端到跟前的药,被她打翻两次。 这些话,周副官不敢明言,只说云媛不肯喝药。 白云归微缓的脸色陡然铁青,沉声对李副官道:“去煎药来!”然后回身,哐当一声踢开了云媛养病那间客房的门。 慕容画楼在厨房小隔间的冰柜里偷冰块往粥里放的时候,正好听见一脸晦气的周副官恶声恶气吩咐厨娘好好煎药,然后自己在一旁懊恼地抽烟。 看到夫人灰头土脸从小隔间出来,他连忙将烟丢了,恭敬行礼…… 他比李争鸿还要小,二十刚刚出头,大致新入伍不久,言行间偶尔会露出一丝孩子气…… 白云归抱慕容上楼的时候,她就醒了。威士忌当时喝着过瘾,后劲太大。她着实不想动,就在他怀里装死。可是嗓子里烧得厉害,就想弄点冰块含着,又自己蹑手蹑脚下了楼。 管家拦着,不给她冰块,非让她喝粥。她叫女佣去那些蜂蜜来,就自己偷偷溜进了厨房。 “怎么了?”慕容画楼笑容和煦。原本年纪就小,穿着月白色睡得皱巴巴的旗袍,这般甜甜一笑,脸上还蹭了一块灰,像邻家小妹妹,毫无往日见到的雍容。 周副官不禁觉得她亲切,便将云媛不肯喝药,督军又发火的事情,跟夫人一一说了。 “你们是从哪里接到云小姐的?”她打探道。 对外说云姨太太已死,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称呼她。就算认识,也只得叫声云小姐。 “南昌府!”周副官道,“洪督军捉了云小姐,督军跟他要人,他就给了。洪督军怕咱们督军。从监牢里接出来,云小姐就这样了,身上伤了好七处,都不致命,不晓得怎么回事……” “人不是洪督军伤的?”画楼微疑。原来这些天,他一直未归,是去了南昌府。 周副官摇头:“应该不是,督军接到云小姐,还拍了拍洪督军的肩膀,说幸亏他……” “那怎么不在南昌府医治,非要回俞州?”画楼疑惑,“督军没有说?” “说了……”周副官懊恼饶头,道,“属下也说先医好云小姐,这样回俞州太危险。督军只说不安全,先回官邸再说,教会医院都不去了……到底为什么,没仔细说,属下也不敢细问……” 女佣已经将药煎好,端给周副官。 黑黢黢的中药发出酸腐气息,慕容画楼闻着皱眉,嫌弃道:“怎么不用西药?中药难以下咽,见效还慢……” 周副官一脸茫然:“老祖宗的东西,不是应该更加好用吗?那些西药是奇技滛巧,军医说中看不中用,还是草药好些吧……” 这话,她有心反驳也不知如何启齿。 那个年代,国人中学过西方外科不在少数,比如那位狄军医。可是对西方的药物,除了麻醉剂,旁的都信心不足。真正遇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病,还是看重老祖宗的草药…… 她接过周副官手里的药碗,道:“我去送吧!云小姐不肯吃药,督军脾气不好,你去了跟着看脸色……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叫厨娘再熬一份药,然后就去吃饭吧!” “还熬吗?”周副官吃惊。 画楼肯定地颔首。 她敢笃定,云媛敢泼两回药,就敢泼第三回哪怕当着白云归的面。 慕容画楼端药进去的时候,白云归与云媛正两军对垒,两人眼眸各自狠戾,在空中交战斗得噼里啪啦。 见是画楼亲自送药进来,白云归微诧,倒也没有多问,接过她手中药碗,便要去扶云媛的头。 云媛劈手推他。 身体虚弱,她还是推得白云归那条胳膊一晃,墨黑色滚烫药汤泼在他手背。 “我不会喝药,你逼不了我!要杀要刮你且痛快些。若真要做个圣人,不计前嫌要救我,就放我走!这样惺惺作态,你还是收起来吧……”声音虚弱如游丝,却一字字咬牙说的清晰。 白云归幽深眸子里卷起风暴。 画楼心中叹气,后退两步。 果然只见白云归将那滚烫药汁一口饮下,猛然将药碗摔向墙壁,裂瓷声清脆。他捧起云媛的脸,凑上她的唇,强行送药。 挣扎见,云媛伤口崩开,沁出血丝。 黢黑色药汁从他们的唇瓣间滑过,滴在素色床帏,如黑色蔷薇盛开枕间。暧昧气息缓缓充盈,画楼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换了件衣裳,梳了头,她坐在客厅读报,一版尚未看完,便是晚饭时间。 白云灵、白云展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今日整天的凄风厉雨,山路被断树挡道,出门极难,他二人围困家中一天,闲得心焦。 云媛的伤情,兴许半个月不能下床,痊愈之前都会住在官邸,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遇上。早说晚说,都瞒不住的,她便实话说了。 “云媛?就是从前那个云姨太?”白云展亦听说过云媛的名讳,错愕半晌,“她……她不是死了吗?” 白云灵连连点头:“她怎么回来了?” 画楼耸耸肩:“我不知道她怎么回来了。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死,不过是她离开了,督军当她死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白云展愤怒将餐巾往桌上一掼,怒道,“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别的姨太太怎么不住官邸,偏偏这个女人就要住?我去赶她走,正当咱们霖城来的任人揉捏吗?” 慕容画楼连忙拉住他,低声苦笑:“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性子?那女子身中七枪,你要把她往哪里赶?” “医院!”白云展气焰不减,咆哮道,“有伤去医院,赖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你都一忍再忍了,他们这样欺人太甚了!他们去小公馆、去医院,眼不见为净!为何非要回官邸,将你置于何地?” 画楼心中暗笑,她没有一忍再忍,她根本不在乎;反而是她这小叔子忍无可忍了……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监急? “五哥!”白云灵也劝,“大哥对云……云媛小姐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再说了,大哥就算对她再好,不还是没有扶正她?现在,她又是个‘死人’,你到底闹成哪样?咱们装作不知道,不是更好?今早大哥就脸色不善,你要是闹起来,连累了大嫂,我可不原谅你……” 慕容画楼也忙道正是这话。 白云展架不住她们二人相劝,只得坐下。 刚刚上菜,白云归便喊周副官再去煎药。 画楼想了想,不能再这样阄,她的家宅不宁,一家人因为云媛过得不痛快,便放下碗筷,大声道:“督军,您下来一趟,我有话跟您说,,,…” 白云归脚步微顿,一家子副官、佣人、小叔子、小姑子还要妻弟在场,这样驳了她的体面,以后她在官邸行事也难,便耐着性子走下来,两人在正厅说话。 白云灵惊诧,她从未想过,大嫂一句您下来,大哥就真的乖乖下楼了…… “督军劝药,她都不肯喝,副官们也劝不住,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如何?”画楼扬唇轻笑,稚嫩脸庞净白细腻,乌亮眸子却透出与年纪不符的稳重犀利,定定瞧着他的眼眸。 “我若是劝不住,督军再想旁的法子!”慕容画楼继续道,神色坚定,“这样闹,厨房里都是药味,厨子原本就不多,都去煎药,咱们不用过日子?我和半岑可以凑合,灵儿与五弟可是正经大户公子小姐,总不能为了云小姐凑合吧?怨气会越来越大的,督军也不想这样的,是吗?” 这话是说越是这样维护云媛,越是激怒旁人对她的反感吗? 白云归打量她的眸,似乎不带一丝闪烁,说的义正言辞。想起云媛一如既往的倔强,他便头疼,只得真的当成死马医:“我先吃饭,那就辛苦夫人了!” 画楼莞尔,吩咐周副官端药,跟她上楼。 第六十六节劝药(下) 云媛将头偏向枕头里侧,听到脚步声曼絮轻柔,她没有转脸,只是半阖眼帘。伤口发炎,她已经高烧了几日,身子亏空得厉害。如今高烧压下去了,可失血过多,微微睁眼都觉得费劲。 房间里静谧无声,唯有熟悉的药味弥漫,如水袖在她鼻端轻抛,触动她胃里对药物的反感。 那脚步声停在她床畔,副官给她搬过椅子。 云媛知道是慕容画楼,以为她要开始长篇大论,故意闭目养神,装作睡熟。 半晌,静坐在她身边的人儿幽静,连呼吸都轻巧…… 云媛睁眼,打量她一瞬。只见她目光若月夜下的海,漆黑眸子衬在幽蓝色眼波里,偶尔跃过粼粼波光,冷锐妩媚,却不是在对她挑衅。 见她终于抬眸,慕容画楼才勾起淡淡笑意:“云小姐不肯吃药,是因为不想再受督军恩惠?” 云媛的心口似被什么击中,闷闷地疼,惨白脸容生出难堪的赧色。 慕容画楼起身,端起副官搁在小茶几上的药碗。药汤微烫,她的手心却温热起来,声音更加轻柔温软:“李副官曾经告诉我,督军待云姨太极好,三千宠爱聚一身……就算后来知道云姨太太的身份,督军都一忍再忍,给了姨太太无数次机会。就连伯特伦号那次,差点死在姨太太手里,如今得知姨太太受困,不还是不辞千里,辛苦将你救回来?” “我……我叫云媛……不是谁的姨太太!”她猝然转脸,瘦削肩头扛起孤傲冷媚。 画楼却扑哧一声,柔色眸子绽现锋芒:“一日是贼,一生是贼!你跟过白云归做妾,这辈子能撇清?收起你的清高,好好把药喝了。你若是还有良心,觉得他从前待你不薄,就不要让自己死在他面前,令他一生愧疚!” 重重一声,药碗重搁在床头柜上,她的嗓音敛了煞气,恬柔附身,轻轻在她耳边,似爱人喁喁情话:“乖乖喝药,养好了病,趁早滚,好吗?” 云媛的胸腔剧烈起伏,簇火眸子盯着慕容画楼。 而画楼已经撇开了眼,从容走出了屋子。 她下楼时,晚饭没有吃完。因为白云归在场,饭桌上颇为沉默。 她胃里依旧烧灼,威士忌余威未消,便叫佣人给她一碗银耳汤。炖熟的雪色银耳盛在描金边的密瓷青花小碗中,配了一根翡翠色瓷勺,色泽清爽,甜甜香味中有春日骄阳般的缱绻。 温热的银耳汤,因为这样精心的装点,她吃得心中绿意盎然,不再纠缠着放冰块。 吃了饭,佣人又给他们上了点心。 他们都是吃惯西方饮食的人,饭后点心习以为常,慕容半岑却倍感不适。他喝不惯添了牛||乳|的红茶,亦喝不惯味道香醇的咖啡,更加不喜微带苦涩的热可可。 蛋糕吃了一顿尚好,每次饭后都用,他胃里抵触,捧着茶偷偷望慕容画楼。 “怎么?”慕容画楼察觉他的异样目光,温婉冲他笑。 慕容半岑忙道没事,蹙眉去喝茶…… 跟喝药一般为难。 慕容画楼顿时明白,接过他手中的红茶,笑道:“半岑,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饮茶方式?” 白云灵与白云展都瞧过来,慕容半岑只觉得脸颊撩烧,颇不自在,喃喃低声:“也不是……挺好喝的……” 这话言不由衷,画楼拉过他的手,鼓励他:“半岑,你可是男孩子,将来要一个人出国念书的。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敢直言道出,姐姐怎么放心你?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口味不同,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你不说,我们还以为你很喜欢呢。这样一来,你遭罪,旁人也吃力不讨好,两边都不顺当!” 慕容半岑抬眸,瞧见姐姐目光温柔又坚定,腻软掌心握住自己的手,好似亲近许多。他依旧害羞,声音如蚊蚋道:“我吃得饱饱的,喝这个茶胃里胀……牛||乳|味道怪,咖啡和巧克力也怪……蛋糕也怪……” 白云灵已经笑倒了,“大嫂,你还说送半岑去英国念建筑,依我说,你还是送他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吧!英国可是吃面包喝牛||乳|的,日本还有米饭吃。我那时很多东方同学,就是饮食不适,半途辍学回国的,,,…书没念成,差点半条命搭在英国了,,,,`,” “这倒是真话!”白云展也接口,“觉得牛||乳|和面包味道怪,真不适合去西方……我还有同学因为水土不服,来不及回国,就埋骨他乡了呢!” 画楼失笑,“这都是哪跟哪?半岑只说他不适应饭后茶点,怎么你们就一堆中途辍学、埋骨他乡的话出来了?” 慕容半岑更加尴尬,微带歉意不安地望了慕容画楼一眼。她正欲安慰几句,周副官端了药碗下楼,对白云归道:“督军云小姐喝完药了……那药极苦,要不要属下给端碗粥去?” 白云归凝视画楼,眸色深敛。 画楼则冲周副官颔首:“去吧,,,,,`” 众人都上楼休息,白云归留下慕容画楼在客厅里说话。女佣将壁炉的银丝碳重新添了,又给他们煮了咖啡,端了蛋糕。 白云归将沙发那头的毛毯丢给她,让她罩住膝盖,一副要与她秉烛长谈的姿态。 慕容画楼莞尔,便将同云媛说的话,字字句句转告了白云归,还笑道,“您别怪我说得狠。她性子烈,又傲气,重症下猛药才有效。这药非要我这正室夫人去下,她才能吃得下去…,,,等她伤好了,您就当我将功补过吧!” 白云归捧着手中的咖啡杯,唇色微抿,半晌才淡淡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她若是真的有心,就不会让自己死在我面前。” 慕容挑眉,轻呷咖啡,满口馥郁幽香,连骨子里都酥软了。 深秋寒夜,帘外雨密风疾;而室内旖旎春暖,坐在壁炉前喝茶聊天,曾经是她最向往的生活。没有生与死的担忧,没有明日醒来后不知流落何方的飘零,安宁踏实。 同坐的男人不算爱人,却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也不算人生憾事。 英雄男儿注定是受人崇拜的,而不算用来爱的。 她侧首打量白云归,烈艳炉火前,他的鬓丝浓密整齐,眼角却有岁月的纹路;古铜色肌肤历经光阴洗礼,幽深肤质灼眼诱人;肩膀宽厚,静坐如钟。 “她是这些年我唯一的女人……”他突然道,声音里疲惫沧桑,“他们党内内讧,情报局二处与四处相互残害……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死在别人手里。就算一条枪,随身带了七年,总希望它有个善终……哪怕这枪曾经走火,重伤了自己!” “我懂!”她笑道,眸子炯炯迫人,“以德报怨,督军的心意,她是明白的。她若是不懂,就不会这般执拗……她有愧的督军!” “我养她七年……”白云归迷惘瞧了画楼一眼,唇畔笑意苦涩,“难道只为了她有愧?” 一语令画楼哑然。她未经情事,不懂这些,实在胡诌不出什么道理来。 而他却似受伤的猛兽,因为她帮了他一把,他回报微薄信任,向她坦白自己的伤口。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慕容画楼放下手中咖啡杯,凑近他身边,静静握住他的手,微微冲他笑。 他精亮眸子黯淡,瞧着她娇艳如春花的脸,笑容恬柔似三月杨柳风扑面,才觉暖意沁心。 满室的暖流,在她身后幻化繁花着锦的盛景。那般美景,诱惑着他靠近。 画楼诧愕间,已经被他拥入怀抱。温暖结实的胸膛令她窒闷得透不过气来。而他将头埋在她的青丝间,久久静立…… 管家次日早起,便瞧见客厅里壁炉未灭,正想责骂女佣偷懒大意,却瞧见沙发里那伟岸身姿,顿时吓得放缓了脚步。 督军靠着沙发,眼睑紧闭,呼吸均匀,居然这样睡熟了;而他的腿上,淡粉色羊绒毛毯里,包裹着娇小的身影,枕着督军的腿睡得安详。 谁能想到,督军与夫人居然这样在客厅里睡了一晚…… 军医来给云媛复诊,白云归才被副官叫醒。他诧然瞧着腿上的小东西,像只猫咪一样缩着,卷走了全部的毛毯,舒服躺着……而他睡意向来轻,可能最近几日未眠,跟她说着话,就这样睡熟了…… 看了看墙上的大摆钟,这个时间佣人们早已起来,他居然未曾察觉。 李副官接过毛毯里的人,抱着她上楼,白云归大腿被她压得有些发麻,歇了一瞬才上楼。 军医带来了消炎的外敷药和一些内服的草药,说伤情没有继续恶化,只要配合吃药,一两个月应该可以痊愈。 “听到了吗,好好吃药,最多半个月你就能下床了……云媛,当日没有杀你,今天也不会,安心养伤,等你能下床了,我亲自送你离开!”白云归声音沉稳内敛,已无前几日的暴躁。 云媛阖眼躺着,不发一声。 直到脚步声消失,房间里恢复以往寂静,她才缓缓睁开眼,端起搁在床头柜上那半温的黢黑药汁,咬牙饮着。苦涩滋味沿着味蕾一点点侵入五脏六腑,她几欲吐出,却见碗中荡开一朵朵涟漪。 不知何时,泪如断线珠子,滴在药汤里。 咬了咬刚刚结痂的唇,和着滚烫的泪,将那药一饮而尽。 第六十七节送别 打那天后,云媛喝药、吃饭再也不用人操心。 她安安静静,不管佣人问什么,他只是点头,一语不发。 周副官还偷偷告诉慕容画楼,督军没有再去看过云小姐,也没有问云小姐的伤情,大致是请夫人放心。画楼听着这话,啼笑皆非。 白云归问或者不问,都是他跟云媛之间的恩怨情仇。慕容在这件事里露头,仅仅是不希望白云归整日阴沉着脸,他们一家子跟着不好受 周副官哪里懂?夫人维护过他一次,他便对夫人很有好感,趁机将督军的私事告诉她,以表忠心。反正这引起是私事,与公务无关,而且他只说对夫人有利的,既能让夫人放心,增进督军夫人的感情,又能回报夫人的恩情。 而后的几日,天气一值不好,阴雨霖霖。 但那恼人的疾风停了。 白云展正常回报社上班,白云灵与慕容画楼偶尔出去看电影、听戏、喝酒、跳舞。 慕容半岑不愿意出门,在家温书。 白云归则每日往返市政大厅,听取俞州行政人员任免。张总统上任后,俞州行政权力全部交给了白云归的军政府,他将市政府的官员全部洗牌,换上自己的心腹。 这不是什么秘密。新的政府大员上任,便要游行演说一番,热闹极了。 无言批曰:颇有民主国度的做派。 又是讽刺白云归等人装腔作势,慕容画楼看到直笑,总觉得这个无言道出来的话,好似书卷骨头里的痒:既挠不着,又撕心裂肺的难受。 无趣的是,白云归对无言的讽刺早已免疫。 晴了几日,冷风里骄阳单薄,总是寒意逼人。 常住俞州的人说,俞州也就是冷这几日,只要真正放晴,照样可以丝袜旗袍,不比内地,冬天冻得瑟瑟。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种美好的愿望。这几日很冷,出门回来便是两颊生凉,手脚僵硬。 午后的时候,又阴了天。 原本跟白云灵去听戏,绍兴戏《谢瑶环》还是首创,反响极好。可是白云灵约了陆冉,小姐妹一路都在说俄国服装公司新进的皮毛披肩、雪狐大衣,很是艳羡。 “你们去看衣裳,好看的坎肩给我也带条”画楼道。 白云灵推辞了几句,还是跟陆冉去了。画楼一个人听戏,只觉得名不副实,唱腔不够老练。听久了,口味特别挑剔。 她回去的时候,下起绵绵细雨。 偏偏半道上,汽车抛锚,慕容画楼抱着胳膊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微微阖眼养神。李争鸿急了,天色渐黑,回官邸的这条路又偏僻,等了半个钟头都无汽车路过 终于看到一点亮光,他急匆匆拦上去,把对面车里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到督军的吼声:“你在做什么?” 李争鸿跟白云归的时候,最怕督军这样骂他,后背微僵,支吾着说车子坏了,夫人还在车里。他愈发觉得倒霉,怎么拦个车子,一下子就拦到督军的座驾?而且这个时间了,督军怎么还要出去? 慕容画楼下车打招呼。 白云归亲自掀开她座驾的前盖,脱下手套去拨弄,半响才道:“ 启动马达坏了,叫汽车公司的人来修理。你们俩想法子回官邸,夫人先上我的车” 夜色阴晦,亦能看清他指尖的油污,画楼忙抽出自己的雪缎丝帕递过去。 白云归瞧着那丝帕上一朵红色金线绣成的玫瑰,含苞待放,那似开未开的花瓣上依稀有露珠萦绕,幽致烈艳,便知这帕子是她前段日子偶得的蜀绣冰绡纱,千金难求,她很珍惜。 他没有接,只是瞧着她被细雨润湿的鬓脚,道:“先上车!” 副官递过葛布手帕,他才擦了手,带上手套。 白云归是送云媛去码头。 云媛伤势并未痊愈,裹着件黑色夹棉大衣,一张小脸消瘦煞白,秋水滢眸更加明媚透亮。 她瞧见画楼,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画楼挑了挑眉,只顾和白云归说话:“送云小姐回去?走码头的话,今日天气可不好” “哪一日天气又好?”白云归清冷道,“最近没什么好天,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越拖,人不留天留!” 这话,是不想多留云媛。 云媛修长浓睫微动,依旧不发一言。 慕容画楼笑笑:“也是啊,入冬了就难见风平浪静的日子。今日下着雨,可巧无风,虽冷了些,海面行船也方便,听说过几日又有大浪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车厢里曼声絮语,说的全都是天气,一会儿也就到了码头。 已是夜幕,海浪戏逐浅滩,浅吟低唱。 码头橘色灯光将行人背影拉得很长很孤单。 末班的船只,船夫悠闲等着,旅客三两人,脚步匆忙。细细雨丝在橘色 里蹁跹起舞,似丝线缠绕,编织瑰艳的锦图,铺开在漆黑的夜里。 云媛下了车,脚步微踉。 她浓密青丝披散,脚步轻缓,别样的妖娆妩媚,楚楚可怜。雪色肌肤下,苍白菱唇微启,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眼波在白云归脸上一跃,转身向码头走去。 慕容画楼与白云归依着车门,静静瞧着那背影。 伤势未愈,一步步走的艰难,却倔强挺直了后背。 码头路灯下,她的青丝被雨水浸润,映照轻雾般光泽。她倏然矗立,微微偏头,欲回首看一眼,却将脑袋定格在那里,缓缓低下去。 最终,她继续前行,上了船。 直到船离开了码头,消失在茫茫夜幕下,她都没有回望一眼。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是她选的,哪怕后面的人再留恋、再不舍,她都不准自己回头。 这是云媛的骄傲。 白云归目视前方,船只开拔后涟漪阵阵,久久不歇。他漠然瞧着,眼里无往日的锋利,只剩无尽寂寥。 淡淡灯光下,慕容画楼只觉那伟岸的肩膀有些坍塌,他好似瞬间老了十岁,鬓角的银丝闪烁白芒,刺痛了她的眼。 那样怔怔瞧着 “督军,咱回吧?”画楼轻声道。 白云归嗯了一声,转身钻进了车厢,一晃而过,眼眸依旧犀利雪亮,好似那个失落遥望远方的男子,吸是画楼的错觉。 他跟周副官道:“那四个人,今晚全部枪决!” 声音威严,仍是嚣张跋扈、生杀予夺的当权者,不再是深情难酬的失意男人! 慕容画楼不喜不悲,淡淡弯了弯唇。这个时候就说全部枪决,那四个人应该跟云媛有关吧? 她没有问。 周副官却没有恭敬道是,而是扭头看了慕容画楼一眼,再对白云归道:督军,不如放了他们,听说他们现在在广州很得势,闹翻了只怕不好,咱们离得又近“ 那一眼,似乎在求着画楼帮忙说情。 执行吧!白云归眸子里寒光一闪,周副官立马吓得噤声。 广州 画楼隐约猜到了什么,含笑问道:“督军这回要杀谁?” 白云归握住她的手,像父亲牵女儿那般,声音也透出教育而不是训斥:“政治上的事情,女孩子不要问” 从前他对画楼,试探着她,提防着她,如陌生人般客气疏远;好似是慕容太太出现之后,他对她偶尔有点像长辈对晚辈,也有些提防,却有份对孩子的宽容与培养;他劝云媛喝药,他似乎觉得她是个可塑之才 画楼最怕这个。 他不想成为他的期望,更加不想为他的期望去努力。 她立马浅浅一笑,不再追问。 心中不踏实,还是叫李争鸿去打听了一下。 李副官回来跟她道:“一个是情报局二处的处长,另外三个都是二处的资深情报员。他们一死,二处就只剩下云媛资历最深,她这次平安回回去,应该能任情报局二处处长。督军说,既然她执意要这条路,他就帮她达成所愿,最后一次替她铺路。督军还说,跟了他这么多年,是她最美好的年纪,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大户人家遣散丫鬟,也得给点路资。助她上高位,就算他给的遣资。 “可是这样就跟他们党结了仇!”慕容画楼眉头微锁。她这个未来者,知道那个政党迟早要一统华夏的。 到时白云归如何求存? 她有些头疼/。 “参谋也是这样说,如今乱得厉害,还是不要和革命党结怨的好。督军说,书生领导的政党,不过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不足为惧!”李争鸿道,这句话他似乎也赞同。 “可是他们在广州建了军校”慕容画楼喃喃,淡淡笑了笑。曾经他们就谋杀过白云归,如今白云归又枪决了他们的干将,这仇怨只会越来越深,要本不可能化解的吧? “他们建军校了吗?”李争鸿不解道,“没有啊” 现在是没有,再过几年就有了 慕容画楼耸耸肩,“如果他们建了军校,情况就不同了,我随便说说的,我的车子修好没有?” “没有,启动马达坏了,需要去德国配原件,督军另外拨了一辆车给您用。”李争鸿道。 还真是启动马达坏了?画楼莞尔:督军还懂得修车?交来他不带兵打仗了,摆摊修车也能混口饭吃! 正好被下楼的白云归与两名副官听过正着。 周副官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第六十八节鱼龙 白云归斜睨她一眼,笑骂道:我就算不领军打仗,也是开家汽车公司!我去摆摊修车,谁敢来? 慕容画楼莞尔。 离晚饭时间尚早,他叫她去书房说话。 这是杭州传来的第六十八节鱼龙 所属小说: 锦绣民国 作者: 15端木景晨 第六十八节鱼龙 白云归斜睨她一眼,笑骂道:“我就算不领军打仗,也是开家汽车公司!我去摆摊修车,谁敢来?” 慕容画楼莞尔。 离晚饭时间尚早,他叫她去书房说话。 “这是杭州传来的消息,彭补之已经被放了。我放了一笔钱给彭家,助其收回八成的家业。过几日,彭补之和他的父亲要亲自来俞州感谢我,你和小五商量着怎么接待,我就不出面了······”白云归把电报递给她,顺便说了上面的内容。 慕容还是快速扫视了一眼,然后调侃道:“督军也兼营放高利贷?” 白云归从雪茄盒子里拿出烟,正要点燃,听到这话就笑了:“高利贷还有另外的名字,叫雪中送炭!有利可图的事情不做,岂不是傻子?” 画楼将这电报给白云展瞧。 白云展忍不住笑,兴奋对慕容画楼道:“补之要来俞州啊?带他去瞧瞧我的办公室……” 像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故意转移话题,画楼却将他拉了回来,笑盈盈问:“不先给你那个封建官僚的哥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补之今年就要吃牢饭过除夕了……” 白云展笑容挂不住,讪讪地说见到彭补之穿什么衣裳好看····… “姑娘家才会考虑见朋友穿什么衣裳好看!”慕容画楼明知他在逃避,却步步紧逼,睥睨他·“你若是不想道谢,也由着你。你都不拿自己的话算数,我多说你反而嫌我嗦了!” “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他无奈地举了白旗,“我明日买点礼物,总不能空手道谢吧?” 第二天,他托报社的朋友买了雪茄、糖果,拎着敲书房的门。 正好画楼也在·他顿时不自在,瞟了她一眼:“大嫂,你去忙吧,我有?br /> 锦绣民国 全第1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有话跟大哥说……” 慕容画楼知道他有些尴尬,就连忙出去了。 天气放晴,庭院山茶花圃修剪完整·白茶开的风姿凛冽,幽香馥郁。 深灰色长衫的小小身影,趴在||乳|白色缠枝铁阑干上,怔怔望着远方天际·挺削鼻子下,唇线微抿。雨后黄昏的天空,似叠锦般绚丽,却在他幽蓝清澈的眸子里投下孤独。 是慕容半岑。 他的神态,定是想家了吧? 画楼走过去,他极力掩饰满眼失落,喃喃叫了声姐······ “我想去买些热带鱼·你明天陪我,好不好?”画楼恬柔轻笑,黑色玛瑙般眸子闪动乌亮光泽,似夏夜繁星。 她买的那个鱼缸·如今搁在西花厅。西花厅原本是开宴会的地方,空置了很久·如今养些花草。管家将一张长桌挪出来,正好放鱼缸·然后又摆了两架秋千,冬日里不管是看晒日头还是看星星,都不会冻着…… 白云灵也爱这地方,撺掇画楼早点把鱼买回来,就完美了。 对于出门,慕容半岑兴致乏乏,勉强道了好。 “马上要过年了······”画楼亦趴在阑干上,修眉微扬,“在俞州过年,一定不及霖城热闹······半岑,过了年就正式送你去念书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慕容半岑想起妈一个人在霖城过年,心口抽搐般发紧,缓慢轻吁一口气,才道:“······我不太懂,姐姐帮我打算就好了。” “我倒是巴不得立刻就送你去美国……”画楼淡淡笑道。她的打算,就是退场要干净利落,若是鲁莽转身,后背容易暴露,后患无穷。军阀的时代总是要过去的,革命党会统一华夏,白云归到时何去何从,她不能预料,同富贵是友人,共患难是爱人。 她并没有与他共患难的打算。 可是如何抽身,她不敢贸然去安排。 她身边最亲近的李副官,也是白云归的人,一举一动皆在他的视线里。 借着替半岑办理出国的事情,她就算不用亲自操办,亦能光明正大去询问具体流程。 心中有数,才好一步步安排下去。 来俞州半年了,母亲与弟弟的到来才给了她一个突破口。 她若是要走,定会干净得叫旁人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谨慎对于有些人是美德,对于她这种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谨慎是种本能。 “…···早点送你去美国,将来就能早点学成归来。年纪越小,学语言越是有利······但是我又担心你一个人过不好,你太腼腆了,叫人放心不下。”慕容画楼说到这里,又有丝怅然。 她总不能为了私欲,将半岑这样火急火燎推出去。 慕容半岑轻轻踢着阑干,低头不语。 他也很害怕未知的明天。倘若大哥不闹事,他就可以在霖城念完中专,然后托家里的关系,寻个教书先生的职务,自己做学问,教书育人,侍奉母亲…… 如今…… 姐姐一次次问他以后要做什么,他答不上来。 他不关心以后要做什么,他只想知道,自己 以后能做什么。他自小就是个平凡的人,旁人学一遍的东西.总是要好几遍才能学会。 “你······怎么想呢?”画楼的声音轻柔,似羽翼滑过心间,温婉眼眸带着鼓励。 慕容半岑低头:“······随便姐姐,你帮我决定就好了。” 慕容画楼再好的耐性,也闪过一丝失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异常调皮与反叛,怎么她这个弟弟,比女孩子还要温软三分? 多说无益的,画楼拍了拍他的肩膀。 落日西下,西边天水相接处璀璨夺目,晚霞缠绵天际,旖旎着谲艳,染红了院中的白茶。 檐下风铃叮叮。 晚上的时候白云归找她,跟她商量过年的事情。 说商量其实是把事情都推给她:“年三十我要去驻地,跟守军们一起,每年都是这样。咱们自己过除夕,要么提前一天,要么延后一天……具体的,你若是有好的主意,就告诉管家;没有的话,咱们就跟往常一样管家会办好……” 画楼想了想,问道:“还是管家照俗规办吧,我没有异议。 不过,还有一个半月的功夫,要不要接了爹娘过来?” “不用了!”白云归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见她神色微诧,解释道,“路途辛苦,老人一把年纪了……家中儿孙满堂来这里反而孤寂些。我的年礼已经叫副官准备好了,过几日就叫人送回霖城。” 借着这个当口,画楼趁机问了自己最疑惑的问题:“督军,您的驻军在俞州,为何不想着把家族都接过来?若是冀南有战火,霖城也会危及,家人不是危险了吗?” “祖坟都在霖城老一辈不愿意搬!”白云归明显不耐烦了,声音微敛,“你是女子,不懂乡土与祖坟对于老一辈人的意义······” 绝对不是这个理由! 见他讳莫如深画楼亦不想多问,只是附和轻笑说她的确不太懂。 次日天气晴好,慕容画楼穿了件湖色夹棉湘绣旗袍围着深紫色碎花披肩,绾了云髻,别着珍珠扇形发钗,端庄婉约。腰身曼妙-,面如白玉,凝眸时风情款款,透出小女子的成熟妩媚来。 白云灵连说好看,还问这珍珠发钗哪里买的······ 白云展也夸,“越发美了,回头你站在白茶树下,我给你照个相,保证人比花娇艳!” 白云归则淡淡说不错。 出了门,直奔花鸟市场。 各色热带鱼应接不暇,慕容半岑从前没有见过,稀罕的不得了,说这个好那个也好······难得见他这样开心,画楼莞尔,他说好看的鱼全部买了。 不知不觉就逛了大半个上午,李副官好心提醒他们:“可不能再买了,回头您那鱼缸都装不下……” 半岑有些讪讪。 画楼轻揉他的头。 姐弟俩从花鸟市场出来,又去买了些吃食。画楼不同于白云灵,她时时照顾慕容半岑的情绪,一上午倒也不觉得累。 吃了一顿午饭,画楼说带他去看看教会学校,半岑这回不再是腼腆说随便,而是微带喜悦:“让进吗?” “咱们是督军的人!”画楼调皮冲他眨眼睛。 慕容半岑扑哧一笑,觉得姐姐比家里旁的姐姐都好玩些,心中对她的防备又减少了一分。 其实教会学校已经放假了,空落落的校园没有什么新意,慕容半岑却逛得津津有味。 出来的时候,他还主动问画楼渴不渴····`· “有点渴了!”画楼头次见他主动关心人,连忙道。 李副官在身后含笑不语。 慕容半岑瞧了瞧四周,有很多摆摊卖点心、小日用品、水果的,便道:“姐姐,我去给你买苹果吃!” 画楼一边说好,一边跟在他身后几步。他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跟那个摊主说着什么。 突然就大声喊慕容画楼:“姐姐,姐姐,你来瞧······” 画楼看了李副官一眼,两人急忙过去。 小小水果摊,摊主不过十四五岁,跟慕容半岑差不多的年纪。见到李副官与慕容画楼,以为他们是夫妻,露出雪白牙齿冲他们笑:“先生,太太,尝尝我的水果,都是最甜的…···” 他穿着青灰色短夹褂,袖口破残,发黄棉絮清晰可见。比慕容半岑高半个肩膀,却瘦得厉害,一双手粗糙皲裂,只是那眼睛灵活闪耀,明亮直直照人心魄。 慕容半岑则捧在一个梨子给慕容画楼瞧:“姐姐,你看······”他缓缓拉起那梨皮,薄而均匀连接在一起,全部扯下来亦不曾断裂。削过的梨子表面光洁,像是打磨的一般。 慕容画楼再瞧这摊主,突然想起三十年代后期一位黑帮大亨来。他的发家初期,就是卖水果。 第六十九节来客 见慕容半岑惊叹他削梨的手艺,那小贩连忙又削了一个。速度极快,果皮服帖着,跟手艺表演一般精彩。直到他削完,果皮瞧上去完整无损,实则已全部脱离果肉。 李副官都连夸了几个好。 他摊子上苹果卖相不好,梨子也不算最佳,但是这手艺引来不少顾客围观,生意还不错。 画楼各买了两斤,赏了他些零钱。 临走的时候,她不忘问:“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样年幼就出来做事?” 那孩子裂开嘴,露出雪白牙齿,笑容璀璨,眼眸似夜空星辰闪耀:“姓章,家里排行老六,大家都叫我小六子,太太也可以这样叫我!爹娘早死了,叔伯们生计也难,就六亲不靠,自己出来讨口饭吃……” 章子莫,三四十年代显赫一时的黑帮大亨,军政商三界通吃,只手遮天。他幼时卖水果,是个卑微的小六子。他发迹的时候,有人对其不满,还是会骂声:章六那厮…… 果然是他! 画楼心口微动,漆黑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一瞬。 又有顾客营门,画楼不打扰他做生意,就先走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打量他一眼,尚未成年,身量已经算高的,面相斯文腼腆,眼睛里却透出精明。特别是那双手,灵活巧妙。后世的时候,三十年代留下来关于章子莫的照片资料,黑白阴影只能看清简单的轮廓,看不出他的神采。 明明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黑帮头子,他却爱穿儒衫,扮装十分斯文,听说常被误认为是教书的先生。抗战时期,他倾家荡产支持祖国独立,民族气节称为当时表率! 也是因为这样的气节,后世的史书记下了他的名字。 他是一代黑帮大亨的传奇。 若是太平盛世他可能被后世骂为流氓头子,为虎作伥;可那个年代的乱世,爱国情操成就了他的美名。他并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个传奇。 “夫人,那小贩有什么问题吗?”李争鸿见画楼上了车,仍是不停地扭头看那孩子担心道。 画楼端正了身姿,缓缓笑道:“不是。只是觉得那孩子眼睛好看极了,是个聪慧精明的人,将来必定大可造就!” 李争鸿不以为然笑道:“夫人,小贩都是这样小聪明!您瞧得多就会知道,那些会闹事的小地痞,都长着灵活的眼睛……” “他不同的!”画楼无聊,就跟李争鸿争辩起来,“我敢打赌,这孩子定是踏入黑帮势力而且一代黑帮传奇人物,你信不信?” “夫人说是,就是了!”李争鸿见她这般笃定,也不再反驳。这小贩以后会怎样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就让夫人过过嘴瘾。 回到官邸慕容半岑难得有兴致,要跟画楼一起去养鱼。 在俞州这些天他一直闷闷不乐,见他头次主动说要去做点什么,画楼很是高兴,道:“成,你跟我一起,我教你如何喂养。下次我不在家,你就要帮我喂食……” “我可以吗?”慕容半岑信心不足。 画楼笑道:“当然啦!养鱼可容易了,你看我的……” 管家却跟了过来,对她道:“夫人,您可回来了!家里来客了,六小姐陪坐了半天,说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 画楼微讶,白家是没有亲戚在俞州的。 她简单地跟李副官交代了一声如何放入鱼缸,如何喂食,就转身回了客厅。 听到她的脚步声,白云灵忙起身笑了:“大嫂可回来了,你瞧谁来了!” 黑白套裙的女子,外面罩着黛蓝色毛线开衫,剪着齐耳短发,小巧脸颊上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神飞。瞧见慕容画楼,眉目飞扬跑过来,搂住她大笑:“大嫂,你去了哪里,我可是等你半天了!” 是白云展的未婚妻卢薇儿。 她自幼性子活泼,又是跟着兄长去过德国的,脾气更加张扬。她常年在白家行走,也不矫揉造作,跟着白云展叫慕容画楼为大嫂。 “薇儿!”画楼欣喜。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先接触的人便是白云展与卢薇儿。白云展每次带她出去,婆婆不放心,就打电话叫薇儿跟着。卢薇儿大方泼辣,开朗好动,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子。 画楼喜欢她这份纯真,她爱慕画楼的娴静,俩人一见如故。 “薇儿,你怎么来了?”画楼拉着她坐下,携手打量她。原先一头浓密青丝绞了,露出纤长白皙的颈项。如今女大学生们都爱这样新潮的打扮,简洁爽朗。可是内宅小姐……只怕卢太太没少唠叨她吧? “千里寻夫呗!”卢薇儿眨巴大眼睛,清湛眼波欲流,笑语嫣然,“原本是腊月初十的婚期,白云展那浑人跑了,难不成我一个人留在霖城叫大家看笑话?听二嫂说,他来了俞州。我得了信,第二天就留书出走,寻他来了。” 二嫂,大约是指白云源的妻子白甄氏。 “你也是偷跑出来的?”画楼愕然。 卢薇儿得意点头,眼眸忍闪忍闪。 白云灵在一旁直笑:“薇儿姐,等会儿你藏起来,五哥下班回来了,定要吓一跳!” “我才不要吓他!”卢薇儿嘟囔着嘴,“我要当面问问他,哪里让他这样不满,丢下我就跑了!我卢薇儿不是倾国倾城貌,也是世家小姐,自有惜花郎。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不敢据理力争,就这样跑了,他也算男人吗?我本打算直接跑去德国的,只是气不过,定要当面问问他!” 气不过只因不甘心。 卢薇儿倒也是个大胆妄为的女子。 画楼最喜欢这般自傲又坦诚的女孩子,心中对卢薇儿好感深了一层。 “是要问问的!”画楼搂住她削瘦肩膀笑,“累不累,要不先去客房躺躺?离他下班还有两三个钟头呢!养精蓄锐才有力气跟他争论一番!” 卢薇儿真有些累了。她贸贸然跑来俞州,其实也心中没底,不知道白家的人会怎样看待她。见慕容画楼为她打气,便将心中顾虑放下,神情间因为疲惫有些暗淡。 白云灵亲自带了她上楼还道:“……薇儿姐,你这毛衣好看,哪里买的?” 画楼失笑,白云灵最关注旁人的穿戴,只要她觉得好看,定要问清楚是哪里买来的打算过后自己也去弄一套。 问了管家,才知道白云归今日没有出去,在书房里跟几位参谋议事。 她叫了周副官下来,道:“督军忙完了叫我一声我有事情跟督军说……” 大约半个钟头,参谋们回去,遇见客厅里的慕容画楼,都脱帽向她行礼,态度非常恭敬。程东阳也在其中。 画楼微笑回礼。 白云归长衫飘飘,坐在沙发里抽烟。 “夫人找我?”他问道。 画楼笑着颔首,将卢薇儿到来跟他说了还问:“督军知道吧?” “刚刚副官说了。说有个女子闯官邸,自称是五少的未婚妻。我让灵儿去瞧瞧,大致就是了·……”白云归轻吐云雾。烟雾缭绕中,他的眸色宁静柔和。 画楼又将卢薇儿是偷跑出来的事情告诉白云归笑道:“我看,还是请督军给霖城发封电报吧……卢家只怕急坏了没少在背后骂五弟!” 白云归听了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叫周副官进来吧!” 当着画楼的面,白云归吩咐周副官草拟电报给霖城发过去。然后又问她今日出去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慕容画楼说了章子莫,笑道:“……看眉眼,将来非池中之物!督军若是不介意,我还想有机会跟这孩子接触接触……” 白云归略微沉吟,道:“市井混大的男人,心思深不可测。夫人别看他年纪小就掉以轻心,交朋友时被人利用不算什么,可被人当成冤大头就难堪了!” 画楼见他不反对,心中甚悦,对他的话洗耳恭听,不时点头道是。 “结交江湖朋友,不要怕被人利用。别人利用你,说明你还有利用的价值!”白云归似乎将她当成孩子培养,教导道,“但是要让别人知道,你其实心中有数!这样,你的付出才有人情可以讨还!钱还得清,人情还不清,江湖立足根本之一,就是适当的时候让人利用你,放下人情债!” 这些道理画楼明白,但是白云归肯告诉她这些,心中着实惊讶,微微看了他一眼。 白云归斜睨她,眸子变幻莫测。 画楼只得硬着头皮道:“独木难成林,想要在社会立足,需要各方的帮衬。得势的时候卖出人情,将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懂得督军的意思!只是我没有这样的野心……” 白云归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将雪茄摁在烟灰缸里,起身道:“我是军人,注定要常年东征西战。夫人留守家庭,要么关紧门户,不与任何势力接触;要么八面玲珑,掌控四方。我也不想限制你的自由,剥夺你社交的快乐。但是旁人与你相处,特别是你这样的身份址'位,少一分真诚。我的话仅仅是这个意思。与其试图跟人真心相交,不如学会如何掌控旁人的命运……夫人,会杀人并不算本事,会御人才是能耐!” “督军是让我待人少一分真心,多一份谋算?”画楼莞尔。她才明白白云归的意思,不免心底愕然:她就是这样的啊! 难道在白云归心中,她很单纯吗? 白云归笑了笑:“我只是嘱咐你别吃亏……” 第七十节密谋 晚上白云展回来,见坐在客厅里的短发女子,窈窕背影熟悉极了,心底一惊,正要过来说话。被白云灵瞧个正着,高喊:“五少爷回府了……” 她自己喊完,便咬唇-偷笑。 画楼衔住咖啡杯沿,挡着唇畔,嗤嗤低笑。 白云归见慕容画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也不做声,神态自若喝着茶 卢薇儿已转颐,悠然目光落在白云展身上。眉梢挑着若有若无的笑,短短青丝在耳边摩挲,贴着雪色脸颊,映衬得眸子熠熠生辉。 白云展打量这一屋子人的表情,心中愤然:亲骨肉竟然都想看他的热闹。 “薇儿,你怎么来了?”白云展坐在卢薇儿对面,笑道,“唉你这头发剪得好看,人精神了不少呢!” 卢薇儿似笑非笑,不答话。 白云灵低垂眼眸,慕容画楼瞟向旁处,白云归神态悠闲,唯有慕容半岑不明情况,有些不知所措求助望着自己的姐姐。 室内杳无人声,落针可闻。 “什么时候到的啊?吃饭了没有?”白云展继续道,脸却微青。一个人的独角戏,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唱,他颇为尴尬。暗中瞪了卢薇一眼,她依旧是那副神色,便更加生气了。 卢薇儿好似没有听到,纤柔手指轻轻沿着描金茶杯沿打圈。粉润指尖饱满,肤若春雪,葱白手指竟比这骨瓷细缀的杯子美丽三分。 白云灵保持一个姿态不变脸却憋得通红;画楼杯子已空,不时端起挡住唇,微翘的唇角流露出促狭笑意;白云归老僧入定般不动声色。 “那……你坐会啊,我上去换件衣裳再来陪你!”白云展顾不得了,起身上楼,还将闲坐在一旁的慕容画楼拉起,“大嫂,我有话跟你说!” 画楼杯子都来不及放下就被他拖起…… 白云展刚走,白云灵就笑不可抑,直拍卢薇的肩膀:“薇儿姐,你真沉得住气……我五哥脸都紫了,跟遇鬼了一般……” 卢薇眨了下宝石般闪烁的水灵大眼睛,调皮挑眉:“真没劲他如今也不君子了,居然这样就跑了!” 女佣说饭摆好了,白云归请卢薇去了西边餐厅。 几个人分主次坐下,白云展与慕容画楼都没有回来。 卢薇性子活泼比白云灵多一份泼辣,也不畏惧白云归,跟他闲聊:“……您跟二哥长得真像,都像白伯伯。第一次见您,我愣了一下,还以为是二哥呢。云展在霖城的时候,最怕二哥了。” 其实白云展谁都不怕是最混不棱的性格…… 白云归淡淡笑:“卢小姐经常去白家玩?” “大哥别叫我卢小姐,跟大嫂一样,叫我薇儿好了……”卢薇儿大方不做作,言语爽快也颇得白云归喜欢。“我家里亲戚老派人家多,那些表亲中同龄的孩子总是玩不到一处,后来就跟灵儿和云展他们最好了。订了亲我就没皮没脸赖着,去得更加频繁了……” “她其实是馋我们家厨房里的陈妈做的酥糖……”白云灵抿唇笑。 卢薇儿也笑。 白云归见这姑娘爽快,说话办事不扭捏,心中很是满意,笑道:“既是跟老五青梅竹马的交情,薇儿就应该知晓他的性子。若说他行事有什么恶意,那真是抬举他。你也在这里住两日,我亲自派人绑了他回霖城,给你父亲家人负荆请罪。婚事到底怎么办,还是听家里老人再安排!” 一听要送她回去,卢薇笑意挂不住,讪讪笑了笑。 白云归瞧得真切,心底摇头无语:要是自己以后的儿女像他们这样不省心,他只怕气急,一枪崩了。 白云灵也微伤感:“你要是跟我五哥结婚了,就可以留在俞州过年了,我们也热闹几分……” “你要是想热闹,陪薇儿回霖城好了!”白云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脸色微霁,换了件咖啡色西装,玉树临风走过来,直径坐到白云灵的旁边。 慕容画楼跟在他身后过来,斜坐在白云对面,眸子里噙着恬柔笑意。 白云灵懊恼瞪了白云展一眼。她不想回霖城的。不说霖城没有俞州这么好的餐馆、舞厅、咖啡厅、酒吧、电影院、时装公司,光那白家老宅就让白云灵觉得压抑。她不敢在父母面前反叛,只得收起性子做个循规蹈矩的深宅小姐。 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是热的,哪里真能收住? 刚刚从英国回来的那段日子,她就觉得难受…… 再也不想回霖城了。跟在大哥大嫂身边,将来寻个俞州的新派人家嫁了,跟那些少奶奶一样,照旧出来交际、游玩,自由自在。要是在霖城,盲婚哑嫁到老式人家,她这一生就困死在内宅了! 想想都觉得可怕。 白云灵又打量了白云归眼。 “灵儿不回霖城的。”白云归平淡道,“过年的时候,家里事情忙,你大嫂身边没个帮衬的人怎么行?” 白云灵喜上眉梢,感激看了鲡云归眼。 慕容画楼却心底一动:为什么将白云灵留下来? 过年的事情,白云归说交给管家办即可,她都不需要插手,哪里用得着白云灵帮忙?那么,是不是为了给白云灵定亲? 自己跟白云归差不多年纪,都出嫁三年了! 会给白云灵定什么样的人家?怎么白云归一点口风都没有跟她透露? 一顿饭,卢薇儿不跟白云展搭腔,只顾和白云灵、白云归、画楼说笑,白云展试图插一句她也装作听不见。 “不是来千里寻夫的吗?”慕容画楼偷偷戳卢薇,声音微提,正好叫白云展听见。 白云展暗骂画楼多事。 卢薇儿也不见羞恼,只是咬唇低笑,俊目睃了白云展一眼,才道:“满腹深情叫狗吃了去,哪里还能寻夫?” 这话,白云展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反正人家没有指名道姓骂他。 他横视慕容画楼一眼。 画楼只装瞧不见。 阄了这么久,画楼觉得差不多就收了,于是将他们推到客厅旁边的小会客厅,让他们两人单独谈谈去。 白云灵还想趴在门缝上去听,被画楼拉了回来。 两人单独在一起卢薇儿才觉得有些尴尬,不安地捋着毛衣的袖口。一想到自己是受害者,应该拿出强悍的态度来,她底气便足了些欲说什么,正好对上白云展的眼神。 那双眸子阴鹫得令人心底发憷,卢薇儿讪讪笑了。 “你怎么回事卢薇小姐!”白云展咬牙道,“当初咱们是怎么约定好的?你背后给我使绊子。你如今还好意思再来找我?” 卢薇吐吐粉嫩舌尖,凑近他身边,呵呵直笑:“你还是我的未婚夫,我不找你找谁去?” “少来!”白云展避之不及,脸色不善。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卢薇儿最知晓白云展的脾气,若不是真的怒了,这样哄他他早就笑了。她叹了口气,“真恼了?” 白云展缓缓立在桌旁斜倚着雕花木桌,语气有些失望:“如今不恼了毕竟过去这么久!” “我错了……”卢薇的声音真诚,絮柔在他身后响起,“当初我们约定,退亲的事情一起承担,可是我爹眼睛一瞪,我就吓住了,只得谎称是你要退亲,将责任全部推给你。云展,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承担我的过错,退亲的事情原本还是我先提出来的……” 自幼定下的这门亲事,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相处久了,才惊觉彼此很难相容。纷纷从德国回来后,各自动了别的念头,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反而自在很多,两人就干脆商量退亲。 可是事到临头,卢薇突然不敢直言了,白云展退亲的消息传来,她应该表明这是共同的决定,却只是躲起来哭,好似很委屈一般。 责任就全部推到了白云展身上。 白云展逃走后,她也是愧疚的。 白云展所等的,也是这句我错了。于是走到她身边,揉乱她的短发,道:“好了,你是女孩子,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让你受委屈!只是你跑来俞州做什么,要是叫霖城的人知道了,只怕误会更深!” “我想去德国的,可是买不到船票……”卢薇道,“我当初回国的时候,古德诺教授就极力劝我留下来给他做助教……回国这一年多,我算是看明白了,哪怕在德国洗碟子,都比在霖城做大小姐好过……家里简直要把人活活憋死!大夏天穿那么厚的衣裳,稍微挽起半截袖子,就说我不知廉耻!” 白云展微微蹙眉:“那个古德诺教授不怀好意吧?” “他是鳏夫!”卢薇狡辩道,“就算他不怀好意,我大不了嫁个比自大二十几岁的人,有何不可?又不是做情妇!” 白云展瞠目:“你这太荒唐了!你还有旁的打算吗?” 她茫然摇头。 白云展想了想,道:“要不你先在俞州找个工作吧。冷静一段时间,再决定是否去德国……” “找工作?”卢薇眼睛放光,“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们报社就有两个女同事……”白云展笑,“只要你不指望将来嫁到高门大户人家去!那些大户人家,还是不希望儿媳妇抛头露面出去做事。而且,可能旁人也会说些闲话,你要顶得住……” “我顶得住,我顶得住!那你帮我找工作……”卢薇兴奋道,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云展,你最好了!” 第七十一节应邀 白云展把卢薇想在俞州做事的话告诉了白云归与慕客画楼。 白云归脸色一落,拂袖怒道:“胡闹! 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改善的关系,又剑拔驽张起来。白云展瞪着眼,欲说什么,却被画楼拉住。 画楼将他摁坐在沙发里,道:“五弟,你会娶薇儿吗?” 白云展不想提这个,颇不耐烦。 画楼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不准他起身,继续道:“依着你的性子,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娶她的。可是你知道出来做事的年轻小姐,都是些什么人?” “新时代追求独立的女性!”白云展道,“大嫂,你终日关在闺阁,根本不懂,别用这些话来说教我……” 白云归眉头紧拧,唇畔抿成一条线,眸光里透出阴凉的犀利。 “我是不懂的!”画楼南喃笑了,乞质幽静如兰,丝毫不在意白云展的刻薄,“但是我也认识不少新派人家的小姐。就算再破落的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可能抛头露面出去做事……就连念书,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也是读封闭的女子学校。” 白云展嗤之以鼻。 “新派人家,当家的还是老式家长!”画楼声音低柔,“薇儿若是出去做事,旁人会怎样想她?将来正经的好人家谁愿意娶她这样的儿媳妇?五弟,你若是打算同她结婚了,你们夫妻怎么闹都无所谓。可微儿是大户小姐,将来她红鸾星动,有了心仪的男子,却因为俞州做事这段经历被人家嫌弃,是谁的过错?” 白云展微诧,想说什么,唇角翕合半晌…… “你别狡辩说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画楼压住他的话头道,“未来的事情,你不能预料,我们都不能!薇儿不懂事,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年少无知。可是她在俞州,你大哥和我们白家就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将来薇儿婚约受挫,卢家不会怪白家吗?” “五弟你是一个人,整个社会是一群人!双拳难敌四手,稍微妥协一点,你就不会对这十世界有太多的怨恨!”画楼语重心长道。 “凭什么要我去迁就别人?” 白云展叛逆之心又起。他最恨这样的说教,社会的进步就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妥协,才不停地受阻! “凭什么要别人迁就你?”画楼声音徽凛。 白云展话噎。 一旁的白云归微微颔首。她的一席话,对这个世界要求很少,迁就更多,没有十几岁女孩子的娇气,透出对生话的睿智与精明。 他打量着她,亭亭腰肢盈盈欲折,纤柔婀娜;玲珑侧颜精致眉眼 温润如水。虽不算绝色,亦别有清纯娇媚。 比起初相见时的青涩畏缩,举手投足间沉稳达练,是十可塑之才。 白云归心底淡淡一笑,要是她的性子跟灵儿一样,单纯活泼不谙世事,时时透出小女子的矜贵与傲气,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了……这才愕然发觉,跟这十小丫头的相处,似乎没有隔阂。 他难得有耐性地教导白云展:“拆东墙补西墙是最愚笨的法子!你替卢小姐解决当前问题,却想过她以后的人生没有?独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碰了壁,知道生活的艰难,也许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自己辛苦打拼,她宁愿回去嫁人。可她出来做过事,回去之后,她嫁入门当户对人家的机会就少了一分。你想想,是不是堵了她另外的路?” 白云展拐过弯,一时汗虚暗滑,喃喃道:“那……那怎么办啊?我都答应她了……” “先给霖城拍封电报,告诉卢家她的行踪;然后就说年关了,一时间没有公司有职位空出来,要慢慢寻访;我再叫灵儿带着她四处玩玩,结交些新派的小姐夫人……”画楼笑道,“等卢家来人了,我再出面替他们调和一番,自然不叫薇儿带着回气霖城……” 白云展微徽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你跟她到底怎么一回事?”画楼眸子里噙着古怪笑意,“你还说不喜欢她,又这样替她打算……” 白云展的抵触减轻了几分,便跟画楼与白云归说了实情,退亲是他和卢薇两个人商量的结果,不是他对不起她,丢下她跑掉的。 “那你早说啊!”白云归微怒,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家里为这事给卢家点头哈腰,赔礼道歉的!你要是早说,两家也好聚好散,我们家不至于事事低头……你太不懂事!” 白云展这回没有炸毛,讪讪道:“她是女孩子嘛……” “这个时候你还装绅士?”白云归蹙眉,“一边喊着男女平等,人格独立;一边扮演柔弱角色,遇事不敢担当,便是你们年轻人追求的信念?荒唐!” 言辞间对卢薇儿不满起来。 “督军,遇事不敢担当,可不是新派女子的软处,而是所有女子的软处。”画楼轻笑,替卢薇儿辩解道,“若是有个男人愿意替我扛事,我也愿意躲在风雨后享受安逸。这是每个女孩子的娇气,您不能说这个荒唐。” 她皓腕在白云展肩头摁了摁! 白云展神色微微不自在,瞥了她一眼,什么时候都不忘打趣他! 原来,她也怕事…… 白云归将这话搁在心中一思量,听出一些无奈与苦涩来。她大致是在抱怨自己对她没有维护吧? 那削纤肩膀,看上去更加赢弱。 白云归眼中中闪过一丝悲悯,这是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 又觉得这样评价她不妥:她可是个会杀人的孩子,也是个时常透出精明果决的孩子…… 琼华满地,月色清冷,透过纱窗洒落在客厅里,餐厅地板上一片银霜。 三个人说了半天话,便各自上楼休息。 明明是夫妻,白云归往二楼走,脚步轻缓;慕容画楼上三楼,步履轻盈,分房而睡好似是理所当然。白云展走在他们身后,瞧着画楼那婷婷,青丝在肩头逶迤,勾勒她背部曲线柔和纤细,引人遐思。 他吸了口气,有些念头不敢动,一动便如决堤洪水,自己都控制不,只得任由那些古怪的想法日夜烧灼自己。 次日晌午,画楼带着慕容半岑在花厅喂鱼。 骄阳通过花厅的玻璃顶棚,在鱼缸里投下五彩涟游。各色热带鱼游走在假山假草问,自由嬉戏。鱼缸底部的彩色雨花石,掩映着翠绿色塑料海藻,斑斓多婆,整个水面似挂在碧树繁梢的虹。 这空置已大的花厅,难得这般繁华。 画楼穿了一件黛紫色老式斜襟夹棉长袍,银红色绣玉簪花双梁鞋,青丝绾了低髻,别着海堂花簪。纤柔耳垂坠了细长丁香花坠子,雪色颈项修长细腻。 撒鱼食的时候,耳坠描曳,在她后颈落下一片旖旎的光泽,衬得雪肤更加透明。白云归瞧着这一幕,只觉得这孩子也有别样妩媚。 暮容半岑认真听画楼介绍各种热带鱼:“……这是孔雀鱼……这种的叫宝莲灯,像不像小画书的宝莲灯?这种香吻鱼,他们……” 他倏煞站直了身子,叫了声:“督军!” 画楼回眸,斑斓阳光投在她的眼底,生出动人心魂的惊艳,那细细播曳的耳坠,添了妩媚风情。她菱唇微扬,含笑喊了句督军,又道:“您来看,我和半岑昨日买的鱼,在清水里养了一晚上,就全部放在一起……” “真不错……”白云归的赞扬有些别有深意。 他那次从窗口瞧见的鱼缸,古怪里又乱七八糟的色泽可是养了鱼,居然透出浓艳的精致 画楼殷勤把鱼食递给他,他随手撒下去,漫不经心道:“夫人懂得养鱼?这种鱼,霖城也有?” “霖城没有!”画楼道,“我也是第一次养……” “那夫人真的很聪慧。” 她眼波清湛,神态自若:“多谢督军夸赞!”坦然接受他的赞誉,好似根本听不懂他话中深意。 白云归弯了弯唇。 管家送了一封信,画楼交给一旁的李副官打开。 “夫人,是吴家四少奶奶送来的请柬。有个太太们的同乐会,专门邀请夫人去玩……”李副官念给画楼听。 “吴家四少奶奶……”画楼呢喃,沉默须臾道,“同乐会是哪一日啊?” “这个月二十三,就是后天!”李副官道。 “吴家少奶奶?”白云归在一旁插嘴,“你跟他们有来往?” 画楼接过他手中的鱼食小坛子,搁在一旁的鬲子上,笑道:“没有见过……不过我也能猜到她们要做什么。前段日子吴家四少爷非要娶容姨太太,闹得满城风雨。可是一转身容姨太太成了督军的人四少奶奶只怕感激督军呢,顺便就请了我……” 白云归好笑。 见画楼叫管家去回信,说自己后日会准时去,白云归便嘱咐她道:“说闲话不打紧,不要学着她们谈政治……” “我是内地来的,哪里懂政治?”画楼黠慧一笑,目似明星般闪耀。 白云归不免莞尔。 客厅里传来一阵钢琴声,调子不成气候,故作流畅,若是没有学过钢琴的日人,便会觉得悦耳。可是精通琴艺的人,只会心里膈应的慌。 不用说,陆冉又来了。 白云归听到这琴声,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第七十二节八卦 客厅里钢琴声穿过花厅的湘竹帘门,飘渺入耳。 慕容半岑以前没有听过,不免低叹:“姐姐,这是什么声音,真好听……” 画楼说了是钢琴…… 白 锦绣民国 全第1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归挑了挑眉,十分不喜欢。 画楼瞧着忍俊不禁。 琴声渐歇,他们才从花厅出去。 陆冉与卢薇儿正坐在客厅碧绒沙发上说话,白云灵乖巧坐在一旁倾听。 “…···没有挨过冻,俞州的女孩子娇气得极了······”陆冉话语轻柔,甜甜笑道。她今日穿了件樱桃红粤绣琵琶襟旗袍,雪色哔叽绒披肩,衬得双颊明媚,柳眉曳情。见到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忙起身问安,眼睛却打量画楼今日的穿戴。 卢薇儿偷偷努嘴。 陆冉吃了午饭,就邀请白云灵、卢薇儿和画楼去看电影。 卢薇儿称身子不适,懒得动弹;画楼自然说天凉不愿意出去,最后只得白云灵陪了她去…… “俞州的女孩子娇气,咱们霖城的女子就是乡下的野草么?”陆冉走后,卢薇儿就不满地跟画楼抱怨,“她瞧见我剪了短发,就问我冷不冷。我好心说,冬天还没有到呢,她就张大了嘴巴,‘哎哟,这天都冻死人了,俞州女孩子最怕冷,可娇气呢……,大嫂,你说她怎么这样?” 画楼扑哧一声,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总是很难相互喜欢,暗地里较着劲攀比。 “灵儿怎么跟她来往?”卢薇儿蹙眉“大嫂,你没有觉得她用心不良吗?” 画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道:“灵儿陪我在俞州,身边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她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个,我总不能不准她们来往吧?灵儿这个年纪,最是看重友情,我要是说陆冉不好她还以为我挑拨离间,对我心存怨怼……灵儿又不傻,日久见人心嘛,慢慢自己看透了,总比我们强行说教好些……” “那姑娘一瞧就很势力,目光妩媚地围着大哥打圈······你不怕她带坏了灵儿?”卢薇儿忧心道。 画楼莞尔:“若是学的她半分妩媚灵儿也添些魅力,我乐得见到呢!再说了,你是没有见过督军的姨太太,那模样绝色艳冶陆冉浑身解数都比不上一分,她围着督军打圈也是枉费心机······” 卢薇儿错愕瞧了她一眼,怎么说起姨太太的出色,大嫂还与有荣焉? 心中也叹:三从四德教育出来的女子,对待婚姻与爱情的态度,真是她这种喝过洋墨水的人不能想象的…… 晚上回来,卢薇儿还跟白云展说了陆冉反正是瞧她极不顺眼。 然后还拿话激他,“你不待见我这样的,是不是就喜欢那种娇气的?” 娇气二字,咬得极重。 白云展哭笑不得“至于嘛你?你不痛快她,作践我做什么?我承认我白老五没啥本事,看女人眼光不高也不至于就喜欢她那种的……” 这话卢薇儿比较受用,嗤嗤笑了起来,还不忘秋水滢眸横掠:“定是当面哄我!那陆小姐模样娇媚,身量婀娜,哪个男人不喜欢?” 想起白云归对陆冉若有若无的挑逗视若不见,对自己的结论又有些讪讪…… 白云展只摇头笑。 男人都喜欢模样娇媚、身材婀娜的?他从前也喜欢牡丹花似的娇艳女子,丰腴、柔媚,举手抬足都是灼灼风情,对男子的视觉与生理都是极浓郁的满足。 少不更事的富家公子,谁不是跟馋猫一样?瞒着家里结伴出入风月场所,又刺激又新鲜…… 渐渐也审美疲惫了…… 如今反而觉得月下清荷般的女子动人心魄。那素淡衣裙微扬,恍若广寒宫中仙子。只可远观的渴望,是心底怎么都填不满的欲壑。 他表情微怔,想到哪里去了? 次日清晨,画楼早早醒了。 庭院花圃里的白茶开得繁茂,她自己随手绾了青丝,拿着剪刀去绞了一朵入鬓。 晨曦中,披着鹅黄|色羊绒披肩的女子,鬓角缀着凛冽白茶,暗香浮动周身。微微胎腕,冰消纱似的轻雾在袖间徜徉,如水袖轻抛,不着脂粉的眉眼绚烂灼目,别样韵致。 白云归斜倚窗口抽烟,突然瞧见这样一幕,唇角笑意凝住。 这孩子,原来某个瞬间,美得如此霸道。好似她的艳丽,生生将天际朝霞逼退…… 她心情不错,又绞了几朵茶花。 也许是敏锐感觉到有炙热眸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禁抬眼,便瞧见书房窗口斜倚的高大身影。 铁灰色军服笔挺,眉宇轩昂。 “督军早······”她扬脸笑,声音若空谷黄鹂。 “夫人早······”白云归倾吐云雾,微微颔首,“别站在那里,院子里雾气重……” 画楼掌心已经捧了三四朵茶花,便回了屋子。 慕容半岑早已下楼。 他蹑手蹑脚立在罩着黑色绒布的钢琴前,偷偷掀起绒布一角,修长手指轻抚漆亮琴盖。 “半岑。”画楼进屋,便瞧见这样一幕,心底微动。 慕 容半岑似被踩中尾巴的猫,急忙后退了两步,双颊红透,语无伦次道:“我就是看看,我没有弄坏……” 画楼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闷闷发紧。 跟所有寄人篱下的孩子一样,他在这个家里,谨慎又小心翼翼,生怕雷池半步。前日一块儿买鱼的亲热,他似乎又隐藏了起来。 她将茶花搁在餐桌上,走过去一把揭了绒布罩子掀开黑漆琴盖,黑白相间的琴键鳞次栉比。她手指跳跃在琴键上,轻逸一串单调却悦耳琴声。 鬓间茶花的馥郁清香萦绕。 她拉过慕容半岑的手,轻轻触碰琴键,侧颜对他笑道:“你以前弹过钢琴没有?” 慕容半岑好似被灼烫,手指刚刚触道凉滑琴键,立马缩回去,想碰又怕弄坏了似的。听到慕容画楼问他他斜长眸子微垂,声音细若蚊蚋:“前年中秋的时候去五爷爷家,桃溪姑姑教过我······现在一个都不记得……” 慕容家人丁众多,是霖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慕容画楼根本不知道五爷爷、桃溪姑姑是何方神圣,也不想打听。她搬过琴凳坐下鹅黄|色披肩垂落在||乳|白色琴凳上,异样鲜艳。 她轻轻拍了拍琴凳,让慕容半岑坐下······ 慕容半岑微讶,直到瞧见她眼中的鼓励才怔怔坐在她身边,惊诧问道:“姐姐,你会弹琴吗?” “有何难?”画楼眉眼飞扬。 身后扑哧一声,白云展已经步入餐厅。听到画楼的大言不惭,他支肘在钢琴上,“有何难?真不怕闪了舌头····`·” 画楼故作微恼地睥睨他。 白云归也下了楼。 瞧着慕容画楼端坐琴凳的模样,鹅黄|色的披肩流苏曳曳鬓角那株白茶开的丰神烈烈,她的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 那窈窕背影,恰似盛开的玉兰。 “好好弹,大清早敢蹂躏我的耳朵军法从事!”白云归心情不错,调侃道。 白云展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他知道画楼没有学过钢琴的。 慕容半岑有些紧张忙拉慕容画楼起身,却被她纤柔手指摁住。 “半岑你跟着我学····…”画楼手指轻柔,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游走,一串《梦中的婚礼》曲子溢出,轻柔舒缓流淌。 白云展微讶,笑道:“不错啊······” 白云归接过女佣端上来的稀饭,低头吃着,简单的音符却让他的勺子微顿。 慕容半岑惊喜望着她,“姐姐,你真的会?” “当然会!”画楼含笑道,“这种小儿科,学过乐器的人都会……”她故意说得轻巧。不仅仅是为了鼓励半岑,更多是为了混淆视听。 白云展不服,叫嚷道:“别得意!你敢不敢再多弹几个音?”他没有学过,却也是听闻钢琴最难学的。 她挑眉,灵巧指尖在琴键上跳跃,一曲梦中婚礼的曲子越来越高昂,喜悦中透出轻快,为深秋清晨添了一缕明媚。 流苏穗子随着她手指款摆,腰身更加曼妙-婀娜。 大约一分钟,乐声渐缓,她笑容恬柔冲白云展挑衅:“五少,有何难?” 白云展沉浸在片刻钢琴声带来的欢愉里,直到她扬脸笑,才恍然回神,满眸惊愕,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白云归不动声色,眸子微敛,唇畔勾起一抹淡笑。 如精灵一般的孩子,她到底是谁?这般娴熟的钢琴造诣,没有从小打下的基本功,是不可能弹得这般行云流水。 你越是怀疑她,她越是让你觉得不可思议。聪慧过人的她,岂会如此鲁莽爱表现?她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让白云归顺向、逆向的思维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颠覆,脑袋里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图来。心底闪过一丝笑意:有趣的姑娘! 白云灵起床的时候,楼下琴声早已止歇。 “夫人何时学的钢琴啊?”白云归漫不经心问道。 她则茫然,坦荡笑道:“不记得了…···” 白云展微恼:“怎么可能不记得啊?大嫂,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连自家人都不肯告诉!” “我告诉了你,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画楼支颐浅笑,“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八卦!” 白云展气结。 白云归倒是啼笑皆非,回头他要是再问,只怕会有更加刁钻古怪的话出来:越看越觉得别人写的真好,自己写的都是shi,就越来越迷茫了…… 第七十三节搬出去 一整日,画楼充当了官邸的声乐教师,教慕容半岑、白云灵与卢薇儿弹琴。 白云灵与卢薇儿资质平平,慕容半岑则天赋惊人。 下午时,画楼只觉得手指胀痛,便让慕容半岑自己练习,她坐在一旁稍加指点。日影西移,透出浅色窗帘,将他侧颜映照淡淡霞光,斜长眸子璀璨,唇色润泽,眉梢挑起淡淡喜悦,居然比女孩子还要惊艳三分。 画楼瞧着不禁呆了。 她这个弟弟,斜长眸子天生妩媚。他太过于腼腆,所以收敛了很多。倘若自信飞扬,画楼倒是想起贴切的词来形容他:魅惑! 比起李方景的美丽,慕容半岑姿容更加柔魅。 她支颐瞧着,心中微叹:同胞而生,除了脸部的整体轮廓,他们没有太多的相似。 男孩子长成这样,叫她这女儿身的情何以堪啊? 慕容半岑转颐,便瞧见她灼灼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心中一惊,喃喃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弹错了?” 画楼回神,笑道:“没有弹错,你弹得很好了······” 这是真心话,早上他对琴键还是陌生的,一上午的练习,如今已经能弹小段简单的曲子了。画楼也不教他舒曼莫扎特等名曲,专门捡些小调,入门变得很轻松。 “姐姐,你听这个······”他微微咬唇,耳根红透·修长透明手指在琴键上轻跃,一串悦耳琴声。 画楼惊喜,她并没有教过他这个曲子。虽然弹得生涩,却也勉强成调。第一天学钢琴能有这般造诣,这孩子要么是千古奇才,要么跟她一样是重生再来…… “小时候姐姐教我弹琵琶,第一首就是这曲子······我一直记得音律……”慕容半岑低喃,声音里不自禁流露出亲热·又微带试探。 小时候? 多小的时候啊? 画楼含混道:“难得你记得,还能转成钢琴曲。半岑,你真聪明!” 慕容半岑垂首,不习惯画楼这样直接的夸赞,脸颊生霞,比女孩子还要羞赧。 “我还记得这词······”他又道·“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萧萧落木不胜秋,莫回首,斜阳下……” 纳兰的词! 画楼记得下半阙,当即接了·“我也记得······别是柔肠萦挂。待归才罢。却愁拥髻向灯前,说不尽,离人话······” 她还记得!慕容半岑眼眸微润,从她乌亮眼眸里瞧见了儿时记忆中的姐姐,心头暖柔,那客居他乡的愁苦减了一分。他修长睫毛微闪,将画楼视作唯一依靠·漂泊心灵渐渐停泊在她的港湾。 他情绪宣泄明显,画楼读得出他的信任与依赖,甜甜一笑。 心底却有些发闷。 十三岁的男孩子应是最不知愁苦的年纪,他却负累沉重愁思·似自幼养在北国的树,偶然移居南方·水土不服间茫然失措。投靠的亲姐姐又寻找不到儿时的影子,他便更加迷惘。 白云灵与白云展在俞州如鱼得水·更加衬得慕容半岑的寂寥…… 画楼很是心疼。 却在这个瞬间,两人心照不宣般亲昵起来,画楼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手指凉软,纤柔葱白,比女孩子的手指还要美丽,弹琴时似蹁跹起舞的蝶······ 慕容半岑回握了她的手,声音微哽:“姐姐······” 画楼最怕这般煽情场面,立马扬唇笑,让他把刚刚的曲子再弹几遍,熟练为止······ 白云归一整日在家,被楼下练习琴声吵得烦躁不安。 下午的时候,白云灵与卢薇儿出门逛街,只有慕容半岑练习,噪音好了些······ 然后就听到这般哀怨的曲子。 他最烦这等颓靡的声乐了。 “战争原本就残酷,被文人墨客一渲染,更加悲痛。”白云归低沉嗓音突兀在身后响起,“难道就没有鼓舞人心的曲子吗?” 慕容半岑的琴声戛然而止,略微不安地瞟了下画楼,眸子低垂,有些不知所措。 画楼瞧见白云归坐在餐桌旁,身姿随意,眉头却是微锁,估计今日忍了一天,也颇为过意不去,吩咐半岑先去歇歇,明日抽空再练。 半岑连忙起身,脆生生叫了声督军,然后跑上楼去,被惊着的鸟雀也似。 佣人给他们端了下午茶。 画楼殷勤将咖啡递给他,然后将新烤的白托榛子蛋糕推到他面前,笑道:“督军尝尝这个……” 白云归顺手接了。 咖啡的馥郁与蛋糕的香甜气息盈满屋子。 画楼也不说话,吃东西的模样很安静。 白云归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坦言问了:“这练琴还要多久?”意思最明显不过了,就是嫌吵。 这人,先是嫌弃她二胡拉得难听,不准她拉才抬了钢琴回来,料准她不会弹;如今又嫌钢琴吵人。 有些事情画楼会妥协,但是一个人总是要所有人跟着他的步调走,太霸道了些。家庭不是他的 军营,家人亦不是他的下属,总不能靠迁就维系过一辈子吧?画′楼试着跟他沟通。 “督军怕吵?”她轻声道,麝眼里却没有愧疚,明知故问。 随性舒服的生活是画楼录后的底线。 倘若他执意不肯让步,画楼也该打起精神想想底线被触犯之后的路了。 她可以对利用甚至死亡妥协,却不能对安逸妥协。一个人自从记事,身体与精神总是高度劳累与紧绷,安逸舒适是她前世最大的梦想。 当前乱世,她这个梦想显得窝囊,但却无法令她改变。只要不触及安逸这层外壳·她能将自己藏起来,忽视其他所有的不公平。 “我最听不得吵闹。”白云归微微拧眉,对她不以为然的态度有些不快,声音清冷了几分,“否则我也不会在这半山腰建官邸······” 她幽深滢眸里涟漪晃动,端着咖啡杯,缓缓送至唇边,饮了半口才道:“半岑初来俞州·他很孤独,我正想着替他寻个声乐老师,让他有点事情忙碌,就会忘记背井离乡的愁苦…···” 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另外抛个问题给他。 白云归蹙眉沉吟。 “若我搬出去住,旁人定要猜测督军内宅不和·给督军添笑话;但督军若是去小公馆,姨太太红袖添香,既解决了督军怕吵的问题,我也不用陪着半岑搬出去·岂会两全其美?”白云归半晌不说话,画楼只得开口,还不忘冲他温软一笑,黠慧眸子熠熠生辉。 白云归瞬间眸若刀锋迎照,一阵寒光劈面。他难以置信道:“夫人要我搬出去?” 画楼目光若缠绵细流,迎上他的锋利,仅仅是波光粼粼·不见痕迹,却越发动人妩媚。她扬眉淡笑:“督军嫌吵啊!” 居然有些委屈。 又道,“半岑是客居,督军总不能让他搬出去吧?他刚刚对钢琴有了兴致·督军难道要我跟他说,以后不准再弹?那我娘家人怎么想督军啊?还以为督军是个霸道不讲理的……姨太太的小公馆环境清幽·虽不及官邸,却也不会吵闹。而且冬夜渐长·督军总是歇在客房,连个温被的人都没有,我也是不安心的……” 这一席狡辩,白云归脸色越来越黯。 但是让他跟女人去争吵,他倒是拉不下这个架子。 且这小女子和颜悦色地继续问:“督军不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吧?” 白云归怒极反笑,居然全部都是他的不对! 再瞧她如水眸子里的促狭,眼珠子滚来滚去,毫不避嫌在他脸上穿梭,让他心底微静。 她句句不提自己是否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而是字字强调她的决定不能更改,还把“霸道不通情理”这顶大帽子压在他头上。他若是听从了她的建议,他成了什么?被女人逼得丢盔弃甲,放弃阵地? 他若是不听从,她定会噙泪委屈,说他借着官威在家里作威作福,欺压弱小······ 怎么算,都是他的损失! 白云归静静瞧着她,只见她眼底狡猾一闪而过。 为何他以为是小白兔的柔静女子,却是披着白兔皮毛的小狐狸? “是我考虑不周······”白云归眼波深敛,幽静眸子里居然有丝淡淡笑意,声音也突然平静了。 适才幽黯脸色,突兀转晴。 画楼只觉后背微凉。 若她是小狐狸,白云归便是老猎手。 “东花厅被夫人放了鱼缸,不便再用来待客。 以后开宴会就用西花厅·……宴会上?钢琴曲自然少不了。回头吩咐管家把钢琴搬到西花厅去,半岑在那里练琴,我书房也静一些……只是我若是在官邸,上午就不能练……”白云归将咖啡杯放下,习惯抽出雪茄。 画楼虽然在笑,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她总觉得白云归不是这样轻易就全盘退让的人。 他是政客,自然会讨价还加。 画楼之所以先把条件提得那样苛刻,就是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 他却出乎意料的全部接受! 点燃雪茄,他眸子紧锁画楼,声音难得温醇,似叹息:“冬夜的确越来越长了······有件事我颇为愧疚:夫人住的房间虽然宽敞,却是客房……” 画楼握住咖啡杯的手不由一紧。 就听到那微带诱惑的声音越发低柔:“······我书房对面的,才是主卧!夫人今晚搬过去吧!” 第七十四节是我的人 晚饭时,白云灵总觉得大哥与大嫂都有些不对劲。 白云归虽一如往常面色清冷,唇畔却总是噙着戏谑的笑意。 画楼最爱美食,吃饭时她一向专注,今晚却心不在焉。触及白云归的眼神时,虽大方回视一笑,双颐似轻覆薄霜般凝重,笑容怎么都轻快不起来。 她的镇定自若,在白云归的灼灼目光下,显得那么别扭。 好似只有白云灵注意到气氛不对劲······ 白云展与卢薇儿说最新的电影,两人眉目飞扬,十分投缘;慕容半岑像个女孩子,安静吃饭,听到白云展说到高兴处,也挑眉微笑,笑容绚烂。 白云灵微愕,这孩子来到俞州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今日还是头次见他主动微笑,不免多打量他几眼。 “灵儿,你看来看去,在干吗?”白云归早已放下筷子,手里端着水晶酒杯。茜红色葡萄酒晶莹透亮,色泽鲜艳,似上好的红色宝石。 以红酒配菜,是画楼的习惯,白云归今日心情不错也尝试了一下。并不合他的口味。各种洋酒,他还是只爱热烈的威士忌。 这种甜葡萄酒,跟糖水一般,哄女人玩闹罢了。 他落音刚落,一桌子视线都在白云灵身上。 白云灵俊妍小脸绷得通红,恨不能将头埋到碗碟里,嗫嚅道:“不……不干吗!” 暗地里却腹诽,大哥今日是怎么了?要是往日·就算他看见了,亦会视如不见的。 “灵儿是有些奇怪······你们今天出门,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没有?”白云展笑着问卢薇儿。 “不寻常?”卢薇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啊了一声,“若说不寻常,便是遇着一对非常漂亮的人。那个女子卷发披肩,圆圆脸颊异常动人;那个男子,却比那个女子谲艳三分······” “你定是遇着李六少和婉儿姑娘了…···”画楼笃定道·自己注满葡萄酒,享受呷了一口。 卢薇儿却高兴:“正是正是!那个六少跟灵儿打招呼来着····…灵儿,你是因这个魂不守舍?” 白云灵一听,不禁跺脚,双颊绯红:“薇儿姐,你胡说什么啊·我跟六少没有私交,我想着他做什么?” 一番解释虽是真话,却因为她说得急,又红了脸·不免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白云展起哄,拖长了声音说哦…… 白云灵越发急了,生怕旁人说她这方面的闲话,雪色脸颊涨紫了,亦顾不得忌讳:“我左看右看,那是因为大哥和大嫂神态奇怪···…” 众人瞧过来,只见白云归和画楼表情微讶·却没有什么异样。 转而又瞧向白云灵。 “刚刚真有!”白云灵恨得牙痒痒,这两人变得太快了,一点破绽不留,她算是认栽·还强辩道,“大哥一直在偷笑·大嫂心事重重的……” 画楼就知道白云归在暗爽,心中气恼。她是只狡猾的狐狸′游走在猎人的机关上。谁知避开了机关,却掉入了陷阱······ 今晚搬到他房里去…… 他们是夫妻,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他为人夫的权力,也是她为人凄的义务…… 他暗中高兴,不过是瞧着她自作自受,将自己逼入陷阱的滑稽。他估计越想越觉得好笑。 来俞州的时候,她早已有了心理建设。 可是云媛的存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建设,轰然倒塌了······ 有些事对男子而言,只是一时的欢愉;对女子而言,却是一种信任的托付。 白云归并不是她想托付的那个人! 画楼只觉得心口紧滞,无形的压力在她四周形成包围圈,缓缓收拢。她在中心,有些透不过气来。 连白云灵都发觉了她的异样。 她缓慢灌入一口酒,心才慢慢静下去。安逸太久了,精神都很难立刻紧绷起来,一点小事就咕l套了。 “夫人心事重重?有何为难之事吗?”白云归问得恳切。 画楼端着水晶高脚杯的皓腕微顿,她扬眉淡笑:“明日跟吴家四少奶奶有个同乐会,可能要见些人,在思量应该跟她们聊些什么···…”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了。 “督军在偷笑什么?”画楼亦问得关切。 白云归倒也不客气,道:“想起上次打猎,一只笨小野猫直直往机关上撞。当时副官不忍,放了它,却不知它自作聪明,又撞了另外一个机关…···我不知怎么,一时想起那小东西的狼狈,就觉得好玩极了……” 小野猫! 这话只有画楼与白云归能懂其中深意,白云展与卢薇儿等人却不明白。 特别是卢薇儿,她听到打猎便眼眸放亮,一脸羡慕:“有地方打猎吗?我在德国的时候,射击学的最好,却没有真的开过装子弹的猎枪呢!” “我射击也不错,教员夸过好几次呢!”白云灵窘态稍减,提起打猎也兴奋。学过骑马、射击的小姐们,总是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本领。 “就你们那射击、骑术,都是花拳绣腿,若是去 昔,只怕自己往机关上撞`·····猎物没有打到,弄得一身伤!白云展公正道。却怎么听着,都有些瞧不起人的深意。 三个人吵闹了起来。 两位始作俑者则平静地看热闹。 下午说完让画楼搬到主卧去,白云归没有耽误,叫管家立马替她收拾了东西。 除了旗袍,她没有旁的行李…… 女佣帮她放衣裳的时候,她跟着去主卧看了看:铺着琥珀色维多利亚风格纹饰的绵羊绒地毯,落足无声;巨大的弹簧双人床·紫檀色意大利床套被单,四只大抱枕静静倚在床头;整套棕色英式家具,纤尘不染;床头一盏宫纱外形点缀钻石的电灯。 玄色窗帘半开,能看清后院的抄手游廊与假山池塘,半人高的木芙蓉树枝叶凋零,几株翠竹亭亭依偎,风起时,沙沙作响。 女佣帮她将旗袍陈列在柜子里。 白云归的衣裳不多·千篇一律的军服与长衫······ 没有脂粉的遗迹。 好像云媛以前根本不住这间主卧,整个格调都是暗色,跟白云归的书房品味相近。 画楼却觉得房间里沉闷得厉害。 那张庞大的双人床,怎么都瞧着别扭。 晚饭在吵闹声里热闹地吃完了。 饭后甜点端上来,慕容半岑支吾道:“我饱了一.不想吃这个 画楼没有勉强他?让他上楼休息去。 他如释重负。 刚刚在关于打猎的争论中·白云灵与卢薇儿都败给了白云展,二媛心中不快,也泱泱上楼。 反而白云展留下来,跟白云归说了几句当今局势。 北方政府的张总统上任后·不像以前曹总统的政府那般荒唐。与南方内阁、各地军阀都相安无事,在新年的前夕,全国有着短暂而诡谲的宁静。 然后又说了无言最近的事情。 白云展叹道:“我才知道,他是天津人,姓贺,就是天津那个颜料巨商贺家。他们家的花园洋房,是天津城最豪华的·光房间大大小小就一百来间,网球场、游泳池、跳舞厅、宴会大厅一应俱全!无言是嫡嵛,早些年在美国念书,看不惯那些商人、官僚醉生梦死·才决心做个有良心的报人!我们报馆里,老杨最八卦·他一开始讲,我真不信!后来我干脆拿着闲话去问无言·他居然都承认了······” 画楼也吃惊。 瞧无言那愤世嫉俗的模样,画楼还以为他是贫苦出身······ 白云归表情淡淡:“他那样的见识与文采,定是受过极好的教育!贫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供孩子读书?他是个人才,可惜道不同,不能为我所用……” 白云展努努嘴,这回没有立马反驳回来。 因为彭家的事情,他对白云归多了一份感激与忍让。 借着打哈欠,他也上楼了。 画楼与白云归却依旧坐着。 “夫人觉得李方景这人如何?”白云归突然问道。 问得很突兀,画楼不明所以,只得老实道:“这般乱世,他是德国军校毕业,又是名门子嗣,谋个高官厚禄轻而易举。他却游戏红尘,要么是看透世事,对军界政界失望透顶,混沌度日;要么是心中藏着大丘壑,借着混世的幌子谋划大举……不管是哪种,都是个不寻常的人。” 白云归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分析,微微颌首,道:“他是我的人···…” 画楼哦了一声,捧着红茶轻呷,丝毫没有惊愕。 白云归见她平静,以为她不太懂,也只是笑了笑。 画楼记得那次历险,李方景说,当时灯光一暗,第一个念头是督军的人,所以拉上夫人······而且李方景的大哥二哥,都是前任总统曹总统的大臣。大哥是盛京省长,二哥是当时内阁的财政次长。 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一般人都不会想到李方景是白云归的人。 画楼却想到了。 当初白云归北上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去的? 英国商会的邮轮。 天津港德国租界的借道。 佐尔格绕道来中国。 容舟与吴家四少的牵扯。 看似凌散的事情穿在一起,那根线只有一个名字:李方景! 而这一切,都是白云归反戈成功的重要因素! “督军,您为何突然问我他人怎么样?”画楼只觉得白云归不可能跟她谈论政治,问李方景这人如何,大致后面还有旁的话。 “你说,他做我的妹婿如何?”白云归轻声道。 第七十五节同床共枕 有什么比联姻更加牢靠的关系? 这样的戏码自古至今甚至往后的两百年,都前赴后继上演着。 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风气,她又能改变什么?只得接受,适应。她不也是慕容家与白家联姻的枢纽吗? 画楼心中明白,白云归将此事告知她,并不是同她商议,而是希望她去做说客。 灵儿性格单纯,又有些娇气,她似乎对风流大少李方景并不看好。如今这社会,新旧交替,各种思潮极力碰撞。灵儿虽然乖巧,也是留学过西洋的,学了满脑子爱情至上、婚约自由。 让她接受这样的婚约,只怕要费些口舌。 嫂子总比他这个大哥容易开口些。 想明白这个道理,画楼捧着茶杯。红茶的薄雾氤氲得她眸色迷离,情绪敛了:“单说家世,门当户对;单论人品,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韶华如花。最好的姻缘莫过于此了……” 怪不得留下白云灵,不让她回霖城过年。 倒不是画楼狠心,为虎作伥。白云灵的婚姻大事,旧时代父兄做主,新时代也要自己争取。她这个做嫂子的,不管从哪个方面,都使不上力气。画楼对社会俗规适应能力极强。 她不想做个太过于叛逆的人,像白云展那样。 “我也觉得好。李方景这个人,是难得的人才,将来定有大作为……”白云归很满意画楼的配合。跟聪明人说话一点都不费劲,他继续道,“夫人寻个机会,先探探灵儿的口风。如今可不兴包办婚姻……” 劝说一番,让其“心甘情愿”,自由婚姻的新瓶,装的还是包办婚姻的陈酒。 画楼笑,眉梢闪过一丝冷冽:“我会的。督军喜事大约什么时候办?娘不在俞州,灵儿的嫁妆我得弄得精致一点,别委屈了她……” “嫁妆你就不用操心了……”白云归淡然,“我白云归嫁妹妹,还能叫人挑出不是?前年我在艾多亚路建了一处花园洋房,一整套的意大利家具巴洛克风格的装修,给皇帝做行宫都绰绰有余······” 前年建了这样一处奢华地方,用来做什么呢? 和云媛结婚? 画楼软语道:“房子是另外的,首饰不用置办?这个总得我这个做大嫂的操心吧?” “既是这样那你年前准备好吧。反正离旧历年还有一个多月,你没事多跑跑银楼······”白云归已经起身,“明日不是要出门吗?早点睡吧……” 年前准备好嫁妆,只怕正月不办,二月定是要办的! 办的急,并不能说明他急需拉拢李方景,而是说明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画楼想起白云灵在李副官面前那情不自禁的娇媚,心里闪过一丝怜惜。 新派的年轻人追求自由。 可什么是自由?法制的世界,永远都没有绝对的自由。 白云归手握一群人的自由,包括他的家人他的妻子······ 也有一群人握住白云归的自由。 在绝对之下,相对便产生了。画楼想要自由但是她不追求绝对,她只要相对。知道自己要什么努力去奋斗,能看到一丝曙光,便是她要的自由。 在她不清楚离开白云归身边会引发怎样后果的前提下,努力获得白云归的肯定,获得攫取他的重视,努力成为他的武器而非垫脚石,从而换取乱世里难得的安逸生活,便是画楼追寻的自由。 她很清楚在白云归身边会得到什么,相反她不知道离开白云归会得到什么。 没有人会傻到用自己已知的,去换取未知的。 未知是个可怕的词…… 再了不得的人,都害怕未知······ 画楼不是了不得的人,所以她更加怕······ 泡在温水的浴缸里,画楼脑海里不停盘旋白云灵与李方景。 单纯的白云灵,她肯定会哭着求自己,帮她在督军面前说情,推了这门亲事。她将自己缓慢沉入浴缸,鸦青色鬓丝在水里泅开,透出墨色宝石的色泽。呼吸渐渐困难,她才浮出水面,磁白脸颊水珠滚落,芙蓉出水般纯净。 李方景么…… 那日他臂弯里的温暖,早已渐渐消散;她跳跃如捶鼓的心,也慢慢平静。 她亦能想起那日的那半阙词: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下半阙还来不及唱,李副官就来了。 画楼缓缓从浴缸站起来,细软毛巾拭干温湿水珠。浅黄|色的壁灯下,细瓷肌肤若雪缎般软滑。 穿好睡袍,用另外的毛巾拭擦头发。 那日来不及唱出的半阙词好似便在嗓子眼,呼之欲出。她嗓音低婉,在斗室内旖旎: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画楼回到卧室时,床头灯发出幽深的橙色光芒。 白云归并不在。 画楼提在心头的那口气,轻轻吐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 白云归 赔着她立在床边,微挑俊眉:“还没睡?”继而沉了嗓音,低柔道,“在等我?” 当时戏弄她,让她搬过来。话一出口,也思量,该让她搬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未想过休弃,同床共枕是理所当然的,便这样将错就错。 他只是个普通男子,有着最本能的欲望。 可是她并不是很乐意,他瞧得清楚。既是这样,白云归亦未想强取豪夺。对于那种事情他向来注重质量。他洗了澡,故意在书房逗留半个小时,给她睡熟或者装睡的空隙,避免彼此的尴尬。 却不知是这样的情景。 半湿青丝贴着脸颊,秋水明眸越发萃然;丝绸睡袍紧裹,却更加明显勾勒了曼妙-曲线;浴后肌肤暗香浮动,白玉似的双颊粉润。她有些茫然立在床边,那无辜眼神恰如羽翼在心头撩拨勾起男人最原始的冲动。 白云归的呼吸错了一步,他微微定了定心神。 画楼只觉得心口落下的石块,蹭地又提了起来。 “我刚刚洗好澡······”画楼四两拨千斤,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暧昧,“督军先睡,我坐着等头发干些…···” 白云归也没有客气伸了伸懒腰:“我着实累了,你也早点睡……” 灯光淡化了他的煞气,穿着睡袍的男子毫无杀伐之相,只觉眉宇英俊身躯伟岸,透出成熟男子特有的魄力。 他躺下后,关了自己床头的灯。 画楼坐在临窗的沙发里,手里翻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总觉得奇怪,自己呼吸都不自然。 总不能坐到天亮吧? 看白云归的意思,大致是尊重她的…··· 她轻轻关了灯爬进被窝里。坐得久了,手脚冰凉。 被子也凉。她一会儿蜷缩着,挨不过,又轻缓伸直了身躯;一会儿又侧过身子将手压在自己的腋下取暖····`· 怕吵醒白云归,她尽量克制自己不翻身。实在忍不住也极缓慢地翻动…··· 倏然,重物紧紧压在她身上。 画楼身子一僵一动不动,她习惯突发情况下以静制动······ 白云归铁箍般手臂压在她的腰际,低声问:“你哪里不舒服,动来动去的?” 清冽灼热的气息呼在她的颈项,画楼只觉后背更加僵直,气息微屏。 隔着丝绸睡袍,白云归亦能感觉她身子冰凉,便明白过来,将她搂入自己的怀抱,声音轻缓:“这样凉!明天跟管家说,主卧里的壁炉烧起来……” 不知道是她太凉还是他太热,灼热体温缓缓透过来。画楼只觉得呼吸不顺,明明身子还很冷,脸上却火烧火燎的······ 画楼挣扎着推开他,极力让声音平稳,道:“没事,我以后晚上尽量不弄湿头发······主卧里烧壁炉,容易燥热,还是算了。督军睡吧···…” 不知是她的睡袍太滑还是她的身子太柔,白云归只感觉那拥入怀里的,似融化了一般的娇媚,纤细的软软的,贴上他的胸膛。她肌肤的幽香始终在鼻端萦绕,撩拨得他难以入眠。 心头烦躁起来。 他试探着将手臂搭在她的腰际,隔着睡袍缓慢摩挲她。 画楼已经在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烧灼,脸颊、耳根、四肢,随着他掌心的摩挲一寸寸点燃。 她捉住他的手,推了回去,低声道:“督军,我已经不冷了,早点睡吧……”便往他身旁远处挪了挪。 说话的时候,声音极力压低,白云归亦能清楚听见她微带的喘息…… 未经情事的少女,便是这般敏感。 他很满意她的反应,便靠近些,伸出手轻轻挑拨她的青丝,声音清晰又沉稳:“夫人,霖城办婚事的礼节,你都知晓吗?” 画楼真想一跃而起,离开这诡异的氛围。她极力忍着,却感觉微带粗糙的温热指腹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越是轻,越是觉得心尖痒…… “灵儿的婚事,咱们是办个老式的婚礼,还是学洋派,给她穿婚纱?”他声音平静,波澜不惊地问着,手指似随意在她脸颊游走。 他感觉她脸颊越来越热…… “呃······听灵儿的意思……”她急忙止住自己的话。因为那灼热引来的喘息,她自己都听见了…… 她 锦绣民国 全第1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 她终于缴械投降,什么镇定什么从容都顾不得了,蹭地推开他的手,站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足往外走,还试图遮掩解释道:“我……这房子太闷了,我回楼上去睡…···” 这才是个年轻又任性的小姑娘! 白云归哈哈大笑,猛然跃起将她横腰抱起,丢了回来。 第七十六节 酸楚 她也算高挑,却很轻,鲡云归随手便将她丢了回来。 他臂力过人,画楼又不胖,自然感觉很轻。 慕容画楼接下来的反应令白云归微愣:她跌在床上,却似猫咪般惊跳而起,快速钻进被窝里,将自己埋好…….魑后······一动不动! 白云归愣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笑得自己都有些窒息。 又想起她刚刚暴跳而出、慌不择路,更加像被点中了笑|岤,怎么都停不下来。 白云归隔着被子搂住她,好不容易停下去的笑声,又飞扬出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难以相信,平日里装得很成熟的她会有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动作…… 被子里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身子僵直。 白云归放开她,平息自己的心绪,也钻进被窝,“好好睡,不逗你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回。 他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枕畔空空如是,却留下一缕清香。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情景,又弯了弯唇角。 下楼时,一家人都围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慕容画楼穿了件紫丁香色夹棉低开岔湘绣牡丹花纹旗袍,雪色披肩。云髻高堆,带着珍珠扇形钗子,跟披肩相掩映。钗子上珠花随着她扬袖时微闪,摇曳着清雅高贵。 平日里凭着肌肤娇嫩脂粉不沾的她,今日化了淡妆·重描了眼睛。原本就晶莹双眸越发透亮,堪比夏夜繁星,勾魂夺魄的潋滟。 其实是她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很重,只得用妆容遮掩。 瞧见白云归,她熟稔又自然跟他打招呼,丝毫不见昨晚的狼狈。 白云归淡淡应了,也无昨晚大笑的放纵。 “大嫂今天真美……”卢薇儿真心称赞·“你要出门吗?” “是啊。”画楼温软笑了,“有个同乐会······” “大嫂你多带点钱……”白云灵叮嘱道,“一般办同乐会,都是筹款!我现在一听到同乐会就头疼。” 画楼莞尔。临走的时候还是吩咐李副官多带些现钞票。 去吴家的路上,李副官感觉她不高兴。 她不开心,鲜少显露表面·只是拥臂后靠着车座椅背,一动不动,如完美雕塑。 鲜灵眸子若寒潭寂静。 没听说督军与夫人最近不快啊! “夫人……”李争鸿唤她,“您脸色不太好······” 画楼回神·从手提袋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又扑了一层细粉,含笑问:“昨晚睡得不好,没什么精神……这样好一点了吗?” 李争鸿是说她神态不好,并不是真的指脸色苍白。 不过添了粉,容光焕发,亦是美的·他没有挑明,只是笑道:“好多了。您下午的时候别喝太多咖啡······” 车子驶进吴家花园时,一个穿杏红色粤绣旗袍、披雪狐皮坎肩的年轻女子挽着吴夫人的手臂,在门口迎她。 吴夫人穿黛蓝色旗袍·貂皮坎肩,雍容华贵·白净脸颊丰腴,见画楼下车·忙上前携了她的手:“真怕夫人不来。您上次来探病,我迷迷糊糊的,怕是怠慢了您……” 和上次相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画楼轻软一笑:“四少奶奶亲自下的帖子,我哪里敢托大?”她说得十分谦虚,“上次您生病,原是我冒昧打扰了。” 吴夫人第一次见面,便对她颇有好感,听到她这般恭谦,喜欢多了一分,忙说了些客气话,迎了她往宴会大厅而去。 那杏红色旗袍的女子便抿唇笑了:“回头采妩要夸耀了,白夫人给了她这么大的脸……” “别没大没小!”吴夫人佯嗔了这少妇一眼,却透出亲昵,然后给画楼介绍,“这是老三媳妇,还跟娃娃一样不醒事。采妩是老四媳妇的闺名……” 白家也是大户,画楼在那里生活了半年,对内宅的弯弯曲曲觉得新鲜好玩。 她含笑跟这三少奶奶说了几句闲话。 满屋子衣香鬓影,脂暖粉香。清一色的各式旗袍,眼花缭乱。有中年妇人,亦有二八佳人。 画楼虽然故意堆了高髻,穿了深紫色旗袍,仍是显得稚嫩。她地位却是最高的,一干妇人纷纷上前跟她打招呼,十分热络。 她含笑一一回应,既不亲热也不疏远。 吴四少奶奶是这次同乐会的主办人,她戴了细长黄金耳坠,明黄|色苏绣凤纹旗袍,高挑婀娜,在人群里十分抢眼,似迎春花般俏丽。 言语也泼辣开朗,没有俞州女子的糯软,却有北方姑娘的大气。她是山东人,一口普通话偏重音,十分好听。 她跟画楼打招呼,也是说多谢她赏脸的话。 笑语嫣然,不一会儿气氛便热阄起来。 学着西式的宴会,铺着亚麻色桌布的长餐桌摆满酒水、各种小吃。画楼瞟了一眼,小吃有克罗冬、三明治、橄榄、土豆片、计司条;酒水主要是樱甜红葡萄酒与人宛香白葡萄酒,香气浓郁,酸甜可口。 真让白云灵说对了,果 艟是募捐。 是替俞州城西天主教堂翻新募捐。 画楼只觉得无趣…… 她不懂募捐的规矩,便让吴夫人先给。她跟着吴夫人给了。后面的人也跟着她给了…… 妇人们三三两两聚集一处说话,偶尔有人跟画楼搭讪,她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叫人难以亲近。 吴四少奶奶忙里偷闲,端了两杯白葡萄酒,拉着画楼从侧门出了宴会大厅。吴府的后苑,道旁装饰低低雪松,郁郁葱葱·看不出秋日萧肃。 “…···夫人是霖城人?”四少奶奶笑容轻快,“我有个表姐,便是嫁到了霖城秦家。秦家做药材生意,夫人听说过没有?” 画楼摇头,轻声道:“我很少出门…···” 四少奶奶咯咯笑:“您和我一样,不爱出门!前些年公公在威海任职,我和婆婆妯娌都在老家。后来公公南调,才下定决心把家眷带在身边·我们就跟着来了俞州。您别瞧这些太太少奶奶巴结我们,实则瞧不上我们内地来的,总觉得我们老土……” 将她和画楼归为一类人。 画楼只是笑,不多言。 她见画楼不热心说这些,又忙问她平常在家里做些什么。画楼只说瞎忙,也问她平日做些什么。 “平日总在婆婆跟前·隔三差五去天主教会学英文,学钢琴……”四少奶奶含笑,“真是被新社会逼得没了法子。外面那些新派单身女人会的,你若是不会些·丈夫嫌你老土,公婆也怪你没本事,家里立足之地都没有!” 她说起这些,并不是怨怼,而是爽朗玩笑。 她的乐观上进让画楼有些好感,附和道:“学些也无坏处,陶冶情操……” “夫人学不学?我介绍牧师给您认识……”四少奶奶热情道。画楼也是内地来的…… “这个我且想想······”画楼没有一口拒绝·“我们督军可不像四少爷那么开明,不跟他商量,只怕误以为心中没他······” 四少奶奶笑起来:“都一样!夫人,听说督军的姨太太·您亲自给安排小公馆?我婆婆常在嘴边赞您,说我们妯娌有您一半度量·男人也不愁不发达!您真是个贤内助!又事事想着督军······” 把话题转到了姨太太身上,画楼不接·只是笑了笑:“督军有今日,我可不敢贪功,贤内助过誉了……” 四少奶奶是聪明人,知道她不愿意说姨太太的事情,便连忙打住。 那边女佣便来后院寻她们:“四少奶奶,将军和四少他们回来了。知道白夫人来了,说过来打声招呼……” 画楼跟着吴四少奶奶回了大厅。 吴将军与两个男子正在跟一群妇人们寒暄。瞧见画楼来了,自然过来问候。吴将军中等身材,微胖,模样很是威严,笑容也浅尝辄止;他身边一个男子高大清瘦,带着金丝眼镜,斯文和煦,是吴家老三;另外一个威猛跋扈,目光阴鹫从画楼身上跃过,是吴家老四吴时赋。 画楼对他的神态不喜,第一印象不佳。心中暗叹可惜,四少奶奶这样玲珑开朗的女子,配了这般孔武莽夫。 他瞧画楼时,眼眸不善,大抵是因为白云归抢了容舟,让他颜面丧尽的缘故吧? “白夫人是稀客啊!”吴时赋挑眉道,“难得请得动您······” 画楼不动声色,反而睃了四少奶奶一眼:“少帅这话冤枉我了!其实我顶喜欢热闹,我来俞州快半年,第一次收到帖子······是四少奶奶待我亲厚!” 这话在妇人里激起涟漪。 谁不垫着脚尖想巴结白督军?或是听闻这夫人待人冷漠,又是内地来的,胆小怕事,谁家的脸子都不给;或是觉得高攀不上,都不敢邀请她。 一个三旬精明太太上前道:“夫人这话,倒是我们怠慢了您!下个月初八,我们家三小姐出阁,夫人赏脸去喝杯喜酒如何?” 画楼眉心簇起一丝黠慧:“您得给我下帖子!” 众妇人都笑起来,纷纷七嘴八舌不甘人后地邀请画楼。 吴时赋被挤到了一边,也没有机会再言辞刻薄。 四少奶奶感激望了画楼一眼,又回眸在丈夫身上瞟了一下,只觉心酸。她不得丈夫喜欢,连婆婆对她也冷淡几分。谋划这次同乐会,婆婆只甩手不管。可是大嫂二嫂三嫂都办过一次,婆婆忙里忙外张罗,还借着公公的名头请了几位夫人来捧场。 偏偏到了她这里,就说身子不便,不管了。 她舔着脸给白督军的夫人下了帖子,三嫂或明或暗说了多少风凉话? 白夫人最快回复,说一定会来,她惊喜不已。婆婆这才帮她请了几位贵妇人,一起撑场面。 可是丈夫一回来,就给她的贵人冷遇。若不是白夫人聪颖,只怕丈夫还要说出旁的话来。得罪了白夫人,她的脸又往哪里搁? 越想越觉得心头涩涩的。 第七十七节相信我 头次见面,画楼虽对吴四少奶奶颇为欣赏,还是保持距离。她亦看得出吴夫人与吴四少对她的冷漠,只觉心疼。 画楼在白家的时候,白老太太对她极好,像女儿一样疼爱;来到俞州,白云归是想过放弃她的性命,可是相处的日子,他也给予了她作为白夫人应有的尊重。 可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却眉眼晶亮,丝毫没有老式女子的自卑与哀怨,这点让画楼觉得钦佩,料定她是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子······ 不得婆婆喜欢,她依旧努力侍奉;知道丈夫喜欢新式女子,她努力学习钢琴、英文。她尽最大的努力,争取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不自怨自艾的女子最是美丽。 画楼依旧淡淡的,但是四少奶奶送她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转身问她:“四少奶奶,你有名字没有?” 吴四少奶奶一愣,旋即领悟,心头微热:“我叫吴夏采妩,夫人。” 画楼颔首,漆幽幽眸子里溶进暖色:“我娘家是复姓,叫上去拗口。你若是有好的牧师介绍给我,就给我写信,称我白画楼好了… 吴四少奶奶讶然,自己居然得了白夫人的青睐,让她私下相交?她难掩惊喜,秋水湛湛的大杏眼睁圆,怔怔瞧着画楼。 画楼轻覆羽睫,敛了情绪,依旧淡然:“你给我下的帖子,毛笔字写得好看我很喜欢······记得给我写信……”跟着李副官上了车。 四少奶奶恍然回神,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懊恼拍自己的额头:“怎这样没用!” 转身回了屋子,给画楼写了短笺,说今日怠慢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等等。写信封的时候,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忐忑不安写上“白夫人画楼”。 画楼回去的时候,大西路上遇到抵制外国货的运动。 焚烧洋货,整条街都是滚滚浓烟。 “绕道吧!”画楼吩咐李副官。 司机有些为难:“夫人,那就只能走海堤了······” 画楼对他的为难不解,秀眉蹙起。 李副官解释道:“海堤那里是海盐帮的地盘,流氓地痞聚集到处都是赌摊。像咱们这样的汽车,被人拦住抢了太正常。夫人,不如我们先去城里逛逛,等这里散了再回官邸吧····`·” 黑社会势力是打压不下去的再厉害的当权者对此都束手无策。 画楼道好。 却有人轻轻敲她的车窗。 逆着阳光,他眉梢的笑意浅浅,修长眸子似泼墨般浓酣。呢绒格子大衣敞着,咖啡色西服熨帖,鬓丝修剪整齐。 是李方景。 画楼下车,雪色披肩流苏及腰,在紫丁香色旗袍间流淌。精心装扮过的容颜俏丽笑意盈盈:“方景,真不成想遇着你!” “我正要去官邸呢······”李方景眉梢飞扬,眸子粲然,又指了指身后解释道,“送白小姐和卢小姐……” 白云灵与卢薇儿已经下车巧笑过来。 画楼好奇,笑道:“你们怎么遇上了?” “刚刚在电影院遇上的……”李方景道。 她们已经过来卢薇儿笑道:“六少比灵儿还要清楚,说前面是督军府的车……” “我向来过目不忘。”李方景得意道。 白云灵微窘。 画楼拉过她的手,睥睨李方景:“他胡说的!督军府的车子牌号跟城里的车子不同,是特殊的……” 然后又说了为何不同。 白云灵与卢薇儿都睁大眼睛,纷纷跑去求证。一对比,发觉果然是不同的。 “大嫂,你真细心!”白云灵佩服道。 “六少不知羞,居然哄我们……”卢薇儿则笑骂李方景。 李方景耸耸肩:“夫人太刻薄了,当面拆穿我······好歹让我装一会儿君子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边车子越堵越多,李方景道走海堤回去,他在海盐帮有几个认识的人,那些地痞不敢为难他。 卢薇儿不信了:“这回可是真话?” “我从不撒谎!”李方景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说道。 白云灵与画楼听了都直摇头笑,卢薇儿也掩面笑起来,只觉得他偶然的无赖,还颇有风度。 李方景说要跟夫人好久不见,有些话要说,蹭夫人的车子坐。 卢薇儿微讶,画楼已经笑着说好了。 白云灵只得跟卢薇儿解释道:“我大嫂一来俞州就认识六少。有次我们去看明星,大嫂被绑架,还是六少救她回来的······他们交情很好。” 卢薇儿释然。 那边,画楼却上下打量李方景,目光带着促狭。 李方景忍不住笑起来,眼角风流姿态暗涌:“不怀好意瞧着我做什么?” 画楼唇角微翘:“没有不怀好意,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心思不浅。你接近灵儿,打的是 什么么主意?” 李方景便知道白云归跟她讲过,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瞬间恢复常态,斜飞入鬓的眉梢挑起笑意:“督军跟你说过了?” 画楼颔首。 李方景摊手笑道:“那我打什么主意,你不明白?总不能叫一个姑娘不情不愿跟我结婚吧?所以下些功夫讨好白小姐啊······” 画楼听着这话,心口微滞。 他这样谪仙般的人,心高气傲,却也被世俗逼到这种程度? 白云灵若是不情不愿,他该是怎样的尴尬?那样的尴尬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努力去改变…… 努力让自己的底线不被触犯。 他跟她这样相似…… 画楼只觉心头发酸,她垂眸·给了他一个淡然微笑。 他则随意依靠着椅背,玉树倜傥,声音低柔:“画楼,你还没有恭喜我!” 副驾座上的李副官听到李方景的话,眉头微蹙。他最不喜李方景这种暧昧的调子。 画楼却低婉笑了:“等事情定下来,当着灵儿的面我再说恭喜……” “不是因为这个······”李方景静静瞧她,目光里微带自嘲,“我如今是东南六省官银总号的总经理·相当于督军军政府的财务大总管……这般平步青云,不值得恭贺吗?” 画楼倏然抬眸,愕然望向他。 他肯定的点点头:“你跟旁人的反应一样······我这样的人,做不来这样大的官,是不是?” 他是军校毕业,后世传诵的李副总统·也是以外交才能见长。 怎么……白云归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他? 这样的职务,画楼非常清楚它的重要性。若是精明的领导者,定会把它交给自己最信任且是财务方面最能干的下属······ 李方景似乎两条都不符合。 “你做不来!”画楼眸色静了,没有半分玩笑态度·“你所擅长的,并不是管理财政!方景,这个官职于你并无好处······” 李方景心头微动,他淡然笑意里有些不明情愫在流淌······ 只有她说的这般直白。 旁人都会安慰他两句……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必须做……”李方景幽深眼底有浓浓寂寥,“跟随白督军,是我必须做的事!画楼·我是个贪慕富贵荣华的人啊……” “这个我知道!”画楼笑着,眼眸却荡起一层涟漪,“你贪恋的富贵荣华,是天下百姓的富贵荣华!白督军是个值得跟随的人·方景,你的选择没有错……” 可是最后·他会放弃白云归的吧? 他最后的官职,是云归给不起的·除非白云归做了总统······ 民国那段杂乱的历史,大大小小的总统里,没有姓白的! 李方景倏然笑起来,眉眼展开,若骄阳洒在大地,车厢里都被他的灿然点亮。他止歇笑声,才舒了一口气:“你为何总是这样高看我?总觉得我是个心怀家国,没有私利的人?” “我看人一向准!”画楼修长浓睫微闪,黠慧笑道。 “你不会看错我!”他坚定望向她。这个瞬间,画楼仿佛看到他身后光芒万丈,心中一个念信坚定不移:这个武陵公子,覆手间就能织就一片锦绣山河。 若无历史,她是不信;可是那个瞬间,她信了······ 李争鸿撇撇嘴,他还是不喜欢李方景。 车子驶向海堤时,正是落下西垂,海鸟还巢的时辰。 波光粼粼的海面如铺满锦色绸缎,晚霞染得天际旖旎妖娆。 那些地痞瞧见李方景的车子开道,纷纷避开。 鱼龙混杂的地界,各种赌棚挤满了赤膊赌徒。 这里是最低档的赌场,三教九流混杂。 人声嘈杂处,画楼瞧见一个单薄身影被人围堵。三名强壮莽汉将他推到街心,拳打脚踢。 “方景,那个孩子我认识……”画楼突然对李方景道,“你救救他……” 那个孩子,是章子莫! 将来会叱咤黑帮风云的大亨,年轻时贫穷落魄。他酷爱赌博,时常输的片甲不留,被人毒打一顿。可是这些经历,让他对人生有了更加深刻的顿悟······ 李方景没有多言,让司机停下车子,立刻推开车门。 那三个莽汉瞧见他,颇为不屑。 画楼隔着玻璃,也能看清李方景掏出大把的钞票递过去。 他把浑身是血的章子莫拎了过来,丢到车上,对画楼笑道:“好几十块钱呢,回头让督军还我!” 画楼的目光却被章子莫吸引,没有回答李方景的话。 李副官也认出了章子莫,不解瞧了画楼一眼。 第七十八节交好运 章子莫糊里糊涂被人推上车子,他心中警铃大作。 却闻到淡淡香味,似春日里田间细流的清甜。 雪色绣花锦帕替他擦拭额角出的血丝,柔软指尖微凉。他抬眼,便瞧见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与善意的笑容。 他越发不安,将头低垂。 那小姐却温软笑了:“小六子,你不记得我?有次我买过你的梨子……你削水果的手艺真不错……” 每日顾客众多,章子莫早已不记得。 却留意到她虽然年轻,却梳着妇人的发髻,将光洁额头露出,磁白如上好白玉。他眼珠子咕噜噜转,立马陪着笑脸:“原来是您啊太太!您好久没有去了······多谢您救我……不过,我要过段日子才能还您的钱。” 这个机敏又市侩的孩子。 画楼恬柔笑了:“不用的,才一点小钱而已······你和我弟弟长得像,投我的眼缘!” 李方景摇头笑,那可不是一点小钱。 章子莫不懂这位太太是真傻还是另有所图。但是她眉眼纯净,不像是大恶之人,心底更是惊诧:自己祖坟冒青烟了不曾?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您是观世音菩萨转世!”章子莫回过神来,连忙要给画楼磕头。但是车厢狭窄,画楼轻扶了他,不让他跪下去。 画楼让李副官把身上的钞票都拿出来,满满一把大约五六块钱。她用那擦拭带血的锦帕包了,递到他怀里,柔声道:“这些钱不多,你且拿着。十赌九输,正经做生意才好。你这么聪明机灵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李方景、李争鸿都愣了一下。 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地痞无赖,都看上去十分聪慧机灵。俞州下等场所、贫民居住地,到处都是这样的孩子。他们不明白画楼此举为何。 慕容画楼并不是那些没有脑子的内宅太太。 那孩子就更加惊喜连连忙说了很多好话。 画楼让他下车。 这一生这般长,结个善缘,也许将来会对自己有帮助。章子莫最大的本事,便是会做人。滴水之恩,他将来定会涌泉相报。就是因为有这等度量与本事,一个只读了十五天的书、早年父母双亡的小六子后来能纵横军政商三界,横跨黑白两道,叱咤一时。 不过他还年轻,还要碰很多的壁才能慢慢发达。 这次,对于画楼是个机会。虽然她知道,在李副官与李方景瞧来,她有些犯傻,被小混混三言两语骗钱。 画楼也不解释。 章子莫跪在地上,冲她车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忍不住将怀里的锦帕掏出来,那帕子上一朵寒梅被他额前的血浸染越发艳丽,透出淡淡温香。打开帕子,满满一把钱。他数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七块八毛! 够他一个月吃喝无忧了! 他不禁凝眸瞧向慕容画楼车子远去的方向:那个太太到底是什么人出手这样大方? 却有两个莽汉突然靠近,将他瘦小胳膊拎起丢进旁边的赌棚。 一个青衫中年人端着茶壶,抽着大烟精瘦的身子斜倚在藤椅里,眯着眼睛打量章子莫,声音阴晴不定:“好哇小六子,你是个藏得深的人啊!” 这是海堤一带赌棚的管事韩爷,为人心狠手辣。 章子莫后背发凉,忙把那锦帕递上去,陪着笑脸:“韩爷,这是孝敬您的!” 那笔横财,让韩爷也颇为心动。他吐出烟雾,依旧阴阳怪调,望着章子莫冷笑:“这钱,就是刚刚那位夫人给你的?” 夫人? 章子莫清楚这中间的差别。商户人家的富妇,他们叫太太;权贵人家的才叫夫人…… 那女子,那般年轻……居然是个夫人? 章子莫恭敬道是,依旧将锦帕举着。 “你小子!”韩爷重重将烟管一磕,尖着嗓子笑,“你在韩爷的地盘,韩爷可亏待过你?你认识白督军的夫人,也从来不知声!” 白……白督军…… 章子莫心头微凛,愕然怔住,那锦帕却紧紧攥在手心。 刚刚那妇人说,他像她的弟弟…… 他真的交了好运? 可是这样的好运,不能浪费在这等下贱的赌棚里! 他精明地垂首,眼睛转了转,才道:“韩爷,小六子不认得白夫人……刚刚那夫人说,我长得像她一个故人,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我一命!” 韩爷将信将疑。 章子莫已经不停磕头,将那把钞票全部放在地上,锦帕却紧紧攥在手里:“韩爷,小六子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瞒您!我要是认识白夫人,随便去督军官邸谋个闲差,也比如今风光百倍,哪里沦落到在水果行打杂?” 也是啊! 韩爷最终只得承认,这 子日走了狗屎运,被白夫人善心救了一命。韩爷还以为`白夫人有交情,能趁机跟白府走些门路呢! 白督军在俞州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他妹妹、一个兄弟和夫人。 那个五少爷,为人冷傲得很,海盐帮试图走他的路子,却被他臭骂了几次;白督军的妹妹与夫人,每每出门都有带枪的副官跟着,生人难近,更别提说上话了。 而白督军,鲜少涉足赌场舞厅、风月场所,海盐帮的百般伎俩都使不出来。 像他们这样大的帮派,如果白督军肯稍微睁只眼闭只眼,在俞州也是一手遮天的。 可是,白督军府简直是铜墙铁壁,攻克不下。 “去吧去吧!”韩爷烦躁将章子莫赶出去,却将白夫人赏他的钱扣留下来。 章子莫身上骨头都酸疼·嘴角血迹犹干。他攥紧那丝帕,珍贵藏在怀里。 “算命先生说我今年要交好运,原来不是混我!”他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精明,勾起笑意,“白夫人说我像她弟弟,说我该有更好的前程!我该去海盐帮碰碰运气了!我该有更好的前程!” 他这样的出身,指望不上旁的出路了。 “你怎么认识那孩子的?”李方景犹在问画楼。 “他是个卖水果的。削水果的手艺非同寻常,我见过一次·印象深刻……”画楼淡淡道。 “那孩子一看就机灵,可惜,是个赌徒!”李方景暗示道。 画楼莞尔:“如今这世道,没有赌徒那般不翻身誓不罢休的劲头,也难成大事!” 李方景微愣。她看事情的角度,总是跟旁人不同。而且他隐隐觉得·她看人很准,那个孩子,说不定就将来真能成气候。 李副官沉默不语。 白云灵与卢薇儿的车子先到官邸,画楼与李方景迟了她们十分钟。 坐了一会儿·李方景就跟着副官去了白云归的书房,闲谈了半个钟头才下楼。 画楼留他吃晚饭,他也不客气。 他也留学过德国,跟白云归、卢薇儿、白云展都有话说,饭桌上一时笑语嫣然。连慕容半岑也盯着他瞧,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李方景这样漂亮的男人。 白云展傲气得紧,却对李方景的话题很感兴趣。对于德国·很多的地方与资料白云展没有本事看到,李方景却可以······ 卢薇儿更是一脸沉醉。 画楼与白云灵偶尔笑笑。 吃了饭,他邀请白云灵出去走走,还说俞州有新开的舞厅·很多大户小姐、夫人都去,不是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清净得很。 白云灵愕然,卢薇儿则抿唇笑:“六少今日‘偶遇,我们·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白云灵听得明白,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雪色脸颊通红。肌肤白,一红脸就特别明显。 白云归则笑了笑:“晚上没事,你就出去逛逛······平日里没有人陪着,你也很少晚上出门。俞州的夜还是颇有特色的······” 白云展与卢薇儿这下都微愣。 白云灵更是不知所措。 李方景已经笑着起身,在白云灵身边耳语道:“其实我知道有个地方赌马……去不去看?” 白云灵眼眸倏亮,咬了咬牙。 画楼也劝她出去走走。 “薇儿姐陪我去吧!”白云灵终究架不住大家的劝告与李方景赌马的诱惑,声音喃喃道。 卢薇儿可比白云灵精明多了。白云归与慕容画楼都开口了,她还不明白这家人的意思?当即笑道:“我真想去······可是今天逛街扭了下脚,这会子正疼呢,我要用冰水敷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这样小家子气?还怕六少吃了你?” 白云灵只得应了,叫女佣去拿了她的帽子和披肩来。 他们一走,白云展就笑了:“怎么一回事啊?方景要做我妹夫不成?” 头次见面,他对李方景就颇有好感,亲热叫了他的名字。李方景不管是应付谁,都能绰绰有余。 “大致是吧!”画楼故意瞧向白云归,装作她不知情。 白云归表情淡淡,视如不见,也不回答。 下人拿了封信进来,交给慕容画楼。 浅紫色信封格外精致,那蝇头小楷也漂亮工整。 白云展伸头瞧了瞧:“白夫人画楼?哟,这样亲切,什么人给大嫂写的?” “吴家的四少奶奶!”画楼唇角微翘,她认得这笔迹。 这吴夏采妩,是个热情又爽快的人。 第七十九节那一夜…… 吃过饭,他们惯例吃些点心,喝点茶再去睡。 壁炉烧得暖烘烘的,卢薇儿将身子陷入沙发,俊妍脸颊白皙红润,眸子亮晶晶的,跟他们说今日与李方景相遇的事情。 “……说是季公馆的大小姐,非要我和灵儿那间包房。我才不管她是鸡公馆还是鸭公馆,只说一句:不让!”卢薇儿笑道,“我打量谁敢跟白督军府过意不去?说话也硬气……就有三个粗莽汉子非要闯进来,张副官立马从怀里掏了枪,那三人顿时不敢硬来……结果那季大小姐恼了,大骂她的随从怂包,‘旁人有枪,你们没有?’。那些随从是跑江湖的,都是人精,张副官虽然是便服,一看就是当过兵的,低声劝那小姐,只说,‘惹不起’。那姑娘就更加怒不可竭,‘俞州就没有我季落夕惹不起的人’。我一听这口气,好奇要出去瞧瞧是何方神圣。灵儿一个劲劝我说,让给她算了,别给大哥惹事。我才不干。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那季大小姐长得也算美丽娇俏的,可是泼辣得紧,居然上前要跟我们打架,那撸起袖子就要动手的模样,活脱脱女张飞。我就笑着问,‘你是哪个山头的?’一旁看热闹的都笑了,那季小姐就更加不依了,欲掏随从的枪。李六少就携着他的红颜过来,一瞧那小姐,只说了句‘小落夕,你又惹事?’那姑娘就变了个人似的,低眉顺目,娇腻腻的……” 画楼听了直笑,“幸好你不是我的小姑子!那季小姐泼辣,你就太阴暗了……你这样的,三天两头给我惹事回来!” 白云展笑得快趴下了:“薇儿。你果然……果然是个面慈心狠的!那季小姐只怕恨死你了!” 白云归则微笑颔首:“薇儿这样的不错,不轻易惹事,但是不怕事!” 卢薇儿得意挑眉:“还是大哥公道!我才不怕她。后来我跟六少一打听,原来她是季凌龙的女儿,听说季凌龙九个儿子,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宝贝得紧,真真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才将那姑娘宠得刁蛮跋扈……” 季凌龙。俞州无人不知,海盐帮的龙头,操纵俞州全部的黑帮势力。 是个狠角色。 不过,相对于白督军,他还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在季凌龙手上,海盐帮的势力还没有延生到军界和政界,仅仅在商界呼风唤雨。 白督军府的人,季公馆的确惹不起。 “听闻季龙头的宝贝女儿,是个大美人啊!”白云展自从去了报社,熟知了俞州各种八卦。 卢薇儿横了他一眼。戏谑道:“是不是美人不知道,定是个泼妇!五少最近爱上了这种口味的?” 白云展咳咳。 画楼与白云归都笑。 夜色渐深,四个人上楼歇息。 白云展走在后面,突然瞧见画楼往二楼去。 他愕然咦了一声。 画楼只装作没有听见。 她匆匆洗了澡,躺在被窝里装死。却一直没有睡着,留意白云归的动静。 大约半个小时,白云归才进来。他掀开被窝,一阵冷风钻进来。画楼身子微僵。 他没有任何想要碰她的表示,画楼才觉心头微安。 没过几分钟,他的呼吸均匀,竟然是睡熟了。 她如临大赦,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就睡了。 半夜里。朦胧之中,她突然感觉身边有什么响动。条件反射的,她猛然抽出藏在枕头下面的手枪,直指那响动。 屋子里落针可闻。 “你干嘛?”白云归的声音有些迷惘。 画楼这才彻底清醒。 她手里空空如是,却做出握枪的动作,悬在白云归的额旁。 一时间她才知道,以往在枕头下藏枪的习惯,已经改了多时。只有在自己紧张的时候。才会下意识以为枕下依旧有枪。 “督军,你做什么?”她立马回神,佯装自己是做噩梦,神色慌乱,“我做了噩梦……” “我口干。起来喝水……”白云归狐疑瞧了她一瞬。自己刚刚起身,这点轻微的动静,她就倏然惊跳而起,从枕下迅速摸了下,然后就将手指向他的额头。 他诧异,枕下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的手势,分明就是当那里有把枪。 除了在官邸,任何地方他都携枪入睡。当权者才害怕被人暗杀,才会逼迫自己有这份警惕。 她……她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养成了这样的警惕?这般从酣睡中惊起的戒备,应该是长年累月的习惯。 他眸子更加深敛。 白云归喝了水,两人躺下,却谁都没有睡意。 他借着翻身的动作,凑近她一点。暗黑里,他都能感觉她似刺猬竖起全身的防备。 这样不想让他碰…… 他又假借翻身,将胳膊搭在她的腰际,还轻声问她:“夫人,你睡了没有?” 画楼只得道:“……没有。” “睡不着,是因为刚刚做了很可怕的梦?”他的身子又近了一分,呼吸间的灼热气息能喷到她的颈项。手却依旧搭在她的腰际,好似随意摩挲着。真丝睡袍滑软,手感极好。 她嗯了一声。 她的发际有迷迭香的气息,令人心神安宁;颈项间的肌肤却散发少女特有的,直直在白云归心头萦绕。 他猜测不出来她是什么人。 她应该隐藏的时候,却将自己全部暴漏,又暴漏得理所当然,好似就是让人知道,她很坦荡;可是又有很多秘密一般,有些事情明明就是解释不通的。她的钢琴,她的枪法,还有这般警惕。 越想着,就觉得身边的柔软有些僵硬。 他昨晚的燥热又涌上心头,身体很诚实地有了它应有的反应。 这样的反应,无关感情。仅仅是最原始的冲动。 白云归是个成熟的男子,他有着强烈的。而且他最近心情不佳,很久没有释放身子,那些堆积更加强烈。似秋日里的干燥柴火,微弱火星都能将他点燃。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白云归实在想不到自己这般顾前顾后是因为什么……他不需要等待她的回应。未曾情事的小姑娘,不懂得这些美好,根本不会回应的。 他怕她像昨晚那般扫兴,干脆将她拥入怀里。 一只手便顺着她的后背,滑进了她的睡袍里。 温热的肌肤。比真丝尚且柔滑三分。 她则啊了一声,呼吸急促起来,身子微颤。 “做了什么梦,告诉我……”白云归凑近她的脸颊,将她小巧耳垂含在口中,轻轻吮吸,游走在她后背的手轻轻摩挲,轻茧引起她身子一阵酥麻,那婀娜身躯更加僵直。 “不肯告诉我?”他见她紧抿唇瓣,呼吸却炙热。犹自好笑,逗起她来,“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唇却放开了她的耳垂,在她脸颊上轻吻。唇上的燥热,好似一块块烙铁,在画楼身上心头留下灼烫的印痕。 被他紧箍的身子忸怩了一下,挣脱不开,却感觉在他的唇下。他的手掌下,身子开始酥软。 她错乱的呼吸里微带喘息。 “督军,不行……”一时情急,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 黑暗里,她都能感觉他身上一冷。 她才清楚意识到:她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说不行…… 白云归微顿,继而将她压在身下。 他高大身躯令她有些透不过气。 “别怕。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白云归声音低柔暧昧,却用结实双腿将她两条分开,“真是个小孩子。结婚的时候,家里人没有告诉你,夫妻会如何吗?” 说得这般轻柔,却字字暗含警告。 画楼微微闭目,心底一片寂静。 “真没有告诉你?”他轻笑,手摸索着解开她的睡袍。吻在她的削窄肩头,雪嫩肌肤暴漏在空气里,凉软柔滑,他继续褪去她的衣衫,低低呢喃。“没关系,我教你也是一样的……” 衣衫褪尽,他身子因为而滚烫,贴上她的肌肤时,只感觉她微颤。 她刚刚还能克制的呼吸,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他轻茧手掌握住她胸前的柔软,轻柔包裹住,缓缓揉捏。她的喘息已经难以自持从齿缝间溢出。 见她仍是这般矜持,他在她小巧锁骨处的吻更加深了,手掌的揉捏也加大了力度。 终于听到她微带羞赧的娇吟…… “可以吗?”他呼吸也粗了,眸子都炙烫起来,却停在那里问她。 这个恶毒的人! “不可以”是她心底的呐喊,却没有资格说出口。 他压在身下的,不仅是她的娇软身躯,也是她的脆弱命运! 他明知她不乐意,明知她刚刚说?br /> 锦绣民国 全第1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说了不行,却在此刻逼迫她委曲求全,成全他的民主:是她自愿的,是她说可以的…… “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他的嗓音因为烧灼而沙哑,依旧逼问道。 “我愿意,督军!”她玉藕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将身子腾起迎上他。 委曲求全有很多方式,她要选择最有利自己的一种。 一句愿意,点燃了他全部的激|情。身子初次被开垦的痛楚,令她大汗淋漓,眼角不禁溢出泪水。 她的娇吟更加旖旎迷乱。 他停下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抚摸她光滑的后背,低喃:“是不是很疼?” 她嗯了一声。 接下来虽然轻柔了很多,却还是疼…… 他一开始还有耐性哄她,可是她承欢时不知所措的凌乱,自有别样的柔软妩媚,弄得他心神驰往,越发烧灼,采撷更加尽力…… 也顾不得她的矜贵,她的身子里奋力律动,寻求她最美好的滋味。 第八十节双胞胎 次日,白云归与慕容画楼皆是半上午十点多才醒来。 清晨的那场欢愉,他们都精疲力竭。 少女的青涩,白云归花了很多的精力,一直照顾她的感受,最后才有一点放纵的愉快;而她初经情事,身子娇弱不堪,白云归的温柔体贴她不懂,只觉他是个野蛮人,蠢己的骨头都散架了。 身上有些红痕,最明显的,却是雪色颈项与锁骨处…… 将旗袍的扣子高高扣住,依旧有一两颗草莓若隐若现。 她懊恼地往梳妆台上一俯,这可怎么办?今日起晚了,就是说不清的事,又这么明显的证据…… 温热手掌抚在她的肩头。 白云归睡袍敞口,胸膛肌理分明,眼眸里微带戏谑。酣睡过后的他,神采奕奕,眸子更加幽深明亮。那英俊眉目含笑,毫无往日煞气,令人惊叹造物者的厚爱,雕塑般的容颜如此完美坚毅。 “我看看……”他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旗袍没有裹住的草莓处轻挲,“你太娇气了,我都没怎么着你,就有这么深的痕迹……” 没怎么着她? 他激|情起来,根本就不顾她的疼痛惊呼,吮吸她的肌肤,怎么都不肯轻一些,还叫没怎么着她? 一早起来,他倒是忘了。 画楼真想回击一句,但是有些打情骂俏的感觉,而且想起他逼迫她说“我愿意”心口就觉得窒闷,淡然笑了笑:“我扑点粉,反正上午不出门……” 白云归在她脸颊落下轻吻,便开始换衣裳。 画楼解开旗袍的扣子,将修长颈项与锁骨露出,拿着小粉扑轻轻拍打,玫瑰味的清香氤氲满屋。她专注的神情越发缭绕。 白云归正在扣军服的纽扣,瞧见这幅春光忍不住走过来,捉住她的手,低头轻吻她的锁骨…… 贪婪汲取她的美好。 画楼这回光明正大推他,嗔怒道:“督军!” 白云归的眸子乱了。 画楼顿时心下大急。 他敛住心神,才将那莫名涌起的欲望压下去。 换了军服,带着督军绥带与徽章又拿绺长靴穿上,看这模样是要出门的。 军装在身的白云归,立马敛了柔和,眉眼间英武不凡却无一丝笑意,肃穆叫人生畏。 “督军,您要出门?”画楼问道。如果是去驻地巡查,应该三五日才会回来……三五日的功夫,她应该可以让自己更加平静一些,“是去驻地吗?” “下午市政府有会,不是去驻地!”白云归声音都敛了沉稳里透出冷酷。他往外走,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回头挑了挑唇角,对她道“我晚上会回来!” 画楼脸颊蓬起一团燥热,火烧火燎的她并不是问他今晚是否回来…… 白云展去了报社,白云灵与卢薇儿跟李方景出去了。 慕容半岑在西花厅练琴几日的功夫,他依旧是练画楼教给他的那些曲子,却渐渐炉火纯青,手法娴熟至极。 这个孩子,果真对钢琴有着异样的天赋。 画楼搬过琴凳,坐在他身边,弹了新的曲子给他听,另外教了一些别的内容。 女佣便道:“夫人,有客人拜会……”然后递给画楼一张帖子。 画楼随手翻了,居然是海盐帮的季凌龙龙头。 “督军不在家……”画楼轻声道,“告诉季龙头,他日再来。”大约是昨日他女儿得罪了白云灵,亲自登门赔罪吧? 她觉得没有必要应付这样的人。 女佣退了出去。 画楼依旧指点慕容半岑练琴。 姐弟俩吃了午饭,下午去东花厅喂鱼,说了些闲话,依旧回去练琴。 半下午的时候,李争鸿快步进来,手里也是拿了帖子,递给画楼:“夫人,彭家的人到了,现在在官邸外……” 杭州府的那个彭家,白云展的同学彭补之。 这回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画楼下意识用披肩遮了遮自己的颈项,道:“把客人迎进来,我上楼换身衣裳……” 李副官却怔在那里,目走落在她的下颌。 他瞧得分明,乌黑眸子悲喜莫辩,触及她的眼神,立马低下头去,扣靴行礼:“是!” 画楼只觉难堪,忙快步上楼,换了一身银红色苏绣并蒂荷花纹旗袍,浓密青丝绾了低髻,带着粉色桃花簪,镜子里的面容更加年幼…… 银红色的衣裳就是显得年纪小。 她不过是用来遮掩颈项的红痕。 那些红痕渐渐只余下淡痕。扑了厚厚的细粉,若是不仔细盯着瞧,几乎不着痕迹。 画楼举步下楼时,客厅的沙发里坐着四个人。 李副官正在吩咐女佣给他们上茶。 慕容画楼面带淡笑,神态端庄贞淑,后背笔挺,一瞧便知她身份尊贵。如此态度,显得不那么年幼。 李副官忙行礼,叫了声夫人。 那四人都忙起身。 他们恭敬行礼叫了夫人,偷偷打量她:似朝霞仙子飘渺下凡尘,那身银红如火,热情又瑰丽,将她的年轻美丽衬托更加妩媚动人。但是她神情又淡淡,沉静如水。 冰与火的交融,恰到好处的微笑,令她质烈烈灼目。 画楼亦打量他们。 两名男子,一个四十来岁,中等身量,着棕褐色长布衣衫;一个二十来岁,跟白云展年纪相仿,青灰色大氅敞着,里面着咖啡色西服,亦是中等身量,有些瘦显得比较高;还有两名女子,都穿着淡紫色杭稠旗袍·深紫色哔叽披肩,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身量婀娜丰腴,眉眼间皆有风情。 画楼目光落在那两名女子身上。 她们长得有九分相似,只是一个神态清冷些,一个活泼些。 她隐约明白这两名女子来俞州的目的,心中微微淡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夫人,我叫彭补之,是贵府五少的同学……这位是我四叔彭赫,这两位是我的庶堂妹彭泽兰,彭青黛……上次白督军为我的事情周旋,我特意前来道谢……”那个青年男子笑道。 他果然是彭补之。 画楼也客气:“既是五弟的同学,就是白府的朋友,彭少多礼了……”她的注意力再次被这两名女子吸引:特意强调是庶堂妹…… 她的猜测可能被印证了。 她不由弯了弯唇角,跟彭补之与彭赫寒暄,又叫人给白云展的报社打电话,看看他能否抽空回来一趟。 白云展很是高兴,道自己马上回来。 十分钟后,白云展没有回来,卢薇儿与白云灵、李方景倒是回来了。 卢薇儿也认识彭补之,当即便笑了:“补之,你怎么来了?” “薇儿,你也在这里?”彭补之也颇为意外·随即领悟,“哦,你和云展结婚了吧?” 卢薇儿闪过一丝尴尬,不置可否·只是跟彭补之说别的话。 那两名女子的目光,则被李方景吸引。 画楼给他们分别介绍了。 李方景没有坐下,只是道:“你们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白云灵立马乖巧道:“我送你……” 两人携伴而去,背影相得益彰,很是相配。 知道李方景不是白云展,也不是白云归,彭家的那两位庶小姐脸上有藏匿不住的失望。 画楼则感叹:这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啊!灵儿一开始对李方景敬谢不敏,如今这般亲热起来。李方景讨好女孩子,的确是手段非凡。 白云展很快也回来了,跟彭补之很是亲热的拥抱了下,还责怪道:“怎么不提前打个电报?我以为你们还要好几天才能来……” “一路上顺风顺水,是比预期的早到了两天……”彭补之顺着他的话接口。 然后两人又说了些闲话。 画楼只当他们是白云展的朋友,便留下他们吃完饭。 彭补之欲客气,被白云展迎头罩住,还说要留他在官邸住。 “已经定了饭店……”彭补之笑道。 吃了饭,白云归还是没有回来。 画楼也说不用等了,督军最近比较忙,彭家的心意她会转告督军的。 白云展跟车送他们去饭店。 彭补之的套间比较豪华,白云展也说不错,不算委屈。 “五哥,我借着饭店的咖啡壶,煮了咖啡……”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推门进来,目光含羞。 白云展记得是彭补之的堂妹,但是这对双胞胎长得很像,他不记得是谁了。 “多谢!”彭补之笑了,重复给白云展介绍一遍,“这是我庶堂妹泽兰……” 白云展哦了一声,称呼泽兰小姐。 泽兰客气几句,便娉婷出去了。 “云展,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彭补之真诚道。 白云展忙叫了起来:“哎哎,这样怪无趣的!咱们是同窗,难道知道你有难袖手旁观?而且我真没有帮什么忙,都是我大哥找人周旋的……” “总是你的这份情,我彭补之记下!”彭补之也是爽快之人,然后冲他眨巴眼睛,“我这次来,旁的东西都是俗物,给你带了个宝贝……” 白云展亦喜欢奇珍异宝,好奇道:“什么宝贝?” “刚刚我那对双胞胎堂妹如何?”彭补之笑道,“在我们杭州府也算出挑的……” 白云展微微听出端倪。 彭补之继续道:“这对姐妹花,我爷爷吩咐,送给你和白督军做姨太太……你瞧着泽兰好还是青黛好?” 第八十一节献美 白云展听着彭补之的话,脸色顿时清冷,目光深沉落在彭补之身上,半晌才冷漠道:“补之,你变了……” 他骤然发作,彭补之清楚感觉到了。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献美? “云展……” 白云展已经站起,眉宇间噙着薄怒:“你变得市侩,庸俗!你居然……当初我们在德国的时候,学的是什么?民主自由!你庶堂妹不是人?她没有自己的人格?你居然说将她送于我……她不是你们彭家豢养的瘦马,她是你们家的女儿……” 越说,他嗓音越大,怒气越盛:“……补之,才回国一载,你已经向现实低头了,你已经丢了那份傲骨!” 彭补之被他这般无辜劈头盖脸骂一顿,心中又羞又怒,隐忍着不肯发作,太阳|岤突突跳。 白云展已夺门而去! 彭补之望着那兀自颤抖的门,心中莫名其妙,被骂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吼道:“我他妈怎么了,怎么就没了傲骨?简直是不可理喻……” 白云展深夜才回官邸,喝得醉醺醺的。 画楼原本早早就睡了,还是被白云展的歌声吵醒。 他坐在庭中花圃,唱着歌儿。德语的歌声意境绵长,他的嗓音也浑厚苍劲,韵味十足。 卢薇儿与白云灵先下楼,被他吓了他混沌说话,口齿不清,却手舞足蹈的。 画楼也下来,一帮佣人围着他,却每个人都被他骂一顿。 “他……他经常这样吗?”卢薇儿蹙眉问道,“他从前不酗酒!” 画楼见她们都是裹着睡袍。初冬寒露又重,被凉风一吹,娇柔身躯瑟瑟。“你们上去吧。他发酒疯,越人多越有劲,我来劝劝他。”画楼轻声对卢薇儿与白云灵道。却暗示瞧了白云灵一眼。 白云灵颔首,挽了卢薇儿的胳膊。笑道:“薇儿姐,咱们回去睡觉吧!我五哥喝醉了,只听我大嫂的,咱们呆着帮不上忙……我手都冰凉了……” 她一说,卢薇儿也觉得身子凉飕飕的,还是担忧问了句:“他没事吧?” 白云灵忙说没事。 花圃里白茶已经凋零,落英缤纷。他醉卧花丛。压坏了山茶的茂枝,姿态风流。 见是画楼,紧紧攥了她的手,低喃道:“我又给你惹了麻烦,我心中愧疚……” 画楼心惊:“你又怎么了?” “那个彭补之,我以前视他为知己,不成想,他也是黑心势力的商人。你绝对想不到,你绝对想不到他做了什么……他要把两个堂妹送给我和大哥做姨太太……商户人家的女子,这般轻贱吗?你能想象吗。像你一样美丽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应该享受新社会的自由与爱情,却被迫送给别人做妾……爱情能分割吗?婚姻能分享吗?”最后两句,吼得极为用力…… 又来了!画楼头疼不已…… 不过。真的让她猜对了,那两个女孩子,果然是送给白云归的!她微微舒缓了一口气。有了娇媚又身世单纯的姨太太,白云归应该会减少住在官邸的时间吧? 昨晚于她,简直是一场噩梦 那种无法自控的酥软,那种被进入的疼痛,那种与人相拥的亲昵,都是她害怕的。 汽车驶进院子,强光灯照得画楼与白云展眼睛都睁不开。 白云归逞亮皮鞋踏出车门,不解望着花圃里横躺的白云展与被他拉住手腕的慕容画楼:“这样冷的天,这里闹什么啊?” 画楼笑容有些勉强。 白云展已经挣扎起身,学着老式秀才给白云归作揖:“恭喜白督军,彭家给您送谢礼来了……您知道是什么吗?是一对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姐妹,比大嫂年纪还要小,比她还要美……恭喜白督军随便周旋一下,便能得这般美妾!” 这话,否定了白云归对彭家事情的恩情,好似他是为了美妾才出手帮忙的。 白云归蹙眉瞧着画楼。画楼摆手,冲他使眼色,让他先进屋子。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大约半个时辰,画楼才静悄悄进了主卧。 她似一只猫咪掂着足尖,不发出一丝声响,身上却携着寒夜里的清凉露水气息。 她略微犹豫瞧了床上一眼。 白云归已经睁开眼,低声道:“过来!” 画楼愕然。 “不冷吗?快进被窝……”他又道。声音低下去,有些魅惑,令画楼心头微凛。 她放松自己的紧绷,故作轻松,钻进被窝,却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手足冰凉,鬓丝沾了露水,有些潮润,盈盈欲折的纤柔腰肢已被白云归拢在铁箍般臂弯里。他嗅着她纤长颈项,便闻到一股酒味,更加令人沉醉。他声音低沉,微带磁性:“他又怎么了?” 画楼调整一下呼吸,才道:“彭家的人来了……” 她把今日彭补之来访的情况说了,那对双胞胎的情况,却是一语带过…… 白云归并不放在心上,应了一声,手却不自觉探入她的睡袍。 她肌肤细腻柔软,令人流连忘返,可惜太青涩了。在这种事情上,白云归算得上温柔的,他会照顾女人的情绪,他喜欢听到身下的人儿真心快意的娇吟,而不是为了应付他而做作的柔媚。所以,他昨晚费很大劲来引导画楼…… 假以时日,但愿能妩媚几分。他心中这般想着,游走的手缓缓上移。 “不行!”画楼声音急促。 他微顿。 她亦微顿,片刻才变了语气,不再那般强硬,有丝委屈:“好疼……” 他则莞尔,不经意间松开了她的睡袍,将她压在身下。那软弱无骨的雪色。若丝线缠绕他的心头,掌心更加滚烫,烧灼她的肌肤。他声音微哑:“傻瓜,今晚不会再疼了……昨晚那是因为……” 在她耳边低喃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画楼怎会不懂? 她微微闭目,任青丝在枕间缭绕。任他的深吻落在颈项胸前。 作为白夫人,她在俞州人人巴结讨好。过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奢侈安逸生活,身边有小姑子、小叔子这些亲人,这是她的好处。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只要她一日不肯放弃白夫人这份安逸,一日便要为这个名头付出代价…… 就算她守身如玉能如何? 她结过婚,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她应该为这场婚姻献出她的贞操,才是正常的生活。 只是为何心里酸酸的? 前世今生。白云归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前世的时候,她是个生理成熟的女子,静下来的时候,也会幻想将来自己会不会被一个男人需要。场景、对白都想象过很多次,直到她死,都没有经历过那些…… 今生却来得太早了。 而且,怎么都不对! 缠绵床第的欢愉,不应该是两个人最无保留的时刻吗?不应该是两个人最亲近的时刻吗? 一阵剧痛,是他已经进入,画楼惊呼回神…… 他停下来。轻吻抚摸她很久…… 最后,她还是只差昏厥,为何他最轻缓的动作,她都不能承受? 白云归很是无奈。他已经尽力了。 他抱着她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轻柔替她拭擦水珠。 两人躺下,他还是轻轻抱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这个小东西,怎么这样娇贵?” 画楼渐渐恢复了理智。听到这话,她淡然道:“女孩子不是都很娇贵吗?督军有过那么多的女人,她们不是这样?” 白云归微滞,他在外面,美人计是不怕的,照单全收。但是那些女人,他没有碰过。那时坚守的理由,不仅仅是不想落入旁人的圈套,更多是对云媛的那份忠贞。 最甜蜜的时候,她总是霸道说:不准你有别的女人,你只能有我! 那时,觉得很好……只有她,便好! 他轻轻放开了画楼,将她放平在枕间,道:“睡吧!” 画楼想起云媛回来那晚,他说:“这些年,她是我唯一的女人……” 这句话,只怕是真的。 自己的话,怕是引起他的伤画楼撇撇嘴,心中却一松……他没有忘记云媛,他们之间便会平淡很多。 这样仅仅身体上的纠缠,对他们都好。 次日,彭补之上门,见了白云归,还道:“原本家父要亲自来,临行前祖父身体突然不适,家父要在床前侍疾,就让叔父代他前来” 送了很多的钱财。 还有彭青黛与彭泽兰姐妹。白云展不肯要,就全部给了白云归。 白云归眉头微蹙,正欲教训几句。 画楼却轻笑:“那你们以后都是彭姨太太?这样叫着拗口。不如,泽兰叫兰姨太太,青黛叫青姨太太,可好?” 彭赫与彭补之松了一口气。 彭泽兰与彭青黛则狂喜,忙给画楼见礼,说多谢夫人! 她们的生母是勾栏里出身,被彭家三老爷看中,买回去的。彭家一直就不喜欢这对长相妖媚的姐妹花。 而且落魄商户送女儿给权贵做妾,也是一种殊荣。 她们原本是要被送给浙江警备厅厅长的。那厅长她们知道,好抽大烟,而且爱男色,他身边姨太太众多,被打死是最普通的事。女人似乎只是他发泄的工具,轻则毒打,重则枪杀…… 白云归可不同…… 单单从长相上看,他便是个英武男子,眉宇间透出一分正气。 白云归则眸色锋利,落在画楼身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节贤惠 迎上白云归眸子里的厉色,画楼浅浅含笑,弯起的唇角有丝不谙世事的天真,那微挑眉梢却带着促狭。 他目光深敛,心中微恼,真是不明这姑娘到底打什么算盘。 彭家二姝瞧着白云归神色不善,暗地里心中打鼓。千万别再把她们回杭州府,那里等待她们的,将是更加未卜的前途。 彭家是商户,无权无势。当前乱世,仅仅有钱能有何用?巴结权贵,美人往往比金钱更加合心意。她们姐妹姿容出挑,身材丰腴,出身却那般低下:她们的娘亲,仅仅是老爷买回来的风尘女子,勉强抬了姨太太,却不能享受姨太太的待遇… 彭泽兰是姐姐,她较文静聪慧;彭青黛是妹妹,为人活泼伶俐。 原本应是最美丽的年纪,最繁华的光阴,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那些嫡女和得宠的庶女可以进学校念书,甚至出国,她们姐妹却养在深闺,两年前居然开始被教导如何取悦男人…… 白云归沉吟须臾,对彭补之道:“我在杭州府,是不是名声不好?” 众人皆大惊。 彭补之忙道:“督军何出此言?” “若不是有个贪财好色的名声,怎么给我送了美人?”白云归声音里透出明显的不悦,“佳人甚好,白某却不是饥色之人……” 冷哼了一声,居然拂袖而去。 他拒绝得十分强悍 彭家众人一时间变了脸,这好比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彭家那两位美人更是摇摇欲坠。千般妩媚手段还没有使出来,便被这般扼杀了念想。 “夫人……”彭补之求助般望向慕容画楼。 画楼亦觉失望。可是白云归那人。向来不喜旁人的忤逆,只得提醒道:“彭少的心意,督军能体会的……督军原本就是当彭少是五弟的好友,才出手周旋。倘若手下这些礼物,倒是显得生分了……这两位小姐很可爱,我是很喜欢的…… 彭青黛依稀瞧见希冀,忙起身道:“夫人,我们给您作伴吧!旁的不敢说,我们姐妹自小就手脚勤快。也曾服侍母亲。夫人若是觉得我们合您的眼缘,就留下我们吧。” “夫人若是不嫌弃。就留下她们服侍吧……”彭赫亦道。 白云归既然公开拒绝了,她收下来,不是公然与他做对?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画楼若硬是手下这对姐妹花,短期内他也是不会碰的。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她惹怒他有何意义? “我身边服侍的人不少……虽然觉得她们姐妹很好,却也是无缘的……”画楼轻笑,端起茶呷了一口。柔声道。“回头我还有事,就不虚留你们了……彭少下次来俞州,只管到府上来玩……李副官。送客吧。” 李副官立马道是,上前一步。 彭家那两位小姐立马面如死灰。 彭补之也讪讪的。他第一次出门送礼,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一点应变的经验都没有。四叔也不敢在督军面前说话… 彭补之他们刚走,周副官就过来道:“夫人,督军让您去书房说话……”微带提醒瞧了画楼一眼。 独坐书房的白云归,点燃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神色莫辩。 画楼恬柔叫了声督军,又道:“您找我说话?” 白云归颌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下……” 画楼乖巧坐了。 他侧颐瞧她,白玉脸颊平淡,幽蓝眸子宁静无波,一副不知愁苦的单纯模样,让他想起庭院里芬香馥郁的白茶。他轻轻将烟灰弹了,问她:“你想收下那两个女子,是怎么打算的?” 他问得直接,画楼却不敢答得坦荡,笑容平缓道:“她们二人长相妩媚,是难得的美人。督军贵为东南最有权势之人,岂能短了红袖添香?” 这话是应付,白云归也不拆穿,顺着她的意思往下套话:“我已经有了两位姨太太……” “红姨太太虽然妖娆美丽,手臂上却有明显的肌理,她应该是个长期学武之人,这般女子,少了一份娇媚温软;容姨太太跟李方景纠缠不清,只怕背后势力让督军不能掌控,娶她也是权宜之计……”画楼随口道来,仿佛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督军虽有这两位绝色佳人,却一直歇在官邸,可见并不十分快意。我是您的夫人,总得为您着想……” 白云归没有动,眸子里却涌起谲异情愫。 她居然将他辛苦遮掩的实情,这般轻松自然的一语道破…… 白云归思量她的话,恍惚间才发觉,自己的思路被她顺利带着偏了原本的问题。他是想知道她故意接纳彭家二媛的用意…… “夫人想收下那两个女子,就是为了我多些欢愉?夫人真是贤惠……可是女子都希望丈夫守着自己,对纳妾之事抵触颇深。夫人是不是根本不拿自己当白某的妻子?”他的声音平缓,却流露煞气,直直逼向慕容画楼。 妻子……并不是爱人! 画楼不想反驳。她并不受白云归情绪影响,平淡道:“督军这话,我承受不起的。哪个妻子不希望丈夫朝夕相守?”后面的话,她说得有些故作镇定,“只是我还小,晚上不能令督军……所以为了督军打算,才决定收下那两个女子的…… 白云归微愣。 画楼试图让自己更加平静些,可是说起这个,仍是觉得启齿艰难。不自禁脸颊发热。 那抹红润为她添了娇柔。 白云归沉默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 他瞧着她的羞涩,挑唇笑了笑:“我知道你有些难受,倒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还小,有些事情不太懂。今日我若是收了这对姐妹,便会跟袁华渠结仇……” 袁华渠是江浙督军,就是他的妻弟害得彭家到那般险境。 画楼想到了这一层的,她轻声道:“督军既然肯帮彭家,自然就是不愿意与袁华渠为伍……目前相安无事,可是南北战事一起,督军与袁华渠便会给为其主,兵戎相见。我想,收下彭家的美人,暗地里给袁华渠一个试探:他若是实力强过督军,定会有所反应;若是实力不如督军,只会忍气吞声。江浙虽然富庶,可袁督军却无大才。战事若起,督军最有利的决定,便是第一时间占领浙江东南一带。袁华渠目前势力如何,不正是督军想要试探的? 白云归错愕瞧向她。 他没有想过这点。 南北两个内阁互不相容,兵戎相见是迟早之事。江浙是军事重地,白云归一直想摸清袁华渠的底细。可惜听闻英国最近借了他一笔军费。这件事无从证实,白云归不知他现在的实力如何。 若是能借着彭家与他妻弟的矛盾,趁机插一手。袁华渠的性格,自然不会服气。倘若他有心开战,必会有所行动… 俞州是打开南方地盘的门户。 占领了俞州,东南便可势如破竹,全部收于囊中。 “不错,我需要跟袁华渠结仇!”白云归原本怕挑起矛盾,承受内乱的骂名。 他帮着彭家,也是打着白云展的名头。可是收下彭家的谢礼,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逼得袁华渠惹事,倒是不错的激将之法。 “夫人有见识!”白云归笑道。 说完这句,只觉得她古怪:这些政治上的算计,她怎能如此精通? 是啊,她并不是平常的人。她会开枪,有着高度警惕性…… “其实我并无见识……”画楼笑道,“我只是叫李副官去打听彭家消息时,顺便听说袁华渠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彭家的事情,他一再让他的妻弟出手,可见其护短,且贪婪。可是督军出面的时候,他又卖了督军面子,可见他在试探督军对这件事的态度……督军借钱给彭家,只怕已经是袁华渠能忍耐的底线了。若是督军再公开收下彭家的美人,袁华渠若是有能力对抗督军,定会出手……” 白云归已经站起,脸色大愉:“不错,不错!袁华渠正是这样的人。一个贪婪之人,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被人夺取。袁华渠果然是在试探我……既是这样,我就应该表个态了!” “那督军同意收下彭家的两位小姐啦?”画楼柔声问道,“要不要我提前给她们准备好小公馆……” 白云归倏然将她拉入怀抱,嗅着她发髻的清冽,声音低醇下去:“我不知道,你这个小东西这般精明,都快赶上我的参谋了!” “督军,彭家小姐的事……”画楼感觉到他唇瓣的干燥与眸子里的炙热,心中一紧。 “小公馆不用准备!”白云归已经放开了她,轻柔拂过她的脸颊,“那两位小姐,我自有安排!你的贤惠,我心中清楚…… “官邸不行!”画楼微微一犹豫,还是直言不讳道,“云展比较反感这种事情。督军兄弟不和,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有心人故意挑拨……” 白云归面容微敛,声音不自觉携着一丝肃穆:“官邸?你以为我会将人安排在官邸?夫人,你贤惠过头了!” 第八十三节奇怪的韩家 第二天,彭补之又上门说情,说自己不懂分寸,惹恼了督军,还望夫人说几句好话。 画楼含笑道:“彭少多心了,督军并未生气……我昨晚前思后想,还是想留下她们姐妹。这些年,合眼缘的人不多,留下她们给我做伴吧。” 彭补之大喜,忙道多谢夫人。 回头就将彭泽兰姐妹送到官邸。 那二姝脸上难掩兴奋,小脸红扑扑的,颇为动人。 画楼让她们休息片刻,晚上就将她们送去裕珍园饭店,只说:“督军今晚请客,你们过去作陪吧……” 次日,就有报纸说白云归用美色收买人心,将两名十分美艳的女子送给俞州市长与军处稽查官做姨太太,还送了两处花园洋房给这两名女子做陪嫁。 而这两名女子的身份来历,报纸上说的一清二楚,原来是白云归兄弟白云展的同学、杭州彭家庶女。这两位小姐原本只是跟着彭家少爷来俞州游玩,正好那日陪白夫人在裕珍园饭店吃饭,偶遇了俞州市长与军法处稽查官。 天定的缘分,白云归就询问彭家五少。五少很是乐意结下这样的亲事,彭家小姐亦心悦,白云归便顺水推舟 因为是兄弟的朋友,白云归便慷慨送下花园洋房给那两卿做陪嫁…… 画楼看着报纸,直笑:“督军真是狡猾,保全了自己名声,又笼络了两名下属。还结交了彭家,另外还在试探了袁华渠。您真是一箭四雕!” 彭家献美的目的。不过是笼络权贵。 俞州市长与军法处稽查官虽不及白云归,也算不错的,彭补之很是高兴。 白云归接过她手中报纸,看了几眼,颇为满意,难得跟画楼说些政治上的事情:“高岩山和刘辰曾经与我有间隙。我接管俞州政界以来,他二人一直不安。又都有能臣干将,我有心拉拢。借着这次契机,一来告诉他们。从前的事情,我会既往不咎。只要他们忠心,我会予以高官厚禄;二来也是告诉另外一些人,不管从前多大错过,我都是不介怀的,他们大可不必战战兢兢,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我也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高岩山是俞州市长,刘辰是军法处稽查官。 画楼听了直颔首。又抿唇轻笑 她抿唇的动作很是俏皮。白云归瞧着,只觉心中愉悦更甚。要不是她前天那一席话,他目前的僵局也不是这般容易打破。 “……世人都说军人鲁莽。不懂政治上的韬略与深沉,所以要求军政分开,各司其职。督军虽然拥护有功,张总统把俞州的政界交给您,大抵没安好心,是想瞧您的笑话……督军如此一来,会不会让张总统不安?”画楼娇声道,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幽深。 白云归愕然瞧着那微带稚嫩的脸颊,忽闪的眼睛似神秘寒潭,藏着他预想不到的宝藏。 他欣喜望着她:她想得很是深远,跟他想得一模一样。 他的参谋们很是高兴白云归能将俞州政界收于囊中,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必须为这一步留下后路。他的担忧,便这般随意间,被他这个养在霖城老宅的小妻子一语道破。 “就算不安,他目前亦需要我……”白云归眉梢淡淡笑意,“不谈这些。今晚我邀请夫人去听戏如何?” 画楼眸子转了转,眯起眼睛似一只小狐狸:“我不跟您去听戏……我喜欢混在大堂里,装成普通人家的太太。要是跟您去了,以后我就甭想安宁了……知道我是督军夫人,那戏院经理,还不把我当祖宗供着?” 第一次邀请她,就被这样干脆拒绝。白云归居然恼怒不起来,只是觉得她言辞间的调皮,像个小孩子,叫人心底宁静。 他哈哈大笑:“你上次枪杀姚文讯,报纸上都登着你的照片,你还能装成普通人?” 画楼耸肩,玩笑道:“那日我半遮了脸……真有人问,我亦会说,您认错了……再有李副官往旁边一站,谁敢再质疑?就算认出我,亦假装不认识……我不承认,谁都不敢确认!” 白云归被她这番话语说的笑起来。 听戏的事情也就作罢。 正说笑间,周副官进来道:“督军,韩夫人要见您……” 白云归顿时眉眼一落,脸色不虞。半晌才道:“请韩夫人去书房。”说罢,转身上了楼。 画楼好奇,什么夫人能让白云归在书房接见? 正想着,进来一五旬妇人,宝蓝色孔雀纹湘绣旗袍,中等身材臃肿,透出富态;眉眼慈善,瞧见画楼时,眉眼恭敬,叫了声夫人。 画楼不识她,只得也起身,客气叫了声韩夫人…… 周副官带着韩夫人上楼。 画楼原本没有多想。她在客厅吃了一些蛋糕,喝了杯咖啡,准备上楼练练毛笔字,正好与下楼的韩夫人迎面遇上。 韩夫人脸上泪痕犹存,神色晦暗。 瞧见画楼,也是匆促又尴尬,勉强一笑,正欲开口道夫人,泪珠却滚滚落下,掩面仓促下楼。 画楼莫名其妙。 她折身下楼,叫了李副官,问韩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李副官言辞间有些闪烁,避开画楼的眼眸道:“属下不是太清楚……曾经六小姐在韩府住过些日子,就是夫人刚刚来俞州那时。旁的,属下不知……” 这段日子相处,他对画楼颇为忠心,但是触及白云归的,依旧搪塞。 画楼只得作罢。 晚上,白云灵跟李方景约会回来,满面霞光。画楼煮了咖啡,在她房里跟她说话。 “很久没有见陆小姐来找你……”画楼揶揄她。“有了六少,便忘了陆小姐。真真见色忘友……” 白云灵双颊霞飞,羞赧难当:“大嫂你也真是……我跟六少可不是那种关系。他会玩的东西真多,俞州好吃好玩的地方,真没有他不知道的!我跟他可是君子之交。大嫂你也取笑我…… 其实,李方景虽然红粉无数,但是他温柔起来,铁石心肠的女子都能被他那深情眸子打动。白云灵极力告诫自己不能沉沦,仍是好几次心跳不止,甚至梦里亦能有他的笑声。 而他。似乎很坦荡…… 画楼没有纠缠不放,只是笑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笑呢。灵儿,快旧历年了,咱们要不要借个名头,办场舞会?咱们来俞州快半年了,还从未邀请朋友来家里玩……” 白云灵虽然羞赧,亦是希望跟旁人多谈些李方景,见画楼转变了话题,有些不悦。可是听闻办舞会。顿时兴奋起来:“是啊。咱们也该办场舞会了!大嫂,腊月初十是你生辰,正好借这个名头啊……” 她的生辰。她倒是真的忘记了…… “只有十来天,会不会太仓促了?”画楼凝眉沉思。 “不会啊,六少对办舞会可熟悉了,缺什么跟他说声……”白云灵愉悦笑道。只是说完这句,脸颊涌起红润。 画楼忍不住笑起来。白云灵一个劲往她身上靠:“大嫂,你不准笑!” 画楼止了笑,声音依旧含着轻快:“既是这样,你回头问问六少,看他可有功夫……我认识的人不多,你就多请些朋友来撑场面。唉,灵儿,今天有个韩夫人来拜访督军。你从前在韩府住过,到时别忘了请他家的夫人小姐……” “韩夫人来了?”白云灵话语里有些亲昵,“我好久不见她了……” 画楼趁机问道:“韩府是什么人家啊?我听到副官叫她夫人,就蛮好奇……韩家老爷是什么官职?” 白云灵也有些茫然:“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当时我住在他们家,只觉得她家里富庶,规矩极严,少奶奶和小姐教养也好,跟我们家差不多吧,不是新派人家。韩夫人特别和善,对我也好。但是我没有见过韩老爷……” 画楼便更加奇怪。 白云灵啊了一声,笑起来:“韩家是冀北定州人,咱们霖城虽然是冀南,出了冀地,也算老乡了……他们的乡音跟我们很像……” “冀北定州?”画楼思量半晌,依旧毫无头绪,“那为何背井离乡,落户俞州啊?” 白云灵摇头:“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问……” 的确不好问。 李副官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肯说,画楼也不能让他去打听。 她身边,唯一可用的人,便是李副官了…… “大嫂,你怎么对韩家的事情这么好奇啊?”白云灵疑惑道,“难道……” “不是!”画楼忙打断她,笑盈盈道,“不知根底的人家,我总是喜欢打听……这样的坏毛病,是不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倒没有!”白云灵笑道,然后跟她说起几句韩家的闲话。 从白云灵口中,画楼知道韩家的一些情况:韩府人口不算多,两名小姐,一个已经嫁人,丈夫是银行职员,住在韩家;另外一名跟白云灵差不多的年纪;三名少爷,老大与老二都成亲,老三最小,?br /> 锦绣民国 全第1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今年十四岁。 还有韩老太太。她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家里一切都是韩夫人和大少奶奶操持 “大嫂,他们家兄妹五个,真是奇怪,个个都像韩夫人,没有一个像韩老爷的……”白云灵笑道,“我们家兄弟姐妹就容貌各异……” “都像韩夫人?”画楼不免一愣,“都是嫡子女?” “是啊,他们都是叫韩夫人姆妈。”白云灵道。冀地的俗规,嫡子女亲切称呼主母为姆妈或者妈,庶子女便叫太太或者母亲…… 既是夫人,应该是权贵人家。 权贵人家没有姨太太,没有庶子女?(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节韩三少爷 办舞会的事情,画楼当晚跟白云归说了。 白云归道:“有什么不懂的,让李副官帮你……” 画楼想起李副官,便想起自己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而且她不能光明正大培养自己的人。 白云归如今觉得她的精明是种可爱,倘若她有异动,她的精明便是别有用心了。东南军界,没有旁的势力能超越白云归;乱世里,政界与商界都显得羸弱,所以她自保的捷径,便是取得白云归无条件的信任…… 想到这里,画楼眸色在橘黄|色灯光下有些绮靡,她的笑意更加恬柔:“灵儿说李方景会帮忙……” 白云归微顿,继而颔首:“那更好,他最会玩……他最近和灵儿感情不错?” 话语里有丝戒备 画楼叹口气,她跟李方景的命运如此相似,兴许有些才华,可是乱世里兵权才是根本。他们只能看主子的脸色过日子…… “他在追求灵儿吧……”画楼道,“督军,他生得那般绝色,爱情于他是手到擒来的。他这样从小被爱情宠着的男人,哪里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不爱自己?我倒是看不出他对灵儿的恶意。追求灵儿,只是他接受这段婚姻的底线而已……” 白云归半晌才嗯了一声,不置一词 第二天一大清早,白云灵就给李公馆打电话,把李方景找来,商议办舞会的具体事宜。 卢薇儿也爱凑这个热闹。在一旁出谋划策。 白云展并不太热衷这样的盛宴,兴致乏乏。 画楼瞧见乖巧坐在一旁听着的慕容半岑。突然对李方景道:“不请钢琴师了,曲子半岑来弹……再多请几个会弹琴的朋友,大家帮忙…… 慕容半岑大骇,一瞬间脸色苍白,慌忙摆手:“我……我不行……” 见他如临大敌,李方景便隐约猜到这孩子自小很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画楼的意图大约是培养他的自信吧?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咱们请的都是朋友,只为尽兴。半岑,我帮你弹……” “半岑。你别怕,不是还有我吗?”画楼声音婉转。似有力量悄无声息潜入灵魂…… 慕容半岑望着姐姐温柔眸子里透出的期望,心中也生出一丝希冀,他好似对钢琴天生擅长,只要瞧姐姐弹一遍,那些曲子就全部在脑海里盘旋,那指法也了然于胸… 念书他从来没有这般擅长! 再说,舞会只请朋友…… 姐姐和李六少也会帮他…… “万一……”慕容半岑神色平缓少许,“我怕万一弹不好。会扫兴……” “怎会?”卢薇儿已笑。“我听你练习的时候,好的不得了!半岑,很多人都不会弹。你只要不出大的错,就不会有人听出你弹得不好……再说了,不好又如何,又不是上场考状元!” 白云灵也附和:“正是呢……有六少,大嫂,我再请陆冉来……大家帮忙,更加有意思……” 众人这般相劝,慕容半岑心中微动,依旧望了画楼一眼。 画楼眸光莹莹,若夏夜琼华,银色光泽流转着幽静,让人心底宁静。被她这般瞧着,慕容半岑只觉心扉敞开,光芒照亮,倏然脱口道:“那我试试吧…… 画楼的眸子更加粲然。 众人都轻笑。 慕容半岑又道:“姐姐,舞会上要用的曲子,你先教我……” 画楼朗声说好。 留了李方景吃午饭 下午,白云灵与卢薇儿去采办舞会要用的彩带、服饰,还不让李方景去,说要给众人惊喜。 慕容半岑又去练琴,只有画楼与李方景在客厅说话。 说了些闲话,画楼又想起韩夫人来,顺口问了李方景这个土生土养的俞州人,知不知晓韩家的情况。 “……韩家?”李方景沉吟道,“他们家不怎么出门交际,是俞州为数不多的老派人家。而且是七年前搬到俞州的,一直神神秘秘的……不过用度很阔绰,应该是富贵大户。” “不太出门啊?”画楼微讶,“就没有交好的人家?” 李方景打量她的神色,不明她到底为何问这个。只见她似乎问得漫不经心,并不是十分慎重,也就随口道:“似乎跟督军走的很近吧……当年我托关系进俞州警备厅的时候,韩家三少爷也是警备厅的。那人心思深得很,办事也颇有手段,就是偏瘦,枪法极差,适合做个军师,不适合做军警。我就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老一辈的同僚说,是白督军亲自将人送过来的……” 既是同乡,又是权贵人家,只怕韩府是白云归曾经上司的家属吧? 思及此,她也就放开了。 李方景却想起什么来,补充道:“……后来他就突然失踪了,杳无音信的。” “怎么突然失踪了?”画楼心头一跳,她不由想起韩夫人那双带泪的眸子。 “他只说是辞了事,想另外谋个差事。警备厅的同僚里,有个姓陈的,是个地痞出身,跟韩三关系不错。他妹妹长得水灵,韩三见过几次,就勾搭上了……后来韩三辞了事,偷偷跟那姑娘说,他三五年之内可能不回俞州,留了一笔钱给那姑娘,让她好好照顾自己。那姑娘问他去哪里,他却不肯说半句。那姓陈的就在警备厅说,韩三肯定是犯事了……没过两个月,陈家姑娘怀了身子,姓陈的就找去韩家府邸,希望韩家太太抬了他妹妹做姨太太。韩府说他们家三少爷身子不适不见客,还说一直在俞州。那姑娘气不过,就白天在韩府门口哭泣。第二天,姓陈的和他妹妹也不见了。另外一个同僚说。晚上寻姓陈德尔喝酒,看到白督军的人亲自上门去抓人……” 说道这里,李方景声音微低,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韩三是督军亲自送到警备厅的人,他出了事,大家第一个念头就是说督军的闲话……我们也是听听而已……” 可是白云灵说,韩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子,都像韩夫人,那么韩三公子应该是在家的啊! 可是韩家为何突然就不让三子出门呢? 这事颇为蹊跷。 可是跟她有何关系? 真是好奇心太重了 画楼微笑。捧着茶杯轻呷一口,又问李方景:“你如今不是东南六省官银总号的总经理吗?怎么还是终日无所事事啊?” 李方景耸耸肩。笑容倜傥:“愚笨的上司才事事自己动手……除了我以外,官银总号那些人,谁不是精明的?我不管,才是最有作为的…” “有成绩,你领头份功劳;可是出了事,也是你首当其冲!”画楼轻巧笑道。 李方景知道她心中有数,也不羁笑了:“东南六省官银总号,发行东南六省货币。关乎东南经济稳定。督军自然知道这个很重要。除了我之外,另外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断乎不会为了拿我的错处,故意制造事端。让东南经济动荡的。对旁人而言,这个位置责任重大;于我而言,却是个富贵闲差,是白督军对我的恩泽而已……” 一开始的忐忑,后来上任,他瞬间便明白过来,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若是真的着手去管理,只怕白云归也不安了。 他不管,对他对白云归都好 白云归也很满意他的态度。 聪明的下属让上司很省心。 画楼听着,颔首微笑,又打趣他:“坐在白督军的客厅,喝着他的茶,居然说他的闲话。卿非君子也!” “君子坦荡,不背后议人是非。我当面说他闲话,正是君子之风!”李方景狡辩道。 画楼忍不住笑起来 周副官却领着韩夫人进来。 比起昨天,她今日神色更加阴晦,眼皮微肿,像是哭过了…… 她客气跟画楼打了招呼,然后就跟着周副官去了白督军的书房。 “这妇人是谁啊?”李方景听到画楼称呼她为韩夫人,不免诧异,难道就是韩府的? 画楼照直说了,又道:“昨日也来了……” “你叫她夫人?”李方景又问。 画楼颔首,“周副官和李副官他们是这样叫的……” 说起李副官,画楼惊诧他今日一整日不在身边,不免心中一顿。 韩夫人走的时候,鬓角都松开了,由周副官扶着。好似磕头了一般,若施淡粉脸颊沟壑纵横,泪意涟涟,显得更加老态。 画楼眸子微敛。 李方景略微打量这韩夫人几眼,似乎跟韩三模样很像,五十来岁的人,面目慈善和蔼。但是这般狼狈,毫无雍容,只剩苍老。 晚上吃饭时,画楼就感觉白云归情绪比昨日还要恶劣 厨子上菜的时候,不甚碟子倾斜,汤汁落在桌布上。他便狠狠训斥那厨子。 吃了饭,亦不跟他们说话,直径上了楼。 白云灵等人都问画楼,大哥怎么了。画楼也不知晓,心中隐约明白跟韩夫人来访有关。 周副官却过来道:“夫人,督军让您上去一趟……” 画楼在众人担忧目光中,随着周副官上楼。 白云归斜倚在窗口抽烟。灯光将他修长高大身躯照得孤独落寞,眉宇间有浓浓的倦意。 “督军,您找我?”画楼柔声问道。 白云归回眸,便见她神色平静,眸色幽深,满腔的怒气似乎渐渐平息了些,微微叹了口气:“夫人,我身边有二十名近侍,你明日重新选个副官吧!” 画楼脑袋一嗡,失声问:“那李副官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节告别曲 白云归瞧着她,一缕青丝低垂,似流瀑倾下;雪肤与青稠般云髻相映,别样动人;下颌纤柔,红唇柔润,震惊时微抿的唇瓣,令人遐思。 她清纯面容,仔细打量的话,居然有这般烈烈艳色。 白云归满心烦躁,终于渐渐轻减,将她拉入怀里,低喃道:“你怕什么啊……争鸿他说,他不想再做副官了,想去前线,用真实本事建功立业……”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 画楼轻轻呼出一口气…… 却能感觉他呼吸间的炙热…… “督军,您因何不高兴?您不知道,刚刚您训斥厨子,一家人都不敢喘气……”画楼这回倒是镇定不少,眸色清亮瞧着他,“督军,您是一家之主,咱们全部仰仗您生计……倘若您一丝不快,众人都心有戚戚……” 果然,他浓眉一拧,松开了她,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又涌起不悦来…… 因为什么? 他说不出口,有些往事当初逼不得已……当初以为逼不得已,其实多少有点自欺欺人。那时年轻,太狂妄,太自信,也太利欲熏心罢了…… 他冷锐道:“你应该有分寸,并不是每句话都能问!” 画楼眸色慵懒,无所畏惧笑道:“我多言了,多谢督军教诲!若无旁事,我先休息去了……” 她的神态这个瞬间,冷而妩媚。 白云归微愣,她已施施然出了书房。走出书房。画楼才心头一松。她不喜欢他这般亲昵,晚上那是逼不得已…… 不过李争鸿…… 画楼忍不住叹气:自从来到俞州。对她最好的,便是李副官。可是他要走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他应该快二十五岁了,是到了男儿建功立业的年纪! 做白云归的副官,将来亦能混个官职,却不是用热血拼出来的,有点血性的汉子都觉得尴尬吧?李争鸿虽然偶尔急躁,且撒谎时遮掩不住,也不失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有这般抱负,画楼应该高兴。 亦难掩心头不舍:毕竟他跟随自己这么久。在她与白云归之间,寻求最大的平衡忠诚。 次日李争鸿来辞行。垂眸不瞧她,一副心虚模样,倒叫画楼不忍。 可她依旧不动声色,等他开口。 “夫人,我对不起您……”李争鸿低声道。/ 至此一句,让画楼心口一酸,声音微沉,才显得冷寂几分:“李副官。一直以来。你待我极好。我以为,你不止当我是白夫人,更加当我是朋友!” 李争鸿抬头。看着画楼,急切道:“朋友不敢当,但是我待夫人真心实意…… “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可是你要离开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让我觉得心酸……”画楼喃喃道,“你若是告诉我,我亦不会阻挡你的前程……可见你并不曾信任我……” “不是!”李争鸿朗声道,眼眸里惊涛涌起,“我没有不信任夫人!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夫人,我要去前线,总有一日会像督军一样,成就一番事业!” “丈夫当有鸿鹄之志!”画楼莞尔,“我等着你衣锦还乡!” “是!”李争鸿扣靴,给画楼行礼,“今日我还给夫人做最后一天副官……” 这句话莫名让画楼有些伤感。 来到这个时空,她有了太多的感情。在二十二世纪的时候,她自小就被教育,同伴只是另外的人,一旦他们跟自己的任务冲突,便要放弃……旁人若是放弃你,亦是因为任务至上,不可以心生怨怼。 无情无怨…… 时过境迁,画楼一直保持心境平和,尽量无情无怨…… 而心,往往不受理智的控制。 当李争鸿说要走的时候,心是淡淡疼痛的……这是对朋友的不舍…… 它强悍保持独立,不依附于理智。 画楼告诉家中众人,李副官要走了,大家都微微愕然。 白云灵却突然脸色煞白,不自觉上前问他:“你……你要走了?为何要走啊?” 李争鸿被她的逼问吓一跳,连忙解释:“六小姐,我想去前方。督军已经同意将我编入陆军第二十军,任连长……” “为何要走?难道做副官不好吗?前方打仗,定要流血的……你……你为何要走?”白云灵越说,嗓子哽咽越发厉害…… 不管怎样努力,都控制不住泪水簌簌落下。 李争鸿吃惊,又不知所措瞧着慕容画楼。 画楼轻叹一口气。 在场众人,都能看出端倪来。特别是李方景,只觉得无奈。这丫头对他始终有所保留,原来是心里装了李争鸿这个耿直的傻小子。 情急时落泪,可触及大家的眼眸,又尴尬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了进去,圆圆大眼睛清澈明亮,白皙脸颊挂着晶莹泪珠,却羞得通红,跺脚跑了出去。 卢薇儿惊讶不已,直到白云灵冲了出去,才指李争鸿:“傻呀你,还不去追?” 李争鸿隐约明白,怔怔愣在那里。 李方景想,就他这样的,追出去也不能安慰白云灵什么,便拿起她的披肩,笑道:“还是我去吧……” 白云灵并未走远,沿着木棉树林缓慢而行。冬日的俞州不算冷,亦是凉飕飕的。身后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微顿,直到那人追上来,居然是李方景,有些难掩失望。 李方景替她拢上了披肩,忍不住笑起来,眸子熠熠。 “六少!”白云灵咬牙跺脚。 “好了好了,我不笑……”李方景敛了神色。嘴里说不笑,却有忍不住噗哧一声。 白云灵脸颊红的滴出血来。恨恨踩着小道上的枯叶,疾步往前奔去。 李方景忙跟上去。叫她恼得又落泪了,才不敢再笑,真诚道:“我真是不知道,你上次含含糊糊说的心上人,居然是李副官……” 白云灵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那样的男子靠得住!无权无势,亦无钱财,却待人热心,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他长得不算顶漂亮。外面的女人不会轻易就喜欢他;他也不像大哥那般有权有势,左一个右一个姨太太;他就是那般不出色。才让我觉得很好,很安心!” 李方景面色微肃,不免有些感触,怅然道:“原来女孩子喜欢这样的男子……” “是啊,我就是顶平常的一个人,自然喜欢平凡的男子……这样我才心里踏实。六少,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我也会偶尔想着你……可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和你过日子……你不要笑我,我大约能明白你对我的意思。也明白你看中的是我哥哥的权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很好……”白云灵缓声道,脸不免又是微红。 这样的话,若是平日。她不可能开口说出来。如今也算破罐子破摔,索性一次性说清楚了。 李方景微微一笑,楚楚神色有些勉强:“灵儿,你是我见过最单纯最善良的姑娘!我这般待你,你也能说我很好……” 白云灵舒心微笑,继而想起李争鸿,又觉得心中凄苦:“上次你还问我,最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其实我想要的生活,那个人不需要太出色,对我真心就好;事业很平淡,让他有成就感就好;家庭不需要太富裕,日子过得去就好……可是,男人的心都是这般得陇望蜀,难以满足!” 李方景微愣,这般的愿望……竟然让他觉得如此美好…… 好似行走在雪白梨花树丛,四周虬枝上晶莹雪海般,春风拂过,香甜波澜袭来,沉溺在这梦幻似的世界。 他回神,安慰欲哭的白云灵。 半晌才将她哄好。 她的婚事,白云归说了算,李方景不能许给她不能兑现的诺言,只得胡乱说些话惹她笑。 两人回到官邸时,听到飘渺歌声。 如细雨倾洒的钢琴调子里,那温醇歌声婉转起伏,刚毅间又带着缠绵,居然直直敲打在人的心间。 “是薇儿姐的声音!”白云灵笑,“她唱歌最美了……” 步入东花厅,却发觉白云归立在门口处,听得入神。 李方景与白云灵停下脚步,亦静静听着那声音。 卢薇儿随着慕容画楼手里的调子,一句句这般唱着: 那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我不得不背井离乡; ………………………… 啊山高水长,望前路茫茫,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热血男儿,要志在四方, 人生路越走越宽广; 这万里云天,都任我翱翔,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有朝一日,将成就辉煌, 再举杯欢聚在一堂。 李争鸿静悄悄听着,却不禁眼眸一片湿濡。有朝一日,能不能就成辉煌,再与她相聚? 华夏歌曲里,自古告别便是感伤,而这曲子,却是这般激|情澎湃,白云归不禁也听着愣住了。 那坐在琴凳上弹琴的女子,眉眼间如此不同寻常…… 卢薇儿瞧见门口的三个人,低声笑了。 “曲子很好,词也不错……”白云归赞赏道。 “都是大嫂作的……”卢薇儿含笑道,她不敢贪功。 白云灵有些惊讶,白云归与李方景却好似早已知道,目光用画楼身上跃过,不禁带了笑意…… 第八十六节婚姻? 抽空的时候,画楼将今日白云灵在李副官面前失态的事情,也让白云归知晓。家中大事小事,只要跟白云归略微有关的,她都不会藏着掖着。 说到底,她只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避风港,而不是家。能推卸的责任,她尽量不往身上揽。 白云归觉得好笑:“争鸿这小子······” 眉眼间没有嗔怪,反而觉得李副官有女孩子喜欢,是种荣幸。 沉吟一瞬,又道:“争鸿是个实心眼的,若是灵儿跟了他,将来就算我不能照顾,争鸿也会待她好……” 那为何还要将白云灵嫁给李方景? 这话,画楼只是从心尖一飘而过,没有问出口。 白云归亦没有再说下去,转了话风:“李方景的事情,你告诉灵儿没有?” 画楼摇头:“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这件事就是个契机,先探探她的口风·`····最近你也没有去珠宝行和银楼瞧首饰吧?不是说要给灵儿办嫁妆?”白云归道。 刚刚还觉得李争鸿与白云灵很适合,转眼又说起将白云灵嫁给李方景的事情来…… 政客便是这样,什么时候看到的,总是最大化的利益。 “我也不得空,也不知晓办嫁妆的规矩······”画楼轻声道,“明日我便抽空去瞧瞧吧……” 想起吴四少奶奶应该懂得这些礼节,问问她也不错画楼就给吴夏采妩写信,告诉她自己想去教堂,明日有空便一道去。她毛笔字写得极差,钢笔字却很不错,苍劲有力,霸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女子字体的婉约关于这手阳刚笔迹,画楼常常懊恼。 她羡慕那种能写出纤柔字体的女子就像吴夏采妩。 让副官去送信,正好白云归在客厅,便拿了一看,顿时打量画楼:“这字,是你写的?” 画楼有些尴尬,讪讪道:“是啊督军别笑,我从小就练得这样一手粗犷的钢笔字……” 白云归没有嘲笑,只觉惊叹。从男人的角度,这样的字体是极富美感的让人觉得大方豪爽,亦会想到写信之人,有种万人之上的自信与风度…… 他又看了画楼一眼,才将信交给副官,道:“你在霖城的时候,练得是钢笔字?” 霖城内宅的小姐们,练得都是毛笔字。 画楼含混点头:“自己瞎写着玩的也没有专门练······”既不肯定亦不否定,打起太极来。 白云归笑了笑,最终道:“这字不错,那条律令说女子的字体不能豪放些?” 画楼汗颜。 李副官在官邸吃了午饭便告辞了。画楼立在缠枝纹铁门前,望着他的车子远去目光里有些哀色。白云灵早已躲到了楼上。 李副官走的时候,只是在她房门口跟她说了句,“六小姐,再会!” 她就呜呜地哭了。 这个时候安慰她,也是隔靴挠痒,大家都任由她将自己关在房里。 李争鸿瞧着那后视镜里孔雀蓝旗袍曼妙-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搐般疼痛。 “我等你衣锦还乡……”这句似喁喁情话,在他心头萦绕。 下午,白云归让画楼从他的近侍里选一名副官。他特意提点她哪几位副官比较聪慧些,哪几位比较老实些。跟夫人的副官,肯定出色的,像李争鸿那种。因为夫人全部依仗副官保护,不像督军,尚有能力自保。 一位姓易的副官看上去挺沉稳,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画楼便道他不错。 白云归当即让易副官从此跟着夫人。 画楼选他,一来这么小的年纪便能如此稳重,是个不错的;二来他年轻,就算想去前方,白云归也会留他几年,至少像李争鸿那般大才会放他走。所以,短期之内画楼可以不用再换人。 换一个副官,好似后世换个保镖,总是有些不便 借着这个当口,白云归把白云灵身边的张副官也换了下来,重新选了一名姓林的副官给`她。 他跟画楼道:“张副官是我身边的老人,很多事情从前都是他办。以前觉得他不算精明,就给了灵儿。如今连争鸿都走了,我那边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提点周副官和罗副官…···” 他从前的那些近侍,都在那次伯特伦号事件里牺牲了。 李争鸿,张副官还是另外两名副官是幸存者。 那两名副官也负伤了,早已退伍,就只剩下李争鸿与张副官。 李争鸿一走,有些没有交代清楚的陈年老事,张副官就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画楼道她知晓了,回头会跟灵儿解释的。 去吴府送信的副官回来,带回来吴四少奶奶的短笺,答应明日带画楼去,还说早上九点会亲自上门接夫 她不免一笑。 白云灵晚上没有下楼吃饭。 画楼叫厨子做了面条,用鸡骨、牛骨、猪骨、羊骨熬了高汤,手擀面劲道十足,又添了香菇、豆腐丁、土豆丁、花生酱、胡萝卜丁,豆芽做配料,劲道爽口,闻着便令人食欲大振。 厨子端过来的时候,卢薇儿与白云展也连说很香,明明吃了饭,还吃了蛋糕,愣是一人硬吃了一碗,大呼过瘾。 连慕容半岑也吃了小半碗。 画楼给白云灵端去,上楼是小心翼翼的身影窈窕。 白云归瞧着他们,倏然心底微暖。他一直喜欢清静孤独,可是这段日子一家人相处·让他觉得人多吵闹有种异样的踏实。 这般和谐的热闹,似乎是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夫人带给他的。他与白云展性格不和,总是她从中调停;他与灵儿说不上话,亦是她帮着沟通;甚至这卢薇儿小姐,一开始他颇有微词,也是画楼妙-语开解他。 这怯懦胆小的小舅子,脸上笑容也渐渐多些,性格开朗不少·也都是画楼时常对他的鼓励…… 一个优秀出色的女主人,总是能把家庭氛围营造得更加温暖宁静。 当初云媛在一起,他们俩都是孤冷的性子······ 白云归从前觉得,只有云媛那种女人,才对他的脾气;如今一想,画楼这般女子·却弥补了他性格里的不足······ 也许,这才是夫妻吧:并不是琴瑟和鸣,却举案齐眉,修姻缘·育儿女…… 这样念头一起,白云归微诧,他恍惚间好似对婚姻有了顿悟。 没有轰轰烈烈抵死方休的爱情,却有流水长流和睦安详的亲情,这便是婚姻吧? 微微凝眸,白云归忍不住想,他已人`之中年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画楼将面条给白云灵送去,她眼眶红红的,眼皮微肿,坐在沙发里愣神。那清澈茫然眸子更添空灵·十分迷人。 “吃点东西!”画楼将面条推到她面前,态度温和里带着强悍′“这一生还长着,遇到小事就不吃饭?没出息!” 白云灵撇嘴·扭头不理她。 “这面条可香了,下楼他们抢着吃,我帮你留了一碗,你且得谢我!”画楼依旧调皮般笑道。 她这般插科打诨,白云灵不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大嫂!” “笑了就好······”画楼莞尔,将面条推给她,“吃点东西,女孩子最金贵,饿了怎么是好? 白云灵阴霾心路好似被拨开重云,一缕缕金色阳光照进来,人也明媚几分。虽然不太饿,还是勉强端起面条尝了一口。 只一口,便觉得鲜美异常,胃开始苏醒,对佳肴的渴望如此强烈,最后连汤都喝完了。她冲画楼笑,有些不好意思,“真好吃……” 画楼笑了笑,叫女佣端水给她漱口,撤了碗筷,才跟她说起闲话。 “灵儿,男儿志在四方,李副官是个有血性的军人!当前乱世,爱上军人可不明智······”画楼似在叹息,“他若是浴血奋战,你就要承担男人战死沙场的重担;他若是贪生怕死,你也会瞧不起他。还是六少那样的男人好…… 白云灵微微怅然:“六少……大嫂,他对我再好的时候,我都感觉不到,他会是那个跟我共度一生的人。” 画楼讶然:“怎会?” 白云灵摇头:“有个词叫云泥之别。我太过于平庸,他太过于出色,一看便不是一类人……” 画楼拉住她的手,神情肃穆道:“在我瞧来,婚姻里需要相互扶持。他有你没有的,你有他不擅长的。像六少,他雍容倜傥,若也寻个不谙人间烟火的天仙,家宅谁来管理,佣人谁来指派?两个一样的人,日子就过得太糊涂了;像你,聪慧善良,谋算不足,若寻个李副官那种老实的,交际场上朋友就少,还容易被人算计。我倒是觉得,你和六少才是绝配!” 这番话,颇有些理论,白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仔细思量,不正是这个道理? 生活不是戏文,才子佳人往往不善于生活,捉襟见肘;两个老实单纯的人倘若是普通人家,也是良配,可她哥哥权倾一方,若有人钻空子,她没有本事应付,她的男人就必须精明能干······ “大嫂,那你和大哥呢?”白云灵突然笑着问道。 第八十七节放纵 她与白云归…… 画楼微一恍惚,才灿烂笑了:“督军霸道强势,我温柔体贴,不也是良配?” 说起白云归的霸道,画楼想起那天夜里,他强忍着夺取之意,非要逼问她,是不是自愿做他的女人…… 一个男人在这等事情上都计较着不肯吃亏,旁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可见他多么霸道。 白云灵也笑。 她隐约觉得,一年前的清冷孤傲的大嫂与现在温婉聪慧的大嫂很不同。 从前的画楼总是不爱说话,吃饭时笑意也浅,只有在爹娘跟前才会低声说些琐事,小姑子小叔子妯娌姊妹侄儿侄女一个都不搭理。有次三嫂跟她说话,她只装听不见,拔腿便走了。 后来生了一场病,性子就变了很多 变得贪嘴,变得爱凑热闹,变得对什么都好奇,也变得容易亲近一些。白云灵有次瞧见她来回抚摸穿堂里的屏风,手指沿着那雕花纹饰摩挲着,口中啧啧称奇。那屏风搁在室外,是最普通简陋的,可是她却像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一般喜爱不已。 霖城老宅的房子,回廊天井,她都觉得有趣。繁星夜晚老妈子们在天井说话,她就问娘,能不能也去天井坐坐。娘陪着她去了,结果那些老妈子说趣闻,她侧耳倾听,神态专注。 娘后来说,这孩子将来能持家。年纪这般小,处事却冷静,那些老婆子说的故事她很是喜欢。眼睛里亮晶晶的,却不像小孩子一惊一乍。安静听着。 娘说大嫂懂分寸。 那些老婆子也喜欢她,私下里都说,大少奶奶和气,看人的时候眼睛柔柔的,说话声音和软,却很有力度。不像二少奶奶那般严厉,人人都怕;亦不似三少奶奶那般懦弱,下人都不敬重。 家里几位嫂嫂,大嫂十五岁就在娘跟前养着。娘待她比旁的嫂嫂亲昵几分。 后来白云灵还听到娘偷偷在祠堂里祷告:菩萨保佑。劝了这些年,这孩子如今算是解了心结……说话办事。都有些章程了,菩萨大恩大德! 如此一来,定是在说大嫂的。 大嫂有什么心结? 白云灵也不敢去问娘。 后来她陪着大嫂来俞州,只觉得她一开始虽然话很少,但是句句都能说到实用处。人前她显得沉默,眸子里却静悄悄的,并不胆怯。 只有第一次见大哥,她有些怯懦。 那次连她都觉得紧张。大嫂应该更加紧张…… 姑嫂二人说了很晚。画楼才下楼歇息。 白云归斜倚床头,借着橙色灯光翻阅一本书,神情悠然。更像是在等她。 画楼心口发憷。 前几日她主张替他纳下姨太太,便是为了减轻自己晚上的负担。他知晓后,强忍着晚上没有动她,让她好好休养。 瞧见今晚这故意等她的架势,难道他又想? “她吃饭了吗?”白云归将书阖上,搁在床头柜。书皮有些陈旧,是本德语的《北海集》。原来他也喜欢海涅那种抒情的调调,画楼还以为他只爱看军事论著呢。 “吃了……”画楼悉悉索索钻进被窝,掖过被角就躺下。 白云归将床头灯捻了,和衣躺下,卧室内顿时一片漆黑,厚重窗帘阻隔全部光线。 整个屋内像是被黑纱笼罩。 白云归侧身对着她,又问:“李方景的事情,跟她说了没有?”声音微沉,磁性低醇。 画楼道说了,又将白云灵的意思简单复述给他听。 白云归赞同:“婚姻靠缘分,看着最不靠谱的两个人,若是有缘,白首偕老;看似最相配的人,无缘终是镜花水月。李方景表面滑头,实则很重承诺……” “我亦觉得六少比李副官更加适合灵儿……”画楼笑道,“灵儿太单纯,李副官又是耿直的性子,其实这样的两个人,很不容易生活。反而六少那般八面玲珑的,更加会照顾她……” 白云归也觉得好。 画楼便道:“那我明日就让吴四少奶奶陪着,去珠宝行与银楼,还有布料行瞧瞧,是该着手置办嫁妆了。督军,我先睡了……” 她微微侧身,背对白云归。 白云归却凑近,将头搁在她的颈项间,呼吸浑浊又炙烫,口齿更加低柔:“看到合眼的珠宝首饰、布匹衣料,你也添些……我瞧着你戴的首饰,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我叫人帮你置办的,你从来不用,是不是不喜欢?” 手不自觉揽上她的腰。 心中却想,腰这般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而前后也算错落有致,并不是那种干瘪的小女孩子。 十八岁的年纪,也算发育好了。不知道她家里怎样养她的,让她发育得这样得体:该细的地方十分纤柔,该鼓起的地方不算太夸张,亦能性感美丽,握在手里柔软充实。 见惯了美人的白云归看来,画楼面容不算漂亮,五官也很平常,只是柳眉修长,眼睛灵巧,神态间偶然会露出别样夺目风情。 是个很精致的女孩子。 画楼感觉他的异样,顿时后背微紧,微微挪动,让他的呼吸离自己远了一分,不似第一次亲近时那般慌乱,声音如山谷溪流般清澈:“没有不喜欢……督军添的那些首饰,太过于贵重,我撑不起来。老家戴来的,都是娘家母亲亲自选的,不算贵重,但是很配我。明日若是看到合适的,我也会添一些……到时督军别心疼钱才好……” 声音柔媚清脆,在这般夜里十分动人。 白云归的手紧了一分,将她的腰身箍住,揽回自己怀里,轻轻舔舐她的耳根后面肌肤,微哑的声音很是迷人,似美酒一般令人沉醉:“……谁说你撑不起贵重的佩饰……你这个小东西,其实胜在气质夺目……贵重的首饰,配你一定雍容华贵,叫人远远一瞧,就有督军夫人的仪容!” 又不是总统夫人,要什么雍容华贵的仪容?画楼心中腹诽,却被他这般挑逗动作弄得心慌意乱,胡乱推他:“督军,您怎么跟小狗一样舔来舔去的?” 白云归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便随着笑声,将她压住,手不自觉伸进她的睡袍,故作恼怒:“居然说我是小狗!我不惩戒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的很是严肃,声音却暧昧不清。 已经轻车熟路解了她的睡袍,丝绸般顺滑肌肤触在掌心。那般轻软的雪肤,令人爱不释手。 画楼微微闭目,心想只得承受了。他已经为了她的青涩禁欲几天,难道要他一直这样下去?身边躺着自己可以触碰的女子却不动她。要么是生理疾病,要么是心理疾病。 白云归在这方面,没有病态、 他是男人,不是圣人。 而此刻,他却微微一停。 画楼正错愕间,他起身将床头灯捻开。 橘色灯光暧昧缠绵,将屋子点亮。 他俯身回来,凝望着她的雪色,那玲珑身段完美精致,胸前邱峰耸立,小腹平坦顺滑。 画楼大骇,欲起身去关灯,声音也急了:“督军,开灯不行!” 白云归将她压住,那对便在她挪动间摇曳着风情。青稠般发丝如瀑倾泻在枕间,随着她的移动而蜿蜒,落在雪色肩头。 这般娇媚撩人。 “我看看你……”白云归眸子乱了,深邃眼里有着炙热火焰,“我就是想看看你。每次都觉得你应该很动人,从未见过……” “不行!”画楼脸颊红润,神情却异常坚决,“不行,我不习惯……” 她不能在这样明亮中跟他交欢。 黑暗是一层很好的防护衣。 只有相爱的人,才会喜欢欣赏对方在激|情最浓郁处迸射的那种迷醉表情,才会喜欢看着对方随着自己节奏起伏时的凌乱缭绕。 画楼不想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悲凉与不耐烦! “好了好了……”白云归顺手,将灯关了,屋子里重新一片漆黑。他滚烫掌心沿着她的胸前柔软揉捏,动作轻缓又带着挑逗,“你真娇贵……” 这话,也说得有些宠溺。 在这种事情上,他喜欢宠着女人,让女人在他身上享受最美好的滋味,流连忘返。 他的确很想看看画楼随着自己采撷时晃动的靡丽表情…… 这样,他会有成就感。 可是她不愿,他亦不会为此而扫兴,就顺着她。 修长结实的腿已经将她的腿间分开,在她颈项与锁骨处吮吸着,撩拨着,手不自觉想下伸去,触碰到了她最神秘的地带…… 在花瓣中寻到了那颗小小花核…… 她身子一颤,推他的手:“督军,不行……我难受……” “听话……”他将她的手压下,依旧揉捏花核。 须臾,便听到她娇吟涟涟,藏匿不住,手指紧紧陷入他铁般结实的后背,身子拱起,难受得快要疯狂。 “画楼!”进入那个瞬间,他低喃着她的名字,试图吻她的唇。 画楼心头一凛,将头微偏,那个吻落在她的脸颊。 白云归一愣,也没有太过于纠缠。虽然她来俞州已经半年,他们之间,的确还是陌生的。 他想更加前进一步,她却?br /> 锦绣民国 全第2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却拒绝得很干脆。 白云归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一夜的放纵,两人都疲惫至极,酣睡到天亮。 第八十八节叫声姐姐 次日早起,与白云归一同下楼。 周副官就匆匆进来,低声跟白云归耳语。 白云归顿时变了脸,冷哼一声:“告诉她,不见!” 周副官有些为难,又低声道:“督军,韩夫人说您不见她,她不走……” 画楼坐在白云归身边,这句听得清楚。 她心中微愕,这韩家……到底跟白云归什么关系?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督军,韩夫人找您,您如果不方便,要不要我替您见见她?” 白云归眉头依旧蹙着,沉声道:“不用!”然后又吩咐周副官,“你去告诉她,这些规矩是当初白纸黑字定下的,不是儿戏,断乎没有为她一家改变之理!若是在如此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这俞州,可是我白某人的地盘!” 周副官应声道是。 画楼没有再看白云归,埋头吃饭。 可是韩家的事情,却似扎在心尖的一根刺,让她怎么都放不下。只要一想到韩夫人的眼泪,白云归的盛怒,画楼就觉得这事蹊跷。 到底什么事,她又毫无头绪。 倘若韩夫人只是出现一次,她也就忘了。可是她三番两次这般软磨硬泡,让画楼不好奇也难。 九点钟还差一刻钟,吴四少奶奶就来了。 她今日穿了淡紫色粤绣牡丹花纹如意襟旗袍,脚上瞪着鹿皮短靴·青丝烫卷了,绾了一半,戴了枝步摇,细长银色耳坠曳曳生辉,整个人似瑶池仙女般明媚动人。 围着青色羊绒披肩,坠了大颗的紫色流苏穗子,画龙点睛般妩媚 这样一身打扮,是海外归国女郎的最爱·她学得有模有样。 见到画楼,言谈间似姐妹般亲切,不卑不亢。 她这般秉性,很快卢薇儿与白云灵对她也有好感,拉着她的手绸这短靴哪里弄来的,俞州的百货公司·可没有这样的好货! 吴夏采妩看了看白云灵与卢薇儿的脚,含笑道:“我的脚跟卢小姐的脚一般大,我换给你!这短靴是从山东带过来的,俞州只怕暂时没有……” 卢薇儿忙摆手:“四少奶奶·我说笑呢······” 吴夏采妩却挽了她的胳膊,拉着她去隔壁的会客厅换鞋,还道:“一双靴而已,值什么?难得遇着懂得欣赏的人。卢小姐要是真心过意不去,西贝百货公司开春有上好的紫色和明黄|色高跟鞋,卖得最翘,你买两双送给我。我最爱紫色与明黄|色……幸好是新社会·要是皇帝那会儿,明黄|色可轮不到我们穿…···” 十分豪爽大气,说话也如溅珠般响亮。 卢薇儿笑得不行:“……你们山东人都会做生意?一双靴子换我脚上的皮鞋,外带两双春鞋……” 两人已经进了会客厅·说了什么听不清,却能听到卢薇儿的笑声。 出来的时候·卢薇儿已经穿了那双短靴,惊呼不已:“正合脚·就像是替我专门做的!” 画楼与白云灵忍不住抿唇笑。 白云灵觉得吴夏采妩头上那支古式玉簪花的步摇好看,可是想起她将鞋子卢薇儿,忍住没有开口。 两人乘车出门,还能看到立在高大缠枝铁门外抹眼泪的韩夫人。周副官跟在她身边,说着什么,韩夫人身子摇摇欲坠。 吴夏采妩在车里,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好奇问:“咦,韩夫人,她在这里做什么? 画楼惊喜:“你识得她?” 采妩道:“识得啊,我婆婆跟她有些往来······去年我公公六十大寿,只请了亲近的人家,其中就有韩夫人······” 画楼就趁机问起韩家的情况来。 采妩想起韩夫人在白督军官邸处哭啼,只怕跟白家有些渊源。白督军不愿意或者没空告诉白夫人,白夫人才问她的,所以她亦不敢深谈,只是道:“具体是什么亲戚,婆婆也没有说过······韩夫人不太爱走动,我也是去年见过她一次……但是那样的家宴我婆婆能请了她,韩家老爷应该跟我公公差不多的官职吧? 画楼见她言辞间有些保留,大致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说旁人家的闲话,落个嘴碎的名声,亦没有再问。 去了趟教堂,然后画楼就问她关系陪嫁的一些礼节来。 白云灵年纪摆在那里,吴夏采妩一下便能想到是她小姑子要出嫁,画楼没有直说,她亦不好多问,正要告诉她,画楼就笑了:“督军说,过了年就要替灵儿的婚事打算,先准备好嫁妆,有备无患。” 吴夏采妩微震,她居然告诉自己了? 这般亲昵! 采妩神色间也透出几分坦诚,告诉画楼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去了珠宝行,画楼左瞧瞧右看看,十分挑剔。俞州的珠宝行逛遍了,亦没有看到合适的。 采妩便道:“俞州大致没有好的珠宝了…···我听我二嫂说,极好的珠宝,都是泰国运过来,托在香港卖……夫人要是真的看不中,不如叫督军派人去香港弄 堍过来?” 画楼便想起伯特伦号那晚,那个香港富商潘公绍,他们家好似就是做珠宝生意的。但是那个人,应该是白云归的密探。 那晚,他失去了云媛…… 白云归可能不是很喜欢谈及香港珠宝这个话题吧? 画楼莞尔:“怪麻烦的。矮子里选将军,我多看几日,定能选出好的来……” 两个女人逛街,说不完的话题。 不知不觉中,跟在画楼身边的易副官便道:“夫人,中午了……” 提醒她该吃饭了。 不知道为何·瞧着易副官,画楼便想起了李争鸿。那日早晨,他用大衣护住她,将她送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可能是李副官刚走,画楼有些伤感。 但是情绪控制很好,感伤一瞬而过。画楼对挽着自己胳膊的吴夏采妩道:“采妩,我们去吃饭吧?你可有很好的馆子介绍?” 吴夏采妩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温软婉转·十分好听,不禁有些感动,忙道:“夫人,海滩那边,有家俄国菜馆,味道十分正宗!” 画楼就道:“山东人坦诚?我都叫你采妩了·你却叫我夫人······都是新社会了,哪里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尊卑之说?我可是顶喜欢你的性子,当你是朋友……” “是我失仪了,画楼!”吴夏采妩冰雪聪慧·一点便透,急忙道。 那家俄国餐馆,装修很是讲究,画楼瞧着那浓郁富丽,微微蹙眉。心想俄国人怎么把京城的装修搬到南方来了? 刚刚坐定,便瞧着对面一个年轻小姐不住打量着她们二人。 那小姐穿着藕荷色湘绣连理枝纹旗袍,烫卷青丝高束漂亮利落的马尾·脸颊小巧精致,有着南方女子的婉约美。那眸子却有些凶悍,平添了一份煞气,身边站着三名高大男子和一个清瘦身影······ 画楼瞧了一眼·忍不住又瞧了一眼,那个清瘦身影·穿着浅灰色呢绒条纹西服,眉眼斯文·笑容既不倨傲亦不谦卑,平淡如水。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高,却因为瘦,还是孩子模样·`···· 是章子莫! 那女子打量画楼的时候,理所当然;被画楼一打量,她竟然大怒:“看什么看?去,把她眼珠子给我挖出来······” 她声音清脆尖锐,整个餐厅声音都被她吸引。 章子莫也瞧见了画楼:她今日穿着湖蓝色蜀绣羽翼纹旗袍,披着雪色长流苏披肩,高髻下,眸子清澈动人,微扬的下巴有份凛然之气,紧抿的唇瓣预示她的不悦。 他认出了这位贵人。 忙低头跟那位泼辣大小姐说了句什么,那小姐顿时止了怒气。 章子莫走过来,明明稚嫩的脸上却带着稳重笑意,跟画楼道:“太太,您还识得我吗?我是卖梨的小六子,您上次慷慨救了我一命,还给了我些许钞票……” 画楼莞尔,她怎会忘记?“当然记得,我说过你很像我弟弟嘛! 章子莫一脸与有荣焉:“太太抬举我,小六子低贱,哪里配得上您的弟弟?我现在在季府做事,平常跟着大小姐出门······太太,等我攒足了钱,定会还您!我现在不赌了……” 画楼迅速便判断,这孩子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他每句话里,都在表露自己已经在努力上进,希望得到画楼的好感······ 若是普通人家的太太,他的精明世故,何至于如此巴结? 他想巴结她,她亦想结交他! 他说自己在季府做事····…那么泼辣的大小姐,会不会就是海盐帮的龙头季凌龙的独女季落夕? 那么章子莫已经进入海盐帮了?海盐帮将是他纵横黑帮的跳板吧? 画楼心中轻笑,他的命运,正沿着历史的脚步在前进。 想到这些,她便笑了:“戏文里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六子用双手挣饭吃,哪里低贱?我就是觉得你合我的眼缘,心中当你是弟弟。你若是瞧得起我,便不要再提还钱之事了!” 章子莫惊愕于胸,这太太到底看中了他这个小混混哪一点?难道真的是合眼缘这么奇妙-的事情? 章子莫胆子大,亦不顾了,忙道:“姐姐,那小六子谢谢您!” 一声姐姐,画楼笑逐颜开。那么一点钱,加上白督军夫人的名头,让历史上叱咤一时的人物,叫她一声姐姐! “小六子,走了!”那边,那大小姐已经放了筷子,语气不善道。 章子莫忙跟画楼道:“姐姐,您要是有事寻我,就派个佣人去季府的后门找我……” 然后便跟着那大小姐走了 。不知为何,那小姐突然转过来,直直想走画楼这边,指着画楼道:“你这妇人,穿衣打扮不错,有空来我府上坐坐,替我挑挑衣裳,我且不亏待你!” 吴夏采妩突然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八十九节调戏 吴夏采妩一笑,惹得那大小姐不悦,蹙眉道:“你笑什么,丑妇人?” 采妩俊妍眉眼顿时噙了薄怒,却被画楼握住了手。 她抬眼瞧着那大小姐,眸光莹莹照人,眉梢暗携一丝戏谑,声音恬温:“多谢大小姐抬举了……不知贵公馆是何处?” 季落夕瞧了身边章子莫一眼。 章子莫忙道:“姐姐,这位是季公馆的大小姐;大小姐,我姐姐不太懂规矩,您多担待……” “原来是季公馆的大小姐……”画楼笑了笑,语气依旧平和,不见恭敬。 季落夕冷哼一声,不等画楼等人开口,便坐到她们那桌,高昂的下巴颇为倨傲:“听说你曾经救过小六子一命?” 画楼坦然:“巧遇到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季落夕紧盯着她,只觉得这妇人神态雍容自若,穿戴妆容舒服得体,眉眼清纯。不算美人,却让人想瞧了再瞧,特别是那双眸子,幽深漆黑,平静无波,含着不喜不悲的坦荡。 “去,那一千块钱给这位太太!”季落夕豪爽跟身边随从道。 众人都是震惊:一千块钱,能在城西买七八栋花园洋房呢,这大小姐也忒大方了吧? “你救了我的小六子一命,自然不能叫你亏着!”季落夕昂首道,却见身边的随从目瞪口呆,并没有执行,瞠目怒了,“还不去,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餐厅里有人瞧过来。更加让季落夕失了颜面。 章子莫知道她骄纵刁蛮的性格,给那随从使眼色。 采妩觉得好玩,画楼只是笑,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位大小姐 片刻,随从便用牛皮纸包了一叠钱进来,章子莫接过去,递给季落夕。 季落夕很大爷的摔在画楼面前,然后道:“接了吧。算你交了好运!你姓什么?过几日我要参加一个舞会,你且帮我装扮一番,我家里那些女佣,都不如你这妇人会打扮……” 她叫画楼妇人,自然知道她结婚了。问她姓什么,是问她的夫姓。 告诉别人夫姓,也要趁机说下家宅的地址。画楼却装作不知,含笑道:“姓白……” 然后将那牛皮纸包拉过来,淡淡对季落夕笑,“多谢季大小姐慷慨,我且收下了。” 季落夕觉得无趣,这么多钱。这妇人收下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更加没有露出季落夕预料的那种欣喜若狂;言辞间依旧平淡如水,丝毫没有因为这笔巨款而对她谄媚。心中对画楼更是好奇。 季落夕身边的随从却比较精明,瞧着画楼衣着华丽,随从面目严肃,而且姓白…… 能带着这样随从出门的妇人,而且姓白。不会又是白督军官邸的吧? 季落夕有些不耐烦,烦躁道:“只说姓白,我怎么叫人去接你?你没有出来跟人说过话吗?” 是说画楼没有见过世面。 吴夏采妩支颐,也顾不得翻阅菜单,含笑瞧着季落夕与画楼,只觉得十分有趣。初见白夫人,她端庄贞淑。甚至有些冷漠难以亲近;今日逛街,发觉她性子温婉,待人随和,甚至有些小小顽皮。 直到这位大小姐出现,采妩直觉画楼想戏弄她一番。 原来她也有爱玩闹的一面。 “姐姐。我们大小姐问您家的公馆在哪里,回头好去接您!”章子莫提醒道。心中却在打鼓,这可如何收场? 季落夕刁蛮任性,若是忤逆她,她便会没完没了;若是顺从她,她再说下去,跟白夫人结了仇,对大家都无好处。 章子莫出面,希望画楼瞧在他的份上,放过季落夕。 画楼岂会不明白? 她敛了心神,对季落夕笑道:“大小姐不知要哪一日出门?腊月初十之前,我府上要办舞会,只怕不得空;若是腊月初十过后,我倒是有些功夫,去季公馆坐坐也无妨……” “腊月初十?”季落夕微讶,好巧啊,却也没有深想,很不高兴,冷哼了一声,“我正是要腊月初十,去白督军的官邸参加舞会……你再不得空,也能抽出半日功夫吧?你这妇人,是不是故意在推脱?” 那些随从隐约明白了,齐齐变了脸;章子莫更是恶寒。 白夫人都说到这个份上,大小姐还是懵懂无知。 采妩抿唇笑。 易副官神情紧绷,后背笔挺,气势咄咄。 “这样啊……”画楼拖长了声音,有些无奈,“那我就抽出半日功夫吧……易副官,咱们官邸的路怎么走,劳烦你告诉季小姐。” 副官…… 官邸…… 除了白督军,谁家的住宅可以称官邸?除了白督军的近侍,谁的随从叫副官? 季落夕这时才脸色骤然大变。 易副官已经上前一步,威严说了白督军官邸的地址,目光若刀刃落在季落夕脸上。 季落夕脚有些发软,她的随从亦个个气焰低沉,不敢抬头。 “原来是白夫人……”章子莫忙上前道,看似很震惊,实则心中早已有数。 画楼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小六子,我不喜欢人尽皆知,小声一些……” 这话,也是在给季落夕台阶下。她不是故意不肯说自己是白夫人,也不是在捉弄季落夕,只是不想夸耀自己。如今被季小姐逼得没了法子,才直言不讳的。 章子莫忙道是是是,拉住季落夕:“大小姐,您冲撞了白夫人,快说句失礼了,咱们就别打扰白夫人用餐。” 季大小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喃喃道了句失礼了,夫人勿怪,说的很不情愿。目光愤然落在画楼脸上。 然后带着随从,气哄哄走了。 吴夏采妩大笑起来,画楼也莞尔:“这日子太无聊了,我居然跟这样的小姑娘逗趣了半天……” 采妩笑得更加厉害,笑声似风铃般清脆悦耳,半晌才道:“这姑娘真是一条筋,你后来都说的那般明显,她依旧不知……” 画楼想起季落夕眼眸似山泉般清澈。凶悍里含媚,刁蛮里携妩,懵懂单纯,便道:“被家里宠坏了,刁蛮霸道了些。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有点坏心眼的女孩子,哪里能笨成这样?” 采妩也点头,越是笨拙的女孩子,越是善良单纯,却依旧觉得好笑,忍不住又笑了一回。 两人笑了一场,关系几乎更加近亲几分。 下午的时候,又去了布料行与银楼。画楼倒是选中了一些新来的料子与金银首饰,叫经理批量准备着,过几日送去白督军的官邸 日照西斜才分手回家。 吴夏采妩从来没有这般一整日在外面逛的,虽然脚有些发酸,精神却很好,脸上焕发荣光。她的随从好似从未见过四少奶奶笑得这般明媚。平日里就是笑,亦不似这样轻松愉快,顿时觉得她更加美艳。 回到吴家花园。刚刚晚饭的时候。 吴家餐厅已经开席,见采妩进来,三少奶奶忙热情道:“采妩回来了,吃了没有?” 一家子妯娌里,采妩最不喜欢三少奶奶。她为人心机深沉,善于察言观色,婆婆对采妩一点冷淡。她就立马对采妩冷嘲热讽;婆婆颜色稍转,她又装作没事人一样,跟采妩攀起感情。 偏偏婆婆年纪大了,喜欢人奉承,将三少奶奶当宝贝似的。 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亦不喜欢三少奶奶。碍于婆婆的面子,总是忍让三分。毕竟这个家,还是婆婆操持着,男人依仗公公的官威寻了好差事。 公公最喜欢老四,婆婆最喜欢老三,老大老二是前妻生的,两个媳妇在婆婆面前也谨慎一些。 “还没……”采妩今日心情好,笑容甜了几分,款款坐在自己丈夫身边。 知道白夫人与采妩交好,三少奶奶巴结更加叫人不堪,好似采妩就是她至亲的姐妹一样。 采妩只觉得好笑。 三少奶奶忙叫人给采妩添了碗筷。 “今日个心情不错……”吴夫人打趣一句,“跟白夫人玩的可尽兴?” 媳妇能结交上白夫人这样的权贵,吴夫人亦高兴,对她不免客气了几分。 “挺好的,娘……”采妩道,就忍不住想起季落夕,莞尔一笑,“白夫人想给她小姑子置办嫁妆,她以前不持家,不太懂规矩,就叫了我去商量。我们去了银楼和珠宝行,还有布行……” 吴夫人微讶,她们的关系不错啊!以前觉得老四媳妇一天到晚瞎欢喜,男人在外面胡来她也不知愁,总是笑呵呵的,让吴夫人觉得她有些傻气,不够沉稳,很是不喜。如今她居然有手段跟白夫人深交,顿时对她改观不少,也笑了:“白家六小姐要嫁了?谁家的小子这样有福气?” “还没有定,只是先预备着……”四少奶奶道。 可能是累了,她吃饭没什么胃口,有一下没一下的。 三少奶奶瞧着,就道:“这饭菜不合采妩胃口?” 四少奶奶忙道:“没有没有……”婆婆好不容易对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可不敢恃宠傲物,“今日中午跟白夫人去俄国餐厅吃饭,多吃了些……还遇到一件趣事呢……” 便将画楼戏弄季落夕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少奶奶听了直咋舌:“一千块钱?这大小姐也太败家了!” 三少爷就笑了:“这个你就不懂了,季公馆可是有钱得很!他们抢一包烟土,能卖两千多块呢!” 三少奶奶愣住,继而眸子闪灼不明的璀璨:“……能卖这么多啊?” 采妩只觉得她神态很是羡艳,心中一咯噔:三嫂不会打什么歪主意吧? 第九十节奇怪 吴二少奶奶怯懦懦问:“如今,不是不准卖烟土吗?” 二少爷不似三少爷那般温柔体贴,见妻子说话可笑,冷哼一声:“不准卖就不卖?只要有钱赚,杀头的买卖都有人敢做!城里那些烟馆,不照样红红火火?你不懂这些,安心吃饭!” 二少奶奶顿时不敢多言 “就你懂?”吴夫人含笑维护媳妇一句。因为是老大老二都是前妻的儿子,吴夫人对两位媳妇没有老三老四媳妇的喜爱与苛责,保持淡淡距离。就算是此刻的维护,也是不咸不淡的。 吴将军也说起城里烟土的猖獗,还说如今白云归管辖,好了不少,从前更甚。 几位少爷顿时也加入这个话题,各抒己见。 采妩汗颜,怎么好好的,就说上烟土了? 吴三少奶奶略有所思,吃饭的时候精神微微恍惚。 画楼回到官邸,亦将今日巧遇季落夕的事情说了,一群人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的。 白云灵则咦了一声:“我昨儿才下的帖子,没有请季公馆的大小姐啊!” 画楼微微思量,道:“大约是六少请的……” 次日李方景来,众人一问,果然是他请的。 他笑道:“上次落夕冲撞了灵儿和薇儿,季龙头几次上门道歉都被拦在门外,就求到我那里。” “那你就做好人啊?”卢薇儿不依了,“反正我不喜欢那季小姐。她要是来了,我便走。” 画楼忙劝:“依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季龙头有心求和,咱们也得给人一个台阶。督军出面就太抬举他了。还是咱们私下里见见季小姐,也算一笑泯恩仇。其实,我觉得那季小姐不错,兴许能和你们成为好朋友呢……” 白云灵笑了笑,不置可否。 卢薇儿则敬谢不敏:“算了吧!那种没有教养的土匪大小姐,结交不起!” 李方景扬眉一笑:“落夕就是任性了些,也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她那样性格,是情有可原,季龙头特别宠爱她。季龙头有九个儿子。心心念念想要个丫头。他四十岁的时候,最疼爱的八姨太太才生了落夕。没过两年。体弱多病的八姨太太又去了。季龙头感念爱妾,又心疼落夕年幼丧母,简直就将她捧上天!她在俞州,向来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姑娘,不懂得算计,自然刁蛮,也从小没有什么朋友,只是跟我不错……我想着结个善缘。把她介绍给你们认识。落夕不是那种小家子气娇滴滴的姑娘……” 说罢。看了卢薇儿一眼。 卢薇儿一顿,扑哧笑了起来。白云灵总是把陆冉挂在嘴边,卢薇儿便在李方景面前抱怨过:陆冉那女子。一看就心机不浅,小家子气,娇滴滴的,看着都恶心。 大家被卢薇儿笑得莫名其妙,便听到她说:“六少这样说了,我也就放过她一次……” 正说笑间,门外传来凄厉哭声。 大家涌到门口一瞧,居然是韩夫人,跪在地上大哭。两个四五十来岁的妇人,跪在她身边。 冬日俞州不算酷寒,亦是阴冷的。木棉树的枝杈挡住了阳光,树荫里的韩夫人面容消瘦得厉害,不住冲着官邸磕头。 旁边那两个妇人,同样衣着华贵,却跟韩夫人一样,虔诚磕头。 周副官忙上楼去告诉了白云归。 “这是干嘛?”白云灵小声问画楼,疑惑不解。 画楼同样一头雾水。韩夫人有事求白云归,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白云归不答应,亦是很坚决的。画楼不明白,她到底所求何事?一个内宅妇人,到底有何事求白云归。 而且这般凄苦。 今日她带来的两名妇人,跟韩夫人差不多的年纪,又是何人? 白云归没有下楼,周副官又匆匆跑出去,为难跟韩夫人说着什么,叫了两个侍卫扶她起身。韩夫人不依,推开那侍卫的手,依旧跪在。 周副官无奈,只得叫人强行拉起韩夫人,将她与那两个妇人一起送走。 挣扎间,就听到韩夫人凄厉的骂声:“白云归,你会不得好死的!橙儿才十五岁,你居然这样狠心!你将来会遭报应的,你会断子绝孙的……” 家里的管家与女佣都深深低下头。 画楼等人则惊愕不已。 韩夫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白云灵就失声道:“韩橙?大哥把韩橙怎么了?” 卢薇儿不解:“韩橙是谁啊?” “韩夫人的第二个女儿,很是美丽可爱,我以前在韩府住的时候,她最好了,跟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姐姐前姐姐后叫着我……”白云灵困惑道,“到底怎么回事?大嫂,我记得韩夫人来了好几次啊!” 画楼眼角微跳,低垂了眼帘,笑道:“督军的事情,我向来不知道……” “我……”白云灵脸色煞白,“我去问问大哥!” 画楼来不及拉她,她就匆匆上了楼去。 不一会儿,书房里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 罗副官扶着满脸泪痕的白云灵出来。 有些意料之外,卢薇儿连忙跑过去,扶了白云灵上三楼休息。 李方景说他要回去了,又道:“画楼,你送送我……” 画楼知道他有话跟自己说,便叫女佣拿了披肩,送李方景出门。官邸前光颓的木棉树虬枝盘结,筛下斑驳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李方景脚步微顿,只见她衣袂微扬,眉目皎皎,寒风中有抹红润在白净脸颊泅开,异常动人。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画楼扬脸问他。风吹披肩,流苏穗子款款而动。在她周身徜徉,绰约身姿更添曼妙。娴静里透出雍容。 李方景暗地呼了一口气,才道:“那日你问我韩家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后还是想着去查查,就从那个莫名消失的韩三公子查起。查出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闲闲立着,挺拔身姿自有倜傥风流,眼底莹莹碎芒,似骄阳般璀璨,修剪整齐的鬓角有墨玉般淡淡光泽。 “怎么有趣?”她问。 “韩夫人居然是冀南督军韩成虚的嫡妻。”李方景平静道。“韩督军的嫡妻嫡子嫡女,甚至年迈老母。全部在俞州!” 霖城却是在冀南……就是说,霖城是在韩督军的管辖范围。 画楼心中一凛,许多杂乱念头涌上。 “……画楼,还有一件事,我不晓得是不是巧合:从前,白督军的家人从未来过俞州,韩三公子失踪三个月后,你和灵儿便来了俞州!”李方景眸子微敛。尽量只是陈述。不带个人评说。 从前,画楼觉得她来俞州,只是为了掩护云媛北上……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 “多谢你,我心中有数了!”画楼抬腕,轻轻抚了抚鬓角,试图遮掩自己的愕然。 李方景颔首:“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画楼情绪有些低落。 须臾她才抬眸,跟李方景道谢。 却见他目光迷惘,黑漆般眸子光芒尽敛,有丝涩然。画楼心绪淡淡起伏,他的眸子已静,若无其事道:“那我先回了……” 白云灵被白云归吼了几句,哭了一会儿,卢薇儿陪着出去看电影;画楼在东花厅教慕容半岑弹琴,怎么都心不在焉。 “橙儿才十五岁,你居然这般狠心……” “韩家是冀南督军韩成虚的家人,且是嫡子嫡女……” “韩三公子失踪后,你和灵儿才来了俞州……” 这些话,一句句在画楼耳边盘旋,挥之不去。 连慕容半岑亦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问:“姐姐,是不是督军骂了灵儿姐姐,你害怕?” 画楼莞尔:“不是,姐姐不怕!做错了事督军才会骂,姐姐又没有做错什么……” 晚饭白云归没有下楼吃,白云灵与卢薇儿也很晚才回来;而白云展则彻夜不归。 次日,又有两位妇人求见白云归。她二人跟韩夫人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和蔼,一个孤傲,眉眼间都有大户人家主母的威严。画楼不认得她们,却记得是昨日陪韩夫人来的那两位。 便问易副官。 易副官摇头:“我很少跟督军出门,我也不识……” 画楼又问白云归身边的周副官。 周副官道:“一个是蔡夫人,一个是贺夫人。”旁的,也不多说。 又是夫人! 画楼便找了李方景,道:“你帮我查查,冀地一带,可有督军姓蔡和姓贺?” 李方景道好。 转眸间,舞会的日子越来越近,邀请人家的回复也慢慢到了。韩府直接拒接了,只说韩夫人不舒服。白云灵过意不去,亲自上门拜会,却被韩府的佣人拦在门外,不给她进门。 白云灵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回来就呜呜哭了。 卢薇儿不知道白云归与韩家到底怎么了,不敢深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安慰着白云灵。 一旁的白云展突然站起身子,往楼上走去。 画楼忙拉住他,低喝道:“好了,已经够不安生,你别添乱了!” 白云展愕然瞧着她。 画楼这才觉得他有些异样,似乎心不在焉,茫然问着她:“我怎么添乱了?我有话跟大哥说……大嫂,你陪我去吧!” 她觉得怪异,从未见过白云展这样,便给卢薇儿使眼色,自己陪着他上楼。 书房里的白云归好几日都脸色不虞。 白云展开门见山道:“大哥,我有件事跟你说……”语气里难得的敬重,“我想要订婚!” 白云归与画楼齐齐惊愕瞧着他。 第九十一节人质 “你要和谁订婚?”画楼吃惊不少。 “陆冉!”白云展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羞赧,似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脸颊紧绷。 平地一声雷。 不仅仅是画楼,白云归亦微愣住。 “陆冉?”画楼低喃,犀利眸子盯着白云展,问得很是尖锐,“五弟,你是不是闯祸了?” 白云展脸色更青,抿唇不语。坚毅下颌里透出的肃穆,居然与白云归同出一辙。 画楼想起有一个晚上,他彻夜未归…··· “你是不是喝酒,然后……”这样的事情,在后世太过于常见,几乎都成了狗血。 可是民国初年,时代风气刚刚放松些,应该还是骇人听闻的。 白云展愕然瞧着她,嗓音顿时厉了:“她跑来跟你诉苦了?我说过会娶她的……” 她,无疑就是陆冉了。 酒后失德,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白云归原本就清冷的眸子里增了煞气,瞳孔里勾出愤怒火焰,声音低沉有力:“你醉酒后,睡过陆家小姐?” 这气势,让人心底发寒,白云展原本愤怒又委屈,却被白云归这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却听到一个清脆又婉转的声音带着坚定与不喜:“督军,这是家事,能不能让我做主? 白云归责备白云展让画楼不悦。 旁人可能不知,画楼却很清楚·陆冉是什么样的性子。白云展虽然很愤世嫉俗,却没有太多的算计。 况且旁人处心积虑害你,你在明她在暗,简直防不慎防。 白云展有错,陆冉没有?为何一味指责自己的兄弟? 画楼的话让白云归微顿。她的声音,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是熟悉。恍惚之间,他想起了自己刚刚从军时跟随的连文将军。连文将军说话时的模样·便是画楼这般,看似和蔼,气势却咄咄,不容任何质疑与反驳。 她潋滟眸子,那般威严,令白云归心底一凛。 鬼使神差·他居然没有再次开口,任由画楼处理。 “五弟,从前薇儿的事情,你便让家里颇为尴尬·落了下风。这次陆冉的事情,你让我来办……咱们白家的男儿,定会承担责任。可是怎样承担,不是陆家说了算!”画楼声音平稳低沉,眸子却晶莹如雪,再无刚刚的戾色,细细问了白云展事情的经过。 白云展先被白云归镇住·又被画楼喝住,此刻早无愤然,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得像个小孩子·喃喃问:“我怎么做?”却并不说当初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亦不肯谈是怎么收场的。 “你先生几天病!”画楼只得道。 白云展果然乖乖生起病来。 那日过后·白云归瞧画楼的眼神,多了一份对朋友或者对手的尊重。 第二天·韩夫人与贺夫人、蔡夫人又来了,没有哭闹,只是规矩站在官邸门前,等待见白云归。 白云归依旧不见。 淅淅沥沥下起来寒雨,屋子里烧了壁炉,却沉静得压抑。韩夫人与蔡夫人、贺夫人站在缠枝铁门外,三个微胖的身子那般孤零。副官替她们撑了伞,依旧打湿了衣襟鞋袜,簌簌发抖。 白云灵咬着唇,忍不住往楼上白云归的书房瞧去。 片刻,白云归突然站在二楼楼梯蜿蜒处,居高临下的对画楼道:“夫人,你亲自去劝韩夫人回去……告诉她,有些人命短福薄,是命中注定的。与其闹得这样不可开交,不如想想她年迈的婆婆和另外的儿女···…” 屋子里落针可闻,唯有壁炉里银炭噼啵声。 卢薇儿装作低头喝茶,白云灵水汪汪大眼睛哀切望着白云归,慕容半岑低垂了眼帘不说话。 画楼起身,道好。 副官撑着伞,她沿着官邸门前的雨花石小径慢慢走着,白狐坎肩上落了寒雨,滚滚水珠似夏露般晶莹透亮,随着她的步伐,又纷纷滑落下去。 袖底浸寒,画楼的皮鞋丝袜已被打湿 缠枝铁门上的藤蔓渐渐枯萎,萧肃清冷,无绿意摇曳的盎然。 副官开了门,韩夫人瞧着画楼稚嫩脸庞上的淡淡冷意,声音清冷叫了声夫人,便不再多说。 蔡夫人与贺夫人亦喊了声夫人。 画楼同样冲她们颌首。 “韩夫人,雨越发大了·……”画楼慵懒开口,似漫不经心,“督军让我跟您说,回去吧!” 韩夫人愤然扭头,不搭理画楼。 画楼施施然笑了:“督军还说,有些人命薄,是上天注定的!夫人要认命!” 蔡夫人和贺夫人愕然,脸上闪过兔死狐悲的凄凉。 韩夫人震惊,宁静脸庞微微扭曲:“夫人,您也是女人,您也将是母亲,怎么说得出这般薄凉的话?您也是刚刚从俞州来,妻离子散一家人不得团聚的苦楚您也是深有体会的,我以为您会跟我一样痛 帔男丨人们的卑鄙政治,您怎么还为虎作伥?您以为您如今从老察出来,就有光明前途?我家的老三,换的只是您一个人,将来您有了子嗣,一样要送回霖城去!” 画楼脑子里转的飞快,脸上却已经平静,只是唇瓣的笑意浅了一分。 韩夫人已经落下泪,哽咽难语:“如果······如果您的女儿长到十五岁,聪慧美丽,白督军却因为她不能有政治利益,不管她的生死,您会如何?老爷不管橙儿了……她只剩下我这个娘亲!白夫人,如果您以后的孩子得了重病,去日本明明可以医治,我们家老爷却因为当初与白督军的约定,非要将她囚禁在霖城·您会不会像我一样,跪在韩府门口?” 画楼渐渐觉得清晰,袖底更添寒意。韩夫人那带泪眸子如冰凉锋利的刀刃,刺入了她的血肉,冰冷又疼痛… “我不奢望夫人帮我在督军面前说好话,只求夫人,别逼我离开……”韩夫人后背微直,声音已经敛了半分哽塞·“站在这里的,只是韩橙的母亲,不是韩夫人!” 回到屋子,画楼半身旗袍已湿透,宝蓝色绣金线杭稠闪烁金色光泽,妖娆妩媚。她脸上却无半分表情·眸子里一片死寂。 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延伸到透顶,让她渐渐觉得周身都在发凉。 她曾经问过白云归,为何他的地盘在俞州,却将家人全部留在霖城。 白云归当时说·老一辈离不开祖坟·····` 韩夫人却告诉她,这是男人们卑鄙的政治······慕容画楼,是韩家老三换出来的。 韩家女儿生病,需要去日本医治。可是韩家督军觉得她不重要,不肯跟白云归开口,甚至可能说过,不想让白云归放人。 因为他这个女儿出去后·白家又要有一个人离开霖城······ 就像当初韩家老三换慕容画楼一样! 韩夫人说道这样明显,画楼岂会不懂? 原来,他们······他们将家人互相送做人质! 难怪韩夫人背井离乡在俞州,难怪她尊为夫人·家庭里却没有庶子庶女…… 难怪白云归不肯接爹娘来俞州过年! “大嫂?”白云灵与卢薇儿被画楼那空洞无物的眼神吓住,左右扶住她。 半晌·画楼才回神,莞尔一笑:“没事······你们坐吧·我上楼去换身衣裳,都淋湿了……” 换了一件藕色印度绸斜襟短夹袄,青灰色春绉湘裙,半湿青丝擦干些,绾了低髻,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恬柔与宁静。 她去了白云归的书房,将自己见韩夫人时说的每句话与韩夫人的每句话都告诉了他。 当时那么多副官在场,就算她不说,白云归亦会知道。 “你明白她在说什么吗?”白云归脸上毫无往日煞气,声音里添了疲惫与落寞,“……以你的聪慧,你能听懂的。” 原来他对她已经这般了解。 画楼明媚一笑:“大致能听懂:她的女儿生病了,督军不肯放她去日本治疗。韩家是督军手里的人质,就像白家是韩督军手里的人质一样。古时各国间交好,就会互送送皇太子做人质······督军,我说错没有? 白云灵斜倚在沙发椅里,目光有些涣散,手里的雪茄抽了出来,半晌没有点火。 “是啊!”他声音里嗡嗡的,似自嘲般扬了唇角,“你说的不错,我们是互换人质······韩家、蔡家、贺家是冀地三位督军的家属,他们的父母、正妻嫡子女都在我手里。我的父母、正妻嫡子女、五叔的正妻嫡子女、二弟的正妻嫡子女,全部是冀地军?br /> 锦绣民国 全第2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军政府手里的人质······这是八年前我们从叶都督手下分得兵力,亦从湖广开始打地盘开始,定下的盟约:此生永是盟友。” 韩夫人说,这是男人肮脏卑鄙的政治······ 不,这是四分五裂时局下龌龊的私欲! 画楼只觉得荒唐。 她微薄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眸子里略带伤感与凄然:她费尽心力表现,讨好白云归,无非是在没有万全退身之计前,不要送她回霖城! 可是,就算她傻傻的呆呆的,什么都不做,只是个内地又老式又土气的太太,白云归亦不会送她回去。 她是换出来的! 努力去经营,努力去走好每一步,最后发觉,自己谨慎一路走过来的,居然是一条弯道,一条根本就没有必要的路! 失望,懊恼,甚至有了一些憎恶与不甘心······ 画楼的眸子更加静了,静谧得似枯井,黑黝黝的,看不到一处生机。 “督军,您的嫡子女将来也是要回霖城去做人质的吧?”画楼声音里含着笑意,听在耳里却是那般明显的冷而锐。 白云归倏然抬眸瞧着她。 第九十二节索取 她瞧着他,他亦瞧她,两人锋利又肄-的眸子一撞,似寒刃交接,劈出刺眼的芒。 两人的架势,颇有古兽争王的你死我活。 白云归似雄狮,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画楼似猎豹,凶残毒辣,誓不罢休。 最终,白云归将头微偏,站起身来,走到藏刀十锦子前,怔怔望着那子的镂空花纹,声音里疲惫掩饰不住:“如果你有了孩子,是要送回去的……” 画楼覆了纤浓羽睫,将眸子里的冷锐悉数收起,恢复往常的宁静,声音里却有丝失望:“我知道了督军……我先出去了······” 不待白云归开口,便拉开了书房的雕花木门。 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走廊尽头的窗帘安静垂着。画楼的脚步一开始有些缓慢,而后便越走越稳,后背紧绷。 父母、正妻嫡子女、二弟五叔的正妻嫡子女······ 五叔与公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他的叔叔都是庶子······ 二弟是白家老宅的支撑。 画楼便想起了二弟妹白甄氏。她对待下人、姨太太严厉,手段狠辣;对待公婆、妯娌、姑子叔子却亲昵不已。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快八岁了……将来到了出国留学的年纪,却······ 她会不会有怨怼? 定会有的…… 没有人愿意做囚徒。 画楼很快便收敛了心绪,这个时候她不能乱。韩夫人曾经对白云灵有恩·白云灵已经被这件事搅得不得安宁;白云展又惹上了陆冉,自顾不暇。若是她也慌了,这个年就不用过了 慕容半岑的学业还要指望白云归帮忙。 霪雨霏霏,将阳台||乳|白色栏杆染透;庭院雨花石小径湿滑,掌灯时分,掩映着彩色光泽;矮矮冬青树肥厚叶子越发浓翠,木棉树却光颓着虬枝,更添冬夜的孤寂。 黄昏·韩夫人三人便离开。 画楼洗了头发,坐在客厅壁炉前烤火,顺便烘干青丝。她腿上搭着羊绒披肩,身上穿着湘竹湖丝洒雪碎花夹袄,西湖水色青丝辩滚边的棕裙,绣着比翼双飞的杭稠面双梁贡缎布鞋。 褪了繁华·素淡如泼墨画里的古典仕女。浓郁青稠般发丝低垂在脑后,与雪帛相映,素净到了极致,反而风情款款。 她手里捧着一本古诗集在瞧·好似沉浸其中。 直到那逞亮脚步声,才抬起眼。 白云归已经走到她跟前,坐在她身边的沙发里。青灰色长衫显得他身姿挺拔,器宇不凡,自有雍容气度。 画楼眼波微睐,恬柔冲他一笑:“督军,您怎么下来了?” 语气跟从前无异·恭敬、疏远。只是那份疏远,更加明显了。 自从第一次在报纸上瞧着他,虽然眉眼含煞,却不觉得他有军人的孔武跋扈。他的威严·似天之骄子般与生俱来,那样妥帖! 自古帝王·可以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夫妻失睦,所以称孤家寡人。白云归虽然没有完全做到那样,却也有些潜质。 画楼对他无怨。 驰骋江山的男子,他们要的,是锦绣河山,是青史留名。为此,不顾代价。曾经的刘邦,不是在逃难时将妻子推下马车?不是将父亲送了任人鱼肉? 白云归学的,便是帝王之术 画楼不恨,只是在生计上更加想取得他的信任,在感情上与他保持更远的距离。他这样的人,只需要帮衬扶持,不需要感情温暖的。偶尔他可能会累,但是成就感会将他填充。 鼻端便闻到了一股子雪茄的清香。 “我从日本回来之后,在湖广都督叶胜昌手下谋职。”白云归声音平稳,淡然瞧了画楼一眼,“当时,北方政府当权者是袁总统。叶都督不是袁总统的嫡系,一直被袁总统忌惮。袁总统死后,陈总统上台组阁,叶都督亦不是嫡系,兵力越来越弱,冀地、苏皖又全部都是敌对势力。叶都督一年后病逝,我和蔡、韩、贺三人囚了少帅,分了兵权。 原来他是这样起家的…… 画楼侧颜,他表情古井无波,鬓角的银丝微微泛光。 “那时我踌躇满志,一路南下,兵力渐渐充盈;他三人经营不善,最后合并一起。后来我在俞州被困,是他三人出兵解围,几乎倾家荡产帮衬我;他们被甘肃督军为难时,亦是我不顾损失北上相助。我们没有更加强悍的靠山,我们不是任何大势力的嫡系,想要生存下去,必须拧在一起,为了彼此放心,才想出互换人质这个法子···…” “如今,我终于显赫一方,整个东南都是我的嫡系部队,很多小势力依靠着我生存。可是我的家人,依旧留在霖城······我不能忘了,四面楚歌时的扶持。若是丢弃了他们三人,我就会让了自己的出身·……我就会让自己松懈下来,那么南方这片沃土,迟早 要落入觊觎者之手……” “韩夫人那里,你出面帮我送韩小姐出去医治,我只当不知。” 他已经起身,半根雪茄尚未抽完,随手便丢进了壁炉里。 “督军!”画楼喊住他,“韩夫人那里,我不想出面!政治晏流血的,我不想妇人慈悲,毁了督军的原则。倘若每件事都打悲情牌,规矩有何用?督军是军人,应该地我更懂军令如山。” 白云归顿时,只见炉火前的她,浓密黑发下,乌黑眸子冷冽凛然,面容有种肃杀之气。 “活在这个世上,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督军,这样的人生理念就太傻了······”画楼平静的眼眸,有丝淡然讥嘲“督军,我跟您一样,分得清感情与原则……” “不过,您有心怜悯韩小姐,我愿意帮着斡旋······不用督军夫人的名头,仅仅托朋友私下里帮衬,看看能否神不知鬼不觉将韩小姐送出去……”画楼粉腮含笑,眸子也柔了“督军先支一千块钱给我!” 白云归认真瞧着她,这般精明的她,就这样答应下来了? 一千块钱…… 他倏然想起,官邸的钱财,都是他的副官管着。普通人家,应该是主母当家的。 原来她打这个主意她要他的私产! 白云归再次将目光落入她的眼眸里,她含水眸子如两轮冰魄,那般清澈单纯,却安静沉稳。精明的人应该世故她的精明却是从天真里透出来,这样两种不可相溶的品格,在她身上结合得如此完美。 他微微挑唇一笑,心间似花影摇曳,有种不明的喜悦,眸子也亮,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明日让周副官把我的私产全部交给你管···…督军夫人为了一千块钱开口索要真寒酸!” 有个人帮他打理后庭,有个人为他生儿育女,孝顺爹娘,有个人为他红袖添香有个人愿意为他做云媛认为特别俗气的事情······ 有个人愿意为做他做想要的那种贤妻! 白云归只觉心口微暖,一种淡淡喜悦渐渐扩大将她抱回了主卧。 这个他以前不抱奢望的小姑娘,此刻是令他惊喜的。 画楼也微讶。 就好似那晚她让他搬出去一样条件苛刻只是为了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却一口应承下来。 暧昧橘色灯影飘渺,画楼瞧着他褪去长衫、只穿了亵裤的身躯,有些迷惘。 真的同意了? “督军,我不善于管家……”她试探问道。 他却紧紧盯着灯光下的她,繁绣枕席被青稠般黑发铺满,冰雪般娇颜妩媚动人,那幽若寒潭的眸子带着试探。他拉住她纤柔皓腕,低低嘶哑道:“小东西,这个时候你还在试探我?让你管你就管着······” 就是真的了! 画楼心中微定,便感觉掌心触碰到滚烫般如铁结实的肌肤。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鼓励她抚摸他。 她好似被烫了一般,慌忙缩回手,翻身将脸埋在枕间。 耳边是他爽朗的哈哈大笑。 好久了······好久没有听到他笑,好久没有这般滛靡的夜 她知道今晚又是难以安生,明日又会全身酸痛,轻微叹了口气,附身把床头的等捻了。 “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看着你?”他在她耳边呼气,轻含了她圆润的耳垂。 看着……她懂是怎么看着…… “有什么好看?”画楼微恼,他怎么还不死心? 曾经听闻,不管多么成熟干练的男人,总有某个时刻像孩子,讨不到糖吃,一直惦记着,一直哭闹索要着。 原来,白云归也有这样的时刻。这个念头一起,画楼恶寒。 “自然很好看……”白云归暧昧道,“亲眼瞧着,才觉得是自己的……” 画楼一愣,原来他的霸道,无处不在! 连这种事情,他都…… 画楼无语 “我不习惯!”她说得很坚决。 恍惚间,褪了衣衫的她已经被他抱到身上,跨坐在他腰腹间。他牵着她的手,在他身上轻抚:“这块疤,是第一次上战场,刺刀留下的……这块疤,是第一次遭遇暗杀,子弹留下的……” 明明是这般话题,他却说得缠绵不已,拉着她绵软的手掌,让她感受他…… 她似乎被他带动,手指在他身上停留时间越来越长,只觉得这肌肤质感很好,肌肉结实有力,贲张肤质上灼烫,让画楼感觉到他对她身子的情欲…… 他轻轻揽住她修长颈项,压低她的头,让她柔润的唇,吻在他的胸膛…… 就像他吻着她那样…… 第九十三节第一支舞 没过几天,李方景便告诉画楼蔡督军与贺督军的情况,都是冀地势力。 画楼恹恹说她知道了,便不再多言,甚至没有细问。李方景好奇,她一开始那般有兴趣,查出来了,她反而态度冷淡。 腊月初十,舞会便如期砀至。 因为是家宴,请的都是朋友,居多是年轻时髦的小姐公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听说容舟如今是督军的姨太太,今日没有来吗?”一个小姐问白云灵,“自从她跟了督军,就金屋藏娇,再也不露面,我真是想见见她。现在的明星,都不及容舟灵气······” 姨太太亦有交际圈子。 从前云媛就在俞州上流社会如鱼得水。 可白督军新纳的两个姨太太,深居简出。 外界很多都说,那白夫人是个善妒狠毒之人,姨太太怕触了她的霉头,才藏起来。 没有见过慕容画楼的新派老式小姐们,纷纷问白云灵哪个是她大嫂。 这些问题,都让善良单纯的白云灵不知如何启齿。 相较而言,卢薇儿显得八面玲珑,左支右绌帮白云灵挡驾。 正相谈甚欢,便见李方景进来,携了两位俏丽女子,和一名英俊男士。 这两名女子,大家都是熟悉的。 一个是李六少的红粉唐婉儿,俞州的歌星,她今日穿了棕色皮风衣,衬着雪肤·艳光熠熠,比起名门闺秀更加落落大方,叫人心生艳羡。圆润脸颊,戴了细长耳垂,行步间摇曳生辉。 一个是季龙头的爱女季落夕,有了名的刁蛮大小姐。她穿了件呢绒格子风衣,缱绻青丝徜徉肩头,腰身越发曼妙-;含笑不语的模样·万般妩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而跟六少一同进来的男子,东方人的面孔,黑眸乌发,英华内敛,吸引不少仕女目光。他是六少的同学·英国商会的参赞爱德华.奥古斯丁。地道的英伦绅士做派,让他在新派闺秀里大受欢迎。 而李方景,倜傥态度,雍容风流·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能令女子心生遐想,脸红心跳。 相互介绍了认识,爱德华.奥古斯丁跟曾经留学英国的白云灵话题投机,两人用流利英文有说有笑,惹得一群不懂英文或者英文不够流畅的小姐们眼红嫉妒。 跟卢薇儿说话,奥古斯丁又是一口标准的京腔·令卢薇儿惊愕不已:“你是京都人?” 这个问题让奥古斯丁脸色微沉,瞬间又满脸含笑:“教我中国话的师傅,是京都人!” 李方景便在一旁道:“爱德华是英国人,他长着东方人的面孔·是随了他母亲。他父亲是英国富商,真正的贵族······” 卢薇儿冰雪聪明·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顿时转移了话题·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中国,最喜欢中国什么的等等。一派主人作风,大方开朗,令奥古斯丁颇有好感。老式中国,这般灵巧活泼女子不太多见…… 唐婉儿就含笑立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季落夕脸色不快,倨傲下巴微扬。 白云灵不好怠慢了客人,便跟她寒暄几句。季落夕模样美丽,说话傲气,但是白云灵性子温软,顺着她的话说。两人寒暄几句,倒也觉得彼此不太算坏,值得结交。 “腊月二十五,我们家也办宴会,你来玩······”季落夕命令道。 她一说话便是发号施令。 白云灵感觉她只是不太善于与人善交,好心好意的话,也说得叫人心底不喜,便怜惜一笑:“那我定会去!” 卢薇儿闻言就蹙了蹙眉,最终因为李方景的面子,将不满压下。 唐婉儿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就笑呵呵问了句:“······怎么不见白督军和白夫人?你们家五少爷呢?” “云展上次喝酒,伤了身子,已经病了好几日呢,见天躺在床上……”卢薇儿笑了,“只有吃饭的时候生龙活虎,我瞧他的样子,像是心病…… 能吃饭,自然不是大病,一群人都笑了。 便感觉人群里微微一静,目光齐齐投降花厅入口。 湘竹珠帘微卷,门口映了翠绿色苏绣白色茶花纹旗袍的女子,挽着高大军装男子的胳膊。 那抹浓翠,似炎炎夏日里的冰雪,直直沁入人心,流淌着谲潋;衣袂绣了栩栩如生的白茶,花瓣丰神凛冽,仿佛能闻到馥郁浓香;手腕上带着冰绡丝绢花,与凝雪皓腕成了一色。 冰雪肌肤更加透明细腻,整个人亭亭依偎在那高大臂弯,好似花中仙子,不染尘埃。 明明平淡眉眼,骤然添了难以言喻的风情。 白督军一袭军服,长靴逞亮,威严里透出岁月内敛的英气。 英雄美人,竟是这般天衣无 缝的相配。 众人一时间凝神屏息,花厅里悄无声响。 直到那风神自若的佳人微微一笑,秋水眸子清湛:“我来迟了……” 大家便知道是白夫人。 白云归上前,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说有公务,大家尽兴,走了出去。 黑白相间的三角钢琴前,雪缎琴凳上坐着个白衣少年,模样漂亮得像天宫里的童子。手若莲花,才琴键上缓慢盛开,便有飘渺乐声溢出,轻柔低缓的钢琴曲,便有蹁跹身影滑入舞池。 那些来客的目光,或落在慕容画楼身上,或落在慕容半岑身上,或落在李方景与奥古斯丁身上。一时间,画楼还是成了众人小声议论的话题。 “我从来不知,这种颜色做出来的旗袍,如此艳丽好看····…”一个仕女感叹,“我从前总觉得翠绿色俗气!” “这种颜色最挑人与绣工。你瞧她身上那茶花,绣得像是盛开在碧树繁稍枝头的一样······功力不够的师傅,做不出来!”另外一个道,“身材胖一分显得臃肿,瘦一分失了韵致,也只有白夫人穿得出色……” “说她是内地来的,老气得很。我瞧着她的装扮,比咱们在行……” “笑起来绵柔温婉,面相上看,是个心地醇厚之人,哪里阴毒狠戾?” 正说着,却见白夫人娉婷走到李六少面前,流波顾盼,跟六少说了句什么,两人便蹁跹入了舞池。 她与白督军立在一处,是英雄美人的婉柔;与李六少相伴,又有金童玉女的潋滟。不管点缀哪种男子,都能令她气质飞扬,睥睨左右。 “…···你今日真美。”李方景握了她微凉指尖,似被她俘虏的骑士,恭敬赞成他的女王。 画楼莞尔:“你定是想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样一装扮,也有些样子,是不是?” 这话,是白云归说的。 她换了衣裳下楼,他坐在客厅里抽烟。那飘扬而下的绿光令他眼神瞬间迷醉,半晌才哼了一声,淡淡道:你装扮一下,还是有些样子的…… 李方景朗朗笑了:“你知道我向来不是这般刻薄之人······不过,这衣裳真是好看极了,同你一般好看。” 吹微动,水晶吊灯细长坠子簌簌有声,细碎光晕在她脸上摇曳。 “实话跟你说,陪你跳舞会的第一支舞,可不是白白便宜你的,我有事要你帮忙……”她柔声笑了,稚子般调皮眼波让她更加惊艳·“你跟我出去一趟。” 李方景喉咙有些涩意,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容。 一曲刚落,便见这谪仙般的金童玉女走了出去。 “咦,怎么走了?”白云灵微讶 便见刚刚上前跟六少耳语一番的唐婉儿过来,跟他们笑道,“夫人和六少出去一趟,可能晚些回来……” 白云灵等人诧异,却也不再多问。 奥古斯丁透过花厅玻璃窗,瞧着那款款行走在庭院里的浓翠身影,微微眯了眯眼睛,轻轻摩挲手上那枚古玉扳指······ 白夫人的车子刚刚驶出官邸,便有另外车子进来。 瞧见门口处陆冉的身影,白云灵忙迎了上去 平时陆冉最爱打扮,喜欢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今日却有些倦意。素淡旗袍,衬托不出她的丰腴气质,显得呆板;脸上妆容太过于粉白,眉又描得太淡,弱不禁风,哪里有往日艳丽。 “陆冉,你这是怎么了?”白云灵大骇。 陆冉强撑着,给了白云灵一个笑容:“没事,没事······”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就是满腹心事。 “走,跟我去喝杯咖啡提提神……”白云灵拉了她。 陆冉忙道:“别别,灵儿,你可是主人!回头再说吧······” 便进了花厅。 白云灵狐疑跟着她,心头不安。 陆冉与人相交,捧高踩低的,势力得很,得罪不少人。 她身边就有女郎故意道:“咦,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急是打扮得跟总统府的大小姐一样么?” 陆冉泫然欲泣,好不可怜。 好不容易挨到舞会中间,白云灵将场面交给卢薇儿,硬拉着陆冉去了自己的房间:“你这个样子,叫我放心不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语未落,陆冉就掩面痛哭起来。 越哭越觉得悲凉,泪如磅礴,将脂粉全部打湿,弄得满面狼狈。 “说话啊,出了何事?”白云灵急得团团转。 “灵儿,我活不成了……”陆冉半晌才哽咽,扑在白云灵的怀里,精明的眸子敛了光泽,伤心欲绝。 第九十四节条件与报酬 临近英国租界的艾多亚路,有条古式街道,被称作初霞东街。 男人们每每说起初霞东街,舌尖总会翘着一丝靡丽艳色:那里赌场、烟管林立,最最繁华的,还属妓院。 俞州的新贵不爱这条鱼龙混杂的街道,他们去洋人的俱乐部,喝洋酒咖啡,抽雪茄纸烟,睡印度女人;旧的财主却喜欢这古朴的街道。所以来往的,汽车甚少,脚力车夫穿梭其中。 三辆脚力车飞快穿城越巷。 红楼上依着栏杆露着香肩的姑娘们眼尖,兴奋推身边的姐妹瞧:“那个少爷好英俊……” 惊鸿一瞥,他的容光亦令整个世界失色。 直到一家赌场门口,他的脚力车缓缓停下。身姿挺拔高挑,风度翩翩,惹得对面楼上的姑娘们极力招揽:“少爷,到我们这里坐,我们家里有最好的新茶……” 李方景扬脸望去,一排排年轻又麻木的脸,在日光下显得那么单薄突兀,他心口微滞,多么美好的年纪,却······ 思及此,他仍是挑唇一笑,雍容倜傥,气度似叠锦流云。 那些姑娘们尖叫不已…… 后面车上的画楼忍俊不禁。她戴了顶深紫色呢绒坠了面网的帽子,掩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微薄的红唇与下颌纤柔弧线。 李方景已经过来,学着英伦绅士,恭敬对她伸出了胳膊。 画楼莞尔·带了黑色蕾丝手套的皓腕,轻轻搭入她的臂弯。 易副官跟在身后,垂眸恭敬,只当瞧不见。他跟李副官不同,李副官是画楼的助手兼朋友,易副官只是保镖 画楼透过面网,细细打量这条街。木板雕花楼,湘竹帘布店面门·长衫男子带着元宝帽,棋楼上的姑娘梳了元髻,若不是偶尔一辆小汽车穿过,真像是回到了前朝。 她遮了脸,露在外面的微弱下颌白皙赛雪;身姿曼妙-,衣着华贵·一进赌场便有男子不住打量她,直觉是个绝色的人儿。还有梳着中分头、摸得油光可鉴、穿了廉价西服的财主少爷上前问李方景:“兄弟,这是谁家的姑娘,什么名头?” 意思大约是画楼是哪家的头牌吧? 李方景眸子染了霜色·冷冷瞧着他。 画楼身后的易副官上前一步,按了按鼓鼓的腰间,声音狠戾:“这是我家太太……” 混赌场的人,谁都能看得出来,那里别了家伙! 那人知道惹不起,赔了几句笑脸就走了。 小伙计瞧见李方景,就连忙进去禀了管事·须臾便有个中年长衫男人走过来,呵呵直笑:“六少怎么来了?您可是稀客······您找季老板?” 在外人面前,他们称自己的龙头为老板。 李方景道是,那管事便亲自带了他们三人·撩起帘子,往侧边站了两个高大保镖的小门里进去·然后谨慎关了门,就听到木质楼梯咯噔咯噔的轻响。 还有赌鬼不死心·问那端茶水的小伙计:“刚刚进去那小子,什么来头?他身边那姑娘,是不是翠竹苑的香香?” 那小伙计精明极了,陪着笑:“陈老爷,小的哪里知道?不过,任爷亲自给他带路去见季老板,什么来头,您心里还不跟明镜一样?” 那姓陈的啐了一口,心里妒忌艳羡,那小白脸长得忒好看,身边的姑娘是难得一见的娇滴滴美人,还那么大的背景。至少他们这样自以为高贵的身份,想见任爷一面不容易;让任爷给带路,那就根本不可能了…… 什么来头?能压死他们的来头! 沿着逼仄的楼梯,能闻到浓重烟味。画楼总是吸白云归的二手烟,对烟味不算反感。二楼的房间里,架了紫檀木架子的围屏,白镂金纱上面,绣了大漠如烟图。 李方景瞧着,便对画楼道:“季老板爱附庸风雅,白白糟蹋东西!这可是最好的湘绣,纹敞阁房娘子的手艺······那房娘子如今不太接活,不是老朋友不得登门,要不然你让她绣套旗袍,足足震慑整个俞州…… “方景,你又在背后讲我坏话!”那边,便传来浑厚嗓音哈哈大笑。 雨过天晴色长衫包裹着中等身量胖胖的男子,大约五十来岁,精神铄健,卢音洪亮,手上戴了一枚巨大的黄金戒指,直直灼人眼。 “季老板!”李方景忙跟他握了手。 原来他便是季凌龙。、 不似黑帮的凶神恶煞,倒像尊弥勒佛,胖胖的眉眼慈善。 “落夕呢?怎么你一个人不打招呼就来了,你胆子大的嘞····…”季凌龙拍李方景的肩膀,目光亦瞟到了画楼与易副官,微微惊诧,“还带了朋友?” “落夕在白家,婉儿跟她一起,不碍事。”李方景笑,“季老板,我带了贵客给您认识……” 画楼便上前几步,掀了面网, 凭里透了几分威严,微笑时下巴倨傲,气度强悍。 李方景说贵客,季凌龙倒是真没有想到贵客会是谁;但是女子这么一露面,将门夫人的煞气遮掩不住,他心中有了五分猜测。 “季老板,我叫白画楼,很荣幸能滗到您!”画楼上前,声音轻柔里有丝疏远与傲气,恩威并施的尺度拿捏很好。 季凌龙一生阅人无数,此刻若还猜不出她是谁,便愚笨不可救了。顿时恭敬了五分:“原来是白夫人,幸会幸会!” 任管事在一旁亦吸了一口凉气,这客人称贵,太小气了些。那是极贵的,是他们渴望不可及的贵客。 画楼冲季凌龙使了眼色,柔声道:“季老板·我有桩生意想私下里和您谈,此刻可方便? 季凌龙忙道:“方便方便……” 说罢,便引了画楼绕过屏风,往内屋走去。 易副官跟在身后,画楼便驻足道:“你在门外守着吧,我有话单独和季老板谈……” 一屋子人微讶。 季凌龙瞧画楼眼神恭敬里带了三分钦佩:这夫人好胆色。 易副官微微一犹豫,便忙道是。 李方景唇线微抿,有些放心不下。 一愣神·内屋的门哐当一声关了。 画楼端了茶,青瓷盖子轻轻撩拨浮叶,袅袅茶香氤氲。她一边品茶,一边说了自己的来意。 “此事若是成了,我有个极大的好处许给季龙头······”画楼已经换了称呼,笑容恬柔宁静·像朋友家的小侄女跟叔叔坐在一处喝茶。 “不敢要夫人的好处!”季凌龙忙道,“夫人有事能想到季某人,是季某人莫大荣幸。只是……” “放心,督军首肯的!来找季龙头帮忙·亦是督军的授意···…”画楼知道他心中疑虑,干脆点破,不猜来猜去的。 季凌龙脸上浮起难以掩饰的惊喜,忙道:“既是这样,夫人大可放心,季某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画楼颔首微笑,又道:“事情若是有半点纰漏·季凌龙记得及早收手,不要扩大了事态;事情若是成了,三十五号码头,借给季龙头用三天……当然了·最好只走‘团年糕,。” 季凌龙面色微敛,倏然不敢看画楼:怎么他们内部的一些暗号·白夫人都知晓 团年糕,便是烟土。 三十五号码头·是白云归的专用码头··`··· 用白督军的专用码头走烟土,他找死呢? 想到这里,抬眼看了画楼一眼。 只见她眸子清湛,莹莹照人,含笑望着他:“季龙头当我说笑?督军不给你们走团年糕,俞州的烟馆还不照样林立?你们从旁的路子进来,还要防止旁的帮派抢夺,可能损失不少。不管是你们卖,还是广东帮或者湖南帮卖,都是卖在俞州,对于督军而言,没有差别!季龙头放心,我虽然是妇人,亦是守诺重言之人······” 是啊,他们不卖,旁人也要卖······只要有人卖,对白督军而言都是一样的。密谈了一个多小时,画楼才从里面出来。 季凌龙说留她吃饭,画楼推辞。 回到官邸,见罗副官站在楼下,便知道白云归已经回来。 东花厅依旧有钢琴曲缭绕,李方景说自己先过去;画楼则上楼,把今日办妥的事情告诉白云归。 “既然要瞒住,以免贺家和蔡家学样,就连韩家众人、督军身边的人全部瞒住,所以我想用海盐帮,偷偷托了韩小姐出去,让韩夫人只说她住院,然后病逝······怎么在韩家遮掩,我回头叫韩夫人想法子。”画楼款款而谈。 然后又将她许诺给季凌龙的好处告诉白云归。怕白云归不高兴,解释道:“······黑帮、烟土不过是旧社会的枝桠,整个社会陈旧的树干不除,只斩枝桠,明日亦会有新的枝桠生长出来。禁烟多年,俞州烟土生意依旧红火,止不住的!这些黑帮,能捏在手里,亦是利器……将来华夏太平了,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谁家的粮仓里,没有老鼠?” 白云归原本听到她许诺的那个荒唐主意,脸色微僵;再闻她一番话,又忍不住笑了:“树干枝桠的比喻很恰当,树干不除,只斩枝桠劳而无功…···你能想到用海盐帮,是个绝佳的主意······这件事,就辛苦夫人帮忙办妥了。” 画楼笑了笑。 便听到书房门外有愤然哽咽的声音:“······大哥是不是回来了?周副官,我要见大哥······” 第九十五节荒唐 听到外面那微带哭腔的声音,白云归意味深长看了慕容画楼一眼,低喃道:“怪事,你快赶上诸葛亮了,什么都让你算准了······” 那呢喃里的亲昵与淡淡喜悦,画楼没有注意,白云归却自己微怔。 她走过去,开了书房的门。白云归瞧善她素手搭在深棕色门把手,掩映肌肤胜雪;那株冰绡绢做成的绢花酴绽放,异样妖娆。 白云灵进来,眼睛微红,说话有些急:“大哥,大嫂,你们不知道……五哥跑出去了……” 画楼忙拉了她坐下,掏了帕子给她拭泪,柔柔安抚道:“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一回事?” 白云归抬眸瞧着她们。一切明明在慕容画楼的预料之中,她却好似惊诧不已,表情语气恰到好处,让白云归觉得她十分有趣。 这样的孩子…… 白云灵抽噎道:“大嫂,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我去找他,说了一句他就不耐烦,还说他当时喝醉了······我再说,他就跑了……陆冉听到,气得拿着剪子戳自己,我和林副官拉了半天,才接了剪子,还划了我……大嫂,你瞧我的手…···” 她棉柔手背,雪白无暇肌肤上,一条浅浅血痕。血已经凝结住了,可看着依旧让人心疼。 画楼哎呀一声,眸子微润:“怎么弄得?怎么还不上药?” 原本就有些疼痛,白云灵又委屈又替陆冉心疼·泪珠子簌簌又滚落,哭道:“我要给你和大哥瞧瞧……你看五哥多混蛋······” “胡闹!”画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疼爱,“女孩子肌肤何等娇贵,伤了居然不上药,等着给我们看?要是感染发炎了,就像你脚上肌肤一样,穿玻璃袜都不好看。手上可遮不住…···” 白云灵单纯,可是极其爱美·脚上的伤是她心头痛楚,听到慕容画楼这话,泪珠子滚落得更加甚了。 画楼忙叫了周副官拿药箱。 她轻轻给白云灵上药。 为了显示伤的很重,她裹了厚厚纱布,还道:“可千万别沾了水……这要是弄不好,就会留疤……跳舞的时候一伸手·就是一条狰狞的疤痕……” 白云灵脸色微白。 她不安地望着自己的手,在大嫂的掌心细细裹着······ 大嫂蹙眉的样子……真的会留疤吗? 旁的地方伤疤很藏住,可是手上的······ 吃饭时要伸手,拿东西要伸手·跳舞也要伸手。 一伸手就…… 她又忍不住想起脚上那条被陆冉玻璃杯掉下去烫得狰狞的伤疤,害得她穿玻璃袜坐在沙发里就会忍不住把脚往后面缩,生怕旁人看到。原本的落落大方,因为这点残缺,变得好似畏手畏脚。 如今手上也…… 手上的伤疤,怎么藏? 刚刚划伤的时候,陆冉就哭着说:“怎么办·要是被夫人和督军看到了,定要责骂我的······因为我和五少的事情,你才伤的,他也会被责骂·灵儿,怎么办?” 白云灵也吓得哭了…… “要是督军看到了·一定会心疼死的,一定会为此责骂五少的… 白云灵便道:“那正好啊·不责骂他,他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扛起事情…···”然后就不顾林副官的阻扰,执意不上药,叫大哥和大嫂看看心疼,好责骂五哥一番。 白云灵直到此刻,才恍然间想起,自己说不上药之后,陆冉只顾啼哭她的不幸,不再看她的手,亦不提醒她尽快处理,免得感染。 像陆冉那么爱美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想不到疤痕? 而且,再仔细回味陆冉的话,她好像在故意暗示自己,不要上药,把伤口给督军和夫人瞧瞧,好让五少爷受到惩罚,然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只顾她的不幸,丝毫没有想到白云灵。 陆冉好自私啊…… 这个念头一起,白云灵慌忙摇头:自己怎能把陆冉想得那么坏?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奔溃了,表现失常也是应该的。自己不应该这样想陆冉…··· 可是这个念头好似藏在角落里的野兽,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只要她不防备,就会扑过来。她想着自己的手和脚,居然就生出陆冉很自私这个念头,怎么都止不住…… 她甚至想,抢剪子的时候,为何没有划了林副官,偏偏划了她?陆冉会不会是故意的? “还疼吗?”耳边有温婉的声音再问,白云灵才恍然回神。 大嫂眼里的疼惜和关切,她在陆冉眼里从未见过······ 白云灵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执着外貌,似乎对外貌的要求有些苛刻,苛刻得对朋友都心生间隙。 这样不好。 她摇头,嘟囔道:“不疼了……” 画楼叫周副官把药箱拿下去,便搂住白云灵削瘦肩头,恬柔道:“你刚刚一边哭一边说,我和督军都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别哭了,有话好好说·……”白云归已经点了雪茄 此丨才缓慢开口。 白云灵只觉心间暖暖的,刚刚的愤怒与委屈全部消弭,反握住画楼的手,低低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陆冉说,她去书局,看书就不知时间,打烊了才回去。偏偏一出门,提包叫人抢了,没钱坐车······正好看到五哥和朋友从酒吧出来,她百般无奈,只得求了他。五哥喝得醉醺醺的,还是认得陆冉,就叫了汽车送她回家。陆冉见五哥醉成这样,就问他要不要去陆家喝杯醒酒汤。五哥就说好进了她家的客厅,五哥就把她按住了。当时女佣们都在后院伺候她母亲打牌没有一个在跟前,陆冉又不敢大声喊,怕被家人看到一个男人扑在她身上,以后说闲话,对五哥名声不好。五哥却趁机把她······” 画楼与白云归对视一眼,两人心底愕然不已。 这么荒唐的故事,白云灵与白云展为何信以为真,丝毫不怀疑? 去人家做客然后在主人家的客厅里把人家大小姐给······ 白云展一直不肯细说,画楼叫人查了,只知道跟同事喝酒,然后同事付了钱出来,就见白云展搂住一个漂亮女郎走了。那同事说,那女郎美丽又性感一看就是做那种事的,他就不好上前坏了白云展的兴致。 因为当时他也醉了,所以画楼对他说不是十分相信。 但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如今一听,哪里是蹊跷简直是荒唐! 怪不得白云展不肯说。他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难以启齿? 可笑陆冉一直自以为聪明,以为白云展会跟她一样将事情全部说了,所以主动把经过告诉白云灵,让白云灵来帮着她闹。 殊不知她根本不了解白云展孤傲清高又别扭的性子,弄巧成拙了! 画楼不过是让白云展在家装了五天病,哪里都不去陆冉就这样沉不住气。她心机再深,也是有限的…… “大嫂,五哥太过分了。 他还是不是男人?陆冉可是名门淑媛,才貌双全的他们都这样的,难道他不应该给陆冉一个名分吗?”白云灵问画楼。 画楼眸子里淡淡的声音有些不经意:“名门淑媛可不会半夜三更一个人在外面,身边连个男伴都没有如今世道多乱啊! 白云灵听了,心中一凛,刚刚心头的那只怪兽,又蠢蠢欲动了。 画楼却继续道:“你下次一定要注意啊,千万别一个人在外,白天都不行!五弟也太过分,出了这样事情,居然一句不说······” 白云归却微微笑了笑:“你哭得这样,就是为了这点芝麻小事?年轻男女干柴烈火的,不是太正常了?谁年轻时不犯点错,以后注意就是了。放心吧,我会让五弟去给陆小姐赔罪的。 “只······只是赔罪?”白云灵错愕瞧着白云归的云淡风清,他这般不在乎,“大哥,你懂不懂我说的?他……他是把陆冉······那个……那个了!” 结结巴巴,一张小脸绷得通红。她一个没有结婚的闺秀,哪里说得出那么直白的话?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白云归忍俊不禁,被白云灵的 锦绣民国 全第2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态逗乐了,“不就是睡过了?你们新派的小姐们,不是不在乎这个?” 白云灵震惊般睁大了双眸…… 大哥怎能说的如此轻松? “要是陆小姐真的在乎,回头让五弟抬了她做姨太太吧!”白云归道,“我们白家,历代可没有失了身进门的媳妇!” 最后一句,声音威严肃穆。 白云灵只觉得哄的一声:她怎么忘了?大户人家娶媳妇,哪里能容得下失了身进门的? 那么陆冉,只能是姨太太? 白云灵望向画楼。 画楼有些难过:“灵儿,如果陆小姐心里不舒服,不想做姨太太,只要她能看得出条件,我们尽量满足她。你总不能让你大哥为了她破了祖宗的规矩,将来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吧?” 白云灵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离开的时候浑浑噩噩的。 她一走,白云归便蹙了蹙眉:“你让我这样说,会不会出事?这样的话,对于哪个女子都是极大的侮辱,陆小姐会不会受不了?五弟是我弟弟,闹大了舆论对我们不利……” 他怕陆冉受不了自杀 画楼莞尔:“督军放心,一个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为之用尽手段,她是舍不得死的。她只要最大利益!” 她依稀记得,陆冉以前的目标是白云归,如今怎么缠上了白云展? 第九十六节不喜欢她(粉红三十加更) 舞会有些虎头蛇尾,最后是卢薇儿与李方景等人帮着送客。 卢薇儿原本欲抱怨几句,可是回到客厅瞧着眼睛红肿的白云灵手上打着绷带,不免失色:“才这些小半天功夫,你手怎么了?” 白云灵笑容涩然。 画楼冲卢薇儿摆手。 卢薇儿会意,忙转了话题,不再询问。 落日西下,气温骤然下降,寒意逼人。曾经听谁说过,这些年俞州越来越冷,从前年关的时候,穿件夹棉旗袍亦觉得燥热。 月色却很好。万里无云,冰魄清辉洒在官邸,远山近木拢上影影绰绰的纱稠,含羞模样若待嫁佳人。 白云展出去之后,一直未归。画楼不免担心,派了副官出去寻找。 吃了晚饭,副官才回来,跟画楼道:“五少和一个报馆的同事,在无言家里喝酒,还叫属下把汽车留给他,他可能回来晚点……还让属下告诉夫人,他们是在谈事情,不会喝醉……” 画楼苦笑,醉与不醉可不是由他决定的。 她看了看墙上挂钟,现在才七点多,便道:“你叫了人,九点就开车去无言的住处,等着五少。也别进去打扰他,只等他出来,看看他是否醉了。若是醉了,你就替他开车;若是没有醉,你都等他走后悄悄回来。” 副官忙道是。 白云灵晚上没怎么吃饭,早早就去睡下了画楼与卢薇儿、白云归在客厅喝茶,便询问今日舞会的情况,还道:“……陆冉不太舒服,灵儿就陪着她,不知怎的跟五弟闹了起来……这不,灵儿手被划伤了,五弟也不敢回来。” 只说被划伤,不说被谁划伤。 能不撒谎,画楼尽量不去撒谎;不好说的话,就模棱两可一语带过。 卢薇儿没有深想,啐了一口:“那个陆冉大嫂,我今日认识好几位小姐和少爷,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陆冉吗?说她贪财势力,有一回她办同乐会募捐,那些小吃食都是俞州老铺里的果子,酒水也是劣质的仿造红酒,不晓得是哪里弄来的,好几个人回去都拉肚子,另外的人都不敢吃喝。她替第三女子中学募捐,收了一百多块呢。大嫂,你绝对想不到,她根本就没有把那笔钱给第三女子中学。陈小姐小时候有个家庭老师,后来去了第三女子中学做学监,陈小姐跟她常有来往,便说起前不久的一次募集来。那学监顿时道,从来没有陆小姐去捐款……后来他们就瞧见陆冉做了好几套鲜艳的旗袍,用的是最好的香纱稠;还添了好些珠宝首饰……” 二楼走廊蜿蜒处,一个身影缓缓后退了几步。 白云灵今日戴的钻石胸针不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丢在客厅里,所以想下来找找。刚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便听到一楼卢薇儿嘲讽的声音,大嫂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陆冉吗? 倘若不是有今日的事,她一定会冲下去,委婉告诉卢薇儿,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脚步停滞下来…… 她甚至也想听听,旁人是怎么说陆冉的。在她心中,陆冉聪明、漂亮、活泼,比她善于学习和交际,她喜欢陆冉,更多是佩服她。可是陆冉的为人……白云灵今日第一次有种质疑,陆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以前觉得陆冉非常美好,比安琪儿还要纯洁善良 听完卢薇儿的话,白云灵只觉胸口微闷。 她有一对赤金手镯,澄澄的黄金分量十足,是她十五岁及笄时三姑姑送的。白家亲戚大多富裕,这样的金银首饰白云灵从小见得多,从来不稀罕戴。那对手镯和箱奁另外一些黄金饰品,还是离开霖城时母亲硬逼着她带在身上。 母亲说:“南边不比霖城,黄金吃紧,金价高着呢。你这样一对首饰,能卖一二十块钱,将来真有个什么急事,也不求人……” 有一次她配衣裳,就从箱奁里翻出这对镯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适合,就随手搁在梳妆台上。 后来陆冉过来玩。 等她走后,白云灵亦想不起那对手镯。第二天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她一思量,怕是家里哪个女佣眼馋拿了,她就趁大嫂不在家,跟管家说了,让管家去访访,别闹大。 管家辞了两个女佣,手镯还是没有找回来。管家怕她不高兴,自己贴钱买了一套珍珠首饰送给她。 听完卢薇儿的话,白云灵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起了这件事…… 那对赤金手镯,临走的时候娘亲才帮她炸了,黄澄澄的特别诱人… 能卖一二十块钱呢。 为何卢薇儿说陆冉骗募捐,她就想起那对手镯来?她心中有些慌乱…… “……宁二小姐那套旗袍,是最好的雪色卡夫稠,并蒂红莲粤绣世家甘家第三十九代传人甘五娘亲手绣的;陆冉那套旗袍,单看也不错,可是和宁二小姐站在一起,顿时分出高下:光说布料,就差了好几个等级,绣工就更加不用说了。众人一时间就窃窃私语,刚才陆冉还洋洋自得,这会子恼羞成怒了。不过,她变得也快,立马就过来说,‘真巧,穿了一样的旗袍,二小姐的比我出彩多了。’宁二小姐原本不想搭理她,耐不住她磨人……后来坐席,她非要跟宁二小姐身边的人换了座位。菜还没有摆上来,陆冉端起酒杯就‘不小心’撞了下椅背,那杯红葡萄酒全部泼在宁二小姐身上……雪色绸缎,最经不得红酒染了,何况是那么娇贵的卡夫稠。宁二小姐那套衣裳,就算彻底毁了。陆冉只是说了几句抱歉,宁二小姐强撑着说了句没事,她居然就不再说话了。如今做衣裳,再好的绸布在他们那些富户小姐瞧来不值什么,可是绣活却最难得现在手艺好的绣坊,还有几家啊?更何况是甘五娘亲手绣的……宁二小姐回去后,宁太太狠狠骂了她一顿……” 画楼也微微叹气,爱旗袍的人都知道,旗袍要出挑,讲究特别多。布料,裁剪,缝制都是考验手艺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刺绣。 民国后,很多老式的刺绣作坊都关门歇业。刺绣工厂的绣活,骗骗平常人家的女学生尚可,穿到上流社会简直叫人笑死。所以,一套绣活精致的旗袍,最是难得。 这样的心头好被一杯红酒泼了,任谁都会气得吐血吧? 这个陆冉… “她这样的人,我最是瞧不上,只会在背地里使手段,阴毒又善妒……”卢薇儿不屑道,“偏偏不知道给灵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想起这件事,画楼亦微微后悔。 当初知道陆冉心机不善,可是白云灵喜欢她,画楼是嫂子,不是亲姐姐,有些话说了,反而跟灵儿生间隙,画楼就一直忍着。想等她们之间有点小摩擦,自己再‘随意’挑拨几句,在灵儿心里埋下一根刺。 埋的刺多了,关系亦淡了,白云灵看陆冉的目光也会理智几分,自己再出言或明或暗提醒几句。 白云灵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而且她知道陆冉的目标是白云归,而白云归又是撼不动的,画楼一点都不担心…… 哪里知道,陆冉神不知鬼不觉盯上了无权无势又冲动懵懂的白云展。 “灵儿心地善良,从来不愿意往坏处去想一个人,只要稍微有点手段会伪装,便能跟灵儿很要好……再说了,灵儿又是督军的妹妹,只怕陆冉更加用心对待灵儿,所以她们要好呗。”画楼轻笑,“你可别在灵儿面前说陆冉不好……自己喜欢的东西,旁人非说不好,容易激起心里的反叛,反而更加喜欢……顺其自然吧,好与不好,时间总能分辨出来……” 卢薇儿嘟囔了几句。 一直沉默看报纸的白云归突然道:“小家子气,养不出品德出众的儿女,陆满城也是这样的性格。” 语气里对陆满城十分不喜 陆满城,就是陆冉父亲的名字。白云归从前根基不稳,陆满城又在北方有些复杂关系,他一直没有动他。如今北方新人换旧人,白云归预备过了年,便将陆满城辞退。 陆满城是他管辖六省之一的东帆省省长,人事任免白云归虽然不好公开说什么,亦能使些手段,让这个人消失。东帆省的军政府,亦是白云归的嫡系势力。 卢薇儿这才展颜一笑。 客厅里电话大作,躲在楼梯处的白云灵吓得一个机灵,慌忙跑了上楼。楼梯上铺了厚厚羊绒地毯,倒也没有弄出声响。 画楼起身接了电话。 那头的人是俞州口音,她听不太懂,只得喊了管家。 管家听了,便对白云归道:“督军,请您亲自听电话……” 白云归有些狐疑,接过电话听了。半晌,他也用俞州口音说:“什么时候……十万……几天……很好……” 挂了电话,脸色已经一片紫胀。 画楼微讶。 白云归神色不善对卢薇儿道:“薇儿,也深了,你先去睡…… 挂了电话,脸色已经一片紫胀。 画楼微讶。 白云归神色不善对卢薇儿道:“薇儿,也深了,你先去睡……” 卢薇儿瞧了瞧墙上的钟,八点四十了,真的有些晚了。而且白云归的模样,好似出了事。他们夫妻商量大事,自己在场不适合,便忙笑了道:“大哥大嫂晚安” “谁的电话吗?”画楼问道。 “绑匪” 第九十七节惊喜 深冬的夜,万物俱籁。 挂在光颓木棉树枝的琼华,如家乡的薄霜。俞州的冬日没有霜雪天。 白云灵自从听了刚刚卢薇儿与大嫂一席话,只觉心头窒闷,透不过气来。 脑海里一会儿是卢薇儿说那件被泼了红酒的雪色卡夫稠旗袍,一会儿是慕容画楼说“别在灵儿面前说陆冉不好,喜欢的东西,旁人越是说它不好,越是激起反叛”,盘旋不止。 她不禁拉开衣柜,捻了开关,五个瓦亮的灯泡顿时将衣柜照得透明。这些灯泡,是大嫂叫人安上去的,说如果有连天的霪雨,衣裳受潮发霉,便将灯泡打开,可以烘干湿气。 这主意不错,可是得多少电啊?白云灵听了咂舌,大嫂却不以为然。 大嫂真的懂得很多,她的生活比白云灵更加精致奢侈。 灯光下,那些锦绣旗袍,越发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她一件件翻过去,终于寻到两件一模一样的深紫金色苏绣玉簪花的旗袍。这是五哥弄回来的料子,她和大嫂一人做了一套。 绣活不是顶好,亦算上品;特殊的深紫金色却非常难得,深紫里藏了灼目金色,将紫色的妖娆添了一份庄重与妩媚。 记得旗袍刚刚做好送来,白云灵就迫不及试穿。她顾镜自览,清纯与贞淑里,添了难以言喻的娇柔,媚而不妖,整个人大放异彩。 大嫂和五哥也惊呆了,直说好看。大嫂便将她那一件塞到自己手里,道:“我怕是穿不出你这风骨。白白丢人,这件也送你。恰好咱们尺寸一样。” 她当时红了着脸说大嫂取笑她。 五哥难得夸人一句,却也一个劲说真美。 白云灵想,是美丽的吧? 第一次穿,正好是张家四小姐生辰那日 张家是俞州的船舶大亨,在德国租界建了一处花园洋房,面积上千亩,房屋大小百来间,花厅、网球场、游泳池、宴会大厅、跳舞厅一应俱全,十分气派。原本张家请了她和大嫂的。 可是大嫂那段日子正好陪着什么特派员。白云灵便邀请了陆冉。 陆冉亦是深紫色的旗袍,可是跟白云灵身上这种料子一比,显得好晦涩,一点都衬托不了她的妖媚气质。 陆冉眯眼瞧了她片刻。瞧得白云灵颇不自在。她便叫道:“哎呀,灵儿,你怎么穿这种料子?好土气……我们乡下老太太才穿这种……” 白云灵不太懂俞州的规矩。想着大嫂和五哥可能也不懂,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尴尬难耐。那边宴会已经开场,张四小姐亲自来迎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很久,最后还道:“好漂亮的衣裳。六小姐真是气质逼人,嫦娥见了你都要羞了……” 白云灵脸上更加扛不住。以为张四小姐在故意给她台阶下。 跳舞的时候,有好些男子来请她,陆冉就偷偷跟她说,声音还带着愤怒:“灵儿,他们这些少爷最讨厌,是要戏弄你呢……” 白云灵只差哭了,不跟任何人跳舞,一晚上枯坐在那里,结果众多年轻的男士看她的目光更加炙热。 每一处都有人打量她。 陆冉又道:“这些人真讨厌,全部都在笑话你,都是暴发户人家,没有教养!灵儿,咱们回去吧……” 白云灵连忙点头。 舞会才一半,她们就退场了。 那两套旗袍,从此埋在衣柜深处,再也不穿。大嫂还问过几次,她也是搪塞。 后来张四小姐跟白云灵交好,有次还跟她说:“那一日你简直美极了,似彩霞仙女下凡一样,来宾上千人,全部都在看你。好多绅士打听你呢,我怕你们家规矩严,就闭口不谈……” 白云灵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讪讪笑了笑,岔开话题。 张四小姐聪慧,虽然不太明白,却也看得出她不想谈起这个,而后再也没有提起。 想着想着,白云灵便拿出了这件旗袍,褪了睡衣换上。 镜子里的自己,立刻明艳起来。这种颜色简直是她的绝配,她肌肤赛雪白皙,越发晶莹。旗袍染了她的清纯,她携了旗袍的妩媚,融合得这般得体。 “那一日,我应该是很美很美的吧?”白云灵苦笑,心口好似被沸水烫过,火烧火燎里,透出难以抑制的冰凉。 她缓缓走上阳台,寒冷的风吹入肌肤,有些刺骨,月色依旧清湛如水。 “下次再见到她,我一定要穿给她瞧瞧……我想看看,她眼睛里是不是有种嫉妒发狂的光芒?”白云灵喃喃低语,似乎自嘲。 今夜怎么了? 魔怔了吗? 楼下的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坐在沙发里,两人面上都覆了青霜。 “要十万赎金?”画楼忍不住再问。简直狮子大开口,白云归的私产加上不动产,价值才十万多点…… 白云归颔首,面色铁青,眸子却异常安宁。他脾气暴躁,可是真正出了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这个时候,他需要精确的判断。 绑匪打来电话,说请贵府五少去坐坐,让白督军准备好十万的茶水费,五日后在俞州七号码头,会有人接应,还说五日后再联络。 对方的声音,是个地道俞州地痞,老练油滑。 白云归沉吟半晌,眸子里的幽深渐渐退却,有了一丝犀利光泽。他点燃一根雪茄,轻吐云雾问画楼:“夫人,我的私产里,有多少现金可以挪用?” 画楼回神,摇头笑了笑:“督军不用问,绑匪要的不是钱!” 白云归手上雪茄微顿,眸子若指尖点点星火,忽明忽暗。他问道:“依夫人说,绑匪要什么?” 画楼又摇头,秀眉微拧,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想,如果我是绑匪,只是求财的话,绝对不会惹手上有兵有枪有权的俞州督军!俞州城里的新贵富商多如牛毛,他们别说十万,就算五十万、一百万都能拿得出来而且那些富商没有兵,绑匪拿了钱更加容易逃脱。不管怎么算,绑匪五弟都不可能是求财……” 白云归心间倏然涌上一种情愫,细细品味,似乎是惊喜与钦佩。他自认为谋略过人,遇事冷静,能最快速分析出头绪,看清本质。所以这些年,他打战鲜有溃败。 不管形势怎么恶劣,他总能冷静镇定,将事情思虑得更加深远。所以每次都逢凶化吉。 当他听着这个小女子道出他思索片刻才想通的事实,那种惊喜与欣赏是压抑不住的。 倘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灵儿或者卢薇儿,只怕早已乱了方寸。 她却也能这般冷静。 “你说的不错……”白云归道,此刻的惊喜显得不合时宜,他快速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回到白云展被绑架的事情上,“夫人,你觉得我们是立马封锁全城还是不动神色暗地寻找?” 他又不由想试探她,看看这回是否又不谋而合。 画楼瞧着白云归的模样,心想自己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不过是借她的口说出来而已,于是没有隐瞒:“全城封锁不行,声势浩大,绑匪知道了对五弟不利;暗地寻找的话,应该去俞州周边的乡下,绑匪可能早已出城 白云归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聪明的小东西……她跟他的想法,这般不谋而合。 他居然同她这样说话,就好像出了事,跟自己的参谋商议一样。自己先有了主意,还是要听听参谋的意见,确定自己的主意是对是错,是不是最好,然后才下决定。 “先叫人去查五弟今晚的行踪,在哪里失踪的,可有目击者;然后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至于钱,我会用督军的名义,去跟银行借……”画楼轻声道,“督军,这样行不行?” 很周密的安排。 白云归点头:“完全可行,照夫人说的办!” 正要喊副官,电话突然又响了。 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对视一眼,两人眸子一瞬间全部冰冻。 白云归起身接电话,画楼凑在一旁听。 对方却是字圆腔正的北方味,声音里低醇磁性,颇为好听:“是白督军府邸吗?我是白云展报社的同事无言……” 白云归与画楼都一愣。 “我是白云归!”白云归声音戾了一分。 那边有些怪异的沉默了一下。平常总是骂一个人,突然这样通话,肯定有些尴尬吧?果然,无言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依旧道:“白督军,云展喝醉了,现在歇在我这里。我打算让他住下,明早醒酒了回去……白督军若是觉得不方便,派个人来接他也行……” 白云归疑惑,眉头深深拧着。他问了无言的地址,却不明确说去不去接。 无言便将地址给了他。 挂了电话,这回再精明的两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刚刚有人戏弄我们?”白云归脸上卷起一阵风暴。 事情怎么这样怪异。 像个连环计。 那么无言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我去无言那里看看!”白云归已经起身。 手臂却被温软手掌大力拉住,画楼的眉眼透出凛然:“不行!倘若不是有人恶作剧,无言那里就是个局,正等着督军跳!还是我去吧……” 第九十八节归来与离去 “还是我去吧……” 画楼说完这句,便感觉白云归落在她脸上的眸光有些异样:那深敛沉稳的眼眸亮光骤盛,噙着飘忽的笑意。 是善意温醇的笑,不是怀疑、试探的那般冷笑,暖暖若春日午后庭院碧树繁花下斑驳阳光。 他微带粗粝的手掌轻轻拉过她的手,声音无阴晦,口吻欣慰又温柔道:“我会小心的,你的男人又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 你的男人,让这般严峻气氛里添了缱绻暧昧。 他是不可能让女人替他出头的。 画楼抽回了手,叮嘱道:“那督军在城里绕个圈子再去,免得被人跟踪……多带两个副官,车上备一架长突击枪,以防万一。还有,把车牌摘了……” 白云归目光柔和下来。 小时候他去京都上学,每次临走的时候,母亲就会在耳边不停地唠叨:天冷了添衣,天热了别洗凉水澡,多吃饭,别惹事,短了钱财早早写信回来,不可与人为恶…… 喋喋不休,每每想起来却温馨不已。 画楼将来,定会是个良母,像他的母亲一样吧? “嗯……”白云归应了一声,这才出门。 看到门口的副官,想起什么,回首吩咐道:“不管我多久回来,今晚别让夫人出门。 他怕她心急出去寻找。 明知对方身份可疑,明知前路可能凶险万分她都敢说:让我去···…她是个无所畏惧的女子 副官扣靴道是。 临上车的前一瞬,白云归忍不住回头。客厅里水晶灯绽放暖色的光,玻璃窗前立着一个纤柔身影。她推开玻璃窗一角正在望着他,风卷起檐下风铃簌簌作响,她的青丝缠着浅红色蕾丝纱窗帘布,守望的模样让男人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亦突然坚强起来。 画楼一直站着,寒风吹在她身上,袖底早已凉透。 客厅壁炉的炭火换了新的暖流缓缓送过去,又被寒风卷出去。 大约一个小时,汽车进了院子。 她连忙跑去开门。 两名副官架着喝醉酒的白云展,身后跟着白云归和另外一个单薄削瘦身影。 无言跟着一起回来了。 白云展…… 画楼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出头绪。什么人这样无聊,居然开这种玩笑? 打电话给俞州督军开玩笑无疑是虎口拔牙。到底为什么? 白云展昏睡着,无言表情充满困惑,白云归则脸色平淡清冷,眉梢暗含煞气。 “去叫女佣收拾好客房,无言先生今晚歇在官邸······”白云归转身对周副官道,然后把烂醉沉睡的白云展仍在客厅壁炉前的沙发里。 无言感觉奇怪,不明白白云归为何突然带了他回来,好似要囚禁他一般,却又安排客房…… 他立志做有良心的报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倒也坦然笑了笑,说多谢督军款待 女佣端了热水给白云展敷额头,管家还问要不要送五少爷去房间里休息。 “你们都退下吧,不叫你们不用过来。”画楼摇手道。 白云归风尘仆仆去洗了热水脸才出来。 “到底怎么一回事?”画楼错愕,亦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望着昏睡的白云展她头一次遇着这样诡谲的事情。 白云归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怕走漏风声连无言都没有问,直接把他带回来。只有等五弟醒了问问······” 他们便将佣人泡了红茶,做了茶点,两人围着炉火喝茶提神。 一个小时过后,白云展嚷着口渴,挣扎起来,却噗通一声掉在地毯上。醉眼迷蒙睁开一条小缝,便瞧着对面沙发里两张严肃又端正的脸,眼眸里锋利无比,定定瞧着自己。 白云展一吓,顿时清醒了六七分。 “唉?”他艰难支着半个身子,摸了摸宿醉发疼的脑壳。他不是在无言家里吗,怎么睡在官邸客厅的沙发里 “你们干嘛,怎么不睡?”眯起眼睛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快凌晨了。 画楼吩咐女佣端了醒酒汤过来。 白云展喝了醒酒汤,人舒服了一些,脑袋也清晰些。瞧着大哥大嫂这架势,完蛋了,肯定是灵儿说通了他们,自己非娶陆冉不可了! “好一点了吗?”画楼问道,“好一点就坐正了,我们有话问你……” 白云展不情不愿斜倚着,表情不羁,好似等待画楼宣判。 “快九点的时候,有人给官邸打电话,说绑架了你,叫我们准备十万块,五日后赎你。”画楼声音清晰里不带感情,理智陈述着,“没过二十分钟,无言又打电话来说你宿醉在他家。五弟,你今晚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 白云展听着绑架二字,就缓缓坐直了身子,画楼话音未落,他已经啊了一声 脸色骤变:“天哪,是华成英!” “什么?”画楼与白云归都微讶。 “华成英,我报馆的同事!我去无言家之前,他已经提前一小时过去了。后来报社有人打电话到无言那里,说找我,还说打到官邸去了,我不在家才打到无言那里。只说大宝西路有焚烧洋货,好像起了冲突,让我去拍照······我心情不好,不想去,老华就说,‘我去瞧瞧,我最近正好些洋货祸国的专题,你的大衣帽子和汽车都借给我,我装成是你,不耽误你的差事,也成全了我,。”白云展脸色已经一片煞白,“后来他就没有回来······我们还以为他直接回去睡觉了。” 白云归与画楼此刻才恍然悟。 对方不认识白云展,只认识衣裳汽车。 “你停职在家四五天·报馆为什么今晚突然叫你去跑新闻?”白云归疑惑问道。 “你不在官邸,除了我们家人,还有谁知道?”画楼亦疑惑。根本没有人给官邸打电话确定白云展离家。 是一早就盯上了他,守株待兔,还是 白云归和慕容画楼一瞬间全部想起了陆冉。 现在还是要承认,这个小姑娘有些手段,这种损招她都能想得出来,这般大胆妄为之事·她亦敢下手。 这个女人就算不除,亦不能再让她跟白云灵有任何关系了。 “是你们报馆谁给你打的电话?”画楼又问,需要寻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找过去。 白云展脸色更加白了,一身冷汗,酒全部醒了:“现在一说·我也觉得那个声音怪陌生的。当时没有细想······” “混账东西!”白云归勃然大怒,“这样漏洞百出的事,也只有你这个蠢猪才会上当被诓,还连累他人!这些简单的蹊跷·你都不会考虑吗?” 白云展嗫嗫嚅嚅,再也反驳不了一句,就连白云归骂他蠢猪,他亦不开口。 他从前是家人捧着的少爷,出国亦是在校园那种简单的环境;后来回到霖城,就是在家混世。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哪里经历过?不是愚笨·只是根本没有想到别人会害他,根本没有防备! 瞧着他这样,画楼亦露出一分失望。 他应该接受一点教训了。 从前觉得他这么大了,心智成熟·自己不停说教,他会反感。关系原本就有些紧张·画楼不想弄得更加不可收拾。 如今看来,正是放松了对他们兄妹的警惕。 连陆冉这样的小角色都能趁虚而入。 “督军·您别生气。那个同事既然是替五弟受过,咱们自然不能不管,还是按照原来计划去寻找和准备钱财吗?”画楼问道。 白云展紧张望了白云归一眼。 白云归瞧着他这样,真想用马鞭抽他一顿,气得哼了一声,冷声道:“照原来说的办!” “这几天关门谢客,任何人不准进入官邸!”白云归又道,“你给我藏好了,要是露出头,让别人知道手里的人质不是你,没有价值,你同事可能会被撕票。” 然后又对画楼道:“家里的电话让副官专门守着,不准灵儿和外界通信。” 白云归亦怀疑是陆冉。 “灵儿?”白云展大愕,又觉得难以置信,半晌才转过弯,“啊,陆冉……原来是她!是不是她?” 又不太确定。 画楼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了,有你大哥呢,你先去睡吧。” 白云归与画楼梳洗后躺下,亦觉得睡意很浅。 “督军,您真的觉得是陆冉吗?”画楼忍不住问道,“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便是白云归的政敌,便是更大的阴谋。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阴谋是什么。 “如果是陆冉,事情会简单很多…···”白云归叹口气,“如果不是,只怕又有腥风血雨。但愿前年别出事,前年和去年都是年关起战事,东南好几年都没有过太平年了……” 两人睡下,第二天五点多便起床。 白云归一早出门,调动警备厅资历较深的军警和军法处稽查侦探,悄悄去打探消息。 九点多的时候,画楼才出门,她还有韩家的事情要办。 送韩夫人的女儿出国,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画楼只是对白云灵和卢薇儿说去韩家探病。 白云灵忙道:“我也去……” “不行,你手上还有伤,好好在家休养。要是出门不甚撞了碰了,你伤疤会更加难看。”画楼拒绝。 白云灵这才缩缩脑袋,不再说出去的话。 家里多了一位客人,画楼只是简单解释:“无言先生来家里做客……” 第九十九节告诫 韩府在老城区,远离租界的灯红酒绿,宁静安详。 旧历年将至,两旁老式街道摆满了各色小摊,花爆摊、花灯架、宜春帖子,令人眼花缭乱。 亦有摆着水仙、腊梅的,芳香馥郁。 街道窄小,又人来人往,车子不便,画楼便带着易副官步行。瞧着那亭亭水仙摆于市井,颇有堕溷飘茵的感叹。 过年了,官邸也应该准备些鲜花了。 直到一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 门前一株高大银杏树,此刻褪了浓翠,萧条沉寂。 日光斜斜映照在大门上,光束里有轻尘起舞,似精灵般,大门染成了金黄|色。满墙的爬山虎偷偷探出了脑袋,被风扬起绿浪,让冬日里添了微许生机。 易副官叩门,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奴给开门,听说是白督军的夫人,立马谴了一旁的佣人去禀告夫人。 画楼打量着这庭院,颇为宽敞。院子里古木高大挺拔,两边是抄手回廊,中间一带修了假山池塘,碧绿清澈的池水里飘着残荷;假山后面,是一排正房;正房往前,架了葡萄架;从葡萄架绕过去,便是一排厢房。 雕花的窗棂虽然装了玻璃,亦是古色古香。 可能是因为韩小姐的病,院子里静悄悄的,佣人们走路都掂着脚尖。 便有一个三旬夫人迎上她:“白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穿了印蓝竹布长袄围着貂皮披肩,云髻浓密,手上戴着雕花赤金手镯,雍容里透出些俗气;模样亦算好看,就是肌肤不白,气质上撑不起来。 画楼不认识她,身边的女佣就道:“这是我们大少奶奶······ 韩家大少在俞州交通机关谋职,是白云归安排的工作轻松且油水不错,韩大奶奶很是满意,对画楼亦很热情。 画楼忙叫了上大少奶奶。 她便亲热携了画楼往里走,低声道:“娘病倒了,那日淋了雨,就一直没有起来……年纪大了…···” 不仅仅是年纪大了更加是因为忧愁吧? 画楼便顺口道:“我也是听闻夫人病了,特意来瞧瞧······” 大少奶奶便携了她过去,还道:“家里的妯娌今日都出去了,不知道夫人来怠慢了您。过年了,大家都是很多亲戚朋友要走动···…” 除了韩大少奶奶是冀地人,韩家的另外两个少奶奶都是当地娶得,娘家那边自然有些亲戚朋友。 画楼只道是她失礼,应该提前下个帖子等等,便到了韩夫人的房间。 易副官守在外面。 浅蓝色葛云布料子一撩,画楼便能闻到中药的清香。临窗的墙角摆了一株芍药盆景,一株牡丹盆景。刚刚从花市暖棚里买来的过年点缀的,正开得浓艳,屋子里暗香浮动。 没有现代家具一整套的精致古朴木器;玻璃窗上亦蒙了一层镂雪纱,好似古式的窗户;韩夫人床头放了一盏羊角宫灯居然是将电灯泡做成老式宫灯的模样。 处处透出精致,别样的古朴。 画楼看着便很喜欢。 韩夫人躺着并不起身迎画楼。 韩大少奶奶低低喊了声:“娘,白夫人瞧您来了······” 韩夫人很不耐烦,翻身背对着她们。 四方绣花鸟的大墨色锦被扬起一块 大少奶奶讪讪的,不安看了画楼一眼,低声道:“夫人见谅,婆婆年纪大了,生病就心情不好·……我陪您出去走走······” 画楼婉言拒绝,笑道:“我想陪夫人单独说会儿话,大少奶奶若是有事,便先去忙,我这里不用太客气……” 大少奶奶无法,只得叫人搬了朱红色大靠椅搁在韩夫人床前,给画楼坐;又奉了茶,端了点心,才携着一屋子服侍的女佣们退出去。 画楼没有坐在椅子上,直径坐到了韩夫人床边,自言自语道:“我最近不得闲,忙的天昏地轻的,要不是今日有事来跟您说,也不知道夫人病了,原是我失礼了。 韩夫人没有动。 画楼手指轻轻抚摸那绣着“喜上梅梢”的锦被,一朵腊梅针脚细腻,绣工别致,跟整个屋子的格调很是相吻合,应该是韩夫人自己的手艺,不免一笑,喜欢得紧。 她声音轻柔:“其实也不算忙什么大事,只是打听最近去日本的船,哪些比较安全……” 韩夫人微微迟疑,身子动了动。 画楼好似看不见,只顾自己说着:“原本互换人质是规矩,不同意换人的韩督军,夫人跟我们家督军耗上,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这话说的不客气,韩夫人身子微僵。 她亦不在乎,继续道:“若换人质只是你我两家,督军吃亏放了韩小姐出国,亦是他的宽厚。可是,咱们是四家。今日夫人一闹就放了韩小姐,明日蔡家、贺家学样,这规矩也不用再守了,督军们的结盟也成了儿戏。将来战场成仇,最终不还是家国不幸?夫人年纪长我这么多,应该明白 耨家督军的苦心吧?” “夫人这般闹,督军也不好受,夜夜难安,还跟我说,他也有像韩小姐那么大的妹妹……” 韩夫人已经转过身子,缓缓要坐起来。 画楼忙扶了她,给她递了大迎枕靠上,眼角便斜飞一抹欣慰,韩夫人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 “这段日子,老身的确是为难督军了……”韩夫人听出画楼的弦外之音,便开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夫人舐犊情深,我家督军亦能体谅······谁没有父母?谁将来又没有儿女?”画楼笑着,声音却微微转厉“可是夫人不该拉上蔡家和贺家一同去闹。督军就算有心怜悯韩小姐,亦要顾着约定,自然不能光明正大放人。夫人一闹,蔡家和贺家便注意上了,督军很是为难。” 做好事,自然是为了卖人情。 倘若旁人觉得你给予的帮助是她应得的,这个人情便没有了意义。 画楼不顾韩夫人难堪,该敲打告诫的一一明言,亦将事情的艰难道出,甚至将艰难全部推到韩夫人头上。 果然,韩夫人一语被点醒,脸色骤变,拉住画楼的手:“夫人老身急糊涂了……如今可怎么办好?” 画楼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联系好了教会医院,今晚您让橙儿小姐突然发病,送去德国租界的教会医院……明日凌晨三点韩小姐就会病逝。我会派人去接她,早上五点的船开往日本,十二号码头,夫人可以去码头送行,只能是您一个人……” 韩夫人听完,脸上一片死灰,嘴唇翕合半晌声音发颤:“说橙儿死了?那么是不是她治好了病,以后也不能回来?” 画楼的眼眸便锋利了三分:“倘若夫人不闹得蔡家和贺家都知晓了,悄悄跟督军商量,韩小姐治好病再接回来谁知道督军为韩家破例?可如今,难不成韩夫人要督军为了您朝令夕改?您想要这个女儿活着远去他乡还是半死不活在您身边拖上一年半载,夫人自己选择吧。还请夫人想一想韩小姐当前这进退不得,是谁逼到如此地步的!” 说罢,她已起身,繁绣旗袍上金线灼目闪耀,袖底染了玫瑰味的香水,温馨平淡。可是她的话,她的眼神,却是如此冰凉不近人情。 韩夫人愣在那里,她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到这般年轻的姑娘有这等母仪天下般的雷霆之势,一时间被震慑住。 “夫人不想情况越来越糟,就不要和家里任何人商量,偷偷送韩小姐出去…···再过三五年或者十年八年,天下太平了,督军与韩督军自然会解了这盟约,到时再接韩小姐回国,一家人团聚。夫人,这一生很长,要想的长远些······若是凌晨三点接不到韩小姐,我就明白夫人的意思了。”画楼转身,眸色已经平静,冲她一笑,“您休息吧,我就告辞了……” 韩夫人被她 锦绣民国 全第2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夫人被她说得语噎,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她怎么可以这般愚昧短视?她怎么可以让蔡家和贺家知道这件事? 就算白督军有心法外开恩,亦不可能光明正大,只能是偷偷卖个人情给她啊!她怎么可以碰了几次壁,就沉不住气 这个主意家里的儿子媳妇都同意的,为何他们都不如白夫人这个十八岁的小丫头想的深远? 是她愚昧,逼得橙儿只能在生离死别里二选其一。 橙儿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对女儿走远他乡的不舍,对自己愚笨的后悔,对白夫人敲醒的感激,韩夫人附在床上,哽咽地哭了起来。 声音渐渐压抑不住,外面伺候的老妈子便进来,忙问夫人怎么了? “端水来给我净面,我要去看橙儿小姐…···”半晌,韩夫人才抬起面。虽噙满了泪珠,眸子里却有丝决然。 白夫人说得对,只有橙儿活着,她们将来才有希望再见。 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画楼从韩家出来,好似解决心头一块重石般,轻松了不少。她能猜到韩夫人的选择…… 走出那条小巷,对面是一家珠宝行。一辆黑色高档轿车,正好停在画楼的车前。 高大法国男子一头金黄|色短发,碧绿眼眸高高鼻梁,英俊不凡,他的壁弯里依了亭亭佳人,是个窈窕摩登的华人女郎。 “亲爱的,你答应送我三套宝石首饰的啊······”那女郎甜腻腻说道。 法裔男子中文不标准,还带着俞州怪腔:“你放心亲爱的。” 画楼不知道为何,转眸瞧了那两人一眼。 正好与那个男子对视。 第一百节 北欧男子碧眸在日光下异常潋滟,眼波横掠从画楼脸上跃过,很绅士她颔首一笑。 那华人女郎便顺着男子视线望过来,瞧见一窈窕女子上了汽车。 惊鸿一瞥里,裙摆碎绽,流苏摇曳,行间步步生花。 那辆黑色越野车便从他们跟前错身而过。 汽车玻璃窗上的玲珑侧影绰绰,美丽而神秘。 那女郎醋味十足:“居伊,你认识她?” 法国男子低笑,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俏皮情话,这件事也翻过。眼睛却依旧寻着那绝尘而去的方向望,不知为何,刚刚那穿宝蓝色旗袍的女子,明明带着面网,模糊的视线却让他心底发紧。 画楼亦在想那个法国男子。 她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又不知道自己是否记错,所以盯着那男子瞧了数眼,直到对方冲她笑,才惊觉自己失礼。 回到官邸,白云归尚未归来,倒是花厅里有悠扬琴声。 白云展、白云灵、卢薇儿三人斜倚着钢琴,一脸陶醉;慕容半岑与无言并坐在琴凳上,大小两个背影同样消瘦。无言弹琴的姿势标准又优雅,慕容半岑在聚精会神听着,留意他的指法。 看到画楼回来,便停了钢琴,几个人坐在沙发里说话。 “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又英俊又满腹经纶,简直是我的罗密欧!”卢薇儿高兴起来,夸赞人的话很是直白。 饶是无言云淡风轻亦被她说得脸颊微赧,笑着说了句谬赞。 画楼则失笑。 卢薇儿直接表白式的夸奖,与白云展如出一辙。他们哪里是古板严肃的德国留学生?倒像是从巴黎那个充满浪漫与爱情的地方回来的。 无言十分沉得住气,无缘无故被白云归软禁在官邸,他悠闲而自在,亦不追问何事。 倒是白云展问了好几次。 画楼瞧着白云展,对比无言之后,便觉得有些失望。 白家是书香世家气质的沉淀应该更加浓厚。只是白云展自小多病,家人对他少了苛责,多了溺爱,养成他大少爷脾气。平时傲慢孤傲,遇事时小家子气。无言是商户之子,言谈举止却有世家风范。 这次见他没有上次生病时的颓靡,玳瑁眼睛显得他书生气十足,斯文腼腆。 “正主都不急,你倒是急了。”画楼斜睨白云展声音提了一分,“五弟,无言是个值得学习的榜样,特别是他的沉稳,最是报人的品质……” 白云展明白她的意思,脸上讪讪。 吃了晚饭,大家渐渐歇下,画楼便在客厅里等着白云归。 洗了澡换了睡衣的慕容半岑下楼,坐在画楼对面的沙发里。 “怎么不睡?”画楼含笑着问。她瞧着慕容半岑微垂的眼帘,不安地叠交着手,似乎有什么事情求。她笑容便更加温和,让他能安心些。 “姐姐……”果然慕容半岑言语犹谶,吞吞吐吐道“报纸上说,俞州音乐中学正月初十便要招生,还说,腊月二十之前,要递上自荐函……过了年,学校才好安排考试……” “你想学钢琴?”画楼微讶,她以为这个只是兴趣,而慕容半岑则沉迷得太过了。 慕容半岑听到姐姐的话里有些吃惊,便忙点头,急切道:“我喜欢,我喜欢弹钢琴!小时候念书,玩阄,我总是比别人笨……只有钢琴……” 可是常年累月,会很枯燥吧? 不过,有慕容太太给的那笔巨款,慕容半岑做个艺术家,亦生活不愁。如今这世道,断言学什么有出息,未免武断。 “半岑,把钢琴作为自己的学业,可能会很累……”慕容画楼望着他道,“你能坚持吗?” “我能……”慕容半岑听到她话里的犹落,心中微凉,也突突打着鼓。 “那行,你把自荐函写好,我明日叫副官陪你去送……”画楼爽朗笑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谁说将来慕容半岑不会是一代钢琴大师呢? 慕容半岑惊喜抬眸,兴奋道:“姐姐同意啦?那……那我先上去写自荐函……” 转身便要走。 画楼莞尔,在身后叮嘱他:“早些睡!” 快到凌晨,白云归才回来,虽然风尘仆仆,眼眸却没有煞气与沉寂,轻快不少。 画楼猜到有好消息,便弯了弯唇角。 “八成可能,下手绑架的,是陆冉。”两人半躺在被窝里,白云归缓声道,“昨日今日,陆冉都没有离开陆家,所以她暂时不知道绑错了人……你明儿把无言为何住在家里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是指卢薇儿,白云灵,包括当事人无言。 一开始不说,主要是怕对方身份特殊,走漏半点风声,就会令事情功亏一篑;既然不是白云归的政敌,事情便朝着他们预想的最好结果发展,告诉他们,不过是为了给白云灵警告,最近千万别跟陆冉有什么往来。 最好以后也断了。 督军,能不能抓到陆冉的证据?”画楼又问,“我觉得这个女人留不得……她有心计我能忍,可是她太过于阴毒了。也是我的疏忽,就算灵儿恨我,也应该阻止她们来往……” 白云归含笑,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画虎画皮难画骨,若不是这次事情,我亦不敢相信陆冉能如此狠辣,你没有错。谁的一生不交错几个朋友,信错几个人?” 他含笑的声音有少许落寞,又快速遮掩过去。 信错了人? 他是想起了云嫒吧? 画楼没有接口,白云归又道:“……能从错误里悟出道理,将来不重复这条错路,便是有益。” 她不免一笑:“嗯,这番道理不错,回头我也拿去安慰灵儿。” 白云归被她的轻快带的莞尔,一个吻落在她的鬓角,手不自觉伸入她的衣襟里,沿着光滑肌肤缓缓上移,引来她轻微颤栗。 他手掌微带轻茧,且情欲起时燥热,让敏感的她很快感受到他的爱抚。 夜里的缠绵让两个人的关系越发亲近熟悉一些,只是她难以忍受的时候,一遍遍叫着督军,让白云归无可奈何。 情事渐浓时,他会叫她“画楼”.她却依旧叫他“督军”。 让他开口去说,“叫我的名字”,仿佛是年少时的浪漫与爱慕,带着青涩的甜蜜与霸道,如今说不出口。虽然对她这样有些无奈,亦不是特别在意。 督军就督军吧! 增进两个人之间的亲呢,最是使不上力气,得慢慢等待,慢慢营造。 次日吃早饭,画楼当着白云归的面,把留无言在家里住的事情详细跟他们几个人说了一遍。 “……虽然不知道绑匪是谁,但是对方一旦知道手里的人质不是云展,只怕对华先生不利,所以督军把无言接到府上,也是怕有人问起那晚之事。至于为何有人绑架云展,我和督军都觉得可能是私怨。对云展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故意把云展那天逼出去,可能绑匪的指使者,是咱们认识的人……”画楼清婉声音淡淡响起,眼睛若无事情瞟了白云灵两次。 认识的人是谁,大家都听得出来。 白云灵一开始觉得震惊,听着后面的话,脸色煞白。 众人都以为她会哭着叫起来,说“绝对不是陆冉”,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捏紧了筷子,目光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悲痛。这样的悲痛,似乎并不是对众人怀疑陆冉的不满,而是一种被人欺骗的耻辱与愤懑。 画楼瞬间便明白,白云灵相信了她的话。 她亦震惊,才几天功夫,白云灵怎么瞬间醒悟? 其实女人之间,特别是两个美丽女人之间,很少有友情。她们的友情,是一裘华丽过气的锦袍,看似流光溢彩,实在不堪一击。只要不慎剪了一个口子,裂痕就会在不经意间越扯越大,怎么都缝补不住,怎么都停止不了。 陆冉那样的性格,其实有些贪恋自私,平日里与白云灵相处,又知道白云灵是个和善的性子,只怕没少占她便宜。 白云灵性子和善,不代表她是个愚笨的老好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中十分清楚,有时候想着陆冉旁处的好,便忍下来;有时候没有触到底线,亦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也忍下来。 直到一天,发生一件令她忍不下去的事情,从前堆积在心头的不满,便渐渐清晰浮上来。 这件小事亦被夸大,从前的不满亦更加膨胀。 若不是这样,怎么很多朋友之间,外人看来的小小争吵,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呢? 这个小小争吵,只是众多不满的爆发口。 卢薇儿虽然很气陆冉,此刻也没有多说她什么。毕竟白云灵那模样,再多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口 “原本对这件事没底,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所以谨慎。如今大约有了猜测的对象,无言先生可以回去了。薇儿和灵儿也可以自由出门,只是别忘了你大嫂的话,在有些朋友面前,这件事提都不要提,否则华先生性命堪忧。你们俩个记下了?”白云归亦道。 卢薇儿忙点头。 白云灵眸子里有轻雾般水汽,点头道:“我知道了!” 画楼还是不放心,怕陆冉随便说几句,白云灵便心软,就私下里叮嘱卢薇儿尽快跟着她。 卢薇儿道放心。 上午的时候,白云归正要出门,驻地发来一封电报,白云归看完电报,顿时气得把副官端进去的茶杯,狠狠砸在墙壁上。 第一百一节有钱人 片刻,周副官便跟画楼道,督军让她去书房。 罗副官正在快速帮白云归整理一些文件与印章,放在小小提箱里。西边的墙面泅湿了一片,青绿舒展的龙井叶子一两片还悬着,描金翠花的茶盏四分五裂,亦顾不上拾起。 白云归起身,往外面走:“你过来。” 他进了主卧,坐在东边靠窗的沙发上,脸色阴郁清冷,半晌才让声音平和几分:“原本我腊月二十四才会去驻地,正月初一回来。如今驻地出了点事,我得先赶过去,在营地过完年三十才会回来……” 画楼静静垂眸立着,听到他的话就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一句也不问出了何事,让白云归松了一口气。 他又道:“还有三天就是绑匪交赎金的日子,你且不可鲁莽。军法处的阮处长亲自侦办此事,他曾经是最优秀的侦缉官,办案无数。每日晚上八点,他会将今日侦查所得消息告诉你,你帮忙盯着事情进展。” 画楼依旧静静说了声知道。 “过年的时候杂乱,他们几个小的别出去惹事,特别是小五!”白云归又道,“等华先生救出来后,也就快过年了……灵儿嫁妆的事情,还是等来年再说。如今遇着这么多事,只怕她的婚期要往后推推……” 她笑了笑,说好。 半晌,白云归都不再说话。 画楼便睃了他一眼,只见他有些出神,便柔柔笑了:“督军,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白云归烦躁。便道:“目前只有这些了,你帮我收拾几件衣裳……” 说罢。便走了出去。 画楼替他收拾好箱笼,只是叠了几套军装,便服没有带,然后交给周副官。画楼原本想问问他去驻地能不能见到李争鸿,帮她带点小礼物过去,见他脸色不虞,后来亦不敢问了。 临行前,画楼见他胸前闪耀徽章上不知沾了什么污点,便靠过去。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 两人靠得很近,白云归就顺势搂了她,在她额头落了吻,低声道:“在家里行事要谨慎……我会很快回来。” 后面那句。他说的有些不自在。 画楼却好似不懂。眼眸清澈,脆脆的应了一声,像个孩子似的。 让白云归感觉。他好像远行的父亲,跟女儿说,回来给你带礼物,女儿雀跃说好。 而不是丈夫临行前不易察觉的不舍。 车子绝尘而去,画楼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将近二十天。她可以好好睡觉休息了。 李方景打电话约她去喝咖啡。 这是暗号。 如果韩小姐的事情顺利,便约喝咖啡;如果不顺利。便说看电影。 看来韩小姐已经顺利被送出去了,画楼想起韩夫人,微微叹口气。 念头抛过,她又想起绑架案来,便跟李方景道:“好啊,英国租界旁边那条秋浦路,有家吉斯菲尔咖啡厅,你知道吗?我们十一点在那里见面吧。” 电话那头微顿,真要去喝咖啡? 得到李方景肯定的回答,画楼挂了电话,换衣裳出门。 咖啡馆门口,远远便瞧见李方景,咖啡色格子大氅敞着,里面穿着笔挺的灰色条纹呢绒西服,同色马甲,雪白衬衫领子竖立,英俊时髦斜倚着自己的华贵轿车,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他下意识将深灰色宽檐帽子压了压。 抬手之间,胸前口袋边悬着的怀表挂链微动,金光熠熠。 画楼远远便喊了声六少。 李方景这才舒眉一笑。 “我定有事找你帮忙……”两人寻了临窗僻静的位置坐下,桌上水晶花瓶里一株百合散发幽香。李方景正欲身上掐了那百合,戴在她的鬓角,便听到画楼这般说道。 他脸色故作微苦:“多少女人愿意陪我花前月下,多少女人哭着求我喝咖啡,我都不搭理!偏偏你一开口,便是这样市侩的话……” 画楼被他的抱怨逗笑:“就是因为多,所以你才不在乎啊!” “谁说的?”他静静瞧着她,眸子里水色莹莹,折了那支百合,起身别在她的鬓角,才道,“我很在乎!” 她雪色羊绒披肩,跟这百合很是相配,鬓间顿时萦绕清香。 画楼随手摘下来,搁在手边的咖啡杯旁,哭笑不得:“方景,我真有急事求你……” 便将有人绑架白云展,却误绑了华成英的事情,告诉李方景,又道:“你能不能再次帮我联系下季龙头,他们海盐帮势力庞大,很多角落可能军警都找不到,却瞒不过他们……我自然不会叫季龙头吃亏的。” “那我呢?”他不以为意,并没有因为绑架而慌张,依旧委屈般望着她,“我每每跑腿,有什么报酬?” 画楼才觉得他有些异样,好似心情极度不好,才故意跟她逗趣。 想到这些,才觉得他的眸子里有丝晦涩。 她微微一顿,轻声问:“方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不对劲……” 李方景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才微敛,吃惊瞧着她,继而苦笑更加明显:“我掩饰的功力越来越差了还是你太聪明了?” 画楼凝眸望着他。 他垂下眼帘,默默搅动咖啡。 整个场面沉寂下来,咖啡馆里响起悠长钢琴声。画楼品着咖啡,打量李方景的神态。 他搅动咖啡的手,动作越来越慢。 最终,听到他轻轻一笑:“我爹妈和四姐五姐昨晚的船票,离开了俞州……” 画楼不解,却有些担心,他虽然在笑,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时,他才扬眉,无所谓地耸耸肩,轻轻端了咖啡抿着:“父亲觉得我投靠白云归,是自甘堕落,还说张总统是窃国贼,盗取曹督军的大权。白云归是帮凶,便是乱臣贼子。我大哥、二哥都是曹督军的人,父亲看好曹督军。政见不合,父子割席断情,他们举家北上,投靠曹督军去了。” 画楼怔住,这年关…… 平日里也算灵巧的嘴,此刻却吐不出一句安慰话。 张总统画楼没有听说过,历史上的曹督军却是个草莽短视的响马。他不过是出身富户,军饷充足,身边谋士无数,拉拢人心颇有一手。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曹督军就成了华北一带的最大汉j。 这样的人,往往口吐莲花,巧舌如簧,最不可信。画楼心想,过几年赶紧劝李方景跟父兄求和,趁着曹督军叛变之前,将李家众人接回来。免得李家被曹督军带累,留下骂名。 不过此刻,她真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最终却问了句:“那你爹留钱给你使没有?你又爱玩,短了钱可不行,要不要我从白督军的小金库里,借点钱给你?” 李方景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不知道为何,便鬼使神差被她瞧出端倪,亦不知道为何跟她坦露心迹,说完之后,便又非常后悔,真怕她说出安慰的话,令他更加不堪。 却听到她这边调侃。 李方景心中佩服画楼的急智,亦感激她对他尊严的维护,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心头阴霾亦散去五六分,不免昂首,故作骄傲道:“你知道我这个东南六省官银总号总经理,月薪水多少?” “两百?”画楼问。她一向对经济不感兴趣,对钱财更加不敏感,直到最近接手了白云归的库房,才跟易副官调查了下市场购买力与工资收入。 银行职员算是白领,月薪三十块;银行经理算是高级白领,月薪八十块;银行总经理,大约算是金领,月薪一百五。 在租界买一栋最好的花园洋房,大约两百块。 所以,两百块有很高的购买力。 谁料李方景不屑道:“你是小瞧我还是小瞧白督军?东南财务大总管,才两百块月薪?告诉你,我月薪一千块钱!” 画楼吸了一口气,真是最高级的金领了。 “嗯,有钱人,今天的咖啡你付钱!”画楼奉承道。 “嗯,今日的咖啡,本少付钱!”李方景很痞气很纨绔的说。 被她这样一闹,李方景心情好了不少,谁不要为了理想付出代价?总有一日,父亲会看得出他的苦心。 两人喝了咖啡,吃了点蛋糕,便直接去找季龙头。 画楼把华成英的照片、那辆汽车牌号和外形特殊、白云展那件大衣相仿的大衣照片,交给季凌龙,道:“时间紧得很,三天后便是交赎金。我是信不过军法处吃官粮的稽查官,所以恳求季龙头帮忙打听。我知道在俞州一带,没有事情能瞒得了季龙头。” 这话,奉承得季凌龙心花怒放,忙喊了自己的亲信进来,让他把东西给分下去,立马着手去找。 “夫人放心,最迟明日中午,一定有消息带回来……”绑架案季凌龙自己都经常干,也见过旁人干,简直对绑匪的心思了如指掌。依着他的猜想,估计今晚就有消息。 又怕事情有变,不敢说的太满,便说明日中午。 “照片里这人是谁,还请季龙头帮忙遮掩一下……”画楼又道。她亦担心季凌龙没有找到绑匪下落,反而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这话,便是叫他们查的时候隐蔽一些。 季凌龙岂会不懂?忙道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节偏袒便是爱慕 这一日午后光阳娇媚,照得人赖洋洋的。 画楼跟李方景沿着东湾大街画满行走,易副官没有跟着。 这条街很是繁华,有洋服店、跳舞厅、小酒吧,也有珠宝行、玉器行、古董行。来往客人皆衣冠楚楚,非富即贵。 “我最喜欢这样的午后,捧了红茶,坐在庭院的秋千上看书……”画楼莞尔,“是不是很没有出息?我对生活就这点追求……” 李方景也笑:“女子忙忙碌碌,男人做什么?” 他觉得女人应该在男人身后享受生活。 路过一家洋服店,他便道:“那是我家的产业……” 然后一家玉器行,一家豪华饭店,一家古董行,都是他家的。最后,他才说:“这条街一半的房子,都是我家的……我爷爷一辈就来俞州,治下了这些家业。父亲把周转的现金都提走了,只是房产留了下来。明年三四月份,我想把这些店盘出去,房子也卖了,开家工厂……” 不得不说,李老爷子好霸气,这么多的房产,说丢就丢了。 不过政见不合,可能有性命之忧。比起生命,这些外物亦不足为道。 “工厂?”画楼不解,“你不会想开军火工厂吧?” 李方景愕然望了她一眼。 然后就笑了:“你是不是妖精变的?为何一语就能道破旁人的心思?” 画楼忍不住笑。因为她知道他这个人的秉性,倘若爱财,他干嘛把房子和店铺全部卖了?这些古董珠宝,每年的进益不少。他坐吃山空也能混上几年。而且暂时又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他在这等乱世开工厂,自然是要为国家强盛做点贡献。 能解释通的,就是他想造军火。 笑过之后,画楼也认真考虑起来,道:“方景,你想过没有,你不适合开军火工厂……” 李方景微讶。 “你觉得,白云归真的信任你吗?”画楼凝眸问道。 李方景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这样通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七窍玲珑心。 白云归与他,哪里谈得上信任?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试探的罢了。 若是信任,岂会给他丰厚月薪。养作闲人? “应该不信任吧。”李方景眼里有丝讥诮,“画楼,你知道我如何投到白督军麾下?” 不待画楼回答,他继续道:“半年前,英国华侨募捐一笔巨款,在美国黑市买了军火私下运回国内,送给北方政府曹总统,希望国家抵御外强。可是曹疏钟那人。野心不在民族兴旺,而是称帝华夏。他要是有了这批物资,只怕华夏又有一场硝烟。我在美国的朋友密信给我,让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让国内各大势力去抢夺,我们黄雀在后,截下这批军火……后来,我和几个在美国的朋友联合各自势力。便将这船军火藏在新加坡,而后运回香港。那次我们被吴时赋绑架,你还记得吗?吴将军也在奉命查军火下落。我便知道,不知是哪里走漏风声,军火放在我手里,是保不住了,我毕竟没有兵权。就将它转赠给白督军。只提了一个要求:不打同胞!” 原来那次之前,他还不是白云归的人…… “打那以后,我便是白督军的幕僚。可是他并不信任我,毕竟我大哥二哥是曹疏钟的大臣,三哥身份又特殊诡异。他怕我不忠心。后来他北上,我让奥古斯丁借英国商会的邮轮给他,又让佐尔格出面游说天津德国租界,借道给督军,还把我三哥的密探容舟作为诱饵,获取吴时赋手里的通行证……” 果然,容舟亦是这样的身份。 “如今他依旧对我保持观望……”李方景微笑,“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衷心于为国为民之人。他将来若是与祖国和平大业相悖,第一个背叛的,便会是我!无所谓信任与否,他高薪供奉着我,我便散尽家财强大国家的军事势力,将来他怀疑的话,工厂给他便是,只要他能坚守大义,我亦不在乎钱财。他手里有华侨的物资,便是我一辈子的把柄,只要他敢大逆不道,舆论便能让他众叛亲离……” “这个把柄,你要好好藏着……别到时他要灭你的口,你就手足无措了。”画楼笑道,说完又促狭道,“你且衷心!你若是敢大逆不道,我便将你今日一番话,在枕边告诉督军……” “你不会!”他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黢黑眸子幽深似海,“你偏袒我!” 爱慕一个人,才会无条件偏袒一个人。 画楼在这方面很迟钝,她不懂李方景暗示的意思,居然点头:“……我承认!” 李方景挑眉微笑,他觉得今日的阳光特别美好,那一束束光线金灿夺目,直直照到人的心里。心房暖的不可思议。 “画楼,你求什么?”李方景问道,“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有的人求天下太平,有的人求生活顺当,你求什么?” “我求……”画楼眯起眼睛想了想,笑容似春风和煦,“我求岁月静好,安静舒适。” “真好!”他笑。 对面街上一家酒肆,画楼便眯起眼睛,贪嘴的淡淡侧颜如春花绚烂,令人沉醉。 两人刚刚踏进酒肆,正好有客人付款,老板道:“一共十七块三毛五分,收您一百整,找您……” “不用了,这点小钱,老板你留着做生意吧!”一个俏丽女声含笑道。 画楼倏然回头,打量那女郎。穿着裘皮大衣,银红色繁绣旗袍的下摆微扬,穿着玻璃丝袜的小腿十分纤柔。她的臂弯里,挽着那高大的北欧男子,那碧眸令人一见难忘。 男子手里拎着两瓶人宛香白葡萄酒。与华裔女郎喁喁情话,没有看到画楼。 等到这两位客人出了门,画楼便走到柜台,跟老板道:“刚刚那小姐,真是大方得很……” 八十二块多的小费,都够这老板小半个月的盈利了,自然心花怒放,又见画楼衣着华贵。是个贵太太,跟她寒暄道:“是啊。她那个男朋友,是外国人,不在乎钱……” 李方景好奇跟过来,画楼不是这般无事爱凑趣的人。再说了。她堂堂督军夫人,八十几块钱有什么好感叹的。 便见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百元大钞,搁在柜台上,指了指一瓶樱甜红葡萄酒:“我要那瓶。” 那酒,才八块多钱…… 老板好奇看着她放在柜台上的钱,狐疑拿了酒给她。 她便将这钱推过去:“老板,给您钱……不用找!” 老板大骇,今日是怎么了?这诡异的送上门横财。他真的没本事收下了。 李方景同样一头雾水。 她便妩媚笑了:“刚刚那个女人,是我的好朋友,我最是看不惯她四处显摆自己的男朋友;我也有富贵的朋友啊……” 说罢,瞟了李方景一眼。 那眸子莹莹,让李方景心头一跳。 老板则恍然大悟,继而大喜:这些没脑子的贵妇,瞎攀比,他乐得捡便宜。 收了画楼的钱。老板更加殷勤,只差当她是祖宗供着。画楼到处看了看,态度有些傲慢。 临走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的钱袋,挑出一张微旧的钞票,跟那个老板道:“这钱我瞧着不顺眼,刚刚那个小姐给你的钱。老板你换给我!” 那老板知道贵妇们都有些怪癖,亦不多问,忙恭敬拿出来换了。 画楼拿着迟疑了一下,问道:“真是这张?” 老板忙道:“一定是这张!那位小姐给的钱特别新,您瞧瞧。这张是最新的。” 画楼心头猛跳,亦不多看便将钱收下,还笑盈盈道:“老板,这事您别跟旁人说,好似我故意要那位小姐用过的钱一样……”她这是欲盖弥彰,也是警告老板闭嘴。 生意人精明极了,忙道是。 让李方景拿着葡萄酒出了酒肆,画楼疾步出了酒肆。 李方景满头雾水。 回去的时候,她走的很快,亦不跟李方景寒暄。李方景不免愕然:“画楼,到底怎么了?” “上车再说……”画楼道。 上了车,她忙拿出拿钱,给李方景看:“方景,你看看这钱,是不是假的?” 李方景更加不知何意了,接过钱仔细看了看,道:“是真的……”然后告诉画楼如何辨认真假钱。 画楼认真听了,缓慢舒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太敏感了? 历史上有个大的事件,就是在东南一带发生的,具体年份画楼已经不记得。但是事件的参与者中,就有一对漂亮的男女。男子是法国人,女郎是华人,所以第一次看到那对男女,画楼就好奇多看了两眼。 因为那件事当时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只有受害人对那对男女的描述。 今日发生的事情,又跟历史大事件有一丝关联,她忍不住再次锁定这对男女。 直到此刻,确定这钱是真的,她才觉得自己好笑。 世界之大,法国男与华夏女的组合多不胜数,怎么让她这样紧张? “我糊涂了……”李方景笑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且当我发神经吧!”画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到官邸,已经是半下午,刚刚洗了脸休息一会儿,便有佣人说:“陆小姐来了……” 卢薇儿与白云灵出去看电影,白云展在房间里躲着,画楼叫易副官去嘱咐白云展别出来,便让女佣请了陆冉进来。 瞧瞧她准备唱什么好戏…… 第一百零三节绑架的实情 陆冉望着白督军官邸那缠枝纹大铁门,扛着荷枪实弹的侍卫,以及清雅气派的三层欧式主楼,目光辗转流连,心中生出无限的不甘与涩然。 女佣进去通报,她才能进这个地方。 而这里的女主人,却是个年纪比她小,容貌不及她妩媚,品味不及她高雅的内地土气女人。 有了对比,越发内心嫉妒似火燎。 陆冉便感觉上苍不公:为何给了她这么完美无瑕的外貌,聪明过人的才智,让她生在那样的家庭,学的多才多艺,却偏偏婚姻总是不尽人意。既然给了她九分,上苍为何不肯把最后那一分也送她,成全她的十全十美? 难眠之夜,她便觉得,最后那一分,是需要自己去努力的。 可是努力之路,为什么这般荆棘? 第一次遇着白云归,陆冉便觉得,她这般美貌出众、智力过人的女子,应该配他那样的英雄男儿:英俊,高大魁梧,又不失风度,手握重权。不管走到哪里,四周都有女人爱慕的眼神,男人讨好或崇敬的目光。 只有这样不凡的男人,才配得上陆冉。 她努力了,那次舞会她获得同他跳舞的机会。被他宽大手掌握住的纤柔巧手炙热,心砰砰直跳,似快要融化在他的臂弯里。若不是云媛那不顾场面的横眉冷抛,她便在那晚被父亲派去伺候白云归了。 那个晚上,陆冉觉得自己燥热难安,翻转不成眠。十九岁的她,家里的老妈子早就教过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身子已经成熟得像枝头含水的蜜桃,美好滋味只待男子采撷。 掌心一直留着白云归的味道,清冽,冷傲。 而后,终于挨到云媛死了,白云归枕边空空。 可是他身边,简直是铜墙铁壁,哪怕陆冉百般讨好白云灵,甚至成了官邸常客,想要见白云归一面,亦是极难的,更不要说施展自己的百般娇媚了。 父亲骂她没用,那段日子想要将她送给东帆省的辛督军。父亲是东帆省省长,管东帆省政治,东帆督军管军务,他们同属白云归管辖,应该是同僚。可是枪杆子强悍,父亲很是巴结那辛督军。 陆冉不喜那东帆的辛督军:四十多岁的大胖子,矮矮的,满面油光,瞧着都令人作呕。 没等父亲开口去送,北方内阁倒台,曹督军的人被赶跑了,父亲的政敌也下野了。东帆省的实权落在白云归手里。父亲大大松了一口气,便将她留了下来,以备更大的用处。 陆冉亦松了口气。 白云归的身边,她仍是挤不进去。 她甚至知道,白云归从未同他的小妻子同床,亦从不去姨太太那里,简直是个冷血的男人,他的枕边依旧空空。即使这样,她亦挤不进去。 可越是这样,陆冉越是想要得到他的宠爱。当时他宠云媛的时候,简直是无所不至的包容。 那个男人,对女人很是极端,不喜欢就不爱搭理,喜欢便是全心托付,不看旁的女人一眼。 这会让女人很是满足。 他若是喜欢我……陆冉经常这样美美的想,他若是喜欢她,她便可以为父亲谋取高官厚禄,在姐妹们面前扬眉吐气,甚至在太太面前,亦能站直腰身说话。再也不用担心前途未卜。 她以为,日子还长,要细水长流。 父亲却听闻,白云归准备换掉他 父亲慌了,大骂白云归不厚道,又骂身边的下属无能,不能为他的政绩给出更好的建议,甚至骂陆冉是废物,这么久都不能爬上白云归的床。 太太就在一旁说:“急有什么用,赶紧想法子。白云归那里,不管三十六计,都施展不开,你就不能从他重用的下属身上动脑子?” 父亲很是高兴,急忙去打听,才知道白云归的幕僚里面,最信任两个人,一个叫程东阳,一个叫苏永。 太太又说:“既然是这样,你还愣着做什么?当初我让你娶那么多姨太太,让你用我的陪嫁给姨太太们添首饰,不就是想那些姨太太替你生下女儿,将来打点官场?如今,青青十八了,菲尔也十八了,花结十七,梦雪十六,全部送出去,留着这些吃白食的做什么?至于冉冉那贱人,她勾引白云归不成,早已名声在外,送了辛督军身边的一个幕僚,以后你们在东帆做官,少不得要辛督军那里有人能传话……” 这些话,居然是当着好几个伺候的女佣面前说的。 这些话,居然是当着好几个伺候的女佣面前说的。 一席话不过半个小时就在家里传开了。 陆冉当时听了,气得眼泪簌簌直落。 她的身价,已经降到了那种程度,居然连辛督军那个死胖子都配不上,要送给他身边的幕僚。 菲尔等人那几日经常去买衣裳,添首饰,父亲大概快要行动了。 陆冉便急迫起来。 她等不起了,她再也等不起了。 既然白云归不成,那白家的五少爷,她倒是可以轻而易举拿下。虽不及在白云归身边尊贵,可是那五少爷念的是新时代的书,听白云灵说,他不肯纳姨太太。还听白云灵开玩笑说她五哥喝醉酒唱歌。 陆冉便开始留心了。 做不成白云归的姨太太,做他的弟妹,也不失一条捷径。 只要白云展一直在白云归身边,陆家人就不敢小瞧陆冉;等自己嫁了白云展,那个风流大少,还不是她手里的面团?想怎样揉捏他,便怎样揉捏他,对付男人,陆冉自认为手段百般的。 她身上有些积蓄,趁机收买了两个人,让他们成天盯着白云展,只要看到他去酒肆,就回来告诉自己。 终于几天后,机会便来了。 她把白云展骗到家里,便在客厅里褪光了彼此的衣裳,甚至藏了包兽血在身上。 两人衣裳不整,棕色沙发上一滩暗红的血,看着有点假,没有别的东西,白云展居然没有怀疑什么。 这样的傻东西实在好骗,让陆冉没有一点成就感。 她以为,第二天白云展就会上门求亲的。 可是等了五天,居然不见了踪影。太太气得扇了她两个耳光,大骂她废物:“在家里做了那么荒唐的事情,我也由着你,你居然连那个小屁孩都搞不定冉冉,是不是我对你太仁慈,你把我和你父亲当成猴儿耍……” 陆冉只得再次去利用白云灵。 白云灵的傻气,加上那个土气的内地夫人对白云灵百般讨好,自然会帮着一起劝白云归,逼白云展娶她。 不成想,得到白云归的回答却是:白家没有失身进门的媳妇,只能是做白云展的姨太太。 弟弟的姨太太,就是小妾,根本不是家人。 她连在白云归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谈什么帮衬父亲? 陆冉脑袋嗡的一声,浑浑噩噩从官邸走出来。回到陆家花园附近,却遇到了上次收买的那个线人,他喜滋滋来报:“小姐,您上次让看着的那个少爷,又出来了,这次他一个人……” 一个人…… 白云展被白云灵责骂时跑了出去,所以一个人。 陆 锦绣民国 全第2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当时灵机一动,给了那人赏钱,让他继续盯着,立马回家,把自己藏在床下地板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去找了湖南帮的赵四爷。 她只说让赵四爷绑架一个人。 赵四爷搂住她又摸又亲。陆冉想,反正白云归那里已经没戏了,白云展那里亦是绝路,如果身子能给自己一点生机,给了这赵四爷又何妨?反正被白云展“要”了,她还不用再愁下次跟白云展那个的时候,如何解释…… 说他醉酒后没有用力,所以那层膜没有破? 还是破了比较稳妥,就顺从了赵四爷。 事后,赵四爷非常精明问她,到底绑架什么人,不说清楚,定是不做的。 陆冉气得咬牙切齿,他的手还摸着她的玉||乳|,刚刚要过她的处子身,拿了她全部的积蓄,现在说不说实话不办事。 她到底年轻,不懂社会这些地痞无赖的油滑,只得说了。社会混混可不是她平时结交的那些少爷小姐,他们行事,超出了陆冉的认知范围。她自认为的聪明,只是对上等有身份顾着体面的人聪明;碰到这些下流无赖的,她便扛不住了。 不成想赵四爷一口气应承下来,说白云归那厮,断了他们那么多财路,不敲他一笔,难出心头恶气。 陆冉大喜。 赵四爷却开心极了。 睡了那么美的妞儿,拿了一大笔钱,立马叫人去办事。如果事情成功了,赎金陆冉一分都别想,她要是敢撒泼,他就敢把自己睡过她说出去;要是事情败露了,手里还留了陆冉的抹胸和包着钱的手帕,全部推到她头上,自己摘得干净。 就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是督军的弟弟,只是陆小姐给钱又给人,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白督军最注重大局,不会跟他们这些地痞一般见识。 这些,陆冉哪里知道? 她正为自己计谋得逞而高兴。 她不想要白府的钱,只是想从白云灵口中知道,白云展被绑架了。那么她就立刻施展手段,去千里寻夫。 人是她救回来的,白云展又要了她的处子之身,还特白夫人省了十万块钱,她简直就是白家的恩人。 白家五少奶奶如果不是她陆冉,白云展和白家会被世人唾弃的 一切如常完美。 直到此刻,陆冉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女佣出来,说夫人请陆小姐进去。副官给陆冉开门。 陆冉脸上抹了粉,显得苍白无力,眼睛里却暗藏一抹明艳:这个世界,只要你肯努力,总能得偿所愿。 第一百零四节表情很精彩 女佣领着陆冉进门,低低对斜倚在沙发里的女子道:“夫人,陆小姐来了……” “知道了……”对方的声音慵懒而随意,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甚至头不曾回,盯着手里一本古书,看得津津有味。 陆冉便被晾在那里。 好半晌,沙发里的人才咦了一身,微微转脸,纤柔小巧耳朵上带了细长海棠花耳坠,摇曳着银灿灿的光,笑了笑:“陆小姐怎么不坐?今日灵儿不在家……” 语气疏远而平静,毫无陆冉预料的惊慌失措或者失魂落魄。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会气氛沉闷吧? 为何这客厅,如此清雅幽香? 是了,白夫人今日在壁炉里丢了一块沉香木,随着暖流送至屋子里各个角落,满屋宁静香醇。这般奢侈,也只有慕容画楼舍得。 舒适享受,她可以不计代价。 陆冉心中微微狐疑,原本预想着到白家的情景:见到慕容画楼的苍白,自己瞬间落下泪,问怎么回事,白云灵一定会说;自己再伤心哭过不停,然后白云灵虽然因为白云展被绑架而伤心,还是安慰自己。自己再趁机说,愿意让家里佣人帮忙寻找五少爷。 白云灵一定会握住她的手,哭啼说,陆冉,你真是个安琪儿 可是不对,全部都不对。 和陆冉想象的完全不同。 白夫人脸色白皙,映着炉火纯净红润,眉梢的淡淡笑意,可能是因为读了好的句子。 陆冉心底凛然,原本想要落下的泪儿,迟迟不来。 “陆小姐坐啊。”慕容画楼再次抬眸,客气道。说完这句,眼睛依旧回到书上,青丝低垂,露出光洁如玉的修长颈脖;两扇纤浓羽睫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模样十分俏丽。 陆冉发觉她今日是广袖深襟的老式斜襟衫,而且是微黯胡黄|色,一般老家农村的仆妇,才穿得这样的衣衫下地干活,十分土气。可是映着慕容画楼浓郁黑发,雪色肌肤,那胡黄|色似晨曦天际,自然而清爽,让人心底宁静,好似看到希冀般。 那明晃晃的海棠花耳坠在炉火前更加璀璨,为她的装扮添了画龙点睛之笔,似朝霞仙子。 陆冉这个瞬间才发觉,这个眉眼清秀绝不出彩的平淡女子,原来亦有这样令人心底喜悦的美。 她掌心微润,坐在画楼斜对面的沙发里。 画楼不看她,亦不叫女佣上茶,便是不欢迎的意思。 陆冉愤然,怎么能这样对她?凭什么这般对她? 瞧着画楼那青葱般十指偶尔翻过微黄书页,怡然惬意,陆冉恨得心底发紧,她凭什么可以这样悠闲?她的小叔子还在自己手里呢 想到这里,她神色亦微微一松:她怕什么啊?她在嫉妒什么啊?目前最要紧的,是在白云灵面前扮可怜,从白云灵口中得知白云展被绑架啊 然后她才能继续施展自己的演技啊 “夫人,我来看看灵儿……我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想跟灵儿说说心里话。”陆冉泫然欲泣,声音轻软又可怜巴巴,希望让慕容画楼不好意思赶她走。 她没有时间再陪白家人耗下去了。 画楼微微抬眸,半晌才有些同情的神色,声音柔静:“那你坐坐,她们出去看电影,一会儿也要回来了……” 出去看电影?陆冉愕然,她怎么有心情出去看电影,难道白云灵不知道白云展被绑架吗? 还是白夫人没有告诉她? 或者,白督军连白夫人都没有告诉? 想到这些,陆冉又更加愤怒地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她们总是有人庇护,而自己,从小就被当做棋子培养,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去抢?前几年家里妹妹还小,只有她十五六岁,正是可以用的年纪,太太打扮她,对她和颜悦色,虽然知道对方有目的,好歹过了几年大小姐的日子。 如今,家里的庶妹一个比一个水灵…… 而她,成了昨日黄花,日子越发难了。 想到这些,陆冉眸子里荡起狠戾的涟漪,半晌才平静下去,喃喃开口问:“五少爷呢?” 她故作羞赧又悲伤,却用眼角打量画楼的神色。 对方皓腕将一缕泻下来的青丝扶在而后,笑容自然而优雅:“他啊,在楼上睡觉呢有些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病床休息呢” 陆冉冷冷哼了一声,看你还能装多久什么在楼上休息,有本事你倒是让她下来 问起白云展,倘若不说点什么,就太不正常了。 陆冉酝酿好情绪,饱满泪珠簌簌滚落,晶莹落在银狐坎肩的皮毛上,似水钻般耀眼,她哽咽难成声:“是我不好,是我不自爱……五少一定为了我的事情,在督军面前吃了很多苦……”  她的意思,白云展病下,是为了她的事情,被白云归打了或者骂了。 画楼忙将书放下,掏了帕子给她,轻柔坐到她身边,微微轻抚她的后背,声音里有着母亲的慈爱:“别哭别哭……你们的事情啊,督军没有责怪他,还说男人嘛,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再多姨太太也安得下。” 正在这时,客厅里电话叮铃铃响起。 夜幕降临,屋子里有点暗,炉火前的光线很足,可是电话那里有些暗淡。 画楼起身,去接电话。 陆冉的眸子就有了狠毒阴鹫之色。那个贱女人,她的声音那般柔和宁静,可是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直直插在陆冉的心头。什么叫这种事情很常见?她陆冉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慕容画楼怎能用说交际花的口吻说她? 什么是再多的姨太太都能安置得下? 他们白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她做正房太太? 陆冉攥着帕子的指尖发白,恨不能将帕子捏碎。好啊,他们不仁,自己也不义了,她要是做不成白云展的正房太太,就叫人撕票,让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正她的日子到头了,拉上白云展陪葬,也能消了这口怨气。 想着想着,那娇媚的脸颊有些狰狞的扭曲。 电话那里,传来慕容画楼清脆悦耳的笑声:“……真的?真是没有想到,不是说明日中午吗?多谢季老板……您真是帮了大忙……那您现在带过来吧,正好在官邸吃晚饭……” 然后又说了什么,笑得更加甜了。 陆冉越发恨:笑吧笑吧,再过几日,就有得你们哭的 佣人开了客厅的灯,佛罗伦萨水晶吊灯枝盏繁复,发出耀目的光,将帘外一株山茶书亦染透。 花厅里的鱼缸里有鱼儿嬉闹的泠泠水声。 壁炉里红火的银碳偶尔一声噼啵。 沉香气息萦绕鼻端。 一切都是这般安详宁静,是最普通的上层人家生活,丝毫没有愁苦。白夫人那娴静的眸子盈盈如水,走回来淡淡笑了笑:“……抱歉陆小姐别伤心了,五少爷真是不太舒服,督军可没有打骂他。回头你可以亲口问问他嘛” 陆冉眸子倏然一亮,瞬间又逼迫自己沉静下来,声音有些故作的尴尬:“我……我也想见见他,只怕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画楼轻笑,“原本你们都是新社会的人,跟我们的想法、行事都不同,你们也该好好谈谈。” 然后吩咐女佣,“去看看五少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叫他下来。” 女佣忙道是。 陆冉心底突然明媚起来,她倒要看看,这慕容画楼要怎样把戏演下去。 女佣片刻后下来,跟画楼道:“夫人,五少爷还没有醒……” 画楼微微抱歉对陆冉道:“五少爷还没有醒,他最近总是贪睡……天色也不早了,陆小姐要不在官邸吃了晚饭再回去?” 这是最普通的逐客令。 若真是留下她吃饭,慕容画楼会说:“陆小姐今晚在官邸吃过吧,粗茶淡饭,别嫌弃才好……” 陆冉心中很是痛快,她今日来,一没有见到白云灵,目的没有达到;二没有看到慕容画楼请不下来白云展时的尴尬,哪里肯离去? 她一定要瞧瞧,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女佣怎么下来跟慕容画楼说五少爷不想吃饭等等,慕容画楼又会怎么跟她说。 那表情,一定很精彩,陆冉想想都觉得很爽,便道:“多谢夫人赐饭,我就不客气了……” 听到这句,慕容画楼应该很意外和生气吧?陆冉瞧着画楼的神色,可是她看到的,依旧是淡淡一笑,娴熟贞静的眸子,平淡无波,丝毫没有异样。画楼似飘渺在空气里的沉香那般,优雅,安静。 陆冉这才觉得,这个女人做戏,比她厉害 她这样镇定 还是她真的如此愚笨? 正想着,院子里有汽车,还有白云灵和卢薇儿爽朗的笑声。 陆冉更加蹙眉:为何她们都不知道?为何她们还能笑得出来? 白云展生死未卜,她们却一点都不在乎? 姐妹两人欢喜拥着胳膊进来,冲着壁炉方向甜甜喊了大嫂。瞧着站起身来、脸颊香粉被泪水花了的陆冉,微微一愣。 卢薇儿瞬间冲她笑,有些不怀好意。 白云灵有些尴尬,毫无往日的亲热,仿佛不知所措,半晌才勉强道:“你来了……” 以前会甜甜叫,陆冉;如今只是一句,你来了站长 第一百零五节响亮一耳光 冷淡疏远的一句,你来了,让陆冉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为何这白家如此异常? 自己的预料都是正常理智的,可是一件都没有发生;而这些人的神态,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里豳了问题? 一向对自己极好,甚至好得言听计从,将自己视如唯一知己的白云灵,怎么可以露出这般冷淡的表情? “灵儿······”陆冉眸子里雾气缭绕,望着白云灵走过来,“我来瞧瞧你…···好久没有见到你,我心中好多话跟你说······你不知道,我过得糟糕极了,心里好乱啊!” 这般的悲情牌打出去,白云灵应该立马就会心疼安慰。 泪珠滚落更甚,花了妆容亦不在乎,满面狼狈真是楚楚可怜。 白云灵却明显的后退了一步,那清澈眼眸里有丝痛苦与嘲讽,让陆冉愣住。气氛一瞬间尴尬窒闷,陆冉那些泪珠再也落不下来,模样又狼狈又可笑,让一旁的卢薇儿心底暗爽。 “你的妆······”好半晌,白云灵才指了指陆冉的脸,依旧没有叫她的名字,声音亦有些僵硬,“你去洗洗脸吧!陈姐,你带着陆小姐去洗洗脸……” 一旁的女佣忙道是。 陆冉无法,只得跟着女佣去了。对着洗手间水池的镜子,她的表情很是狰狞与不解:是不是慕容画楼和卢薇儿在白云灵面前挑拨离间?为何才几天不见,对她那般好的白云灵像变了个人? 坐在沙发里的白云灵神情哀痛与颓靡。 陆冉划伤了她的手·而且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任何人都能一眼看见。可是一见面,陆冉就跟自己哭她的不如意,一句都没有问她的手上伤口如何了……陆冉根本就不在乎她。 或者,她只在乎自己,不在乎任何人。 哪怕她是勉强做作关心一句,白云灵都会觉得她可以原谅,她很是可怜。 如今······她只是觉得那个女子妩媚的眉眼·好不恶心。 有一种长期被欺骗、被愚弄的感情,让白云灵心口似万针齐攒。 她腿微微发软。 卢薇儿和慕容画楼左右坐在她身边,一个拉着她的手,一个轻轻搭着她的肩膀,也不问什么,只是轻柔安抚着她。 白云灵怕自己哭出来·自己被人当成傻瓜玩弄的痛楚她亦说不出口,连忙起身:“我上楼换件衣裳……” 推开卢薇儿与画楼,转身跑了。 还没有走上楼梯,眼泪就顺着眼眶·滑过光洁脸颊,掉了下来。 她那么认真去交一个朋友,那么仔细对待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去付出,结果…… 真像个笑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再也忍不住啼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回想·似乎只有认识的最初,陆冉对她很是照顾,让初来俞州的她倍感温暖。陆冉的温暖,不过持续半个月左右·她便试图开口跟白云灵提要求。 白云灵每一个都帮她做到。 陆冉提要求的时候,就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变本加厉。 她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自己的的。白云灵甚至想起刚刚认识陆冉的时候,一个小姐很愤然跟她说:别跟那个女人来往······ 当时·白云灵还以为那个小姐不喜欢她。如今想来,大约也是认识陆冉本来面目的人吧?她太傻了,傻得以为陆冉是挚友,对她掏心掏肺,结果人家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利用! 她甚至故意接近白云灵喝醉酒的哥哥,然后撺掇自己跟大哥大嫂去闹,弄得他们家宅不宁。 甚至她涉嫌绑架了白云展。 白云灵想起陆冉从前还要见特派员,让自己去跟大嫂说,为难大嫂。如今想来,陆冉一定觉得,她白云灵是个用的十分顺手的工具 她多傻啊,傻得被人这样不堪的利用。 大嫂就说过,女孩子的眼泪很宝贵,不能轻易落下。 缓缓起身,白云灵摇铃,叫女佣上来帮她洗脸,她的手不能沾水。 洗好了脸,女佣又伺候她换衣。 “小姐,穿哪一件好?”女佣恭敬问道。 白云灵打量衣柜一眼,便瞧见了那件深紫金色苏绣玉簪花旗袍,那件让陆冉嫉妒发狂,说了一堆欺骗她的话的旗袍。这个瞬间,白云灵便觉得不值,心底也轻松了三分,拿了那件旗袍:“换这套···…” 旗袍一上身,甚至未施脂粉,白云灵亦能看到女佣眼里的惊喜。 那女佣忍不住惊呼:“六小姐,您什么时候做的这旗袍?真是好看极了,从前怎么不见您穿?您穿这个,像月宫里的嫦娥一样······” 她为何不穿? 白云灵笑容微涩:“做了很久了,不过是因为笨,想不起来要穿……如今,穿新衣,也要做新人了。” 女佣有些惶恐 被白云灵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惴惴不安立在一旁。 “帮我化妆……”白云灵道。 等她下楼的时候,原本跟大嫂和陆冉说话的卢薇儿突然目光直了,震惊得半天才拉着她大叫:“天哪,这衣裳…···灵儿,你是要做谁的新娘吗?这真是美丽极了……” 那紫色金色苏绣玉簪花的旗袍,紫色的妖娆里流淌着金色的端重大方,又配上白云灵那圆圆杏目里的单纯,似骄阳撒入清澈湖面·波光粼粼,潋滟的温柔似漩涡,能引起所有目光的沉沦。 美不胜收。 陆冉神色一瞬间僵直。 画楼含笑,宁静的眸子虽然不动,余光却探视四方。陆冉的不自在顿时浮现在她的眼底。画楼想起白云灵那么爱美,却一直冷藏这件跟她气质极相配的旗袍,而且不怎么穿紫色,很是不解。 如今·隐约猜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得有多么宽容善良,才能被陆冉一骗再骗? 画楼很是欣慰,白云灵终于醒悟,她肯穿出这件旗袍,就代表她已经有心与陆冉决裂。被人欺骗的耻辱·她不能忍受! 暖色炉火前,画楼的眸子也添了暖意。 “薇儿姐,你又胡说!”白云灵没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好似被人惊艳·是她预料之中的。 “没有没有!”卢薇儿急忙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大嫂!” “真的很美!”画楼含笑颔首,“当时做回来,我就说过,这种颜色和料子,配你的气质简直是绝了······” “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不知道?”卢薇儿好奇问道。 白云灵还是觉得心头涩然,亦不看陆冉,只顾和卢薇儿道:“做了很久,你那时还没有来·是五哥得的料子。后来穿出去喝喜酒,大家都在看我。陆冉就说在俞州·只有乡下老妈子才穿这种,大家都是笑话我的。我吓死了·就再也不敢穿了。” 空气里倏然窒闷。 画楼挑了唇角笑,灵儿敢于大胆说出自己的不满,敢于承认自己交友不善,敢于面对过去的狼狈,让画楼觉得极其难得。她这一句话,像是让她整个人新生了一般,眼睛里却微润。 卢薇儿先是一怔,继而锋利眸子投向陆冉,咬着唇,恨意无处发泄。 陆冉脸色一瞬间煞白,嘴角翕合,想辩解一句,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后背有冷汗冒出。 如此乖巧的白云灵,怎么说出如此让陆冉无地自容的话? 虽然是实话。 白云灵好糊弄,卢薇儿和慕容画楼可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陆冉喜欢紫色,她一直以紫色为傲。可是她原本就眉眼妖娆,再加上妖媚的紫色,便过犹不及,显得轻浮有余,端庄不足。 倘若她穿粉色,仗着年轻,将粉色的清纯与她容貌的妩媚一调和,气质会更加出众。 当一个人看到自己喜欢的颜色在别人身上绽放异彩,哪里能忍受? 半晌,陆冉只得抬起含泪的眸子,可怜望着白云灵:“我在乡下……” “开饭了吗?我有些饿·……”白云灵根本没有听她说,亦没有瞧着她,只是眼波蜻蜓点水般跃过。看到陆冉,白云灵便有一种强烈的恶心感,那从前觉得温柔好看的脸,让她忍不住想要扇一耳光。 其实她的话,已经狠狠扇了陆冉一耳光。 陆冉的话,原地吞了回去,心底一瞬间全部寒了。 “你们先去坐,我叫厨子先上点心……今晚有个客人要来,劳驾两位大小姐多等等……”画楼笑着调侃般道。 “好!我们且等着,是谁?六少吗?”卢薇儿拖长声音问道。她瞧着陆冉那似开了颜料铺的脸,心情大悦,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她自从第一天见到陆冉,就觉得这女子这是做作娇柔。 “一会儿就知道了!”白云灵拉着卢薇儿走了。 “陆小姐也去坐······”画楼望着卢薇儿与白云灵携手而去的背影,对傻傻愣在原地,脸庞的狰狞似乎藏不住的陆冉轻声道。 陆冉再次可怜巴巴望了画楼一眼,希望她安慰自己一句,说声灵儿不懂事,陆小姐别望心里去这话,给她一个台阶下。 可是画楼没有。 她甚至亦没有再看陆冉一眼。 院子外有汽车鸣号。 画楼去了门口,让副官开门。 两辆车子驶进官邸的车库,一辆是季龙头的豪华轿车,一辆是白云归的军用越野车。 “夫人!”季凌龙含笑跟画楼见礼道,“人都带来了,怎么处理?” “先押在花厅,易副官!”画楼脸上笑意更甚,吩咐易副官道,然后又请季凌龙,“季老板,咱们也先花厅说话,家里有外客,不方便!” 106节当面对质 季凌龙忙道好,胖墩墩的笑容和煦,跟画楼二人像是父女般亲昵。 画楼尊敬季凌龙,季凌龙钦佩画楼,又像是同僚一般。年纪相差三十多岁,几乎没有交流的隔阂,言谈投机。 夜色渐深,官邸前的路灯鳞次栉比响起,橙黄|色灯光洋洋洒洒,似在黑夜里铺了轻柔的橙色绸缎,高大木棉树的虬枝显得更加孤零零的。 远处的山,依稀有浅浅轮廓。 易副官叫了几个副官,帮着季凌龙,把车上的人全部带到了西花厅。 西花厅里的水晶灯虽不是名家之手,亦是华美辉煌,枝盏将近百来束,明亮光线将西花厅照得纤毫毕露。 季凌龙微微打量这西花厅。正中央摆了个巨大鱼缸,在水晶灯下水面波光熠熠;养着各色观赏鱼,嬉戏在碧绿海藻与艳丽珊瑚之间,那海底铺满五彩雨花石,似幻化的虹。 东边角落两架秋千,缠绕着翠绿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的叶子,全部是极品翠稠做成,栩栩如生。风微动,叶子便似绿色波纹,掀起阵阵涟漪。 南边角落则是一处葡萄架,缀满紫色饱满晶莹的葡萄;葡萄架下,便是石桌石椅子。 季凌龙愕然:“夫人,这个季节还有葡萄啊?” 画楼大笑:“季老板见多识广,亦被骗了都是假的,用塑料做成……您去瞧瞧,在眼前都跟真的一样,只有用手摸,才能感觉不同。” 季凌龙不相信,真走到跟前一瞧,的确是饱满的新鲜葡萄,微微用手碰,才触到塑料的质感,大为赞叹。就连那石桌石椅,亦是图了油漆,做成样子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季凌龙的爱女季落夕也喜欢这样新巧的东西,他便仔细问画楼是从哪里买来的,回头自己也去买。 “是我们夫人自己画了样子,调了油漆,送到塑料工厂里做的。”易副官解释道。 “您也想给落夕小姐弄一个?”画楼猜测道。 季凌龙颔首:“真让夫人说着了……” “那我明日再画一副,亲自送去贵公馆……”画楼含笑道,眼睛这才睃向那边一群人。 一个中等身量的消瘦男子,眼睛眯着,大约是戴习惯了眼镜,突然没了看东西不清楚,他应该就是华成英。身上有些脏乱,却没有伤口,没有受到毒打,画楼心中微定。 两个副官身边,站着两个高大结实的男子,是季凌龙的保镖。他们手里,各自拽住两个男人的胳膊。 那两人就血肉模糊的。 “华先生,我是云展的大嫂……”画楼先走到华成英面前,目光真诚幽静,“让您替云展受过,十分抱歉” 说罢,冲他鞠了一躬。 华成英连忙虚扶了她一下,眯起眼睛看她:“夫人,我这眼镜掉了,也看不清您……您不用如此客气,也是阴差阳错,又不是云展故意害我。” 是个敦厚又明事理的人,画楼心中微微一松。 “您先坐下歇歇……”画楼笑道,让副官扶着他坐下,然后吩咐易副官照着华成英的度数,去城里配了眼镜来。还说督军书房有副眼镜,先拿来用用。 华成英又道了句谢。 画楼这才瞧着那两个受刑较重的人。 “这俩混蛋,都是湖南帮的……”季凌龙跟画楼解释道,俞州的湖南帮,并不是说这些人是湖南人,而是他们曾经开创人是湖南人,一直延续叫这个名字,血液却早已换成了全部的俞州人,“这个是赵老四,这个是于老三,就是他们绑架了华先生……” 然后季凌龙又将他审讯的前因后果仔细告诉了画楼。 “你愿意指认那个女人吗?”画楼说话时声音柔柔的,很容易让人心生信任与好感。 赵老四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小的愿意,求夫人活命,求夫人活命” 那个于老三亦在一旁求饶。 “嘘……”画楼纤细葱白食指轻轻靠近樱红唇瓣,声音婉转低柔,“不要吵,想要活命就要听话” 那两个绑匪睁大双眸,顿时不敢再说一句话,闭紧嘴巴直点头,还呜咽了两句。 令人看守好那两个绑匪,画楼请季凌龙和华成英去餐厅吃饭。 餐厅里的三个女子彼此不说话,静的唯有风卷檐下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有一下没一下撩拨众人的心。 陆冉愤懑,几次欲与白云灵说话,开口说道一半,便被卢薇儿打断或者白云灵自己打断。 不,她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白云灵在她的计划里,白云灵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陆冉像个赌红了眼睛的赌徒,不到最后输光全部,她都是不愿意接受失败而离场的 与白云展同归于尽,是她最消极最无可奈何的想法。只要有一丝希冀,她还是愿意争取一下。她的愿望仅仅是嫁给白云展做正室,有多难啊?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心高气傲的她根本看不上白云展。 想到这些,陆冉挪了两个位置,做到白云灵的旁边,强行拉了她的手,眼泪汪汪,声音哽咽不已:“灵儿,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不理我?若是因为这件旗袍……” 若说刚刚白云灵极度气愤,后来看到陆冉惨白的脸,也生了一丝怜悯;可是此刻,她又这般无耻妄图用悲情与巧舌争取白云灵的信任,让白云灵的反感一下子到了极点。 人的感情如此之奇怪。 前几天还如胶似漆的好姐妹,现在瞧在眼里,早已不再是那个人。她含泪娇滴滴的模样,变得面目全非。 白云灵好似伤感少了一些。 她多傻啊,她为了陆冉这个人伤心,是多么不值得。 白云灵抽出自己的手,并没有说什么,画楼便带了两个男人进来。 三个人包括陆冉,都瞧向来客。一个五十多岁,胖墩墩和蔼慈眉的样子,像谁家餐馆的厨子;一个中等身量偏瘦,带着一副与他不适合的眼镜,大约二十七八岁。 那眼镜,是画楼从白云归的书房找到的,暂时凑合给华成英用。 “我来介绍……”画楼见三位小姐都起身,便笑道,“这位是季老板,六少的朋友;这位是华先生,云展的同事。” 然后又指了白云灵等三人:“这位是亲戚家的卢小姐;这位是我们家六小姐;这位是陆冉小姐。” 画楼介绍陆冉的时候,说了她的全名,亦没有加上称谓。她一语刚落,华成英和季凌龙的目光便全部落在陆冉身上。她刚刚哭过,眼皮微肿,眸子亮晶晶的,却带着浑浊的市侩;模样妩媚,感觉到华成英与季凌龙的目光,她居然微微扬起下巴,挺了挺胸脯,好似接受男人爱慕崇拜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她一辈子经历太多了,都成了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华成英与季凌龙心中想法一致:这般放荡的模样,眼神里的市侩,果然是个狠辣阴毒的女子。 特别是那挺胸的动作,若是衣香鬓影的场合,或者有些诱人;此刻却显得突兀又轻浮,让人心生厌恶。 听到画楼称季凌龙为老板,而且他胖墩墩的样子,的确像个老板,三个女人没有太多的注意,一时间目光都在华成英身上。 白云灵与卢薇儿在打量他是否受伤,是怎么被救回来的,赎金真的给了吗?而陆冉则是好奇,这样衣衫不整又戴着奇怪眼镜的人,怎么会是白督军官邸的座上宾? “去喊了五少爷下楼吃饭……”画楼对女佣道,“可以上菜了。” 陆冉虽然对白云灵极度不快又隐约担忧,此刻却颇为高兴,她想瞧瞧慕容画楼到底搞什么鬼 她想,等会儿女佣肯定说五少爷:五少爷睡了很久,说没有胃口。那么她就会说,夫人,求您让我亲自给五少爷送去饭菜吧? 当着外客的面,慕容画楼只怕更加不好拒绝…… 到时,看慕容画楼到底怎么遮掩 看她那平静优雅的眸子,还能不能装得下去。 这个可恶的女人,让她不爽这么久,她必须找补回来一次 却听到爽朗又惊喜的笑声:“老华老华” 又惊又喜,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上前便轻轻拥抱了华成英的男子,穿着深灰色呢绒西裤,雪色衬衫将袖口挽起,墨色宝石的袖扣又暗暗流转的光泽。高挑清瘦,不羁里透出风流…… 陆冉猛然站起来,甚至将椅子推到,难以遏制地啊了一声,浑身若筛抖,脸色一片死灰,性感红唇一瞬间全部褪去颜色,苍白得吓人。 豆大汗珠从脸颊滑落。 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好似大半夜遇到厉鬼一般。 不停地后退了数步,才恍惚间回过神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吓得面如白纸,大家眼睛里或嘲讽,或厌恶,或讥笑,或愤怒,或得意,或平静…… 那个平静的眸子,是慕容画楼。 “不,不……”陆冉死死盯着白云展那张脸,一个劲摇头,最终身子发软,跌坐在地上,“不可能” “可能的”画楼声音与平常的清雅无异,好似朋友间促膝交谈,“你让赵老四绑架五少爷,其实把华先生误绑了去……” 陆冉脸色更加苍白。 半晌,她才缓缓回神,呢喃道:“我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我要回家,我先走了……” 两个副官掏出枪,抵住了她的去路。 “带他们进来吧”画楼温软说道。 陆冉瞧着进来的两个人,虽然脸都被打得变了形,依旧认识…… 她微微闭目,发出一声喝的冷笑:“怎么会……是上苍要亡我?” 第一百零七节更好的结果 瞧见陆冉,赵老四立马攀咬,把全部责任推给陆冉。 所托非人! 陆冉这个瞬间,只觉得自己一向自以为是的精明,实则太天真。她的精明太过于肤浅,这些跑江湖的才是真正的世故。 她败了,人生的一个大跟头,她便输的精光,再也没有翻身的资本。 她哈哈大笑,放肆而快意,输出胸口最后一点闷气。 解释已经毫无意义,只会让她更加不堪。所有人眼神里的厌恶与嘲讽,是她从小见惯的,是她最害怕的。 微微闭目,任泪水打在脸上。 “为什么?”白云灵声音沉痛低缓,眸子这一刻少了些许天真,多了一份深沉,“陆冉啊,我自认为待你不薄…···我自认为实心相交,总有一日你亦能真心相对……” 陆冉脸上全是嘲讽:“你我是不同的,你那颗高贵的大小姐心,哪里换的来我的心?咱们原本就不应该是一路人······” 她止不住,缓缓诉说陆家是如何从小小乡绅爬到如今的地位;陆满城是如何从一个落魄书生做到今日的高官厚禄;陆家太太是如何把姨太太的女儿当成瘦马来调养,将来为丈夫在官场上的交际添加筹码。 俞州不同于北方,真正的簪缨之家极少,所谓上等人,都是些暴发户新贵,或者土匪起家的军阀。 这样的社会风气,笑贫不笑娼家里女儿送人,对方能收下且疼爱,反而令娘家沾沾自喜,四处夸耀。 新兴的上层社会,便是这般扭曲。 “我生来美貌,天生懂得打扮,生来便是配白云归那种英雄男儿的!”陆冉说道最后,几乎痴颠之状什么忌讳都没有。 又把自己如何算计白云展,为何算计他,全部不打自招。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白云展听闻自己不曾酒后失德,大大松了一口气;卢薇儿瞠目结舌,怎么俞州人家这样荒唐,她在霖城闻所未闻。不过上次彭家也是送女儿可见是南边富商的习气,更觉得不可思议。 华成英只觉得陆冉可怜,可恨。 白云灵听着听着,对她厌恶至极的心头渐渐生出一分恻隐。 神情自然而宁静的,只有季凌龙与慕容画楼。 季凌龙一生经历事情无数,小小乞儿起家,四十几年的江湖打滚,对社会各种隐晦规则一清二楚,早已激不起心中涟漪;而他转眸,便瞧见了慕容画楼同样幽深黑亮的眸子平淡如水。 季凌龙不过见过画楼两三次,便对这夫人有了极深刻的印象:她倨傲时强煞顿现,威严霸气;她温柔时沉静如水,清雅娟秀。或抑或扬皆有楚楚风情。若说新鲜便是白夫人吧?季凌龙从前还真未曾见过她这般女子。 明明很是不出众的眉眼,却令人过目难忘因为她的神态,总是如此不凡。 既已招认便没有继续审讯下去的必要。 正好副官说,军法处的阮处长来了。 画楼道有请。 阮处长今日终于有些进展,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准备向白夫人报告一番,白夫人免得以为自己办案不力。 却瞧着餐厅里这样一幅情景。 画楼道:“易副官,你把人都押下去,交给阮处长。阮处长,这便是绑匪和主谋者,劳烦您带回去再仔细审查,结案给我们一个交待便可···…我也不虚留您了。” 阮处长震惊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送走了陆冉,画楼才发觉慕容半岑没有下来吃饭,便叫了佣人再去催催。其实慕容半岑刚刚下楼,便听到陆冉的哭声,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谨慎的他又折身上去了。 饭桌上,只有画楼与季凌龙言谈甚欢,不管是生活里的琐事还是俞州的时局,两人总能对上几句,令季凌龙颇为感慨:怪不得李方景如此看重这夫人,怪不得白云归会娶年纪这般小的她,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 而画楼亦觉得,季凌龙的海盐帮,办事简直神速,很多不涉及军事政绩的生活琐事,交给他办非常省时省力。 她生了结交之心。 只是要跟李方景说一声。季凌龙是李方景引荐给`她的,她不能过河拆桥,把中间人一把甩开。 “说起海盐帮,总觉渊源不浅。”画楼送季凌龙走的时候,缓慢跟他说道,“落夕小姐身边,有个叫小六子的,我曾经见过几次,觉得十分投眼缘,好似他跟我弟弟半岑有几分相像。” 季凌龙呵呵直笑:“夫人慧眼识珠。我也觉得这小六子精明过人,非池中之物,跟在落夕身边可惜了。如今他在我跟前当差。我有心磨磨他的心智与耐力,让他端茶倒水,做些杂活。那孩子不急不躁,分内之事恭恭敬敬做好,内外之事一概不插手······小小年纪又这等耐力, 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季凌龙知道画楼跟自己一样,看中小六子的沉稳。说小六子像慕容少爷,那不是牵强,简直是胡扯。 慕容少爷漂亮得像个大姑娘,小六面黄肌瘦的······ 画楼莞尔:若不是这般心智不凡,章子莫怎能从个小混混,成为军政商三界通吃的大亨? 送走了季凌龙,画楼发觉大家都上楼了,只有白云灵坐在客厅壁炉前等待她。 “大嫂,我有话跟您说·……”她声音喃喃,有些闷闷的。 画楼坐到她身边,打量她的脸色,便含笑问道:“怎么了?” “大嫂,陆冉会死吗?”白云灵抬起?br /> 锦绣民国 全第2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起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天外月皎洁宁静。 “不会大约会关几年·……”画楼笑道。关几年,还不是她说了算?画楼想要陆冉关几年,俞州军法处便会判她几年。 “…···她好可怜。”白云灵垂首,“我说这话,你定要骂我愚昧,她那般算计我,我还同情她。可是听着她的话,我真觉得她好可怜。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她。比别人少一分算计,她就可能被害死……” “她做的事情,令人发指,我不求释放她,能不能少判几年?”白云灵最终道。善始善终,她能做的便是开口替她求最后一次情。大嫂若是不答应,她不会再开口。 陆冉的今日,哪怕再可怜,都是咎由自取。 白云灵这个瞬间才明白为别人好,不等于放纵她的任何缺点··.… 不成想,画楼眼珠子滚了三滚道:“好…···我会跟军法处说说。” 善良是一种美德,在这个新旧交替思想尚未定型的社会,更加难能可贵。善良的人心中总会过得安宁自在。 但是善良如果被严词拒绝,白云灵可能因为这件事,对自己的善良彻底否认。这件事对她心灵冲击是极大的很可能她会全盘否则自己,从而矫枉过正。 画楼不想这件事,毁了白云灵的秉性。 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白云灵惊喜,她越发觉得大嫂可亲。 次日画楼去了军法处的监牢,见了陆冉。 她很快招认所以没有受皮肉之苦,脸上有着死灰般的沉寂。瞧见慕容画楼她露出毒蛇信舔般的阴毒。 画楼则很是欣慰颔首:“很好,你还没有彻底放弃自己。陆冉,灵儿让我想办法,替你说情……” 陆冉脸上的阴毒,一瞬间敛去,缓缓垂眸。须臾,她撇过头去,眼睛里有朦胧雾气:从小到大,从未有哪个人像白云灵那样维护她,信任她,对她关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居然还要白夫人来说情…… 那个姑娘,有多傻? “不必······”陆冉再次阴冷道,“我不接受你的好意······” 画楼轻笑,声音恬柔:“陆冉,你为何对我如此敌意?你的今日,不是我设下圈套害你,全部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这样美丽,关上二十年三十年,往后出来了,还有什么前途?我教你一个法子,让你的罪,最多受两年的牢狱之灾……如果你做的好,甚至无罪释放······” 陆冉重新打量画楼。 她依旧那样高贵端庄,眸子里平静幽深,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你有兴趣吗?”画楼问道。 半晌,才听到那头的声音嗡嗡的:“你说说看······” “你才二十岁不到,如何敢行这般大胆之事?不过是陆省长知道白督军对自己不喜,所以用你的性命和未来逼迫你被黑锅······陆冉,你这样美,跟法官说的时候流下眼泪,神态再哀切几分,我回头跟阮处长打声招呼,舆论会站在你这边的……你演绎得好,说不定还能无罪释放……” “你让我害自己的父亲?”陆冉怪叫起来。 她知道白云归要换掉父亲了。这个夫人好狠毒,居然让自己出手,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而白云归则不需要承担摒弃老臣的责任。 摒弃老臣,往往令旁的大臣兔死狐悲,政府人心不稳,任何当权者都不希望看到。所以明明不喜陆满城,白云归也犹豫着不敢动他。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好算计,好狠毒的慕容画楼!陆冉狠狠盯着她,恨不能扇这女人一耳光。为了她的男人,她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想用这般轻描淡写的法子,在白云归面前立大功。 凭什么?她陆冉就是因为白云归,才走到今日这步,她凭什么去帮助白云归? 她凭什么助慕容画楼得到更多的宠爱与信任? 陆冉咬牙切齿。 第一百零八节白云归回来 这个年代,儒家三从四德的余灰尚未冷却,陆冉心中,不管父亲如何过分,她不敢有怨怼。 画楼转身便走,声音渐行渐远:“一个把自己女儿当成官场踏脚石的人,我觉得他配不上父亲这个神圣的字眼。” 千里之堤毁于蚁|岤,久的积怨,只需要给一个发泄口,便会是倾洪之势。 白云灵是这样的,陆冉也会是。 画楼太了解像陆冉这种人的性子:为达目的,她会不择手段。 而且昨晚从陆冉的话中,画楼听得出,陆满城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轻则呵斥,重则打骂。陆冉心中,对于父亲亦是惧怕与依赖,并没有太多感情。她需要依靠陆满城生存下去。 现在,她深陷囹圄,最美好的年华可能都要消磨在这里,她满腔报复与壮志,岂能这般沉寂? 陆满城与她的生存关系,再也不存在了。 虽然攀咬陆满城,会让白云归与慕容画楼都获益,但是最大的受益者,却是陆冉。主谋和被迫胁从,罪行很轻很多,舆论亦会偏爱她。她又是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女子······ 回程时,画楼弯了弯唇角,陆冉会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的。 果然,开庭那一天,陆冉证词大变,将以往应下来的全部推到。 舆论一片哗然,声讨陆满城的呼声越发高涨,觉得他简直是禽兽不如·居然这样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 军法处的阮处长甚至拿了好几个有力证据,证明陆冉的确是被父亲胁迫,甚至威胁她的生命,她才不得不做出这般事。 报纸上的首版头条新闻,站在法庭中央的陆冉,哭得梨花带雨。 旁人问她一开始为何应下来。她道,为人子女,不道父母之过。父亲再如何·亦是生养了她一场,她于心不忍,想着自己全部顶罪,还父亲养育之情。 有个刻薄的记者又问,如今为何翻供? 陆冉哭得凄婉绝艳:“我还有四个妹妹,她们都到了我那般年纪年龄……” 哄的一声·扔下一块炸雷,舆论简直翻了天。陆满城成了万恶政客、无耻家长的代表,一时间有群众激昂,冲进陆家花园·又打又砸。陆满城跑得快,才没有被捉住。 而陆冉,顿时环上了正义的光芒。 第二日,军法处就正式对陆满城下了拘捕令。 一直闹到旧历年腊月二十八,陆家的公案才算完结。 陆满城背叛囚禁五十年,抄没家产,陆冉无罪释放。 “五十年……”白云灵听到这个消息·喃喃念叨,“大嫂,多谢你……我知道,你是帮陆冉提供了她父亲的证据。” 画楼含笑没有否认。 她原本想关陆冉两年·可是舆论太偏爱她了,军法处亦不好徇私情·只得顺应民意,无罪释放陆冉。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夜,今年的腊月没有三十。 想着明日白云归就要回来了,画楼只觉得心口微微窒闷。 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画楼过得像刚刚来俞州那样,自由,轻松,愉快。整日喝酒、逛街、听戏、品尝美食还跟吴夏采妩去教堂礼拜。 画楼不信这些,却也觉得好玩,特别是跟着吴夏采妩,觉得她十分有趣。采妩声音清亮,说话爽快,很对画楼的脾气。 除夕夜,白云归突然打电话回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暗沉,道:“过年好,画楼!” “督军,过年好!”画楼忙笑。 结果那边声音静了一瞬,就默默挂了电话。 白云灵在一旁狐疑道:“外面电话接进来,特别不容易,除非用军方的……大哥打电话回来,就说了句过年好?” 画楼同样不解,颔首道:“是啊……” 白云展和卢薇儿笑得很是诡异。 家里多了两位客人,一个是李方景,一个是无言。 李方景是画楼请来的,他一个人的俞州,这般新年夜,一定很孤寂;无言则是卢薇儿请来的。她羞得满脸通红,难得结巴道:“无言也是一个人在俞州嘛!咱们人也不多,正好在一起热闹······ 一解释,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连带无言,亦脸颊飞霞。 白云展便偷偷跟无言道:“我从小认识她,这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厚脸皮。她要是肯为我红一次脸,我死也甘心。望书,你可别辜负她的一番深情啊……” 望书是无言的字。他的本名叫做贺著,字望书。贺家原本是京都的望族,后来京都政治势力一直不稳定,贺望书爷爷一辈就迁往天津,家里做颜料生意,是天津最大的富户。 贺望书丝毫没有大户子嗣的纨绔。 如今是朋友了,白云展便亲昵叫他的字,连带着画楼亦不称无言先生,只是亲热叫:望书…… 众人里,除了李方景,都是地道北方人,过年吃 饺子。 画楼便问李方景,他只是笑:“我入乡随俗······再说了,饺子很好吃,我也赶趟新鲜吧。” 家里的厨子很多,南北方的各司其职。有个姓陈的厨子,是回族人,羊肉水饺做得极好。 也学着北方的规矩,在饺子里藏了糖豆。 管家跟他们说,只藏了三枚糖豆,谁能吃到,明年定有好运气…… 话音未落,画楼就吃了一个······ 众人忙笑,说恭喜画楼。 没吃几口,画楼又吃到一个。 众人这回更是惊讶,卢薇儿甚至怀疑管家作弊:“是不是为了讨好大嫂,把糖豆都藏到大嫂碗里了?” 画楼摇头:“你怎么这样刻薄?要是你不信·我的饺子换给你…… 卢薇儿一听,果真同她换了。 结果,就着卢薇儿那碗,画楼又吃了一个······ 卢薇儿瞠目,大家哄堂大笑。 白云灵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一个劲说哎哟哎哟。 “画楼明年一定有好运气……”李方景笑道。 “啊!”白云灵惊叫起来,“大嫂,你明年一定能怀了宝宝……” 结婚几年了·怀孕的确是女人最大的愿望。 众人都笑,画楼却是一愣。 如果在那样下去,她是不是会怀孕?这个念头一起,让她对白云归明日便要归来又多了一份抵触。 李方景眸子里便有一丝暗淡,快速闪过,便是宁静的笑意。 大家一开始还是规规矩矩吃饺子·后来卢薇儿非要慕容半岑弹琴,众人又围着跳起舞。 有了舞会,自然不能少了酒。 醉醺醺的,一直闹到凌晨两点才睡下。 次日天气极好·温暖骄阳半悬天际。俞州街头有很多的好玩节日,他们一早起来,便全部出去了。 画楼道:“你们去吧,督军今日回来,我亦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到家……回来发觉官邸空落落的,他怕不高兴。” 这个理由不好反驳。 中午的时候,便有近侍匆匆回来·对画楼道:“夫人,督军的车子两个小时后到三十里铺……” 就是要回到俞州了 今日温暖如阳春三月,穿件加棉旗袍便不会有寒意。画楼换了件枣红色金丝线绣芙蓉盛开的旗袍,喜气洋洋·又围了大颗金色流苏的淡红色披肩,整个人显得很端庄雍容。 白云归的车子进了官邸·他便从玻璃窗里看到那团红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刚刚下车,便见她奔过来·莲步碎绽,流苏摇曳,她如春花盛开的脸上噙着甜甜笑意,步步生花走向他。 “督军,您回来了?”她扬起脸微笑,点漆眸子溶在暖色红芒里,有了沁人心脾的暖意,让白云归清冷眉梢松了一分。 他轻轻应了一声,便快步往官邸走去。 昨晚动用军方线路打电话回来,说了一句便快速挂断;今日又是脸色不虞。 画楼不禁想,出事了吧? 她跟着进了屋子,白云归去了洗手间。等他洗了脸出来,画楼便问:“督军,你吃饭了没有?叫厨房准备饭菜吗? “准备吧······”白云归依旧冷着一张脸,神情没有半分笑意,又道,“你跟我上来……” 他的不快,是因为她? 陆满城的事情他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处理结果不满意? 画楼不免愕然,她揣测错了他的意思? 转身吩咐管家去准备饭菜,亦步亦趋跟着白云归上了二楼。 他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回了主卧。 画楼刚刚带上房门,便被他抱住。 那坚毅如铁般的手臂,轻轻拢在她的肩头,便能感觉他温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际,嗅着她青丝里的幽香;那手臂却渐渐紧了,越发紧,凑在她耳边的呼出亦凝重炙热起来。 画楼被他紧箍得透不过气,他胸前一块徽章,隔得她生疼。 她不满推他:“督军……” 却被他趁机抱起,压在软绵被子上。 他依旧用手臂拢着她,干燥灼热的唇落在她的鬓角、额头、眼帘、鼻端、脸颊,流连辗转,渐渐欲凑上她的唇,画楼微微将头一偏·他的唇从她的唇角擦过,有着清冽的滚烫。 唇齿相濡,对于他们的关系有些过了······ 画楼想着能避免就避免。 “年过得还好吗?”白云归微微愣住后,没有太多的纠结她的拒绝,便开始解她旗袍的纽扣,声音里充满了情欲的嘶哑。一边吻着她的颈脖,一边问着她,手不禁向下探去…··· 第一百零九节情开 旗袍上细小银扣满满,解起来很是费劲。 他干燥炙热的唇似烙铁般落在她的肌肤,便沁透嫩肤,映入了她的内心深处。画楼只觉得燥热,后背一阵阵火似的热浪蓬上来,呼吸委顿。 她调整一下呼吸,才到:“过年挺好……督军,您刚刚回来,饿不饿?要不要吃了饭休息一会……我去厨房……” 她呼吸乱了,说话也很慢,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他肩上徽章磕了额头,火辣辣的疼。 画楼不禁吸了口气。 白云归好笑,缓缓吻了吻她的额头,瞧见她眸子里的慌乱,声音暧|昧|缱|绻:“我是饿了……” 他不要吃饭,他要吃她。 “……饿了很久。你依旧如此美味……”口齿不清地呢|喃在她耳边,又将她圆|润耳垂含|住,手只顾|摸|索着她旗袍上的银扣。 那些扣子细小又零碎,这般情况下便更加不好解。 白云归恼怒,微带胡渣的下巴在她修长颈项间厮|磨,引起画楼肌|肤阵阵酥|麻,呼吸有些凝滞。 解了半天,一粒扣子还是没有解|开,白云归便越发恼了,微微半起身子,沿着画楼领口的缝|隙,便撕扯着衣裳。 裂帛声里,银扣坠落满床,胸|前微有寒意。 画楼惊呼。 “弄|疼了?”白云归喘|着粗|气,声音里却有一丝担忧。 她已经叫起来:“……这身旗袍是香纱稠,百货公司从苏州运来的,再也没有。你这浑人。” 是真的怒了,眸子簇着火。 第一次听到她撒娇般骂他,白云归没有生气,反而心头酥|酥的。 “为了件衣裳气成这样?”他伏在她耳边道。原本想去吻她微翘的唇,却想起被她拒绝过两次,再也不愿意被拒三次,忍了下来。还是觉得她这般小气有些可爱顽皮,湿|热|舌|尖在她玲珑耳朵里舔|舐。 她已经有了喘|息。绵|软手掌去拉被子,试图挡在胸前,却被白云归的手箍住,按在身侧。 “千金难买心头好……”她凌|乱的喘|息,有兵败如山倒的前兆。 “回头叫人去苏州买最好的苏绣香纱稠给你……别气了……”白云归声音低醇。有些哄|诱之意。她的肌肤微凉,比香纱稠还要滑顺,令人爱不释手,白云归擒住她的皓腕,令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她不死心忸怩着身子,这般挪动似挑|逗,令他血脉贲|张,燥|热得更加难耐。 手便顺着她翠绿色抹|胸。伸进了她的肌|肤里。微热肌|肤在他滚烫掌心下,依旧凉滑,细腻似丝绸般。 “不行!”她这回真的大叫起来,“这是白天!这是白天,督军!” 白日不宣|滛,似乎是古代俗归,如今早已不忌讳。画楼不过是欲绝地逢生,才想起这个。 白云归微愣。手却依旧在她身上游走,探|入身|侧,开始解她抹|胸的细带,嘴里还笑道:“我不乱来……让我看看你……” 这样的话,若是信了,便太幼稚。 男人沐|浴在欲|火里,想与不想都由不得他自己。他只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画楼手脚并用,又被他衣裳上的配饰划了手,一条红痕。 抹|胸已松,胸|前山|峰被他握|在手里,那敏|锐的酥|麻引起画楼身子微|颤。呼吸间错乱无章。她弓起身子,不慎撞|上了他腰间的绥带,又是一阵疼。 “这军服……好讨厌……”她疼了,也乱了,不知道为何就抱怨这样一句。倘若平常情况,就算不喜,亦不会这般直白说出。 “我亦觉得……”他半坐而起,将她的身子也板起,拢在自己的臂弯,任她青丝如注倾泻,洋洋洒洒在他的手背,撩|拨得他更加燥|热。他轻声道,“帮我脱了外衣……” 被他拉起,画楼几乎是跪在床上,春|光|外|泄,青丝缭|绕,翠绿抹|胸|摇摇欲坠,这般场景y|靡|缠|绵,令她羞愧致死。 他居然让她帮着脱衣! “快点,小东西!”他催促的声音暖暖的,灼|烫|呼吸就喷在她的颈项间,明明烧灼似烈火般的眸子,有了丝戏谑,“你非得要我说,伺候爷更衣?” 画楼抬眸,愕然望着他。 他便哈哈大笑,又在她的脸颊颈项落下深深浅浅的吻|痕。他吻得并不是很用力,而是轻轻点点。画楼感觉自己是他手里的棉花糖,而他是个顽皮的稚子,并不着急吃下,舔|舐着、戏|弄着、把|玩着…… 他一路风尘仆仆,却丝毫不显疲态,反而兴致极好地逗她,令她心底愕然。 男人都这样? 还是他待她不同? 若是情|欲|难|耐,此刻他硬|是|逼|入,难不成她还会拒绝他? 为何非要这样玩闹? 画楼很清楚,今日他的种种奇怪要求,若是不随了他的愿,只怕没玩没了。 厚重窗帘阻隔阳光,依旧有暗淡光束见缝插针,房间里微弱光线。淡柔暧|昧的光芒里,她柔|软|腰|肢|妩|媚|妖|娆,那隐藏在翠绿抹|胸下的玉|兔呼之欲出,画楼纤细手指轻轻解着他的衣扣。 这个动作,让白云归轻哼了一声,体内奔腾|欲|浪|波涌汹涌,令他早已坚|硬如铁的滚烫某物有隐隐刺痛与焦灼。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才没有将她推倒压住。那微蹙的眉心,是他正在极力压抑翻滚的热潮。 她褪了他的外衣,挑眉看了他一眼。 “继续……”他道,拉着她柔软小手。探向自己的皮带。 画楼咬住唇,去解那皮带。 结果,半天都不得窍门,纠缠之间,那皮带反而越来越紧。 她的笨拙,让白云归全身紧绷,欲|望更是熊熊燃起。 不想为难她,亦不想为难自己。白云归便动手褪了两人的衣衫。比起画楼,他的动作便熟练又快捷。 浑|身不着寸纱,她的身体有白玉般温润光泽。她紧紧合拢修长细嫩的双|腿,似乎忸怩在一处,被白云归|强|行|打开的时候。画楼羞得满面红霞,漆黑眸子泫然欲泣,只差要哭出来。 原来她害羞的样子这般楚楚可怜。 等他的手指探|下去的时候,才明白她为何这幅令人怜惜的模样:她的腿心亦炙热,花|瓣处有缕缕香|滑的蜜|汁涌出…… 白云归颇为惊喜,第一次见她这样…… 他的女人,似乎又大了一点。 而画楼的模样,恨不能找到地洞钻进去。她用手捂住脸,使劲往枕头里藏。太尴尬。他灼烫的唇、微糙的掌心,撩|拨得她浑|身酥|麻,连小|腹|处亦有酥|麻的热浪。 她不通|情|事,也看过一些理论的东西,基本的还是懂得。 她被他弄得发|情了,腿心湿热了一片。 不动心,也能发|情。这是人类身体的本能反应,与感情无关。 因为有了她的湿|润,他这次的进|入轻松不少,两人都没有太多痛苦。 将她细长白皙的纤柔双腿提在腋下,白云归的采撷温柔又不失狂|野,或轻轻揉|捏她的花|核,或温情|抚|摸她的玉|兔。因为她亦动|情。白云归施展自己的本事便更加得心应手。 她的身子更加软了,那温|热|湿|润的花|径用力吮|吸着他的坚|硬。 她的娇|吟|越发甜腻|迷|乱,渐渐高|昂,婉转得叫白云归差点没有忍住。画楼目光迷|离,回过神来。便紧紧咬住唇瓣,激烈娇|吟|变成细碎的呜呜声 见她这样,白云归便放肆又强悍地俘虏她,直到她难以忍受,又溢出娇|呼。 “我喜欢听你这样……”他倏然附耳,低声道,“别害羞画楼,每个人在动|情处,都是这般疯狂……” 画楼便顺势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将身子贴在他结实胸膛,任由自己与他的节奏起舞。 她的娇|声|嘤|咛|越发动听,下一瞬,湿|润|花|径便不住收|缩。而她整个人亦颤|抖抽|搐着,抱着白云归的身子,恨不能将自己埋入他的体|内,声音更加乱了:“督军……督军……” 她满足了。 在一起的日子,白云归第一次看到她这般享受的满足,心中微定。他一直担心自己无法令她愉快。 随着她的满足,白云归亦不再压抑自己,在她细滑水润的体|内|律|动便更加用力而肆|意。嗅着她肌肤幽香,望着那青稠发丝随着她身子起伏而飞扬,白云归越|发亢|奋。一声狂|野的低|吼,浑|身|燥|热释放在她体内,销|魂而畅|快。 画楼躺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中便睡熟。 等她再次醒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夜幕降临。 她身上有种栗子花的浓郁香味,那是白云归留在被单和她体|内的东西。环绕着她腰|肢的手臂|粗|大结实,炙热的温暖,他的呼吸在她耳边,均匀而粗|重。 人很累的时候,睡着了呼吸亦会很重。 画楼知道他匆忙而去,定是出了事。 那么这段日子在外面,一定没有睡好…… 她不想吵醒他,便躺着不动。自己睡不着,眼珠子咕噜噜盯着黑幕,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却似走马观花一般。 刚刚自己的慌乱与放|纵,让她心头微悸。 原来她也有这个时候…… 很难堪! 直到院子外面响起汽车声,还是卢薇儿说话时轻快的笑声,画楼才轻轻推开白云归的手臂,准备起身。 却跌进更深的怀抱。 “画楼……”他低|喃着,紧紧搂着她,又沉沉睡了,好似梦魇一般。 第一百十节攀亲(粉红90加更) 跌入白云归的臂弯,画楼静静躺着,闻到他身上有烟草的清冽,似秋日里的阳光晒过草地。 她身上酸痛,懒得动弹,闭上眼睛便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身边人微动,她才惊醒。房间里有橙色灯光,白云归悉悉索索穿衣,画楼懵懂问道:“几点了?” “六点。”白云归声音和软温柔,扣上纽扣,便落吻在她的额头,低声道,“你再睡会吧……” 画楼已经清醒,酣睡后精神饱满,脸颊红润,秋水明眸熠熠:“我也起来吧,等会儿还要吃晚饭呢。” 白云灵微愣,半晌才哈哈大笑:“早上六点了!” 画楼呆在那里。 而后的几天,总能从白云展、白云灵、卢薇儿脸上瞧见戏谑的笑意 白云归正月初回来后,夫妻二人未曾下楼,睡到第二天早上,而画楼雪色颈项,又能瞧见若有若无的草莓痕。就算没有成亲,这些孩子亦懂小别胜新婚的甜蜜粘腻,笑得分外有深意。 画楼故作镇定,只当瞧不见,心中却恨得紧。 她到底受了什么蛊惑,能睡得那般天昏地暗? 而后的日子,没有巡视,白云归直呆在俞州市。市政大厅时常有会议,他也不每日在家,有时忙起来,匆匆见上面。晚上回来,就要闹腾她半天。 过年之前她如果装睡,白云归就会不声不响躺在她身边;如今,她就算真的睡熟了,他回来也要把她异醒,亲热番。 “督军!”画楼好几次气的大叫,“您太不厚道,我刚刚睡熟……” 他则副不咀为意的表情:“反正你白天没事,多补补觉……” 画楼气的半晌无语他的手就很熟练滑入她的衣襟里。 有次从市政厅回来,便搂住她亲热半晌,最后突然道:“画楼,你是谁的人?” 画楼微讶,瞬间便明白过来,心底微凛。 她的很多反常地方比如钢琴,比如枪法,白云归从前不太在乎,或者说他不屑顾;如今才问起她是谁的人,意味着什么? 肯定不是真的怀疑她,戒备她。倘若真的怀疑她,他会像对待容舟那样,将 画楼金屋藏娇,亦不会睡在她身边,同她嬉戏。 那么就是意味着,他开始重视她,将她放在自己对等的地位去考虑? 再想起这几日他对她身子的贪恋,画楼只觉得心底不妙。难不成他真的想和她谈起感情来? 他这样的人,就连第次要了她都会问她是否自愿,他的霸道无处不在。倘若他先动情画楼敢敷衍分,他便会无体止索取,逼迫,直到她给予同样的回报,他才肯罢休。 他在试探画楼,是否要再进步!如果他肯往前迈步,她愿不愿意跟步这样想,画楼便觉得脑袋微疼。 他的情,她要不起;他要的情,她也给不起。 见她半晌不菩,白云归隐约能猜测到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跟上次的亲吻样,她选择用沉默来拒绝。 不知她剥底是不懂事,还是不满意他,白云归微觉涩然,亦没有再等她的回答,只顾手掌在她后背摩挚着,游走着,声音温软:“今日在市政大厅,说起陆满城的事,阮立对你大加赞扬,说夫人五步算计,轻而易举便解决了绑架案,还顺手帮我处置了陆满城…小东西,你真是个贤内助……” 阮立大约就算军法处的阮处长吧? 见他没有执拗的追问,画楼松了 口气。 她亦跟他胡扯几句,便各自睡下。 他似乎从来认真怀疑过她,这点令画楼十分不解。 可能他私下里找人查过她的底细,根本没有查到任何东西…… 想了又想,他是不是觉得,她从不掩饰自己的不同寻常,便是种坦荡? 那晚试探过后,白云归对画楼的态度大约明了。她只想做个贤惠夫人,不愿意做他的爱人。 虽然觉得有些涩意,白云归倒是豁然:她没有这些无所谓的要求与幻想,他亦轻松很多。婚姻里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给就能给的,比如爱情。 他觉得画楼做白夫人很合格,再加上她对他没有小女生的幻想,从理智方面来说,白云归越发满意。越是满意,便越是想试探,她到底合格与否。 爱情与生活,最是不切实际。 像他和画楼这般,反而能长久些。 俞州的旧历年气氛不算太浓,不及老家霖城。 正月初十,慕容半岑参加音乐中学的考试,居然是第一名的成绩,令众人都大吃惊。 卢薇儿和白云灵商量办个舞会庆祝番,画楼觉得不可。取得小小成绩就这般大肆宣扬,容易助长傲气,他学艺的路途还长着呢。 白云归觉得画楼所虑在理,便道:“我们办个小小宴会,只请三五好友,大家都给半岑准备礼物…” 算是折中的法子。 慕容半岑也觉得好。 宴会便定在正月十六,画楼请了吴四少奶奶吴夏采妩。 如今有了学校念书,画楼便自己对慕容半岑的规划告诉他:“……两年后毕业,再去美国。这段时间,我正好有空余帮你联系好那边的学校,租好公寓。过了正月,正经替你请个英文家庭教师。语言通顺,年纪也大些,到了那边我和妈都放心……你觉得如何?” “我听姐姐的!”慕容半岑朗朗笑,有倾城般绝艳。 如今他性格开朗很多,那斜长眸子越发妩媚妖娆。画楼瞧着他便觉得这孩子太过于美丽,美丽得叫女人都婊妒。 到了宴会前两天,卢薇儿递给画楼大串名单,还委屈道:“喏,请了这个,总得请那个,否则厚此薄彼,我都解释不清…大嫂我这些朋友都请来,不碍事吧?” 只说是家庭宴会,她便要请十几个朋友,画楼莞尔:“我就知道,你打定主意开舞会,便要变着法儿达成所愿…” 卢薇儿直笑不等画楼答应,拿着名单便小鹿般轻盈跳跃开,转身上楼,嘴巴里嘟囔道:“那我去写请帖了大嫂…” 宴会那日,来客之中,大都是卢薇儿的朋友。 画楼的性子清冷,不太愿意和城中小姐夫人们来往。虽然上次吴四少奶奶的同乐会上她说,只要下帖子,她便会去。结果众人巴巴给她下了帖子,她家都没有回复独独跟吴家四少奶奶亲厚。 白云灵是菩萨做派:对谁都好,跟谁都不亲近。 反而卢薇儿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又目光毒辣,看人很准。跟谁结交有利有谁无利谁真心谁假意,她总能分辨二。 来的这些人都是俞州城中大户或者望族。 画楼只邀请了吴夏采妩,白云灵只邀请了李方景。 贺望书、臭古斯丁甚至季落夕,都是卢薇儿亲自下帖。 三三两两的小姐太太,画楼不算太熟,卢薇儿跟着个个介绍。 其中有个穿湖色绣翠绿连理技旗袍的女子,大约二十二岁,窈窕婀娜,举止沉稳。浓密青丝低绾成月牙髻,芾着镶珍珠弧形银色半梳,耳朵里塞了小小丁香花耳钉,淡雅如清荷。 画楼觉得她眉眼熟悉,不免多看了两眼。 卢薇儿便领着那女子过来,给画楼介绍:“大嫂,这是张家的大少奶奶。” “夫人,我是张阮玉殿,娘家父亲在军法处任职。前几日回去拜年,听他提起夫人,赞不绝口。”张大少奶奶温婉笑道。 画楼这才想起,她是船舶张家的大公子去年新娶的少奶奶。当时唐婉儿还问她,要不要去参加张家的婚礼,画楼应了下来。后来特派员来了,她抽不开身,就让白云灵跟陆冉去了。 那次白云灵还穿了那件金紫色旗袍,便是陆冉极其妒忌的那件。 张大少奶奶的父亲,便是军法处处长阮立。这位大少奶奶,跟阮立的眼睛、鼻粱、唇形都很像,只是脸颊小巧精致些。怪不得觉得眼熟呢。 “原来是大少奶奶…”画楼软语轻笑,“真是美人,大少爷有福气。” 张阮玉殷脸颊微红,羞赧笑:“我原是不会说话的,不太跟夫人走动,今日才拜访夫人,失了礼数。临来的时候,婆婆叮嘱我,家里二月初三办春宴,请夫人定赏脸前去……” 南边的春日来得早,正月来过,迎春花繁茂盛开在翠枝梢头,那鹅黄|色迎风款摆,淡雅中浸润了明艳,添了春光。二月办春宴,也恰合时宜。 “我得了空, 准去。”画楼笑容浅浅。 张阮玉殷见画楼不甚上心,又笑了笑:“那准等候夫人前去。夫人若是方便,也带了五少爷和六小姐去吧。我们家里跟五少爷和六小姐同龄的小姑子小叔子有好几个,也是念过洋书的,兴许他们谈得来……” 画楼愣,微微思量张阮玉殷的话,便明白过来:张家想跟白家结亲,在试探她的口风。 张家是船舶世家,家底丰厚,非其他暴发户可比拟,若是为白云展定下门这样姻亲,倒也不错。 他那种激进的性子,媳妇娘家若也是政客,将来不给白云归惹事,也会给岳家惹事。商户人家的女儿,倒是适合他。 “是吗?”画楼笑容比刚刚亲切了几分,“那我定带了他们去。念过洋书的人,比较谈得来……” 透漏点口风,又不把话说满。 张阮玉殿却听出了画楼这回的真诚,忙榘然笑了:“那我回击跟娘说,让她亲自给夫人下帖子……” 第一百十一节新姨太太(粉红120加更) 宴会来的,都是年轻一辈,最大也不过二十四五岁。 为了照顾慕容半岑,还请了好几位跟他年纪相仿的少爷小姐。大家一处顽笑,唯有他沉默倾听,毫无半点少年人的浮躁,在孩子中显得沉稳内敛。 长得又是极其漂亮的,顿时获得女孩子的好感。 白云展、白云灵、贺望书等人,便围在李方景与奥古斯丁身边,笑语嫣然。 卢薇儿似一只美丽的蝴蝶,全场蹁跹起舞,活络气氛。 白云归被晾在一旁,没有人敢靠近他。 画楼只得道:“督军,您要是有事就去忙。这里都是小孩子,您肯定觉得闷。” 白云归没有坚持,大步走了。 晚宴中途,易副官说,李六少的管家带了一个女子,来寻六少。 画楼猜测大约是唐婉儿,便叫管家去应门。 来客果然是唐婉儿。她圆嘟嘟的脸上挂着恬柔笑意,眼睛里却又隐藏不住的焦虑,不顾场面附耳跟李方景说着什么。 李方景脸色倏然一变,半晌才缓和过来,又跟奥古斯丁说了句什么。 奥古斯丁那高大身躯微微一动,僵在那里。 几个人慌忙辞行。 瞧见画楼眼中的忧色,李方景勉强一笑:“家里的生意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去看看。下次请你们吃饭……” 奥古斯丁亦淡淡含笑,眼眸里却无一丝暖意。 众位宾客都发现他们的异动,不免交头接耳。 画楼知道,李方景那种千金散尽的性格。绝对不会因为钱财而六神无主。哪怕他此刻倾家荡产,他亦能保持绅士般从容微笑。但是李方景不肯说,自然是事态严重,画楼不好当众问。 “怎么回事啊?”卢薇儿望着李方景与奥古斯丁的背影,不解问道。 白云灵亦摇头。 贺望书反而陷入沉思。他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撞了侍者,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亦跟画楼辞行。 卢薇儿眉心蹙得更加厉害。 画楼却依旧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宁静。让他一路上小心,这次照顾不周,下次再来做客等语,便安排送客。 不过小小插曲,宴会却被波及。最后有些不欢而散。 白云灵和卢薇儿亦在八卦到底出了何事。 特别是卢薇儿,很是好奇。李方景她不够亲厚,不好直接去问,但是贺望书她却是可以撒娇放肆些。 第二日便约了他喝下午茶,问起他昨日为何行色匆匆。 贺望书与卢薇儿虽然尚未捅破那层窗户纸,彼此心里却把对方看得比旁人都重要几分。卢薇儿询问,贺望书不好隐瞒,只得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她:“……那个奥古斯丁。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我家里有件不齿对外人道的事……” 这话一出口,卢薇儿与贺望书同时心底一动,眼里荡漾喜悦的涟漪。 贺望书继续道:“当年,我母亲的四胞妹,从京都来我家里小住,就同我三叔暗地交好。可是我三叔订了亲,我四姨母也许了人家。我们家还好,外公家却是京都前朝的大户。门风甚严,重信守诺。知道四姨母与我三叔私定终身,大舅舅便专门从京都赶来,亲自来接四姨母回去。结果,第二天,他们两个私奔了……” 卢薇儿愕然。 “两人去了英国,身上没钱又说不好英文。日子越发难过。我三叔是自小风流骄纵,祖母宠得厉害,受不得苦,居然拿了全部的积蓄,跑回了家。将我四姨母一个人丢在英国。” 刚刚美丽的爱情故事,此刻升华了伦理道德。 “你三叔真不是个东西!”卢薇儿啐道。 “他的确不是东西!”贺望书眼眸亦有寒光,“他不仅仅跑回来,还说我四姨母在伦敦病死了……三年后,四姨母突然写信给我母亲,说她怀了身子,三叔却丢下她一个人。她还说,如今她在英国,已经有了好的归宿,衣食无忧,让我母亲和外公家里放心……可是,怎么放心啊?她一个单身女人,怀了孩子,又是异国他乡,哪里能衣食无忧?她没有饿死在英国,家里便是万幸。外公和舅舅们大闹一场,爷爷便当场打断了三叔的一条腿……两家都派人去英国寻找四姨母,可是这些年,杳无音讯。” 是个痴情女遭遇负心汉的凄美故事。 可是跟贺望书宴会上失态有何关系? 卢薇儿不解。 贺望书叹了口气:“那个奥古斯丁……他的眼睛,和我母亲的眼睛很像;鼻梁、嘴巴甚至脸型,又像极我三叔。他手上戴着那个碧玺扳指,隐约有个‘龙’字的甲骨文饰纹。我外公家姓龙,凡是家中贵重器皿,都会请能工巧匠刻上‘龙’字的甲骨文型 锦绣民国 全第2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甲骨文型。奥古斯丁手上的碧玺扳指,是汉代的卯刚,最古老的玉器,万金难求……我外公最爱收集玉器,这样的宝物,只怕是从龙家流出去的……” 眼睛像贺望书的母亲,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流淌龙家血脉;容貌又七分像贺望书的三叔…… 难怪他要失态了。 卢薇儿这时才隐约想起,啊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你和奥古斯丁也有三分相像……” 贺望书又是叹气:“倘若他不是四姨母和三叔的儿子,便是最好;倘若他是,我们有三分相像就不足为奇了……只怕他回来是为了报仇……” 被人抛弃在异国他乡、卷走全部财产的仇恨,任何女人都是难以咽下吧?将自己不能完成的仇恨,转移给自己的儿子,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成为自己报复的利器。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 “你告诉家里没有?”卢薇儿问完,便觉得自己问了废话。 他昨日匆忙离席,大约就是给天津拍电报吧? 卢薇儿对奥古斯丁不太了解,几次接触,发觉他对华夏很是抵触。明明是东方面孔,他却不愿意别人说他是炎黄子孙;明明说了一口流利的京都腔,他却很是不高兴别人点破,更加不愿意说自己中文从何学来。 他的瞳孔。总有难以言喻的幽深与沉寂。那荒古般的眸子里,总似藏了巨大的秘密。 如今听贺望书一说,卢薇儿越发断定,奥古斯丁可能真是贺家遗落在外的孩子。 贺望书颔首:“我昨日回去,便找人查了奥古斯丁的底细。他的父亲。是位英国贵族,母亲却是华人。在英国,华人一直被视为低等人,高贵的英伦血统,怎么可能娶华人女子为妻子?我不得其解,今早只得把得到的消息,发电报告诉了父亲……” 卢薇儿见他面沉如水,知道他心中既震撼又凄凉。便握住他的手,沉默不语。 她软绵的掌心温润,透过他手背肌肤,令他心底骤然一暖,心不自觉跳跃,脸颊微红。 居然比任何言语都令他开怀。 半晌,才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宽大掌心。 分别的时候,贺望书交代卢薇儿:“这件事。你且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原本是家族丑闻,他肯说给她听,只因情愫暗许,不当她是外人。卢薇儿自然明白,心中甜腻不已,笑盈盈道:“我又不傻!” 回到官邸,吴夏采妩亦在。跟画楼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就止住了话,卢薇儿上前,含笑道:“采妩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宴会,卢薇儿四处待客。反而没有机会跟吴夏采妩说上几句话。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卢薇儿对吴夏采妩印象极好,她很是欣赏采妩豪爽开朗的性格。 “来了一会儿……”吴夏采妩忙笑。 见她们似乎有话说,卢薇儿说了几句闲话,便上楼去。 画楼便仔细打量吴夏采妩的神色:“你倒是真的没心没肺,此时此刻依旧能笑得这般灿烂……” 采妩脸上的笑,没有半分伪装,莹然眸子亦是明亮,有着不染尘埃的空灵。她抿唇笑:“我有何笑不出来?他不娶这个做姨太太,便要娶那个,难不成我又哭又闹?如今我避着不见人,任他们猜测我的意思……” “要不然,我打电话去吴家花园,留你在这里住几日?”画楼亦笑。旁人兴许不能理解吴夏采妩,画楼却是明白的很。她们这样的女人,自然上进又努力,从来不指望男人。 两情相悦自然最好,得不到亦不自怨自艾。 他过他的妻妾成群,她过她的怡然自得。相安无事便好,在他面前博得贤良名声,在公婆面前讨个贤惠懂事,又扮扮柔弱,有心人可怜几分,日子反而更加惬意。 “可不成!”吴夏采妩笑道,“新姨太太刚刚进门,我就躲在白府不回去,虽然情有可原,婆婆总会觉得我小家子气!你别看我婆婆骂他骂得凶狠,心中还是偏爱儿子些。” “她也住在你们家花园?”画楼有些愕然。 吴夏采妩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啊?我公公为此差点枪毙了他,哪里受得了那个姨太太住在花园?他另外买了小公馆。昨日我来参加你这边的宴会,我三嫂幸灾乐祸问,‘采妩,你可是去新姨太太的小公馆瞧瞧?’哪里知道正好我婆婆出来,听在耳里,大骂她一顿。我婆婆最是喜欢她,从来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这次真是气着了。然后还又安慰我几句……从前我都不敢想,婆婆有一天会压着三嫂抬高我……” 要把求粉红票当成一种习惯,嗯嗯,求粉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节愤怒 她说的轻松,画楼听着却唏嘘。 吴夏采妩,还真是长了一颗金刚钻般的心,坚毅,美丽,高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画楼一时间反而不知应该说什么。 “……她有些本事。我家那位,虽然荒唐得厉害,对女人还是挑剔的,他的姨太太个个都是三月鲜花一样水嫩美人,像她那种声名狼藉的,居然能攀上他,倒也不易。”吴夏采妩言辞间,有感叹亦有淡淡赞许。 “我也觉得她一生算是完了……”画楼轻笑,“不成想,还有这般造化。” “谁有造化?”白云展不知何时在她们身后。手里端着茶杯,身量高挑,眉眼风流,一身得体西装衬得气质出众。 他跟吴夏采妩打了招呼,便坐下来同她们说话。 画楼幽静的眸子有光晕浮动,目光试探望向白云展,斟酌言辞:“说陆冉呢。吴四少新娶了个姨太太,居然是陆冉……四少奶奶跟我说,陆冉有些造化。” 白云展手中茶杯一顿,险些将浅绿清香的茶汤泼出,瞠目望着画楼,又瞧向吴夏采妩。 采妩颔首:“前几日的事情。为这个,我们家老爷子又气得病了一场……” 得罪了白督军,陆冉就算再绝色聪慧,男人亦不敢公开收房。她倒是机灵,寻上了吴时赋。 在东南一带,吴将军的海军舰队,是白云归陆军的掣肘之力,吴家不怕白云归;在俞州。只有吴时赋那种跋扈的公子哥,才敢公开与白云归叫板,加上夺妾风波,他对白云归恨之入骨。 陆冉这等姿容的佳丽,也只有吴时赋敢消受。 吴将军却不想同白云归交恶,反对儿子纳娶陆冉,父子二人大吵一架,吴将军愣是气得病倒了。 白云展有些恍惚:“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没过几日,这件事就在俞州传开了,一时间众人哗然。 吴家又成为话题中心。 吴夏采妩跟画楼说:“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免得婆婆觉得我不够稳重,成天瞎欢喜。丈夫出了这等丑事。我还是避避嫌,装装样子……” 口吻有些幸灾乐祸。 画楼啼笑皆非。 她便又感叹:“从前觉得新时代可恶,那些新派女人没皮没脸的,跟旁人的丈夫约会看电影,甚至逼得老式正妻离婚。如今倒是觉得,新时代不错,新派女人能走出来,咱们这些老古董。使把劲也能走出去。要是前朝,丈夫不喜,家中姨太太成群,我又没有子嗣,简直活不成。如今,很多人家媳妇闹离婚,家宅不宁。丈夫荒唐,我就忍让。婆婆还觉得我是个顶贤惠的……哎画楼,我最近在学油画,回头我给你画一幅……” 画楼听着她的意思,心头突然一跳。 学钢琴、学英文,又学油画…… 她若是有点积蓄,大约可以出国去念书的。 难不成吴夏采妩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她娘家是山东大户,陪嫁应该丰盛;如今没有分家。她的陪嫁自然是一分不动捏在她手里。 从前她说,学习钢琴、英文是为了让丈夫不小瞧,不想输给新式女子;可她说起自己的丈夫,语气比陌生人还要冷淡三分。丈夫被人看笑话,她亦跟在一旁凑热闹。 她学这些。绝对不是为了讨好吴时赋。 那么,她一定在打出国的主意。 画楼不动声色,心中却对采妩话中暗含之意留心。 晚上白云归回来,画楼便跟他说了吴时赋娶陆冉做姨太太的事情,笑了又笑:“大约是跟督军赌气……吴将军和吴夫人气得不轻。听说吴四少这几日都不回家,天天流连在陆冉的小公馆。” 白云归听了,不置一词,心不在焉地躺下。 估计对八卦不感兴趣。 画楼潺潺然,也和衣躺下。 这几天她的月信准时而至,心情不错;白云归却有些失望。 他最近情绪特别不好,总是有参谋来官邸商量事情。肯定不是为了画楼没有怀孕而生气,大约是政治上又有异动。 他不说,画楼不问。 次日五点多,突然有电话打来,白云归穿着睡衣下楼接了电话,便匆忙出去。 而后一连好几天,书房里总有白云归的吼声,偶尔还会有摔东西的声音,整个官邸人心惶惶。 画楼却过得很淡定。 她帮慕容半岑请了家教,是个很清纯漂亮的女学生,十六、七岁,叫罗疏烟,一口英式英语很地道。 罗疏烟总是穿着白色衬衫黑色套裙,标准的学生装,显得很年幼内敛。从来都是红色绸带绑乌黑的辫子,不着脂粉,面如冰雪白皙,眼睛似葡萄般澄澈透亮,很有灵气。 慕容半岑很满意,没过几天就罗姐姐罗姐姐这样叫着。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英文。画楼觉得罗疏烟看上去腼腆,年纪也不大,可是教书很有一手。总是用对话练习英文,比照本宣科要好得多。 白云展瞧着罗疏烟举止温雅,素淡如荷,跟画楼清纯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总是爱用炙热又肆无忌惮的目光追随她,弄得好几次罗疏烟红了脸,手足无措。 “你不要打她的主意!”画楼严词告诫他。 白云展微愣,继而哈哈大笑:“我凭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我觉得她很可爱,很特别……” “你能娶她吗?”画楼声音微定,说话也轻柔几分。 他则无所谓耸耸肩:“有何不可?只要她愿意……” 后来,他也干脆缠着罗疏烟学英文。相处久了,罗疏烟慢慢发觉,白云展看她的时候。眸子总是炙烫,又恍惚游离,好似只是从她身上,看到旁人的影子。 看着是她,心中所念的,却并不是她。 也许他心中有那么一个人,远不得,近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连目光里的炙热亦要隐藏,所以才在她身上表现出来。 罗疏烟冰雪聪慧,看得明白了。亦不再窘迫,倒也落落大方,教着一大一小两位少爷英文,颇有良师派头。 画楼见他们没有闹得过分,亦不想多管。 转眼便是正月底,天气渐暖。官邸前那一排排木棉树,虬枝梢头又火焰般花苞,似血色丝绸轻拢。 等红火木棉盛开。定会烈烈妖娆,似燃烧的爱情般炙热。 白云归却一日比一日暴躁。 他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歇在外面,回到家亦是神情疲惫。 亦不跟画楼亲热。 这样的他,似一头愤怒的狮子,随时可能将身边的人吞噬。 白云展与白云灵、卢薇儿躲得远远的。 李争鸿走后,画楼身边无人可用。易副官只是忠于白云归,履行保护画楼的责任。不与画楼亲近。她想知道白云归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得求助于李方景。 给李方景打电话,那头接电话是个老管家,声音和蔼:“我家六少去香港了……” 上次宴会他匆忙离去,说家里的生意出了事。 难不成真的出了大事? “那六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画楼又问。 那管家摇头:“这个就不知了,小姐是哪位,回头让六少打给你……” 画楼微愣。这才听出这管家是应付李方景那些红粉知己的口吻来回答她的。 挂了电话,画楼沉思片刻。李方景不在俞州是真的,去了哪里却不一定…… 是去帮白云归办事? 思量了半天,依旧没有头绪,管家便道:“吴家四少奶奶来了……” 吴时赋纳了陆冉为姨太太。吴夏采妩躲了一段日子没有出门。今日换了新黄|色绣锦簇芙蓉花旗袍,比迎春花尚且艳丽三分。踩着杏黄|色高跟鞋,姿态婀娜,步步生辉。 眉眼依旧明亮轻快。 她也不跟画楼客气,坐在沙发上,捧着女佣端过来的茶喝了几口,就开始抱怨:“我们家今年怕是撞邪了……我家那口子的事情还没有消停,三哥又出事了,真是心烦……” 画楼见她不停说烦,眼梢却毫无愁色,好似事不关己的淡然,便抿唇微笑,漫不经心问她到底怎么了。 “丢了差事!”吴夏采妩声音云淡风轻,却有些不屑,“老三托父亲的关系,在银行做事。说最近银行裁员,他的饭碗就丢了……” 画楼有些吃惊。 吴将军在俞州什么身份?就连白云归亦要给他三分面子,什么人连吴三少爷亦敢炒了? “什么银行啊?”画楼问道。 “李家的银行……”采妩睃了画楼一眼,笑容有些尴尬。 李方景如今替白云归做事,李家银行就等于白云归的银行。 就是说,白云归炒了吴三少爷,怪不得吴夏采妩神色尴尬,大致是来说情的。 画楼正要开口,吴夏采妩便迎面道:“画楼,你可别误会我!我虽然是内宅妇人,不懂经济上的事情,也是念过几天书的。李家六少是东南六省官银总号的总经理,他的银行,不就是官银号分行?就算俞州所有的银行都混不下去了,也轮不到官银号裁员。我想着,大致是老三真的犯了事,督军容不下他吧?我在家里,三嫂哭哭啼啼,非要逼着我来说说……我是出来躲事,可不是来求情的。你就算跟督军说了,三哥回去上班了,我也不见你的情。” 画楼却后背一凛。 她又想起过年前遇到的那个法国人和那个华人女子,他们出手大方…… 吴夏采妩说对了一点:李方景的银行就算官银号的分行,全俞州银行裁员,也轮不到官银号裁员。 如果官银号裁员…… 绝对不是为了个人私怨。 那就是金融出了大问题,官银号要倒闭! 怪不得最近白云归这般暴躁愤怒。 金融出了问题,整个经济即将要瘫痪,整个俞州又要动荡不安。 画楼倏然站起来,脸色肃穆:“采妩,我要出门一趟……你别多心,我有点急事要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三节安排 有一段野史传奇,东南有起假钞案,亏损极大,令经济凋敝。甚至因为这件事,当权者被迫下野…… 这起假钞案一直都是传奇,因为主谋最后都没有查出。只是知道贩运假钞票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法国男子和时髦窈窕的华人女郎。这两人在案子中期就无辜被杀,最后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他们的外貌特征,都是遇害人的口叙。 因为是传奇,看过但是没有仔细去考证,画楼只是记得这件事的轮廓。 但是具体发生在哪里,什么年份,当初的时局如何,那个地盘的当权者姓甚名谁,她早已印象模糊。 记得这件事,不过是对那中途被杀的法国男子和华裔女子很感兴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所以那次从韩家出来,看到那名法国男子和倚在他臂弯里的美娇娘,画楼不禁留心。 但愿她是多想了! 但愿不是发生在俞州! 那段野史里的当权者,会因这起假钞案,后方吃紧,货币被掏空,军费供应不上,被敌对势力消灭,从历史的舞台销声匿迹! 如今,俞州的当权者,是白云归…… 画楼坐在汽车里,脸上毫无表情,素手却缩在宽大衣袖里,指节捏的发白。她的玲玲侧颜,似扑上一层薄霜般冰凉。纤柔下颌微抿,融在阴影里,点漆眸子异常阴霾。 易副官回首时,被她的模样吓得一愣:一向温柔和软的夫人。从未见过她表情这般严肃狠鹫,似择人而食的猛兽。他顿了一顿,才道:“夫人,到了!” 他们来的地方,是俞州报社的办公室。 一栋四层小楼,大铁门锈迹斑斑,能闻到古老的腐朽味。 两个穿着深灰色西服的公子哥站在门口等。 一个高挑风流,一个消瘦不羁。 见车子停下。白云展忙过来给她拉开车门。 从车厢里伸出的半截小腿纤细,穿着玻璃丝袜、黑色高跟皮鞋,碧桃浅色苏绣旗袍,清纯倩丽,亭亭如湖水中的初荷;桃粉色披肩流苏随着她的步子飞扬。为她的素雅添了一抹瑰色。 画楼笑容浅浅:“五弟,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不是来找望书?我看看你可有要紧事,都快吃午饭的时候了……”白云展微笑,眼底有金色阳光的碎芒。雪色衬衫袖口翻叠着,露出结实手臂,胸前怀表链子微晃,风度翩翩。 他是想没有要紧事,就一起吃午饭。 画楼却没有跟他客气:“我有要紧事找望书……” 无言变成望书。大家叫的很顺口。 贺望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睛。画楼眼底的沉寂与冷漠他瞧得分明,只怕是真的出了事。 出了何事她会来自己? 难道是薇儿? 贺望书心底闪过不安。 望着画楼和贺望书的车子离开,白云展半晌都没有收回眼眸,愣愣的,难掩眼底失望。 画楼则带着贺望书,去了一家粤菜馆。 从上菜到吃完,画楼都没怎么说话。 她不说,贺望书亦不开口。 两人都能沉得住气。 “无言……”她声音虽然恬柔。脸上却毫无笑意,亦叫起他的笔名,幽深眸子直勾勾落在贺望书脸上,“无言,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新闻很多……”贺望书道,“你要问哪方面的?” “银行!”她语气微紧,“俞州各大银行最近可有动静?” 她必须确认。官银号分行裁员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她必须确认,官银号是不是已经亏空了。 如果白云归要倒台,她存在洋行的那笔巨款须尽快转出去,慕容半岑亦要尽快送出去。 外面的生活可能有更多的风雨,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如今蜗牛的壳藏不住她的逃避。早作准备总比临时慌乱来的容易些。 贺望书拿着象牙著的手顿了一下。 “几家私人银行欲合并到官银号……”他平淡无波,尽量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所以不少银行在裁员。而官银号亦借口安排不下这么多人,亦在裁员……很多证劵投机商这几日在疯狂抛出证劵,好多金融机构亦在裁员……” 画楼心中越来越凉,声音却越发平静深敛:“为何裁员?” 贺望书飞快横掠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勾起一抹淡笑:“不太清楚,还没有具体的事情暴漏出来……” “倘若我要是想听这番话,就直接问云展,而不是找你!”画楼嗓音似冰雪般清凉刺骨,有些低沉,“金融机构为何裁员?” 她明明能想到,却存了一丝侥幸。追问贺望书,只是希望他能说出一个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的答案。 “为了掩人耳目!”贺望书半晌,才淡淡道,“倘若没有督军的枪杆,这些金融机构只怕不是裁员,而是……” 他停下来,不再往下说。 “倒闭?”画楼接口道。心中侥幸的灰烬被一碗水泼灭。 贺望书沉吟一瞬,才慎重点头:“不错!过年前这种事情就有苗头,被强行压制下去,如今也算压不住了。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将近二十家银行、证劵公司出事,如今连官银号自己的分行都保不住了。虽然督军不让这些机构倒闭,强行撑着,也掩盖不了东南经济即将崩溃的事实!” 犹如晴天霹雳,画楼愣在那里。 自己想到的,和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总是不同的感觉。 自己猜想的,还能自欺欺人;从别人那里听到,却震耳心惊。 “只要一家银行或者证劵公司公开宣布倒闭,我就会将这件事揭露出来……”贺望书脸上有种无情的冷漠。“白夫人不用试探我的态度,我向来是个刺头……” 他以为画楼是来做说客的。 画楼苦笑:“无言是什么样的人,我和督军都清楚,岂会做这等无用功?不过是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能查到这件事,我又想知道,就询问你……” 贺望书神情微顿。 再也不能心存侥幸了,野史里的那段金融风波,大约就是俞州…… 那个被迫下野的政客。大约就是白云归…… 回到官邸的时候,卢薇儿与白云灵正在说最新的衣裳料子,商量说去做几件。还说后日便是张府的春宴。 画楼勉强跟她们说了几句,便转身上楼。 伏在三楼客房的阳台上,暖暖春风撩拨着她披肩的流苏。青丝亦曳曳。 官邸前那排高大木棉树,枝头布满了点点樱红花苞。 也许一夜春风,明日便是烈烈火焰般木棉花盛开虬稍。那红艳木棉,落英时分,遍地樱红,烧尽炙热艳丽的生命。 她还能等到木棉花开吗? 远山如黛,依稀能听到海浪追逐棕色沙滩的沙沙声,海鸟盘旋啼鸣;官邸尽头。一条小径干净整洁,曲径通幽;官邸围墙高大结实,四周都有扛枪侍卫,为铺满翠绿爬山虎的围墙添了肃穆;高大缠枝铁门上,藤蔓枯萎,只待春光再抽绿芽;装饰彩色雨花石的小路,一直绕过花茶花坛,蜿蜒到官邸大门口。 左边那株法国梧桐高大。掩住了厨房的门窗。 画楼眼睛不禁有些发涩。 这里一切如此熟悉…… 她掏出母亲给的那枚香囊,摩挲着精致绣纹,心头有些抽搐般疼痛。 半晌,她瞳孔里浮起决然神色。 当务之急,她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便是李方景。这么一大笔金条,画楼一人之力是不能运出去的。她也不放心交给托运公司。唯有李方景有法子帮她。 欧洲是不能去的,再过几年的二战,欧洲也是乱的一塌糊涂。 美国是最好的选择了。 先要找到李方景。 打定主意后,画楼心绪慢慢安宁下来。她想过要走,却没有想到会走的这般匆忙。 当天晚上。白云归回来了。 他虽然情绪不善,却比前几日好了很多,吃饭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说上几句。他的脸色是这个家的晴雨表。他心情好,气氛都松弛了几分。 画楼不禁又想:是不是事情解决了? 毕竟她看的是野史,有些杜撰的成分。 而且就算是真实历史,她这个时空的外来者到来,难道历史没有被波及? 那晚,白云归情绪不错,同她欢愉了一场。 事后,他将累的筋疲力尽的画楼搂在怀里,微带轻茧掌心在她后背轻轻摩挲,任由她的嫩滑将他缠绕,吻了吻她的鬓角,才道:“画楼,我有件事跟你说……” 画楼轻轻嗯了一声。 他却好似很难启齿,又是沉吟半晌,最终才道:“明日我的专列给你用,你带着他们,全部回霖城去。韩家、蔡家、贺家的亲眷跟你们一起……” 画楼身子微僵。 没有侥幸! 他出了大事。 她没有抬眸,淡淡又嗯了一声。 白云归原本有些伤感,此刻却被她这般淡然弄得有些莫名,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平静乌黑的眸子:“我没有在跟你说笑,你们明日午后走。” 画楼再次轻轻嗯了一声,平静又安宁。 “……你不问问?”白云归愣住,片刻才道。 “落叶归根,我们本就是霖城人,回到霖城不是很正常,为何要问?”画楼眸子里些许笑意。 画楼刚刚还以为要匆忙走,如今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急迫。她只有明日一早的功夫…… 她心中没底,能不能顺利带着慕容半岑和那批金条……(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节不舍离别 官邸的夜,抛却了尘嚣浮华,静谧无声。ШШШ。8jzШ。Γo 厚重窗帘阻隔了月色,斗室内只有一盏橙色灯。暖昧光线中,画楼粉腮酡红,肌肤玉白,欢愉后的神情疲惫又迷离,若午夜盛开的妖娆罂粟,令人欲罢不能。 白云归身子又燥热起来,手从她的手背伸过来,沿着她胸前饱满玲珑的玉|兔揉捏、摩挲。 须臾便有她压抑的娇|吟,手却被她按住:“督军,我真是累了……” 白云归扫兴地将手停下来,依旧在她后背游走着。她真的累了,刚刚握住她纤柔腰|肢进攻时,只觉得那纤腰快要折断。她清澈眸子被欲|火染得妩媚放肆,潋滟非常。 灯光下瞧着她欢|爱,白云归才知道,原来她动情时,那般美,美得令时光踟蹰,美得令他心头直跳。 今晚是第一次开灯欢愉,她没有拒绝。大约是最近自己脾气太坏,吓住了她吧?连那种时候,她都不敢坚持自己的爱好。 想起明日便要离别,更加舍不得她身子的美妙滋味。 “……回到霖城,你要孝顺爹娘,勤快懂事。”白云归声音低沉轻柔,似爱人间喁喁情话,“三五年,我就能再将你接过来……” 这话里,透出浓浓的不舍。 画楼咬了咬唇瓣,眸子浮动,平静嗯了一声。 “画楼,我真怕……”他愕然清醒,止住了自己的话。真怕什么?真怕熬不过这次,生离成了死别。再也见不到她;真怕时过境迁,她改了温顺,心悦他人;真怕造化弄人…… 真怕分别! 画楼心头滞迫,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静静依偎在他臂弯,嗅着他肌肤里男子特有的清冽味道。 浓密青丝被他指尖穿过,顺滑清凉落。或落在枕间,或停在肩头。或飘扬在他指缝里。 他那练达冷静的眼梢,噙着不忍离别的伤感,令画楼不敢直视。 平静下来之后,白云归才感觉画楼的沉默与安宁,有些冷酷与残忍。他虽然也只是说了几句。却字字不舍;她则毫不回应,安静接受着。 分别好似引不起她情绪的波澜。 无情的人总是豁达些。 “你这个小东西……”他轻吻着她的耳垂,声音喃喃,“什么都不懂!再教你一年半载,估计才能明白些。画楼……” 手不禁又向下探去…… 床幔摇曳里,暖昧不已的喘|息声随着他们身子的滚翻,越发急促。 这个y|靡的夜,暗暗有春风的香甜潜入…… 一开始她不懂情|事。教了几次,如今享受起来;现在她不懂离愁,教段时日,大约也会明白…… 却没有了机会。 为什么送他们回去,白云归原本编织了很多托词,可最后一个都没有用上。预想着今晚会是沉重的夜,不成想这般醉生梦死里度过…… 她的身子越发绵软,他的夺取更是狂|野。 次日清晨。下起了轻雾。白云归醒来的时候,枕边空空,唯有一寸余香,半截青丝。 好似她不曾来过。 好似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是一场未了的春|梦。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下楼时,画楼早已坐在餐厅,双肘支着雪色亚麻桌面看报纸。神情安详平和。听到脚步声,甜甜叫了声督军,与往常无异。 镇定得匪夷所思! 白云归心口好似堵了什么,闷闷生疼,冷淡应了一声。坐在她的侧首,等着女佣端上早餐。 今日的她,穿了件孔雀蓝金绣旗袍,有种珠光宝气的华贵,衬得她气质夺目,雍容大度。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便是这身旗袍。当时也觉得不错,却没有如今的惊艳。也许是她越长越美了,也许是自己看她的心态不同了…… 白云归便想起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她就这般女子,浓妆有牡丹的雍容,淡妆有素荷的清雅。不管是哪种,都不突兀,只是另一种风情。 罗副官脚步匆忙跑进来,附耳在白云归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云归脸色骤变,豁然起身。 画楼忙喊了他:“督军,我们下午几点动身?” 白云归脚步顿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疾步走了。 他走后,她才发觉,自己腿有些发软,强撑着平静这般辛苦。 来不及了!画楼昨晚彻夜难眠,思前想后,最终觉得来不及。半天的功夫,别说带着慕容半岑和金条逃走,就算取金条的时间都不够。而且怎么走,从哪里走,往哪里走,会不会被追回来,被追回来之后呢? 所以的一切,安排起来至少需要十天半月。 通天的本事,半天也不可能完成。 她很谨慎,从前总想着,要先取得白云归无限的信任,才能着手安排退路。所以她不轻举妄动,等待时机,她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毕竟战事还有将近十几年才会大规模爆发…… 殊不知侥幸后,如此慌乱。 找到李方景也没有用,她目前需要做的,仅仅是拖延功夫。 她要镇定从容,遇事不惊,让白云归明白:就算他出事,自己亦能留下来,照顾好他的家人,不需要他将后方转移。 对家宅琐事,她会是他最好的助手。 吃饭的时候,她没有把下午要动身去霖城的事情告诉众人。白云展依旧去报社上班,慕容半岑去学校上课;卢薇儿和白云灵则商议做衣裳,今日去看布料子,送裁缝店。 “做旗袍的话,绀碧阁的廖师傅手艺最好。比其他家的都要精致些……”画楼轻笑,“上次采妩告诉我的,她的衣裳都是送去绀碧阁做。不过他那里手工费贵出十倍,而且要等半个月以上才能拿到成衣。只有特别讲究的衣裳和特别讲究的人家,才会光顾……你们都有衣裳穿,不急一时,不如做件精致的。春日来了,宴会多得是……” 白云灵与卢薇儿一听。各自心动。 他们这样的人家,岂会做衣裳的钱都没有? 不怕贵,只怕不够好! “绀碧阁在哪里?”白云灵笑着问道,“我们今日选了料子,直接送过去裁了……” “采妩一定知道……”卢薇儿接口道。“大嫂,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再叫上采妩。人多才好,选料子亦能相互参谋参谋。要是一个人,总容易犯错儿,辛苦做出来的衣裳不合适……” “我就不去了。”画楼淡然一笑,“韩夫人那里,我要去走动走动。韩小姐去世后,她一直不见我,督军也怕她长期积郁,哭坏了身子,让我去劝劝。不如你们叫上采妩吧,她每日就是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没旁的事。知道是你们请她,她婆婆也喜欢。” 这样的话。就能保证卢薇儿和白云灵一整日不沾家。 白云灵微微叹气。 韩橙去得不明不白的,白云灵亦心痛。也不知道大哥怎么了她,韩夫人从此就不见白家的人,对大哥和她们都恨得紧…… “要不我陪你去韩家吧,让采妩姐陪薇儿姐去挑衣裳……”白云灵犹豫道。 画楼忙笑:“不用。韩夫人大约不想看到太多的白家人……” 白云灵这才宽心。 画楼亲自给吴夏采妩打了电话,那边是个俏丽女子声音,听说是白夫人。立马有些谄媚,喊了采妩。 采妩自然是说先问过婆婆。 稍后就回了电话,说可以去…… 众人走后,官邸沉寂下来。 画楼敛裙移身,亭亭斜倚餐厅的窗棂。庭院草木扶苏。嫩绿如烟,袅袅轻拢树梢。春意虽淡,也有盎然生机。 渡过这一劫,她应该着手准备出国的事情了。 可是眼下…… 如何说服白云归让她留下?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她把玩说窗帘的流苏,半晌理不出头绪来。 静不下来,她便拿出大字练。练了半年多,她的大字长进不少…… 不知不觉,便是中午了。 而白云归依旧没有回来,他的副官亦没有回来安排专列的事情。好像昨晚说过的话,只是个玩笑。 她心中突突跳。 事情可能有了些转机,画楼安慰自己道。 吃了午饭,换了衣裳正准备出门,管家便进来道:“夫人,外面来了位小姐,哭的可怜,说要见您……好像是姓季……” 哭的可怜? 姓季? 难不成是季落夕? 画楼道请她进来。 片刻,皮鞋蹭蹭的脚步声急促响彻客厅,季落夕跑得很快,直直冲到画楼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下:“夫人,您救救六哥……” 她俏丽雪腮挂着晶莹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坠落;声音哽咽,说得又急,画楼没有听清她讲的是什么。 却是被她吓了一跳,忙叫女佣搀扶她起来。 季落夕却只顾拉着画楼的胳膊,抽噎难成声:“夫人,求求您……” “好好,你先别哭了……”画楼无奈,亲自扶着她,“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样一边哭一边说,我也听不明白。” “六哥……六哥被督军关了半个月……我大哥的朋友在督军身边做事,他说,督军今晚要枪毙六哥!”季落夕咬着唇,忍住焦急,一字字说的极慢,生怕画楼听不懂。 画楼这回听得明白。 六哥…… 她六哥跟白云归有何关系? “你六哥犯了何事?”画楼蹙眉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天你们家开宴会,六哥回去后,就被督军下了大牢……”季落夕又急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白家的宴会? 六哥? “李方景?”画楼倏然变色。李方景在李家排行老六,人称六少。季落夕跟他要好,私下里是不是叫他六哥?(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五节转机 “不准哭,好好说话,督军要枪毙李方景?”画楼声音敛了温和,肃穆威严。微低的声音里透出雷霆之势。 她后背瞬间凉透。 季落夕被她的模样吓住。她印象里温婉文静的白夫人,此刻面容肃然,眸子里杀伐怒气,整个人若被触怒的母豹,锋利的爪牙露出阴森寒光,让人瞧着便心中发紧。 她愣愣,果然不敢再哭。 “督军今晚要枪毙李方景?”画楼见她傻愣着,声音不免提高一分,怒气顿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季落夕慌忙点头:“……是,我听大哥说的,说督军要枪毙六哥。” 旁人喊李方景为李六少,她喊六哥。 画楼指尖冰凉,明明是春日暖阳,她却感觉身处严寒三九天。 指尖的寒意渐渐扩散,她粉润脸颊覆盖严霜。 原本伤心欲绝的季落夕屏息敛声,抽噎都止住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令白夫人不快。放佛触怒了白夫人,她今日便有去无回、葬身此地。 “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晓了。”画楼转眸,冷冷对季落夕道。不等季落夕回答,已经喊了女佣送客。 季落夕不敢再说什么,十分乖巧跟着女佣出去了,丝毫没有往日嚣张跋扈的势头。小野猫收起了利爪,温顺如绵羊。 “易副官!”季落夕出去之后,画楼厉声喊道。 高大挺拔的副官跑进来,恭敬扣靴行礼。 “督军为何关押了李方景,为何要杀他?”画楼眸若利剑。气势咄咄。 易副官垂眸,恭敬而疏远:“督军的事,属下不知,属下跟在夫人身边!” “混账!”画楼怒不可竭,以往对易副官的不满被无限扩大,怒斥道,“军人的天性是忠诚。督军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么久以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肯说,我留你何用?你既然无心给我 锦绣民国 全第2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副官,明日便退伍离去。” 这一席话,饶是易副官再沉稳。亦惊慌失措。 瞧着夫人的脸色,没有半分玩笑与试探,她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说,他不忠心! 一个不忠心的下属,便再也没有了前程与立足之地。 他曾经听人说,李争鸿之所以被督军派去前线,是因为他太过于偏袒夫人,早已不把督军放在眼里。他又知道督军很多事情。全部告诉了夫人,这才为督军不容。ШШШ。8jzШ。Γo 可是,前几日易副官却又听说,李争鸿在部队里官职升的很快,似乎不是被督军流放,而是被督军派出去锻炼,将来委以重任。 不管李争鸿离去的流言是真是假,易副官都知道。不能太过于在夫人面前说督军的私事。所以夫人问起什么,他都推说不知道。 却忘了一件事:夫人是内宅女子,外界很多事情,她无法知晓。自己做她的副官,更应该做她的一双眼睛,替她打听事情,替她看清世界。 夫人喜欢他了。自然会在督军面前保荐他,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有什么比枕边风更加厉害? 如今…… 夫人说他不忠诚! “夫人,属下……”易副官有些惶恐,欲开口解释一句,画楼已经起身。 她高声喊了管家:“去近侍营。帮我喊两个副官过来,我要出门……” 管家机敏瞧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易副官,再瞧了一眼夫人含怒而威的面目,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片刻不敢耽误,立马道是,转身跑了出去。 画楼则在电话旁,拨通了几个电话。 管家带了两个副官过来,画楼随手拿了女佣递过来的披肩,转身出门。 那两个副官不明所以,小心翼翼跟着夫人。 管家望着怅然若失的易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易副官,你别觉得夫人是个女子,就在她面前敷衍。我们夫人跟督军一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以前北方政府的特派员,她都敢枪杀!督军身边的程东阳参谋都说,无奈夫人是个女子,否则……” 否则当今这天下,便有她的一席之地。 当初程东阳等人在客厅说这席话的时候,督军并没有避讳管家和副官们,且哈哈大笑,很是欣慰,一副与有荣焉。 易副官愣住。 “我听周副官说,是夫人亲眼看中了你的……”管家又道,“你好好跟着夫人,夫人绝不会亏待你!从前李副官,夫人当他像家人一样……” 易副官脸色有些苍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政治前途上,最可怕不是手段不够,能力不行,而是站错了队,看错了人…… 他果然有些小瞧了夫人。 画楼叫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往市政大厅。 因为是督军官邸的车牌,进入市政大厅畅通无阻。 知道夫人来了,周副官下来迎接,道:“夫人,督军有会,今日来的都是驻军高层,可能要很晚。您要是还有事情忙,就不必等在这里,督军说他晚上会回官邸……” 驻军高层会议…… 周副官这话,便是让她先回去。 画楼莞尔一笑,刚刚脸上的肃然悄然隐退,宁静恬柔:“我也没事,就等等督军吧。” 周副官无法,只得将画楼请到旁边的会客厅,折身回了会议厅。 白云归的军事会议,一直到下午六点才开完。 夜幕低垂,掩盖了日光,市政大厅电灯亮起,灯火通明,庄严肃然。 “……八点准时行刑,东阳监督。我就不去看了。”白云归道,“流入市场的假钞大约有三百万,至少还有七百万藏在某处。先毙了李方景,让那个奥古斯丁和唐婉儿观刑,而后再慢慢审……多对奥古斯丁下功夫。唐婉儿嘛……女人要是狠起来,韧性比男人强,唐婉儿忠于李方景,杀了她都不一定能撬开她的嘴……” 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 程东阳忙倒是。 又商议如何筹款的问题。 “督军。您真的不准备接受英国银行的贷款吗?”一个参谋小声问道,“如今假币的来源已经查封,只要有了这笔贷款,俞州金融动乱就能稳定下来……” “可是英国人要东南的铁路修建权,妄想!”白云归怫然作色。“你们全部记住我的话,铁路不能让出去。铁路修到哪里,英国人的利益就会伸到哪里,侵略就会渗透到哪里,再也别想安宁。诸位不想百年后被骂卖国汉j,就记住我这番话!” 众人都怔住。 是啊,英国人岂是善类? 想用三百万换铁路修建权,简直其心可诛。 “可督军……咱们没有钱。补不上那么多的缺口……您真的准备把兵权交给张总统?”另外一个将领道。 此语一出,在座众人皆愤然。 他们全部是白云归亲手提拔培养的将领,是白云归的嫡系。虽然编制属于北方政府,他们却连张总统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们拿的,是白督军给的军饷。 他们享受的,是白督军给予的荣誉! 如今,北方政府总统居然密信训斥白督军,说他监管不力。渎职失德,让他就俞州金融动乱之事,给北方政府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不就是让白云归主动将兵权交出吗? 这些将领提起这些,便愤然。真当他们东南军队是任人揉捏的吗?如果逼得急了,大不了宣布! 云南、广东、四川全部宣布。 为何他们不可? 比起云南和四川,他们的势力强大很多。 白云归挥手起身,道:“世上的路不是只有两条。或借款,或依靠北方政府。我虽然对张氏拥护有功,却因为兵力强盛,功高盖主,被他忌惮也是情理当中。可俞州是咱们辛苦多年打下来的江山。咱们用鲜血换来的地盘,我岂能轻易交到他人手里?你们都放心!” 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都辛苦,筹款之事我会另想法子……明日你们全部回驻地去,安心替我守好每寸土地!”白云归双手靠背,面容威严。 众人心中安定下来,齐齐起身,行礼道是。 从会议室出来,白云归虽然颇为疲惫,眉心忧色凝重,却也有一丝欣慰:他的家人不需要送回霖城了。 俞州的动乱,终于暂时压制下来。 那个美味又精明的小东西,亦不需要离开他。 想到这里,白云归唇角就有了少许笑意。抽出雪茄,只觉得指缝间柔滑,似她肌肤留下的质感。 周副官却轻声跟他道:“督军,夫人还在会客厅等您……” 白云归微愣:“不是让她先回去吗?” “夫人说有事找督军……”周副官道。 白云归想起来了,昨晚自己说今日送他们回霖城,结果一整日都在调查假钞案的事情,便忘了这茬,亦不记得叫周副官回去通知她,回霖城的行程取消。 她大约是来问这件事。 推开会客厅的门,她穿着孔雀蓝锦绣旗袍,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宽大沙发里,脸上毫无表情。 亦无往日宁静。 “不是让你先回去?”白云归走到她身边坐下,试图揽她入怀。 却被她避开。 她声音低沉,眸色幽深:“督军,您为何要杀李方景?” 她开口便说这样直接的一句。 白云归脸色微变,瞧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分锋利。 画楼丝毫不退,与他对视,眼眸幽静,深不见底。 白云归眉梢含煞,起身便要往外走:“回去吧。白夫人,你忘了自己的分寸!”(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六节激怒 一句忘了分寸,口吻严厉,倨傲下巴微紧,眸子里深敛了薄薄怒意。 身后却是一声冷哼:“白夫人的分寸,就是任由丈夫枪杀无辜?督军,我单单问一句,因何杀他,哪里就没了分寸……” 白云归脚步一顿,眼眸越发含煞:无辜?她知道什么,就笃定李方景无辜? 他转身,瞧见那孔雀蓝旗袍的盛装女子,闲闲依偎软绵沙发,身子半陷。眉梢既无初见时的笨拙怯懦,亦无今早的宁静温顺。因为生气,下巴倨傲微扬,眼神妩媚冷冽。 程东阳和李争鸿都无意间说过,督军和夫人有夫妻相,两人生气时神态惊人相似。 “政治上的事情,女子过问便是失了分寸!”白云归冷冷道,“看在你和他相识一场,告诉你也无妨。他造假钞,差点弄得整个东南经济动荡。夫人觉得我枪杀他,是滥杀无辜吗?” 画楼眼眸未动,宁静幽深得有些冷酷。听到假钞案,她没有震惊,没有愕然,甚至没有意外,好似早已知晓。 “不是李方景!”她淡淡开口,语气却斩钉截铁,“还请督军再查,还他清白!” 白云归胸口微微窒闷,她这般信任李方景,令他觉得烦躁又愤然。不管看上去多么精明,终究只是个愚笨的小女子,瞧着李方景气质雍容、态度风流,就断定他高风亮节。 殊不知就有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已是证据确凿!”白云归声音越发低沉,越发威严,转身对周副官道。“送夫人回官邸!” 周副官一个寒颤,忙上前给画楼行礼,示意她跟自己走。 督军这个模样,分明就是盛怒。 画楼已亭亭起身,直径走到白云归面前,眼眸依旧宁静无波,声音却轻软了几分:“督军可以带我去试探他吗?我跟他朋友一场,他曾还救过我性命。我请求督军陪我去探监,算失了分寸吗?” 周副官额头已经冒汗。 夫人一向聪慧,为何非要这个时候跟督军怄气? 她这般挑衅,督军倘若不快,将她一起处决亦是可能的。 可越是强悍的人。越是不容易被激怒;越是愤怒,越是懂的克制。白云归瞧着她,眼眸里的戾气更重,最终却是勾起冷笑:“走吧!” 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各居一方,沉默不语。 周副官连大气都不敢出。 俞州的监狱是新修建的,高大铁栅栏阴森肃穆。 李方景关押的地方,是死囚室。守卫森严,阴气逼体。 他穿着囚犯服,依旧那般高挑风流,只是更加瘦,眼角额头有余痕。微露的锁骨肌肤亦是伤痕累累,走路很慢,一看便是受过重型的。 他被关押半个多月,她今日才知晓。 见到她。依旧是笑,如第一次相见那般风度翩翩,丰神雍容。瞧见白云归与几位副官在场,他亦不在避讳,淡淡笑了:“画楼,你来瞧我了……” 眉目飞扬,顾盼神飞。明明是囚衣,穿在他身上,却有绫罗绸缎般的华贵,连囚衣撕破的衣袖,亦如水袖婀娜。 画楼只觉眼睛涩然。 他这样的一个人。堕溷落魄时,亦有飘茵显达的高贵。 如此骄傲的他,身陷囹圄,体遭酷刑,只怕伤的,只那颗傲气的心。 他与白云归,再也不可能是同盟了。 “我来瞧瞧你……”画楼收敛了情绪,幽静冲他笑,好似两人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寒暄一般,“若不是落夕,我真不知道你含冤入狱……给你加打过几次电话,你的佣人说你去了香港……” 白云归脸色瞬间更加沉寂几分:好一个含冤入狱! 李方景却是微愣。 他以为,她会露出悲伤、同情甚至怒其不争的表情来。最不济,亦会求证一句:方景,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可她没有,她平静附和着他的淡然。 她嫣然巧笑:我真不知道你含冤入狱了…… 就像当初她说,斗室难容丈夫之志,六少心中有丘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醉卧花丛千金买笑的风流公子,她却说他心中暗藏大抱负;如今他造假钞证据确凿,她却说他含冤。 他的人生今晚便是尽头,却得如此知己,欣慰亦遗憾。欣慰茫茫红尘,有人这般懂他,信他;遗憾相逢甚晚,错过了最初的年华。 想到这些,李方景眉梢添了神采:“我挺好的……画楼,我有件事拜托你:我死后,你替婉儿和奥古斯丁沉冤。他们原本是无辜的……” 说罢,平静睃了白云归一眼,毫无怨意。 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连恨他都觉得无趣了,所以他的眸子能这样平静无波。 白云归眉梢的煞气更浓,眼眸深敛,古铜色脸颊沉寂,毫无表情,如精工雕琢的塑像。 周副官却有些愤然,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狡猾的李方景还是不肯认罪。明明贩运假钞的法国男子和华裔女子,是他好友奥古斯丁的生意伙伴;明明法国男子被杀,第二天抓到的歹徒,身上有李方景收买他的证据与钱财,那个歹徒也供认是李方景的指使。 明明有他写给南方政府财政总长的密信,让南方政府财政部帮着印东南六省的假钞。 明明有唐婉儿色诱南方政府财政总长的人证和物证。 明明有李家宾馆、银行、古玩店帮着使用假钞的铁证。 明明从奥古斯丁私人赌场里搜出一万多块假钞…… 此时此刻,他还敢说无辜! 偏偏夫人好像很相信他的话。 周副官思及此,正想提醒夫人一句,却听到夫人恬柔温婉的笑声:“说胡话!年纪轻轻,高堂尚在,你便说死,这是不孝;家国破裂,一身本事却不想着收复河山,这是对民族的不忠。你且活着!” 白云归拳头微紧,下颌曲线更加紧绷。 探监的过程,白云归一言不发。 从监牢出来,夫妻二人就回了官邸。 画楼将一个香囊给了周副官,交代了他几句,让他去帮自己办事。周副官是白云归的贴身副官,立马就告诉了白云归:“……夫人让我去法国租界的德菲尔洋行,从保险柜里帮她取点东西,还叫我带着两名副官,携枪前去……” 白云归面容肃杀,静静坐在书桌后的靠椅里,缓慢抽着雪茄。 烟雾缭绕里,他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似暴风雨来临前天际的黑压云层。 周副官说完便忐忑起来,顿了半晌才继续道:“……这个点,洋行下班了,督军。” 白云归微微动了一下,大约两分钟后,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帅印,对周副官道:“你来帮我写份手谕。带着我的手谕去,洋行经理会让你取东西……” 周副官颤颤巍巍接了,附身在一旁快速写着。原本一手好字,因为紧张写的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他盖好印章,将大印还给白云归,然后把手谕也递过去给白云归过目。 白云归接过帅印,却没有接那份手谕,声音清冷道:“去吧……” 重新点了一支雪茄。 片刻便有推门而入的脚步声。 踩着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身上却有淡淡玫瑰香水的暧昧香味,似玫瑰仙子悄然而入。 白云归没有抬眼。 那窈窕身影落在他面前,挡住半寸光线,融入阴影中的他更加看不清表情。 唯有沉静。 画楼斜靠了书桌,亦没有瞧向白云归,葱白如玉的纤柔手掌肘着棕褐色桌面。灯光下,那手指纤长细嫩,软若无骨,粉润指尖修剪整齐。没有任何装饰,亦是灵巧美丽。 越是美味的食材,烹饪方式越是简单;越是漂亮的女子,装扮越是素雅。 “督军,我父亲当年在西北跟朋友开了矿场,私下里挣了不少钱。因为当时没有分家,所以就一直瞒着。后来那朋友病逝,朋友的家人也出国,我父亲就将开矿所得全部换成了金条,存在俞州法国租界的洋行里。上次母亲来,把这笔钱转赠给了我……”她声音空灵,好似瑶台仙曲,“这些年南边的金价翻了上十倍,我那些金条,大约值两三百万……” 这样的巨款,当时慕容太太给画楼的时候,画楼都吓了一跳。 白云归的面色更加冰冷。 “李方景的案子亏了多少钱,我想先替他补上一部分……”画楼尚未说完,便觉手腕一紧,身子凌空而去。 贴上那温暖燥热的胸膛,他胸前的勋章刺目耀眼,烟草清香便在画楼鼻端暗浮。 他那有厚茧的右手,紧紧扼住她修长纤柔的脖子,逼迫她抬眼与他对视。 比自己眼眸更加寒寂的,是白云归那双阴狠却炙热的明眸:“你替他垫上一部分?” 因为生气,声音越发低沉沙哑:“你是我的妻,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的财产!你有何资格用我的东西弥补我的亏空?” 画楼先是一诧,继而失笑:“好强盗的理论!” 却感觉呼吸一滞,他的手指越发收紧,似乎要将她扼杀。 冰雪白皙的脸颊,便有了憋气的红润。 “白云归,松手!”她虽然呼吸不顺,声音却异常沉稳,幽静眼眸里不容质疑的凛冽,有猛兽的凶残。(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七节想要的 画楼眸子里的狠戾让他一愣。 他瞬间想起了云媛,倔强时不肯低头,亦是这般狠戾决然,一步不让。最终,他倾其所有爱她,她却果断离开了他,甚至临走前,还要带上他的人头去请功。 画楼表面上比云媛温婉,实则骨子里同她一般傲气倔强。 这样的女人,一凝眸一抬腕风情潋滟,似极好的威士忌:火辣,热烈,性格鲜明,特别容易让他这样的男人沉溺,会轻易欣赏这般既如百炼钢亦似绕指柔的独特气质。 美酒令人沉醉,忘却忧伤,忘却往事。 可是贪恋这种烈酒,会伤肝伤胃……甚至会伤心。 他的手指渐渐松了,心头一凉,那些沉积了整晚的怒火,好似缓慢散去。 倘若回到三个月前,画楼询问一句为何要杀李方景,他绝对不会如此暴怒,将事情推至极端,亦不会轻易翻脸。 她与李方景是好友,面对生离死别,这样一句“为何杀他”,实在太正常!画楼尚且算好的,要是普通女子,只怕不顾他在开会,哭闹上去找他说情。 只因他昨晚整夜未眠,对她难以割舍;事情彻查清楚后,她不用离去,他心中又噙着一缕甜蜜,她可以留下来陪他的甜蜜。倏然见到她面目沉静,又是开口询问他人,一时间巨大失落难以遏制,便演化成了最后这场强烈的争吵。 这段日子,实在太沉溺于她的温柔乡。 他从前想过,她灵巧舌尖轻吐他的名字。是怎样的旖旎。 如今,终于听到她说:白云归…… 却是如此冰凉刺骨。 他有些颓废松开了她,坐回来椅子上。缓慢抽出另外一支雪茄,轻轻点燃,唇齿间便有了烟草的清冽与快意。 她颈脖上初雪般的肌肤,有明显瘀痕。 画楼从他眸子里能看清他情绪的变化。依旧深敛的眸色,却没有刚刚炙热的怒火,反而有些伤感的颓靡。 她立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白云归手中雪茄全部抽完,屋子里有烟草馥郁的清冽香味。他将剩余烟头摁在咖啡色密瓷描金边的烟灰缸里,缓慢起身,走向了书桌对面的沙发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画楼道:“过来……” 声音虽不容反驳,却无怒意。ШШШ。8jzШ。Γo 画楼对于他的喜怒无常有些不解,秀眉微蹙,手抚着火辣的瘀痕处,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要知道,李方景触犯的是法令!”白云归声音疏远又凝重,似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毫无前几日的缠绵亲热,放佛回到了他们最初的相处日子,“就是你贴钱帮他补上了亏空,他死罪亦是不能免的!” 画楼听完他的话,盈盈如水的眸子有着莫名又难以遮掩的惊喜,努力敛了去,神色依旧有些轻快。 她这般的惊喜,白云归十分不解。自己又没有承诺免了李方景的死罪。还是自己话里哪里有漏洞,让她抓住了? 她已恬柔笑了:“督军,我给这笔钱,不是想求您免了他的死罪!我只想,能不能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把李方景的死刑延后半个月。半个月后,倘若我没有铁证证明他无罪。这笔钱就当捐给军政府;倘若我能证明假钞案不是他一手策划,这笔钱……只当借给督军,督军可以给我政府的债券,等经济复苏再兑现给我……” 条件清楚,不带任何私情。跟白云归算的泾渭分明。 白云归心中有股强烈不甘心。自己的小妻子为了旁的男人,跟他耍心眼、谈条件、算得失,谨慎精明。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字字斟酌,不让自己抓住一点模糊的地方,以免将来赖账。 这笔钱,应该是她母亲给她和慕容半岑的后路。 为了李方景,她居然连自己的后路都不顾。 也好,如她所愿,等她知道自己盲目相信他人,输光全部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多傻。 谁年轻时不做几件傻事? 一向自以为聪明精明的他,明知云媛的身份,不也是盲目相信她会为了自己改变? 吃过一次亏,人就会安分些。 也会成熟些。 这样,对于他们的婚姻反而更好。 白云归微微一沉吟,望着她眸子里的期盼,点头道:“好,我先看看的金条,如果真的值那么多,我便让李方景多活半个月……” 她粲然一笑,微扬的唇色樱红润泽,酥香撩人。 白云归心口一紧,眸色微沉:“不过……” 画楼神色微僵,不过…… 他起身,折腰逼视她,轻茧手指勾起她纤柔下颌,唇瓣有抹冷笑:“不过,你要听话,要本分!你知道吗,当过兵的男人,对自己骑过的东西总有特别的心结,不管是马还是女人,最受不得旁人惦记……” 他轻轻放开她的下颌,便听到门外周副官的声音。 周副官从洋行回来了。 白云归走了出去。 画楼脸颊一瞬间轻拢了薄霜。第一次听到他说这般污秽的话语,而且是对着她。 有一个晚上,他愣是哄着她转身,背后着他。他说,她的腰肢似杨柳扶风,特别有韵味,他想擒住她的柔腰采撷她的美好。 她当时觉得那个姿势很耻辱,如何都不肯,他就不停地吻着她,磨着她。在那种事情上,他常常有超过常人的耐性。他力求精致,所以只要他想要的,便会用尽手段得到。 那般亲热却让画楼承受不了,他的嬉戏更加让她不耐烦,想着反正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便随了他的愿,半跪在床上,背对着他…… 今日,一个“骑”字,让她想起了那晚的屈辱,手指捏得发白。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让她谨记:不要给他戴绿帽子。 画楼深吸一口气。只要李方景遇到不公平的对待,她便觉得心浮躁起来,如何都镇定不了,沉不下去。 今日事情突然,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省自己为何这般急躁,急躁得有些失态…… 可是白云归的话,似乎让她明白一些。他警告她不要做出出格之事,肯定是觉得,她心悦李方景。 画楼微微愣住。 罗副官便来敲门,说督军让夫人下楼。 客厅里只有白云归和周副官,摆了两口大檀木箱子。箱子打开,水晶吊灯下黄澄澄的,异常诱人。 那是整整两箱金条。 画楼眼波从箱子上跃过,没有多余的停留,淡淡笑了笑:“取出来了?督军觉得,成色如何?” “不错……”白云归微微睥睨她,“想好了,我现在就给监牢打电话,李方景的死刑改在半个月后;如果后悔了,还来得及……” “督军现在打电话吧!”她声音清脆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白云归转身,给监牢打了电话。挂了电话,跟画楼说了句死刑延后了,然后便带着这两大箱子黄金,和周副官、罗副官出去。 白云归回来,已经凌晨两点多。 车子驶进官邸,白云归身姿疲惫下了车,却瞧着餐厅里有盏灯光。 窗棂半开,风卷起蕾丝窗帘,依稀可以看到餐厅里有个窈窕身影在穿梭。那浓密青丝亦被暖风吹动,徜徉在她周身。 白云归心头,有种闷闷的发紧。 画楼布置好了碗筷,白云归已经进了客厅。她甜甜冲他道:“督军,我准备了宵夜……” 妻子为辛苦奔波的丈夫准备宵夜,原本应是甜蜜温馨,白云归却笑不出来。他刚刚在路上,脑海里不停盘旋为何自己语气冷淡跟她说话时,她会惊喜而笑。 她刚刚来俞州,他们不住在一起,白云归对她,就有一种近乎陌生人的客套。方才他又恢复了那种客套,她便笑了。 她想要的关系,便是那种疏远…… 所以,此刻她深夜不睡,绝对不是关怀,肯定是有话等他回来说。 白云归面无表情,拉开靠椅便坐下。一套雪色密瓷餐具上,彩漆描了繁盛的花纹,栩栩如生且一整套都不重复。这套餐具的古韵十足,精致典雅,像她的风格,应该是她新添的。 雪白糯香的米粥盛在碗里,隐约能瞧见碗底那朵花瓣繁复的睡莲袅袅盛开,艳丽似火焰烈烈。米粥的清香刺激胃,白云归才想起,晚饭没吃,一整日鲜进米水。 他连吃了两碗,加了一笼羊肉包子,胃里渐渐温暖起来,眉梢微松。 她应付的吃了几口,一直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白云归不免挑了挑眉。 “督军,我明日去趟武汉……”画楼声音糯软,放佛携了米粥的香甜。 白云归微愣:“去武汉做什么?” 湖广督军叶梦律的军政府就在武汉。 叶梦律跟白云归相交不多,不算盟友,亦不算敌对。 “去捉假钞案的主谋!”她似玩笑一般,轻松开口道,“我想一个人去,不用专列。十天左右就回来,您不用担心我!” 今天的两章不知道大家看完感觉如何,我是累得半死……这六千字的情节,至少写了一万字,删删减减的,生怕失了准头。如何吃醋又不失白云归这个人物的性格,我揣摩了很久。也许不如意,但是我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了…… 顺便求个粉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节也为了督军(粉红150加更) 画楼说完,见白云归没有反应,打量他一眼。 他面容沉静,英俊眉目有雕塑般坚毅,唇线紧紧抿着,眸子却冷漠淡然。见画楼瞧过来,他修长结实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语气疏远清冷:“我跟湖广督军不熟,虽没有利益冲突,亦没有交情。如今时局不明,要是他知道我的夫人去了武昌府,只怕会多想。他把你当成探子扣押下来,我是不会为了你跟他谈条件的,这个你须谨记!” 画楼忙点头,她从未奢望白云归会为了她放弃江山利益,笑容和煦:“我会小心的!” 白云归叩着桌面的手指微顿,眉头却拧紧了几分。 他隐约又有不快,画楼瞧得分明,忙转移了话题。 “督军,关于俞州的假钞案,我有些自己的愚见。我觉得,这起假钞案的主谋,是武昌府军政府!”画楼声音和软轻柔。 白云归遽然抬眸,不解问她:“……你这种奇怪的想法从何而来?” 他说这种想法奇怪,可见他从未怀疑过。 画楼微笑越发从容:“吃饭的时候,我给阮处长打电话,他负责这起案子的侦破,便详尽把案子的始末告诉了我……” 说完这句,她谨慎看了白云归的脸色:没有因她打听而不快,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则用筷子沾了白粥,在亚麻色桌布上,勾勒几下,居然是简易的时局舆图;然后夹着小菜。分别放在舆图的四五个位置,做了标志。 白云归震惊:能这般熟练掌握全国地理位置的,一般都是军方高层。而慕容画楼居然用白粥和小菜,在桌布上轻而易举精准的描绘出来。 可见全国的地形,她早已烂熟于心。 画楼没有瞧见白云归的神色,只顾布置好,便柔声道:“督军您看,湖广地大物博。富饶强盛,而湖广督军却被围困。他北上有冀地和北方政府,南下就是督军管辖的南昌府,东北角是南方政府,他的地盘面积很小。督军试想。一家兄弟数人,某个弟弟长得身强体壮,只因晚生了几年,家里的好东西却被哥哥们占了大头。而他又觉得这些哥哥力气不如他或者跟他差不多,他自然是不服气的。心中不平衡,必生争夺之心。可是父亲坐镇,不准兄弟失和,而他打一个哥哥容易。打两个联手的哥哥就难了。他更怕自己与一个哥哥斗起来,另外不怀好意的哥哥黄雀在后。于是,挑拨两个哥哥互斗,他们之间不可开交,这个弟弟才最有利……” 白云归眸子微亮,颔首让画楼继续说。 “……当今舆论主和,谁主动挑起战事,肯定被舆论所攻击。湖广督军想要扩大地盘,亦没有借口可用。而北边军事实力更加充盈,地形复杂,他啃不下;他想要更多的地盘,最妥帖的是南下。而督军和南方政府的地盘,都是沿海区域,有了一处沿海的地盘。湖广便水路两路畅通无阻,未来不可限量……他不敢贸然攻打督军,亦不敢贸然进犯南方政府,唯有让督军和南方政府斗起来,他坐收渔人之利。造假钞。先嫁祸给督军的谋士,再嫁祸给南方政府,断了督军一臂,让俞州和南方政府斗起来,他再用督军的钱,回头来抢督军的地盘!” 白云归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檐下风起,卷起窗帘摇曳,乱了画楼的青丝。她用手撩了额前碎发,露出白玉似的光洁额头,眸子清澈明亮。 白云归心底惊涛骇浪,她分析的这些东西,听上去是信口雌黄,甚至全部是揣度。可是为何,他真的信了三分? 一向与他没有往来的叶梦律,真的会这般阴险吗? 但是画楼说的很对,湖广这些年,越发富饶。特别是这两年,战火较少且风调雨顺…… 先是陷害他的谋臣,然后又嫁祸给他的对手,让他失了帮手,同时与对手开战。最不起眼的人就突然发动攻击,让他腹背受敌。而且这个人,用的还是从他手里盗去的钱,反过来攻打他。 被自己的子弹伤了,那不止疼痛,更是屈辱! 半晌,白云归缓慢抬眼,目光便落在画楼脸上。灯光下她肌肤若初雪白皙,盈盈眸子妩媚动人,那柔顺乌黑的青丝披在肩头,楚楚动人。 温顺的时候,丝毫不见发怒时的狠戾,像一株白荷,清香单纯。白云归错觉几个小时前被自己掐住脖子,眸若利剑的女子,根本不是她。 “政治上的事情,你倒是门清!”白云归别有深意,不禁又怀疑她到底是谁培养出来的,这般聪慧机敏,有大将之才! 比起云媛的聪明,慕容画楼的聪慧里运筹帷幄的大智,不拘泥与小女子的精明。 画楼则耸耸肩,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怀疑而失措,更加没有解释。她不想说实话,亦不想骗人。无所谓的接受他的猜疑,她坦荡无畏。 只要她有本事,他便有拉拢之心,而不是迫害。自己再表衷心…… 以白云归的见识,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不过,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果然,白云归没有生气与戒备,声音反而清朗了几分,眉梢煞气微敛,“若真如你所言,是叶梦律所为,他为何偏偏选中我,偏偏陷害李方景,偏偏嫁祸南方政府?为了有港口的地盘,杭州府亦不错……” “杭州府就是南方政府管辖的啊!”画楼轻笑道,“他若是伪造江浙官银号的货币,伤的还是南方政府。伤一虎不如伤二虎喽!他要么伪造南方政府的钞票嫁祸督军,要么伪造督军的钞票嫁祸南方政府……估计南方政府的大员里,没有李方景这等顺手能用的人……” 白云归微哑。半晌他才道:“南方还有还多军政府,跟叶梦律实力不相上下。你为何不怀疑他们,单单怀疑叶梦律?” 她丝毫没有语滞,言谈间似挥斥方遒的君主,笑容里有掌控一切的霸气:“南方是有不少军政府,势力也是不相上下。可是自己发行钞票的,却只有湖广、江浙和东南六省……督军,印钞票需要机器的……” 如醍醐灌顶,白云归瞬间想到。自己和幕僚们一直被对方故意埋下的线索牵着鼻子走,直直将矛头对准了李方景和南方政府,却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印钞票需要机器! 而印钞票的机器,全世界拥有的国家不多。华夏各方势力,拥有印钞机器的。寥寥无几! 南边,的确只有三个军政府有这般本事! 那么,叶梦律便有印钞的本事,自然不能摆脱印钞的嫌疑! 白云归心底的相信,由三分变成了七分! 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女子几句话,比他们那些武将商量几个月都要管用!自己当初出了事,为何不同她商议? 白云归是政客。他有见识,但是他手下大多是军人和幕僚。要么是武将,脑瓜子不会转弯;要么是幕僚,没有掌控天下的心胸,见识短了几分。白云归一个人,总有忽略的地方。 而慕容画楼,仅仅凭借阮立的几句话,便立马抓住了事情的主要环节。把千丝万缕缠绕的线,一瞬间全部理清了。 他不禁又看了画楼一眼,依旧是那般年幼可人,像个瓷器娃娃一样精致的面容,没有倾国倾城的艳丽,只如山水画般的淡雅,却是这样见识卓越! 培养她的人。肯定也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她的眸子,越发璀璨。 “你说的不错,北方势力犬牙交错,无暇南顾,这起祸事的幕后黑手。只能是南方的势力。南方有本事印钞的,只有武昌军政府和南京军政府……”白云归语气里有不再掩饰的欣赏与满意,画楼忤逆他的那些不快,都被盖了过去。 他望向她,目光缠绵如丝,唇角挑了笑意。 画楼微微转过脸,不与他对视,继续道:“不是南京军政府!督军忘了,三个月前,南京军政府在内讧,血洗老臣,连内阁总统都在车站被暗杀。他们自己都乱成一团糟,哪里心情来算计督军?而且,就是因为南京军政府乱了套,武昌军政府才有机可趁,寻了间隙将证据塞过去……正是因为南京内乱了,叶梦律才决定出手。督军,这一切虽然只是我自己的推断,我总觉不错,所以李方景绝对是冤枉的。我不想督军杀他,将来事情水落石出,督军背上不明是非的名分,有损您的威信……” 白云归眸若星灿,有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惊喜与明亮,眉梢斜飞入鬓,眼角有浓浓笑意。 原来她也为了他! 白云归只觉自己太急切,什么都没有问,便那般误会了她。 她颈脖的瘀痕犹在,刺痛了他的眼睛,心底便有了歉意。 “过来,到我这里来!”他伸出宽大的掌心,眸子落在她白皙脸颊上,笑意更深。 画楼愕然,怎么突然就这样开心? 难道是她最后那随口提起的一句?出事的时候,她没有考虑白云归的利益,这是真的,她只是想到了李方景。可是刚刚分析的时候,她怕他不想她去武昌,才奉承了那么一句。 他便这样开心? 怎么这般轻易就满足了?只要小孩子才会这样轻易就满足…… 心中想着,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身子被他迁过去,搂在怀里。 耳后有他灼热滚烫的呼吸…… 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总像个小孩子~~诸位口下积德,别说他像小受行不?我一想, 锦绣民国 全第2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我一想,若白云归是小受,那个男人敢做攻?心底恶寒~~~~(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九节礼物 拥佳人入怀,她的温香暗暗浮动,缭绕心头;腰肢盈盈欲折,身子柔软,似朵晶莹透明的白茶,清纯又凛冽。 白云归突然想起了白茶的花语:你怎可轻视我? 怀里的小姑娘明明这般清秀可人,却是如此霸道,正如盛开在秋日里的白茶,浓郁芬香。不管她是傲然立于虬枝,还是孤独被掷陋席,都繁盛舒展自己的美丽,散发浓稠清香,令人为她驻足。 正如法国人对白茶注解的花语:你怎可轻视我? 不管何时何地,她都不会被人忽视,不会被人轻视。 一袭锦袍,她就能舞出别样的风姿。 家里安排的这个小妻子,是这些年他收到最大的惊喜。 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白云归的眸色炙热,微带轻茧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缓缓摩挲着玲珑的曲线。 肌肤的酥麻缓慢扩散,画楼有些尴尬,脸颊燥热起来。 原本还门口服侍的女佣和副官全部悄然退去。 初春的俞州,温度不冷不热,十分宜人。 风卷帘起,暗香潜入,屋子里有春花的香甜;檐下那串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宛如谁的心跳,砰砰甚急。 夜,褪了繁华,静谧无声。 画楼欲推他的手,他的唇便凑了上来,沿着她的纤柔下颌,滑向她修长颈项。滚烫燥热的唇瓣,似火烙般印在她身上。画楼身子渐渐酥软,呼吸凌乱,头微微后仰。浓密青丝便在半空中泅开。 如一匹极好的青色绸布,随着她忸怩身子而摇曳,妖娆艳冶。 “督军……”她的手不禁攀上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喘息越发急促,亦顾不得了,“别……等会儿……去武昌府的事情……” 事情还没有说完呢…… 白云归的唇微顿,虽然不舍。还是停了下来。手指再次覆上她脖间的瘀痕,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溺爱与愧疚:“还疼吗?” 原来打一棍给颗甜枣的法子,他也会用…… 画楼忙拉开他的手,低声笑道:“早不疼了……督军,那我明早去武昌府的事情。您答应了?” 白云归眯起眼睛,眸子里有丝宠溺的笑,点了点她的鼻端:“你一个人去?小东西,你怎能如此勇敢机敏?” 画楼不免莞尔。 “下面的人查出,这批伪钞至少有一千万,目前查封的,只有三百万。起码还有七百万在造伪钞的人手里。事关重大,我会派人去武昌府。你就安心呆在俞州吧!”白云归搂住她的纤腰,将她贴在自己的胸膛,声音平淡温醇,“你的勇敢值得表扬,如果真的查出武昌军政府暗下黑手,功劳依旧记在你头上,我心中有数。” 画楼苦笑,这是哪跟哪? “督军。我可不是想去抢头功……这件事需小心翼翼,倘若不慎打草惊蛇,证据被消灭,伪钞被转移,不是空劳一场?还是我去吧,您手下的人怕是不能胜任……”画楼抬眸,面色庄重。“要是失败了,我的黄金就全部便宜了您,还不能在李方景那里讨个人情,我也白忙一场……您还是让我去武昌府吧。” 她的话里,暗示她帮李方景。亦是为了讨人情。 不管真假,都让白云归心头微松。 可是让她去武昌府…… 白云归倏然将她打横抱起,轻声在她耳边道:“可以让你去,且看你如何伺候我……” 身子凌空,画楼只差惊呼。 夜色越发暧昧。 疲累了一身的汗,她洗了澡出来,已是凌晨四点。 沐浴后的肌肤,有玫瑰清香。 白云归已经洗了澡,赤果上身坐在床沿,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巧白朗宁手枪。最新的样式,崭新的烤蓝漆,灯光下蓝光幽幽,颇为精致。 听到推门的声音,白云归抬眸,眼底沁了手枪的蓝光,幽深内敛,似深不见底的碧潭。古铜色上身肌理分明,宽厚的肩膀结实有力。只是数处或深或浅的伤疤,添了沧桑。 画楼似乎第一次瞧见他不着上衣的身体。 以前几次,她都不怎么敢看。 他的今天,是多年刀口舔血摸爬滚打争夺而来的。这些伤疤,便是奋斗中留下的印记,让他知道,今日的一切这般不易。 画楼离他尚未好几米远,他便扬手,将那白朗宁手枪丢过来。 她熟练而精准地接在手里,惊喜看了他一眼:“给我的?”遇到紧急情况,她肯定是不会用这种手枪的,攻击力太低。但是二十世纪早期的白朗宁手枪,很有收藏价值。 画楼喜欢老式的旗袍,亦爱老式的武器。 白云归一笑,淡然道:“争鸿以前说,你会用枪……这是最近看到的,觉得太过于精致,像女人用的,就拿了回来。你既然决定去武昌府,带着它防身。” 她便恬柔笑了起来,纤柔葱白的手指沿著枪杆摩挲着,那烤蓝漆光滑顺手,竟然似丝绸般凉滑。 外形也很好看。 “多谢您,督军!”她满眸笑意,有些孩童的雀跃,纤浓羽睫忽闪忽闪,那澈亮的眸子便如天际忽明忽暗的繁星。 她这般高兴,他亦觉得心头有淡淡蜜意。 把手枪收在梳妆台的柜子里,画楼爬上了床,便被白云归搂在怀里。 他身上也有沐浴后留下的薄荷香,很是清凉,肌肤却温热舒适。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支手枪,画楼觉得他的怀抱,亦是宽大踏实的,便温顺躺着,享受地阖上眼帘。 他的手便滑入她睡袍的袖底,轻轻抚摸她柔滑肌肤。 “你一个年轻女子出门,多有不便……”白云归声音在头顶响起,“带上易副官随行……” 他见识了她的倔强和机智,亦听闻过她的枪法精妙,步履轻快,倘若硬是不让她去,只怕又是一场争吵。既然她信心百倍,自己也试图相信她一次。旁人瞧来不可思议,见惯了世面的白云归却能接受。 暗地里,他亦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哪些本事…… 刚刚她洗澡的时候,白云归已经给红瑜去了电话,让她派三名优秀的特工暗中随行,只需保证她性命无忧。不到逼不得已,不得露面。 安排妥当以后,他才微微心安。 画楼却摇头:“我不带易副官……” 白云归微讶。 她已经笑着解释:“他是不错的,可如钝器一般,我用着不顺手。我且要打磨他一番,让他衷心不二跟着我,任我差遣……所以这次不带他去,将他先晾着,等我回头之后再说。” 白云归便问是怎么回事。 画楼亦照实说了:“……只怕李副官走,近卫营有些不好的猜测,以为在督军和我之间不能兼顾,被督军不容。易副官沉稳精明,大约也是听了这些话。他既然全心想留在督军身边,只怕也是想谋个好前程。这样的人上进且识时务,让他知道做我的耳朵和眼睛,并不是对督军不敬,他就会更加听话……” 白云归失笑:“你哪里那么的算计?觉得合适就留下来用,不合适就换了……近卫营有得力能干的……”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是不同。 画楼不跟他争,只是叹了口气:“总不甘心。我看中了他,他居然不忠心我,我自然不想放他走。定要调教他,让他俯首恭敬!再说了,我瞧着那些副官里,他那种沉稳的性子,最合我心意……” 白云归却不再说话。 她是个女人,骨子里却跟他一样的霸道。 自己看中的,倘若对方不忠心,自然是不甘心放走,一定要顺服为止。 见他沉默,画楼不知哪里说错了,顿时亦不在多言。 “那让周副官跟着你去……”白云归半晌才道。 画楼却摇头:“不行,他一团孩子气……” 白云归讶然,继而哈哈大笑。她明明这般年幼,比周副官还要小几岁,却故作老成说旁人孩子气……瞧着她稚嫩若孩童般的脸颊,白云归越发觉得好笑。周副官跟在他身边,办事进退有度,只是有时候急躁了几分,并不是孩子般不知轻重的,却被画楼这样评价…… “罗副官吧!”她最终道,“我觉得他不错。” 白云归这才发觉,她中意的属下,都要沉默寡言。罗副官是,易副官也是。周副官活络些,她就嫌弃人家孩子气。 李争鸿虽然遇事比较急躁,却不算特别活络,平日话也不多。 他陡然心间一亮:原来她看中的,或者说她欣赏的男子,是沉默稳重的。白云归想,自己也算这种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讪然。 勉强睡了两个钟头,画楼便起床整理行囊。 只带了小巧的皮箱,装了几件老式斜襟衣裳,旗袍一件不带。脚上亦换了绸缎面的布鞋,葡萄紫色葛云稠斜襟衣裳,青布长裙,浓密青丝斜垂耳边,编了粗黑的辫子,似乡下土绅家里的少奶奶,毫无时髦女郎的气息。 白云归直笑。 她斜睃了他一眼。 只要一个顾盼眼神,便掩饰不住清秀高雅,姿态风流。特别是行走间,婀娜曼妙。虽然是老式的衣衫,依旧有前朝贵妇的气质。 下楼吃早饭时,看到画楼的行礼与装扮,白云灵等人大骇:“大嫂,你要回霖城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节狂喜 白云灵话音一落,白云归脸色低沉,声音清冷道:“吃饭!” 桌上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慌忙埋头吃饭,敛声屏息,唯闻勺盏偶尔相击的清脆瓷声。 白云归瞠目,转眸瞥见画楼垂下眼帘,唇角却噙着笑意。他有些薄怒,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哼,几个孩子连咀嚼的声音都轻了三分,白云归愕然。画楼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总算把笑声遮过去。 白云归送她去车站,两人并肩坐在汽车里,画楼想着刚刚吃饭时的情况,又轻轻咳了咳。 他瞪了她一眼,沉声道:“想笑就笑!” 再也绷不住,画楼哈哈大笑。 白云归气得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 有些痛,画楼才止了笑声。 半晌,握住她手的白云归突然转眸问她:“真不知道,我那么可怕?我一向不胡乱发火,他们为何那样怕我……” 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费解。 下楼之前,画楼跟他说:“等会儿他们肯定会问我要去哪里,我现在不想说,等事情成功了回来再告诉他们……督军帮我遮掩一下……” 白云归不以为意:“随便说个地方不就好了?” “多麻烦啊,努力想出一个谎言,以后还要不停用谎言去遮掩……”画楼道,“您帮我遮掩一下。要是他们谁问我去哪里,您就轻轻一咳,声音沉下去说句‘吃饭’,他们就不会多问了……” 白云归不信。说他一向宽厚,又不是阎王,他们岂会因为他一句“吃饭”就不多问? 画楼只说:“您照着说就是了,如果他们再问,我就来搪塞!” 结果,果然两个字堵住了众人的口。 白云归顿时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家里的那几个孩子平日在他面前也是能说能笑,丝毫看不成对他的畏惧,为何今早自己沉声一句话就把他们吓成那样?后来自己哼了一声。他们就更加不自在了…… 他越来越觉得诡异。 画楼却又笑起来。 “您不知道,平日里我们总是看您的脸色行事;您情绪不错,我们就多说几句;您不开心,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只是您情绪不好的时候,没有留意到罢了……所以。以后吃饭的时候,您不要摆臭脸……”她笑得花枝乱颤,那斜垂的辫子缭绕,眸子越发妩媚。 笑声似三月骄阳,映得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白云归顺势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抱了抱她。 那柔软身躯,似融入他的臂弯,居然越发不想放开。 罗副官还坐在副驾上。画楼颇为尴尬,推了他:“督军……” “一路小心……”白云归放开了她,轻吻便落在她的额头。 白云归站在月台上目送她。 裙裾翩飞,她背影窈窕从容,步履婀娜稳健。快要上车时,倏然回眸,冲他挥挥手,冰雪娇颜在日光下飞扬。有沁人心脾的美丽。 他心口闷闷的,仿佛堵了什么。 而后的几日,周副官觉得督军很反常。 每日都有电报从武昌府传来,他总是迫不及待的读着。倘若是好消息,便会展颜一笑,一整日心情明媚;若是坏消息,便阴霾了脸。整个人似寒霜冰窟,叫人生畏。 连家里的五少爷、六小姐、卢小姐和慕容少爷都颤颤兢兢的,还私下里跟周副官打听夫人到底去了哪里。 周副官亦不好说,跟他们敷衍。 到了第八天的时候,督军收到一份电报。突然站起什么,眸子里有浓浓阴霾,煞气流转,吩咐周副官:“准备专列,我马上去武汉……” 周副官一愣,急忙问道:“督军,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白云归眸若锋刃,从他脸上劈过。 周副官被他的气焰吓得后退了数步。 最终,武汉还是没有去。白云归冷静下来后,把程参谋等人找过来,让他们分析情况。便将电报的内容告诉了他们。 遇到大事,他总是喜欢听听旁人的意见,白云归从来都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他很会采纳总结属下的意见,甚至提纲挈领,从诸多下属的意见里,选出最好的一个。 就是这种海纳百川且融合贯通的性格,他才能十几年的时间,取得这等显赫的地位。 这次,他亦不例外。 “……夫人去武昌府第三天,便跟叶梦律表明了自己是俞州督军的夫人身份,还借住到叶家官邸。昨日她跟叶夫人出门,居然遇上了枪杀,听说后来被军警围住,记者都挤不进去,只知道有人受伤了,送往租界的外科医院。是不是叶梦律故意而为,想要除了她?”白云归声音内敛,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可双手却紧紧攥着…… 指关节都发白。 他很焦急,才会如此。 程东阳和另外两名参谋震住,他们瞬间想到,夫人可能凶多吉少。甚至叶督军故意隐瞒夫人的消息,就是想引督军去武汉。 “督军,夫人为何一去武昌府就表明身份?”程东阳不解问道,“夫人不是这般愚昧粗莽之人!上次姚文讯的事情,她步步算计,有胆有谋,她不会轻易落入叶梦律的圈套……” 听到这句,白云归的手指微微松了一分。 “枪杀案有人受伤,却封锁消息……”另外一个参谋道,“如果是叶督军自己的夫人受伤,封锁消息做什么?” 只此一句,白云归强撑着的脸颊一瞬间乌云笼罩。 程东阳睃了那参谋一眼!这个,他是明白的,他相信督军亦明白。督军问他们,就是想听些安慰的话…… 可他们是参谋。安慰督军不是他们的本职,他们需要精准的分析。 程东阳微微叹了一口气。 白云归沉声道:“我明日去趟武汉,俞州的事务暂时交给东阳。” “督军,您不能去!”程东阳大惊,正色道,“为何封锁消息,十有是夫人受了伤。叶梦律既然算计夫人,目的自然是引您去武昌府。那里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甚至想到。夫人可能已经…… 督军若是去了,定会掉入圈套。 只是那么精明的夫人,她真的这么容易着了叶梦律的道儿吗?程东阳刚刚的消极念头又打消了一般,便更加努力劝白云归。 另外的参谋亦在劝,说督军应该相信夫人。夫人说能处理此事,一定不会出差错。督军绝对不能去武汉,否则入了圈套,有去无回,反而成为夫人的掣肘。 这些话,很是苍白。 什么叫意外?算计之外的才叫意外!她再精明,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意外总是不能避免。 白云归渐渐松弛下来。好半晌,他才缓慢挥手,让他们出去。他的神情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颓靡与悲痛,好似陷入巨大的绝望又希冀绝地逢生的那般。狂热的赌徒输了全部,押上最后一个铜板时,便是白督军此刻的表情。 他心中对夫人的生死,大约已经明白,却不愿意相信。固执祈祷奇迹…… 周副官颤颤兢兢站在门口,大约过了两个钟头,白督军突然喊他。 “……我以前中弹,后背遗留了一颗弹头没有取出。最近疼得紧,你叫人去德国教会医院,帮我要上一间上等病房,我要入院住五天。”白云归的眸子清冽又坚决。“再把老张叫来……” 老张是督军府最好的司机。 周副官吩咐下去,叫了老张来。 “我要去武昌府,老张开车随我去,现在就走……”白云归神情坚定果决,眉宇间有杀伐之气。又对周副官道,“你留下来,明日派个人去病房里住着,你守在门外,只说我情绪不好,任何人不见。” 周副官大骇:“督军!” 白云归却冲他挥挥手,道:“执行吧!” 周副官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督军这样贸然只身去武昌府,只怕救不出夫人,自己亦会落入圈套。他上前一步,挡住白云归:“督军,您不能冒这样的险!您不是答应程参谋他们,等等再说吗?督军,求您以大局为重!” 白云归眼眸有了厉色,声音越发低沉阴冷:“你的话太多了!” 周副官被他说得心底寒颤了一下。 白云归已起身下楼,脚步极快。 老张连忙跟了上去。 刚刚踏入大门,便有副官送了另外一份电报来。 白云归急忙接住,就着檐下朦胧路灯看了起来。 那紧拧的眉头遽然舒展,阴沉眸子明亮起来,他缓缓抬眼,露出一个微笑。好似连日阴霾滛雨天,终于放晴。鬓角有岁月的沧桑,却因为这个微笑,沧桑添了神采,英朗俊美。 大约是夫人的好消息吧? 因为这封电报,武昌府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虽然笑了,督军依旧精神紧绷,喜怒无常。 两天后,他收到电报,突然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好个慕容画楼,这个鬼精灵!”眉眼间的喜悦难以遏制,连日加在身上的重负消弭,挺拔的督军常服衬托他的气宇轩昂。 整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英武霸气,回头对周副官道:“今晚夫人乘叶督军的专列回俞州,去跟五少爷六小姐他们说一声,我们去车站接夫人!” 周副官狂喜,大大松了一口气,扣靴行礼,转身下楼去了。 虽然迟了些,总算赶在今日了……求粉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节美人似名将 二月中旬的俞州,春意盎然。 专列一路而来,过了烟柳画舫、细雨杨花的江南,绿色逐渐繁盛。碧树繁花,彩蝶嬉戏,热闹极了。 警戒森严的俞州车站却静悄悄,唯有华灯光束里轻尘起舞。 白云归面容沉静肃穆,威严冷漠,身边的下属及家人便不敢声响,怕触怒了他,平添霉头。 汽笛声悠长传来,铁轨上由远及近的滚轮哐当哐当,众人引颈而望,远处袅袅白雾在空气里泅开。 专列到了俞州。 白云归眉梢微松,眼眸里的锋锐减了三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白云灵与卢薇儿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大嫂这次出门,只怕是帮大哥办事,否则她回来,大哥不会带这么多下属前来迎接。 火车停稳,几名陌生的近侍先下来,恭敬立在一旁。 罗副官这才下来,直步走到白云归与众位参谋幕僚面前,扣靴敬礼。 白云归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含混冲他点头,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逼仄的车门。 翩然而下的,是一抹棕黄 身姿高挑挺拔,棕黄军服裁剪得体,勾勒出来客的曼妙-纤柔与笔挺俊朗。英式高级军官的军服,尼龙料子硬朗英武,颇有气势。 军帽端正带着,一枚徽章在华灯下溢彩流光。 众人哗然,居然是白夫人! 面对众人她扬眉一笑,英姿飒爽,大有名将风采。气势咄咄,丝毫不输穿着督军常服的白云归。 却柔肤赛雪,滢眸清湛,肃静双颐嵌着女子的妩媚,刹那惊艳。一柔一刚在她身上结合得如此完美,既有军人的英姿亦有女子的娇妩,似严霜虬枝的那朵蜡梅,铮铮傲骨却浓香馥郁。 这样的女子,令人赞叹,令人沉醉。 诸位幕僚脸上皆有欣赏与惊艳之色,白云灵与卢薇儿瞧着眼睛都直了艳羡不已。 画楼步履轻捷走到白云归面前,学着罗副官的模样,给白云归敬礼。手势标准,神态恭敬似谦卑的下属。 “督军······”声音却温软婉转,凝霜皓腕纤柔,泄了底气,无疑就是娇俏的小女子,缠绵清婉。 白云归微缓的脸色却蓦然一沉,眉头紧拧,带了冷酷与锋锐。当着众人他没有出言指责,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画楼微讶,忙跟了上去。 罗副官则吩咐近侍把夫人带回来的东西从火车上搬下来。 回程时,画楼与白云归同乘一车。 他依旧阴着脸对画楼道:“以后不准穿成这样!”语气十分严厉 原来是不喜欢她这样中性化的打扮,画楼失笑。她随手摘了军帽一头青丝便飘逸而下,撒落在军服肩头。那英武硬朗的军服,顿时添了蚀骨柔媚,风情烈烈,比刚刚还要谲艳。 “我还以为您喜欢呢。那日叶督军要做军服,有了料子剩下,叶夫人便道要做一身穿着玩。结果好看极了,叶督军一个劲夸赞,叶夫人便说让我也做一身,穿给督军瞧瞧。没了料子,叶督军专车去京都申请来的…···”画楼声音婉丽,如山泉溪流般清新动听。 白云归脸色却更加沉落,声音又添一份警告:“我不喜欢!以后不准穿!” 画楼亦不介意他的怒火,兀自笑了笑:“好,以后不穿了···…其实我也不喜欢,硬邦邦的,不如丝绸熨帖舒适。督军,您一定想不到,叶督军的夫人,居然跟我同岁!叶督军比您还大一岁呢,老夫少妻生活里的点点趣事,简直惊人相似,我和叶夫人也一见如故······” 话音未落,却被他拥入怀里。 干燥微烫的唇瓣落在她的额头,眼帘,双颐,鼻梁,流连辗转,便要滑下她的唇。 画楼挣扎着将头偏开,柔润嫩唇从他脸颊滑过,清凉顺滑,亦如她丝绸般的肌肤。 空气一滞,白云归愣在那里。 画楼有些讪然,瞧着他浑身笼罩的怒焰,干脆撇过脸去。 有些事情解释不清的,他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气氛僵住。 白云归半晌才将心情平静下来,他能感觉身边人对这件事的冷漠与强烈的抵触,却很是不明所以。 都睡在一起了,她到底在抵触什么? 火车站的月台上,画楼刚刚下车,那种震慑人心的美丽,令他呆住。 他一直以为,军装是男人的专属,穿在女人穿上会不伦不类。可是慕容画楼愣是穿出了叱咤风云的气势与勾魂夺魄的潋滟,似漆黑夜里放出明媚荧光的夜明珠。 四周全部都是黑色,大家的眼睛里只能容得下她,一刻都舍不得转眸。 美人着军装,居然有大将的风姿。 白云归心中亦 是得意高兴的。 可是,美人……大将…… 鬼使神差,他居然想起一句诗:“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名将的下场,多是马革裹尸;美人的下场,不外乎红颜薄命。不许人间见白头,一语精准道出,名将与美人,都会不得善终。 白头老去,才是善终,他们却是见不到的。 而她,居然将这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起。 那么她的下场…… 这次她只身闯武昌府,难道没有大将的胆魄与智谋? 卿本佳人,奈何如此倔强逞强? 就像这次的武昌府,她不也是差点命丧黄泉?虽然不知她最后是如何脱险的,白云归却提心吊胆了一场。 如果她真的…… 白云归想到这些,一瞬间便落下脸,严厉告诫她以后不许穿军装。天生的容颜无法更改,白云归不想她走上政治阴谋的路途。 只是不愿她英年凋谢。 回到官邸,画楼先下车。梳洗一番后,上楼换了件银白色绣粉色玉簪花的旗袍,云髻高鬟,坠了小小珍珠耳钉。整个人褪了英气,素影似新月般淡雅。 副官说督军在西边会客厅,让夫人过去。 画楼道好。 在客厅里遇着白云灵、卢薇儿、白云展和慕容半岑。他们都好奇望着她,似千言万语要询问。 画楼只得笑:“督军叫我过去,现在不得空。天色不早了,多谢你们去迎我,早些休息,明日早上我再跟你们讲我去了哪里······好多有趣的事情……” 几个人都笑。 卢薇儿更是缠住她的胳膊,让她等一下再走:“大嫂,你刚刚那身军服哪里做的?” 白云灵亦睁大了眼睛。 画楼失笑,原来这两个姑娘看上了她的军服,不免一笑:“在外面做的……我那衣裳,督军说不好看,刚刚交给佣人去浆洗了······等洗好了,你们谁能穿下就送给谁,反正我是不穿的。” 白云灵惊喜地啊了一声。她的身高体型跟画楼很是相似,卢薇儿则比她们高些,也丰腴些。 卢薇儿则很不痛快的撇撇嘴。 画楼顾不得跟她们闲扯,快步进了会客厅 一袭银白色素雅旗袍,若琼华似清流,更如暖春枝头楚楚绽放的樱桃花,晶莹飘香又有三分慵懒羞媚。 白云归脸色松了很多,眉梢甚至有了些笑意。刚刚车上的不愉快,从他身上流淌而去。 他指着屋子里的四个参谋给画楼介绍。一个叫程东阳,一个叫苏永,一个叫卢大兴,一个叫蒋子发。 画楼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几个人问她一路是否顺利,可有为难事,画楼笑着同他们寒暄着。 片刻,罗副官指挥着近侍搬进来几个巨大的麻布袋和两只大的檀木箱子,顿时将宽大的会客厅堵得水泄不通。 画楼笑着给他们解释:“这里有七百万东南六省的假钞,还有五百万江浙军政府军用钞票的伪钞…···” 包括白云归在内,屋里的人全部震住,面色骤变。 白云归忙叫罗副官解了一个麻袋给他瞧。麻袋里,用纸封成砖块大小,撕了那层纸,都在崭新的百元大钞,仿真度有八成,很容易混淆 他脸色顿时铁青,眼眸里蹦出熊熊怒焰:“果然是叶梦律!” 画楼却笑了:“督军,东西已经拿了回来,您别再生气了···¨”然后示意罗副官打开那两口檀木箱子。 夜幕灯光下,箱子里发出灼人眼眸的澄黄光芒。 是整个两箱子金条,比慕容画楼给白云归的那批金条还要多。 四个参谋吸了一口气,白云归则不解望着画楼。 画楼滢眸清澈,笑意浅浅:“这是叶督军送给督军的礼物····…” 这些金条,按照如今南方的市价,应该不止三百万。自从前朝割地赔款,华夏的黄金储备就不足,金价飞涨。这么多黄金,应该是武昌军政府财政部库存的五分之一,居然送给他? 白云归愕然望着眼前这个淡雅如素荷的女子,惊喜难以言喻。 四个参谋更是目瞪口呆,瞧向画楼的目光,多了崇敬与疑惑。 “督军,这些金条都是上好的纯黄金,市价应该在四百万······”画楼淡然笑道,“叶督军说,这是他的诚意,望督军大人不记小人过,伪钞的事情就此揭过……” 送礼求和? 第一百二十二节见识超群 白云归狐疑看了画楼一眼。 这些金条到底怎么来的? 换位思虑,倘若他是叶梦律,背后捣鬼事情已经败落,大不了交恶,从此不相往来。叶梦律的实力虽不及白云归,亦是兵力充盈、装备精良的,要是真的打起来,胜败不好预料。 而且叶梦律亦能想到白云归不敢轻易动武。 有些本事的,都爱显才,叶梦律绝对不是这等拱手送上黄金、委曲求和之人。 不仅仅白云归明白,他的四个幕僚亦是明白的,所以望向画楼的目光,崇敬中暗携疑惑。 “他怎么会给你金条?”白云归还是问了。 画楼闲闲捧了茶,粉润指尖摩挲着杯子上浮雕的一朵荼蘼花,优雅自若,笑容清淡从容:“我有他的把柄!” 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只想告诉白云归一个人,不愿意在幕僚面前说。 白云归颔首,对副官道:“把这些假钞,全部拿出去销毁!金条……周副官,你亲自送去官银总号,现在去!” 周副官、罗副官等人,纷纷把檀木箱子、装着东南官银总号发行的伪钞袋子抬了出去。 角落里还要三个大袋子,是江浙军政府军方发行钞票的伪钞。 蒋子发便问道:“督军,这些伪钞怎么办?”说罢,睃了画楼一眼。 画楼羽睫轻覆,安安静静喝茶,装作看不见。她的事情做完了,剩下都是白云归的。倘若她真的插手。有些牝鸡司晨,只怕不止白云归,连这些幕僚亦会忌讳她吧? 副官解了袋子,拿出一纸包给白云归瞧。 比东南六省的官方纸币还要精致,更下功夫,应该是最新印出来的,仿真度有九成。这要是投入市场流通…… 江浙军政府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你们说说看,这些伪钞应该如何?”白云归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四个人各自沉思一会儿,苏永先开口道:“督军,咱们这次出事,北方张总统就迫不及待想要打压您,此人不可长久相与。我们应该有更深远的打算。江浙富饶……”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白云归。见他眼眸深敛,既不赞许亦不反对,便继续道:“若是占下江浙,全国三成地盘,都是督军的,到时,北方不足为惧!” 画楼端着茶杯的手倏然一紧。 她望向白云归,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表情。面沉如水,专心听着苏永的分析。 等苏永说完,白云归依旧神色不起波澜,望了程东阳一眼。 程东阳性子稳重,轻易不会做下冒险之事,于是他忧色道:“是个好法子!可是这些伪钞是武昌府印的,要是出了事,武昌府自然是知道。这件事。叶梦律大约恨上了我们。要是假钞案爆发,他会第一个通电全国,讨伐督军。我听闻南北要和谈,在舆论界呼声很高。我们这样做,公开破坏和谈,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蒋子发便有些嗤笑程东阳的胆小:“这些伪钞,是叶梦律造出来的。他敢跳出来。我们就能把事情泼到他头上。叶梦律绝对不会开口的,他避之不及呢!再说了,东南六省也遭伪钞案,难不成我们自己害自己?此刻,正是我们的机遇……” 四个幕僚中。卢大兴年纪最轻,三十出头的模样,高大壮实,像个武将。他声音亦是洪亮:“督军,这次的机遇是真正的好!咱们不能错过了。难不成咱们一辈子给北方称臣?” 这话,要是前朝,多么大逆不道! 白云归依旧不说话,眉头却微微拧了一瞬。 要是他们的想法跟督军的相似,听完之后,他总是淡淡一笑,然后把各种观点总结一下,提出最好的一个。 这次,他却没有接话。 难道他有旁的想法? 四个人有些面面相觑。 白云归已望向安静垂眸饮茶的慕容画楼。这等商议大事,她收敛了全部繁华,好似薄纱般轻盈,不会让人因她的存在而不自在。既能震惊全场,亦能接受忽视,她便是这般荣辱不惊。 “夫人,你怎么看?”白云归想起东南六省伪钞案里慕容画楼超乎常人的精准分析,又匪夷所思的把这些伪钞全部找到……他很想听听,她的想法是不是跟自己的一样。 四个幕僚一愣。 慕容画楼微微抬起眼帘,望着白云归眸子里的真诚,便将茶杯轻轻搁在桌面,扫视了众人一眼。 清澈如水的眸子涌入了锋刃,似刀锋劈面,让程东阳等人心底生寒。她声音亦凛冽:“倘若督军把这些伪钞全部投入江浙市场,来换取地盘。那么,在画楼心中,督军不过是草莽盗寇,百年后的青史上,亦只是个跳梁小丑!” 程东阳、苏永等人齐齐变脸,惊愕望向慕容画楼。 她说话如此难听! 卢大兴甚至浮色怒色:他跟随白云归近十年,从来没有人这般侮辱过白云归。 督军那暴躁的脾气,只怕要当场发作。 众人都望着白云归。 却见他眸子里倏然一亮,毫无半分怒色,反而眉心微松。修眉挑了挑,声音依旧平缓,却轻快了几分:“夫人此话何解?” 白云归的欣赏画楼亦瞧在眼里,心中微暖,语气亦缓和了几分,没有刚刚的激怒。她道:“军政府之间相互倾轧,原本是无可厚非,天下熙熙攘攘,不过是利来利往!可如今是什么样的局势?” 她声音一紧,陡然提高了几分,眉眼间顿现叱咤傲气:“政府形同虚设,外有列强环伺!这些假钞投入江浙市场,打击南方政府的势力。这不假;可损失最大的,却是江浙的平民百姓!经济凋敝,受害最大的,还是华夏的综合国力!让西方列强侵占我们国土的时候更加畅通无阻!倘若督军想的只是自己,而不是整个民族,不过尔尔,跟草莽何有区别?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请督军深虑!” 一席话,掷地有声,无疑是响亮耳光,重重掴在四位幕僚的脸上。 大义、深远,她的见识卓尔不群。如此精辟! 四位幕僚既羞愧又钦佩,沉沉低下头去。 白云归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夫人所虑者,正是我所虑者!如今的华夏,再也经不住自己折腾了……” 他站起身,缓缓笑了,语气调侃道:“东阳、子发、苏永、大兴,我说夫人见识在你四人之上。你们现在可服气?” 口吻十分欣慰与高兴。 画楼则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并不是那般愚昧,亦不是利欲熏心。刚刚他的幕僚在说抢占地盘的时候,他并没有一丝动心。可见,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亦是民族大义。 画楼望向他,只觉那煞气锋锐的眉眼,有种让人踏实的安稳。 她轻轻弯唇。露出一个轻不可见的微笑。 四个幕僚各自叹气,纷纷自嘲。 苏永还道:“哎,和夫人相比,我们都是草莽盗寇!” 一席话,惹得画楼也笑了。刚刚那意见不合的微小间隙,亦消散而去。 卢大兴亦是尴尬,看画楼的神色更加崇敬。他道:“那这些伪钞。也销毁吗?” “不!”白云归负手笑道,“夫人辛苦从武昌府运回来的,哪能这般轻易就销毁了?送给南京政府,向他们讨要一些路资!” 画楼噗嗤一声:这个人,不能占的便宜坚决不碰;能占的便宜一分不让。 座钟滴滴答答响起。已经十一点了。 白云归便让他们都回去休息,还道让程东阳和苏永明日便启程去南京政府,把这些伪钞亲自押解过去。 夜风徐徐吹来,温柔和煦,暖暖的透着春花的香甜。 官邸门前的那些木棉,正含苞待放。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些。 苏永让程东阳坐他的车,有事同他商量。 程东阳便让司机先回去,坐上了苏永的车。 “那次你说,可惜夫人是个女子,否则也能打下半壁江山……”苏永喃喃道,“我当时不以为然,可见是我短视。可惜,可惜只是女子!” 程东阳心绪被触动,沉思半晌,才道:“不,她只是个女子!” 苏永微讶。 程东阳已经解释道:“倘若是你,可有本事带一个副官,只身去武昌府,十天就弄回来这么多东西,彻查伪钞案?”不待苏永回答,他继续道,“你没有这个本事 锦绣民国 全第2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我也没有,甚至督军也没有!夫人……不是平常人!可是,她安安静静喝茶,倘若不是督军问她,她会一言不发,不刻意显露自己,不参与政治。因为她知道,她知道女子。她不要功成名就,亦不需要丈夫显达。她需要的,是家宅的安宁!如此才华、如此本事的女子,还能有这样豁达的胸襟,这才是你我应该佩服她的地方!” 苏永愣住,细细品味这番话,默默点头。 有才华的年轻人,谁都想着出人头地,万人敬仰。可是白夫人却甘于宁静,不贪慕荣华富贵,不贪慕虚荣,心静如水。 如果白督军势力越来越大,妻凭夫贵,她的地位亦会更加显赫。 她应该坚持白督军扩张地盘。 可是她想到的,却是整个民族。 她站的高度,苏永与程东阳都自愧不及。 第一百二十三节难以置信的实情 画楼洗好澡回到主卧,发现厚重窗帘拉开,梳妆台上摆了只水晶花瓶,着数株白玫瑰。晶莹如雪的白玫瑰似冰肌玉骨的霓裳佳人,伴着明月清辉蹁跹起舞,暗香浮动,疏影散满窗棂。 白云归尚未洗好澡。 画楼嗅了嗅这玫瑰,便折了一支别在自己的鬓角,将带回来的那只皮箱整理出来。 衣裳鞋子入柜,一个公文袋和一个小檀木匣子拿出来放在梳妆台上。 精致的檀木匣子上了锁,那锁做成莲花模样,很是美丽,一看便知道是女子用来装珍贵首饰的。 白云归推门进来,一眼便瞧见了白玫瑰花瓶旁的那只匣子和公文袋;再瞧画楼,穿着银红色丝绸睡袍,青丝微湿,斜斜搭在肩头,露出凝雪脖颈,与鬓角那朵白玫瑰相掩映,似花仙子般。 听到脚步声,她便回眸冲他笑了笑,继续整理衣柜。 白云归的目光再次回到梳妆台的那个公文袋上。 他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督军自己看······”画楼尚未回眸,笑着跟他道。 他拆了线,抽出一叠公文 全部是武昌军政府财政部的机密文件。白云归错愕望着那窄削肩膀的纤柔女子,不禁问道:“这些……你从哪里弄来的?” 有叶梦律写给财政部的手谕,关于盗印东南六省和江浙军政府军方钞票的;有叶梦律同日本签订的条约把湖北西部三个县的让给日本做兵工厂,日本给予叶梦律两百万的借款,期限三十年,利息很低;有北方政府张总统写给叶梦律的,让他让出湖南一条铁路权给德国人,然后从德国银行借的五百万借款,张总统与叶梦律五五分成······ 还有很多……. 全部都是武昌军政府奴颜媚骨的罪证。 画楼俯下身,把衣裳放入最下面的抽屉胸前露出玲珑曲线,起伏的山峰让白云归浮想连连。 她漫不经心道:“我去武昌府的第一天,便半夜进了财政部,撬了叶梦律财政部的保险箱,拿了这些······” 她平淡的语气,宛如在说:我在武昌府的某个百货商店买了些胭脂水粉,呃,价格还很便宜…… “画楼!”白云归声音微紧。 财政部是什么地方?那是重兵把守,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重重叠叠的秘制锁外加机关,别说人,就是苍蝇飞进去亦是粉身碎骨。白云归的军政府,是绝对不可能被情报人员潜入。 她…···她随口道,我半夜潜入武昌军政府的财政部! 如此轻松。 画楼将衣柜整理好,抬眼发现白云归深邃眸子落在她身上,浮光里涟漪荡起敛着汹涌的波涛。 “怎么?”她明白他的愕然,微微一笑,“督军为何惊讶?叶梦律的财政部很儿戏,那些机关锁跟玩偶一样督军要是跟着去了,一定觉得可笑。” 白云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是因为你拿了他这些东西他才给你金条和那些伪钞的?”好半天,白云归的心绪才从震惊中慢慢平静一些。好多年没有发生能激起他剧烈惊愕的事情而今年却一件接着一件······ 画楼颔首:“是啊,那么多金条呢,还是那些伪钞,不少钱啊!叶督军可没有那么大方,他跟我讨价还价了半天!” 语气轻柔得依旧像是在说自己百货商店购物的经历。 “既然他给了你伪钞和金条,怎么这些文件还在你手里?”白云归只觉自己的心情像在乘风破浪的小舟上,随着她的话跌宕起伏。 画楼坐在床沿,仰面冲他笑,清澈眸子里闪烁着狡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我第三天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住进了叶梦律的官邸。我还撬了他的私人保险箱,偷了他的督军官印······” 她微微起身,把梳妆台那个檀木匣子拿在手里,精致小锁在她灵巧指尖一动,便哐当一声开了。 那里豁然摆着一枚官印 白云归顿在那里,那锁才似玩偶一般在她手里撬开,好半天才抬眼望着她:“你是哪儿来的妖精?” 画楼佯怒着嗔了他一眼。 白云归将文件和叶梦律的官印丢在梳妆台上,坐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你偷了他这么多东西,他还让你活着离开武昌府,叶梦律是怎么了?” 声音里有浓浓的侥幸与担忧。 画楼被他紧箍着,有些喘不过气,推了推他,才道:“您还没有听我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事情呢……我偷了他的官印,伪造了枚一模一样的;还把这些文件全部伪造 了遍,盖上官印;张总统那张,实在设有法子,我就说,算是给我的礼物……他都没有怀疑!” “就这样?”白云归还是不信,“你看过那些文件,还讹诈了他那么多钱,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当然不会,他可是吃不得亏的人!”画楼忍不住又笑,“我给他的夫人、长子长女全部下了药……他的夫人跟我同岁,美丽时髦,心地却单纯极了。她喜欢旗袍,珠宝和美食,正好我也喜欢。言语投机,才见面她就当我是知己姐妹。您不知道多有趣,叶督军恨我恨得要死,还要看着叶夫人的面子善待我……简直就是一场小型战争,我和叶督军斗智斗勇,都要避免伤及无辜…···我有一种美容养颜的药,可以让人深度昏迷两天;如果强行输入营养液,身子有了补给,就会深度昏迷七天,醒来后肌肤如初生一般娇嫩,不伤害身体。那日我们四个人出去喝茶,叶督军居然设下埋伏想要枪杀我,我便趁机在叶夫人、叶大小姐和大少爷茶里下了药。” “有这种奇怪的药?”白云归感觉自己在听悬疑故事,又忍不住疑问。他原本想问枪杀案的,可不知道为何,想起那起枪杀案便觉得惊心,难以启齿。当时他的心情那般悲痛不舍…···最后还是空担心一场…… 现在回想,亦觉得心悸。 画楼温婉笑了笑:“自然有,民间能人的巧手,有你想象不到的神奇。我药倒了叶督军的家人后,便跟他谈条件。我说,我愿意交给文件和官印,也愿意给叶夫人他们解药,只要叶督军给我金条和全部的假币,另外用专列护送我回俞州。” “叶督军不信我的话,急忙送他的夫人去了医院。因为打枪了,围观的人以为有人受伤,通知了记者……督军一定要收到了消息吧?”画楼柔声笑道,“我在火车上的时候,就知道有三个人暗中保护我,猜想应该是督军的人。 所以我从医院出来,就立马露面,怕那些人传了错误的消息回来,让督军担心……” 白云归心田一暖,原来是这样的! “然后呢?”他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便含混岔过去,亦不说那三人是否为自己所派。 “中医西医看遍了,都说夫人小姐和少爷只是熟睡,没有任何异常,无法催醒······叶督军只得跟我谈条件。他要我先救活他的家人,才会给金条和假钞,安排专列送我离开。我说,解药在俞州,身上只有一颗,先给叶小姐用······叶小姐一个时辰后便醒了,叶督军就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告诉他,只要不停给夫人和少爷输营养液,他们就不会有性命之忧,等我安全到了俞州,自然把解药给他的属下带回去。他很听话,所以叶夫人和叶少爷一直昏迷,脸色却很好,洋大夫都奇怪了……” “他给了我假钞和金条,我就给了他伪造的文件和官印······其实我怕丢车保帅,不顾妻儿的性命,背地里也要对我杀手,便把他的官印带在身上保命。不过他是真的疼爱老婆和儿子,我一路平安到了俞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身后轻轻拥着她的白云归沉默不语。 画楼微微侧颜,低声问:“您不信?” “跟小人书上的故事一样,叫人怎么信?”他眉头微拧。怪不得她不肯在幕僚们面前说实情,只怕她心中也知道,自己编的故事很是诡异,难以叫人信服吧? 她只身潜入叶梦律的财政部,便是悬疑之一;什么美容养颜还要昏迷的药,更是无稽之谈 可她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又是货真价实摆在白云归面前。 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有了怀疑。 虽然证据确凿,她的话还是叫人难以信服。 电光火石见,白云归想,她是不是有帮手? 既然她不肯说,定是对他还不够信任吧?那便等待时机,等她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他的时候,再仔细询问吧! 白云归嗅着她发际的清香,混合那株白玫瑰的甘醇,十分诱人,身子燥热起来。 不觉间,手便伸进了她的睡袍底下,干燥的唇则含|着她的圆|润|耳垂:“虽然跟小人书上的故事一样,但是你讲的很精彩,我要奖励你!” 画楼被他箍住,原本就动弹不得,此刻更是挣脱不开他宽大手掌的摩挲,有种酥麻的感觉从头顶一直灌入脚心。 第一百二十四节|缠|绵|(粉红210加更) 白云归将画楼抱起,跨坐在他身上。 橙色灯光下,她水眸盈盈欲碎,贝齿咬住樱唇,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喘|息。她依旧如此敏|感。 她的反应真诚又诱人。 瞧见白云归含笑打量着她,手却在她后背轻柔游走着、摩|挲着,同她嬉戏,画楼微嗔。 绯红双颐格外动人,那娇嗔的眸子越发涟漪荡漾,携了浓浓的魅惑,白云归喉结微动,身子燥热更加厉害。下|身炙烫的某物,似迫不及待想要冲锋陷阵。他用力抱紧了画楼,吮|吸着她颈脖间的初雪般娇嫩肌肤。 留下一串串的红|痕,如盛开的蔷薇。 画楼挣扎着要转过身子,使劲勾床头柜上的灯,喃喃抱怨:“关灯,先关灯……” “我想看看你……”他依旧道。每次他都会固执的坚持要开灯,被画楼拒绝后,才不情不愿关了。可是下一次,还是会跟她磨·…… “督军!”画楼薄怒,依旧推着他要去关灯,“我说了我不喜欢!” 见她着实恼了,白云归便任由她关了灯。 顺势将她的身子压住,褪了她宽松的睡袍,手沿着她的腰肢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感受她肌肤的顺滑,乐此不疲 顺势将她的身子压住,褪了她宽松的睡袍,手沿着她的腰肢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感受她肌肤的顺滑,乐此不疲。 若当他是个情|人,画楼觉得白云归是极其优秀的。他在床上的忍耐力惊人,从来不急切用唇轻吻着她的身子,宽大手掌每一寸肌肤的摩|挲着,撩拨着画楼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他细致而温柔,让画楼觉得自己在他掌下如此矜贵,如今美好,令他流连往返,爱不释手。 被人喜爱,心底便生了几分亲热那渴望就更加浓郁,汩汩在四肢百骸荡漾开来。 不过片刻,她的身子就滚烫,娇|吟急促而绵长,甜腻婉转。 却一直得不到他的疼爱。 他只顾揉|捏着她软绵绵的丘峰,吮|吸着精致的锁骨似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动情处,画楼失去了往日的自制,忸怩着娇躯两条玉|腿不安地瞪着,修长指甲陷入白云归结实的后背,痛苦的喘|息,一直低喃着:“督军……督军……” 雪肌滚烫,玉骨娇酥,她整个人软嫩得不可思议,好似一口便能吞噬入腹。 年轻的女子初尝到这种事情的美好就是心生贪念,越发想要。白云归觉得画楼渐渐容易撩拨,一碰她便酥软了,亦更加水润妩媚。 手指向下探去她的腿心炙烫,湿淋不堪越发美味了 白云归刚刚挺进,便被画楼紧致湿热包裹着、吮|吸着一股强烈的刺激冲上大脑,他差点将种子轻易洒在她的花圃。 他忙顿住,呼出粗重的喘|息,才将自己克制住。 开始怕她疼痛,他的抽|送缓慢而温柔。可是每次鞭及她最中心的花核,她的娇鲥ˉ立马凌乱剧烈。 她的肉|壁越来越滚烫,越来越顺滑。 白云归湿热舌尖舔|弄着画楼修长颈脖,一只手蹂|躏着她的玉|兔,在她身体里律|动更加狂|野。 她的娇|吟被撞击得破碎凌乱······ 身子随着他的节奏高低起伏,画楼感觉自己云里雾里,早已丧失了理智。 没过多久,她的身体抽搐般的颤抖起来,纤柔玉藕手臂绕上他的颈脖,她伸出利齿,咬住了他的肩头。 白云归依旧节奏不减,任由肩头疼痛袭扰,快速进攻着她的娇嫩,让她的快|感达到前所未有的销|魂。 画楼的渴望被剧烈又强悍的满足了,不住的喘气,身子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却有些痴迷,脑袋里空空如是,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年。 而他依旧在她身体里驰|骋着,在她耳边说着火辣的情|话,一声狂野的低徊他将浓稠种子,洒入她的花田。 洗过澡过,画楼累得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白云归却毫无睡意。他宽大的手掌搁在她的小腹处,隔着睡袍轻柔摩挲着。努力的灌溉,应该过段日子就能看花结果,孕育生命了 这些年,他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 云媛刚刚跟他的第二年,有了身孕。那时他们都高兴极了,初为父母的他们小心谨慎孕育着它,日夜盼望生命的降生。 一场战火,他被困在东边某个小镇,外界却疯狂传说他已经战死。 云媛固执又大胆,她带着十几名近卫营的副官,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千里寻夫。 他的后援部队赶到时,云媛却撞上了敌对势力。她被捉住后,押在货车上,颠簸的山路,走了整整一天,孩子便那样没了······ 随军的医疗条件恶劣,根本就治疗不了她的伤。她大出血,奄奄一息保 蚀了丨半条命。因为误了治疗,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关于子嗣的问题,是她的禁区。哪怕是开玩笑提起,她亦会大发雷霆。白云归甚至想过领养一个孩子,亦因为云媛的敏|感而打消念头。 后来,知道不可能拥有,就再也没有奢望过,孩子的问题是心头一根刺,一直放在那里,不敢去碰。 直到慕容画楼的出现,他才又有了这般念头。 他想要个完整的家庭,为人父、为人夫,宠爱着他的女人,溺爱着他的孩子,春日午后娇媚的阳光中,能听到孩子铜铃般悦耳笑声……. 有一个像慕容画楼一样有灵气的女儿,一定很美好。 夜渐渐深了,他亦噙着笑意缓慢入睡。 次日吃了早饭,画楼跟白云归一同出门。 今天李方景、奥古斯丁、唐婉儿都无罪释放。 赶到俞州监牢门口时,早有娉婷身影昂首以待,一袭银色卡夫稠长裙蜿蜒曳地,是季落夕 瞧见画楼走过来,她腼腆冲画楼笑,客气又真诚道:“我知道是夫人为六哥周旋,他才能沉冤得雪。我替六哥多谢夫人!” 一改往日的跋扈,温柔似水。 爱情果然是最伟大的,能让人改了秉性。骄纵的小野猫也能变成温顺的小绵羊。 画楼为李方景只身闯武昌府的事情,不知道从哪里泄露出去,连季落夕都知道了。 “我只是为朋友做了该做了,季小姐不用谢我!”画楼笑道。 白云归一直站在她身后,笔挺的督军常服,衬托得他器宇轩昂,有傲视天下的威仪。 季落夕不怎么敢看他,总觉得这督军很是煞气骇人。 监牢大门沉重而缓慢打开,走出三个人。 李方景消瘦得厉害,原本白皙脸颊变得枯黄沧桑,眼眸却依旧流光溢彩,明艳照人。 比起李方景,唐婉儿与奥古斯丁简直折磨得非人形,根本看不出往日的风流妍态。消瘦、苍白、眼眸无光,整个人失去了最精华的活力,如行尸走肉般! 季落夕泪珠压抑不住,滚滚落下,冲到李方景的怀里,呜呜哭的撕心裂肺:“六哥,六哥……” 李方景拍着她的后背,眼眸却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画楼这边。 她穿了件黑色绣银红大颗牡丹的旗袍,内敛里有藏匿不住妩媚,如午夜盛开的罂粟,令人沉迷 披了雪色香纱稠长流苏披肩,那随风款摆的流苏穗子,流淌在她周身。站在白云归身边,她的娇丽配他的孔武,在李方景瞧来,如此不相称。她应该有更加温柔的对待。 迎上他的目光,画楼滢眸微动,冲他颔首。转颐对白云归说了句什么,她亭亭向李方景走去。 只是笑,眼眸却有些许雾气缭绕。 季落夕的随从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李方景怀里拉开。 “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画楼!”他声音虚弱无力,依旧温醇好听。 “倘若我出了事,你也会为我奔波,这就是友情!”画楼笑容素淡,语气轻柔,却透着对朋友的亲昵。 李方景却上前一步,伸开手臂,将她拥入怀抱。 相识半年,这是他们最亲热的动作,画楼微愣。因为消瘦,他的怀抱有些隔人,画楼只觉得眼眶一酸:他这一生,头一次吃这么多的苦 正想说点什么,李方景已经喃喃道:“这一生,你是第一个这般为了我的人,我永远都会把你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慕容画楼,这辈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画楼心头微动,他已经松了怀抱。 身后有蹭蹭脚步声,白云归走了过来。 李方景望向他,明亮的眸子没有怨恨,只是带着挑衅。 画楼微微后退了一步。 白云归声音诚恳:“你受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办到……” 李方景那妖冶斜眸微动,他直勾勾望向画楼,声音严肃又庄重:“白云归,你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稀罕。等我再回来,她会是我的女人!” 画楼愕然。 白云归脸色寒霜微罩。 李方景露出粲然微笑,缓步离去。 那背影,笔挺傲然。 画楼心间唯有涩意。 第123章是粉红180加更的,忘了标注了~~ 当我准备把这一章放上来的时候,看到粉红满240了,我毫不犹豫果断装死 第125节探望 画楼与白云归都被李方景最后那句话吓得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引起太多涟漪。 在画楼心中,李方景一直都是天边云,飘渺高贵,傲世传奇。不管他最后那话是真心还是仅仅为了激怒白云归,对画楼而言都是心头一缕清风,飘过便淡淡离开,不留痕迹。 白云归则是不屑。李方景觉得他的孔武凶悍配不上画楼,他亦觉得李方景风流不羁,不是画楼中意的男子,画楼不喜那般轻佻时髦的公子哥。 两人皆神色如常,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没过几日,便听闻李方景在盘点家中生意和房产,准备去香港。 因为这件事,他跟白云灵的婚事亦作罢,两人却成了至交好友。自从李方景出狱,白云灵日日去他府上,陪着聊闲话。 回来也会把李方景的情况告诉画楼。 “…···六哥还好,婉儿和奥古斯丁先生受得刑更多。我看婉儿没个半年是恢复不了原气,现在每日打针吃药,精神恍惚的,哪有以前的八面玲珑?都新时代了,大哥监狱里还用那些老式的残酷刑罚······”白云灵絮叨着,多少对白云归有些怨气。 画楼只是听着。 当白云灵口中的六少变成了六哥,画楼觉得,李方景永远都是个手段杰出的人。他算计旁人不着痕迹,还叫人心甘情愿感激涕零。 “大嫂,你明日跟我一起去看六哥吗?”白云灵眨巴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她,“他家那么大,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两个粗使的老女佣,空荡荡的,我每次去都觉得鼻子发酸……现在,婉儿在他家养病,两个人都那样……” 说到最后已有哽咽 每个英雄后背,总是旁人看不到的艰辛与痛楚。他们往往借助这些痛楚,将自己磨练得精钢不催,心如磐石。 画楼淡淡道:“我想想,明早跟你说····`·” 她想跟白云归打声招呼。 一开始因为李方景的事情,白云归就颇有不快;后来他自己好像看得明白同意画楼去武昌府,可不能保证他心中没有猜疑。特别是李方景出狱那日的那席话,白云归虽没有发作,不代表没有记在心上。 历史上的假钞案中下野的那个军阀不是白云归,那么,画楼目前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惹怒了他,整日看他冷脸,于她无益。 晚上问了白云归,他则笑得颇有深意:“这点小事还用请示?” 言下之意在说画楼心中有鬼,才多此一举。 “督军跋扈惯了事无巨细样样要管,我哪里能分辨哪些是小事,哪些是大事?稳妥些,统统跟您说一声免得回头被您责怪,说我心中没有督军行事没有分寸····…”画楼亦笑,明亮眸子里流转着狡狯。 下一瞬便被白云归压在身下声音严厉中带着暧昧:“我几时跋扈惯了?” 画楼直笑。 又听到他说:“你心中有我,我甚欣慰,果然是个乖巧的孩子。我要奖励你……” 奖励这词不知是不是他最近突然想出来的,用的频率很高,好似画楼在他身下承欢,是占了他的大便宜。 她望向他,素净脸颊不着脂粉,细腻红润,如桃蕊初绽,不胜娇美。清湛眸子盈盈照人,微微噙着嘴角,颇为羞赧低声道:“我……我身上有那个…… 白云归愣了一下,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过段日子她能怀上呢,可她身上又落红了。 关了灯,便拥着她入睡,他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画楼很不习惯跟旁人说自己的这种私事,含含糊糊应了声没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白云归便嘱咐佣人熬了生姜红糖水给她喝。 画楼尴尬得无地自容。这等私隐之事,他就不能听过就忘记了?还巴巴闹这么一出来…… 他却说:“女孩子要懂得爱护自己,这些看似最简单的养生却是最关键,你须谨记,一点都不要马虎!” 白云归没有打趣她的尴尬,反而一本正经教育她 画楼微愣。这些东西她知道,却是自己从网络上看到的。听说妈妈会在女儿懂事时叮嘱这些细节,教育女儿如何保养自己成为健康美丽的女性。前世今生,都没有妈妈告诉她这些,第一个对画楼说的人,居然是白云归。 她眸子动了动,略有浮光。 白云归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自己女儿一般亲昵,转身去了书房。 画楼望着那热气腾腾微带生姜涩味的红糖水,有些唏嘘。辛辣微甜的红糖水,味道怪的跟药引子一样。可是入喉后,便有暖意。 胃里颇暖,嗓子也暖,连心头亦有淡淡暖融。 下楼吃了早饭,便跟白云灵商量去看望李方景。卢薇儿没什么事,也道要去。 三个人都要带副官,便要了两辆车。 白云灵跟画楼坐一辆车。见画楼带着白云归身边的罗副官,白云灵便好奇问她:“易副官呢?” 画楼不想跟她说这些,说了她也未必明白,便随口道:“最近我让他去办点事,目前应该在近卫营······” 白云灵便乖巧没有再问。 车子沿着海堤出了城,往郊外的李府而去。李府建在海滨的山坡上,一边是铺满藤萝的峭壁,一边是随风款摆的杨柳。白浪轻逐浅棕色沙滩,低吟浅唱,偶尔海鸟的鸥鸣盘旋头顶。 空气里有迎春花的香甜和海水的清鲜。 车子进了李府,果然见庭院落寞,人迹罕至 石径小路干净整洁,花圃修剪整齐;||乳|白色罗马喷泉安静矗立,已无彩灯装饰,旖旎歌舞相映。习惯了繁华,这样的寂寞似骨头里的疼痛,时时刻刻都无法消退,啃噬着内心。 老管家说:“六少在后院剪花圃……” 卢薇儿便笑着打趣了一句:“六少做起了园丁?” 老管家笑容便有些苦涩:“家里生意卖了,老爷太太也走了,亲戚不跟六少来往,现在差事也丢了,不摆弄花草,也没地方去······” 画楼等三人皆是心底一酸。 初相见,他那般雍容倜傥,天之骄子,如今却众叛亲离,孑然一身。他如此好强,不像那些落魄公子流连烟花巷,沉迷桃花酿。他只是过起归隐田园的生活,每日除了看书,照顾唐婉儿,便是伺候庭院,将花圃打理得干净整洁。 这样的人,荣辱不惊。居庙堂则心怀天下,隐田园则洁身自好。 管家叫女佣去告诉六少有客到了,便引着画楼等人上楼去看望唐婉儿。 唐婉儿躺在病榻,青丝斜垂一旁。乌黑发丝衬托得她脸颊苍白消瘦,圆圆的眼睛更加大了,孤零零噙满碎芒,楚楚可怜。 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紫色卡夫稠长裙,裙摆曳地,高挑妍丽,圆圆脸颊笑容甜腻。 如今再看,哪有半分俏皮模样? 她受了很多刑罚,摧残了健康,纤瘦手背能看到清晰的青筋。 白云灵常常来陪她,她们比较熟悉,唐婉儿便含笑,虚弱跟画楼和卢薇儿打了招呼。然后跟画楼道:“我听说夫人只身闯武昌府,才找到我们被冤枉的证据。婉儿和六少性命皆是夫人所救,大恩无以为报!” 说完便上气不接下气,咳了起来 画楼忙拉住她的手,道:“好好休息,别说这些客套话······” 正说着,李方景便走了进来。 穿了名贵条纹西裤,雪色衬衫,黑色皮鞋,却带着一顶遮阳草帽。鞋子、裤脚皆是泥土,双手还滴着水。他刚刚洗了手,来不及擦干便赶过来。瞧着她们都相望他的头顶,恍然想起还戴了帽子,随手便摘了起来。 青丝有些凌乱,添了不羁风度;笑容依旧如此明艳轻快,斜长眼角噙了风流姿态。 说了几句,他便邀请她们去花园看他种的兰草。 白云灵忙说自己怕晒,留在这里陪着婉儿;卢薇儿发觉李方景的目光一直在画楼身上徜徉,便抿唇笑了,也说自己晒不得。 只有画楼陪着他下楼。 “我还以为你恼了我,不想再见。”他笑道 画楼微愕,便想起他出狱那天的事,摇头笑了笑:“我岂是那等小气之人?我只是听灵儿说,你一直在忙着准备移居香港,不得空。如今安排妥当了吗?” 李方景听着她口吻里的轻松与无所谓,笑容瞬间添了苦涩:“叫人先过去,那边宅子置好了。我等婉儿身体再好一点,才动身去···…大约一个月后吧。” 出了假钞案这件事,他大约对国内政治失望透顶,不愿意再搀和其中。远走他乡,换个心情,重生开始自己的梦想,亦是好事。 “哪一天走,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我去码头送送你!”画楼诚恳道,“你一走,再相见亦不知何年何月了····`·” 他的脚步顿住,声音果决道:“最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画楼!” 画楼亦站住了身子。 他们身后,是一株老树的杏树。粉嫩杏花为虬枝添了新妆,暖风缱绻,粉色晶莹花瓣蹁跹,或落在石径,或落在李方景肩头。 他妖娆斜眸越发缭绕。 第一百二十六节说客 春意料峭,徐凤袭来,满地繁花飘洒,落在她的肩头或发际。她洁白脸颊如初绽的花蕊娇嫩细腻,淡雅清秀;眼眸却绮靡浓艳,比秋水更加清湛,眸光能直直照入人心。 画楼静静站着,凝望着李方景,眼眸渐渐安静,静得如古潭,碧水无波。她声音亦疏朗:“找我做什么?” 不待李方景回答,她继续道:“倘若是寻旧友,我自是高兴,亦不需三年五载才来。就算你落魄潦倒,我亦待你如上宾;倘若是旁的,你是至我于何地?我是白夫人,不是慕容小姐!” 一席话简单绝情,不留任何念想。 “方景,我待你,一向磊落无私情。为了你去武昌府,亦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我明白告诉你,不想你心生误会······”最后,她声音又柔和下来,绽放浅浅笑意,比杏蕊还要清淡。 李方景一直在笑,眸子里有莫名的光泽,熠熠生辉。 最终,他摊摊手道:“落花无意流水有情,是我误解了。” 语气轻松。 她的一番解释,慷慨大义,殊不知早已泄露底细:说了这么多,只因她是白夫人。 他从善如流,不再激怒她。他应该想到,她不是那般小女子,需要守住承诺过日子。 她需要看到事情的结果 与她相遇,是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她隐忍的光泽令人耳目一新·心生好感。那晚的舞会,他时常想起,她在他臂弯里蹁跹起舞,舞姿熟练又美丽。 然后的历险,她的警惕与敏锐跟他惊讶与赞赏。 同生共死让两人少了隔阂,像老朋友一般亲昵起来。 相处的日子久了,越发觉得她是心头那抹月光,晶莹美丽·清澈无瑕,可以爱慕但不能拥有。 这次事情之前,李方景从未想过跟慕容画楼更近一步。他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看事情的眼光世俗很多。 若是再进一步,他需要与白云归相等的权力做后盾,需要太多的谋划·需要承受太多的风险。 不值得! 可是经历了这次,他终于明白,她时常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敷衍他。 她信任他·无条件信任他。 哪怕自己万夫所指,她亦坚定的说:你含冤入狱! 这等知己,此生错过,便再也不可能拥有! 这一生,为一个人疯狂,为一个倾其所有,为一个人不顾世俗′才算经历过爱情! 他没有反驳慕容画楼。 三年后,她不过二十一二岁,他不过刚刚三十,白云却快四十了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他需要的,仅仅是守住岁月耳鬓厮磨。 虽然他已说自己误会了·可是他的态度,还是让画楼心生警惕。他带着她参观他的花圃·画楼兴致乏乏。 回去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史书上说,李方景一生未娶······ 难不成他会为了她…… 又觉得可笑,画楼不认为自己魅力至此。 终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处座,局座说让您这边会议一结束,就去趟他的办公室!”雕花木门被素手轻柔推开,女秘书军服下配了高跟鞋,走路婀娜多姿,妩媚又庄重,美丽大方。 几个人的目光便落在上首女军官的脸上。 云媛微微抚额,道了句知道,眸子染了霜色。 最近她的手下,一连失手两次,她正担心局座要批评她,不成想来的这样快。 屋子里一时间气氛凝重。 云媛声音低沉了几分:“白克西路那边盯紧!要是再让人从你们眼皮底下溜了,你们也别回来,跟着一起去吧!” 脸色一沉,眉梢便携了煞气,令人生畏。 明明是这般绝色女子,却气势咄咄逼人,任何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多说一句。 众人退出去后,云媛用纤柔掌心撑住脑袋,让心情平和半分,闭目养神几分钟,才起身去了上司那里 她骂她的下属很痛快,她的上司骂她亦会同样痛快。 却见一向严肃的局长笑容和煦,直冲她笑,十分热络。 云媛心中咯噔一下,恭敬坐下,问道:“局座,您找我?” “云媛,我今天去上面开会,有件事上头很重视,交代下来让我们局接手。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局长开门见山道,笑容越发慈爱。 原来不是要责备她? 那么这件事,应该很棘手。 她表情没有片刻松弛,恭声道:“请局座吩咐!” “是这样,俞州伪钞案你听说过吧?”局长笑呵呵问道。 云媛后背一紧,交代的事情,只怕跟白云归有关!她敛住心神:“我知道,听说是白云归的财务大 悬管李方景下的手,还跟咱们有些关系……具体的不太清楚。 “李方景是遭人陷害的,前段日子已经结案了,还真牵扯了咱们!”局长言辞愉悦,将白云归夫人只身闯武昌府查出伪钞、白云归派幕僚给南京政府送伪钞的事情,简单跟云媛说了下,又道,“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们在设法拉拢白云归,一直不得其法。他这次主动给我们送那些假钞来,可见他心中对我党已无恶意,甚至有了结交之心。上面决定,我们应该主动些,派个人去跟他联络。思前想后,大约是你最合适!” 云媛覆了眼帘,半晌设有答话。 “你可有难事?”局长轻笑道,“云媛·可是绝佳的好机会!劝说白云归归顺我党,你以后便是党国的功臣!这样吧,只要你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我便向上面申请,破格升你为少将,如何?” 云媛依旧沉默 局长不疾不徐,慢慢道:“云媛,我年纪也大了·这个位置坐不了几年。如今局里除了我,还没有少将。等我离开后,这里便是你的办公室……” 这个条件,已经分外诱人。 好半晌,对面的女子才抬头,扬起冰雪娇颜:“我可以去试试……不过·白云归向来对我党有敌意,且非常固执,我怕······” “那都是老黄历!”局长打断她的话,“他肯主动送我们送那些东西·便说明他心中有投靠我党的打算。对于他这样的大将,我们自然要主动些,给足他面子。” 云媛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更改的,便道:“那我去试试。” “好!”局长哈哈大笑,“你去的时候·记得告诉白云归,只要他肯接受我党的编制,大总统许他陆军总司令之职!” 听着局长慷慨的口吻,云媛心中苦笑·他们觉得陆军总司令是极高的官职,白云归却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离开后·云媛从未想过回头。她是个极度骄傲的人,受不了他眼眸里的嘲讽·或者怜惜。她只是希望自己有一日功成名就,他能赞许看她一眼,道句:当初你选的路,没有错! 所以她一直很拼命! 可如今,便要这样回去,作为政府的说客······ 她心中戚戚然。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她还能推脱不成? 心底的涩意和淡淡不能言喻的期盼缓缓搀和在一起,五味杂陈! 局长又道:“你这次去,顺便把两件事办妥。第一,查清白云归夫人的底线;第二,接触李方景,说服他参入我党。” 云媛微讶。 局长便问:“······你对白云归的夫人,可有了解? 最最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掺杂任何情绪,徐徐道:“只知道是霖城老家娶的,白云归没有回去看过她。后来接到俞州,我只见过她一次,十几岁,像个孩子一般。可······” 她微顿。 局长示意她说下去。 “虽然她看上去文静懦怯,我直觉她只是在做戏,她应该非常精明……仅仅是女人的感觉,我不太肯定……”云媛缓慢道。她略去自己去年在俞州养伤的经历。那段经历,是不能见光的 白云归杀了她的上级和同僚,就是为了助她上高位。倘若被查出来她那段时间去过俞州,她肯定会被怀疑是同谋,百口莫辩! 局长点点头:“情报上说,伪钞案是白夫人只身去武昌府办妥的,至于如何办妥,没人知道。这件事有些狐疑。 倘若她是旁的势力派过去的人,你且要小心她,所以一定要知道她的底细!我会派人协助你。” 云媛点头。 “至于李方景······”局长道,“军法处处长陈中平极力保荐他。陈处长说,他去年去德国办事,顺便拜访了老师。老师一直在夸李方景,说他将来必有大作为,是大将之才。我们倒是都没有听说过李方景是何许人,反正他现在赋闲在家,你且去拜访他,看看他对我党的态度……” 云媛道是。 “明日清晨五点的船票,你现在回去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再动身!”局长道,“去吧!” 行了军礼,从办公室里出来,云媛觉得心口窒闷发疼······ 又要见面了? 闭上眼睛,他身上烟草的清冽,掌心的炙烫,从未褪色。 那是心中最秘密的禁地,任何人不得触碰。 第一百二十七节婚姻靠运气 今年的春日,来的特 锦绣民国 全第3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来的特别早。二月下旬,官邸前小径的木棉树繁花绽放,火焰般绮靡的木棉花烈烈夺目,仿佛燃尽了生命来释放美丽。 画楼最喜欢落日西下时,趴在三楼客房的阳台上,胳膊支着||乳|白色的栏杆,望着那些激|情四射的木棉花愣神。 那一日的绝望,她想到自己能否看到木稀花开。 如今,枝头燃起了火般的旖旎,那是木棉独特的灼目靡丽。 她应该着手准备退路了…… 要是再发生像上次一样的事情,她措手不及。可是金条全部给了白云归,不知何时他会还给她…… 没有钱,她拿什么去打点? 愣神之际,倏然有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画楼惊呼一声。 “怎么了,吓得这样狠?”始作俑者松开了手,朗声笑了,声音里带着烟草的清冽。那双深敛的眸子融入夕阳的灿金与木棉的火红,幻化了五彩的光芒,似锦图在他眼中铺开。 那淡淡的喜悦与促狭遮掩不住。 画楼第一次见白云归这样,毫无当权者的冷酷与杀伐,眉梢挑了笑意,有些坏心眼的捉弄她。 “您走路都不出声的吗?”画楼惊魂未甫,抱怨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玉挺鼻端,哈哈大笑:“我以为你很大胆……原来也这样没用!刚刚想什么,那么入神…··· 画楼道:“想半岑念书的事情……督军您说我要不要亲自去趟美国,帮他看好学校,定好住处?” 她话中带着试探。 白云归却没有深想,淡淡道:“太远了,你又不会说英文。等半岑快毕业了,我派个人去办妥,你且放心。你母亲把半岑托付给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就是说他不会同意自己去美国。 看来要想旁的法子:她也要托人去帮她置办宅子和庄园。 他背靠着栏杆,画楼附着,两人身形交错,转眸见便能瞧见对方的侧颜。 白云归跟她闲聊,便说起了慕容半岑,他道:“半岑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他也觉得慕容半岑长得太漂亮了吧? 画楼便笑了:“是啊男孩子长成那样,真是气人!我母亲凤眼特别漂亮,鼻子和嘴巴也有特色,偏偏这些我都没有遗传到真不甘心。督军,您跟我们家不是很熟吗,我长得很像我父亲吧?” 慕容家的人,慕容画楼重生后只见过慕容太太和慕容半岑,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像谁。猜想一番,大约跟父亲比较像。 白云归愕然,她问这话到底何意?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不管像谁,赐予你生命的人都应该尊重!” 画楼微诧。 白云归便道:“吃晚饭了……”阔步走了出去。 次日准备去买些新来的春衫料子,添几件短袖时髦的旗袍,吴夏采妩突然来了 她穿了件杏黄|色粤绣戏水鸳鸯琵琶襟旗袍同色的短皮靴,妩媚又干练。眼睛明亮清澈人却瘦的厉害,一进门见家里没有男士便往沙发上一躺,嘟囔道:“我饿死了,画楼,有吃的没有?” 画楼、卢薇儿、白云灵面面相觑,忙问她这是怎么了,才这么点日子不见,居然如此消瘦。 “你可是为了苗条刻意挨饿的?”卢薇儿一针见血。 “怎么会,我又不胖!”吴夏采妩躺着不动,好似有气无力的,“真不行了,我好饿啊!画楼妹妹,我要吃碧桃鸡、油爆鲜贝、醋椒活鱼、云片猴头、杏仁豆腐……呃,还有拔丝苹果。你们府上有山东厨子吧?不是正宗鲁菜味我不吃的……” 画楼几个人瞧她食欲如此好,大约是没有什么事,便松了一口气。 “我们府上真没有山东厨子,也没有那么多花哨吃的。云吞面要不要?”画楼笑道。 吴夏采妩摸了摸绞痛的胃,叹了口气:“只得如此了,我真是饿极了! 画楼便叫管家去吩咐厨房,做几个小菜和面条。 看她的模样,应该是饿了很久。饿久了,胃的承受力变弱,应该吃些好消化的东西。画楼又嘱咐少放油,小菜全部要素淡的。 没过两分钟,女佣端了刚刚烘焙好的蛋糕,只说面条正在擀,还需要十几分钟,先吃点蛋糕垫肚子。 红豆口味的蛋糕,有浓郁的清香浮动。 把吴夏采妩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她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吃着,片刻便吃完了,又要了一块,人这才精神一点。 面条好了后,她又吃了一大碗,满足的伸了个懒腰,斜坐在沙发里。 画楼等三人便围着她问到底出了何事,怎么饿得这样? 她叹了口气: 我们家三少爷前段日子不是丢了差事?整日混在家里,无雕事事便出去喝花酒赌牌。我三嫂又好强又霸道,便不准他出去。两人拉拉扯扯,三哥推了三嫂一把,哪里知道不巧,撞上了梳妆台,当时就见红了。送去教会医院,洋大夫说是小产,两个多月······” 白云灵惊呼了一声。 卢薇儿表情有些遗憾:“真是可惜……怀了孩子头三个月最要小心······” “可不是,三嫂自己也大意,居然怀孕两个月都不知道······”吴夏采妩道,“孩子没了,三嫂就气得卧床不起…···” “那你为何挨饿?”画楼不解道,“你婆婆心情不好为难你?” “没有。”采妩摇头,“我和老四成婚一年多,老三夫妻成亲两年多,一直都没有孩子。你们知道,我们家只有老三老四是婆婆亲生的。婆婆就一直盼着我和三嫂怀孕。出了这么档子事,婆婆心情极差,结果老四回来说,陆冉有了身子,也两个月了······ 画楼隐约明白了。 卢薇儿和白云灵则瞠目,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夏采妩练达开朗的眸子里并没有哀怨,反而流光溢彩,粲然灼眼。她笑道:“……结果,想出兼祧的法子来!” 兼祧,便是两房正妻。因为家中子嗣单薄,法律规定可以兼祧。兼祧的第二房,亦是正妻待遇。 “太无耻了!”卢薇儿愤然,“采妩,你干脆同他离婚好了,你那个男人,简直就是个人渣!” 白云灵露出同情的目光。 采妩反而安抚卢薇儿,恬柔笑道:“我自然要同他离婚!他要是敢兼祧,我便敢离婚!我娘家也是山东望族,还从来没有女儿嫁出去做平妻的!我坚决不同样兼祧。结果,我婆婆居然有些松动,还跑去看了陆冉一回。没法子,我只得不吃不喝,将自己躲在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什么法子都使了……旁的还好,我就是受不得饿!” 说完,便呵呵笑起来。她说的轻快,言语间毫不在意,众人却听着心酸。 吴夫人到了这把年纪,的确是想孙子想疯了。一个媳妇好不容易怀孕,结果掉了;一个媳妇一直不见动静。如今姨太太突然有了身子,真是天大的喜事。为了这个孙子更加名正言顺,大约才同意兼祧的法子。 可是怎么不想想采妩的处境? 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女子都会哭哭啼啼。吴夏采妩却跟说旁人家的事情一样,心情不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明明是她自己在演戏,她还在一旁凑热闹。 这个女子…… 画楼微微叹了一口气:采妩是她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她应该有更好的姻缘!吴时赋配不上她的! “婆婆不喜欢我,我不在乎;老四对我冷淡,我也无所谓。可是我在吴家唯一的尊贵,便是四少奶奶这个身份。如今他们想弄出一个兼祧两房的事,想都别想!兼祧两房,一个怀了孕又得宠,一个没有怀孕又不得宠,我以后在吴家根本就无立足之地,还不如离婚······离婚还能分些东西,我带着我的陪嫁,一个人过日子也不错的。”采妩言辞间有了些凛然,说到离婚,眼眸便熠熠放光 “你们那样的人家,离婚只怕难得很!”画楼道。 “可不?”采妩眸子微黯,叹气道,“婆婆想要孙子,我又不能生,那边又怀了······兼祧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我娘家也不会同意;离婚,吴家又丢不起这个人,简直是绝地!家里天天不得安生!画楼,你可有更好的法子?” 这个…… 画楼愣了下。 她真没有。旁的还好说,居家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婆媳关系,夫妻关系,她都没有经验,如何能给别人出主意? “什么更好的法子。什么法子都是扬汤止沸,离婚才是釜底抽薪!”卢薇儿愤然道,“你那个丈夫,简直就是畜生!” 采妩望了卢薇儿一眼,居然颇有知己的感慨。 “可是离了婚,采妩姐以后怎么办?”白云灵担忧道。虽然说如今是新社会,可是对于离了婚的女人,并没有坦然接受的程度。 “不离婚,采妩以后怎么办?”卢薇儿反驳道,“任由吴家有两个少奶奶?尊严丧尽守住那婚姻?” 白云灵语塞,叹了口气道:“结婚真可怕!” 画楼便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感叹道:“所以人家说,爱情像打桥牌,全靠算计;婚姻像打麻将,全靠运气!” 第一百二十八节软硬兼施 她一句话说的新颖,惹得吴夏采妩笑起表:“你是说,我成亲前少了算计,如今就活该运气不好?” 爱情是新时代的名词,在新派小姐口中运用平常,可是采妩和画楼这般老式女子,说得很少。 如今她们都说了,卢薇儿更是笑着接腔:“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谋划着算计一番?” 白云灵直笑,却有些含羞垂眸,想起李争鸿,笑容微涩。当初李争鸿还在官邸做副官的时候,她应该用些手段让他明白自己的心。 白云归回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笑语嫣然,不免眉头微舒,眼角有了些笑意。因为画楼的到来,官邸少了往常的肃穆庄重,生活的气息浓了很多。不管是争吵还是女子清脆的欢笑,都有生机,让人感觉活得很真实。 见他进来,大家都笑着起身。 有外客在,他没有要坐下,不打扰她们说笑,只是道:“从苏州来了批春衫的料子,周副官正在往西花厅搬,你们都去挑挑······” 画楼愕然。她印象中的白云归,是绝对不可能给女眷买衣料的。 卢薇儿和白云灵则没有多想,一个兴奋问是不是真的,一个说多谢大哥,便拉了吴夏采妩和画楼,往西花厅去 周副官等人还在从货车上下料子,西花厅都堆满了。 画楼望着那一屋子香纱稠,微微愣住。轻薄如朝霞似夕阳的香纱稠是苏州府的特产·每年销量极少,大都往京都、沪上、杭州府出售。等到了俞州,数量极少,千金难求。那些商人十分势力,不是权贵或者极富人家的女眷前去,都不会拿出来。 物以稀为贵,要说这香纱稠哪些地方胜了旁的丝绸,大约就是质地更加讲究·产量极少吧? 这满满一屋子…… 画楼预感苏州香纱稠今年春衫料子产量的三分之一,都被白云归买了回来! 这人! 白云灵、卢薇儿、吴夏采妩都是爱美的大户小姐,自然识货,皆瞠目震惊。卢薇儿半晌突然尖叫起来:“天哪,是香纱稠吗?是苏州府的香纱稠吗?” “是的!”采妩亦是高兴,家里那点不快烟消云散·眸子熠熠生辉。 “大哥太厉害了!他也知道香纱稠是好东西啊?我以为男都不懂……五哥就看不出有何差别……”白云灵亦是高兴。 画楼心中微动。 那晚他解不开她衣裳的银扣,便随手将她衣裳扯了,撕坏了好几个衣扣眼。画楼恼怒骂他是浑人,说这是最难得的香纱稠······ 当时他呼吸炙热在她耳边呢喃:“……回头叫人去苏州府′买最好的苏绣香纱稠给你,别气了…··· 一句玩笑话,画楼早已不记得。且她的衣裳很多,根本穿不过来,比那件香纱稠更加出彩的也多不胜举,那衣裳她早就扔了。香纱稠不过是相当于后世的顶尖名牌,多求而难得·所以身价甚高。其实很多优质丝绸,比香纱稠还要漂亮舒服。 画楼对于名牌,没有太多的苛求,坏了也不心疼。 不成想…… 她摸了一匹凉滑细软的藕荷色料子·心中仿佛被羽翼轻轻扇过。 不管是哪个年龄的女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矫情。当自己随口一个要求被旁人记下·且不声不响帮你做到了,这种矫情就会得到满足·就会感动,心口有些欢喜和蜜意。 女人就是这样,把微小的事情看得很重,反而把重要的事情忽略,所以不解风情的男人,会觉得女人在很多时候莫名其妙。 好半晌,画楼心绪才渐渐宁静。 这么多的料子,四个人平分后,大约一人能做三四十身衣裳。想到这里,又是开心极了。 爱美的女子永远不会嫌弃自己衣裳和首饰多。 画楼叫管家把她们三个人的分开放在库房里,又吩咐副官帮吴夏采妩送回府去。 吴夏采妩丝毫没有客气与推辞。她想着,自己以后得了好东西再送个她们,倘若非说不要,显得很做作。再说像白家这样的人家,白云灵和画楼什么好东西没有用过?她们是不会心疼这点布料的··· 果然,吴夏采妩举止大方,更添画楼等人的喜爱。 在官邸吃了午饭,又跟她们阄了一场,四点多才回家。 一进门,大嫂便热络又谄媚拉了她:“采妩,下午送过来的那些料子,怎么看着像苏绣香纱稠啊?” 精明的眼睛里流露贪念。 吴夏采妩原本也是千金散尽的性子,向来慷慨大方,便道:“是苏州府的苏绣香纱稠,白督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白夫人、六小姐还有卢小姐,我们四个人分的……” 大少奶奶便哎呀一声:“你怎么拿了那么多啊?” “我们是平分的!”采妩笑道。听大嫂这口气,大约是觊觎这丝绸,便抿唇笑了笑。 二少 奶奶性格糯软些,说话也不够圆滑,惊愕道:“那今年的春衫料子,南边怕是断了香纱稠!” 大少奶奶嗔了她一眼。 采妩却朗朗一笑:“旁人没有,更显得咱们的好看。大嫂二嫂,料子搬回来放在哪里了?你们去挑几身,给娘和三嫂留几身······” “别别,这么珍贵的东西……”大少奶奶口是心非。 “不用了采妩······”二少奶奶倒是真的过意不去,要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 采妩拉了她们两个,豪爽道:“衣料这种东西,再珍贵也是有限。过了季,明年又有新的款式出来,便再也不能穿了。再说·我这不也是借花献佛?是白夫人送给我的,我又没花一分钱,还得个你们的谢谢!” 说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笑起来。 两个选了四匹料子,各自欢喜散去,家里气氛松弛了半分 采妩又挑了八匹出来,亲自给三少奶奶和婆婆送了各送了四匹。 三少奶奶精神不好,看到这料子,眉眼亦璀璨一动·说了句采妩你太客气了…… 因为兼祧的事情,一向温和恭顺的采妩好几日没有跟婆婆说话。老太太心中也急,真不知道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采妩会有这么大的脾气,惴惴不安。看到她从白府回来后,整个人开朗不少,还给自己送了布料·当即呵呵笑,拉住她的手说话。 对采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些。 吴夏采妩心中苦笑,原来每个人都是挑软柿子捏,连婆婆都是…… 从前觉得她性子好·便总是打压她;她稍微反抗一下,婆婆就服软了。 采妩心中有了丝冷峭。 晚饭的时候,一向歇在外面姨太太那里的吴时赋突然回来了。家里好不容易松弛几分的紧张气氛,又瞬间凝重起来。众人皆望向采妩,却见她神色自若,举止娴静吃饭,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两人回了房·关了房门后,吴时赋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望着斜依梳壮台,一语不发的采妩·顿时气涌上心头,烦躁问她:“你到底想怎样?” “离婚!”采妩平静又淡然说道。简短一句·说完便睥睨了一下吴时赋,依旧闲闲依靠那里·脚勾起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地板。 吴时赋一时语塞,这个女人真是固执,油盐不进! 他解了衣领的两粒扣子,让自己透透气,冷声道:“这不可能!除了这个,你有没有靠谱一点的要求?” “我不可能接受兼祧的!”采妩轻声笑道,“虽然你们家子嗣单薄,但是大哥和二哥是有孩子的,爹有了三个嫡孙,你的情况根本不能够兼祧,你别妄想钻法令的空子! 吴时赋气得恨不能扇她一耳光,这个女人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松 她不同意,爹娘那里也不可能同意,那么就算自己不顾一切把同陆冉结婚了,陆冉亦是不能进吴家祠堂的,还不是跟姨太太一样? 那结婚还有什么用? “我可告诉你,你娘家在山东。这里是俞州,隔了千山万水,我现在一枪崩了你,也没有人替你出头!”吴时赋凶狠道,“你最好聪明 “那······你还等什么?”采妩望着自己的蔻丹指尖,拿出锉子磨着指甲,声音轻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枪崩了我!不过,你最好记清楚,家里为何不同意离婚····…因为不想闹出丑闻。是离婚的丑闻大,还是杀妻的丑闻大,少帅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吴时赋一愣。 他不过是仗着吴夏采妩是旧式女人,没有念过书没有见识,所以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还算的精明! 他气得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帅若执意要兼祧,咱们就法庭相见!在俞州,少帅的确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怕与我这个弱女子对簿公堂。可我如今是白督军夫人的挚友,她已经知道我家中这些琐事。倘若我出了意外,少帅大约难辞其咎吧?哦对了,白夫人说陆姨太太曾经绑架过她家的五少,督军和夫人都很不喜欢陆姨太太······”采妩甜甜笑了笑,起身开门,信步走了出去。 吴时赋愣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却有女佣过来,道:“四少,将军喊您过去……” 吴时赋下了楼,发现家中众人皆在客厅坐着,望向他的目光有了几分戒备与愤然。就连一向溺爱他的母亲,也失望的转了脸。 而吴夏采妩,伏在大嫂的肩头,肩膀一直耸着,低声抽泣。 这都没有过十分钟,出了何事? 却见父亲气得嘴唇哆嗦,手指发抖指了他:“好啊,有出息啊!居然说采妩不同意兼祧,你就要枪杀她……” 第一百二十九节得偿所愿 吴时赋微愣,继而阴霾狠鹫的目光落在吴夏采妩身上。 采妩正好抬眸,初雪般白皙小脸泪水涟涟,神态楚楚,似淡花弱柳,那般叫人怜惜。 触及吴时赋的狠辣眸子,像换个人,怯懦往大少奶奶怀里钻,丝毫不见刚刚的处变不惊与镇定自若。 吴时赋微诧,这个女人好会演戏。刚刚在他面前堵得他哑口无言,得了大便宜;转眼她又把这件事公开,哭得梨花带雨博同情,好似自己给了她多大的委屈一般。 他气得面目有些狰狞。 吴夫人却拉住采妩的手,哄着她:“好了好了,快别哭!娘和爹都在,岂会让你受他欺负?” 采妩含泪颔首,转身扑到吴夫人怀里。 吴将军大怒:“逆子,你可说了那话?说什么采妩娘家没人,你杀了她都不会有人知道?” 吴时赋百口莫辩,他是说了,可是那是吓唬吴夏采妩的话。而且,那个女人很是清楚啊,她刚刚不是全部反驳回来了吗? “爹,我跟采妩闹着玩的……”吴时赋见父亲鲜有这般怒火,亦不敢顶嘴,只得讪讪笑了,“采妩,快跟我上楼,玩笑话也跟爹娘说,你太不懂事了!” 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众人听得明白 采妩更是瑟瑟发抖,抱着吴夫人的胳膊不撒手:“娘,您还是让我和四少离婚吧!我娘家虽然是大族我们家那一房却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娘当我是命根子。要是我不幸折命于俞州,叫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属不孝……” 声音戚戚然,闻者伤感。 二少奶奶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大少奶奶也面有戚容。 吴夫人安抚着采妩,目光暗含怒意瞪向吴时赋。 吴将军顿时也怒起来,徘人去拿他的马鞭来。 大少爷和二少爷忙在一旁劝,好半晌才把吴将军想要打人的冲动给压下去。 吴时赋似众矢之的尴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从前觉得吴夏采妩很老实,很乏味,如今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深,这样可恶! 她装可怜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外不是人。 他太轻敌,便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吴夫人劝慰采妩:“不哭了,爹和娘还活着,这个孽畜不敢乱来。他吓唬你的啊!快别说离婚这样的傻话,你是我们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呢……” 二少奶奶与大少奶奶也在一旁劝。 采妩好半晌才止住了泪。 吴将军便沉声道:“离婚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我们吴家,世世代代没有一夫两妻的,新时代什么兼祧不兼祧的法令,丢人现眼!” 吴夫人不快的看了丈夫一眼。小年轻吵架而已,好好哄着就是了把话说得那么满做什么?如今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孙子才是眼前的关键! 采妩斜眸瞥见了婆婆的神色,知道婆婆仍不死心,便又滚滚落下泪:“姨太太有了身子又是四少的长子,原本兼祧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吃惊望着她。 吴夫人心头一跳眸子里有些期盼与欣慰,这孩子终于想通了…… 吴时赋也一怔。哭这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结果就听到采妩话音一转:“……可惜是陆姨太太!她做过什么,俞州人尽皆知,她做了吴家的正妻,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家,笑话四少拾人破鞋?就算她是天仙,断乎没有娶回来做少奶奶的道理!四少以后的脸面让哪里搁?” 吴夫人脸色一变,这个她也是想到的。但是吴时赋跟她说,陆冉的事情,舆论很同情她,娶了她,俞州的人只会觉得吴家深明大义,宽厚仁慈,博得好名声。 但是,人言向来猜测不到。陆冉落魄时,舆论同情她;可是她做了少奶奶,显达了,自然有人嫉妒不满,只怕那些旧事又要翻出来说了…… 吴夫人想让陆冉进门的心顿时冷了一半。 采妩继续道:“爹,娘,当初陆姨太太犯事,可是因为白家!要不是当时舆论呼声很高,白家肯定不会无罪释放陆姨太太的。四少纳了她进门,白夫人就对此不快;要是真的娶了她,咱们家就算彻底跟白家阄翻了……将来咱们有个什么事,白督军肯定第一个落井下石······ 这话,众人虽猜测过,却一直没有证实。 采妩跟白夫人关系极好,她的话定是真的。 众人后背一凉。 吴夫人眼眸有了戾气,比起孙子,丈夫的前程,家族的安稳更加重要。没有了这些,他们喝西北风吗? 她拍着采妩的手,让她别哭,又怒视吴时赋:“孽障,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得回一趟家,便惹得 体媳妇大哭一场!回你的小公馆去,大家都清净。兼祧两房这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声音里有罕见的威严。 说罢,又平和了心绪,柔声安慰了采妩几句,叫女佣扶了她上楼休息。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主动上前陪采妩上楼。可能是因为刚刚送了她们衣料,两妯娌对采妩很是友好。 特别是大少奶奶,哧哧笑道:“采妩,你这回找了好靠山!我看咱娘头一次对媳妇让步。有了第一回,以后也有第二回,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二少奶奶有些怕事,忙压低声音让她别再说了。 大少奶奶无所谓的撇撇嘴,采妩只是笑。 妯娌说了会话,就各自回房歇了。 采妩躺在床上·关了灯,半拉开窗帘,疏朗琼华铺满了屋子,房间里隐隐绰绰,遍地银霜。成亲最初,她也有着小女子的幻想,也觉得宽大的床很寂寞,看吴时赋的眼眸亦带着爱慕与渴求。 他却是冷淡的·嫌弃她的老土,嫌弃她的呆板。 而后,也有过怨怼 后来到了俞州,进了教堂,有了宗教的信仰,心灵好似被净化一般。不再怨恨·不再自怨自艾,努力学习自己从前不懂的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再奢望别人的恩情过日子。 每一日都怀着感恩的心生活。 小时候念书·先生说她悟性极高。 她的悟性是真的极高。 悟透之后,似丢了副沉重枷锁,身心都轻盈起来,笑容又有了少女时的纯真与开朗,清脆笑声亦豪爽妩媚。 如今是新时代了,她透过窗棂,望着天边那轮新月·心中喃喃道。新时代总有好处。她听闻好几个离婚的媳妇,后来有了一番成就。 有离了婚自己出来做事的,结果遇上心灵相通的;也有离了婚出国镀金,回来更是嫁到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成就惊人。 所以很多老式人家的媳妇阄离婚。 她也可以拿着离婚来威胁公婆,换取自己的利益。 公公说不许陆冉进门·没用,他常年公务忙·在家能有几日?婆婆说不准再提兼祧,才算彻底把事情解决了! 她甜甜微笑:新时代真的很好! “过几日应该备些重礼去感谢画楼,我这只借了老虎威风的狐狸,也得跟老虎打声招呼……不过,白夫人这个名头,真好用!”她呵呵笑起来,不一会儿便进入甜甜梦乡。睡梦中,脸上噙着宁静恬柔的笑意。 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晚上,画楼亦跟白云归说采妩的事情。 “…···她越是说的轻松,我们听着就越是觉得心酸。吴家要是寒门祚户,我使使督军夫人的威风,让他们放了采妩。她值得更好的男子!”画楼感叹道。 白云归听着也颔首:“一个女人能有这般胸襟与度量,她是个巾帼英雄!你不用管,她能做到这样,心中是个有数的。她要是真打定主意要离婚,吴家是拦不住她的。可能她尚有没有准备好的事情,所以拖着……” 这话让画楼一凛:怎么感觉他是在说她一样? 她讪讪笑了笑,含糊说了句:“可能是的吧······” “那些料子,喜欢吗?”他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问道。 提起这个,画楼便觉得心头浮起些暖意,笑着道:“极好,就是太多了…···督军,您以后不要这样浪费钱,那么多料子也穿不完,我们又不是开衣料行,又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可以送······ 白云归吻了吻她的鬓角,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话还是夫人说的!花钱能买来开心,便不是浪费……” 画楼莞尔。 次日,下起了绵绵细雨,春意料峭。 李方景给她打电话,说他今天离开俞州去香港,下午四点半的船,从十九号码头起锚,然后笑声温醇道:“你会来送我吗?” 不知为何,想到从此天涯茫茫不相见,画楼心中闷闷的,生出些许不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亦清楚李方景的处境,有些东西从未奢望,比如爱情。可心总有它的主张,听到李方景要离开,不由自主窒闷。 “我会的……”画楼低声道。 又生病了,扁桃体炎,早上起来疼的要死,还是码了字再去挂水;明天后天还要挂两天······今年扁桃体发炎三次了,估计这次炎症消下去,要做个小手术把扁桃体给摘了。最多保证每日两更,粉红票加更等我病好了再说。求体谅 第一百三十节来者是客 挂了电话,画楼坐着不动,出神半晌。 她穿了件丁香色湘绣并蒂荷花如意襟旗袍,滚了浅紫金色的边,坐在餐桌旁,捧着咖啡杯不声不响慢慢品着,手边放了一顶深紫色呢绒宽檐帽。帽子下面坠了面网,装饰一颗丁香色的玛瑙石,发出清幽光泽。 白云归换了军服长靴,看到餐厅里的画楼,走了过去,问道:“等会要出门?” 画楼静谧的眼波这才有了丝涟漪,淡淡道:“是啊,李方景上午打电话来,说今天离开俞州,我等会儿去送他······” 她坦荡,并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这点让白云归很满意。他轻轻拢了拢她的肩,道:“多穿些,外面下雨,别冻了······” 画楼颔首,神态却恹恹的。 多有不舍吧? 这些年少青涩的不舍甚至爱恋,最经不起时间的消磨,转瞬间便淡薄如水的。白云归看得明白,却并不放在心上,叮嘱她几句,便出门了。 时间渐渐靠近三点半,是该动身了。 画楼戴了帽子,带着罗副官出门 俞州的春日暖煦,阴雨天亦有料峭寒意,画楼立在码头,袖底寒意缱绻。 细雨如愁丝,密密麻麻编织了冰消纱似的薄雾,让眼前的世界朦胧轻盈。码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罗副官替画楼撑了柄湖色油布雨伞,可漫天飞舞的雨丝还是将她旗袍打湿。 亭亭玉立·那抹丁香色娇丽柔媚。雾雨迷离中,是最灼目的风景。 李方景透出层层人群,便瞧见了她。 他快步走了过去,乌黑鬓丝染了晶莹水珠,映着淡墨色光泽;一袭深灰色大衣,修销身影翩翩如玉。 丝雨如尘云著水。 画楼接了罗副官手里的伞,让他退后几步,自己上前迎了李方景。 一方伞下·便是一方天地。 她已将面网掀起。眼波清湛,粉唇柔润,雪色容颜一如初相见的清秀,李方景瞧着她的目光,炙热里纠缠着耀目的缠绵。 “今日的天气不好。”画楼浅笑,有初荷的淡雅与清香。烟雨相送·添了离愁,预示此生总难再见…… 一时间,画楼心中真有了惆怅。 生命亦似舞台剧,有人退场后·便再也不登台······ 可生命的舞台剧没有编剧,不用排演,谁从此退出你的生命,无法预料。 “因为是离别的日子啊!”李方景低声笑了笑。声音混合了海水的清冽,亦有淡淡伤感,“要是春光明媚,真该想想是不是老天爷都盼着我早走。如今一下雨·总有留人之意,我甚欣慰。” 画楼忍俊不禁。 他一说笑,气氛便轻松不少画楼问了几句那边的事情,轮船便开始鸣笛。兰舟催发·离别已成定局。 李方景伸手抱了抱她,很快便放开·脸上恢复素日风流神态,笑意潇洒·修眉飞扬:“你先走吧,我最受不得旁人看着我走······” “珍重!到了香港安顿妥当,记得给我来信······”画楼将面网重新拢下,盈盈眸子便有了薄雾。 李方景只说好。 她已决然转身,娉婷身影徐徐远去。身姿曼妙-婀娜,裹在蒙蒙雾雨中,迷离谲艳。 李方景贪恋望着湖色雨伞下的画楼,穿着繁绣旗袍的她似开在他心头的一株丁香花:铅华洗尽的素雅,毫无香艳浓烈,却胜过姹紫嫣红,淡韵中有几分妩媚,在他生命里傲然绽放。 细雨洒落他的肩头,染湿了脸颊,亦染湿了眸子。 轮船离港,码头渐渐空去。 画楼让司机把车子听在海堤。 一株杨柳在她身后摇曳款摆。 她将帽子摘下,只顾望着游轮远去。掀开白浪滚滚,渐渐融入水色茫茫,变成微小的黑点。 她叹了口气,回身时,风吹过来,异物飘入眼眸。 有些刺痛 “夫人,怎么了?”罗副官见她顿时,忙问道。 画楼眼睛很痛,泪珠便滚滚落下,一边揉一边道:“不晓得什么东西掉进眼睛里……” 罗副官却不再说话,神色讪讪。 画楼见他有些异常,再瞧他躲避的眼神,隐约明白过来: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为李方景哭,又被他撞破,怕她难为情吧? 她忍不住苦笑,这误会……越解释越糟糕。 右边眼睛却依旧疼,后来想着,大约是飘进了柳絮。 回到官邸,已是掌灯时分。 客厅里的水晶灯透过玻璃窗,将庭院碧树繁花染得璀璨锦簇,春意撩人。踩着湿润的雨花石小径,画楼能听到客厅里清脆悦耳的笑声,是卢薇儿。她像只彩蝶,为春日增添了盎然生机。 画楼进了门,白云归已经回来,家里还来了客人。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量微胖,笑容和煦,眉眼跟卢薇儿有五分 相似。画楼能猜到大约是她的兄长,便听到那人笑道:“夫…” 画楼冲他颔首,接着看了卢薇儿一眼。 卢薇儿笑道:“这是我二哥卢杏梁,大嫂应该没有见过。” 画楼便道了二少,又道:“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尘土,先失陪了。” 却见白云归眼眸落在她的脸上,幽深眸子微敛。 她不知所谓,冲白云归也笑了笑,转身上楼换衣。对着梳妆台的明镜,才发觉飘进柳絮的右眼红红的,眼皮微肿。她愕然而笑,怪不得白云归盯着她瞧,只怕也误会了…… 他一定觉得自己为了李方景哭过一场 这误会,解释给谁听?谁又能信? 拭干发髻上细微水珠·叫女佣进来帮她重新梳了云髻,换了身银白色锦葛稠旗袍,带了只珠钗,微微扑了些香粉。 等她再下楼时,卢杏梁便觉得眼前一亮:银白色旗袍的白夫人似梅梢雪,晶莹清纯又浓香馥郁,红粉融融,年华锦润。 “大嫂·卢二哥给我们带了好多霖城特产······最近总是嘴馋这些,想着想着就来了……”白云灵呵呵直笑。 “不算什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产,想着薇儿是个好吃的,在俞州定是想得紧,便带了些来·还怕入不得眼!”卢杏梁谦虚道。 “入得入得!”白云展也跟着笑起来,“这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卢二哥费心了。” 众人都笑起来。 画楼大约明白·卢薇儿一直住在白云归这里,连过年都没有回去,卢家派人亲自来接她。也顺便打探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住在白家算什么…… “是来做生意还是访友?”画楼明知故问道。 “都不是!”卢杏梁也没有拐弯抹角,含笑道,“薇儿在这里麻烦你们很久了,爹娘也觉得过意不去·让我接了她回去······” 卢薇儿脸色顿时一落,沉声道:“想都别想,我再也不回霖城那个牢笼!” 卢杏梁笑意便有了些勉强,道:“这孩子·怎么说胡话?” 画楼怕他们吵起来,忙打岔·问白家众人如何了。 卢杏梁脸上又恢复了和煦笑意:“你们家二少奶奶又怀了身子,夫人应该知道吧? 二少奶奶·便是老二的媳妇白甄氏。 白云展、白云灵和画楼都惊喜不已,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霖城也不来电报说一声?连白云归听了,脸上也露出几分喜悦来。 家里添丁增口,是最大的喜事了。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二少爷喜得大摆流水席,开心至极。”卢杏梁笑道,“可能过几日便会给你们报信了。” 还没有出生便这样热闹? 而且老二有很多子嗣,白甄氏也不是头胎。尚未出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这般大手笔,令人费解。 这点疑惑,在脑海中一过,便也很快消散而去 终究是件大喜事。 “卢二哥,我妈最近好吗?”一旁安静的慕容半岑突然问道。 卢杏梁神色刹那微微不自在,顿了一瞬才道:“应该挺好的。我平日里帮着家里做生意,在霖城的日子也不太多······”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为何一瞬间那般尴尬? 画楼心中微微咯噔。 慕容半岑却没有看异样,只当卢杏梁真的不知他母亲的情况,神色微黯,喃喃道:“我给`妈写了两封信,她也不给我回。不晓得是不是没有收到?” 卢杏梁陪着笑,更是难以启齿的模样,索性垂了眼帘。 画楼便道:“我都不知道你给妈写信了…···霖城与俞州隔得远,信去了,再回来,需要些时日,你放心吧,妈肯定很好······” 夜色渐浓,初春的夜嫩寒侵体,屋子里有些凉意。众人打着哈欠,各自回屋歇了。 主卧里,画楼正在铺床,白云归却坐在沙发上愣愣望着她。 画楼回眸时,与他眸子撞个正着,便温软笑了下:“您这般瞧着我,可是我衣着不得体了?” 白云归眸子微敛,情绪莫辩,冲她招手道:“到我这里来····…” 画楼将被子铺好,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轻轻将她的肩膀揽住,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别伤心了!”他突然道,声音难得的温和,“每个人一生都要有段求而不得的感情,看似美好,实则镜花水月。过段日子你就会明白,缠绵悱恻的爱情也就是那么回事,褪了华丽就只剩下苍白。我准你为他难过这几天,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伤心太久!从此将 锦绣民国 全第3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放在心中角落里,不要翻出来,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吧!” 第一百三十一节情话 白云归一席话,说的画楼啼笑皆非,不知道应该拿出哪种表情来。 他用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年轻时候风花雪月的爱情最不可靠,踏踏实实把婚姻经营完善才是女人的本职。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不会去奢望你侬我侬的情爱。小妻子尊重他,又乖巧听话,为他生儿育女,从此孝顺老人,相夫教子,他便满足了。 至于她曾经那些凄婉清愁的爱情,只要不太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不会苛求她忘却,他愿意保护她心底的那份幻想。 女子对于初恋的感情总是执拗的,你越是打击,她越是沉迷;你任由她伤感几次,抹几次眼泪,也就过去了。 想到这些,慕容画楼忍不住莞尔一笑。 嫁给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便是这点好,他经历过很多事。发生在画楼身上的,他都经历过。所以他没有患得患失,没有过分苛责让彼此不快。他很清楚哪些事情可以被岁月消磨,哪些事情不能…… 成熟让男子更加宽容与悲悯。 “我站在海堤上目送李方景的油轮离开,被风吹了柳絮进眼睛……您瞧,只有这一只眼睛红了……”画楼扬脸冲他笑。 他若是认为她与李方景有什么,一回来就冷脸不说话,画楼也懒得去解释,毕竟他心中认定的,自己解释亦是徒劳无功,他还会觉得她心虚狡辩;可是他一番坦荡,她亦不愿意有什么误会。 信与不信,他都不在意。还是说明白好。 橘色灯光中,她的眸子似秋水澄澈,轻盈明媚。仔细一瞧,的确是右眼红了,左眼依旧是幽蓝色。 白云归暗中松了一口气,有事情发生了他不避讳,没有发生最好不过了,便捧起她的脸。微带戏谑道:“我瞧瞧……” 肌肤凉软柔嫩,似在他掌心恣意盛开的桃蕊,樱红唇瓣噙了笑,勾人魂魄。 他的手指不禁轻轻沿着她的唇线摩挲。 她眸子一顿,飞快推了他的手。道:“我先去洗澡……” 还是不愿意亲吻。 这孩子!她所看重的东西,让白云归很是不解。原本对于亲吻没有特别在意过,两人缠绵间,水到渠成的事情。被她三番两次避开,白云归突然对她的红唇有了别样的渴望。 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格外上心。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有何特别的忌讳。 画楼的月信过去了,身上舒服不少。关了灯,白云归便将她抱在怀里,宽衣解带。又是一番缠绵。 如今他不仅仅会亲吻她、抚|摸她,还会说些情话,清雅的,低俗的,他都会说很有趣,张口便来。画楼最是听不得这些话,面红耳赤,娇怒不已。便惹得他更是开怀。 军营里混大的男人,什么荤段子都会讲。白云归却讲得很隐晦又露骨,画楼若是指责他,他便会说她太会联想了;她若是不指责,他明明就是不怀好意的……画楼不太敢说这些,总是吃闷亏。 “明日晚饭,叫厨子给我炖只海参。我要补补……”重新洗了澡,白云归把画楼搂在怀里,迷迷糊糊般低喃道。 画楼便道好,还关心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拿些中药回来…… 他顿时声音清冽几分。在她耳边喃喃道:“被掏空了……” 画楼这才明白海参是补什么的,顿时气得挣脱他的怀抱,转身背对着他,只差骂出口。 耳边便有他哈哈大笑的声音,很是高兴。他跟画楼说得这些,算是很雅的。在部队的时候,大家都说,单单你不说,很难与下属或者同僚交好,显得另类不合群。 白云归向来不是那种清高孤傲的人,他学得快,说得也熟练。在画楼面前,他总是捡些有趣又不太露骨的说,她还是能羞得面红耳赤,模样十分可爱,这才让他乐此不疲逗她。 比如海参这个,他就说得十分含蓄,如果她呆一点,根本想不到他在说什么。 她很是聪明,所以隐晦的情|话说起来更加有意思。 “真是矜贵……”白云归重新将娇小的她抱回来,笑声越发爽朗,“说句话也能气成这样!” 画楼沉默不作声,心中还是觉得气愤。 “那都是因为夫人骨软筋酥,我才会如此不知节制……”他又含着她的耳垂,手在她腰间游走,隔着睡袍抚摸着她的柔软腰肢,“不补补身子怎么办?” 画楼气得呼吸都粗了,一句话也不说,冷冷躺在他怀里。 他的手却轻而易举往她衣襟里钻,感觉他身下的坚硬顶着她的腰际,画楼连忙要推开他,却被他顺势压住。 攻城略地,她从来就没有赢过,不一会儿就在他身下溃不成军! 次日还是吩咐管家做海参。 下午五点的时候,周副官打电话回来,道:“夫人,督军今晚有应酬,不回去吃饭……” 画楼没有多想,便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内,白云展从报社回来了;白云灵跟张家小姐去看电影,也到了家;卢薇儿带着她二哥去城里购物,买些礼物让卢杏梁带回去,大包小包的,在白云灵后面也归来。 反而平常五点半会准时到家的慕容半岑不见踪影。 因为他上学放学都有副官专门去接,画楼也不担心,只是念叨了句今天怎么晚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众人在客厅里聊天。 “……就她这样的,回去也是惹事。既然她想留在这里,夫人多费心照拂她。她一切都好,我也好回去交差。家里还有一堆事,明日便动身回程了。”卢杏梁笑道,还拿了一叠钞票给画楼,说是卢薇儿的生活费用。 画楼眼珠子转了转,满眸黠慧望着卢薇儿,将那叠钞票收下,道:“卢二哥放心,我们都当薇儿是家人,自然是照拂她。这些钱……我留着替她置办嫁妆!” 说的卢薇儿满面通红。 白云展和白云灵直笑。 卢杏梁看出些眉目,终于明白为何卢薇儿死活不回去,只怕有了相好的对象,便道:“她年纪大了,跟在夫人身边,婚事也多请夫人留心。” 这话,是怕卢薇儿胡来,嫁了不对称的人家吧? 贺望书虽一个人在俞州,却并不是被家中赶出来的,而是离家出走。他什么时候想回去,便可以回去。天津城首富家的公子配卢薇儿,应该算门当户对吧? 就算贺望书不回贺家,只要在白云归的势力范围内,卢薇儿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两人又如胶似漆,画楼觉得是不错的姻缘。 她不想当着卢杏梁的面把话说的太清楚,免得年轻人闹矛盾,非要弄个情伤,画楼跟着一起担不是,便道:“放心,二哥回去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也安心。薇儿跟我们在一起,自然不能叫她下嫁,只会是好的……” 卢杏梁满意点点头。 卢薇儿脸颊彩霞纷披,分明就是有了意中人。 卢杏梁想着等会儿私下问问白夫人,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家。 管家便道:“夫人,开饭吗?” 画楼望了一眼座钟,说着话,不知不觉快七点了…… 慕容半岑还没有回来…… 她眉头蹙了蹙,片刻便松开,道:“开饭吧!半岑可能是学校有事,咱们不等他了……” “半岑从未晚归……”白云灵担忧道。说完又觉得这话此刻说很不合时宜,忙止住了。 白云展担忧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笑着安慰他们:“没事,方副官四点多就去学校门口等他放学,估计一会儿就要回来了。春日到了,学校有什么义演是常事,半岑钢琴又好,人长得又漂亮……” 这倒是,学校里经常有演出,排练到很晚是常事。 白云展等人都进过新时代的学校,自然懂得,都放下心来。 几个人刚刚上了饭桌,管家便说方副官回来了。 年轻的副官匆忙跑进来,只差哭了:“夫人,慕容少爷不见了……” 画楼只觉一盆冰水从头灌下,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声音冷冽又急促:“怎么回事!” 方副官吓得一颤,好半晌才急急忙忙说了:“慕容少爷不想同学知道他是白督军的妻弟,便叫属下每日在第三个街口等他。属下等到五点半,还是没见少爷出来,就 急忙去了学校。学监说,慕容少爷下午两点多请了假,说他哥哥来看他,他要出去。属下又去问了几个少爷同班住校的同学,有个学生说中午有同学给慕容少爷带口 信,让他去校门口。少爷回到教室就脸色紫涨,坐立不安,大约半个小时后去了学监那里,回来就收拾东西走了。旁人问他去哪里,他也不说。属下又找了那个带口 信给少爷,让他去学校门口的那个学生。那学生说,是个穿着很讲究的中年男人,高高大大的,带了墨镜和宽檐帽子,没看清脸,出手很大方,给了那同学十块钱, 让他去给少爷带口信……” 第一百三十二节 捉j 方副官有些急,可一席话说得条理清晰,办事也面面俱到。 若是不懂事的副官,问了学监,得知少爷不见了,肯定会急忙跑回来告诉慕容画楼。方副官却将事情都打听清楚再回来,省了画楼很多功夫和胡乱的猜测。 当初选方副官给慕容半岑,只是因为他年纪小,只是十八岁,看上去很稚嫩,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小小酒窝,很是可爱。画楼觉得年概相近的人比较容易相处,才把他拨给慕容半岑。 不成想,他是个这般能干的,倒是画楼看走了眼。 她微微颔首,心中慢慢定下了。 给了十块钱让学生去给慕容半岑报信,那不止是大方,简直是豪绰,且必须见到慕容半岑! 哥哥? 慕容家有几个哥哥画楼不太清楚。 昨日卢杏梁提起慕容太太欲言又止的模样,画楼想到了慕容家的长子慕容半承。 会是他吗? 他来找半岑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画楼心中镇定后,声音亦平静些,对方副官道,“你再去学校,看看还有谁看见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夫人,六点过后便是学校的宵禁,不得出入的,除非有督军手谕!”方副官受到画楼一句赞赏,而不是大声训斥,心中松了一口气,对夫人有了感激与敬重,说话也利索了些。 画楼便对他行事更加满意。 只是,督军的手谕…… 偏偏今晚白云归有应酬。 画楼喊了管家,让管家去近卫营找了易副官来。晾了他这么久,也该用用了。 易副官进来后,恭敬冲画楼行军礼,态度更加恭谦,眼中有丝压抑着的喜悦。画楼没有客气,道:“督军上午去了市政大厅,下午周副官打电话回来说他去应酬了。你现在出去找到督军在哪,然后给我打电话回来……” 易副官听得明白,什么都没有问,甚至没露出困惑的表情,恭敬叩靴行礼,匆匆出去。 也是个能干的。 “你先去侯着,等会儿我叫你……”画楼对方副官道。 等方副官出去,白云展等人早已焦急不安,纷纷问画楼。 “是慕容大老爷来了还是二老爷?”白云展问道,“怎么突然把半岑带走,也不走官邸打声招呼?” “是啊,半岑现在不是大哥抚养吗?带走半岑,总得跟督军说声啊!”白云灵疑惑道,也急了起来,“是不是亲家太太……” 又急忙止住。 “你们都别慌了,慕容老爷还会害半岑不成?”卢薇儿不知情况,宽慰他们到,“可能是带着半岑出去买东西吃饭,等会儿肯定要来官邸的……” 卢杏梁目露几分惊愕,又立马垂首,附和说了句夫人别担心。 画楼想起他昨日的犹豫,便起身,对卢杏梁道:“二哥,借一步说话……” 卢杏梁微讶,瞬间便明白慕容画楼想问什么。看来昨日自己被慕容少爷询问时的不自在,没有逃脱这夫人的眼睛。卢杏梁苦笑了一下,跟着画楼去了西边的会客厅。 卢薇儿等人面面相觑,不知画楼此举为何。 “二哥,我妈出了什么事,您一定听说了。请您告诉我!”画楼开门见山问道。 卢杏梁苦笑更深:“夫人,您也知道我是听说的。我不是慕容家人,自然不知实情。道听途说的东西,一分是真的,九分是添油加醋,说了您平白担心。不如过段日子您得了空,自己回去看看慕容老太太吧……我猜测,她大约过得不好……” 这一番话,很是精明。稍微有点教养的人,都不愿意在人背后说闲话。可画楼的弟弟出了事,如果不是非常难听的闲话,卢杏梁不至于难以开口吧? 那么……慕容太太的事情,不可能是小事了。 画楼心中七上八下。 更加猜测不到慕容家为何突然来人把慕容半岑带走。 “二哥,你但说无妨。我现在一头雾水,也不知从哪里下手去找半岑。你说给我听听,我懂分辨的……”画楼清湛眸子里有了几分恳求,声音也和软了些,对卢杏梁的称呼由您变成了你,亲昵了几分。 卢杏梁思量片刻,叹了口气:“我真是听说的,闲言碎语自然不好听……” “你说。” “有人说,慕容老太太从俞州回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可是慕容大老爷经常去看她,比从前更加殷勤。后来……”他抬眸看了画楼一眼,便垂了眼帘,“后来就歇在那里……” 画楼只觉眼前一晃,好似响雷在耳边哄的炸开。 这……这太荒唐!继母和继子…… 慕容家已经败落成了这样?这点人伦都不顾了? “……然后呢?”她好半晌才继续问道。 “一开始还只有几个人说,也是隐隐猜测着。后来年三十,慕容大老爷家也不回了,直接在慕容老太太屋里过的。慕容大太太带着两个孩子上门去闹,被家丁拉了回去老爷还说再闹就要休妻,送她回娘家。陈家自然不甘心,找上门去找大老爷理论,大老爷就叫人把岳家的舅兄打了一顿。最初还不歇在老太太屋里,后来就根本不顾了,衣裳箱笼都带了过去……这不,就满城风雨了。慕容家大族已经跟大老爷脱离了关系,将他开出了族籍。亲兄弟姊妹也不跟他往来了……”卢杏梁将自己听到的,一口气说完。 见慕容画楼那清湛灵巧的眸子蒙上了厚重的冰霜,表情阴冷得骇人,卢杏梁顿了顿,才继续道:“夫人,这些都是我听说的。这样的话最有噱头,很容易被人夸大其辞,我又个从大老爷们口里听来的,就更加污秽了……夫人要是真的担心,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大老爷跟慕容家脱离族籍是真的,至于……别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其实很多难听的,他都自动减去了,说些能入耳的。 这样的丑闻,没有人能当着慕容画楼和慕容半岑说出口的。 画楼一动不动,手指已经深深陷入肉里,掌心有些湿濡,血沁了出来。 她想着慕容太太临走的时候,对慕容半岑说:“……妈一定会等到你功成名就,回霖城看妈……” 她就是因为这个,受了这等屈辱也咬牙忍着? 那么她关在自己的宅院里,知不知道这等丑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霖城再也不适合她呆了,必须把她接到俞州来。 “二哥,多谢你如实相告。”画楼半晌才收起眼眸里的狠戾,冲卢杏梁微微颔首,“但是,你别跟旁人说,薇儿也不要说!” 卢杏梁苦笑,他吃饱了撑的说这种闲话,要不是她逼着他,他又有求她照顾薇儿,他死都不会开口的。这样的闲话,谁听了心中好受?卢杏梁当即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轻重。” 画楼淡淡一笑。 电话响起,管家说是易副官打来的。 画楼起身去接了电话,易副官道:“夫人,督军在爱多亚路的御珍园宴请友人,周副官和罗副官在身边。周副官听说您找督军,让您别辛苦过来,督军最多还有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不让她过去?白云归请的客人,她不能见吗? 倘若只是去学校盘问,让周副官回来拿着官印写份手谕即可。可是半岑不见了,搜查需要全面封锁,出动很多军警甚至驻军,非白云归出面不可。 拖的越久,慕容半岑被带出俞州的可能性就越大,越难寻找。 画楼想着,会不会慕容太太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有了求死之心?慕容半承知道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慕容半岑,所以把幼弟抓走,保住慕容太太的性命? 此念一起,画楼更是觉得合理,后背已是一层细汗。 她道:“你跟周副官说,我有急事找督军,我要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画楼来不及重新梳头换衣,带着方副官,急匆匆往爱多亚路的御珍园赶。 车子停稳后,画楼脚步轻捷,望着门口站着的罗副官和易副官,问道:“督军在哪?” 罗副官便道:“夫人,督军有贵客……要不,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帮您告诉督军一声……” 神情有些尴尬。 好似白云归的客人,是画楼不能见的。 周副官肯定没有把画楼要来的事情告诉白云归,所以让跟画楼熟悉的罗副官过来挡驾。 这架势,怎么有种丈夫在外厮混,让手下人挡住正妻寻去的感觉? 画楼对白云归的贵客是谁毫无兴趣,也懒得去猜测,只是声音里透出冷冽:“我现在就要见到督军!” 罗副官劝不住她,只得带着她往里面。 包厢门口的周副官更加表情尴尬,恭敬行了礼,一声夫人却叫得很轻,好似生怕吵了里面的人。 然后给罗副官使眼色。 罗副官无奈冲他摆摆手。 画楼已经推开了包厢的雕花木门。 白云归闲闲靠在椅背,目光幽深落在对面人脸上。 对面的人身形高挑纤瘦,青丝浓密卷曲,穿了件紫红色掐腰洋裙,红唇烈烈。风情万种里透出蚀骨的柔媚。 是云媛。 瞧着推门而入的慕容画楼,白云归和云媛皆是一怔。 画楼瞧着这情景,终于明白为何周副官和罗副官百般阻扰了。她这样急匆匆冲上来,真有来捉j的错觉。扶住雕花木门的扶手,画楼手指微微一紧,瞬间又松开,冲白云归笑了下:“督军,我找您有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屋子里闲坐着两人,一桌色泽繁盛的佳肴,美酒香稠的气息弥漫着。 良辰美景,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女子打破。画楼目光从云媛身上一跃而过,平静无波,然后落在白云归身上。 白云归愣了一下,听到画楼说找他有事,他眸子微动,起身对云媛微微颔首,道了声失陪,跟着画楼出去。 走廊的尽头,悬了副波斯挂毯,颜色瑰丽。 画楼言简意赅说了下慕容半岑的事情,道:“……下午两三点钟走的,大约尚未走出督军的地盘,您下令封路查检吧!” 白云归脸色顿时一落千丈,眉梢全是煞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走不远的!”转身对周副官道,“你去告诉云处长,我改天会她……” 他拉了画楼的手下楼,丝毫不顾忌什么。 却感觉到她掌心的湿濡。 手掌被指甲刺破,沁出血丝。 白云归心底一沉,她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否则她就不可能独身闯武昌府,轻松把假钞案破了。 只怕还有话没有跟他说。 云媛斜倚椅背,缓慢晃动高脚杯中的艳色美酒,闻着那醇浓酒香,听着周副官跟她说:督军有事,说改天再会云处长…… 她那比酒色尚且潋滟三分的眸子微微一颤,低声道了句知道了,周副官便退了出去。 云处长…… 她一直渴望他的肯定,却没有想到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噬心的痛楚。 白云归见她。要谈的是公务;他的小妻子找他,肯定是为了私事。可云媛印象中的白云归,从来不会为了私事而耽误了公务。 是因为这公务是对着她,所以他不在乎? 还是因为私事是他的小妻子,所以他格外看重? 这样的念头一起,又觉自己可笑之极。 她是来谈公务的…… 仅此而已! 白云归去了市政大厅,下令全面彻查此事,寻找慕容半岑。 回到官邸。已经是十点多,家里的人都没有歇下。 已经下了封锁令,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画楼的精神这才松懈了几分。她淡笑对众人道:“你们都去睡吧。明早起来,半岑就回来了。督军已经叫人去找,已经有了眉目……” 白云展等人果然松了一口气,便安慰了画楼几句,各自上楼休息。 夜色渐浓,春露无声,琼华挂在木棉枝头,映下疏影投入窗棂。 檐下风起。树枝簌簌。 佣人拿了披肩跟画楼,白云归接了过去,亲自替她拢上。 她安静坐着,眼眸里的慌乱与担忧皆隐去,唯有幽深的黑。他替她拢上披肩,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轻声安慰她:“不用太担心,半岑会没事的。就算是你大哥带了他去。也不会害他。” 画楼微微回神,勉强笑了下。 “督军,我没有耽误您的正事吧?”画楼想起云媛,想起白云归从饭店离开时说云处长,便能猜到他们是在谈正事。 再想到她那般急匆匆冲过来,外人瞧来,颇有悍妇捉|j的架势。就忍不住一笑:“我真不知道您是要见云处长,否则也不会那般匆忙跑上去……周副官和罗副官吓住了,以为我去闹事呢。” 白云归没有笑,真诚道:“是我欠考虑,应该提前告诉你……” 画楼愕然。 他说这话。怕是误会了她。她并没有介意他向自己隐瞒云媛回来找他的事情,也不介意他们见面。他跟云媛之间的纠缠,只要不影响画楼的正常生活,她便可以装作看不见。 依云媛的倔强和白云归的骄傲,他们是不可能再有私情上的纠缠。 “公务上的事情,您干吗要提前告诉我?”画楼冲他笑了笑,态度也很真诚。 白云归欣慰颔首。 正说着话,去学校盘查的方副官便回来了。 “夫人,当时少爷见那个中年男子时,身边没有人,他们两个单独谈话的。只是听少爷班上有个同学说,少爷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封信,脸色特别差。看完那信,少爷犹豫了很久,才去了学监那里……”方副官道。 画楼却是一愣:“你说,慕容少爷跟那个中年男人说完话,看完信还犹豫了片刻,才跟那人走的?” 方副官道是:“大致是的。” “难你去吧那个带口信的同学给我带来!”画楼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方副官出去后,白云归不解道:“你发现了什么?” 画楼眸子里有了浓浓忧色:“督军,倘若去找半岑的那个男人是我大哥,除非他说我母亲出了事,否则半岑不可能跟他走,半岑说大哥很坏,他很忌讳大哥;可要是我母亲出了事,写信给半岑的是母亲的话,半岑不可能有半点犹豫!” 如果画楼念书,她想要请假,没有什么比家人来找更加适合的借口。 中年男子……不一定是慕容半承啊、 “那会是谁?”白云归听着也觉得画楼分析在理。 画楼摇头。 方副官把那个学生带进来的时候,他瑟瑟发抖。 “你别怕!”画楼冲他温婉一笑,眸子盈盈如水,跟邻家大姐姐一般亲热,“我只是想问问你,当时托你给慕容半承带口信的男子,他是不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大约十四五岁,遇事就慌了神,将画楼问他,想了想便点头。 “你确定他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又点头。 画楼让方副官送了他出去。 “不是我大哥……”画楼呢喃,“那到底是谁?” “为何学监说半岑的哥哥,你就肯定是你大哥,不是你二哥?”白云归问道。 慕容家的那些事。都在霖城满城风雨了,就算她不说,白云归也能查到。到时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坦诚便有有了间隙。于是她简单说了下卢杏梁的话,把细节略去…… 白云归听着,愣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画楼有些尴尬,瞥了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平静。有些疑惑。 “您听说了?”画楼顿时明白过来,“您是不是早听说了?” 白云归摇头:“没有!”想了想又斟酌道,“我从前认识你母亲的,也认识你大哥……所以他们从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从前?”画楼只觉这件事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底一顿,“我妈以前跟我大哥认识?多久之前啊,成亲之前?” 这回轮到白云归吃惊了,原来她不知道? 他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沉吟一瞬,白云归才道:“成亲之前,他们是同窗……” 原来…… 画楼的心思又绕到慕容半岑的事情上去,没有深究,让白云归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都没有消息传回来。白云归便强迫画楼去睡会,明早起来,一定有个结果的。 躺在床上,两人都睡不着。 便这样挨了一夜。 早上七点多,依旧没有消息。 画楼坐不住,对白云归道:“我出去一趟,让季龙头帮我找。” 白云归很是不屑,道:“军警已经在全城搜索。外面也派了驻军封路检查,不可能漏过每一寸地方。再找不到,海盐帮也找不到。” 对于应付差事的军警,画楼不信任,她不好当着白云归的面说,便淡然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做,我坐在这里等着难受。” 白云归这才没有阻拦她。 找到赌场时。才知道季龙头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画楼只好带着易副官,去了季公馆。 季凌龙出来迎她,步履蹒跚,大病初愈的疲惫遮掩不住。 她关切道:“季龙头,您没事吧?” 一句话。问的季凌龙满心酸楚关不住,叹了口气跟画楼道:“落夕不见了……” 画楼脚步微顿,怎么会这般巧?她弟弟不见了,季落夕也不见了…… 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派人去寻了吗?”画楼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前天……”季凌龙眼睛有些湿润,“我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就是没有她的踪迹……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思又单纯,这样都找不到,我怕……” 画楼忙安慰他:“季龙头放心,季小姐不会有事的。昨日,我弟弟也不见了……” 季凌龙错愕。 画楼苦笑:“督军也是派了全部的军警、驻军去找,半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着季龙头上次帮我找人,半天就寻出来了,就试试来找您帮忙……” “白夫人看得起我……那我叫人吩咐下去。只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找不到,白夫人也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季凌龙涩然道。 “那我回去跟督军说,让他也帮着找找季小姐……”画楼道。 季凌龙眼眸一亮,忙说了好些千恩万谢的话。 画楼道不必,原本就是相互帮衬。 从季公馆出来,是章子莫送她。 他低声跟画楼道:“姐姐,我们家大少爷昨日跟帮里其他的人,最近好多十几岁的公子小姐失踪他们怕龙头多想,一直不敢说。我跟您说,您别掉以轻心,只怕是场阴谋,您让督军多留心……” 画楼倏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第一百三十四节我一直很强 回到官邸,画楼便将章子莫偷偷告诉她的话,告诉了白云归。 白云归一愣,这些琐事都是市政府下面的机构管辖着,轮不到他操心。他虽然监管俞州政务,铈大事小事都能放手,从来不过问。 俞州最近经常有青少年失踪之事,他真是没有听说······ 忙叫了副官去警备厅询问。 结果,警备厅厅长冯元年亲自过来了。 画楼微微一咯噔,如果是小事,叫副官回来传句话即可,怎么厅长亲自跑过来? 她正要侧耳倾听,却见冯元年冲白云归使眼色。 画楼瞧得明白,借口离开了。 冯元年跟白云归在书房聊了大约半个钟头。 下楼的时候,白云归已经换了督军军服,派了绥带与佩剑,面容萧杀,气势汹汹。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抱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软软依偎在他的臂弯。画楼忙小跑过去,只见是慕容半岑,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半岑昏死过去,身子用件宽大锦袍裹着,不慎掉出来的手臂纤柔白皙,却布满了紫色的瘀痕和紫黑色的溃烂伤口;脸颊雪白,眼睛轻轻闭着,纤浓睫毛挂了泪珠。 画楼的眸子瞬间有了猛兽暴怒时的凛冽与凶残,语气亦阴鹫:“怎么回事?督军,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半岑手臂的瘀痕,好似是被皮鞭抽打;那些溃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四周的皮肤都有烧焦的卷曲。 手臂都这样了,那么身上呢? 她遇事有时会急躁,却从未惧怕。此刻,她那只拿枪都异常稳健的手竟然轻微抖着,没有勇气去掀开那锦袍裹着的身子······ 心好像被利器快速刺中。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条很深的伤痕,血伴着疼痛将她淹没。 画楼呼吸粗重又窒闷眼眸已雾气缭绕。 瞧着她这样,白云归深敛眸子里有浓浓的歉意和怜惜,柔声道:“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德国医生马上就来,你先去招呼下。” 白云展和白云灵也围了过来,听到白云归的话便拉了画楼。 白云归抱着慕容半岑,疾步上了楼。 卢薇儿送卢杏梁去车站,还没有回来。 德国医生大约半个小时后才起来,慕容半岑换了干净的丝绸睡衣手上挂着输液瓶。他依旧阖着眼帘,却有泪珠用眼角滚滚落下,将葱绿色印花葛云稠枕巾打湿。 画楼心中被酸楚填满,喃喃喊他:“半岑,半岑······你哪里不舒服?” 慕容半岑一动不动,睫毛轻颤,依旧有泪珠滑落。 他没有搭理画楼。 德国医生过来瞧了跟白云归用德国说,慕容半岑根本没有醒,他是做梦中流泪,还让白云归联系心理医生只怕慕容半岑受了很大的打击,心中都崩溃了! 画楼轻轻替慕容半岑拭泪 那滚烫珠子滴在她的掌心沁入她的肌肤,啃噬着她的心。不知为何她眼眶亦噙满了泪。 一滴泪珠从眼角滑到唇边时,画楼狼狈撇过脸去。她的心早已干涸,无法孕育悲伤或兴奋的泪珠。她一度以为自己泪腺退化,失去了落泪的功能。可是触碰到慕容半岑这般大颗灼泪,自己再也禁不住。 画楼的泪珠亦似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旗袍的衣襟,视线里一片模糊。 半岑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能在梦里也哭得这般肝肠寸断? 白云归已将她抱起,强行带出了慕容半岑的病房,让女佣去照顾少爷,别让少爷的枕巾被泪浸湿。 画楼洗了脸,扑了香粉才去了白云归的书房。她眼皮微肿,越发衬得一双明眸乌黑清澈,似上等的黑色玛瑙。 “督军,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狠心,把半岑伤成那样?”画楼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如幽深古潭,清冷无波。 白云归微微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画楼狐疑看了他一眼。 他却撇过脸,不与她对视,神态尴尬中带着愤然与失望。须臾,他才缓慢点了雪茄,轻吐云雾道:“画楼,半岑这次受了这样的伤害,原是我的错。你哥哥把他交给我抚养,是我失责,让他受了委屈。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他的。这件事……就此打住吧,你不要再问了! 画楼的狐疑变成了勃然大怒。 她的怒气在眼眸中聚集,使她的眸光似灼烧的火焰般落在白云归身上。修眉微拧,眼梢已有煞气,脸色却冰凉如千年寒铁,声音很是有利剑的锋锐:“委屈?督军觉得,半岑受到的,只是委屈?” 白云归抬眸瞧着站起身子的慕容画楼,心中微讶,她发怒的模样深沉又暴躁,似进攻前的狮子,竖起全部的防备,只待奋力一击,将猎物的喉咙咬断。这般霸气与自信,令人心底发憷。 很少有人气势如此咄咄。 女人有如此强大气场的,白云归只见过慕容画楼。 云媛生气时,亦没有这般吞没一切的霸气和威严。 他微微顿了顿,张口欲说什么,却听到画楼道:“不管是谁,把半岑伤成这样,没有合理的解释,不付出相等的代价,我是不会就此打住的!督军,您有您要维护的人,我有我要索取的公道,我不为难您,您也别阻拦我!” 这就算是跟他算清了。 白云归心中也有了怒意,声音沉下去:“有些事情弄清楚并无好处!画楼,半岑是你胞弟,也是我的妻弟,难道我希望他如此?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会负责……” “我也说过了·我要交代和代价!”画楼声音同样一沉,冰凉锋刃的眸子迎上白云归。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顿时冷光四溅。 “你不要逞强!”白云归怒声道。 画楼却是冷笑,声音里透出凛冽:“我从不逞强,我一直都很强!” 说罢,她已转身出去 那句“我一直都很强”,让白云归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发觉她已经出去了。这样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露出欣慰的微笑·还是露出被驳了颜面的恼怒…… 画楼去了慕容半岑的病房,白云灵和白云展守在那里。 慕容半岑眼角一直在落泪,惹得白云灵也跟着哭,手帕都浸湿了;饶是白云展,亦眼眶红红的,眸子里水汽弥漫。 她刚刚踏进来·白云灵便拉了她的手,哽咽问道:“大嫂,是谁如此狠心,把半岑伤成这样?” 慕容半岑身上·早已无一块完整的肌肤。要么被掐的紫红,要么被烫伤,皮肉烧焦。 德国医生跟白云归说,是烟管烫的。 伤慕容半岑的人,是个抽鸦片的! 白云归不想画楼担心,又以为她听不懂德语,便没有告诉她·只说看不出来是什么弄的…… 画楼拍了拍白云灵的手臂,声音轻柔:“别哭,别吵了半岑睡觉……不管是谁伤了半岑,他都要承担后果的!” 眼眸中闪烁嗜血的凶狠。 画楼陪在慕容半岑身边·等着他输液完了,替他换了好几个枕头·轻轻拭泪。大约晚上七点多,慕容半岑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看到一脸温和的慕容画楼·他突然像小鹿一样跃起,紧紧搂住画楼的脖子:“姐姐,姐姐……” 泪水便滚入了画楼的脖颈里····· 那微烫的泪,刺痛了画楼的心,她的眼睛不自觉便湿润了,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生怕触到伤口,声音和软:“半岑,是姐姐!没事没事,你已经回家了,别哭了半岑!” 话没有说完,自己也哽咽了。 慕容半岑哭得更加大声,天崩地裂的,把整个官邸的人都惊动了。 白云归、白云展、白云灵还有卢薇儿和前来探望的贺望书都涌入了三楼的客房。看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搂住画楼的慕容半岑,众人皆唏嘘。 白云归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白云灵跟着呜呜哭起来,卢薇儿也禁不住落泪。 好半晌,慕容半岑才慢慢止住了泪,却怎么都不肯放开慕容画楼,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里,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画楼无法,只得和衣陪着他躺在床上。 白云归让副官去请德国医生再来给慕容半岑打针镇定剂 然后把周副官和罗副官叫去书房,道:“夫人肯定会问你们关于慕容少爷被绑架的事,你们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周副官和罗副官齐声道是。 “督军,夫人既然想知道,她一定会想尽法子的······”周副官对画楼很是崇拜。特别是假钞案过后,夫人在他心中,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女神。 “是啊,督军!”罗副官也道,“最好的法子,不如把人转移出去吧,免得被夫人查到……” 白云归便想起画楼很轻松说她撬了叶梦律财政部,拿走了叶梦律很多重要的文件,甚至包括他的官印。 他想到自己的军政府里,亦有些不能见光的文件······ 这个念头一起,他有些泄气。为何他心中也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强,强的令他有了妥协之心? 还是告诉她吧…… 等她自己去查,天知道会阄出哪些事? “你去慕容少爷的房间外等着,夫人出来了,让她来见我···…”白云归坐在椅子上,对周副官道。 周副官应声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节线索 初春的夜 雾气迷离,路灯下一切影影绰绰。 露华清,人语静,月上帘钩,翠袖微寒。斜倚窗棂细数疏影的女子,神态慵懒又百无聊赖。 这是城外的一处山庄,四周皆是高大的红杉林,十几里才有一户人家,静籁得叫人心头料峭。 季落夕得知李方景要远去香港,她便收拾包袱准备偷偷跟随,却在码头被大哥 锦绣民国 全第3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头被大哥拦住,强行拉了回来。她又哭又闹,大哥便将她送到了这个山庄! 大哥说:“爹最近身体不好,你这样哭闹,惹得他心烦。你好好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不再闹着跟李六去香港,什么时候我就接你回家……” 可一连三天了,她被关在这里,很是无聊。 房间里的门窗皆是铁制的,像个牢笼。 门上有个小小窗口,每日佣人用那里递饭给她。 季落夕一生飞扬跋扈,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囚禁?闹着要见大哥,还把饭菜全部泼洒了。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又是气又是饿,心中很愤愤诅咒:“季思慕,你敢关我!等我出去了,有你好看!” 季思慕是她的长兄,大她十五岁,今年三十二,一直都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他面相斯文,处事却头脑机敏,手段强悍,深得父亲喜爱。季落夕也喜欢这个英俊风趣又温和的哥哥。 一家子兄弟,季落夕跟季思慕最是要好。 要是旁人,不可能轻易能把季落夕带到这个山庄的。 可是他算计她,居然囚禁她,辜负了她的信任! 想压压她的脾气向父亲讨赏,也不用这般欺负她吧?季落夕越想越气。只恨自己当他是好人。 车灯破了夜幕,驶进了山庄。 佣人开门的声音传来。 季落夕心中狂喜,季思慕终于来了。她再也不用被囚禁此处了。但是想起这几日的委屈,又觉得不甘心,偷偷躲在门后。手里举着椅子,准备一椅子砸在大哥的头上。出出恶气。 她一向刁蛮任性,对下人的打骂也不知轻重。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快速关上,进来一个穿着咖啡色条纹西服的男子,身形高大修长,鬓角梳得整齐,带了金丝眼镜。像个斯文的读书人。 模样亦清秀英俊。 落夕手中椅子刚要砸下去,整个人却被快速贴上来的身躯压制住,动弹不得。 他的呼吸便在她的唇边,很是近,近的让她心头一慌,椅子就让人接了过去。 “这要是砸下去,我就头破血流了,你真是狠心……”季思慕温和笑了,灯光下他的眸中闪烁得意与喜悦的碎芒,俊逸幽深。又缠绵婉转,比女子的眼眸还要出彩夺目。 他像他的母亲,季龙头的第一任正妻。 季落夕微愣一瞬,这才拳打脚踢推他:“你敢说。你真敢说!你将我当成囚犯关押,反而说我狠心!让开,我要回家,我要让爹拿桐油浸泡的牛筋鞭抽你……” 她暴怒的模样,如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脸颊含怒却娇艳似三月桃蕊,粉腮紧绷;双睫盈盈,婉媚娇痴;身下的腰肢纤瘦如削,饿了两天,人还是这样精神,身姿却纤柔很多。 季思慕喉结滑了两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被她的挣扎撩拨得破土而出。他垂了眼帘,才将欲|望隐去,唇瓣若有若无擦过她的粉颐:“听话,好好呆在这里,好好吃饭……再等三五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声音异常的轻柔低婉。 季落夕不依不饶的捶打他:“凭什么?我不想呆在那里,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否则我杀了你!” 季思慕只是笑,抚了抚她的青丝,转身快步出去。 季落夕忙跟着,却被门口身强体壮的汉子拦了回来,用力摔在床上。 她摔得七荤八素,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咔嚓一声落锁。她大怒,心中又有隐隐的不安,使劲摇晃那门,用手拍,用脚踢,大声吼着:“季思慕,等我出去,我宰了你!你敢关我,你敢关我!你放了我……大哥,你别走,你带我一起走……” 手脚疼痛起来,外面却静悄悄的,季落夕呜呜哭起来。 她不过是想跟着李方景去香港,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将她关在此处? 难道她堂堂大小姐,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都没有吗? 越发哭得伤心,怒吼也变成了低喃:“我要回家,我想爹了……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害怕……我要吃水晶肘子……我要跟小六子去骑马……” 窗外,遍地琼华如霜,有汽车和喝斥的声音。 季落夕透过窗棂望过去,依稀看见一辆大货车又驶进院子。三五个高大汉子正在赶一群用黑麻布罩住头脸、身上系着绳索的人下车。看不清面庞,但是个个娇小纤瘦,身形像十几岁的孩子。 季思慕的随从迎了上去,带着这些被蒙住头脸的年轻孩子,往旁边的地下室走去。 季落夕满腹狐疑。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也有汽车和喝斥声,当时她睡意朦胧,便没有起来看。难不成也是带了人过来? 带过来的,是些什么人?要做什么? 慕容半岑紧紧搂住画楼的脖子,只要画楼轻轻动一下,他立马就会机警睁开眼,将她搂得更紧。 便这样,姐弟俩同床睡了一夜。 次日德国医生来给半岑复诊,打了镇定剂,他才安定下来,沉沉睡了去。 画楼下楼洗了澡,吃了点东西。 白云归原本要等她说话,可慕容半岑一直不肯松开她。早上又有军务需要处理。他吃了早饭便出去。白云灵和卢薇儿便围坐问她半岑的情况。 画楼眉头蹙了蹙:“不知道,我不敢问……” 心有些抽搐般的疼痛。 白云灵和卢薇儿都沉默不语,特别是白云灵。想起昨日接慕容半岑回来时,他那比女孩子还要娇嫩肌肤全是伤痕的可怜模样,眼角又湿润起来。 卢薇儿瞥了她一眼。轻轻碰了碰她,叫她别哭了。 画楼正难受着。她一哭,肯定要招画楼哭。 画楼则埋头把盘子里的半块牛排用叉子直接叉起,嚼食起来。要是等会儿半岑醒了,需要她陪着,她下一顿饭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所以多吃些,保证自己的体力。 尚未吃完。易副官说季公馆的人求见夫人。 画楼道请进来,一桌子饭菜只是吃了两块牛排,旁的都没动。她用丝帕拭了唇角,漱了口便去客厅。 是章子莫。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几个月在季公馆吃食油水不错,个子猛蹿了一个头,只是瘦的厉害。可能是因为长高却没有长肉,显得瘦骨嶙峋。穿了身青布长衫,稠面布鞋,很是儒雅。 画楼跟他打了招呼。便问道:“你怎么来了?季小姐可找到了?” 章子莫脸色微黯,摇头道:“没有找到,龙头都快把俞州城翻过来了,都没有大小姐的消息……龙头知道慕容少爷找到了。让我过来问问实在哪里找到的,我们也多条线索……” 画楼微微笑了笑:“我一直忙着照顾弟弟,都来不及问……回头等督军回来,我亲自问了,打电话告诉季龙头。” 章子莫忙起身作揖。 画楼拉住他:“我们姐弟不用这样客气……” 章子莫心中微动,原本犹豫不决的主意,终于定下来,眼珠子转了转,对画楼道:“姐姐,我暗中发现一件怪事……” 他睃了眼画楼身后的易副官和官邸的佣人。 画楼会意,让人都退出了客厅。 章子莫这才压低声音,对画楼道:“我们家大少爷,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和五少爷、六少爷的书房低声说着什么,我进去替龙头叫他们到床前,外面的随从很是紧张的咳了咳,书房立马不说话。最近我们的货总是被一股不知来路的人抢了,那些人对我们行程特别清楚,这些行程以往很少泄露。我原本没有多想,只是昨日夜里大少爷回来,去龙头房里,说他出去应酬,跟朋友吃饭,可是他的呢绒衣襟上挂了一枚金片。我当时借着上前服侍,便从他衣襟上摘了下来……” 章子莫拿给画楼看。 是一块很小的橙黄|色黄金薄片,有折断的痕迹,比鱼鳞还要轻柔,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她不解看了章子莫一眼。 章子莫继续道:“……我们家大小姐有件旗袍,月白色的底子绣了一朵牡丹,大小姐想用黄金做了薄片串成花瓣,我便亲自去金饰铺子替大小姐定制这些薄片……这个,是我们大小姐身上的。我等大少爷走后,借口去了大小姐房里,她的衣柜里果然没有那件旗袍……” 他的意思,是季家大少爷绑架了季落夕。 先是说生意反常,货物被劫,大约是想说,季大少爷正在从他老爹手里抢货,准备威胁他老爹退位让贤;然后绑架老爹最疼爱的女儿,作为手中的王牌。 大户人家为了家产,或者为了地位,这样的手段不足为奇。 只是章子莫为何告诉她? 画楼抬眸,便看到章子莫精明又机敏的目光,她顿时心间敞亮:他想查这件事! 倘若能找打季落夕,又趁机打击了季龙头的几个儿子,他以后在海盐帮的地位会更有保障。 可是他既无人脉又无钱财,根本无从去查,于是他想到了画楼。 与画楼联手,他提供消息,画楼提供人手。找打了季落夕,画楼卖个人情给季凌龙,以后找他办事更加容易;章子莫便取得大小姐和季凌龙更多的信任和好感,前途一片光明。 第一百三十六节重叙恩情 画楼轻覆了眼帘,呷了口茶。 这件事如果成功了,对章子莫无疑是个机遇。女人对于患难中救过自己的男子,往往有特别的情怀。就算季落夕将来不会下嫁章子莫,亦会在季龙头面前保举他;季龙头为了爱女病倒榻上,倘若能找到,自然是感恩戴德,章子莫原本就得尊凌龙信任,以后只怕更加信任。 这是他的一个跳板。 而对于画楼,亦是一箭双雕。她接近章子莫,就是想趁着他尚未发迹笼络他,在他心中留下贫贱时慧眼识珠的感激,将来能为自己所用。她这次帮了他,这个恩情足 够画楼挥霍一生。况且救回来的,是现任龙头的爱女。画楼如果想避开白云归的耳目办点什么事情,海盐帮无疑是最可用的,那么取得季龙头的感激,也是她目前需 要的。 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她不能让章子莫看出她的打算,亦不会让他觉得这件事很容易。 越是难办的事情,越是能许下更多的人情。 她垂着眼帘,安静喝茶,让章子莫看不清她的情绪。 半晌,画楼扬了脸,温婉笑了笑:“小六子,你是怀疑季小姐失踪,是季大少爷捣鬼?” 章子莫心口一松。画楼肯这样问,说明她对这件事有兴趣。倘若她不愿意插手旁人的家事,只会装作不懂用话来搪塞。 画楼虽从未在章子莫面前表现过什么,可是她有双清湛幽深的眸子,令章子莫不敢小瞧。一般能有这样眼神的女子,特别聪慧与深沉,心思猜不透,绝对不是会愚笨的。 他不敢糊弄画楼,连忙道:“是!龙头虽然在人前硬撑,实则身体不好。大少爷和三少爷是龙头最看重的人。可是他百年后把家当交给谁目前不好说。三少爷不及大 少爷沉稳,可他母亲是龙头现任太太……大少爷只怕是急了,绑架了大小姐,偷偷抢龙头的货,准备篡位。要是龙头真的去了,那时就不容易了。龙头唯一的软肋就 是大小姐。我觉得一定是大少爷干的!” 画楼颔首,脸上有了赞许之色:“小六子,你很聪明,也很细心将来定能有番大作为!” 好听的话,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瞧见章子莫不好意思垂了首,便继续道:“你曾经是季小姐的随从,主仆之情至深,如今她有难,你这般为她辛苦奔波,可见你的宽和与忠心。我同季小姐也有数面之缘既然知道她有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画楼只拿感情说事,丝毫不提利弊,原本精心的算计便变成了一场道义的救助让章子莫感觉自己好似一瞬间崇高起来。 他微带讶异看了画楼一眼,心中对她的机智越发佩服。 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小算盘。 可是她刻意抬高他让他心中很舒服。 他也要向她学习,会准确又实用的打出感情牌。明明算计别人还要让别人对你充满感激,这样才能更好御下。 就像他自己。他明知画楼不可能想的这样简单,心中却很是佩服与感激她,对她的话充满了喜悦。章子莫此刻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想问题,总是比旁人更加深远,一眼就看看透本质。 他暗中对画楼颔首,起身给画楼作揖:“多谢姐姐,我替大小姐谢谢您!” 画楼让他坐下,轻笑道:“不用客气的…···我知道,你不想这件事让季龙头知道,离间他们父子感情。你能替旁人考虑如此深远,我很是欣慰。你有什么需要姐姐帮衬的,只管开口······” 句句都是好话,章子莫心情不免愉悦起来。 他又道了句谢,便伏在画楼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 画楼颌首,只道她知晓了,等他回去等消息,她办妥了便让副官去通知他。 章子莫走后,画楼上去看慕容半岑。 他的情绪比昨天稳定很多,虽梦中惊醒两次,却没有泪流不止。看到画楼,亦不再那样紧紧搂着她,只是拉住她的手不放。 佣人端了米粥来,画楼喂他吃了两口。 黄昏时分德国医生再来,又给他注入了些安神类的药物,让他今晚能踏踏实实入睡。 画楼趁房间里没人,把慕容半岑外服的药全部倒了,在药瓶里放了自己储物袋里的药。 他沉沉睡去后,画楼去吃晚饭,心中比早上轻了几分,吃了小半碗米饭。 白云归询问了慕容半岑的情况,得知情绪比昨日稳定些,眉心微松,然后对画楼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昨日两人吵了一架,今日依旧跟平常无异。 爱人之间丨吵架才会怄气,他们就太矫情了。 画楼瞧着白云归的神色,隐约他想把半岑被绑架的事情告诉她。想起她威胁他说,自己一直很强,他居然相信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白云归如今对她,真是毫无戒备啊! 她都那般强悍了,他居然妥协…… 画楼宁愿白云归戒备她,防范她,这样她算计他,就毫无心理负担。他若用感情对她,画楼便会觉得自己不厚道。 她跟着白云归去了书房。 窗帘半垂,冰轮出碧海,琼华疏窗棂,书房里馨香氤氲,恰如火焰般木棉的香气。 白云归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后,倒出数张照片,然后招呼画楼坐在沙发上。 身边闲坐的娇妻面目沉静,眉眼淡笑,却散发沁人心脾的幽香,一如月夜下的荼蘼,美得寂静清冷,亦美得蚀骨繁华。 白云归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如蛊般,一旦进入了谁的心,便会一生霸占那里,休想将她驱逐出去。 她的霸道跟云媛不同。 云媛的霸道似坚毅的剑,夺目狠辣,一击便中。 慕容画楼的霸道似温顺的水,平日里宁静无波,一遭反抗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白云归思忖间,已经将照片按照顺序叠在一起,反铺在茶几上,拿了最上面一张给慕容画楼:“这个,是我的恩师张从德!他是前朝政府第二批官费出国留学生,十 九岁去了德国念军校,后来一直留在那里任教,把妻儿都接了过去。我在德国读大学的时候,他是军法理论教授。其实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德国政府武器研 究所的研究员……华人进入这等绝对机敏的机构,他是唯一的一个,可见他才华出众,连德国政府都为他破格。” 画楼拿在手里,这种黑白照片有些年头了,不是很清晰,只能看清是个五十来岁的华人,面目很严肃。 不是要跟她说慕容半岑被绑架的事情? 为何提他的老师? 武器研究所? 她不解看了白云归一眼。 白云归却没有解惑之意,只顾继续道:“后来德国侵华,他便受不得那般屈辱。那时我刚刚分到兵权,手上有些势力,他就给我来信,让我去帮他逃离德国。因为他 的身份太特殊,德国政府不可能放人。我花了三年的功夫,动用了大批人力和巨额钱财,把他和他的家人从德国接了回来……” 画楼完全没有头绪。 她并不着急,亦不提问,安静听着他讲,偶尔颔首表示她在认真听着。 白云归又抽出一张照片给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眉眼平常。 “这是张教授的长子张游,他是我同校的师兄,步兵科毕业。因为张教授的关系,在学校任教员,也给我上过课,亦师亦友。回国后,他就在我的麾下任职,五年前一场恶战,他替我挡了一枪,当场毙命……” 画楼眸子微动,忍不住又拿起那照片看了一眼。眉目清秀平常,毫无特色…… 她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指尖微凉。 他又抽出一张递给画楼。应该是最近几年照的,照片清晰不少,又是个毫无特色的男子,却跟张教授和张游有七分相似。淡淡笑着,很是温和。 白云归声音里不禁凝重起来:“这是张教授的次子张峥。他是情报科毕业,回国后也在我麾下,替我训练了一批精明能干的特工,红瑜便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两年前去京都办事,落入圈套被杀……” 画楼贝齿微微咬了下红唇,她后背微凛,指尖越发冰冷,眸子一瞬间静了。 她复又看了一眼那张模糊的老照片,那个张教授严肃的脸···…灯光下,如此刺目。 白云归再次抽出一张照片给她。 是一张更加年轻的脸,跟张游张峥有五分相像。 画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心中噙了冷峭。她微微斜眸,淡然问白云归:“这个,一定是张教授的三子!” 白云归目光有些黯然伤神,平静应了一声:“是,他叫张恪。” “那么,他又是怎么死的?”画楼清冷声音里添了新霜,眼眸似寒冬冰魄,清澈里透出蚀骨的冷然。 她只觉得好笑,就算那个人对白云归有再多的功劳,有再多的恩情,亦不能成为他伤害半岑的理由! 跟她打悲情牌? 呃,求粉红票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节体谅? 画楼眸子里的煞气如件令人窒息的锦袍,扼得白云归呼吸一滞。 他顿了顿,才道:“张恪没有死。他在德国军校念骑马科,尚未毕业便在训练中摔了腿,如今一走一瘸。” 沉默半晌,房间里静籁得落针可闻,半垂窗帘在夜风中缱绻。画楼明眸微睐,淡淡哦了一声:“他没死······” 因为慕容半岑的事,白云归对她心存歉意,也格外宽容。他继续道:“…···我把张教授接回来后,便在内地山区建了个武器研究所,张教授是主要负责人。这些 年,每每德国有新式武器出来,总能被他仿制三分……张教授的研究所模仿德国制度,所有人十年之内不得回家探亲……他把儿子们托付给我照拂,长子二子已经牺 牲,如今只剩下这个残疾的幼子张恪……” 不是张教授,而是他的儿子张恪! 怪不得白云归说不要再提。 从他的角度而言,张教授是他的恩师,又帮他研究武器,提高整个华夏的武器装备,是家国的功臣;张教授的两个儿子皆是为白云归而死,他对张家心怀歉意;张恪又是残疾…··· 张峥没有死的时候,张恪就已经这样了。 他十八岁摔断腿后,一直很自卑,心中有怨怼。 身体的残疾慢慢转移到心里,他终日无所事事,醉生梦死,沉迷鸦片。落户俞州后整日逛烟馆、宿花柳巷、包养戏子、滥赌如命。 父亲一直在白云归的内地研究所,多年不归家,对他少了教养;长兄张游未死时,尚且能管住他,他的荒唐也不算出格。 后来张游战死,二兄张峥心软,可怜他又残疾又失亲人,现在又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对他多是溺爱,放任不管。 一开始只是个纨绔子,渐渐不知为何,迷上了娈童。只要俞州哪家的少年公子姿容出众,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有次把俞州市长的公子骗到家中去,那公子不依他便有又打又掐,还用烟管烫他。最后,市长公子受辱自尽,那市长气得亲自上门要杀人被张峥拦住。张峥求到白云 归面前,只说:“······督军只当可怜我的老父。我替督军干着这个差事,迟早也是不得善终的。督军总得留个人替我父亲送终……” 白云归想起替自己挡了枪子的张游,叹了口气。暗地里给那市长送了四个绝美的姨太太和好些金条,才算把这件事压过去。 张峥因为这事,也狠狠教训了张恪一顿。 张恪却依旧不改。 不过后来,他玩弄的大都是普通人家的男孩子,没有闹出太大的波折来。张峥死后,张恪脾气变得更加诡异。 每隔几个月,便有被伤得体无完肤的美丽少年的尸体从张公馆扔出来。白云归气得几次要杀他他就无所谓冲白云归笑:“我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大可杀了我! 你手上不是有我两个哥哥的性命?多我一条也无妨······反正我爹心中也没有我们这些儿子,只有武器……你以后替他送终好了……” 张游和张峥都是因白云归而死。 他欠了张家两条性命…… 虽然心中极度厌恶张恪始终下不去手,只得无奈的睁只眼闭只眼。 儿子是家族的香火。张教授为了白云归,为了民族,连自己的小家都不顾了,他怎么忍心叫张教授断子绝孙? 只是他没有想到,慕容半岑会被张恪看上。 最近一直忙忙碌碌,经历了很多事,张恪也两年多没有闹出新鲜的花样,白云归都快忘了张恪的存在! 慕容半岑去念书的学校是封闭式的,除了早进晚出,中间是不可以随便出入的,更加没有外人可以随意从学校带走人。早上方副官送他去,晚上接回来,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谁知道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慕容半岑到底是如何被张恪看上?他又到底为何跟张恪而去? 这些,白云归想问;可半岑近乎崩溃,这个时候问这些,只会增加半岑的痛苦。 “画楼,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白云归最后道,声音里又难以掩饰的悲凉与无奈,“张教授是家国的福音,我们国力的强盛,需要他这种人才!张家对我又是大恩,与公与私,我都不能杀了张恪!他是教授唯一的儿子了!以后,我一定会补偿半岑的······” 这句话,说的虚弱无力。 画楼听着,没有什么表示,浑身却透出幽蓝的清冷。她半垂了眼帘,修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身姿端坐笔直,纤柔双手紧紧攥住,雪肌上有暴突的青筋,格外阴鹫。 白云归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温柔道:“画楼,悲剧已成,就算杀了张恪,半岑的伤也是一辈子的……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半岑的,补偿他!” 画楼没有推他,闲闲依偎他的胸膛,声音娴静:“督军,张恪伤害了我弟弟,您以后会补偿他;那么,我要是杀了张恪,以后您因此而造成的损失,我来补偿,可好?” 白云归猛然身子微僵。楼已坐直了身子,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她的侧颜掩映在灯光里神色平淡宁静,堪比月色的温润。眸子幽静慵懒,静静落在白云归的脸上,轻柔如烟。 他眉头一蹙:“画楼,你知道我的脾气。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提!你可明白?” 画楼已经起身,眼眸深睐:“督军的意思我懂了,我知道应该如何做……多谢您如实相告。” “画楼!”白云归喊住他,声音里有些暖意“多谢你的体谅!” 画楼回眸一笑,宁静优雅。赛雪肌肤如撒了银粉,白皙灼目,别样柔媚。 从书房出来,她面容萧萧,清冷寥然的眸子有肃杀之气。 体谅? 体谅应该是相互的吧? 他体谅过半岑吗?体谅过她吗? 夜色已深,画楼上去看了看慕容半岑。灯光下他红润如桃蕊娇嫩的脸颊苍白,唇色发暗。他原本就怯懦忧郁好不容易在画楼的鼓励与关怀下开朗了几分,如今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加糟糕! 虽然注了镇定剂,睡梦中的他并不安宁,眉头紧蹙,羽睫微颤好似在做噩梦。 画楼叹了口气。 她的心绪有些乱,便推了阳台的门,吹着深夜的风,让自己清醒安定些。 月上银装如烟似雾的梦幻;寒露清朗,非雨非丝的怅然。||乳|白色栏杆被重露浸润,画楼鬓角衣袖也微湿,真是应了那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各种念头在脑海辗转反侧,烧灼着她的心。 却猛然听到尖锐的叫声。 慕容半岑已经坐起目光空蒙又无助,使劲向床角缩去,一脑门的汗。 画楼忙奔了过去。 他便搂住画楼,又哭了。 这一嗓子又把家中众人惊动,纷纷跑了上来。 不管怎么哄着他都不肯放手,只是搂着画楼好似姐姐是他唯一的掩靠。画楼只得叫佣人拿了她的睡衣,她今晚歇在慕容半岑床上。 白云归脸色沉了一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道他们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下楼跟他说声。 画楼道好。 换好衣裳躺下后,慕容半岑立马扑过来,半个身子压在画楼身上。画楼轻轻搂住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他跟画楼差不多高,原本就比画楼还瘦些。这段日子受尽非人折磨,身上早无半两肉,肋骨隔得画楼生疼。 她强忍着,一动不动。 他一直紧绷着,身子微颤,好半晌都静不下来,又有滚烫的泪落在画楼的颈项。 “姐姐,督军会杀了那个人吗?”慕容半岑声音懦懦,带着颤音问画楼。 画楼一震,他肯说! 他这般信任画楼,所以他肯说“那个人”!只要肯说,只要把伤口摆出来,就能治疗。伤疤是注定要留下的,可一直捂着,就会溃烂! “会的,督军说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画楼的声音异常坚毅。她抱着慕容半岑,心间有股暖意悄悄滑过,她被慕容半岑信任。想着,便感觉怀里的这个小男生,真是自己至亲的亲人! 血脉相连的亲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画楼心中泅开,眸子里氤氲了雾气。 所以,这种信任不能辜负的! 听到画楼的保证,慕容半岑终于慢慢静下来,身子亦没有刚刚的冰凉与紧绷。缓慢放松后,他的泪水也止住了。画楼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又叫了女佣端热水来洗洗。 重新睡下后,他不再压着画楼,只是紧紧扣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十分的紧。 关了灯,屋子里有疏疏月影,摆设显得婉约韵致。 慕容半岑喃喃对画楼道:“姐姐,那个人家里,还有好多跟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他们好可怜,求着他,任由他······” 他的呼吸重了起来,声音哽咽住。 画楼忙俯身,将他的肩膀搂住,柔声安慰着。 “爹走了,妈只会哭,要是没有你,我就会跟他们一样······”慕容半岑伸手,也紧紧搂住画楼,忍不住又哭了,“只有你和妈对我好,只有你能护我……” 画楼心中心酸难忍。 好半晌,他终于不再哭了。 他肯开口提这件事,有个问题画楼便没有再顾忌,问他:“半岑,出事那日,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叫了出去?” 时时刻刻盯着粉红票榜瞧,又不好意思大力求粉红。辗转想着,泥煤我到底在矫情神马?所以,今天不管粉红票有没有满360,都会三更,作为求粉红票的馈赠。 如果满了360票,就加更一章······预计今天会四更吧,毕竟只差14票!求大家支持,和前一名的差距越来越远了,后一名又快赶超我了······我 真的很在乎粉红票榜。(呃,别的作者也在乎……)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节两姝相遇 慕容半岑斜长的眸子水潺潺,似墨稠初绽,幽暗的光线里便觉得悠远朦胧,柔弱娇慵。 他将头依偎着画楼的肩膀,跟女孩子一般乖巧:“是罗姐姐!” 罗疏烟,画楼替他请的那个英文老师。 画楼心中微跳。 慕容半岑继续道:“同学说有人找我,我以为是方副官。那人却说,罗姐姐的家里欠了他钱,拿着罗姐姐抵债,他让我一个小时内跟他去找督军,让督军写个手谕给他,他就放了罗姐姐。他还叫我不要先打电话,否则他就砍了罗姐姐一只手。他给我的信,是罗姐姐的笔迹···…她求我救命……” 画楼心有戚戚,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极其单纯。 又不是慕容半岑欠那人钱,白云归凭什么会给他写手谕? 一个放高利贷的,又怎敢威胁督军的妻弟? 又怎么干贸然去见白云归? 平头百姓对于高官,特别是手握兵权的高官,都有天生的奴性。这是几千年的压迫造成的心理阴影,民国时未曾清去······ 倘若机敏一点,便知道那人绝对不是带慕容半岑去找白云归写手谕,而是骗他出去。 半岑估计也是想着,见到了督军,自己就无忧了,心中对那人就少了一份害怕与抵触,贸贸然跟了他去。 画楼眸子里微荡着风华,轻声笑道:“半岑你真勇敢······要是我,都不敢只身去救人……” 她能指责什么?别说慕容半岑是个从小养在内宅的小少爷,就是白云展,出国留学过两年,在社会上做过事,遇到这种算计,一样上当!比起上次陆冉算计白云展的把戏,这次的尚且有些难度······ 终归涉世不深! 一下子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画楼不知道半岑以后的人生,会走向何处。 慕容半岑却声音微顿,喃喃道:“我太鲁莽!” 画楼讶然。 他又将头埋在画楼的颈项间,沉默不语。 次日早上,画楼给慕容半岑端了粥。不知是不是昨晚聊天,画楼说那人必死他精神好了不少,喝了一碗米粥,吃了半块蛋糕。 喜得白云灵泪眼婆娑。 卢薇儿也高兴,却笑着骂白云灵没用爱哭! “我高兴嘛。”白云灵抹了眼角,“他不吃饭我心中酸酸的,吃了饭就好了……” 白云展还问他:“想吃菠萝酥饼吗?我下班回来给你带···…” 慕容半岑看了画楼一眼,见画楼笑盈盈望着他,他颔首对白云展道多谢五哥。 画楼让白云灵和卢薇儿哪里都别去,就在家陪着慕容半岑。 卢薇儿笑道:“我们打麻将吧!” 各种赌具里,麻将最是广泛小姐太太们无事,都要支几桌消遣。画楼不喜欢,而且官邸也不是打麻将的地方,所以他们家很少起牌桌。 卢薇儿等人去旁人家里玩总要打上几圈。 她原本想说弹钢琴的,又怕慕容半岑多想才改口说打牌。 白云灵牌技也不错,来俞州很久没有玩了便说好。 白云展道:“那我请个假,在家陪你玩牌,菠萝酥饼让副官去买。半岑,你会不会打麻将?” 大户人家的少爷谁不会玩牌?就算没有人教过,看也看熟了。 可是半岑觉得无趣,只说他不太会。 画楼却说:“这主意好。上次我好像看到库房里有好几副麻将,让管家去找了来……” 有东西玩,总比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好。 片刻,管家便殷勤的在慕容半岑的房间里支了牌桌,拿了副麻将给他。画楼还是担心半岑身体吃不消,便叫了方副官来,帮着半岑打。 方副官年纪虽小,精明又干练,打牌更是能手,开局几把,赢了满堂彩。 卢薇儿又配合,一边掏钱一边叫苦。 半岑脸上有了淡淡恬柔笑意。 管家便趁机给他们上点心。画楼瞧着半岑吃了一块玫瑰糕,悬着的心缓缓落地,便道:“那你们玩,我先出去一趟。” 半岑神色微黯,问道:“姐姐,你去哪?” 一步都不想画楼离开他的视线。 “一点小事,两个小时后就回来……你多赢些钱,回头给我们分红。”画楼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副官给卢薇儿使眼色。 卢薇儿丢出一张三万,方副官夸张大笑:“啊,胡了!” 半岑忙低下头去看牌,果然胡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注意力也不在画楼身上。 画楼便快步下楼。 出了官邸,易副官便发觉夫人的脸色阴冷可怕,若寒铁般坚毅,整个人覆了厚厚冰霜。 她拢袖端坐在汽车里,神情冷峻,似樽雕塑,没有情感,没有表情。 半晌,才听到了她沉声道:“去市政厅…···”冰凉刺骨,毫无往日的温婉柔媚, 跟督军生气时的口吻一模一样! 易副官忙跟司机说去市政厅。 须臾又听到夫人道:“易副官,你吩咐下去,查查罗疏烟去了哪里。 查到了立马告诉我!” 易副官忙道是。 到了市政厅,周副官出来迎接,说督军在开会,请夫人先去会客厅等着,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督军才有空见夫人。 画楼道好,转身跟易副官道:“我在这里等督军,你有一个半小时的空闲。你查我刚刚跟你说的事······” 却发觉周副官在侧耳倾听。 画楼不免觉得好笑。 白云归也不会相信她不报复吧? 易副官恭敬道是,转身快步出去。 周副官领着画楼去了会客厅·却发觉早已有为客人等在那里。雪色奈良稠洋裙,高束的掐腰衬托腰身曼妙-婀娜;宽大袖口装饰蕾丝花边,抬腕间便如水袖轻扬,风情潋滟;蛾眉纤柔,妙-目流盼,雪肤如融雪般细腻纯净。 像翩翩下凡的月宫仙子,一袭白衣,气质空灵脱俗·艳光将斗室照亮。 是云媛。 周副官脸色骤变,他根本不知道云媛何时来了,贸然便将夫人请到了这里,这下可糟糕了!云媛曾经是督军的姨太太,还是最宠爱的那个,夫人定会不舒服的! 却见云媛起身·亭亭冲白夫人笑了笑,婉丽叫了声:“白夫人。” 周副官打量夫人的神色,只见她清澈眼眸幽静,白皙双颐噙着庄重又柔美的笑·微微冲云媛颔首,好似在应对自己的下属或佣人,那般高高在上的不经意。 云媛眼眸有丝不悦,迅速一闪而过,笑容柔媚。 周副官不知如何是好,夫人早已坐下。 他只得退了出去,忙喊了门口的值班的副官问:“刚刚那个云处长是怎么进来的?” 那副官愕然:“她说她约了督军的·我正要拦住,督军下楼就恰好看到她,就亲自叫罗副官把她迎了进去。” 原来督军知道…… 他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副官端茶进去,只觉得会客厅的气氛十分诡谲。 两位美丽时髦的女郎各坐一方。一个穿着葱绿色苏绣凤纹香纱稠旗袍·草青色雪缎稠长流苏披肩,俏丽如淡荷·神态娇慵,笑容恬柔;一个穿着雪色洋裙·浓稠青丝卷曲披在肩头,眉眼倾城的美丽,垂眸幽静。 一个淡雅如初荷,一个浓艳如牡丹,皆有不同的风情,不相上下。 她们彼此对面而坐,却装对方不存在,神情很自然。 副官觉得甚是怪异,放下茶点就快速退了出去。 其实云媛几次想开口,可是触及慕容画楼那倨傲的眸子,高傲的神态,她心中便堵了一口气,寒暄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可是又觉得奇怪,不免再打量慕容画楼一眼。她瞳仁是琥珀色,粲然生辉;眼眸却是碧清色,如幽深的潭水,冰凉幽静,不见涟漪。 她脸上那庄重的笑,就如一副面具,一直没有变过,眼神却放空,心绪不知飘到哪里。 三番两次,慕容画楼连或捧着茶杯轻呷清茶,或指腹沿着茶杯打圈,就是没有开口同云媛说话的意思。云媛这才真的有了怒意,也端起冷艳高贵,不再打量慕容画楼的神色,也不 锦绣民国 全第3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试图跟她说话。 墙上摆钟滴滴答答。 副官大约二十分钟进来添一次茶。 云媛觉得快透不过气了,这种气氛很压抑。好似全部气场被慕容画楼控制住,她需要跟着慕容画楼的脚步转,她心头烦躁。 正好副官添茶,她便出声问:“白督军大约什么时候下来?” 那副官摇头说不知道…… 气氛又是一沉。 又有年轻英俊的副官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慕容画楼身边,俯身耳语一番。慕容画楼唇角微翘,投下赞许的眼神,声音也婉转:“你办得很好,去吧!” 那副官居然露出欣喜与满足。 云媛微讶。从前她的副官,从未在她面前有这般恭敬的态度。只有白云归的副官,每次得到白云归的夸奖,才会露出那般神色。 她当时很羡慕,也很崇拜她的男人御人有术。 可是……慕容画楼做到了。云媛心中,白云归那个内地老式且年幼的小妻子,居然在白云归的下属心目中,地位跟白云归同等重要! 云媛不免重新打量画楼。 便听到门外有副官叩靴行礼,道了声:“督军!” 慕容画楼和云媛同时起身,向门口望去。 白云归推开门,看到屋子里二姝,眼前艳光骤盛。 慕容画楼与云媛打扮各具特色,不分伯仲;云媛姿容出众,脸颊精致完美无瑕,素淡妆容透出震慑心魄的妩媚,盈眸微动尽销|魂;而慕容画楼胜在气质,闲闲立着,便如一株繁盛的白海棠,美而不妖,高雅慵懒。 都是出众女子。 却又有些异样。 白云归分不出到底觉得哪里不同。 他熟练而亲昵冲画楼颔首,然后对云媛道:“让云处长久等了……” 来了家人和客人,自然先招呼客人,免得让人觉得冷遇。所以他先跟云媛打招呼,熟练让画楼等会再说。 云媛眸子盈动,淡淡笑了:“督军军务繁忙,能抽空见我,已是荣幸。” 心中却有涩然泅开,什么时候,他身边站着别人,比她还要亲昵的别人?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要这般客气疏远? 从前,他们是相依相偎最亲密无间的…… 男人的心,果真善变! 却又心底自嘲微笑,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身边的女子,不是平庸之辈,他变了心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番心底低语,面上毫无表露。 白云归正要说话,却被慕容画楼打断:“督军,您和云处长要谈公务,只怕三言两语说不完,我就一点小事。我着急回去……” 他回眸望了她。 画楼已轻盈笑了:“您写份手谕给我,警备厅的军警我最近要用……”然后又想起自己尚未跟他说过章子莫所求之事。此刻云媛在场,又不适合说,便调皮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回去再详谈。 她眨眼的模样灵动又可爱,柔腻叫人心头发酥。 云媛瞧着慕容画楼公开冲白云归使小动作,心底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 而白云归眉梢已有了笑:“让周副官去给你写……” 云媛再也掩饰不住惊愕。怕自己失态,迭迭垂眸。 那边,慕容画楼已淡淡说了句多谢督军。跟着周副官出去了。从始至终,画楼都没有正眼瞧过云媛。没有同她寒暄一句。好似云媛不是客人,而是这屋里伺候的丫鬟,她这个夫人不屑于放在眼里。ШШШ。8jzШ。Γo 应酬丈夫现任的姨太太,画楼会很宽和;对面丈夫已死的姨太太,难不成她还要热络去亲近? 会自降身份的。 云媛亦感觉到画楼刻意的忽视,心中堵得慌。从一开始做姨太太,她就想过将来遇到夫人时。被人冷眼相对,应该如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觉得自己会生不如死的,云媛是个极度自傲的人。 自傲过度的人,往往是极度自卑的。 可直到她“死”,都没有夫人为难她。 今日受到的忽视,明明是高贵夫人对一个没有地位陌生女人的冷视,为何她还是想起妻妾之殊? 这种尴尬,很快就被惊愕替代。 她所吃惊的,是慕容画楼居然要求白云归。军警任她调用。她只是白云归的夫人,怎能涉足政治势力?副官任她调用说得过去,可军警属于俞州政府的,不是白云归的私产。 这个要求就让云媛吃惊不小。这慕容画楼好大胆。 可最终令愕然到差点失态的,却是白云归含着笑,一口应承下来! 直到慕容画楼离开,屋子里只剩下白云归与云媛时,白云归才恍然想起,刚刚进屋时心头的那点异样来。 这是慕容画楼与云媛第二次盛装时同处一室。第一次是在伯特伦号的餐厅。那时的慕容画楼很不起眼,怯懦青涩,像个小女娃娃,不会让男人有半分兴趣;再瞧她,已经气质卓尔不凡的翩翩佳人了! 才半年的功夫,她破茧而出,由毛毛虫变成了轻盈娇俏的蝴蝶…… 敛了心绪,便开始同云媛寒暄。 云媛亦收起惊愕与心底那些涩意,把上次没有说完的话,详细说了一遍。 白云归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表示。 云媛等了半天,白云归依旧没有什么表示,便问道:“难得陆军总司令这个官职,白督军不满意?” 白云归眼眸微动,声音平淡:“很不错……云媛,为何是你来?” 一句云媛,让她的心有种酥麻的喜悦与抽搐的疼痛。 有什么可喜?不说他如今这般冷淡相对,就算是从前的炙热,就算是以往的缠绵,她能回头吗?反复无常的人最可恨,云媛是有骨气的,她既然做了选择,便没有想过再次回头。倘若再回头,她会瞧不起自己,亦会被他瞧不起的。 又有什么可痛?最痛的那些日日夜夜,不是都熬过去了吗? 她顿了顿,才将心绪收敛,正要回答,却听到白云归道:“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女人,所以你来做说客,我应该给几分面子?” 莫大的羞辱将云媛笼罩,她的脸唰地紫红,明亮妩媚的眸子,有了骄纵的盛怒,一如往常。 白云归微愣。 从前她总是这般勃然大怒…… 她是个很多疑又小气的人,听不得一句重话,他哪里让她不满意,瞬间就会发作。 从前,他便是爱她的不同寻常。 从前,他觉得温顺的女子很乏味。 可是这个瞬间,他想起了慕容画楼。刚刚他坦白的问,是不是因为跟过他,所以借着这个来说情。倘若是以前,只怕不会。与慕容画楼的相处,从来不用遮遮掩掩,亦不用小心试探,彼此光明正大说出来……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坦白。 这般,会很轻松。 他亦想起惹怒画楼时,她隐忍含笑。眸子幽静的模样,似乎更加令人心头酥软。 再瞧眼前极力隐去怒火的云媛,白云归有些怅然。 很多时候觉得非常好的东西。只是因为没有了对比。白云归向来不喜欢身边蜂吟蝶舞,所以一直都只有云媛。因为没有比较,总觉得云媛是最特别的。最适合他的。等他往前迈了一步,再回首时。发觉她的特殊,太过了。 她太过于敏感,她太过于逞强,她也太容易动怒。 适当的时候多一份宽容,反而更加可爱。 就像慕容画楼那般。 白云归眸子里有些黯,道:“抱歉,我说重了!” 云媛心头一凉。那些怒火倏然散去。她愕然望着白云归:居然就这般轻易认错? 从前他们就大吵一架,甚至缠绵一番,他才会被迫说句抱歉。 他变了…… “云媛,我们今天不谈公务,说些私事吧?”白云归已经抽出雪茄,点燃,又道,“你知道吗,自从你出现后,我一直在想你……” 云媛脸上又有不自然。 白云归知道她又误会了。他说的想,不是思念,而是思量。 “我 一直在想你这个人……”他解释道,“你的身世。你的遭遇,你的脾气,你的倔强……你生得美,出身却不好,历经磨难却沦落风尘,最后是你们处长看中了你,将 你收在麾下,训练你。遇上我,也陪着我大起大落过。你为我生子,为我退出的时候,正是我事业最低谷的事情;等我的势力慢慢强大起来,你又开始寻找曾经的组 织,是不是这样?” 往事早已尘封,云媛不愿意去开启,她道:“都过去了……白督军觉得条件尚可,那您考虑的是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只要我们能做到……” 白云归却摇摇头,继续刚刚的话题:“我曾经非常爱你,云媛!一个女人肯为我放弃锦衣玉食,肯陪我同患难,肯冒死上战场去寻找我,这一切太难得,它足够让我忽视你的一切缺点……可是等我富贵了,你却要抛弃我……我一度非常不解。如今,我似乎明白了……” 云媛遽然抬眸,浓艳眸光已有雾气,她声音阴冷下来:“你明白了?” 白 云归依旧淡淡抽烟,轻烟拢眉梢,眼神飘渺而悠远:“因为你太好强!我落魄了,你倔强守候,不肯承认自己选择错了,跟错了人;等我发达了,你却觉得对比我的 成功,你自己是个失败者,没有了事业,只有我!你不甘心,于是重新寻求接纳,展示自己的本事。云媛,你太好强,好强到连男人的成功都嫉妒!” “你心中,装了是家国吗?你心中,为了朋友为了亲人舍生取义吗?你心中,你离开到底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还是真的忧国忧民?”白云归已经起身,声音里有些慵懒与寂寥。 见识了慕容画楼对江浙假钞时的清醒,为李方景奔走的睿智,为慕容半岑流露出的凶狠,和她平常时的娴熟贞静,白云归突然就看清楚了很多事。 他一直以为云媛那叫大义。 了解慕容画楼,才知道云媛不过是借着大义的幌子,争强好胜。 “你好强,你逞强,因为你一直很自卑……一向很强的人,从不逞强!”白云归声音平和又笃定,唇角却挑了笑。 这是慕容画楼说过的话,真正强大的人,从不逞强!她就是强大到连白云归都会顾忌的,可她一向温婉宁静…… “回去吧,如今南北和谈正式开始了。你的行为,就是破坏和谈,将来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你的前途就毁了。你被人摆了一道,尚不自知!想要真的强大起来,逞能无用,看了解政治和人心,才是关键!”白云归向外走去,目光不曾停留在呆若木鸡的云媛身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哐当一声关上。 屋子里,只有云媛。 第一百四十节我要她活着比死难受(粉红360) 拿了白云归的手谕,画楼交给易副官,让他去警备厅调人。 “把罗疏烟抓起来,连夜审问,盘查清楚……她要是敢嘴硬,就动私刑,死了人我来顶,你放心审!”画楼只要说起慕容半岑被绑架一事,原本柔婉的声音立马清冷萧杀。 她柔美侧颜,顿时冷漠又残酷,有武将的杀伐之气。 易副官一语不敢驳,恭声道是。 “剩下的军警都交给章六,任他调用……”画楼又道,已有疲惫。 易副官又道是。 俞州市的另外一头,白云归斜倚车椅,听着周副官的回话。 “城南的王家庄子,离驻地不过十几里,只有一条大路,剩下都是水路,特别不好走。今晚七点就安排张恪去王家庄子躲几日,大路设哨兵,一有动静就通知驻军……督军,您看如何?”周副官仔细汇报着,却偷偷打量白云归的脸色。 刚刚好像跟云处长吵了一架…… 白云归却只是拧了下眉头,与往常无异道:“多派几个人守着,把他捆绑在屋子里,千万别走漏风声,以防万一。等过段日子夫人气消了些,再看情况吧……” 他想起画楼那眸子,便觉得她是不会放过张恪的。 他投了很多资金在建武器研究所,张教授是主梁骨。要是张教授得知三个儿子都死在白云归手上,只怕恨他入骨,那研究所前期的投入全部白费。国家的强盛,经济和军事是保障;没有最先进的武器,军事就落后一步。 白云归与张总统联手,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个项目。往大了说。强盛整个民族;往小了说,壮大他们各自的实力。最多再过两三年,研究所就能初见成效。也能培养几个得力干将。 可如今,还是要全部依仗张教授! 张恪再荒唐,白云归都要保住他! “督军。夫人不是答应了您不再追究吗?”罗副官问道。 白云归睃了他一眼。 罗副官顿时不敢多言。 慕容画楼是说她懂了。 可是她没有亲口说这件事算了。 白云归预感她一定会有所行动。 官邸前的小径,遍地樱红。木棉花虬枝缀满了艳丽火锦。微风起,落英如雨,浓香扑鼻。木棉花素有英雄花之称,就算零落入泥,亦不枯萎不褪色,固执而倨傲燃尽它点滴热情和生命。 那烈烈木棉,依稀是慕容画楼的风情。 灼艳的美。坚毅的秉性。 白云归仰望那繁茂枝头盛开的花,眼前便浮现她的神态,或轻颦,或浅笑,或娇嗔,薄妆淡黛总相宜。如此这般,不可方物。 他微微扬唇笑了笑,心中有些蜜意。 刚刚踏上门前小径,便听到三楼卢薇儿那朗爽笑声。 她敢这般放肆大笑,定是慕容半岑今日好了不少。 白云归眉头微松。 可是上了三楼。瞧着一屋子人围着打麻将,闹成一团,他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继续蹙眉。 看到他进来。众人忙起身问好。 “谁赢得最多?”白云归淡然问道,声音比以往都要亲切,难得的好脾气。 “我!”卢薇儿指了自己的鼻端,笑呵呵道,“还有半岑……灵儿输得最惨了,她这个笨蛋……” 白云灵垮了一张小脸,叹气道:“原来打麻将真像大嫂说的那样,全靠运气啊!我今天运气不好,怎么都打不转,输了整天!” 众人全都笑起来。 白云归声音里也有了笑意,问道:“你大嫂说什么?” “大嫂说,爱情像打桥牌,全靠算计;婚姻像打麻将,全靠运气!”卢薇儿忙抢着说道,“可不是那样?打麻将真是全靠运气……” 白云归细细品味这话,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这个孩子,随意一句话,总是叫人惊叹! 画楼在城里兜了圈子,比白云归迟一刻钟到家。 玩了一整日,慕容半岑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可能是因为累,睡得比较沉。白日还好,一到晚上他又是蹙起眉头,很不踏实。 画楼见他睡熟,便下楼准备洗澡,和白云归交代几件事。 季落夕被绑架的案子,画楼先把章子莫的打算和她自己的盘算,告诉了白云归,然后又说了借军警的缘故,笑道:“……很多时候,军警不如海盐帮好用,他们的势力鱼龙混杂,很多事情办起来比军警方便。章六胆大心细,倘若他能有恩于季落夕,娶了她,他迟早会是海盐帮的龙头,我也想着趁机笼络他……所以他求到我这里,我就应下了。反正不封锁不查检,警备厅那些人也是欺压小贩,鱼肉乡里,不如给他们找点正经事做……” 白云归并不介意画楼对警备厅军警的贬低,依旧颔首:“章六能掌控整个海盐帮的局势,心中有丘壑,又机敏心细,定能就成一番大业。你一开始就说过他不错,我还不太信。如今瞧他办这件事,这孩子有点手段……画楼,你眼光极好。” 画楼汗颜,她不过是知道历史罢了。 她柔婉笑了笑,没有接话。 画楼也问云媛到底因何而来。 毕竟撞到了两次,不问一问,反而显得她心中有鬼。 白云归苦笑,把云媛的来意都说了:“……南方政府那些人,简直其心可诛!我好心好意给他们送了那些假钞去,结果他们派云媛来说服我归顺南方政府。有了我的部队和地盘,他们便可以轻易对抗北方政府。如今正在南北和谈,南方政府倘若得了我的部队,就仗势翻脸不认人,不想继续和谈,那么我不就是历史的罪人?云媛也跑不了……” 画楼听了亦唏嘘:“太乱了,他们党内部太混乱了……当前这般光景。还是想着各自的利益……” 白云归重重哼了一声。 原本气氛不错,突然说起这些,顿时有些沉闷。 该说的都说完了。画楼便道自己先上去睡了。 却被他结实的手臂拉住。 他灼热呼吸呵在她的耳后,低声喃喃道:“你今晚还要上去?” 半岑发生这样的事,画楼没有应付他的心情。白云归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理智上她能体谅,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心中对他抵触更深。两个人依旧相敬如宾,不过是因为没有感情,就算不满亦藏匿。 这个时候再欢愉,画楼难以承受。 她推开,声音有些冷:“督军,半岑怕极了……我是他唯一信任和依靠的人,这个时候我应该陪在他身边!” 这话是真的。 白云归有些泄气。松开了她。 画楼洗了澡上去,见半岑已经睡熟,没有打扰他,叫女佣抱了被子,她在地上打地铺。 半夜时,慕容半岑又被噩梦惊醒。 姐弟俩搂在一起又睡了一夜,感情前所未有的亲密。画楼心中也有种异样的喜悦,好似找到了亲情的那种滋味,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次日早上,易副官把早晚审讯的结果告诉慕容画楼:“……一开始说张公馆的人捉了她弟弟。她没有法子;上了刑,她才肯说。有一次听到人说张恪喜欢漂亮的男孩子,她就留心了。又见张公馆豪华,便打听张恪常去的那家酒楼。后来跟半岑少爷说。那家酒楼对面点心铺子的枣泥糕最好吃。半岑少爷当她是姐姐,没有防备她,就跟着她去了,那里被张恪瞧见!是她自己去跟张恪说,帮张恪引少爷出来,让张恪给她三根金条……” 画楼只差将手里茶杯砸向地面。 原来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罗疏烟文静优雅,心思却是如此歹毒…… “他们家很穷吗?”画楼声音阴刻,煞气流转。 “他们家不穷,她继父有几间小型棉纱厂,算是殷实之家。她英文说得好,是家里从前请了英国人做英文老师。不过她长大了,姿容出挑,她继父禽兽不如,一年前就侵犯了她,如今更是……她想要钱出国,逃离这等生活,所以……”易副官声音微低,不知是该怨恨罗疏烟还是该同情她。 画楼冷哼了一声:“各人的生活都有不幸,她是个苦命人。可是她选错了路。如果她真心只是想摆脱她继父,大可讨好半岑,然后求助于我……难道我会不帮她?逃避她继父只是借口,她想出国而已!” 易副官一怔,是啊!这个简单的道理,为何他被罗疏烟骗了? 原来……那个女人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如果她真的只是不想受她继父的折磨,大可讨好夫人,让夫人帮她。可是她宁愿得罪夫人和督军,也要金条……可见她根本不怕,因为她的目的,不是逃避她的继父,而是出国!远走他乡,夫人和督军能耐她何? 为了留学的虚名,她这样害真心待她的慕容少爷! 易副官胸腔积了愤怒。 可气自己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骗了,没怎么动大刑! “把她交给季龙头,丢到烟柳巷去。顺便告诉季龙头我的话:我要这个女人活着比死难受!”慕容画楼低沉,阴毒狠辣! 第一百四十一节趣闻 画楼处置了罗疏烟,还是跟白云归说了下。 正好白云展找白云归说事,进来时恰好听到了,便吃惊问画楼:“……你把她交给了海盐帮?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你太残忍了……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没有犯过错?” 白云归脸色沉了下去,只要呵斥一番,手背微凉。 画 楼凉滑软嫩的葇夷轻轻覆在他宽大手背,阻止了他的训斥;而她的音容亦无往常的宛然,横眸斜掠中携了凛冽:“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想的是如何不让你们兄弟失 和,叫旁人看笑话,以免家宅不宁;想的是如何惩治罪恶,让恶有恶报;想的是如何还我弟弟一个公道!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把你当成家人,却没有想到你看到半岑 那样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如今,不过十八岁…… 白云展微怔。他常常会不经意忽视了画楼的年纪,而且她来到俞州这半年,举止行事越发成熟内敛,老练沉稳,根本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子。 “你可以同情她,我却不会轻饶她。她为了私欲,不惜利用半岑的信任,伤害他的性命,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道德。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有些错误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五弟,你若是这次再乱来,阻止了我的计划,在我这里,你的错也永无被原谅之时!” 画楼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往日柔婉的嗓音却有惊风掠过,怒海汹涌之势。 白云展愣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焰吓得后退一步,喉咙发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云归斜眸打量她。心中也是凛然:必须赶紧想法子把张恪弄到旁处去,越远越好,指望她放弃猎杀张恪的可能性太小了。也许等到她杀了张恪。还会过来跟他说: 张恪此人,行为堪比禽兽,五马分尸死不足惜。督军倘若因此怪我。在我心中,督军也永无被原谅之日。 白云归亦知道张恪该死…… 可不能死在他手上。他依仗张教授的太多。他欠张家的也太多…… 那个人再禽兽,白云归都没有资格杀他。 至少目前没有。 白云展望着画楼不施粉黛却娇艳欲滴的脸颊,绽放的不是柔媚,而是寒峭与萧杀,令他心口发紧。他须臾才赌气般问道:“我喜欢她!倘若我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执意要纳她做姨太太,你且如何?” 画楼微讶。继而缓慢垂了眼眸,敛去煞气。再抬眼,蕴藉深婉的眸子里揉进了凄怆:“我且如何?你是我丈夫的弟弟,是白家的少爷,纳姨太太还不需我这个大嫂开口同意。罗疏烟触犯的,亦是法令;于公于私,我都会交给督军处理,不再过问。我权当……不曾识你!” 白云展如遭雷击,怔怔立在那里。 画楼冲白云归含婉一笑,已起身离开了书房。 白 云归目送她离去后。便拍了白云展的肩膀,沉声道:“你年纪不少了,说话办事也要用些头脑。那个什么罗……她为了出国念书,不惜把半岑推到火坑。这样的女子 心地太坏,你喜欢她什么?你接近她,迟早也要被她害死,你大嫂也是为你好。她很在意半岑这件事,倘若不想她生气,别再想那个女子……如今没有合适的人家替 你娶亲,等过些日子我得了闲,帮你选个公馆,纳几房姨太太!” 他的下属,可以动不动就训斥;可是兄弟不行,总得学着跟他讲道理……画楼说,不想他们兄弟失和,家宅不宁。白云归已经在试图压制怒火,跟白云展沟通。 白云展尚未从慕容画楼话语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白云归一席话说得瞠目结舌:大哥说,为他选个小公馆,纳几房姨太太……不再是长官对下属的训斥,而是哥哥对弟弟的关怀。 他半晌回神,神情尴尬。他用愤然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几时说要纳姨太太?别拿你这派官僚作风来安排我的人生……” 说罢,便快步出去。 他喜欢罗疏烟什么?不过是喜欢她或双睫盈动,或轻颦浅笑,或凝眸娇嗔,有三分慕容画楼的神态…… 他见过的小姐都是新派的,很少有慕容画楼那抹风情,唯独这瞧上去柔弱妩媚的罗疏烟能学来几分。 算了,她是真的恼了。 白云展下午去了报社,却听同事说,门口有个小女孩子找他。他好奇是多大的女孩子,得知只有十岁左右,心中好奇。 他在俞州没有亲戚。 那小女孩子穿着粉红色洋裙,梳了羊角辫子,水灵灵的眼睛有几分罗疏烟的灵动。她怯生生望着白云展:“大哥哥,您是白家五少爷吗?” 白云展猜测她大约是罗疏烟的妹妹,笑容有些勉强:“我是……小姑娘,是谁叫你来找我?” 姑娘飞快从怀里掏出一封捏得皱巴巴的信,紫色信笺有抹茉莉清香。她害怕又谨慎递给白云展;“我大姐说,她如果三天没有回家,便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罢,便撒腿跑开,好似怕什么人盯梢。 那粉色洋裙下,穿着雪白色蕾丝纹边长袜,白色饰蝴蝶结小皮鞋,分明就是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可这孩子眉眼间的怯懦又谨慎,又很小家子气。跑开时,两条小辫子荡漾着…… 白云展心中愕然,回过神便瞧着那信封。可能是因为需紧藏,封面已经发皱,有掌心捏上去遗落的汗渍,他眉心蹙得更紧。打开信封,不过数行字,白云展却胸腔剧烈起伏,脸色煞白。 书房里的白云归,一边让周副官去同程东阳商量,要安全又保密把张恪暂时送去日本,一边让罗副官盯着易副官最近的动向。如果发现易副官去打听张家的事情,立马告诉他。 督军的谨慎让两个副官微讶。 “去办吧!”白云归沉声道。 当晚,张恪便被送上了远去日本的油轮。 罗副官也说:易副官最近只是走访些老书局,在寻找些老书,什么奇闻异趣、风土人情,各种各样的,都是帮夫人买的…… 看些有趣的书打发日子,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画楼原本就喜欢这些老式的书籍,白云归没有怀疑。 他微微松了口气。 会客厅里,周副官带回来五本古籍,慕容画楼正在翻其中一本风土人情的,津津有味。半晌她才道:“都很不错…下午你再去帮我找……” 易副官诧异,他都找了三天书了,实在不知道夫人要做什么,每次都是找些股本风土人情或狐鬼传奇之类的传记,还要那种前朝刻印的,挤压箱底的,卖得最不好的…… 不知道她到底要找什么。 “夫人,您到底要找哪一类的?我好专门帮您找……”易副官问道。 画楼遽然抬眸,清澈眸光疏疏:“就是想看些有趣的故事,说给慕容少爷听,又怕故事太常见,他听过了觉得乏味……慕容少爷小时候看过很多书,所以我让你寻些不常见的来。” 易副官恍然大悟,说自己下午再去找。 待易副官走后,画楼神色缓缓凝重起来,又开始翻阅那本风土人情的趣闻书。她直接跳过很多章节,翻到婚丧嫁娶那一页。说了很多死后不可以下葬的情况…… 她微微眯起眼睛:“死后不得入土为安,算不算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半岑的情绪如今基本上安定下来,晚上做噩梦的次数少了些,也不再哭闹。白云灵和卢薇儿陪着他打牌说笑,他也没有抵触,反而很是配合,比从前好像更加乐意与人交往。 画楼不知道这算不算反常…… 没过几天,俞州发生了一件惨案。 季凌龙的几个儿子相互残杀,老大窜逃不知去处,老三断了一条腿,老四老五重伤,老六当场死亡。 季凌龙也一病不起。 画楼看着这新闻,心头戚戚:章子莫胆子太大,也太狠了些。画楼以为他只敢对付大少爷,先去了季凌龙一臂。不成想他一搅合,把老大和老三两派的人全部搭进去。 倘若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且大胆聪慧,他也不可能有后来的成就。 一个没有念过书又出身贫寒的小六子,凭什么有后来的叱咤显赫?凭的就是他的狠辣又机智。 画楼感叹,乱世以功绩论英雄,一个狠辣机敏的人比一个善良怯懦的人于家于国更加有用。 早上吃饭,大家便说起这件事,白云灵等人的感慨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说什么兄弟多了不好好管教,就会酿成祸事等等。 正说着,副官送来一封电报。 白云归看完后,扫视一眼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慕容画楼身上,把电报递给她:“霖城来的……” 第一百四十二节喜讯 画楼脸色微落,这样一封电报,暗含了太多隐晦的信息。 首先,白嗣立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妻妾成群,已有三个嫡子嫡女,两个庶子庶女,新添人丁是喜事,可也没有必要这样隆重。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中年得了唯一的儿子呢。中年得子也是平常事,到底为何这般高兴? 又不是老年得子。 其次,公公提起白云灵,让她跟画楼一起回去,一定是要给她定亲了。 至于慕容太太一. 倘若慕容太太真的不好,哪里能等到报白嗣立得子的喜讯时顺便告诉她?她若是真的病重,白老爷子应该会专门发电报让画楼回去。打个电报又不是难事! 只能说,慕容家的丑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如果没有任何理由,画楼和慕容半岑就这样回了霖城,只能更加落实了众人的猜测。所以白老爷子用心良苦,借着白嗣立孩子满月之事,让画楼和半岑回霖城也好有个搪塞的理由。 虽然是掩耳盗铃,可这层遮羞布,还是要蒙上的。 画楼眼眸微睐,看完之后便反手交给一旁的副官,笑道:“二弟添了个儿子,爹叫我们有空就回去喝满月酒······” 白云展神情不虞,听到这话才露出笑意:“哟,二哥好福气中年得子!” 卢薇儿也愉悦笑了:“的确是喜事!我要给二嫂备份大礼,以往在霖城的时候,没少占她便宜,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瞧着好就拿走了……这回,也该还了否则心中肯定念叨我!” 说的众人都忍不住笑。 “二嫂才不会那般小气!”白云灵笑道,“不过,她的肚子最听话,结婚三年连生个两个儿子。二嫂刚刚怀孕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嫡长孙,娘说要是儿子就好 了,结果生了长轩,第二年又怀了了长卿;后来三哥的长女馨姐儿得天花去了,二嫂又怀孕,娘就天天念叨,保佑是个漂亮的孙女就真的得了芳娘……” 白云归静静听着,深敛眸子里有了丝温度。提到子嗣,他眸光就缠绵落在画楼那似承露娇蕊般的脸庞,只觉她俯首扬眉皆是袅娜风情他的眼神不觉携了缱绻。 “大嫂,你这趟回去只怕不得安生……”白云灵抿唇直笑,睃了画楼和白云归一眼“娘一定会让你去庙里拜佛吃斋······当年四嫂过门两年没生,三婶就让她整日吃斋拜菩萨,结果得了个大胖小子……” 画楼也想起这个,觉得头疼。 转眸却发觉白云归眸子璀璨望着她。她能猜测到他在想什么,心中微怒,顿时脸颊生霞,忙转移了话题:“你们谁陪我回去喝满月酒?” 慕容半岑连忙道:“姐姐,我想回去……我最近总是梦到妈……” 画楼听着,半晌没有做声。 她不想慕容半岑回去。 她想着把慕容太太接过来。她那样年轻,正是如月满盈的锦盛年华,虽然三十六、七岁,却肌肤细致白皙,腰身曼妙-,明明就是二十八九的模样。将来如果去了美国,说不定她还有爱情的机会。 她不应该被困老宅,过着那般清苦日子。 她是老式的女人,前朝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压抑了她的天真烂漫;守寡的日子又让她似美玉蒙尘。明明如此娇艳的花朵,为何不能盛开在春日枝头? 从前慕容家是大家族,很多不成文的规矩需要恪守着,画楼有心无力。她也不想违背整个社会的教条。可如今慕容家已经声名狼藉了,慕容半承又被开出了族籍,慕容太太还守在老宅做什么? 旧规矩被打破,她的坚守引来的只是嘲讽,还不如索性彻底打碎,兴许能绝地逢生。 画楼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所以不想提前给慕容半岑希望。于是对他道:“你最近瘦了,回到霖城妈一定会担心的。半岑,你不要回去,安心在俞州好好养身子。我劝劝妈,让她再来俞州玩,春日到了,妈也该出来走动……” “真的吗?”慕容半岑微黯眸子粲然发亮。 “我肯定会劝妈!”画楼不敢确定的告诉他。 慕容半岑虽知道妈不一定听劝,还是忍不住希冀着,跟画楼道:“那你一定要告诉妈,我日夜念她。她来俞州,我带她去滨海花园看花棚,我谈钢琴给她听,我教她跳舞……” “好!”画楼一一应着。 慕容半岑弧线优美的唇角微翘有了个谲艳笑容。 画楼的药让他的身子亏空补上了九成,只是那些被烟管烫下的伤疤,再也去不了。 慕容半岑清瘦了些,精神也不如从前,却比刚刚回来那两天好多了,至少不再半夜惊醒。卢薇儿和白云灵又终日逗他,他也努力放开心怀去接纳众人的关心,所以恢复得比较好,德国医生欣喜说,已无大碍。 虽然清瘦,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白云归瞧着慕容半岑,心中暗暗叹气。长成他这样,最好学李方景去军校,学一身武艺。慕容半岑要是一直这样柔柔弱弱,上次那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不过,他倒是恢复挺快的。 白云归还以为他没三五个月是不能开怀的·毕竟被人那样了…… 他又是软弱的性子…… 想到这个,白云归倏然脑海中一动,会不会? 他眸子闪过一丝惊喜,借口起身,叫周副官去张公馆仔细问问。当时他气坏了,又见慕容半岑那个样子,想当然就认为慕容半岑一定被张恪糟蹋了。可是慕容半岑表现超过白云归的预计,他只是很害怕·却并没有失魂落魄的伤悲。 会不会根本没有被糟蹋? 周副官应声而去。 那边餐桌,白云归听到白云灵在支支.吾吾:“······又不是长子长孙的,送些礼物回去好了。满月酒,咱们千里迢迢跑回去做什么?坐车那么累,是吧大嫂?” 她是不想回霖城的。 白云归摇头笑,由奢入俭难啊! 然后又听到卢薇儿讪笑:“……我二哥才来看过我的·我要是巴巴回去了,我娘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大嫂,其实我真想陪你回霖城,可我也没有法子啊·不如云展……” 又一个不想回霖城的。 卢薇儿话音刚落,白云展就叫了起来:“······我工作很忙的。我饱了,上班去了啊!”手里还拿了半块蛋糕。 画楼苦笑。 她最终跟白云归道:“易副官帮我买了三日后的车票,我自己回去一趟。易副官和罗副官随行,督军,您看可以吗?” “爹让灵儿跟你回去,是不是家里有替灵儿说亲的念头?”那封电报只有他们两个看过·白云归也是闻声知雅音的人。 “应该是的!”画楼笑道,“不过我瞧着灵儿的意思,是不想回去。她如今跟俞州不少人家相熟,总有门当户对的合适姻缘。再说了·督军的地盘只要不离 开俞州,家里人总是要全部接过来的。如果灵儿真的嫁到了霖城·以后相见还难!我会回去跟爹娘说的,督军放心······” 白云归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听着她说将来定是要接过来时·她脸颊洋溢着满满自信,令人心头微酥。 他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午后阳光极好,官邸前的小径如红地毯般,铺满了木棉落英。晴空碧染,花树横斜,甜甜馨香在鼻端萦绕。两人缓慢沿着小径踱步,任疏影与花瓣零落肩头。 白云归轻声对画楼道:“二弟妹是个有福气的,也是个了不得的……我瞧着她子嗣繁茂,怕是有些秘诀······你这次回去,旁的还好,这个一定要问了回来!” 画楼惬意娇慵的眸子里涌现愕然,银牙碎咬:“督军,青天白日的!” “怎么了?”白云归故作不解,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调侃之色,幽眸深深望着她,“子嗣是大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为何白日不能说?” 画楼脸颊似彩霞纷披,人比木棉还要娇艳三分。 白云归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还是一本正经叮嘱道:“切记我的话!” “有什么用!”她最终还是狠心打破他的奢望,“有了子嗣,也要送回霖城的!” 白云归却扬眉笑了笑:“到时我自有法,你只要安心替我怀上即可!” 这回她就真的恼了,绷着脸一语不发,转 锦绣民国 全第3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不发,转身回了屋子。明明又羞又气,走路依旧后背笔挺,姿态端庄。 白云归忍不住笑:“这孩子…···” 黄昏时候,周副官匆匆跑进来,神色间全身兴奋:“督军,督军,好消息……” 画楼与白云归坐在客厅里喝茶。周副官虽然活络,却懂分寸,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放肆失态的冲进来,大约是极好的消息。画楼忍不住也竖起耳朵听着。 第143节谣言 白云归知道是什么好消息,眉梢斜飞,起身道:“去书房说。夫人也来听听……” 画楼有些不解。 周副官原本很是兴奋,可触及夫人那宁静安详的眸子,声音也轻柔了些:“….万老三是张恪的贴身随从,他也喜欢玩相公。属下叫人去张公馆打听,才知道张恪每次……每次那个的时候,万老三总是在旁边伺候。属下给了万老三二十块钱,还许诺另外给他谋个军中看粮草的差事,他就什么都说了。他说,张恪得了慕容少爷,说他从未见过像慕容少爷这样漂亮的人,是上苍赐予的最丰厚的礼物,他要调教少爷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也要沐浴焚香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什么七七四十九个小时,没什么特别的忌讳,是张恪自己想出来的,估计想学七七四十九天,有忍不了那么久……” 慕容画楼原本微沉的眸子渐渐清亮,她攥紧了手,颇为紧张看着周副官。 周副官继续道:“咱们找到慕容少爷的时候,还没有过二十四个小时……听说后来张恪暴怒,早知道就不应该忌讳······” 画楼听到这里,盈盈照人的眸子难掩惊喜万分,打断了周副官的话:“半岑他······他只是被张恪虐待了,没有被糟蹋!督军,您听到了吗?是不是这样?” 白云归挥手往周副官出去,已满眼是笑:“是的!我早上吃饭的时候想半岑恢复很快,不像是心理受到很大创伤的,才想起来当时又急又气,想当然认为半岑被张恪那畜生糟蹋了。如今再想,也许我们想多了,才叫周副官去打听……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不好直接问半岑 画楼已经说不出旁的话,只知道笑。妙-目流转冰颜轻盈,神态风流蕴藉,楚楚风情赛洛神。 半晌,她才道:“我瞧着他比我想象的开朗,恢复得也比我想象的快,还以为是物极必反······如今想来他真是被吓坏了。他说,有很多男孩子在他面前,被张恪糟蹋。原来他最开始又哭又闹,只是吓住了而已。” 画楼纤浓羽睫不禁盈泪。她想起那晚慕容半岑的话:“姐姐若是没有你护着我,我也跟他们一样……” 她居然没有留意到这句话。他是在说,他并没有像那些孩子一样。 如今回过头来,才知道自己白白担心了。她的弟弟,不会因为这件事心里变态的。阴影是会有的,毕竟那些伤疤一生都在。但是根本没有伤着,就不会有太多改变。 瞧着她的娇颜想起数日来的节制生活,白云归心头已酥,将她抱入怀中,身子不自觉燥热起来。 画楼瞧着他含笑眸子里荡漾的炙热愕然大惊,欲挣脱他的怀抱却被紧紧箍住。 “画楼……”他喁喁低语,呢喃着她的名字唇便落在她的雪色颈项,手开始熟练又灵巧解她旗袍的盘扣。 画楼娇羞错乱,压住他的手又避不开他的唇,终于焦急起来:“还没有吃晚饭!督军,会被他们笑话的······” 白云归微顿,终于放开了她,理了理她被自己弄得微乱的鬓角,有些恨恨道:“那我们今天提前半个钟头开饭!” 他压抑着的眸子似磷火般灼目。 画楼心中飘渺了些许异样。他那么贪恋她身子的美好,将近十来天没有欢愉,今晚只怕不得安生。 不知道为何,她没有最开始的抵触与害怕,心居然酥酥麻麻的。 那并不是件坏事。 在他身下承欢,她也有愉悦。他会用雨露灌溉她,令她如月下荼蘼,妖娆灿烂盛开,芬芳又娇艳。 吃晚饭的时候,白云归和画楼心不在焉,白云展如坐针毡,卢薇儿略有所思。白云灵瞧着他们又不对劲,却不敢多说什么,埋头吃饭。 晚饭才撤下去,上了甜点,易副官缅来了,又给画楼带了书。 画楼让他到西边小型会客厅说话。 “…···派去盯着五少爷的人说,五少爷今早就开始用钱收买海盐帮的人,让他们去找罗疏烟。下午三点的时候就找到了,五少爷给了钱,又拿出督军的名头,把罗疏烟带走,安置在五国饭店的豪华套间。还派两个临时雇来的随从跟着罗疏烟。属下已经被罗疏烟和那两个随从押解在警备厅的监狱里,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做?”易副官恭敬请示道。 慕容画楼不禁朝玻璃缠枝纹门口望了一眼,可以看见餐厅里吃着甜点说笑的影影绰绰数人,眸子染了冰霜,声音亦冰凉:“但愿五少爷是被她所迫才救她······你亲自去审,用重刑,看看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五少爷帮她,不惜……” 不惜违背慕容画 楼后来的话梗咽在喉,说不出口,心中已有酸楚。就算慕岑没有被张恪糟蹋,也是半岑运气好。白云展为了罗疏烟,不顾慕容半岑的仇恨,不顾画楼这些日子对他的维护与照料,执意要跟她唱反调。 哪怕她已经说出“且当我不曾识你”的话,他还是去救了罗疏烟。 画楼对他再好,都敌不过女人柔媚眼眸一抛!果然是白眼狼。 可是她还是宁愿相信,是罗疏烟使了计谋逼迫白云展帮忙的。 倘若不是被迫,而是他心甘情愿要去英雄救美,画楼真的,不曾识他! 画楼说“用重刑”这三个字的时候,瞟了易副官一眼,让易副官心中一凛。上次审讯罗疏烟,他就因为怜香惜玉没有用重刑,被那个女人蒙蔽了。要不是夫人聪慧敏锐,也不能揭发那个女人的谎言。 所以,夫人是在警示他,同样的错误不要犯两次。 易副官叩靴,恭敬道是:“夫人放心,我一定能审出结果来。” 画楼微微笑了笑:“你办事我向来放心。”打一棍,要给颗甜枣安抚一下,属下才会更加忠心耿耿。 易副官忙道多谢夫人信任。 “我让你散播出去的那些谣言,你可着手准备了?”画楼又问道。 易副官回禀道:“已经开始了。属下遵从夫人的吩咐,先从小茶馆,小听书蓬开始传播这些谣言。等茶馆和听书蓬传遍了,便是酒楼、赌场、妓院、烟馆、舞厅;最后会通过上层社会的太太小姐们,在麻将桌、宴会等场合传播出去。最多两个月,整个俞州就会都知道这件事。” 画楼颔首,易副官就是一柄上好玄铁制造的剑,只要磨得锋利,用起来特别顺手。她笑了笑:“可以慢慢来,只要在七月十五的鬼节之前传遍俞州和附近乡下地方就够了。如今才三月中旬,还是三四个月,你尽可从容。但是一定要传透!我要回趟霖城,回来大约需两个月,你要随行。这件事你托给信任的人去办…···等我们回来,这个谣言要变成传说……” 易副官道是。 送走易副官,画楼见餐厅里的人都已经散去,唯有白云展坐在那里,惴惴不安望着会客厅,好似在等她。 画楼心中微动,是要主动告诉她关于罗疏烟的事情? 她走了过去,笑着问道:“怎么不去睡?” 白云展神态顿时不自在,支吾了半天,最终蹭的站起来,喃喃道:“我累了,先去睡!” 画楼自嘲的笑了笑。 回到主卧,白云归洗澡尚未回来。 画楼便上去跟慕容半岑聊天。 得知他并没有被张恪糟蹋,画楼心中轻松大半,对着他眉眼的笑,也不再疑神疑鬼。她说自己三日后便要回霖城,还问他身体好点没有,要不要去学校上课。 她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对他,也不觉得他是个易碎的瓷器,反而让慕容半岑开心不已,忙道:“明天正好是礼拜三,我想去上学······姐姐,你放心我,我再也不会傻傻被人骗!” 画楼听着这话,觉得半岑比白云展的悟性高多了。 她现在,对白云展简直失望透顶。 拉住慕容半岑的手,画楼声音不觉欣慰:“姐姐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不会再被人骗了!可是半岑,你总不能永远靠别人保护吧?你想过学武吗?” 慕容半岑眼眸顿时亮亮的。 他想过的,可是妈不准,怕他磕了碰了。他试探的望着画楼:“我可以学武吗?从前妈说,读书人要斯文,不准我学那些······” 画楼暴汗,马上就要天下大乱,还什么读书人的斯文!那些儒家的老一套,早就应该被摈弃。 “当然可以!”画楼保证道,“不过学武很苦很累,可不比弹钢琴,你真的能坚持吗?” “我能!”慕容半岑好似怕画楼反悔,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 画楼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早点睡,还问要不要她陪着。慕容半岑红着脸说不用了,她才起身离开。 她要回霖城了,让白云归帮着选个好的武馆或者干脆找个好的教官来教慕容半岑。 下楼洗了澡,回到主卧。 刚刚开门,便被一只结实手臂拦腰抱起。 凌空的感觉让她有些失措,尖叫了一声。 耳边便有那人戏谑的笑声:“别急,等会儿使劲叫。 144节夜色撩人 白云归将慕容画楼放在宽大软绵的床上,动作轻柔又慎重,仿佛她是他捧在掌心的娇蕊,微微用力便会香消玉殒。 那青稠般青丝铺满雪色缎绣戏水鸳鸯的枕巾,纷繁缭绕,异样醉人。 他喉结微滑,望着她的滢然水眸,便将唇凑了过去。 画楼微微闭眼,任由他燥热的唇落在自己的眼睑上。 他的手钻进了她的袖底,她却挣扎着要关灯。 白云归这次特别痛快,随手便将等关了,丝毫不纠缠让画楼微讶。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容易说话了? 屋子里一片昏暗。 他细细吻着她的脸颊,然后沿着她的唇线缓缓上移。 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努力将头偏向旁边,错开了他的吻落在她的娇嫩唇瓣上。 厚重的窗帘依稀透过几缕清辉,今晚的月色分外迷人。 白云归这次没有愣住,而是滑向她的耳垂,将那圆润含在口中吮吸着,呼吸灼烫又粗重,在她耳边喃喃道:“等你从霖城回来,我要你全心全意对我……” 喃喃低语,并不是威胁,而是自信宣告他的所有权,也是给她时间考虑清楚。 画楼一顿。因为她不愿意亲吻,白云归觉得她所有保留吧? 好似从最开始的相处,白云归便是这样:他第一次要她,固执问她是否自愿;误会她为李方景的离去而哭·他并不恼怒,而是劝说她不要为了不必要的男子毁了现在的生活;她不愿意亲吻,他忍了数次,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他很霸道,可是他霸道的方式很柔和。他会给画楼时间考虑清楚。他了解,她是个懂得轻重的女子。 她总会选择最有利的。 第一次的时候,她明明不愿,依旧缠绕他的脖子·大声说她愿意,因为她懂得:她是他的妻,她有义务付出自己。 李方景的误会,她也会认真跟他解释。她没有少女的骄纵,有的是对生活善意的妥协。 不目空一切,亦不孤芳自赏·她如倩波碧荷那株白莲,宁静优雅中散发幽香。为春日添了艳丽,又为秋日让出果实,不固执不偏执;出于世俗的淤泥·端出高雅的清香,最后又零落淤泥。 盛开一世,只为使命,不求姿态。 便是这般看似不起眼却异常特殊的女子,令人沉迷。 白云归熟练褪去她的衣衫,软滑细腻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擒了她的绵软丘峰·听到她窒闷的娇,他又低声道:“画楼,等你从霖城回来,我们补办一场婚礼!” 这才彻底让画楼惊愕住。 她再也顾不得·使劲推他:“督军,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补办一场婚礼,就说我们在老家是旧的仪式·如今要个新式的······如今这个也是时髦,不算丢人。”他低沉笑了笑,手游走在她的后背,摩挲着她。 唇依旧落在锁骨处,细细品着她肌肤的甜腻,身子微动,便进入了她的身体。 肿胀的感觉令她有些难耐,她咬了咬唇。脑海里却在盘算他的话。 补办婚礼?这里哪里的规矩? 此刻她不反驳,他是不是当她答应了?她要是认真反驳了,岂知这话不是他随口而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画楼一时间左右为难着。 却因他的律动而思绪飘远。 两人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夜,越发迷人了。 洗了澡躺下,白云归毫无睡意,想贪嘴的孩子得到满足后的喜悦;画楼却心事重重,更是睡意全无。几次想再问一遍,关于婚礼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又怕他原本就是敷衍的话,她巴巴提了,他真准备起来。 见他侧身对着她,手指轻轻撩拨她的青丝,画楼便找话跟他说。想了想,说了慕容半岑的事:“一.督军觉得是送他去武馆,还是寻个师傅亲自教他?” 不能因为罗疏烟这个家庭教师的事件,便对所有的家庭教师敬谢不敏吧?画楼又想起罗疏烟的事情还没有跟白云归说过。 “方副官不是跟他很好?他的擒拿术学得很精,回头让方副官教他!”白云归随口道。 画楼吃惊,笑道:“我竟不知······” 然后又说了罗疏烟的事,声音里有些怅然:“我自认为相较于罗疏烟,他会替我考虑多些。哪里知道,他还是不听我的,去找了她。督军,男人是不是都有了媳妇忘了娘?” 白云归忍俊不禁:“别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他娘!” 然后又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他要是真的喜欢她,任由他玩段日子。男人嘛,得不到的女人总是念念不忘,得到了就会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到时再介绍女朋友给他,就忘 记了丨。只要你不松口,他还是不敢公开娶她做姨太太的。不-太太,等小五淡了,那女人还不是任由你收拾?” 这是内宅的法子。大户人家的太太对付自己不喜欢的美妾,都是这样。先不同意,然后再放纵丈夫去宠爱。因为得到的过程很不容易,男人会格外沉迷。可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当初的沉迷毫无意义,这个女子不过尔尔,比自己期望的低了很多,也就淡了。太太再出手,丈夫一般都不会为了妾得罪太太的。 这些生活计谋画楼也会。 可是她不想。 她笑了笑道:“我已经把她抓起来了。我觉得五弟不是那种浑不楞的人,我们要好,他待我应该亲厚些,我宁愿想着,那个女子又想了歪招。而不是五弟辜负我。明早易副官便会告诉我审讯结果的。” 白云归笑了笑:“画楼,你有大丈夫的手段!” 赞赏颇高。 画楼淡淡笑了笑,她觉得手段只是为了成为某事,只是一种途径,什么大丈夫的小女子的,都不丢人。完不成任务,才是耻辱。 两人说着话,他的手又开始探入她的衣襟,摩挲着她娇嫩肌肤。 渐渐感觉她呼吸微重,肌肤燥热,便褪去两人衣衫的阻隔,坦露相见。 她被他抱过来,压在身下 画楼身子燥热时,便会酥软若无骨,令人难以割舍,恨不能一口吞噬入腹,比潺潺溪流还要柔软嫩滑。 白云归奋力汲取她的美好,还在她耳边说着情话:“你这个小东西,原本像个青涩的李子,如今亦是成熟饱满的蜜桃了。” 这样的话,画楼还是觉得羞愧,喃喃抱怨:“督军,我不喜欢听您说这些……” 可迷乱时的抱怨甜腻腻的,似娇啼一般,让白云归血脉贲张更加难耐,在她身体里驰骋越发激烈,把她的娇|吟撞得支离破碎。 便是这破碎的娇|吟,更像是添了火,让白云归好不容易发泄的欲|望又涌上来。 简直是场激战。 画楼再也扛不住了,潦草洗了澡,躺在床上便入了梦乡。 一早醒来,浑身酸痛。 他还勾起她的下巴亲吻着她的清香颈脖,低笑道:“好想吃早饭!” 画楼只差踹他下床。她愤怒地推了他起身,换衣裳、绾头发准备下楼去吃早饭。等会儿还要找易副官,问昨晚审讯的事呢。 白云归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看着她换衣,褪下睡袍,莹莹如玉的肌肤上有他种下的草莓果,异常妖娆。白云归感觉自己身子微僵,忙转了脸。等她换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绾头发的时候,白云归便开口道:“你今天下午可有事?” 画楼道没事,又问:“怎么了?” “我叫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白云归道。说完便也起身,从衣柜里找衣裳换。 画楼手中梳子没有停,只是好奇问:“量尺寸?做什么?” “做婚纱啊!”白云归声音里含着笑,“我不是说,等你从霖城回来,咱们就办个婚礼吗?先把婚纱和礼服做了,一回来就能穿···…” 她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白云归一边扣子军服的扣子,一边对她道。 根本就不是询问她,而是通知她。 画楼叹了口气。 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发觉全家是她起得最早。 易副官也早来了。 画楼问他吃早饭了没有?他说尚未。 她便叫佣人准备两份早饭去会客厅,一边吃一边等易副官汇报昨晚的审讯。只怕有些情况,否则不会来的这样早。 “罗疏烟说,是她威胁五少爷的。她拿了五少爷一个本子·……”易副官态度恭敬,神色却有些异样。 他把那淡蓝色精致封面的笔记本递给画楼。 上面有句德文的情诗,大约的意思是:最爱的姑娘是隔岸的花,妖娆美丽,却求而不得。 翻开来看,原本是本素面簿。 大约三四十来张,全部都是慕容画楼。神态各异,姿容绝美,各色旗袍妩媚娇柔,静静盛开在黑白线条间。 下面会配一两句情诗。 怪不得易副官神态这般奇怪。 画楼失笑,道:“我要见见罗疏烟……简直又是个笑话!” 第一百四十五节解了心结(粉红450加更) 白家众人下楼吃早饭,听到会客厅里易副官低声跟慕容画楼说着什么。 白云灵好奇道:“怎么这么早易副官就找大嫂回话啊?感觉大嫂最近比大哥还要忙……” 白云展听着,心中突突直跳。 卢薇儿恹恹的没有接话。她从昨日晚饭起就神情不对,心事重重的模样。平日里开朗的她,微小情绪都搁不住,毫无保留展现脸颊。 白云灵原本想问她到底怎么了,却又见白云展坐立不安。一个两个都这样,难不成家里发生了什么,单单瞒着她?如此想着,她也沉下脸吃饭。 白云归下楼,一身军服挺括笔直,器宇轩昂。见饭桌上没有慕容画楼,习惯往会客厅看了一眼。玻璃门缠枝纹饰,只能看得清身形轮廓。他想起自己说补办婚礼时画楼的不知所措,便摇头笑了笑。 片刻,慕容画楼开了门,易副官走了出来。 他冲白云归行了礼,才离开。 画楼便道:“督军,您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有话跟您说……” 白云归把粥碗端起来,咕噜噜喝下去,才起身往会客厅去。 皮鞋声响彻餐厅,白云展脸色更加难看。 他想着赶紧去五国饭店探视情况,又怕被人跟踪,坐立不安;他更想知道易副官清早找慕容画楼,跟五国饭店的罗疏烟有没有关系。这要是让慕容画楼知道,要是让大哥知道了…… 白云展不敢想象。 白云归接过慕容画楼递过来的素描簿。随手翻了翻,却越看越认真。画功娴熟。线条柔美,取景的角度颇有诗意。白纸黑墨间,那女子神态或妩媚,或风流,或温雅,或俏丽,或婉约,或婀娜,楚楚动人;旗袍曼妙。身姿窈窕,简单几笔就勾勒得淋漓尽致。 白云归曾经对素描画很有兴趣。便跟着同学蹭了几节课,自学了些,终究拿不出手,最后用来画行军地图…… 他喜欢素描,虽然画不好,还是有些鉴赏力的。 这素描功力,炉火纯青啊! 唯一的不足就是浮躁,倘若能静下心来细细练习。将来能成大家。 “小立红桥柳半垂。越罗裙扬缕金衣……”白云归念着,再瞧那副画,慕容画楼斜倚栏杆。目视远方,风撩起青丝缱绻,裙裾飞扬。诗与画完美结合,将女子美丽清寂形象生动展现。 他赞道:“画好,诗配得更好……”复折回封面去看,一行书写优美的德文,落笔是白云展的德文名字,忍不住摇头笑,“小五替你画的?很不错!” 见他说的这般轻松,画楼微微叹气,声音紧了一分:“督军!” 白云归瞧着她微蹙的眉,忍不住朗朗笑起来:“多大点事啊?他第一天来俞州,我就看得出来!” 画楼微愕。 他明亮火热眸子便落在她如梨花般纯净洁白脸颊上,笑意有了几分恬柔:“年轻时都会有这种懵懂爱慕之情,就如三月桃蕊,盛开得繁华火热,凋谢也不着痕迹。等到心智成熟了,就会觉得是心头一副绚丽风景画。我了解他的性子,也了解你的性子,所以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画楼哑然而笑,心间有了淡淡暖意。这种信任,就像当初听到李方景的宣战一样,他毫不在意。他信任她,更加相信自己。 被人信任,很是踏实。 “那我喊了小五进来!”画楼笑容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优雅。 白云归颔首,继续欣赏着那素描簿。 白云展一进来,目光便落在白云归手上的簿子上,瞬间脸如死灰。 “五弟,坐吧!”画楼婉约淡笑,目光宁静清澈。一袭绯色旗袍,湘绣料峭寒梅,朵朵都是铮铮傲骨,掩映着慕容画楼初雪般肌肤,烈烈夺目。画楼的宁静与淡然将寒梅的傲气衬托更加张扬。 温和里的美,也能寒彻入骨。 白云展眸子一瞬,又落在白云归身上。只见他眉宇间有些些煞气,神态却很随和,不像是含怒之人。因为白云归一向严厉,眉梢携煞很是正常。 白云展掌心冒汗,嗓子干哑,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怔怔坐下,便听到画楼柔婉嗓音轻轻响起:“我知道,罗疏烟拿了你的这本素描簿,说要交给督军,所以你害怕,才去救她的,对吧?” 白云展早已想不起去指责慕容画楼跟踪他,也想不起罗疏烟利用他,他只是明白,事情暴露了,他以后应该如何跟大哥和慕容画楼相处? 愣愣瞧着白云归手里的簿子,他唇色惨白。 “簿子我替你找到了。”画楼淡淡笑了,“我知道,她威胁你说,一旦这个簿子给了督军,她再诬陷你我不清白,督军暴躁的脾气,不会轻饶了你我……你害怕我因此而丢了性命,所以才救她,可是这样?” 白云展这才抬眸望了她一眼,咽了口吐沫,声音早已走样:“是我自作多情,我不想连累你!” “多谢你为我着想!”画楼笑容绵绵,情真意切。 白云展微愣。 “其实,你也怕我知道,以后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和睦相处,对吧?”画楼说完,继续道。 白云展脸色紫涨,他张口欲说什么,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怔怔望着画楼。 “我早知道!”画楼淡然笑道,“你对我特殊,我早就能看得出来。女人对于这种事情,有天生的敏感!可是我也知道,这份感情你不可能长期持续下去,你一直藏着,因为你知道我是你嫂子!情不自禁的爱慕。总是很容易随风而去,我从来不介意。因为我在等你放开的那一天!” 她说的坦白,当着她丈夫的面,坦荡说出这些。 白云归只是挑了挑眉,斜眸微微飞扬,似乎在笑。 并不是嘲讽的笑,而是开怀的笑。 白云展云里雾里,为何他想象的事情暴露场景,跟现在的完全不同? 他极力掩藏的东西,他们早就知道! 害得他吓得半死。借了贺望书一百块钱,才把事情打点妥当! 白云展身子冰凉。依旧如身坠冰窖。可紫涨的脸色微微松了一分。 白云归便道:“我也早就知道!你第一天来,我就看得明白,旁的不说,抢女人这种事情,我向来是自信的。我料准你那点小心思迟早要褪色消去。” 白云归瞠目结舌。 他辛苦隐藏的感情,原来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觉得不可能,所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白云展松了口气。好似长期想做贼,惦记旁人家的东西。虽然没有动手去偷。可是有偷的念头。真怕主人知道后。会愤怒把事情扩大,以为他真的偷过,甚至连那件东西也怀疑不干净了。 他不怕白云归。但是他怕连累画楼。 可坦白说出后,才发觉主人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意。主人自信家中防盗设施极好,他是进不去的。 他果然是进不去的。 画楼的心中,是他进不去的地方。 他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想过旁处,也没有想过对大嫂不敬!我只是偷偷……”他尴尬撇过头,神情已经没了刚刚的紧绷与惧怕,只是难为情。 画楼和白云归都轻轻笑了笑。 “你这素描画功力不错,以后好好练练,将来能成事业!”白云归已经起身,把素描簿子放在白云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会,你有什么就跟你大嫂说!” 白云归出去后,白云展脸色紫红,更是不敢看画楼,尴尬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五弟,你看,倘若你有什么为难或者拿不定主意之事,坦白告诉我,也不会给我们彼此造成如此多的不快!”画楼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罗疏烟,宁愿为了她跟我作对,害得我心酸了很久。早上易副官告诉我这些,我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你的心,还是向着我!” 他是个莽撞又心思不深的人,吃了亏也不知道长点记忆。 可是他对画楼真心好,从未变过,这让画楼很是欣慰。 那些误会造成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坦白跟我说。”画楼笑道,“两个人相互不坦诚,就会有不必要的误会!” “知道了!”白云展很是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声音就故作不耐烦,“你真啰嗦!” 画楼却轻盈起身,抢了他手里的素描簿,眸子盈盈照人:“这个给我!从来没有谁把我画的这样美,我很喜欢!” 白云展想抢,她已傲然抬起下巴,不肯还给他。 他只得放弃。 白云展走后,画楼长长舒了口气,他这个心结,总算解了吧? 他心思简单,倘若这个心结不解,又被旁人窥视到了,利用这个大做文章,白云展肯定会上当。最后简直要弄得兄弟失和,也会给慕容画楼泼一身脏水,白云展和白云归也别想全身而退。 幸好发现的人,是个被慕容画楼捏在手里的小女子。 画楼送走了白云展,把素描簿子放到房间里,便下楼跟易副官去俞州监狱看罗疏烟。 这个女孩子,应该还有很多话没有交代吧? 罗疏烟,她到底是谁?一时间让画楼也好奇起来。 我码字比较慢,总是喜欢刻意雕琢下用词(虽然被批评数次,我就是喜欢,改不了),所以最后这一更简直晚的过分了,但是我答应的,努力做到了……抱歉抱歉,争取下次速度加快些……累残了,还是要举手求个粉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节讨还恩情(粉红480加更) 画楼去监狱里见了罗疏烟。 那素淡如烟似雾的女子,早已奄奄一息。苍白脸颊,双目浑浊又怨恨望着画楼,问她什么都不肯再说。 只是一口咬定,她没有同党,背后没有人怂恿她去害慕容半岑,目的只是金条。 画楼轻柔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对视:“你倒是五步一算,样样精明。你一个小女子,敢为了三根金条对督军的妻弟下手,理由太过于牵强。你这般忠心护主,我也不杀你。” 她接过易副官递过来的手帕拭了指尖,道:“告诉季龙头,好好对待她。她要是死了,我是不依的!把她放在俞州生意最好的妓院,卖最低的价格……” 罗疏烟微弱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浑浊双目怨毒狠辣。 画楼叹了口气。 受到训练、接受信仰的特务她了解,害怕、疼痛、畏惧早已不存在她们的生命里。为了完成任务,她们会不择手段。 曾经,画楼也是! 瞧着罗疏烟这看似柔弱实则刚强倔强的性子,审不出更深的结果,只得先留着她的命,待寻到她的弱点,再慢慢击破。 单单将她关在监牢,画楼又不甘心。 她怎样对半岑的,画楼便要怎么对她。 从监牢里出来,画楼买了些糖果酒水,去季公馆看季凌龙。 出来迎画楼的,是章子莫。 他已经比画楼高一个头,穿着银灰色葛云稠长衫,青稠面双粱布鞋,儒雅温和。亲热的叫了声姐姐。 脸上稚气犹存,神态却老辣干练。 “龙头还躺着,最近一直起不来……”章子莫语气怅然。“大小姐在床前侍疾呢。喂药喂饭,龙头都高兴的吃了下去。医生说能吃就好,早晚会痊愈。” 提起季落夕。他眼眸闪过粲然,语气也不禁轻柔。 画楼颔首。道:“生病最怕吃不下东西。只要肯吃,迟早会痊愈的。” 章子莫笑了笑,引着画楼进了主楼,绕过长长的法式走廊,才到季凌龙的卧室。 宽大的房间,足足有白云归官邸主卧的两倍,半壁落地窗半开。窗外一株桃树绽放娇嫩粉蕊,浓郁幽香暗暗浮动;室内明亮,巴洛克式的奢华装饰,富丽堂皇。 就是摆设太过于浓艳,艳的俗气。 季落夕穿了件粉色印度稠洋裙,宽大荷叶边蜿蜒她的脚边;高高银白色束腰,衬托她纤腰婀娜,气质脱俗。 她的容貌虽称不上举世无双,却是难得一见的妩媚。 她正在跟季凌龙说什么故事,眉目飞扬;季凌龙眸子里噙着溺爱。温和望着爱女。 看到画楼进来,季凌龙微微吃惊,挣扎着要起身,叫了声夫人。 章子莫快步过去。帮他垫了靠枕,扶着半坐起来。 季凌龙原先胖的滚圆,如今消瘦了大半,老态顿现。他声音为弱了几分,眼眸不似以往的锋利明亮,跟季落夕道:“落夕,你去吩咐下人端茶进来。你出去吧!” 季落夕乖巧应是,然后跟画楼颔首而笑,十分亲昵温顺。 她大约知道是画楼借人给章子莫,才把她救出来的吧? 画楼也冲她淡淡笑了笑 上了茶,画楼便问了季凌龙的身体情况,安慰了他几句:“龙头要保重身体。落夕小姐貌美如花,又青春年幼,当前乱世倘若没有父兄相护,处境堪忧。龙头一定要养好了身子,看着落夕小姐嫁人生子……” 季凌龙眉间微动,露出感激之色。 从季公馆出来,是章子莫送她。 画楼听闻现在季凌龙很多事情都是托付他去办,又见他瞧向季落夕的眸子缠绵温柔,便笑道:“季龙头身子越发不好了,估计最放不下的,就是落夕小姐。小六子,你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想取得季龙头的信任,最好是成为他的家人……” 章子莫微愣。 瞬间便明白画楼是想让他娶了季落夕。饶是成熟干练,亦有少年情怀,季落夕在他心中便如天仙般,他从未想过亵渎大小姐,更加不敢奢望可以娶了大小姐。他脸颊微红,淡淡应了。 他是聪慧的,只需点到为止。 画楼便又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说了:“小六子,你找人扮鬼,每月初一十五这两天就去贝霞路七十八号的张公馆门口游荡,最好别叫人看出端倪……把这个图案印在扮鬼衣裳上,涂着荧光粉,要亮晶晶的……”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了很是奇怪的图案,类似古老的图腾。 章子莫愕然:“姐姐,那个张家身份好像挺神秘的,他们得罪了你?要不要我……” “不用,你只管找人扮鬼即可……”画楼笑道,“还有,要用信得过的人!我马上要回老家两个月,那张公馆就劳烦你盯着。什么时候那家主人回来,什么时候就不用去扮鬼。” 章子莫一头雾水,茫然问到:“那房子没人吗?” 画楼笑了笑:“有佣人住。” “您就是想用扮鬼,张家的主人引回来?”章子莫不解道。如果家宅附近闹鬼,应该会搬得更远吧? “不是!”画楼笑道,“等他的主人回来了,张公馆的守卫会多起来。要是再扮鬼,容易被捉了,到时就功亏一篑。切记我的话!” 章子莫连忙点头,把画楼给他的那幅图仔细收好,不再多问。 他送了画楼后,重新回到季凌龙的床前。 季凌龙瞧向他的眼眸,添了几分凝重与深沉。章子莫微愣,心想,难不成龙头不喜欢他跟白夫人走的太近? 季凌龙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让章子莫出去,叫了几个帮中长老过来。 斜 卧病榻的男人早已无往日的气势。垂垂老矣。三个心腹围在他身边,便听到他声音里带着叹息和无奈:“早些年就该承认,我的这些儿子。除了老大和老三,都不是 吃这碗饭的料!如今,老大逃了。老三残了,子承父业我就再不奢望!我想着趁我还能熬几年。把担子慢慢交给小六子,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皆沉思。 一个道:“终究不是自己的骨肉,等您百年后,谁知他会把您放在哪里?” 另外一个道:“小六子还是年轻了些……” 最后一个道:“小六子为人处事有气度,颇有龙头的风范,我倒是觉得他不错。” 季 凌龙缓慢闭了眼,调整精神。半晌才慢慢道:“我是通知你们一声,暂时别说出去。亲生儿子又能如何?不照样想着算计亲爹?我瞧着小六子有胆有谋,又是个重情 重义的。年轻怕什么,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他这本事!再说,我又不是明天就死,还能教他几年。我想着,把落夕嫁给他,我瞧他对落夕有意。白督军的夫人 一向不与人结交,却口口声声叫小六子为弟弟。可见小六子处世有手段。咱们海盐帮,说不定以后能出个名噪一时的能人!”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季落夕端着米粥,听到这话,心头微涩。 倘若没有出事。家里有哥哥继承家业,她就不需要为了父亲的事业嫁给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 那样瘦,像个小孩子…… 她中意的男子,是像李方景那种,风度翩翩,气质雍容;而不是小六子这般,骨瘦嶙峋。 可是她能如何?冲进去哭着说她不同意? 父亲已经病倒了。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人家白夫人跟她年纪相仿,行事沉稳内敛,她也应该让自己长大,承担自己的责任了。 回到官邸,画楼便让易副官去告诉韩夫人,说她要回霖城了。 “你跟韩夫人说,老家的特产吃食,有什么想要的一并告诉我。霖城没有,我专门派人去冀中给她买……” 易副官道是,转身去了韩府,把画楼的话转告韩夫人。 韩夫人道了谢。 韩家大少奶奶听着觉得稀奇:“过了年,白夫人也不跟我们来往,怎么她回霖城,还想着给我们带东西?” “当初要不是白督军不准橙儿出国治病,橙儿也不会……”韩二少奶奶抹了眼角的泪光,“她倒是会做人,想着拿些东西就将我们搪塞了!” 韩夫人却阖了眼帘不说话,仔细想着白夫人带话的目的。 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她转身回了房。 外面韩大少奶奶便低声训斥韩二少奶奶:“娘才好些,你又巴巴提这壶……回头娘气病了,全赖你!” 韩夫人不管媳妇间的低语,关了门伏案给韩督军写了封信,把白夫人要去霖城的消息,告诉了韩督军。 到了霖城,全部韩督军等人的地盘,倘若有个什么事情,指望白督军不如指望韩督军。 白夫人派副官专门过来说她要去霖城,不就是希望她给韩督军写信,让韩督军暗中派人去霖城,保护白夫人吗? “拿了人家的好处,总是要还的?br /> 锦绣民国 全第3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的。”韩夫人心想。 画楼吩咐完易副官去韩府,刚刚坐下捧了茶杯,就见卢薇儿回来。她神情很落寞颓废,望着画楼低柔叫了声大嫂,欲言又止。 最终,转身上楼。 画楼一头雾水:她又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七节惊遇李少 白云归和慕容画楼气质原本就出众,又停下乘打听他们,那对漂亮男女也注意到了他们。那男子目光在画楼身上顿了一下,又转向白云归,倏然眯起眼睛,笑容温润却别有深意。 那边却有汽车停下,豪华汽车上跳下乘富家风流公子,大声冲这男子喊道:‘…李少爷,什么时候回了俞州?” 这男子便含笑应着,目光撇开。 画楼和白云归已经进了餐厅。 烛火西餐,光线淡雅和煦,水晶灯繁复枝盏倾泻缠绵又娇媚的光。 画楼还是忍不住,对白云归道:“划划那个男人,长得好像李方景!要是不戴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煎出采的会是李方景回乘了吗?…, 容貌相像不足为奇,可那8子的眼神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连白云归也拿不定主意。化深敛了情绪,淡淡冲她笑:“要是他回来了,咱们只当多个朋友;要不是他,只当是个奇遇,天下容貌相像者举不胜数:吃饭!” 吃过饭回去,那金丝眼镜的男子也州巧吃完,一群友人相拥出门。他身边那位佳丽,依旧甜甜依偎着他。 “”不行啊,我们得赶紧回去。越是晚了,出城的路不好走“都快八点多。”那男子温润笑着,掏出怀表乘瞧。那金色怀表上有枚血色宝石,指甲盖大小。 他若说,人的容貌有相似,声昔也相同,算是奇遇。那么这怀表,定是李方景之物。 他曾经跟画楼说,这血色宝石是他亲自去缅甸选回乘的。 这也算巧合吗? 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画楼忍不住回眸凝望他,那谈笑风生,英俊挺拔的男子,就是曾经风流倜傥的李六少。 白云归已经拉了她的手,上了汽车。 好半晌,画楼才蹙眉,问白云归:“他“他才去香港,怎么这么快回乘?变了副,戴了眼镜,还装作不认识我们?” “别想了!…,白云归笑道,揽她入怀“…我们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若是当你是朋友,自然会乘相认;倘若不当,你且当从前错识了他。倘若他有别的目的,等他事情做完了,肯定会乘找你:…, 画楼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可仍然觉得诡谪。 因为明日她便要回霜城,再相见要等两个月后,白云归同她缠绵了半晚。 次日去车站送行,她不像上次去武昌府那般坚决,拉着他的手笑道:“等我到了霜城,定会拍电报告诉您。” 白云归就趁机紧紧抱了她: 越收越紧的手臂,透出他浓浓的不舍,吻了吻她的鬓角,在她耳边道:“等你回乘,婚礼就准备妥当了。 你照顾好自己,做我最美的新娘 这话,让画楼心头一酥工 上了车,她躺在铺上,脑海中依旧不停旋转这句:做我最美的新娘。 德文情诗里面,有不少有这样的句子,所以白云归张口便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 一路上并不是算太平,经常遇到查检或者管制,车子走了半个月才到霜城。 霜城的春季乘的晚些,画楼到的时候,正是春意盎然,桃李斗艳的时节。 白家老三去车站接画楼。 只见轻盈下了火车的女子,一袭菊荷色苏绣并蒂莲花如意襟旗袍,高挑袅娜;带着软呢面网的宽檐帽子,只露出纤柔下颌,气质清雅,举止婉约,早已褪了稚气,优雅妩媚。 白老三差点就没有认出她来。 还是画楼喊他,他才震惊中回神,叫了声大嫂。 家里添了一辆汽车,迎客送客都用这个工 进城的时候,哨岗颇严。 画楼微讶,问道:‘…最近出了何事,霜城怎么戒备这样森严? 白老三忙笑道:‘…不知道啊,是韩督军的人,三天前进驻霜城的。他们只是站岗,旁的也没有,大家都在奇怪出了何事。…, 画楼就想起临行前那天让易副官去告诉韩夫人的话。 看乘韩夫人是听懂了。 这些驻军,大约是韩督军派过乘保护她的。倘若她所料不错,这些驻军的首领得知她到了霜城,很快会拜见她。 画楼莞尔。 慕容画楼离开霖城,已有快一年了。如今再归,霖城没有太多改变,古城芳草凄凄,树影摇曳,质朴幽静。特别是往白家老宅那条街,完整保存了前朝的风貌,青石小径旁,鳞次栉比着木质店铺。小贩穿城走巷,四处都是长衫瓜帽的装扮。 偶尔有时髦男女经过,必定引来众人目光追逐。 白家老宅过年的时候重新粉了,青瓦白墙里,浸润着历史的沧桑。 一群人在门口迎接她。 瞧着画楼的打扮,个个露出艳羡神色。 白老太太站在最前面,由四媳妇白程氏扶着,笑容慈祥。 画楼叫了声娘,老太太眼角微润,关切拉了她的手:“一路上累了吧?娘日日盼着你,终于到家了。” 画楼只说还好,有劳娘惦念。 十五岁的七姑子白云韶便凑在画楼身边:“大嫂,怎就你一个人回来?大哥呢,五哥和六姐呢?” 画楼摸着她柔软青丝笑:“他们都忙着呢,大嫂回来看你们,也不是一样?”然后对老太太道,“娘,韶儿又长高了。” “痴长个子!”白老太太呵呵笑,“还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咦,灵儿那丫头有什么事情,都不回来?她定是玩疯了……” 画楼笑着敷衍了几句。 她曾经住的绣房,还给她留着。知道她最近几日到家,婆婆嘱咐下人打扫干净,换了新的粉红绣鸳鸯被褥,清爽宜人。 梳妆台上还添了一套首饰。 跟众位妯娌、小姑寒暄了半晌。吃了小半碗面,白老太太便让众人都散去,吃晚饭的时候再来。画楼一路风尘仆仆,让她歇歇脚。 画楼净了脸,婆婆又进来,手里拿了一盒香粉,笑道:“不知道你带了没有,这是最新的粉。年轻人用着脸上白净透亮……” 婆婆是借着送香粉,有话跟她说。 她忙笑了:“还真忘了带,多谢娘替我想着。” 老太太便笑眯眯拉着她的手坐下,又问了一遍白云归、白云展、白云灵等人的情况,也提了提慕容半岑和卢薇儿。 “回头你去瞧瞧老二的小幺。白白胖胖着实喜人,生下来就八斤半,瓷实着。刚刚落地就会睁眼,你不知道多招人稀罕。老二媳妇都快三十了,还得了这么个大胖小子,喜得老二整日不挪窝,就在那屋里陪着他们娘俩!”老太太说起这些,眼角全是笑。褶子都带着喜悦。 画楼听着也开心:“二叔好福气!” “也 是芍华好福气。”白老太太声音低微,也透出会心的喜气。芍华是二少奶奶白甄氏的闺名,“你还记得前年二月里老二生病么?芍华一直在他跟前伺候,后来你和灵 儿动身去俞州,她第二天早起就吐得厉害。请了大夫才知道是有喜了。老二很是高兴,比怀长轩的时候还要高兴,每晚都腻在她那里。孩子五个月的时候,老二就大 办喜宴。去年年关。他那些姨太太,除了海棠和海燕的生母夏姨太太,全部放了出去。如今倒是琴瑟和鸣,哎哟比新婚的日子还要甜腻。” 画楼听着,也不禁会心微笑。 守得云开见月明,熬了十几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她想起白甄氏的练达又柔媚的眸子。时常也有忧色。 再强的女人,也渴望男人的体贴。 “真好。”画楼感叹道。 老太太更是高兴:“可不是!一家子媳妇,我最心疼芍华。那时闲贞没了,她帮衬操持这个家,比闲贞厉害三分。也精明三分,那些下人服服帖帖的,可见她的聪慧能干,却偏偏跟老二赌气。老二年轻时也糊涂……” 闲贞是白云归第一任夫人的闺名。 老二对闲贞的那份心思,老太太心中清楚得很。她只说老二糊涂,半句都不说闲贞不好,可见对那个媳妇的喜爱。 “如 今这些年过去了,老二总算明白自己身怀重宝却不自知,想着法子对芍华好。芍华那份傲气也磨去了些。老二讨好她,她不像从前那样冷淡,含含糊糊就接了。两个 人过日子,哪能没间隙?能忘怀的,就不要总是梗在心里。这不,两人比年轻小两口还有亲热,惹得一家子小一辈总是背后偷笑。我就告诫他们,以后谁都不许当着 老二夫妻的面胡乱说笑话……”老太太唏嘘道,“画楼,你是不知道,我盼着他们俩和和美美,盼了快十年!” 眼角微润。 画楼拿了帕子给她,笑道:“如今不是如愿了?娘,这是喜事!” “可不是喜事?”老太太接过画楼的帕子,抹了抹眼角,又有意无意望了望她的小腹处,“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咱们家能双喜临门呢!” 画楼有些尴尬,一时间讷讷无语。 “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太太不死心拉着她的手问。 旁的话,她还能应付几句,这个话题,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好半晌才期期艾艾:“暂时没有!” 老太太眼眸闪过明显的失望,叹了口气道:“都快一年了……你这孩子,是不是老大总歇在姨太太哪里,冷落了你,你也不知道讨好他?” 白老太太是前朝老式妇人,在她心中,丈夫就是女人的天。讨好丈夫、生育子嗣,是女人的本职。 画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说白云归总是歇在她身边,老太太一定会带着她去求神拜佛,保佑她早日怀上孩子。 说白云归总是歇在姨太太哪里,老太太估计要教她如何跟姨太太斗智斗勇,把男人多留在自己身边。 画楼真怕这些…… 她不在乎白云归有几个女人,只是因为她不在乎他那个人。不是她能接受三妻四妾这种婚姻制度。 况且这次回来,她的主要目的是把慕容太太接去俞州,哪里有功夫陪婆婆做这些无用功? 她笑容尴尬:“娘,您别问了……我在俞州也问过洋大夫。那洋大夫说我年纪尚幼,不用着急……”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些洋蛮子懂什么!你还年幼?老二媳妇、老三媳妇还有老四媳妇,怀第一胎的时候都是你这么大!求子这种事,还是咱们的老神仙管用。” 这个年代的内地人,依旧瞧不上西洋的一切。说西洋的东西是奇技滛巧。沿海地区接触西洋事物众多,有了西式的餐厅、医院、学校,内地也有,却不像俞州那般普遍和受欢迎。 这些老太太,就更加不相信洋事物。画楼唯有苦笑。 吃晚饭的时候。见到了白老爷子。老爷子身体依旧健朗,问画楼白云归等人的情况。 画楼一一告诉了他。 “吃了饭去看看芍华和长崎,回来到书房,爹有话跟你说!”白老爷子道。 老二的幺子取名叫长崎。 画楼心中咯噔一下,老爷子绝对不会当着她的面问她子嗣问题,那么定是要说慕容太太了。 她强打起精神,吃了饭跟着婆婆和妯娌小姑子去了二房。 二房院门口种了株碧桃,正是桃蕊盛绽的时节。琼华如霜,暗香浮动。 白嗣立怀里抱着孩子,在灯下跟白甄芍华说话,听到下人说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来看小少爷了,忙把孩子给了一旁的||乳|娘,亲自出来迎了她们。 宽敞屋子一时间朱环翠绕,笑语盈盈。 白长崎没有睡,睁着似紫葡萄般的水润眸子。机灵望着众人。 他嫩白小手胡乱挥着,十分有趣。画楼瞧着,心软软的。 “大嫂今日才到?”白甄氏笑着问画楼,“又不是什么大事,还劳烦大嫂千里迢迢赶回来……” “怎么不是大事?”老太太笑眯眯道,“有什么比我们长崎出生更大的事?” 惹得大家都笑。 画楼也说自己想念爹娘和众人,趁机回来看看。 白嗣立站在一旁。严峻脸庞舒展,眼角有笑。 画楼以前从未见过他笑。他管着家里的生意,比老爷子还要严肃,小一辈的弟弟妹妹都怕他。 真的变了呢! 说了会话,便随着众人散去。画楼扶着老太太回了那边院子。 “你爹不是有事交代你?快去吧。早些说完早些歇了,你坐车也够累的。”老太太笑道。 画楼忙道是。 老爷子带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书,见画楼进来,才摘了眼镜起身,让她坐下。 “画楼,其实这次叫你回来,不单单是为了老二家幺子的满月酒。我在电报上也跟你说了,亲家太太最近不太好……”老爷子瞧见画楼眉心微紧,便知道她心中担忧这事,没有绕弯,开门见山告诉了她。 “是不是……快不行?”画楼声音不由自主发紧。 老 爷子瞧着她的紧张,眼神里有丝怜惜,半晌才道:“慕容大老爷搬到亲家太太院子里去住,霖城人尽皆知,你应该也是听说了的。正月的时候你娘去看亲家太太,回 来说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神经恍惚的。上个月你娘再去,大老爷就叫人拦了路,说亲家太太身子不好,不想见外人。我又听人说,半个月前大老爷半夜叫人偷偷 抬了棺材进宅子,还备了丧服。我听了这话,隔天就亲自登门,也被大老爷拦了……亲家太太,只怕已经不在了……” 百四十九节督军夫人很强势 画楼有些懵。 老爷子的话声声入耳,却如珠玉落玉盘,嘈嘈切切。 半晌,她嘴唇合,声音有些浮:“已经不在了?” 白老爷子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同情,叹了口气:“也是猜测,所以叫了你和半岑回来。假如是真的……你们也能送她一程。” 画楼垂了眼眸,那纤浓羽睫有些淡微晶莹,在灯下闪烁炫丽光晕;等她在抬起眼眸的时候,眼眸里敛了雾气,声音笃定道:“应该不是!爹,我明日去回去看看。” 她依旧记得那个穿着素淡衣裙却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如水般温香,贞静优雅;她拉住画楼的手,棉柔掌心微凉,把她全部身家交给她,道:这些钱你留着防身,不必交给半岑。 这是唯一替画楼的生活打算过的人。 她不奢望自己生活的怯意,只求自己的儿女有个瑰丽前程。 她是儒家思想教育出来的传统女性,一生只为相夫教子,恪守本分。世界的繁华或动乱与她不相干,她安于古宅,清心寡欲。 生命那朵璀璨的花,尚未绽放便已成凋零。 卿本佳人,奈何这般薄命! 白老爷子沉吟,半晌才道:“后天再去看吧!霖城很多人也猜测亲家太太不好了。你昨日才回来,明天就急急去看望,只怕坐实了那些多嘴多舌人的揣测……” “爹!”画楼打断他的话,眸子微微浮动着忧色·“慕容家已经这样了,还怕别人说什么?我担心我妈……” 白老爷子听着,又是叹气。虽然不愿意承认,画楼的话是实情。慕容家的闲话已经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痒。 他道:“那你明日早上就去吧!”说罢,又惋惜道,“你们家老爷子一生好强,不愿意旁人说半点闲话·把名声看得比命重,结果入土多年,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半承这是在赌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在赌气!” 父子之间总有些间隙,让父子反目成仇。可是什么样的怨气让继子这般不顾自己的名声·不顾家族的名声,不顾辞世父亲的名声,和继母不明不白住在一起? “爹,我大哥到底恨我们家老爷子什么?”画楼声音里有淡淡难堪·“您应该知道吧?” 白老爷子深深看了画楼一眼,道:“画楼,如果亲家太太还在,有些话她亲自告诉你比较好;如果她已经……那些往事就都随它去吧!” 说的画楼心中咯噔一瞬。 白老爷子又问她为何灵儿没有回来。 画楼勉强笑了,回答道:“灵儿那俞州有了很多朋友。如今是明媚春季,各家宴会不断,她正是玩得开心时候·不愿意回来······” 她是在告诉老爷子,白云灵已经习惯了俞州风气开放的生活·不可能回到霖城来嫁人的。 老爷子眉头蹙了蹙,什么都没有多说·便让画楼下去休息。 次日早上,画楼换了家中老式的斜襟衣衫·带着从俞州跟过来的易副官和罗副官,还有白家一个领路的小厮·回了娘家。 她第一次来慕容家的老宅。 高高青砖院墙,爬满了翠藤,碧海荡漾;门前一株古老银杏树,盘根错节,投下斑驳荫影;那朱红色的大门,便融在这荫影里,门上铜钹门环安静垂着,似乎落了灰尘。 白家的随从去敲门。 半晌传来橐驼脚步声,一个精明的中年家丁开门了半扇们,不耐烦问道:“是谁?” 那随从便指了画楼:“小的是白家来的。告诉亲家老太太和舅老爷,你们家姑奶奶回来了。” 慕容画楼从十三岁起才养在深闺,十五岁嫁人,在慕容家没有五六个年头的老家丁,都是不认识她的。 来应门的是王四,十几岁就在慕容家做事,他是认得画楼的,脸色骤变。见慕容画楼眸子里噙着不解望向他,他忙要关门,高声道:“等着,我去告诉大老爷一声!” 咣当一声,大门已经关上 白家的小厮大骇,这也太无礼了! 哪有把自家姑奶奶关在门外的道理? 这让大少奶奶的脸往哪里搁? 就算要去告诉大老爷,也得先把姑奶奶请进去坐了啊!这么随手便关了门,好似不欢迎姑奶奶回娘家。 女儿出嫁,一年才回来两三次。 连身边的周副官和罗副官也微微不安,不敢看画楼。她此刻脸色一定尴尬又难堪。 那小厮陪着笑,硬着头皮回过来跟画楼禀告时,却看到大少奶奶脸上恬柔安静,毫无怒色。那清湛眸子似碧波无痕,照进了银杏树嫩绿叶子的光泽,温柔幽深。 见那小厮忐忑,她柔软笑了笑:“无妨的,下人不懂事,我们再等等……” 那小厮原本就怕说话,此刻更加不敢多言,怕越说越错,只是谄笑望着画楼,规矩立在一旁。 周副官和罗副官都轻轻垂了头不说话。 这一等,便 是半个钟头。 白家那小厮站得脚心发麻,正想问大少奶奶要不要回马车上去坐坐,却见他们三人腰身笔直,半个钟头都没有松弛半分。 两位副官是军人出身,这些时辰的站姿不过小菜一碟。 大少奶奶却是女子。她也是刚刚那后背挺直的姿势,保持了半个钟头不动,脸上依旧是那般恬柔幽静,没有半分恼色。 小厮大为佩服。 从前的慕容家是大户,不像最近这样名声狼藉。他们家的小姐,教养极好。 单单这份淡定·就看得出来。 终于大门吱呀一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穿着青衫长袍,笑容恭敬:“三姑奶奶回来了?快请进…···” 原来慕容画楼在娘家排行老三。 这个人她虽然没有见过,瞧着这模样和打扮,应该是府上的管事。 她声音柔婉:“是啊,我回来了。好久没有回来,都不知道娘家的门如今这样难进了!” 一句话说的那管事直冒冷汗。他忙给画楼解释道:“都是应门的那厮不知规矩·明知大老爷不在府上,还是在书房门口等了半天。幸好我路过,才问他发生了何事。这不,我就急急来了,三姑奶奶勿怪。” 画楼掩袖笑了,声音轻盈:“可不敢怪!这还没有得罪大哥·就被晾在门口半个钟头。要是怪了大哥的人,只怕下次要晾一个钟头。” 语气里全是调侃,毫无半分恼气。 那管事却能听得出她的不悦,极力陪着笑脸。 请了画楼去中堂坐了·女佣上了茶,那管事点头哈腰道:“三姑奶奶,大老爷今日出去了,家里的生意忙得紧。您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要叫人收拾客房,您多住几日?” 这是追客令。 连饭都不安排,便问要不要准备客房。 而且说大老爷不在。 明明就是不想让画楼见到大老爷的。 画楼后背微凉:真的出事了吗?母亲她······ 她内心涌起一阵汹涌波涛·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闲闲捧了茶杯,青花瓷在她雪色葱指间,犹如翡翠灼目艳丽,她的笑容依旧贞静优雅·轻颦浅笑皆是大户小姐的气度。 她笑道:“不敢叨扰兄嫂。我今日回来,一是瞧瞧母亲·二是拜会大哥大嫂,一会儿便回去。既然大哥不在家·那带我先去母亲那里吧。” 这管事是个老油条,忙笑着拦了画楼:“三姑奶奶坐!您是贵客,这还没有吃饭呢。老太太最近脾气不好,吩咐了谁都不见。大老爷说,他是做儿子的,又是继子,更加应该听从老太太的吩咐,才算孝顺,半句不敢违背。所以啊,家里来客,不管多尊贵,都不敢带去惊扰了老太太。三姑奶奶,您要不下次再来吧?” 那么,母亲真的出事了! 她……她还在吗? 连这个亲生女子都敢用这等荒唐借口拦了,更别说外人。 怪不得白老爷子让画楼亲自回来一趟。 倘若她还是以前的慕容画楼,亲自回来一趟又能如何?如今人家这样拦着,非要闯进去,坏了人家的孝道吗? 是要忤逆母亲和兄长的意思吗? 是要撒泼不顾自己的教养吗? 什么都做不了! 她瞧着那管事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冷笑,冲易副官使了眼色。 易副官颔首,上前掏出乌黑锃亮的配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那管事的脸瞬间惨白。 易副官的枪已经抵住了他的额头,声音透出军人的霸气:“我家夫人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两遍!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白督军夫人的驾!带路,去老太太的院子!” 那乌黑枪管,是强权与霸道。 眼前这个幽静贞淑的女子,再也不是慕容家的三姑奶奶,而是白督军的夫人! 平头百姓,有何资格拦督军夫人的驾?这蹭亮枪管,透出的便是这般的强势。 那管事早已脸色紫青,双腿打颤,仿佛能闻到这枪管里的血腥气息,溃不成军:“饶命,军爷饶命,小的带您去!” 如此无用! 在这些人心中,拿枪便可以草菅人命。 画楼叹了口气,道:“那有劳了!等哥哥回来,我自会告诉他,是我非要去瞧母亲的,不孝的人是我这个亲生女儿,不是他那个继子!” 依旧那般婉约声调,却是字字嘲讽。 管事早已顾不得,颤颤巍巍要带画楼出中堂。 “三妹妹好大的架子!”一个低沉声音含着嘲讽的笑,从门外传来。 求粉红,稍后还有一更,是粉红50加更的,昨天欠下的一更明天补 昨日才得瑟粉红票第三了,今天就连掉了两名, 第一百五十节(粉红510加更) 一声嘲讽后,随之而来的,是纷繁复杂的脚步声 是一大群人,匆忙、杂乱,不同于军人的整齐,是乌合之众。 青布短褂,青灰长裤,脚上穿着布鞋,二十几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手里端着日式半自动双管猎枪,将慕容画楼和易副官、罗副官团团围住。 中堂里顿时拥挤不堪。 那管事脸色稍霁,松了一口气,露出得意。 易副官和罗副官骤然变色,眸子里噙了薄怒。 唯有慕容画楼眼眸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最后,刚刚那声音的主人才踱步进来。 绛紫色长袍,稠面布鞋,温文儒雅;身量高大消瘦,步履故作缓缓。拇指戴了枚碧玉扳指,疑似前朝遗老;指缝间夹着翠玉烟管,袅袅旱烟清香随之溢来,点点星火闪烁着。 待看清他的面容,画楼微讶:他就是慕容半承?还以为是个多么粗鲁的人,这样一瞧,很是文秀。他的模样来看,实则想不到他会做出那么多混账事。 眉毛修长,眼睛圆亮,笔挺鼻子下,抿着微薄的唇线。 他的下巴方正,画楼的下巴尖削,除此之外,他们的五官惊人的相似。 画楼瞧向他,他亦瞧向画楼。 跟慕容半承长得相像,画楼没有深想。原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长得像不足为奇。 慕容半承却露出欣慰笑容,阴刻目光柔和了几分。 “你便是画楼?”他的声音也轻柔了三分,“我有好多年未曾见你。上次见到你。还是六年前,在家里祠堂后面的凉亭里……你可记得?” 声音里有些感慨,期盼望着她。 挺滑稽,这是画楼唯一感觉。他们的见面,很是滑稽。 这么多枪管指着她,反而跟她谈起往事来,令她啼笑皆非。画楼脸上依旧宁静无波,盈盈照人的眸子轻柔落在这长相跟自己五分相似的哥哥身上。笑声却有些调皮:“那么多年了,又是无关要紧的人和事,早不记得了。您是大哥吧?” 果然,慕容半承脸色变了变。 “大哥,听说我母亲最近不舒服。我想要见见她。”画楼声音婉约柔媚,镇定从容,丝毫不把这些扛枪的随从放在眼里。 慕容半承对她的表现有些惊喜,好似父母瞧着儿女出息了那般欣慰。ШШШ。8jzШ。Γo可是听到她说要见慕容太太,顿时落了脸:“下次再见吧,老太太最近不舒服,吩咐了什么人都不见。” 他的情绪很明显,都表现在脸上。单单这一点看。应该是个粗莽的人,面相斯文不过是假象。 慕容画楼温婉笑了:“大哥,自家兄妹,咱们不需这般隐晦吧?你对我妈做了什么,外面又是如何传的,我远在俞州都听说过,你应该也是知道。是你不想让我见我妈的。倘若我非要见,你又如何?” 慕容半承面容已变了颜色。愠怒道:“就算我不想让你见老太太,又能如何?这个家,我说了算!” “那就请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母女见上一面!”画楼似听不懂慕容半承话语中的果决,依旧淡然说道。 慕容半承含怒脸色发红,望着她的平静,便想起老爷子那悠然自得却覆手掌控一切的模样。心中恨得很,挥手道:“送三姑奶奶回去!” 话音刚落,他腰间被冰凉东西抵住。 那幽蓝色的勃朗宁手枪小巧精致,映得画楼纤柔指尖亦有了蓝色光泽。她的笑容依旧那般轻盈优雅,没有丝毫的波澜:“大哥。你我本是同根生,手足相残,伤的是慕容家的血脉!我又不是要大哥的万贯家财,我只是想见见亲生母亲,大哥为何如此狠心?您也是有亲生骨肉的……” “不错,我也是有亲生骨肉的!”慕容半承微微撇了头,声音里带着狠戾,“我不过跟她说了几句闲话,便被迫分离数年,再也不得相见!不过尔尔,你辛苦忍上几年,也就忘了你还有个骨肉,那些噬心的思念,也就淡了!” 他……也有丢失在外的孩子? 画楼微讶,只觉得跟他似乎不在同一片天空。他的精神好似有问题,她不过是随便一句话,便惹出他这般怪异的论调,他的孩子又不是因为画楼才不见的。 那些扛着枪的随从却进退不得。 对付外人可以不留情面。 对付自家的小姐,只是吓唬她而已。 大老爷临来的时候,可是说了不许三姑奶奶一根汗毛。 如今大老爷被三姑奶奶挟持,他们要怎么办? 气氛微滞,画楼不敢肯定,这个慕容半承还是正常人。 对付正常的有正常的手段,对付非正常人,自然有非常手段。 却听到慕容半承笑声狂野:“好哇,我带你去见她!既然你回来了,既然你想见她,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我来!” 他自顾先走,画楼便忙跟了上去。 易副官和罗副官也忙跟着,那些随从自然不甘落后,也跟了上来。 慕容家的庭院,碧树繁花,郁郁葱葱;假山灵秀,池塘碧清;淡柳扶苏,桃蕊争艳,绕过数处的亭台楼阁,穿过一条抄手游廊,才到一处幽静小院。 青色半高院墙,拱形花门上坠着藤蔓的翠绿叶子,随风摇曳着翠色波浪。 院中半畦竹子,石桌石椅纤尘不染。 宁静清雅又透出别出心裁的精致。 年轻的女佣沿着青石小径迎了慕容半承,恭敬垂首叫着大老爷。 两层小楼的雕花木门便被推开。门口也站了两个女佣,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端正。 宽敞屋子里有暗香缭绕,似熏炉里的迷迭香。 一座湘绣山水的屏风当着。内室里帘布半垂。 副官和随从们都留在院外,只是慕容半承和画楼进了这房间。 刚刚迎接他们的丫鬟蹑手蹑脚撩了帘幕进去,半晌后静悄悄出来,低声对慕容半承和画楼道:“老太太说,身上不舒服,谁都不见!” 慕容半承似赌气般,高声道:“你再去问,说白家的三姑奶奶从俞州专门回来看老太太了。问她见还是不见!” 画楼瞧这架势,倒好像慕容太太真的不想见人。 来的时候画楼便想着,只要她还活着,便什么都好办!离开了霖城,岁月会慢慢抹平所有的伤口与耻辱。 慕容半承话音刚落。内室里有哐当一声轻响,好似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小丫鬟看了画楼一眼,转身又进了内室。 片刻出来,为难看了慕容半承一眼:“老太太说,三姑奶奶回去吧,她很好,不用挂念。三姑奶奶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半岑少爷。她就安心。” “妈!”画楼听着这丫鬟的话,心中依旧不安。如果她还活着,为何不见自己;倘若她已经不在了,这内室用来做什么?到底要做给谁看?“妈,您还好吧?您应我一声,我也就安心回去了。外面都在传,说您已经不在了,我和半岑急坏了……” 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画楼!”隔着厚重帘布。终于听到了慕容太太的声音,她哽咽着,“画楼……” 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画楼欲撩帘而入,被两个女佣拦住。 “三姑奶奶,老太太不想见人。”那个小丫鬟着急喊道,也拉住画楼的胳膊。 比小丫鬟更急着急的,却是慕容太太。她急促喊道:“画楼,你别进来!妈……妈前段日子生病了,瘦了好多,妈……不想你心疼……妈没事,你不要再来了。帮妈照顾好半岑就行了!” 好诡异。 她到底怎么了? 画楼声音里有些沉痛,亦带着试探:“妈,上次您给我的荷包,我准备送给半岑。他现在在念音乐学校,弹了一首好钢琴!妈,我有很多话跟您说,您让我进去吧……咱们母女俩好好说会话。” 慕容太太微微抽泣,喃喃道:“画楼啊,你不用试探妈。那荷包是妈送给你的,还叫你不要给半岑!妈没事,就是脸色不好,不想见人。你回去,叫半岑也安心念书。妈一直等着他带媳妇儿子回来给妈磕头!” 画楼微愣。 是慕容太太的帘布后面,声音是对的,话也是对的。 她相信,那个荷包,慕容太太是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的。 那么,为何不能见她? 画楼倏然脑海中亮光一闪:是不是为了反抗慕容半承,她自毁了容貌? 想到这里,画楼锋锐眼眸劈向慕容半承。 那与她相仿的唇瓣微微抿着,噙了不屑的冷笑,绕过屏风欲往内室去:“莹袖,事到如今你还要藏着吗?让他们知道又如何?莹袖,让我们进去!” 帘幕后面,便传来慕容太太凄厉的叫声:“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让画楼进来!你们都走,都出去!” “你不让我进来,我一样可以告诉她!”慕容半承声音里有着淡淡伤感又宠溺,叹气道,“莹袖,没事的,让我们进去!你是想我一个人告诉画楼,还是想你自己亲口跟她说?” 长长的沉默。 空气里漂浮着迷迭香,让人心神安宁。 画楼的心却紧紧揪着。 半晌,慕容太太声音又哽咽:“画楼,你进来!” 小丫鬟柔腻素白的手撩起幕布,画楼满腹狐疑,跟着慕容半承进了内室。 古式的房子,雕花窗棂紧闭,屋子里有浓浓迷迭香味,有些闷人,光线很暗淡。画楼蹙眉,她一向用迷迭香来安神的。那么,慕容太太是不是睡眠不好,才用了这般浓郁的熏香? 内卧尚且宽敞,幽暗光线中,能看清摆了一整套深棕色圆木家具,贵重大气,应该是慕容老爷子生前惯用的;卧室分了两截,用青葱色印花帘布隔开,摆了一人高的什锦槅子挡住。 什锦槅子上摆着几个青花瓷瓶,几本古籍和一尊笑眯眯的玉佛。 绕过那什锦槅子,小丫鬟撩起青葱色帘布,便能瞧见一张宽大拔步床,淡紫色雪镂稠帐子被金钩半钩着。 床上铺着月白色绣金红线的花饰,宁静淡雅。 慕容太太垂首坐在床沿,用手帕拭泪。 她穿着宽大湘竹湖丝洒雪稠斜襟上衫,雨过天晴色锦云葛长裙,脸颊白净,比去年尚且丰腴三分。 画楼微讶。 慕容太太已经抬了手,招呼画楼过去。又见跟过来的慕容半承,声音里透出冷漠与戒备:“你出去吧,我想跟画楼单独说话……” 慕容半承看了眼画楼,最终只是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慕容太太半垂了眼帘,不再看他。 屋子里安静下来,唯有迷迭香暗暗浮动,有些呛人。 画楼打量慕容太太的神色。幽暗光线里,她气色不算太坏,比以往丰腴了些;眼帘半阖,晶莹泪珠便毫无预兆沿着白皙脸颊垂落,滚滚热泪落在衣襟上,似盛夏莲叶上的露珠,饱满轻盈。 她只是拉着画楼的手,不看她。也不说话,只顾潸然落泪。 画楼掏出帕子给她拭泪,轻声道:“妈,大白天的您怎么不开窗透透气?这样紧闭窗棂,屋子里味道重。对您身体不好……” 慕容太太接了帕子,并不答话,只是泪珠滚落更甚。 画楼想找到事情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这般不停啼哭,对眼睛不好。她欲起身去开窗,慕容太太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半晌才抽噎道:“画楼,妈没事。不用开窗。妈……” 她说着,手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幽暗光线里,画楼觉得那小腹微微隆起,心如洞火般清晰。 她眸子一冷,又连忙敛去情绪,不想慕容太太难堪。 “……妈有了身子,快五个月了。妈不要脸……”慕容太太哽咽住,又是泪珠落下。她扬手拭泪的时候。画楼这才注意到,她皓腕上一条狰狞的伤疤。 画楼的心好似被钝器割着,一下下剧烈又缓慢的痛。她拉住慕容太太的手,绵软手指拂过那条疤痕,眼眸不禁噙了水雾:“妈,您怎么这样傻!” 这是割腕留下的疤痕。 慕容太太慌忙抽手,却不及画楼的力气大。 呜咽的低声哭泣。变成了大肆的彭勃之势。她伏在画楼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帘外的人也听到这凄厉哭声,不禁眼眶微润。 画楼在慕容家,一直待到黄昏时分才回去。 见她眼皮微肿,白老太太也心中一酸:“见到你妈了吧?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上次我去瞧她。她就不成样子了……” 画楼笑容很是勉强。 白老太太也不多叨扰她,问她吃饭没有。得知她从慕容府吃了晚饭才回来的,便叫小丫鬟打水给她洗澡,让她早些歇下。 画楼次日才把去慕容家的情况,告诉了白老爷子。 “……这是身子不好,谁也不想见。”画楼道。 白老爷子见她一副不愿意深谈的模样,想着慕容太太就算还活着,只怕也只剩一口气,也不好多问。 吃了早饭,画楼便出门,说再去慕容家。 出了白家老宅,她却是去了一间僻径的小茶馆,见了韩督军派过来保护她的将领。 说了大半个中午的话,画楼这才去慕容府。 她直接去了慕容半承的书房。 小丫鬟端茶过去的时候,听到大老爷愤怒的咆哮声:“……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门口高大英俊的副官脸色一沉,那小丫鬟手一哆嗦,把茶碟交给了那副官,转身疾步跑了。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从未指望你认我,也不想你原谅。但是莹袖,你休想带走!除非你杀了我!你有能耐就冲老子开枪……”易副官和罗副官听着这咆哮,彼此对视一眼,都很无奈。最终易副官使了眼色,两人跟那小丫鬟一样,退出了院子,守在院门口。 书房里的咆哮声渐渐停了,慕容半承颓废坐在椅子上,神情萎顿。 始终没有说话的慕容画楼面容如水般沉静,似玛瑙般的黝黑眸子静静的,看似纯真,实则深不见底。她唇线微抿着,并不看慕容半承,最终 锦绣民国 全第3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我不是来征求意见,我只是来通知你!” 慕容半承刚刚平息怒火,又蹭的涌上来。 慕容画楼却已起身,闲闲走到窗前,轻轻摩挲那株四季海棠的叶子,青稠般浓密发丝任风缱绻。她声音婉约柔和:“这么多年了,是是非非该有个了断!你扪心自问,是我妈欠你的多,还是你欠我妈的多?” 慕容半承微微愣住,含怒眸子有些怅然。 “你 若是个男人,就让我妈跟我走!留在霖城,那个孩子出世,会受世人唾弃,我妈也是死路一条!她当年怀了我,就死过一回,要不是我爹,她早已是荒冢白骨;如今 为了这个孩子,她又死了一回。你要还有几分血性,要还想这个孩子活得干干净净,就放手吧!你只当十九年前,苏莹袖落水时,早已死去!我和我妈,都不是你应 该惦念的人!”画楼声音平淡轻缓,似春风般轻柔。 却如一把钢刀,寸寸凌迟着慕容半承的心。 只当她们母女早已死了? 这便是他日日夜夜期盼的亲生女儿知道实情后,给他的答复! “是要我来安排,还是你自己安排?”慕容画楼见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悄然转身,眸子里有清淡的笑意,不带一丝感情,“我觉得还是你安排!明日我们家二房的幺子摆满月酒,你晚上七点多去报丧吧!” “你可以走!”慕容半承眼眸通红,似野兽暴怒时的凶残,“我只当你死了,只当从未有过你!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你想都别想!” 画楼笑意倏然敛去,清湛眸子锋利顿现,似肆意飞扬的柳絮,漫天盖地,弥漫整间书房。她的声音亦如寒铁坚毅:“你是不愿了!那么,我来安排!” “你敢!”他与画楼对峙,“兵戎相见,我也不怕你!我手上有人有枪,我还是慕容家的家主!你不念一丝感情,也别怪我无情!” “好!” 画楼望着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将浑身透出煞气,声音却低沉下去,透出阴森,“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今天你有能耐说那是你的女人和孩子,真是汉子!你有本 事就留下他们,你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想当年是怎么放弃了我和我妈!你有本事,就别等我妈再次自杀时愧疚!你有本事,就忘了我为何是你妹妹存活在这个世界!你 有本事,就挡住霖城的风言风语,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我等着看你的本事!” 若说刚刚的一席话,是割肉的疼;那么这些的话,便是敲碎骨头的痛。 连躲在骨髓里的过往不堪,全部被摊开来。 慕容半承那血红眸子终于变得如火焰般炙烫。 他胸膛剧烈起伏,遽然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有一滴染在画楼的衣襟上,被风扬起,血色的妖娆在绸布料子上泅开,如朵月夜下怒放的罂粟花。 她微带厌恶后退一步,转身出去。 看着院中空空无人,便知道易副官和罗副官轻轻退到了院门口。 她欣慰笑了笑,这两个下属越来越机敏了。 身体里流淌着谁的血脉,画楼不是很在乎,只要生下她的那人女人是慕容太太,她便满足。所以慕容太太告诉她,慕容半承才是她的亲生父亲时,她只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太多的震撼。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画楼亦不在乎。 可是留在霖城,慕容太太是没有活路的。 慕容太太跟画楼说,她从俞州回来后,他原本没有过那般禽兽行径。只因那个晚上,是他们二十年前初次相遇的晚上。他酩酊大醉后便不顾一切,强要了她。 整个府上都是他的人,她无处声张,无处讨得公平。想着慕容半岑尚未成年,含血忍辱,苟且偷生。可有了孩子,于她是晴天霹雳,也断了她的生念。 得知有了身孕,她为了保全慕容老太爷、慕容半岑和慕容画楼的尊严,选择自杀。 血将雪缎被单染透。 也是因为这个,慕容半承才搬到她的屋子,日夜看守她。 慕容半承的妻子慕容陈氏闹起来,才将这件丑事公布于众。他怕苏莹袖再次寻短见,呵斥了妻子,守在苏莹袖身边。 这才彻底跟慕容家闹翻了。 “去告诉管事,说他们家大老爷刚刚吐血了……”出来的时候,画楼口吻淡然跟罗副官说道。 第一百五十二节新人换旧人 白嗣立幼子的满月酒很是热闹。 画楼坐在人群里,并不是特别出众。她跟从前一样,是白家的大少奶奶,而不是俞州显赫的督军夫人。 酒宴过后,客人陆陆续续离席。 画楼陪在白老太太身边,同来客说话;送客应酬之事,全部交给老三老四媳妇。 见白老太太对画楼宠溺得很,相好人家的老太太就打趣她:“没见你这样宠儿媳妇的。旁人还以为是你亲闺女呢!” 白老太太就笑:“亲闺女不过十几年的缘分,就姓了旁人家的姓;儿媳妇是一辈子的缘分,姓我家的姓。可不是比亲闺女还要亲?” 众人都笑起来。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家里的热闹浪潮也渐渐褪去。 晚饭时画楼说没有胃口,端了碗小米粥慢慢喝着。 她不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中也犯嘀咕:慕容半承真的不识时务要跟她斗吗? 便有家丁匆忙跑进来,声音焦急:“老爷,太太,出了大事:慕容家来人报丧,说亲家太太去了。” 画楼心口一松。 她站起身,故意变了脸,身形微晃。 老四媳妇忙扶了她:“大嫂……” 画楼顺着她的手,便昏倒了。 她阖着眼帘,也能听到众人焦虑的呼声。等她再睁开眼,满眸是泪,拉住白老太太的手,啼哭起来:“娘。我妈她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 白老太太也湿了眼眶,一个劲安慰画楼:“好孩子,人生无常,快别伤心……” 画楼换了素净的衣裳,由两个女佣陪着,带着她的副官,去了慕容家吊丧。 慕容半承望向她的目光带着阴毒与怨怼。恨不能将她撕碎。画楼不与他对视,眸光轻轻从他身上掠过,望向中堂的紫檀木棺椁,眼泪簌簌,神态哀切。 好几个女子上前安慰她。陪着她哭,叫她三妹妹,或者三姑奶奶。画楼一个都不认识,只当是悲伤过度,不与她们应酬。 哭着哭着,便有昏死在灵堂上。 不知是哪个管事的,让女佣扶了她去后院休息。 关了门,便从后窗爬了出去。易副官接住了她,低声道:“夫人,慕容大老爷让您去西南角的小门……” 画楼赶过去,便见那里停了一辆汽车。 跳下来的军官,是韩督军的人。他指了车上陷入昏迷的黑稠衣裙女子,低声道:“夫人,我先把人送去南昌府,您回程的时候路过南昌府。我再叫人亲自送她上火车,跟您会合!” 画楼眸子微亮,真切道有劳了,又叫易副官给了他们四百块钱。 那军服执意不要,道:“我们督军说,白夫人是督军的恩人,来的时候督军给了我们军饷。让我们不可怠慢夫人,不可拿夫人半分钱财。这是军令,夫人!您把钱收起来吧!” 画楼从易副官手里接过那钱,亲自塞到那军官衣袋里,恳切道:“去南昌府等我几天。她也要吃喝住店,紧着最贵的来。你们不拿我的钱,我总不能叫你们花钱!拿着吧!” 这才算收下了。 古巷里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汽车绝尘而去,小巷又安静下来,偶尔几声犬吠,静得渗人。 三日后慕容老太太出殡,画楼披麻戴孝跟在人群里。慕容半承捧着老太太的遗像,面如死灰、表情呆滞走在送葬的队伍最前面。漫天雪色纸钱蹁跹,比柳絮婀娜,似雪花轻盈。 唢呐吹着哀怨的调子,声声催人泪。 她不禁真的落下泪来。 被旧时代禁锢了人性的苏莹袖,便这样零落尘埃,化作一柸黄土。 新旧时代的交替,总有有些人走得较快,融入新的制度;有些人在新旧中徘徊,有些人却一直固步自封,将自己缩在旧时代的阴影里,拒绝新时代的阳光雨露。 可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要随着时代前进。 画楼便是推着苏莹袖前进、抛却旧时代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激进,是否推得太快。但是她知道,路是对的。 那个腐朽时代里对女子三从四德的约束,对人性的禁锢,随着新时代的脚步,是该丢下了。 葬礼过后,慕容半承便病倒了。 在他的病榻前,慕容画楼看到了他的妻子儿女。他太太慕容陈氏高挑白净,微微发福,虽不及苏莹袖风华绝代,也是标志的美人。他的长女慕容花影十六七岁,跟画楼一样高,容貌跟画楼更是相似,两人似双生姐妹。 次女慕容婷婷则七八成像慕容陈氏。 从前画楼还在白家的时候,慕容婷婷经常去白家做客,慕容花影从未登门。 如今想来,大约是不想给旁人添口角。 慕容陈氏不搭理画楼,只顾和其他兄弟妯娌、小姑子们说话。 画楼亦不觉有什么,站着任众人打量。 慕容花影瞧着慕容画楼,便好似看到镜中的自己,错愕半晌。慕容老太爷的其他子女,见过画楼长大模样的很少。她的到来,好似添了噱头,一时间隐隐约约有私语。 慕容陈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瞪了画楼一眼。 画楼只当瞧不见。 她上前跟慕容半承说话,声音清婉:“大哥,您好好养病。等我弟弟再大些,带着他回来看您……或者等他成家立业,接了您去看看,您一定要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慕容半承不管是不是自愿,最终他还是想通了,让画楼带了慕容太太离开,没有费画楼太多的力气。单单这一点,画楼对他还保留三分同情,许下些希冀。让他有个想念。 旁人只当她是在说慕容半岑。 慕容半承的眸子却遽然粲然起来,病中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什么时候回俞州?大哥不送你,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她盈盈笑了。那眼眸微微弯起的弧度,跟慕容半承如出一辙,慕容陈氏看得心惊肉跳,旁人则更加愕然。 画楼走的时候,慕容半承的长女慕容花影说,“我送三姑姑。” 出了慕容半承的院门。慕容花影便露出陈氏那种鄙夷与傲慢神色,居高临下对画楼道:“你以后不要再回来,听到没有?你妈死了,爷爷也不在了,你和那个小杂碎再也不要回霖城来!要不是你妈那个狐狸精。我爹和我妈还有我们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慕容画楼唇角微翘,眼眸却静谧无痕,幽幽眸光落在慕容花影身上,声音里透出轻柔又蚀骨的柔媚:“只有失败者,才会恶语伤人!只有破落泼妇,才会口吐秽语!你啊,空有一副好皮囊。” 说罢,转身便走了。 原来半岑在霖城的日子也不好过。父亲不在。兄嫂便欺辱他们孤儿寡母,连这个小侄女,都骂他是杂碎。 还是小门小户的日子安宁些。 被慕容画楼晾在原地的慕容花影气得脸色紫涨,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冲着她的背影,目露凶光。 她小时候见过三姑姑几次,长大后便一直不见她露面。 今日算是初次相见,可是她不喜欢慕容画楼。她长得跟自己那么像。像得叫人心底发毛。 慕容太太的丧事过后,画楼在白家逗留了五六日,陪着白老太太说话家常,走亲访友。 终于老太太道:“我知道你孝顺!还是早些回俞州去吧,要是真的孝顺,过年的时候给我来个喜报!” 画楼最怕这个话题,尴尬应了。 回去的时候。铁路上也不算太平。时常有政界、军界要人的专列南下,普通列车便要停下让道,有时一停就是四五个小时;偶尔也有查检,便又是停下四五个小时。 那些普通旅客好似见怪不怪,都不抱怨。 画楼则歪着看书。也不多言。 火车到了南昌府,韩督军的人把苏莹袖送到车站。母女二人同一车厢南下,画楼无微不至照顾着她。 苏氏见慕容画楼十分紧张她,便笑了:“妈没事!” 出了霖城,她最初的不安不舍与惶恐渐渐褪去,那长年累月压抑的眉头微松,白净脸颊明艳照人。年近四十的女子,却有着二十七、八岁正当年华的妩媚风姿,岁月在她脸上静止,不留痕迹。 车子进了俞州车站,来接画楼的是周副官。 他笑呵呵道:“夫人一路上辛苦了,督军有事,让属下来接您。” 易副官瞧着夫人离去时督军的依依不舍,还以为督军肯定会亲自前来,不成想只是周副官,他有些失望。反而画楼眸子平静,温软笑了:“有劳周副官。” 画楼转身有扶下行动迟缓、带着黑色面网的苏莹袖,笑道:“周副官,先送我们去饭店。” 周副官精明世故,什么都不问。 在五国饭店包下一间豪华套间,画楼对苏氏笑道:“妈,家中人多口杂,您先住在这里。等我回去把小公馆安排好,再带半岑来看您。” 又留下罗副官在这里照料。 回到官邸,白云灵似云雀般轻盈奔过来,抱了画楼:“大嫂,你可回来了,我真想你!” 画楼笑着说她也想念他们。 却感觉客厅有些不同。 画楼最喜欢的那套碧色呢绒沙发,换成了||乳|白色皮面沙发。 她咦了一声:“怎么换了家具?” 白云灵神色微黯,垂了头不说话。 外面便有汽车的声音。 透出客厅的玻璃窗,能瞧见推开车门,下车者脚上锃亮的皮靴…… 她微微弯唇一笑。 便瞧着白云归折身,牵着一个曼妙佳人下了汽车。那红火色卡夫稠长裙曳地,浓密青丝卷曲披在肩头,笑容甜美谲滟,甜蜜依偎在白云归的臂弯。 白云灵也瞧见了,声音怅然:“大嫂,容舟姨太太搬到了官邸……” 第一百五十三节相敬如宾 瞧着那相依而来的两个人,画楼唇角翘起的弧度微松,眸子里的笑意敛了明媚,倏然一静。 短短瞬间,她依旧扬唇而笑,清湛明眸却幽静无波,毫无刚刚的潋滟。 那边,白云归携着容舟进了门。 看到风尘仆仆的画楼,白云归深敛眸子微微有涟漪,他朗声笑了:“夫人回来了?” 容舟便乖巧从他臂弯里抽出了玉藕纤柔手臂。 她眉梢洋溢妩媚妖娆的笑意,毫无初相见时的冷傲,精致浓艳,看到画楼却依旧是那般淡然慵懒,甜甜叫了声:“夫人,您回来了?” 用的是敬语,口吻却好似在与普通朋友寒暄,将自己放在画楼同等的地位。 白云归眼眸微静。 白云灵微带不悦看了容舟一眼。 画楼平静应了一声,旁的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心头微带异样,好似冬日在暖融融阳光下回到阴暗屋子里,遽然而来的那种淡淡凉意。 她轻覆羽睫,敛了情绪才抬眸望着他们。 她上楼洗了脸,换了件老式斜襟藕荷色锦云葛上衫,浅翠色印度稠长裙,青灰色稠面双粱布鞋。广袖深襟中,气质高雅清丽,若白莲亭亭玉立。 再下楼,众人都齐聚客厅。 这样场合,容舟聪明的避开了。 慕容半岑急忙问她慕容太太的情况;白云展和白云灵问白家众人;卢薇儿问画楼可曾遇到她母亲或者嫂子姐妹等等,一时间笑语盈盈。 白云归舒展了眉头,在一旁望着他们笑。 吃了饭,众人很是理解他们夫妻分离后的甜腻。各自散去。 画楼洗了澡刚刚回了主卧,便被白云归结实手臂牢牢拥住。 “你比我预料的晚归了十天!你这个小东西,我一直在担心你……”他喃喃在她耳边低语,炙热唇瓣落在她的耳坠,额头、眼帘、脸颊,凑上了她娇柔红唇。 画楼用力将头撇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这个动作,不止是白云归愣住。她自己也微微一诧。以前她就算拒绝,亦是装作漫不经心,装作不经意间撇开。这次她却很果断,对亲吻的抵触比以往都要强烈。 白云归呼吸微顿,顺势将她压在床上。附耳喁喁道:“我说过,等你从霖城回来,要全心全意对我的。画楼,我没有在跟你说笑。” 画楼后背微凛,试图推开他,转移话题道:“督军,我有要紧事跟您说,我妈去世了。” 果然。白云归惊呆,也忘了刚刚的拒绝,放开了她。 橘色光线里,她眉眼并没有太多的忧色,眸子宁静安详,似墨色玛瑙望着他。 白云归揽了她的肩头,低声安慰道:“节哀,画楼!你妈……她怎么……” 苏莹袖在霖城装死来俞州。虽然是慕容家的丑闻,可瞒住天下人,亦不能瞒住白云归。今后苏莹袖生活的安排,很多需要白云归的特权批准。 她尽量简明扼要说了苏氏的事情。 白云归眉头微松,舒了口气:“真吓我一跳!”又道,“既然办了丧事,又怀了身子。常年留在俞州也不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把她带过来,有什么打算?” 并没有对苏莹袖怀身子的事情做任何评价,好似很平常,让画楼的尴尬减轻不少。 他的话却正中画楼下怀。她忙笑道:“我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也就九月中旬。先在俞州安排小公馆住下,明年开春,孩子也四五个月大了,再送他们去美国。正好年初去美国那边把房子定下了,年底就可以送半岑去……” “那他们以后就在美国生活,还是陪半岑念书?”白云归凝眸问道。 画楼斟酌道:“虽然背井离乡,美国国内局势比较稳定,他们孤儿寡母放在那里,我们都安心。等到华夏彻底安定下来,再接了他们回来。督军,您觉得呢?” 白云归这才点头:“既然你如此决定了,就这样办吧!只是你以后思念母亲,想见一面也难了,舍得吗?” 画楼眸子莹然而动。 等苏莹袖和半岑都去了美国,她大致也会过去的。至于怎么过去,这次回来,不管有任何事情都要放下,先把这件事谋划好。 免得又到了关键时刻,退路难寻。 “舍不得又能怎样?”她笑容柔婉,声音清脆动人,“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便会放心。这世间哪有不散的宴席?就算再深厚的感情,也总有一日会生离死别。早一日晚一日,看得透彻就无所谓了。” “你现在说来很是轻松……”白云归重新搂了她,将她抱入自己怀里,宽大微烫的掌心滑入她睡袍底下,沿着她光洁后背摩挲着,“可感情与理智不同,明明知道要放手,却依旧舍不得……你啊,经历的离别太少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她后背微微紧绷着,将头深深埋在枕间不动弹。 白云归便松了她的睡袍,她光洁酮|体在灯光下莹白如玉,十分诱人。 或深或浅的吻,便落在画楼的后背,引得她阵阵酥麻,不自觉微弓了身子,被他翻过来压在身下。 手掌箍住她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唇线,却见她眼眸里的冰凉与戒备,还有无可奈何的忍让。 “你为何不喜欢亲吻?”他终于问了。 画楼眸子微静,很多编好的借口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撒娇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项:“您别问了!” 他却没有往常的宽容,僵在那里不动。 画楼随手关了灯。 屋子里的黑暗让她缓慢舒了口气,那人依旧不动坐在那里。 她乖巧趴在他的后背,像他亲吻她那样。啃噬他肩头的肌肤。 他的呼吸有些喘急,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里。又是微微安静,他须臾才道:“画楼,别应付我!” 画楼有些泄气。她想着,难道不能快刀斩乱麻,把这件事做了,然后各自睡下吗? 只怕亲吻这件事今晚不给他一个交代。是难以安生的。 她也沉寂半晌。 屋子里的水晶瓶里摆了束香水百合,此刻画楼才留意到那馥郁幽香,丝丝缕缕萦绕。 “督军,有句话您从未问过我……”黑暗中,画楼的声音似荒古古墓里透出来的。蚀骨的清凉与理智。 白云归轻轻应了声,问什么话。 “您从未问过我对这段婚姻的看法。”她清朗嗓音徐徐道来,不等白云归回来,她继续道,“我想做您的妻子。妻子应该为丈夫做什么,我都能保证做到,且让您满意。可夫妻不是只有一种。有些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有些则只能相敬如宾。您尊重我。我同样尊重您……除此之外,我们顺其自然,别为难对方给予更多,好吗?” 刚刚还静谧的空气,有些窒闷。 半晌,白云归都没有动。 画楼忐忑等待着回应。这些话,似乎是他曾经告诉她的,只是他没有说的这样清楚明白。所以。应该不会得罪他的吧? 暗黑中,只能看清彼此淡淡轮廓。 最终,他将她拉了过去,压在身下,轻吻着她的颈脖,声音里有清冽冷静:“果然是个懂事的!” 虽然说不生气,可采撷的过程却失去了往日的温柔。 画楼只觉纤柔腰肢快要折断。才结束了这场情事。 她颤颤巍巍将双腿放平,歇息好半天才去洗澡。等回到房间时,白云归斜倚床头抽烟,脸上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情绪。 画楼淡淡笑了笑。爬进了被窝。 “容舟住在官邸,也是这段日子的事。等过了些日子,她依旧搬回她的小公馆。”白云归徐声跟她说。她是官邸的女主人,来了姨太太住,自然要跟她交代清楚,这就是她要求的相敬如宾。 “她怎么突然搬到官邸来?”画楼见气氛失去了往日的和谐,不免语气里有些讨好。 白云归将雪茄摁在烟灰缸里,随手关了灯,悉悉索索睡下,漫不经心跟她道:“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男子,跟李方景长得一模一样的,你还记得吗?他是李家的三少爷李潋之,也是容舟从前的上司。容舟说她也不清楚李潋之到底是何人,但是擅自背叛组织,要受到惩罚的。当初北上,她请缨帮我缠住吴时赋,拿了出海手谕,算是我的功臣。她哭着求我保护她,我想来想去,让她暂时住在官邸最好。” 画楼微微颔首,笑道:“我知道了。督军,我是应该把她当成您的姨太太,还是您的下属?” “当成客人吧!”白云归已转过身子,背对着画楼。 以往他都会搂住她入眠。 还是因为刚刚她的话而不开心。 画楼没有多说什么,片刻便进入梦乡。 早上白云归下楼,听到慕容画楼在轻声问管家,从前那套碧色呢绒沙发去了哪里。 管家老实跟她说:容姨太太觉得那沙发跟房子的格调不配,就换了,现在放在库房里。 慕容画楼只说撇撇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上楼换衣的时候,白云归便跟管家道:“等会儿我和夫人出去。在我们回来之前,把从前那碧色呢绒沙发换回来。还有,下次没有我的允许,没有夫人的点头,家里任何摆设都不准动!” 管家连忙点头,脸色却有些尴尬。 白云归侧眸,容舟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把他的话都听了进去,脸色紫红。 155节 较量 “那个,就是李方景的三哥尊潋之?”出了饭店,画楼问白云归道。 白云归颔首,回眸望了一眼:“从前李方景就说过,他三哥行事诡谲,他都不清楚李潋之的底细。他明着只是个大学教师,手下却训练了一批特务,从前是帮着曹疏钟做事,如今······” 他的眼眸里有犀利闪过。 “您担心他暗中帮日本人做事?”画楼接话道。 白云归看了她一眼,微带欣赏。 她针砭时弊向来一针见血。 李潋之在盛京大学教书。盛京临近东北,历史上那里是日本特务窝。日本人不仅仅派出自己国内优秀的特务,还在中国搜寻堕节华人,许以重利,诱导其为日本军方做事。 “画楼,你总是这样聪慧!”白云归转眸笑了笑,“跟你说话就是痛快……” 大概是这段日子跟容舟说话,憋屈久了吧? 画楼轻笑,半晌咦了一声:“李潋之来俞州很久了,他都在做些什么?难道只是要处置叛徒?” 白云归摇头:“不知道。他身边那个女子,听闻是东北首富柳家的小姐,名叫柳烨,听说是东北最有名气的美人,来俞州是为了六月中旬的百花展。他们整日游山玩水,走访俞州各个富户人家。我叫红瑜派人盯着,目前看不出异动。” 越是平静,越是可疑。 他眉头微蹙。 画楼侧眸瞧着·便知道他在忧心李潋之有大的阴谋,怕自己疏忽了,令东南局势有动乱不堪。她绵柔手掌覆盖他宽大手背,含婉笑着:“督军,俞州可是您的一亩三分地,那个李潋之掀不起太大的浪头。 白云归眉心松了几分,反手将她的夷握住。 临近法国租界的三霞路,白云归有数处房产·画楼一处处仔细打量推敲。 室内环境、四周环境、交通她都要一一仔细询问周副官,最终选定了79号的那套法式帕拉第奥风格的小公馆。虽然面积不够恢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处处透出豪宅的风范。 她明眸粲然,纤浓羽睫忽闪,十分俏皮有趣·像个得了玩偶的小姑娘。 没有摆放家具,房子很是空旷,她仔细打量着,心中盘算着如何布局。聚精会神之际·却感觉纤腰一紧。 白云归从背后搂住了她。 周副官不知何时退到了门外。 他嗅着她雪肌里的清香,轻柔问道:“你很喜欢这房子?我瞧着你眼睛都在闪光……” 画楼推他,娇嗔道:“被周副官撞见,要笑话了。” 她是很喜欢这房子,精致小巧又透出奢华。门窗、楼梯甚至壁炉用材都极其讲究。二楼主卧的阳台,||乳|白色雕花木制栏杆旁,移植了一株高大浓密法国梧桐。起风时·叶子簌簌作响,最适合隐居。 她灵巧从他怀里跃开,拉住他的手开始跟他说这房子哪里好:“……后院架上葡萄藤,再摆了木制长椅·春日便可以坐在那里看书或做针线;夏日便搬着藤椅在梧桐树下乘凉;秋日雨夜可以斜倚窗棂听雨打在梧桐枯叶上,静听落叶簌簌;冬日就依偎壁炉喝茶······”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白云归不禁微笑,原来她喜欢这般简单又幽静的生活。 “再过几年·咱们也过这样的日子!”白云归淡然笑道。 原本觉得很无趣的东西,从她口中悠悠叙来,让他心生向往 画楼微讶。 白云归看到她的吃惊,笑意便有了几分怅然:“从军十几年,原本想着强国安邦。可兜兜转转半生,山河依旧分崩,打来打去全是自己的同胞,我都快忘了当初为何从军了。听说北方政府新组的内阁正在倡议废督裁军……” 废督裁军终于要来了,却被画楼记忆中晚了半年。 是她记错了,还是她的到来改变了历史? “督军是想趁着这个当口,交出兵权?”画楼倩颐的笑温软,流转三分赞许。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对权利充满依赖。那是渗入骨髓里的习惯。习惯了跋扈,习惯了强势,没有人愿意放弃 白云归看到她淡然的神情,便知她荣辱不惊,唇角的笑意浓了些许。他道:“自然不能无条件交出去……不说这些扫兴的。”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道,“先去吃饭!” 吃了饭,白云归回了市政厅,画楼带着易副官去挑选家具,令人把房子布置起来。 一个下午,便收拾妥当。 她回了官邸,叫管家把家中厨子、男女佣人皆叫了过来。 因为早上的事情,管家不知夫人到底要做什么,心中打鼓。见管家神色不安,那些下人就更加诚惶诚恐。 画楼忍不住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她先观察这些人的面相,选中三个厨子,五个男佣,五个女佣。让管家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便让他们全部散去。 被选中的那些人神色错乱,不安 妁望着管家。 管家好似泥菩萨过江,冲他们挥挥手,众人便鱼贯着退了下去。 画楼就一个个询问这些人的秉性。 管家捡了好话说,避重就轻,把这些人的长处夸大几分,短处尽量不提。 画楼左挑右选,最终选中了一个厨子,两个家丁,两个女佣。她跟管家道:“这五个人,你把他们的工钱结了,让他们收拾好东西,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管家大骇,忙问道:“夫人,这……他们可都是忠诚老实的,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您再给个机会。” 画楼笑:“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他们走。我介绍他们去旁处做工,工钱比这里还要高五成。要不你先去问问,如果他们愿意就正好,不愿意也不强求…… 管家将信将疑。 可夫人的话,谁敢不从? 这五个人忐忑不安跟着画楼,上了汽车出去。 到了新的公馆,见果然是新差事,工钱比在官邸还要高五成·顿时对画楼千恩万谢。 画楼便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官邸众人里老实本分的,平日里不爱家长里短。我就是看中你们这些。 以后在这里做事,尽心尽力,自然少不了好处。少说话多做事,公馆里的事情,半句都不要跟外人说起!” 说到后面·语气严厉起来。 这些下人便战战兢兢说记住了,绝对不会胡言乱语。 大户人家总有些不愿意被外人知晓的事情,做佣人首先要本分忠诚,他们都谙于此道。 画楼又指了一个家丁:“以后王忠发便是管事······” 王忠发三十出头的年纪·憨厚老实,做事勤快,平日里洁身自好,从不喝酒赌钱。 小公馆环境简单,不需要八面玲珑的管事。 王忠发听了,忙跪下给画楼磕头,迤跟前朝一样·说多谢夫人恩典。 画楼让他起来,又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下,你们是出来帮工的,又不是我们家买来的仆人。尽心做事就好。” 便这样·算是安排妥善了。 又叫佣人把家中重生打扫一遍,柴米油盐都准备好。 晚上拎着枣泥糕去看苏氏·把小公馆的情况都告诉了她。 苏氏抚了微隆的肚子,眉宇间安详慈爱·对画楼道:“你如今越发能干了,我也放心。我从前还担心,你什么都不懂,在娘家也没有学过管家事,真怕那些刁钻的下人不敬重你。如今看来,我是多心了。” 画楼便笑,让她准备,明早来接了她去小公馆。 下楼的时候,在二楼楼梯口碰到了李潋之。 他斜倚扶手,神态悠闲抽烟,好似在等谁。看到慕容画楼下楼,他抬眸便落在她身边,眼角流转着丝丝情愫。 画楼脚步轻盈,只当瞧不见。 “太太……”李潋之喊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易副官便上前,掏了配枪。 李潋之被易副官的枪管抵住胸膛,十分油滑举了双手,笑容风流:“是我冒失了。兄弟,且小心,这东西容易走火,会要人命的······ 余音未落,手肘朝易副官腋下袭取,另一只手快速擒住了他的手腕,劈手便夺了那枪,速度快得惊人。 易副官一个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面如死灰。站稳了身子便要上去打斗,李潋之便轻松冲他举了枪管,依旧是刚刚那笑容,依旧是刚刚还风流语调:“兄弟,且小心,这东西容易走火,会要人命的······” 语境却跟刚刚完全不同。 画楼顿住脚步,转身望了他,拍手道:“三少好身手!” “看来您真的是白夫人!”李潋之走到画楼面前,牵了她的手,一个绅士的吻落在她的手背,“听说夫人是方暴的朋友,我猜测您定是认得我。在下李潋之,李家排行老三,有幸认识白夫人。” 这种西洋礼,在国人看来是很轻薄的。 易副官欲要上前,画楼冲他使眼色。 她微微笑道:“能偶遇三少,我亦有幸。我副官的配枪,三少可能还了?” 李潋之打量易副官一眼,眼眸微带挑衅:“我不喜欢被人指着威胁。这枪是最新的德国货,兄弟,送了我如何?” “我也不喜欢被人威胁。”画楼眼眸微微浮动一些碎芒,“更加不喜欢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抢我下属的东西······” 语音一落,手已快速向李潋之袭去。 146 慕容画楼身姿纤柔,皓腕盈盈一握。 可是她袭过来时,速度极快,携了阴风劈面,手势凌厉。 李潋之大为意外,看准了她向左边袭来的招数并不是虚招,顿时急忙向右边闪身而去。 右边肩膀却被重物狠狠一击,刺痛感传达他的神经,他身形微顿;尚未回神,拿枪的左手腕关节好似被插入数十根银针,密集又刺麻,德国造匣枪不禁脱手而去。 画楼葱白指尖轻松挑着那枪,鬓角有缕青丝落下,掩映着她的凝雪娇颐,眼眸清湛单纯,笑容恬柔:“得罪了!这枪是军中配备,丢了要军法从事的,请三少勿怪。” 枪丢给了易副官。 易副官瞠目结舌望着李潋之,他正脸色微白,那刚刚抢了自己配枪的左手虽然被右手捏住,仍掩藏不住轻微的颤抖;而慕容画楼只是因为袭扰中奔走过快,乱了几缕青丝。 他没有看清慕容画楼是如何袭击李潋之的,就像他刚刚没有看清李潋之是如何袭击他的。 他只是直觉,文雅纤弱的夫人身手比李潋之更快。 直到那枪丢过来,易副官才回神,震惊的表情带着前所未有的倾佩与敬重。 有客人上楼,他们都微微侧身。 客人则好奇打量他们一眼,又见慕容画楼青丝微乱,两个英俊男子脸色骤变,彼此仇视,笑容有些暧昧。 慕容画楼已亭亭冲李潋之施了个西洋仕女的敛群礼:“时候不早,先告辞了。很荣幸能遇到你。三少!” 李潋之回眸,笑容有些无力的苍白:“夫人再会。” 望着她娉婷身影缓慢而挺直消失在楼梯蜿蜒处,李潋之松了口气,眉头却紧蹙,抚着被慕容画楼袭击过的两处,嘶了一声,转身上楼回房。 豪华套间的外厅,摆了整套意大利家具。丝绸睡袍的女子浓密青丝斜垂肩头。凤眼妖媚,神态却贞淑幽静。她斜倚靠背假寐,听到开门声才缓慢睁开娇慵的眸子,声音清冽里带着东北女子的大气:“才回来了,情况如何?” 长着南国佳丽的娇俏外貌。秉性却携着北方女子的干练大气,再加上她天生凤眼,妖而不艳,气质灼烈。 她是东北第一佳丽柳烨,东北首富柳家的独女。 万千宠爱聚一身,自幼便受过良好教育,又天生倾国倾城貌。谈吐高雅,才华出众。任何男子都愿意为她沉沦。 柳大小姐与人交往,对谁都热络,可对谁都疏离 第一百五十七节儿女情长 画楼正想说什么,白云归便蹙眉道:“这些小孩子的鸡毛蒜皮小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你别管了!” 白云灵连忙起身,道“大哥大嫂,我先去睡了。”便迫不及待的逃走了。 刚刚她开口之前,便想到大哥会不快,他最不喜欢年轻人为情|爱闹腾得寻死觅活的。 上次她和五哥说这事的时候,大哥便道:谁一生还不得错遇几个人?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的,难过有什么意思?这种事就算真不舒服,也要偷偷的藏着掖着,拿出来伤心伤肺,够丢人现眼的! 看着白云灵落荒而逃,画楼斜睨着白云归含笑不语。 白云归眉头又拧,起身道:“睡觉。” 便折身上楼 画楼拿了睡袍去浴室,刚刚开门,便感觉身后有力道把她推了进去。她毫无防备,脚步微踉,心头大骇,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沉沉关上。 白云归表情很是自然,说道:“一起洗,那边浴室水管不好用。” “不行,您先出去……那让我出去,我去那边洗……”隔着浴室的门,能听到女子愕然的呼声,而后是一阵压抑的惊叫,到了最后,已是不顾一切的大声娇怒,“白云归,你别太过分!啊……” 声音兀然断了,渐渐静了下去。 门檐上有扇玻璃小窗,橙色灯光透了出来,添了夜的暧昧。 淡淡喘|息声被挡在门后,隐匿在泠泠水声中;片刻,涟涟水声里,偶尔或有女子压抑不住的娇|吟,或有男子沉闷的低|吼,撩拨着夜的妩媚妖娆。 走廊上悄无一人,唯有窗帘随风款摆,悉悉索索。 从浴室出来。画楼坐在主卧沙发里拭擦头发 她平常一个人洗澡,很少把头发弄湿。今晚却…… 白云归进来的时候,只见她微带虚弱斜倚沙发靠背,轻轻拭着鸦青色的浓密发丝。依旧有水珠沿着她白皙脸颊滑落在真丝睡袍,水润肌肤有醉酒似的酡红,散发清莲的幽香。 他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毛巾:“我来。”要帮她拭擦头 锦绣民国 全第3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她拭擦头发。 画楼在浴室的那半个钟头,自己像是被人抽空了全部力气,全身酥软,失了支撑。连抬手拧头发都觉得玉臂里像灌了铅。挪动很是费劲。 她恼怒白云归的荒唐,却没有力气跟他争夺,把毛巾给了他 他拉过她的身子。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画楼就势闭了眼睛养神,任由他手指在自己青丝里穿梭游走。 “你这个小东西,这样矜贵,我又没怎样,你就累得脱了力!”白云归在她耳边低喃着逗她。 画楼心中恨得紧。却也听得出他的话是在。最好的法子,便是不搭理他。要是怒斥他,便中了他的下怀,回头不知他又要玩出什么花样,说出什么怪话!对于这些。白云归十分熟练,画楼却受不了。 她光听着就面红耳赤。对于这种亲密的情话,她依旧脸皮太薄。 她把头微微偏了,远离他的唇,继续假寐。 头发差不多干了,白云归轻轻摩挲着这青丝,任她躺在自己怀里,浑身软的似无骨,跟小猫咪一般。那掌心柔软凉滑的青丝,好似轻轻触碰了他的心,心尖阵阵酥麻。 手便不禁沿着她的衣领,向下探去。 精致锁骨小巧玲珑,十分有趣,他粗茧掌心便轻轻抚摸着,引来她一阵毫无预兆的颤栗。 感觉他贴在她腰际的下|体有炙热的隆起,且越来越硬,画楼心中暗叫不好,又被他手掌抚摸着,身子微酥。她挣扎着推他,起身要回床上睡觉,声音微冷:“督军,头发差不多干了,我先去睡。今日累坏了……” “我都没有喊累,你就累坏了?”他大手将她纤柔腰肢揽了回来,那小巧娇软的身子便跌回了他的怀抱。他故意曲解着画楼的意思,轻轻含着她玉润耳垂,噬弄着她的耳廓,“你可一下都不愿意主动的,怎么就累坏了……” 画楼手脚无力,心路有种壮士就义的悲烈。两个多月的禁|欲让他精力过旺,欲|望强烈到无以复加。加上昨晚没有痛快释放身子的燥热,今晚的他似成年发|情|期的猛兽,定要将她吞噬入腹才肯罢休。 她忍耐着承受。 他明明肿胀得快要爆裂,却极有耐心撩拨她。舔弄着她的肌肤,搓揉着她花|径里的那颗珍珠,灼热的唇在她裸|露肩头轻轻啃噬着。 画楼只觉得累,便道:“督军,您能不能快点……” 快点进入主题,然后让她安安静静睡一觉,明日她还要早起,接母亲去小公馆呢。 他的手指却在她的花|径口摩挲了几下,见她并没有泛滥成灾,便依旧继续刚刚的前|戏,还在她耳边暧昧道:“别急,很快就给你,不会让你饥着。 画楼真的被这些滛|靡的话惹怒了,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继续轻笑道:“小野猫,不给你便咬人么?” 画楼只差气昏过去。 最终,她唯有弃械投降,任由着他。他说什么话,她都咬唇听着,半句都不反驳。在他耐心的挑逗下,她很快又全身燥热起来,呼吸急促绵长。 被他抱回床时,身体被撑开,微微胀痛,却有股快意在四肢百骸扩散。 床幔摇曳,她玉|腿被他擒在腋下,身体承受着狂|野的欢爱,胸前雪浪翻滚,旖旎得令他血脉贲张。 一觉睡到天亮。 画楼醒来时,觉得精神饱满,居然没有前几次浑身酸痛的难受。好似经过细雨润泽的花蕊,脸颊肌肤更加红润娇艳 她坐在梳妆台前绾发,身后男子依旧沉睡,面容敛了煞气,线条柔和时有种温柔的英俊。鬓角隐约有几根银丝,却添了沧桑的魅惑。 她对着镜子有刹那失神,不禁想着:他年轻时是什么样的? 对女人也有这样的耐性和宽容吗? 对生活也有这般深刻的自信和顿悟吗? 别了珍珠梳篦,青丝低低绾成月牙形;穿了件丁香色锦云葛稠苏绣缠枝花旗袍。银白色织金线杭稠长流苏披肩,坠了细长银制海棠花耳坠;粉白色漆皮高跟鞋镶嵌了透明水晶。 整个人清纯又妩媚。华彩流转,令人挪不开眼。 她揽镜自顾时,便从镜子里看到宽大床上,白云归斜肘着枕头,定定望着她。满眸的笑意。 画楼只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旧是她尊重的督军,便转身婉约冲他笑:“督军醒了?等会儿我送我妈去小公馆,您可要去瞧瞧?都布置好了。” 然后把从家里挑选佣人的事情也告诉了他:“现在临时去雇。我不放心。管家说那些人在官邸做事都超过两年,秉性是忠诚老实的。官邸这边就重新雇些人,反正有管家调教监督……” 白云归听着便点头。坐起身来,并不穿衣起床,而是打开雪茄盒,点燃了烟。 “我上午又会,你跟亲家太太说。下次有空我再去看她。”他道。 画楼颔首,又笑道:“佣人的事情,原本打算昨晚就跟您说……”脸颊不禁泛红。 又想起在五国饭店遇到李潋之的事情。 见白云归唇角有丝戏谑的笑,怕他调侃她,便连忙把那件事说了。道:“我瞧着他那个样子,定是故意在等我。又是一套西洋做派。在国人看来就是轻浮些。要是跟他闹下去,惹了闲话不说,他没有探到我的底,只怕还有下次。所以我索性让他瞧个明白……” 白云归对她的睿智颇有赞赏,眸子粲然。 只是,她有功夫吗? 他微带疑问,画楼便轻描淡写道:“以前学过,后来都荒废了,只是些花拳绣腿,吓唬人罢了。他是没有想到我会功夫,所以愣在那里。他要是出手反击,我立马就会露出破绽。” 她说的很是坦然,却句句避开重点。 以前学过? 以前是多久之前?为何学?跟谁学?她只字不提。 白云归眸子静了一下,也就过去了,赞许她道:“你做得很好。他知道你是我的夫人,还敢抢易副官的东西,可见是在试探你。” 李潋之怀疑她什么? 白云归又看了她一眼。 画楼唇角微翘,笑道:“试探有了结果,只怕接下来要查我了。督军,您让红瑜的人跟着李潋之的方向。他查什么,红瑜的人跟着去查。大致的方向,一般都有一条主线,您再跟幕僚推敲一番,大概就能明白李潋之到底来俞州干嘛……” 丝毫不怕李潋之查出什么,让她暴露。 仅仅这份机智与胆量,白云归心中那轻微的疑惑全部散去,他也欣慰笑了:“这主意甚好。也许费些功夫,却不会走冤枉路。你这个小东西总是这般机敏!” 白云归将她揽入怀里,在她脸颊上落了吻,才起床。 吃了早饭,白云展去报社,慕容半岑去学校,白云灵又去张家,说大少奶奶约她打牌。 她走后,卢薇儿便拉画楼到客厅里坐,笑容别有深意:“大嫂,张家大少奶奶总是明着暗着试探我,问夫人从霖城回来没有,张大少奶奶和张太太想拜会你……” 画楼想起了白云灵,似乎跟张家走的很近,心中隐约有了几分明白,还是问了:“见我干嘛?” 卢薇儿闲闲靠了沙发,表情惬意:“不知道。可能跟灵儿有关。灵儿最近总是找借口单独出门,不肯带着我。有一次我和采妩去喝咖啡,看到她和一个时髦的公子哥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到我们,她慌忙把头低下去。采妩厚道,不愿意让灵儿难堪,我们就没有过去打招呼。那个少爷啊,是张家二少。我想,张大少奶奶和张太太找你,跟这事有关吧。” 第一百五十八节婚事 船舶大亨张家? 从家庭背景看,是门当户对的。 可画楼对张家的人印象不深,依稀记得见过张家大少奶奶和张家某位小姐,没什么特色,面容想不起来,记忆中只剩一点淡淡轮廓。当时张大少奶奶请画楼去张家的春宴,想着和白府结亲。 那时李方景尚未出事,白云归想着把灵儿嫁给他,所以画楼打算去张家看看,只是想替白云展定个良媒。 后来便发生了李方景入狱之事,春宴没有去成。 然后又是一堆事。 和张家结亲的事情,便一直搁置。 不成想,白云灵和张家少爷谈起了朋友。 座钟滴滴答答敲着,已经九点了,画楼还要去五国饭店接苏氏去小公馆,便起身道:“下次张大少奶奶再问你,你就说我回来了,比较空闲。她若是没事,就来官邸坐坐。我先出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卢薇儿眸子里便有些期盼:“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画楼微愣,她眸子里那种孤寂和落寞遮掩不住,好似心灵少了寄托,需要一点依靠。 那点漆眸子楚楚动人,望着画楼。 画楼心头戚戚然,想着等把母亲安排好,一定要跟卢薇儿谈谈。失恋的苦楚还积在她心里,平日里装作若无其事,某个瞬间露出的怯态却叫人心疼。 可是她不能带她去小公馆。 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些闲话。 她笑道:“督军交代我一些公事……” 卢薇儿秋水明眸微黯,哦了一声,懒懒起身上楼。 时间不早了,画楼也顾不得她,便动身去了五国饭店。苏氏已经收拾妥当,戴着黑色面网的宽檐帽子。面网掀起,坐在床头发愣,焦急等着画楼。 画楼微带歉意说路上不太好走,耽误了功夫。 苏莹袖便笑道:“没事。妈也刚刚起来。” 在饭店大厅,又遇到了李潋之。 他冲画楼颔首。瞬间便打量着肚子微微隆起的苏莹袖,深邃眼眸里起了轻淡的涟漪。 画楼心头微顿。 到了小公馆,画楼陪在苏莹袖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又在阳台上远眺四周环境和后院。闹中取静,环境清幽。很适合隐居或者养生,苏莹袖非常满意,跟画楼道:“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没有。”画楼笑道,“房子是现成的。家具是直接去城里拉回来的,我就是帮着布置了下。” 苏莹袖很是感触,拉着画楼的手。声音里带着欣慰与喜悦:“人家说,头胎是女儿,有福气!可不是,我这还没有老呢,就开始享女儿的福了。” 说的画楼盈眸浮动。汩汩暖流沁入心房。 有一种幸福,不用你为我付出多少,只要你让我不再孤单…… 画楼唇角微翘。 中午让易副官去城里的御珍园叫了席面,母女俩人坐席,吃了饭。算是庆祝乔迁之喜。 饭后,苏莹袖便有些犯困。画楼让女佣服侍她歇下。 她则转身去了偏厅,把王忠发找来,对他道:“家里的佣人你要看紧了!除了我和督军来,任何人借着任何幌子上门,都不要请进来,还要立马差人去报信给我。告诉他们,口风要紧,小公馆的事情半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倘若我听到丁点风声,就先拿了你,你们这五个谁都跑不了!” 态度慎重,如临大敌,平常的温软不见,声音凌厉! 王忠发忙点头哈腰,说请夫人放心,他都记下了。 画楼又盘算着,罗副官不能总是留在这里。他是近卫营的,拿着军饷。他们当兵的,并不是只为了那点军饷。他可以做白云归的护院;做苏莹袖的,就屈才了。 时间久了,前途也就没了,只怕心生怨恨。 还是要雇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才好,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事情,勉强能挡挡。 主意已定,预备等会儿去趟季公馆。 借着看望季凌龙是否康复,见见章子莫,顺便问下贝霞路七十八号的张公馆,也就是张恪家,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苏莹袖午睡醒来,画楼便要告辞。 苏氏原本就是爱静的人,画楼说有事不能陪着她,她只是笑道:“你去忙,不用总是过来。从前妈一个人在家,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不觉得闷。” 画楼笑了笑。 苏莹袖又喊她:“画楼,你……你跟半岑说妈的事情没有?”神色有些不安。 是怕慕容半岑不能接受母亲有了身孕吧? 画楼说没有,她前日才回来,昨日又是帮着整理小公馆,今天吃了早饭便来了这里,根本没有空闲。还道:“今晚回去我便告诉他。正好后天是周末,我带了他来看妈。” 苏莹袖眉宇间有些凝重,轻声对画楼道:“画楼,你先试探他的意思。要是他觉得耻辱,就……就算了,只当妈真的不在了。” 是想过死的,也真的割腕死过。 可是被救回来后,就被慕容半承看守着,求死不能。 如今,五个月大的孩子,把手搁在肚子上还能感觉到它微弱心跳,不经意见还能被它踢一下,已经是个与她心脉息息相连的生命。苏莹袖哪怕再不堪,都不忍心死去,不忍心这个孩子未出母体便夭折。 母亲的天性,便是可以为了自己的血骨亲儿忍受世间白眼与凌辱。 可慕容半岑也是她的孩子。 倘若那个孩子厌恶她,憎恨她,苏莹袖不知如何面对。 她的心情,画楼很是理解,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妈,说什么真当你不在了!我带了您到俞州来,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半岑!妈,半岑懂事极了,又孝顺。将来有个弟弟,咱们又多了个亲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妈。您要记得,慕容苏氏已经死了。您现在只是我和半岑的妈!” 苏莹袖心绪被触动,不免闪烁泪光。 画楼又说了几句,最终道:“暂时您别出门,想要什么给王管事说声,让他去买。他买不到的东西。让他悄悄去官邸告诉我。明日我吩咐副官给您这里送两个护院……” 苏莹袖只说听画楼的安排。 苏莹袖上楼,画楼出了客厅。 看到门口的罗副官,便道:“你还在这里一日,明日就可以回官邸。” 罗副官明显有些兴奋。恭敬道是。 他果然担心画楼从此把他安排在这个做个保镖。他是军人,他有建功立业的宏愿。倘若只想做个保镖,他就不用去当兵了。 画楼对他们的心思摸得很透 车子从小公馆出来。便直接去了季公馆。 季家的佣人忙迎了画楼进去,又让人去通知季凌龙。 季凌龙快步出来,一脸和煦的笑。虽然清瘦了些,人却精神不少,没有病中的老态。跟慕容画楼道:“夫人什么时候回的俞州?您要是再不回来,我真想派人去催…… 画楼忙问怎么回事。 季凌龙呵呵直笑,请画楼进去坐。 佣人奉了茶,他才一脸愉悦道:“我盘算着,给小六子和落夕订婚。等两年后小六子十八岁了,再正式结婚。我也就多了个儿子!小六子无父无母,一个舅舅还不愿意认他,叔伯倒是有些,也被他得罪光了,如今真是六亲不依。他要定亲,总不能一个亲人不请,就和我说,等您回来了,问问您愿不愿意赏脸……” 画楼听季凌龙话中之意,是想把章子莫当成儿子培养,又怕难以服众;养成义子,将来义弟也不能护落夕周全,最如意的法子就是让他做女婿。只是他还不满十八岁,比落夕小,不好现在成亲。 先定亲,一来是堵住手下人的嘴,二来也观察小六子的秉性,将来倘若不满意,想反悔的话,退亲总比离婚好听,对落夕伤害不大。 请白夫人做章子莫的家长,也算给章子莫助势。 这个季凌龙,算盘打得真精。 画楼最初的想法,章子莫想要在海盐帮一步登天,娶了季落夕是条捷径,所以她提醒章子莫对季落夕上心。如今季凌龙也有这个念头,正好如了画楼的愿,她乐得见到。 做章子莫的家人,便更加加深和章子莫的情谊,对她也好。 她眉眼全是笑:“那我先恭喜龙头喜得佳婿,再恭喜落夕小姐觅得良人;自然也要替小六子感谢龙头的青睐,也要感谢落夕小姐下嫁。我来做他的家人,极好极好!” 一席话,不贬低章六,也不夸耀,不卑不亢,让季凌龙听着心情甚悦。 他很欣赏画楼为人处世的这份淡然。 章子莫似乎也学得几分,所以季凌龙特别看重他。 “定了日子没有?”画楼又问。 季凌龙说没有:“不能确定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好定。既然夫人同意,那我回头让人看日子,选个最好最吉利的。” 说着,章子莫便从外面进来。 他穿着绸布长袍,风度儒雅。比起两个月前,黑了些,也壮实了些,越发玉树临风。 看到画楼,惊喜不已,问她什么时候回的俞州,怎么不通知他去接她。 画楼说前日才到,又把刚刚季凌龙问她的话说了一遍,笑道:“我觉得这是极好的姻缘,小六子,你可要真心对落夕小姐。定了哪日,一准告诉我!” 章子莫脸颊微红,应了是。 画楼又说有事找他帮忙,季凌龙便借故离开,把客厅让给他们。 季凌龙一走,章子莫立马低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我最近发现一些怪事,想通知督军,又进不去官邸,正着急呢。” 第四更可能又要到凌晨过后,大家明早起来看,别熬夜。熬夜伤身。(未完待续) 159节故人归 一听又出事,画楼后背微凛,问什么怪事。 “一个月前,龙头叫我去德馨茶馆吃俸禄,我就隔三差五去逛逛。”章子莫沉声道,“姐姐您知道,帮会里面接头、换消息,总是在茶楼。这德馨茶楼是早些年大少爷暗中盘下,开在落夕小姐名下的,所以外人只知道这家茶楼老板是海盐帮的亲戚。大少爷又有野心做大事,任何帮派来接头活动,他都不拘,德馨茶馆成了俞州城里生意最好的,消息最广的。我刚刚去,掌柜就跟我说,最近来了两个陌生面孔,装得光鲜漂亮,其中一个少爷尤其出众,中等个子,条纹西服,带着顶帽子,把脸压得低低的,就连坐下也不摘帽,偶尔瞥见唇红齿白,跟娘们似的。另外个男人,好像是吴家的三少爷。两个人神神秘秘的,说的也是暗话。我当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不想扫了掌柜的面子,就叫他留心这两个人。没过几天掌柜的禀报说,那男子给吴三少爷一个小皮箱,是半箱黄灿灿的金条。吴三少爷很是高兴,就说让兄弟放心,一定办妥,明日凌晨五点之前定有消息。结果,第二天的报纸上说,早上五点,城西的纺织工厂爆炸,死了好几百人。那纺织工厂是棉纱大亨刑家的,全部都是用的妇女和七八岁的孩子······” 画楼没有接话,脸色却越来越冰凉,眼眸寒光四溢。 “这件事·军法处没有查吗?”她声音冷冽低沉,雷霆怒气在堆积。 “查了,半个月后说是寻私仇,把布料耿家推了出来,就结案了。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跟那日吴三少爷有关…···”章子莫看了一眼画楼,声音虽有些不确定,却带着暗暗的坚持。 他很是敏锐·透过繁杂迷离的事情表面,击中本质。 这自然不是寻私仇! 这是恐怖袭扰!某个组织想要达到某种目的,会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制造恐怖事件是个开端。 这种法子,是到了两百年的二十二世纪,都在沿用。 特工的训练严酷复杂。 画楼自五岁开始·便学习情报、化装、游泳、驾驭、射击、擒拿、劈刺、格斗、爆破、暗杀、通讯、制造恐怖事件等各种特工技能,而这些,都是从最早期的特工课程里继承的,只是他们使用的武器更加先进·训练更加惨无人道。 恐怖事件往往不是独立,而是一连套的计谋。 画楼可以肯定,俞州来了一批训练有素的特务,他们想要到达某个目的…···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李潋之那油滑世故、暗含试探的脸。那张酷似李方景,眸子却更加深邃幽静的脸。 她锋利眸子望向章子莫。 章子莫没有犹豫,继续道:“出了事,我就让掌柜特别留意吴三少爷和那个容貌出众的小公子。真三少爷从此没有露面·可十天前,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又来了,他这次带了另外两个少爷······” 说罢,他不安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微顿·章子莫的眼神让她隐约猜到其中一个少爷是谁。 “是不是有我们家五少爷?”她语气里噙着意料之中的笃定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白云展的性格,做特务是不可能·被人利用却是很顺手。 章子莫微讶,垂了眼帘才道:“正是!一个是白家五少爷·一个是叫做无言的报人。三天后,白五少没有来,只有那个小公子和无言来了。跟上次一样,那个小公子给了无言一个小皮箱。无言没有打开,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金条……” 他言辞很是严谨,陈述清晰,不掺杂个人猜测无言,贺望书…… 他…… 画楼心底一凛,他也是有背景的? 他跟卢薇儿分手,画楼原本以为只是小儿女情长,如今看来,怕是别有隐情。 她眼眸静睐,情绪深敛;娇柔俏丽脸颊线条微紧,似冰凉雕塑般坚毅冷酷。整个人换了模样,凛冽之势中的强悍让章子莫震惊:她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婉白夫人,而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当权者。 他屏住呼吸 片刻,画楼眸子里才有三分婉约,道:“小六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这次,他们有没有约定时间?” 章子莫摇头。 “那他们估计还会来····…”画楼肯定道,“小六子,你想个法子,拍下那个小公子的照片。” 既然是出来做事,自然不愿意被人瞧得真确,想拍到照片不是件容易事,画楼正想指点章子莫几句,他却拍了胸膛道:“姐姐放心,只要他再来,我定能弄到照片给姐姐。保证不打草惊蛇。” 这般自信、果敢,心思缜密。 他知道画楼的担心,所以强调他不会打草惊蛇。 画楼脸色终于缓和几分,淡然笑道:“姐姐就不跟你客气了·务必拍到!” 章子莫见她表情松动,这才舒了口气,道是。 喝了杯茶,这个话题就抛开了,画楼问了他关于定亲的事, 饶是精明练达,说起这件事,他便藏不住羞赧,声音微低:“龙头问我愿不愿意,我没说;大小姐就问我到底愿不愿意,我说愿意,这件事就定下来了。我最近一直帮龙头跑生意······” 画楼忍不住轻笑。 章子莫更是红了脸。他怕画楼再说什么,就换了话题:“姐姐,龙头说我的名字太随意,跟街头二混混一样,请了俞州师范学校的老教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子莫。莫贪莫嗔,莫忘根本······” 是想他以后便忘了当初提携之情,对落夕一如既往吧? 画楼笑道:“这个名字极好。一个人要是忘了当初的出身·就好似一棵树断了根。断了根的树,是不能存活;忘了根本的人,永远只能做小事,难成大器。你要牢记季龙头的良苦用心。 她一番注解,是怕章子莫有一日受人挑拨,以为季凌龙给他这个名字,仅仅是让他记得自己的恩情。 也许季凌龙想的,真是这样简单势力。 可画楼的注解·让他的境界顿时伟大。 章子莫听着,眼眸浮动涟漪,真挚颔首:“我永远记得!” 画楼又说了自己来季公馆的初衷,只是想寻几个保镖,便告诉了章子莫,还道:“最好要机灵些·懂得轻重。 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情,我是不指望他们保护的,只是他们够聪明,能拖延时间·及时通知官邸……” 章子莫心中狐疑,她不是有副官吗?怎么还要保镖。 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笑道:“城南的蒋家武馆,我跟馆主有些交情,回头我去蒋馆主说声,您让副官明早过来领人即可。” 画楼便道好,然后给了他一笔钱。 章子莫忙推脱·道:“姐姐,我有钱。再说,蒋馆主受过海盐帮的恩情,我去他那里要人·不需要太多的打点。” 画楼拉过他的手,硬是将钱塞到他掌心·佯嗔道:“叫你拿着,你就听话好好拿着!你才出来帮季龙头做事·有几个钱?” 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六子,用海盐帮的威信压人,虽然威风,却难以叫人信服;恩威并施,才能笼络人心!这些钱你拿着打点,别叫人背后说你狗仗人势!” 句句皆是金玉良言的教诲。 章子莫眼眶微润,半晌才道:“姐姐,我将来发达了,不忘你的恩情和教诲! 画楼莹然笑了:“我要是指望你将来发达时的报答,就不会搭理你个卖水果的小六子!我瞧着你是个块璞玉,才有惜才之心。你努力成为人上人,才不辜负我的期望。” 似母亲对儿子的教诲。 章子莫眼眶有了水雾,缭绕眸异常坚毅明亮,嗯了一声。 男人最看重的,便是知遇之恩! 每个男人心底都觉得自己不同寻常,是天之骄子。当有个人告诉他,她第一眼便觉得他卓尔不凡,那么这个男人会一辈子记得这份慧眼识珠的恩情。 等他成功了,这份恩情就会更加深刻。 画楼莞尔,施恩倘若法子不对,反而弄巧成拙 然后她又问张恪的事情。 章子莫敛了情绪,吸了吸鼻子才道:“五天前,张公馆的少爷回来了,我看到有扛枪的侍卫在张公馆门口盘旋,就叫人不要再靠近……” 画楼颔首,告诉他以后不要在派人去张公馆,免得泄露了底细。 从季公馆离开,画楼略微疲惫靠在椅背,心头却静不下来。 脑海中不停回荡章子莫的话:“一个是白家五少爷,一个是叫做无言的报人”,不管是白云展还是无言,最后肯定会波及她身边的人。 无言! 从前只是觉得他言辞犀利,见解独到,且不畏强权,下意识偏袒他,从未怀疑他的背景。 但愿不是…… 路过英国租界的当北路,画楼凝眸望向窗外。 熙熙攘攘人群里,她好似看到两个熟悉身影。 一袭淡蓝色旗袍,高挑纤柔,圆嘟嘟脸颊微瘦,顾目四盼间神采飞扬,活泼娇俏。一手挽着身边雪色衬衫的高大英俊男子,一手挽着男子的条纹西服。 那男子笑容深邃,眸光明亮,低声跟她说着什么,轻轻撩了着她的青丝,态度亲昵。 是唐婉儿和奥古斯丁。 画楼心头突然一跳。 唐婉儿回来了…… 李方景呢? 160牌友 如今已是暮春,荼蘼凋谢,春华殆尽。 似火灼烈的木棉花携着嫩寒初春,悄然销匿,碧树虬枝葱郁,却减了浓艳,添了清爽。 回到这条幽静小径时,暮容画楼突然跟司机道:“我要下来走走,你先把车子开进去。” 然后又跟易副官道:“你跟车子回去。” 离官邸不过半里路,不远处的哨楼能看清这边,就算有事,警卫营的人也能立马赶过来。易副官没有坚持,恭敬道是,跟着车子先回去。 璀璨夕阳垂落天际,暮晚的碧穹彩霞纷披,娇艳靡丽。她脂粉不施的素净脸颊被霞光染透,绚丽夺目。 她来到这个世界,清净的日子,唯有霖城的那半年。 自她踏入俞州,悠闲不过是件瑰丽华贵的外衣,暗藏汹涌波涛。 这一连串的事件,搅得生活不得安宁。 这次的事件,只怕又要牵扯进官邸的数人。 白云展是直接关系人,卢薇儿是间接的。只要他们搭进去,哪怕再小心翼翼,亦会被波及。 倘若他们无心被旁人利用,酿成大祸,白云归是不会徇私情的…… 寸步不离李方景的唐婉儿,应该是李方景的秘书身份。她跟着奥古斯丁回了俞州,李方景回来没有? 正出神之际,身后有汽车鸣笛声,画楼闪到路边。 车窗摇下,白云归不解问她:“都到家门口了·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画楼笑:“散散步。” 白云归淡然哦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两人并肩而行,他的高大身影投下半寸光晕,将娇小的她笼罩。金灿斜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很近。 “今天出门,遇到为难的事情?”白云归索性斜倚着木棉树,抽出跟雪茄点燃,一副等她把话说完再回去的模样。 他也看得出,她不是很想回到官邸? 画楼的眸子里照入斜阳的碎芒·莹然而动,唇角却轻轻翘了翘。 她亭亭站立在他面前,声音柔婉把今天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口吻平淡,眉间却有半分忧色。 “我当时就说,早些把小五送走,免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他太过于幼稚·念的是新学,学的是自由民主、众生平等,总以救世主自居,妄图用他的双手来改变目前华夏的陋习。思想激进·从前家里教他的那些处世之道全部抛却!结果呢,成为别人利用来袭扰我们的钝器。”白云归声音冷漠严厉,眼眸深邃又锋利,“我也念过新学,我也学过自由民主,可陋习是一天就能改变的吗?历史上,多少推行新政的·最后能得善终?摒除旧习,要用鲜血,喊喊有何用?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席长长的抱怨,虽有道理·画楼却听得啼笑皆非。 他早就对白云展不满,这一番牢马蚤只怕淤积胸腔多时了。 不过·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画楼到了此刻·才有深层的顿悟。 当前乱世,看不清情况,只会帮倒忙的书生真真百无一用。 “他以前说想去英国学新闻,安排他出国吧!”画楼轻声道,“从前觉得他年少不更事,多些体谅就好。可是出了容舟的事、罗疏烟的事,他依旧没有半分警惕。既然他不能从象牙塔里走出来,我们别为难他,也别让他为难我们,送他再进象牙塔去吧 不管最后这件事会如何,从白云展对人对事不着调的性子来看,就算他这次有幸逃过一劫,还是会有下次。 容舟那件事,他和白云灵皆是受害者。 可白云灵明显懂事不少,他依旧懵懵懂懂。 而后罗疏烟的事,他又是受害者之一,依旧没有半分醒悟。 单纯善良对于年少而言是美德;可是不知道自己的单纯善良给旁人和自己带来了危害,不反省自身,这等单纯,便是愚笨! 不懂可以教育,愚笨只能体谅。 画楼想着,还是送走他,对于大家都是解脱。他不用活得这样辛苦,回到校园里,勾心斗角也只是为了一点奖学金,一点名誉,不涉及身家性命,成败都无关痛痒。 白云归和画楼也不用为他善后而辛苦。 半晌,白云归才颔首:“也好。不过要先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确定他没有参与其中。他是我弟弟,这样被送走,将来被查出什么,心怀恶意的人会给他冠上畏罪潜逃的嫌疑,就算是清白的也解释不清了。” 画楼点头。 夜色渐浓,两人身影淡化在夜幕里,只剩淡淡轮廓。 彼此眉眼也朦胧。 白云归携了她的手,回官邸,声音柔和了几分:“李方景那人,亦是满腔大志,自命不凡。不过他善于妥协,不会因私废公,算个光明磊落的。就算他真的回来,也不会是敌人,你且安心。” 这些话,从他口中道出,难能可贵。 有间隙处,依旧不失公允,便 是君子! 李方景虽然没有明说,言辞举止间,总是瞧不起白云归的匪气。他终究年幼些,没有岁月和沧桑沉淀的那份睿智,显得肤浅。 他同样心怀社稷,同样才华横溢,可经历尚浅,少了高瞻远瞩的大气。 画楼心间微暖,只觉握住自己掌心的那手,异样的宽大结实。 副官瞧见是督军和夫人回来,忙开了缠枝铁门。 踩在雨花石的小径上,能听到客厅里笑语嫣然。 白云灵、卢薇儿、吴夏采妩,还有另外一位年轻小姐在搓麻将,不知谁说了什么·大家全部笑起来。 白云展依靠卢薇儿的椅背,在那里无聊的看牌 慕容半岑被吴夏采妩拉在身边,两人坐一席,大约是在教半岑打牌。 容舟则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神态倨傲看书。可是半晌,那书都没有翻动一页,潋滟眸子满是烦躁。 听到脚步声,她最先抬眸·看到白云归,媚眼如丝落在他身上;便又瞧见他拉着慕容画楼的手,亲昵又自然,顿时眼神微黯。 画楼对容舟没有太多的感觉。 她是白云归的女人,只要不住在官邸,不在她眼前晃·画楼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当她不存在。她不是白云归的女人,画楼便更加没有感觉,她的存在对于画楼几乎透明。 可看到家里众人这般戒备和孤立容舟·画楼还是忍不住修眉微挑。 谈不上同情,仅仅是无语。 容舟什么时候才能不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才能不要求整个世界围着她转? 看到白云归回来,白云灵神色有些尴尬,冲卢薇儿努努嘴。白云归喜欢清静,他最烦家里支牌桌。 众人回眸时,画楼笑颜明媚走过来·白云归眉心蹙了下,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冷脸。 “采妩,你在教我弟弟打牌?”画楼笑道,“将来他染嗜赌恶习·唯你是问。”然后又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 那女子已经亭亭起身·叫了声夫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清秀甜美,举止得体。不算美人,却能给人容易相处的好感,似水般温润。 “这是张家二小姐张璐,她麻将打得极好,一晚上都是她在赢钱!”吴夏采妩笑道,“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没有教半岑少爷打牌。我牌技不精,整场都是我输钱,半岑少爷才过来跟我搭伙的······ 她语气轻快明亮,说话间眸子粲然,却故作懊恼道:“结果,也是个半吊子。没有扳回本,输得更多了…···”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慕容半岑不好意思的呵呵笑。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没有从前的自闭,反而更加努力与人交往,努力让自己结识朋友。 大约是逼着自己坚强成熟,多了解社会,多了解人心吧。 算不算因祸得福? 再瞧白云展,依旧是风流大少的做派。 很多时候,一件事能让一个人幡然醒悟,认清自己的不足,努力改进。那么,白云展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样的契机呢? “原来是张小姐······”画楼回神,含笑跟她打招呼。 众人留在官邸吃饭 饭后,张璐要告辞。白云灵便说随车送她。画楼没有过多挽留,只是让她下次来玩,还道:“我还记得上次大少奶奶邀请我去春宴,结果失约没有去成,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少奶奶道声抱歉。二小姐回去跟大少奶奶说,什么时候有空来官邸坐坐······” 张璐平静含笑,说知道了,便跟白云灵出门。 画楼不知她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不表露,也不深究。 然后瞧着悠然的吴夏采妩道:“我送你?” 吴夏采妩支颐叹气:“你就不留我住一晚?”眼眸便睃向白云归,调侃道,“怕我拉你说话,耽误了你的睡眠?” 画楼就着她的脸颊捏了一把,笑道:“这个促狭鬼,我是想着你外宿,婆婆那里不好交代。你想留宿,我自然欢迎······” 白云归眉头便微拧。 吴夏采妩只当瞧不见,拉着画楼说:“那太好了,你今晚陪我睡可好?两个多月没见,我很多话想跟你说。” 画楼想起章子莫说吴家的三少爷,也有很多话想问采妩,便道好,还吩咐管家给吴府去电话,说夫人留四少奶奶说话,明日再回去。 白云归的眉头就比刚刚更加紧拧。 头疼毛病又犯了,半边脑壳疼了跟针扎似的,各种想死。撒娇卖萌的时候还好,码字的时候就疼得很强烈,要命!米有了,大家晚安 第一百六十一节夜话 画楼留吴夏采妩小住,吴夫人并不是很高兴。往常吴家是很乐意看到采妩跟白夫人亲近的,这次居然说:让四少奶奶明早回去,别多打扰白夫人。 管家把吴夫人的话转告画楼。 听着这话,画楼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红茶馥郁醇香氤氲而出,她的眸子静谧无痕,眸光落在采妩脸上。 这吴家变化太快了,怎么突然要和白家泾渭分明? 难不成他们听了什么闲言闲语? 采妩撇撇嘴,眉梢冷峭一闪而过。她打着哈欠,笑了起身:“我先去看看我的房间。画楼,你的睡袍借给我换,要湖州真丝的,要不带任何纹饰的,要素雅颜色一.呃,一定不要你穿过的!” 一边说着,目光又不怀好意睃向白云归,眼眸黠慧。 白云归果然眼眸微沉。 画楼隐约脸颊浮起绯色,嗔怒眼色瞥向采妩。 家里这么多孩子在场,她居然敢说这种话! 白云展神色微讪,卢薇儿抿唇笑;容舟瞟了吴夏采妩,露出鄙夷眼神,大约嫌弃她矫情,要求过多,却显然没有往那方面想;慕容半岑没有听懂。 “你快去吧!”画楼冲她使眼色,暗中咬牙切齿。 采妩袅娜上楼去了。 画?br /> 锦绣民国 全第3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画楼看了一下眼神总是若有若无落在白云归身上的容舟,和捧着红茶片刻走神的卢薇儿笑道:“你们俩也上去歇了吧,时候不早了。五弟,半岑,你们等会,我有点事情说。” 容舟看了白云归一眼,见白云归平静深敛的喝茶,撒手不管,把家务事全部交给慕容画楼。她眼眸微黯起身上楼。 卢薇儿道了句大家晚安,也跟着去了。 众人一走,画楼瞧向白云展的眸子便有几分清冽。 白云展一头雾水,更是被她盯得惶惶不安。可想着自己最近什么也没做,循规蹈矩上班跑新闻,连新闻稿的措辞都不出格最多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比起贺望书要温婉得多,心中又微定,问画楼:“怎么了?你好像审犯人似的……” 画楼没有笑脸色微肃:“五弟,大约一个月前,你可跟贺望书去过德馨茶馆?” 德馨茶馆? 白云展没有犹豫的摇头:“我去外面要么喝咖啡,要么喝酒,从不喝茶,去茶馆干吗?” 见他不太上心,画楼就把德馨茶馆所在位置的具体地址说了又道:“那日有人看到,除了你和贺望书,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带着宽檐帽子坐下的时候都掩着脸,难得是别人看错了?” 白云展这才想起什么脸色遽然一变,惶恐看了下白云归再瞧向慕容画楼,笑容局促不安:“哪……哪有啊?定是瞧错了,我···…我真的从来不去茶馆······再说了,那个地方是老城区了,各大帮派出没,鱼龙混杂的,我和望书没事去那里干嘛……” 结结巴巴,心虚得连慕容半岑都看得出来,所以抬眸望着他。 白云展更是不安,眼神飘忽,又快速看了白云归一眼。 白云归依旧表情淡然,低头喝茶,翻阅早上没有看完的报纸。 白云展心中微定。 他的表情画楼了然于心,她笑容柔婉,眼眸却静谧,似水潺潺兮生烟的朦胧,声音也微松:“那我就放心了。最近出了点事,军法处的人一直在留心,今日还问我。既然你说没有去,那定是真的,可能有人恶意中伤你吧。你也去睡吧,明日还有上班······” 白云展却愕然震惊:“出了什么事?” 画楼笑道:“一些小事……” 军法处都在查,还小事?白云展的焦急藏匿不住,又问了句:“军法处在查啊?会不会叫我去问话?” 画楼刚想说不会,白云归已开口:“如果真的需要,自然会找你问话。你又不曾过去,担心什么?我在俞州一日,军法处的人就不敢黑你,你老老实实交代就成。 去睡吧!” 他的声音不见威严,亦不见温和,平静得很异常。 白云展欲言又止,慢腾腾磨蹭着起身,上楼去了。 此时此刻,他依旧防备着自己的兄嫂。 画楼和白云归对他已是不抱任何幻想。 他坚持的东西,比自己和家人都重要,这便是信仰。有时候信仰是一种咒,不可思议的控制人心。 慕容半岑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亦知道姐姐和督军对五少爷的回答不满意。他乖巧把头低下去,直到画楼喊他。 “半岑,姐姐跟你说件事,你不可对旁人说起……”画楼为自己添了杯茶,跟半岑说话时,点漆眸子有暖融融的笑意,“妈来俞州了!” “真的?”慕容半岑压抑不住惊呼,蹭的站了起来,“在哪里?” 画楼扑哧一声笑了,拉他坐,声音微低:“妈是跟我一起来的,已经安排小公馆住下了,你先别吱声。我想着等后日你学校过周末,带你去看妈。有点事情,本想等见到妈再跟你说。妈不放心,让我提前问问你……” 慕容半岑狐疑,问什么事。 画楼便言简意赅把苏氏怀了慕容半承孩子、霖城办过葬礼等事情告诉慕容半岑。 慕容半岑听完,雪嫩脸颊发紫,呼吸急促:“他欺负我妈,他欺负我妈!我要杀了他!” 第一次见他动怒。因为激动,他颤抖不止,嘴巴翕动着,那双斜长眸子充血,凶残的眸光似嗜血野兽。 画楼微微吃惊,起身坐到他身边,拦住他的肩膀,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白云归亦微诧,他还以为慕容半岑根本不会发火,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柔弱模样,若留着长发。便是个绝世佳人,看不出半点男子气概。此刻才觉得他有点血性,白云归微微颔首。 半晌。慕容半岑才平静,垂眸喃喃道:“我明日不去学校,我要去看妈!” “可以。我叫方副官帮你请假。”画楼哄着他,又道。“你会讨厌那个未出生的小宝宝吗?” 慕容半岑依旧低首垂睑,片刻才道:“是妈的宝宝,就是我的弟弟,我不讨厌他。不过,霖城的人要是敢找来,我就杀了他!” 声音凝重又阴鹫。 画楼抚在他后边的手指微僵。 “妈 担心你嫌弃她怀了宝宝,又担心你讨厌那个宝宝……半岑。当着妈的面,别说霖城那人什么。慕容太太已经下葬,霖城就跟妈无关了。过段日子得了空闲,我还要送 你回霖城祭拜妈。等明年开春,宝宝出世了,我就送妈去美国;年底再送你去,以后你就可以天天和妈再一起……”画楼柔婉安慰着他。 听到最后一句,慕容半岑才抬眼望着画楼,妩媚潋滟的眸子闪亮“真的?” “嗯!”画楼肯定的点头,“不过。这件事除了我和督军,就只有你知道。别让家里旁人知道了,免得将来慕容家的人听到风声,再找来。” 半岑重重点头。 画楼叫他上楼睡觉。明早让易副官带他去小公馆。 他高兴的搂了搂画楼的脖子,在她身上蹭了下,像个小孩子一样欣喜不已。 她和白云归也上楼。 画楼在衣柜里找自己没有穿过的睡袍,白云归便从身后拥住了她。 “你们白天无事,大把的时间说话,为何非要晚上说?”他闷闷的,炙烫的唇瓣便落在画楼的修颈上,手掌隔着旗袍摩挲她的腰肢,声音温醇诱惑着她,“画楼……” 画楼脸颊有些发烫,推白云归,有些急:“督军,您别闹了。” “我怎么闹了?”他不甘心道,“我自己的媳妇!” 画楼哭笑不得,觉得他此刻像个耍赖的孩子。他经常索取不得时,便会这样磨她,直到她妥协为止。 可是今晚…… 画楼不是害怕晚上的欢愉,只是满心想着白天的事,很多话要问采妩,否则她会彻夜思量不成眠。 画楼挣扎着转身,面对着他:“女人就是喜欢晚上吹了灯说悄悄话。督军,您是不是一个人睡不踏实?” 她点漆眸子里的调侃与俏皮令他喉结滑动,一股子燥热蓬上心头,手臂一紧,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就是睡不踏实!” 手便往她旗袍底下探去,摩挲着她娇嫩温滑肌肤,舌尖舔弄着她的雪色颈脖与锁骨。 两人的呼吸顿时灼烫。 闹腾了半天,画楼才从他怀抱里挣脱开,衣裳差点被他撕碎了,鬓角凌乱散着,珠钗半垂,更添魅惑。 他呼吸越发炙热,满腹怨念:“你这个小东西!” 画楼拿着睡袍,忙不迭跑了出去,脸颊火烫,半晌凉不下去。 倚在沙发里看书的采妩笑容暧昧。 画楼故作瞧不见。她洗了澡回来,采妩已经换好了睡袍,依旧坐在那里看书。她瞧着画楼直笑:“我们说会话,你就下去睡吧。要是我真的留你住一晚,督军只怕要恨透我。” 画楼佯嗔她一眼:“你什么都敢说!” 采妩不以为意:“你别往深处想,其实我也没有说什么啊!”然后又道,“我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不习惯。” 画楼本想打趣一句,那四少呢?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并不是个好的话题。 两人闲坐在沙发里,采妩便叹气:“我今晚不回去,婆婆只怕气死了。” 说完便呵呵笑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节忠贞 见采妩笑容灿然,黑亮眸子无半丝阴霾,画楼也忍不住轻笑,问怎么回事。 她自己都看戏不怕台高,画楼唯有附和。 “老四回来了。”采妩敛了笑,眼角潜入几缕冷峭,“陆冉的孩子没了。” 画楼蹙眉:“怎么没的,把你牵扯进去了?” 采妩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没有,我从来就没去过她的小公馆。老四只说没了,就闷声不说话。娘着急,让大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她自己弄没的。 她偷偷去教会医馆,把六七个月的孩子给拿了,后来大出血,丢了半条命。” 画楼有些不解,瞬间又想明白了。 就算是后世,世家望族里子嗣都是女人的保命符,何况吴家人丁单薄,陆冉就算生下是吴时赋的长女,亦会母凭子贵,宠爱不断;要是运气极好,生了长子,再过几年采妩若还是无孕,兼祧平妻指日可待。 陆冉的小精明,一定明白这些,没有逼不得已的原因,她是不会自己弄掉孩子。 只怕是产期对不上。 如今才六月中旬,采妩却说六七个月的孩子。 陆冉跟吴时赋,也是过了年之前的事情。 如此一想,也是能理解的。 生下这个孩子,男人时刻记得自己做了龟公,陆冉的一生算是彻底完了。她有美色,又巧舌如簧·把孩子做了,在吴时赋面前说些狡辩的话,他日还是有可能再得欢心。 来日方长啊 可是,大出血…… 以后就算能怀孩子,生产也是极其危险的吧? 所以说,步步算计,最后总是天不遂人愿。要不然,怎么会有傻人傻福这话?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精明了得,实则愚笨。”画楼淡然道,“她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她后来又怀了身子,四少军中出身,又不是养在内宅的文弱公子·他什么不懂?心中必定是怀疑过的。可是你和你们家姨太太这些年总是没有动静,四少看中的,既有她的美色,更是她的肚子·这个孩子是谁的,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以后还能继续生···…这么一阄大出血,以后再生也难了……” 采妩欣赏看了画楼一眼。 她总是这般睿智,一眼便能将事情看得透彻入骨。 采妩笑容里也有些遗憾:“是啊,她有些手段,却总是小手段,真正的大事情便开始犯糊涂·眼界太低。要不然,她也不会傻到去害你们家五少爷。我原本还指望她能缠住老四,让他别回来烦我······唉,这么一闹·她就算是天仙,老四只怕也不想再要她了。老四想儿子都想疯了……” “女人啊·不够聪明就善良些,安分守己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否则便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画楼感叹道。 “那女人要是聪明呢?”采妩倏然斜睨着打趣她。 画楼见招拆招,笑意浓浓:“聪明的就自强些,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别自怨自艾等着想要的东西送上门。” 采妩微怔,片刻才失笑。 她大约能猜到几分吧? 但是采妩不说,画楼是不会点破的。 她们都是聪明人 “四少回家了,你婆婆希望你能留住他的心,从此夫妻琴瑟和鸣?”画楼想起她刚刚说老太太对她不归很不满意。 采妩唇角噙着冷笑,声音依旧轻快:“可不是?前几日我小日子在身上,他居然抱住我睡,还说什么辜负了我,只有我总是替他想着,不哭不闹,让他后宅和睦,外面那些姨太太都是假的,想着他的钱或者权势。原本他拥着我,我就恶心得不行,又一副浪子回头的惺惺作态,我着实想吐。今日我小日子走了,他非要睡我,我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臭男人?我正愁用什么借口搪塞,薇儿打电话,叫我来玩牌,我才临时想到在你这样蹭一个晚上……” 画楼听着,想笑,又觉得涩然。 原来不是吴家要同白家划清界限,只是吴夫人想采妩早点回去。比起巴结白夫人,生孙子更加重要 当时吴家的同乐会,吴时赋因为跟白云归争容舟不和,当场给画楼脸色看。那时,他根本就想不到妻子会为此为难。 再加上这些年左一个右一个姨太太······ “那你打算怎么办,明日还不回去?”画楼望着她柔媚娇颜,只觉暴殄天物,配了吴时赋那种不懂惜花之人。 若是时间再倒退二十年,她便是封建时代无数悲剧女性之一。 幸好改天换日了。 采妩笑容娇慵:“我跟薇儿说好了,她明日去我那里住一晚。后日我公公要去巡海,他自然随行。这一走,至少三四个月。再回来,这点失意就忘了,只怕又是依红偎翠,哪里还会惦记我这个老家来的木讷女人?” 有些男人喜欢女人在床上风情摇曳,而内地保守的女子总是放不开,少了份韵味。 采妩便是 这样通透的人。 哪个女人不渴望男人的温存?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时赋便是那种动情宏易守情难的花花公子,又没有念过新学,跟老式男子一样,他不认为婚姻和性都需要平等和坚贞。 女人在他眼中,或泄|欲,或传宗接代。 他又是身份显赫的将门少帅,妄图一步登天的新贵人家主动将美艳女儿送上门,没有法律的约束,没有忠贞信念的支撑和强大的自控能力,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他今日跟采妩的旦旦誓言,不过是男人在失落时一时冲动。 采妩很是清楚,她这样聪慧的保持着她的理性坚持她要走的路,半分不妥协 画楼怡然笑了,又道:“不过,你婆婆只怕会唠叨,说你不长心眼,这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 “是啊,三嫂只怕也会跟着说些风凉话。”采妩也笑,声音轻柔。 她提起三嫂画楼忙把话头接了,问起吴三少来:“采妩,你们家三少爷找到新的差事没有?” 采妩摇头:“没有!我从前觉得他温柔体贴,做丈夫最是合格。哪里知道,一点落魄就荒唐得不像样子,整日滥赌。公公想着再给他谋个差事可他非要去银行。他是银行里被辞退的,哪家银行还愿意用他?就算他清白,那么多人,为何单单辞退你?我要是经理也不会用他。这不,越发落魄,越发放纵,越发滥赌。” 画楼微微蹙眉。 “不过······”采妩话风一转,“他两个月前突然运气极好,赢了笔钱,跟朋友去炒股赚了满堂彩。那日高兴,给家里所有人都买了礼物,我还得了一瓶意大利香水。前不久开始做生意,开个咖啡馆生意特别好,夫妻两人花钱很奢侈。我婆婆欢喜极了整日夸老三有出息。 我大嫂偷偷跟我说,大哥和二哥私下里议论咖啡馆不可能暴利,老三只怕在做不正当的买卖!老三才转了性,娘又是极高兴,老大老二没有证据,又怕得罪娘,不敢在爹面前提这件事······” 画楼这才觉得正常。 果然是有猫腻的。 “咖啡馆开在哪里?我哪日得了空,瞧瞧热闹去······”画楼俏皮道。 “喊了我,我随你去。”采妩也笑,把地址告诉了她 不觉间,都快十一点,采妩催她下楼去睡,免得督军彻夜不成眠。 画楼懊恼的嗔她一眼,才施施然下楼。 白云归不在卧室。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双腿搭在书桌,靠在椅子上看书,丝毫不顾形象。手里拿的,也是一本中文古籍,看得津津有味。 见有人熟稔推门而入,他蹙眉抬头,被人打断很是不快。 却瞧见画楼似桃蕊初绽的娇丽脸庞,和那微带娇羞的眸子,声音如水潺潺:“督军,很晚了,不睡吗?” 他把搭在桌上的腿放下,书整齐理好,分类妥善放在书架,才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突然打横将她抱起,声音暧昧道:“锦被温香才好眠……” 画楼简直对他无语,不知道他是哪里听得这些荤|话,雅的俗的,从来不带重复 她搂住他的脖子,将头深埋。 一番酣畅淋漓后,画楼重新洗了澡躺下,见白云归精神不错,便把采妩说吴家三少开了咖啡馆,还得了暴利的事情告诉白云归,又道:“督军,您说咱们能不能从吴三少身上找到些线索······” 半晌,白云归才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可能被人误?会不会有人知道你跟海盐帮的交情,故意制造假象,把咱们的注意力引到无关痛痒的事情上?” 画楼颔首,柔声道:“我想过的。我们能这样想,他们也会这样想。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兴许他们料到我们会以为是假象,不加重视,他们就安排重头戏。我觉得应该要查,还要仔细查!只有走过,就会留下足迹,督军,就算是假象,查得深了,也能查出东西来!” 白云归将她搂住怀里,忍不住又亲吻了她的额头,没有再反驳她的话,片刻呼吸均匀,是睡熟了。 黑暗中,画楼不知为何,倏然转身,面对着他。他的面容看不清楚,唯有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鬓角。 次日早起,吃了饭准备带半岑去小公馆,管家进来,给了信给画楼,道:“夫人,有您的信。” 浅紫色信封很精致,信也短,落款人是唐婉儿。 她约画楼下午三点见面。 约的地方,是画楼从前经常跟李方景去的那家咖啡馆。 她眸子微动。 终于肯见她? 第一百六十三节 偷笑 淡紫色信笺,细细描绘几笔,轮廓如樱花纷飞,满地细碎香蕊。 能闻到字迹间浸入的女子温润香水气息。 画楼一时间不语。 思量了一会儿,她才拿了茶几上的一张纯白信纸,钢笔挥斥,简单写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交给管家:“下午三点,叫人送去秋浦路四十五号的吉斯菲尔咖啡馆,给唐小姐,临近英国租界那条秋浦路。” 管家道是。 “唐小姐?”白云灵好奇问道,“哪个唐小姐啊?” “李方景身边的那个……”画楼笑。 白云灵惊喜:“六哥回来了?” 画楼摇头:“不知道。是婉儿约的,不是六少。” 白云灵想了想,笑道:“大嫂,你没空见婉儿还是不想见?你要是不想见就算了;要是没空,我帮你去看看。我和他们快半年不见了,不知道六哥生意做得如何,婉儿身体好些没有······” 似墨色玛瑙石的眸子灿然,满含期盼望着画楼。 画楼眼波荡起晦暗不明的纹路,须臾才道:“也好,那你帮我送信去。”然后把咖啡馆的地址仔细说了一遍。 白云灵很是兴奋,又拉小口小口喝着牛||乳|的卢薇儿:“薇儿姐,你去不是?” 卢薇儿懒懒道:“不去,我跟六少不过点头之交,没你跟他那么深的感情。我要想去买腕表。百货商店来了一批新的西洋腕表,很是漂亮卖得俏,晚了就没有。” 毫不犹豫的拒绝和言辞里的暗含暧昧,让白云灵脸颊披霞 采妩就在一旁笑道:“不是下午三点吗?咱们上午去买腕表·下午见喝咖啡,两不耽误。我倒是想见见李六少,他是俞州城里风流公子头一名。从前见过几次,都没有说上话。” 这才解了围,白云灵展颜轻笑:“采妩姐你最好了!那我等会儿也跟你们去买腕表。” 卢薇儿偷笑,白云灵便佯嗔瞪她一眼。 一旁沉默不语的容舟突然道:“我跟你们一起吧。我也很久不见六少。” 她来俞州时跟吴时赋暧昧不清,吴时赋要纳她的时候,她却攀上了李方景。为了她,两个风流公子持枪火并,这段风流公案至今被津津乐道。 后来李方景又把她送给白云归。 这中间到底有哪些纠葛外人揣测纷纷,各种滛|靡难听的说法都有。容舟更是艳名高涨,说起她的名字,男人都会觉得心头酥酥跃跃欲试。可白云归强悍霸道,把容舟金屋藏娇,任流言纷飞,不管不顾。 慢慢也就冷却下来。 可这些事情尚无“真相”,一点蛛丝马迹,还是能点燃八卦的熊熊火势。 她是白云归的姨太太,得到白云归的允许住在官邸是她的福气,画楼不能有什么抱怨;可吴夏采妩是吴时赋的正妻,曾经她跟人家丈夫暗通款曲,对面采妩丝毫不避嫌。 她不会为这个世界改变一点可是整个世界都要为她让道。 不知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世事,还是故作傲慢。 众人的眼眸便都落在白云归身上。 白云归垂首吃饭没有注意。 一时间气氛僵持,容舟脸色尴尬又含有薄怒 卢薇儿和采妩只当没有听到。白云灵很不喜容舟可她终归是大哥的人,干晾着她,剥的也是大哥的面子。她笑容勉强:“只是婉儿邀请的,也不知道六哥回来没有……” “那我见见婉儿吧,我跟她有些交情,许久不见了。”容舟清冷道,下巴微扬,潋滟眸子里噙着愤怒的不屑,却赌气般定要跟她们去。 这样任性! 不,这样故作任性。 画楼眸子微闪,心头忽然浮动缠绕的丝线,密密麻麻交织又分开,却能在杂乱中理出一些清晰。 让容舟去也好。不怕有作为,只怕不作为。 有作为,就有破绽。 她正要开口,白云归已然抬眸,声音微沉道:“下次再找机会见吧,你不是身体不好?多休息。 明明是关心的话,众人却听出不同的味,表情各异。 容舟那总是欲诉幽怀的多情眸子,有了疏疏涩然,不甘心般望着白云归。 她喜欢他什么?画楼很是不解。倘若一个男人对画楼这般漠视,拒绝如此明显,哪怕他身上有她活命的氧气,画楼也宁愿落入轮回,不会依附。 这是女人的傲骨。 这点傲骨都没有,生命便如柳絮杨花,短暂易逝,随风徜徉。纵使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也只能给男人风流繁华的爱情添一抹艳色。 “容姨太身体欠佳,是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以免督军忧心。六少若是回了俞州,迟早会来官邸做客,他原本就与我们是朋友。到时自然能见到六少和唐小姐。”画楼见容舟楚楚感伤,众人又都不搭理她,气氛诡谲,便出声安慰一句。 容舟低低应是。 天气晴朗,金色阳光筛过树影,投下斑驳荫痕;碧穹似洗,干净透明,如上佳翠玉,幽蓝纯净。碧树繁花的锦簇初夏,蝉声缱绻缭 绕瑶阶暖照拂身,画楼秀额唯有薄汗。 她掏出帕子拭汗,等司机把车子开过来,白云归便出来。 一袭督军常服,笔直挺括,勋章被粲然暖光一照,掩映着灼目的光泽。画楼上前,帮他微微整了整领口。 见他额头鼻翼皆有细汗,画楼随手帮他擦拭。 他却一把擒住她的纤柔皓腕,拿到唇边嗅了嗅,故作轻浮道:“真香!” 画楼只是笑挣脱手,把帕子扔给他:“督军喜欢,送您!” 白云归居然真的接了,往口袋里一藏 画楼微诧,忙去掏,口中直笑:“要是开会时不慎掉出来,不知道惹出多少香艳猜测,有损督军威名您还是还给我!” 她微微侧身去掏帕子,青稠发丝映衬雪色颈脖,有淡淡白玉的莹光。那粉润莹光,把云髻珠钗上龙眼大小的粉色珍珠比得失了色。 满眸的笑意,赛雪的肌肤,似亭亭绽放的白莲清纯柔婉,又高雅蕴藉。 白云归的眉梢潜入丝丝柔意。 各自上车,出了官邸。 “姐姐,督军对你比以前好……”慕容半岑跟画楼道。 可能是要去见母亲他心情甚好。 画楼微讶,看了他一眼。 慕容半岑被她瞧得底气不足,嗫嗫嚅嚅道:“他刚刚望着你偷笑。” 前头的易副官闷声笑了,怕画楼不悦,连忙敛去笑声,正襟危坐。 画楼尴尬不已,咳了咳。 见到苏氏慕容半岑兴奋不已。苏莹袖则又是哭又是笑,感叹半晌。 画楼在一旁劝着。 在小公馆逗留了一整日,就是三个人说说话儿,或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琐事。但那温馨安宁的感觉,画楼前所未有她心底酥酥的。 易副官松了他们,便找章莫把两个保镖带了过来。 皆是人高马大,黑着脸的模样凶神恶煞的,画楼很满意。又问了几句话,不算世故油滑,也并不木讷,规矩本分。 她让易副官给他们打赏些钱,又让去城里买些礼物,给章子莫送去,说是姐姐多谢他办事周到 晚饭的时候,厨房做了菠萝肉,酸甜香稠,惹得画楼和慕容半岑食指大动,留在小公馆吃了饭才回官邸。 白云归等人坐着喝茶,好似在等画楼。 白云灵把白天见唐婉儿的事情告诉了她:“她现在给六哥做秘书,有笔生意要谈,便跟着奥古斯丁先生回了俞州,六哥没有回来。六哥记得大嫂说内地宝石首饰货色不好,缅甸运过来的上等货都在托运在香港卖,他就选了些,让婉儿带给我们。这一匣子是你的····…” 画楼打开一瞧,瑰丽炫目,宝石颜色纯正透亮,都是难得一见的佳 “让他破费了。 ”画楼笑道,“婉儿什么时候回去?到时咱们也给六少送点礼物。” 然后把匣子推给闲坐一旁的容舟,笑道:“容姨太太看看,有喜欢的挑几副…..” 容舟微微瞧了一眼,眼眸发亮,瞬间又垂眸,声音轻柔道:“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不太适合宝石首饰。 便这样拂了画楼的好意,有些不识好歹。 画楼却笑了笑,把匣子关上,丝毫不计较。 说了会话,便各自回房。 白云归沉吟片刻,才跟画楼道:“婚礼的礼服都做好了,三天后他们会送上门来。” 画楼哦了一声,问白云归:“放在二楼最西边的客房可好?那房间有一整排的柜子。” 白云归点头:“你做主。”然后眉头又微蹙。 画楼看出他的异样,便问道:“出事了吗?” 他脸色微沉:“南边大涝,死了好些人,我明天部署一下,下午要去巡查,可能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说好办婚礼,怕要拖到秋天……” 大涝死了人,更加民不聊生,原本就是乱世,只怕有了民众阄事 他不想她担心,所以不说,画楼也故作不懂。她道:“正事要紧,婚礼以后再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要不要让城里富户捐款?” 白云归眼眸一亮。下午接到灾情电报,他正为赈灾款头疼,想着如何从各项开支里省出来。找了政府官员开会,各自都有说辞,全部在叫苦,没有那个部门愿意消减开支。 白云归气得大发雷霆。 发完火,赈灾款的问题,南方动乱的问题,俞州形势风雨欲来的不寻常宁静,全部压在他心头,两边无法兼顾,令他烦躁苦闷。 画楼一句话,让他的烦心顿时减了一半。 集资于民,原本是很古老的法子,他们一时间被那些政客吵得昏了头,居然忘了这茬? 求粉红。不让大家空等,所以我每天都赘述下更新:今天最多三更。 第一百六十四节初吻 因为要筹款赈灾,白云归让几个得力的属下先行南下,他稍后两天赶过去。 第二天,白云归在市政厅办晚宴,宴请诚中各大富商。 南边水灾和动乱的消息,那些精明的富商早已得知。白督军请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那些生意精全部是有备而去,跟狡猾的政客一样,他们托词千奇百怪,却都在再哭穷。明知道他们都是在鬼扯,却找不到证据反驳。最后收获甚微,杯水车薪。 白云归回来后,气得大发雷霆。 他的幕僚苏永便道:“督军,把他们全部关起来,看他们给不给钱!要是南边闹起来,俞州也不会安宁,他们怎么那么短视?” 程东阳忙道:“不可,那跟抢有什么区别?回头又要被新闻界的人骂。商人重利,他们就是短视。我看筹款这个法子不可行,通电全国,问张总统要钱吧!” “那不是太丢人了?督军自己地盘的事,跟张总统要钱,他要是借机刁难怎么办?”苏永不同意。 白云归揉着发疼的眉心,半晌才道“把官银号能用的钱全部拿出来,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不行!”程东阳和苏永齐声急切道。 却被轻而脆的敲门声打算,俩人顿时沉默。不待里面的人回应,檀木雕花门轻轻推开。 一阵馥郁清香飘渺而来,是铁观音茶的清冽·光闻着便让人心头微静。那凝脂般白皙纤指端着朱色托盘,步履轻盈,声音温软:“我泡了茶,送给你们尝尝。 是白夫人,她穿着藕荷色斜襟宽袖老式上褂,月白色长裙,眼眸含笑清淡如初荷,婀娜走了进来。 白云归眉头松了半分。 画楼分别递茶·苏永和程东阳恭敬接了,忙道多谢夫人。 又给白云归端了一杯,她唇角的笑意浅浅柔腻:“督军,喝茶!” 白云归接过去,轻呷了一口。 她便问今日筹款的情况。 白云归不好当着属下的面对她言语不恭,便放缓了声音:“十万块都不到!那些人早就商量好的·个个口吻一致,要不是钱押在厂子里,就是押在股市里,我总不能去银行翻他们的老底吧?筹款行不通·我另想法子。” 眉头又紧拧。 画楼眼眸微动,静了一瞬才道:“我原以为督军的面子,百万不成问题,看来南边的生意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吝啬。既然他们不肯自愿给,就逼他们给。” “怎么逼?”白云归敷衍问道。如今四处都在宣扬废督裁军,要是军阀借势欺压商户,会被舆论界声讨·很有可能成为“废督裁军”的祭旗者,逼迫之法他不是很看好。 白云归清楚,当前局势下,他不能用强权压迫商户掏钱·那些商户更加清楚,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直接驳了督军的面子。 “他们不捐款,那就借吧。”画楼淡淡道。 假钞案一事·程东阳和苏永对她很是钦佩,听到夫人说用逼迫之法,特别是苏永,眼眸闪亮,洗耳听她的意见。 结果居然是换汤不换药的借款! 他们皆露出失望神色 程东阳苦笑:“夫人,借款赈灾是没有利润的,将来用什么还?不还是跟捐款一样?那些商人心里算账比咱们精明多了,怕是借不来。” “所以我说,逼他们借!”画楼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淡然,冲白云归使了眼色,“督军,我有个阴险的主意。” 一语逗得白云归忍俊不禁:“有多阴险?” “借款赈灾是没有利润的,将来什么时候能还皆是未知,所以不能利诱,要另取巧径。督军先连夜印了三百万的政府债券,分别给各大富户送去,然后把他们的名单登报,声称等待回应;再找个托儿,督军又登报,感谢第一个肯借钱的。南方受灾,富商若是不肯借钱,民众便会斥责他们是黑心商人,舆论会帮着逼迫他们,此其一。”画楼款款而谈。 白云归微蹙的眉头缓慢舒展,深邃眸子荡起细微涟漪,是够阴险的 苏永惊喜又错愕望着画楼。 程东阳却有深层的思量,没有说话。 画楼继续道:“然后大肆宣扬有南方受灾地区的匪徒潜入俞州,欲制造混乱,所以封锁码头、铁路等所有交通,不准进出,称防止俞州动乱;截断电报,称怕有间谍。把这些情况也登报说了,民众便会体谅督军,您也是为了俞州的安全。可是交通全封锁,必定带来不便,民众自然会抱怨。原本平民就有仇富心理,加上这些怨气,再派人去挑拨,那些富商便是众矢之的。” “封锁了交通和电报,危害最大的,还是商户。 他们的生意不是封闭在俞州这个小地方的。越是生意巨贾,封锁一日受害越大,他们 妁损失若超过借款之数,就会考虑借款。巨贾都松动了,其他滴户失去依仗,督军再威吓,还不是手到擒来?” 等她话音一落,白云归已经起身,拍掌大笑:“果然是阴险!” “督军,夫人的主意可行!”苏永急切道,“简直绝妙-!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的钱,他们不想掏,咱们不敢硬抢;可俞州是咱们的地盘,不让进出,他们还敢硬闯?他们有张良计,夫人有过墙梯。” 程东阳颔首,道:“虽然明眼人都能明白咱们是做什么,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捅破。他们说没钱,督军只能信;督军说有匪入俞州,他们也只能信。我认奋夫人这主意甚好。” 白云归眉梢斜飞,胸口郁气输出·眼眸深敛:“照夫人说的办,连夜给我去借款! 苏永和程东阳一走,白云归便将画楼抱起来。 双足离地,画楼哭笑不得:“督军,我又不是小孩子,您放我下来!” 他却将她抱到书桌上,亲吻了她的额头:“你简直跟那些政客一样油滑阴险!你这个小东西,真是我的福星!你脑子里·还有多少算计,让我看看……” 说罢,使劲往她怀里凑,在她的颈脖上呼气,弄得画楼颈脖肌肤奇痒酥麻。 画楼怕痒,又是这样悬坐在书桌上·她手足无措,一个劲向后仰:“别闹了,督军,别闹……” 他依旧这般玩闹着·画楼浑身难受,痒得心底发憷,忍不住大叫:“白云归,你别闹!” 一声白云归,让他停顿下来,怔怔望着她。 那幽深黢黑的眸子静谧无波,令画楼心悸。她讪讪笑·想推开他跳下桌,却被拦住。 “你再叫一声我听听····…”他眸子里含笑,声音低醇凑在她的耳边呼气,“不要叫督军……” 情急中·叫起来很是顺口。 可这样被他暧昧拥着,画楼舌尖发涩·半晌开不了口。 他也不急,顺势吻了她的耳垂·燥热湿润的舌尖舔弄着她玲珑纤耳的轮廓,画楼脚心都酥麻了,挣脱不开,唯有使劲后仰来躲避,他便紧紧贴上,只差被推到在书桌上。她双手又要支撑身子,又想推他,只恨少生了两条胳膊。 蹭腿踢他,却被他分开了,侵入她的两条玉|腿之间。 这下,他攻城略地更加便宜。 画楼听到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喷在她耳廓里的气息越发燥热。 虽然这是书房,可这个姿势…··“白云归,白云归!”她心中大叫不好,白云归三字也便惊愕呼出,“你再闹我翻脸了!” 也不是平常那种恭敬的语气。 白云归心跳有些急,一声声白云归好似绵软的夷,拂过他的心房,撩拨得心乱了节奏。 他停了下来,不再推她。 画楼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纤柔下颌却被他粗茧手指擒住,被迫抬起对视他的眼眸。那深邃眸子里的炙热前所未有,似乎要将画楼融化。不待她反应,他的唇落了她的唇上,霸道又强悍撬开了她的贝齿。 画楼脑袋里嗡了一下。 那炙热舌尖探入她的檀口,汲取她的香津;时而沿着她的唇线细细描绘,时而粗暴纠缠着她的香舌 画楼呼吸喘|急,被他强大气势逼迫透不过气来,身子里却有燥热随着他的舌尖起舞。那燥热缓慢滑下四肢百骸,她浑身酥软,兴许是缺氧;可那些燥热并未消去,随着他的逼近与压迫,窜向小腹。 她感觉腿心有热流涌出,既尴尬又恼怒,却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拖住她的后脑,让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身子撞向冰凉的桌面时,画楼大脑倏然清晰理智,不停挣扎。 他终于松开她的唇,两人都大口大口喘|气,似溺水的人。 她脸颊绯红,眸子却噙怒:“让我起来,你再胡来,我真的生气了。” 她不想在书桌上承欢,更加不想要这个姿势。 白云归望着横躺在自己身上的娇小人儿,白皙脸红似三月桃蕊娇羞红润,点漆眸子盈盈照人,那粉嫩小巧的唇瓣,被他吸得微肿,又被画楼贝齿咬住锦绣民国 ,陷了一块。 白云归只觉自己心中某处也陷了一块。 将她从书桌上抱起,白云归开门推门的动作急切又粗暴。她将扔回宽大锦被上,高大结实身子将她紧紧压住,眸光缠绵悱恻,喃喃叫着她的名字:“画楼……” 唇又凑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五节(粉红600加更) 庭院碧树结满薄露,乱蛩吟唱,流萤飞舞,月色若轻柔纱碧,如烟似雾的朦胧。画楼斜倚餐厅的窗棂,任初夏凉风卷起纱窗在她睡袍裙摆边徜徉,细腻温润的琼华将她笼罩,清秀眉眼别样柔媚。 她是口渴下来喝水,却被庭院银霜般的冰魄光芒吸引,不禁瞧着。 徐徐夜风乱了她青稠般发丝,亦乱了心绪。 激|情处,那男人炙热眸子凝望着她,有她不了解的情愫,强势霸道,不准她后退一步,逼迫着她与之缠绵。 回想起来,心头仍悸动难安。 火热眸子落在她身上,亦落在她心间。 唇瓣隐约还有他留下的清冽与灼热味道,画楼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水。 徘徊了半天再回到主卧,他已沉沉睡了。面容安静,脸颊线条柔和,眼睛有岁月纹路,隐约也有半分笑。 画楼辗转反侧,后半夜才入睡。 清晨?br /> 锦绣民国 全第3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晨有结实手臂箍住她,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挣扎醒来,才知道白云归压在她身上,勾起唇角笑:“你醒了,小东西!” 心情极好。 画楼微微垂眸,须臾才抬眼,幽蓝眼眸宁静无波,淡然笑了:“督军,您先起来,我才能起来啊。” 白云归笑意里携着促狭,吻住了她的唇。 画楼快要窒息,他才松开,低柔声音哄诱着她:“我将来要是升官了或降职了,不再是督军。你应该叫我什么?” 画楼只是迭眸微笑,将脸微偏,伸手去拿床头怀表,却被白云归捉住。 “你喊一句让我高兴的,我便起来!”他磨着她,像索要糖果的孩童。 她却只装听不懂:“督军,您不要去看看借款的事吗?” 终于让他不再纠缠。 下了楼,他便是一身军服绥带,面容沉静萧肃,是手握重权的督军。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她面前磨蹭的男人。 俞州城封了两天,百姓便对不肯借款赈灾的商户怨声载道,终于巨贾先扛不住,借了钱,而后的事情变得容易很多。 预计两百万的赈灾款。慕容画楼这一阴招,帮白云归借了三百多万。白云归自是高兴,又因为一直预谋的吻得偿所愿。整个人神采奕奕。 礼服送来的那日,采妩、卢薇儿、白云灵和画楼围坐在一起说话喝茶,容舟坐在另一边的沙发安静看书。 一袭雪白婚纱先送进来,白云灵和卢薇儿失声尖叫。采妩和容舟也震住。雪色蓬袖婚纱,手工缝了上千颗纯白珍珠。极品做工令婚纱添了妩媚,连画楼也惊艳得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尚未回神,各色礼服便送了进来。 一百零八种新娘礼服,都是绣着吉祥如意的图案,颜色、款式却各不相同,蜀绣、湘绣、苏绣、粤绣皆是上品绣活,织金点翠,看着眼光缭乱。 半晌,卢薇儿才喘了口气,吃惊问画楼:“大嫂。这是要干嘛?” 白云灵可能误会了,脸颊顿时蓬了火,白皙里透出粉润。 卢薇儿有些明白。正要打趣,画楼就忙接了话:“督军和我成亲的时候。他没有回去,他想补办婚礼。我们原本想着等日子确定下来,再告诉你们……” 口吻很淡然娴熟,却有些尴尬。 白云灵一听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微微失望;可想起大嫂和大哥要办婚礼,那点失望又被喜悦取代,拉住画楼的手:“大嫂,日子定下了?真是太好了,你们是办西式的吧?我要做伴娘。” 卢薇儿和采妩亦是高兴,似乎觉得画楼终究修成正果 容舟手中的书不觉间早已滑落,她谲艳眸子黯淡,有难以置信和愤然,半晌,突然瞪向慕容画楼。看些锦织礼服,灼痛了她的眼,亦灼痛了她的心。最终她没有忍住,愤怒冲过来,把那雪色婚纱推到地上,用力踩踏:“你凭什么穿着婚纱,和他办婚礼?” 一边踩踏,一边奋力咆哮,抓狂般的失控让众人皆是一愣。 卢薇儿反应最快,欲上前推开她,把那婚纱捡起,却听到门口有个澎湃怒潮的声音呵斥:“容舟!” 似天雷滚过,众人耳膜被这两个字的吼声震得发疼。 容舟也错愕愣在那里。 白云归立在门口,铁灰色的挺括督军常服发出幽静冷酷的光。他面容覆盖了冰雾,眼眸里噙了霜色,锋利眼刃似一把削铁如泥的钢刀。不见暴怒的容颜,却比暴怒模样更加叫人心底发寒。 容舟唇色瞬间惨白。 白云归一步步缓缓走过来,那威严气势,逼得众人都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容舟也被逼得后退数步,跌坐在地上。 他走过去,捡起那婚纱,动作缓慢而凝重,似有千斤之力。雪色纱稠有清晰的黑印,触目惊心。 他眼眸浮动了杀意。 画楼忙拉了他,低声道:“再给喜楼的人,他们应该会弄好的。”然后尽量让笑容轻盈几分,“这些礼服,我看中好几套,咱们上去,我换给你瞧。” 白云归没有看她,而是逼视容舟,声音低沉有力:“我可有告诉你,住在这里,什么是本分?” 容舟头一次见到他这般骇人模样,又是怒视她,吓得眼泪簌簌,梨花带雨不剩娇柔,令人心生怜惜。 男人教妻训妾,外人在场总有诸多不便,画楼偷偷给卢薇儿等人使眼色。 卢薇儿三人便静悄悄退了出去,管家也被佣人支走,自己也跟着出去。 屋子里只有白云归、画楼和跌坐地上的容舟 “督军,姨太太不懂事,原本是我没有管好她,您别生气。”画楼声音也敛了柔婉。恭敬道,“不管她是谁,外人眼里都是您的爱妾,闹起来伤的是督军和白家的颜面。算了吧,我陪您上楼。” 说罢,要拉白云归。 一席话,希望家宅安宁的意愿溢于言表,令白云归想起了母亲。母亲也是这样隐忍大度,他们家才能阖家团结和睦。 他压抑着满腔怒气,把那件婚纱珍贵放在沙发上。对画楼道:“你告诉管家,退回喜楼,让他们重新给我做一件。要跟这件一模一样,做不出来就去意大利买,差了半分。他们喜楼就别开了。” 他的暴怒,发泄在喜楼身上。 此时此刻,画楼唯有应了。 白云归转身欲走。却听到容舟清丽婉转的声音有些尖锐叫起来:“督军,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画楼忙给她使眼色 她却怨恨阴毒瞪了画楼一眼。 正好被回眸的白云归瞧见。他的眸子霜色渐浓,回身与她对视:“我怎么对你?” 她缓缓站起身,把整了整衣襟。抬起被泪水洗过的乌亮眸子,深深望着白云归:“是我对您的心不够。还是我容貌丑陋,让您这般无视我?我都自甘下贱给您做妾,半年多,两百多个日日夜夜,您想过我的心情没有?哪怕您给我半点温存,一夜宠爱,我死而无憾。” 画楼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而且容舟说的露骨,她站在这里听着怪异。便欲转身悄悄走开。却手掌微紧,白云归拉住了她的手。 画楼心头浮起那晚白云归深情的眼眸。她神色有些怅然,垂眸立在他身边。静静听着。 白云归听完容舟的话,浮起冷笑:“好荒唐的话。到了我如今的位置。多少容貌出众的女子对我足够好,难不成我要一个个青睐?容舟,你自认为美色过人吗?” 问的容舟哑口无言 她是啊,她一直认为自己美色举世无双。不管她走到哪里,总是有男人灼热的目光疯狂追随,他们一呼百应,他们俯首称臣。她一个媚眼,他们便喜滋滋丑态毕露;她一个回眸,他们便傻乎乎失魂落魄。 他们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你的姿色,在旁人送给我的女人中,不过尔尔。”白云归叹了口气,眼中的失望与厌恶更深,“你说我无视你,是指我纳了你做姨太太,却没有睡过你?” 如此直白。 容舟唇色更加惨白,纤柔玉腰摇摇欲坠。 “我知道你是李潋之的特务,也听李方景说你爱慕我,难道我傻到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我把拿到海上通行牌的任务交给了李方景,怎么完成是他的职责,你去纠缠吴时赋,帮的也是李方景;他投靠说,说你倾慕我,想跟我,我接了你,不过是为了李方景的面子。我多次告诉你,另寻出路。那次在小公馆,你抱着我,我把你推开,你就应该明白,我是不会睡你!你让我保护你,我把你接到官邸,护你周全。你仔细想想,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白云归说道最后,已经冷静了不少,声音不像刚刚那般愤怒。 而容舟的脸色,苍白,通红,紫涨,到如今的一片青色死灰。脚下无力,她喃喃跌坐回去,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尽是悲痛望着白云归。 透过她的瞳仁,画楼能看到白云归那张绝情冷笑的脸。 “你好自为之,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让我不快。”白云归清冷道。 幸好!画楼微叹口气,幸好她懂轻重和分寸,幸好她从未想过把心托付给他。 他太理性,他永远知道要什么。不能要的,哪怕再有诱惑力,他就能坚决抵制。就像容舟。 “不是,不是!”容舟声音悲切,眼泪浸透修长睫毛,沿着白皙面颊滴滴滑落,“我跟李潋之,不是想做特务,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想更多的人认识我,只想你也能认出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我永远记得,十五岁那年,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节粉红630加更 五年前 光阴碌碌,五年时间,鬓丝染霜色,旧貌换新颜,他那时还是势单力薄,矜矜业业争权夺利,征战四方。 她说的那场杀戮,他早已不记得。 容舟泪珠如肆意飞扬的春雨,染湿了她的脸颊衣襟,她哽咽着说:“陈妈把我抱在怀里,她连中三枪,没了气息。子弹打过来,穿过陈妈手臂划伤我的胳膊。你浑身是血,冒着枪林弹雨冲过来,把我从陈妈身下抱起……” “我来到俞州,原本就是要做白督军的女人,虽然我很不愿意。在伯特伦号的餐厅楼梯处,我第一次瞧见你,你的眼神让我心惊,似曾相识。后来在舞厅,你对着云媛微笑,我才突然记起。 当时你浑身是血,可我记得那双坚毅又温柔的眼睛,你笑的时候翘起唇角。五年了,你的面容变得严肃,可是笑起来的样子依旧那般温柔,充满力量……” 白云归恍惚间,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 他终于想了起来,眼神里有些怅然:“那时,你特别瘦小···…” 那次他去驻地巡查,后来又临时改变了路线,身边只带着近卫营,却鬼使神差在车站遇袭。 对方把他当成了别人,也是活该他运气不佳。 枪炮无眼,必然有无辜的伤亡。 枪战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看到西南角一个微胖敦厚的妇人·紧紧搂住一个瘦小女孩子,她们慌了神躲避不开。 那妇人中了数枪,却死死护住那孩子,令白云归一时动了恻隐之 那年,云媛刚刚落子,被诊断终身不育;那年,老家的电报说母亲病重,只怕挨不过·让他回去探亲,他却被战事所累,分身乏术。 那妇人敦厚身影,像极他多年未见的老母亲 可他并没有像容舟说的那样,不顾性命冒着枪林弹雨冲过去。他跑过去的时候虽然还有枪声,刺客早已败退窜逃·是他的人在乘胜追击。他更加没有满身血,大约沾了血迹,他自己不曾受伤。 白云归快步过去,只是因为那妇人的衣裳被划破·露出了肌肤。他心怀对母爱的敬重,想脱下自己军服,给她遮蔽尸体。 却发觉妇人身下的瘦小的孩子依旧活着,只是胳膊流了点血。 母亲神奇的护住了她年幼的生命,这是爱的奇迹。 白云归当时是笑了,他把那孩子抱起来。 一脸的尘土,消瘦纤弱·眼睛噙满泪珠亮晶晶望着他。因为瘦,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他擦去她脸颊的血污,笑着对她说:“你要好好活着······” 然后让副官送她去当地医院,等待她的家人来接她·他则继续赶去驻地。两天后副官回来说,那孩子的家里人把她接走了。 他漫长人生里·这件事是个微小片段,却也记得。后来老家再来信·说母亲病愈,他又想起了那个妇人。 在他心中,这件事令他感动的是那个妇人,而不是那个孩子。 “我父亲早逝,十四岁那年母亲也病死了,陈妈是家里唯一忠心的仆妇。母亲死后,叔伯就把我家的房子财产占去。我姥家无舅舅,没人替我讨公道,陈妈就带着我南下,投靠姨母。姨母找我,只因她以为我带着家产来投奔,得知陈妈死了,我两手空空,她就把我卖到舞厅去做舞女。 “我要活着,所以我陪人跳舞卖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也不那么瘦了,他们都说我漂亮,渐渐有了名气,三少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有更好的前程。我没有答应他,我在等你。我到处打听,那次车子遇刺的是哪位军官。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们恶狠狠说根本没有人遇刺。当时我不懂,后来才明白,这叫封锁消息。” “举目无亲,又找寻恩人无路,正好三少要北上,他说,‘如今的军官都是北方人,兴许北上才有机会找到你的恩人,,我就跟着他走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凄婉哀切,诉说往事。 那缱绻深情的眸子,那泫然落泪的倩影,佳人一往情深的粉融娇颜令人心头震撼,亦砰然而动 没有哪个男子能拒绝这般深情,更加没有男子能拒绝此等绝色佳人的深情。 不管白云归是否有心接纳容舟,此刻都应该给他们单独空间。 画楼瞧着白云归眼眸深敛,似有些恍惚,他大约也动情了吧? 她轻声道:“督军,我去端杯茶来…···您和容姨太太也别站在这里,坐下说罢。”说着,便要抽出自己被白云归握住的手。 力道微紧,白云归转眸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了,我不喝茶 然后对容舟道:“当年我是秘密前往,除了近身副官,甚至刺杀我的人都不清楚我的身份。我相信你是真的这些年都没有查出当年救下你的人,我也相信你说的。可这些,不是我欠你的!” 不知道为何,画楼 嵬得自己的呼吸比刚刚顺畅几分。 容舟惊愕,难以置信望着白云归,泪珠大颗大颗簌簌滚落。 白云归面容没有刚刚的盛怒,只是语重心长道:“你的遭遇很可怜,我也同情。被亲人推向火坑,沦落风尘,你是个薄命的人。这不仅仅是你的不幸,是整个时代的罪孽,是整个民族的沦落和扭曲。你是我管辖内的百姓,百姓养活着军人,军人保卫你们,我们谁对谁都不存在恩情。况且,当年用性命和鲜血护住你的,是你的仆妇,你却只记得我……” 声音里不自觉流露失望,他微微一顿·悄敛了情绪,继续道:“我已经明白告诉你,不管是做我的女人还是下属,你都不够资格。你不管是做了舞女还是后来做了特务,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逼迫你。难道因为你心里念着我,我就要对你的不幸负责?” 容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难以置信望着他那张平静的脸。 这般无情 以前听人说·白云归是个狠毒无情的人,她一直不信。再无情的男人,都会被女人的柔情打动。 他牵着那个女人的手,要为她办最盛大的婚礼,难道他无情?不,他对慕容画楼有情·且是浓浓深情。 是她走不进白云归的心而已。 容舟突然蹲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像个失落的孩子。刚刚她落泪时·依旧刻意保持着她的柔媚与楚楚可怜。此刻,才是绝望的放声啼哭,泪珠沿着她白皙手背滚落。 “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她哽咽着呢喃,“你不要我,我这些年这样辛苦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举目无亲·没有人真心疼爱我,这个世界有什么可以留恋?” 这些话,似乎宣泄绝望,也好似在威胁白云归:他若是不肯要她·她活着便失去了目标,还有什么意义? 画楼一直以为·容舟在李潋之的南下计谋中,扮演了角色·如今瞧来,就算是有角色,也是用来误导他们的。 这样的女子,只能用来施展美人计,除此之外,难堪大任! 画楼有些失望,原来容舟是李潋之的烟雾弹。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白云归最是听不得这种消极的调子,更是不喜欢女人用死来威胁他,眼眸又噙了薄怒,“你愿意为别人活着,或者自己活着,我强求不来;你愿意去死,我更加无法阻挠!命是你的,生死你自己决定。你弄坏了夫人的婚纱,怎么反过来好似我们欺负了你一样?” 听到这话,容舟哭得更是伤心。这些话如同一根刺,刺入她的心脏。 从前,那么多男人求着她,她玩弄他们与股掌之上 如今这是报应吗? 可是这报应,也太狠了。哪怕他不肯给她全部的疼爱,只要一份,只要肯敷衍着她,她都会心满意足。 哪个男人身边,没有姨太太,没有红颜知己? 偏偏白云归没有! 她不幸,容舟觉得自己如此不幸。她盼了这些年,等待的居然是这样怪异另类的男人,可是她能如何? 跟了多情的男人,总有一日容颜未老恩先断,新人换旧人。 “好了别哭,这一整日我头都炸了。倘若你再闹事,就回小公馆去,生死我不管。你应该聪明几分,哪些是旁人对你的恩情,哪些是你应得的,你应该想清楚。得到我的保护,不是你应得的!你不要得寸进尺。”白云归冷漠说道,又喊了管家进来,让女佣扶容舟回房 容舟好半天才抬眼,眼眸里有难以辨别的死灰和阴霾,怔怔落在白云归和慕容画楼脸上。 家里终于平静下来。 画楼觉得容舟的情绪不对。她受了这样的打击,容易走极端。 可是让白云归去安慰她,怕又给她莫名的错觉,以为白云归对她尚有怜惜;画楼自己去,更显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只怕加深她的怨恨。 每个人的生活,不如意的地方总是需要自己去慢慢适应,接受,最后承认事实跟自己预想不同。 接受残酷,接受现实的无奈,才能真正坚强与成熟起来。 她唯有叹气。 白云归揽了她的腰,这才低喃道:“上楼吧,你不是要换衣裳给我看?” 画楼见他情绪还是不好,便笑道:“要不,您在这里坐,我上楼去换了,下来给你和灵儿薇儿还有采妩看,看看哪一套最好。” 白云归没有心情应付,沉声道:“下次再给她们看,今天穿给我一个人看。” 画楼无法,只得跟着他上去,又吩咐管家,把礼服全部放到客房去。 第一百六十七节(粉红660加更) 画楼挑了十套礼服,一套套换给他瞧。 礼服裁剪合度,将她纤腰翘臀勾勒得丰腴诱人;曼妙-窈窕,脂粉不施,薄妆浅黛亦风流。 其中一套枚红色挑金线苏绣凤纹、一套橙红色银纱滚赤红金边湘绣喜字、一套桃红色苏绣吉祥如意图案最得白云归喜欢,说她穿在身上,映衬得双颐含烟,盈眸流彩。 “李方景送来的那些宝石首饰,有一对血色心形耳坠,通透纯净又喜气,您看能不能配礼服?”画楼笑着说,见他没有蹙眉,便转身从梳妆台上把那对耳坠找了出来。 指甲盖大小的耳坠,托在她凝脂白皙的掌心,晶莹纯透的血色宝石似一颗玲珑心,粲然光泽映照在画楼那点漆眸子里,眼眸也流转着淡淡璀璨。 白云归终于笑了笑:“他挑女人的首饰眼光不错,这对耳坠很漂亮。 戴上我瞧瞧…… 说起李方景,口吻似乎只是在说画楼的一个故友,从前李方景挑衅的那点间隙,他已然忘却。对待生活与身边人,他总是自信、干脆、豁达。 画楼不禁也笑,随手把耳坠戴上。 血色光芒与身上桃花色旗袍相应,肌肤越发磁白。 白云归瞧着,心头微动,缓缓起身,贴近她的腰肢,让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一只落在自己的掌心,让她随着他的步子·缓慢又轻盈起舞。 见她步子见娴熟,一步不落,发髻间幽香暗浮,白云归深深吸了口气,容舟带来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他握住她绵软掌心,问道:“你同我跳过舞没有?” 画楼见他心情好转了,也大胆同他逗趣:“跳舞不是应该由绅士邀请?您同我跳过舞没有?” 一句话问的白云归哑然。 他们好似真的不曾共同出席宴会,不曾携手共舞。 她来到他的身边·整整一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改变。 她让他明白,家庭是什么——每晚众人一起吃饭聊天的热闹,温馨安宁,并没有他想象的吵闹烦闷;她让他明白,婚姻是什么——两个人相互尊敬·维护彼此的尊严,哪怕再有间隙,在外人面前亦是和睦,相敬如宾。 她亦让他清楚·女子内心和能力的强大,并不是倔强,反而更添柔媚魔力,令人驰往。 “真没有!”白云归笑道,“等我回来,正式办婚礼的时候,咱们共舞。”然后又想起很多往事·有些怅然道,“画楼,你要是早生几年就好了。等再过几年,我老态龙钟·你依旧年轻美丽,只怕也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了……” 画楼直笑 “我老了躺在病床·你会嫌弃我么?”白云归闷闷问道,那促狭语气却是在故意同她玩闹。 画楼只是笑·越发不可收拾。 终于他微恼,打横将她抱起,丢到床上,身子重重压下。不待她喘气,便撷取她的粉唇,留恋辗转。 两人都透不过气,才松开了她,依旧固执问她将来会不会嫌弃他,好似小孩子的调皮,非逼得她说不可。 画楼被闹得没有法子,只得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呵气,学着他一贯的暧昧口吻道:“等您老得不能一下把我丢到床上,我再嫌弃您。” 说完,自己先讪起来,脸颊微热。不下点猛药,他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画楼便索性横了心撩拨说了这句。 结果,白云归反应令画楼始料未及,他好似瞬间被点燃,呼吸一顿,他的肌肤有些烫人,下面紧贴她大腿的某物开始发硬,隔着军服亦能感觉越来越灼热。他眸子缠绵望着她,凑在她耳边呼气:“原来你喜欢被我丢到床上……” 手开始熟练探入她的衣襟,摩挲着她滑软肌肤。 画楼大骇,一个劲吸气:“督军,白天,白天!”药下得猛过头了。 昨晚他那样酣畅淋漓,这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呢,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 “嗯圣堂 ,白天呢。”他故意装傻,呢喃着,便又封住了她的唇,灵巧烫人的舌尖在她檀口里游走,令她躲避不及 听到一声轻微帛裂声,画楼使劲挣扎,口齿不清喊道:“衣裳,别弄坏了衣裳……” “坏了再买,你专心点。”他唇瓣不离她,嗓音含混说道。 画楼啼笑皆非。男人说情话会惹得女人心头微甜,女人说情话则会惹得男人欲|火焚身。 等她明白这个的时候,自己已成他口中美味。 一阵敲门声,清脆响起。 画楼听在耳里,无疑是救命曲。她忙推白云归,自己快速从他身下爬了起来。 周副官的声音恭敬响起:“督军,程参谋有急事找您,正在会客厅。” 画楼已经起身,对镜理鬓角。 归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又低声抱怨:“这个程东阳!”转身把画楼捉过来,狠狠吻了下去,半晌放开,有些喘气道,“等我办完正事就回来,夫人别急。” 画楼微噎,水盈眸子含怒瞪向他。 他哈哈大笑。 她换了衣裳下楼,卢薇儿等人坐在客厅里喝茶,神色不安。 采妩已经回去。 见画楼下来,便都凑上来。白云灵担忧问道:“大嫂,大哥刚刚急忙出去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瞧着大哥的样子,要杀人似的。后来又听到容舟哭,大哥是不是打她了?”卢薇儿一脸幸灾乐祸 急匆匆出去了? 借款的问题出了岔子? 画楼心头微沉。她垂眸敛了情绪,才笑道:“打女人还算男人吗?督军没有打她。最近公务较忙,南方都乱了······” 众人都放下心来。 说着话,慕容半岑回来。他快步奔到画楼身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紧紧攥住画楼的袖摆:“姐姐,姐姐!” 然后就使劲箍住她的脖子,将身子埋到画楼身子里。 画楼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怎么了?”卢薇儿愕然。 半晌,慕容半岑才恍惚回神,放开了画楼,神色讪然,支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喃喃道:“我····…我没事,我上楼换衣裳。” 一张白皙小脸通红,眼眸里闪烁泪花。 卢薇儿和白云灵都一头雾水,被慕容半岑这突然失态吓了一跳,两人都望向画楼。只见她眼眸微静,透亮乌黑的眼眸似有锋刃劈过,迸射寒光四溢。瞬间,她纤长羽睫覆下来,再抬眼,眸子里满是柔和。 她婉约笑了:“我去看看。” 卢薇儿就跟白云灵抱怨道:“真没劲!好好的下午,原本咱们看看大嫂的礼服,跟逛百货商店一样有趣;再不济,打牌也行啊。全让容舟搅合了。哎灵儿,你说她怎么回事?哪有姨太太这样的?就算正得宠的姨太太,也没有这样嚣张的,何况大哥根本不待见她,你说她怎么回事?” 白云灵捧茶摇头,又笑道:“大哥的家事,咱们别多议论。” 对哥哥的声誉维护得紧,连哥哥的姨太太也不愿意多说是非。 卢薇儿撇撇嘴,也不再说什么 画楼悄无声息上了楼,推慕容半岑的房门,发现从里面反锁了。她敲了敲门,声音含笑:“半岑,衣裳换好了?” 房子里微静,片刻才有慕容半岑慌乱的声音:“还···..还没有……” 然后便是一阵快速的悉悉索索。 画楼进来的时候,慕容半岑的长衫扣子扣错了两颗,神色不安;床上被单凌乱,被子胡乱叠了。 他刚刚一定是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画楼隐约间明白了什么。慕容半岑上次也是失态与害怕,是因为遭到张恪的毒打。 她坐在床边,冲他招手,低声道:“半岑,你过来。” 慕容半岑表情微松,垂首坐到一旁。 画楼揽过他的肩膀,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慕容半岑好似寻到了依靠,紧紧抱住画楼,身子不停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半岑,没事的,姐姐不是在这里吗?”画楼安抚着他,“出了什么事?” 半岑微顿,半晌才摇头,声音坚定道:“没事,没事!” 他不说,画楼也不好逼问。 等他安静下来,重新整理衣裳,随画楼下去吃饭。画楼让易副官去问方副官,今日半岑少爷是不是遇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易副官回来禀告道:“方副官说,出校门的时候,半岑少爷突然望向对面街道,吓得变了脸。他望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到。少爷急忙冲到车上,让他们快开车。然后就一直发抖······方副官说他明天送完少爷,就在那条街逗留一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让夫人放心。” 方副官做事,总是这般仔细周到。 “再派两个人给方副官使,支些钱给他,让他去对面茶楼饭馆打听,昨天放学时候,那个方向有什么可疑之人没有······”画楼吩咐道,“还有,你去季公馆找小六子,我去霖城之前画给他的那副图,让他去找实物,问他最近有什么进展。如果没有,今晚再派人去找找看,明早来官邸见我。” 夫人和章六见面,总是避开他,所以易副官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图,却一句也没有多问,恭敬道是。 第一百六十八节维护 白云归当晚便乘专列离开俞州。 这次不仅仅让副官带口信给她,还亲自给她写了短笺,几个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如同他的人那般强势霸道。 信上说,南边灾情恶化,前两批赈灾款被贪污,真正落到灾民手里只有三分之一,饿死了人,动乱越发难以收拾。他要亲自前去,最少三个月才能会俞州,让画楼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就不要擅自去南边。 又说,李潋之和前段时间爆炸案,军法处的处长阮立都在查,程东阳协同,遇到需要抉择之事,阮立会请示她。 还说,让她安排容舟出官邸,回去她的小公馆,多派两个副官给她,生死由命。 纯白信笺,依稀有他烟草的清冽气息。 画楼片刻愣神,而后才叹气:是怕传出他战死的谣言,她前去相救,然后把自己也搭进去,像当初的云媛一样? 至于容舟,她留在官邸,对她是种折磨。白云归不肯接纳她,白云灵和卢薇儿又总是给她冷眼;画楼一向无视她,很少同她寒暄。她住在这里,会更加寂寞。况且她这种只有美色毫无智慧的女子,应该还能被再次利用,争取她比杀了她更有价值,李潋之应该会选择留住她的命。 当初用她,李潋之大约根本没有指望她会忠诚。 所以,她连李潋之具体的身份都不知道。 只知道是李三少,自己的主子。 这么一闹·让画楼看清了她的价值,也明白她暂时无性命之忧,便打算明早叫副官送她回去 “你去告诉容姨太太,督军让她回小公馆去,请她把行礼收拾妥当,我明早派人送她。”画楼对管家说道。 管家道是,亲自上去跟容舟说。 然后就听到三楼有哭吼声。 容舟披散头发冲了下来,指着画楼的鼻子:“我要见督军!你凭什么赶我走?督军说让我走·我才会走,你说了不算!” 青丝垂在脸庞,娇俏小脸苍白可怜,含怒的眸子水潺潺的楚楚动人,她便这样气势强悍怒指画楼。 管家吓得吸了口凉气:这姨太太见夫人温和,就当夫人好欺负? “就是督军说的。”画楼表情淡然·对她的无礼丝毫不放在心上。正要吃饭,女佣在摆餐具,却被容舟这架势吓得微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画楼示意她继续摆。 卢薇儿和白云灵都蹙起眉头·白云展颇为同情看着容舟,又担忧看了眼画楼的神色。慕容半岑则眸子微红,手指发颤,瞪着容舟,好似要动怒。 画楼轻轻拉了他的手,冲他微笑。笑容宁静优雅,令慕容半岑心头的暴怒渐渐消退了几分·手不再颤抖。 “你胡说,你胡说!”她发起狂来,抓起桌上的餐刀,冲着画楼便丢过来。 画楼看准那刀的来势·快速又轻微偏过身子,餐刀便从她肩头滑过·落在地板上,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屋子里瞬间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画楼身上。 管家最先反应过来,对屋子里伺候的佣人们尖声叫道:“快,把这疯女人拉住,去叫副官们进来!” 两个女佣慌忙去按住容舟 她原本就是娇柔女子,受训时练的又是美人计,献媚勾引男人颇有一手,却不曾习武。两个女佣是做粗活的,身体强壮,片刻便将容舟双手反剪着,令她动弹不得。 她不停挣扎,嘴里还骂画楼:“你个贱人,你骗我!你趁着督军不在家把我赶走,还会跟督军说是我自己要走的!我不走,我要等督军,他会要我的,是他让我好好活着的。你长得那么丑,他不会喜欢你,他才不会喜欢你……” 她尚未说完,突然脸上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卢薇儿等人瞠目愕然。 容舟浓密青丝泻下来,挡住视线,她被重重一巴掌打得懵了,身子又被反剪,正要看清是谁,又重重挨了几下。 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响个不停。 直到画楼一声厉喝:“半岑!” 容舟眼前金星直冒,双颊火辣辣的疼痛,牙疼有好几颗松动,酸痛得血水从口角滑落。透过朦胧的视线,可以看清面前的慕容画楼紧紧抱住一个文弱漂亮的男孩 那孩子尚未成年,身量只有慕容画楼一样高,眼睛却有野兽暴怒时的红光。他嘶叫着咆哮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害我姐姐,她害我姐姐!” 场面失控。 画楼冲愣住的卢薇儿等人喊道:“喊人帮忙,先把她送上去。五弟,你过来帮我……” 她快控制不住怀里这个不停挣扎的孩子。 白云展如梦初醒,忙跑过来,想就着画楼的手把慕容半岑抱住,却被慕容半岑一脚踢中下|体,正中他的命根子。 慕容半岑还在吼:“滚开,滚开!” 白云展嗷叫 声,捂住命根子,痛苦的半跪在地上。穿着皮鞋的半大小伙子脚上力气是很大的,白云展顿时痛得脸如锡纸。 画楼错愕。 卢薇儿看到白云展那样,禁不住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强忍着笑意,上前帮女佣一起,推容舟上楼。容舟也不停挣扎,两个女佣差点被她推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卢薇儿也帮不上忙。 幸好这时近卫营的副官赶过来。两名副官轻易便将她架起,抬了上去。 白云灵则忙跑到哥哥身边,焦急问五哥有事没有? 白云展痛得说不出话,一脑门子汗。 “走把他送去医院!”关键时刻,白云灵不像以前那般惊慌失措,她声音虽发颤,却还记得吩咐身边林副官,送白云展去医院。 两个副官抬起团住身子的白云展出去 “大嫂,我陪五哥去。”白云灵回头跟正努力抱住慕容半岑的画楼说道。不等画楼回答,她已经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慕容半岑则不准任何人靠近他,只有慕容画楼可以抱他。 好半天他终于慢慢静下来,恹恹依着画楼。 画楼松了一口气,亲自扶着他回房躺下。 在被张恪虐待之前,慕容半岑从来不发火,他有些懦弱胆小;如今…… 上次说苏氏怀了慕容半承的孩子,他便愤怒叫着“我要杀了他”当时画楼没有放在心上;刚刚容舟出言不逊,他又有暴怒的前兆,画楼亦不曾多想,谁知道容舟居然发疯冲她扔刀子。 画楼避开刀子的时候就放开了慕容半岑的手。 她心中正盘算着怎么处置容舟,容舟却开始破口大骂。 等画楼回神之际,慕容半岑已经冲到容舟面前,手快速又有力抽打她的脸。画楼奔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正准备回身拿桌上的餐刀,想往容舟身上捅。 那件事,是不是让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懦弱无能? 可是,他什么时候性格变得这样暴躁? 依旧是那般妖媚眸子,白皙脸庞,像女孩子一样文秀却比一般女子漂亮三分的慕容半岑······他发怒时,眸子会充血像头发疯的野兽。 画楼又忍不住想,她去霖城的那几个月是不是他心里害怕,却没有人细心关怀他,只得自己忍着,自己挨着,才会逼得自己易怒凶残? 画楼安抚的拍着他的身子,找准|岤位轻柔推拿,片刻他便安静入睡。 卢薇儿一直站在画楼身后,满眸心疼望着床上的慕容半岑。他安静下来时,依旧跟从前一般美丽温柔,修长睫毛覆盖着,睡颜比女孩子还要惊艳。肌肤吹弹可破,睫毛纤浓修长 叫佣人拿了迷迭香过来点着,让慕容半岑好好睡一觉。 画楼摸着发疼的胃,挽住卢薇儿的胳膊:“走吧,饿得慌,咱们吃饭去。” 一桌的餐具重新摆放整齐。 画楼叫上菜,她和卢薇儿对面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吃饭。 “大嫂,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卢薇儿试探着开口道。 画楼颔首:“没事,你说。” “在国外,如果心理受过严重创伤的人,长期得不到修补,就会导致心理变态,需要心理医生的专业治疗和调养。我觉得,你应该想法子,送半岑出国去看看,趁着他暂时……”卢薇儿怕画楼不快,又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话直接些·`···· “我明白的。 ”画楼给了她一个恬柔的笑容,“你是关心半岑。” 说罢,她叹了口气:“再看看吧。心理疾病不就是心结解不开?我最近没事,会陪着半岑,尽量开导他,等几个月后如果他还是这样,我会考虑送他去国外专业的心理诊所。” 卢薇儿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易副官大约九点多从季公馆回来,禀告画楼说,章子莫明早会亲自登门,送夫人要的东西。 画楼让他下去休息。 易副官叩靴行礼,退了出去。 她和卢薇儿一直坐在客厅,等到十二点,白云展和白云灵还没有从医院回来,画楼顿时不安。 被踢了一脚,不会真的踢重了吧? 要是被踢断了…… “薇儿,你去睡吧!”画楼对昏昏沉沉的卢薇儿说道,然后喊了管家进来,问他可知道五少爷送去了哪家医院。 管家说六小姐吩咐去德国租界的教会医院。 画楼便道:“你去近卫营叫易副官过来,帮我派车,我要去医院看看。” 第一百六十九节 趁虚而入画楼刚要出门,院子里响起汽车鸣笛声。 她忙迎了上去。 白云展每一步都得极慢,白云灵在一旁搀扶着他,表情很尴尬。 画楼忙问:“怎么才回来?医生怎么说,没事吧?” 一句话问得白云展满脸通红,微微结巴:“没……没事……” “真没事吗?”画楼见他红了脸,她也有些尴尬。可是白云归不在家,踢伤他的又是她娘家弟弟,只得硬着头皮关切。 “真没事”白云展甩开白云灵的胳膊,耳根都红透了,“我先去睡。” 画楼只好拉着白云灵问。 白云灵同样尴尬不已:“大嫂,我不懂德文,那德国医生跟他说了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他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说罢,又微恼看了画楼一眼, 锦绣民国 全第4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还要复诊,我再也不去了,那医院的护士特别讨厌……” 只怕是护士以为他们是两口子,拿白云灵取笑了。 画楼安慰她几句,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的时候遇上焚烧洋货,堵了好几条路,九点多才到。医院里就诊,费了将近一个小时,那德国主治医生做什么事情都特别仔细,慢吞吞的;回来的时候我们怕城里路不好走,直接从海堤过来,结果倒霉死了,碰上帮派火并,军警围了一圈,因为我们是官邸的车,才特别通融让我们先过来……今天特别不顺……”白云灵撒娇抱怨,而后又想起慕容半岑,低声问画楼,“半岑没事吧?我瞧着他打容舟的样子…” “没事”画楼打断她的话,微微笑了笑,“很晚了,赶紧去睡吧。” 次日早上五点多,天色大亮,画楼被后花园一阵呼喝声吵醒。推开窗棂去瞧,却见慕容半岑和方副官在练武这几日她都没有注意,半岑一直这般早起练武? 吃饭的时候,慕容半岑表情温顺,低声问画楼:“姐姐,五哥没事吧?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白云展今天没有起床,画楼叫佣人给他端了早饭。问他可好一点了,他只是敷衍着没事。 画楼也不确定白云展是否伤得厉害,只好把他敷衍她们的话告诉慕容半岑:“没事,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慕容半岑上楼换校服拿书的空隙,画楼便趁机问方副官:“少爷最近每日都那么早起来练武?” 方副官摇头:“以前都是晚上回来练一个小时。少爷今天四点多就去找属下,说进度太慢了,以后早晚各练两个小时。夫人,您不用担心少爷太过于操劳,属下从五岁习武,懂得分寸,不会让少爷累得伤了筋骨。” 画楼微微颌首,眸子里露出赞许:“你做事向来有分寸,我很放心。昨日那事,易副官依旧跟你交代清楚了吧?务必查清楚,回来禀告我。” 方副官称是。 慕容半岑便已经下了楼。 出门之际,他把画楼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姐姐,我晚上去妈那里吃饭,你可去?我昨天给妈打电话,她说今天做豆豉蜜汁黄鱼。” 画楼满眸溺爱,笑道:“你去吧,姐姐今天有事。回头问问妈,小公馆缺什么,我过几天去给她添了。” 半岑有些失望,快到上课时间,亦没有过多坚持。 早上没有下楼的,还有容舟。 画楼叫管家派好汽车,等会儿送容舟回去;又叫易副官去近卫营寻两个副官给她她则漫步上楼。 容舟房门是反锁的,听到咔嚓一声突然被打开,她蒙在被子里吓了一跳。 伸出头来瞧见是慕容画楼,顿时抓起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水晶广口花瓶冲她砸过来,呵斥骂道:“滚,我要见督军,你给我滚” 青稠般浓密发丝凌乱,双颊红肿,说话时口齿不清,像个发疯的女子,丝毫不见往日的风情。 想起初见她时,她那般冷艳傲然,歌喉平常,但是气质灼烈,就连慕容画楼和白云灵,都被她吸引,大气不敢喘;而后的她,总是冷傲高贵,对谁都不爱搭理,纤柔下巴倨傲扬起。 她似最美最娇贵的紫睡莲,初露容颜惊艳万物,美若谪仙。 她所求的,亦是普通女子奢望的爱情。她甚至不奢望独占这份爱,只求分得一杯羹,足够让她活命。 可她爱上的男人,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旁人的要求更加严格,严格得近乎无情。 画楼躲开了那花瓶,一声清脆裂磁声,水晶碎片四处迸飞“容舟,你可知道,你拥有世上女人都羡慕的容貌。”画楼声音轻柔低婉,“凭借这个,很多东西你唾手可得,从前三少交给你的任务,我相信你一定完成得很好。可月盈则亏,如何一个人把好处全部占尽,世界便失了平衡。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 容舟猛然将被子蒙住头,大声吼道:“我不想听你说话。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只要我在这里,督军总有记得我,督军不忍心赶我走,我对他那么好三少说,男人都会心疼爱慕他的女人。他只是暂时被你蒙蔽了眼睛,才不肯要我,我还有机会的,你别妄想赶我走他会心软的,他会喜欢我的。每个男人都喜欢我,督军也是男人” 说罢,她倏然掀开被子,眼眸阴鹫望了画楼一眼,唇角的冷笑异常清晰阴刻:“人家都说,督军内地来的夫人如何聪明如何了得,督军教妻有方。你是个有本事的,有本事让众人都夸奖你。可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想过他的真面目揭露出来的后果么?你以为你能蒙骗督军一辈子么?他身边会有很多女人,就算你把我赶走了,以后还有旁的女人到督军身边。你一辈子别想安宁。” 那张红肿的脸已经变形,那妖娆妩媚的眸子亦失去了神采,唯有死鱼般的灰白与阴刻,叫人心底发寒。 画楼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生活信念的崩塌,就毁了她活下去的希冀,她变得这般痴狂也是情有可原。 “每个男人都喜欢你的,容舟”画楼诚恳笑了笑,“除了白云归。” 那痴狂的眸子微怔,瞬间更加疯狂盯着画楼。 她的话,说出了容舟心里最大的痛楚与不甘。可这痛楚却是事实,不管她多么优秀多么出众,白云归都不喜欢她 从最开始,她把他叫去小公馆,在他面前脱光了衣裳,露出丰腴又年轻的身体,痴喃着他的名字,扑在他身上,却被他冷静推开开始,她就知道白云归不喜欢她。 还记得那日他说:“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把衣裳穿上。以后也不用这样。我想要一个女人,哪怕她千般不愿,亦要在我身下承欢;我看不上的女人,卖弄风情也于事无补。你不合我的口味。” 那般冷静,那么冷酷。 倘若他能放纵一分,倘若他对她有一分欲|望,便能得到她。那般美味,是多少男人求而不得的。那个吴时赋,不就为了她差点和父亲翻脸? 偏偏白云归不要 “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能在白云归身边待多久,都与你无关。因为你的失败已成定局。”画楼声音依旧柔婉,哪怕容舟字字刻薄,她毫不动怒,“每个男人都说你很美,那是因为你高贵冷傲且难得。追不到手的猎物,往往令人驰往。倘若叫他们看到你这副低声下气哀求模样,跟那些庸脂俗粉有何不同?端起你的高贵,另寻出路吧。” “出路?”容舟被慕容画楼最后几句话说的心中一怔,是不是因为从前的她孤傲,所以那些男人如此疯狂?可是她的出路在哪里?出了这官邸,三少不会放过她,白云归再也不允许她接近她。 她还有什么出路? “出路”画楼淡然笑道,“当前路被堵死,以退为进才是出路。”她料想容舟不一定能听懂,便解释道,“督军已经对你厌烦,你赖在这里,只会惹得他更烦。得不到的,男人才会心心念念。等我真面目被揭穿那一天,你再回来“你知道督军为何喜欢我吗?”画楼声音更是魅惑,既然容舟觉得白云归喜欢她,那让将错就错吧。 容舟怔怔望向她。 “因为云媛走的时候,我正好来了。”画楼冲她眨眼睛,“时机,你懂吗?督军,也是男人啊……” 容舟愣住。 慕容画楼以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下楼时,管家说章子莫来了。 画楼忙叫请去会客厅。 “姐姐,昨晚我叫人去了张公馆。回来的人说,那些闹了一个晚上,总有男童凄惨的哭声……”章子莫低声道。 画楼心中一紧,脸色不禁凛冽起来。 章子莫看着她的表情,后面的话说的更加轻柔:“……黎明的时候,又看到两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被张公馆的保镖拉进去。” 第一百七十节狭路相逢 画楼听到张恪的近况,笑容里有抹嗜血杀意,让章子莫微怔。 半晌,她的眼眸才缓慢恢复了以往的恬柔幽静,却依旧暗含阴刻,叫人从心底发凉。章子莫从未见过谁有这般强悍的气势,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却又在心里默默学习她的神态。 “子莫,多谢你帮忙。我没有吩咐,你的人暂时不要动,更加不要擅自做主,那个张公馆,对我很重要,不能有一点差错。”画楼瞧见章子莫眼珠微转,含笑提醒他。 她能猜到章子莫大约想表现。 章子莫微诧,只好点头。 临走的时候,画楼发觉他脸色微微发白,额前有些细汗。 她微讶,突然伸手,触摸在他的脑门上。 凉滑柔软,微有温香,章子莫脑袋一空,半晌沉默不语,任由那清凉似冰块的葇夷缓解他身子里的浮躁和闷热。 直到那温软声音惊愕又担心响起:“子莫,你发烧了,你哪里不舒服?” 章子莫回神,忙挤出淡然笑意,说没事。 他的手不经意间放在自己左侧腰间。 这个动作他刚刚就有意无意做了好几次,画楼没有留心。她脸一落:“把衣裳掀起来!” 章子莫愕然,画楼的手已经伸过去,掀起他的衣裾。 白色绸布绑着,沁出血珠涟涟,似妖娆盛开的血色曼珠沙华,谲艳灼目。画楼眸子深敛幽静,淡蓝色眼波落在章子莫脸上。声音微沉:“怎么回事,受了伤你没有去医院?” 章子莫忙去拉衣襟,把伤口盖上:“小伤。这点小事还去医院,被人笑死!昨晚抢货,跟广东帮打了起来,被刀滑了个小口,我已经用盐水消毒了,还抹了药粉。姐姐,我没事!” 这便是江湖吧? 刀风剑雨不皱眉,流血断骨不吭声。 这既是死撑。也是硬气,更是让人害人与畏惧的霸气。他们这个道上的人,不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你走路是不是轻飘飘的?”画楼眉头微蹙。 章子莫点头。 “伤口发炎了,引起发烧,情况恶化下去。你小命都没有了!”画楼叹息道,“很多时候要记得变通。命没有了,那些威信有什么用?知道身体不好。就要偷偷去治疗,死扛的人最傻!” 章子莫微讶。 画楼便喊了易副官,让他去叫军医来。 又让管家把她上次准备的那个药箱拿来,挑出一瓶消炎药给章子莫:“这些西药原本是军中用的。比一般医院用的都好。这个是消炎药,下次受了伤先吃。还是扛不住就偷偷去医院。记住姐姐的话,走路轻飘就是发烧,发烧就很严重,扛下去就会要命!” 章子莫早上起来的时候,烧得并不是很厉害,只是来官邸时一路上颠簸又吹风,到了官邸就越发轻飘。 只是他掩饰很好,画楼又急着想知道张公馆的情况,会客厅光线不是很足,她忽视了。 军医给他伤口重新清理。缝了五针,换了外敷的药。 “如今天气热,受了这么深的伤还这样简单潦草的包扎。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军医口吻严肃教训章子莫。 章子莫心中也发憷,感激看了画楼和军医一眼:“我看别人都是这样。用点盐水先洗洗,再用烧刀子擦擦……” “每个人身体不同,况且你以前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画楼安慰他道,“没事,回去你也装作没处理过。你受伤的事,记得让手下想巴结你的人知道,他们会把这事告诉季龙头的……” 章子莫一思量,心头微动。龙头不知道,他不是白伤扛了吗?他重重点头。 送走章子莫,管家说容姨太太找夫人。 容舟一袭墨色奈良稠长裙,同色呢绒宽檐帽,黑色面网上坠了颗细小的水钻,熠熠生辉。她抹了粉,上了妆,亭亭站立,只能看清性感红唇和修长凝雪颈脖,红肿脸颊被面网遮住,风情冷傲。 一如初相见。 见到她的装扮和脚边棕色藤皮箱,画楼唇角微挑。 “你不是说,我此前唯一的出路是以退为进?我信你了。”容舟口齿仍是发麻,吐字极慢,“我走了!但愿督军下次回来,会带个比我厉害、比我还要美的娇娘子,你的日子永远别想安宁。” 说罢,提起皮箱,趾高气昂地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诅咒画楼,令画楼摇头苦笑。 世间喜怒哀乐皆由心,心不动,处处得安宁。 白云展躺了一天,就若无其事去上班。后来的复诊也不让家里人陪同,他到底有没有事,画楼无从得知。 李潋之和柳烨依旧在俞州,他们此行的幌子是俞州六月中旬的“百花展”。 百花展其实并不算出名,是俞州园艺骆家出资宣传自家的产品,弄出来的这个百花展。今年因为李潋之和柳烨,百花展一时间成了上流社会的谈资,人人翘首以盼。 卢薇儿和白云灵也是受很多仕女相邀,才决定去捧场。 因为此展炙手可热,爱美仕女自然掏空心思打扮。 画楼在一旁兴致乏乏。 她早已叫阮立去盯着百花展,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阮立查了两次,说看不出异常。 她仍是吩咐百花展那天,军警全部在附近待命,一旦出事能最快赶到现场。惹得警备厅的人怨声载道,说夫人太草木皆兵。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这样,忍着忍着!”冯元年安慰众位下属。 百花展那日,骆家亲自来人替白夫人引路,说能请到白夫人和白小姐,还是吴家的少奶奶。他们受宠若惊。 殷勤得近乎谄媚。 新贵富商都是如此,画楼和白云灵没有了开始的戒备和忐忑,心安理得受了,让汽车跟在骆家车子后面,去了百花展。 露天的场地颇为壮观。各色盆景花卉令人眼花缭乱,芬香馥郁。有娇俏玲珑的,亦有丰妍凛冽的,色泽纷繁,或香艳浓烈,或淡雅幽香。花色比美人。各有千秋。 骆家太太便亲自招呼了画楼等人,笑着给她们介绍品种。 “我们随便看,太太不用在这里招呼,您去忙吧。”逛了一圈,画楼含笑对骆太太道。 骆太太凑在跟前。白云灵等人都端着贞淑名媛的派头,淡然适宜的微笑,谨慎斟酌的言辞让她们微有疲惫。哪里是出来看花展?简直是宴会应酬。 画楼瞧在眼里。便出声解围。 骆太太忙道是。 她一走,四周又有旁的太太小姐过来寒暄,身边总是不断有人,让几个人倍感劳累。卢薇儿更是撇撇嘴:“早知道就不跟大嫂一起……” 白云灵忙推了她。 画楼只是笑:“你这个刁钻的,只是记得跟着我的坏处。都不记得跟我的好处。” 说着,目光微敛,落在远处几个公子佳人身上。 那酷似李方景的容颜带着金丝眼镜,斯文秀美,笑意浓浓,一身咖啡色条纹西服,衬托身姿曲线优雅风流。转眸看到画楼等人,笑容更是浓烈灼目,携了佳人及友人,朝他们走来。 依偎在他臂弯里的。是骆家大小姐骆彬,粉色蓬袖洋装,乌黑卷曲青丝束了马尾。圆圆大眼睛跟白云灵有几分相似,如芭比娃娃。 白云灵惊喜:“六哥?” 目光一转。却落在李潋之身后的一对璧人身上,错愕变脸。不仅仅是白云灵,就连慕容画楼和采妩,亦藏不住脸上愕然表情。 那叫作柳烨的北国佳丽,挽着一个消瘦高大男子,态度亲昵。那男子着青灰色格子西服,英俊挺拔,玳瑁眼镜遮不住眼眸神采,下巴凌乱胡渣颓靡又诱人,是贺望书。 卢薇儿脸上便有了冷笑,定定盯着他们。 贺望书微微撇过头,不与她对视。 采妩眼眸中有了心疼和怒意,暗中拉住了薇儿的手。 白云灵一时没有忍住,惊呼出来:“望书,你……”而后发觉贺望书身边的佳人狐疑望着她,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李潋之已经开口,跟画楼问好,然后笑望着白云灵:“白小姐认识方景?在下李潋之,李家排行老三。” 白云灵心中震愕被贺望书取代,见和李方景同样容貌的李潋之,只是含笑应付着,目光又落在后面那一对身上。 柳烨何等通透?她早已从众人眼眸中明白,便笑着问贺望书:“望书,你也认识白夫人?” 场面微静,画楼等人神色各异,皆望着贺望书,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看了画楼,轻声对佳人道:“认识。” 四两拨千斤打发了。 画楼心中也有愤怒,却掩藏很好,淡淡笑了:“贺先生和我们家五少爷是同事,从前经常去官邸做客,自然是相识的。望书,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 视线又全部落在贺望书身上。 李潋之扫了她们四人一眼,便能看得出卢薇儿唇角的冷嘲,采妩和画楼脸上的失望,白云灵眸子里的期盼,她仍是盼望是个误会。 看来关系不浅。 是跟中间那个短头发的女子吧? 片刻,贺望书突然望向卢薇儿,眼神变幻莫测,涌现异样的光芒:“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柳烨小姐。” 第一百七十一节双面间谍 一句未婚妻,饶是画楼都掩饰不住错愕。 她一直以为无言是正义凛然,谁知道家里有未婚妻,还在俞州同卢薇儿你侬我侬。 “柳儿的父亲和贺兄的父亲是故友,他们两个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贺兄大两个小时。这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从小就定了婚约。”李潋之还熟视无睹的解释给画楼等人听。 骆彬更是附和夸张的表情:“啊,真浪漫。柳儿姐姐,你好有福气。” 柳烨莹然眸子微转,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卢薇儿垂眸,表情有些怅然,唇角的讥诮越发明显。 画楼心中微叹,倘若是她有眼无珠遇人不淑,亦不会在朋友面前说起这段失败被骗的经历。换取片刻的同情,不足以弥补她心中的伤痕。将这些深藏,眼泪和血慢慢研磨。 这便是人生。 “真是天定的缘分,贺先生好福气,柳小姐也好福气。 ”画楼淡然笑道,语气却轻柔得似叹息。 “同年同月同日?”采妩也柔声笑道,“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缘分。柳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贺先生是难得一见的痴情男儿,两位是天作之合。” 采妩声音清脆恬柔,笑容款款,宛如朋友间最美好的祝福。 知情人才能听得出这其中滋味。 白云灵莞尔。 卢薇儿抿着唇,眼睛弯起来似新月。 贺望书没有愤然只是装作听不懂,表情平淡说了句谢谢。但眼眸触及卢薇儿偷笑的唇瓣,镜片后的眼波里早有涟漪荡漾。 他另一只手拳起,捏得青筋暴突 “多谢你们的祝福,我也觉得自己好福气,柳儿是我见过女人中最端庄贞静的,虽然念新学,依旧有着老式女子的忠诚矜持这才是难得一见的。”贺望书望着,声音里暗含嘲讽。 卢薇儿挑眉,见贺望书望着她,也含笑缅应:“的确难得,恭喜贺先生得此佳人。” 贺望书顿噎。 又各自寒暄了几句才散开。 柳烨笑着问李潋之等人:“刚刚火药味好浓,可是我的错觉?” 骆彬扑哧一声笑了。 李潋之表情深邃并不答话;贺望书好似听不见,眼眸余光若有若无追随拿道藕荷色的倩影,齐耳青丝显得干练大气,活泼爽朗。可是那笑容如此没心没肺。 得了空闲,骆彬偷偷跟柳烨道:“柳儿姐,我跟你讲,刚刚那个卢薇儿,就是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短发头的那个,她是个狐狸精。” 柳烨眉心轻微蹙了下她一向厌恶背后恶语伤人者。轻微一蹙又松开,清泉般纯净嗓音问道,“哦?怎么说?” 骆彬却故意叹气:“柳儿姐姐,我向来是个直肠子最见不得那些女人行事不光彩,才冒昧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啊。从前啊,卢薇儿勾搭过贺先生后来姐姐来了,贺先生就不要她了。你刚刚没有听出来,白夫人和那个吴家少奶奶都在为她不平。” 柳烨弯唇轻笑,原来如此。 只是······她斜睨了骆彬一眼,这种爱背后道人是非的,还敢摆出一副正义脸孔,今日真是见识了。 她不禁冲瞧着骆彬一笑 骆彬窃以为自己正中柳烨下怀,笑容里有几分快意:“······也不知道什么来历,说是白家的亲戚。什么亲戚在人家常住?我瞧着,像是白督军豢养来取乐的,要不然怎么一副狐媚像。白夫人是内地来的,胆小懦弱又怕督军,连督军暖床的都当妹妹一样,怎样的愚蠢····…” 柳烨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颇有几分怪异。 骆彬急了:“柳儿姐,你不信啊?那些军阀人家,什么丑事都敢做。土匪出身的,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啊?” 却瞧见柳烨美眸如丝,横掠击向她,骆彬声音微顿。 “你知道白督军是冀地大户出身吗?你们家老祖宗在东海打渔的时候,他家老祖宗在前朝里做二品大员。他若是土匪出身,你们整个东南都是蛮夷了。”柳烨掩袖而笑,“那个卢薇儿,是不是很不给你们面子? 骆彬错愕,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口无遮掩,说了白督军的是非,回头传出去,要惹祸上身的。于是忙把话题接到卢薇儿身上,反正柳烨定是厌恶那个勾引她未婚夫的女子,谄笑道:“可不是?她不过是督军府客居小姐,架子比正经白小姐还要大,跟她说句话都要受一回冷脸。” “要是我,也会的。”柳烨清婉笑了,“真正的世家望族都在北边一带,南方尽是出身低贱的暴发户。暴发户人家的小姐多没教养,相处久了,自身世家小姐那点贞淑贤良的气质都要被带累坏了···…” 说罢,又掩袖呵呵笑,转身找一旁的李潋之和贺望书去了。 骆彬半晌才明白自己被柳烨这样露骨的骂了一顿,脸色紫涨。 而柳烨一手挽住了李潋之,恨不能整个人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低语,还不时回头看眼骆彬,虽然是笑,脸颊表情却尽是鄙夷。 片刻,李潋之便走过来,笑道:“骆小姐,今日多谢你热情的款待。我们还有些事,先告辞了。麻烦帮我转达给令尊,今日的花卉都 极好,只是我们暂住俞州,擅长伺候花草的佣人不曾带过来,令尊所赠带出去也是糟蹋。多谢他的美意,东西我不要的,心意我受了。”然后很绅士吻了吻她的手背,瞬间又松开,便这样转身离去。 望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骆彬紫涨的脸色瞬间灰白。 骆太太和骆先生也瞧见了推了应酬去了旁边,叫佣人把女儿找来,问怎么回事。这般才开场,贵客为何提前离去。 骆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更加不敢把自己在柳烨面前胡说八道得罪了她的实情告诉父亲,只是道:“三少说,有急事要处理······” 骆先生将信将疑。 那边,佣人急忙跑过来道:“老爷白夫人她们也都走了。 骆先生啊了一声,远远瞧见白督军官邸的几辆汽车扬长而去 骆太太气得跺脚:“这些人怎么回事?有点权势就了不起吗?这边才开始,他们就一个个走了,当我们家颜面算什么!” “什么颜面!”骆彬忍不住捂住脸哭了,“在他们眼里,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蛮夷的暴发户,只有我们还当自己是体面人家!” 骆先生正要发作,另外一个佣人又急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急切道:“老爷老爷,不好了,警备厅的人全部过来,把咱们这里围了起来。” 骆太太只差昏死过去。 骆先生也顾不得,敛衽便走:“我去瞧瞧。” 次日报纸的头版头条,皆是骆家百花展的盆景土里翻出的炸药。 那些去过百花展的太太小姐们都捏着丝帕拍着胸口,逢人便道:“亏得警备厅的人机灵不晓得哪里得了信赶过去,要不然啊,我现在都在黄泉路上呢……” “哎呀想想都后怕,那么多炸药还有绅士在抽烟,怎么就没有炸?万幸万幸我活该有福气…···” “骆家跟咱们有什么仇怨,想着把咱们都炸死?简直其心可诛。” 喧阄了几日终于报纸上又瞪出骇人新闻:罗家其实是日本汉j窝,罗家的大公子居然是日本人亲自驯养的特务头子,一直在俞州谋划动乱。军法处阮处长将他逮捕时,还从他身上搜到日本特务机关传给他的秘密电报。 前不久刑家工厂的爆炸案,也是那些日本特务所为。 柳烨坐在餐桌前,翻看这些新闻,她粲然水眸微动,倏然起身,一巴掌扇在李潋之脸上。 “废物!咱们辛苦了三个多月,最后还是让白云归的人先找到土闲那匹夫在俞州的下属机关。”她声音里有透骨的柔媚,眼眸却有鹰隼的狠戾,“我该怎么办,回去跟上峰说,我们得到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让白云归得了先手?脸颊微肿,李潋之拂过,笑容雍容倜傥:“别急啊柳儿,谁一生还不失手几次?这次只当便宜了白云归。” “只当便宜?”柳烨哈了一声,眼眸被霜色染透,“你倒是大方啊六少爷!难不成……泄露消息的人,是你? 那人轻松耸肩:“是我!” 柳烨再也忍不住,暴怒袭去。 那长裙下修长的美腿,光洁纤柔,却似利剑刺向依旧含笑的那人。不过几个回合,便将他死死遏制在墙上。 那蔻丹指尖粉润锋刃,藏在大腿内侧的短匕抵住那人喉咙,刺出了血珠,他却依旧笑得明媚妩媚,天生的妖孽。 “你连亲兄弟的死活都不顾了,却要帮白云归。你忘了当初他误会你,差点将你打死在大牢里?”柳烨声音微沉,“李方景,你还真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啊。图什么啊?” “我从未想过帮白云归。”那人依旧笑得灿烂,好似脖颈上沁出来的并非血珠,风流在眼角流转,“我在帮白夫人。你知道我恨白云归,你知道我三哥的真实身份所以关押他,可是你不知道······” 他眸子转向窗口,唇角的笑越发动人:“我爱慕容画楼!” 柳烨气得打颤,短匕紧了三分,刺入血肉,却感觉自己的后颈剧痛。 眼前一黯,她的世界全是黑色。 第一百七十二节 那从窗外跳进来的身影,轻盈而姣好,携了半缕幽冷淡香。银白色旗袍衣袂随风摇曳,宛如繁盛风兰,花影虽妖娆,意蕴却清雅。佳人似花,雅致幽香,大抵是这凡尘里唯一能盛开在他心头的浓艳。 犹记那日烟雨相送,那抹素色的丁香,淡韵而妩媚,迷离谲艳,在他心头荡起阵阵涟漪。 以为相见无期,不成想转眸间,她傲然含笑,盈盈如水的眸子静静望着他,笑道:“眼镜不错,越发斯文了。” 李方景笑起来,随手将眼镜摘下:“身手不错,这可是三楼。” 画楼指了指旁边,笑道:“哪有那么邪乎?我只是从隔壁房间跳进来而已。” 两人相顾而笑。 却半晌无言。 最后画楼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几天么?” “前天。”李方景笑道,斜眸凝望她,“我和老三不是同胎而生,模样却惊人相似,从前我们总是一处读书,熟悉对方性格,模仿彼此言行举止极像,偶尔家里人都会把我们弄错。你怎么知道从前那个不是我?” 画楼明眸微睐,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我随口问的。” 李方景愕然,须臾才笑起来。他心中所盼的,便是她能将他二人分别开来。女子倘若很在意某个人,他就是不同的。哪怕对方模仿得再像,都能瞧出端倪来,所以画楼问他是最近几天回来的吗。他心中所喜的,不过是这点盼望已实现。 哪里知道反而中了她的试探? 李方景摇头苦笑:“你跟半年前不同了……” 画楼挑眉。 “刁钻了。”他叹气。 画楼心头一顿:刁钻了? 刁钻中应该带着活泼和俏皮的。这段虽然发生很多事,她却比从前更加开朗更加活泼了么? 是因为什么? 瞬间,她想起白云归那缠绵中带着促狭嬉闹的眸子,跟平常的深邃内敛判若两人。唯有她和他独处时,才能见到那样的白云归,玩闹起来没完没了。 这个念头让她微怔。 李方景已经转身,从抽屉里找出大小手铐。把柳烨的手足全部铐起来,身子亦用绳子紧紧捆绑。 画楼便在一旁打趣:“你也跟半年前不同了……从前是个惜花人,如今心狠手辣,这样的美人也能捆绑成粽子,何其歹毒!” 李方景把柳烨捆好。/非常文学/冲画楼笑:“这姑娘功夫极好,我接不了她三招,不捆起来要命的。哪些是娇花、哪些是毒草,我分得清。要不然,这些年不是白白混足花丛吗?” 他又找出绷带,把她嘴巴封上。 画楼指了指他脖子里沁出一圈的血珠。 他转身,简单的处理了下。 围着白色绷带,显得很好笑。他只得把立领竖起。用衣领遮掩伤口。 “灵儿叫你六哥的时候,你的笑容很特别,我当时怀疑你回来了。前几日我的那个李潋之,眼眸阴刻,不似你的明亮。”画楼跟他解释道,“所以你在百花展临走前那个手势,我猜测你是提醒我花盆有问题。我自己一看,果然在花泥发现异常。就更加肯定那个李潋之不同。今天事情水落石出,我想着你这边也许有变故,一早就到了隔壁房间听动静,你们打斗时我就从窗口攀过来,在窗外听到你和她的谈话。” “你听到我的话了?”李方景斜长眸子里情愫暗涌,定定落在她脸上。 画楼只当瞧不见,淡然道:“是啊。我都听到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混账,损我清誉。” “我说的是实情。”他眼神委屈,声音却低醇暧昧,“要不是知道你一个人独撑俞州,我跑来跟柳烨演这场戏作甚么?” 画楼笑了笑。撇过头去,心头有一阵暖流。 她的眸光顺势就落在柳烨身上。 容貌倾城,气质高贵,这般女子的举止教养皆是世家风范,画楼想象不出她竟然武艺超群。她不禁低喃:“可惜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你误会了。”李方景不失公允道,“她是南方政府情报机关派往远东去的特务,混入日本特务机构。她很聪慧,又武艺超群,日语说得好,深得日本人信任,在日本特务机关地位很高。我三哥是她的下属。” 画楼倒是没有想到这层,心中对这个女子便又有了些许好感。 然后又问道:“那你三哥呢,也是南方政府的人?” 李方景摇头,表情怅然:“他不是南方政府的特务,所以柳烨才要防他。”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有个朋友德国朋友叫佐尔格,你在戏院见过的,可还记得?就是我介绍说理查德的……” 怎会不记得? 理查德佐尔格,二十世纪最杰出的情报员,改变二战进城的德国人,却是苏联密探。 画楼颔首:“记得的。” “佐尔格在沙俄中央政府机关做份闲差,有一次来信说问我是否去过莫斯科,他在街上遇见过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沙俄,呃,现在叫苏俄,我不曾过去,后来思忖他大约是遇上了我三哥。”李方景声音微低,“自家兄弟,我一直不信他是个软骨头,甘愿为日本人卖命。这些年他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兴许是对苏俄革命着了迷,想自己建个信仰的情报机关吧。” 说罢,摇头笑了笑,微微叹息,很不认同。 画楼含笑望着他。 李方景回神,跟她简短解释了一番苏俄革命和,画楼只装作很新鲜,不住点头。 微微一声娇咛。柳烨悠悠醒来。 她顿了顿,看清自己被五花大绑,朝着李方景冷笑,没有无谓的挣扎。 “他们南下就是为了找日本特务机关在俞州的那个下属机构?”画楼与李方景移步去外面客厅说话。 房间大开,眼睛可以盯着柳烨。 画楼一直猜想俞州有批特务,也不能判断是谁的人。直到从花盆里发现,顺藤摸瓜,便找到了耿家。耿家大小姐是罗家的大少奶奶。骆家大小姐是罗家二少奶奶。 这个罗家,是罗疏烟的堂伯。 因为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罗大少很好了他是日本特务机关在俞州的负责人。 画楼查吴家老三的咖啡馆,查出当初指使他去炸刑家纺织工厂的,居然是罗家大少奶奶。耿家的大小姐罗耿氏。画楼又连夜审了耿家的人,罗耿氏只是一口咬定帮娘家报私仇,才去炸刑家。 耿家与刑家是同为纺织行世家,因为抢生意结仇颇多。 原本是情有可原,罗耿氏死不开口,画楼也没有怀疑到罗家大少爷身上。 是一封匿名密信让她恍然大悟,才让红瑜的特务连夜去罗家搜查,逮捕了十来个藏于密室日本特务。罗大少爷的身份也曝光。 罗大少爷却在红瑜去之前消失。不知是逃走还是被灭口。 画楼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有些怯懦的罗大少,竟然是为日本人卖命的汉j。 “远东特务机关最近一直打压柳烨,她有两次升迁机会无故旁落,她怀疑日本人对她有了戒备,想脱离日本人,回到南方政府的情报局。一来是她处境堪忧,二来南方情报局的局长年底要调往内阁,局长之位空闲。她觊觎那个位置,想着借机回去。她知道南方有个日本情报机构的下属机构,落户俞州,实则是对付南方政府。拿下这个机构,以她的资历回去定是局长不二人选。这是她暗中计划。” 好有理想的女人。 位高权重,承担的责任便更加重,身体和精神都要高度紧绷。等累得精疲力竭,才会想做个简单平凡的女人。 画楼深有体会。 偏偏总有人执迷不悟,醉心于个人权势,像云媛,像柳烨。 “那么他们南下。还有明着的计划?”画楼敛神问道。 “南方政府有个王牌情报员,很是神秘,外界一直不清楚他的底细甚至容貌性别,前不久秘密来俞州,是受命调查这个日本特务机关并摧毁它,可他半个月后踪迹全无。南方政府情报局在找他,日本人也在找他。柳烨和我三哥南下,是替日本情报机关办这件事,找到这个妄图摧毁日本情报机构下属机关的情报员,杀了他,让南方政府示威。”李方景沉声道。 这便是诡谲的政治,错综复杂,不到最后一刻,往往敌我难辨。 画楼却眼波微动,定定望着李方景:“你这样清楚!你就是那个情报员?还有,给我匿名写信的人,是不是你?” 李方景笑起来,耸肩道:“我不是。那个人被我三哥先找到,他想把他带回东北交给日本人,换取更加的信任,获得更多权力,方便他日后从事。可是他要防着柳烨,就将这人先藏起来。我得到消息,就让婉儿陪着奥古斯丁回来谈生意,暗中帮我找到那个情报员的下落。那人和罗大少,我都交给了云媛。” 画楼眉头微蹙,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先抓了罗大少。 “柳烨在南方情报机关的根基,非云媛可以比拟,她回去定是局长不二人选,无人与之抗衡。我把那情报员和日本特务机关头子都交给云媛,让她立一大功,将来在局势上能跟柳烨对抗。”李方景斜睨了她一眼,笑道,“当初云媛为何离开白云归,你比我清楚,不到权利顶峰她不会罢手。她如果跟柳烨悬殊太多,挨不过柳烨的算计,灰溜溜落败,回到俞州,白云归再怜香惜玉,你怎么办?等云处长成了云局长,她和白云归之间,便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就再也不可能回头。除了云媛,旁的女人难入白云归的眼,所以我不能让她回来给你添堵。画楼,不管你在谁身边,我都不想你受委屈。” 第一百七十三节 三寸日光,树影漫卷映画梁,轻尘在光束里蹁跹起舞;帘外树叶簌簌,依稀是情人间呢喃私语;虬枝梢头那承露娇蕊,随风摇曳,俯首扬眉皆是婀娜风情。初夏暖风将春花收尽,落英缤纷。 那人眉梢含笑风流转,眼波顾盼幽情生,融融暖阳落在他粲然眸子里,盈盈碎芒暖洋洋的,照得画楼心路明媚,比今日万里无云的碧穹还要透亮。 “傻子,花了这么多心思和精力,应该替自己谋个政治前程,云媛不能成为你的贵人。到头来,替他人做嫁衣裳,居然只是不想我委屈,没出息!”画楼笑着骂他,却眼眸脉脉盈动。 “除了我,也没有人在意你是否委屈。如果我也只想着前程和家国,谁顾你?”他笑容反而淡然,闲靠椅背,曲线优雅的身姿随意轻松,锃亮皮鞋脚尖不时轻点地毯。 低垂的眸子里有浓浓怅然。 拥有她的人不知珍惜,在意她的人不能拥有,造化弄人。 “不用想着我,我能自顾。”画?br /> 锦绣民国 全第4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画楼声音低婉,亦垂眸良久。 什么是委屈?私觉自己应得的没有得到,是委屈;私觉自己不应该承受的被迫承受,也是委屈。 白云归没有给她爱人的宠爱,有些事他明知她不愿,亦要磨着索取着,他却给了她妻子的尊重和督军夫人的尊严。 和吴夏采妩相比,她委屈吗? 人心不足才会委屈。 画楼倏然抬眸,笑道:“方景,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男人应该有大志……” 温润的唇上遽然贴了修长手指,能闻到淡淡男子的清冽香气。李方景凑近她,手指贴在她唇瓣,嘘了一声,声音低靡道:“别说这些套话,我不喜欢听,也不喜欢你说。我们之间,只谈情谊。没有算计。我对你的好,就如同你对我的好,永远无算计。” 靠得很近,感觉他低醇嗓音便在自己耳边,甚至能感觉到他炙热呼吸。 画楼若微心悸。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修长结实手臂环上她纤柔腰肢,她一动却被他带着前进了两步,紧贴上那挺拔身躯。 他眸子微乱,呼吸顿住,手不禁拂过她的脸颊,喃喃低语:“画楼……” 画楼心头那些凌乱半天都静不下来,翻江倒海般折腾。似轻柔羽翼滑过心房,那低醇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让她错觉自己在他心中如此矜贵与美好,令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直到感觉有温热的呼吸快要凑上她的唇,画楼当头一瓢冷水,猛然推开他。 李方景不慎,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眸色缠绵迷离纠缠着她。 画楼深吸一口气,羽睫轻覆,半晌才抬眸。唇角有些无奈:“方景!” 李方景抚额,重重呼出一口气,才溢出笑意:“我失态了……” 空气微静,静谧间仿佛能听到翠叶呢喃低语。 日影暗移,照得金色帘钩熠熠;窗帘卷处,芭蕉绿影婆娑婀娜。 慕容画楼便站在他方寸之外,暖风吹扬了裙裾。金芒掩映了绣妆,她神态娇慵,眼眸静籁。 敲门声打断了屋子里诡谲的静籁。 唐婉儿步履轻盈,瞧见屋子里的数人,展颜微笑。她清减不少。下巴尖削,不似以往的圆润,更加成熟妩媚。 “六少,白夫人。”她笑着打招呼。 李方景笑了笑,对她道:“你去把柳儿放了,免得一会儿真的捆坏了。” 唐婉儿瞧着床上的柳烨,摇头笑了笑。 打开了手铐,绳子才松口一处,柳烨猛然用力,便瞧见绳子如水蛇般从她身上游走。雪色手臂勒出血痕,鬓丝凌乱,青色卡夫稠长裙被绳子撕裂破残好几处,勉强蔽体。 她唇角噙着谲艳的笑,缓缓走到李方景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响亮一巴掌扇在李方景脸上。“贱人!”她骂道,声音却清婉,似大家闺秀的娇嗔,只是眼波里杀意顿现。 李方景只是笑,嘶了一口凉气。左边脸颊连挨了两下,微微红肿。他眉梢挑起风流:“柳大美人,你是第一个扇我耳光的人。可解气了?” “解气?”柳烨笑着,声音柔媚,却带着蚀骨凉意,“你知道我要什么的,都给了我,我便解气。” “抱歉,你说晚了,已经送人了。”李方景轻笑,“下次赶早!” 好似在说什么不要紧的东西。 柳烨也笑,看着李方景,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一撞,迸射刺骨寒光。 转眸间,柳烨清湛眼波浅浅落在画楼脸上:“你有些本事嘛!能偷袭我的人屈指可数,你数一个。他日不想伺候白云归那武夫了,去南京找我,许你一份高官厚禄!” “多谢。”画楼眼眸柔柔的,安宁落在她脸上,“等柳小姐站稳了脚跟再说。” 柳烨那称霸天下的女王之气微静。 惹得李方景哈哈大笑。 柳烨进内室换了一套衣裳:青灰色格子呢绒男式西服,同色呢绒宽檐帽,浓密青丝盘起,藏在帽子里,英姿飒爽。翻手间,浓艳佳人变成翩翩公子。 画楼恍惚之间好似明白,当初在德馨茶馆找吴三少的漂亮小公子,是罗耿氏;后来找无言和白云展的,兴许是柳烨。女扮男装,自然不好摘帽子。掩着脸,只看身形,罗耿的背影与柳烨还真有七八分相似,被认错也是有可能。 只是,这是凑巧吗? 为何柳烨会连续两次现在在那个茶楼? 柳烨压了压帽子,手中的小皮箱放在脚边,对李方景道:“我要见见李潋之那贱人!” “三哥今早离开了俞州,已经走了两个小时。”李方景笑道。“婉儿就是去送他的。” 柳烨的手微顿,藏匿在帽檐下的俊妍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是艳丽红唇撇了撇。须臾她才道:“帮我转告李潋之,帮日本人做事没有好下场,不管他要什么,及早抽身,别泥足深陷想离开都难。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任由他在他们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差不多就行了。还有……能被我利用的男人,我从来不在乎,叫他别再犯傻!” 最后那一句,说的微微用力。 李方景挑唇笑:“我会告诉他。你今天走么?不在俞州多玩一天?” “这破地方,我玩了三个多月。犄角旮旯都看遍了,最后空手而归。本小姐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来!”她再次把帽檐压低,拎起小巧皮箱出去。 画楼不禁轻笑。 李方景冲唐婉儿使眼色。 唐婉儿跟上去:“柳小姐,我送你去码头。” 正中午的日照毒辣,蝉声切切暑意更浓。 画楼想等夕照西下再回官邸,便和李方景坐在饭店一楼咖啡厅喝茶,她便问起他的近况。 “还好,不赚不亏。结识了好些时髦小姐,跟在俞州一样,喝茶看电影听戏,偶尔去骑马打猎,有时候也出海打渔。”李方景舒适笑道,“奥古斯丁帮我打理生意。白云归一闹,英国大使馆说他信誉有问题,不准他留在商会。原本英国人就歧视华人。他能得到商会参赞的位置,他养父花了不少钱打理,他每年也要花钱孝敬,实则吃力不讨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他也解脱。” “养父?”画楼笑道,“他不是英国人。” “自然不是,他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怎么会是英国人?”李方景笑道,“从前他要在英国商会里吃俸禄,不能讲。如今离了商会,我们又至交,他便告诉了我。他是华夏男儿。他跟这边有些私怨,从前没有回来,对华夏很是憎恨。在中国待的时间久了,再也不能把自己当成英国人,置身之外。他在英国商会有时看着国人奴颜媚骨,很是难堪……” 画楼颔首。 又问贺望书是柳烨的什么人。 “他们真是未婚夫妻啊!”李方景笑道,“贺望书是天津人,柳烨是东北人,他们父亲自小在京都念书认识。两家都是做生意,这些年常来常往,十分交好。小时候定的婚约,长大了当事人不愿意认了。柳烨那霸气,贺望书罩不住她的。柳烨如今去南边政府做事,柳家还敢把她拉回去成亲?贺望书原本就是离家出走的。所以这段婚约名存实亡,两家现在都在等哪边先开口退婚。先开口的那家,总要吃亏些。早些年柳烨的母亲为了姨太太的事情置气,去贺家小住了四个月,很是喜欢望书。知道柳烨南下,柳家老太太托她给贺望书带了东北的老参和药材,她才去找望书的。百花展的时候,她又想让我缠着骆家的大小姐,引走骆家人的视线,方便她行事,她只得另外找男伴,便想起了贺望书……” 画楼垂眸,无声笑了笑。 “你想说薇儿和贺望书的事?”李方景含笑望着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望书就告诉过薇儿,他有段名存实亡的婚约,有个争强好胜的未婚妻。他们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柳烨。怎么,薇儿没有跟你说?” “你知道?”画楼微讶。 “我自然知道!”李方景得意,“望书都告诉我了,我们私交很好的。他心中不快,需要倾诉便告诉我了。” 画楼好奇望着他。 却半晌不见他开口。 “你想听啊?”他明知故问,“你许我我什么好处?这可是人家的秘密!” 第一百七十四节诉幽怀 画楼捧着咖啡杯,粉润指尖轻敲描金边沿。 李方景回眸,她表情无辜望着他;又回眸,依旧是那副期待模样;再回眸,她神态不变,眼波清湛。 他忍不住了,笑道:“好吧我怕你了,附耳过来。” 画楼还是不动。 李方景只得笑,举手投降了。 晚上他和唐婉儿去官邸吃饭,白云灵欣喜不已,其他人也欢迎,气氛前所未有的欢愉。 唐婉儿受刑重病那段日子,白云灵时常去照顾她,她对白云灵也格外亲切,含笑跟她说:“你在俞州也没事,随我去香港可好?香港跟俞州可不一样,你去了肯定舍不得回来……薇儿也去。” 李方景便拆台:“你前几日不是还抱怨香港又闷又热,说唯有俞州的天气最好?” “赶上天气不好,俞州也闷热!”唐婉儿冲他努嘴,又挑眉促狭笑道,“六少是不是怕我们去买东西,花了你的钱?” 李方景佯怒用勺子要打她:“我几时短过你的钱用?” 惹得众人皆笑起来。 白云灵也笑:“多谢你的好意。过段日子吧,最近真是哪里都热,等到冬天,去香港避寒。听说香港的百货公司很多,皮草是直接从东北运过来的吗?“这主意不错!”卢薇儿笑道,“那且等冬天,我们香港玩。我也想买些皮草坎肩,还听说香港的珠宝首饰最好······” “看到没有没一个省油的灯!”画楼在一旁指着她们对李方景道,“六少又要破财。” “我们六少最大的爱好,就是替佳人付账。夫人,您也去吧?”唐婉儿抢先笑道。 画楼只得含混应着,说到时再看。 白云灵便想起来,对唐婉儿道:“要不是南方水患,我大哥和大嫂便举办了婚礼。从前他们结婚,大哥没有回去想着重新办一次。大哥这一走,婚礼要推到九月后。秋高气爽的,六哥和婉儿一定要来。” 唐婉儿忙恭喜画楼,还说一定会抽空来,让画楼记得通知她。 李方景只是淡淡说了句恭喜,手中水晶高脚杯里里的葡萄酒色泽晶莹透亮映得他眸子亦粲然生辉。只是流转的明媚眼芒微黯,唇角笑得弧度微微松弛。 “如果生意忙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补办婚礼。”画楼笑道。 唐婉儿看了看李方景也没有多说什么。 吃了饭从官邸回去,李方景静坐在车里沉默不语。 唐婉儿瞧着他心事重重,暗暗叹气。 半晌,她低声道:“六少,其实这是好事。你心里不也盼她过得如意?我听灵儿和薇儿的口风,督军如今对夫人极好,两人情浓恩爱。要不然督军也不会想着补办婚礼。六少,你听我一句,别为难自己,丢开吧!” 幽暗车厢里看不清彼此表情,李方景半天才呵呵淡笑:“傻丫头你未经情事,不知这世间最是相思不由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有个人了你的心扉,哪怕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心也会如影随形,我又能如何?” 唐婉儿一时间默不作声。 车厢里有丝丝缕缕黯然在流淌。 画楼寻了一对翠色珠宝手镯,用绒面匣子装着。翠色近乎透明的镯子不带任何饰纹,简单纯粹,最原始灼目的美,衬在黑色丝绒匣里,似碧绿的清泉在流淌,十分诱人。 她敲开卢薇儿的房门。 卢薇儿一瞧这镯子,幽蓝色眼波盈动,惊喜问道:“送我?” “嗯,瞧着不配我,跟你的气质却很相衬,就想着拿来给你。”画楼轻笑。 卢薇儿欢喜戴在腕上,皓雪纤腕似被翠波萦绕,碧色沁心动人。 的确很配她。 “那我收下了,下次看到好的再买来还给你。”卢薇儿高高兴兴接了,不忍摘下来,爱不释手。 画楼在一旁瞧着,她正是兴头,便开口道:“薇儿,我今日遇到了望书……” 卢薇儿脸色微沉,把那镯子不声不响褪下来重新摆放会黑丝绒匣子里,眼眸微恼:“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算了东西我不要。 画楼只是笑,把匣子推过去:“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你也信他说的?”卢薇儿豁然站起身,眸子里盈盈有了泪光。 画楼依旧坐着不动,笑容渐深:“我当然不信,所以亲口问问你。怎么,你不想告诉我?不想就算了。”她说罢,徐徐起身要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卢薇儿才出声:“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信?” “我若是不信你,跑来问什么?你当我这般无聊,问了去作茶前饭后的谈资?”画楼转身回来坐下,真诚望着她。 沉吟半晌,卢薇儿才缓慢说道:“我在德国的时候,有个男人追求我。他长得不算顶好看,但是为人老实真诚,学问很好,好几次我就是被他那笨拙的模样逗乐。在一起半年,他突然和另外一个华人留学生谈起恋爱。我气不 过就质问他,他骂我不要脸,说我上过古德诺教授的床,这是人尽皆知的。古德诺教授是鳏夫,为人却很正派,我不知道这些传言砧何而来,只是心里痛得慌。一个月后毕业就回国,这件事我也丢开,只当自己瞎了眼。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只是觉得他比旁人都实在,让我感动而已,也不算难过。” “前不久,贺望书的大哥和四哥来俞州办事,他带着我去见了他们。他四哥当时就问我是不是曾经留学德国·我实话说了,他说他也是从德国回来。晚上的时候,贺望书就跑来问我,‘你当时跟那个古德诺教授,是怎么回事?,我一口气涌上来,心里绞痛,委屈极了,大声吼他·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说,他四哥的室友就是我的前男友,他四哥证据确凿说我有未婚夫,还跟旁的男人谈恋爱,又上教授的床。” 卢薇儿神色微黯。 画楼叹气:“他亲哥哥都那样说了,他自然是半信半疑。你好好解释给他听不就行了?使性子阄脾气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卢薇儿遽然抬眸·眼眸又晶莹水光:“那个男人,他将要跟我过一生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都没有底的话·谈什么婚姻和未来!他居然一本正经跑来问!我就说,是的,我跟那个男人谈过朋友,跟古德诺教授好过。他却又抱着我说他不信,问我是不是骗他,我更是气死了,不信他跑来问什么?” “后来呢?”画楼想起她那日的失魂落魄·又想起贺望书在百花展说什么柳烨“虽然念新学,依旧有着老式女子的忠诚矜持”,原来是说给卢薇儿听。 “后来他又找我道歉,说他唐突·不该怀疑我!”卢薇儿怅然道,“我没有理他·他就缠着我。再后来我发了场脾气,想想也就算了·毕竟那些谣言传到他耳朵里,哪有男人这般大度?他至少是在乎我的。没过两天,他又话里带话打听我和古德诺教授的事情。我就说,‘睡过,你还要我吗?在德国这种事情很自由的,谈恋爱睡觉再正常不过,你在美国没有和女人睡过?,这才彻底闹翻了。” 画楼半晌不语。 倘若她遇到这种事,只怕也会做出卢薇儿同样的抉择。 那段往事根本解释不清的,除非自己还是完璧。难不成要向一个怀疑自己品行的男人证明自己的贞操? 那也太委曲求全。 年轻的男人往往少了一份沉稳和气量。倘若是白云归,他要是觉得这份感情还有必要维持下去,他是不会开口去问这件事。 过往总有糊涂犯错的时候,谁不曾犯傻? “其实我没有遇到望书,也不知道这件事。”画楼老实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你上次瞧着贺望书冷笑的样子,叫人心疼。” 卢薇儿错愕,又有些恼怒 画楼拉了她的手:“你不是个完美的女人,你有你的小脾气和任性,贺望书也不是完美的男人。我们都不完美,都不是圣人,总是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我不是要评说你们的是非,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俞州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你受了委屈,我们会替你讨回公道。所以你下次遇到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说,或者跟灵儿说,憋在心中伤的可是自己。 卢薇儿微怔,眼眸中有稀薄雾气。她撇过头去,半晌不语。 “督军说,一生很长,任何人都会走错路遇错人,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可是勇敢面对这些伤痕,它就会慢慢变成浅浅伤疤。”画楼柔婉道,“薇儿,我从霖城回来就想告诉你这些话的。因为你看上去很难过,却要强撑着。女孩子嘛,有人依靠的时候那么坚强做什么?” 一句话说的卢薇儿眼睛发涩,最终忍不住,扑在画楼怀里哭了起来。 泪湿了画楼肩头衣裳。 半晌,她才哽咽:“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从前出去逛街看电影,我觉得日子好舒服;可是跟他闹翻了,我就觉得什么都变得无聊。我空落落的……”"正文字数满,下面不收费山山=山山山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话说白督军三月不知肉滋味,一见画楼就眼放绿光,晚饭亦不曾用,只抱着画楼磨蹭。画楼无奈:“督军,再不下去,他们要笑的…···”白云归含着画楼的耳垂头也不抬,呢喃道:“那群姑凉说,只要我卖身,就有粉红······”画楼最听不得粉红二字,顿时筋骨微酥,娇|吟涟涟。床幔摇曳,满屋春光旖旎。(画外音:众位亲,本督军都卖身了撒,封锁码头和铁路,要通行的粉红票留下!围观有风险的亲,吃肉要主动交粉红票的亲,本督军都萌成这样了亲,遍地打滚求粉红~~~敬告15童鞋,本督军求到了粉红,你虐偶的时候要亲妈哟要温油哟。) 第一百七十五节 薇儿依着画楼哭了一场,情绪好了很多。 她问画楼她应该怎么办。 画楼笑道:“有些人求忠诚专一,有些人求富贵权势,有些人求相知相悦。可是每个人不能都占全。我跟督军,求相敬如宾,就算他有姨太太,对婚姻三心二意,只要能给予我尊重,我便满足。你呢,你的婚姻求什么?” 薇儿哑然。 少女梦幻式的婚姻,是要十全十美。 虽然卢薇儿没有回答画楼,却好似看透了很多,人精神不少。 那日慕容半岑吓得半死,回来后情绪大变,真的是在校门口看到了张恪。张恪没有得到半岑,仍是不死心,时常在学校门口徘徊。方副官告诉画楼这些的时候,她手指微紧,关节发白。 她试着劝半岑:“暂时不去学校,陪妈小住几日可好?我只说你去了同学家。”(新书天官) 他却犹豫,最终道:“姐姐,快要考试了,倘若我成绩好,将来还能考上官费生,出国念书就不需要花督军的钱。我不想欠督军太多……也不想姐姐欠督军太多……” 画楼听着心头酸楚,把他拥抱在怀里。 然后吩咐易副官:“调拨五个人给方副官使。倘若半岑少爷再出意外,让他提头来见!” 易副官道是。 转眼间便是七月,白云归南下音讯全无。 报纸上只言片语来看,南边的灾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局势暂时相对稳定。想要彻底解决灾情,还需大量繁琐的安排。 因为方副官调派得当,慕容半岑在学校并未出事,张恪也未曾得手。 平常的时候。慕容半岑依旧温柔安静,情绪也看不出起伏,只是每日习武越发刻苦。功课做完。便是跟方副官练拳。 还有十几天就是七月半。过了七月半,画楼有把握让张恪彻底消失。 但愿半岑的心病也能彻底消失。 李方景没有在俞州过多逗留,六月底就带着唐婉儿回了香港。临走的时候跟画楼道:“你有事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只要我还活在人世。所以什么都别怕!”然后又似开玩笑吻了她的手背,“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骑士。公主殿下。” 画楼当时笑着骂没正形。 而后想想,又心中怅然。久久矗立码头,望着他的轮船消失在天水相接的尽头。 没过几天,张府老太太做七十大寿,张太太亲自过来给画楼送帖子,希望白夫人赏脸。 白云灵跟张家二少爷交情匪浅。她口中不承认,只说是朋友。没有私情。可小女儿的娇态,大家都一目了然。 张太太体态丰腴,笑容和煦,说话斟酌再三,态度恭谦而不谄媚。毕竟是俞州城的第一个富商,家底深厚非普通暴发户可比拟。 掐指算来,画楼见过张家大少奶奶、二小姐、张太太。婆婆慈爱,妯娌和顺,小姑子贞静,这样的人家跟白家有几分相似。只要张二少不是太离谱。这段姻亲就能结。 画楼含笑道:“既然是老太太做寿,我定要去沾沾福气。” 张 太太见她回应非常干脆肯定,心中大悦,对画楼颇有好感。她细细打量着画楼:绛紫色百褶福裙是前朝的老款式。月白色宽袖上衫却有着旗袍的合度裁剪。下裙宽大 艳丽,短袖上衫贴身素雅,衬托得腰身曼妙,气质高雅;青丝浓密,肌肤赛雪,五官端正,浑身气派一看便知出身大户。老式的衣裳能穿出新派的风情,她是个会打 扮自己的女子。 衣着别致,容貌却只能算得清秀婉约,不算出彩。可那双眸子,粲然明媚,又幽深安静,落在人脸上的眸光总是温软绵柔,一看便是聪慧识大体的。 因为这清湛眼眸,为她添彩不少,闲闲坐着也令人不敢小瞧。 张太太早就见过白云灵,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她,觉得她既无老式女子的怯懦呆板,也无新派女子的张扬异类,容貌美丽清纯,性格温柔娴静,最是儿媳妇的好人选。 只是想起她的家世,张太太对她的喜爱又所有保留。 张太太娘家也是大户,不同于城里新贵人家,对家教极其看重。 听说白家在霖城也算数一数二的人家,可是在俞州,当家作主的是白云归的夫人白慕容氏。 关于这位白夫人的传言,向来是俞州上流社会妇人聚会的谈资。 一开始众人说她木讷善妒,才来就给云姨太太立规矩;后来又说她凶悍霸道,敢枪杀政府要员;再后来,又说她面慈心狠,笑里藏刀,总之说起她,没一句好词。 男人们对她对她所作所为啧啧称奇,说什么将门夫人有胆有谋;女人们则是不屑,内地来的老式女人,从来不出来交际,肯定又土气又笨拙。 张家的当家老爷一直想跟白府攀亲,说什么如今乱世,没有强权的庇护,生意很难做。世道不好,武夫当权,商人必须依附当权者才能生存。 张太太每每叫大儿媳妇来探白夫人的口风,媳妇回去总是说,白夫人为人和善,跟外界传言不同,对张家也很有好感。 张太太不太相信,以为儿媳妇看人不准。如今亲自见面,才觉得画楼教养很好,对这门亲事更加满意。(新书一品江山) 想到这些,张太太笑容更加恭谦:“那我们就恭候夫人了。如果得空闲,家里的少爷小姐们都去吧。我听六小姐说,夫人的胞弟也在俞州,让慕容少爷也去,还有五少爷和客居的卢小姐。” “张太太客气了。”画楼轻笑,“我回头问问,如果有空,都让他们去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张太太这才满意而去。 晚上吃饭,画楼把张家寿宴的事情说了,问他们谁有空一起去。 “我不去。学校快要考试,每日要练琴。”慕容半岑低声道。他每次去苏莹袖的小公馆吃饭,便借口说留在学校练琴。 “我恐怕去不成。那天正好报社有聚餐。老成另谋高就,我们为他开个欢送会。”白云展算着日子道。 画楼和白云灵便看了卢薇儿。 “不想去,够烦的!”她恹恹道。“越来越热了,晚上出去都是一身汗。” “去吧薇儿姐。说不定还能碰上采妩姐。”白云灵笑嘻嘻缠着卢薇儿道。 “估计很难!”薇儿道,“自从他们家三少爷的案子判下来,采妩的婆婆就关门谢客,也不准她们妯娌出门。咱们也好久没见采妩了吧?” 吴家三少爷参与刑家工厂爆炸案,因为是从犯,又有吴将军四下里打点,判了有期徒刑四十年。这辈子想出来也难。这件丑事让吴家颜面尽失,吴夫人又好强,怕旁人看笑话,关起门来对世事不与理睬。 采妩也不敢擅自出来。 白云灵一想,点头道:“估计真的见不到。对了,吴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吵着分家呢。自从吴三少爷出事,吴将军倾家荡产打理疏通,吴大少和吴二少就很不满意。案子判下来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也吵着分开过日子,免得将来相互牵连。哎。简直乱了套。” 采妩的婆婆只有两个儿子,便是吴三少和吴四少。对于前妻的嫡子,吴夫人谈不上狠辣,至少不亲近。两位少爷一直小心翼翼在后母面前伺候。连累两位少奶奶也低人一等。 吴将军坐镇,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敢提分家这话。 如今三少爷犯下这等恶事,吴将军还是要保住儿子,便失去了做父亲的威信,两位少爷从前的不满与今日的不屑,终于爆发,闹着分家。 画楼听了直摇头:“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娘从来不插手各房的事,各房也过和和美美,家宅安宁。可吴夫人这里要管,那里要问,却又不能一碗水端平。吴家如今这分崩离析的状况,多少有吴夫人的责任。” “谁 说不是!”卢薇儿道,“采妩的婆婆真是讨厌!上次采妩拉我去陪她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四少要巡海,好几个月后才能回来,吴夫人就希望采妩能和四少交好。得知 我要住在那里,她当时不太高兴。后来采妩借着和我说话,就睡在客房。结果半夜,吴夫人居然跑到客房去了,让采妩回去睡。哎呀简直……我要是有这样的婆婆, 真是生不如死,亏得采妩能忍。” 画楼等人听了啼笑皆非,纷纷叹道:这样的婆婆,叫人渗得慌。 “后来采妩回去睡了么?”画楼问道。这件事后来也没有听采妩提过。 “没 有,采妩说‘薇儿害怕,我留在这里陪她。’然后又喊了女佣扶吴夫人回去。吴夫人气得半死,第二天早上指桑骂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二少奶奶不小心把筷子掉在 地上,她居然当着全家人还有我这个外人的面,骂了二少奶奶一顿。我瞧着二少爷脸色都紫了……”卢薇儿提起吴夫人,很是无语,“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家也是 迟早闹要分家的。” “三少奶奶精明得很。三少爷坐牢去了,她估计也想分出去单过。”白云灵道,“那采妩能不能也分出去?” 画楼听了,心中一动:采妩要是能分出去单过,吴时赋的财产便是她的。他日她远走他乡,不仅仅有自己的陪嫁,还能卷走那恶心男人的私产。 想到这些,画楼眼眸微转。 第一百七十六节满意 张家的寿宴只有画楼跟白云灵去了。 白云灵一袭葱绿色蓬袖掐腰洋裙,清纯可爱;画楼一身碧色湘锈木棉花旗袍,柔媚温婉。 张太太带了家里女眷迎接,身后跟着二十多亲戚朋友家的女眷,都是为了一睹督军夫人的风采。 窈窕纤柔,模样清秀,笑容含蓄内敛,眸子明媚清湛锦绣民国最新章节 ,没有众人揣度的跋扈或笨拙。 张太太热情把家里来客都介绍给画楼认识。 画楼不拿乔,真诚又谦虚跟大家寒暄。既然决定要跟张家结亲,张太太的面子要给足的,以后灵儿在婆婆面前也得欢喜。她原本性子淡漠,有些烦躁这等应酬,今日却没有表露半分。 张太太又把自己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介绍给画楼认识。 张大少爷憨厚本分,言辞也不花哨,恭恭敬敬跟画楼问好,大少奶奶则恬柔温顺,小鸟依人般站在丈夫身边,两人很般配;张二少爷英俊挺拔,眼眸却很深邃,落在白云灵脸上的眸光总是脉脉含情,精明世故;还有两位少爷,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一二岁,跟孩子似的,调皮活泼。众位小姐中,大小姐出嫁两年了,二小姐张璐年前定了亲,三小姐跟二小姐差不多大,是张老爷最喜欢的二姨太生的。 长子老实,二子精明,画楼觉得张家以后可能就是张二少当家。 这样的男人顾忌太多,就算真心对灵儿好·也会保留几分。如果遇事,他需要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而且他瞧着白云灵的眼眸,画楼私心觉得,太多情了。 怪不得白云灵迷上了他。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最容易被爱情迷惑,不分东南西北 白云灵一脸沉浸爱情里的甜蜜,张太太又很喜欢她,张家的妯娌小姑子也没有刁钻之人·就连张老爷的姨太太,举手投足也是世家风范,毫无寒门女子的小气或刻薄。 有得有失,谁的婚姻都不可能满分。 张二少名叫张君阳,言谈举止皆练达,比大少爷精明数倍·张二太太也很喜欢这个儿子。婆婆喜欢丈夫,爱屋及乌也会喜欢媳妇些,只要媳妇不算太离谱。 画楼想着,她只需要敲打张君阳几句·让他知道白家心中有数,这段姻亲就可以定下。等白云归回来定下日子,年底应该能送白云灵出嫁。 想着,画楼端了酒杯,透过窗棂瞧见月夜下的喷泉,便笑道:“那喷泉做得美轮美奂,我瞧着喜欢。二少爷陪我走近去瞧瞧可好?” 画楼此语一出·众人皆知她的意思。 张太太等人满脸欣喜,白云灵双颐生烟,张君阳却是荣辱不惊的从容,笑道:“是君阳的荣幸·夫人请。” 张家的花园洋房,是俞州城里头一分·光房间就有一百来间,庭院有法式的庄园类、中式的亭台楼阁类·装饰得极尽奢华。 宴会厅后面,有个大型喷泉,彩灯照耀下,喷起的水柱似悬挂天际的虹。 水波粼粼,||乳|白色栏杆被浸润。 画楼闲闲依偎栏杆,冰轮琼华落在她身上,似水般温润。 “二少爷如今是在哪里做事?”画楼问道。 “哥哥不太喜欢做生意,所以我帮着家父打理家中产业。”张君阳轻声道。言简意赅,证实了画楼的揣测,张大少爷不管家中事务,是张君阳帮衬着张老爷管理家业。 “很不错。”画楼淡淡笑了,话音不带褒贬情绪,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帮着做生意的? 张君阳微微顿了下,才道:“前年从英国念经济学毕业回国,家父不愿意我出去找事做,就在家中工厂里给我安了位置,后来父亲觉得我做事踏实,就让我做了他的助手。” 画楼笑意渐浓,她真想问,这个男人在英国兼修心理学吧? 这样聪明,这样能准确揣摩人心。 画楼问他什么时候帮着做生意,就是想问他念过什么书在,哪里念的书,什么时候毕业的,又不好直接驿口,给人轻浮感。结果他早已闻声知雅音,连他学得什么专业都告诉了她。 又说他一开始在工厂里做雇员,因为踏实能干才被父亲提拔。 一来是说,他是个做事踏实的男人,把白云灵交给他,白夫人应该放心。每个家长都喜欢孩子做事踏实,不要好高骛远;二来想说他父亲不骄纵孩子,对待儿子要求苛刻。父亲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人家不会倒下去,所以白云灵的未来无需担忧。 短短谈话,便是面面俱到的解释,令画楼赞赏。 不管他对白云灵的感情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算计,只要白云灵安守妻子的本分,尊重他爱慕他,他就不会亏待妻子。这样精明的人,永远知道什么最有利。他将来就算真的有了美貌妩媚的姨太太,也不会放任妾室欺压正妻,坏了宗族的三纲五常。 人品端正,言行谨慎,机敏过人。哪怕有算计,亦会光明正大。他想讨得画楼的赞同,来表明他想结这门姻亲。 能不能拢住他的心,靠白 ●灵的本事了。 人生的路总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画楼只能在白云灵选路的时候帮着指点,提出意见。她选择哪条路,怎么走,都是她自己的抉择。 至少这条路的起步,是个很好的开端。以后是凄风苦雨,还是满路繁花,皆要靠自己的经营。 想到这些,画楼便微微一笑:“二少爷都是从伦敦回来的?我们家灵儿也是,怪不得你们谈得来!” 这话令张君阳面容一松,他知道画楼是肯定了他。 如果画楼不满意他是不会想着他和白云灵有牵连的,更加不会说灵儿也是从伦敦回来的。 “是,我也是从伦敦回来的。因为求学地方相同,时常跟六小姐聊天,总有话题说不完。六小姐很聪颖,只要真心和她聊天,她也是很善谈的。”张君阳笑了笑,话音比刚刚轻松不少 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总是显得很活泼,话也会多起来。 张君阳的意思,是说他是真心待白云灵的,白云灵也爱慕他,他们两情相悦。 不做空洞的承诺,只是让画楼知道他的优点这个人靠谱。 不浮夸,不急切,知轻重,懂世故又精明能干,就算将来白云归下野,灵儿的处境也不会太尴尬。 画楼和张君阳回去的时候,寿宴已经开席。 白云灵羞赧着问她:“大嫂,你刚刚跟君阳出去那么久,说了什么?” “他说你很聪颖,和他很谈得来!”画楼笑道。 白云灵微微低头咬唇羞涩道:“还好,他比较善谈,跟他说话总是有东西可以讲,不会冷场……” 吃过饭又是舞会画楼和几位三四十岁年长的太太聊天,说的也妻俞州上流社会的一些新鲜话题她不是很清楚,也是含笑听着。 “俞州附近哪里有比较灵验的庙?”画楼听到一个太太说她家里供菩萨就接了话问道,“快要七月半的鬼节了,我最近总是睡不踏实,时常有噩梦,不晓得是不是沾了阴气。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回来压压,可有用?” “城南的海龙王庙最好!”那太太忙欢喜接道,原来白夫人也信这些,让她很欣喜,“不过夫人不用担心,快到鬼开门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求个平安符压压就没事。” “哎哟说起鬼节,我无意间听到家里佣人一件事,怪骇人的,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一个太太低声道。 “你不会是说那件事吧?”另外一个太太接话。 “你们也听说了?”第三个太太惊愕道“看来是真的喽。那我也要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回来镇镇家宅……” 看来她们都听说了。 画楼暗中笑了笑,章子莫办事很是挺靠谱的,让他把消息洒遍俞州,果然传得透彻。 如果不出所料,这些太太听到的怪事传闻,就是画楼让章子莫散播出去的谣言。 见画楼表情茫然,刚刚那个说家里供菩萨的太太就问她:“夫人听说了没有,今年鬼节有大难。” 果然。 画楼装作懵懂,摇头道:“出了何事?我前不久回了老家,六月中寻才回来,什么大难?” 一听白夫人不知道,那位太太就态度殷勤,压低声音告诉她:“说鬼王的儿子去年鬼节的时候出来玩闹走丢了,不知道附到了哪个身上。今年鬼王要亲自出来找儿子,阴司的大鬼小鬼都要出来,阳间阴气就重。如果鬼王找到了儿子附身的主,就会把那人钉死在西边墙壁,掏了他的内脏,胸口画上招魂牌。要是谁七月十五那日死了,被钉在西边墙壁上,内脏被掏、胸口有符文,就不能下葬。要把他尸体碾碎,洒在粪坑里…… 身后突然扑哧一声,一个俏丽貌美的女子缓步走过来:“姜太太,您又在说这些东西!这些传言可笑极了,世间哪有鬼神?”然后转眸瞧向画楼,“白夫人,您说是不是?” 画楼不认识她,旁边就有人说,这是周家的小姐周如倾。周太太是张老爷的胞妹。 就是说,这个女子是张家公子的姑母表妹? "正文字数满,下面不收费山"山山ssss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话说,白督军揽住画楼,燥热的唇瓣落在她雪色后颈,嗓音低醇道:“媳妇,我想要个小包子。”画楼尴尬,倏然想起什么,就调皮道:“督军,您月底最后一天能替15童鞋求到十来张粉红票,她估计没有意见,5妹纸不反对,我就应了……” 话音未落,身子被人抱起,白督军道:“那赶紧回房。江湖传闻,求粉红票卖身最好使,连风流倜傥的李方景都跃跃欲试了···…”画楼欲争辩,唇已被封住,片刻屋子里便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吟。 第一百七十七节 锦绣民国 全第4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十七节 这位周如倾姑娘轻浮跋扈,这是画楼对她的第一印象。 今日来的这些太太,都算是俞州有头有脸的。能陪着白夫人说话的,更加不是等闲人家。她一来,便高声说姜太太讲的传言可笑极了,不是打姜太太的脸? 果然,姜太太眼皮微沉,目光阴了些许,半晌才淡然笑了笑,很有度量不跟小辈计较。 这个年代,长幼之分虽不及前朝严格,还是保存了些,跟画楼说话的这些太太都是三四十来岁的,算是长辈。周小姐这个小辈高声打断长辈谈话,就算是在后世,也是极其无教养的。 她瞧着画楼年轻,竟然当她是同龄人寒暄,让众位太太暗中摇头。 画楼心中不喜此女,脸上倒也平淡。 她打量了周如倾一眼,面容姣好,微翘的眼角妩媚,妆容浓艳;深紫色无袖长裙,衬托得身姿婀娜性感。 倘若她是俱乐部里的歌女舞女,得到艳冶妖娆的名声;这等正式寿宴,是何其放荡。 见她这样亲昵问自己,画楼心中无奈,笑了笑:“我是没有见过鬼神的,不敢说有还是没有。”然后又看了看众位太太,笑容清浅,“见过的,自然敢说有;没见过,如何能道有无?从前我还没有见过大海,总不能到处跟人说世间无海…” 这种说话新颖,众位太太都笑起来。 “谁都知道世间有海啊!”周如倾笑着反驳画楼,“有人见过的。可是自古至今,谁见过鬼神呢?白夫人。您这比喻可不恰当啊!” 这口气,宛如领导对下属员工道:你这个做法不恰当,我提醒你了,去改了吧。 画楼只是无声笑 众人却都没有附和。 周如倾怪无趣的,便轻轻挽了画楼的胳膊:“白夫人,老太太听说您来了,想要见见您。我陪您去吧!” 就算要见老太太,以画楼的身份,也是张太太陪她去。她跟着一个小辈去了,算什么回事? 她不着痕迹抽了手。拍拍周如倾的手背:“周小姐自己去吧,我等会儿和几位太太一起过去。” “您不用客气的!”周如倾居然没有看懂,重新挽了画楼的胳膊,“我还知道花园里哪里有好玩的,您闷不闷?闷了我陪您玩去……” 这话。是说跟这些太太聊天很无聊。 再跟她含蓄下去,这位小姐不知道说出什么荒唐的主意,画楼准备正色告诫她一句。便瞧见张太太走了过去。 看到周如倾挽着画楼,而画楼脸色不善,张太太顿时沉声道:“如倾,你妈四下里找你。你快去瞧瞧。” “是吗?”周如倾嘟囔着嘴,“她找我也没有大事。我等会儿再去。我陪着白夫人呢!” “你快去!”张太太落了脸,“舅妈的话你也不听?” 周如倾无奈撇撇嘴,放开画楼走了。 “夫人勿怪,那是我小姑子的独女,自小被宠坏了,一点眼色都没有。”张太太给画楼赔不是,然后又告诉她们,前头开锣唱戏了,让她们过去听戏。 “我们这就去。”众人应了。 张太太一走,这些太太就七嘴八舌议论周如倾。 “是 个遗腹子。当年张小姐不想嫁周家的。张大老爷非逼着她嫁。哪知道嫁过去没半年,那男人就落水淹死了。张大老爷也对胞妹有愧,总是在生意上帮衬着周家。那周 太太也是能干的。自己跟大伯、小叔子斗,分了家产。靠着娘家帮衬,生意做得不错。女人家混在男人堆里挣钱,她也算有些本事。就是疏忽了对这个独女的管 教……”一个太太说道,言辞间就是说周如倾没有教养。 不过周太太倒是能人。 “的确是没有管教!”一个姓 陈的太太直言不讳,“张太太总约我打牌,我也是张家的熟客,就经常看到周小姐。说话办事没有一点章程。那次大小姐给大少爷买了套墨绿色西装,穿在身上熨帖 极了,一家人都在夸好看,单单周小姐说,‘大表哥,你再配个同色的帽子,就更加英俊。’说完还生怕别人不懂,自己咯咯笑起来。大少奶奶那么敦厚的脾气,也 气得拂袖而去。” 画楼听了都无语摇头,这样的玩笑太过头。 不仅仅是打大少奶奶的脸,也是打大少爷的脸。可是你跟她认真生气,又降低自己的格调。 “最可气的是后头,”陈太太接着道,“大少奶奶转身走了,周小姐还在后头喊,‘表嫂是去帮大表哥做帽子吗?’大少奶奶气得站在那里,高声道,‘我不会配衣裳。还是姑母会教人,表妹以后多给自己的男人配几顶,好换着戴。’你们说说,摊上这样的,真真气死了。” 画楼也叹,这样的亲戚是极品的。愚蠢的人不可怕,最可怕是愚蠢的还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幽默,开玩笑过头还洋洋自得,让人恨得牙痒痒,偏偏又不好发作。 “这 样的笑话多了去。”姜太太也笑道,“常来张家的,都见怪不怪。老太太耳朵不好使,听不到旁人说话,人也糊涂了,可是总念着如倾如倾的,周小姐也没眼色,隔 三差五上门来。张老爷是男人,见她的时候不多,不知道她的秉性,总说如果周家表妹不懂事,大家看在姑姑守寡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一家人还敢说什么?张太太 说了她几次,她还顶回来,后来也心冷了。还有件事……”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上次张太太去我那里摸牌,眼睛红红的。我们问怎么回事,她也说了,说她周家小姑想要把女儿嫁到他们家来。张太太大怒,张老爷居然还说。如倾长得漂亮,不委屈我家君阳。最后是二少爷说,他有了心上人,这件事才算完了……”姜太太说完,睃了画楼一眼。 “咦,张二少有了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一个太太好奇问道。 姜太太含笑,含混道:“没细问……”然后又跟画楼道,“夫人,您什么时候去求平安符,咱们结伴去。” 画楼见她把话题转移到这个上面。自然便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好。姜太太是熟客,哪日好,您带了我去。” 姜太太笑着说一定,她要回去翻翻黄历。 画楼又问刚刚那个传言。 “听说是京都国寺里的师批注出来的。”姜太太道,“我信这些。便觉得是真事。最近总是不舒服,阴气太重!” “我也觉得阴气重。”画楼真诚道。 立马就有人附和:“鬼王要出来寻子,自然先要派小鬼出来探路。怪不得我也觉得最近总是不舒服。” 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就不清楚了,反正白夫人说了,大家就顺着她说。 于是去求平安符的队伍壮大了好几人。 寿宴临近尾声的时候,画楼邀请张太太等人他日去官邸做客。还道:“二少爷也去。我瞧着二少爷面善,总觉得像一家人。” 这话。等于给张家吃了颗定心丸。 七月十三,知道白夫人去拜佛,一群人都跟着去了,声势浩大,张太太也去了。见白夫人磕头上香很虔诚,功德钱又给的很大方,众人纷纷揣测说那个传言是真的,越发坐实了。 到了七月十五那日,夕阳西下,信仰菩萨的人家就开始闭门不出。 慕容画楼带着慕容半岑去看电影。白云灵阻拦道:“大嫂,你听过有些传言没有?说今年的鬼节特别凶险,今天晚上只怕不安生。这种事情解释不通。可就是存在,还是小心些。你们明天再去吧。” 连卢薇儿都说:“这种东西是挺怪的。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我不信鬼神,但是大家都躲着,我也不去触霉头。今天天气也怪,不晓得是不是要下雨……” 天气闷热,有暴风雨的前兆。画楼感叹连老天爷都在帮她造势。这要是有一场暴雨,这个谣言就更加可信了。 她笑道:“我和半岑不信……” 不顾白云灵和卢薇儿的劝说,愣是出了门。 结果刚刚黄昏,居然下起暴雨,电闪雷鸣的。强风暴挂断了电线杆,城中大半部分地方电断了。 这下子,谣言似滚水般沸腾。 小公馆也点着蜡烛。 画楼说要吃蹄筋。 苏莹袖道:“家里有蹄筋,可是这一时半会也炖不熟。” 画楼就撒娇说非要吃。苏氏无法,只得叫厨房去做,又吩咐他们先做些点心垫肚子,免得他们饿了。 画楼说昨夜做了一夜噩梦没有睡好,上楼补个觉,等饭好了喊她。 大约两个小时候后她下楼吃饭,暗淡的烛光中,苏氏问她:“你出去了?怎么头发弄湿了?” 画楼就叹气:“做噩梦,刚刚两个小时也没有睡踏实,惊了一身汗,头发都汗湿了。” 苏氏急了:“总是做噩梦?你这个可能是病,去找大夫瞧瞧。” “瞧了。”画楼道,“说没事。还去庙里找法师看了。法师说我眼睛干净,怕是撞了污秽的东西,过了今晚鬼门一关就没事。” 苏莹袖仍是不放心,找了快玉佛让她防身,说这是开过光的,很灵验。 次日清晨,整个俞州沸沸扬扬都在说同一个话题:贝霞路七十八号的张公馆出了血案。张三少爷被钉死在西边墙上,内脏从腹部被掏空,胸口刺了诡异的符文,还不停闪烁荧光。 那种荧光,没有人见过。 这桩血案,一时间迷雾重重。 第一百七十八节我不会背叛,,,,,,,,,,,,,,,,,,,,,,,,,章子莫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一时间手足冰凉。 好惨!贝霞路七十八好张公馆的三少爷张恪,死相极惨。他耳边依稀回荡画楼的柔婉声音:你不要乱来,那个张公馆的人,对我很重要。 他神色匆忙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落夕喊他都没有听见。 落夕在身后呢喃:“怎么了,撞鬼啦?” 想着,便蹑手蹑脚跟去他的房间外。片刻,便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再过了几分钟,能闻到烧纸的焦味。 季落夕敲门:“小六子!” 里面一阵慌乱,半天才开门。 房间里烟气更浓,地上有纸片焚烧的余灰,章子莫神色紧张,拳头若是不攥着,手就在发抖。 他烧掉的纸片不大,好似是一封信。 “你烧了什么?”落夕质问道。 “没,没什么……”章子莫结巴。 一听便是有事不愿意告诉她,季落夕大怒,冷笑道:“好啊小六子,你有本事了!爱说不说!”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抄手游廊那边,却不见身后的人追过来。要是往常,章子莫生怕她受丁点委屈的。 季落夕气得银牙碎咬,转身把这件事告诉了季龙头。 季龙头听了哈哈大笑:“傻丫头,男人有时候瞒着你,那是他在乎你。既然都烧了,就是说·他不想你知道。你啊,要学会体谅男人的心思,这样小孩子脾气可不行啊!” 季落夕觉得父亲不帮她,反而帮着章子莫,气鼓鼓走了。 “去查查,小六子最近在做什么。”季落夕刚刚转身,季凌龙阴沉着脸,对身边人道。 那人去查·第二天告诉季凌龙:“上次抢货,小六子挨了一刀。他第一次挨刀,身体抗不过,差点废了,借了程麻子些钱去医院,愣是没吭声。程麻子昨天托人给小六子带信·让他还钱······” 季凌龙大舒口气,朗声笑了起来:“这个章六!挨刀不吭声,缺钱也不吭声,忒实在!你去·去账房支一千块给他使,顺便帮他还了程麻子的钱。告诉他,下次缺钱跟我说,我女婿出去借钱,不是打我的脸?” 那人忙道是。 见了章子莫,把跟季凌龙说的话都说了一遍,又拿出一千块给他:“姑爷·下次缺钱要吭声,龙头说他女婿出去借钱,寒碜的是他!” 季凌龙第一次跟手下人说章子莫是他女婿,那人也第一次叫章子莫姑爷·愣是让章子莫红透了脸。 他从一千块里抽出一百块,剩下的原封不动·推给那人:“三哥,这些您拿着……” “姑爷·您这是做什么?”那人笑容越发深邃,“老三帮您做点事,还用您给钱?您这是看不起老三!” “三哥,别这样说。 让您帮着跑腿,还要帮着我圆谎,小六子心里过意不去,这点小钱您拿着买烟吃。小六子再人模狗样,永远都是小六子!三哥教我做人做事,在三哥面前逞能,我章六还算人?”情真意切,章子莫声音极其真诚 那人点点头。 章子莫便将那九百块钱塞到他的衣袋里,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才送他离开。 章子莫缺钱,也爱钱。可是钱如果能买通龙头身边最器重的人之一,便有了价值,他一点都不心疼。 昨日他烧的,是慕容画楼曾经给他的那张纸。 那张纸上,有出现在张恪尸体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想了想,章子莫拿出刚刚得到的一百块,又翻出自己的积蓄,凑了五百块钱,找到了帮里一个叫大鼻子老王的人。 “夏治平和陈才这两天之内能不能消失干净?”章子莫问道。 大鼻子老王甩了甩这些崭新的粉色票子,笑容很诡谲:“小六子,要是别人,两百块我都干。可你是龙头未来的女婿啊,不宰你白不宰,收你四百。”说罢,把多余的一张退出来。 说得这样明白清楚。 章子莫有些烦躁:“这一百也让你宰。让他们两个消失,永远,要快!“行!看在你挨宰不吭声的份上,我手脚会特别干净,你放心。”大鼻子老王把那一百又收了回去。 晚上就得到大鼻子老王的信,说事情办妥了。 可是章子莫却没有半分松弛。 他一直在关注案情的进展,听说军法处的阮处长在查。 他想,可能这几天,慕容画楼应该找他了。她会不会也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 那个张恪死相那样恐怖,简直非人所为。那么慕容画楼想要章子莫闭嘴,不也是随手的事? 他反反复复,脑海里全部都是报纸上张恪的那张照片。 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不想死,尘世这般美好,他还不满十八岁,他不要死! 他处置了另外两个知情人,就是想让慕容画楼知道他的忠心。可是她到底相信不相信? 那个笑容温软的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五天后,章子莫还是活得好好的,他身边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慕容画楼似乎不想对付他。 思前想后,章子莫决定,要破釜沉舟,这样整日提心吊胆太难受,要死也要痛快的死。他要主动去找慕容画楼! 如何死,何时死,他想自己选择。 但愿她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管家说,章子莫来访的时候,画楼笑了笑。她大约明白章子莫的来意,便请了他去会客厅 “姐姐,我用五百块买了那次去扮鬼的两个手下的命!”他没有绕 弯开门见山跟画楼说道,“那件事除了我,已经没有人知道” 画楼轻笑。 “我想活着,姐姐!”他声音有些凄凉,“我知道,姐姐智慧和本事都非凡人能及,我不会傻傻以为告诉督军就能换取更好的未来!姐姐,我会忠心的·您给我一个机会。” 原本画楼脸上的笑淡然和煦。 可是瞧着他眼睛里的哀求,好似垂死的人拼命挣扎、渴望生机,让画楼的笑再也撑不住。她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早已麻木,却记得好多次看过这种悲切哀求的眼神。 这是绝望时一个人对生命最后的渴求。 她自己也有过,好几次差点丧命·也有过这等强烈的求生欲望。 “小六子,过来!”她声音软软的,有些低。 章子莫身子微僵,走到她身边。 画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然后揽过他的头,抱在怀里。 章子莫一动不敢动。 “小六子,我曾经也像你这样,哀求别人给我活下去的机会。”画楼眼眸里湿意,“所以我知道,你会忠心的!小六子·我从来不担心你会说出去,更加不担心你会告诉督军。” 章子莫依旧不敢动,后背僵直。 她轻轻放开了他,望着他那绝望又挣扎的眼眸·笑容温软:“如果我担心你背叛,七月十五晚上死的除了那个人·还有你!我不会把你留到今天的。小六子,你不放心那两个人·是不是第一时间把他们俩处理了?章子莫仔细思量这话,半晌,心头波涛汹涌,静静垂下脑袋。 是的,她是真的不想杀他,否则不会这样拖着。 画楼也不急,闲闲依靠沙发。 “为什么?”章子莫眼眸终于涌出泪光,刚刚那般绝望,他都不曾落泪,此刻却禁不住,“我只是个小混子,俞州大街上到处都是我这样的人。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教我做人做事,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画楼绵软手掌揩去他脸颊的泪,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是说,姐姐非凡人?因为我知道,你将来也是个非常人!我相信你跟所有人都不同,你会是个叱咤一方的人物!哪怕你现在,还是个小混子!” 豆大的泪珠又从他眼眶滚落,滴在画楼的手背,有些烫人。 “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揣测我对你好的用意,是不是?你以为,你有我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我把你当成一颗棋子在培养,对吧?”画楼笑着,眸子有几分心疼,这个精明世故的孩子,永远都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 原来她对他好,一直让他不安! 章子莫怔怔点头,那乌黑的眼睛望着她。 画楼微叹,帮他拭泪:“傻瓜,我说过,你像我弟弟嘛。我说像,又不是说长得像,我是觉得,你的性格跟我很像,你又比我小。一个人自己相似的人,不应该是弟弟吗?” 章子莫愣住,突然将画楼抱住。 他很瘦,怀抱有些隔人。 “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他声音坚毅如铁。 画楼轻轻拍了他的后背,像母亲哄着孩子一样。 章子莫来官邸的时候,心中阴霾笼罩;离开的时候,却是万里骄阳,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长久压在心中的那些不安与试探,终于消失殆尽。 送走章子莫,画楼换了件衣裳。她的旗袍被章子莫哭湿了一片。 她真的不知道,章子莫心中把她想得这样恐怖。 最近几日他一定是寝食难安,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 换好衣裳,重新梳了头下楼,管家又说有客来访。 是程东阳和军法处的处长阮立。 他们是来跟画楼汇报案情的。 画楼忍不住冷笑,跟她这个一手策划的凶手商讨如何缉凶?她道:“请他们去会客厅。"正文字数满,下面不收费山山ss山山ss 本月最后一更,求粉红。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美人一双秋水盈眸分外水灵,此刻噙满委屈的泪珠:“你心里只有慕容太座,没有我!” 白督军慌了,忙抱起美人哄着:“谁说的,你和太座都重要!” “那你求来的粉红票,都给我!”美人滴溜溜转悠墨色玛瑙般眸子,黠慧笑道。 白督军语塞。这等珍贵的东西,给了佳人,太座那里不好交代。 美人撇嘴,晶莹泪珠簌簌而下。 “好好,全部给你!”白督军见不得美人半缕伤心,忙应了。 正好慕容太座进来,瞧着这两人冷笑。 美人搂住白督军的脖子,挑衅看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妈,爸的粉红票都给我了。你说要能从爸手上拿到粉红票,你就把那支勃朗宁手枪送给我的,你不准耍赖!” 说罢,兴高采烈跑了出去。 慕容太座就朝着白督军怒道:“你家丫头才五岁,要学开枪呢!我本想为难她,才让她来跟你要粉红票。你不是答应,此生的粉红票只给我一人吗?白云归,你丫的有原则吗?” 白督军讪讪笑,使劲往门边挪,还没有出门就大喊:“姑娘,等等爸,爸教你开枪!” 呃,被无视的感觉好忧桑,慕容太座闷闷的想(小剧场完结!纯属博大家一笑,请勿往剧情上对号。) 第一百七十九节我很清白(求粉红) 阮立坐在画楼对面,调理清晰把整个案情重述给她听。 他没有带笔记本,每个细节都记在心里,一环扣一环。他破案名声大噪,与这惊人记忆力分不开的。 画楼只是听着,表情淡然,眸子却有三分冷疏。 一旁的程东阳瞧着怪异,夫人好似很不耐烦。 阮立也注意到了,所以他越往后说,越是谨慎,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把夫人恼怒。 “……鬼王寻子的流言,三四月间流传开了,这是场策划已久的谋杀!”最后,阮立下了结论。 “有嫌疑人吗?”画楼语气清淡。她端了茶几上的青花密瓷茶杯,杯盖微启,新茶清香氤氲而出,她的眸子染了茶香,含婉阴柔 “没有!”阮立叹了口气,表情萎靡。前面分析得再严谨华丽,也掩盖不住他对这桩案子的束手无策。 从前再难的案子,十来天过去都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可是这案子,没有!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几个嫌疑人也随着案情推的进排除了可能性。每个案子都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抽丝剥茧总能寻出由头,将那团乱麻理清楚。 但是这个案子,越查越乱! 从来不信鬼神的阮立都动摇了,难不成流言是真的,真的是恶鬼寻仇? “阮处长找我,到底要说什么?”眼眸微沉,画楼柔婉声音里透出清冷。 程东阳见画楼欲发火,忙解释道:“夫人,阮处长和我商量这个案情,我们见识有限。一筹莫展,想听听夫人对这个案情的分析,好帮我们理理哪里想偏了…… 一声脆响。那幽蓝色密瓷茶盏重重磕在茶几上,盖子差点跳起,画楼面容凛冽:“两位。你们都是督军倚重的谋士,在我一个内宅妇人面前说见识有限。是何等荒唐!这等都需要我来办,是不是可以将你二人的官位俸禄都转到我名下,你们俩回乡养老?” 那寒峭眼刃似清脆巴掌,扇在阮立和程东阳脸上,两人面红耳赤,半晌不知道如何辩解。 画楼已经站起来,匿了明媚柔婉。面容萧杀:“易副官,送客!” 宽袖微扬,她已经走了出去。 易副官送他们出了官邸,程东阳拉住他:“易副官,夫人今天……” “夫人今天没事。”易副官声音微低,“两位,下次关于张恪张公子的案子,你们还是不要来请示夫人。就算督军在,也不敢在夫人面前提这话。” 程东阳和阮立心头大骇,忙问怎么回事。 “张恪好男色。你们都是知道的。他曾经打慕容少爷的主意,要不是督军早一步赶去,慕容少爷就被他糟蹋。慕容少爷没事,夫人也就不追究。可是心中对他很是不喜。你们拿这个来问,不是惹得夫人不快?易副官低声道,“两位快走吧!” 易副官折身回了官邸。 程东阳苦笑:“原来还有这么件隐情,怪不得夫人一见我们就神色不虞。” “夫人的胞弟?”阮立眯起眼睛,精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犀利。这些年死在张恪手上男童的家人,他都一一查过,却不知道原来慕容少爷也曾经被张恪惦记过。 那么,他是不是漏了一条线索? “程参谋,我想到一些疑点,先回去了。”阮立不跟程东阳寒暄,开车先走了。 程东阳不明所以。 画楼站在餐厅的窗棂后面,望着那远去的车子,曲线纤柔的下颌微扬,有了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易副官站在她身后,恭敬道:“夫人,我已经照您说的,把半岑少爷的事情告诉了阮立他们。”说罢,他抬头望了画楼一眼,欲言又止,“夫人,您为何……” 画楼眸子恢复了以往的婉约,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把自己卷进去?” 易副官默不作声。 “当初半岑少爷受伤,我以为张恪得手了,告诉过督军,我要杀张恪。”她恬柔笑了笑,“督军不同意,后来又得知张恪未曾占到便宜,我也就答应不追究。如今他真的死了,督军心中定有疑惑。他碍于夫妻情面不去查证,心里不免怀疑。日子久了,生出间隙。告诉阮立,让他去查,然后由他向督军证明我的清白。” 易副官松了口气,重重颔首:“属下多言了。” 画楼轻柔手指在窗帘长长流苏穗子里穿梭,斜倚窗棂身姿悠闲娇慵:“你去吧。督军知道我想杀张恪这件事,下次阮立向你打听消息时,你一并告诉他。说的时候要留心,别让他看出你是故意透露的。” 易副官道是,刚刚那点担忧烟消云散。在他心中,不管夫人做了什么,都是对她有利之举。 她不会让自己陷入泥沼 七月骄阳似火,碧树林影生烟。繁茂木棉树下林荫若锦织璀璨,金光闪烁,惹得蝉儿流连辗转。 画楼眉梢有了轻盈笑意。 只要阮立敢去查她,便能查到小公馆;查到小公馆,以阮立的精明,这个案子便可以结案,向世人交代了。 至于小公馆的种种,他一定会等白云归回来再禀告。 白云归为了向属下证明画楼的清白,就不得不亲自去查。 苏莹袖和慕容半岑知道怎么说对画楼有利,他查不出蛛丝马迹,心头的疑惑也消弭。 白云归是什么样的人画楼最清楚。哪怕是阮立查到的结果,他都不一定相信。唯有他自己去查证,才能让他踏实。 画楼需要给他光明正大去查证的机会。 果然,没过几日,易副官说阮立请他吃饭,套他的话。他便把画楼交代的那些说给易副官听。 再过了两天,小公馆的王忠发暗中来官邸,告诉画楼说。小公馆附近总有人伸头探脑。厨子昨天出去买菜,还有人跟着他,把厨子吓得半死。小公馆人心惶惶,太太也不安,让夫人去瞧瞧。 画楼带了易副官等人去了小公馆。 苏莹袖问怎么回事。一脸焦急。 画楼便安慰她:“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毛贼,只当您是哪户富家太太逃出来的。想着占便宜。您放心,我让易副官在这里守一天,明日就没事,您相信我。俞州城里可没有人敢惹督军。” 苏莹袖将信将疑。 易副官光明正大和两个保镖在院子里聊天。 看到有人探头,便不动声色,等那人放松警惕准备再靠近看看的时候,便和两个保镖左右包抄。将那人拿下。 那人忙求饶,拿出证件才知道是军法处的。 易副官亲自把人带去给阮立,一改上次的热络,板起脸孔道:“阮处长,您查案子原本不是我能干涉的。只是我冒昧说一句,哪些地方能查,哪些地方不能查,您心中应该有数!三霞路七十九号是什么地方,您还是请示下督军,在派人去打听情况!” 说罢。转身气哼哼走了,也不给阮立辩驳的机会。 阮立一阵愤懑,又责怪手下无能,轻易叫人抓了。 夫人和慕容少爷去过那个小公馆。督军也知道…… 阮立问道:“这么多天,查出什么没有?” “前不久夫人辞退官邸一批老实本分的佣人,属下跟踪三霞路七十九号小公馆的那个厨子,查出他就是曾经被辞掉的一批人之人。这才知道,那小公馆的佣人,都是从督军官邸挑选最好的过去。夫人和慕容少爷常去,督军也知情。”那下属把查出来的情况又复述一遍,“上午属下看到小公馆的后花园,有个非常美艳的年轻孕妇。注意有人瞧她,她就慌忙躲进了屋子。” “孕妇?”阮立大惊,“年轻美艳?” “远远瞧着,是个孕妇,挺着大肚子都觉得很美……” 阮立额头开始冒汗,怪不得刚刚易副官那么生气,还让他去问问督军,能不能查。 “赶紧!”阮立如梦初醒,“三霞路的人全部召回来,以后谁都不许提这件事,那小公馆里的事情要是从咱们这里走漏风声,咱们全没命!” 这些稽查官哪个不懂人情世故? 权贵人家荒唐事情多如牛毛,可哪些事可以知道,哪些事最好一辈子别知道,他们心中都有数。 那个小公馆的事,不知道才最安全。 那稽查官忙跑去。 “结案吧!”阮立有些颓废坐在椅子上,“案宗收档,督军回来再汇报。” 文案人员道是。 “那尸体怎么办?”有个稽查官问道,“这件事影响极大,那些流言连俞州附近的庄子都听说过。不管埋在哪里,那一带的居民都不可能答应。再闹起来就越发不可收拾……” 屋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挫骨扬灰,撒入粪坑。按照佛家的说法,张恪也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阮立叹气,“什么人这样恨他?” “处长,他手上有几十条孩童的性命……”一个稽查官提醒阮立,“这种人,挫骨扬灰都不足惜。他要是再投胎,依旧是祸害。” “交给马方丈,照古老的方式处理吧!”阮立无奈道。这就是说,同意将张恪挫骨扬灰。 张恪尸体处理那天,慕容半岑带走方副官偷偷去看。望着那团团火焰将那尸体吞没,最后变成一堆灰烬,慕容半岑微微闭目,慢慢舒出一口气。 八月炎热,官邸的众人也很少出门。 张君阳和张璐偶尔会去官邸做客 转眸间,便是九月中旬。 南方发来一封电报,白督军的专列九月十八到底俞州。 一别,竟是这么久……终于要回来了。 180节二夫人 ,,,,,,,,,, 九月十七那日,采妩过来玩,张君阳给她们送张家商店里新进的法国香水。又是周末,白云展和慕容半岑不用上学,难得齐全,便说要凑在一起打牌。 “明日大哥就要回来了,以后想在官邸打牌就难。正好今日人多,大家一起热闹。”卢薇儿笑道,“大嫂半岑姐弟搭伙,我和采妩,灵儿和君阳,云展牌技最好,他一个人。今日谁赢了,下个周末请我们去赌马。” “为什么我一个人?”白云展不满道。 “我和五哥一起。”白云灵红着脸道。 惹得众人都笑得起来,张君阳再稳重,对面这等事情也暗自窘迫。只是他行事沉稳,大家瞧不出来。 画楼给管家使眼色。 管家吩咐下人,把牌桌支起。 打了一下午麻将,几乎平手,没有谁赢得多。 “吃了晚饭我们再打。”画楼瞧着墙角座钟指向七点,便提醒众人,“君阳回去了,咱们人数也够。采妩今晚在这里住吧。” 上次吴家闹分家,吴夫人气得病了一场,后来同吴将军商量,孩子们都成家立业,有能力分出去单过,便让他们出去。现在是新社会,不是前朝,分家不算丢人现眼。 三少奶奶趁机也说要分。 吴夫人自然不同意。儿子坐牢去了,这辈子都出不来。媳妇分出去单过,明眼人都能预料到结果。吴家已经够闹腾的·吴夫人不想再添话柄和丑闻,便不同意。 三少奶奶就冷笑:不同意分家,那就离婚!反正老三坐牢去了,打起官司来她也不吃亏 比起分家,离婚更加恶劣。 吴夫人气得昏死过去,三少奶奶依旧不依不饶。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她这辈子等于守活寡。她这样年轻貌美,至今无子嗣·有什么理由替吴老三守着?分出去单过,爱去哪里去哪里。将来遇上合适的人,借着外出的机会便离开俞州,天高地远,吴家再也管不着她。 她的心异常坚定。 吴时赋便想了一个主意:不如他们也分出去,这样对外只说吴将军和吴夫人嫌孩子们吵·想过几年清静日子。既然要分家,自然没有留哪一房的道理。虽然大家还是会说闲话,吴家却有个借口搪塞。 吴夫人无奈,只得答应。 采妩却不同意分·把吴时赋气得半死。 夫妻俩连夜谈判。采妩说要分出去也行,吴时赋的私产必须交给她管。至于他以后怎样,采妩保证不告状。 吴时赋就趁机说他要娶陆冉做二太太。 采妩为了分出去又能拿住吴时赋的私产,便同意了。 到了八月初,吴家各房寻房子买家具,陆陆续续从吴家花园搬出去。 八月十五中秋节,吴时赋便正式同陆冉结婚。白家众人都说·陆冉那样的,不能生育还有过那段不光彩的过往,不知道吴时赋到底喜欢她什么,还这般执着非要娶她做正妻。不管旁人如何揣度·吴时赋和陆冉的婚礼的确是轰动一时。 那边办完婚礼没过多久,吴时赋居然跑来跟采妩要他的私产·说两个都是太太,没有让采妩一个人拿着钱的道理。 吴时赋还厚颜无耻道:“陆冉跟你不同·她是庶出的小姐,娘家又败落了,手上没有积蓄。你有陪嫁的。我的东西你都给我,你自己用陪嫁过日子采妩,做人可不能那么自私,你手里拿着那么多钱也不能下崽。” 采妩说给画楼等人听得时候,把众人气得半死,真是头次听说这等无耻下贱的话。 采妩只说笑:“我给了他两间小公馆的地产,剩下的说都卖了,钱存到了银行,以后慢慢过日子。他暴跳如雷,又要拿钱,翻箱倒柜找存款字据。我就说,存在白夫人那里了,才把他打发走。” 说罢,还真的把一个荷包交给画楼管着。 画楼也没有多说,接了下来,道:“我替你保管,下次要用钱跟我支会一声。” 就这样,陆冉一个人住,偶尔回去陪婆婆喝茶说话,剩下的时间便是来官邸打发光阴。 “行啊,今天住在这里。等督军回来,不一定高兴我小住···…”采妩打趣画楼道 画楼扬手要打她。 众人洗了手,围坐在餐桌等着开饭,突然听到院子里汽车的嘶鸣声。 家里没有人出去啊! 管家便急匆匆进来道:“人,督军回来了!” 画楼微讶,不是说明日才到吗?怎么今天就回来? 众人起身去迎接白云归,佣人已经殷勤开了大门。 一身铁灰色督军常服的男子迈了进来。三个月未见,他脸上微显疲态,眼眸却熠熠生辉。瞧见一家子人,愣了一下,冲他们颔首。 “督军,怎么今天就到了?”画楼上前问道。 白云归淡笑:“事情早点处理完了,就提前回来。”然后冲门外看了一眼,咦了一声,“周副官,人呢?” 画楼微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门外走进一个女 子她穿着黑白相间的格子连衣套裙,高挑妩媚,青丝束了马尾走路时摇曳裙裾,柔媚里透出几丝干练。 只是笑容微赧,显得很羞涩。 白云归亲昵揽过她的肩膀:“这是卫幽。”然后介绍家里众人给她认识,“幽幽,夫人很会照顾人,以后需要什么跟她说。” 卫幽对白云归的亲热有些忸怩,露出娇嗔模样。 白云归顺势就松了手。 一屋子人,包括管家和女佣,全部愣在那里。 连画楼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同容舟相比卫幽的姿容只能算是平凡,怎么白云归对姨太太那么抵触,却单单对这个女子如此亲昵宠爱 卢薇儿、白云灵和采妩三人的担忧目光就落在画楼脸上,瞧着画楼颇不自在。 张君阳很尴尬,白夫人明显不知道白督军带女人回来,这回只怕吃饭都不得安宁,他一个外人在场多有不便。他心中盘算着如何找借口离开。 白云展和慕容半岑则是同样愤怒盯着白云归和卫幽。 卫幽扫视一眼,便把众人表情收于眼底暗自苦笑,还是咬紧牙关,跟众人都打招呼。 画楼最先反应过来,便笑道:“怎么都站着?督军和姨太太吃饭没有?正好我们也没有开饭。” 一句姨太太,令卫幽尴尬无地自容,眼眸微垂。 白云归拉了她的手道:“先吃饭吧!我们也没有吃······” 那修长白皙的皓腕落在白云归掌心,让画楼心头微微有些晃动,好似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她走路时虚了一步。 卫幽坐在白云归身边众人表情各异的落座。 采妩和张君阳处境尴尬,这等时刻,他们应该避开的。 可是现在说要走,如何开口?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饭菜摆好,大家皆只得食不知味。只有画楼、白云归和卫幽三人口味不错。画楼小口小口喝酒,瞧着卫幽食量不错,像是饿极了。 顿了一下好似噎住了,她看了眼酒杯,有些为难,用手轻轻按了下咽喉。 画楼便道:“姨太太不喝酒?要不要盛碗汤来?” 白云归好似才注意到便把她面前的酒杯拿过来,道:“她是军医比较讲究,非说孕妇不能沾烟酒。厨房有什么汤?”然后又转颐问身边的佳人“你有什么不能喝的汤? 一声脆响,白云灵手中的镂花小银勺掉在碗里;猛然的咳嗽,卢薇儿被一口酒呛住。 白云展抬眸,愤然望着白云归和卫幽。 慕容半岑握住筷子的手青筋暴突,他垂首不动,亦不能掩藏他的颤抖。 画楼握住酒杯的手倏然一紧,立刻又缓缓松开。她唇角的笑意恬柔:“原来姨太太有身孕?真是天大的喜事!” 提起孩子,卫幽心头甚悦,扬眉笑了:“才两个月······”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br /> 锦绣民国 全第4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对,讪讪看了画楼一眼,幸好她脸色未变。 她垂眸,心中叹气:这夫人好厉害! 军医和将军…… 怪不得白云归如此珍视她,原来是有了孩子。白云归如今三十多岁,算是中年得子,对于他而言,没有比这更大的喜事了吧 “姨太太喝什么汤?让厨子去做……”画楼笑道。 “有牛奶吗?”卫幽语气里带着羞赧,有些不好意思,“牛奶就好了,别麻烦!” 不娇气不做作,是个气质出众的女子。 佣人去拿牛奶,白云归便道:“夫人,幽幽是北方政府卫总理的千金,她又有了身子,我想过几天登报和她结婚,你不要叫她姨太太,以后叫她妹妹就好。”然后又扭头对众人道,“你们以后喊二夫人吧!” 众人以为刚刚是响雷,震得他们七荤八素;谁知只是小毛毛雨,此刻才是惊雷。 五雷轰顶便是这种感觉吧? 除了白云归、画楼和卫幽,其余数人都能从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死灰般的脸色。 “白云归,你太过分了!”白云展倏然站起身来,脸色气得紫涨,愤怒指着白云归吼道,“你……你才南下三个月,就带回来一个怀了两个月身孕的女子。你……” 他实在怒到了极致,拿起手边的碟子就砸过去。 白云归一动不动。 画楼正要阻止白云展,他手中碟子已经脱手,直直朝着白云归飞去。 下一瞬,修长青葱般的玉指擒住那碟子。 卫幽轻松一伸手,便将那飞速而去的碟子擒住,这功夫······ 第一百八十一节暴怒(粉红30加更 卫幽信手便将碟子接下,应该是一身出色的武艺。 餐桌不算太长,这般快速冲击下,画楼都没有把握可以两根手指接住那碟子,接得这般稳妥。 这个姑娘不简单。 出身好,功夫好,又怀了孩子……画楼唇角的笑意越发浓艳,心头的涟漪却越发的扩大。 卫幽轻轻将碟子放下,神色很是尴尬。看了白云展一眼,想说什么,又怕说错,垂眸不语。 屋子里有些静,白云展愤怒的呼吸格外清晰。 “五弟!”画楼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声音不高却很凛冽,“你若是吃好了,先上楼去!”然后对白云归淡然笑了笑,“督军不在家这段日子,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小孩子脾气。” “我不!”白云展倏然转向慕容画楼,“你的贤良淑德,装够了没有?这个女人要和你的丈夫结婚,你还客气待她如上宾,你在怕什么,我们都会为你撑腰的,你装什么贤妻!”越发越激动,将桌布猛地一掀,杯盏碗碟哗啦啦滚落。 一阵惊呼。 速度快的离席,还是被食物油腥溅到身上;快速慢的满身油污,尖叫不已。苗头刚刚刚不对,张君阳便把自己身边的白云灵拉起护在身后;卫幽、白云归和画楼几乎是同时起身往后退;卢薇儿和采妩慢了一步,两人衣裙皆沾了红酒·特别是卢薇儿,已经嚷了起来:“白云展你疯了,我的衣裳……” 唯一没有动的,是慕容半岑。 碗碟飞起,砸中了他的额头,鲜血直流;一身的酒水,汤汁,混合着血水流下来·他的眸子里有着嗜血般的红光,静静盯着白云归一动不动 画楼大惊,忙奔了过来,掏出帕子捂住他的伤口:“半岑!”不顾油腻,另外一只手去擦掉他脸上的饭菜汤羹。 慕容半岑回神,猛然拉住画楼捂住他伤口的手·拽住她便往外奔去,一语不发。 白云归蹙眉,他望着慕容半岑拉住画楼离去的样子,心头一阵发闷·怒火便涌上来。 他快步起身,奔了过去,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按住慕容半岑的肩膀,令慕容半岑脚步顿住。 半岑回眸,瞧见居然是白云归。他顿时勃然大怒,劈手向白云归袭去。 原本瞧着小舅子拉着他妻子走,他就胸口闷得慌·又见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袭击他,一肚子火气,不给他点颜色,都要翻天了! 白云归眉梢携了煞气:“都疯够了吧?”猛然接住慕容半岑的拳头·将他手臂反扣。 他生气的时候,力气自己都没有控制好·一声清脆的咔嚓,慕容半岑禁不住惊呼·手臂骨折了。 白云归微讶,这孩子太不经打了,他只是想反扣住他,却将他的手臂弄得脱臼。正要解释一句,就感觉脸颊一阵剧烈镇痛,眼前直冒金星,清脆的巴掌声在他耳边回荡着。 慕容画楼手上还沾了慕容半岑的鲜血,一巴掌掴在白云归脸上,眼眸里汹涌的怒焰似嗜血野兽。她揽住脸色痛得发白的慕容半岑,声音蚀骨冰凉:“惹事的是你弟弟,掀桌的也是你弟弟,你打的却是我弟弟!白云归,我们姐弟好欺负么!” 她浑身透出冰凉,有雷霆般的震怒,猛兽的咆哮,震得人心头发憷。 寂静无声,屋子里的人没有半点声音 包括白云归在内,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画楼身上。静籁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她扶住慕容半岑的胳膊,揽住他一步步朝外走去。她走的不快,后背挺得笔直,似女王离场般的骄傲霸气。 白云归回神,追了上去:“站住!画楼,你······” 那对稳步离开的姐弟好似不曾听见。 他上前正要抓住慕容画楼的肩膀,倏然一阵冷风让他避之不及,脸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白云归回过神,根本没有看清那巴掌是怎么扇在自己脸上的,而画楼和慕容半岑已经在两米之外,退得很快。 “滚开!我要走,你拦得住吗?”从前那个贞静柔婉的女子,声音里的冷酷,脸上的萧杀,眸子里的讥诮,这样陌生,暴怒里却保持低沉缓和的嗓音,气势却是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 令对手无法反抗,无法动弹。 白云归微怔,院子里已经有汽车的嘶鸣声。 他追了出去,吼道:“慕容画楼,你站在!” 那车子刹的停下。 从车窗上伸出的纤柔皓腕,月光下似初雪白皙,掌心一把勃朗宁手枪扣动扳机,打在缠枝铁门的锁上。 火光四溅,枪声阵阵,把屋子里的人都惊住,忙跑了出来。 枪枪击中要处 不过四五枪,锁连着铁栓掉下来。一旁的副官也愣住,就见那车子撞开了铁门,速度极快得扬长而去。铁门上的栓这样轻易被她打断,这枪法是何等精湛? 追出来的吴夏采妩、卢薇儿、卫幽、白云灵、白云展还有张君阳,皆是震惊错愕。慕容画楼就这样开着白云归的座驾,强行撞开了铁门,最快速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白云归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这女人平日里看似柔媚,怎么手劲这么大? 左右各挨一巴掌,耳朵里都有嗡嗡作响声。他愣在那里,眼眸里没有怒意,只是静谧得骇人,唇线紧紧抿着。 一顿饭吃成了这样,卫幽不安的看了白云归一眼。 “督军,我派人去跟着夫人?”周副官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用,我知道她去了哪里。”白云归声音沉寂平缓,看不出怒气。 最后,众人各自散去。 采妩和卢薇儿一起睡。 关了灯,屋子里有淡淡琼华,影影绰绰的 两个沉默半天,最终还是薇儿先开口:“我在官邸住了快十来个月,第一次见大嫂这样暴怒。采妩,你看清她第二次是怎么打大哥的吗?我就瞧见大哥要拉她,然后啪的一声,大哥头被打偏了,大嫂已经在两米开外的地方!” “我也没有,她速度极快。真是头次见她这样!”采妩感慨不已,“她好像会功夫吧?要不是亲眼瞧见,我死也不会相信那么温软的慕容画楼敢扇白督军耳光!我要是有她的本事,就不用总是受吴时赋的气。” 卢薇儿沉吟片刻:“那个什么卫幽进来的时候,我特意看了大嫂一眼,她只是愣了一下,就高兴的笑,我心中还佩服她的度量,实在能忍。刚刚瞧着她发火,原来她心里也有气······” “是啊,她真能忍,一点都看不出来。”采妩感叹,“要不然督军拦住慕容少爷,我们都会被她骗了。” “这回不同,大哥对那个女人很亲昵,大嫂肯定吃醋了······” 声音絮叨着,慢慢随着夜色沉静下去。 白云归坐在书房,拿着冰块敷脸。 两边脸颊都微肿,他牙齿有些酸胀,这辈子还真是头次被女人扇耳光。云媛在他跟前那样放肆,拿枪指着他,都不敢扇他。 卫幽让他放开冰块,瞧了瞧道:“再敷一会儿,回头我给你上药,但愿明早这指痕能消失······”然后叹了口气:“督军,您应该先跟夫人通个气,现在闹成这样,我心中怪不踏实的。您真不去找她?” 白云归蹙了蹙眉:“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做戏就要做得像样子。一家子人都在,我还专门跟她通气,不是假的很?我是真没有想到她会发火……她从前就算再不快,也会顾全大局······ 卫幽扑哧一声笑了:“督军,您怎么不懂女人的心思?她要是不发火,您应该想想您的婚姻了。她在吃醋,您没有看出来?从前顾全大局,那是因为她心中有底。 这次,我怀了孩子,您又说是二夫人,她才怒了······” 白云归眼眸一亮,瞬间又掩饰住,没有答话。 表情却轻松很多,甚至唇角在翘。 “您真不去找她?”卫幽忍俊不禁。 白云归咳了咳:“我这个样子,出门叫人笑话么!” 很是尴尬。 卫幽忍不住出声笑起来。她见白云归蹙眉,知道自己过分了,忙敛了笑声 楼下门口传来白云展的怒吼声:“让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嫂子!他有了新欢,不顾旧人,我嫂子出事了怎么办?我说你"他"妈听懂了没有,老子要出门,让开……白云归,你"他"妈······” 白云展出去不得,被副官拦住,在楼下破口大骂。 卫幽愧疚看了白云归一眼:“夫人应该是个极好的人,我看家里小叔子小姑子都特别维护她,他们恨不能撕碎了我。督军,真是抱歉,阄得这样不安宁。” 白云归没有答话。 他也想抱怨一句,可是又怕卫幽多想,最终只是道:“没事……” 敷好了,卫幽给他擦了药,便说晚上怎么睡。 “楼上的客房吧!”白云归道,“你先去睡,我等会儿就去。” “要不,咱们还是分开睡吧?”卫幽担忧道,“这种情况,要是让他们知道,简直火上浇油……” 白云归已经起身:“我让管家带你先上去,我洗了澡就来。” 他已经走了出去。 卫幽重重叹气,她都成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二节惊喜连连(粉红60加更) 入了秋,俞州依旧盛夏般炎热。今日有风,清晨空气清新,难得的凉爽。碧穹无半缕闲云,澄澈透明。 水果行送来了难得的红提,装在水晶高脚碟里,颗颗饱满似透明晶莹的玛瑙。画楼和苏莹袖在后院凉亭里闲坐谈心,慕容半岑依偎苏莹袖,手上绑着绷带,表情却满足含笑。 画楼剥了提子塞到他唇边,他顺势就吃下去,笑道:“姐姐,这个好甜,你也吃!” 画楼轻笑,唇边便有了微凉湿润的。抬眸间,苏氏剥好了一颗递到她唇边。 她微愣,忙吃了下去。真的很甜,好似沁入心脉的那种甜。这种甜,宛如花影摇曳的春日,暖暖春阳照在春花上的香甜。 似沾了花蜜一般的甜。 “妈,我也要!”慕容半岑把头凑在苏氏怀里。 苏氏含笑摇头:“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这样说着,依旧剥了送到他唇边。半岑又连连道甜极了。 三人吃了半碟红提,苏氏望着儿子女儿,唇角微翘。画楼婉丽,半岑俊逸,他们姐弟都长成了这般标致的大人。犹记当年抱在怀里的小婴儿,脸不足巴掌大,这么快女儿都嫁为人妇。 她的手不禁摸着隆起的腹部。 不远处花圃里的秋海棠落红遍地,樱红花瓣似锦缎,将花圃点缀得锦绣华贵。 画楼瞧着苏氏和半岑脸上甜腻幸福的笑,心头徜徉着温馨。 “妈,还有半个月小宝宝就出世了吧?”画楼清婉声音流淌着浓浓期盼。新生命的诞生。是世间最美好的最珍贵的礼物。 苏氏笑了,温软嗯了一声,绮艳眸子越发旖旎。因为怀孕,她身形丰腴不少,风姿绰约犹胜往昔。 “妈,弟弟叫什么名字?”半岑扬起小脸问道。他和苏氏坐在一起,同样谲艳靡丽的斜眸透出浓郁的魅惑。 要是新生的宝宝再继承了这样美艳的眼眸,画楼真要气得呕血,偏偏她没有遗传到。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苏氏摸了半岑的头,慈爱笑道。“我倒是想要个女儿。女儿乖巧可人,听话懂事……” 半岑不悦:“妈,儿子不乖不听话懂事吗?您不是一直说我乖?” 苏氏语塞。她是说半岑乖,可心底总是担忧。男子乖成他那样,叫她忧心忡忡。怕长大了太娘气,没出息。苏氏心底,希望儿子可以活泼调皮几分。却又担心自己性子和软,将孩子宠得没了章程,大了是个纨绔子。 还是女儿好些。 每个做母亲的,总是这般患得患失。 瞧着半岑的模样。画楼大笑。半晌她歇了笑声,道:“妈。我觉得儿子好。当前这乱世,女儿的生计艰难。要是长得美艳几分,又没有重权的父兄庇护,就更加举步维艰。就算家世显赫,男人政治上的算计里,也少不得用女儿做筹码,最终也难以随心所愿。我想要个弟弟,把他教的勇猛些,将来照顾妈,帮衬半岑。我娘家也有兄弟替我撑腰。我和我的孩子也有了依仗……” 她原本只是随口分析情况,话音未落却瞧见了苏氏和半岑眼眸里的痛色。他们大约似想到了昨晚之事。 她忙转了话题:“妈,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苏氏怕引起画楼伤心。忙收敛情绪,笑道:“妈没有念太多书。就想了两个。要是男孩子就叫半捷,女孩子叫画梁,你们说好不好听?” 都是随着慕容画楼姐弟俩取的。 画楼和半岑都说好听,气氛又缓和不少。 一家三口正说得开怀,佣人便进来道:“夫人,太太,督军来了……” 慕容半岑脸色骤然一变,毫无刚刚的温顺俊美,紧绷脸颊有浓浓煞气,邪魅般阴冷。 苏氏则看了下画楼。 画楼笑容清浅,起身道:“妈,咱们进去吧。” 慕容半岑拉住她的手,高声诘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还要理他?” 苏氏不安,喃喃道:“画楼啊……”想劝女儿要谦恭贤良,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何况是权倾一方的督军;又想起自己那么多年的隐忍,苦涩与艰难磨着心,血痕累累。 她舍不得画楼受苦,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斜长美眸薄雾缭绕。 画楼握住半岑的手,又拉住苏氏的手,笑道:“你们昨日一直也不问,我也怕你们多想就没有说。督军出去一趟,带回来怀了子嗣的姑娘,太荒唐了!旁的不敢说,督军绝对不会见到一个女子不到一个月就愿意跟她上床,更加不会轻易让她生育。他做事一向沉稳,不会这般轻浮。那姑娘的父亲还是北方政府的内阁总理,这中间牵扯了政治势力,就更加不简单。总得听听中间缘由,再生气吧?” 苏氏诧异望着画楼。 慕容半岑蹙眉不悦。 “我才打了他两巴掌,他可是扭伤了你的胳膊。就算不想睬他,也要把药医费用讨回来!”画楼冲半岑眨眼睛。 苏氏大骇:“你……你打督军巴掌?”昨晚这两个孩子回来,只说半岑为了白督军的新欢跟白督军吵架,还袭击督军,反而被督军伤了。苏氏当时又心疼半岑又心疼画楼,也没有顾得上多问。 画楼只是笑,半岑眉眼微松。 可是进了屋,慕容半岑瞬间又怒火四起,连苏氏也眼眸微沉。 白云归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长得周正,眉眼清秀,气质贞静里透出几分练达内敛,一看便知道做事果决,却看不出半分媚气。 卫幽看着九个月大肚子的苏莹袖。愕然半晌,又转眸去望白云归。 白云归只是冲苏氏和慕容半岑颔首,并不叫他们;而苏氏回神,恭敬叫了声督军,实在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只是这美艳少妇的年纪不大,又跟慕容半岑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是慕容画楼和慕容半岑的姐姐吗? 画楼眼眸幽静,也叫了声督军:“本想吃了午饭就回去,督军怎么带了幽幽妹妹过来?” 好似她只是平常回趟娘家,丈夫来接她回去而已。 卫幽回神。忙道:“我是要来的,姐姐……我怕督军一个人来解释不清楚,让姐姐更加误会。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叫着画楼姐姐,一开始想到了白云归昨天的话。有些怪异,而后就放开了,叫起来挺顺口的。 画楼莞尔。冲她微微颔首,然后对身边的苏氏和慕容半岑道:“半岑,你扶着妈上楼去歇会。” 慕容半岑眼眸发红,画楼就狠狠看了他一瞬。 苏氏满眸担忧。半岑一脸愤然,虽然上楼去了。两人还是不停回头打量着这三人。 苏氏一走,客厅里佣人遣了出去,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白云归眸带锋利劈向画楼。 却好似重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不起作用。画楼眼眸盈盈似水,静谧无波。 瞧着这对夫妻暗中较劲,卫幽真真哭笑不得。 各自落座,白云归点了烟,卫幽坐到画楼身边,拉过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腹部,脸颊微红:“嫂子。您摸摸我的肚子,两个月的孩子还有这么大?我怀孕都快四个月了!” 卫幽高挑纤瘦,又不是穿紧身旗袍。微凸的肚子倘若不去触摸,真的感觉不到。 画楼顺势摸了摸。笑道:“有没有不舒服?我听闻三四个月的时候,最是难受,害喜吐得厉害。” 她话语轻柔,并不是半丝惊讶,好似她早已预料到。 卫幽倒是让她这般温柔安静的关切愣了下,忙道没事,轻轻笑了笑:“南方水患又打仗,我整天随军治疗,死伤瞧得多了,胃里从来不闹腾。就连怀了孩子,也是能吃能喝,不害喜。” 画楼也笑。 “嫂子,是争鸿的孩子!”卫幽脸颊终于有了粉润,颇为尴尬,“督军一见面就开始骂他,说他不懂事。部队里规定不满二十五周岁不准结婚,他要到今年十一月才满二十五……我又有了孩子……” 画楼再也镇定不了,又惊又喜的呼叫起来:“争鸿?李副官…呃,李连长的孩子?” 白云归见她这般高兴,忍不住冷哼一声。 画楼也顾不上他,只是惊喜地拉着卫幽瞧:“天哪,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才想起,这小子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我还以为前方战事忙。原来是忙着花前月下了!” 她脸上浓浓喜悦让卫幽一颗心终于放定,笑容越发粲然:“不是!年前部队哗变,他受了伤,后来一直养伤,不知道该写什么,就没有给您来信。怕您担心,他还让督军不告诉您,您应该不知道吧?我那时正好在他们旅,他受伤一直我是照料的……” 画楼看了白云归一眼。 白云归口吻不快道:“军人受点伤,算什么大事?” 卫幽怕画楼不高兴,忙接腔:“是啊,随军行走,受伤太平常了,督军都想不起来。自从我跟争鸿熟了,他就不停说嫂子的好,我耳朵都起茧了,他还是要唠叨。” “他曾经是我的副官嘛,我们像朋友一样!”画楼不禁唏嘘,然后又微微疑惑,“那争鸿呢?” 怎么卫幽要和白云归结婚? 李争鸿呢? 画楼脸色倏然一白。 “这事说来话长!”卫幽瞧着画楼脸色,便知道她误会了,“争鸿没事,他还在南边呢。” 然后眼眸微黯,叹了口气,半晌不知如何说起。第一百八十三节惊喜连连(2)卫幽沉吟半晌,才道:“都是我爸爸······” 卫幽的父亲是北方内阁总理,因为南方水患动乱,他代总统南巡。也是这个卫总理,正在倡导废督裁军,说什么地方军阀拥兵自重,以至于国家法律在地方难以执行,全国行政分散;又道军费过重,百姓负担不起,国家经济凋敝。 从他的策略上看,是个有韬略的政客。 他想要加强北方政府对全国的控制,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削弱地方军阀势力。他亦知此事艰难,便发动全国群众对抗军阀,完全一副忧国忧民的做派。 这样的人,最懂得衡量利弊。 卫总理应该嫌弃李争鸿吧? 李争鸿家世平凡,如今军功也不显赫,配总理的女儿,的确是高攀了。 画楼心中只有淡淡轮廓,看了卫幽一眼,鼓励她说下去。 “我爸南下,路上遇到数次暗杀。快到驻地的边界,暗杀就会更加密集,他便想出大胆法子,让近侍中有人假扮他,随专列南行,他则带着两名武艺超群的近侍,乘汽车往驻地去。一路上灾民堵道,我爸的车不慎撞了一个人。只是把那人带倒,手肘上擦破了皮,我爸又怕耽误功夫暴露行踪,便让司机给那人二十块钱。结果,人心不足,那人听司机是北边口音,出手又大方,以为是南下做生意的北方商人,便讹上了。”卫幽叹气“被那人缠着不得脱身,我爸又急着赶路,便让司机再给那人一百块,结果招来了一堆人缠。实在受不了,爸爸便让副官开枪吓唬灾民,哪里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怕,还上前砸车窗。副官只好再开枪,妄图震慑那些红了眼的灾民。打中一个人的胳膊那灾民长期饥饿,身上有有病,被枪声一下,居然吓死了,偏偏还打中了他。结果,当地把驻军招来了。” 画楼默然不语卫总理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能理般这些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灾民的心理。 最开始他就不应该给出那二十块钱。 饥贝的结果是死亡。对面死亡,那些求生挣扎的人,会有无限的贪念。既然对方很豪爽,又有钱为何不多榨取些? 有什么比活着重要? “当时那里换防,驻军将领正好是争鸿。”卫幽无奈道,“活该没有缘分吧。争鸿见我爸的司机和副官狡辩,我爸又气势逼人说要见当地督军。他只当是哪里不开眼的人物,便将我爸投入监牢。关了半天,我爸实在着急南行,便拿出官威说他是北方要员,要见他们当地督军。可那些兵听了却哈哈大笑,还一脸有趣的跑去告诉争鸿。争鸿亲自过来,对我爸说:既然是北方要员那就多关几天。一口气让我爸在牢里待了五天。我爸行动不得自由,身边没有护卫就更加不敢说自己是总理。后来近侍到了白督军驻地,见我爸还没有到便急了,让人沿着我爸来的那条路线去找,最终才找到。” 画楼也感叹,没有缘分就是这样,明明好好相遇,最后不欢而散。 只是为何知道是北方要员,还要关押他?画楼疑惑问了。 白云归插嘴道:“因为在老卫去之前,有个北方米商冒充是北方政府要员,骗了驻军一个连长对他恭敬,还亲自护送他南下。最后知道被骗,那连长成了整个军营的笑话,大家都拿着他取乐。第二天,就碰上老卫这事,实在太巧,他也是北方口音,也自称是北方政府要员……” 画楼哭笑不得,如此巧 真是没有缘分吧? 卫幽讪讪:“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一样。不偏不倚的。我爸就是那个时候赶过去,正好遇上争鸿驻防,还碰上北方米商欺诈事件。全部凑在一起,让我爸对李争鸿恨之入骨。他说,他这辈子头次吃牢饭,就是拜李争鸿那个没有眼力的混小子所赐。” “后来争鸿调防去了南边,我跟在白督军身边做随行军医,争鸿也在督军的驻地扎营。有日忙里偷闲,我们两个快一个月没见面了,说起话来就忘了时候,被我爸撞上了。他回头就问我,为何跟李争鸿聊天眉飞色舞的,还问我是不是跟那小子有什么。 我当时心中没底,就说没有,只是认识。我爸便说,没有最好。要是敢跟争鸿有什么,他只当没我这个女儿。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爸还是知道我和争鸿好上了。他大骂了我一顿,又把争鸿叫去骂了一顿。 “骂就算了,他还叫他的副官跟着我,不准我再接近争鸿。然后总是处处为难争鸿,甚至公开军事会议上都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争鸿也是有血性的汉子,哪里受得了,就跟我爸说,他高攀不上。事后,他还跑来跟我说,‘幽幽,我配不上你,你再找个门当 对的。,可是那时我便预感自己怀孕了,心中气急。第二来了批伤患,我忙起来,又累又气,饭也没好好吃,晚上便昏倒在手术台旁。我爸急了,让他的随行医生帮着看看,就诊断出我可能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这下,他就彻底怒了。” 说到最后,卫幽怅然。 画楼把茶几上微凉的清茶递给她。 白云归接口道:“当时闹得挺大的,老卫还叫人抓了争鸿,非要告他诱j罪,又把幽幽看守起来,任何人不见。我们都劝他,可是老卫那人很爱面子。争鸿家世普通,军功不高,做他女婿的确让他抬不起头,加上幽幽未婚先孕,他便暴怒,谁求情都不搭理。最后万督军想了法子,让所有督军和参谋全部去说情,大家七嘴八舌劝说,老卫面子上挨不过去,才不情不愿同意幽幽和争鸿结婚,让他们尽快把婚礼办了,免得肚子大了丢人。结果参谋来说,不行,军令里有一条,军官士兵,未满二十五周岁不得私下结婚,否则按不守纪律处于枪决。李争鸿要到今年十一月初四才满二十五周岁,现在不能结婚。老卫一听,气得鬓角青筋都出来了,说这小子根本就是玩弄他女儿,不能结婚还让幽幽有身孕,不是诱j是什么?最后还是我出面,他才没把争鸿送去军事法庭……” “他怎么做出这样糊涂事?”画楼也微叹。 卫幽便忙道:“不是,争鸿他很清楚,他没有骗我。是我不小心。”她不安看了画楼一眼,继续道,“我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可是我喜欢他。我不在乎他从前喜欢谁,只要他将来喜欢我。他以前喜欢别人,那是因为我没有出现。是我主动给他的,还说我会照顾自己,不会有身孕。我要他知道我很好,比所有女人都好。可是我不知道哪里算错了,最后还是怀了。” “我爸骂了我很久,第二天一大清早让副官安排人送去我日本堕|胎,还说以后安心回京都做外科医生,再也不准做军医。家里会替我安排婚姻,他只当这件事不曾发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人给争鸿送信,说我爸要绑着我,今晚的船去日本。” 说到这里,卫幽眼眸微润,那些挣扎与害怕让她心里憔悴。 “所以争鸿找了白督军帮忙?”画楼问道。 卫幽颔首。 白云归便道:“我正好开会,争鸿冲进来就冲我下跪,求我拦住卫总理,把幽幽截下来。去日本,他的孩子女人就都没有了。我也觉得老卫这样太过了些,就追去了码头。 竟然是老卫亲自送幽幽。他这回连我的面子都不卖了,说这件事与我无关,这是卫家的私事。幽幽是他女儿,他做父亲的有权利处置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外人挨不上。幽幽又在一旁没命的哭,求我救她。我又觉得能有子嗣是福气,人为弄没了,会遭天谴,以后再也不会有后。我就跟老卫说,其实幽幽怀的是我的孩子,争鸿不过是帮我遮羞。” 画楼一时被触动。 他那句“人为把孩子弄没了,会遭天谴,以后再也不会有”,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中年无子的凄凉? 她微微垂眸。 卫幽已经哽咽:“嫂子,是督军救了我和孩子的命。他说我是他的女人,我就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改了口。我爸一直很看重督军,也说将来女婿能像督军这样,他脸上才有光。他一时不说话,督军的人就把我接了过去。可是我爸又不信,翻来覆去查这件事,督军只好让我住到他的营帐里。嫂子,督军一直在地上打地铺。您要相信督军,他是个正人君子!” 这点画楼相信,白云归对于性的忍耐力,她早已见识过。 何况对方是个孕妇。 他还没有禽兽到这种程度。 “我爸又说,除非督军是兼祧两房,否则不会让我跟他。督军全部答应下来,只说回了俞州在想法子拖延。”卫幽不安看了画楼一眼,“嫂子,所以才有昨天的误会。督军不想太多人知道,让我爸有了趁机阄事的把柄。我和争鸿,都斗不过他,只能依靠督军。他昨天在外人和家里众人面前对我亲热,只是想让大家不要怀疑,别传出什么不好的猜测。 画楼想起昨天卫幽面前的那杯酒。 白云归虽然对她看似亲昵,可是卫幽有孕不能饮酒,他居然没有注意到。直到画楼提醒,他才想起了。 对于他不在乎的人,白云归向来是粗心的,画楼才敢断定他们之间没有私情。 第一百八十四节 说到动情处,落下伤心泪。 ~ 画楼喊了女佣进来,让她带卫幽去净面。 客厅里只剩她和白云归。 窗帘卷处,庭院玉树簌簌;残秋露冷,碧色树叶褪了青翠,黯淡苍绿,喁喁似诉说繁华旧梦。 画楼端起新上的热茶,杯盖轻柔撩拨着浮绿,袅袅茶香飘散。 她静静半垂的羽睫似两把玲珑墨羽扇,投下半片阴影,将情绪全部收敛。 倏然,便听到那清冷声音道:“都说清楚了吧?你打我那两巴掌,怎么算?” 画楼抬眸望着他,他脸颊依旧有红痕未消,眼眸深敛落在画楼身上,幽深沉寂,似古潭般散发清冷。画楼不免淡笑:“督军,您可是不讲理!您无故断我弟弟胳膊,我不过掴您两下,您还来问我怎么算?” 那边半晌不语。 “就是因为我不慎伤了半岑,你才掴我?”白云归声音比方才清冷了三分。 画楼眸光清浅宁静,淡笑不语,算是承认。 “混账东西!当着外人的面,我都让你掴了,此刻就你我,你道声歉很难吗?”白云归声音低了下去,微带呵斥。 “督军,若是做错,自然需要道歉。可是,我无半点歉意。您不是说,让我永远不要敷衍您?”画楼说得格外认真。 白云归一阵苦闷,脸沉了下去。 卫幽特意在水房多磨蹭了会,让他们说些知心话。可是出来一瞧,慕容画楼依旧是刚刚悠闲神色,而白云归脸色昨日还要阴寒。 卫幽茫然。 白云归见卫幽过来,对画楼微扬下巴:“去叫了半岑,跟她辞行。咱们回去了。” 手中的茶有淡淡暖意,氤氲茶香中,她的眸子迷蒙难辨。笑容却明艳照人:“督军,小宝宝快要出世,我想暂时住在小公馆。至于半岑。您伤了他,他在等您一句抱歉呢。” 白云归手指微曲紧握。当着卫幽的面不好发作,只得把满腔愤然怒意全部压下,唇线微微抿着。 画楼见他这样,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卫幽的手,笑道:“幽幽,你在官邸住着。想要什么跟管家说。千万别惹云展,他性格不好时会闹事。灵儿和薇儿只怕也对你有微词,你且不要试图跟她们说话,免得刺得你难受……” 卫幽愕然:“嫂子,你不回去吗?” 画楼看了眼脸拢寒霜的白云归,笑容甜腻对卫幽道:“督军带了新宠的美人回来,夫人醋意大发,跑了出去,这样不是更有噱头?虽然俞州是督军的地界,卫总理是政府内阁要员。要是他执意寻错,督军也要疲于应付。我就不回去了,暂时把戏做足了。” 虽然句句都是替他们考虑的话,却是听在白云归眼里。是那般刺心。 卫幽心头微定,却见白云归明显的怒色,顿时又不安起来,为难看着画楼:“嫂子,您……” 画楼轻轻拍了她的手。 白云归怫然起身,深敛眼眸染了冰霜:“夫人,你是越来越贤惠了!” 说罢,阔步走了出去。 画楼忙示意卫幽跟着去。 卫幽见他们还是不和,更加愧疚,听到院子里汽车鸣笛,她才跟画楼道别。 画楼透过窗棂,凝望那汽车远去扬起的尘土,心中不禁猜想:白云归要做什么。 明知要废督裁军,他还在这个风口浪尖跟卫总理玩这等把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在维护李争鸿,才承认卫幽是他的女人,卫总理又岂会不知? 那么精明的政客,他会甘心被白云归这般捉弄? 倏然间,画楼隐约想到了什么。 张总统从前是白云归的盟友,可是狡兔死良弓藏,白云归权倾一方,早已为人女所顾忌。 若是裁军,他以后的处境会很尴尬。 上次南北欲和谈,结果大半年过去了都无消息,到底是哪一方不愿意接受条件,至今没有捅破。南北迟早是要大战的。 倘若战事一起,南方政府怕白云归背后偷袭,自然会先陪猛将袭击东南。 局势又要动荡不安。 可是,如果和谈成功了呢? 至少半年内国内会太平的吧? 卫总理是张总统的亲信,如果扣押了他,逼迫他公开声明支持南北和谈,应该可以加快和谈的脚步吧? 白云归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把卫总理引到俞州? 那么谨慎精明的政客,只有在他女儿的事情上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失态,白云归是不是看中了这点? 画楼无声叹了口气。 她气得离家出走,女儿和白云归的婚事进展便会更加顺利,卫总理迟早要来俞州的。只有他到了俞州,进了白云归的官邸,白云归便能悄无声息将他扣住,直到南北顺利和谈。 说什么李争鸿年纪不够,不能成亲!整个东南都是白云归的嫡系,那参谋知道李争鸿年纪不够,亦不会当着卫总理的面说出来的!在这个年底,身份证明又不是电脑扫描全国联网,想改个年纪还不是轻而易举? 除非是白云归授意指使。 白云归扣押卫总理,促进了和谈,东南便会太平。但是他与张总统的那点情分,就算彻底完了。 以后只剩下各自的算计。 所以卫总理绝对想不到白云归的目的。 画楼能想到。 那个男人,要他的地盘百姓风调雨顺,哪怕是短暂的和平,他都愿意不计代价去换取。 当初画楼初次来到俞州,他连妻子都可以放弃。 他说,他当初的理想,是定国安邦! 而作为他背后的女人,总是承担更加的委屈和心酸。 画楼想着,便笑了笑。她是懂得他的,而他,似乎总是不懂她。 便这样,画楼住在了小公馆,卫幽住在官邸。 督军官邸在筹办喜事,管家购买喜事用度异常的高调,画楼又不住在官邸,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俞州都知道白督军带兼祧两房,娶他的二夫人。 可是他们只是筹办喜宴用度,却并不登报结婚。也从来没有见过白督军和新夫人出来应酬。那个新夫人的家世、容貌、背景,一时间又成了俞州的谈资。甚至小道报纸都是这些揣测。 督军官邸要办喜事,如果不想外人知道,谁都不可能走漏风声,白云归训练下属和管家极其严格,家里下人从来不敢多嘴。所以,画楼不在官邸,白云归要新娶夫人的消息,都是故意放出去的。 就是要让整件事更加急迫,却又不登报。画楼要是卫总理,只怕也要气得亲自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白云归隐藏了卫幽的身份,不让她曝光,大约是顾全李争鸿的面子吧? 算计的时候,终究还是留了几分。 整个白家,除了当事人,只有白云归最淡定;而小公馆这里,苏氏总是暗暗叹气,观察画楼的神色;而慕容半岑替她挡住报纸,不准佣人拿报纸给她,也不让她上街。 画楼虽然觉得好笑,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九月二十八,苏氏诞下了男婴,重七斤多,非常健康。 三天后苏氏出院,回到小公馆,画楼和慕容半岑最大的兴趣,便是趴在小婴儿床边,观察评论这孩子。 他的鼻子、眼睛像慕容画楼,而嘴巴和脸庞像慕容半岑。 画楼跟苏氏笑道:“妈,您要是再生个弟弟,长得跟半岑一样漂亮的凤眼,我真是难活了!一家子兄弟姐妹,只有我眼睛平常些。” “胡说八 锦绣民国 全第4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你的眼睛才好看!”苏氏嗔怪道。 王管事便进来跟画楼道:“夫人,易副官来了。” 画楼笑了笑,起身下楼。 “夫人,昨晚八点左右,平阳饭店突然清客,说掌柜的出了点事,要关门谢客。门口能看到有人放哨,戒备森严。”易副官禀告道。 最近画楼让他去观察城里吴家饭店的情况,一旦有异常就回来禀告,一连十来天,终于今天有了异常。 画楼颔首,满意笑道:“那你继续盯着,看看最近有多少人进出?千万别叫人发现……” 易副官道是。 卫总理来俞州了。 果然不出画楼所料,这个卫总理精明又谨慎,他并不是很相信白云归,所以偷偷寻了家中等饭店住下。 倘若他来到俞州,会不停找政界的数人,那么他应该对白云归的意图没有怀疑,只是猜疑白云归在玩花招等李争鸿生日满,拖延婚礼。他需要戒备一番,才能接招拆招。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等婚礼的消息,那么他一定是有所怀疑了。 画楼想看看能否帮衬一把。 次日,易副官回来说,平阳饭店有人秘密进出。每次来客,虽然穿着打扮很隐蔽,身边却都带着随从。 画楼淡淡松了口气,看到白云归布置得很好,她不需要出手。 苏氏如今得的这个孩子,叫苏捷。这是画楼的意思,既然不信慕容了,就不用跟着半岑的名字。 苏氏也同意了。 九月初十那日午后,管家松了一份名帖给画楼:“夫人,李家六少来访。” 画楼愕然。 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会是听到白云归兼祧两房的传言了吧?这人,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白云归的计划捣乱啊! “快请!”画楼沉声道。 第一百八十五节逗弄婴儿(粉红90加更) 李方景站在客厅中央,一身青灰色长袍衬托他气质温润文雅,眸光多情缠绵,若丝线般缠绕,撩拨得眉梢心尖酥软,撩拨得心头繁华似锦,撩拨得昨日旧梦微醺。 他淡淡望着楼梯口那墨绿色锦绣身影。 青丝绾成低髻,耳坠雪色珍珠耳塞,明媚笑容似春燕,轻掠怀春的心弦,激起阵阵涟漪。 李方景张开手臂,笑颜俊妍:“不给远道而来的故友一个热情温暖的拥抱?” 画楼讶然失笑,缓步走过去,衣袂蹁跹。 他眸光坚定又缠绵望着她。 她笑了笑,轻轻上前拥住了他。 他却反手将她搂住,手臂微紧,半晌才松开。 “这个拥抱,诚意够不够?”他占了便宜,反而问她。 画楼哭笑不得:“诚意足矣。”然后又打量他一身老式的青布长衫,不禁咋舌,“这身衣衫,书生气十足,极好。” “是吧?”李方景得意,“我常见你穿老式衣衫,揣测你应该喜欢,专门跑去做了几身,想着下次见面穿给你看。我瞧着也极好,一路上总有时髦小姐同我搭讪,我就说我是学校里的教员……” 惹得画楼大笑。 女佣奉了茶,李方景从皮箱里拿出些许礼物给她。 然后又打量这小公馆,感叹画楼会享受,精致奢华又不失温雅清幽,每个角落都是精心的布置,格调雍容。意蕴淡雅。隐居此处,心情甚悦。 李方景连连点头。 画楼便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去香港都不足一年,差不多三四个月回来一趟,索性回来吧,来回奔波不觉劳累么?” 李方景微嗔:“我专门回来看你,居然不领情。” 他是听闻了白督军官邸的那些流言吧? 她的这个间公馆,知者甚少,李方景却轻而易举寻上门来。他定是留了人专门在俞州打探她的消息。 画楼心头凝噎怅然。 “你也是听闻了督军要兼祧两房?”画楼笑容疏淡,无半分愁丝。 李方景便笑:“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纨绔不知世事?督军若是真的要兼祧两房,对方定然不是无名之辈。ШШШ。8jzШ。Γo既然夫人不住官邸的话都能传出去,为何新夫人的背景身世一概成迷?我知道。依着你的心气智谋,是不会让不利流言满城飞的。我并不是回来安慰你,只是想着,你们夫妻只怕又有算计了。他要成就千古伟业,无暇顾你,我回来给你做伴。” 画楼捧着茶杯的手微顿,半晌不语。 原来他也看得这般透彻清晰。 “我也没本事夸口护你,只当回来探望故友。陪着说话解闷。”他声音微低,最终似呢喃道,“你不用推辞。你就这样想,反正李方景不管在哪里,都是陪佳人玩乐的风流公子……” 画楼心口灼灼,有些阴晦的疼痛。她拉住李方景的手,故意嗔怒道:“再说这样不着调的话,下次回来就没有朋友给你热情又温暖的拥抱了!” 李方景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笑意悱恻,眸光绰约。 画楼却眼眸微落,脸上情绪刹那收敛,慢慢从他掌心抽出手。李方景正愕然,下一瞬便见她眸光里有了淡然而贞静的笑:“督军,您来了。” 李方景扭头,就见那一身铁灰色军服男子立在门口瑶阶上。冷峻脸庞衬在秋日微寒阳光里,似拢了青霜。眉梢含煞,深眸携刃,锃亮长靴在地板上落在重重响声。 他手里拿了礼盒,静静望着邻座在沙发里态度亲昵的两人。然后冲李方景微微颔首:“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本有间隙,亦是男人政治上的决裂。此刻是私下,白云归又主动开口,没有以督军之势压人,李方景自然不会小气到不予答话。他起身道:“才回来。听说画楼搬出了官邸,我回来看看老朋友。” 他觊觎这男人的妻子,他不屑于隐藏。 因为这男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看到他和画楼拉住手,他只是表情微变,瞬间又客气同他寒暄。 白云归心思光明正大,李方景亦不是j邪小人。 他的来意,明白告诉白云归。 白云归点头,眉梢微松,他也欣赏这样的坦白。有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遮遮掩掩不像个男人,令人瞧不起。就算有私心,亦敢磊落道出,才是丈夫之举。 白云归便又看了一眼安静微笑的画楼,道:“我来看看孩子……” 画楼眼眸微转,静了一瞬才笑道:“在楼上,我带您去看。方景,我们家添了小宝宝,你要不要看看?” 白云归眉头蹙了一瞬。 李方景更是愕然。 他愣了下,才温和笑道:“是吗?恭喜恭喜,添了新生命是最大的喜事。不过我不知道,没有带礼物。” “小孩子知道什么,你不是带礼物给我了吗?”画楼笑容恬柔,“我替他收下也是一样。” 婴儿房在三楼,奶妈和半岑正在陪着。小苏捷刚刚睡醒吃了奶,睁着乌湿湿似紫色葡萄般眸子,扭头好奇打量着四周。慕容半岑就拉住他的小手,不时亲吻一下,逗着他笑。 小苏捷则不时张嘴,呀呀两声,好似很愉悦。 画楼上前,接过奶妈手里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小苏捷离开奶妈温软怀抱,眉头蹙了蹙,画楼就轻轻拍着他,他才缓缓冲画楼咿呀两声。 看到白云归和李方景同时进来,慕容半岑愣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瞪白云归,还不情不愿叫了声督军。 姐姐告诉他,一家人再有间隙。亦不能让外人看出不和。一家人都不和,旁人会笑话。 白云归却没有搭理半岑,眼眸被那孩子吸引住,一瞬都舍不得松开。慕容画楼怀抱着他,神态前所未有的温柔满足,笑意深及眼角,会心的喜悦。那孩子肌肤磁白红润,满头乌黑青丝。裹着包被,一双玉藕似的小胳膊却在外面挥动着。 白云归只觉心头酥酥的,不禁走了过去,轻柔摸了下孩子的小脑袋,心柔软得快要融化。 那孩子挥着手。那小小指节柔嫩白皙。 特别小,孩子的手又小又软,白云归不禁放在自己掌心,神情茫然问画楼:“他怎么这样小?” 画楼被他的神情逗乐,扑哧一声笑起来:“他才出生啊,督军。” 快年近四十的男人,看到孩子居然有毛头小子般懵懂,让画楼觉得好笑;可他这般慎重又温柔的眸子。又让她心口发紧:他快年近四十了,不曾做过父亲。 白云归却没有注意画楼,依旧望着这孩子,片刻不舍挪眼,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酷似慕容画楼。 那湿溜溜的乌黑眸子灵巧转动着。他的心不禁融化。 那孩子却冲他笑。 白云归大惊,失态般喊画楼:“画楼,他对我笑……” 画楼鼻子微酸,眼睛发涩,强行忍了这股酸楚,才道:“督军,他喜欢你呢。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他对谁笑。” “我抱抱他?”他试探的问画楼。声音有些紧张。 画楼瞧着他穿军装,尼龙料子坚硬,袖口衣襟皆是满满的扣子,胸口又悬了勋章;他又不会抱孩子,要是孩子不小心打到他的勋章上。柔嫩肌肤只怕要划破了。 “不行!”画楼拒绝得很干脆,“您这衣裳这么硬,伤了他怎么办?” 白云归懊恼看了下自己的军装,眉头微蹙。 那孩子就挥动小手,试图抓住什么。 白云归微讶,想握住他的手,却感觉那孩子是在挠他。 他哈哈大笑:“这个小东西……” 李方景站在一旁,俊逸眸子微带黯然。画楼怀抱着小生命,和白云归站在一处,两人脸上皆是温柔恬静的笑意,好似对生命喜悦至极的父母,逗弄着他们的孩子。 他的笑意轻减了三分。 便听到画楼喊他:“方景,你不是要看小宝宝?” 李方景这才上前,打量着这孩子。出生还不满月的孩子,玩闹了片刻又累了,打着哈欠的模样,好似轻柔的羽翼撩拨心头,让人满心的温暖。 他的笑意也深了,细细看这孩子,眼睛、鼻子都有画楼的模样,微翘的小嘴巴却有慕容半岑的妍美,李方景暗暗揣测着这孩子的身份,脸上的笑意越发浓艳灼目:“真可爱。这么小……” 这些男人好似都没有见过婴儿一般,都对这样小的孩子啧啧称奇。 原来生命的最初,是这般精致小巧。 “很快就长大了。”画楼笑道,“小孩子长得最快。” 李方景便笑她:“说得你好似养过孩子一样。” 一语未落,他和白云归的眼眸齐齐拢在画楼身上。 画楼有些尴尬,咳了咳:“我听奶妈说的。奶妈说,别看孩子这么小,你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会遍地跑了;你再眨眼,他就会和你顶嘴了;再眨眼,他都要娶妻生子了……” 见她神情认真又专注,白云归和李方景都笑了起来。 可能是笑声吵了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大哭不止。 这孩子,他们全部手足无措,慕容半岑忙去喊了奶妈来。奶妈哄着他,慢慢才睡了。 第一百八十六节牢固的纠缠 奶妈把小苏捷哄着睡下,他们便下楼。 白云归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孩子长得跟画楼有五分相似,特别是乌溜溜的眸子,放佛能照到人心里,让心暖融融的。 画楼瞧见他这样,眼帘低垂,眸光微微黯了一瞬。 苏莹袖月子中不便见客,画楼陪着说话。 画楼问李方景:“饭店订好了吗?” 李方景摇头:“一下火车便直接过来,还没有订。不碍事,我这里熟人多,不愁没有地方住。” 画楼笑道:“你这话,是不是怪我没有留你住?倘若你不嫌弃,住在这里好了。楼上客房挺多,都是现成的。” 李方景微讶,眸子睃了白云归一下,才笑道:“不打扰吧?” “你不嫌吵就好,三楼可是有婴儿房的。”画楼笑道。 白云归脸色平静,丝毫没有异样,画楼的邀请又是情真意切,并不是在试探他或者激怒白云归,让李方景黯然苦笑:他们夫妻光明磊落,难不成独独他是个小人? 白云归明知他对画楼的情愫,却并不介意他住在这里,只是因为对他和画楼的品行绝对相信;画楼邀请他住下,因为她明白白云归不会阻拦,而李方景也是可以托付和信任的朋友,不是j佞无耻的小人,不会行污秽之事。 如此坦荡,反而叫人下不去手。 半晌,李方景笑道:“那还是算了,我睡觉很轻。再说了。我回俞州还是准备见见老朋友的,住在你这里多有约束,还是算了。” 他们相互信任,难不成让他做个不识趣的人?李方景拒绝得很干脆。他住在这里,他们三人心中有数,但是保不齐有心人胡乱嚼舌根,对三人声誉皆有损害。 画楼也没有坚持。 白云归便跟李方景聊起香港那边的局势和生意,李方景说的不太多。却分析精准。白云归颔首,他依旧如常,表面上玩世不恭,心中却大有丘壑。 天色渐晚,画楼留他们吃饭。 白云归瞥正好下来的慕容半岑。起身道:“我晚上还要去趟市政厅,不在这里吃。半岑,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往外走去。 慕容半岑一头雾水。 画楼也不明所以,却示意半岑放心过去。 “那你留下来吃饭!”画楼对李方景道。 李方景想了想,笑道:“有什么好菜?” 画楼叫了厨子来问,厨子说一条两斤多的珊瑚海鱼。李方景撇撇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气得画楼扬手要打他。 白云归和慕容半岑说了大约十来分钟话。进来的时候,慕容半岑虽然还是紧绷着脸,对白云归的抵触却比刚刚少了很多。 画楼起身送他。 一半残阳下小楼,天际云烟染得艳红似火。十月的夜,已有薄露凝辉冷画屏的寒凉。 远山如黛,孤影静谧,小公馆庭院的花草娇慵依偎在斜阳里。 白云归看了看她,沉声问她:“你还是不愿意跟我道歉?” 画楼沉默含笑。 “那你继续住在这里。”白云归闷声道。 转身要走。却衣袖微紧,他愕然顿住脚步。画楼拉住了他,忍不住笑道:“督军,卫总理住在平阳饭店,你知道吧?” 白云归错愕望着她,原来她都清楚! 他倒是一时间讪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画楼绵柔笑了:“我知道督军想让我暂时住在这里。远离官邸的是非。这里很好,我懂得如何保护身边的人,你且放心。上次的事,督军真的需要我的道歉吗?” 白云归怔怔望着她,那含笑眉眼越发妩媚。恬柔望着他。黯淡光线里,她的眼波沉浸了旖旎风流,朦胧中有动人心魄的美。倘若不是站在这里,他很想抱抱她,最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这件事,我以后找你算账!” 说的很低,似有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情愫。 画楼无声而笑,他的车子便扬长而去。 李方景站在画楼身后,淡淡望着她送别时的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了她的担忧。 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画楼只说先吃饭。 吃过饭,画楼和李方景坐在客厅闲聊,她便说了卫幽的身份。 李方景一直关心时事,一听是卫总理,便道:“我知道他,卫安远,山西人士。他曾祖那一辈开始,便是定北大将军,他祖父一辈、父亲一辈皆是武将,他们家有自己的武学堂,满门子嗣不分男女个个是自小习武。不过,他领兵打仗不算英勇,出谋划策却是胜人一筹。他跟张总统各自有嫡系部队,一个是总统,一个组内阁,两人关系并不是十分融洽,彼此制衡维护北方的势力。白云归明面上是张总统的人,应该和卫安远谨慎保持距离才是,他要娶卫家的女儿,做什么?” 原来这就是卫家的背影。 怪不得卫幽功夫如此出众。 “如果卫总理同意南北和谈呢?”画楼笑着问道。 李方景冷笑:“娶了他的女儿,他就会同意和南边结盟?简直妄想!南边要求恢复宪法,还政于民,效仿西方民主国度;北边是武将当道,他们要的专政,怎么谈?两种不同的政治理念,根本不可能和谈,迟早是要打的。姓卫的是政客,女儿和政治根本无法相较量……” “可是现在不能打!”画楼怅然道,“你我都知道迟早要打,因为领兵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手上捏着士兵数百万性命的人,他奢望的是不打,永远不要打,哪怕是短暂的虚伪的和平,他都愿意去争取……他需要对他手里的生命负责,让伤亡减到最小。” 李方景望着她。提起白云归,她眸子里有淡淡的惆怅与担忧,亦有几分欣赏。 她欣赏他的大气,亦惆怅他的无可奈何。 整个时代的更替,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能扭转。 “白云归想和谈!”李方景遽然道,“他想逼卫安远同意和谈吗?” 李方景终于明白过来:逼迫有很多法子,其中最有利的,便是让卫安远不得不自愿发出申明,支持和谈。 张总统就算不同意,亦不可能一个对抗卫氏的北方嫡系和南边政府,加上东南的白云归…… 卫总理是代总统南巡灾情,无缘无故叫张总统如何相信他会和白云归结盟? 可是白云归要娶他的女儿,却又迟迟不肯办婚礼,卫总理自然要上门诘问,否则他的脸往哪里搁?整个东南部队里都知道卫幽被白云归带了回去。卫总理不管不顾,伤的依旧是自己的老脸。 他必须要来俞州。 可是俞州的政界和新闻界也有他的势力,并不是白云归可以为所欲为。 倘若南北和谈成功,东南是太平了,白云归便要彻底得罪张总统,而且他的部队可能要面临改编、收编,他的权利会大打折扣。 这样对于他的权势,是巨大损失。 卫总理不了解白云归的为人,只当他是个地方大军阀,他应该想不到白云归舍得这样做,所以他不会认为白云归是要和谈。 白云归的真正目的,卫总理无法理解,所以绝对想象不到。 一个对权势有着浓郁的政客,怎么会明白这种渴求家国安定的理想? 卫总理会有所准备,但是不会防着白云归逼他和谈这一手。 李方景沉默不语。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莽夫。”半晌,他淡淡笑了起来,“政治诡谲,跟行军打仗不同,不成想他也懂。” 自古都是军政两不干涉。军人勇猛,少了政客的内敛隐忍,处理政务总是不得其法,跟政客玩阴谋诡计总是慢一步;而政客太过于谋算,亦会耽误行军的果决。 “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李方景笑着问道。 画楼摇头:“我并不知情,他至今都没有告诉我,这些都是我猜的。” 白云归管理俞州政务时间不足一年,从前几次看他处理政务,的确有军人说一不二的强硬做派,却在油滑的政客面前屡屡碰壁。碰了壁,还寻不到那些会打太极的老油条的错处。而他的谋士,又有几个真正做个高官? 政界那些人都是摸爬滚打,一层层淘汰赛中留下来的,谁都比白云归和他的参谋善于处理政务。 可是他一直在进步。 画楼每次给他的意见,他也能听得进去。 如今,画楼似乎看到一个成熟的政客,一个勇猛的军人。 李方景深夜才离开,早已预订的饭店,经理会等着他。他一直在心中想着慕容画楼和白云归。 为何他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丝线,将两人缠绕? 哪怕有误会,冷静下来后,画楼都能明白白云归的真正意图。当初白云归带美人归来,画楼也是误会的吧?可是转念间,她便明白过来。 这种缠绕,并不是爱情。 爱情往往会让人迷惘,看不清真相。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近似家人的信任,信任让他们分外清醒。 她信任他不是荒唐无稽的人,哪怕他非常要想自己的子嗣,亦不会为了子嗣忘了大局;他信任她可以理解,哪怕他做的事对于小女子而言都会觉得伤心。 她坚信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军人。 他坚信她是个聪明机敏的谋士。 “这种纠缠,比爱情更加牢固吧?”李方景黯然道。 第一百八十七节岁月静好 冬夜渐长,琼华似青霜,疏影横窗。转眸间便是十一月,冷烟和月,绣被秋寒。 画楼在小公馆住了将近四十来天,时时关注时局变动,白云归要兼祧两房的消息被传播得热火朝天。可二夫人姓甚名谁,至今仍是迷;大夫人白慕容氏去了哪里,依旧无人知晓。 每当消息快要沉寂,隔天又会起波澜。画楼断定是白云归在背后搞鬼,而住在平阳饭店的卫总理,越发沉不住气。 他代总统南巡,旧历年前定要北上的,还有一个月就是旧历年了。 住在小公馆,画楼虽然从不出门,可从来不会觉得烦闷,每日同母亲和半岑逗小苏捷玩,其乐融融。这等安宁与幽静,是画楼未从体会过的。 在白云归的官邸,她的身心不曾有过这等放纵的舒适。 李方景隔三差五会来陪她,给她带来外界消息和美食。她住在这里,只有白云归、卫幽和李方景知道。 卫幽情况跟她相似,不出门是最稳妥的,她没有再来看画楼;而白云归面临很多压力,每日政务、军务缠身,十天半月难得来一次,一脸的疲惫;只有李方景空闲且知道她落脚处,时常来给她做伴。 画楼想着,将来要把母亲、半岑和苏捷安排妥当,远离白云归的控制,她需要李方景的帮衬,便决定将苏氏是她母亲的实情告诉李方景。 至于苏捷,李方景从来不问,亦不表现出半分好奇,让画楼心安。 聪明人永远明白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打听。 李方景知道苏莹袖是画楼的母亲后,震惊了下,偷偷问画楼:为何我觉得她应该是你姐姐?还是个绝色美艳的姐姐…… 画楼气得怒视他:再说这等轻浮的话,她就不欢迎他上门。 李方景则促狭笑了:是不是怪我没有夸你绝色美艳?呃……你也是很美的,只是不那么浓艳。 气得画楼扬手便要打他。 苏氏见他们亲昵,又微微担忧。她私下问画楼,白督军知不知道李六少经常来小公馆。 大约是觉得李方景这等俊妍至极的公子哥,女人都容易沉沦。要是画楼爱上了李方景。往后的日子,苦的是画楼。男人看似大方,对于他的女人则有非常强的霸欲。倘若白云归知道画楼和李方景如此亲近,只怕要拈酸吃醋。 到时夫妻有间隙,二夫人就更加受宠。画楼的日子越发难过。 画楼只是笑:“妈,督军知道!您别看方景平日里嬉闹,他懂轻重。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他不会雷池。我也不会,您放心。” 苏氏这才松了口气。 眼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微寒,小公馆里烧了壁炉。 苏氏抱着苏捷,画楼和半岑坐在一旁跟他玩闹。小苏捷一会儿咿呀几句。一会儿蹙眉嘤咛,还偶尔吐个小泡泡,十分有趣,惹得画楼和半岑大笑。 日子温馨如水。 画楼知道,事情最近几日一定会解决的,她和半岑也要回到官邸。不知道为何,想到离开,她的心便揪了起来。在官邸的日子也不算坏。可心灵却没有在小公馆这般安静怡然。 白云展、白云灵、卢薇儿甚至白云归,在她心中只是很好的朋友,或者很好的熟人,有的也是友情,而苏氏这里,画楼总有家的温暖。 偶尔望着苏捷和半岑,她就会笑。 不管她从前是谁。如今身子血管里,流着同他们一样的血液,让他们之间莫名便比旁人更加亲近。 苏氏的确是美艳的。她生产后更加丰腴,斜长眸子流转艳光,比从前要瑰丽三分。 炉火映照她白皙脸颊。她凝脂肌肤越发红润诱人,画楼有时看着也呆了。 苏氏便佯嗔:“你这般瞧着妈作甚么?” 画楼便会像个孩子般促狭:“想起一句词,桦烛影微红玉软,燕钗垂,觉得好像就是在说妈。” 苏氏便要啐她:“没个正形,连妈都打趣。”笑容却更加璀璨。她喜欢这样偶尔会调侃几句的画楼,比她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笨拙木讷的女儿要好很多。苏氏觉得画楼比在娘家是活泼些。 而半岑也比从前开朗大方。 以前的慕容半岑,太过于文弱胆怯。 一年前,苏氏还觉得她的一生算是过完了,自尽时割开手腕的脉,她虽然有遗憾没有等到半岑成家立业,却无半分不舍。 她觉得生活很苦,死亡才是解脱。 如今…… 苏氏性感完美的唇线微翘,生活真是不可思议。从前哪里会想到,还有今日这般母子团聚的安宁日子? 她的心好似泡在蜜糖里,好像又回到了半岑刚刚出生的那些日子。那时候老爷还没有死,她身边环绕着年幼可爱的女儿,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老爷给她又是无尽宠爱与宽容。 那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来过这世间。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太短暂,她繁花似锦的年华依旧在,生命里的阳光却随着老爷子的去世全部消失。 想到这些,苏氏眼角便有了水光。 她很快借着打哈欠敛了去。 画楼忙问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上去歇息,很是担忧她身子不好。不管外貌看上去如何,苏氏毕竟快四十岁,又刚刚产子,画楼总是担忧她身子亏空,生怕她劳累半分。 “不困。”苏氏笑道。 管家又给他们端了热腾腾的红茶,添了牛||乳|。 画楼享受抿了一口,叹气道:“真不想走,一辈子和妈住在一起。”这种感觉,才真的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没有算计,不需猜疑,几个人对彼此都是掏心掏肺的关怀。 这种不带任何防备的感觉,白云灵和白云展没有给过她,甚至白云归都不曾。只是苏氏和半岑,让她觉得如此贴心。 苏氏便笑了:“孩子话,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督军……” 说罢,又觉得不妥,忙敛了声。 画楼便试探着问:“妈,督军有了新的夫人,又会有自己的孩子,可能顾不上我。我离了他,带着你、半岑还有苏捷去异国他乡,我们买座庄园,过最宁静的日子,您说可好?” 慕容半岑眼睛倏然亮起来,拍掌笑道:“姐姐,是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们去德国吧,我不想念什么音乐学校了,我想去念军校。这个世上,手握兵权才能存活,像督军那样。” 苏 氏则脸色煞白,愕然望着画楼和半岑,半晌嘴唇微颤:“画楼啊,你可不能这样想,督军他是什么人?他这般权势,哪怕他杀了你,也不想你同他离婚的,哪个男人 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倘若他只是平凡人,不甘心也就算了,可是他是督军,他的本事比你大多了……再说了,就算二夫人进门,督军也不会亏待你,他是什么人妈最 清楚,你可不能有这等糊涂念头,啊!” 然后拉住画楼的手,好似要她保证。 画楼微微叹气,她早就预料到苏氏会这样说。 老式的女子,她们对婚姻的期望,不关乎爱情,只要那个男人不睬压她,不任由妾室或者平妻踩压她,便是最大的幸福。 慕容半岑则反驳道:“妈,您这样想不对!咱们要是去了德国,督军管不着咱们。德国可不管他有多大权势。” 苏氏怒视他:“你还说,你还说!” 口吻前所未有的严厉,慕容半岑顿时不敢多言,却并不服气,嘟囔着嘴巴。 画楼见好好气氛被破坏,忙笑道:“妈,我这不是想着马上要回去,舍不得您和苏捷,才说了些胡话吗?” 苏氏将信将疑:“真的?你不是哄妈?” “真的!”画楼满眸的笑意,终于让苏氏松了口气。 她又叮嘱画楼好些,大约就是不要和二夫人争什么,只要她贤惠懂事,督军会知道轻重,该给她的不会少;如果闹得家宅不宁,督军不喜欢她,争来的东西也是白费力气,千万别做无用功等等。 画楼只是不住点头。 半岑却撇嘴。 苏氏又将半岑拉到怀里,低声恬柔问他:“妈刚刚是不是说重了话?” 画楼终于明白半岑刚来俞州时那些胆怯懦弱是从何而来,原来苏氏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对他。 慕容半岑如今心态改变了不少,忙说没有:“妈,您想多了,我刚刚胡说八道。” 方才的不屑与怨气都消散了,眼眸里噙了满足。 苏氏又道:“怎么好好的,你想着去念军校?军校要吃苦的,将来毕业了也要去从军,这可不行!你是家里长子,你去从军了,妈和苏捷怎么办?” 慕容半岑忙道:“妈,我随口说的,我好好念音乐学校,照顾妈,照顾苏捷。” 可是画楼明显看得出他的敷衍。 他大约是觉得白云归欺负画楼,是因为白云归权势滔天吧?画楼想的是远离国内的动乱,去美国找个宁静地方隐居下来,不涉足任何政治。她也不希望半岑念军校。 等到半岑人至中年,二战也要开始了,华夏也会沐浴战火纷纷,军人便是九死一生。 作为亲人,她很自私的不想半岑从此便过着枪林弹雨的日子。 第一百八十八节(粉红120加更) 旧历年十一月底,南北和谈终于初见成效()。 因为卫总理不顾总统反对,执意支持和谈。他是持总统手谕南巡的,代表了大总统。卫总理跟南边谈判,就是代表整个北方政府,签署了和平条款,南北正式形式上统一成为一体。 张总统私下里暴跳如雷,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对。况且卫总理是代他签署的条约,他再反对,早已迟了,只得勉强同意。 可是卫总理刚刚回到京都,便被扣押。 幸而卫氏嫡系却早有准备。 卫安远胜在谋略,败在英武。他被白云归囚困俞州,铜墙铁壁也逃脱不了,只得权宜之计先答应,脱身回了北方再说;而回去后应该如何应对张氏,他早有了防备。 在俞州输了,因为俞州没有他的部队,没有他的人,全部都是白云归一手遮天,卫安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回到北边却不同。他的老巢都在北方,势力和人脉运用巧妙,张总统也逃脱不过他的算计。 张总统阳奉阴违同意和谈,背后却捣鬼,扣押卫总理。这件事原本机密,可第二天北方新闻界便知道得一清二楚,报道了出来。顿时让沉浸在和谈喜悦的民众大骇,掀起皓然大波。 举国上下也终于明白为何南北和谈搁置数久,原来是张总统不愿见到华夏统一,暗地破坏。 张氏被全国上下攻讦,又因防备不足,被卫氏嫡系偷袭。损兵折将,黯然离去。 北方政府总统府姓张换成了姓卫。 这个消息传到俞州的时候,画楼正在帮着筹办卫幽和李争鸿的婚礼。 谣言纷纷说什么白督军要兼祧两房,原来是个误会,是他从前的副官要娶太太,无奈南方战事繁忙,李太太便暂时住在官邸,而夫人也未曾离开官邸,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恶意揣测。 不管真相是什么,这件事很快被压制下去。 从前喧闹的声音都沉寂。如今虽然还有上层社会的太太小姐们平日一处摸牌,会作为谈资,却总是小小雨点,不成气候。原本白督军要兼祧二房,众人最感兴趣的。是二夫人的来历。如今知道根本就是误会,谣言的热情瞬间减退。 李争鸿已从前线赶了回来,办完婚礼他们夫妻就要回驻地去。 画楼想留幽幽在俞州待产。 幽幽不同意。笑道:“我在官邸这些日子,吃住都好,就是心中不安稳。我还是回去,军医也是军人。我不能离了我的位置。” 画楼打量着卫幽的神色,表情微带几分试探:“幽幽。你是不是怪督军利用你和争鸿的事,为难卫总理,所以不想住在这里?” 卫幽沉吟片刻。 她墨睫微垂,在眼底倒映成优美剪影。 须臾,她才抬眼看了画楼:“嫂子,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争鸿吗?” 画楼接口,“为何?” 李争鸿给画楼做副官,画楼了解他的为人,很忠诚,不会花言巧语()。撒谎时眼睛不敢看人,遇事就会急躁。这样的男人,他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不需要花心思去猜他的想法。 他不会有太高的前程,但是踏实本分。 当初白云灵便喜欢他这份老实。 也许。幽幽也喜欢吧? 果然,卫幽恬柔笑了:“因为他是军人,不是政客。他很老实,不会撒谎,让我心中异常踏实。嫂子,你知道我的出身,我见惯了家里的男人油滑狡诈,不仅仅算计旁人,有时连枕边人也算计,让我很不安。而争鸿永远不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是怪白云归借着救她,借着帮李争鸿,算计卫总统的事情,画楼莞尔。 世家出身的姑娘,经历过富贵荣华,享受过权谋尊贵,她敢出来做军医,除了自恃武艺超群,更多的是厌倦了豪门里表面平静、背后肮脏的生活吧?李争鸿便是似阳光般开朗又简单的男人,最容易照进卫幽这般渴望真诚,渴望简单的女子心灵。 “嫂子,我最不喜欢有人欺骗我。我也不骗人,我就是不喜欢白督军,所以我不想留在俞州。”卫幽诚恳看着画楼的眼睛道,“哪怕他最终的结果是让我父亲有了更高的地位,我仍是不喜。对不起,我是个怪人,嫂子……” 画楼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没有怪,人之最初,都是彼此坦诚,每个人都渴望彼此间真心实意。可是很多人我们改变不了,唯有远离,你的做法一点都不怪,反而,你很理智,幽幽!” “他利用你和争鸿,你生气是应该的。他也有他的无奈,你只看到男人们的欺骗,却看不到他们不欺骗的后果。我想,如果不是你的父兄擅长算计,你的家族也不会历经两个时代都不倒。幽幽,男人要保障大的安稳,总是有时会顾不上背后的妻儿。”画楼眸光中噙了缕缕暝色,“得到一样,失去一样,生活一向公平。” 顿了顿,画楼笑容又温软如常:“我可不是替督军说话。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来过了旧历年再回驻地?督军昨日还跟我说,他从军十几年,一直都是在驻地过除夕。今年他想留下,初二再去,到时你们与他同行。你别着急拒绝我,你问问争鸿……” 画楼挽留之情恳切,卫幽不忍心当场便回绝了,只得道她回去商量。 今日是冬月初十,冬月十五是她和李争鸿的婚礼()。 原本她是打算办了婚礼便回南边的。 还有四五十天才过旧历年,卫幽实在不想呆在这里。 可能是最开始的误解,让她对白云灵和卢薇儿都不喜,对白云展更是戒备;如今误会解除。这两个姑娘先入为主讨厌她,现在也不会对她有太多亲近,都是虚伪的应酬。彼此违心相处,让卫幽反感极了。 装腔作势她也会。 可是她不想,也不愿! 晚上吃了饭,客厅里点了壁炉,大家围坐便开始商议卫幽和李争鸿婚礼那日的事宜。 卫幽和李争鸿都说不想大办,前一天登报结婚,后一天办个简单婚礼,几个亲朋好友围着吃顿饭便好了。 白云归便将他们的婚书拿了出来。说他今天亲自去取回来的,又拍了拍李争鸿的肩膀道:“你小子好福气,又娶媳妇又生儿子!这个好好拿着,以后就是丈夫和父亲了,遇事别跟以前一般毛躁!” 李争鸿讪笑。忙要叩靴行礼,说多谢督军。 白云归便拦了他:“现在又不是在军营,这些就免了。你和幽幽不都是喊夫人叫嫂子吗。怎么在我跟前还这样客气?” 李争鸿脸憋得通红,一句大哥还是喊不出口,只是喃喃道:“多谢督军。” 他的模样,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李争鸿越发尴尬。耳根都红透了。 “好了好了,幽幽是孕妇。不能熬夜,大家都去睡吧。”画楼替李争鸿解围道。 众人各自回房。 画楼跟在白云归身后,不知道为何想起他昨晚不理她,故意翻身睡在一旁就好笑。他像个孩子似的委屈,画楼又不肯道歉,他便跟她冷战。 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好笑。 他不管在外面多么精明世故,多么老练算计,关了房门,画楼便能感觉到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白云归。 有些孩子气。有些小心眼。 记得曾经谁说过,如果你总是看到男人英俊完美,举止得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爱上你()。等男人把一个女人当成他的亲人,他便会表现得很幼稚。像个孩子一般不可理喻。 画楼以前没有经历过?br /> 锦绣民国 全第4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过,她不信,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成熟的男子,怎么会有孩子的一面? 如今越发觉得那句话是真的。 那个会赌气、会磨人的白云归,难道不像孩子吗? 原来他已经这样信任她。 画楼心中有些许暖意。 尚未回神,身子跌入了熟悉又结实的臂弯,耳边有他微带狠戾的声音:“小东西,你打了我,不认错了就算了,还敢不理我!” 又来了,画楼无语。 官邸三楼的客房,一盏粉白色莲花电灯将柔润光线洒满屋子,浅红色窗帘逶迤,寒彻帘底。女子曼声细语,眼眸妩媚,月色将树影横投,在窗棂映下痕迹。 卫幽静静平躺着,任由身边高大结实的男子半支着身子打量她,宽大厚实的手掌在她腹部轻柔摩挲。 “……你觉得呢?”她倏然转眸问他。 李争鸿没有听到,懵懂问:“什么?” 卫幽扬手要打他:“合着我说了半天,口都干了,你半句没有听进去……” 李争鸿忙紧张起身:“你口干吗?我去给你倒水。”十分紧张的模样。 卫幽拉住他,甜腻笑了:“现在不想喝,等会儿再去。嫂子让我们留下来过年,我不想,我在这里住不惯。你觉得我用什么借口推了嫂子好?她倒是真的想我们留下来……旁人就不一定那么想了……” “怎么会?”李争鸿安慰道,“大家都很喜欢你!” “不见得!”卫幽撇嘴道,“我瞧着六小姐就不太喜欢我……” 李争鸿误会了卫幽听说过什么流言蜚语,忙解释道:“幽幽,灵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人很好的……” 第一百八十九节粉红150加更 卫幽跟李争鸿,原本就是她主动追求,她最听不得李争鸿说别的女人好。9vk网友手打不管李争鸿是否喜欢那女子,不管那女子是否在意李争鸿。 当她说另外女子不好时,丈夫接口也说不好,她倒是瞧不起这男人的度量;可她说不好,丈夫却反驳说好,更加令她不悦。她顿时便转脸,抿唇不说话,有些赌气。 屋子里静籁,依稀能听闻古树虬枝在寒风里簌簌发抖;琼华宛如调皮稚子,撩拨着蕾丝窗帘,探进了脑袋,偷窥满室春光。 卫幽清妍眉眼敛去浅笑轻颦,紧抿着唇线沉默不语的模样,让人心疼。 李争鸿有些急了,忙坐起身子:“幽幽,我跟六小姐什么都没有!”语气紧张,神态焦虑,连灵儿也不叫了,换成了六小姐。 卫幽是玲珑剔透女子,岂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弯曲?她眼眸转了转,顿时玩心大起。李争鸿从前喜欢谁,被谁喜欢,卫幽从不在意。她一向认为自己御夫有术,这男人如今不是服服帖帖的? 他这般紧张,亦是怕她生气吧? 卫幽故意逗他,依旧沉着脸,声音清寂:“嗯,我知道了,你和六小姐什么都没有……” 有意把字咬得很重。 李争鸿语噎。 好半天,他瞧着卫幽依旧是那副平淡清冷神色,心中发狠,便把曾经白云灵爱慕过他的事情说了,又急忙解释:“六小姐她只是一时迷茫。才觉得自己喜欢我,现在不是有了心上人?再说,我那时……我那时只觉得夫人好,对六小姐没有私心的!” 卫幽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忍不住拉住被子蒙了头,越发笑不可抑。 屋子里一瞬间似涌进了春潮,连灯光都璀璨几分。 可是半晌也不见李争鸿闹她,卫幽揭了被子一看,他正面红耳赤瞪着她。卫幽无法。只得微微起身揽住了他的脖子:“还不睡?冻着了怎么办好?” 李争鸿微带恼怒:“幽幽,你以后不准总这样顽皮!” “好嘛。”卫幽依旧在笑,“你刚刚是不是承认你曾经喜欢夫人?我明天告诉她去……” 李争鸿大骇,忙抱了卫幽,求饶道:“幽幽。那是我不懂事,胡乱想的!我如今瞧着,这满天下的女子只有你最好了!” 这木头也学会哄人了? 卫幽听着。心中却甜滋滋的。这男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遮掩,有什么事情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来。 她轻柔的吻便落在他微凉的唇瓣,笑容越发瑰丽:“可是你说的。下次再说别的女人好,我就不轻饶!” 李争鸿忙点头。却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流连辗转,爱不释手。 两人的呼吸重了起来。 最终,他却推开了她,帮她掖好被角。 “你不要我吗?”卫幽低声问,脸却羞得通红,“轻一点,可以的……” “不行!”李争鸿虽然下|体肿胀得疼痛,却克制住,满眸怜惜道。“伤了你和孩子怎么办?我没事……” 虽说没事,呼吸却炙烫。 卫幽的手便轻轻下探,沿着他平坦结实的小腹下滑。 李争鸿大惊。忙拉了她:“幽幽,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愿意。”曾经他便要求过她这样,卫幽严词拒绝,说这样很下流很肮脏,她不喜欢。 两情相悦时她愿意未婚先孕,却有着小女儿的娇态,不愿意做她不喜欢的事。那时她不敢看男子的硬物,更加不敢触摸。 “谁说的?只要你喜欢,我就愿意!”卫幽的手已经灵巧摸上了他的肿胀,唇凑在他的唇瓣,轻轻舔舐着他的唇线。 李争鸿的喘|息渐浓,全身燥热快要释放的那个瞬间,他紧紧搂住她,低喃着:“幽幽,我一直想着你……” 卫幽眼眶发热,声音微噎道:“你以后也要只想着我!” 静谧的夜,添了几分浓稠香艳。 二楼的主卧,气氛凝重。 “……您想过没有,半岑从小就很自卑,又受了无妄之灾,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伤了他的胳膊,也伤了他的自尊。我是他姐姐,难不成我要任由他被欺负?我怕他以后心里留下伤痕。心中的伤,最难治了。”画楼眉宇铮铮,毫无往日的细腻温婉。 白云归脸色越发冷峻:“你只想着半岑,我呢?” “您带了佳人回来在先,又伤了半岑在后,我打您,旁人也只会觉得我拈酸吃醋不够大度,声誉有损的应该是我啊。您不追究,也不损威信!”画楼正色道,“督军,这件事已经说了很久,还是继续说下去?” 白云归沉默一瞬,放开了她,回了自己的半边床静静平躺着。 原本只是暧昧的诘问,却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旖旎情愫消失殆尽。白云归有些疲惫,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画楼只是想他下次对待半岑能够尊重,别像小孩子一般打骂随意。 他却赌气不理她了,令她啼笑皆非。 画楼觉得,她心中在乎和顾忌的让他知晓,便已经足够;可是换来他的冷战,也得不偿失。 一个屋檐下,如今的冷战可不同于当初的冷漠。 当初是彼此不熟,不太愿意亲近。 如今却是他对画楼心存不快。 心存这样的不快,对画楼也无好处,毕竟她要依附于他生存下去。况且最近和谈成功,他的部队要压缩编制,他也是满心忧愁。作为妻子,她不应该给他再添烦恼。 他侧卧背对着她,画楼便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督军,您是不是不同意我说的?” 白云归冷哼了一声,不搭理她。 昨晚他也是这样侧卧,她竟然不理他就私自睡熟,让白云归一阵气闷;今晚他不过想调侃几句,她温顺点有多难?非要板起脸反驳,他更是郁结。 “督军,您睡了啊?”倏然,温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肩膀上,她爬过来观察他是否睡熟。 白云归闻到一阵幽香,直直激荡在他心田,掀起阵阵涟漪。他的身子有些发紧,依旧一动不动。 画楼见他还是不理,预想是真的生气了。正在想用什么法子哄哄他,免得他存着气过夜。 身子一紧,却被翻身的白云归紧紧抱住。 画楼松了一口气,直直笑着。 “你当时生气,真的只是因为半岑?我带幽幽回来,你一点都不气?”白云归有些不甘心问她。 画楼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闹了这么多天,他只是想问这个。这个别扭的人,真的不能直接问吗? 画楼正了正表情,笑道:“督军,我觉得您不是个随意的人。认识一个月的女子便让她怀孕,不像是您一贯作风;您对幽幽虽然举止亲昵,可是幽幽并不是很习惯,可见她不是您的女人;吃饭的时候,幽幽哽住了,我提醒她要不要喝酒,您才说她不能喝酒,可以看出您对她和她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关心。这点对于外人而言,是很容易忽略的小事,可是对于即将做父亲的人,是绝对不是疏忽的。我一开始也有点懵,可听到您说她不能喝酒,却让酒杯在她面前摆了十几分钟,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和您没有关系……我当时生气,一来是五弟,当着外人面冲哥哥发火,让在场的张君阳、采妩和卫幽怎么想?这样没有家教,不懂尊卑,让督军也失去了哥哥的威严。教了他很多次依旧不长进,我心中很不快。二来是碟子砸了半岑,我瞧着那血,心中更加愤然,您又断了他的胳膊,我当时的火气真的很重。转念一想,您带了佳人回来,只怕要做戏,我又发火吼五弟在先,倘若打了您,戏就更加像了,想到这里,我就没有让自己去忍住火气……” 白云归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表情渐渐松懈,不似刚刚的冷漠不快。 画楼见他听进去自己的话,送了口气,这件事终于过去了。她声音渐渐低婉:“督军,您六月份南下,回来又是和谈的事,一去一回,如今都十一月了……” 是啊,他们大半年都没有好好说话,时间便这般轻易流逝了。 白云归终于有了些笑意:“你还不满二十岁,应该是个很任性妄为的小姑娘,怎么在你面前,我反而显得不通世务?” 画楼忍不住大笑。 却被他吻住。 她没有回绝他,伸出纤柔玉臂挽住了他的脖子,热情回应着他。 白云归大悦,心头那些不快渐渐彻底消散。他将画楼抱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身上。 从前也有过这般姿势,她会极其疲惫。 “督军,您以后不准再纠缠那件事了!”快要到激|情处,她突然停下不动,喘|息着跟他谈条件。 白云归愤然将她压下:“反了你,学会了威胁,不收拾你怎么行!” 次日醒来,画楼全身酸痛,心中骂白云归那个野蛮人! 第一百九十节夫妻 聪明的男人永远都会明白,哪种女人值得自己怜惜,哪些女人不能惦记。 看到卫幽和李争鸿蜜里调油,画楼心中甚悦。 他们的婚礼过后,便回了驻地。 画楼留卫幽多住几日,可她很坚持,说在俞州过不习惯。 白云灵自从知道卫幽是李争鸿的女人,吃惊不已。她对李争鸿原本就是朦胧的爱慕,得不到回应他便离开了,她心中的那份爱慕很单薄的。后来张君阳又对她追求猛烈,渐渐也就忘了。 她也想过将来再见到李副官,他的妻子儿女会是什么样子。 不成想,这么快就见到了,这个女人还是被她们误认为是大哥新欢当作仇人看待的。 白云灵天性淳朴,对卫幽有几分愧疚,又知道她是李副官的妻子,就更加尴尬了。她想着,李争鸿一定把她曾经的爱恋告诉卫幽了。 只是这姑娘好深沉,从来不表现。 这样想着,白云灵见到卫幽便躲开。 她终于说要走了,白云灵想以后再见可能真是遥遥无期,画楼送卫幽那日,她也跟着去了码头。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站在画楼身边。 卫幽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上前轻轻抱了抱她:“六小姐,你和张家二少快结婚了吧?我不能来喝喜酒,先祝贺你。” 白云灵顿时面若桃蕊,娇羞不已:“还…还没有订婚,结婚还早。”然后顿了顿又说,“你的宝宝出世了就给我们写信。希望是个男孩,跟李副官一样。” 叫习惯了副官,一时也改不过来。 卫幽粉腮洋溢着幸福:“我也希望是个男孩,将来也从军,保家卫国。” 画楼等人也说肯定是男孩。 李争鸿上前辞行,给画楼行了军礼。 画楼便笑道:“要常给我写信,把幽幽和孩子的情况都告诉我。有了老婆孩子,就把我们都忘了……” 李争鸿讪笑,说不会的,一定会常常写信来。 他们的轮船渐渐远去。成了黑点,最终淹没在海天相接处。 “我真是没有想到,李副官会有这般造化。”卢薇儿感叹道,“虽然我不喜欢卫幽,却觉得这姑娘有本事。好涵养。她在官邸的时候,我们怎么对她,她都是笑眯眯的……” “是啊。容舟就不如她。”白云灵感叹。 画楼笑意微深:“不可比吧?” 容舟和卫幽是不可比的。卫幽的睿智和聪慧,心气和本事,都是容舟难以匹及了。 卢薇儿说得对,李争鸿有福气。 画楼回官邸那日。李方景离开了俞州。临走时,画楼对他道:“你知道。我总是不能叫自己吃亏,你不用担心我。顾好你自己,我才放心。” 李方景只是笑,海风吹乱了他的鬓丝,缱绻着衣袂飞扬。 “有一日,你会不会退到我这里?”他临走的时候,问了画楼这样一句。 画楼没有回答,他便转身上了船,远远冲她微笑。 后来白云归问她,李方景说了什么。画楼便将这句告诉他。 “他说那话,大约是让我放心,他只会在某个地方等我。不会打扰我的生活。”画楼道,“他这样。我心里更加不好受。我从未想过和他超越朋友这条线,可总是心疼他。倘若他能像争鸿那样,有个好女人甘愿等他,等他忘了前事,等他明白什么才是幸福,他才能真的解脱,我也才能真的放心。” 这样的话,她第一次跟白云归说。 声音里有几分怅然。 白云归轻轻拥抱她,低声道:“画楼,你有很多优点,可是我最喜欢你不贪心。想要什么,能要什么,要分得清楚,才能活得自在,活得坦然。他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这话让画楼沉默半晌。 从前她觉得自己和李方景很像。他们都在这乱世艰难谋生,努力维持自己的底线不被触犯;如今,她却觉得她跟白云归更像,他们都懂得轻重,明白什么重要,什么能要。 努力经营生活,降低对生活的期望,才能活得自在。 画楼叹气:“但愿他早点遇到。” 两人都静静沉默。 晚上的时候,画楼把张家想娶白云灵、张君阳的为人,张家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告诉了白云归。 “张君阳是个极其聪明世故的,张家大少又敦厚,另外几个少爷年幼,兄弟之间就算争家产,也不会你死我活。况且张君阳为人处世练达精明,由他掌家,张家不会落寞。灵儿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就算他日督军隐退,灵儿在掌家也不会吃苦。”画楼缓缓把情况分析给白云归听。 男人对婚姻的考虑,只是这个妹婿的前程和为人。至于张家内宅那些事,他不会感兴趣。 果然,白云归沉思片刻,道:“他们家是有些底蕴的,不是那等轻浮商户人家,单单这点就不错。如今这世道,做生意不求暴富,稳妥最好,张君阳那般聪明,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在家这些日子,见过他几次,都没顾得上和他聊聊。哪日我见见他和张偲再说……” 张偲是张君阳的父亲。 “那您趁着最近有空就见见,我想让他们年前把婚定下来,明年春节把喜事办了。灵儿也不小了,她整日跟张君阳来往,时间久了总是不放心……”画楼说罢,自己笑了起来,又解释道,“我是怕闲言碎语……” “明年春节嫁灵儿,那我们的婚礼年底办了吧。”白云归没有纠缠她刚刚的失言,突然提起这件事。 三月份开始准备,结果拖到年底,再拖下去,只怕喜事变成了累赘。 “那行,年底有什么好日子吗?”画楼道,“督军,咱们看不看日子?” 督军道:“不看,我不信这种东西。我们腊月十八办事,字数上讨个吉利彩头。” 画楼也不信,便道好。 喜楼重新给她送了婚纱,画楼换上传给白云归瞧。 他望着那雪色纱稠里她的曼妙身姿,眼眶微润,半晌才道:“好看,人比衣裳更美。” 画楼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穿婚纱,那细腻的纱稠缠绕着她,如烟似雾,梦幻般飘渺。她顾镜自揽,轻盈蓬纱若云雾,肌肤与衣裳成一色,衬托得双颐似烟霞,明眸若秋波。 眉梢有了淡淡喜气四溢。 最开始他说要办婚礼,画楼惊愕,可最后遇到那么多事,一天天推迟下来,画楼心头早已不起波澜,只当一桩任务,完成即可。 可身披雪纱,心头不禁起涟漪。 她从未想过嫁人。前世不能想,来到这里又是他人妇,不需想;可心底也隐约有个潋滟的新娘梦。 哪个女子没有? 当梦境成真,画楼有些恍惚。 那男人便从身后抱住了她,声音异常温柔低醇:“画楼,以后我们的婚姻里,所有的仪式都完成了。我当你是妻子,你愿意当我是丈夫吗?” 镜子里瞧着,他动容时的温柔如此俊朗,却鬓角却有岁月的银丝。沉淀了年轮的男子,不会许下空洞誓言,他愿意当她是妻子,便下定决心跟她白首偕老。而画楼,似乎从未想过和他共苦难。 他们是夫妻,虽然没有爱人间的甜蜜缠绵,却有夫妻间的相互敬重,最是符合画楼此刻的心境。 “你一直都是我的丈夫啊,白云归!”画楼低声笑道。他一直在前进,然后试探,发现行不通便开始退让。 他愿意为这段婚姻努力。 既然是这样,她也愿意把和平宁静保持下去。 一句白云归,让他分外愉悦,紧紧搂住她不肯松开。 当画楼把她和白云归决定腊月十八办婚礼的事情告诉众人,一家人都很高兴。卢薇儿和白云灵商议那日帮画楼扮装,做伴娘;白云展则问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衬,办喜事总是有很多琐事,他这个小叔子愿意任劳任怨。 “姐姐,婚礼上的钢琴曲,我来弹!”慕容半岑扬脸笑。 “那喜帖我来写吧!”白云展临时想起这件事,便抢了过去。 画楼都说好。 把这件事告诉苏莹袖,她直抹眼泪:“画楼,督军待你不薄,妈以后就不用担心你。你要是能替督军生个孩子,便是最好的。” 画楼颇为尴尬:“妈,该来的总会来,难不成我去偷去抢?急也没用……” 然后又抱着小苏捷,逗乐半天。 在小公馆吃了饭,下午的时候才去吴夏采妩的小公馆。她如今一个人住,身边只有两个女佣和一个厨子。偶尔回去陪婆婆闲聊,或者陪大嫂二嫂打牌,或者陪卢薇儿逛街。 画楼去的时候,她不在家。 女佣说:“太太去了教堂,应该快回来了,夫人要不要等她?” 正说着,外面便有汽车响声。 采妩穿了一身明黄|色繁绣旗袍,从车子里出来。替她开车门的,是个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 他瞧着采妩时,眼眸粲然生辉。 采妩的笑容从未有过的轻盈。 这个男人并不是吴时赋。 第一百九十一节表哥 吴夏采妩瞧着沙发里闲坐的画楼,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又转身对身后的男人笑道:“方才你还说白夫人,这位便是白夫人……” 画楼淡然起身,冲他微笑。 那男子大约三十岁,穿着条纹呢绒西服,举止文雅,笑容谦和,有着北方男子的高大结实。 是个沉稳又英俊的男人,只是有些沧桑。 “画楼,这是我娘家的大舅表哥,他如今在东南做生意,公司开在俞州。他都来了一年多,我们前不久才遇上……”采妩说起这男子,笑容里便多了几分亲昵与俏皮。 原来……画楼心口微松,淡淡舒了口气。 那男子也打量画楼,客气叫了声白夫人。他叫齐树谷,是齐家长子,采妩很小时候总是他带着她玩,两人感情比亲兄妹还要深厚。只是采妩嫁人后,彼此碍着男女大防,鲜有来往。 一个月前采妩和薇儿听戏,邻座有个男人总是打量她们,惹得采妩不快,瞪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最亲近的大表哥。 齐树谷许久不见采妩,不敢断定是她,就不住回头打量。 “我来俞州这一年,时常听人说白夫人。每每提到您,都是赞不绝口。采妩表妹说同白夫人交好,便想着他日有幸见见,亲眼目睹夫人的风采……”齐树谷笑道。 采妩便在一旁打趣:“今日见着了,如何?没有三头六臂吧?” 齐树谷真诚道:“虽没有三头六臂,风采却更胜传言。” 画楼忙道过誉了。 采妩独居,虽然画楼在场。齐树谷怕给采妩惹闲话,不好久留,只说下次再见,便要告辞。采妩起身送他,有些依依不舍,说哪里有空在一起出去。 这人很通人情世故,亲表兄妹亦知道避嫌,赞美画楼动听又不谄媚。让画楼对他第一印象很好。 采妩后来又跟画楼说起齐树谷:“……他才二十八岁,看上去是不是显得很老?” 画楼有些吃惊,他看上去的确不止。方才他们下车时,画楼远远瞧着,只见他西服名贵。衣着华丽,还以为是有钱的中年富商,看不出青春气息,言行举止、音容笑貌皆是三十出头。 倘若不说真实年纪,瞧上去跟白云归同岁。 画楼点头:“你不说,看不出来……” 采妩一向轻盈的眼眸有淡淡暝色:“他遇到很多事,愁成这样的!我小时候常去姥爷家,那些表哥坏死了。总是捉弄我们表姊妹,一群小姑娘总是被他们欺负。只要大表哥瞧见了,便会狠狠骂他们一顿。他对我又特别好,比亲哥哥还要疼我。” “他十八岁的时候,帮大舅舅送货去京都,结果在车里查出了烟土。他在路上好心捎带了一个人,那人其实是个烟土贩子。当时姥爷花了好些钱打点,总算把他保出来。因为这件事。原先订下婚约的人家反悔了,非要退亲。那小姐却看上了他,约他私奔。他跟那小姐只见过几次,没有这样深的感情,也不曾亏欠她,就劝她听从家中安排。结果那小姐一气之下自杀了。那户人家就没完没了缠着齐家,一闹闹了四年。他二十二岁再订婚。那小姐第二个月无辜暴毙。就这样,传出他克妻之名。” 真够不幸的。 “然后婚事又拖,他帮着家里做生意,不是他没本事,总是遇到些稀奇古怪的遭遇。每件事都不顺。两年后娶了小户人家的女子,总算成了家。表嫂出身寒门,却知书达理,品行贤良,家里都喜欢。过门半年便有了身子,结果难产,母子都没有保住……他便整日愁苦。两年前从家里拿了笔钱南下,居然把生意做成了,如今还积下不少家当,总算熬过了那些苦日子。” “苦尽甘来!”画楼笑道。 采妩从来不说,心中却对娘家想念得紧,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娘家人,便喋喋不休说了一堆。 意识到自己啰嗦,她忍不住笑起来。 又问画楼可是有事。 画楼便拿了喜帖给她。笑道:“正好想着许久不见了,我便亲自给你送来,和你说说话。” 采妩大喜,又感叹:“督军带那个幽幽回来,我真替你心酸,想着咱们姐妹婚姻上都没有好运气。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件事,督军答应替你重办婚礼也不食言。和我一比,你幸运多了……” 比起吴时赋,白云归的确好太多。 采妩才是叫人心疼。 “大喜的事,瞧我说了些什么!”采妩又笑起来,眼眸亮晶晶的别样妩媚。 “那你一定要来!”画楼笑道。 采妩道一定。 说了会闲话,不知怎么绕的,又说起了吴时赋和陆冉。 “画楼,咱们认识这么久,我和你说句真心的,我从不当自己是吴家人。”采妩神色微怅,“吴家的事,我也是看笑话。半个月前,陆冉居然跑来找我,哭哭啼啼的,让我去劝劝少帅。我想着又怎么了,她才哭着说少帅跑去三嫂那里,连住了两天。” 画楼蹙眉,淡然眸子有些怒意:“他越来越荒唐了……” 采妩却娇媚笑起来:“这是真的,从前不这样,大约是陆冉被教坏了。滛|嫂是什么罪名,我可不掺合。我只是可怜公婆,这么大年纪总是跟着儿子后头遭罪,便提醒陆冉一句,千万别让爹娘知道。哪晓得陆冉居然自作聪明,以为我说反话,跑去跟婆婆说了。结果,我婆婆又气病了,管家找我的时候说婆婆骂了她一顿,还嘱咐管家以后不准这个女人上门,吴家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儿媳妇。” 说道这里,她神色微黯:“我婆婆从前多精明的人啊,现在躺在病榻上。大嫂二嫂不登门,三嫂又不检点,遇事只能派人找我回去说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说诉苦。说来说去,总说想回山东,在俞州终归是客居他乡。” 画楼知道吴将军任职在俞州,他退隐之前,是不可能回去的。 那么…… “她想让你陪着回去?”画楼问道。 采妩颔首:“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装作听不懂。” 又怕画楼问她为何不回去,颇有遮掩意味的解释道:“我回去怪没意思的,嫁出去的女儿,灰溜溜回去作甚?我婆婆现在只有我说得上话,回到老家。三姑八婆的,还不知道怎么踩我抬高她自己。我一天还是姓吴,就敬她一天。不过敬着她也不能赔了自己……” 画楼不深究,道:“孝敬并不是一味的顺从,你对你婆婆尽了心就够了。太过于殷勤,你的好在你婆婆心中也廉价。” 采妩复又笑:“我也是这样想……我和我婆婆这几年相处,彼此也是这样不亲不疏。突然之间掏心掏肺,她只怕揣测我另有目的。” 画楼也颔首。 采妩想起什么。又道:“画楼,我放在你那里的银行存票,过几日我去拿来。我想过完年把屋子修葺一番,添两个佣人。家里佣人总是不够使……” 搬家的时候,她的房子便修葺过,如今整齐干净,不需要修缮;女佣虽只是两人,可采妩从不带客人回来打牌。有牌局也是去旁人家凑数,佣人不会忙碌。 她只是想要回那笔钱。 她应该要走了吧? 画楼表情无异样,笑道:“明日你去拿。你要是没有功夫,我送过来……” “我去吧。”采妩松了口气。 她看不出画楼是否怀疑,但是画楼不会问不应该她知道的事情,让采妩很安心。 第二天,采妩吃了早饭便去官邸。同他们玩闹了一天,画楼把她的存票还给她,让她要小心吴时赋再来找。 采妩只是偷偷说,三嫂绊住了他的脚,哪里还想得起要钱?再说。三嫂有钱,又愿意给他花…… 画楼不免感叹一番。 倘若白云归是吴时赋这般性子,画楼应该如何?她的母亲和弟弟不能说丢便丢,她应该如何自处? 心底便觉得:她不如采妩。 白云归见过张氏父子,同他们喝酒,酩酊大醉回来,浑身酒气同画楼闹。画楼叫了罗副官和周副官扶他去洗手间盥洗,结果两位副官出来,尴尬道:“夫人,督军让我们滚……” 画楼无语,只得让他们去了。 她艰难帮白云归擦了脸,毛巾还没有放下,便被他拉到床上压住。折腾到半夜,画楼浑身湿透,累得手足无力,他倒是醒了酒,拉着她说话:“这门亲事结得,张君阳不错,说话不浮夸也不谦卑。张偲也不错,对儿子教养有方。回头你再同他们家商议,年底订婚,明年春节结婚。” 画楼眼睛都睁不开,含混道好。 便感觉身上酥酥的,白云归又开始抚|摸她,在她耳边吹气:“画楼,替我生个儿子吧,像苏捷那样可爱的儿子,画楼,你别睡,画楼……慕容画楼!” 第二天醒来,画楼就想不起昨晚白云归到底说了什么,专门问他。 白云归气结,又把对张氏父子的评价复述一遍。 他们下楼时,管家说有位张先生来了。 张君阳常来,管家不会拦了人专门通报。那么,就是张偲了,他来干嘛? 白云归说请。 便瞧见一个杵着拐棍,面容苍老的老人进来,一脸严肃。 白云归惊愕:“老师,您怎么……” 话音未落,那老者的拐棍便往白云归身上打去。 第一百九十二节(粉红180加更) “好,白督军,你真是好!”那老者手里黄杨木拐杖,一下下落在白云归身上。他年老体弱,脸色苍白,没打几下便气喘吁吁,差点跌倒。 白云归一动不动,任由那拐杖打在自己身上,甚至有一下打到了脸,唇角顿时紫红。 跟那老者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中等身量,带着金丝边眼睛,有常年不见日照的苍白与消瘦。他扶住不停喘气的张教授,急切道:“老师,老师您别气坏了自己。” 白云展等人目瞪口呆,不知这是哪位老师,居然一进门便不分青红皂白打白督军。 画楼温软眼眸暗含淡淡霜色。虽然看上去更加苍老,她依旧认得这人是当初白云归给她瞧照片里的那人,是张恪的父亲张从德。 白云归曾经说,他在内地山区的武器研究所,是和北方张总统共同经营的。如今张总统被迫下野,心中不平,把张家三子皆亡的消息告诉张从德,挑拨离间,是极有可能。 白云归身上火辣辣的疼,见张从德只差昏倒,依旧关切问道:“老师,您没事吧?周副官,去请军医。” “不用,不用!不要你的假心假意!”张从德咆哮着怒吼。白云归无奈,只得上前欲扶住他,他却冷不防扬起拐杖,朝白云归的头打去。 这一拐杖下去,白云归要头破血流的。 旁的地方伤口能遮掩,头上的伤痕却很难。 画楼衣袂微扬,下一瞬。那黄杨木拐杖被她接住。 跟张从德同来的中年人错愕看着这位年少淡雅的女子,刚刚她好像并不在这旁边。 怎么眨眼间,她就过来了? 张从德更是愤怒,扬手欲夺那拐杖。无奈画楼捏得紧,他半天拉不回来,脸色气得紫涨,眼珠暴突。 白云归沉声道:“夫人,快放手,不可伤了老师!” 张从德听到这女子是白夫人,更是怒不可竭。白云归欺负他们张家。让他断子绝孙,如今一句错不认,还暗地里指使他的妻子来还手,简直欺人太甚!他更加用力去拉画楼手中拐杖,依旧拉不动。气到了极致。抬脚便朝画楼胸口踢去。 白云归上前,抱住了画楼,横着从他们面前把拐杖扯下。 张从德那一脚踢在白云归小腹上。 力道并不轻。他微微哼了一声。 张从德被身后的中年男子扶住,依旧没有扶稳。白云归夺下那拐杖时,他向前跌去,在地上半晌没有起来。 金丝眼镜的男子大骇。忙去搀扶他:“老师,老师!” 张从德已经昏死。 “老师!”白云归将手里拐杖丢在地上。不顾小腹疼痛,俯身抱了张从德,焦急对周副官道,“去请军医。” 白云归上楼,那随张从德而来的男子亦忙跟了上去。 客厅里终于静下来,卢薇儿和白云灵左右拥着画楼,不解问道:“那人是大哥什么老师?怎么脾气这样大?” 画楼也摇头说不知道。 清早到黄昏,白云归滴水未进。 画楼得知他在书房,端了黄米粥小汤包进去。 书房的窗帘半垂,日迟帘幕。寒侵斗室,檐下寒风呼啸而过。白云归闻到他最喜欢的黄米粥清香,微微抬眼。 他用冰袋敷着唇角。紫青一块肿了,他撇嘴都牵扯。 画楼从紫金色水晶托盘里把白底描金色荷花底小碗放在白云归面前。阵阵清香暖融四溢,碗底粉色莲花盛开在淡黄|色米粥里,绮靡侧艳,令人食欲大振。他的胃有些绞痛,才想起整日不曾吃东西。 昨晚还喝了酒。 画楼靠近,接过他手中冰袋,温热手指抚了抚他唇角的肿块,秀眉微蹙:“你怎么不躲?还疼不疼?” 她织锦宽大袖底淡淡白茶幽香缭绕,让白云归心头微舒。 ~他捉住画楼的手,顺势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无力搁在她肩头,抱怨道:“早不疼了。还不是你!让他打几下又不会伤筋断骨,你何苦跟他较劲?” 声音里并无责怪,只是怅然。 画楼道:“他那一拐杖下去,你的头只怕要流血。你肯定不会躲,我只能帮你接住。怎样,醒了没有?” “醒了,只是精神不好。”白云归的脑袋沉重压在画楼肩头,“我一直想,将来见了他怎么交代,不成想来的这样快!” 画楼还欲说什么,外面有敲门声。 他松开了画楼。 画楼整了衣襟,依着椅背闲立。 周副官带了那个眼镜男子进来。 瞧见画楼也在,他恭敬叫了声夫人。 画楼颔首,看了看白云归。 白云归介绍道:“这是姜逸中,是我从德国请回来的武器专家,现在跟着老师做事……” 姜逸中微讶,不成想这等机密之事,白督军会告诉夫人。 此女子不简单,姜逸中想道。他前年回来述职,见过白云归身边那位风流谲艳的姨太太,听说跟了白督军五六年。白督军也只是说这位是故友万青,不能道出姜逸中的真实身份。 万青是姜逸中掩饰的身份,是个商人。 不成想,白督军却随口将姜逸中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的夫人。 这夫人在督军身边不过一两年吧?这样年轻清秀,贞静婉约,却如此受白督军重视与信任。 “姜先生!”画楼也笑。 打过招呼,白云归让姜逸中坐下,又吩咐周副官去厨房端咖啡和蛋糕来,让他先垫垫肚子,晚饭还没有开始。 小吃端上来,姜逸中饿得发慌,也没有客气。 白云归慢慢喝着小粥,画楼斜倚一旁,随意整理他什锦槅子上的藏刀。 垫了肚子,白云归才问张从德的情况。 “老师说,张游张峥的死他也不追究,张恪死的那么惨,最后被挫骨扬灰,他需要一个说法。什么神鬼之说都是谎言,他要督军交出凶手。”姜逸中缓慢道,“督军,俞州的情况都是张督军派人去告诉老师的。” 白云归愤怒拍了桌子:“他到底要怎样?当时是他说要分出去的,研究所里大半的东西我都给了他,就说过叫他不准打老师的主意。” “他带过去的程晨,从前只会在老师面前奉承,老师并不信任他,所以很多的关键东西没有教他。他跟着张督军走,估计撑不下去了,才撺掇张督军打老师的主意。”姜逸中口吻不屑。 白云归眼眸流转煞气。 “我问你,前不久我送过去的大炮,老师研究得怎样?”白云归半晌才问道。 姜逸中愕然,夫人还在这里呢,真的一点都不用避讳她? 他不禁看了画楼一眼。 白云归顺着他的目光,便看着他的小妻子娴静替把他的藏刀一把把整理拭擦。他唇角微翘,对姜逸中道:“夫人不是外人,有什么直说……” 画楼回眸,笑意柔婉。 姜逸中压住心中的震惊,把情况告诉白云归:“最后两项结果,老师没有交给我。如今,只怕他是不可能再给了……” 屋子里一静。 “督军,上次来我便有句话想告诉您。老师最近几年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常常犯糊涂。”姜逸中声音怅然,“可是很多东西他还是不愿意教我。督军,只怕要再找人帮忙,我不可能一个人撑起研究所。” 白云归浓眉紧拧。 姜逸中亦沉默不语。 半天,白云归问道:“你可知道哪里有合适的人?” 姜逸中想了想道:“我听说辛繁被南京政府秘密请了回来。” 白云归眼眸骤然一亮。他知道辛繁,又是一个跟张从德一般的武器天才。不过那人贪婪。他酷爱华夏古玩,平常物品难以入他的眼。想要请得动他,需要足够的财力。 看来南京政府花了大功夫。 “我们想法子把他弄过来!”白云归兴奋道。 姜逸中苦笑:“有稀世古玩,足够多的稀世古玩就成。不过,南京政府也知道他的秉性,所以研究所隐藏很深,想要找到他只怕需要花些功夫。” 画楼只是在一旁听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说了会话,管家说楼下开饭了。 白云归介绍姜逸中给家里其他人认识时,只是说:“这位是我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万青,如今做生意。张老师是我们德事理论学的恩师,现在一直在他家里养老。” 众人都点头,也不敢问为何那个张老师要打督军。 姜逸中暗地打量画楼一眼,她没有一丝诧异。 吃过晚饭,白云归让姜逸中好好照顾老师。老师哪里不好,告诉周副官,周副官会去请军医。 然后又对画楼道:“我去市政厅见阮立。我回来后,他几次想找我谈张恪的案子,我都没有空?br /> 锦绣民国 全第4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空。晚些时候才回来。” 阮立一定说过画楼的嫌疑最大吧? 那时白云归以为不需要交代,也怕查出什么令他失望,更怕画楼只怕他私下里查这件事而生气,一直拖着。 如今,他不得不查。 画楼淡然点头:“我给督军等门。” “不用,你早点睡。”白云归道。 画楼得知道好。 阮立接到白云归的电话,心中一动。如今终于要查了?他忙翻了文案,临行前把整个案子在脑海中复述一遍。 第一百九十三节幸好是你 画楼闲步去三楼看张从德。 他正低声跟姜逸中说话,瞧见画楼便瞪大双目,灰白眼珠翻滚恶浪,似将画楼淹没。 呼吸顿时又急促起来。 姜逸中无法,只得起身对画楼道:“夫人,请移步说话。”委婉把画楼带出了屋子。 “老师心情不好,暂时不太想见督军和夫人,您见谅!”姜逸中怕画楼不快,跟她解释。 画楼淡然:“我知道。张家三位公子的事,督军也一直有愧,他也不想有伤亡,无奈枪炮无眼。” 姜 逸中点头道:“这些我都明白,上战场的男人谁没有想过死?张游张峥自己选择的路,与督军无关,老师也都明白。老师只是在气张恪的事,不管他做错了什么,督 军的人任由百姓误听谣言,将他挫骨扬灰,是不应该的。再说,老师也很可怜,原本有个幸福家庭,如今孤身一身,夫人也要体谅他的难处。” 都有难处。 被张恪害死的那几十个年轻的生命,他们的父母兄弟也有难处。 画楼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又道:“姜先生,让副官陪着张老师,我们楼下说话。” 姜逸中不明所以,还是跟着画楼下楼。 两人闲坐会客厅,姜逸中捧着茶,轻呷一口,心中对白夫人的举动颇为不解,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画楼淡淡笑了:“姜先生,刚刚您和督军说的那个辛繁,他是何人?” 姜 逸中斟酌道:“辛繁是前朝第三批官费留学生,德校毕业后回国。在山西任协统。只因他酷爱古玩,又能自己研制武器,居然带着人马去盗墓,好几座前朝亲王 墓被毁。查出来后,朝廷要砍他的头,德国领事馆则看中了他,把他救下,带回了德国。他爱古玩,也爱武器,是张老师后第二个在德国饱誉盛名的武器专家。” 画楼认真听着。不时颔首,鼓励他继续。 “国 内的各军政府一直在找寻他,试图将他揽在名下。在德国武器研究所,外籍研究员不能接触最核心的研发,张老师曾经自己私下里研究。辛繁则盗取机密文件。他手 里有大量新式武器的研发资料,德国政府不敢用他,正准备将他囚禁。他却消失无影无踪。几个月前,听闻南京政府找到了他,为他建立了专门研究所,消息被证实 是真实的。”姜逸中道。 画楼沉思。 这人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辛繁多大?”画楼又问。 “四十出头。”姜逸中汗颜。辛繁比他大不了几岁,成就却令他望尘莫及。“他是那批官费生中最年幼的,自小有神童之名。” 年纪不算大,又极其聪明,连德国政府都困不住他。那么,南京政府也别想困住他。 又爱古玩。 画楼眼眸转了转,才对姜逸中道:“原来是这样,我长见识了,多谢姜先生。” 便站起身。 姜逸中忙道上楼看老师,先失陪,便先走了。 画楼脑中则盘算如何能把这人引出来。 让白云归的人去亲自寻找南京政府精心藏匿的人。劳民伤财,最好的法子就引他来俞州。 倘若这附近有个古墓就好了。 谣言放出去,再添些噱头。爱好古玩的盗墓高手绝对跃跃欲试。 市政府大厅,一楼大会议室灯火透明。天寒料峭。清辉似水,雕花窗棂上凝结薄雾,勉强能看到绰绰人影。 白云归点燃雪茄,却凝在唇边,半晌没有动,一言不发听阮立的汇报。 “…… 案发后,四名个目击者主动报案称知晓情况,三个在四月十五、一个在五月十五,看到贝霞路七十八号鬼魅出没,身上荧光闪烁,跟张恪尸体上的一模一样。我调查 过这四名目击者的家人、朋友和同僚。他们都记得当时目击者的确回去说过这事,时间也吻合,可他们都不信,还嘲笑目击者,可见是真事。”阮立仔细看白云归的 脸色,沉声道。 “这就是唯一证明谣言是真实的证据?”白云归将唇瓣的雪茄摁在烟灰缸里,“荒唐!那还有疑点呢?” 阮立沉吟片刻,才道:“还有疑点,便是夫人……” 白云归手指微顿,扬动下巴,让阮立继续。 “案 发那晚,天气不好,夫人和慕容少爷却不在官邸,去了三霞路七十九号的小公馆。后来我派人去查,发现那小公馆守卫严密,而且让夫人身边的易副官发现。夫人派 易副官过来说,让问过督军再去查那小公馆,督军又不在俞州。其他线索查不下去,新闻界又总是追问,民众也需要交代,只得结案。”阮立道。 白云归眼眸微静,半晌沉默。 “三霞路的小公馆是此案唯一疑点?”他问。 阮立肯定点头。 “小公馆那边不方便让你们去,我来查!”白云归最终道。 阮立道是。 回去的路上,白云归一直在想,倘若杀人者是画楼,她一定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当初她只身去武昌府,若不是她带回来那么多东西,白云归对她所言亦会怀疑。 她又聪明,思绪缜密。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这些文件,快到官邸的时候,他突然把文件交给周副官,道:“明日下午三点,把这些文件交给阮立。告诉他,三霞路我亲自去查过,没有异常,夫人无嫌疑。” 周副官道是。 她是他的妻,就算证据确凿,他也应该包庇她,何况根本没有证据。他若是去查,让她知道了,不是寒心? “还有,告诉阮立,三月份夫人回霖城老家,六月份才回俞州的,这件事到此打住,我不想听到不好的传言。”白云归又补充道。 他要让阮立知道,他坚信不是夫人。 周副官应诺。 白云归洗了澡回到主卧时,画楼并未睡下,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便开了灯。 橙色灯光下,她肌肤磁白如玉,流转皑皑光润,秋水剪眸盈盈照人,让白云归心头微酥。 “不是让你先睡?”他掀了被子上床,将她玲珑娇躯搂住,吻了吻她的鬓角。 “方才和姜逸中谈了几句,睡不着。”画楼声音轻柔,“怎么样,阮立说了什么?” 白云归没有隐瞒,对她道:“他说你那晚去了亲家太太那里,是此案唯一疑点。我答应去查,叫他安心。我知道不是你,明日周副官便会去回他,说我查过了,夫人无嫌疑。” 画楼微微沉默半晌。 她以为,他一定会试探,一定会去查访,至少会求证般问一句,到底是不是你。 他只是说,我知道不是你。 画楼仿佛明白自己当初对李方景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李方景当时的心情。 她扬唇微笑,把小公馆那日发生的事准备都告诉他,刚刚说到要吃蹄筋,他便将她压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不是你,画楼……” 唇落在她的脸颊、眉心,眼帘、鼻端、樱唇,辗转流连,手开始摸索着解开她的睡袍。 严寒欲透锦裘被,淡淡寒意侵玉骨。画楼不住往下缩,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肩头,他的唇却吻遍了她的修颈与香肩,留下或深或浅的草莓痕,吮吸得有些用力,肌肤微疼,却酥麻得叫人心间涟漪阵阵。 画楼喘|息渐浓,挣扎要起身关灯。 白云归将她按住,在她唇线上细细描绘,贪恋着她的香津,让自己温暖气息将画楼包裹,口齿喃喃问她:“我想看着你,不关灯……” “下次……下次吧!”画楼依旧抵触,又要起身去关灯。 “这次!”白云归这回很固执,结实双腿将她玉|腿开分,吻着她道,“缠着我……” 画楼身子在他的撩拨下,似火般燃烧着,蜜汁浸透了花径,眸子迷乱又浓艳,水润香甜,只待他的采撷。她没有缠绕他的腰际,只是试图推开他的腿,把花心隐藏起来。 “督军,您到底要看什么!”她微扬着头,青稠般发丝在枕间徜徉,呼吸急促又灼热,手却艰难去勾开关。 这副模样,谲艳酥香,白云归没有忍住,逼进了她的身子。 她动情时的模样,让他斗志昂扬,心头微暖。这样,他才会觉得,他占有她,令她愉悦。 “督军……”画楼娇|喘不止,“督军,灯……白云归,关灯!” 他却猛然加快了律动的节奏。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身子随着他漂移,波涛汹涌里起伏着,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手指陷入了他的后背。 那瀑布青丝便在他眼前逶迤,异常美艳。 他亦搂住她柔软腰肢,让自己的挺进更加深入,听着她支离破碎失控般娇|吟,白云归眼眶微热,低喃:“画楼,幸好是你!” 幸好是她,幸好他的妻子,是她! 是这个能让他的身子和心灵都得到极大满足的女子,如此甜美,如此灵气,如此不同寻常。 “白云归……你慢点,你……你关灯……”画楼早已语无伦次。 这个时候,她依旧记得要关灯。 白云归笑起来,攻击慢了些,让她缓了口气,而后温柔又不失狂野,在她身体里驰骋。 画楼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灯,还是开着! 第一百九十四节古墓巧计 洗了澡,画楼被白云归抱在怀里。 窗外一轮冰魄出碧海,清辉冷入骨髓,光颓虬枝盛开冰花,冬夜这般凄清冷艳。 画楼欲挣脱他的怀抱,笑意微浅:“督军,我要睡觉了,这样我睡不着……” 白云归的手臂却紧了一分。 画楼沉默,轻轻叹了口气,依旧靠在他的怀里。只是肩头寒凉,她拉过锦被将自己盖住。 “画楼……”他轻软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低醇诱人。 画楼含混嗯了一声。 “画楼……”他依旧重复着,“画楼……” 她终于忍不住笑,转身趴在他的胸膛,半支着脑袋望着他:“您怎么了,督军?叫魂么?” 白云归脸色有些怅然,静静凝望她,她眼眸清湛轻盈,并无他想要的缠绵柔情。肩头锦袍微落,她初雪肌肤上的吻痕清晰,香艳彻骨。 他粗茧手指摩挲着她下颌的纤柔曲线,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白云归满眸浓郁情愫与渴望紧紧纠缠着画楼,让她不能后退一步,似墨色漩涡,拉着她沉沦。 画楼轻覆了羽睫,微微阖眼。 下巴轻疼,他手指用力捏住了她,令她倏然睁开眼。 “看着我!”他声音温醇里带着强悍,“怎么了,为何不看我?” 画楼终于忍不住,奋力推开他,挣脱了他的怀抱,躺到里面,背对着他,拉过被子将身子裹住。喃喃抱怨:“您今天魔怔了,我不同您闹,明日还要早起!” 片刻的沉静。便感觉他终于缓缓躺下。 一声清脆开关声,屋子里遽然黑暗。 画楼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好半天才能适应这浓稠黑色。 “有时候想想。你真可恨!”昏暗房间里,静籁无声。白云归突然开口,让画楼耳膜一动,“你不贪心,有时候也可恨。” “你应该更加贪心一点,画楼!”白云归静静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声音亦清冷低沉,“我们的婚姻。你可以更贪心些……你为何试都不愿意去试?” 贪心的奢望他的爱,不同于丈夫的爱,而是男人对女人缠绵悱恻的爱。 画楼手指微紧,心间湿漉漉的,莫名的酸楚在汩汩流淌。 她沉默不语。 等不得眼眸的回应,亦等不得语言的回复,白云归终于发怒,猛然将她的身子板过来,沉沉压在她身上。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呼吸起伏得汹涌。燥热喷在她冰肌脸颊,“告诉我,刚刚我说的,你听懂没有!” 她懂的。她那么聪明,怎会不懂?白云归不过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自己好受几分。 依旧是沉默,沉默比这寒夜还要让白云归感到彻骨冰冷。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他只觉自己的心揪起,霸道里透出几分寂寥。 缓缓一声轻叹。 画楼声音怅然:“白云归,你好过分!不是我不够贪心,而是你太贪心了。你想要给我爱情,却又怕得不到回应,满腔深情难酬。你可知,情是难以算计的,你能计较得这般清楚,因为你不曾深陷。你自己都置身事外,为何非要我先入局?” 白云归愣住。 画楼任由他欺压着,将头微偏,沉默开始进入睡眠。 白云归放开了她,将她的被子仔细盖好。 第二天早起,他神色平常,不带恼怒,让画楼松了口气。 那次过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亦不曾对她要求过多。亲热时,激|情迸发,他亦会迷茫自己对她的感情。 李方景不曾得到半分回应,满心将她挂念,或许那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白云归想着,他做不来。 一个女人在他身边,他会全心全意疼爱她、敬重她、宠溺她,她若是要走,他绝对不会挽留,等到她离开,他便会将她忘记,不管从前多么缠绵恩爱。 你不要,我便收回,就像当初他对云媛。过了最初的不适应,他心头那些感伤便渐渐散去,感情的筹码,他运用自如。 他一向计算得如此清楚。 可是画楼说,倘若能算计清楚的,便不是情。 那么,他应该是个无情的人。 既然是这样,又可苦为难画楼? 不过是他对她表现很亲昵,她仍然冷静不回应,他才患得患失。想清楚了,那些纠缠在心间的烦闷亦烟消云散。 她敬重他,给他欢愉,让他安宁,是个标准的贤妻。有男人爱慕她,她不藏私心告诉他,更加不贪婪去奢望,不会犹豫徘徊半推半就,让他的处境尴尬。 这样无欲无求的女子,不正是他理想的伴侣? 从前他身在迷局,看不透,画楼一句点拨,让他终于清楚明白。 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比以往更加轻松些。 摒弃那些繁华虚伪的,只剩下实实在在的婚姻,两人都踏实。 张从德一直养在官邸,身子不好,脾气也大,只让姜逸中服侍,副官佣人们都不待见。 可姜逸中又着急回去,老师不在,研究所的事情都压在他身上。他这一来一回便耽误了两个月,再耽误下去,督军怕是不悦。他原本就不算顶端出挑的专家,做事中规中矩,让人安心。老师又没有指点他太多,该会的他熟能生巧,不会的仍是不会。 不出成就,督军的钱都成了养闲人,他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可老师这里,他又走不开,一时间左右为难。 白云归看得出姜逸中的忧心,便对他道:“老师的研究资料没有给你,你回去也是做无用功。他现在见不得我们,只有你能伺候。你先住些日子,老师身子好了些再说。或许我还能找到辛繁,你带了他一块儿回去。” 这话也中了姜逸中的心思。 回去也没用,很多东西他分析不出来。 他不指望能带辛繁回去,但是督军发话了,他也安心。 过了几天,张从德让姜逸中问白云归,张恪的案子查清楚没有。 白云归问过军医,得知张从德身体仍是不好,便对姜逸中道:“你告诉老师,还在查……” 画楼私下里问白云归:“督军,您打算怎么办?” 白云归浓眉微蹙:“等他身体再好些,我把张恪这些年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他。倘若他执意不肯原谅,就当我对不起张家;他若是能原谅,我便认下他做父亲,替他养老送终。” 画楼颔首。 张从德年老体弱,身子调理需要时日,白云归此刻倘若告诉他,只怕他一命呜呼,这辈子欠张家的就更加还不清。 “那研究所怎么办?”画楼又问。原本这话那晚应该同他商议,无奈他非要说什么情爱,气氛便不再适合,耽误至今。 白云归想起研究所,头疼不已。前前后后花费巨款,如今放弃着实可惜。张从德亦未曾替白云归考虑,把平生所研究教给下面的助手,反而对助手们防范甚严。 张从德只是借着白云归的财力,实现他的理想。 作为回报,他授人以鱼,不曾授人以渔。 他揉了揉眉心,闷声道:“再让人去德国,看看可有合适的。倘若能找到辛繁,将他收拢,是最适合不过。他贪财,易收买,更加谈不上忠心,不需要花心思去感情笼络,只要给得起最高的筹码即可。这样的人反而好用……” 画楼见他凝眉时他的沉闷,口吻里暗含的失望,轻叹口气,上前拉住他的手:“别太担心。既然辛繁是最好的选择,我有个主意……” 白云归倏然抬眸,眼睛明亮望着她:“什么主意?” 他就这样相信,她的主意一定可行? 画楼敛了心神,附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要是南京政府看守森严,他出入不得自由呢?”白云归担忧道,“西边吉陈县真的有古墓,倘若这个法子可行,不需要编造古墓地点,把吉陈县的古墓放出来做诱饵即可。” 画楼听了心中微动,真的有古墓? 她也是爱古玩的,只是没有到痴迷的程度。倘若看到心动的,自然不愿意放过。从前她也盗过墓,英国皇室的陵墓她挖过。只是听闻华夏古墓更加凶险,设计更加精巧。 还是算了。 就算真的挖出来,将来她也不在国内。她迟早要老死的,这些古玩又带不走,最终遗落他乡,损失的是华夏的宝贝。 华夏的东西,还是留给华夏子孙吧。 “德国政府都拦不住他,我觉得南京政府不一定比德国政府厉害。”画楼笑道,“不如试试?反正您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一边派人去德国,一边试图引辛繁出来,两不耽误。” 白云归这才舒展眉头,连连道好。他一把将她的纤柔腰肢揽住,使劲吻着她:“你为何总是这般聪慧?你是什么变的?” “您只是没有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罢了……”画楼笑,任由他抱住她的身子缠绵。 冬月底,张家开宴会请画楼赴宴,想借着这个机会商议,把白云灵和张君阳的事情定下来。如果画楼同意,张家便会正式请媒人,拟定日子订婚、结婚。 画楼自然同意,带着白云灵和卢薇儿,高高兴兴赴宴。 却在宴会上碰到了陆冉和吴时赋。 第一百九十五节喜宴 时隔将近一年,再相见,物是人非。 画楼犹记初相见陆冉给她的惊艳。那次是去砍电影明星容舟,陆冉深紫色的 旗袍,雪色长流苏披肩,举手投足间流苏游弋,华彩咄咄。身材丰腴,面容娇媚 ,气质冶艳。 如今再瞧她,依旧是深紫色的旗袍,人却清瘦很多,下巴削尖,显得眼睛很 大却空洞。从前的陆冉,眸子里总是算计与精明,却明媚清澈;而今,唯有市侩 ,妖娆浓艳。 少女与生俱来的灵气被媚气遮掩,妆容很重,远远瞧着便是一妖娆艳妇。 吴时赋不仅带了陆冉来,还带了采妩。 吴夏采妩在俞州贵妇圈里人缘颇好,大家都喜欢她得开朗豪爽,睿智聪慧, 不管是宴会还是打牌,采妩总能让人如沐春风。 同她说笑,点滴小事亦有趣。 见他们夫妻三人同来,那些跟采妩交好的名媛贵妇便围着她,热络亲昵。意 图不过是给陆冉示威,孤立她,替采妩打气。 陆冉还是陆小姐时,有些明面上的交情。大家虽不喜欢她,却碍于圈子里的 人情同她来往敷衍。后来她嫁了吴时赋,身份倍增。那些妄图巴结吴少帅的新贵 人家,舔着脸奉承陆冉。 她出门交际,也是珠环翠绕,体面尊贵。 今天却鲜有太太往她跟前凑趣。 上流社会的贵妇们,谁不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 同陆冉来让的,多是新贵富商人家;同吴夏采妩有交情的,都是权贵大户。 两边相较,捧采妩的场更加稳妥些。 陆冉有少帅撑腰,吴夏采妩可是白夫人的挚友。 于是画楼等人进门,便瞧见陆冉孤零零端着酒杯,态度傲慢,脸上挂着不屑 一顾的孤傲。正好吴时赋过来,她立马换了娇媚神色,抱怨着什么。 吴时赋看了眼跟众位太太们寒暄的吴夏采妩,一袭淡黄|色蜀绣玉簪花旗袍, 深黄|色极长流苏披肩。那摇曳的流苏在她腰际徜徉,身材婀娜,笑容轻盈,似早 春寒峭里的迎春花,自信坚强又娇柔妩媚,令人不忍挪眼。 他错愕,什么时候他那中规中矩的内城太太,如此灼目闪耀? 再看陆冉,天生娇颜与丰腴原本应该胜采妩数倍,可这矫揉造作的妖娆,为 何这般刺目? 吴时赋脸色一落,冷哼道:“胭脂抹得这么浓,卖笑么?张家跟你平日来往 的那些暴发户人家不同,这样不庄重,难怪旁人不理你!” 陆冉的脸刷的紫青。 说自己太太是卖笑的,那她是什么?嫖客吗? 这样骂她,他脸上光彩吗? 原本张家并没有请陆冉。 张家用人去送请柬的时候,吴时赋不在家。陆冉接了,见写着吴先生及太太 吴夏氏,便愤怒将请柬扔到那佣人脸上。 佣人回来一说,张家虽心里骂这陆氏不懂规矩,还是不敢得罪少帅。 武夫当权,张家再富贵亦要巴结着。 并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得罪他。生意人家,和顺最是要紧。得罪了权贵,随 便哪里为难你一下,损失不计其数。 于是张大少奶奶亲自登门,邀请二太太同去。 他吴时赋敢娶两位太太,张家便敢请两位同来。 若是平常,吴时赋定只会带陆冉出席。 可昨日回家,听说母亲生病,只有采妩时常回来侍疾,他颇为感动。虽然采 妩在应酬上逊色,容貌举止却不失规矩,带出去不算丢人。 今早去接采妩,发现她薄妆浅黛,吴时赋还说她这样出门,不够隆重华贵, 又教她些应酬的规矩,让她不要在众人面前露怯,丢了他的脸。 采妩态度谦恭,全部应下。 可当他们到了张家的时候,就见张太太带着几位太太小姐亲自前来,客气喊 了声少帅,二太太,然后就拉着采妩的手,笑眯眯里透出亲热与欣喜。一路上往 里走,张太太便搀着采妩的胳膊,两人悉悉索索说着闲话。 一群太太小姐们跟着凑趣。 “上回你说油炸小蟹好吃,这次我专门叮嘱厨子添了这道菜。老爷还说,这 种小吃食不上台面,叫人笑话。我便说,回头我告诉众人,这道菜吴太太最喜欢 ,看谁笑话。”张太太呵呵笑道,“可怎么谢我?” 吴时赋微微惊诧,原来采妩同张太太这样要好,为了她得喜好宴会上零时 添菜。 又听到采妩笑道:“真是太客气了。您说怎么谢便怎么谢,只要不太为难 我。太贵重的首饰古玩,我可没有。。。。。。” 众人都笑。 张太太更是高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拍采妩的手,对身边的太太们道: “瞧见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跟我这里哭穷。谁稀罕你的首饰古玩?” 惹得众人附和笑起来。 陆冉酸溜溜冷哼了一声。 吴时赋蹙眉,心中很是惊讶,这张太太可不是轻浮之人,却这样器重采妩 。 进了张家宴会大厅,吴时赋便更加错愕,那些太太们个个围着采妩,或亲 热或谄媚,同采妩寒暄。 而采妩进退有度,笑容款款,哪里有一点老式女子的怯懦呆板? 被众人晾着的陆冉,原本还有淡淡笑容,渐渐沉不住,脸色不善,一副小 家子气。连她明艳的妆容,吴时赋亦觉刺眼。 张家公子过来请吴时赋说话,他便将陆冉丢下,去那边应酬。 回来的时候,却见陆冉嘟囔着嘴,委屈跟他说道:“少帅,咱们什么时候 回去?我顶不喜欢这里,这些人市侩谄媚,太太不过是跟白夫人有些交情,他们 就全部巴巴凑上去。。。。。。” 吴时赋恍然大悟,原来采妩跟白夫人交好。 他竟然不知。 怪不得这么多人讨好她,原来是看着白夫人的面子。不过,她亦不卑不亢 ,态度温婉不见傲气,让他倍有面子。 陆冉的抱怨与浓艳,此刻让吴时赋很是反感,冷哼道:“那也是她的本事, 你怎么攀不上白夫人?” 说的陆冉脸色更差。 吴时赋却往采妩那边去了。 画楼等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吴时赋抛下陆冉甩手而去,而陆冉满眸恶毒 盯着他的背影。 再见陆冉,白云灵微楞:她变了好多,从前的灵气丝毫不见,媚俗不堪。 卢薇儿则撇撇嘴,笑道:“今日可热闹了。这吴少帅挺时髦的啊,左拥右抱 出席宴会,真是齐人之福,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两个正房太太?”她一向讨厌陆冉 ,后来又是白云展的事,便更加厌恶她。 画楼轻轻捏了捏她得手,暗暗指了白云灵的方向。 不成想,白云灵并没有回避,而是淡然笑道:“吴少帅向来放荡不羁。再说 ,如今携了两个太太出门也不是新闻,不少新兴商户人家都这样。。。。。” 新兴商户人家,便是指那些暴发户。 画楼忍不住笑起来,对白云灵道:“你如今嘴巴也恶毒,都是薇儿带坏了你 !” 张太太及张大少奶奶等人急忙赶了回去,直给画楼等人赔罪:“来了几位老 太君,陪着老太太说话,我一时坐着脱不得身。佣人说夫人来了,我这才火急火 燎辞了老太太。失礼了,夫人勿怪。” 画楼忙扶她,笑道:“不妨的,我们哪里那么矜贵,非要到门口接?”然后 故意压低声音,“都快是一家人,太太不用这般虚礼。” 众人都能听到,目光纷纷落在白云灵脸上,羞得白云灵满脸通红,嗔怪瞪了 画楼一眼。 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太太则更是高兴。 画楼刻意说这些,无非是告诉旁人,她对这门亲事的满意,提高张家的地位 ,给张太太和张少爷面子。 灵儿将来时张家媳妇,让张太太心中欢喜,总比畏惧强些。何苦拿着身份权 势压人一头? 今日她压了张太太,来日这些怨气就会发泄到灵儿身上。 倘若白家地位比张家低,或者跟张家齐平,画楼会替白云灵端着架子,矜持 作势,任由张家揣测白家的意思。 可白家地位高,张家同白家结亲,在旁人眼里就是高攀。画楼再拿乔,那些 眼界低的只怕背后嘲笑张家攀龙附凤。 明明是几号的姻缘,非要扯上这些俗事来搅合,让婆媳之间、夫妻之间生间 隙,得不偿失。 画楼只好放低姿态。 张太太岂会不明白? 心中不仅没有轻瞧画楼和白云灵,反而感激涕零,眼镜微润笑道:“夫人说 的是。快请快请,就邓夫人来了开席。。。。。。” 刚刚进门的周如倾一袭火焰色旗袍,紧紧包裹着年轻曼妙的身子,狐皮坎肩 衬托得她富丽华贵。 她搀着一位裘衣风衣的四旬夫人往里走,正好看到张太太拥着白家众人进了 内院,咦了一声:“妈,舅妈刚刚没有看到我们吗,怎么不等等我们一起?” 那妇人狠戾瞪了她一眼:“没规矩!白夫人是贵客,让她等你不成?” 周如倾不以为意,笑呵呵道:“我们不是贵客?伦理,我们还是骨肉亲戚 呢。” 周太太气闷,此刻也不是教女儿的时候,便瞪了她:“不准再胡说。” 周如倾调皮吐吐舌头。 “白夫人身边的哪位小姐是白六小姐?”周如倾往里走,听到有人 小声询问。 “穿格子大衣的那位!” “哟,真漂亮您瞧见白夫人的态度没有?只怕张白两府好事将 近” 周如倾不解,问母亲道:“妈,白家和张家有什么好事啊?” 周太太一时顿住,她的女儿天生愚钝,根本不是能教好的。她冷哼了声, 不回答。 “妈,您今天会和舅舅说我跟君阳哥的事吗?您上次不是说,舅舅嫌我年 纪小,婚事年底再谈?快腊月了”周如倾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白府身上,而 是想起了张君阳,羞赧问自己的母亲。 第一百九十六节喜宴(2) 周太太瞧着女儿娇羞模样,满怀歉意, 当年她瞧不上周家那个荒唐风流的公子哥,是她大哥做主,将她下嫁。后来丈夫猝死,她身怀六甲,周家兄弟闹分家,她挺着大肚子同叔伯兄弟争家产,是何等凄凉? 娘家父亲未去世之前,最是疼爱她,手把手教她算账、经营买卖,夸她聪慧,说将来把一半的家当给她做陪嫁。 父亲去世后,长兄为了家族生意,同周家结盟,不顾她的死活。周张氏当年同周家众人闹翻,多少是赌气的。你不是非要结亲?那好,我便要闹得你们永世成仇,除非你连我这个妹子也不要。 最后,张家大老爷还是选择了胞妹,帮她夺了家产,生意上处处帮衬,加上张老太太仍在世,周张氏顾念母亲,渐渐也原谅了哥哥,兄妹之间往来频繁,看不出曾经的间隙。 后来做生意,周张氏才知道没有娘家大哥撑腰,她一个女人有多难。 这才兄妹彻底和解,一如既往真心亲热起来。 同周家分家之后,周张氏既不同周家叔伯兄弟来往,亦不让妯娌小姑登门,偶尔去给公婆请安,遇上周家众人,只当瞧不见,十分孤傲。 无奈她有张氏支撑,生意越来越好,周家无人能及。哪怕她如此孤傲,还是要奉承着她。 周张氏和周如倾母女上无公婆管束,下无妯娌小姑闹腾,独门独院过清闲日子。只是周张氏常年忙着生意,不能亲自教导女儿,把她交给家中佣人,周太太总是叮嘱:不能让大小姐受了丁点委屈。否则剥了你们的皮。 等她回过神来,女儿已经大了,娇惯蛮横。不懂世故。 她也听闻旁人说她女儿无教养,她并不放在心上,想着她们母女腰缠万贯。凭什么不能刁蛮些? 后来周如倾看上了张君阳,非要同张君阳成亲。周张氏原本以为是亲加上亲的好事。兄嫂定会欢喜。君阳娶了如倾,周张氏挣下的家业便是张家的,人财两得,多划算的买卖。 况且周如倾这般漂亮,俞州几人能及? 若说傲慢刁钻,富户小姐有几个不娇惯?不过是有些人善于遮掩罢了,如倾才是真性情。 当周张氏愉悦又傲气把这件事告诉了兄嫂。大嫂突然变脸,她便觉得事情不简单。 大哥倒是高兴,因为如倾容貌出众,又是自己的亲外甥女。知根知底的媳妇,总好过不熟悉的。 张太太向来圆滑,轻易不得罪人,那次却怫然作色:君阳配不上如倾的花容月貌,还请姑奶奶为如倾另择良婿。 说罢便气冲冲走了。 大哥不明所以,安慰她几句,也跟了去。 没过几天。大哥便亲口对她说,如今是新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一套,不时新了。君阳有了心上人。他们做父母的也不好棒打鸳鸯,只得遗憾君阳跟如倾此生无缘。 周张氏听着便怒火攻心 冷静后,也很好奇为何张家会拒绝。不管从哪个方面,这都是一门不错的姻缘,难不成是君阳喜欢的那个女子身份更加显赫?周张氏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张君阳的心上人,居然是白督军的胞妹,顿时气得冷哼。 怪不得看不上如倾,原来是攀了高枝。 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把周如倾在张家做过的那些蠢事也告诉了周张氏。 周张氏听了目瞪口呆,心头的怒气也消了大半。难怪大嫂拒绝得那般干脆,原来问题不是出在白小姐身上,而是如倾! 此后,周张氏又羞又愧,再也不敢提这件事。 只是周如倾一再反复问张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太太想到周如倾自幼丧父,跟着寡母独居,无依无靠的甚是可怜,不忍心如倾失望,便编了舅舅嫌她年纪小的借口,搪塞过去。 想着过些日子,如倾年纪再大些,总能看明白。 听到女儿又问,周太太一时间怅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道:“如今事忙,等几日我再同你舅舅商议。” 现在才来责骂女儿不懂事,是不是太迟了? 况且这是谁的错?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功夫教她,她又不是聪慧孩子,能无师自通。 不过,周太太在娘家的时候,母亲也不太教她,都是父亲告诉她为人处世,她学的也是生意场的人情往来。内宅的弯弯曲曲,她自己都不甚在意,怎能教好女儿? 如此一想,周太太心头内疚减轻了几分。 周如倾撇嘴,不满道:“妈,舅舅哪日不忙?您是不是根本不想去帮我问?那我自己去问……” 周太太大骇,忙拉住她,声音不自觉严肃起来:“如倾,妈的话你也不听?你敢胡闹,可别怪妈翻脸!” 周太太总是这样,要么宠溺着女儿,她任何要求都满足;要么呵斥,劈头盖脸骂一顿,像对待她手下的掌柜似的。 她似乎不明白母亲和东家不同。 母亲要耐心细致教女儿为人处世,东家则只需要奖励或者呵斥。 周如倾不悦的甩手。 进了主屋正厅,瞧见一群太太少奶奶围着白夫人说话。 张太太热情迎了她们母女,介绍给白夫人认识:“夫人,这位是周太太,我们家大姑奶奶。” 周太太给画楼请安,然后斜眸打量她,有些吃惊。 外面不是都说白夫人如何凶悍霸道、因循守旧? 可面前的这位白夫人,笑容恬静,目光柔婉;铅华不御,清雅淡韵,是个教养极好的。 瞧不出她的凶悍…… 张太太又介绍周如倾时,刚刚开口说“这位是……”周小姐三个字尚未出口,周如倾已经轻盈彩蝶般跳到画楼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和白夫人见过的。上次外祖母的寿宴。夫人,您这耳坠真好看,我家里也有这种雪莲玉。比您这个还要出色,整套的首饰,下次您去我家里看。喜欢便挑几副带回去……” 一屋子人都微微变色。 连周太太亦大骇。白夫人瞧着年轻,可是地位尊贵。周如倾的态度分明就是当她是平常人家的年轻少奶奶。 “如倾,别不懂事!”周太太呵斥道。 画楼眼眸微敛,侧眸打量周如倾,神态有些茫然,半晌才故作惊讶道:“是周小姐吧?”然后对张太太和周太太笑道,“上次寿宴宾客众多,又时隔这么久。我也不太记得,还是周小姐记性好。” 张太太瞧得分明,唯有苦笑,白夫人说的太含蓄了,周如倾听不懂的。 周太太则羞愧难当,只得又说了句,如倾到妈这里来。 周如倾一听画楼不记得她,顿时甩了她的胳膊,蹙眉不悦道:“你好讨厌!上次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居然说不记得我!” 屋子里静谧。有人吸气。 张太太无可奈何给周太太使眼色。 周太太尚未开口,画楼便笑道:“人来人往的,总是只记得几个人,瞧瞧我。惹恼了周小姐不是?” 众人忙圆场,说宴会上遇到这种情况太常见了,总是有些人不太认识,颇为尴尬。 周太太便趁机拉了周如倾,凶狠瞪了她一眼。 周如倾委屈极了,那日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她长这么大,头次受这等冷遇。 小时候,有次去亲戚家玩,几个小女孩子欺负她,她哭着回来告诉母亲。母亲就跟她说:你比她们都尊贵,下次有人让你不快,你就板起脸来教训她。整个俞州,谁有能耐踩到我们母女头上? 周如倾后来果真那样。每次有人让她不快,她就阴着脸教训人,那些小姐太太们立马给她赔礼道歉。 她挣脱母亲的胳膊,板起脸,紧紧盯着画楼,高声道:“谁为了这点小事恼……” 还没有说完,周太太已经厉声呵斥:“如倾!” 然后冲画楼赔笑道:“夫人,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我们就先去坐席了……”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周如倾出了正屋大厅,往宴会厅去。 一屋子夫人太太们都摇头叹气。 张太太怕画楼不悦,专门凑过来小声跟她解释:“我家大姑爷走得早,大姑奶奶要做生意,就没空教如倾。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些年外头的人或看着我们家的面子,或看着大姑面子,也都让着如倾。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只当她还是个毛孩子。” 画楼便笑道:“周小姐性子直率,我不会往心里去。”态度很真诚,让张太太松了口气。 这边都是太太少奶奶们说话,卢薇儿和白?br /> 锦绣民国 全第4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白云灵早被张家小姐们拉去隔壁的偏厅。要是卢薇儿在跟前,只怕又要刺周如倾几句。 那边,周太太拉了周如倾去大厅西边的走廊,低声骂她:“你怎么不懂轻重?那位是白夫人,若不是妈拉着你,你还要跟她顶嘴不成?” “她太过分了!”周如倾气得红了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说不记得我!我又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还跟她说过话,当时舅妈也在场啊。我不教训她,她不把当一回事。她说过话,当时舅妈也在场啊。我不教训她,她不把当一回事。” 一席话,气得周太太身子发抖,真想扇她巴掌。 身后便传来温和笑声:“姑妈,如倾,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君阳淡然走了过来。 “二表哥!”周如倾不顾母亲的怒焰,兴奋上前挽住张君阳的胳膊,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我找了你半天,你怎么躲着不去前头迎客?” “父亲找我说点事。”张君阳对她这般亲昵很不快,说了她好几次,下次还是这样,屡教不改。他已懒得费口舌,只是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璐璐她们都在东偏厅,你怎么不去?” 第一百九十七节我的女孩 当着她的面,张君阳都这般不待见周如倾,令周太太一阵愤然。她用力拽过女儿的胳膊,怒斥道:“十七八岁的姑娘,还当自己是孩子?跟表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回眸对张君阳道:“你先去吧,我们去前头坐席……” 张君阳听得出姑妈的怒气,淡淡笑着:“姑妈,如倾,我先过去了。” 让姑妈说说如倾也好。总是这般拉扯,旁人眼里还以为自己欺负她,将来她硬是赖着他,他百口莫辩。 望着表哥青灰色大氅衣袂飘扬,周如倾猛不丁挣脱周太太的手,跑了上去,还回头对周太太道:“妈,你真是的,什么不成体统,他不是我亲表哥?” 然后又缠着张君阳的胳膊。 张君阳见姑妈对情况已了解,知道如倾这般粘人性子,他将来也能证明自己清白。他若是再推开如倾,姑妈脸上过不去,便含笑任如倾挽着,转身对周太太道:“姑妈,您先去祖母那里坐坐,我带如倾去找璐璐。” 周太太脸色紫涨,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云灵和张璐等人说说笑笑,话题正围绕陆冉。从前她也是她们圈子里的,后来出了绑架案,众人都以为她完了,不成想转身嫁给了吴时赋做姨太太,如今还是正经的吴太太。 这些小姐们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她如今可真不一样,浑身贵气,没有一点做小姐时的寒酸……”一个小姐抿唇笑。“她”是指陆冉,“不过,眼光却俗了。要是在歌舞厅遇上,我还以为她登台了呢。” 说她如今的装扮像风尘女子吧? 一阵哄笑,众人纷纷接口。 穿着翠绿色繁绣桃枝纹旗袍的某位小姐嗤之以鼻:“不晓得吴少帅什么眼光!你们瞧见吴太太没有,那才是真正的闺秀,偏偏难入少帅的眼,反而把陆冉当成宝贝。带个妖婆一般的女人出门。也不怕丢人!” 大约是曾经跟陆冉有过节,言辞十分犀利,毫不客气。 张璐见白云灵和卢薇儿都不说话,想着她们一个曾经同陆冉要好,一个现在同吴太太吴夏采妩要好。都不方便谈论吴少帅的家事,便咳了咳,把话题转到今年冬季最时新的皮草坎肩上去。 这个话题大家也爱,七嘴八舌说的热闹,还说要结伴去购物。 旁边有几位年轻时髦的公子哥,都是护花使者,在一旁喝酒。听着女人东家长西家短,颇为无趣。 有人眼尖。便瞧见了张君阳挽着位俏丽浓艳的少女进来,一时间笑容有些暧昧。 “君阳……”有人拖长声音喊。 正在说话的姑娘们便都望向门口。 认识周如倾的都知道她的秉性,张君阳绝对看不上她,他们又是表兄妹,没什么感觉;不太熟的则打趣般看向白云灵。 白云灵原本神态自若,被她们一瞧,反而窘迫起来。 张君阳追求白云灵,圈子里人尽皆知。倏然又见他携了位姿容妩媚的小姐进来,纷纷揣测他们的关系。 今日来的,都跟张家有些交情,识得张君阳,却有人不太熟悉周如倾。 张璐眼波微动,便上前几步高声道:“如倾,你又缠着二哥!我这个胞妹都不及你这个姑表妹跟二哥亲热。” 白云灵感激看了张璐一眼。又恢复了刚刚贞静端庄神色。 张君阳便趁机把周如倾推给张璐:“我又不能分成两个给你们,索性一个都不亲热,你们姐妹闹去。” 周如倾便叫了声表姐,然后同认识的小姐们也纷纷打了招呼。 有佣人进来说前头开席了,让小姐少爷们都去坐席。 众人都起身。 周如倾又挤到张君阳身边。笑道:“二表哥,我今晚的第一支舞同你跳……” 声音清脆,四周一起出门的都能听到。 白云灵和卢薇儿正好走在张君阳的前面,听得一清二楚。白云灵垂眸不语,卢薇儿颇有兴趣看热闹。 这位表小姐如此热情,看看这张二少今晚如何应对。 她冲白云灵挑眉。 白云灵偷偷掐了下她,拽着她便要加快脚步,偏偏卢薇儿不依,故意慢吞吞的。 身后张君阳声音平淡又客气:“抱歉,我今晚有舞伴,不和旁人跳舞。回头让大哥陪你跳吧……” “舞伴?”周如倾错愕问道,“谁啊?” 谁都知道张君阳在说白云灵。不过他能拒绝得这般干脆果决,不是模糊暗示,卢薇儿很欣赏,这位少爷配得起白云灵。 卢薇儿这样想着,便不禁回头打量,见这位周小姐一脸懵懂。白云灵与张君阳的恋爱成了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为何这位至亲的表妹反而不知? 一开始瞧着她对张君阳热络,卢薇儿还以为她故意挑衅。 如今看来,她倒是真的混沌。 这样的人,胜之不武,薇儿顿时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情。 身边的白云灵又羞红了脸,使劲拉着她加快脚步。卢薇儿便顺势,两人渐渐走在最前面。 “回头你便知道了……”张君阳巧妙避开周如倾伸过来的手,淡然笑了。眸子不由自主追随那窘迫不已的窈窕身影,笑意便噙满了唇角。 家族为他选定的理想妻子,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吃饭时,年轻的小姐少爷在宴会西厅,二三十人开了四桌。 张君阳的座位正好临近白云灵,让白云灵有些讪然。 可能是张太太故意安排的,周如倾的位置则是在另外一桌,且中间斜隔着两桌,距离最远。 张君阳热情替白云灵拉了椅子。又帮卢薇儿拉,惹得张璐不停偷笑。 他反而一脸淡然表情,丝毫不见羞色。 他自己尚未坐下,周如倾便跑了过来,瞧着张君阳左边是白云灵,右边是张璐,便笑着对白云灵道:“白小姐,我的席位在那边。我们换换可好?我想跟表哥表姐坐一起。” 张璐骇然,忙要起身阻止,白云灵已道:“好啊……” 人家的理由太光明正大,她要是犹豫,旁人还以为她多么想坐在张君阳身边。在场的人听到周如倾的话都在看着。白云灵不想让自己尴尬,显得小家子气。 卢薇儿蹙眉。 “白小姐,你人真好说话!”周如倾高兴道,忙不迭指了自己的位置。 “那我就先过去了……”白云灵柔婉跟张璐、卢薇儿和张君阳笑了笑,提裙去了那边。 一屋子人都见识了白小姐温婉大方,对她皆有好感。那边便有绅士给她拉了椅子。 张璐有些担心回头看了一眼,见白云灵并不是故作大度,同那边邻座的小姐攀谈起来。微微松了口气。 卢薇儿依旧不说话,打量着张君阳,看他如何。 张君阳蹙眉,见周如倾兴奋落座,还在靠近他,追问他今晚的舞伴到底是谁。 他脸色清冷,豁然站起身子,一阵哗啦响动。 屋子里微静。目光焦急在他身上。 周如倾不解看着他。 他深深吸气,然后才露出绅士笑容,转身往白云灵那桌走去,用英文对白云灵右侧的男士道:“我想和我的女孩坐在一起,能不能给予方便?” 这些少爷小姐,就算没有出国留学,也是念私立学校。五成以上的人能说一口流利英语,七成以上的人能听懂,况且这句话里没有难的词。 一阵起哄、拍掌的声音。 那位少爷忙起身,笑呵呵把位置让给了张君阳。 周如倾也是念私立学校,学过好几年英文。可她是半吊子,听不懂;卢薇儿则是德国留学生,她也不懂,便问旁边正在拍掌的小姐:“说什么呢?” “张二少说,他想和他女朋友坐在一起,问秦三少能不能给予方便!”那小姐看了眼周如倾,才对卢薇儿道,笑容越发快意。 白夫人今日前来做客,张家对白家的态度心中有数,所以张君阳才敢放肆说白云灵是他的女朋友。 白云灵的脸颊唰的红透了,粉腮若桃蕊娇艳,明眸似秋波清湛,娇媚骤盛。她强撑着含笑,双颐生烟,火烧般燥热,她能猜到自己的模样,越发窘迫,而张君阳已落座。 周如倾茫然了瞬间,才明白过来,顿时脸色紫涨。顿了片刻,她猛地将银勺一摔,哇的大哭起来,跑了出去。 白云灵原本窘迫,此刻却怪不安。众人都知道周如倾为何哭,白云灵倘若不说点什么,依旧不够大度,她便对张君阳小声道:“你去看看周小姐……” 张君阳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淡然冲她笑:“女孩子哭了,我做表哥怎么好去安慰?没事,她经常这样喜怒无常,跟小孩子似的,不晓得又怎么了,任她去。” 完全撇清的模样,让白云灵心中暗暗欣慰。 真怕男人有红颜知己爱慕时态度暧昧不明。张君阳行事,倒有几分大哥的风采,一时间白云灵心头酥酥的。 张璐见张君阳只顾同白云灵说话,笑意渐深,却也不能任由周如倾这样跑了。回头出了事,她那个刁钻的姑妈不知道闹出什么来,便道:“我失陪下……” 追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画楼笑着问白云灵和卢薇儿:“方才吃饭的时候,你们那边又笑又闹,怎么了?” 白云灵不禁又红了脸。 卢薇儿便添油加醋说给画楼听。 画楼回去又学给白云展和白云归听,大家都笑。 白云灵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却似灌了蜜般的甜。 第一百九十八节缘分 客厅里壁炉银炭烧得正浓,源源不断的热流在屋子里徜徉,暖得画楼玉骨酥懒。她膝盖上搭着深棕色哔叽毛毯,手里捧着茶杯,身子便陷入软软沙发,说话时声音轻柔,神态娇慵。 转眸间,便见身畔的白云归眸光迷离落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怎么了?”画楼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白云归挪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茶杯接了放在茶几上,然后搂住她玲珑身躯。画楼身子娇巧,软弱无骨;那洒落肩头的青稠发丝便如一泓清泉般,在他手指间缓缓流淌。 手指在她柔软发际穿梭摩挲着,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半晌不说话。 画楼感觉到他的异样,便仰头看他。见他表情怅然,眸光深敛,不免担心:“出了何事?” 她扬起的冰雪娇颜映照炉火,妙目流盼,盈盈眸光似有夺人心魄的魔力,让白云归倏然心底一静,淡然道:“没事。你刚刚说,张家想在腊月初九办订婚宴?” 画楼不着痕迹推开他,坐正了身子,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张家说腊月初九和腊月二十都是好日子,明年的二月初六、二月初九、二月十八也都是好日子。可我们腊月十八办婚礼,腊月二十再给灵儿办订婚宴,时间上太拥挤,好似不够重视。我盘算着,腊月初九先订婚,二月十八办婚礼。时间上都充分,准备也齐全些。督军,您的意思呢?” 白云归眼眸静睐,片刻才道:“腊月初十不是你的生日?今年不过了?” 画楼微讶,去年好似办过一次舞会。就是腊月初十。正好那日是画楼的生日。 她自己都忘记了。 “不办了。又不是做寿。”画楼笑道,“灵儿的事要紧。” 白云归颔首,然后又附在她耳边道:“那我单独替你过……” “不用麻烦的督军。”画楼忙拒绝道,“其实我在家也不过生日,您不说,我都不记得。去年也是灵儿有心,才提醒我。” “在家也不过?”白云归眸子里闪过悲悯神色。 瞧着他的心疼,大约以为她在娘家过得很不如意吧? 她只得道:“要不然,初十那日我们去小公馆吃饭吧?我很多年没有在我妈跟前过生日……” 白云归眉头蹙了下。勉强道:“也好。”其实他是想单独替她过,被她拒绝后有些失望。转念间又想着过生日是西洋做派,她生在内城。可能真的不太重视,也就释怀。 第二日,画楼写信给张家,把她和白云归商议的日子告诉张家。 隔天。张家便请了媒人正式下聘。 既然决定办西式婚礼,很多老规矩都废除不用。张家请来保媒的,是俞州法政学堂的洪教授。 洪教授是张君阳的恩师,他也是英国留学生,毕业的学校就是白云灵后来念书的学校。正是因为这些,他做保山颇有意义。 洪教授四十来岁,斯文体面,说话办事稳妥谦和,白云归对他很满意。 只是安排宾客席位的时候,张君阳的父亲张偲亲自过来问:“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什么时候到俞州?” “家父来了电报,说年关路上不太平,家母又身子骨不健朗,就不过来送灵儿出嫁。”白云归道。 张偲忙点头,说以后有空定要亲自去霖城看望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 倘若是旧规矩,新娘的父母不需要出席;可俞州近年的新式婚礼,新娘的父母或者兄弟都要到场。 白家是内城人家,可能还是守着旧规矩,所以白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不愿意来,身体不好、路途不顺都是借口,张偲这般精明的人,自然听得出来。 不仅仅张偲这样想,白云灵和白云展也是这样想的。 自从白云灵也订婚,他们都没有想过父母会来。 画楼见白云灵和白云展都不问,也不是很在意,便松了口气。要是真的问起来,解释需要一番功夫。 人质的实情倘若让白云展知晓,闹起来又是一场风波。 订婚的日子定下来,官邸也洋溢着喜气。每日总有人来客往,都是与白云灵交好的小姐们过来给她送礼物。 家里不得安宁,白云归便道:“你可记得我说过,在艾多亚路有一处花园洋房,留着给灵儿做嫁妆的?” 画楼点头:“我记得的,督军,那地方还给灵儿吗?”她自然记得。那时白云归想着把白云灵嫁给李方景,便说他有一处花园洋房,巴洛克风格装修,富丽堂皇,给皇帝做行宫都绰绰有余。 “当然。”白云归道,“今日没事,我带你去看看。你向来眼光不错,你帮着瞧瞧家具可需要再添加几套……” 画楼忙笑着道好。 心中却想问,这处华丽的花园洋房,当初建来做什么用的。 艾多亚路离官邸一个半小时路程,临近英国租界,环境清幽,绿化完善。远远便瞧着一处碧树掩映的庭院,五层洋房的外形是英式风格,很是壮观。缠枝大铁门紧锁,司机摁了喇叭,才有看房子的佣人跑来开门。 入口是一条雨花石铺成小径,两旁种着矮矮的浓郁冬青,宽大庭院里布满品种各异的树木。 假山依傍着碧水池塘,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雕梁画栋古韵十足。 一条长长游廊布满了藤蔓,这个时节只见虬枝,盘旋在游廊上方。 前面的一排五层英式建筑,居然只是客厅和客房。 从客厅西边的花厅而出,又是一条雨花石小径。两侧是花圃,枯叶落败,冬日萧索。 穿过装饰西式雕塑的喷泉,才见一处||乳|白色建筑。四层小楼精致,大大小小三十来个房间。缠枝纹玻璃门推开。客厅是富丽华贵的装饰。巴洛克式的壁纸处处透出雍容。 壁炉上方,挂了一幅巨大油画,色泽华贵丰富,美得浓艳。 画楼微微吸气。 白云归携了她的手,带着她上二楼。楼梯上铺着羊绒地毯,落足无声。二楼的主卧则是粉色淡雅的装修,一整套意大利家具添了些情调,维多利亚风格的床幔,别有风情。 白云归的手缓缓拂过那床幔。然后对画楼道:“回头跟这里的管事说,主卧的床幔被褥都换成大红色,结婚要喜气些。” 画楼颔首。 而他的手指。始终不离那床幔,眸光里有几分怅然。 他是不是想起当初为何建这样奢花样洋房了? 画楼轻轻拉开蕾丝窗帘,冬日微暖的日光照进来,屋子里骤然明亮。 她的目光被远处的海吸引。赞叹不已。 身子却被他从背后紧紧拥着。 “简直难以想象,生活里会有这么多的变故。”他声音微低,有几分伤感,“当初云媛说想要林海的豪宅,便建了这里……” 画楼没有答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流转。 “画楼,你若是早来一年,或者晚来一年,我们可能就错过了……”他最后道。 早来一年,云媛在他身边,正是浓情时,画楼定是没有机会的;晚来一年,兴许他心灵孤寂,会流放自己的感情,身边美女环伺,不再需要忠诚与唯一。 缘分便是不早不晚。 白云归的手臂微微收紧。不知道为何,这个瞬间他觉得很幸庆。 她来的正是时候,没有错过。 他也微微惊愕,原来心中已经将她看得如此重要,重要到感叹不曾错过她。 画楼依旧沉默。 白云归发觉,只要提到缘分和感情,她立马沉默不语,将自己掩藏起来,装成无辜的过客。 这个发现令他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你觉得这里作为灵儿的陪嫁,可拿得出手?”白云归敛好眼角里几缕感叹,笑着问画楼。 “跟张家的花园洋房是不能比的,但是这里环境幽静、地处便利,这个地段张家有钱也买不来。”画楼笑道,“灵儿肯定也会喜欢……” “你也喜欢?”白云归发觉她眼中有掩藏不住的艳羡。她只有见到美味的葡萄酒,才会露出这般贪恋神色。 可见她极喜欢。 “我很喜欢。”画楼老实道,“这里环境真美,像上天对人间的馈赠。远山近海,黄昏的夕照定是瑰丽的。” 白云归含笑听着,心中微动。 这附近还有地方可以建房子的。 回去后,他便叫了周副官,让他派人去艾多亚路量地,要比给白云灵做嫁妆的那处庭院面积还大。 “建两三年也不打紧。”三天后,周副官汇报说地已量好,白云归便开始着手选设计师,让周副官先去打听东南最富盛名的设计师,叮嘱他道,“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设计,全部要精致,用材方面不用怕花钱,东西必须最好。你去打听的时候要注意,别找来名不副实的。” 画楼对于吃穿住,向来挑剔。 周副官道是。 心中却在想,督军怎么突然想起盖房? 他正下楼,便见管家领着一个粗布衣衫的男子进来。 一看便是哪家的佣人。 那男子一见到夫人,便跪下磕头,说了一堆话。 周副官便瞧着夫人脸色铁青,猛然起身往外走。 正好瞧着周副官,她脚步微顿,声音凛冽道:“你的配枪给我!” 周副官错愕,却见夫人眼眸冷光一动,劈面袭来。他吓一跳,恭敬把配枪取下来,夫人一把夺过,叫上那个佣人,坐车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节这女人是神枪手(补更78) 冬日午后的俞州城,日照暖醺,街上行人悠闲踱步,享受安宁光阴。 一辆车子飞速驰骋,掀起轻尘阵阵,惹来抱怨声声。 “谁家的车子,这样横冲直闯?” “连车牌都摘了,只怕是大人物。”行人中不乏有见识的。敢在大马路如此快速飞车,且摘了车牌,定是有权有势的。 路人依旧抱怨,那车子便消失在视线里。 慕容画楼身上穿着件月白色杭稠斜襟上褂,同色长流苏披肩,深紫色八福湘裙,黑绒稠面的双粱绣鞋,古朴清雅,似山水泼墨画中走出的窈窕佳人。 只是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眉梢含煞,每隔十来分钟便会对司机道:“开快一点!” 她声音平缓清冷,听不出急躁;表情亦是淡然幽静,似古井无波。光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面容,猜测不出她的急切。 但是一遍遍交代开快些,足见她心急如焚。 司机战战兢兢,车子越来越快,近乎在漂移。转弯时,与迎面而来的一辆豪华轿车差点就撞上了。司机开车有几年,手稳且熟练,险险避过,还是吓得一身冷汗。 坐在画楼旁边的易副官便道:“夫人,要是车子撞了人,更加耽误功夫,还是稳妥点慢点开吧?” 画楼沉吟不语。 易副官顿了大约三十秒,见她不言,便对司机道:“稳点开。” 就是叫司机慢些,又怕夫人不悦。 司机忙道是。速度终于慢下来几分。 可依旧很快。 到了一处小公馆,车子缓缓停下。坐在副驾驶座位指路的男佣忙替白夫人开了车门,低声道:“夫人,您请……” 他话音未落,白夫人早已冲下车,披肩的流苏穗子在风里静静绽放起舞,携了温香缕缕。 宽袖掩住手背,她握了一把配枪。乌黑枪管露了出来,透出森森冷酷与杀戮怒意。 缠枝大铁门后的女佣见到白夫人过来,连忙开门。 刚刚下栓,她被一股强大力道推动,连退数步。鼻子在铁门栏杆上撞了,直泛酸。 外面的人不等她拉开门,便直接推门而入,力道比女佣大很多。 她尚未回神,白夫人深紫色湘裙间莲步如疾风,向小公馆的客厅奔去。 紧跟着白夫人进来的男佣也顾不得,急忙随着风急火燎的白夫人进了正厅。 易副官错愕,他很少见夫人这般焦急。 以往绝大多数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事,夫人总是贞静平和,不急不躁,似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军。 今天却…… 易副官打量着这门牌号,便知道这里住的,是吴时赋吴少帅的太太吴夏采妩。 进了客厅,便听到楼上卧室传来乒乓乱响,间杂着男子的怒吼与女子的失声尖叫。 另外一名女佣站在楼梯口。面容煞白。 画楼的手虚扶了下楼梯扶手,将胸口汹涌的怒潮压抑几分,才快步朝楼上奔去。易副官不敢犹豫,大步超过吴公馆的男佣,紧跟画楼身后。 主卧的门大开,打斗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画楼冲到门口,便瞧见采妩举起梳妆台前的圆凳。朝吴时赋的后脑勺砸去。而吴时赋正在赤手空拳,对着地上的男子猛踢,那男子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被圆凳砸中,吴时赋身子微晃,并没有昏倒。他摇晃着脑袋让自己耳边嗡嗡的响声过去。表情狰狞又狠毒,扬手欲扇在采妩脸上。 一只冰凉又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向后一推。力道很巧,吴时赋避之不及,连退三步,便见慕容画楼将吴夏采妩护在身后,而慕容画楼面容肃杀,有雷霆怒意。 采妩衣衫不整,旗袍领扣撕开,雪色肌肤上红痕点点;吴时赋光着身上,粗壮胳膊上却有块牙痕,鲜血浸透;而墙角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虽高大,却挨不过吴时赋这老兵的重拳,浑身是血。 很明显,这位不速之客坏了吴少帅的好事,被吴少帅打得面目全非。 采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搂住画楼的胳膊,眼泪簌簌:“画楼,画楼!” 她鬓角散开,燕钗斜垂,衣裳被撕破,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无色,瞧见画楼时激动不已,美眸泪水涟涟。 吴时赋似头受伤的野兽,眼眸阴鹫狠毒,泛着红光,阴森森问画楼:“白夫人,您倒是会挑时候来啊!怎么,吴某的家事你也要管?” 画楼轻轻拍着采妩的后背,任由她缩在自己怀里。听到吴时赋这话,才慢悠悠转眸,眼光阴寒似锋刃,唇角噙了冷笑:“家事?少帅,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案了,只怕一句家事打发不了吧?” 吴时赋怒气越发澎湃,青霜罩面,转身又狠狠踢了墙角的男人两下,笑容阴刻瘆人:“这厮勾引我太太,无故冲进我家的卧房,坏了本少的事不说,还敢对本少挑衅。本少打死他,也能给他安个j|滛|人|妻的罪名,叫他白白丢了性命!” 然后又怒视画楼:“白夫人,识相的现在就滚,要不然本少连你一起杀了,回头再把这j|夫也加到你头上,白督军还要多谢本少替他清理门户!” 采妩倏然抬起头,脸上泪珠未干,楚楚可怜中透出狠戾:“吴时赋,你这个畜生,你血口喷人!我表哥你不认识吗?不三不四的勾当,只有你们吴家人才能做得出!我们表兄妹清清白白,你居然说得出这等下三滥的话来!今天谁都不要活了!” 说罢,捡起地上的圆凳又要冲过去。 画楼拉住了她的胳膊。 吴时赋却从腰间拔出了配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墙角昏厥过去的齐树谷。冷笑着看采妩:“来啊,你这个贱人,老子先杀了他,再杀了你!清白?清白他怎么随意进入你的房子?” 画楼放开采妩,一阵轻风微扬,她已经将房门关上。 门口站着佣人和易副官,看到这些,对采妩名声有损。 易副官虽然有枪。但他若是敢朝吴时赋开枪,吴时赋便能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将他送去军法处。 他们同是军人,吴时赋的官位要高很多,易副官的枪不能指向吴时赋。 “下楼去!”画楼关门的一刹那,对易副官吼道。眼眸异常凶狠。 易副官震惊中,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只得焦急在门口盘旋,不肯离去。顿了顿,他才冲佣人挥手,让他们先下去,自己却手指紧握。 不听夫人的话,回头她发怒,易副官不知道又要受到何种惩罚。 可吴时赋刚刚说什么来着?他要枪杀夫人。还要把滛|妇的罪名栽赃到夫人头上。 易副官不能保证夫人可以对付吴时赋。 最终,他急匆匆奔袭下楼,把司机叫过去,低声道:“快回官邸,告诉督军,吴少帅要杀夫人!快去!” 那司机大惊失色,啊了一声,慌忙点火开车。车速比刚刚来的时候还要快,一溜烟消失在小公馆门前。 易副官不知所措的原地打转,苦无头绪。他一咬牙,还是上了楼,站在主卧隔壁房间门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倘若夫人损了一根汗毛,他这辈子也算活到头了! 可夫人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又不敢冒然冲进去,只得见机行事。 画楼手里的配枪抵住吴时赋的侧额,纤柔手指微微扣动扳机,声音清冷凛冽:“少帅,枪给我!” 吴时赋冷笑。转眸欲瞧着画楼,却发觉这枪抵住他的额头很是用力,他躲避不开。他呵呵干笑了两声:“白夫人,有能耐啊!白督军把你调教得文武双全,真是了不得!开枪啊,有本事就一枪爆了我的头啊!” 她是不敢开枪的。 白云归不敢得罪吴将军。 抵住吴时赋额头的枪管一动,瞬间便听到砰的一声,房间里的吊灯被打断链子,水晶细盏哗啦啦往下落。 吴时赋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冰凉枪管又在他的额头。 不过三四秒钟吧? 吴时赋脸色骤变。 他自负枪法不凡,也不可能这么快速的瞄准那吊灯细细的链子,倏然将它打断,然后又将枪管回到他的额头。 这女人是个神枪手!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画楼声音冷冽道,“你猜对了,我不会。但是我想打你哪里,就打你哪里,你可信?” 吴时赋的眼眸越发狠戾,紧紧盯着画楼,拿枪的右手攥得紧紧发白,胸腔起伏着。 她的目光居然向他的下体微微瞟去,唇角噙了冷笑。 这个女人,她居然…… 吴时赋背后发凉。要是她一枪下去,自己命根子被她打断,这辈子就真是生不如死。 他人没有死,白云归肯定能找千百个理由替慕容画楼开脱。 吴时赋没有把握可以在枪法上战胜这女人。 气氛僵住。 一动一静僵持不下,采妩手里的圆凳放下,静静退后几步,脸上的泪珠早已干涸。 地板上一声脆响,吴时赋把枪仍在地上,举了右手对画楼道:“我没有枪了,白夫人,把你的枪给老子挪开。” “转过身去。”画楼沉静道。 吴时赋发狠:“干什么?” “从这里滚出去!”画楼道。 “这是老子的家,你叫老子从这里滚出去?”吴时赋笑容里透出蚀骨寒意,“老子要是不走呢?” 第二百节(粉红210加更) 吴时赋的笑容毒辣阴刻,叫人从心底发憷。 画楼正准备开口,一旁镇定下来的采妩缓缓拉过沙发上的披肩,围住自己破碎的旗袍,慢步走过来。 双颐泪痕犹存,笑容却有了往日从容:“少帅,原来您是这里的男主人?您冲进我房间的模样,我还以为是色|胆包天的滛|贼!” 吴时赋骤然作色,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少帅既然当自己是主人,便当我是妻子喽?既是这样,为妻能不能恳请少帅去陆冉妹妹那里歇几日?我最近身子不爽朗,不能伺候您……”采妩平淡道,眼眸有了笑意,然后又瞥了下画楼手中那支配枪,“少帅,好汉不吃眼前亏!” 既说了自己身子不好,给了吴时赋一个台阶,又用画楼的枪来威胁他,软硬兼施。 倘若有后台,采妩也是聪明睿智的。 画楼没有来时,她只是被吴时赋疯癫的样子吓坏了。她只身在俞州,就算吴时赋杀了她,亦无人帮衬她。况且表哥突然来看她,家里不懂事的佣人被采妩挣扎时的厉声尖叫吓住了,任由表哥上楼。 死不可怕。 倘若害死了表哥,还给吴时赋栽赃的借口,她死不瞑目。 那个瞬间,她看不到希望,只得拼死一搏,抄起圆凳朝吴时赋砸去。直到画楼冲进来,帮她挡住吴时赋。她好似溺水的人,终于破水而出,这种死里逃生的幸庆。让她遽然落泪,将自己刚刚的惧怕发泄一空。 如今,心静了下来。 吴时赋瞧着采妩这般镇定从容,心中恨得紧,却更加痒得厉害,越发想要得到她。 他冷笑着上前一步,画楼的配枪逼近几分。他眼眸血红,望向画楼时有嗜血的恨意:“我走就是了。拿开你的枪。我只是跟我太太说几句话。” 画楼果真把枪拿开。 吴时赋走到采妩身边,见她依旧是这般温顺从容,笑容渐渐阴柔狠戾,勾起她的下巴道:“小|贱|人,你躲得了今天。躲得了一世?你是我吴时赋的妻子,我想睡你,你亲生父母都不敢反对。男人娶你,就是为了睡你,你不知道?那女人能帮你一生?除非你死!你给我好好想清楚,我明日再来。你要是再犯浑,我有千百种手段对付你,叫你生不如死!” 采妩隐藏在披肩底下的双手紧紧攥着。勒出血痕。 她粲然眸子望着吴时赋,笑容清浅:“多谢少帅体谅。”然后又对门外喊,“丁嫂,帮我送少帅。” 门口没有佣人应答。 吴时赋松开了她的下巴,瞟了一眼画楼,然后搂住采妩,抓住她胸前柔软,狠狠蹂躏几下。才拿了自己的外衣,一边走一边穿着,阴毒里带着快意下楼去。 自小随父亲在军营里长大的吴时赋,丝毫没有世家子的教养,粗暴蛮横。他在军中练了一身武艺,又高大结实,普通男子不是他的敌手。挨不过他三拳两脚。他也曾经赤手空拳打死了人。 女人在他眼中,就是玩物,不管是妻子还是小妾。他若是高兴,玩弄她一晚上,不高兴打了杀了皆由他开心。 至今还没有哪个姨太太敢忤逆他。他也没有杀过小妾。 但是吴夏采妩一直这样令他不快,他的枪可是不会留情的。 采妩那从容的笑意顿时支离破碎,嘴唇发颤,一阵阵恶心往上涌,盯着吴时赋的眼眸有刻骨恨意。 吴时赋当着画楼的面,这般侮辱她。 说的那些话,做的这些事,当她是窑子里买的吗? 她是他的妻子,她也是出身大户的闺秀。 眼眸中有盈盈水光,采妩咬紧了唇瓣,倔强不肯落下泪珠。 他总是这样不顾体面。他不懂,以为无所谓,其实都是笑话。从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陆冉,如今当着画楼的面这般对采妩,令采妩心中痛得有些麻木。 他不要脸,她还是要的。 武夫粗鲁,吴时赋更是粗鲁下|流! 听到吴时赋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画楼出门便瞧见了在门口的易副官,低身道:“易副官,你来。” 易副官忙不迭跟在画楼进来。 画楼指了指墙角昏死过去的齐树谷,对他道:“你把齐先生送去医院!” 采妩背过身子,用手指偷偷揩去眼角的泪,才转身对画楼道:“等下,我换身衣裳,陪表哥去医院。” 画楼拦住了她,恬柔笑道:“采妩,易副官做事很稳妥,你放心。你去了医院,也是跟着白担心。在家里等吧,等齐先生醒了,易副官会回来告诉你,你再去吧。再说,你这个样子,叫齐先生瞧着也心疼……” 采妩抬腕间,雪白凝脂肌肤一圈瘀痕,都是挣扎的时候被吴时赋捏出来的。他的手指比铁箍还要紧。 要不是表哥突然进来…… 采妩心头的酸楚怎么都压抑不住。她深深吸了口气,对正背着齐树谷的易副官道:“辛苦易副官了。” “吴太太客气。”易副官瞧着采妩满脸狼狈,肯定不希望自己在场,也不多说什么,背着齐树谷便下楼。 齐树谷身材高大,比易副官还要高一个头,而且很结实,标准的北方大汉。 可是他不曾习武,手脚有力也是蛮力。 吴时赋却是高手,而且他当时正在气头上,下手更加狠了几分。被太太拒绝挣扎,还被舅表兄撞破,简直让吴时赋无地自容,他打齐树谷的时候,把他当成了苦大仇深之人,甚至有心直接将他打死的。 易副官吃力背着齐树谷,下到楼梯最后一个台阶时,脚下一虚,差点滑倒。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扶住了齐树谷的身子,易副官才没有跌倒。 他抬眼,便见白督军一脸肃穆望着他,眸子里满是焦急。 身后跟着的周副官和罗副官忙上前,把齐树谷抬了出去,放到汽车里。 白云归便低声问:“怎么回事?” 易副官便简单说了。他只说吴少帅把吴太太的表哥当成了j|夫,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吴太太的表哥毒打一顿。 “吴少帅呢?”白云归眉头蹙得更深。 “走了。”易副官恭敬低声道。 白云归叹气,这个慕容画楼,人家夫妻之间打架,最是忌讳帮忙的,她居然跑来掺和。 “夫人和吴太太在楼上。”易副官补充道。 白云归又问:“是夫人叫你通知我的?” 易副官一愣,忙道不是,是他擅自做主。 白云归脸色陡然微寒,想教训易副官几句,又怕事情闹大,便道:“夫人是不是叫你送人去医院?快走。” 说罢,自己先走了出去。 想起什么,又让易副官拿了些钱给采妩的佣人,让他们不要告诉吴太太今日白督军来过。 夫妻之间闹矛盾是自家的私事,弄得人尽皆知,吴太太脸上无光。 那些佣人从未没有收到这么多赏钱,对方都是白督军,掌管一方生死的人,便忙千恩万谢,保证不说。况且今日的事情对于太太也是不光彩的,谁会巴巴去提? 太太那么好强要脸的人,也不会问的。 白云归让易副官坐他的车子,周副官和罗副官坐画楼的车。 刚刚开出吴公馆,他便教训易副官:“夫人关了门,就是不想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你还跑回去告诉我?吴少帅和吴太太夫妻吵架,很好看吗?你见过夫人什么时候做没有把握的事?” 易副官一头冷汗,不敢辩解,只是点头道是。 “我知道你担心夫人。”白云归最后道,“你要谨记,夫人如果没有把握,她会吩咐你回去搬救兵。她没有说,你就不需擅自做主,以免弄巧成拙。这件事我当不知道,你也当我没有来过,别在夫人面前提。” 岔路口的时候,让周副官和罗副官换回来。 白云归回了官邸,易副官送人去医馆。 画楼帮采妩洗了脸,然后替她梳头。 望着镜子里画楼宁静淡雅的面容,采妩满心的酸楚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滚烫的泪滑过脸颊,落在唇角时已是冰凉。 她用帕子掩住脸,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画楼随意帮她弯起青丝,心疼摸了摸她的头。 采妩便 锦绣民国 全第4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采妩便搂住画楼的腰,哭得撕心裂肺。 把心底的疼痛与害怕都发泄出来后,采妩精神了不少。 重新换了衣裳,画楼帮她抹药。 胳膊上有多处瘀伤,唇角紫了一块,雪颈不仅仅有吻痕,又跟手指掐出来的瘀痕。 采妩笑容有些苦涩,任由画楼帮她抹药,淡淡跟画楼道:“那天张家的宴会回来,他就像发|情的狗一样,每日都来,前几日还装得谦谦君子,买了些东西讨好我。我实在觉得恶心。昨晚他就差点发狂,陆冉派人来找他有事,他才恹恹回去。我逃过一劫,心有余悸,就跟厨子说,下次少帅再来,我一旦给他使眼色,他就去白督军的官邸,找白夫人,只说少帅在小公馆,让她快要救命……” 画楼叹气,却不知从何安慰她。 “画楼,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想忍受了!”采妩声音微沉,眸子里有异样的坚定,“画楼,你也看到了我的生活,如果我做了令人伤心的事,你不要怪我!” 第二百零一节出国 她要走了吗? 也好,在吴时赋这种人跟前,出身名门的采妩也是死路一条。离开了,保住了这条命,来日方长。 采妩见画楼不语,长长叹了口气:“今日要不是表哥突然来,他就得手了;要不是你来,表哥只怕被他打死,我也逃脱不了。画楼,你别笑我惺惺作态,当了人家的妻子,还不让丈夫碰。他若是有一丁点好,我也就念着这点好,咬牙把这一生过了。可是他没有……” “别这样说!”画楼抬眼,满眸的鼓励与怜惜,“采妩,你聪明好胜,又乐观自强,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的女子。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你才二十岁,你的人生才开始!吴时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他平日不曾对你有丈夫的恩泽,凭什么要得到你?因为那媒妁之言的婚姻,你就应该被那畜生糟蹋?他不配!” 画楼眼里的真诚似缕缕暖流,淌进采妩心头。 那些打算,她差点脱口而出,全部告诉画楼。 转念一想,又不忍心。倘若告诉了画楼,她便是知情者,将来吴家兴师问罪,画楼也逃脱不了。 采妩不忍心画楼为自己撒谎,更加不忍心她为自己受吴时赋的诘问与刁难。所有的一切从最开始便是自己扛着,采妩决定扛下去,不连累任何人。 她笑起来,眼眸晶亮闪耀,似天际璀璨的繁星。 她道:“画楼,倘若没有你这个朋友,我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委屈。我从未帮过你。一直受你的恩惠。怎么办啊,我欠你好多……” 那俏丽明艳的笑,让画楼的心情也晴朗。 她认真道:“谁说你不曾帮过我?你一直让我感受到生活里的坚强和勇气,你努力活着,便是帮着我!” 采妩笑着,眼眸便湿润了。 易副官和画楼的车子都去了医院,画楼一直逗留到易副官回来,便在采妩这里吃了晚饭。 易副官九点多才回来。说齐先生已经醒了,又对采妩道:“吴太太,齐先生说今日晚了,您明早再去瞧他。” 采妩道好,又说了几句感谢易副官的话。 画楼临走的时候。采妩拿了些钱给易副官,说她表哥住院肯定花了钱,不能让易副官垫。 “好了!”画楼推了回去,笑道,“这份感谢,我帮你出。你一个人生活,哪里都需要钱,别乱花。” 采妩也不虚套。就捏着嗓子跟画楼闹:“多谢白夫人慷慨!” 画楼扬手要打她。 “采妩,你要当心!”画楼凑在她耳边低语,“你那个要来了吧?” 采妩微讶,她的小日子还有好几天啊。 而画楼说得好似很肯定,还冲她眨眼。 采妩瞬间明白过来,顿时也笑:“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晚上的时候,采妩给了女佣丁嫂一笔钱。让她悄悄去弄些兽血回来。闻着那血腥味,采妩直想吐,却也要咬牙做戏。 第二天一大清早,画楼让易副官给章子莫送信,让他派人帮着留意码头远航的油轮。 章子莫订婚宴是在十月中旬,当时俞州都在说白云归娶二夫人的事,画楼哪里都不去。自然也没有去他的订婚宴。她虽然没有去,却让白云归给章子莫送了份贺礼。 白云归的贺礼和白夫人亲自当场的意义差不多,季凌龙后来说了好些感激画楼的话,章子莫反而一句也没有说。 只是画楼让他办事,他细致妥帖办好。比任何事都尽心。 因为章子莫年纪小,他和季落夕先订婚,两年后才正式结婚。订婚了,章子莫便是季落夕的未婚夫,季凌龙将他视为儿子培养,季公馆和海盐帮都改口叫他姑爷。 画楼送给章子莫的礼物,只有自己写的五个钢笔字:“莫忘滴水恩。” 章子莫没有念过几天书,太高深的文字他也看不懂,简简单单的让他明白画楼的苦心便好。 赘婿是个尴尬的身份,很多男子以此为耻。哪怕老丈人掏心掏肺,他依旧觉得岳家是瞧不起他。 画楼不想章子莫陷入这样的误区。 章子莫后来给画楼回答:“姐姐,我永远记得当初我还是个混子,大小姐和龙头便待我不薄。不管将来会如何,我永远是大小姐身边的小六子,龙头身边的小六子!” 画楼便笑,自己真的太杞人忧天了。 倘若章子莫这点度量和心气都没有,他又如何有后来那般显赫的成就? 心狠手辣能令人害怕,宽宏大量才能令人倾佩。 令人害怕的,前途有限。 只有令人信服,愿意追随,才能成就一方霸业。 吴时赋第二天黄昏时分去了小公馆。 却见采妩在床上打滚,痛得脸色煞白。 佣人说,太太小日子来了,身上不舒服。 吴时赋不信,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采妩只得把内衣给他瞧。亵衣上的血腥味让他作呕,骂了句晦气便走了。 采妩才松了口气。 齐树谷的伤很重,肋骨断了三根,一条腿骨折,要住院半个月。 “有没有人照顾你?”采妩问道,“你在俞州有姨太太吗?我派人去请她来,或者送你去她那里。吴时赋那个畜生不通人事,我总在这里照拂,他还以为我跟你真的有什么,对你不好。” 齐树谷摇头:“没有姨太太。” “那相好的姑娘呢?”采妩有些无奈。她不是怕吴时赋,她只是买好了明晚的船票,要远离这片国土。 齐树谷摇头。 “那你家里有信得过的佣人吗?”采妩为难道。表哥一直洁身自好,她早就能猜到他无姨太太或者相好的在身边,还是忍不住问了。 “采妩,你没事吧?”齐树谷脸肿的似发面。口齿不清,眸光却清澈明亮,满怀悲悯望着采妩,“你不用顾我。这间医院的大夫知道是白督军的副官亲自送我来的,对我很客气,而且易副官还跟护士们打过招呼,让她们照顾我,那些护士殷勤得有些过头。你不用担心。下次别来了,等我伤好了我再去看你……采妩,吴时赋这样对你,你不跟姑父姑母说?” 采妩垂眸,唇边噙了苦笑:“表哥。是我不想尽妻子的责任,怎能怪他?回去告诉父母,他们也是白担心,还会骂我不懂事。表哥,他肮脏极了,我不想做他的女人……” 叹了口气,采妩便把这些年吴时赋动不动就威胁说要杀她,对她不闻不问。从来不愿意跟她同床,很多姨太太,后来又娶了陆冉做二太太,和三嫂通|j,如今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对她有了兴趣,全部告诉了齐树谷。 “你同他……离……离婚!”齐树谷听完,气得脸色紫红。一口气接不上,直咳嗽,胸口肋骨处又疼了起来。 有个小护士便跑过来,对采妩道:“吴太太,齐先生现在不能太激动,您说话轻巧些。” 采妩忙抱歉一笑。 护士给齐树谷吃了药,齐树谷半晌才平静下来。疼得脸色苍白,声音虚弱:“采妩,给姑父和表弟发电报,让他们来俞州替你做主,和吴时赋离婚!你从小是姑父姑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却在他们吴家受这样的委屈……” 说罢,又咳嗽。 采妩忙轻轻给他顺气。 她把这些实情告诉表哥,只是希望表哥可以转告父母。等她离开后,父母可以体谅她的苦处,别怪她。 吴时赋如今想要她,得不到她,没有厌倦她之前,他是不会放手的。况且吴将军不可能同意离婚。 采妩要是离婚了,三嫂再闹起来,吴家以后的日子就是一盘散沙。况且要她为了离婚先把自己给吴时赋,她恶心得慌。 她唯有一走了之。 在华夏,她娘家的势力大不过吴家,离婚不可能,逃走的话容易被抓回来,处境更惨。 去了国外,吴家再也不能伸手。 可是她心口绞痛。 倘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 采妩记得一件事:她还是姑娘的时候,当地来了一个富商,极其有钱,大手大脚同他们那些大户结交。 当地的人家当面敷衍,同他们客客气气,背后里却总是嘲笑:那个回回人家,真是自不量力,有几个钱就妄想跟我们来往,什么玩意儿。 那个富商是回族人。 后来那个富商得罪了当地的权贵,那些大户人家全部落井下石,没有人愿意帮他说话。他拿出巨资求人,人都丢到他脸上,冷笑道:我凭什么帮你个回回说话,别人还以为我和你有交情呢。 那个富商才知道,当地人都瞧不起他,耻于与他为伍。 因为,他是异族人! 同一个祖先,同样的皮肤和头发,因为是异族人都会被人排斥,哪怕你再有钱。 采妩虽然从未打听过国外对华人的态度,但是她知道,人性是一样的。她这个眼睛、皮肤和头发都不同的异族人去了国外,哪怕她再优秀,别人照样看不起她。 在国外,她就是低等人,跟畜生一样的低等人。 若不是吴时赋这样逼迫她,她也不愿意走! 谁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去做低人一等的异乡人? “表哥,这些话他日见到我父母,你帮我告诉他们!”采妩低垂了头,“如今,离婚是不可能的,我只得另想法子。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第二百零二节如果我走了 明日是腊月初九,白云灵和张君阳订婚的大喜之日。 画楼和卢薇儿在帮白云灵试礼服。 淡粉色香纱稠蜀绣百年好合如意襟旗袍,裁剪合度,映衬白云灵身姿曼妙婀娜,气质清纯淡雅,似早春里锦簇绽放的杏蕊。 画楼和卢薇儿也各做了一套。 易副官上楼,拿了封信给画楼。 她看完后,沉吟片刻便道:“你们试,我下去趟。” 画楼去了白云归的书房,有些艰难开口道:“督军,我想去趟码头。” 白云归微讶,已经晚上九点多,这个时辰算是半夜,外面不安全。 “怎么了?”他问道。 画楼便笑,拉了白云归的胳膊:“您送我去。不过,您待在车里,不准偷看!” 白云归失笑,问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的。 冬夜海风微寒,月色晦暗,码头的灯光却璀璨,将点点银芒投入湛蓝色海面;起伏的海波似迎风轻舞的繁绣锦缎,在夜空里缓缓铺开。 画楼一袭淡蓝色旗袍,融入无边的暮色。 入夜的俞州市灯红酒绿,辉煌奢靡,可码头向来安静。而这九号码头今晚却人声鼎沸。 有一艘驶向香港的油轮今晚出发,很多旅客拎着大包小包,拥挤着踏上旅途。也许对于有的人,只是趟普通旅途,而有的人却是新生的开端。 画楼站在码头不远处的海堤,静静凝望着码头。 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一袭黑色风衣。步履轻快又匆忙;带着宽檐呢绒帽子,黑色面网掩住半边脸,手里拎了只绿色小巧的藤皮箱,身后跟着雇佣的脚力夫,替她挑着两只巨大行李箱。 画楼对身后车子里的白云归道:“督军,我过去下,您不要下来。” 白云归轻轻颔首。 他顺着画楼的目光,看到了那个黑色身影。酷似经常去官邸做客的吴太太吴夏采妩。 吴夏采妩吩咐船员把她的行李箱接上去,正要登船,肩膀倏然一紧。 她三魂七魄全部飞散,惊悚在四肢百骸泅开,僵直站在那里。没有回首。 “采妩……”身后人低声道。 听出是熟悉又亲热的声音,采妩缓缓松弛了身子。画楼拉着她,远离了码头,往一旁黑暗的海堤去。 采妩没有挣扎,任由她拉着。耳边海风簌簌,白浪追逐着浅棕色沙滩,悉悉索索轻轻吟唱。听在耳里,格外幽静。 远离了码头的灯火。昏暗光线里能看到身后静静停着一辆汽车。 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我今晚坐船去香港,后天从香港飞往美国。”半晌,采妩才慢悠悠道,“画楼,我想远离如今的生活,过些清静的日子。我的婚姻是绑在我身上的枷锁,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挣脱不开,除了逃走。我别无他法。” 耳边依旧是海浪轻声吟唱,依依呀呀,似曼声软语般娇柔。 “我知道!”画楼望着无边黢黑的大海,声音怅然,“我也不会拦你,只是舍不得。这一走,再相见遥遥无期。所以我让人打听你的行踪,只为送行。” 她转过身子,轻轻抱了采妩:“一路平安!” 采妩抱住画楼的手微紧,半晌舍不得松开。 “我没有告诉你,不想连累你替我撒谎。画楼。有缘再见……”她哽咽着声音道。 仓促转身,泪湿双颊,脚步却坚定而执着,无半丝犹豫与不舍。 未来是什么,采妩不知道,但是她坚信不会比今时今日更差。黑色衣袂与黑夜融为一体,步伐间绽开黑色的花,似夜晚的荼蘼,坚毅绚丽。 汽笛声响起时,画楼遥望远方,那身影早已没入人海,没有依恋,没有回头,她走的果决。 单身女子闯异国他乡,未来生活的艰难难以想象,却有人甘之如饴。因为现在的生活是件令她窒息的外衣,将她包裹得喘不过气。与其活活被囚困致死,不如放手一搏,逃入异国,寻求生命的另一次机会。 回程时,画楼静静凝望车窗外,沉默不语。 身边的男人却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闻不问。 可那掌心的温度却似件舒适又柔软的锦袍,让画楼忍不住想要依偎着。她的身子顺应着那暖流,缓缓靠近,乖顺躺在白云归腿上,任思绪缭绕,任他粗粝指尖在她鬓角摩挲。 “督军,改变是件可怕的事。”画楼声音婉转低柔,,“不是走投无路,任何人都不想改变,异国他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一个人的旅途,会很孤单……” 画楼想过要走,因为她知道,二战时华夏会战火纷飞,一片混乱。她并不是参与这场战争。 历史无法改变,不管是加快还是缓慢,都会走到那一步。 她从未妄图改变未来和历史,所以她想着逃避。 她想过要走,因为这个男人没有打开她心灵,没有占据她心中的位置。无拘无束的人往往自由自在。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时期的美国或者英国,对华人都是歧视的。在西方人眼里,华人是笨拙的是阴险的,是不值得尊重的。 哪怕再粉饰太平,都改变不了被人歧视的命运。 画楼想起了采妩,她走的那般坚决那般豪爽,是因为她觉得前路很光明吗?她只身在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又不能融入那个社会,她不会孤独吗? 她不会后悔吗? “你放心,只要我没有战死,就不会让你孤独的活着……”白云归倏然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傻孩子,自己选的路就不会觉得难走!” 望着采妩的背影,画楼心中有些酸楚,却没有落泪;此刻,她却怔住,鼻子不禁泛酸,眸子里有了温热的雾气。 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好半晌才低喃道:“白云归……” “呃?” “你怕孤独吗?”她声音埋在他的衣裳里,嗡嗡的问。 白云归手指轻柔又恋爱抚摸她的青丝,声音飘渺般感叹道:“怕!”然后又笑,“我战死之前,你别丢下我跑了,否则我会觉得很孤单!” 画楼咬紧唇瓣不语。 白云归瞧着话题越说越沉重,便打趣她:“怎么,你还真想着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画楼身子微僵,半天才道:“如果我要走,你会像送云媛那样,送我到码头吗?” 白云归脸色微落。 他很难想象,送画楼走时,她的背影会是如何。可是这个瞬间,他倏然想了。比起云媛,她的背影定是挺拔、果决、沉稳,却丝毫不犹豫不回头。这个念头令他心口微紧。 “不准说混账话!”他低声呵斥道,“好好过日子,什么走不走的!” 画楼便不再说话。 那一整晚,她都恹恹的,就连亲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为何,想起那次风雨交加的夜晚送云媛离开,白云归立在黑幕里,表情怅然恍惚,肩头微松满是落寞的模样。 依着白云归的性子,她若是想走,他会送她走。当初和云媛七年感情,他都舍得,更别说画楼与他才一两年的情分,况且他们之间并无生死缠绵的爱情,他更加会舍得。 让他开口去求女人留下来,画楼很清楚,白云归做不到。 他一向骄傲霸道。 不知道中了什么魔怔,她总是不停想象,自己走的时候,他的背影会是怎样。 会不会也有那晚的失落和怅然,然后转身,和另外一个女子相恋甜蜜? 回神之际,却见白云归正在看她,神情担忧中几分带着探究,让画楼一个激灵。 她勉强笑了笑,道:“关灯睡觉吧,我有点困了。” 白云归顺手把灯关了,然后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道:“是在担心夏采妩以后的生活?” 踏上了那个油轮,她便不再是吴夏采妩,而是夏采妩了。 “督军,这件事您会保密吧?”画楼道,“吴时赋的为人您也清楚,采妩又是好强的性格,她受不了他的侮辱。” 好似生怕白云归不赞同她的观点,画楼把那日在吴公馆看到的事情说给白云归听。 吴时赋是如何把齐树谷打成重伤的,如何当着画楼的面威胁采妩说要杀了她的,如何在画楼面前公开调戏采妩的。 白云归听着,闷声哼道:“他根本不是男人!” “采妩忍了这么些年,她能迈出这一步,如此的勇敢,也是忍耐到了尽头!”画楼心疼道,“吴时赋根本不算男人。” “你没有鼓动她逃走吧?”白云归问画楼。 画楼摇头:“没有。她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也是我叫人去打听才知道她今晚的船离开……” “那就行!”白云归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当做毫不知情。路是每个人自己选的,我们又不能阻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心好了。” 画楼淡淡嗯了一声。 “开心一点没有?”白云归笑着,便亲吻了她的唇瓣,“你不开心,除了为这件事,是不是还未我刚刚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画楼微静。 “如果你要走……”白云归淡然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总觉得,你永远不会走,因为常常能想到我们白发苍苍的模样。 第二百零三节庆生 次日白云灵的订婚宴,慕容画楼妆容隆重端庄,穿了件紫红色挑金线粤绣秾艳牡丹如意襟滚金边的旗袍,雍容华贵。 只有她自己明白,浓妆不过是为了遮掩眼底的倦色。昨夜和白云归聊天后,她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心中好似中了毒蛊般。 好不容易睡熟了,便做了个梦。 梦里乱七八糟,怎样开头的不太记得,唯记自己已是中年妇人的装扮,冒着战火回国,听闻白云归早年便战死。她跟着李方景去祭拜他,心情很重。等到亲眼瞧见那凄凄芳草掩荒冢,眼泪便止不住。 身边的李方景不知为何就不见了,只剩她。日影稀薄,被炮火折断的墓碑甚至看不清他的名字,荒芜凄凉。 她趴在那坟头,哭得肝肠寸断,直到被白云归摇醒。 满脸湿濡,眼珠沿鬓角滑落,枕巾湿了一片。 晨曦微光中,白云归初醒时鬓丝凌乱,却吓得不轻,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做梦都在哭。 画楼懵懂怔住,才惊觉方才那荒芜坟头只是场黄粱梦。她忙用手掩面,挡住自己的狼狈,含糊说做了噩梦,很吓人。 白云归便将她搂在怀里。 躺下没过几分钟,座钟滴滴答答响起,已经早上七点。 对镜梳妆,画楼无奈望着自己微肿的眼皮,只得上浓妆。又怕脂粉气太重叫人瞧着不够端庄,磨磨蹭蹭的老半天。 白云归换好衣裳梳洗妥当,她还在描眉,便笑话她:“灵儿订婚。你怎么这样紧张?真到了你结婚的时候,只怕要乱了方寸。” “爹娘没有过来,我是长嫂嘛,自然要慎重。”画楼不理他,继续装扮。 订婚宴设在张家花园的宴会大厅,热闹隆重。宾客数千人,皆是俞州上层,衣香鬓影中。喜气洋溢。 白云灵锦衣浓妆,一改往日清纯邻家女孩模样,妩媚雍容,咄咄气质灼目闪耀。 张君阳白色礼服,英俊风流。 两人比肩而立。笑容清浅,举止优雅,恰似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白云归等人皆感叹。 白云展还笑道:“放眼俞州,只有张君阳配得上我妹妹!”很是自傲,惹得白云归都笑。 白云归今日一袭黑色礼服,衬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褪下军装的他。眉梢煞气微敛,笑容英俊深邃。与客人寒暄时笑容温和,毫无孔武跋扈之气。 宴会上也遇到不少熟悉面孔。 吴时赋身边的女伴依旧是陆冉,却满场找寻,似乎在看夏采妩。 他这般心不在焉,惹得陆冉很不快,频频蹙眉。看到白云归时,陆冉心中微滞。呼吸紧蹙。 吴时赋的移情让她失落,便想起曾经对白云归的爱慕,心头似被虫啃噬,一下下缓慢而密集的疼。 倘若当初成功了,成了白云归的女人,如今至少不会这般受人冷遇。 而白云归并未注意到陆冉,他身边立着那窈窕纤柔身影。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订婚宴当日,卢薇儿喝醉了,昏昏沉沉由白云展抱了回来。 看着白云灵的幸福,她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来。 贺望书找过她多次,试图挽回曾经的感情。卢薇儿没有理睬。她很清楚,她和古德诺教授的那些谣言是一根刺,已经刺入贺望书的心头。一生太长,等爱情褪了华丽外衣,只剩下生活里的财米油盐,磕磕碰碰中,那根刺会随时被提出来。 就算她仍是处子之身又能如何? 贺望书或许会说:既然是清清白白,为何谣言纷纷?世上哪有空|岤来风? 这些话,会是把利器,将他们感情的血肉寸寸割下,最后只剩骨架。白骨森森的感情,除了凄凉和难以忍受,还能有什么? 破镜难圆。 理智上明白回头太难,心中却放不下。瞧着白云灵幸福的模样,卢薇儿便觉得她在俞州也呆不下去了。 第二天是画楼生日,白云灵沉浸在订婚喜悦中,忘记了;白云展和卢薇儿不曾留意。 画楼和白云归、慕容半岑吃了早饭便去小公馆,准备在那里玩闹一整日。 他们到的时候,苏氏还没有起床。 画楼怕她年纪大了身子亏空,让佣人伺候她坐月子三个月。 奶妈把小苏捷抱给画楼。 苏捷比刚刚出世的时候还要白皙,眼睛乌溜溜湿漉漉的转着,瞧着便叫人心头软软的。画楼抱着他,白云归和慕容半岑便依偎在她左右,不停逗着苏捷。 奶妈说,苏捷很懂事,脾气也很大。饿的时候咿呀两声,再慢了不给奶吃,立马就哭起来,嗓子洪亮极了,有了奶吃就敛声。吃饱了睡足了没有尿的时候,从来不磨人,乖乖躺着。 跟他玩,他还会笑。 正说着,苏捷便抓了白云归的手,咿呀咧嘴笑,眼睛弯弯的,清湛照人,跟画楼调皮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白云归愣住,像个懵懂小子般,任由苏捷抓住他的手指。 眸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另外一只手便在沙发背后偷偷揽住画楼的腰,越发凑近她。 慕容半岑也惊喜:“姐姐,苏捷在笑!” 听到慕容半岑的声音,苏捷笨拙缓慢转动脑袋,望着笑容璀璨的哥哥。大约是半岑更加漂亮,他放开了白云归的手,挪动身子要去抓半岑的。 半岑忙把手递给他。 小婴儿的手软软的,小的惊人。 白云归便怅然若失。 闹了一会儿,苏氏才出来。修养这些日子,她丰腴不少,越发美艳。根本瞧不出快年近四十。二十七八岁的成熟女性,眼波潋滟,妩媚动人。 “给奶妈抱着,你的手不酸?”苏氏心疼画楼道。 画楼忙道不会。 她很喜欢小孩子。孩子的笑声、哭声都生机勃勃,眼睛干净纯粹,肌肤里有。她每次见到苏捷,便放不下,好似那小巧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心。令她割舍不得。 逗弄了片刻,苏捷咿呀起来,在画楼怀里忸怩着身子,小小轻淡眉头蹙起来。 画楼不解,忙问怎么了。 苏氏便笑道:“他饿了。你快把他给奶妈。” 画楼依依不舍把孩子递给了奶妈。 苏氏瞧着她,便笑起来:“你啊,这么喜欢孩子,自己赶紧生一个。” 白云归和慕容半岑还在场,画楼尴尬咳了咳。 苏氏却不管,继续道:“你咳什么?这有什么好臊的。成了亲,生儿育女是大事。你在督军身边都快一年多了,现在还是没有动静吗?听说洋大夫会看这种病……” 画楼大窘:“妈!” 白云归只是坐在一旁笑。温柔眸光落在画楼脸上。 慕容半岑也跟着笑,望着画楼道:“姐姐,你要是也有了小孩,就有人喊我舅舅!”然后又兴奋对苏氏道,“妈,那我们家就有很多人了!” 苏氏眼眸微微一黯。 慕容家是大家族,但是老太爷两任前妻生的那些孩子们因为苏氏的关系,不太跟她和半岑走动。后来老太爷去世了。那些继子女就公然不把苏氏当母亲,只当她是个狐媚子。慕容半岑一向不觉得慕容家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是他的亲人。 他常常羡慕人家亲戚多。 苏氏娘家又不太来往。 每次苏氏说慕容家那些人,半岑就会沉默不语,最终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道:“他们是他们,又不是我和妈的亲戚……” 那么小的孩子,便能看懂人情冷暖。 苏氏眼眸的黯然快速敛去。接了半岑的话:“是啊!画楼,你听到没有,我等着做姥姥,半岑等着做舅舅呢。” 白云归便语气平淡应了声:“我也等着做父亲。” 众人惊讶看他,好似第一次见他说笑。 画楼忍不住笑起来。起身道:“简直任务繁重,我可应付不来。我瞧瞧苏捷去。”借口便跑了。 半岑也忙道:“姐姐,我也去。” 就把白云归和苏氏留在客厅坐。 苏氏叹了口气,安慰白云归道:“督军,子嗣的事情急不得。”然后又道,“若是前几年,成亲半年不孕就该找大夫瞧,如今画楼都过来一年多。她面子薄,您帮着拿主意,找个洋大夫瞧瞧。” 白云归淡然笑了笑:“我尊重画楼的意思,顺其自然吧。倘若非要去看大夫,怕她心中不好受,还以为娶了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苏氏错愕,她不知道白云归居然有这种叛经离道的想法。 不传宗接代,妻子用来做什么? 她不习惯与人辩驳,只得勉强应了。 回头却有嘱咐画楼:“你婆婆不在这里,这些事没人管,你自己也不上心?你这肚子不见动静,老白家的人怎么想你?督军还有两个姨太太呢,画楼,你可得当心……” 容舟虽然回了小公馆,却没有离开白云归。 在外人眼里,白云归有两个姨太太。 画楼哭笑不得。好好过生日,结果听苏氏唠叨孩子的问题没完没了,还给她出主意,告诫她不要大摇大摆去看大夫,免得姨太太们以为她生不出来,便在背后使坏。 然后又小声问她:“督军的姨太太有动静没有?按理说……”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忙住了口。 画楼瞧她的模样,大约是想起从前跟了白云归七年的云媛也无身孕,如今两个姨太太也不见动静,督军在外面更加没有风流债。 难不成是白云归不能生? 第二百零四节育子 画楼听苏氏的画外音,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立马保证道:“妈,过了年我认真调理身子。倘若两个月后还是不见动静,再去瞧。” 便这样把苏氏的话头打断。 苏氏亦知轻重,含笑点头,不再说刚才的话题。但那个疑惑却一直梗在她心头,令她坐立难安。要真是白云归的问题,岂不是委屈了画楼? 怪不得白云归说的那样轻松! 画楼三人在小公馆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的时候,半岑和画楼都舍不得苏捷,依依惜别,让苏氏心头也满是不舍。 ‘妈,我还有五天便要考试。考完试就放年假,我每日都来您这里。”慕容半岑见苏氏眸光惆怅里噙着雾气,便安慰她道。 苏氏颔首。 画楼让她别送了,夜风凉,吹了头不好。 苏氏没有坚持。 等白云归的车子远去,苏氏静坐客厅沙发,脑海里仍盘旋着刚刚的猜测:白云归为何至今无一儿半女? 都说从前的云姨太太善妒,不准督军身边有旁的女人。可男人在外面应酬,白云归又位高权重,怎么可能没有红颜知己? 云姨太太又没有孩子,那外面的女人应该有过吧?一旦有,就会阄上门来,云姨太太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可能让外面女人生下孩子。但是只要有过,世上就没有不通风的墙,肯定闹过的吧? 而且他现在的姨太太一年到头不出门·又是怎样的情形? 苏氏有心打听一番,好替画楼参谋,如何应对 男人不能生育是奇耻大辱,不可能说出去的;画楼不能生,白家又不满意。怎么做到既维护白云归的面子,又让霖城老家的人挑不出画楼的错儿,才是关键。 正好女佣夏嫂给苏莹袖端了杯热牛||乳|来。 苏莹袖眼眸微动,想起画楼说这些佣人都是督军官邸常用的·有些年头,便含笑喊了夏嫂:“后面忙好了,你到我跟前坐坐。今晚吃的多了些,说话消消食。” 夏嫂笑着道是。 苏莹袖十分和善,待下人宽容又大方,奖罚分明·很得人心,这些女佣敬重她,也爱在她跟前说些俞州的趣事。 苏莹袖无聊的时候总是找她们说话。 家中收拾妥当,男佣和厨子歇了·苏莹袖便让夏嫂在她跟前,两人说着闲话,苏氏有意把话题往白云归从前姨太太云媛身上引,又问夏嫂在官邸做了多长时间。得知她做了五年,便更加肯定她知道很多事,笑容亲切了三分。 “从前督军身边跟着的云姨太太,听说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你们在她跟前伺候,是不是很难?”苏莹袖关切问道。 哪家的佣人都不喜欢主子,况且苏氏是白夫人的母亲,说姨太太的坏话·苏氏只会高兴。 夏嫂却太老实,想了想·很公平道:“也不是。督军和姨太太都不喜欢吵,官邸从来不见客·平日里也是安安静静。只需把分内的事做好,姨太太就不会多说什么。要是做不好,也不打不骂,直接辞退。督军的房间是副官打理,姨太太的房间她自己打理,从来不准我们靠近,也不用怕做错事,官邸总是冷冷清清的,我们说话声音大一点,姨太太都不高兴。 原来他们还不同房。 苏氏听着摇头,怎么白云归和那姨太太过日子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冷冷清清的,哪里是家? 他们怎么就过了七年? 不过,白云归原先性子不算活络,却也是爱人来人往。如今再瞧他,的确是冷酷不少。苏氏还以为是因为当权者高高在上、需要冷漠的原因。 如今想来,大约也是受了这姨太太习惯的影响吧? “原来姨太太喜欢清冷,怪不得孩子都不养。”苏氏故意感叹道,“喜欢安静的人,都烦小孩子。” 夏嫂沉吟片刻才道:“也不是!姨太太墼经怀过孩子,她很高兴的……” 苏氏听了眼皮微挑,示意夏嫂继续说。 “…···她带着副官去找督军,挺着大肚子,回来孩子就没有了,性子更加孤僻。有次我在饭厅摆著,听到督军在客厅说什么孩子,姨太太就怒了,把手里的茶杯砸在墙上,转身要走。督军拉她,她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砸督军,督军血流了一脸,姨太太转身跑上楼,都不看督军一眼。后来好几个月姨太太都不跟督军说话······”夏嫂轻声道,然后有些讪然,“督军性格好,要是我敢在我们家那口子跟前动手,早打死了。 苏氏听了也咋舌:“这姨太太脾性很大啊。”语气里没有憎恶,只是好奇。 夏嫂就大着胆子继续道:“是啊,督军敢骂副官,不敢骂姨太太。姨太太有时候不高兴,一句话就翻脸,然后就不理人,总是见督军哄她。我想着,他们不能长久。督军也是人,总会累的,姨太太那性子实在怪得很……” 然后讨好看了苏氏一眼:“还是我们夫人好。督军在夫人跟前,说话时平平淡淡的,我好几次见夫人转身走了,督军一个人坐着偷笑。从前姨太 太面前,督军陪着笑脸,姨太太转身,督军沉脸叹气。” 苏氏一听这话,唇角微翘。 如此便好。 背后偷笑,总比背后沉脸要好些。 “后来呢?姨太太就不能生了?”苏氏又问,“那督军怎么不娶别的姨太太?” 夏嫂哎哟一声:“我的太太,云姨太太那脾气,督军哪里敢?我们做佣人的都说,不知道督军到底喜欢云姨太太什么,那样任由着她·云姨太太的脾气都是督军宠出来的。后来云姨太太死了,我估摸着督军是松了口气,反正我没有瞧见督军背后难过,照样跟夫人有说有笑的。我要是督军,也松口气,我们外人瞧着都替他累得慌······” 说的苏氏笑起来。 怪不得白云归如今跟画楼这般好。 旁的不敢说,温顺乖巧这方面,画楼很是擅长。 哪个男人不喜欢温顺体贴的女人?曾经得不到的男人·便更加喜欢了。 夏嫂说得对,云姨太太的脾气,都是白云归宠出来的。哪个男人真的怕女人?何况是显赫一方的白云归。 因为疼爱她,才任由着她,她才能做个恶妇 云媛那样,他都能宠着她·画楼这般温婉柔媚,自然更加会宠溺。 云姨太太怀过孩子,那么白云归应该没有问题。那么不能生养的问题还是在画楼身上。 画楼的问题总是好办些,吃药求神·孩子总能得来。 况且画楼才满十九岁,这一生还长呢。 如此一想,苏氏便安心了。 画楼和白云归、慕容半岑回到官邸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 卢薇儿和白云灵、白云展在客厅里说话。 隔着花梨木朱色雕花大门,都能听到白云灵轻盈笑声,似音符飘渺,空气里洋溢着喜悦。 见他们回来·便问他们一整日去了哪里。 画楼说去看电影,就在外面逛了逛。 说了会闲话,时钟敲响,九点钟了。画楼让大家去休息·卢薇儿便道:“大嫂,我有话跟你说·……”然后纠正道·“跟你们说。” 大家又狐疑坐下。 “我想着,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怪麻烦你们的。”卢薇儿声音有些沉,却不想众人多想,故作轻松道,“我想年前回霖城。” “回霖城?”白云灵错愕,“你受得了?” 又惊觉自己失言,笑容讪讪的。 卢薇儿的笑便再也扛不住,脸色黯淡道:“我总得回去······” 白云展蹙眉道:“薇儿,你真的不打算再跟望书和好了?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总是暗暗向我试探你的消息。不至于吧你们,就是因为他那个未婚妻?望书心中有你,你心里也有他,你退一步不成吗? 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对外都没有公开说。 “你不懂!”卢薇儿闷声道,“这一步退了,就好像心虚似的,一辈子都要退。” “哪有这么严重?”白云展无所谓道。 卢薇儿眼波横掠,?br /> 锦绣民国 全第4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有些怒气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什么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的,一点心机都没有!我跟你说不到一处······” 说到这里,她突然生出些许悔意来。 倘若她的男朋友是白云展,听到她跟古德诺教授的传言,他肯定会睁大眼睛怒道:怎能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师生之间就没有友情吗?难道人与人的交往都要扯上情|欲肮脏的东西吗?我们念的是新学,民主自由,众生平等。怎么老师和学生就不能平等交朋友 这样想着,卢薇儿便觉得白云展并不是一无是处。 她回神之际,便见画楼冲白云展使眼色,然后对她道:“那你的打算呢?真的要回霖城,然后嫁到霖城老式人家去做少奶奶?” “我要去德国!”卢薇儿坚定道,“家里人若是同意,我便光明正大的走;若是不同意,我就偷偷摸摸走。我要先回去过年,一来以后可能三年五载回来一趟;二来不能牵扯着你们。” 然后又道:“反正我不想呆在俞州,也不想呆在霖城······” 白云展想了想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吧。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做报人,还是回德国再念几年法律……” 画楼咳了咳,脚尖轻轻碰了下白云展的腿,对卢薇儿道:“你再考虑一天,倘若真的决定回霖城过年,后天就启程。路上要是不顺,可能要耽误,早点动身。” 卢薇儿只得颔首。 白云灵、卢薇儿和慕容半岑上楼后,画楼板起严肃面孔便对白云展道:“五弟,你不能跟薇儿一起去德国!” 第二百零五节当局者迷粉红240加更 只要画楼用严肃语气说话,白云展便心底发紧,不安问道:“怎么了?”又好似辩解道,“两个人去德国,坐船有个伴,不会那么无聊嘛……” 说的自己都底气不足,却又不明白为何没底气,尴尬看了白云归一眼。小 说网!百度搜索赢话费本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白云归表情淡淡,心中却很想笑。 白云展以前对画楼言听计从,是男子对女子的容忍退让;如今瞧着他的不安,是种害怕被责骂的担忧,好似孩子被大人呵斥却不明白为何惹了大人生气,茫然无措。 画楼面色微缓,低声问:“你觉得卢家会同意薇儿再去德国?” 白云展摇头:“不会。上次她是跟着她哥哥,这次她一个人,又是女孩子,家里怎么放心?” 他说他不适合做报人,这是他最正确的自我认知。 他真的不适合做报人,因为他看问题总是停留最表面,摸不清本质。 画楼轻柔笑道:“你说得对,卢家不会同意她去德国。哪怕她再有哥哥跟着,卢家亦不会让她跟着。她去德国目的已经达到……” 白云展含混点头:“是啊,她都毕业了。” 画楼苦笑不得:“你以为卢家送她去念,是为了念张文凭回来?” 白云归唇瓣微弯,无声笑了笑。 白云展却有些懵懂,不解看着画楼。 “如今有钱有势人家的少爷,哪个不要出去混几年?”画楼正色道,“混个洋学出身。面子上好看,也好谋差事。小姐们不需做差事,也照样出去,无非是为自己嫁妆镀层时髦洋派的金粉,以免被那些留洋少爷嫌弃,也为娘家博个门风开化的好名声。” 白云归忍不住笑起来:“我也在想,那些人家送女子出去留洋为了什么。如今你这一说,颇有道理。” 白云展细细思量。也赞成点头。 女孩子就算留洋回国,照样养在深闺嫁人,不出来做事。倘若想学洋文,进贵族学校即可,何必费劲跨越汪洋? 千里迢迢送出去。无非是给她镀金,灼目闪耀。 如今不进新学堂念的小姐,的确叫人看不起。 参加宴会,留洋回国的小姐少爷们说的热火朝天,难道让自己的女儿尴尬站在一旁,叫人小瞧? 果然,果然! “卢家送薇儿出去念,还专门去德国。非常文学不过是因为那时你们订婚,你又去了德国。”画楼道,“如今婚约解除了,薇儿又是新派小姐,长得美丽,再说亲事也不难,卢家是不可能放她走的。倘若她偷偷去了,你又跟着。只怕卢家以为是你教唆薇儿出逃。到时卢老爷大发雷霆,薇儿又像上次一样不敢承认,你要背上多大的罪名?” 白云展后背微凛。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哪怕卢家知道是薇儿自己跑的,只要抓回来,有他在场就肯定推到他头上。 毕竟女孩子的名声要紧,黑锅只能是他背。 “……薇儿和望若是成了。自是好姻缘,我们在卢家人心中也体面。可她这样回去,又跟你去德国,旁人怎么想你们?当初退亲又是为了什么?估计最后只有一条路,就是你娶了她!”画楼声音微沉。“你要是不想害白家,不想害薇儿和自己,她的事不要插手。” 白云展恍然大悟,忙不迭点头。 见他没有反驳,也无敷衍神色,画楼才堪堪放心。 回到主卧,白云归便称赞她:“你调教人很有手段,小五从前是个刺头,如今对你言听计从。” 画楼莞尔,又想起薇儿。 对于薇儿,画楼像对待采妩一般,当成要好的朋友。她遇到困难,画楼会无条件竭尽全力去帮忙,哪怕是枪指他人;她做出决定,只要不是偏离正途太远,画楼会默默支持。 却不提供参考意见。 提意见是件责任重大的事,家人可以,对朋友却不行。 很多时候,人往往心中有两个选择难以抉择,征求他人意见,不过是想着有个人肯定他。一旦他在朋友的鼓励下选择一条路,将来路上遇到荆棘,他或许会想:当初如果没有听从那个人的劝,选择另外一条,可能我今天不会遭遇这么多的磨难。 另一条路或许更加难走,他却没有可以推卸责任的人。 那个提供意见的朋友,便在他心中埋下抱怨的种子。倘若以后越来越难,抱怨的种子破土而出,生出藤蔓,将曾经的友情紧紧缠绕,遮蔽甚至捆死,直到不复存在。 不幸的时候,他根本想不起当初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想法,朋友仅仅是帮他分析、提供参考意见,最后下决定的还是他自己。 不想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朋友便是替罪羊。 间隙便产生了。 画楼与人交往,有她的原则。哪些事情可以帮,哪些事情不能帮,她一清二楚。 替一个人分析前程趋势的应该是家人,而不是朋友。 倘若白云灵、白云展或慕容半岑面临选择,画楼会毫不犹豫把他们往她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引,哪怕将来遭埋怨。 而卢薇儿的选择,画楼不想参与。 她没有能力承受将来薇儿失败后的抱怨,因为每个选择都是一条路。而人生的路,哪里会有平坦的时候?磕磕碰碰才是生活。 次日,薇儿告诉画楼,她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回霖城,然后去德国。她说:“我念得不错,去给古德诺教授做助手,但愿外面的人不会都把师生情想得那样肮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女人难道只有结婚生子这条路?” 她对那些谣言恨之入骨,画楼有些心疼。 当初抢她男朋友的那个女留学生,有没有在这些谣言后面推波助澜? 画楼只得颔首。把她哥哥卢杏梁上次带来的钱都给了薇儿,衣裳首饰全部打包,给她带回去。 “督军年后要去驻地巡查,专列怕是不能给你用。我让副官护送你回霖城,带着督军手谕,不会有人为难你……”画楼一边吩咐佣人替她收拾行李,一边说道。 衣裳首饰都是卢薇儿用惯的,她舍不得丢下。钱却不肯要。 “不说吃住,这些钱做衣裳和添首饰都不够。”她把钱塞给画楼,“大嫂,你别寒碜我。我知道钱不多,是我二哥给你的。要是拿了回去,我成什么了?” “那算我借给你的,行不行?”画楼温软笑道,“拿着,听话!将来不管做什么,有些私房钱傍身,万事不求人!” 一句话点中卢薇儿的|岤,又见画楼态度真诚。她讪讪收下,眼眸里不禁湿濡:“大嫂,你们白家对我的恩情,我记得。” 画楼便笑她说孩子话。 卢薇儿来的时候只带了小小皮箱,回去的时候副官拖着两个巨大行李箱,她自己拎着一大一小两只皮箱。 薇儿走的时候,只有画楼和白云灵去车站送行。 白云灵抱住她哭,惹得薇儿也落泪。画楼便在一旁劝。 “大嫂,我给采妩写信,她的佣人说她出城上香,好几日才能回来。我也没有功夫等她。她回来,你告诉她我走了……”卢薇儿泪眼婆娑跟画楼道。 画楼颔首,眼眸微湿。 汽车冒着滚滚白雾,轰隆隆离开俞州时。白云灵又忍不住趴在画楼怀里哭:“薇儿姐要是嫁给望多好,以后就在俞州,我们姐妹总能一处说话。” 画楼拍着她的后背,望着那白雾缭绕的远方,喃喃道:“也许过了年。薇儿就回来了……” 白云灵只当画楼是安慰她,哭得更加伤心。 除了随身携带珠宝首饰和现金的小皮箱,剩下三个箱子薇儿都给副官,让他帮着放在行李架上。 关了包厢的门,她无聊躺在铺上出神,心情却比刚刚离别时还要沉重。 踏上了回霖城的火车,她跟贺望这一生就算彻底结束了。想到这些,心便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曾经对贺望的否定和失望,好似瞬间不再重要,只记得他的好。 铁轨轰隆隆滚动,卢薇儿望着车外快速后退的景色,然有跳下去回到俞州的念头。 眼泪止不住,她趴在铺上哭起来。 “到了德国就好,就什么都忘记了!”她安慰着自己,眼泪却似断线珍珠,颗颗饱满晶莹,将铺上枕巾染湿。 有人敲门。 薇儿想着大约自己的哭声吵到了副官,忙不迭敛了声,半晌才道:“我没事……”虽然掩饰了下,依旧听得出哽咽。 外面的人坚持敲门。 卢薇儿只得拭干泪珠,拿出镜子照了照,眼睛红红的遮不住。她心想,算了,这副官送她回霖城后,再回俞州,将来哪里还记得她?丢人就丢人吧! 打开门,触目却是温和笑容。 咖啡色呢绒大氅被过道的风吹动,衣裾款摆,身影高大却消瘦。鼻梁上的玳瑁眼睛干净透明。透过镜片,能看到他眼眸里的盈盈光泽。 “薇儿?”那人虽然笑着,声音却微哽, “望也在那辆火车上?”回官邸的路上,白云灵惊喜叫起来。 画楼抿唇笑道:“五弟说望总是打听薇儿的事,我便让他把薇儿离开的车次告诉望。不管怎么闹,总得给彼此机会。望被薇儿晾了这么久,反省得差不多了。薇儿倘若真的不在乎他,他跟去霖城也没用;倘若只是在怄气……” “那薇儿过了年会不会随望回俞州?”白云灵笃定笑道,没等画楼回答,她兀自絮叨,“一定会的,我知道她!” 画楼含笑,在感情里,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二百零六节吴时赋大闹官邸 薇儿回了霖城,采妩远走他乡,白云灵即将出嫁,生活似舞台剧,有人退场,有人登场。 薇儿是官邸最活泼多言的,她走后,明明只缺一个人,却清静了大半。 下起雨,冬日寒凉。凄风愁雨,庭院树木哀飒零落,丽翠绿凋谢凄凉,缱绻虬枝流于颓靡。 白云灵跟张家二小姐张璐出去看电影,白云展行踪神秘,慕容半岑今日学期末考试,官邸只有画楼和白云归。 他在书房处理事务,画楼便依偎壁炉旁看书。 壁炉炭火将书房哄得暖融融,画楼只穿了件绯色斜襟夹袄,围着厚重软柔的羊绒披肩。手中捧着书,神态安静淡雅,炉火照得她肌肤红润粉嫩,似春日盛开的夭桃嫩蕊。 白云归抬眸间望着她,搬了宽大沙发椅靠近壁炉,身子恣意斜倚,手边茶几上摆着高脚水晶杯,晶莹透明若淡红色宝石的葡萄酒荡漾潋滟涟漪。画楼看书间歇间,端起酒杯轻呷一口,淡红酒色将她柔唇染得靡丽灼人。 白云归手中的文件不觉放下,捏手捏脚靠近她。 画楼刚刚放下酒杯,便有人影扑过来,她吓了一跳。那人倏然抱住她,吻了她的唇,灵巧灼热的舌尖挑逗着她的味蕾,吮吸她的香津。 他的清冽气息便滑入她的檀口中。 画楼微微后仰着头,他的手却牢牢固定着她的脑袋不准她后退,强迫着她的舌尖跟他起舞。 半晌,她便有了窒息感。 松开时,画楼大口吸气,双颐染透烟霞“味道不错。”他很享受的感叹道。 画楼脸颊一阵绯色涌上,水灵眸子瞪他,欲推开他起身:“我在这里,你也无心做事。我出去了……” 身子却陷入更深处他欺身压过来,凑在她唇边道:“我说葡萄酒味道不错,你在想什么?”唇瓣有意无意擦过她的唇瓣,撩拨得人心酸软,声音又温柔低靡,空气中顿时充满暧昧的气息。 窗外依旧淡风细雨室内却温暖如春。 画楼只觉得热,却不知道热浪从何而来。她微微恼怒道:“白云归,你越来越爱耍无赖,想喝酒杯子里没有么?” 生气的时候,也不觉得他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只当是她的丈夫。 “我爱沾了你味道的酒,给我再尝一点。”他声音越发低醇,气息却灼热三分。 这么久的相处,接下来会发生何事,画楼从他眼眸神态都能看得出来。她大窘使劲推他:“你再阄我就生气!” 白云归笑起来:“不闹也成,你亲我一下。” 画楼雪色贝齿微咬樱唇,恼羞不已,却对他的无赖行径无可奈何。 他含笑瞧着她静静等着,手却开始缓慢沿着她的衣襟摩挲。 画楼忙按住他的手骂道:“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山贼?从没见过比你更无赖不知羞的人。” 白云归不动,依旧是刚刚的姿势诱惑着道:“你想做我的压寨夫人?让我瞧瞧你的诚意······”脸凑得更进,暧昧缠绵望着她。 画楼错愕,他这个人霸道索取的时候简直韧性十足,得不到誓不罢休。她斗不过他,唯有转过脸不理睬他的手便又开始挣脱她的桎梏,缓缓沿着玲珑腰肢,描绘着她敏感的曲线。 画楼忸怩着身子,捉住他的手,气息微重,无可奈何道:“就亲一下,你不准再耍赖。” 白云归很是慎重颔首,然后轻点了自己的唇瓣。 画楼十分尴尬,偏偏他又用渴望眸子纠缠着她,令她无处遁形,只得嗔怒道:“你闭眼啊……” “你真麻烦。”白云归嘟囔着抱怨,轻微阖眼,却留微小细缝打量她。 “不准偷看。”画楼沉声道。 白云归无奈的闭紧了眼眸,却感觉腰际一阵酸麻刺痛,然后便是用力推压,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画楼推下了沙发椅。 阴谋得逞的画楼早已跳跃到了书房门口,笑声轻盈似彩蝶轻舞。她趁着他闭眼,刺中了他腰际|岤位。那个|岤位用力按,身子会短暂发麻。借着不备,便逃离了他的控制 掉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没有疼痛,白云归却捂住腹部,呼吸急促又艰难,半支着身子依靠沙发,却不慎滑落,整个人虬成一团,痛苦呻|吟。 画楼不知是他故意的还是真的被她弄伤了哪里,她犹豫不定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柄上,声音有些急:“白云归,你是装的吧?” 白云归没有回应她,只是更加艰难急促的呻|吟着,。 画楼有些慌,忙要开门准备去喊管家,给军医打电话。她下手可能轻重没有控制好,真的就伤了他 他常年征战,身上定有旧疾。 门未开,便感觉身子一紧,那人跳跃起来将她搂住,紧紧压在书房门,狠狠吻着她,最后怒骂她:“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痛得要死了,你居然不来看我,反而想跑。” 果槟是装的! 画楼望着他,幽静道:“我就猜到你八成是装的。”如此幼稚,简直像个孩子,想要糖果没有得到便撒娇耍赖,手段用尽。 “那还有两成可能是真的,你就不应该过来看我?”白云归更加怒了,紧紧抵住她的身子,恨不能将她揉碎入怀。 “看有什么用?我不是大夫。”画楼静静道,“与其耽误功夫瞎闹腾,不如最快速度下楼打电话给军医。你可知道,急病常常就是囡为耽误几分钟而错过最佳医治时间,导致病人丧生的?” 白云归顿时语塞。 画楼见他气结不语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却也暗中松了口气。 她勾住他的脖子,学着他戏弄她的法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呼气:“白督军,您的手段真不高明! 白云归身子微颤,燥热闹腾得难以抑制,只想在她身上寻求美好滋味。 门外却传来清晰靴跟踏地声。 白云归一阵烦躁,肯定是周副官来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扫兴? 果然,半分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轻叩书房门,便是响亮的报告声:“督军,吴少帅求见。” 画楼和白云归都一愣,怎么吴时赋这个时候来了? 因为采妩? 白云归拉着画楼,捏手捏脚后退到书桌那边,才清了清嗓子道:“请进来!” 周副官道是,转身离去。 画楼微微蹙眉,对白云归道:“他定是发现采妩不见了,来找我的。我跟您一起下去。” 刚刚暧昧缓慢褪去,白云归道:“若真是为这事,他真够混账的。太太不见了,跑到我的官邸来找,哪里的规矩!” 白云归夫妻二人下楼,见吴时赋坐在客厅里,鬓丝沾了雨水,脸若寒冰,一身棕褐色军服衬得他孔武跋扈。 白云展和白云灵兄妹正好这时进了门。 白云灵一直在笑,瞧见画楼便要拉她:“大嫂大嫂,你定想不到我今天在咖啡馆看到了谁……” 白云展神色窘迫,欲要阻止白云灵,便见画楼冲客厅使眼色。 兄妹二人这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佣人上了茶,吴时赋简单又僵硬跟白云归打过招呼后,便目光阴鹫落在慕容画楼脸上:“白夫人,你最近见到我太太没有?” 果然是这事,白云归脸色微沉 画楼则笑容温婉柔腻:“少帅,您哪个太太?” 吴时赋冷笑:“白夫人说哪个太太?自然是吴夏采妩。” 白云灵和白云展坐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采妩不是去庙里进香,准备在庙里吃斋三天吗?怎么吴少帅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来找大嫂? “前几日采妩受了轻伤,说最近招小人,便说去庙里吃斋小住几日。”画楼淡然道。 采妩不能来白云灵的订婚宴,便是这样告诉她们的。众人可以作证,画楼便如实告诉了吴时赋。 “少给我说这些!”吴时赋怫然作色,“她锁着房门,我让佣人撬开,她的衣裳首饰全部不见,佣人说的庙里我派人去找,根本就不在。她去了哪里?白夫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白云归脸色拢了薄霜,他静静点燃雪茄,正欲开口,画楼凉滑手掌覆在他的手背, 白云归便没有动。 “为什么我应该清楚?”画楼敛了笑意,“敢问少帅,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吴太太不见了,你找我要人?” “你敢帮她出头,不敢帮她逃走?”吴时赋鬓角有青筋暴突,倏然站起身子,怒指画楼道,“白慕容氏,你老老实实把夏采妩那个贱|人交出来!老子的私产全部在她身上,你得了多少好处?” 白云归一声冷哼,眸子里噙了霜色,眼刃若刀锋犀利:“吴老四,在我的官邸说话,请你注意分寸!你在谁面前称老子?” 吴时赋居高临下与白云归对视。 有种鲁莽,吴时赋从来不怕白云归。他脸浮怒色:“白云归,老子的女人一向规矩,自从和你的女人认识后就变了样子。如今居然卷着老子的私产逃走了,难道不是她教唆的?告诉你姓白的,老子就算把华夏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贱|人。你以为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样窝囊,自己的女人跑了不吭声?” 第二百零七节你不是男人 行伍出身的吴时赋,性情粗犷。因为吴将军位高权重,他被敬着少帅,行走时人人恭维,向来跋扈嚣张。 因为争夺容舟,他与白云归反目,对他积怨颇深。 如今怀疑慕容画楼帮夏采妩携款私逃,怒火中烧,却不好打白云归的女人,只得言辞上激怒白云归。 旧恨新仇一齐涌上,他说话毫不客气,尖酸刻薄。 白云展和白云灵同时愣住,随即面含怒色,瞪向吴时赋。更有白云展蹭的站起身子,欲替白云归反驳,却瞧见画楼眸光犀利扫视而过。他压抑着怒意,愤然坐下。 白云归则平静抽了口雪茄,轻吐云雾。烟雾缭绕中,他眸子深敛,似拢了轻纱般朦胧,看不清情绪,声音低沉而缓慢:“自己的女人跑了,男人是窝囊。找不到自己的女人,跑到旁人家里来撒泼,更加窝囊。自己窝囊还不敢认,便是极度窝囊!我的女人跑了,是我白云归没种,我敢承认,你敢吗?” 说道最后,声音倏然一提,已有叱咤截铁之势。 似响雷滚滚划破碧穹,震得人耳膜发疼。 画楼心口莫名一滞。 吴时赋凶残眸子里露出错愕,半晌不知道应该接什么,继而燃起熊熊怒火,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对付白云归。 他转视慕容画楼,怒吼道:“夏采妩那个贱|人呢?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你的妻子行踪不定,跑来问我的夫人?”白云归已站起身子·将画楼挡在身后,眸若寒刃,阴鹫强悍,“我敬吴将军,才让你登门。吴老四,这里不是你吴家花园,任由你撒泼。倘若你有铁证是我的夫人藏了你的太太,我让夫人把人还给你·给你赔罪,否则就是你栽赃诋毁督军夫人。吴老四,我白云归没种留住女人,还是有本事收拾你的!” 吴时赋脸色紫涨,冷哼一声:“白云归,让老子瞧瞧你的本事·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白云归唇角浮了讥诮。 吴时赋更是怒不可竭:“证据?上次我的家事,你的夫人用枪威胁我,我看着你白云归的面子才不跟她怵较。她插手一次,还不索性好人做到底?这就是证据。整个俞州·除了你的夫人,谁跟与我吴家作对?” “打女人就算你的家事?”白云归冷笑,“既然你理直气壮认为是你的家事,看我的面子做什么?你敢在我的官邸骂我的夫人,却在自己的家事上给我面子?简直荒唐,白某不觉得面子如此之大!” 吴时赋气得语塞,脸色铁青。 画楼原本颇为气愤·此刻却忍俊不禁。白云归跟人争吵时,霸气顿现。 白云灵惊讶望着大哥。她一直以为大哥脾气不好,遇事定会大发雷霆。刚刚吴时赋说云媛逃走的事,对男人是极大羞辱·一般男人定会大打出手,白云灵以为大哥肯定也会。 可是他没有。 他平静又严谨跟吴时赋反驳。 吴时赋每句都是狡辩·而白云归却字字在理。 “你错在先,对自己手无寸铁的太太拳脚相加·如今是新社会,不能虐待妇孺,你可知道?”白云归声音微微提高几分,已有当权者的威严,“你太太派人向我夫人求救,夫人才去你的官邸。见你知法犯法,难道夫人要袖手旁观?你的家事?可要我把这些呈给军法处,让他们判判到底是犯罪还是家事!” 吴时赋眼眸不满血丝,紧紧盯着白云归,手紧紧攥着,青筋暴突 他大约没有在谁面前受过这么多的责骂,很想打人,却又不敢先动手。况且他只身前来,这里是白云归的官邸。 “你太太不见了,才是你真正的家事!”白云归最后呵斥道,“家丑不可外扬,太太跑了你很光荣吗?我的女人不见了,我藏着掖着,因为我害臊,我觉得丢人!你却跑到我的官邸来叫嚷,想让我帮你找女人?吴老四,你不是男人!” “你|他妈|的······”吴时赋再也遏制不住。他只是个粗人,诡辩功夫不及白云归,哑口无言满心怒火,冲上来便要动手。 咔嚓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 吴时赋冲出去的拳头猛然收住 官邸门口,站了整排扛枪近侍,长枪乌黑枪管直指吴时赋;而白云归手里,悠闲把玩着一柄手枪,眸色锋利冷酷,眉梢携了嗜血冷意,正静静望着他。 再鲁莽的人亦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要是再闹下去,依着白云归的狠辣无耻,枪杀了他还能给他栽赃个刺客的名声。 吴时赋手拳,手指着白云归和慕容画楼:“好,你们夫妻好本事。白云归,你给老子等着!” 说罢,转身阔步出去。 白云灵拍拍胸口,望着吴时赋远去的方向,露出惋惜神色:“原来采妩的丈夫,是这么个东西,可惜了采妩那么精致的女人!”然后又问画楼,“他说采妩不见了····…大嫂,是不是真的,采妩去了哪里?” 画楼清湛眼眸中浮动几缕犀利:“采妩是吴家的太太,不是白家的佣人。她去了哪里,不曾向我交代,我又如何知道?” 白云灵尴尬不已,忙解释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画楼却不似往常那般展颜微笑,而是继续严肃道:“灵儿,你也看到那个吴时赋是如何混账的,倘若他找不到采妩,还要闹上咱们。我有必须为了他的家事,为自己家添一个仇人吗?我不可能知道采妩去了哪里!” 她说她不可能知道,是指采妩离开·不可能是她鼓动或者帮衬的 因为她需要家宅和睦。和睦不仅仅是内,也有外。吴时赋这等无赖嚣张性子,画楼早已得知,她不会主动招惹他,给家里带来不安宁。 至于采妩去了哪里,她也许知道,却永远不可能说。 白云灵片刻才想明白,恍然大悟·忙真切道:“大嫂,我失言了!” 见她不再是讪讪尴尬,而是真诚道歉,画楼莞尔,舒了口气。等没人在跟前的时候,只有她和白云灵·她便感叹道:“灵儿,这一年你长大很多。要是五弟也像你这般,遇事能早点领悟,我也少操些心。 吴时赋走后·白云归去了书房,晚饭的时候才下来,脸色依旧不善,沉默不语。 白云灵等人也不敢高声说话。 画楼心中微顿,是为吴时赋说云媛的事而惆怅吗? “姐姐······”慕容半岑喊她,帮她夹菜,趁机低声跟她说·“我有件事跟你讲。” 画楼颔首,示意她知道了,吃了饭专门去慕容半岑的房间。 她以为是小公馆有事。 “姐姐,你上次讲·过了年就送妈和苏捷去美国的,等我明年年底毕业了再去·是不是?”慕容半岑斜长眸子里满是魅惑,洋溢着灼目喜悦。 画楼不明所以·狐疑道:“是啊。你怎么了?这样开心······”唇角却随着他的谲潋笑容微翘。 “学校今年有十个官费生名额,联系好了美国那边的音乐学院,去念三年,不用自己出学费,还补贴生活费,三月初动身。姐姐,我这次考得很好,大抵能考进前十名。”半岑神采飞扬,兴奋拉着画楼的手,“我能跟妈一起走,还不用花督军的钱。” 画楼记得半岑说过,他不想花白云归的钱,是觉得花了他的钱,便欠了他人情。半岑欠了白云归人情,便是画楼欠下的,那么将来她在白云归面前,矮人一等。 画楼心口暖融融的,揽住半岑的肩膀:“真好!有你跟着妈和小苏捷一起去,我就放心。” 慕容半岑却眸子微黯,不知道想起什么,半晌不语。 画楼笑:“怎么了?” “你去吗?”半岑喃喃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她的心陡然被什么击中,有些闷闷的疼和淡淡酸楚。原来是担心她孤单,是舍不得她。 “尽说傻话!”画楼笑容恬静,“我怎么是一个人在这里?我现在是白家的人,这里有我的丈夫、小姑、小叔子,也许过几年,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能跟妈一起走最好。异国他乡,妈和苏捷就指望你照拂,我也顾不上你们。” 苏莹袖是“死去”的人,她必须离开华夏;慕容半岑又是她的长子,寡母弱弟需要他帮衬,所以他必须也走 而画楼是白家的媳妇,这样白云归不走,她就要留在俞州。 慕容半岑想到这些,刚刚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静静靠着画楼,沉默不语。 画楼下楼时,已经十点半。 从前这个时间,白云归应该躺下休息。而今天,主卧空空如也。画楼心中微顿,洗了澡回来,坐在床沿拭擦微湿青丝。 快十二点,白云归依旧在书房。 画楼头发已干,便躺下睡了。 一个翻身,那边枕头上是空的。这张大床,她以前觉得挤,如今,却觉得大的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最终,她无奈叹口气,去书房找白云归。 却发觉他不在,什么时候出去的画楼都不知道。 找了管家问,管家才道:“夫人,您跟半岑少爷说话,万先生来找督军,他们就出去了,督军让夫人不用等他。” 万先生是指姜逸中,他的化名叫万青,研究所的那个武器专家。 张从德稍微能起身,就搬去饭店修养,坚决不肯住在官邸,姜逸中跟着过去照顾他。 第二百零八节戏弄督军座钟敲过三点,画楼才听到院子里汽车鸣笛,铁门轴承吱呀。 可好半天都没有听到白云归上楼的脚步声。 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画楼拢了件碧色绣繁枝夹棉长袄,下楼去了。俞州的冬夜不似霖城酷寒刺骨,只是湿寒清冷,她刚从被窝里爬去,夜风袭扰中,手指发僵。 客厅里灯亮着,管家和两个佣人无聊闲话,白云归却不在。 见画楼突然下来,管家忙敛了笑容,低声恭敬叫了夫人。 “督军呢?”画楼微讶。 管家指了指门外,小声道:“督军说醉得厉害,身上热,吹风醒醒酒再去睡……” 花厅外的回廊处,高大身影静静而立,仰望夜穹明月。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琼华似轻霜,将他的影子拖得斜长而寂寥。 听到脚步声,白云归侧眸便瞧见了画楼。她只是在真丝睡衣外裹了夹棉长袍,露出白皙纤柔的半截小腿,脸颊被寒风浸染,若烟霞瑰丽。 他走了过来,揽住她的削瘦肩头:“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出来,回头冻病了!” 他身上有淡淡酒气,亦有夜露湿凉。 进了客厅,光线骤亮,画楼才发觉他额头至眼角有条细长清浅的血痕,四周肌肤微青。她眼眸静谧无波,没有说话。 他洗了澡回到主卧,画楼才问他:“怎么才回来?” 白云归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伤·先关了灯再上床,抱住了她才淡然道:“老师身子不好,突然发病,我送他去医院。 姜逸中忙了一天,我陪他吃了点饭,不知不觉这么晚了······” 画楼对张从德毫无好感,可能是因为张樯,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不快。 她哦了声·语气清淡问:“是不是他又听说了什么,大发雷霆才犯病?” 白云归微顿。 她纤柔手指便在黑暗中摩挲着他额头伤痕,低声道:“······除了张老师,还没有见过谁能伤了督军。” 白云归苦笑,叹了口气才道:“你这样聪明,我不瞒你。有人给老师写了匿名信·说张恪曾经同半岑开了个玩笑,白夫人便小题大作,扬言要杀张恪。老师问我是不是真的,我便说·夫人的确说过要杀张恪……” 画楼沉默不语,身子却往他怀里轻微靠了靠。 “还没有说完,老师就把床头的瓷碟砸过来。”他声音满是疲惫,“事到如今也瞒不住,就叫阮立拿了档案给老师看。还没有看完,老师就浑身哆嗦,昏死过去。” 就是说·张从德也不敢相信张恪的变态? “医生怎么说?”画楼最终问道,“你回来的时候他醒了不曾?” “没有醒。情况不太好,说受了过度刺激······”白云归怅然道,“张恪是老师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我明知他心里有暗疾·还能把他囚禁?我这些年东征西讨,自己的家人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他?老大张游是替我挡了枪子,老二张峥又疼爱他,替他瞒着,等张峥死了,那些事情浮出水面,我又能如何?一枪毙了他?老师的两个儿子为我牺牲了,从情分上我只得包庇他……张峥死后他也保证会改,我又没有功夫天天呆在俞州看守他,这两年他做事也越发隐蔽,倘若不是半岑出事……” 新旧思潮交替的年代,华人的人权意识刚刚苏醒,尚未成熟。 封建思想下,生命是分三六九等的 白云归是念新学,可他生活在整个华夏半封建大环境里,民主平等思想他能接受,不代表他全部赞同。 小小思潮无法与整个时代对抗,而白云归作为这个时代的当权者,他的思想是这个时代的主流。那些“民主、自由、平等”是年轻学生的理想,在主流思想里,是偏激的是不入流的。 白云归能理解和接受这些“偏激”思潮,不代表他会赞同,甚至会付诸行动。倘若他真的行动了,他便是个革命者,而不是官僚军阀 张恪杀死的那些小孩童,都是普通人家的美丽男孩。在白云归心中是愤怒张恪、同情那些死去的孩子,可是让他为了那些孩子去杀了张恪,他只怕难以下手。他也有香火相传的思想,张游、张峥都是为他战死,张从德又替他研制武器,是他的恩师。 他要为老师留下血脉。 倘若用后世的思想去衡量,白云归无疑是个纵容的刽子手;而从民国主流思潮上看,他只是个左右为难的当权者。 他要维护法纪,也要维护对他有莫大恩情的老师。 天地君亲师,老师在封建时代是极其尊贵的。如今虽不及前朝那般等级分明,白云归同样是敬重他的老师。 所以张从德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而白云归骂不还口,打不还口,不准画楼跟老师起冲突。 画楼私下揣度,老师在他们眼里,怕是同父母地位差不多,绝对不敢像后世的学生那般背后埋怨、辱骂甚至捉弄老师。 画楼不同意他的观点,也不会逼他去同意自己从后世带来的观点,所以她沉默不语,只是暗暗伸手,樯住了他的腰,用举止上的亲昵安慰他。 “张恪已经死了,老天爷惩罚了他,不管凶手目的是什么,张恪的下场罪有应得。”白云归道,“可是老师……” 张从德让白云归内疚不安,又无可奈何,毕竟张家死去的三个儿子,白云归没法子还给张从德。 他陷入死胡同,寻不到出口。 这件事如何解决,外人无从下手唯有等张从德的要求。他不肯原谅白云归是情有可原;他的要求再出格也是情理当中。可在他开口之前,白云归最好按兵不动,以免弄巧成拙。 不是他的错,张家三个儿子虽然皆是实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丧生,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督军,张老师倘若通情理,他便会明白,当初他决定把孩子带回这个动乱的祖国便应该预计今天的结局。不管是张游还是张峥,他们的死不应该是督军承担责任,因为战争和动乱不是督军发起的,亦不是督军想要的……”画楼声音似山谷清泉,流过白云归的心田,滋润着他心中的干涸。 “至于张恪督军也说他罪有应得。”画楼柔婉道,“对于张老师,督军敬重他,对他委以重任。摈弃师生之谊从男人的角度,督军对他没有知遇之恩吗?他对督军有恩,督军对他也有恩,互不相欠的。您不要多想,他愿意原谅督军,以后当他是父亲孝顺;他若是不愿意原谅,只当君子割席断交您没有必要为此忧愁。” 她的话,似早春暖风,吹走白云归心头沉重的冬日阴霾,让他心田换了轻盈绿妆。 “你的话不错······”白云归声音轻了几分依旧叹气道,“可我还是愧疚他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画楼泄气,转来转去他就是放不开心中的内疚。 她眼眸微动,心一横,趴到他身上,轻声道:“别想这些,天都快亮了,你不睡吗?”学着他的手段,葱白玉指沿着他睡衣领口缓缓下滑,摩挲着他肩骨肌肤。 白云归微愣,继而轻笑起来。那些烦恼被她的爱抚遮掩,他心情甚悦。 见他终于笑了,画楼松了口气,解开他睡衣的最上面两颗扣?br /> 锦绣民国 全第5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扣子,手指便顿住不动 白云归问怎么了。 “我好像欠你点什么···…”画楼闷闷道。 白云归不解,问是什么。 她纤柔皓腕微动,捧住了他的脸颊,柔嫩指尖沿着他的唇线游走,声音里透出狡黠的暧昧:“下午在书房,我是不是答应亲你一下?” 白云归感觉身子里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他滑动喉结,嗯了一声。 便感觉有软滑清凉的青稠发丝缓缓垂下,落在他肩头裸露肌肤上,发丝缭绕中带着轻微的酥麻,让他身子微颤。 画楼慢慢伏下身子凑近他的唇,他能闻到她身子里透出的淡淡温香和雪肤上玫瑰露的幽甜气息。 白云归呼吸微顿,左边心房突突。 快要凑近,画楼倏然又停住。 “又怎么了?”白云归烦躁问道,这样轻轻袭扰,始终不见攻势,让他的心一直悬着他话音刚落,快速而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 胸膛一松,伏在他身子上的轻柔女子突然滑下去,然后回到床的另外一边,若无其事将被子盖好,声音平淡呢喃着:“还给你了,以后不欠你。晚安,督军!” 说罢,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白云归愣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自己被这小女子戏弄了。 他勃然而怒,将被子猛然一掀,扑到她身上,愤怒道:“慕容画楼!” “怎么?”被压下的人一脸茫然地问道。 “先点火,然后煽风,最后就在一旁看热闹?”白云归怒道,“反了你,一天捉弄我两次,是不是很久没有收拾你了?” 霸道深沉的吻便落在画楼唇上,将她桎梏囚禁在自己的方寸之内,恨不能吞噬入腹。 画楼从未体验过如此强悍快速的节奏,有些接不上气,手指紧紧陷入他的背脊,喘|气求饶:“我以后不敢戏弄你了······” 那人却爱上了这般狂野的欢懔,封住她的吻,把她的话堵住,逼迫她享受这狂风暴雨中滚浪般的欢爱。 第二百零九节那笔钱 闹过一场,虽然很累,反而睡不着。 白云归依靠床头抽烟,画楼静静闻着那清冽烟草气息。 她的思绪依旧被张从德的事缠绕着,直到粗粝指端摩挲她脸颊肌肤,白云归问她在想什么,画楼才回神。 她秀眉轻蹙:“三番五次挑拨张老师跟您闹的,是不是从前的张总统?” 白云归有些惊讶,随即颔首:“除了他,旁人也无动机。他跟我合建的研究所分开后,就想着把老师带过去。老师不太愿意替他做事,若不是张恪的死,老师也不会这般暴怒,他也无从下手。” 发生这件事,周副官第一念头想到的是阮立,还说要不要找阮处长问问。白云归怕画楼也会这样想。可是,她的见识总是让他惊叹、赞赏。 画楼挑眉轻笑:“您怎么不想法子教训他一顿?总是被他得逞,他还以为您怕他。” “没必要。”白云归缓和的脸色又微黯,“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有了这样的间隙,老师只怕不会再有心力去做事了,他挑拨也得不到好处,任由他吧。手足同胞,争一时长短,真的没有必要。” 他虽然极力遮掩,画楼亦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厌倦。 他当初从军的理想,是想护国安邦,让华夏更加强盛;而这十几年他所做的,却是跟这个抢地盘,跟那个拼阴谋算计。不争不抢地位不稳,更别提当初的理想了。 人至中年,每当反思这一生走过的十几年,是不是总有光阴虚度的怅然?当初的理想渐渐偏离,而生活却将他推向了另外一处的高端? 他是不是觉得很累? 以前他便说过一次,他厌倦了官场的倾轧。他是个军人,却因为这个时代的畸形扭曲,走到了如今统辖一方的位置。 画楼淡然微笑初雪双颐在灯下有淡淡白玉般光润,她道:“出了这样的事,我怕您以为是阮处长……” 她是担心白云归怀疑阮立,以为是阮立给张从德写匿名信。 阮立是个能干忠诚且刚正不阿的,画楼不想因为她想杀张恪这件事,而令阮立和白云归两人有了隔阂 白云归揉乱她的乌黑柔顺青丝忍不住笑:“我还怕你怀疑他……” 画楼也跟着笑出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暧昧缱绻。白云归轻轻躺下,将她抱到自己怀里,让她依偎在他胸膛。 “明天是腊月十八啊!”画楼感叹道“督军,您脸上还有伤痕呢,只怕消不了。” 白云归的手指沿着她光洁后背轻轻抚摸,笑道:“傻姑娘,迫不及待要嫁人?是后天。” 画楼瞥了他一眼:“都快凌晨五点了,督军!您说的今天早就过去了,现在是腊月十七了。” 白云归哑然。 似乎同画楼有争议的时候他从未赢过。 他也不执拗,爽朗笑道:“你什么时候都是对的。” 声音里没有被她反驳的不快,反而满是欢喜,令画楼心头微舒。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在他胸膛打圈思绪轻扬飘渺。 “别闹。”白云归身子在她的触碰下酥麻难耐,低声阻止她。 画楼回过神来讪笑收了手。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将慕容半岑告诉她的,说给白云归听。只是变了说辞,把慕容半岑争取官费生的实情说成他的自强不息,不牵扯白云归。 “半岑有这等志气,将来能成一番事业。”白云归没有怀疑,感叹道,“过了年,我便让人去美国那边帮他们安顿,大约五六月间亲家太太就可以启程。如果半岑考上了官费生,他先过去也可。 说到半岑出国,白云归便想起当初画楼借给他周转的那批金条,如今将近一年过去,经济复苏较快,官银号储备充足,这笔巨款应该还给画楼,让半岑和苏氏带去美国生活。 “你年初给我的那笔钱,照一分利算给你,全部换成美元,让去美国那边找房子买地的人带过去,存到美国银行,以后半岑和苏捷在美国遇到急事便能应急。他们的生活费我每年另外寄出去,你觉得如何?”白云归把他的打算说给画楼听。 那时画楼好似说过,那笔钱是苏莹袖赠送给她的。苏莹袖以为自己回到霖城是不能活下去的,这辈子就算老死霖城了,半岑又托付给了他,钱反而是祸害。 如今不同了。 苏莹袖不仅仅有半岑,还是刚刚出生的苏捷。她一个女人没有收入,只能靠这笔钱维持生活。 画楼心头微动,正中她的下怀。这笔钱她也在惦记,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讨要。就算他不主动说,半岑和苏氏出国,画楼也会问他的。 “督军,当初我妈给我这笔钱,半岑不知道。”画楼笑道,“我想,不如把这件事告诉他,这笔钱就还给我妈。他们的生活费,咱们就不管了。督军,半岑和苏捷都是男孩子,让他们一直受您的接济,年纪大了总会觉得尴男人嘛,总是依仗旁人救济生活,能有什么出息?” 白云归微微颔首,画楼这种想法不错。 而且这笔钱够他们挥霍五十年的。 “你说的有理,就照`你说的办吧。”白云归轻声笑了,手指在她发际穿梭,感受青丝的凉滑柔顺,“亲家太太和苏捷,还是等五六月再启程。毕竟苏捷年纪小,亲家太太身体也要调养······” 画楼点头同意。 不说苏氏高龄产妇多些时间需要休养,苏捷不满周岁,最是容易夭折。等到五六月间,苏捷六七个月大·苏氏也调养了半年多,旅程对他们母子都好。太仓促往往坏事。 ‘艴′是委屈我妈,天天一个人呆在小公馆哪里都不能去,否则我真想多留他们些日子。”画楼喃喃道,声音有几缕伤感。 她舍不得苏氏,更加舍不得小苏捷。 “也是。”白云归笑道,“等他们走了,不知道哪个年月才能见到苏捷。他长大了·都不一定能记得我们。” 提起苏捷,白云归声音不自觉温软,在画楼耳边低语:“苏捷的眉眼和你有七分相似,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小东西。画楼,你替我生个儿子吧?” 这话他提过一次,画楼睡得朦朦胧胧的·白云归不能确定她是否听到。平常清醒的时候,他不太愿意去说,他不想画楼多心。 生儿育女顺其自然,倘若总是说·画楼又不能怀,只怕她心中烦闷。 女人比男人更加担忧子嗣问题。为了不给画楼负担,所以他很少去说。但是此刻不同,两人亲密躺着,似爱人间的呢喃情话,减了这个问题的锋锐,变得暧昧温馨。 画楼埋头不回应。 “女儿也可以······”他声音越发暧昧低醇·“只要长得像你这样,我都喜欢。画楼……” 半晌依旧得不到回应。 白云归便轻轻抚摸着,撩拨着,嬉闹着,直到她忍不住忸怩挣扎身子,他又吻住了她圆润耳垂,在她耳边呵气:“画楼······” 然后便是不停磨着她。 “白云归!”画楼简直对他无语,“你这性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你像个孩子一样磨人……” “从遇到你这个别扭的小东西开始的!”白云归顿了下·才笑起来。他回想下,真的是从遇着她开始。画楼娇气又矜贵,很多时候想要她出格一点,她便不搭理,白云归要是呵斥她,适得其反,只得不停阄她,她受不住便会投降。 “胡说。”画楼哭笑不得,“你睡不睡,一会儿起不来,他们要笑话呢。” 白云归看了怀表,都六点多了。 他回身将画楼压住:“还起什么?好好养精神,明日是大日子,顶着一脸疲惫怎么行?” 那个问题,便放任画楼混过去了。 夫妻两人中午才起来,家中众人都各自忙去,上班的上学的逛街的。 吃了午饭,白云归要去医院看张从德,画楼便想去小公馆看苏捷,顺便把昨晚商议那笔钱的事情同苏氏说说。 白云归先走。 画楼换了衣裳下楼,管家说吴夫人来访。 吴时赋的母亲也来了?画楼眸光微沉,终于明白当初为何采妩不肯同她商量,大约就是明白吴家这些人的秉性,不愿意牵扯画楼,怕她受吴家人的气。 如今,画楼“不知情”,理直气壮些。 “快请。”她道。 与吴夫人一起来的,还是吴三少奶奶。如今分了家,应该是吴三太太。 吴夫人穿了件孔雀蓝旗袍,脸色不善,吴三太太虽沉着脸,却眉宇噙笑,颇为快意。 采妩走了,她跟吴时赋偷情更加心安理得吧? “白夫人。”吴夫人笑容勉强跟画楼见礼,瞧着画楼淡然神色,眼皮微沉,目光阴寒。 佣人上了茶,画楼让管家等人全部退出去,客厅里只有她和吴家两位女人。 管家忍不住嘀咕:这吴家怎么回事?昨天吴四少寻上门,今日吴夫人和吴三太太又来,沉着脸好似寻仇的。 “白夫人,老身也不跟你兜圈子。”吴夫人声音里有几分严厉,“听我们家老四说,采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找不到她,很是着急。白夫人,您跟采妩最好,可知道她的行踪?” 锦绣民国 第二百十节 “吴夫人,吴少帅昨日来官邸大闹一场…您县知道的吧?”画楼搭着青瓷茶杯,素白手指轻扬杯羔…缓慢温柔撩拨浮叶,袅袅茶香氤氲,她声音温软里透出漫不经心,“倘若我知道吴四太太的去向…早就说了……。” 吴夫人在画楼面前称四儿媳妇为采妩…只是把画楼当成夏采妩的挚友,前来打探消息。她语调里的强势。是长者对于晚辈不懂事离家出的愤然…蔓县对作为采娆挚友画楼的暗示:吴家对这件事很慎重…亦很着急,希望画楼明白,不要陪着采妩胡闹” 她是拿出采妩婆婆的身份。 面画楼应对的,却是吴夫人…吴将军的尊午:她自己端的也是白夫人的尊责。 从吴时赋和吴夫人的态度上看…他们不敢想柔采妩是远走他乡,以为她只是闹脾气…躲了起来,让丈夫和婆婆着急,从而实现她所求之事。 在他们心中,采枕的消失,是玩弄小女子的把戏。 吴家人都不了解采妩。 他们心中的夏采妩…是内城大户小姐,混顺知礼…开朗活络。吴时赋想娶陆冉的时候…她为丫四少奶奶独一无二的尊贵,又哭又闹:吴夫人冷语嘲讽时…她本着婆婆是长辈的规矩,谦恭忍让。 进退有度,大方本分,便是他们认识的夏采妩。 这样的女子,哪怕心中再有怨牟,亦不会抛却吴四太太这个身份,不明不白离开。她躲藏起来…不过是抗议吴时赋的袭扰。 这是吴时赋和吴夫人,甚至吴家众人的猜测。 只要吴时赋愿意允诺尊审她…不强迪她,她会出现的。 而画楼,大约是唯一能在采妩和吴家人之间搭桥的人。吴家对这件事的态度,告诉慕容画楼…就等于告诉了采妩。 吴夫人的强势,便是这等考虑。 她要让采妩知道,这次闹过了头。 吴家会求她回来,会对她妥协…却也要让她明白…吴家不是怕她,而是不想家宅不和。 画楼态度傲慢,吴夫人只当是她们的权谋弄段…便顿了下,声音缓和几分,将吴家的城意表露出来:“老四不懂事,白夫人见谅。他也是急坏丫…才行蒂无章程。采妩是他的要子,不明不白人没了…他担心采妩出蒂。如今的世道多乱啊,采妩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午。” 慕容画楼淡然听着,滢然眸光有三分焦虑!“采妩原本说去上香的,昨天少帅却说她不见了…我也着急。刚刚还正想派人去问问吴夫人,可有消息了。还没有找到吗?” 吴夫人见她也轻柔了些许…心中微动,便猴苦道:“没有,派了很多人去找…一点头绪都没有。白夫人跟采妩要好,可知道她平日爱去什么地方…或者说过想去什么地方?” 然后声音微噎,“她在俞州没什么辛戚要是丢了被土匪强盗劫去,我可怎么活?老四昨天一宿没睡…在他父亲面前忏悔说,只要采妩肯回来…以后会好好对她。现在我也什么都不想…只求她平要归来“” 画楼见吴夫人的态度突兀转垂…刚刚来时强悍的诘问到现在苦情的抹泪…再加上吴三太太一脸漠不关心,微带烦躁的神态,让画楼瞬间明白吴家的心思,暗自好笑。 原来吴家都以为采妩只说赌气出走。 采妩要的,不是吴时赋的浪子回头,不是吴夫人重新给予的慈爱。她只求活得有尊严有骨气,活得自由自在。 她说,如今是新时代,老式女人努力拼一次…也能走出去。 那些独自自由平等是她来到俞州才接触的思潮…却对她产生了巨大影响。吴时赋的荒唐滥情…吴夫人的刻薄霸道,让她受够了老式婚姻和婆媳关系。那些自由和平等才是她向往的生活。 以往家里教给她的夫为妻纲就新派思潮淹没。 越是有算计的人,隐藏越深。采妩明白这此道理,便谋划着离开,她学英文、学钢琴、当油画…表面上却更加孝顺婆婆,和睦妯娌,敬重丈夫。 倘若她表露一点内心真正想法…吴家可能会防备她。 如今,天高海阔,采妩定是只自由自在的海鸟…畅快遨游。 想到这些,画楼莞尔,轻呷一口清茶…面对眼角微湿却用余光偷偷打量她的吴夫人…她显得冷淡疏离…没有安慰着递帕子,只是道:“吴夫人别太担心…采妩那么好的人,不会出事的。要是找到了她…您记得派人跟我说声。我也想让督军派人去找,又想着吴将军的人都去了,怕我们添倒忙。” 是说吴将军的家事,白督军不好插手吧? 吴夫人见自己对采妩离家出走这件事的态度如此明显,白夫人依旧装傻充愣,心中微与。又不禁着急:难不成采妩真的连白夫人都没有通知? 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吴家的人宁愿相信白夫人知情。 “白夫人的好意我们受了,将军已经派人去找,不敢劳烦督军。”吴夫人拭了泪。 采妩倘若不是赌气,而是与人私奔…对吴家而言是最大的丑事,让白督军帮忙去找,如果白督军找到了…不是打吴将 吴时赋的脸? 慕容画楼能有这等觉悟,吴夫人还是满意的。 “白夫人,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采妩透露过什么口风?”吴夫人不死心问道。 画楼故作沉吟片刻后才道:“那次她跟少帅吵架。少帅把她表哥打得丢了半条命,还伤了她…她梃难过。说以后回娘家只怕叫人笑话她在婆家没有体面…还说最近走霉运总是被少帅误会…怕是很久没有尽心伺候菩萨,菩萨怪罪了,她才有这么多磨难。” 她看了眼吴夫人,见她神态认真又急切望着自己…便继续道“因为要去庙里上香,赶不上我家六小姐的订婚宴,她怕六小姐多想,特意过来告诉我们一声。我忙着办六小姐的订婚宴,当时也没有多说…” 吴夫人听完后,满眸失望。 这些话,采娆也跟家里佣人说过。 吴夫人瞧着画楼,要么她就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自己刚刚承诺的条件采妩不满意。 可采妩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慕容画楼也半分不透。 外面的人说慕容画楼是个内地的笨拙妇人…吴夫人见过画楼几次,直觉她聪慧灵敏…不是不通世条的笨拙女子。 倘若她真的笨拙愚昧自只刚刚讲门时的强悍态度,应该令她不快或者害怕。可是她没有,她从始牵终都带着淡然和警惕。 她关心采娆,却不插弄吴家家事足见她的精明。 吴夫人此行的目的,除了暗含示威的妥协也是探听口风。 慕容画楼什么消息都不透露…提供的消息跟采妩的女佣说的一样 采妩真的不知去向…她是逃了,不是跟老四闹脾气。如今的世道很乱再厉害的女人也不敢一个人出去,况且吴将军势力很广总能把她捉回来。她既然敢跑,怕是有个男人帮衬她。 采妩与j夫私奔不是耍性子…这是吴家最不愿意承认的结果,而此刻,吴夫人心中却笃定了五六分。 她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原本浑浊眸午一片死灰…半晌没有动 吴三太太在一旁伺候,婆婆和白夫人说话…她没有姿格插嘴 见婆婆突然失魂落魄,她终千忍不住…扶住吴夫人:“娘,您没事吧?” 吴夫人回神,瞪了她一眼。 吴三太太脸上立马露出反抗的不悦!这可是在白家,她的不悦一闪而过… 分家的这段时间,她独居小公馆…过得太悠闲…已经不习惯再次看婆婆脸色的日子。要不是采妩出事…她亦不需要回来尽孝。 都是吴夏采妩!吴三太太愤然想着。 “既然白夫人也不知道。那老身冒昧打扰了。”吴夫人起身,勉强跟画楼客气几句,带着三儿媳妇告辞。 画楼送她们出去,语气真挚说了些安慰的话。 吴家的车子驶出宫邸,吴夫人神情颓废又愤怒…咬牙切齿里露出凶残的恶毒:“采妩那个贱人…找回来我们吴家也不要这样的媳妇,直接打死。” 吴三太太微讶,昨日婆婆知道采妩不汛的实情…骂了老四一顿,也埋怨了采妩几声,却始终站在她那边。让老四给采妩赔礼道歉。吴三太太当时颇为吃味,不过是这段时间大嫂二嫂和自己都“忙”…让采妩钻丫空子,在婆婆面前尽心尽力,讨得了婆婆欢心。 怎么跟白夫人一席话后…婆婆对采妩的偏袒全部消失?自己也在旁边,白夫人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娘,采妩地……”吴三大太虽然笨拙却也隐隐有微微快意。 从前她最得婆婆喜欢,因为闹着分家跟婆婆有了间隙,才让采妩有机可乘。如今婆婆厌恶采妩…最喜欢的人,莫过于三太太了。 吴夫人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三太太忙敛声。回眸间,吴夫人对司机道:“送三太太回小公馆。你忙你的,采妩的事情让老四自己操心去。” 就是说,这件事不让三太太参与了。这是一种防备和不信任,让三太太心生愤恨。 当着吴夫人的面,她鼻子里出与…冷哼一声。 吴夫人气得脸色越发难看。 第二百十一节婚礼 送走吴夫人,画楼去了三霞路的小公馆。 客厅里壁炉烧得旺,源源不断的暖流缓缓徜徉,有些燥热。苏氏膝盖搭了哔叽毛毯,穿了件湖色斜襟夹袄,肩头裹了厚羊绒披肩。 她受了点风寒,不时咳嗽几声。 见画楼来,心情甚悦的微笑,斜长眼眸流转妩媚,神采似叠锦流云般谲艳,美得艳。 画楼见她咳嗽,便问情况如何,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苏氏忙笑道:“不用。昨天苏捷高兴,玩到后半夜都不肯睡。我陪着他,枯坐在那里,忘了添衣裳,后背有些凉。当时没在意,早起就咳嗽。家里有枇杷糖浆,我喝了些,不去看大夫。” 画楼的认知里,只要不发烧,感冒吃药也无济于事。只得等感冒病毒发作出来,抗体病毒将其吞噬。 “那您这两天注意些···…”画楼道,“若是发热头晕,就让人去给我送信,我带去您医院。” 苏氏笑着说知道,又问她怎么今天来了,明日便是她和白云归补办婚礼的日子,怎么不在家里准备。 “都准备妥当了,原本就不是大事。”画楼笑道,“妈,我有件极好的事跟您讲……” 便将慕容半岑考官费生、白云归答应把那笔钱存进美国银行、明年五六月间安排她和苏捷出国等事,都告诉苏氏。 苏氏听着,喜忧参半 喜的是慕容半岑这样自强争气;忧的便是真的要准备跨越汪洋大海远走他乡了,以后想再见到画楼,怕是不易。她送给画楼的那些金条,画楼全部还回来,苏氏并没有推辞。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尚未成年,一个犹在襁褓,靠他人救济好似命运捏在旁人手里。苏氏的命总是捏在别人手里,直到慕容画楼安排她假死,离开霖城,她才得到半点自由。 把命运交给他人掌控,凄凉悲哀,苏氏一生为其所累她不愿儿子们重蹈覆辙。 只是这笔钱原本是给画楼防身的。 想了想,苏氏便道:“画楼,钱你留下一半,剩下的给我们。半岑要念书苏捷还不满周岁,妈又没本事挣钱,也不跟你客气。可给你的钱都要了回来,你将来怎么办?苏捷和半岑是妈的孩子,你也是啊。” 画楼记得苏氏给她这笔钱,是怕白云归对她不好,将来她晚景凄凉无依无靠,这些钱便是留给她防身的。 “妈,我以后靠督军。”画楼微微垂了眼帘,显得羞赧。苏氏总是在画楼面前说白云归对画楼很好,她很欣慰画楼终于有了好归宿。既然她这样认为画楼便大方承认。 这笔钱她是不会要的。 苏氏瞧着画楼这副小女儿的娇羞,忍不住搂住她笑。苏氏总是说白云归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他不是那等轻浮寡情的人。 “你要是能替督军生个儿子,以后便真的不用愁。”苏氏拉着画楼的手,怜惜撩了撩她额前碎发,“画楼,你也别执拗了,倘若再不能怀孕,去看看大夫,这不丢人…… 然后又把云媛曾经怀过孩子、白云归身体无恙等话告诉画楼,道:“你别不上心!你还年轻,督军怕是急了。” 画楼想起白云归昨晚的话,静默不语。 最近听到最多让她无言以对的话,便是孩子。 她含混应了声,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冬季白日短暂,说了会闲话,帘外便掩映了半树斜阳。日暮低垂,夜风娇惰,庭院草木浸润着金色夕阳,细语绵绵。 明日要办婚礼,画楼要早些回去,便让奶妈抱了苏捷过来逗弄一回,起身告辞。 苏氏也不虚留她,只说让她别太劳累,亦别紧张。 画楼笑道:“又不是真的出嫁,我紧张什么?” 这场婚礼,她总觉得是陪白云归过过当新郎的瘾,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演舞台剧,她扮演的角色是白云归的新娘。 她穿上雪色婚纱,和他完成他期盼的仪式,便落幕了。 回到官邸,众人等她吃晚饭。 白云灵和白云展好似有什么秘密。白云灵笑容诡谲,白云展焦急恼怒冲她眨眼,不准她多说 画楼和白云归都注意到了,却谁都没有开口去问,权当看不见。 吃了饭回房,画楼把婚纱和白云归的礼服整理好,明日用。请的宾客不多,大部分都是东南军界、政界、商界的要人,定了英国租界的教堂和饭店,周副官等人帮着打理妥当,画楼和白云归只需出席即可。 白云归洗了澡回来,静静拥着画楼,问道:“你不要担心,跟平日出席宴会一样就好……” 画楼失笑,为何大家都觉得她会紧张? 不忍心拆台,她乖顺颔首:“你跟着督军,您提醒我。” 画楼真的不紧张,反而白云归辗转难眠。画楼睡意很浅,好几次被他翻身吵醒,可是又困得厉害,也不问,装作不知道继续睡。 酣睡到天亮,睁开眼,清晨骄阳筛过蕾丝窗帘映照屋里,主卧光线充足。她半支了身子,便瞧见对镜垂首扣衣袖的白云归。 ||乳|白色新郎 礼服裁剪合度,映衬得他背后曲线坚毅笔挺,结实有力;浓密簧角整齐,垂眸扣衣裳的动作缓慢又慎重,画楼不禁趴在枕席上瞧着,笑了起来。 后背不显岁月风霜,身姿挺拔英武,是个俊朗男儿。 听到轻柔婉转笑声,白云归回首,便撞上一双灵巧清湛的眸子,带着黠慧望着他笑。 饱睡初醒的慕容画楼,云髻蓬松·肌肤粉润,半肘身子含笑,神态娇慵妩媚。白云归阔步走过去,掀了锦被,将她抱起:“快点梳洗,一会儿时间来不及。” 画楼挣扎,浓稠青丝缭绕纷乱,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放我下来。” 白云归便放下了她。 睡得太久,玉骨微酥,她无力般坐在床边愣神片刻,模样懵懂,惹得白云归笑起来,低头要吻她。 她慌忙转身躲开·嘟囔道:“我还没有梳洗······” 踩着尼泊尔拖鞋,橐驼跑了出去。 最后果然有些迟了。等画楼装扮好从房间里出来,客厅里一群人等着颇不耐烦。 请的喜娘是张家大少奶奶张阮玉殿,她帮画楼化妆·搀扶着裙裾曳地的画楼下楼。 众人抬眸间,便瞧着一抹雪色蹁跹而来。云鬟堆髻下,柔肤与婚纱浑然一色,红唇火焰灼目;矗立时若雪莲月下繁华盛绽,行走间似牡丹迎风摇曳生姿,千般妩媚万种风情,皆融入这雪色倩影里。 白云归心口跳跃得有些急促·他好似第一次大庭广众下发言的学子,手不知道应该搁在哪里。 直到她拢着||乳|白色蕾丝镂空手套的纤柔玉臂搭在他的臂弯,他才回神。瞧着她盈盈浅眸,白云归垂首吻在她的额头:“你今天很美。” 却听到她低柔带着打趣的声音:“那是因为我昨晚睡得好·精神好,人就好看。督军眼底都是倦意……” 白云归手指微紧·捏着她的皓腕轻微用力。 她知道他昨晚睡得不好。 画楼没有父亲随行,是鲡云归牵着她·走进教堂。 教堂里钟声和舒柔钢琴曲,在画楼耳边汇成完美乐章。她跟着白云归缓慢而坚毅的脚步,踩着那轻柔曲子,心头好似揉进了蜜糖,满满的却很温馨甜腻。仙乐般的曲子,让她有飘渺云端的眩晕。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记不起来 但那璀璨闪耀戒指在她无名指间游走,有金属的冰凉,让她印象深刻。白云归落在她唇角的吻,灼热干燥,四周充盈着祝福声声,令她茫然无措,紧紧攥住白云归的手。 直到他在她耳边轻笑:“你不是睡得好,不紧张吗?” 画楼愤然。 仪式后脱了繁重的婚纱,换了轻盈的旗袍,画楼才喘口气。原来入戏太深,她掌心都湿濡,说不紧张是假的。 而后的舞会,一袭白色燕尾服的白云归风度翩翩,整个人年轻不少,恰如那依桥风流的盛景少年。他冲画楼弯腰邀请,画楼便笑起来,将手递给他。 两人舞步都很娴熟。虽是第一次跳舞,却配合默契。 白云归问她感觉如何。 画楼便道:“很奇怪,我原本没什么感觉,进了教堂有些发懵…… 白云归蹙眉不快,呢喃道:“发懵,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片刻明白过来,才低吼道,“你走神了?” 画楼忍不住哈哈大笑。轻盈愉悦的笑声被舞场低沉暧昧的曲子遮去大半,可眉梢飞扬的浓艳妩媚,令她大放异彩。 “你这个小东西!”白云归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咬牙在她耳边低声骂道,“回头看我如何收拾你!” “没有走神。”画楼只得狡辩道,然后尴尬咳了咳,“我真的有些紧张,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云归这才满意。 这场婚礼并不豪华盛大,甚至知之者甚少。白云归近侍守卫森严,不准记者靠近,留下的几张照片,都是白云展拍的。 但是宾客尽欢,称得上圆满。 晚上欢愉后躺下,白云归睡得很沉,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又累又紧张,他精神疲惫极了。画楼俯身关灯的片刻,望着沉睡中安详的他,脸颊线条舒展,毫无往日威严,英俊温和。 她唇角微挑,不禁溢出淡然笑意, 关了灯,她躺在白云归身边,肩头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肤传过来的温热。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近千个夜晚,她第一次觉得踏实。 第二百十二节同好者 旧历年的脚步匆匆而来,唇瓣还留着五月端午的粽叶香、八月中秋的月饼酥,尚未回神之际,便是年关。 租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旧历年气氛不浓,一如往昔的繁华喧闹;老城却张灯结彩炮竹声声。 官邸也挂了红火大灯笼,贴了宜春对联,仓库里储存了花炮,大家都添了几件火焰色新衣裳。 慕容半岑却闷闷不乐,因为他没有考上官费生。自从成绩出来后,他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画楼让苏氏把当初慕容老太爷留下那笔钱说给半岑听。 得知不需用白云归的钱出国,慕容半岑舒了口气,仍是失落。他从前不够自信,唯有这次信心满满定能挤进年纪前十名,哪知名落孙山。对于他年轻的人生是第一次巨大打击。 第一次受到打击,需要很长时间修复伤口。 画楼便带了他去买热带海鱼。 慕容半岑回到俞州,头次跟画楼亲近,便是她带着他去买热带海鱼。 家里的鱼缸现在有专门的佣人照顾,画楼只是偶尔空闲才去坐坐,给鱼儿喂食。 今年的事仿佛特别多,自从过了年她就没有太多休息时间,更别提养鱼。 花鸟市场热闹拥挤。 年关将至,很多没有暖棚的人家便来花鸟市场买些水仙、腊梅,为旧历年添置喜气。 景观鱼的卖家不多·寥寥几个棚,种类却很齐全。 前天下雨,地上的泥土被踩踏泥泞不堪,湿滑脏乱。画楼穿着高跟鞋,差点被迎面急匆匆跑过去的小孩子撞到 身后跟着的易副官和半岑的方副官有些为难。夫人是女子,总不好他们去搀扶。可要是跌了一跤,责任定是他们承担。 正想着,便见慕容半岑走到画楼身边·笑盈盈把胳膊微曲伸给她。 画楼莞尔,便挽住他的胳膊,身子斜倚着他走路,总算稳妥了些 “啊!”她突然一声惊呼,把慕容半岑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见画楼停下脚步,便也停了下来·担忧问道,“姐姐?” 画楼惊喜望着他,不禁伸手在他头顶比划一下,声音里尽是欣喜与惊愕:“你什么时候长高了?” 她穿着高跟鞋·慕容半岑穿着平底皮鞋,居然比她高半个头。画楼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她穿着平底布鞋,半岑才到她耳朵处。 不经意间,已经比她高这么多。 她又是惊喜,又是感叹,弄得半岑颇不自在,白皙脸颊涌出红潮·低声道:“姐,我是男孩子嘛,自然会长得比你高。” 画楼笑起来,忍不住摸了他的头·扬脸惊叹:“真是男子汉了,长得好快!” 慕容半岑见她这样开心·忍不住也笑,斜长眸子弯起来似新月·粲然夺目。考试失利的挫败感如心头阴霾,此刻才散去五分。 花鸟市场最西南角有家景观鱼店,品种最齐全,画楼来过两三次,很是满意,这次也是直径过来。 老板见他们姐弟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两个面容肃穆高大男子,似保镖,便知道是城里大富大贵人家的,态度殷勤,让两个口齿机灵的小伙计跟着伺候。 颜色斑斓的景观鱼全部养在玻璃罩里,分门别类,宛如一幅幅游走的油画,艳绚丽。 慕容半岑还跟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惊叹欢喜,跟在画楼身后左看右看。 “姐姐,姐姐······”半岑倏然呼吸微屏,拉画楼的衣袖,“快看!” 他指了店面最拐角一只半大玻璃鱼缸给画楼瞧。 别的鱼缸都挤满鱼,唯独这鱼缸空空,仅养了两只。碧色海藻间,两只体型扁圆、色泽绚烂的鱼儿畅快遨游,泳姿高雅傲慢,似鱼中帝后,傲视万物,身子斑纹居然有变化的瑰丽。 画楼不太记得这种鱼的具体名称,亦惊艳赞叹。 “哥,快看快看,五彩燕!”小姑娘俏丽活泼惊呼声在画楼耳边响起。 便见一个穿着桃粉色旗袍,披着白狐皮绒坎肩的小姑娘挤到鱼缸前,兴奋用手触摸鱼缸,脸都要贴上去回眸对她身边的男子笑:“哥哥,这种鱼在香港都难得,俞州居然有!老板,您这个是不是从香港运过来的?” 一旁跟着的老板忙道是,还夸小姐好眼色。 这小姑娘笑容比早春桃蕊还要灿然,浓密青丝披散,头上戴着粉色发箍,清纯动人;脚上穿着雪色短皮靴,时髦淡雅。 她身边跟着的男子便低声呵斥:“平莎!” 是责怪她太过于活泼,失了小姐的矜持吧? 画楼和半岑正在站在他们左侧,微微偏头便能瞧着这对兄妹。 叫做平莎的女孩子大约十四五岁,衣着粉嫩、模样清秀,虽不带任何饰品,但那件白狐绒坎肩是极好的皮草,看得出她出身富贵;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跟白云展差不多,穿着深灰色呢绒大氅,咖啡色格子纹西服,同色马甲,雪色衬衫,头戴深灰呢绒宽檐帽,温文尔雅。 这对兄妹不算顶好看,但是衣着名贵,气质俊逸, 哥哥斯文,妹妹活泼,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见画楼和慕容半岑立在这里沉默不语,身后跟着的两个伙计有些尴尬神色,那男子微愣,瞬间便明白过来。 这对男女先看到这鱼,却被他妹妹挤到了前面。 画楼见他望过来,微笑颔首。 那男子见她举止大方,也微笑颔首,算作回应。上前把他妹妹拉过来,后退几步才低声道:“平莎贴在鱼缸上像什么样子!” 平莎不满的努嘴,很是可爱,慕容半岑瞧着她,不免又打量几眼。 那女子亦看到了慕容半岑,活泼天真,惊呼着指了慕容半岑:“天哪,你长得好漂亮! 慕容半岑大窘,一张小脸顿时通红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那男子也窘,拉住平莎,声音严厉几分:“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快说对不起……” 平莎委屈嘟嘴,粲若繁星的眼眸闪闪发亮望着她哥哥:“我真心赞美他,又不是坏话,怎么要道歉?” 那男子语塞。 画楼笑起来打破僵局:“没关系的,这位小姐很率真。” 平莎便望着画楼,滢然眸子里闪烁着感激;那男子亦感激看了画楼一眼,又冲她抱歉微笑:“舍妹不太懂事小姐少爷勿怪。” 半岑脸色微转,低声道没关系。 平莎便甩开她哥哥的手,跑到慕容半岑身边,扬起小脸问他:“我叫高平莎,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半岑吓一跳,后退数步。他从前养在霖城老宅,后来到俞州念书也是男子私立音乐学校,接触女孩子只有在宴会上。而且同龄的女孩子很少,大部分比他大些。 就算有同龄的,也是远远望着他脸红从没有哪个女孩子这样大胆直接同他搭讪。 他也没有跟陌生女孩子说过话,一时间尴尬迥然往画楼身后退了两步。 却被画楼握住了手。 抬眸间,姐姐的目光坚定带着鼓励让他心头的紧张散去几分,而且这小姑娘清秀可爱,笑容真诚纯净,很惹人喜欢。 “慕容半岑……”他声音有些低。 “慕容半岑,真好听的名字!”高平莎轻 锦绣民国 全第5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笑起来,“那我们认识了,以后就是好、朋友,你的家住在哪里,以后我叫人去接你到我家玩…… 高少爷终于忍不住,忙上前拉住胞妹:“平莎!”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雁落,平莎,你们跑到哪里去了?”门口有女子慈祥温柔的呼唤声。 雁落平沙? 画楼忍俊不禁,这户人家取名字也太过于省事。 “妈,这边!”高平莎招手,便有个四旬妇人走过来,深紫色裘皮大衣下,穿了件月白色绣繁花纹旗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 “你真是胡闹,什么不要,非要买鱼……这里的路真难走,到处都是泥浆······”那妇人揽了扑到她怀里的高平莎,笑容温和、声音软绵地抱怨着,神态尽是溺爱。 “妈,这位是慕容少爷,我新认识的朋友;这位是······”高平莎早已忘了自己进店的初衷,把买鱼抛在脑后,只顾把慕容半岑介绍给母亲认识。然后又指了慕容画楼,却不能准确判断他们的关系 “我们是姐弟。”画楼笑道。她打量这妇人,雍容里透出温顺与绵柔,观之可亲。 她在俞州交际不多,却因为张家宴会认识不少人。就算叫不出名字,亦记得容貌。 画楼没有见过这位高太太。 “这位是慕容小姐。”高平莎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做了个鬼脸,补充着介绍。 她这般俏皮,画楼忍不住笑。 一旁的高雁落有些不好意思与画楼对视,微微偏头,耳根发红。 高太太打量着画楼和慕容半岑的穿着神态,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顿时笑容更加温柔几分,叫了声慕容小姐、慕容少爷。 画楼本想提醒她,不要叫她慕容小姐,叫她白夫人。可俞州有几个姓白的?还是夫人,一听就知道是白督军的家眷,特意提醒,好似在显摆什么。 她只是笑,没有反驳。 最后,那两只五彩燕画楼让给了高平莎,高平莎却执意要送一只给慕容半岑。她热情递过来,慕容半岑不好不接。 高平莎问他家的地址,被高太太呵斥住,冲慕容画楼抱歉一笑,说女儿不懂事。 倘若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将来应酬场上肯定能遇到;倘若不是,要了地址却不来往,不是显得小瞧他人? 画楼和半岑走后,高太太便教女儿这个道理。 高平莎不以为意,有些失落望着慕容半岑远去的身影,一旁的高雁落脸上亦闪过同样的失落。 第二百十三节更深的缘 回到官邸,画楼叫照顾景观鱼的佣人把新买来的鱼放在清水里养几天,看看是否健康,再放入大鱼缸,以免新来的带了病毒。 那只珍贵瑰丽的五彩燕,单独寻了鱼缸养着。 “这只可是从南洋运过来的,花了大价钱,千万仔细。弄没了,想再买就难了。”画楼不厌其烦叮嘱佣人道。 白云归在一旁看报纸,无所谓道:“不就是只鱼?” 画楼不理他。 慕容半岑跟着佣人去花厅:“姐姐,我去看看养鱼。” 画楼道好,嘱咐他别弄湿袖口。 然后捧了茶描金骨瓷咖啡杯,她轻轻呷着香醇咖啡,跟白云归说今日遇到的人和事:“······一只五彩燕鱼值半套花园洋房,高小姐说送给半岑的时候,高太太在旁边眼睛都没有眨下,是何等富贵人家?高小姐活泼,高少爷俊朗,高太太温婉,倘若见过我一定记得,可能是新近搬来的。督军,您知道最近有哪个大户落足俞州吗?” “高?”白云归呢喃沉吟,片刻便笑起来,“不会是高岩山的夫人带着孩子回俞州过年了吧?” 画楼对高岩山有点印象。 他是俞州市长,曾经跟白云归有过间隙,白云归想拉拢他,也借机稳住东南政局的人心,把彭家送给他的两名庶女之一彭泽兰转送给了高岩山。 “高岩山,便是高市长?”画楼笑着问道·“怪不得前几日我们的婚宴他带了彭姨太太来,原来是他夫人不在俞州啊?”她当时见到更加丰腴白皙的彭泽兰,颇为诧异,此刻才恍然。 又想起高平莎说香港也没有见过五彩燕,便笑道,“高夫人和高小姐少爷住在香港?” “是啊。”白云归放下报纸,舒适闲靠沙发,一副与画楼午后品茶闲聊八卦的随意姿态·“高岩山的岳丈姓秦,曾经在广东水师任职,家族在广东庞大富饶,后来他解甲归田就举家搬去了香港。高岩山书念得好,有手段有谋略,只是出身略低。秦将军看中他的才学·便要将爱女下嫁,可那时高岩山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 “他跟那女子感情深厚,不忍心抛却,推了这门亲事。秦将军又爱才·便同他商议,纳那女子为姨太太,将来自己的女儿过门,不会欺凌这位姨太太。那女子同意,高岩山就也同意了,只有秦小姐不太愿意,却也没有法子·婚姻大事她也做不得主。 “听说那位秦小姐性子温醇敦厚,待人谦和,过门没几个月便怀了身孕,十个月后生了双胞胎儿子。高岩山原本不喜这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对她和颜悦色。这夫人知书达理,性情纯良·夫妻之间也算琴瑟和呜。只是姨太太越发不快,阄了起来·高岩山少不得左右为难 “秦将军退役后,举家迁往香港,高夫人和高岩山的姨太太同时有了身子。怕这两个女人斗起来,做出丑事,秦将军托人替高岩山寻了俞州船舶司的官职,让他带着姨太太北上做官,自己便将爱女带去香港待产,两位少爷也跟着秦将军。” “姨太太生了位小姐,高夫人又生了第三个嫡子,高岩山喜出望外,就不顾姨太太不悦,叫人接了高夫人母子来俞州。” 说道这里,白云归微笑起来:“一来就大闹一场······ 却见画楼神色里没有半丝听人家闲话的雅致,脸色微紧,白云归停下来,轻声问她:“怎么了,觉得无趣?” 他大致觉得很有趣。 画楼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笑容牵强,借着抿咖啡的契机,才露出几分淡然笑意:“没有,只是感叹现在的世道。新不新旧不旧,老祖宗留下来的俗规被丢得七七八八。要是往前十几年,哪有正室夫人被妾室逼得躲到娘家去,娘家还帮着女婿的道理?宠妾欺妻会叫人笑话的……现在却不同了。自由平等,旁的不见成效,妻妾倒是先平等了……” 说的白云归哈哈大笑。 不过画楼说得对,如今的世道的确有很多荒唐之举,有些不可思议,却总有章法可循。 大家对新奇怪异的现象,都能感叹句时代不同了啊,便丢开听之任之,一笑置之 怪事太多,便见怪不怪。 “您方才说高夫人接来俞州就闹了一场,怎么个闹法?”画楼忍住自己的不快,笑着问白云归。 这个新旧交替的社会,存在即是合理。倘若非不能接受,非要去改变,痛苦的只能是自己。所幸不是发生在自己家庭,没有必要为他人伤怀,感叹一句,便丢开了。 白云归倒是没有太多感 嵬好似习以为常,这些年在南边,他看多了正妻无能、宠妾家的事例,甚至很多权贵人家都这样,不似画楼。 他继续道:“高岩山当时在城西法国租界建了处花园洋房,东西两个独立庭院。东边庭院先建好,后来想着要接夫人来,就重新扩建了西边,西边的房子更加讲究。高夫人却一改温顺,坚决不肯住西边,说什么东西两院,东边才是正主。东边姨太太已经住了好几年,一草一木都是她摆弄的,自然不肯让,说夫人是想一来就给她立规矩。高夫人也不闹,不让东边庭院她就回香港” “高岩山三个儿子都在夫人跟前,夫人要走,他儿子也要走,而且东院是正房的说法也有,夫人也不是无理取闹。大约想着这些年夫人贤惠忍让,为他添了三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岳家又助他官位步步高升,而姨太太只是小时候两情相悦,这些年了,再多的情分也有限。姨太太出身寒门,不及高夫人见识卓越,善解人意。高岩山思前想后,不能让夫人再带着儿子们回香港,就让姨太太搬到西院去。姨太太不肯,他呵斥了她几句。” “姨太太受了一辈子宠爱,第一次碰钉子,心灰意冷,自尽了。”白云归摇头笑,神态有些不屑。 不过姨太太只是妾,没有娘家依靠,又无儿子傍身,失去男人宠爱,晚景堪忧。再有平日里万千恩情聚一身,养的娇气,一旦失势心中脆弱,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 而慕容画楼幽静品着咖啡,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好半晌听不到白云归声音,抬眸淡然问:“没有了?” “没有了。”白云归道,“姨太太自尽了,高夫人也坚决不肯住俞州,带着孩子回了香港。逢年过节再带着孩子们来俞州看望高岩山,或者高岩山南下香港去看望他们母子。” “这不,快年关了,老高又开始念叨他的儿女夫人。”白云归笑道,“我听他说,他的长子次子叫一个叫烟寺一个叫晚钟,三子幺女叫雁落平沙。” 烟寺晚钟,雁落平沙? 好好的人家,怎么取这样忧伤的词? 她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那我们今天遇到的高太太,便是高夫人了。 ”然后说了那高小姐和高少爷的名讳。 白云归笑了笑:“那过几日大约回来拜访你。” 画楼便想起曾经送给高岩山的彭泽兰,不免问道:“那高市长没有夫人在旁管着,应该不少姨太太吧?没有别的子嗣?” 白云归眯起眼睛笑:“老高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当初孰是孰非他心中有杆秤,并不怪夫人。后来在风月场捧了几个名伶歌星,没有娶进门,更别提子嗣。从前姨太太留下的那个女儿前年去了日本留学,一直不肯回来,大约是听闻父亲逼死她生母的事,对老高恨得紧,他也过得不称心。高秦氏不愿意住在俞州,对老高还是敬重,孩子们也敬着父亲,却常年不养在身边,客气敬重,独独少了父子情分。” 说完,便叹了口气,“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也是他自找的。”画楼情绪淡然,口吻有些冷漠,“当初娶秦家小姐,为的是秦家许诺的名利,却又舍不得青梅竹马的爱情。这个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这句倒让白云归感叹:“也是,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去年你送给他的彭泽兰,可是个出挑的美人,也没有子嗣吗?”画楼又问。 白云归这才发现,她好像对老高的家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关心,虽然不多言,问的却是关键之处。 白云归笑起来:“风月场上的老手,什么美人没见过?况且快五十来岁了,看女人少了些浅薄,彭泽兰好像不对他的胃口。他有个红颜知己,曾是梨园名伶,如今快四十了,跟着他十几年,没名没分的,也无子嗣,两人倒有看尽风流白头偕老的架势。 画楼沉默不语。 晚上的时候,专门照顾景观鱼的佣人告诉画楼:“夫人,那只五彩燕鳋慕容少爷说喜欢,非要搬回他自己房间里养着······” 画楼心中无奈叹口气。 高小姐为人不傲气不做作,画楼很是喜欢,倘若能有更深的缘分,自然最好。只是这高家情况也太令人不喜。 况且高小姐的终身大事,到底谁说了算,画楼也没底。 “由着他吧,一条鱼而已……”画楼轻声道,语气里有些怜惜。 第二百十四节情窦初开 高家家事,白云归一清二楚,因为高岩山曾经与他不和,他又想着拉拢这位下属,对他身份家庭调查仔细。 而旁人却不十分了解。 腊月二十二,张太太、张大少奶奶和张二小姐约画楼和白云灵去城外上香。画楼和张太太同坐一辆汽车,便说起俞州各家的闲话。 画楼有意无意提起了高家,问张太太可清楚,笑道:“高市长的夫人宠妾都不出来应酬的,高家这门风倒是不同寻常。” 张太太便笑道:“夫人误会了。高市长的夫人不在俞州。听说他夫人娘家显赫富贵,在香港和南洋有大买卖,而高夫人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总是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就留在身边。再说了,见惯了香港繁华,高太太怕是也住不惯俞州,跟乡下地方一样。” 说的画楼笑起来。 “高市长身边也没有宠妾,他年轻时有个姨太太,感情很好,生了大小姐叫雪芝,跟我们家老四投缘,经常到我家玩。高大小姐不喜欢姨太太,高市长宠溺这个女儿,外面有美人也不敢娶进来。”张太太笑容和煦,“他们父女相依,感情却不好。高市长宠爱雪芝小姐,雪芝小姐则不太爱搭理父亲。妍儿说,雪芝小姐讲过一次,他父亲当年对不起她娘亲,具体也不肯多说。” 然后又顿了顿,笑起来:“这世道做官难别看风光,不知道又多少人算计着。外面那些女人,不知道底细娶回来也麻烦。咱们督军表率洁身自好,高市长那是有样学样。” 既赞扬白云归,又没有往坏处猜测高岩山 张太太口中的老四,是张家四小姐张妍。她年前出国留学,画楼不曾见过她,只是偶然听白云灵提起。 张太太说话向来知分寸便是她真的听说过高家内幕,亦不会在画楼面前嚼舌根。 画楼便不再多言。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缘,画楼去庙里又遇到了高平莎、高雁落和高夫人。他们身边跟着两名随从,高雁落甚至带着笨重相机,不停在古寺里拍照。 惹得那些仕女太太们纷纷躲开,好似那镜头里有什么不堪之事。 唯有高平莎很享受不停摆出各种可爱的姿势任哥哥拍。她今日穿了件葱花绿旗袍,披了淡粉红羊绒斗蓬,青丝不烫也不绾,任由它温顺飘逸在肩头箍着雪色饰血色宝石的发箍,清秀眉眼似三春娇蕊妍丽。 高夫人则一身藏蓝色旗袍,外面罩着青棕色皮质风衣,雍容里透出时髦华贵;她身边跟着位年轻女子,带着宽檐呢绒帽,坠了黑色面网,看不清颜容身量高挑,穿着黑低红线繁绣牡丹的旗袍,气质丽。 她挽着高夫人,神态亲昵里透出几分敬重可能是儿媳妇吧? 白云灵挽着画楼的胳膊,张璐和张阮玉殿左右拥着张太太身后跟着张家的家丁和白府的副官,也是一行人浩浩荡荡。 高雁落先看到她们皆是女子,他不好多瞧,却转眸在人群里发现了碧色身影,眼神微顿。 画楼今日穿了件碧色葛云稠粤绣并蒂莲花纹琵琶襟滚翠边旗袍,浅碧色香纱稠长流苏披肩,云髻带了朵珠花,似夏日亭亭玉立的淡荷,清秀中姿态高雅,清香馥郁。 见高雁落发现了她,她便停住脚步冲他们微笑。 高平莎随后也看到了她,大声冲她招手:“慕容小姐······ 一声称呼让画楼这边随行的人微讶,叫她慕容小姐?是从前霖城认识的人?就算是,也知道画楼出嫁了吧? 画楼表情柔婉笑了笑。 高夫人见女儿喊了画楼,便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年长些,画楼轻声道:“高太太,真是有缘再见到您。您也是来上香?” 高夫人打量他们一行人,个个气质内敛贞静,有大户人家女眷的涵养,便知画楼身份不普通,笑容依旧慈爱温柔:“我们不信这个,只是听说这边的古寺风景很好,几个孩子闹着来看,便也就临时抱抱佛脚。慕容小姐是信佛之人?” 高平莎和高雁落已经走到了母亲身后,静静站立。 “高太太,慕容是我娘家的姓,我姓白。 ”画楼含糊道,既不想夸耀自己,更不想误会重重 一旁的张太太就忙帮画楼:“这位是白督军的夫人······” 饶是镇定温柔,高夫人亦难掩错愕。情绪稍纵即逝,忙换了恭敬神色:“白夫人,恕罪恕罪,老身有眼不知金香玉。老身外子叫高岩山,在督军麾下做事。” 画楼感激张太太的察言观色,关键时刻提醒这一句,帮了她的大忙,替她省了很多尴尬。她忙笑道:“原来是高夫人,我来俞州时间不长,出来应酬少,也没有见过您,原是我轻狂了。” 高夫人就忙说自己不住俞州,前几日才从香港回来。 画楼谦虚低调,高夫人恭敬温和 总算把误会带来的尴尬遮掩过去。 高平莎则惊讶望着画楼,笑容纯真道:“原来您是白夫人。我爸爸说,过几日我们定要去拜访您,不成想我们倒是先认识了。” 既有少女的天真浪漫,亦有世家女的聪慧知礼。 高夫人又把身边的女子介绍给她们,说是她的大儿媳妇。 那女子掀了面网,眉目妩媚,有着南方佳丽的婉约。她声音轻柔,叫了声白夫人。 其实最最惊愕的,是沉默不语的高雁落,原来她结婚了啊。有些淡淡失望,也很快就过去。遇着年轻美丽的女子,青年男子总是有花季般幻想似水面的一道涟漪,有些波纹但很快便平静下来,不着痕迹。 只是失望,连失落都谈不上。 “白夫人,老身一直想带着孩子去给您问好,只是听闻贵府事忙,也不知哪一日合适······”高夫人临别的时候问画楼。 画楼笑道:“其实我每天都空闲。明日若风和日丽,我让人去请高夫人来官邸坐坐。” 很是客气丝毫不带傲慢 高夫人忙笑道:“不用请,我们哪有这么矜贵?既然夫人有空,老身明日上午便去叨扰夫人。” 算是定下拜访的日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画楼把这件事说给白云归听。 白云归没有什么表示,淡然点头。女眷之间的走动,是画楼应付不需他插手。 白云灵便感叹一句:“高小姐长得真可爱!” 白云展好奇问:“真的吗?” “是啊,眼睛跟墨色宝石一样,说话的时候眨着眼睛,真好看。样子不算顶漂亮却瞧着让人好喜欢。”白云灵笑道,“像个瓷娃娃···…” 不知道为何,慕容半岑脸颊泛起淡淡红潮,他忙将头低下去。 画楼瞧在眼里,并不说话。慕容半岑也十五了,这个年代的男子早熟,十七八岁成亲是常事。十五岁懂得懵懂情愫也是情理之中。 章子莫才十六岁都订婚了。 白云灵说的不错,高平莎不是很美丽的女孩,却很可爱,见过一次便能在心中留下深深痕迹叫人总是想着。 白云展便问:“有半岑的眼睛好看吗?” 慕容半岑大窘,好似心中小秘密被人偷窥到尴尬不已。 画楼便嗔怒扬手要打白云展:“不许把我弟弟和女孩子相比!” 白云展忙躲,不怕死顶嘴:“半岑就是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啊!” 这样一闹把慕容半岑刚刚那些窘态给带了过去,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轻快,好似回到了卢薇儿在的日子。 白云灵又感叹:“薇儿姐都走了十来天,不晓得到了霖城没有。 画楼便道:“估计还要几天。年关的时候南下北上的要员众多,路上肯定要不停给专列让道,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估计年三十都不一定能到霖城。” 白云展微有怒意:“那些当权者,着实可恨,所有人都要把自己的方便让出来,给他们优先权。” 画楼咳了咳。 这个话题就沉重了,不太适合。 白云展如今这方面乖了不少,不会当着白云归的面骂官僚军阀。刚刚也是一时愤然,听到画楼咳嗽,忙沉默不语。 不成想,白云归却道:“的确可恨。不过,再过几十年,铁路肯定遍布华夏,倒是出行也不会如此麻烦!我们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这叫生不逢时。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却忍不住心中惊讶:原来他也会说笑啊。 画楼便道:“督军,再过几十年哪里还用乘火车?飞机才叫方便呢。以后出国都只要几天,不用像现在几个月。昆明好像要建民用飞机场吧?” 白云展和白云灵一愣,露出期盼神色,异口同声道:“真的?”然后转向白云归求证。 白云归错愕,这件事他知道,可并没有对外公布,慕容画楼怎么知道的? “是吗?”他淡然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画楼笑:“督军不诚实。昆明建了航天学校,怎么可能不建民用飞机场?要不然,华夏如此之大,干嘛把航天学校开在昆明?” 原来…… 白云归释然,笑起来:“夫人睿智,我自愧不如,这件事我的确没有听到。不过照夫人分析的,倒是可能。” (此处关于民用机场和航天学校的关系,和历史有重复又有冲突,请大家自动想象成架空,架空!架空了,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会写正剧历史,又懒得去编地名,不伦不类的,就这样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次日,高夫人带着高平莎和两位儿媳妇来拜访画楼。 画楼打量高家两位少奶奶,两人居然有五六分相似,不由惊讶:“她们俩是姊妹吗?” 高夫人呵呵笑起来:“不是。但凡见过她们的,都说她们是亲姊妹。这是老大媳妇,娘家姓莫。”她指了穿着杏色旗袍的高挑女子跟画楼说;然后又指了旁边银红色旗袍女子道,“这是老2媳妇,娘家姓李。” 画楼眸露喜色:“没有血脉亲还能这样像,真是缘分” 两位少奶奶都笑起来。 高夫人也欣慰淡笑:“可不是?”又问白云灵有没有定亲。 “定了张家的二公子。”画楼笑道。 高夫人不常在俞州,张家是什么家底她不太清楚,只是简单说了句真好,那户人家有福气能娶到灵儿小姐这样美丽贞淑的女子。 白云灵脸颊发烫。 大人们闲话家常,高平莎便拉了半岑在一边说话。慕容半岑一开始沉默寡言,渐渐随着高平莎的带动,话也多了起来。两人凑在一起,不时传来欢笑声。 没过多久,高平莎跑了过来,问画楼道:“夫人,您有个大鱼缸吗?我很喜欢景观鱼,也有个鱼缸。我能去参观您的吗?” 小小模样,眼眸亮晶晶的,说话却是大人的成熟语调,十分有趣。惹得画楼直笑,道:“当然可以。半岑,你陪着高小姐去。” 慕容半岑灿然笑起来,眼角里风流姿态暗转。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快步往花厅去了。 高二少奶奶高李氏忍不住对画楼道:“夫人,慕容少爷是你的胞弟啊?长得真好看。画楼笑容顿时淡了几分:“二少奶奶头次见他,觉得新鲜。看久了,其实也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不太愿意说这个话题。 高夫人和两位少奶奶虽不解画楼为何不喜旁人说慕容半岑漂亮,却再也没有提这话。 高家女眷在官邸吃了午饭,又打了一下午牌,掌灯时分才回去。拜访的过程中,画楼热情,白云灵健谈,高家女眷宾至如归,对白家女眷印象甚好, 玩得最开心是高平莎,她上午跟着慕容半岑去看鱼,下午两人又在花厅弹了两个多小时钢琴,还合谱首钢琴曲。高平莎从小钢琴天赋出众,高夫人也极力培养她,同龄的孩子琴艺在她跟前都显得生涩幼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同龄者琴艺高超的,欣喜不已。 “平莎,今天去白家遇着什么好事了?”回到高家花园,她时常不经意间唇角扬起几缕笑意,却不像往常说个不停,惹得大少爷打趣她道。 高平莎微愣,连忙摇头:“没有啊……没有……”声音轻若蚊蚋,双颊烟霞纷披。 平日她天真无邪,不管遇到什么有趣的,都要回来叫嚷着,一家子就听着她似百灵鸟般清脆声音叽叽喳喳。今日的安静不同寻常,这罕见的羞赧更是令人生疑,众人眸光都好奇打量她。 被瞧得不自在,她起身跑回了房。 不知道为何,心口撞了小鹿般砰砰乱了,耳边依稀又听到了那低柔里带着涩意的声音:“……那只五彩燕鱼珍贵,我怕佣人弄坏了,搬到楼上养着。” 明明是情理之中的,她想起来却面红耳赤。不经意间,脸颊又滚烫,忙把头埋在枕间。 须臾又有痴痴笑声。 张从德身体依旧虚弱,能下床行走,他便要离开俞州。 他不同白云归说话,只是告诉姜逸中,他原本是京都人士,家里还有几房远亲。如今无依无靠,想回京都去投靠亲人。 姜逸中和白云归都极力挽留他。 “老师,学生不能照顾您,您留在俞州吧。督军也是您的学生,他不会让您吃住有愁。您北上寻亲,就算寻到了又能如何?四五十年了,哪里还有情分?学生不放心。”姜逸中劝解道。 “是啊老师,您留在俞州吧。”白云归也劝,“就算真要走,过了年再启程不晚。现在都腊月二十六,您要在路上过旧历年吗?” 张从德依旧不理白云归,只是冷冷对姜逸中道:“帮我收拾东西,定好明早的车票。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去……” 十分固执不听劝。 白云归和姜逸中很是为难。 晚上回来,白云归又说给画楼听。 画楼便明白张从德不肯原谅白云归,哪怕得知了张恪的兽行,依旧责怪白云归没有替他照顾好家人。 “那次姜先生说那武器的最后两项数据,老师给姜先生没有?”画楼问道 白云归摇头:“他如今都病得七荤八素,哪里想得起这茬?我们也没敢开口。算了,只当没有弄出来。难不成再惹怒他?” 画楼便道:“督军,您准备些钱财,明日送他走吧。他大约不是想回京都找寻旧时亲戚,而是想去找张督军。” 白云归错愕,又摇头笑:“他身子不好,不太可能还有这等心思。如今只怕是想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画楼禁不住冷笑,“督军,您把人心想的太善良。四五十年不见的亲戚,还有什么恩情?他能为了武器抛却妻子儿子,自己的小家都不顾,如今还能想起曾经的大家庭?四五十年不见的亲戚都能记得起来,督军和姜逸中都在跟前,反而想不起那两项数据?” 白云归沉默不语。 画楼看问题总是这般透彻一针见血,摒弃了外壳的伪装,直指实质。 他对张从德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他对武器痴迷成疾,而且心中成算颇深。他在研究所的这十年,那些学生都想着学他的独门绝学,当面讨好的、背后偷师的,都不曾学到真正实用的东西。 对于研究,他一向自私不肯透露。 虽说病着,本性难移,又不是痴傻,不可能忘记姜逸中正苦苦等待的那两项数据。 只怕是想留着去给张督军做见面礼。 “督军,让他去吧,再给他些金条,足饱他十年内生活无忧,您以后再也不欠张家的。”画楼依偎着白云归,低声道,“你这个人啊,是不是太念旧情了?” 一语未落,画楼自己先顿住。 白云归无奈笑了笑:“怎能不欠?不过你说得对,他走的这样急,并不是想回老家。也罢,让他去吧。” 次日一大清早,姜逸中来找白云归,微带焦急道:“老师不让我送,督军,这可怎么办?他身子不好,我怕随从在路上不肯尽心。” 白云归语气淡淡的,说任由老师。 姜逸中也无奈。 两人去车站送张从德,白云归拎了只小巧皮箱,装了些金条,说给张从德路上用。 这些金条足够十年生活丰衣足食的。 张从德这回丝毫不别扭,接在手里,却还是不理白云归。 “老师,您一路小心,等我把最近这个炮弹研制出来,便去京都看望您老人家。”姜逸中非常理智又含蓄提醒张从德。 谁知张从德看都不看他,带着一名随从,转身步履蹒跚上了火车。 当汽笛声鸣响,火车轱辘轱辘离开月台,四周送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白云归和姜逸中。 姜逸中瞧着白云归清冷深敛的神色,声音里透出失望:“督军,老师怕不是想回老家……其实您不太了解他。他这个人私心重,又对武器痴迷。” 是委婉说张从德很自私吧? 毕竟跟在张从德身边将近十年,总比白云归了解他的为人。 “数据他不肯给我,每次我提醒他,他就装傻。”姜逸中最后道,“他怕是要去投靠张督军。” “我知道。”白云归声音淡淡,看不出情绪,“师生一场,哪怕他对咱们无恩,咱们做到问心无愧,足矣 姜逸中听了,心中大动,不免重新审视白云归。 原来以为他是个精明的当权者,如今瞧着,他居然有男人最豪爽慷慨的一面。投入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最后一无所获,任何人都会不甘心。真正能放得开的,又有几个? 白云归便是真的不在乎。 姜逸中微微颔首,此人可与之相谋。 哪怕将来自己落魄不如意,他也不会亏待自己。 替他做事,尽心尽力,他就能保证姜逸中的前途。 “督军说得对。”姜逸中感叹道,“不过您放心,我们都还年轻,老师能做出来的,我们也能。” 白云归惊愕看了姜逸中一眼。此人一向低调谨慎,从来不会说这等鼓励的话,只会就事论事。 两人视线一撞,片刻便会心微笑。 男人的忠诚与信任,不需要明言,只要暗示便彼此明白。 白云归回到官邸,似乎心情不错。 画楼还以为他会失落,见与自己预料有差,便忙问怎么回事。 白云归一一告诉她。 “姜逸中看人深刻,处事极度谨慎。如今他肯说这样的话,便是表明他会忠心不二。”白云归微笑起来,“他大约觉得我心若洞火,又慷慨厚道。” 画楼扬眉轻笑:“您行事雷厉,又目光如炬。就算背叛者,您都能宽容大方。姜逸中觉得您英明愿意跟随,是他有见识。 白云归眼眸微动,不顾管家在客厅,一把搂住画楼。 画楼愕然推他,他便吻上她的唇。听到客厅里急匆又轻柔的脚步退了出去,画楼大骇,使劲推他。 门外却传来管家的敲门声:“督军,夫人,小公馆的王管事来了。” 他刚刚瞧见督军和夫人亲热,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是不会这个时候敲门的。 王管事,便是苏莹袖小公馆的管事王忠发。 第二百十六节教诲 王忠发穿了件稠面长袄,对襟布扣整整一排,却扣错了两三颗。平日里在小公馆做事不需要应酬客人,他总是粗葛布短袄,出门才换得体面的绸布衣衫。瞧着这扣子错落,足见出门的慌张。 画楼心口猛然提起。 王忠发额头已有细汗,忙给画楼跪下:“夫人,您快去瞧瞧,小少爷不好了。” 画楼脸色倏然发白,声音尖锐问道:“怎么不好?” “不知道,就是哭,一直哭个不停。从早上哭到现在,太太急死了。”王忠发语无伦次。 画楼不顾衣衫单薄,提足便要往外走,一手宽大结实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那坚毅眉宇里透出的深邃眸光,令她心头有些许安宁。 “周副官,通知军医去三霞路七十九号的小公馆。”白云归沉声吩咐道,然后又对管家道,“备车,叫人去楼上拿了夫人的风衣来。” 到了小公馆,已经是中午一点半。 家里的佣人全部是惶恐神色。 走到一楼楼梯蜿蜒处,便能听到婴儿凄厉的哭声和女子呜呜的哽咽,画楼不由加快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白云归遽然发觉,她的速度好快。他自负腿力惊人,奔跑行走速度胜过一般人,而此刻他用了全力,却始终落后慕容画楼两节楼梯 婴儿房里气温寒凉,苏莹袖却只穿了真丝睡袍·正满脸是泪抱着哭得面红耳赤的苏捷,不停哄着他,而苏捷只是挣扎啼哭,肝肠寸断般。 奶妈也在一旁呜呜抹泪。 两个女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让画楼镇定下来。 她上前接过苏莹袖手里的孩子,低声道:“妈,您别哭,医生很快就来。”然后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捷·摸了他的脸颊,才发觉孩子滚烫。 她大骇,婴儿发烧很危险。 苏莹袖好似寻到了救星,泪眼婆娑望着画楼,凑在一旁看苏捷,焦急问她:“画楼·苏捷他一直哭,早上起来就不吃奶,小声哭,现在哭得更加厉害……” 说着·手却焦急拂过苏捷的额头。 画楼愕然,苏捷这样滚烫,她不知道吗? 瞧着苏莹袖面颊绯红,泪眼迷蒙得有些茫然虚弱。画楼喊了白云归,把挣扎哭啼的苏捷递给他,任由他抱着。 伸手摸了苏氏额头,才发觉她跟苏捷一样滚烫。 身上单薄·肯定是刚刚起床就听到奶奶或佣人说苏捷不舒服,披了夹袄就上来看孩子。苏捷比她预料的情况还要差,顿时便慌了神,衣裳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前几日她就有些风寒。 “妈!”画楼提了声音·捡起地上的锦缎夹袄给苏氏披上,“您发烧了。”然后喊了佣人·“扶太太下楼休息。” 苏氏还欲说什么,却瞧着画楼眼眸里的坚定·她这才觉得自己呼吸烫灼,足下轻飘,站立都打颤。 刚刚心思都在苏捷身上,一点也不觉得 她任由女佣搀扶下楼。画楼在这里,苏捷就不会有事,苏氏才放 周副官请了军医,又让罗副官带了名德国医生来。 苏氏和苏捷都是风寒发烧,没有别的问题。 先给苏氏打了退烧针,又要给苏捷打。 画楼忙止住,道:“不用打针。”然后让军医给她些酒精。 白云归静静望着她:“画楼,让医生给苏捷打一针,没事的。” 画楼的印象里,婴儿药物是专门的,这个年代的军医或者教会医院的医生,都是外科,非儿科。 酒精拭擦身子,慢慢把体温降下来,好过打针吃药。 “苏捷还小,我怕西药太猛他受不住。 ”画楼坚定道,然后吩咐佣人,“去把客房的壁炉烧起来,准备好热水。” 小孩子身子弱,倘若不慎会夭折,酒精的确有退烧降温之效,况且西药对于成年而言效果不错,对孩子却不太清楚。军医听着白夫人的吩咐,不太离谱,便没有插嘴。 倘若他执意给这孩子打针,孩子命薄承受不住,责任便是他的 没人愿意承担这种责任。 白云归见画楼根本不听他的,又看了军医一眼。军医把想法跟白云归说了:“西药见效快,药力的确猛,孩子不如大人身子好,或许扛不住。只要烧能退下来,就不会有事。” 酒精可以退烧,白云归知道这个,他曾经也学过几个月的医学。 还是不太放心,他又用德语问了遍德国医生。 得到了同样肯定的结果,白云归便让副官们送医生出去,自己上楼。 客房里烧了壁炉,暖烘烘的有些燥热。画楼用棉球替苏捷拭擦身子,孩子的哭声口气无力,恹恹躺在她怀里。 渐渐的,苏捷便止住了哭声。 画楼每隔半个小时就替他拭擦、换衣。客房里温度高,苏捷一身汗,衣裳 换了一套又一套,画楼的后背也湿了。 孩子终于沉沉睡去,她试了试,没有刚刚那么烫,才松了口气。 身上都是汗,粘得难受,而且容易受寒,画楼让白云归这照顾苏捷,她下楼去洗澡。换了干净衣裳,她又回到客房,白云归一直守在那里,静静望着苏捷的面容出神,满眸心疼。 画楼走过,伸手摸着苏捷的脑门,还是有些烧,比刚刚好多了。 她松了口气。 “我今晚住在这里。”画楼同白云归说话,声音刻意压着,绵软轻柔,“出点小事我妈就急得不行。她一急,佣人和奶妈就更急。” 白云归说好。 天色微黯,斜阳余晖褪尽·远山近树笼罩在夜幕里。 “那您陪陪苏捷,我去叫佣人备饭,您吃了饭再回去。”画楼起身,“我去看看我妈好点没有……” 白云归便轻声道:“你去吧。”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苏捷。 打了针吃了药,苏氏睡了会,也出了一身汗,刚刚重新洗澡躺下,此刻睡得正沉·画楼没有打扰她。 下了楼,把小公馆女佣都叫过去,画楼神色一改往日温和,清隽眉眼严峻望着她们。 她叫了奶妈上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奶妈战战兢兢回答道:“我早上给少爷喂奶,他吐了一回·就怎么都哄不好。一开始只是小声哭。我只当他是饿了,又喂了回,还是吐了,后来闹得越来越厉害。太太听到少爷哭·就上楼去抱了他,问我是怎回?br /> 锦绣民国 全第5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回事。我照直说了,太太也说可能是刚刚醒,吃不下奶。 我抱着他,太太在一旁逗着,小少爷却越哭越厉害。” “他发烧,你不知道?”画楼声音低沉·眼眸却严厉。 奶奶吓住,说话结巴起来:“……一开始······不······.不烧,后来就……就以为他发热是因为哭得太狠了……再后来,他就哭得越来越凶·我们才知道他真的发烧,叫管事去通知夫人······.” 画楼神色无半分松弛·脸色越发阴沉。 她那平素清湛温和眼眸,幽静得似古井般·看不出波纹,却叫人心里发凉。 这奶妈二十五六岁,生养了三个孩子。寒门小户人家孩子不矜贵,哪怕是发烧亦不太在意,任由他受着,所以奶妈不够重视。 画楼见她吓得眼泪簌簌,便移开了目光,望着另外两个女佣。 “太太穿着单薄衣裳在抱着少爷,你们两个不会提醒太太把衣裳穿好?”画楼转眸问女佣 奶妈见画楼没有处理她,甚至没有厉声责骂一句,心中更是惶惑,手指绞在一起。 夏嫂则噗通一声跪下:“夫人,我该死。我家那口子带着孩子到城里来,我便跟管事告了半天假,去见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太太和少爷都病了……” 她回来的时候,军医已经来了。 另外一个姓吴的女佣也跪下:“……我劝了,还给太太披了两次衣裳,掉了下来。太太说热,只披着不穿,又叫我去催管事,又叫我到门口等夫人门,我后来就一直在楼下…···.” 连带奶妈也跪下:“我被少爷哭得乱了心,没注意到太太的衣裳。 “都起来!”画楼声音比刚刚高几分,却轻了些,“我只是问问情况,没让你们告罪。” 然后道,“奶妈留下来,你们两个去收拾饭厅,等会儿吃饭。” 并不是她们的错。 两个女佣千恩万谢,忙爬起来,如临大赦般退了出去。肯叫她们做事,便不会辞退她们。 奶妈则脸色惨白。 “夫人,夫人!”她哭着抱住画楼的腿,“我以后定会更加尽心照顾少爷和太太,您别赶我走。马上就是旧历年了,我家里三个孩子… 画楼依稀听闻过,被辞退的佣人,佣金要半年后才给。 旧历年处处要花钱。 画楼搀扶起她,声音低柔了些:“别哭,把眼泪擦了,我几时说要赶你走?” 奶妈惊喜又半信半疑看了眼画楼。 “我留你,交代你几件事。”画楼道,便把自己记忆里关于婴儿生病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诉了奶妈,又道,“别头疼脑热不当一回事。你记得留心,只要小少爷丁点不对劲,立马叫人告诉我,别怕麻烦。以为是小事,拖成了大事,就都是你的过错,可记得?” 有些谆谆教诲的温柔。 奶妈奶水充足,画楼知道,而且她也不是不靠谱的人,做事尽心尽责,这次也不是她的失职。只是没有重视的意识,教给她即可。 奶妈这才确定画楼真的会留下她,感激地呜呜哭起来,复又跪下给画楼磕头,说她都记下了,一定用心照顾好少爷。 第二百十七节除夕夜的贵客 画楼去喊白云归下楼吃饭,轻轻推开房门的瞬间,她身子微顿。 白云归静静望着熟睡的苏捷,微带轻茧手指拂过他娇嫩脸颊,神态专注又温柔,眉眼似蒙了水润轻纱,眸光能将人心融化。 他如此喜欢孩子,特别是和画楼容貌相像的孩子。 画楼只觉心头被什么撞了下,闷闷发紧。她轻覆了羽睫,将情绪收敛,才放重脚步。 “去吃饭。”画楼道。 白云归依依不舍起身,让奶妈进来照看苏捷,夫妻俩去吃饭。 原本说好白云归先回去,画楼留下照顾苏捷。可是吃过晚饭,他便变卦了,在画楼耳边低声道:“我不想回去,一个人怪孤零的。画楼,你知道我怕孤单的,我留下来给你做伴可好?” 他明显是耍无赖。 画楼耳根迎上他的呼吸,有些灼热,她后退一步,神色赧然:“两个人都不回去,怎么跟他们解释?” 白云归便拥住她,笑道:“要是你一个人不回去,我真不好解释,两个人怕什么?” 也是,他们在俞州没有亲朋好友,偶尔夜宿外面,的确是解释不清的。 有白云归和她在一起,至少白云灵和白云展、慕容半岑不会担心她的安全,就算不解释,他们亦不担忧。 画楼轻笑,推开他,吩咐佣人把客房收拾一间给白云归住。 白云归转身让周副官回官邸去说声,督军和夫人今晚不归在外面住一晚;回头便听到画楼让人收拾客房给他,他道:“不用,我和你一起看着苏捷。 佣人退了下去。 白云归上楼看苏捷,画楼便去了苏氏的卧房。 烧退了,苏莹袖睡意轻浅,听到开门声便微微睁眼,拧开床头灯。满屋被朦胧橙光笼罩,她半支着身子青丝低垂,若墨色帘幕斜倚着,白皙肌肤柔润莹泽。病中神态怯弱,不胜慵懒。 画楼笑了笑:“妈,我吵醒您了?”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下去。 “没有我正好醒了。”苏氏笑容淡淡,依靠枕头半坐。 画楼帮她拿了裘皮夹袄穿上。 “饿了没有?”画楼关切看了她的脸色,“我叫厨房熬了粥,您喝点。” 苏氏没什么胃口但是记得老人说过,只要能吃下去,病就会快些好起来。她点头道:“半碗就好。” 画楼摇铃,让女佣端了半碗米粥。 香稠的米粥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半碗粥入腹,方才还酥软的四肢好似有了力气。 吃了粥,漱了口苏氏惊觉外面黑幕四合,不免蹙眉:“你怎么还不回去?天色不早了。” 画楼便说她和白云归今晚住在这里,明早再回去。 苏氏便道:“你定是不放心苏捷。”然后叹了口气,“我真没用。从前你们姐弟都是奶妈和佣人照顾,偶尔抱来我瞧一回也没觉得带孩子多难。苏捷这一哭,瞧我一点主见都没有。不仅没有照顾好苏捷,还把自己弄病了。” 画楼拉住她的手,笑道:“您是不是昨日夜里就不太舒服?” 苏氏不解,却点点头,她昨日夜里的确觉得身子很重 “您是原本就发烧,后来又冻着,才高烧起来。”画楼温婉笑着,“妈,您身子骨虚弱,千万大意不得。” 苏氏颔首,让画楼放心,她以后定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回到客房,画楼显得心事很重。 白云归便轻轻拥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我不太放心把苏捷交给我妈带到美国去。”画楼声音里有些无奈,“她自己身子也不好……” 并没有说苏氏带不好孩子的话,只是说她身子不好,没有精力带苏捷。 白云归的手微微用力,没有答话。苏莹袖是“死去”的人,她留在俞州总是躲着不见光,长年累月对她不好。可没有母亲舍得把孩子丢下,特别是这么小的孩子。 苏氏定要送走,苏捷又不可能离开她 “半岑没有考上官费生,明年年初走不了,年底才能毕业。”画楼盘算着,问白云归,“督军,您说我能不能把我妈留到年底,等她养好了身子,苏捷也大一点?” 白云归眼眸骤然一亮,沉吟道:“你还是要问问亲家太太的意思。” 他不想替苏氏做主。 不过,白云归预感苏氏定会留下来。她温柔怯弱,又舍不得画楼和半岑,定不愿自己先去美国。 只是总藏在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 “她定是愿意的。”画楼声音却没有太多欢喜,“在小公馆住着,无非是不能出门不能见客。我妈原本就不爱出门,亦不爱见客。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她跟坐牢一样关在屋 子里……·”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白云归安慰她,“你觉得呆在屋子里跟坐牢一样,也许亲家太太觉得舒服自在呢?” 然后两人商议,过了年还是让人带了那笔钱,先去美国买房置地,联系好学校。画楼则劝苏氏养好身子,等明年年底和慕容半岑一起去美国。 苏捷一晚安睡,次日醒来,奶妈便给他喂奶。 饱饱吃了一顿,冲着画楼和白云归笑起来,惹得两人都不禁微笑,画楼抱着他,白云归逗弄着,十分开心。 管事说慕容半岑来了。 “我就知道你和督军来了这里……”慕容半岑低声跟画楼道,“妈没事吧?” 画楼把昨天苏捷和苏氏发烧的事告诉了半岑。 半岑陪着苏捷玩了一会,便下楼去看望苏氏,见苏氏气色不错,除了有些虚弱,没有太多病态,才放下心。 画楼把孩子交给奶妈,让白云归陪着玩,自己也下楼。 半岑坐在苏氏床边,柔声跟她说着话,画楼便进来。 她靠着半岑,坐在苏氏床沿。 苏氏眼眸微润,感叹道:“小时候半岑还是这么大,”她比划了下,“你们姐弟总是坐在我床边,就像现在这样······” 半岑看了画楼一眼,又看了苏氏,笑容里有满足的喜悦。 画楼也笑,便趁机把昨晚和白云归商议的事说给苏氏听,又道:“原本打算年初送您和苏捷出去,就是怕您总躲在屋子里闷得慌。如今瞧着您身子不好,苏捷又小,我心里不踏实。妈,您觉得····…” 她未说完,苏氏连忙道:“没有,妈不觉得闷,妈喜欢呆在屋子里,清清静静的。这样最好了,年底的时候跟半岑一起去,还有一年时间和你常见面,这样最好!” 半岑也惊喜不已:“姐姐,苏捷和妈年底才走?太好了。” 画楼莞尔,这件事就算定下来。 回去的时候跟白云归一说,他也很高兴。 转眼间便是除夕。 和去年除夕夜的喧闹相比,今年官邸的除夕显得冷清。 除夕夜,张府请了戏班连夜唱戏,又有新式的舞会,热闹非常,请了不少宾客,彻夜尽欢。 白云归只想安安静静和画楼守岁,不想去看热闹,白云灵便和白云展去了。等他们走后,慕容半岑便提议道:“姐姐,我们去小公馆守岁吧。” 白云归没什么表示。 画楼道:“你去吧。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守岁,娘家的兄弟来年会有厄运的,我和督军在官邸,你去陪妈和苏捷。 这种说法是霖城的俗规,慕容半岑自然听说过。 他只得带着副官,去了小公馆。 官邸只剩下白云归和画楼。 “要不早点睡?”画楼笑道,“明早肯定有很多人会来拜年。今年您在家,来客定会更多。” “我逢年过节不待客,他们都知道规矩,不会有人上门来。”白云归道,然后挪到画楼身边,搂住她的腰,低声问道,“咱们两个人,要不要过特别的除夕夜?” 画楼忍不住笑:“怎么特别?” “城西的海龙王庙,你可知道?每年除夕夜,那边香火鼎盛。许多人去守岁上香,不管求什么都会得偿所愿。”白云归低声在她耳边诱惑着 “求什么都能得偿所愿?”画楼清湛眸子里含了促狭,“求子呢?” 白云归愣住,错愕望着她。 画楼便敛了神色,故作不解道:“求子不行吗?”然后恍然大悟,“观音庙才是求子的,海龙王庙是不是只管求雨?咱们要去求雨吗?” 白云归搂住她的腰紧了三分,骂道:“你这个小东西!” 他或许真的是想去求子吧?画楼心中虽然觉得他有时很有趣,却也酸酸的。 每次他看着苏捷的表情,总是让画楼心头不忍。 要么替他生个孩子,要么把白夫人的位置让给别的女人。占着白夫人的名分,却让他中年无子,太不厚道。 “好吧好吧!”画楼见他恼怒,便哄着他,“咱们去海龙王庙守岁。” 两人换了衣裳准备出门,管家突然进来,脸上神色很怪异,有些哭笑不得:“督军,夫人,李六少回来了,就在门外,说见见督军和夫人。” 画楼错愕,白云归微愣。 “快请。”白云归道。 “是李方景还是李潋之?”画楼低声问。 除夕夜回来?不管是李方景还是李潋之,都不可能是无事而归。白云归和画楼同时想到了这里,亦同时蹙眉。 想过个清静年怎么这样难?白云归腹诽。 第二百十八节选择 李方景手里拎着藤皮小箱,浅褐色葛云稠长衫,围了条雪色羊绒围巾,鬓黹染了寒露,微湿服帖却整齐,似民|国画册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不沾尘世的俗气,英俊清傲。 画楼瞧着直笑,李方景随着她恬柔笑容,不禁弯了唇角打趣:“瞧见我来,这般开心么?” 白云归便替画楼回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嘛!” 李方景微讶。 画楼便笑得弯了腰,心头似轻盈蹁跹的蝶儿,却不知道是因为李方景的到来还是因为白云归那难得一见的调侃。 一路风尘,李方景先去洗手间用热水洗了脸。出来的时候,饭厅里能闻到饭菜的香甜,他才觉胃里空空酸痛。 画楼和白云归坐在对面,各自手里捧着热茶。 瞧着他们的打扮,不远处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对熊皮宽大黑手套和宽檐呢绒坠面网的女式帽,李方景知道他们要出门,好奇道:“大除夕夜,你们准备出去?” 今年的除夕夜晴朗和煦,黢黑碧穹万里无云,漫天繁星闪耀。 画楼含糊说出去走走。 李方景笑了笑,没有跟他们客气,坐下吃饭。 画楼知道李方景口胃挑剔,只叫厨子现炒两个蔬菜,热了一盘晚饭来不及上桌的水晶玫瑰鱼,下了几个饺子,还跟他解释道:“家里的厨子吃了晚饭便都回去过年,只留了当值的·弄不出花样,你勉强吃点。” 李方景说句多谢,吃了几个饺子,菜都没动 他不吃简单的炒菜,更不吃重新热过的菜。 白云归瞧着蹙眉,果真是没有过吃苦的大少爷。他行军的时候,经常啃干硬的大饼,要是像李方景这样·怕是要饿死的。 李方景又问家里的少爷小姐呢。 画楼说了张家宴请之事。 李方景笑道:“从前除夕夜的宴请是我们家,如今我父亲北上,张家接了这个班。我要是早一天到,看看热闹去。” 以前李家是俞州的首富,李老爷子北上,把家中能带动的财产全部带去·剩下带不动的也叫李方景悉数折卖,去了香港。 不到一年光景,偌大李家从俞州上流社会销声匿迹。 他说的轻松,脸上不见愁容·倒让画楼和白云归接不上话。 半晌,画楼才问他:“怎么除夕夜才到?” 说起这个,李方景一肚子怒气,跟画楼抱怨:“我本想坐船,又怕遇上阴雨天耽误功夫,便乘坐了列车。哪里知道,总是管制。南下北上的官员众多·芝麻大官都要给他让路,真是气死了。” 画楼附和着抱怨几句,又问他:“你不好好留在香港过年,这关口跑回来做什么?” 李方景神色微黯:“我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让我北上探望。九月份发的电报,我半个月前才收到·这才急忙赶路。如今······” 都三个月了,倘若情况不好的话…… 这等家事·外人的安慰若隔靴挠痒。 “我原本不想在俞州耽误,只是想起些事,想和督军说说。”李方景看了白云归,又看了画楼。 母亲病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他还专门在俞州顿留,又不能等到初一,除夕夜连夜拜访白云归,说明此事急切重大,他不好电报或者差人来说,只得自己登门。 是政治上的事,画楼欲起身离开,便听到白云归淡然开口:“怎么了?” 李方景顿住,眸光轻轻从画楼脸上跃过,画楼已经起身。 一旁的白云归拉住她的手,轻声笑道:“坐下一起听听吧,回头我还得转述给你,空费口水。”转颐对李方景道,“我的家事不瞒夫人,政治上的事她也懂轻重,你直言无妨。” 李方景眼眸里的错愕一闪而过,道:“督军的老家是冀地吧?我母亲身边有个能干的小丫鬟,是我安排的人。她传来消息说,曹疏钟正在跟日本人接洽,可能会成为日本人在中原地区的傀儡。而曹疏钟的地盘跟冀地相接。冀地势力单薄,就算他们不想主动投靠,亦抵不过曹疏钟的铁马大炮。这件事做的隐秘,我大哥是曹疏钟的谋士,才听闻了风声,跟他身边姨太太透露几句。他的姨太太也是我的人,把消息告诉了那小丫鬟,转而告诉我。 画楼低头喝茶,不置一词。 比起白云归,李方景的生活更加疲惫。 他母亲、大哥身边都有他安排的人,家人对于他都是政治。 内有军阀割据,外有列强环伺,心怀社稷的男人往往步步算计,处处经营。从前觉得白云归的生活复杂,可是比起李方景,他的生活简单得多。 青史留名岂是简单的? 可能这就是为何后世李方景依旧大放异彩,而白云归销声匿迹的原因。 他厌倦了这等尔虞我诈,而李方景甘之如饴。 白云归是军人,李方景是政客 白云归猛然站起身子,逼视李方景:“消息可靠?” 李方景脸色严肃清冷,倜傥眉眼有凛然煞气:“可靠!” “你需要我做什么?”白云归顿了顿,才问道。 李方景可以为了慕容画楼只身闯俞州,伺柳烨周旋,却不会好心好意平白便宜白云归。这等重要消息透露给白云归,自然是想换取利益。 “那批军火,我要回一半!”李方景也缓慢起身,两人静静对立,目光锋利相接,空气中寒意骤增。 那批军火,是曾经李方景劫下华侨送给曹疏钟的军火,后来他用这批军火作为见面礼·投靠了白云归。至于那批军火,大约还在香港。 “我说过,那批军火,不打国人,可曹疏钟要做日本狗!”李方景态度虽然瞧着清冷,却异常坚定。 “曹疏钟有钱,他的部队装备精良。你手上没有人,光有军火不一定斗得过他。”白云归声音松了几分·“你还有别的路?” “打仗靠的不是武器,而是人。”李方景笑容自信而张扬,“我和北方有关系,只有你同意,明日婉儿会帮我运军火北上······白督军,我没有功夫耽误了。如果你没空·你的家人我帮你转移,确保他们安全无虞。” 明年,李方景二十九岁了吧? 画楼记得史书上的描述,他二十九岁那年成了北方内阁政府的军事次长。 是不是因为这次? 可曹大汉j并没有死·在往后的历史上,他还做了很多祸国殃民之事,直到抗战胜利前才被消灭。 “白某的家事,自己会处理,不劳你!”白云归道,“既然你有把握,那批军火你全部拿去。当初我们有言在先的·原本就是你赠送给我。后来是我冤枉你,就问过你要什么补偿的,你没有接受。这些军火,算作补偿吧!” 空气里有些莫名的窒闷。 李方景眉眼的傲色缓缓褪去·恢复了风流公子的妍态。他垂眸,修长羽睫在眼底投下阴影·片刻抬眼,幽深眸光落在画楼脸上。 似强光猛然扫来·画楼眼睛有些疼。 “好,我接受!”李方景决然道,眸子里却有浓郁的悲怆。 当初他被白云归误会,差点丢了半条命。 误会解除时,白云归问他需要什么补偿,他说他要慕容画楼;如今,他接受了白云归的补偿,便是说,他承诺此生不会染指画楼。 他懂白云归的意思,白云归亦懂他的选择。 而画楼更是瞧得分明。 她没有失望。 第一天认识李方景,画楼对他好奇,而后的相帮,多少是惜才与算计,希望和他结下生死友情,将来对她有利,毕竟他迟早会位高权重,这样的人脉对画楼很重要 结交李方景的目的,和她结交章子莫异曲同工。 再后来,她跟李方景的相处,生出了真正的友情,有些惺惺相惜。为了他,她两肋插刀,奔走相救。 倘若说有过心动的瞬间,亦是感情的身不由己。 那是最初的萌动,早已被画楼扼杀。 她原本就不是他应该惦记的人。 此刻听闻他亲口承诺放弃,画楼没有失望,只是心疼。 这个男人为了事业,可以不要亲情、不要爱情,他要走的路孤单又悠长。可政治之路,民族独立之路,便是这样一条悲凉之路 万骨铺垫,鲜血浸染。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感情? 所以他被人崇敬,两百年后依旧万人敬仰。 “既然督军同意了,你让婉儿准备,好接应你。需要用督军的电台发报吗?”画楼也施施然起身,好似再说简单的家务事,“今晚是除夕,我让佣人收拾客房,你住在这里吧?” 李方景看了白云归一眼。 “我的电台可以借给你用。”白云归开口道。 “多谢。”李方景的笑靥似春花般绚丽。 白云归带着李方景出去,给香港那边发了私密电报。等他们回来,早已过了十二点。 而白云展和白云灵依旧未归。 画楼笑盈盈立在门口瑶阶上,跟他们说新年快乐,刚刚那些政治的沉闷被她瑰丽笑容冲淡。 白云归轻轻拥了她,说新年好。 画楼亲自带李方景上楼,气氛松弛下来,两人打趣着说笑。 “你怎么不问我,上次来俞州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见卫安远?”李方景突然问她。 卫安远,是卫幽的父亲,当时的北方内阁总理,如今的北方政府总统。 他说,他跟北方有关系,就是说他跟卫安远有关系。 第二百十九节 画楼顿住脚步,回眸凝望他,屋里淡金光线掩映着年轻英俊脸庞,倜傥神态暗含自嘲。 她声音袅袅轻柔:“我总记得你说,我们之间,永远无算计。” 可非亲非故的两个人,岂能永远无算计? 和平年代,他只是富户公子,心中所想所念是软玉温香,画楼相信他会选择纯净的感情。 如今这个年代,一个政客碌碌无为,便是庸才。 她若是觉得他无算计,只会儿女情长,未免小瞧了他。 这个男人,不是混迹花丛的风流大少,他有理想有手腕,这方乱世必定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史书上的李方景,便是这样雄才大略的男人。 从小女儿情长的角度去评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他,是不是管窥蠡测? 所以她顺应他的想法。 这样的李方景,才是她印象中的李方景,才是她欣赏的男人。披着深情的外衣,谋算伟大的事业。小男人心中只有女人,大男人想的是苍生。 如今的形势,便是内忧外患。家国都保不住,用什么都保住女人,保住爱情?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动乱年代的儿女情长,最是苍白无力。 李方景身姿微顿,沉默半晌,最后才道:“我以为你会怀疑。我那次来,并不是为了见卫安远。可是卫安远临走的时候,我见过他。”有些怅然道“你应该怪我来意不纯。 画楼轻覆了羽睫,将情绪缓缓收敛,再抬眸,已有凛然傲色:“我瞧不起为了个人私欲利用女人的男人,更加瞧不起家国动乱时只顾儿女情长的男人。李方景,我一直以为你是心有大志的人,岂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同你计较?你若是不顾我,便会在到来之初跟卫安远联系而不是最后。我知道你生命里有多少私情,更加知道你竭尽全力给了我全部。哪怕跟别人的比起来微不足道,却是最珍贵的。” 李方景定定望着她。 淡金色灯光下,她若早春晨曦中的迎春花,吐着娇蕊。明明那般嫩艳,给人的不仅仅是明丽和娇柔而是初春的希冀,是勃发的生命力,支撑着他未来这坎坷又孤独之路。 有个人不能相随,却理解、体谅、支持。 不是虚无缥缈的辞令而是切切实实的信任。 “我不应该怪你任何事……”说到最后,画楼眸子里涌现出坚毅。甚至那坚毅里,有些绝情。 李方景不是她的谁,没有必要为了她做任何事,所以应该不应该,不是她能要求的。 李方景愣住,沉默无语。他深吸一口气笑容轻盈遮掩了所有情绪:“大过年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给你带了新年礼物·……” 是件银狐皮坎肩。 银雪色的坎肩掩映下,她肌肤若初雪般晶莹白皙。 望着她皎洁脸颊,看似弱不禁风的娇嫩实则坚韧顽强。他想起了腊梅雪,冬日落在红梅花瓣的那抹雪晶莹芬香,纯白无暇却是冬日最严酷的冷。 “对了,我有件事跟你说……”李方景倏然起来,把客房房门关起来 画楼微愣。 “吴家四太太,便是吴时赋的发妻,是不是与你要好?”他折身回来,脸上敛去风流神色,肃穆跟画楼道。 画楼心中一顿,采妩是从香港去美国的,李方景又刚刚从香港来,难不成是采妩出事了? 她垂眸,假借抚摸那银狐坎肩,把情绪深藏,声音里有几分焦虑和愁苦道:“是啊,我同她要好。可最近她总是不来看我,连我的婚宴都不来。吴家说她不见了,我派人去打听,也说她失踪了,不晓得怎么回事……” “她去了香港。”李方景低声道,“在船上不太舒服,晕船,又染了风寒,不停咳嗽,下船时在码头就昏倒了。” 画楼倏然抬眸望着他,眼眸里有莫辩神色。 “特别凑巧,那日码头一批货有了问题,婉儿和奥古斯丁去码头验货,正好看到她。婉儿对俞州那些妇人印象深刻,觉得她背影像熟人,又只身昏倒在码头,便送她去医院。医生说可能是肺炎······”李方景声音轻若晨雾,似朦朦胧胧的,画楼听在耳里,似不真切 咳嗽引起了肺炎? “然后呢?”画楼不顾敛住情绪,往李方景身边挪近了几分,“她现在可好?” “香港医疗非俞州可比,能治好。我离开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她精神不错,人亦乐观开朗,说定然会好起来。她还跟我说,她要去美国,是偷偷从吴家跑出去的,让我回俞州不要提她的事,只当没有见过她。”李方景提起夏采妩,语气里有赞许,“吴时赋非良人,她是个勇敢的 女子,我愿意替她保密。只是想着你们要好,告诉你一声,-在香港,一直治疗,后天有个手术……” “你和婉儿都要北上……”画楼眉头微锁,呢喃道。 听到夏采妩是离家出逃,画楼没有半分诧异,李方景便明白,这件事她知晓,不免扬唇一笑。 这一笑,似冰水泼下,画楼顿时清醒不少。 她无奈笑了笑:“她虽然不曾告诉我她要走,可是我知道,还去码头送过她。”又道,“你和婉儿都要北上,留了可靠的人在香港照顾她吗?” “香港的生意全部都是奥古斯丁打理,他走不开,婉儿便把夏采妩托付给他照拂,也帮她雇了尽职尽责的护工,她没有问题。”李方景道,“你放心,奥古斯丁虽是男人,对女人身上心思细腻。他听说夏采妩是逃离那段老式又糜烂的婚姻才走出,对她也很倾佩。” 画楼对爱德华.奥古斯丁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手上戴着碧玺扳指的高大英俊男子,笑容深刻,眼眸暧昧,看不清他面具下的本性。 她微微蹙眉。 她母亲苏氏身子不好,苏捷又年幼,白云灵二月初的婚礼,霖城可能要被日本人侵占,她身上一堆事,此时此刻不可能去香港看望采妩。 更加不可能让别人去“吴家一直在找她。 ”画楼告诫李方景,“这件事你只当不知道。不管吴时赋怎样可恶,毕竟是旁人家事,咱们能看热闹,却不能插手。” “我明白。”李方景笑,“依着你的聪慧,我早就猜想你知道夏采妩出走之事,告诉你一声罢了。” 画楼从客房下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白云灵和白云展依旧未归,年轻人在一起玩闹,总是容易忘了时辰,画楼叫了副官去张家偷偷打听情况,只要人还在张家,就不要打扰他们的玩性。 副官应声而去。 慕容半岑住在了苏氏的小公馆。 白云归在书房,他的几个谋士来了,周副官说他们商议大事,让夫人先休息。 凌晨四点,李方景起床准备离开,却瞧见餐厅亮着灯。水晶吊灯繁复枝盏将餐厅照得纤毫毕现,慕容画楼一麽碧翠色绣牡丹盛开纹滚水钻金边旗袍,灼艳潋滟;又披了李方景送的银狐坎肩,雪色肤光似白玉润泽。 “吃早饭。”她笑盈盈道。 桌上的小米粥正热腾腾弥漫着馥郁清香,配了简单小菜,令人胃口大振。 “你没睡?”李方景嗔怪道,“我出门吃也是一样。” “少自作多情。”画楼将镶嵌镂空金饰的象牙著细细摆好,帮他盛了米粥,推到他面前。 白瓷小碗底描了金红色睡莲,映衬在米粥里,格外妖娆。 “督军没睡,还在议事呢,我睡了半个小时,才起来给他准备早饭。”画楼说着,淡然望了楼梯口一眼,“估计他要出门了。”然后又笑道,“灵儿和五弟去张家宴会,彻夜不归,等会儿也该回来。吃了饭再去睡,对身体好我不起来吩咐,他们自己懒,佣人也跟着偷懒。” 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 李方景低头喝粥,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不怅然是假的。 可生活里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他还能执拗不放?既然她很享受如今的生活,白云归又珍视她,便是最好的结果。 倘若跟了他,李方景亦不能保证可以给她更多。 上次来,便觉得她和白云归有种莫名纠缠,是李方景无法分开的;这次来,更是惊觉白云归看她的神态越发疼爱宠溺,是热恋中的男子对女人的爱慕。可能他们彼此不曾察觉,只因为这些感情都是日积月累慢慢堆砌而成,每一日都是细小的变化,很难注意 外人却瞧得真切。 好似自己父母从来不觉得年幼的孩子长高了、长大了,而一年半载才见一次的亲戚能每次都惊呼说,你家小子又长高了些许。 她的生活静好舒适,他便甘心。 李方景吃了饭,凌晨发出的火车快要到时间了,他起身拥抱了画楼,一个淡淡轻吻落在她眉心,跟她告别。 画楼只是站在官邸走廊底目送他。 晨曦轻雾里,几步之外的李方景身影绰绰,坚决而果断。 下次再见,只怕物是人非了吧? 送走李方景,去张公馆的副官急匆匆回来说:“夫人,五少爷和六小姐暂时怕回不来,张公馆那边出了事……” 第二百二十节闹事 画楼派去张公馆看看情况的副官回来说,张公馆出了事,令她脑壳猛然一紧,声音不自觉低沉肃穆:“出了何事?” “吴少帅和他的二太太也去了,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五少爷和吴少帅打了起来。吴家众人拦着,五少爷还是被吴少帅打得鼻青脸肿,跟着去的夏副官和林副官也被吴少帅的副官给拦住给打了······现在僵持不下,张家不知道怎么办好,大家都围在那里。” 画楼脸色瞬间阴霾,宛如冬日虬枝梢头那寒凉似白纱的青霜。 “你再去看情况,我和督军马上来。”画楼沉声道。 楼梯口响起脚步声,众位幕僚看到晨曦微光中,瑶阶前站着的白夫人,纷纷给她问好。 画楼笑容清浅,回应着他们,让他们去餐厅吃早饭。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们都忙,下次再吃吧。”白云归在身后道。 众人忙道是,又纷纷恭贺督军和夫人新年好。 送走了众位幕僚,白云归懒懒斜倚客厅沙发,身子深深陷入,透出浓郁疲惫。他身上香烟味道缭绕,清冽气息中,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倦色。他微微阖眼,片刻后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壁炉里银炭烧尽只剩余灰,画楼蹑手蹑脚添了炭火,用芭蕉叶扇子把炉火扇旺。 女佣要过来接画楼手里的扇子,画楼轻轻冲她摇头·示意她别吵醒督军,先退出去。 女佣不敢坚持,落足无声退到一旁的偏厅。 壁炉点起来,源源不断的暖流往屋子里输送,驱褪了些许寒意。 画楼回神,解下自己肩头的坎肩,欲搭在白云归身上,他却猛然惊醒·惶惑望着她,口齿间还似沉吟般叫道:“画楼······” 不知道是梦中叫着,还是醒来才叫的,让画楼微微愣住。 看清眼前人,白云归端坐身姿,使劲揉揉太阳|岤·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些,问画楼:“怎么不喊我,我睡了多久?” 画楼笑:“都不到十分钟。督军,您太累了。回房去睡会·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然后把坎肩披回去,仔细系,准备去拉白云归。 却被他带入怀里。 他声音里透着烟草的香咧,喃喃在她耳边道:“你陪我······” 画楼明白他的意思,羞赧又尴尬。 想着他可能下午便要离开俞州,就算不回霖城,他也要去驻地巡查。原本应该除夕夜在驻地同军兵们过·他今年改变了以往的惯例,可安抚军心还是要做,特别是这等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 又要分开两三个月,此刻他的要求不算过分。 只是张公馆那边·画楼不知道吴时赋又闹什么幺蛾子。 白云展可扛不住吴时赋三拳两脚。 “那您先去洗澡……”画楼哄着他,“我吩咐佣人们几句便来。” 洗了澡·人又疲惫,画楼想着他等自己,等着便会睡熟。她趁机去趟张公馆,把白云展和白云灵接回来。 白云归身子微重,放开了画楼,挣扎着起身,叹了口气道:“你的事真多。”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问画楼道,“李方景走了吗?” 画楼推他上楼,笑道:“早走了。” 她转身回了主卧,从床头抽屉拿出白云归曾经送给她的那支白朗宁手枪。刚刚打开枪匣子装子弹,身后有人声音低沉问她:“拿枪做什么?” 白云归只顾去洗手间,忘了拿睡衣,回房却见画楼手法娴熟的把白朗宁枪装子弹。 他狐惑望着她。 既然被撞见,画楼也不瞒他,把副官回来说的三言两语告诉白云归:“……只说跟吴少帅起了冲突,被吴少帅打了,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再阄下去,惊动了警备厅,五弟脸上更加不好看。” 她能预料,白云展被吴时赋打得很惨。 张家今晚宾客众多,但是玩到天亮的大约只有年轻一辈,就算丢人也不会太彻底。等到警备厅的人介入,只怕难以收拾,要走法律那条路 现在的法律虽然今天变明天变,却总有法可依。一个是吴将军的爱子,一个是白督军的胞弟,他们打起来,定会引来无端猜测。新闻界有了这个噱头,肯定会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大。 对谁都没有好处。 白云展被吴时赋暴打,旁人不会说吴时赋武艺高超拳脚有力,只会说白云归的弟弟是个草包。 而吴时赋那边,他打白云展,陆冉曾经的往事逃不掉被翻出来的厄运,吴时赋捡破鞋的话题要说上一段时日了。 白家吴家脸上都无光。 偏偏吴时赋是个莽夫,不知道顾忌这些;而白云展又是个激进青年,看不起这些。 他们不在乎,画楼和白云归却在乎。 白云归听完,眉梢煞气顿现,冷 ■声:“你下楼等我,我洗把脸。”想起什么,又转身对她道“枪放回去。” 画楼颔首,把子弹卸了,枪和子弹重新装回匣子,把抽屉锁上。 白云归用凉水洗脸后,人精神不少,去的路上又点燃雪茄提神,弄得画楼披肩上轻拢了烟草气息。 画楼让司机摇下车窗,凉风灌了进来。 吹了几分钟寒风,她鬓角微乱,人却精神不少,身上遗落的烟草味也被吹散。 拿出小镜子重新拢了鬓角,张家花园便到了。 门口有两个家丁神态不安,更像是望风的。瞧见是白督军官邸的车,其中一个佣人忙不迭跑了进去,另外一个则涌上来迎了白云归和慕容画楼 周副官上前,挡开了那男佣。 尚未绕过花厅的小径,张便携了张太太、张大少爷、张大少奶奶前来迎接,脸上都挂着浓郁却不自然的笑意:“督军,夫人,快里面请!” 别的话亦不多说,很是聪明。 白云归脚步很快,硬皮快靴锃亮,踏得小径微震,落足声响彻整座花园洋房。他望了眼快步跟着自己的张,声音清冽含煞:“人在哪里?” “在东边的宴会大厅。”张刁、跑着,在岔路口引了白云归前往。 画楼一直跟在白云归身边,高跟皮鞋踩在地上,如履平地般轻盈快捷,片刻便将张太太和搀扶着她的张大少奶奶、张大少爷拉开一大截。 那银狐坎肩华贵雍容,碧翠色旗袍艳华丽,慕容画楼浑然天然的贵气拢在傲慢清冷神色里,叫人瞧着心底发憷,不敢与之对视。 张太太和张少奶奶、张大少爷各自交换了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对方唇角的苦笑和眼眸的忧色。 宴会大厅挤满了家丁,依旧有人声嘈杂 锦绣民国 全第5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人声嘈杂。 跟着白云展和白云灵的夏副官和林副官拿枪指着吴时赋,而吴时赋的四个副官拿枪分别指着白云展、白云灵。张君阳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德国匣枪,镇定自若指着陆冉,与吴时赋对峙。 张家佣人站在四周,宾客们被佣人挡在身后。 张高声呵斥佣人们让开,说白督军来了。 众人便瞧见高大威猛的男子穿着一袭呢绒浅褐色大氅,里面是深黄|色尼龙硬质军装,长筒军靴,胸前悬挂绥带与徽章。宴会大厅的水晶吊灯光线明亮,照得他徽章灼目闪耀 他脸颊线条坚毅紧绷,似雕塑般冷酷威严,眼刃携锋,眉梢含煞,令人不敢直视。 白云归很少出来应酬,这些公子小姐们只是在报纸上见过他。 报纸上敛去了神采气势,只觉英武雍容。 此刻,他的气势令宴会大厅鸦雀无声。 吴时赋眼眸含了冷笑。 画楼打量着这架势,心头微讶,特别是张君阳枪指陆冉。他这样一来,只怕从此张家便要得罪吴时赋了。 而吴时赋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俞州众人皆知。依着张家的圆滑,不得逼不得已是不肯轻易得罪权贵的。张君阳是张家下一任当家者,他从小被教育认清形势,此刻这般作为,是不是为了白云灵? 男人感情冲动起来,也会丧失理智。 画楼眼眸有了淡淡温暖笑意。 她淡然后退两步,小声跟身边的易副官道:“去吴将军官邸,把这里的事告诉吴将军,说得严重些。 易副官轻声道是,不着痕迹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白云归扫视大厅,声音威严凛冽:“全部把枪放下!” 一声呵斥,震得人耳膜发紧。 那些副官不由自主将手中的枪松弛下来。只是枪指白云展的一名副官,依旧架着枪,不肯松手,反而在白云归说话瞬间,从后面紧紧扼住白云展的脖子,将他挟持在手。 吴时赋露出满意笑容。 白云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鲜血结痂,狼狈不堪。被那副官扼住,他挣扎着,却不能撼动他,艰难呼气。 而其他副官,则各自退缅了自己的阵营。 张君阳放下枪的瞬间,陆冉快速逃到吴时赋身后,却迎来吴时赋厌恶的眸光。 “五哥!”白云灵哭喊起来,试图冲过去。泪眼迷蒙中,她的胳膊被人紧紧攥住。 慕容画楼冷峻眼眉既陌生又模糊。 “退到后面去。”画楼低声跟白云灵道,“你大哥和我在这里!” 张君阳便眼明手快接住慕容画楼手里的白云灵,把她拉到佣人们后面,交给自己的妹妹张璐。 “让所有人都出去,督军在这里!”画楼高声对张道,声音里有母仪天下的严峻冷漠,叫人心头发颤。气势咄咄中,全场肃静。 第二百二十一节训子 慕容画楼声音刚落,白云归便扫视了众人一眼。 那些佣人和年轻宾客只觉白夫人声音里含着雷厉霸气,白督军眼眸里噙着锋利怒焰,他们若待在这里,迟早会引火烧身。 脚步声嘈杂纷乱,众人蜂拥砀出。 宴会大厅里只剩下吴时赋、陆冉和他们的副官,白云归夫妻、被人挟持的白云展、白云灵和搀扶她的张璐、张君阳,张和稍后赶来的张太太、张大少爷和张大少奶奶。 吴时赋主仆六人和被挟持的白云展站在一起,张家众人则跟白云灵站在另外一边,画楼静静依偎白云归身后,两人独占一方,场面似三足鼎立。 白云归的副官们皆跟着张家佣人和宾客退出去。 天色渐亮,宴会大厅是玻璃落地窗围成,水晶吊灯在璀璨朝霞里黯然,微风吹来,大厅里有些凉意,吊灯的水晶链子泠泠作响。 吴时赋与白云归对视,火焰般丽朝霞将他二人身姿掩映,敛了些许剑拔弩张。 “吴老四,我五弟生的斯文,跟尔等粗人不能比,有什么话好好说,先放开他!”白云归声音清冽冷傲,难掩不虞。 吴时赋冷笑:“你这个草包弟弟,老子替你收拾教训一番,将来说不定成器些。白云归,你不用谢我!” 白云展的呼吸变重,呜咽着挣扎。 画楼和白云归冷眼瞧着,谁都没有动·只有白云灵咬住帕子,呜呜低声哭起来。可瞬间又抑制哭声,伏在张璐肩头。 张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厌恶看了吴时赋一眼,又眼眸暗含担忧望了望被挟持的白云展。 张家众人脸上也不好看。 白云归没有继续跟吴时赋斗嘴皮子,而是转目看向张等人:“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张吓一跳,忙摇头:“鄙人睡去了·是听到佣人说他们打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问因为何事而打斗……” “不知道,你们留下来做什么?”白云归毫不客气打断了张的话,声音不紧不慢,不怒而威。 然后扫视全场。 张家所有人面面相觑,忙退出去。白云灵亦不知情·她当时和张璐等数位小姐一处跳舞,闹得很欢快,就听到有人尖叫,吴时赋一拳打在五哥鼻子上。 张君阳帮五哥·亦被吴时赋一拳扫倒在地。 她跟着张家人退了出去。 张君阳留了下来。 宴会大厅顿时空旷。 天际骄阳缓慢升起,金色光线铺满了屋子,似展开了金色锦绣绸缎,绚丽夺目。 白云归、慕容画楼、张君阳三人背光而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有股子寒气在他们间徜徉蹁跹而吴时赋等人迎光,他脸上的冷笑与得意、白云展的愤怒与无可奈何、副官们的紧张与戒备、陆冉的茫然与伤感·一览无遗。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白云归眸光落在吴时赋脸上,却是在问身边的张君阳。 张君阳道是,声音里不禁噙了难以抑制的愤然:“吴时赋说灵儿的坏话,说得很不堪……当着我和云展说的!” 怪不得他枪指陆冉·怪不得他帮着白云展打架,不顾家族的安危得罪吴时赋。一个男人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女人·任由旁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言语玷污自己的未婚妻,他还算什么男人? 他还有什么资格谈担起家族的重担? 强权不能得罪·却也不用畏惧,当自己最后底线被触犯时,他亦会反扑强悍,保护自己最珍贵的尊严不受践踏。 吴时赋侮辱的不仅仅是白云灵,也是白家,更是张家。 吴时赋听到张君阳的话,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坏话?我不过是说白家六小姐身材好,身上又香喷喷的,在床上睡着柔软舒服。怎么,你难道没有想过睡着她的滋味?我不过替你说出来而已,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张君阳眼眸里泛出红光,拳头紧紧握住,呼吸急促而浑浊。 一双宽大的手搭在他的肩头。 回神间,白云归逆光的神色看不清,却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些笑意:“你小子是个男人,当隐忍能隐忍,当强势亦能强势。我妹妹交给你,我很放心。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张君阳迎上了那双坚毅肃穆却带着鼓励赞赏的眼眸,心头微热,重重点头:“督军,灵儿是我的爱人,我张君阳粉身碎骨,亦会护她周全。” 说罢,阔步走了出去,那平日里斯文沉稳的背影异常坚定从容。平日里不在白云归和慕容画楼面前说自己对白云灵的豪言壮志,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着她的名声。 画楼不禁弯唇笑了笑。 大厅里越发空旷,越发安静。 “你的人,不用出去吗?”白云归沉声问吴时赋。 吴时赋很无赖笑了笑:“有人用的时候,我为何要赤手空拳同你斗?又不是打擂台,老子哪有那功夫?” 白云归不再多言,脚步沉重而缓慢走向吴时赋,却见吴时赋从副官手里接过一把枪,直指白云归的方向。 而白云归面容沉静,步步紧逼,吴时赋拿枪的手微顿,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气势上弱了几分。 想到自己武艺超群,手上握枪,为何要怕白云归?顿时止住后退的步子,与白云归对视,眼眸里的怒焰却总感觉弱势些。 一声砰的枪响,须臾后,宴会大厅屋顶玻璃簌簌掉落几块,差点砸中白云归。吴时赋为了阻止白云归前进,冲天花板开了一枪。 白云归终于顿住了脚步·他的眼眸里有嗜血的怒焰,声音透出阴森冷傲:“把你的枪放下,我今天饶你不死!” 吴时赋静了下,又发出哈哈大笑。 那笑声好似被什么捏住,干干的很不自然。他喉头滚动,握枪的手不由自主有些颤意 他控制住心神,想要再次抬枪只想白云归时,感觉脸颊一阵阴风快速袭来·没有回神间便有坚毅如铁般的东西砸在自己脸上,他一阵眩晕,向后退了数步,手里的枪不觉落地。 吴时赋使劲摇晃着脑袋,眼睛被打得晕花,不知何时白云归的拳头落在他的脸颊。那拳头似有千斤之力·比榔头还要重,他牙槽松动,吐出的血水里夹杂着三四颗雪齿。 陆冉不由自主尖叫起来,那些副官不敢同白云归动手·纷纷退在四周,想夺门而去,又怕吴时赋怪罪。 他们是军人,白云归的军阶比他们高,要是同白云归动手,以下犯上,经过军事法庭·他们全是死罪。 控制住白云展的副官腿开始发抖,却感觉拿枪的手腕剧痛,禁不住啊了一声,身子被尖锐的东西踢中·跌倒在五米之外。 白夫人不知何时靠近,夺了那副官手里的枪·将他踢了出去。 其他三名副官再次后退了数步,身子抵住了宴会大厅的玻璃窗。虽然隔着军装·亦能感觉冰凉玻璃贴着后背,寒意便顺着这玻璃浸入肌肤,侵入心底,腿站立不稳了。 画楼把白云展扶住,他身上好似断了骨头,站立都艰难,脸色肿胀看不出原貌,依靠着画楼,浑身无力。 他虽然不胖,总归是高大男子,这般虚软依偎着画楼,画楼承受不住,两个人齐齐跌倒在地上。 白云展压在画楼身上。 深吸一口气,画楼才艰难推开他,扶着他坐起来,低声问他哪里疼。 白云展精神一松,全身的剧烈疼痛早已过了他的承受力,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边的打斗中,吴时赋并不是那般不堪,他接了白云归数次的进攻,终于听到咔嚓一声巨响和男子低沉的咆哮,白云归将他扣在地上,反剪了他的双臂。吴时赋的双臂便被白云归反剪时折断,骨头碎裂声响彻大厅。 陆冉跌坐在地上,恹恹不语。 吴将军带着数名下属和副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场景:白云归单膝跪在吴时赋身上,反剪着他的双手,而白云归眼角、唇角,也被吴时赋的拳头击中,紫涨了几块。 吴时赋脸色紫青,满头大汗喘气咆哮。 白夫人扶着一个看不清原本面目的男子半坐地上。 白云归见吴将军来,缓缓从吴时赋身上站了起来。 吴时赋身上一松,咬牙忍住剧痛,颤颤巍巍站立起来。他似困兽般凶残,红着眼眸瞪向白云归,居然冲向他,想一脚踢在白云归身上。 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吴时赋被踢到在地,伸出的右腿骨折,似狼狈不堪的野狗被打断了全身筋骨 而屋子里却声息全消。 刚刚出手的并不是白云归,而是吴将军! 他胸腔起伏着难以遏制的怒意,指着吴时赋吼道:“逆子,你个逆子!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 吴时赋艰难转眸,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父亲,而实现中父亲一向的温和疼爱不见,唯有满眸失望与痛楚,渐渐模糊起来。 黑色将吴时赋渐渐笼罩,他昏死过去。临到昏死的时候,他依旧含着蚀骨怒意瞪向自己的父亲。 吴将军神色狼狈又尴尬冲白云归道:“白督军,是老夫没有管教好逆子!” 吴将军是个聪明又睿智的人。整个俞州,谁都知道吴时赋的嚣张跋扈,武艺高强,没有人会主动挑衅吴时赋的。 只有他先动手打人的份,从来没有人敢动手打他。 而白夫人怀里那个面目全非的,应该是白府的五少爷吧? 第二百二十二节认错 吴将军脸上又羞又愧,跟白云归说话时微微垂首,胸膛起伏着对儿子失望的怒意和对白云归、白云展的歉意。 吴将军在白云归面前垂首,白云归便能看到他顶上苍苍白发,有种英雄迟暮的感叹,心中酸楚。他知道吴将军少年得志,而人至中年却一直郁郁寡欢,官位堪堪保住,很久不曾升迁。他从威海海军调往俞州海军,明眼人都知道是流放般的贬职。 廉颇老矣,他早已不再争取官场上的显达,只求家宅和睦,子孙繁昌。 偏偏前妻生的两个儿子,因为现任夫人的关系,同他生疏不少;而现任夫人生的两个儿子,一个贪婪无能,已经锒铛入狱;一个嚣张跋扈,整日花天酒地,滛|靡荒唐。 年关将至,人家团团圆圆,他的长子次子却带着孩子离开俞州,回山东媳妇探亲;三子入狱,三媳妇阴阳怪调,还传出和小叔子不规矩的谣言;而老四媳妇向来乖巧,却不见行踪,夫人说她与人私奔。 吴将军不信。 吴时赋的性格太狂妄无稽,采妩又是出身大户,兴许是受不了吴时赋,远走他乡了。采妩的性格好强,做不出那等私奔丑事。 而老四带着那个浓妆艳抹的陆冉回去陪他们吃了除夕夜的团圆饭,吴将军心中不快。然后老四又说说什么宴会,彻夜不归。 老两口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沉默无言。 初一大清早原本想起强撑欢笑,出门去交好人家拜年,却见白督军的副官匆忙上门,说什么少帅要枪杀他们家五少爷 吴将军这才匆忙叫人赶来张家,便瞧见这副架势。 白云归是一方显赫当权者,整个东南都是他的嫡系,连吴将军都敬畏他三分,吴时赋一个萌荫父权的纨绔子弟居然连白督军也敢动手! 倘若白云归不念着吴将军,完全可以将吴时赋送往军事法庭,治他以下犯上之罪。加上东南的势力全部在白云归掌控之下,他想知吴时赋什么罪,法庭便会判什么罪! 吴将军痛心疾首踹儿子一脚,拿出负荆请罪的诚意只望白云归看在他是老一辈的份上,原谅他唯一在身边的儿子。 吴将军深吸一口气,头越发低垂:“白督军,逆子顽劣不通世务是老夫缺乏对他的教养,老夫愿意承担他的过错。白五少爷的伤,只要白督军开得出条件,老夫全部答应···`··” 一双手微抬了他的胳膊,让他微微弯曲的后背直立起来。 吴将军抬眸,只见白云归被吴时赋打得紫青的眼角有了些许不忍,声音轻缓道:“我已经教训过他吴将军别怪我出手太重!老四是您的爱子,我也是对他一再容忍。 今天,他实在过分…….” 说罢,冲吴将军身后的副官和吴时赋的副官们使眼色。 那些人全部退了出去。 画楼也喊了自家副官把白云展抬出去,送往医院医治。 偌大宴会大厅只剩下白云归和吴将军。 两人沿着墙根的椅子坐下,白云归抽出雪茄敬给吴将军,亲自替他点燃。烟雾环绕中,才有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白云归说了今日事情的始末:“……我妹妹是闺女,即将要嫁入张家。倘若这些话传出去,她的名声应当如何?他把我胞弟打成重伤,见了我来不仅不认错,还拿着枪挟持我五弟,另外用枪指着我,我才替吴将军教训他。” “打得好!”吴将军轻吐了烟雾,真诚说道,“这一顿打,他迟早要挨……” 见吴将军深明大义,白云归亦不再多言,两人默默坐了半晌,才起身各自离开。 白云归去了医院看白云展,画楼和白云灵守在那里。 他身上多处骨折,需要休养三四个月,跟夏采妩的表哥情况相似。吴时赋下手皆是阴招,处处让人骨折。 白云归让医院给白云展开了专门楼层的病房,让他静养。 然后当着白云灵和慕容画楼的面,对刚刚苏醒的白云展道:“我对你很失望。当初我对慕容半岑说过,男人的英勇不是拳头,却是智慧,否则就是莽夫!当明知自己打不过的时候,隐忍不发待时机,能屈能伸才是汉子。这些话,我今天也告诉你!吴时赋拳脚厉害,而你明明不擅长拳脚,却去跟他打架。用自己的弱处去对抗对手的强项,你不是莽夫,你是个蠢货! 白云灵错愕望着大哥,又担忧望着五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闷闷拉着画楼的袖子。 画楼便想起那次慕容半岑袭击白云归,被白云归断了手臂。后来白云归去小公馆,单独找过慕容半岑聊天。 原来说得是这么一番话。 令画楼欣慰的是,白云归的教诲,慕容半岑能听得进去。 回神间,白云灵焦急望着她,害怕白云归激怒白云展 兄弟俩又闹起来。 画楼看了眼白云展。他脸上看不出神色,全部都是肿胀伤痕,而眼眸里却有虚心受教的愧意。他僵硬的脖子绑了绷带,只是微小颔首,声音含混不清:“······我知道了大哥,我错了······” 连白云归都一顿。 每次教训他,他要么反驳回来,要么不厝一顾。 这是白云归最严厉教训他的一次,却是他第一次说他知道错了。 白云灵惊喜望着白云展,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望着他脸上的伤,还是大哥唇角眼角的青紫,她眼眸充盈了泪珠,滚滚落下。 五哥说他错了…… 画楼看到白云灵抽噎,原本想安慰她·让她别哭。话尚未出口,自己的声音先顿住了,鼻子有些发酸。 张君阳和张璐代表张家来看情况,白云灵留下照顾白云展,画楼和白云归回了官邸。 回程的时候,画楼望着窗外默默不语。 沿着海堤回官邸,两旁弱柳已蒙了层绿纱,迎风款摆的柳枝有了淡淡生机。俞州的早春来得特别匆忙·甚至冬日尚未离席,它便似顽皮的孩子,偷偷潜入。细浪轻逐沙滩,棕黄|色细沙滩光洁如镜 温暖的手拢住了她蜷在袖底的手,柔声问她:“想什么?” “在想五弟。”画楼如实笑道,声音轻盈里有些湿润的哽咽·“他说我错了,惹得我鼻子一酸。我总是担心他长不大,在社会上吃亏被人利用,哪里知道被吴时赋一顿打·倒是打得开窍了。以后,他大约会改了吧?” 白云归将她搂在怀里,轻柔抚摸着她的鬓角,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他说我错了,我也挺意外…….也挺欣慰。” 如此一句,惹得画楼笑起来,那些酸楚与泪意悄然而去。 “画楼·我下午的专列回霖城。”白云归低声跟她道,“不管冀地最后会怎样,我想着把家里人都接出来。倘若老韩他们依旧愿意跟随我,我会保障他们的安全;倘若他们愿意跟随姓曹的·愿意给日本人做狗,将来李方景出兵攻打他们·我不会插手······” 画楼蹙眉:“您带多少人?” “韩、贺、蔡三家家眷和一千多近侍营······”白云归道。 “太危险!”画楼倏然声音发紧,“督军·这不是开玩笑···…” “放心,我有把握。”白云归打断她的话。 他不是鲁莽之人,不肯带着大部队北上自然有他的考虑。一来是不想耗费军资处理自己的私事;二来,也是不想和韩督军等人兵戎相见 毕竟他们是曾经苦难时一起相互搀扶而来的! 画楼心中这样想着,笑容便柔婉了几分,笑道:“那我替您收拾好衣裳。督军,灵儿的婚事您不用担心,我会办好。倘若事情成功了,先给我发来电报,我好准备宅子给家里众人······.” 白云归搂住她的手臂紧了三分 从前,他想着他的女人必须强势,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同寻常,唯有强势女子才能保护自己。 那时的云媛便能自保。 而慕容画楼,远远超出了白云归的期望。她不仅仅照顾好自己,还会替他照顾好家人。 白云归想,哪怕有一日他战死沙场,他的女人亦不会让他的遗孤处境凄凉。这个女子聪慧,强势,能干,又温柔体贴。不管是对面敌人,还是家人,她总能拿出最好的姿态,令他放心“倘若真的来了,将会是一大家子人啊!”白云归倏然感叹。他好似从就没有过大家庭的日子。 他十三四岁便去京都求学,然后留学德国,后来从军,东征西讨,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戎马一生,都快忘了普通人的家长里短是怎样的感觉······. 不知道为何,白云归有些盼望。 “是啊,很多人。”画楼忍不住笑起来,“人多热闹。” 她也喜欢人多。 回到官邸,已是上午十点多。 白云归要带韩、贺、蔡三家一起去霖城,需要给他们时间准备,专列晚上七点才启程。 吃了午饭,一晚未睡的困意涌上来,画楼不禁哈欠连连。 “去睡会吧,一夜未睡。”白云归平淡说道,自己先上了楼。 画楼顿了顿,才跟着他的脚步上了楼。 窗帘阖上,屋子里光线暗淡,影影绰绰间,白云归洗了澡进来,赤|裸着上身,身材高大结实,胸膛虽布满或大或小的伤疤,却肌理分明,线条结实好看。 画楼垂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莫名的心悸。 第二百二十三节 两情相悦 厚重的三层窗帘层层拉上,将午后慵懒骄阳挡在窗棂外,屋子里光线幽暗。 画楼开了床头那盏橙色灯罩的电灯,暧昧光线将斗室铺满。她洗过了澡,换了轻柔茜色睡袍,不看已经进屋的白云归,只顾把鬓角散开,青丝若青瀑泻下,缱绻肩头。 拿了香檀木梳磨蹭打理青丝,画楼坐在梳妆镜前,半晌没有起身。 而那人居然乖乖躺下,不像往常磨蹭着她。 转身时,他静静半阖了眼帘,呼吸绵长均匀,居然睡熟了。 画楼错愕,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她无奈笑了笑,怕是真的累极了,挨着枕头莫名就睡熟。捻了床头灯,画楼准备轻声转到床尾,再转到床里侧躺下,却感觉腰际一紧。 结实有力的手臂缠绕她纤柔腰肢,把她带到了床上。 光线昏晖间,画楼抬眸,他依旧表情平淡幽静,眼帘微阖,仿佛刚把她带到床上的并不是他。 就知道他不会这样老实,画楼愤然!她挣扎着起身,发觉他手臂并不用劲箍住她,她轻易便爬到了床的另一边。 有些不解,有些戒备,画楼不知白云归又要玩什么花招。 平躺着盖好锦被,身边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呼吸绵柔似熟睡。可刚刚还抱了她,现在 以静制动,画楼这样想着,便也默默不语,轻阖眼帘装睡。 却不敢真的放松精神,以免又被他悠然袭击。 时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人依旧静静躺着不动,画楼不敢确定他是否睡熟,又不知他到底玩什么花样,便退了他:“督军,您睡了没有?” 白云归嗯了一声:“没有。”嗓音清冽低醇,无半分睡意。 然后他微微偏头问画楼:“喊我做什么,有事跟我说?”语气里满含调侃与暧昧。 是啊,人家好好躺着睡觉,自己喊他做什么?画楼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人太腹黑了。 她恼怒又尴尬,倒也真的想起一件事,侧了身子跟他道:“您回城去接了族人来俞州,只怕城中大户得知消息,都要南迁。督军,荣家的事您别管······” 白云归低声笑起来:“孩子话!那是我外家,我怎能不管?” “慕容半承已经被开出慕容家族籍,他的事您别管······”画楼神色间颇为尴尬。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提起慕容半承。 白云归又笑起来:“我跟他曾经是同窗,又年幼相识,他若是求我怎能不顾同窗之谊?” 古人说总角之交谊如昆季,白云归大约也把年少故友看得比较重要吧? 画楼却知道白云归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真实想法已经说给他听,他此刻反驳回来,不过是同她玩闹。等到了霖城,他心中定会衡量,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笑了笑,重新平躺:“您说的是,我考虑不周呢。” 白云归也静静偏过脸去,安静平躺着。他一改往常同她嬉闹的秉性,反而叫画楼心头不宁。 她看了他一眼,依旧面色祥和,好似往常疲惫至极后熟睡。 刚刚也是这样,自己喊他他便声音清晰同她讲话,可见并没有睡。 到底怎么了? 画楼沉住气,装傻去睡。可心里揣测他的意图,难以安定,那些浓浓睡意好似渐渐散去。 她越发睡不着。 终于身边人微动,她的手在被子底下被他握住。 画楼睁开眼,忍不住笑起来,挣开他的手,半支了身子问他:“白云归,你到底要干嘛?” 连督军也不叫了,语气不似往常的恭敬,有些对孩子般的无可奈何。 白云归唇角勾起轻柔弧度,眼睛依旧半阖着,似喃喃叹气:“我等会儿便要回霖城了啊······” 画楼嗯了一声。 他停顿须臾又道:“可能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画楼一头雾水,眉头微蹙,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却瞧见他眼睛猛然睁开,璀璨眸子死电光般投在她的脸上,笑容明快又得意,将她半支的身子揽到自己怀里,低喃道:“你要是不顾我就那么睡着了,我肯定会失望的。可你没有·····画楼,你这个小东西终于开窍了。 她开窍了,懂得离别的惆怅,所以他什么都不做,平静躺着,她却无法忽视。 他揽住她上床,只是不想她绕到床头,让她从他身上翻过去,她却问他睡熟没有:他只是握住她的手,她却问他到底要干嘛。 从前的慕容画楼肯定会沉默不语装睡。 就算他表现不平常,她亦会装傻充愣,自己先进入梦乡的。 画楼明白他的意思,后背凛然,心中那些悸动马蚤乱起来,半晌静不下来。 是啊,他经常这样啊,自己总是用忽视的法子来对付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正愕然间,唇已被他攫住,动作轻柔描绘着她的唇线,搅动着她的气息。 画楼心头乱得厉害,莫名情绪死涨潮般涌上来,铺天盖地将她吞没,半晌都理不出由头。而他的攫取更加霸道,湿热舌尖在她舌尖上起舞,纠缠着她。 一狠心,画楼咬了他的舌,他吃痛,才急忙松开她。 他眸子已凌乱,不解望着她,却见她眼眸迷离又茫惑,仿佛走失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傻孩子!”白云归笑,心情轻盈愉悦,燥热唇瓣落在她精致小巧的锁骨,缓慢下滑。 她却挣扎起来白云归停下来,含笑凝望她。 慕容画楼却半扬起身·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宛如拼尽了全身力气,勒得白云归喘不过气。 “怎么了?”白云归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笑着打趣她,“难得你这样主动投怀送抱啊······” 却感觉有湿热的水雾打在自己的后颈。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见她满脸湿濡,便慌了神·欲俯身捻开灯,却被她抱住了腰。 “我没事,白云归,我没事!”她声音里微带着哽咽,“我只是……只是觉得……原来如此……” 白云归狐惑望着她的语无伦次和满颊泪珠,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知道用自己掌心替她拭泪。 她一声不发,泪珠却泛滥成灾。 白云归越发不安,又问不出什么来,正懊恼叹气·却见她终于扬起脸,光线幽暗中能看到她眼角溢满晶莹的泪。 她玉藕纤臂搭在他的肩头唇缓慢又笨拙凑近他的唇,唇瓣湿濡娇嫩,有泪珠的湿咸,撩拨得人心酥麻。 白云归原本就燥热难耐的身子更加沸腾,浑身欲|火好似被泼了一瓢滚油·熊熊滔天烧灼起来。 他禁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呼吸浑浊炙烫,翻身将她压下。 却遭到她的挣扎。 她推开他,从他身子底下钻出来·让他平坦着。 轻柔的唇学着他的样子,一寸寸吻着他的肌肤他结实的肌理滚烫紧绷·忍耐着享受着她的亲吻。 白云归握拳压抑自己的情绪,却感觉自己眼睛发涩。这个瞬间·他终于明白刚刚画楼为何哭泣。 他将她拉住,依旧压着她,在她耳边低喃着:“画楼······”声音却跟画楼一样,有些哽咽。 仿佛今日才懂爱,才食髓知味。 这场欢愉似乎他们之间最好的一次。身体的欲|望融进了心灵的纠缠,两人之间的配合全所未有的默契。 画楼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而他箍住她的腰,激|情时拼了全力的索取,才算把彼此心头激流送出去。静下来的时候,屋子里悄无声息,有淡淡如水温香。 画楼再次醒来,觉得眼睛有些胀,肯定肿了。 她的手被他握住,在锦被里十指相扣,牢牢拴在一起她没有动,直到白云归也醒来。 清醒后,那些在床上宣泄的情绪她不好意思提起,他亦装作不曾发生,两人跟平常一样起床穿衣,却又有不同寻常的沉默。 画楼帮他收拾箱笼。 “礼物你叫副官准备了吧?”画楼笑盈盈把装了他衣裳的小皮箱放在门口地上,转身替他扣军服的银扣。 “放心,都准备好了。”白云归也若无其事道。 “我妈去世这么久,半岑都没有回去祭拜,您要是见了慕容家的人,稍微透露些口风,替半岑遮掩……”画楼帮他扣好扣子,然后系好绥带。 白云归淡然道:“我会的…···” 然后又各自说了些闲话,两人下楼吃了饭,画楼送他去火车站。 火车站今日要通专列,所以戒严关闭,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侍卫。画楼跟着白云归进了车站,月台上早已沾满了人。 韩家、贺家、蔡家悉数离开。 他们在俞州生活,一直似客居他乡,没有不动产,住的房子和日常花费全部是白云归供给。 大人们想到终于可以归乡,面露喜色;孩子们不懂愁苦,只当是出远门游玩,兴高采烈,月台上闹哄哄的。 见到白云归和慕容画楼,才微微安静些。 夫人太太们分别跟画楼打了招呼,列车开进了站台。 大家鱼贯着上车。 白云归便轻轻拥了画楼,低声道:“我会很快回来。” “一路平安!”画楼也笑道。 车子渐渐远去,她才回了官邸。 第二百二十四节宴请 慕容半岑回到小公馆,发觉家里空空,错愕半晌。 画楼从车站回来,眼睛还是有些肿。慕容半岑便不安拉着她问:“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画楼把家里情况告诉了他。 只说白云归是去驻地巡查。 半岑才松了口气。 次日,姐弟俩去医院看望白云展。 张君阳和白云灵一直守在医院两人虽然脸上神采奕奕,却也遮掩不住眼底的倦色。 画楼便道:“以后我们白天来看看,晚上副官们守着,不要总是呆在这里。我们女人还好,君阳家里一堆事,难不成统统丢下?” 张君阳笑容斯文腼腆,白云灵则红透了脸。 白云展口齿不清,也跟着道:“你们在这里我也烦。医生说我要静养,你们总是来,怎么静?” 大家都忍不住笑。 送走白云灵和张君阳,又指使慕容半岑出去买些米粥,画楼便单独跟白云展道:“在医院住半个月,我接你回去修养。每日都来,你也费神。我们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来陪你,下午和晚上你好好歇息。” 白云展微微颔首道好,又问白云归怎么没有来。 “督军去了驻地。”画楼解释道。 回去的时候,画楼又把探病时间告诉白云灵,还道:“这些是医生吩咐的。” 白云灵只得应下。 他们上午去陪白云展,有时他觉得累·只想睡觉,她们便在隔壁病房说话。后来白云展觉得每天上午来太多了,让他们隔两天来一次。 “你们来也是聒噪。”白云展道,“这里医生护士照顾我,我身上疼,只想闭眼躺着,不想和你们说话,更加不想听你们说话。” 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于是探病时间又减少。 正月里相互拜年·是华夏老习俗,俞州虽然是新派社会,可这等应酬大家还是很喜欢 家家有借口开宴会,于是日日宴会不断。 画楼是督军夫人,她的身份地位在俞州算是最高的,不需要拜访别人。白云归一向清冷·早些年定下逢年过节不见客的规矩,如今亦不见白夫人破除,所以那些权贵人家亦不敢贸然上门。 官邸一如往常的宁静。 白云灵认识不少新派小姐公子,每日都能收到很多请帖。她也爱热闹·有年轻一辈认识的人家,便给了面子去玩,整日不沾家。 画楼收到的请帖便更多,只是她从不回复。 她跟白云灵不同。 白云灵出门,只是普通权贵小姐;而画楼的言行举止皆是代表白云归。 除了去探病,剩下的时候就是呆在三霞路的小公馆,陪着苏氏和苏捷。 画楼把霖城变故说给苏氏听·又道:“倘若是真的,慕容家那些人肯定要南迁。既然牵动,自然会往东南一带,来霖城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他们是督军的外家,来到俞州有人庇护。妈·以后您怕是更加不方便。” 苏氏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淡然道:“我又不出门·没人能看到我。再说,他们来俞州是寻求督军庇护,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督军夫人是我女儿……” 画楼莞尔:“您能这样想,我便放心。” 苏氏也听画楼和半岑说过白云展的事,每次都打听他好点没有。 哪有那么快就好?伤筋动骨需要静养,不是十天半个月能痊愈的。 画楼只是说比上次好了些。 初六的时候,高岩山的夫人给画楼下帖子,想带着孩子来给画楼拜年。 她比画楼年长,高岩山又深得白云归信任,况且年前的时候画楼接待过她一次,现在不见,肯定要多想,以为哪里得罪了画楼。 高夫人性情温婉,见识却卓尔不凡,同她聊天受益颇深况且高家两位少奶奶贞静优雅,跟白云灵也能话题投机;高家二小姐高平莎跟慕容半岑相处似乎不错 摒弃男人政治上的谋算,高家女眷颇得画楼喜欢。 如此一想,她便派人送了回信,让她们初七上午过来家里做客。 初七不需要去看白云展。 吃晚饭的时候,画楼把高家女眷明日上午来拜年的事情说了。 “高夫人打麻将最是厉害,输得不多不少,不会一味让你赢,也不会一味让你输,让众人都有兴趣一直玩下去。我平常不爱打牌,却总想着学她那手牌技。”白云灵笑道。 上次她们几个打牌,白云灵和画楼虽然不精通,却也能看得出整个场面在高夫人一个人的控制之下。 她那手牌技出神入化。 “回头让她教你一招半式。”画楼笑道。 这个年代是新旧交替的初期,女人比前朝自由很多,却也不能像男人一样行走。上流社会的贵妇,她们日常消遣便是打牌、看电影、参加宴会。而电影和宴会一个月偶尔几次,打牌便是交际的全部。 哪次出去做客,不需要打 除非是画楼这样的地位,斯有人迁就她,否则就必须应付。 而白云灵将来的生活,是这个年代最普通的上流贵妇。活得糜|烂些的,抽鸦片养戏子打麻将;活得规矩些的,生活的主调只有打麻将。 能学得一手精湛牌技,让人称赞,亦是净段。 白云灵听在耳里,颇为心动,拉着画楼低声道:“那你跟她说。要是你说,她肯定愿意教。我说的话,她不愿意,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说白云灵单纯不谙世事,也有些小精明;说她精明·又透出单纯,惹得画楼笑起来:“还是你说,她知道我不打牌。高夫人可是个明白人,这中间曲折瞒不过她,还是老实些,拿出诚意,免得她觉得咱们滑头,心中不喜。 你想啊·她要是愿意教,不管是你还是我,她都愿意;她要是不愿意,随便说说,咱们也辩不出真假。” 白云灵听着,点头笑起来:“也是啊!” 而慕容半岑则沉默不语。 晚上的时候·画楼看到他把那养着五彩燕鱼的鱼缸重新刷了一遍,干净透明,还学着画楼的样子,在鱼缸里添了几颗雨花石作为点缀·又从大鱼缸里拔了塑料水藻装饰。 五彩燕鱼原本就灼目艳,如此一装扮,鱼缸顿时熠熠生辉。 慕容半岑望着那鱼缸,露出清浅却羞赧的笑容。 看着他忙,画楼怕他尴尬,什么都不问,只当瞧不见。 回到主卧·她关了灯躺下,脑海中便浮现慕容半岑那兴奋模样。他好似对高平莎有懵懂的好感,那么高平莎?br /> 锦绣民国 全第5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莎呢? 她是把慕容半岑当成普通朋友,还是像慕容半岑那样情愫暗许? 高家是权贵人家。倘若是前朝·高岩山的官位算得上封疆大吏;而高夫人娘家秦家又是显赫一方的巨富,秦家老爷子曾经是一方当权者·南边水军官员多是他的老部下。 不论白云归的关系,单单说家世·慕容家配高家有些高攀。 倘若今日高家看着白云归的地位,愿意同慕容家结亲,可高平莎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将来白云归归隐或者下野,慕容半岑便是自取其辱,在高小姐面前没有体面。 若是这样,早些点醒慕容半岑,免得他越陷越深 可看着他如今这兴奋劲,画楼又不忍心。 思量着,便睡熟了。 睡梦中居然见到了白云归。那是木棉花遍地樱红的季节,金色夕照下,他眼底有璀璨碎芒,拉着她的手在木棉树下散步,火焰般怒放盛开的木棉似血色嫁衣,将两人背影染得喜气华丽。 木棉花是英雄之花,白云归还在她耳边低喃着。 次日醒来,画楼伏在客房||乳|白色栏杆上,望着官邸门前那一整排的木棉虬枝愣神。 离花期还有一个多月,光颓虬枝在清晨白雾里舒展着。 想起去年木棉花开,她心中所想所念,是如何离开即将倒霉的白云归;而今年,她心中盘算的,却是慕容家众人来了,她如何安置他们的住处;如何接待白云归器重下属的亲眷,如何办好他妹妹的婚礼···· 想得更多的,是他在木棉花凋零之前,能不能回到俞州······. 画楼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缓缓送入肺里,人精神不少。她望着铺满庭院的朝霞,唇角有了愉悦的弧度。 画楼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在他身边把日子过好。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已有了这般的打算。 那个男人不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甚至可能不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却是让她最踏实,最安心的。 白云灵喊她:“大嫂,你不冷啊?” 画楼笑了笑,才起身下楼梳妆。 官邸的三个人全部精心打扮一番,上午九点,高夫人携了一家子女眷便登门。 她的两个儿媳妇穿了一模一样的旗袍和坎肩,似双生子;高夫人则是貂皮大风衣,风衣里穿了件宝蓝色绣凤凰纹粤绣旗袍,雍容华贵,笑容某婉;高平莎则是雪色狐皮坎肩,粉色绣雪莲纹苏绣旗袍,足蹬软皮快靴,模样妩媚又清纯,十分讨人喜欢。 看到慕容半岑一袭咖啡色格子西装,黑色皮鞋,风流妍态里透出几分谲艳,高平莎脸色微红,清湛眼眸微微躲闪。 高家两位少奶奶瞧着,顿时抿唇偷笑。 高夫人也笑起来,和蔼温柔,没有半丝不快。 画楼松了口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管将来会如何,在高平莎表露出她对慕容半岑的好感时,高家众人没有忧心忡忡,而是面露溺爱神色,或许是宠溺高平莎,其中也掺杂着对慕容半岑的不反感吧? 两位少奶奶抿唇偷笑,带着调侃小姑子的味道,而不是惊讶,至少说明高家知道这件事。 十四五岁订婚很常见,十四五岁成亲在内城更是常事。 慕容画楼便是十五岁的时候嫁给白云归的。 所以说,十四五岁的姑娘,算是到了适婚年纪。 适婚年纪的闺女对同龄男子表示明显好感,作为家长倘若不看好这段姻缘,会想法设法阻止两个孩子来往,更加不会用宠溺的态度暗示孩子可以继续这段感情。 高家私下里肯定是议论过的,对慕容半岑也是满意的。 那么,高家满意的,到底是白云归的小舅子还是慕容家的少爷? 画楼想到这里,自己心里暗暗失笑。 人总是贪心的。 一开始她所求的,是高平莎对慕容半岑的爱慕态度,免得弟弟一腔情愫付东流;等到确定了高平莎的小女儿情怀,却又奢望高家不是仅仅看中白云归的地位,而是看中慕容半岑。 她好似有些得寸进尺。 一个人出身是无法选择的。 高岩山如今风光,可他的出身还不如慕容半岑。 倘若高家眼皮浅,非要论出身,画楼又能如何? 慕容家在慕容半承手上弄得有些狼狈,可在霖城却也是曾经的第一大户,高家真的清楚情况吗?或许在他们眼里,慕容家是内城的世望族呢。 只得慢慢试探高夫人的态度。 女佣上了茶,白云灵便说要打牌,态度很积极。 高夫人微微一笑。她很喜欢打麻将,在牌桌上她比较擅长控制气氛。每个人对自己擅长之事都有更多的兴趣,也更加有把握。 画楼牌技不精,在霖城的时候过的是绣花弹琴的古式生活,她对打麻将的熟练程度仅仅停留在认得清牌,熟悉基本的规则,说到算计,她就露怯了。 她也直言不讳,说自己不会。 高大少奶奶高莫氏便柔柔笑了:“夫人,我牌技也不好,咱们凑一方。” 画楼着实不想,便道:“不如我坐在夫人身边,学学夫人的牌技。上次夫人走后,灵儿连夸夫人牌技好。” 见画楼把话题引到这上面,白云灵连忙接口道:“是啊,夫人牌技真好。” 高夫人呵呵笑起来,谦虚道:“差强人意。”然后让画楼坐到自己身边,两人一席,又跟画楼和白云灵解释道,“我娘家生意里有赌场,后来去了香港,有间俱乐部是嫂子自己经营的,招待些贵妇。我在家无事,便经常去混迹,学了些。” 白云灵和画楼目露惊讶。 高二少奶奶比高大少奶奶活泼些,笑道:“也是妈聪慧。舅奶奶赌场我和大嫂没事的时候也去玩,这么些年,牌技还是不好……” 白云灵连忙道:“不会你们比我好多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趣事。香港还有专门接待女眷的赌场啊?” “香港就是这样,你若是觉得有趣,是真的有趣;你若是觉得荒唐,也着实荒唐。”高夫人笑道 画楼和白云灵也笑起来。 慕容半岑带了高平莎去花厅和后院玩,女佣跟着他们,画楼等人便安心摸牌。 大家打牌也不急,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悠闲出牌。 白云灵屡次问香港的趣事,惹得高二少奶奶直笑:“六小姐,你要是没事,跟我们去香港玩可好?我和大嫂在家里也是四处玩,到时我们带着你,保证你都不想回来了。” 高大少奶奶便故作微嗔:“胡说八道,六小姐又不是咱们,习惯了东逛西逛,不成体统” 画楼对高夫人笑道:“您这两位少奶奶感情真好,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高夫人面露慈爱得色。谁不希望儿媳妇间和睦?妯娌和睦,家宅便和睦。 两位少奶奶只是抿唇笑。 白云灵也觉得她们妯娌的确感情好。这种好,不是表面上的亲热,而是从言行里透出些许嬉笑怒骂的亲昵,她瞧着会心一笑,道:“其实我也爱玩。以前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疯疯癫癫的。要是有空,我真想去香港玩玩,我有个要好的朋友现在便在香港做生意…” 一听这话,两位少奶奶都顾不上手里的牌。 高二少奶奶说:“你也是英国念书的?大哥大嫂,我还有晚钟,我们都是从英国念书回来的。”晚钟是高家二少爷的名讳 高大少奶奶则说:“做生意的朋友?才去香港的吗?不会是李方景吧?他好像就是俞州人……” 两边的话题白云灵都敢兴趣,一会儿说真的吗,你们也都是从英国念书回来?一会儿又说正是李方景,还有唐婉儿等等,手上的牌都不顾了。 高夫人便停下来等她们。 画楼则咳了咳:“等你度蜜月的时候,从香港出发去南洋玩一圈再回来,到时细细说这些事。现在先打牌好不好?你不是还想跟夫人学牌技?” 便这样顺口帮白云灵的想法说了出来。 白云灵顿时羞红了脸,却掩饰不住向往神色,咬唇嗔视画楼一眼,打了一张九万。 高夫人正好胡九万。可是她扫视桌上一圈,却打了一张三筒,然后牌局继续下去。 没过多久,高夫人自己摸了一张九万。 画楼不免赞赏看了她一眼。 高夫人明白她的意思,柔婉笑了笑,低声道:“回头告诉您诀窍……” 众人听不懂,画楼笑起来:“我太笨,您告诉我我也学不会。我家小姑子倒是喜欢得紧,又打得半吊子,回头您指导她几句。” 白云灵便明白是什么诀窍了,连忙把自己想跟高夫人学一招半式的想法诚恳说了。 高夫人忙道好。 几局下来,几乎是平局,大家都不输钱。 吃了午饭,高夫人便接着桌上的牌,跟白云灵细细说其中的很多窍门,连她的两个儿媳妇听着也眼睛直溜溜的转 一个故意抱怨说:“妈平时都不教我们,要是我们学会了,能赢不少钱……” 一个则感叹说:“原来这中间有这么多窍门啊?” 白云灵一双墨色眼眸亮晶晶的,不住点头。 只有画楼听得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谓。 她也不为难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佣人准备好下午茶点。 那边又支起牌桌,画楼便上楼去看看慕容半岑和高平莎。 两个孩子在后院玩了会,又弹了会琴,现在跑到楼上去了,不知道在做什么。画楼借着送点心便寻了去。 佣人帮他们把书案搬到客房的宽大阳台上,日光照耀下,两人并肩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 片刻便有咯咯笑声传来。 “……你不去法国?念音乐英国和法国最好了,为什么去美国啊?听说美国好的学校的不多,跟乡下似的……”高平莎声音有些失望,“我三月初九的船票去巴黎。” “我姐姐说美国好。”慕容半岑低声道,“你在法国好好念书,将来回来了,咱们比比还谁学得好。” 有些兴奋的畅想未来。 高平莎嘟囔着嘴,气愤骂道:“傻子” 不高兴的把笔一丢,手里的纸胡乱揉碎,似发泄情绪。 慕容半岑静静坐在那里,有些茫然无助,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那,我也去美国?”高平莎自己气了一回,眼珠子转动,倏然对慕容半岑笑道。 慕容半岑大骇:“跟我一起?不行 气氛骤然紧迫 。画楼放重了脚步声,轻盈笑道:“做什么呢?厨房新烤了蛋糕,你们尝尝……” 两个孩子一个脸上满是错愕悲伤,一个惶惑不安,都来不及藏起,被画楼一览无遗。 她故作看不见,只顾招呼他们吃东西,看着桌上稿纸画满了音符,想着两人兴许是在合写曲子,便道:“你们玩,我不打扰你们……” “姐姐”慕容半岑好似有些紧张,“下面在打牌吗?我也下去看打牌。” 说罢,不等画楼开口,起身先出去了。 高平莎一双紫葡萄般晶莹双眸顿时溢满了泪,既尴尬又心酸,神态有些狼狈。她勉强冲画楼笑道:“夫人,我也下去看打牌……” 也跑了出去。 画楼摩挲着那些稿纸,笑容里有些许心疼。 高平莎在家里很受宠,她想起哪里念书,高夫人只怕不会阻拦。而高平莎的意思,是想着和慕容半岑一块儿出去,最好念一所学校。 可慕容半岑拒绝得很干脆,是不想苏氏和苏捷被人说闲话吧?他不是一个人去美国的,而苏捷的身份又解释不清。 那孩子,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 画楼把这些稿纸仔细叠好,被高平莎揉乱的也细细展开,压平,和那些稿纸放在一起,送回了慕容半岑的房间 接下来的时候,牌桌旁多了两个孩子,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而且那两个孩子都心不在焉,明显一副刚刚吵过架的模样。 高夫人和高家两位少奶奶都狐疑看了画楼一眼,画楼只装作不明白,继续看她的牌。 白云灵再好的牌兴也被破坏了。 下午四点多,高夫人便道要回去了。 画楼极力挽留她们吃晚饭,高夫人委婉拒绝,还邀请画楼去高家做客。 画楼没有明确回应,只说再看时间,如果有空一定去。 高平莎回到官邸,再也忍不住,谁也不搭理,冲上楼去,蒙住头呜呜哭起来。 两位少奶奶便连忙跟了上去。 三位少爷便都望向高夫人:“怎么回事啊?” 高市长甚至问:“你今日去探白夫人对平莎和慕容少爷婚事的态度,白夫人怎么说?” 第二百二十六章 楼梯口女儿和两个儿媳妇的脚步声消弭,高夫人才回神,听到丈夫问话,修眉微蹙:“慕容少爷带着平莎四处玩,白夫人什么都没说。倘若她不喜平莎,自然会以男女之别,让慕容少爷留在跟前。只是……” 说罢,长长柳眉更深拧起,“平莎和慕容少爷一开始好好的,怎么突然闹起脾气?” 高大少爷高烟寺便笑了:“平莎向来脾气不好······.”然后见母亲投过来的眸光里含了嗔怒,忙换了口风,“小孩子闹脾气不是常事?我们像他们那样大的时候,闹得比他们凶。” 他们兄弟订婚早,跟未婚妻常有往来,拌嘴吵架是家常便饭。 高二少爷高晚钟也接口安慰母亲:“关键是白夫人的态度,小孩子今天闹,明天好……” 高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高市长看了眼两个模样九成像的双胞胎儿子,和俊逸寡言的三子,表情怅然:“你们像平莎那么大的时候啊····`·” 想不起儿子们十四五岁的模样了。 转眼二十多年,儿子们都是大人。他每年见孩子们两三次,每每都觉得他们变化日新月异。小时候孩子们不懂事,见到父亲还会笑嘻嘻问,您为什么是我父亲? 长大了也明白道理,这等不孝之言不提,态度越发恭敬,感情上就越发疏离好似每年陪母亲会俞州,是他们的任务。 他们只是陪着母亲来,并不是来看望这个父亲。 听到高市长的话微带伤感,几个孩子表情有些讪,真怕体态渐老的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艰辛。 高市长瞧在眼里,神色更是悲凉,好半晌才把情绪掩好。 高夫人也不出声。 她和孩子们尽妻子和儿女的义务,可不负责安慰这男人的心伤。年少夫妻感情便淡薄到了今时今日,对面的人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平莎和慕容少爷的事,暂时应该不好说,至少等两个孩子和好了才能开口。”高市长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薄凉,唇角有淡然自嘲,点了烟跟高夫人道。 高夫人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段日子也找不到合适借口去拜访白夫人只得等二月份六小姐出嫁。从前年开始,爹娘也在操心平莎的婚事,慕容半岑不管从人品性格还是家世背影,配我家平莎最合适。” 是觉得高平莎性格活泼偶尔有些小脾气,需找个沉默内敛、性格和善的男子吧? 慕容半岑模样是极其出挑的,又是内城望族子嗣,听说托付给白督军养育到十八岁,也算是白督军的家人。 高夫人娘家不敢称富可敌国,家财万贯还是当得起。高夫人挑女婿,性格敦厚是第一位世家背影最好,至于将来能分到多少家产,她不在乎。 他们母子在香港依仗娘舅帮衬,也是有很多生意的高夫人自己手里更是好几桩挣钱的买卖。 几个儿子都在舅舅公司里吃红利,也有自己的小公司母亲那些私房钱瞧不上眼,将来还不都是留给平莎的? 一直对平莎的婚事留心总算遇到慕容半岑。 这孩子不管是模样、性格、家世,都是上乘。最难得的是,平莎一向高傲,没见她跟哪个男孩子要好,独独对慕容半岑不同。 高夫人满意,平莎也喜欢,这样的姻缘值得争取,她不想轻易错过,笑容温和里透出几分坚定:“烟寺、晚钟,你们两对夫妻先回去,雁落留下来陪我和平莎。我想把这桩婚事定下来再回香港······” 高市长听了,眼皮微动,露出几分欣喜。 高夫人瞧在眼里,居然有些许心酸。年纪大了,心底悲悯些。 听说他这些年一直是孤家寡人,从前姨太太留下的那个闺女跟他不亲,身边也没有宠爱的姨太太,只是有个女戏子愿意跟着他十几年,两个人做伴。 这男人能这样,实属不易。 他前几年任俞州船舶局局长,后来官至副市长。白云归接手俞州后,提拔了市长,算得上位高权重,却能洁身自好,身边只是一个白云归赏赐的姨太太和一个自愿跟随的红颜知己,也算有点良心。 想到这些,高夫人心底又软了几分。 “听说俞州的春夏两季天气最好,我们住到六月底再回香港吧。”高夫人语气淡淡的对三子高雁落说道。 高市长再也掩饰不住喜危,眼梢眼角却是笑。 几个儿子则笑容深邃,瞧着父亲的欣喜若狂,到底血脉连心,各自心生涩意。 “我们回去,也是整日玩闹,那些生意就是吃吃红利,管不管无所谓。”长子高烟寺笑道,“妈,既然俞州天气好,不如我先回去接了凌凌他们四个,咱们在内地玩到六月底再回香港避暑吧。” 凌凌是高烟寺的长子。他们兄弟两人有四个孩子,高烟寺两个儿子,高晚钟一儿一女。 高岩山和高夫人微愣。 特别是高岩山,满含期盼望着高夫人。年近五十的男人,眸子有些浑浊,眸光却透亮,眼巴巴望着,暗含恳求,让人心里酸楚难耐。 高夫人低垂沉思,片刻后才道:“也好······ 高岩山的笑容便荡开一个灼目的弧度:“那群小家伙还没有来过爷爷这里……” 声音微顿,有些哽咽,他连忙咳了咳,掩饰过去。 惹得几个儿子眼底发涩。 高夫人也有些唏嘘,正说着,佣人进来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高岩山微愣,才想到自己姨太太生的大女儿去日本留学,好些年没有归家,亦不来信。他声音兴奋得微颤:“快,大小姐在哪里?” 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高夫人目露几分诧异,不早不晚,怎么这个时候回国? 高雪芝是姨太太的女儿,跟她的三子高雁落同年·今年十九岁。每年高夫人回俞州过年,这位大小姐总是气鼓鼓的不搭理她,对她们母子充满敌视,好似她才正妻的女儿,而高夫人母子是来抢她父亲的。 高夫人从前对那位姨太太就不计较,如今更加不会跟她女儿计较。 谁是嫡谁是庶·这可是命,争也争不来。 “咦,那位金鱼小姐回来了?”老二高晚钟调侃笑道。 高雪芝有双大大的眼睛,每次他们回俞州过年时·她总是气鼓鼓的瞪目,高晚钟兄妹几人私下里便说她的模样像金鱼,给她取了金鱼小姐的外号。 “爸爸喜欢她,她又是那副性子,你别再捉弄她,闹得妈难做。”老大沉稳些,教训弟弟道。 高夫人在一旁笑起来。 高雁落也道:“二哥·你别同大姐闹,咱们一年来几次?何苦做恶人?” 高夫人欣慰颔首。 正说着,便见高岩山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短发的女子,穿了件淡红色西装上褂·灰色格子洋裙,黑皮高跟鞋。满头青稠般发丝绞了·齐耳短发显得很精神。 原来还有淡淡笑意,看到高夫人和高家三位少爷·立马阴觏了脸,冷哼一声对高市长道:“爸爸,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第一句话不是跟主母和三个嫡兄弟打招呼,而是这般阴冷责问。 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 高夫人笑容依旧柔婉:“雪芝,你回来了?”语气温柔,是对孩子归来的欢迎和几分退让的隐忍。 “我当然回来了,这是我家!”高雪芝立马高声道,尖锐刺耳。 高岩山脸色微落,却见高雪芝一副冷笑的刻薄模样,心中责骂的话又说不出口。 “吃饭了吗?正好还没有开饭。快去洗洗脸,一定饿坏了吧?”高夫人好似不懂高雪芝的冷嘲,依旧保持她慈爱笑容,只是藏在袖底的手微微发紧。 她欠了谁的? 当初她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她父母做主的;高岩山明明有了未婚妻,还是同意娶她;甚至他的未婚妻为了过上富贵荣华,宁愿做妾。 他们各有算计,她却是无辜的! 当时那姨太太活着,她就想着自己出身名门,同她一个寒门女子计较有失身份,处处忍让;如今她年过半百,还要受这黄毛丫头的刁难? 高夫人暗中吸了口气。 “吃不下!”高雪芝冷哼一声,接过佣人手里的皮箱,自己拎着咚咚上楼去。 高岩山欲呵斥,却望着那单薄孤傲的背影,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 高夫人的三个儿子看着那丫头欺负他们母亲,而父亲始纵容,便想到当年父亲肯定也是这样容忍那个出身低贱的姨太太欺负母亲,母亲才这些年始终不肯回俞州。 刚刚对父亲那点同情顿时消弭。 “真可怜!”高二少爷声音微高,带着些许嘲讽。 走上楼梯的高雪芝顿时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冷冷望着自己的嫡兄:“你说谁?有种就痛痛快快说话,藏头露尾,你是个孬种吗?” 这下,高大少爷和高三少爷心中的怒火也猛然腾起。 高岩山声音微紧,却有些无力道:“雪芝,怎么跟哥哥说话这样不礼貌?你快上楼去。” 高晚钟站起身子,笑容从容倜傥,对父亲道:“爸,没事。”然后看着高雪芝笑,“我说你真可怜。从小没有妈妈教,明明生在高门,却是祚户的拙劣品行,没有教养!我妈从小告诉我们,要敬重长辈,要和睦兄弟姐妹。所以你每每无理取闹,我们都不跟你计较,笑脸相迎。我母亲是你的嫡母,你从不敬重,我们是你的兄弟,你从不友爱,难道你有教养吗,难道你不可怜吗?” “你很可怜!”一向沉默少言的高雁落突然道,“可怜不自知,可怜不自爱,可怜不自重,可怜不本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画楼送走高夫人,让管家准备晚饭。 白云灵偷偷问她:“我瞧着半岑和高家小姐好像吵架了。大嫂,那扁小姐没有欺负半岑吧?” 说的画楼啼笑皆非。 两个人吵架,大家通常会觉得是男孩子欺负女孩子,而白云灵则以为是高平莎欺负半岑。难道她眼里的慕容半岑这般羸弱吗? 此念一起,她微微蹙眉:高夫人会不会也觉得慕容半岑太过于女孩子气,显得怯弱? “你怎么这样问?”画楼笑容清浅,“难道半岑瞧着好欺负吗?” 白云灵知她误会,忙解释道:“不是啊!那高小姐嘛······” 不太愿意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便顿了顿,才继续道:“高小姐一看就不太容易被人欺负,而半岑又厚道。” 就是说,她觉得高平莎比较刁钻。 上次她还说高平莎很讨人喜欢的啊。 画楼看高平莎,觉得她活泼可爱,又有世家女子的涵养,虽然模样天真纯朴,可说话行事间又有沉稳熟练,不像白云灵的单纯不谙世事。 她自小在香港,又是生活在外祖家,自然不比养在父母身边的大小姐。若她真的像白云灵一样清纯无心机,只怕也不会太讨人喜欢 外祖父外祖母可不是爷爷奶奶,对外甥女的疼爱不会越过自己的孙女。 女孩子只要本性善良,涵养得体·有些心机反而能更好融入社会,让人少操心。画楼喜欢高平莎,既喜欢她的可爱,也喜欢她审时度势的精明。 她笑了笑:“小孩子总有些口角,不喜欢大人问。” 客厅里电话响起,管家说是找六小姐的。 白云灵接了电话后,高兴道:“大嫂,张妍从日本回来了·璐璐让我去玩。我一开始来俞州,最早认识张家的人,就是张妍了。我去那边吃晚饭。” 张妍是张家的四小姐。她年纪跟张家二小姐张璐、三小姐张婉同岁,应该是姨太太的女儿。因为她不在俞州,画楼亦不曾想过要打听她,便更加不清楚是哪位姨太太生的。 她这个时候回俞州·是◆了张君阳的婚礼吧? 画楼说好,别回来太晚。 白云灵带着林副官走后,官邸只剩画楼和慕容半岑。 她想着反正两个人吃饭也无聊,不如去小公馆。正好慕容半岑心情不佳·去小公馆陪苏捷玩阄半天,他大约会好些。 想着便要上楼去喊慕容半岑,却见他迎面下楼,手里捧着精致透明的鱼缸。灯光下,那五彩燕鱼色泽斑斓,在碧绿水藻里欢快游玩。 鱼缸底部的雨花石映衬着五彩燕鱼的瑰丽,水波反射中·形成璀璨的虹,将慕容半岑眼底染得丽妖娆。 他神态恹恹,眼眸里却透出坚定:“姐姐,这鱼还是给佣人养着吧·我怕养不好。很贵呢。” 画楼眼眸微动,清湛眼波在他脸上流连片刻。慕容半岑见画楼怪异打量着他·故作从容,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痛色。 他垂眸不语。 画楼接过鱼缸·含笑交给佣人,道:“也好,佣人替你看着,什么时候想养了,什么时候再拿回去。半岑,咱们去看苏捷吧?” 慕容半岑眼眸一亮,笑容便明艳轻快起来:“反正家里没人,姐,我们晚上歇在小公馆吧?” 他说的没有人,是指白云归不在家。 白云灵好几次都觉得画楼和慕容半岑行为不正常,却很聪明的不问。这次就算歇在小公馆,白云灵也不会追究。 “行啊。”画楼笑道,“我跟管家吩咐一声,回头跟灵儿姐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却只是跟管家说:“我和慕容少爷出去看电影,只怕很晚才会回来,你让六小姐别等我们,早些歇息。” 有没有回来住,只要他们不承认,白云灵也不好说什么,难不成她半夜守在他们房间里? 早上回来晚点,就说昨晚回来得晚,清晨又出去了。 没有月色,昏黄路灯鳞次栉比亮起,织锦点翠般的光幕里,四周的树木建筑物快速后退。 慕容半岑始终面朝车窗外,神色低沉落寞。 画楼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惊,却没有转脸。依旧将脸转向夜幕里,肩膀微松,显得很伤感。 “今天跟高小姐吵架了吗?”画楼柔声问他。先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愿意说。倘若他愿意说,心底的惆怅可能不是很重;倘若他不愿意,说明他很在乎高平莎。 “没有!”慕容半岑转过脸,昏晦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声音似沾了秋露的蝉翼,试图轻盈起舞,却带了湿漉漉的沉重。 然后想到姐姐的精明,自然看得出他和高平莎之间的不愉快,半岑又解释道:“说······说钢琴曲,她说的地方我不太同意,就争执几句。下次再见到她,我跟她道歉。” 画楼不再追问,轻轻将半岑搂住怀里,任由他的头依靠自己肩膀。 半岑顿了下,片刻才放松身子,静静‘靠着画楼。 他果然是在意高平莎的吧?那些在意的人和事,会深埋在心里保护着,不愿意跟别人提及。 等到这股子伤心过去了,才肯拿出来分享。 看到他把装着五彩燕鱼的鱼缸端下来,是下定了决心不让高平莎跟着他去美国吧? 他是苏氏的长子,不可能为了女人而不顾母亲和幼弟。 年轻的孩子顾忌太多,不肯在心悦姑娘面前展露自己不光彩的一面,也很害怕高平莎轻看他的母亲和弟弟吧? 事情发生了·画楼和半岑都无法逆转,母亲活着便是上苍对他们的眷顾,还有那么可爱的弟弟。可旁人会怎么想? 慕容老太爷过世多年,苏捷怎么解释?苏氏去年也过世了,她活得好好的,又该怎么解释? 只能瞒着,一直到苏捷长大些,自己也成熟些·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应对。 “姐姐,人不能贪心要太多,否则就什么都没有。”慕容半岑倏然跟画楼道。 一道酸楚从画楼心尖滑过。 她的半岑,什么时候才能像同龄的孩子那般无忧无虑?他总是承受了太多,想的也太多。高平莎的活泼好似骄阳照进了他的心。 他其实也是羡慕高平莎的吧? 画楼手臂微紧。 到了小公馆,已经晚上七点多·苏氏正在客厅逗着苏捷,见他们姐弟来,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时候来?” 画楼便说了临时起意,想来小公馆住一晚。 苏氏将信将疑。 苏捷今晚格外开心·也不困,半岑逗他,他就咯咯的笑,好似知道哥哥不开心,要让他愉快些。 慕容半岑的笑容果然渐渐恢复了几分以往的轻盈明亮。 苏氏还是不太放心。 晚上她让画楼同她睡。母女俩坐在床边聊天,苏氏问道:“半岑怎么了?我瞧着他恹恹的……” 孩子一丝异样,都逃不过满怀关心他的母亲。 画楼想了想·才道:“跟高小姐吵了一架,说是钢琴曲的见解不同,两人起了争执。” 苏氏听出些端倪,蹙眉问画楼·高小姐是谁。 画楼便将高平莎的身世告诉了苏氏,又道:“我是瞧着高小姐可爱又聪慧·这样的女孩子不让人操心。瞧着一派天真,实则很懂得轻重。高夫人知道两个孩子情愫暗生·也暗许他们来往,应该看好这门亲事……” 然后又把高家门第和高夫人为何久居香港的实情说给苏莹袖听。 苏氏听完,半晌默不作声。 画楼诧异:“妈,您觉得这门亲事不好啊?” 苏氏微微叹气,沉声道:“没有不好。只是半岑不够精明,将来不可能入仕的,他又不可能从霖城分得多少家产。没钱没势,高夫人看中半岑什么?” “高夫人怕是不缺钱,她大约只要半岑世家出身这个背景。”画楼笑道,“高市长是个精明人,高夫人一生为这段婚姻所累,她可能只是想女儿过些简单的日子,并不要半岑高官厚禄。半岑温柔体贴,教养极好,高夫人是过世面的,不会那么眼皮子浅······” 苏氏听了,表情才松了几分。 而后又想起什么,神色微苦:“倘若这段姻缘真的不错,我看我和苏捷找个地方去,不连累半岑一¨” “妈!”画楼面容肃穆,“您要是这样想,半岑多伤心啊?难道他会为了娶妻不顾你和苏捷?” “可……”苏氏面容愁婉,“我和苏捷总归不光彩。现在瞒着,将来捅破了,半岑在媳妇面前也担了欺瞒之名,一辈子被媳妇埋怨。” 半岑担心苏氏受委屈,苏氏又担心半岑受委屈。 画楼怅然,离了华夏这些俗见,也许半岑和苏氏才能真的解脱吧。他们的心结解不开,现在谈论婚事便有些不合时宜。 这样想着,画楼对高平莎的心就淡了几分。 那姑娘是真的不错,可惜她出现的时间不对。 半岑说,人不能贪心。 关了灯躺下,画楼微微叹气,也许她不该贪心。 次日回到官邸,白云灵尚未起床,也没有发现画楼和半岑彻夜未归。 吃早饭的时候,她跟画楼道:“大嫂,高夫人瞧着那样温婉敦厚,原来也是个面慈心狠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画楼蹙眉,问她这话从何说起。 “昨晚在张家吃饭,一个时髦小姐冲进来,披头散发的,半边脸都肿了,说是高家大小姐高雪芝。”白云灵声音微低,“一回来就被高夫人刁难,高夫人撺掇自己的儿子骂高大小姐,高大小姐回了一句,高市长还打她······哎,真是可怜,孤零零一个人在高家······”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画楼听了白云灵后面的话,眉心蹙得更紧,仔细问了怎么回事。 带白云另说完,她摇头笑了笑。 白云灵不解2问:“大嫂,你笑什么?” 画楼拿着银制镂空华文式的长勺,搅着碗里的粥。口吻显得漫不经心:“高夫人要是想同高大小姐争一时之长短,当年就不会离开渝州。带着孩子们在香港定居了,如今他难得回来一趟,哪怕真心地恶毒,也会做个善面菩萨,博得贤良名声,怎么反而会跟高大小姐闹起来?你跟高夫人打牌,难道会觉得他是这等愚笨之人?” 白云灵委顿,沉默半响道,“你说得对啊,高夫人是个聪明人,那高雪之小姐怎么…………? 后面的话,讨论起来便是揣度,毫无真凭实据。 中午的时候,画楼收到一封短笺,是高夫人写给画楼的,说香港有事,他早上的船离开。 画楼便想起早上白云灵说的那件事,是被姨太太生的那个高雪芝气走了吗? 走得这么急,连高平沙的婚事都不顾了,足见高夫人的怒火。可又跟画楼写信,说明她还是想同慕容半岑结亲。 依着高夫人的身份地位,教训姨太太的女儿他胜之不武,却又受不的委屈,未有眼不见为净。 画楼虽然暂时没有了结亲的心思,心中还是挺看好高平沙的,片叫人去打听高家发生了何事。 管家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画楼:“二少爷和三少爷骂雪芝小姐没有教养,雪芝小姐气哭了,拿着行李厢砸下来,又冲下来腰痛两位少爷厮打。高夫人拦着,他一巴掌扇到高夫人脸上,高市长拉住她,她骂高夫人是狐狸精,说高夫人逼死了他的生母,高夫人气得哆嗦。大少爷一向好脾气,居然上前掴了雪芝小姐一巴掌。高市长觉得几位少爷过头了,雪芝小姐是弱女子,怎么能动手?后来就闹了起来,几位少爷好像都说了不认父亲的话,高市长就让她们滚。高夫人叫人收拾东西,定了今早的传票……” 画楼听了不胜唏嘘。 不说高雪芝小姐教养如何,嫡兄们骂他,他敢冲下来厮打,凭借的是什么?不过是高市长的宠爱吧? 高价少爷又不是三岁孩子,无缘无故骂自己的庶妹,而且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庶妹? 既然骂了,自然是高雪之小姐行为有惹怒哥哥的地方,一个姨太太剩的女娃儿,刚刚回家就惹怒比自己年纪大且是嫡母生的哥哥,他得有多么强悍,多么不知畏惧?? 足见高市长平日里对他的宠溺,教女无方。 少爷们都骂了,冲突已起,高市长倘若对家宅之事精通,便明白劝架应该把一方弄走,让怒火暂时平静下来。 他并没有叫人拔高小姐带走。 高雪之打了主母,骂了主母,把他生母的死栽赃到主母身上,高市长还说得出高小姐是弱智女子,少爷们不改动手的话,他得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 疼爱到为了她,连嫡母的颜面都不顾了。 是真的不懂,还是心中只有这个雪芝小姐才是家人,夫人和那些少爷们全部都是他人生中的点缀啊?》 倘若画楼有这般父亲,他也能说得出“不认”二字。 高夫人一走,高平莎同慕容办岑的是不放下也得放下了, 正月底的时候,听人说香港那边来人,高夫人准备同高市长离婚。雪芝小姐又跑到张家去说。高夫人心虚了,终于要承认当初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 白云灵回来问画楼:“这中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高夫人要离婚,便是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画楼笑:“雪芝小姐的意思,大约是高夫人宁愿放弃高夫人这顶帽子,也不想回禹州,是胆怯了…………“ 白云灵努努嘴,说太牵强。 高市长亲自南下香港负荆请罪,不肯离婚,又把高小姐气的在官邸大哭大闹一场, 张太太当面没有说什么,背后却跟张四小姐张妍说,不准他以后跟雪芝小姐过多来往。 张妍便告诉白云灵:他觉得雪芝小姐有些偏激。他的生母是姨太太,而且照雪芝的意思,市长很喜欢那位姨太太,向人相爱极深。倘若是这样,高夫人又怎么会傻到去害死那位姨太太? 她大不了买几个漂亮的小妾放到高市长面前,等高市长延误了那位姨太太,再下手整治他。 姨太太娘家很穷,高夫人有权有势,夫人又是正妻,对付姨太太,怎么会用那么笨的法子? 张妍和高雪之以前也有来往,不算特别要好。 高雪之好似跟谁都不太好,他为人诸多挑剔。 高雪之,用度大方,衣着时髦,两人经常一起购物,除了买东西和游玩,很少交心聊天,张妍对高血脂的秉性并不了解。 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白云灵回头又说给花楼听,还感叹道:“其实张家一开始大约是想着高雪之是市长千金,让张妍跟他亲近。如今又觉得这位千金为人太不靠谱,怕她带坏了张妍,又不准他们来往。幸好张妍明辨是非 锦绣民国 全第5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要是跟高小姐一样的秉性,心中肯定怨恨张太太拿他当枪使。?” 画楼听着白云灵的话,不免莞尔,真没想到她的小姑子看问题犀利很多。她想了想道:“张妍跟市长千金要好,张家的确是可以接近高家,而最受益的还是张妍自己。如今知道高雪之为人不善,张太太告诫张妍不准来往,也是为张妍考虑,宁愿得罪权贵。张妍要是心声愤懑,她也是个令不清的,你以后过门,对这位小姑子不要太亲近,也不要得罪。” 白云灵颔首,不免笑起来:“从前不觉得,如今才发觉过日子要学习的东西真多。” 想了想,又跟画楼道。“如今一项,我真感谢娘,让我年少时候远离内宅是非,过得自由自在。以后也许艰难,可总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大嫂,你看看张家那些人…………” 白云灵便是这样的人,永远保留着她的善良与纯真。对生活充满感激,领悟力也极强, 画楼忍不住校:“其实啊,我们家比较简单。” 百家做生意,也是简单的祖业,女眷们不需要应酬权贵,巴结富豪。;又因为是内城,出门较少,女眷们之间只有家长里短,的八卦。没有利益纷争。的算计、 而白老太太无为而治,从不插手各房的事,又减少了一种纷争。 白老爷子镇守家中,儿子们不敢胡来,媳妇们只要严守为妻之道,基本上就不会面临被妻妾欺压的状况, 众人皆不敢骄奢滛逸, 白云灵思忖片刻,才笑起来,说百家的事的却比较简单。 二月初事白云灵的婚礼,白云展拄着拐杖,跟画楼和慕容半岑去参加。 在婚礼上画楼遇到了张妍,还见到了高雪之。 张妍中等个子,显得娇小玲珑,比张二小姐张璐, 张三小姐张畹都要明艳几分,笑容清婉妩媚,举止优雅,言行活络。同他相比,张二小姐张璐显得清傲,不太爱说话,;张三小姐张畹显得小家子气,举止不够沉稳。 高雪之则穿了一袭雪色礼服,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一派管小姐的架势,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宴会的时候,他显得孤零零的。 婚礼上,自然也遇到了周茹倾。 因为白云灵跟张君阳结婚,她固执的一位是白云灵抢了她的表哥,白家成了她的敌人,见到花楼亦不说话,冷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周太太忙给画楼道歉。 从前觉得周茹倾不太惹人喜欢,和张妍。高雪之比起来,画楼觉得还是周茹倾好相与。 至少她的刁蛮只是无知,不是害人 婚礼过后,白云灵和张君阳去度蜜月。先从香港出发,然后去环游世界。 临走的时候,白云灵想起一件事,偷偷跟画楼说:“龚家九小姐好想看上我五哥了,我见过他们约会看电影喝咖啡,只是五哥不承认。上次我去医院看五哥,那护士跟我说,有个小姐每天下午都去,五哥从来不烦。大嫂,你得留心!五哥对这种事情最别扭了。” 画楼错愕,忙问哪个龚家。 白云灵道:“他们家在法国租界开布料行。” 原来是那个布料巨贾龚家。 龚家二房家有位小姐,嫁给张家三房的大少爷,算是张家的姻亲,画楼见过龚家二房那位太太,慈眉善目的, “龚家房头众多,那九小姐是哪一房的?”画楼问道。 “四方的”白云灵笑道。 画楼暗暗留心。 转眼间便是二月中旬,白云归给画楼来了电报,说白家众人同意南迁,各方都要来,至少两百人,让画楼准备好了房子,以免众人到来时兵荒马乱。 白云灵度蜜月去了,白云展躺在床上静养,这些事全部要画楼自己操办。 身边能用的,又只有易副官。 画楼怕佣人和副官们不尽心,看房子布置家居都亲力亲为,全部安顿下来,二十多天过去。 三月初八那日,慕容半岑说明天是妈生日。 次日,姐弟俩去了小公馆吃饭,配苏氏过生日。 不知道是最近操劳过度,还是吃了什么没有消化,三月初十那天早上,画楼刚起来,便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 第二百二十九节身孕 画楼吐了一场,用凉水洗了脸,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愣神。 自从苏捷出世,她多次亲眼瞧见白云归对孩子的溺爱,苏氏也不停在她耳边念叨生子问题,静下来的时候,她也思量过为何她至今不见动静。 年纪小?在她的认知里,有月信应该就可以怀孕的。况且后世初中生怀孕是屡见不鲜的,她都快二十了。年龄是个说不通的理由。 白云归?依稀他曾经过个孩子。 千般思量,暗暗揣测是不是自己输|卵|管天生窄小? 听闻有种人便是这样的,所以不容易受孕。 洗手间的镜子雾气缭绕的,画楼觉得自己眼眸变得朦胧又凌乱,各种念头纷繁而至,脑袋里万马奔腾般咆哮着。 上一次的月信是什么时候? 她回想着,过了年后好似真的没有过。 吃早饭的时候,画楼徂着桌面,有些心不在焉,有意无意用描绘着血色牡丹的白瓷勺搅动米粥,清脆瓷器偶尔相击、。 “今天的早饭有呢么难吃吗?”白云展看不下去了,出声问他。 画楼回神,不解看了他一眼。 在官邸修养了两个多月,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只不过还是不能剧烈运动。 每日在家看书写字,赏花喂鱼。 “你望着那米粥,若苦大仇深似地,搅了快半个小时都不吃。”白云展道,“怎么了?不舒服还是遇到为难之时?” 画楼才发觉坐在她左边的慕容半岑已经去上学,而她已经走神很久了, 高平莎离开宇宙后,给他写过两封信,说自己不去法国了,等着年底去美国,还问半岑去美国那所学校,慕容半岑有些伤感,却没有回信,还把高平莎的信叫给画楼保管。 他情绪低落了很长时间,最近几天学校功课重,又有苏shi的生日,他注意力逐渐转移,人才精神些。 慕容半岑刚好,慕荣华楼有落魄了,白云展腹诽,,这对姐弟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她。 “没事:”画楼闷闷道。把勺子轻轻放下,端起碗咕噜噜喝下去,眉头却紧紧蹙起来。 白云展瞧着他的样子,忍耐不住挑眉,“又不是喝药,你蹙眉做什么??” 话音未落,慕容画楼捂住唇,秀眉紧拧在一起, 冲进了洗手间,门都来不及关上,便听见里面呕吐不止的声音。 白云展大惊失色,连忙跟了进来,“大嫂,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就…………,大嫂,我送你去医院,你那里不舒服啊?怎么吐了起来?…………大嫂……:” 管家也忙跟着进来。 比起白云展对这些事情的粗线条,,管家精明许多,拉了白云展出去,替慕荣画楼带上了洗手间的门,低声对白云展说,:“五少爷,夫人怕是有了。” 白云展恍然大悟,震惊又错愕,而后不禁面露喜色:“真的”? 画楼已经从洗手间出来,脸色煞白,人很狼狈虚弱。无力斜倚墙壁,对管家和白云展道:“我最近太累了,昨天晚上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别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上楼躺会儿。” 管家叫了女佣搀扶她上楼。 白云展还在旁边问:“你不去医院了吗?” “我没事”他口吻很果决,不容反驳,然后用暗含警示的目光扫了管家一眼,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道,“我只是微利不舒服,休息会儿就好了,别大惊小怪。” 而后的几天再也不吐了,管家和白云展都有些失望。、 他们是希望官邸可以添丁增口的。 到了三月下旬,画楼早期呕吐成了惯例,便再也瞒不住了。 苏氏知道后,高兴地眼泪婆娑,问画楼想吃什么,有没有觉得,累。 “什么都不想吃。”画楼情绪不佳,脸色微微苍白,他已经还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不管吃什么,总是吐出来。 她便懒得吃。 苏氏着急,叮嘱她千万要吃,哪怕她再难受,也要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咬紧牙关吃下去。 挨了两天,白云归终于从霖城回来。 画楼去车站接他,天气晴朗。四月初的俞州是桃蕊凋零,荼蘼灼艳的季节,空气里散发初夏的温暖和煦。 慕容画楼云髻上插了燕钗,行走间环佩摇曳;穿了件香纱稠湖色苏绣并蒂莲花如意襟旗袍,雨过天晴色长流苏披肩,裙摆飘飘,莲步初绽。 白云归瞧着她步步生花走过来,笑容浅浅,眸子里却满含缠绵。 跟着白云归一起来的白家众人也纷纷下车,画楼精力不济,强撑着跟众人寒暄。 白云归发觉她瘦得厉害,而且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眉头便蹙了起来。 两个女子搀扶着穿藏蓝色斜襟上褂的老妇人缓步下了火车。那老妇人喊了画楼,望着她便慈爱笑了。是画楼的婆婆白老太太。 画楼忙上前叫了声娘。 白老太太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突然心疼道:“脸色不好,最近是不是操劳了”她也说听画楼帮他们准备好了小公馆。 直到发觉画楼额头有细汗,手攥得紧紧的,老太太心中突突直跳,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问。画楼的模样,分明便是大病未愈的疲惫不堪。 易副官和近卫营的近百名副官照画楼的吩咐,分别领着同来的人去各自的小公馆。 “你们先安顿下,回头再聚。”白云归只接父母和两个未成家弟弟妹妹去官邸,其余的人让他们各自去小公馆。 众人便纷纷散去。 上了车,画楼疲惫躺在椅背上不想动人好似泄了气就提不起精神。刚刚不过半个小时的应酬,让她体力透支,她后背已经一层薄汗。 白云归在白老太太之后也发觉了她的不正常,不安抚了她的额头,将她搂在怀里:“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又对副驾驶座上的周副官道,“回到官邸,你立马叫军医过来。” “我没病!”画楼声音平淡道眼眸却闪烁,越发觉得可疑。 白云归脸色一下子便阴凉如水,紧紧盯着她,以为她得了什么大病却不吭声。他眼眸有了怒意与忧色,声音低沉:“这个鬼样子·怎么没病?”然后对司机道“还是先去医院!” “别别。”画楼有些镇定不住,平淡神色撑不住了,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没事就是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早上吐了一回才出门,所以瞧着没精神。” 周副官亦担忧回头看了画楼一眼。 白云归脸上便蒙了青霜,声音里含怒道:“吃什么吐什么,还说没事?你自己没有去医院?” 画楼亦怒了,愤然瞪了他,心想这人平时那么精明怎么今天发傻?好似故意跟她作对。 前面开车的司机却哈哈笑起来:“夫人,您是不是有喜了?” 白云归愣住,整个人呆在那里,似一樽雕塑。回过神来又屏住呼吸望着画楼,期待她的回答。 画楼不看他有些狼狈将脸偏向窗外,声音嘟囔道:“所以我才说没病啊……” 身子一紧耳边是白云归兴奋不已的朗朗笑声,他紧紧抱住画楼,难以置信的一再重复问她是不是真的,她真的怀孕了? “都这个鬼样子了,你还问。”画楼尴尬,拿他的话反击他。 白云归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前面的周副官和司机都忍俊不禁。 到了官邸,白云展和慕容半岑出来迎接,便见到了白老爷子、白老太太、七小姐白云韶、十少爷白云华。 白云展给爹娘问好,说拉着白云韶说她长漂亮了,又说白云华长高了,颇为兴奋。 白老爷子瞧着他这幅不够稳重的模样,厉声咳了咳。 白云展有些收敛,又叫了声爹,白老爷子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了。 老太太便拉着他上下打量,瞧着额头的伤疤仍有新痕,顿时眼眶盈泪:“你说说你多不懂事,跟一个大老粗动手!那种军营里混大的,你哪里打得过?现在都好了吗?” 白云展被吴时赋暴打的事,白云归告诉了父母。 白老爷子亦心疼,却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白云展讪笑:“好得差不多了,再歇几日就活蹦乱跳的。” 白云归的车也进了院子,他推开车门,不顾慕容画楼的挣扎,把她抱下车,脸上洋溢着四月骄阳般绚丽灿烂的笑意。 老太太看着画楼,便知道她身子不好,又见白云归突然高兴成这样,猛然想起什么,不禁哎哟一声:“我的儿啊,你是不是有了身子?” 一直沉默冷淡的白老爷子也转过脸,惊喜期盼望着画楼。 画楼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娘,她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白云归声音爽朗有力,透出浓郁的喜悦,仿佛生命里有繁花盛绽。 白老爷子那向来严峻脸庞微松,露出几分笑意;白老太太顿时落下泪,连念几声阿弥陀佛。 七小姑子白云韶已经十六岁了,比画楼去年回去的时候长高了些,更加明艳婀娜。她掏出帕子帮老太太拭泪,笑着劝老太太别哭,这是大喜事。 白十少爷白云华是老爷子姨太太的儿子,今年也十六岁。他只比白云韶小半个月,他的生母难产去世后,白老太太便将他抱到自己屋里养着,跟白云韶一起,似双生子。 此刻,他那酷似白云归的面容也满是笑意。 虽然只多了四个人,官邸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热闹轻快。吃晚饭的时候,白云归一直在笑。 望着他那春风得意的面容,画楼不禁弯了弯唇角。 有这么开心吗? 第二百三十节 怀了身孕,画楼忌酒水和咖啡,可她吃饭时总要喝着东西才觉得舒服,佣人替她榨了橙子汁。 吃了饭闲坐陪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聊天,没说几句,她猛然起身冲到洗手间吐起来。 婆婆一个劲心疼,说这可怜孩子,怀相这样差。 晚上躺在床上,画楼喃喃道:“督军,我怎么觉得这日子这样长?”难受的时候,度日如年。 白云归温柔哄着她,将她抱在怀里:“挨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苏氏是这样告诉画楼的,婆婆也是这样说的,如今白云归也这般安慰她。可呕吐不歇的不是他们,而是她自己。 挨过一两个月就好了,这等安慰便是隔靴挠痒,对她毫无作用。天旋地转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的阄腾,却无药可医,甚至看不到尽头的折腾,令她精疲力竭。 婆婆说她怀白云归的时候,也是这样折腾,从两三个月的时候开始,一直吐到白云归出世。可怀白嗣立的时候,只吐了一个月,后面倏然好了,安安静静到孩子落地。 画楼便苦笑,她不知道婆婆到底是吓唬她还是安慰她。 倘若要这等情况挨到孩子出世······ 她想着,胃里又闹起来,不顾一切从白云归身上爬过去,鞋都来不及穿就冲进洗手间。 这回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呕酸水的滋味真真生不如死。 半蹲在马桶前她半晌不动,白云归便将她扶了起来,帮她倒水漱口,然后抱回房。 宽大温热掌心轻轻抚摸着她的心口,他神色满是担忧:“要不我叫军医过来瞧瞧?” 军医是外科大夫,画楼不觉得他们在妇科上有什么建树,来了也是胡乱出些主意,还不如她婆婆的主意靠谱。 “没事挨过这几个月就好了。”看着他满眸忧色,茫然不知所措,这么大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画楼反过来安慰他。可胃里真的难受,便道,“我想吃点东西……” 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红酒烩火鸡,口水就淌了出来。 “想吃什么?”白云归一喜,知道要吃东西便没事,这是母亲说的。他努力回想好似云媛怀了身子的时候很安静,没见她吐得天昏地暗的。 这肯定是个男孩子,只有男孩子才会如此折腾。 “红酒烩火鸡,奶酪通心粉,椒盐大虾······.”画楼眯起眼睛,细细数了好几种菜,都是西餐样式。 白云归不太喜欢西餐官邸的厨子做西餐都不拿手。 “好,我叫周副官去城里买。”白云归笑了起来,起身吩咐周副官。 “还想喝瘦肉蔬菜粥。”她补充道,“这个叫咱们自己厨子做加些奶油。” 白云归统统应了,下楼去吩咐。 没过三分钟便折身回来说已经去了,等会儿便有的吃。 见她睡不着眯着眼睛却蹙起眉头,很是难受的样子,便同她说话,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先问了灵儿的婚礼。 “艾多亚路的洋房,灵儿很喜欢呢。”画楼笑道,声音不似以往的轻盈,有些虚弱,“连张都震惊了,一个劲说督军好大手笔。灵儿很有面子,更是高兴。” 张是张君阳的父亲,见多识广,他都惊愕感叹,张家其他人的反应自不必说。 陪嫁风光,自己脸上也光彩。 张家是俞州首富,白云灵陪嫁再多,张家也只是轻若颔首。唯有艾多亚路那种金钱都买不来的地段,建了如此精致华丽的洋房,才能镇住张家,替白云灵赢得体面。 “满意就好。”白云归淡然微笑,想起他让周副官找设计师设计另外一处海景花园,三四个月了,应该出图了吧? 画楼看了他一眼,见他有些走神,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便不多言。 然后又想起高岩山和高夫人的事,不免八卦几句,简单把事情说给白云归听,还道:“······高夫人真是贤良,看高市长的态度,在庶女面前都不给她体面,何况是姨太太?亏得她能忍。督军,您说高市长南下,这婚是不是又离不成?” 声音比刚刚多了几分力气。 难得她有精力,白云归便打起精神同她说笑。 “高岩山做官政绩出众,也算是有本事的。单单这一点,这个男人便有可取之处。当初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下嫁,如今年过半年,又不依仗他生活,这个时候离婚不划算。高岩山亲自南下赔礼道歉,高夫人在娘家人面前有了面子,在孩子们面前也能搪塞,肯定会就此作罢。”白云归笑道。 画楼脸色不虞,沉默不作声。 “画楼,我跟你有个有趣的事。”白云归见她刚刚的好兴头遽然消弭,便知道自己的话没有投其所好,顿时换了话题。 画楼挑挑眉。 “我回霖城没几天,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子,面容和你相像极了。”白云归眼角爬满了笑意‘真是把我吓住了。” 他遇到了慕容半承的长女慕容花影吧? 画楼眼波微静,淡然嗯了声:“大哥的长女跟我长得像,年纪也差不多。” “她叫花影,名字也好听。”白云归赞道,“人活泼大方·见到我便喊我三姑父。” 他笑起来:“你们慕容家,连半承都是叫我督军,只有她叫我姑父,听着真亲切。她走路的时候笑着扬袖,真像你。” 在霖城的时候总是想着她,突然见到一个女子跟她容貌惊人相似,便忽视了其他·只觉得越看越像。 其实性情到底像不像,白云归也不是很清楚。他从未认真想过那女子,喜欢的只是她轻颦浅笑间酷似自己心爱女人的模样和风情。 画楼心头有些凉意,淡淡问:“是吗?” 她好似不喜欢慕容半承有关的一切。 不管怎样,没有挑拨离间的,只有劝人和睦的道理。白云归便试图替慕容花影说几句好话,博得画楼好感,继续道:“真的很像。没过几天·她邀请我去听戏,活泼大方,不忸怩做作,真正难得。” 画楼的后背便微微僵直。 “看来督军在霖城过得不错啊?”画楼声音清冷。 白云归才发觉她不太对劲,比刚刚还要不悦。难道是因为他称赞慕容花影? 又觉得不对,画楼不是这样的人。倘若她在自己面前赞成他的兄弟姐妹·他定是喜悦的。 为什么喜欢她的家人?是因为在乎她啊。 倘若没有她,那些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倘若不是画楼的外甥女,那慕容花影再可爱又能如何? 他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各种风情·谁又能入他的眼? 白云归打量着她,笑道:“这口气可不对,哪句话让你不快了?是不是我跟旁人去听戏?” 画楼微愣。 “我回霖城是办正经事,哪有功夫跟小姑娘去玩?”白云归便轻轻吻了她的脸颊,暧昧不清在她耳边呵气,“哪怕她是你的外甥女,总归是年轻未婚姑娘。霖城又风气严谨·我跟她单独出门,叫人瞧见了,有心人恶意歪曲,我自己没脸·你也不光彩。我又不是小五,尽做些没头没脑的事……” 画楼不知为何·便觉有道暖流滑过心田,唇边的笑也变得轻盈几分:“督军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您真的觉得花影不错?” 有些调侃的味道,不似刚刚的冷漠,眼睛璀璨发亮。 白云归心中一喜,她终于恢复了些精力,能这般促狭打趣他,至少她不再那么难受。 他不禁扬眉笑:“她那副皮囊,像极了我的妻,自然觉得不错。” 这话,是说爱屋及乌,连和她长得像的人,他都觉得好。这等情愫不可言喻,却能细细体味,心中甘醇温馨。 画楼唇角的弧度加大。 女佣端了米粥来,腌肉加什锦蔬菜粥,特有的香甜。不知是粥真的好,还是心情好,她胃口极佳。白云归喂着她,吃了一碗有些意犹未尽,便又叫女佣端了一碗。 吃得饱了,便昏昏欲睡。 副官买了西餐回来,画楼已经睡熟。 第二天早上起来,脸色粉润,比昨日光艳些许,白云归一个劲吻着她,不让她起床。 直到画楼说她饿了,他才放开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亲热的时候,画楼感觉到他下体的炙烫坚硬抵着她。她有些尴尬。 自从白云归回来,画楼虽然也吐,却比前段时间好很多,人瞧着渐渐恢复了以往的颜色。 维多利路有处庭院面具颇大,离白云灵新婚的洋房不过二十分钟车程。院子有三栋两层小楼,零零总总四十来个房间。 白老爷子和白嗣立一家住在这里。 白家老三是二房的,老四是三房的,成了亲的兄弟里,只有老二和白云归是白大老爷的儿子。 老太太便问画楼:“官邸环境好,住着舒服,可太清静了。老大经常要出门,就你和半岑在家里,多冷清?不如你搬到这里来。反正三栋楼,各自都有小门进出,既是大庭院,又不相互影响。” “是啊大嫂,你怀着身子,一个人住在那里怎么好?到这里来,咱们一处,有事也能相互照应。”白二少奶奶白甄芍华也笑盈盈道。 锦绣民国 第二百三十一节情到浓时 画楼喜欢热闹,住在一起自然最好。 所以婆婆和白甄氏说完,她眼眸倏然发亮。 她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怀孕,很多忌讳不清楚;官邸佣人老的佣人只是忠厚老实,没有人擅长伺候孕妇,新雇佣人又不太放心。 婆婆和白甄氏却有经验,万一自己有状况,不至于慌神,能立刻寻求最有效的帮助。 可是白云归喜欢清静。她记得那次半岑在家练琴,他便说自己怕吵,才在半山腰建官邸。 官邸环境清幽,依山而立,门前那一排排木棉路都是他亲手栽种,如今新木成荫林,虬枝敷荣华,成了一片靡丽风光,只怕他舍不得。 画楼眼波中的希冀与憧憬又缓缓灭了。 她笑道:“我回去同督军商量,看看他的意思。” 画楼还是跟从前一样贞静贤惠,在丈夫面前不僭越,白老太太听了不免颔首微笑,拉了她的手道:“你回去和老大商量商量,他要是同意最好;要是不同意,你可别跟他起争执······” 一副怕他们夫妻失和的模样。 画楼莞尔:“娘,我都知道。” 回去后跟白云归商议,他果然沉吟半晌,问画楼:“你是觉得官邸冷清还是怕佣人不能照顾你?” 他若是同意,就不会这般问。 原本是预料之中,画楼也无太多失望·笑道:“只是想和娘住在一起。从前我在老家,娘待我像我妈一样亲热,手把手教我做人做事。如今她搬到这里,我又怀了身子,她能指点我,我也能尽尽孝道。” 白云归笑意渐浓,拥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喃道:“我难道是个不孝的?我就只想和你过清静小日子。” 画楼撇撇嘴·真想打趣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又觉得太过于暧昧,便忍住不语。 “我怕吵······”白云归搂住她亲了又亲,才一本正经跟她解释道,“那边老二带了六个孩子来,最大的不过十岁,都是小鬼·正是玩闹喧嚣妁时候。这样吧,叫娘给我们留两间房,隔三差五去住住。倘若我出去巡查,半岑去亲家太太的小公馆·你去爹娘那边,如何?” 他这样一番解释,画楼忍俊不禁,含笑问他:“您这样不喜小孩子啊?” 然后为难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白云归微顿,而后骂了句“你这个可恶的小东西”,才抱起她,使劲吻着她。 四月的夜·云轻水澶。夜风撩拨远处庭院的碧树,那一株株木棉树簌簌作响似霓裳佳人的环佩微鸣,摇曳生姿似曼妙-倩影的绿稠初展。如水醺香潜在帘底,暗送入室。 白云归觉得今夜空气异常香醇。 他搂住斜倚窗棂看月色慕容画楼·轻柔摩挲着她的小腹,炙热唇瓣便落在她后颈肌肤·嗅着她身体里的温香。 画楼忍不住推他:“痒……督军,您别闹。” “哪里痒?”那人好似听不懂·继续轻柔啃噬着她后颈雪肤,手便沿着她曲线纤柔的腰肢游走,似乎欲将她全身的燥热都勾起。 画楼喘|息有些急,忙按住他的手:“白云归,白云归!” “还痒?”他却故作听不懂,吮|吸着她睡袍底下的削瘦肩头,微微用力,肌肤上便有酥麻感传遍画楼的全身,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将近一年的相处,白云归觉得她仍像处子那般敏感。 “我的孩子······.”她身子有些软,拒绝亦不如刚刚的果决,脸颊披霞。 心中渴望被勾起,她情难自制,却时刻不忘她的孩子。 孕妇应该不可以的吧? “放心,我会小心些···….”白云归自己也乱了,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可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是诱人,听着她灼热喘息,肌肤渐渐发烫,便知她情愫渐浓,他的身体顿时燥热难耐。 离开已经三个多月…… 白云归正是男人健朗鼎盛的年纪,原本就压抑着自己不沾风流事,三个月多月禁欲生活令他异常饥渴。特别是画楼亦动情,他便更加不想忍住自己的欲|望,手不由自主沿着她的袖底滑下去。 “不行······”画楼似离水的鱼,呼吸困难,微微后仰着脖子,寻求一丝活命氧气,她熏香的气息便涌在白云归脸侧,又听到她的担忧,“孩子!” 白云归在她耳边低喃,告诉她说没事,只有轻微些,孩子便安全无虞。 画楼不信,终于下了狠心,用力推开他,有些狼狈整理自己的呼吸:“你胡说八道!要是伤了孩子,后悔都来不及。”脸颊却绯红似桃蕊盛绽,娇艳欲滴里透出她的情|欲. “我比你更加在乎孩子·…….”白云归重新搂住她,让她对面着自己,轻柔捏住她的下巴,吻着她的唇。 舌滑进了她的香泽,他口齿不清道:“相信我画楼,我什么时候做过不着调的事?”豳楼精神一松,依稀白云归是个很懂节制的人。什么东西碰的什么东西碰不得他十分清楚,且一向恪守着不雷池半步。 不知何时被他抱到了床上,画楼衣衫褪尽,原本平坦小腹有了轻微隆起。 白云归放平她的身子,温柔细腻亲吻着她的小腹,珍视万分,怜爱万分,然后又在她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画楼······我一直想着,你替我生个儿子,我要把他调教成英雄男儿…···” 画楼心中微动。 倘若是这样,她倒是希望是个女孩。 依着白云归的秉性,就算他愿意跟着她离开国土,十几年后的抗战·他定是要回国的。 儿子要是真的被他调教得武艺出众,枪法超群,又跟他一样满腔热血,自然也会回来。 画楼不想成为烈士的家属,替丈夫收尸再替儿子收尸。枪炮无眼,多少英雄男儿埋骨他乡。并不是不够勇敢,不够精明,可战场上的名将·靠得不仅仅是英武和智慧,还有运气。 子弹打在谁的胸膛,往往不是靠智慧能躲避。 要是没有那好运气,凯旋而归都能踩中地雷。这便是战场,血腥又残酷。 胸前微痛,她轻呼出口·才知道白云归抱怨她的走神,咬了她一 “白云归,我们生个女儿吧!”画楼倏然搂住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项间。刚刚她的激|情好似突然见消退·情绪低落。 白云归停了下来,轻柔摩挲着她的后背,让她放缓身子。 “好,生个女儿,我也能把她调教得文武双全,英姿飒爽。”白云归低喃着,声音暧昧缱绻·舔弄着画楼的颈脖。 画楼失笑,将门小姐,能指望她多么贞淑娴静? 听到她笑,白云归才松了口气。 进入她水潺潺暖热的幽径·他沉闷咬唇,才忍住没有缴械投降。他的律动变得轻柔缓慢·不见从前的粗犷狂野,充满了温柔怜惜。 画楼呼吸越发急促·娇|吟婉转动人。 两人渐入佳境,屋子里气息温馨如水。 洗了澡躺下,白云归轻轻抚着画楼的小腹,问她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画楼微赧,忙道没有,让他快点睡。 白云归却精力很好,逗弄着她,说些情话逗她笑,像逗弄苏捷似的,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画楼也不太累,今天没有吐,身子好似轻盈很多。 “画楼,你真的想要女孩吗?”白云归便想起刚刚的话。 画楼微顿,轻轻颔首。 “你先替我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吧!”白云归声音充满宠溺,“你看老二养了六个孩子。” 白家老二白嗣立有三个嫡子,一个嫡女,两个庶女,见到这些孩子围着白嗣立叫爸爸,白云归在霖城的时候便艳羡不已。 画楼对白家的情况比白云归还有清楚,她曾经在那里住了半年,听到这话便清浅笑了:“还有两个是姨太太生的。督军,我怀了孩子总是不便,不如……” 她柔婉眼波里有了些促狭,“我替您重新娶两房姨太太吧?反正您现在的姨太太您也不待见,再娶两房年轻美貌的,可好?” 白云归便扯开她的衣领,吮吸她肩头肌肤,牙齿还轻微噬咬着,酥麻里带着微疼,十分难受。 画楼连连躲避求饶。 白云归才算原谅她,将她搂住。 不知想起了什么,沉吟半晌才道:“从前家里二叔三叔,还是堂叔们都有好几位姨太太。高门大户没有姨太太,也要被人说闲话。爹只有一位姨太太,虽然容貌胜过我母亲,爹见到她却从来不苟言笑。除了母亲之外对任何女子不假辞色。那时我便想,爹一定是怕母亲的。母亲怀七妹的时候,亲自安排姨太太到父亲屋里,劝爹让姨太太留下一儿半女将来傍身,姨太太才生了十弟。可总是没福的,十弟刚刚落地她就去了。到了今日,才明白爹。” 画楼觉得公公婆婆感情很好,婆婆性格和软温顺,公公对儿女们严肃,在婆婆跟前总是流露出几分笑意。 不是刻意的笑容,是会心的微笑。 “明白了什么?”画楼接口问道。 “情到浓时,宁缺毋滥。”白云归轻声道,不待画楼回答,好似很窘迫般吻住了她的唇,把她的话阻止在后面。 他害怕她的沉默。 不管谁先动情,既然他动了,便甘心承认吧。 第二百三十二节娘家人 那晚白云归一句情到浓时,让画楼尴尬不知应该接什么。幸好次日醒来他似乎不记得,从此不再提,俩人恢复了以往生活。 白云展搬去了维多利路白公馆,跟白老爷子等人同住。 白氏家族并没有全部来到俞州。白家落户霖城几百年,祖祖辈辈生根,族系庞大。随白云归来到俞州的,只有白老爷子这一支三代以内的族人。 却也并不是全部。各房的姨太太都被迫留下,美其名曰看守祖屋。 还有些家道落寞,生机勉强维持,无力支撑南下的费用,便留下来打理其他各房带不走的产业。 能跟着一起南下的,都是家资丰厚的。 后来白云归告诉画楼,慕容家亦准备南迁俞州。冀地靠近北方,这些年总是动乱不堪,就算没有日本人即将兵临城下,他们亦打算南移。 只是举家南迁费用颇大,若非生死关头,他们亦宁愿守住老宅祖业。 “一来专列位置有限,装不下两族人;二来总归是外家,白家人来到俞州,你能安排公馆接待,慕容家却只是你的娘家,由你出面不甚妥当。”白云归解释给画楼听,“你大哥脱离族籍后,你们这一房是你二哥当家,他比我们前一天从霖城出发来俞州,负责购买房屋,安置族人。他坐的列车路上定遇到管制,反而比我们晚·明天大约能到。” 画楼听了,表情淡淡。 白云归觉得她对公婆极为孝顺,对慕容家的人却冷淡得很。 他想起自己回霖城的第二天,母亲跟他说的私话:“画楼以前有心病,不太说话。 怎么得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亲家老爷说,她在族学里念书,最是聪明伶俐·先生喜欢她,那些学子们却有看不惯她的,特别是族里同龄同窗的女孩子。听说为了件小事,几个女孩子打她,还当众撕破了她的衣裳,骂她是小狐狸精·。一群学子看着她衣不蔽体,也不敢帮她,还指指点点的。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起哄。回到家画楼就生病发烧,醒来后哪里都不去,除了亲家太太和亲家老爷,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亲家老爷娶亲家太太的时候,都五十多岁,亲家太太十七八岁,族里人说只能纳妾·不准娶妻。亲家老爷向来是通透之人,那次却异常坚持,谁的劝都不听。也是因为这,亲家太太得了狐狸精的名声。 慕容家那些人·当着亲家老爷的面不敢怎样,背后谁不是对他们母子指指点点? 画楼一开始到我们家·不和任何人说话。我给她做了两双鞋,绣了方帕子·她就在没人的时候偷偷问我,能不能教她绣活,这才跟我说话。 慢慢的,只有我和你爹在跟前,她也会叫声爹娘,那怯生生的模样,真是可怜,我瞧着就心疼。 她跟灵儿一样大的年纪,灵儿活泼开朗,跟哥哥出去念书,大方得体,我瞧着画楼就更加心疼。 你前年派人来接她,她在那之前才好些,也活该是你们的缘分。 上次她回来,整个人就不同,落落大方不说,办事沉稳,还是你比我们会调教人。” 想到这些,白云归眸光不禁悲悯。 他捧了画楼垂眸看书的脸,低声问她:“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慕容家的人?” 原本想问她是不是恨慕容家的人,话到嘴边就换了词。如何不恨?只是那些往事,画楼是否愿意说? 画楼却柔婉笑起来:“督军,我跟您说实话,您一定觉得好笑。其实我不太记得慕容家那些人。除了我妈和半岑,我连爹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白云归便轻轻搂住了她。 慕容画楼的二哥慕容千叠到俞州,是那次谈话的两天后,比白云归预料的还要晚。 他跟慕容画楼不太像,因为他是慕容老爷第二任正妻生的儿子,跟慕容半承非同母兄弟。 慕容老爷的几个孩子都像母亲,不知道为何。 从慕容半承到最小的儿子慕容半岑,容貌上没有慕容老爷的痕迹。 画楼却跟她的生父慕容半承很像。 慕容千叠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自己的妻儿、大哥慕容半承的妻儿,跟白云归道:“督军,大哥说他被逐出家族,誓死不会离开霖城。但是大嫂和孩子们是无辜的,希望带了他们来。” 又好像是解释给慕容画楼和慕容半岑听。 自从慕容千叠一行人出现,画楼和半岑垂眸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和白云归寒暄,沉默不语。 慕容半岑表情冷漠疏离,好似不认识兄嫂。 慕容画楼则挂着清浅而客气的笑容,那神态让慕容千叠瞧着,他们应该是白云归的亲戚,而不是慕容画楼的亲戚,她一副客气却不热情甚至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br /> 锦绣民国 全第5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冷酷。 可白云归是慕容画楼的丈夫,慕容画楼不搭理他们,白云归凭什么理他们? 他们可是来依靠白督军的,拿不出世家气度来压人。 白云归便扫视了对自己兄嫂视若不见的慕容半岑和眼波静籁的慕容画楼,微微叹气,跟慕容千叠道:“既是这样,大舅太太便劳烦二舅爷操心。有什么难办之事,只管来告诉我。” 慕容千叠忙道多谢督军。 其他人也纷纷说多谢督军。 在纷乱繁杂的声音里,画楼和半岑都听到清脆一声:“三姑父……” 顺着那声音望去,便瞧着慕容半承的妻子慕容陈氏身边跟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袭淡粉色葛云稠玉兰花纹蜀绣旗袍·同色雪缎长流苏披肩,青稠发丝倾泻肩头,清秀里透出几分灵慧。 她是慕容花影。 她的面容和慕容画楼有七八成相似,连笑起来的时候那唇角飞扬的弧度都像。 只是她的灵慧在画楼和半岑眼里,如此刺目。 慕容半岑倏然眼眸蹙起了怒焰,胸腔起伏有些剧烈。 慕容花影瞧见了,淡淡笑了笑,慕容半岑脸色越发难看。 在霖城的时候·慕容花影只怕没少捉弄甚至欺负半岑。画楼还记得自己从霖城离开那日,她当着众人的面笑语嫣然,背后却对画楼说:“你和慕容半岑那小杂种以后不准回霖城······.” 可能慕容画楼小时候亦被她欺负过。 自己欺负惯了的,才知道对方软弱秉性,才敢一出口就直接威胁,甚至不用试探。 画楼眼眸里的笑意渐渐浓郁·她轻轻握住半岑的手,冲她眨眨眼。 她这个可爱又促狭的动作,让心腹怨恨的慕容半岑遽然冷静下来,回握了姐姐的手。 那边·慕容陈氏便低声呵斥女儿:“别不懂事,叫督军。 白云归看了妻子一眼,再瞧慕容花影唇角的笑,像极了画楼,瞧着便觉得舒适。他笑着对陈氏道:“无妨的,私下里我们是亲戚,叫姑父才亲切。你们总是叫我督军·我都觉得自己不是慕容家的女婿 屋子里微静,慕容千叠等人既错愕又惊喜,正欲叫孩子们都改口叫三姑父,便听到慕容画楼道:“督军·时候不早了,开饭吧。” 慕容画楼都是叫督军·他们怎么好改口? 一行人便神色讪讪。 饭桌上,画楼同他们寒暄·也是问一路上的事,丝毫不提慕容家其他人的近况。 “小叔叔,桃溪姑奶奶上次还问您什么时候回霖城去,说借了您几本书没还。她八月份要去美国念书。”大家闲聊的空隙,慕容婷婷柔声对对面的慕容半岑笑道。 她是慕容半承的二女。 望着慕容婷婷,慕容半岑眼眸微柔,比其他人都亲切几分:“几本书而已,送给她也不妨事。” 慕容婷婷笑了笑,眼神很明亮清澈。 慕容千叠的妻子慕容廖氏笑起来:“半岑叔叔跟桃溪姑姑最好。你来了俞州,桃溪姑姑念叨你好几回呢。” 画楼依稀记得慕容半岑提过桃溪姑姑一回,说她是五爷爷的女儿。半岑第一次弹钢琴,便是慕容桃溪教的。 廖氏微带讨好看了画楼一眼:“三姑奶奶记得桃溪姑姑吗?你们俩小时候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爹总是叫你们要敬重姑姑,别因为年纪相仿就没大没小。” 画楼端起玻璃杯中的橙汁饮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好多年不见她了……”不说记得,也不说记不得。 慕容花影扬眉轻笑:“那时候我们念书,三姑姑功课最好,桃溪姑奶奶最差,总会蹭着三姑姑替她写文章。后来三姑姑不念书了,我就没见桃溪姑奶奶去看三姑姑。” 原本瞧着慕容花影便觉得舒适的白云归微微蹙眉。 他刚刚从慕容花影的眼眸里,便觉得她好似对画楼和半岑充满挑衅。如今听着她这句,多少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 他眼眸微敛,觉得这姑娘扬起的眉眼不再那么熟悉。 慕容画楼可没有这样无故阴刻的笑容。 他心中摇摇头。 “我不太记得念书时候的事情……不过,念书时谁对我真心好,谁对我不好,谁欺负过我,倒也记得清楚。”画楼恬柔眸子里暗携了几缕锋刃。 慕容花影倏然脸色微变。 就算不喜某人,画楼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里亦是光明磊落的锋利,而不是阴柔含毒的暗讽。 当这两个人面对面,才觉得除了皮囊,其他的越看越不像,白云归暗暗想着。如此一想,他对慕容花影顿时无好感。 第二百三十三节如意算盘 一顿饭,因为几句隐晦不明的话,气氛变得有些怪。 画楼浅黛色蛾眉上总缭绕几缕犀利寒光,比白云归眉眼的煞气还要重,惹得慕容家众人个个沉默不语,埋头吃饭。 白云归几次开口,试图缓和气氛,慕容家只有慕容花影和慕容千叠回应几句。慕容花影或明或暗的眼波横掠,让白云归瞧着不太对劲。 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太多。 一来这姑娘是画楼娘家人,二来她长得像画楼,白云归心底偏袒她几分,没有往深处想。现在却觉得这媚眼风流抛过来,很露骨的倩波送情。 他脸色微落,心底冷哼一声,心头强烈的反感和厌恶顿时涌上来。可惜了!可惜长得这样像的两个人,品性却迥然不同。 倒是那容貌跟画楼不太相同的慕容婷婷,有几分其姑的风骨。 慕容千叠见画楼神色不虞,而后说了几句,白云归脸色更差,便不知到底哪里惹了他们夫妻,惴惴不安。 他的四个孩子年纪较小,最大的嫡子十六岁,最小的闺女七岁,个个颇有教养,大人说话不敢插嘴,闷声吃饭。 而长房的三个孩子,老大慕容花影显得太过于活络和热情,对慕容画楼和慕容半岑的热情很敷衍,外人都看得出,对白云归却太过于谄媚,好似勾引自己的姑丈般;老二慕容婷婷贞静娴雅,年纪小反而显得沉稳;老三慕容郊原是男孩子今年十三岁,跟二房的孩子们一样,在饭桌上安静不语。 饭后,总是话不投机,白云归等众人神色各有不快,慕容千叠也恼怒起来,投靠他人便要瞧人眼色,低人一等。 慕容画楼打压自家的兄弟和侄儿侄女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而白云归的不虞,大约是因为慕容花影的僭越与放荡。 慕容千叠口吻也僵硬些,起身道:“督军,我们租了饭店,改日再来叨扰。” 白云归和画楼都没有开口挽留,只是客气道明日再来坐坐便派司机亲自送他们去饭店。 派官邸专车送,总算让慕容千叠有了些面子,声音又和软了几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慕容千叠与妻子廖坐一辆车;慕容花影、慕容婷婷和陈氏一辆车慕容千叠的四个孩子和慕容郊原坐一辆越野车。 上了车,廖氏脸色拢了轻霜:“千叠,我觉得带着大哥家那几位,迟早是个祸害。” 慕容千叠眉眼微冷,却半晌不语。 见丈夫犹豫不答,廖氏已是满腔怒意:“你真没有瞧见三姑奶奶变脸了?你知道为何?” 慕容千叠浓眉紧紧蹙起,他当然知道。慕容花影那副样子他都能瞧出来,何况是慕容画楼。女子对于旁的女子是否觊觎自己丈夫,分外敏感。 可他不想说这些。 这是他们慕容家的事,对于他而言像丑闻。慕容花影是他侄女不是女儿,他做叔叔的又不好提点。 他要是说了出来慕容花影真的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不知道大嫂心中到底是赞成还是不知情。 慕容千叠在苦恼这个……. “花影那个小贱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媚眼抛到白督军头上去。”廖氏不客气道“我们在霖城都听说白督军是个面冷心狠的人,多少美人不入他的眼。三姑奶奶是他的嫡妻,他才顾着家族规矩,对三姑奶奶好。可花影算个什么东西?她长得像三姑奶奶是不错,可督军敬重三姑奶奶,不是三姑奶奶的容貌,而是她那个嫡妻这个地位。再说,三姑奶奶容貌也是顶普通的,根本不出挑······花影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千叠蹙眉,妻子的话句句都是他心中所恼,明知妻子不应该说这些,却反驳不了一句。 “原先因为老太太的死,三姑奶奶和半岑就对咱们家存着气。而且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咱们家那些眼皮子浅的,对老太太、半岑和三姑奶奶也过分了些。”廖氏喋喋不休,“今天咱们进门起,三姑奶奶就不太高兴。花影一声三姑父,我浑身发毛,真真叫人恶心!有旧恨在先,加上这么一档子事,三姑奶奶只怕更加不待见我们······” 慕容千叠微微阖眼,声音微凛道:“你别说了。” 廖氏负气将头扭向窗外。 慕容千叠见妻子恼了,暗叹自己语气重了。她说的虽然不中听,却都是实话。 轻轻拉了妻子的手,慕容千叠声音柔缓:“督军不是轻浮的人,花影再阄,只要督军不待见,她能起什么幺蛾子?况且看着三妹的面子,督军再恼花影,也不会对咱们怎么样。三妹就更加不会了。娘家一网打尽,她有什么好处?连个站起来替她撑腰的人都没宜半岑还年幼的,靠着亲兄弟,总比靠督军强吧?” “你这话没一句在理!”廖氏扭过脸,心中的气尚未发泄完,反驳丈夫道,“督军自是瞧不上花影,你没见最后督军不顾三姑奶奶,都变脸了?娘家?咱们家对三姑奶奶有什么恩情?半岑就更加不用说,从前可没有人当他是主子,如今我瞧着他的样子,也没有当咱们是家人。依着我说,靠谁都比靠你们慕容家的人强······” 说到最后,有些赌气。 慕容千叠心头的火气又蓬上来。 可静下来细细品味妻子的话,居然是句句在理。 他眉头不禁蹙起来。 “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慕容千叠有些苦恼,“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做叔叔的去跟大嫂和花影提醒这些话吧?要不······” 看了廖氏一眼。 廖氏明白丈夫的意思,是想让她去提醒花影和陈氏。 倘若还在霖城,她才不会去说这些话。大嫂是个什么样的浑不楞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你好心好意帮她,最后可能还要跟她结仇。 当初大哥滛|继母,稍微有点脑子的女人,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把这苦果咽下去。 她倒好,闹得满城风雨。最后,男人的尊严和底线都被她践踏了,还在乎什么?索性搬到继母房里去。反正已经人尽皆知,他和继母名声扫地了,那还顾忌什么? 这等情况下,再闹便是火上浇油。大嫂要是还有半点脑子,此刻就应该关门谢客,做出羞耻的模样,兴许也就是自己家里看看笑话,总归会慢慢过去。结果,她跑去找了自己娘家人。 陈家也全部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居然上门来。 早些年陈家有人在朝廷当差,慕容家敬畏着陈家。如今呢?慕容家蒸蒸日上,陈家凋零败落,这个时候应该夹紧尾巴替女婿遮丑。 这种事情闹大了,陈家难看,他们家姑奶奶难看,慕容家更加难看,也等于把大哥逼上死路。 可陈家还是不顾一切大闹一场。 看陈家行事风格,陈氏有这等秉性不足为奇;陈氏这等愚笨粗莽性格,生出花影这种放荡下贱货色也是情理之中。 可现在不是霖城。 他们客居他乡,白督军是他们家姑爷又能如何?一来就把姑奶奶和姑爷都得罪光了,姑爷又是东南当权者,得罪了自己姑爷和姑奶奶,就等于得罪了当地最大的权贵。 以后一家人日子怎么过? “我去说!”廖氏咬牙道,“妯娌多年,我对她一忍再忍。如今可由不得她撒泼,倘若不管教自己的女儿,就送她们回霖城去。千叠,到时她跟你哭诉几句,你可别看着她是大嫂,又对她妥协。” “我明白。”慕容千叠颔首。 他们夫妻商议好,两人才缓慢透了口气,一整日的压抑轻轻推出体外。 他们身后的汽车里,坐在陈氏、慕容花影和慕容婷婷。 “妈,您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慕容花影微带兴奋,“男人看女人什么眼神,我最是清楚。第一次督军看到我,我就知道我的运气来了。您今天看到他的眼神没有,勾在我身上了······” 陈氏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道:“可饭吃到一半,督军挺不高兴的……” 慕容花影的兴奋好似被泼了瓢冷水,不满的吼叫起来:“妈,您是见不得自己的亲女儿高兴啊?您也不想女儿有个好前程······” 陈氏忙敛了忧色,笑眯眯哄着宝贝女儿:“妈当然希望你好啊!要是真的像你说的,督军看上了你,你给他做姨太太,咱们在慕容家也光彩!” 一旁的慕容婷婷秀眉微拧,母亲和姐姐的逻辑真叫人无法理解。 姑姑是白督军的正妻,姐姐去做妾,在慕容家到底哪里光彩? 旁人还不笑掉大牙! 而且姨太太地位低,三姑要是不高兴,把姐姐打了卖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慕容婷婷可是记得小时候姐姐整日欺负三姑的。 “大姐,你不是和朱服定亲了?”慕容婷婷小心翼翼提醒母亲和姐姐,“督军可是有三姑姑的。要是三姑姑还在,大姐,就算督军看上了你,你也没法子进白家的门。” “到白家做妾,也比朱家做妻光彩!”慕容花影冷冷道,“怎么,你也动心了,想跟姐姐抢?” 慕容婷婷脸色唰的紫涨,她袖底双拳微紧,半晌才敛了心绪,神色尴尬不已,语气也带了几分冷峭:“我没有姐姐这等本事和姿色,姐姐大可放心我!” 第二百三十四节苏氏的过往 慕容家众人离去后,日影正中。骄阳满铺庭院,墙角一株孤独梨树亭亭玉立,满枝晶莹如雪的粉白花瓣;斜倚着三五株古杏。 彩蝶蹁跹,在梨香院落或红杏枝头,流连呢喃。满院的落英缤纷,宛如冬日残雪。落红满径时,惟余葬花人。 画楼和慕容半岑坐在院中葡萄藤架下,悠闲喝茶聊天。 白云归远远看了眼,便知道他们姐弟有私密话说,他不好打扰。画楼便是有这种小性子,娘家的丑事不喜跟白云归诉说。 不管她多么厌恶慕容家族人,那都是生养她的地方,是她尊严最低处的一道坎,她自己都迈不过去。 白云归想着晚上再跟她说话,便任由画楼和半岑单独聊天去。 画楼如今茶叶也不敢喝,一边替半岑斟茶,一边闻着清幽茶香,满足自己对茶的渴望。 “姐,咱们不欠慕容家的。”慕容半岑沉默半晌,眼眸里邪魅阴鹫,拳头紧攥,“慕容半承玷污我妈,害得我妈差点自尽一尸两命,他们怎么还好意思来投靠督军?” 苏丘也不是第一次被慕容半承害得差点一尸两命。 “傻孩子,你和我姓慕容,血管里流的是慕容家的血液,如何说欠或不欠?”画楼轻笑着抚摸他的头,“他们南下,自己的钱财和生意肯定会带过来,督军这里只不过点个卯。以后最多逢年过节需要走动,平日里还跟往常一样······再不堪,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就是血脉族人!” 慕容半岑便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仿佛是烈酒,可以浇灭他心头的恨意与烦躁。 “以后,那个慕容花影别让她上门我瞧着她就讨厌!”慕容半岑最后道。他也看得出花影的不规矩,可这些话不是他做弟弟的能开口告诉姐姐。 回头也不能跟妈说。妈的性子怯弱,告诉妈,妈肯定担心得夜不能寐。 画楼笑容便清淡了几分她回眸,冲楼上书房的位置看了一眼,又露出欣慰笑意,道:“我心中有数的,半岑,你放心!” 当年慕容半承家同苏莹袖是同窗,两人你侬我侬缱绻情深。后来回到霖城,才知道父亲更加倚重老二慕容十叠,心中愤愤不平,又害怕慕容千叠夺了自己应该继承的家产。 他是第一任太太的儿子,千叠是第二任太太的。虽然两位太太皆不再,老爷子却明显疼爱千叠几分。 自己外出求学归来,发觉家族生意很多重要的机密他无法接触,而老爷子会跟慕容千叠商议。 原本想着出国留学的慕容半承顿时决定留在霖城。 他心中揣测他要是离开了,以后家产全部都是慕容千叠的。 霖城有个新起的大户,姓陈。 陈家老太太最疼爱的三女儿养的刁钻霸道,却也有几分姿色。最可喜的是,陈氏看上了慕容半承,几次托她哥哥来暗示。 陈氏根基不深,他们家有位叔伯在前朝太后娘娘跟前谄媚奉承,得了高官厚禄,陈家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慕容半承看中了陈氏的身份背影,决定割舍小儿女情长,跟陈氏结婚。 当苏氏把这些隐情告诉画楼的时候,画楼没有太多反感。男人总是打着爱情的幌子玩弄女人而后还是会选择功名利禄,不是什么新闻。苏莹袖自己单纯,看不出慕容半承的为人,说这件事是谁的错,画楼无法评判。 慕容半承有心同她相恋,最后又变心追求富贵想娶个娘家背影强悍的妻子,为自己以后在慕容家的地位找个靠山,是他不负责任。 遇人不淑是,苏莹袖那时不过涉世不深的花季少女,如何能躲避? 她未婚先孕,娘家兄嫂要她堕了孩子,她吓得连夜跑到霖城找慕容半承。慕容半承却也劝她放弃孩子,他替她找个小宅子住下,安安静静等几年。等他根基稳定了,再娶了她做姨太太。 那架势,倘若苏氏不肯为了他的锦绣未来做外室,便是辜负了他,便是不够忠贞。 苏氏念了几年书,学了几分礼义廉耻,更对慕容半承的话瞠目结舌。她来到霖城,并不是想做他的外室,更加不想做他的妾。 娘家回不去,慕容半承又口口声声告诫她别把事情闹大,将她反锁在屋里。 苏莹袖那时想,慕容半承定是希望她死。她死了,他和陈氏小姐的婚事便无阻隔了。 钻了空子跑出去后,苏氏跳河自尽。 当时河上有条画舫,两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饮酒作乐。见月夜下艳女子投河,便救下了她。 半明半暗的画舫船舱,苏氏冻得浑身发抖,换了件渔家的粗布衣衫,裹着厚厚棉被才有精神。 前途看不到希冀,她只知道哭。对面又是男人,更加不敢抬头,只是埋头落泪。那两个男人都四五十来岁,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醇厚。 其中一个劝苏莹袖:你这般年轻,怎么想不开?人一生总会遇到绝境,咬牙挺过去,才能绝处逢生。 苏莹袖哭得更加伤心欲绝。满心的疼痛和委屈找不到人诉说,当着陌生人,她亦不顾及,一股脑儿说了自己与慕容半承那点事。特别是说到她预感自己爱的男人要为了前程谋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苏氏泣不成声。 安静下来,才发觉对面的人都沉默不语。 最后他们帮她找了客栈安顿。 后来才知道,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慕容家的老太爷,一个是白家大老爷。 自己儿子丑事被外人知道,而且那个外人是自己挚友。这女子又怀着他的长孙。慕容老太爷试探过慕容半承的态度,他对娶陈氏势在必得。 年轻的男子不经历世事,想出来的计谋有些可笑,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他想着对抗自己兄弟,找个权势滔天的外家,也是人之常情。 苏氏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慕容家老太爷后,从此不再说话。 好几天后,她终于想通了拉着老太爷的手哭,求他别杀她,她愿意远走他乡,不耽误慕容半承的前途。 她孤身一人没有钱财。 那般谲艳娇柔的女子哭得这样伤心,没有男人不动恻隐之心。慕容老太爷为何娶苏氏,苏氏只说为了画楼。 画楼却想起白老爷子那次的话:你们家老爷子一生好强,最看重名声…··· 倘若苏氏消失不见,在挚友心中,慕容老爷子便是那道貌岸然之人;而且苏氏这般美貌,老太爷又不是老眼昏花······ 慕容半承不肯悔改执意娶陈家女。 苏莹袖又死活不肯为妾,不肯做慕容半承的外室。 不管慕容老太爷当时想的是什么,最后的结果是他娶了苏莹袖。 “你生下来后,四个月才对外人说我生了孩子。其实你是八月初十生的,最后对外说你是腊月初十。”那次,苏莹袖这样告诉画楼。 大家族想要遮掩一件丑事,总有千奇百怪的手段。画楼每每望着苏氏那繁花绽放般绝色脸庞,便会忍不住想:蔷初倘若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怀了画楼只怕她们母子是一尸两命吧? 事后,慕容半承还责骂苏氏,说她恬不知耻勾引他的父亲,不守本分。他说的本分,就是苏氏应该甘心在他身边,做他的情妇,为了他的前程牺牲自己的未来。 他便是这样自私不顾一切的人。 倘若他有半点良心,当初苏氏便不会走上慕容老太太这条路;倘若他把女人当成|人来瞧,苏捷也不会出世。 他的世界里,女人只是一件物品。是他的物品,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是他的物品,便必须供他享用。 当初怀了画楼苏莹袖为他死过一次;后来怀了苏捷,苏氏又割腕自尽。两次都没有死成,皆是她命不该绝。 画楼不觉得陈氏和慕容半承关系不和,是苏氏作祟。 画楼母女,从来都不欠陈氏母女什么。他们夫妻不和睦,也绝对不是苏氏的缘故。苏氏宁愿死亦不想和慕容半承再次沾上关系。 慕容半承欠苏氏的,也欠了陈氏母女的。 可这些债,画楼和苏氏没有半分责任。私心想来,苏氏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画楼眼眸微动,对慕容半岑道:“你怕我念着情分,对慕容花影手软,让她有机可乘?你放心半岑,姐姐不会让人欺负。” 慕容半岑心中微定,便拉住画楼的手,眼眸深深望着她,目露欣慰。 如今这乱世,军人当政,便是最有权势的人。 前朝的旧式思潮尚未褪去,新式的民主自爱亦未曾完善。 画楼知道慕容花影的打算。 倘若是前朝,在王府里做个侧妃,也比在普通人家做少奶奶光彩百倍。 给白云归做姨太太,倘若得宠,自是风光吧? 白云归初次遇到慕容花影时,正是他最思念画楼的时刻,一向冷漠的眸光不自觉有些温柔。 给了慕容花影错觉,也是情理之中。 等画楼怀孕的事被外界知晓,各路人马肯定会纷纷出动,也不在乎多一个慕容花影。 正想着,易副官低声过来道:“夫人,五少爷说有要紧和您商量,让您找个借口去一趟德尔咖啡馆,别让督军知道······.” 五少爷,是指白云展。 画楼头不由自主开始疼了。 第二百三十五节筹谋(粉红480加更) 白云展见画楼的咖啡厅临近法国租界,比较简陋,来往顾客多是穿着黑色立领校服的男学生和黑白相间套裙的女学生,还有些小户碧玉,普通绸布衣衫的商人。 这等地方,白云展向来瞧不上的。 画楼带着易副官,满腹狐疑寻了他。 他也换了件葛云稠长衫,高大消瘦身姿丰神如玉。只是刻意低着头,模样鬼鬼祟祟的。 画楼瞧着好笑,不用猜都知道,他又惹事了。 白云展见画楼来,笑容有些勉强,同她寒暄,问了她最近身子好不好,是否还吐得厉害。 画楼不敢喝外面的东西,特别是这种简陋小咖啡厅的。面前摆了一杯清水,她闲闲握住杯子,也不着急,软语同白云展客套。粉润指尖在透明玻璃下掩映得更加晶莹光润。 “大嫂,我好像惹事了。”白云展最终克制不住,声音里满是担忧。 画楼心中微动,以往他要是惹事了,直到事发还要自己想法子遮掩,如今居然告诉她。 他这样信任她,让画楼一时间心头暖融融的,看着他那满噙焦急的眸子,不觉声音温软几分,道:“怎么了?”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叫龚娴儿,颜料世家龚家,你知道吧?她在家排行老九,大家叫她龚九小姐。”白云展声音越发低沉,“每次宴会她总缠着我,又说得一口流利德文。她约我喝茶看电影,十次我也去了三四次。年前我住院,心情挺差,她经常去看我,我颇为感动,便觉得她是个能相与的,前段日子还主动约过她一回。” 画楼静静听着·心想原来是些儿女私事,也不放在心上,表情很恬柔,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喜欢她·只想当成普通朋友相处,她却想着和我订婚。”白云归眉头蹙得更深,“前几天她总是给我写信,约我出去玩。她跟我表白后,我不想给她希冀,就再也没有赴约。她却是电话、信每日必到。爹娘想让我早点把婚事定下,看到有小姐给我打电话′追问是谁。这样下去总不好,三天前我见了她。我们约在三元桥那里的戏院,跟她说明之后,她当场就哭了起来。我怕麻烦,见她有司机和随从跟着,便先回了家……” 事情好似跟画楼想得不同,她神情认真了几分,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昨天去跑新闻,三元桥那边死了人,模样依稀是龚娴儿的那个随从。”白云归脸色有些发白·“昨天、今天准时的电话和信都没有来。大嫂,你说……” 画楼眼波静籁,沉吟半晌才道:“你没有派人去打听龚小姐是否在家?” “我没有······”白云展说到这里,神色有几分尴尬,“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怕贸然行事怕把事情弄得更糟,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画楼微愣。 她眉梢不觉有了淡淡笑意。 白云展被吴时赋打了一顿,整个人好似豁然开窍了。从前要是遇到这种事,他定会很大男子主义胡乱处理一番。 在俞州这一年多·经历这么些事,他终于对自己有了领悟:他不会谋算。善良有余,心思不足。 非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最后替他收拾残局的还是画楼。 既然如此,那些所谓男人的自尊自傲完全无意义,等到画楼帮他善后·才是真的没面子。 还不如先告诉她,让她帮着出主意。陆冉的事、罗疏烟的事,都是画楼帮他逢凶化吉。 却还是觉得尴尬,不想让白云归知道。依着白云展对白云归的了解,他教训人的时候丝毫不留面子,说话直接且犀利,让人很难堪。 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和画楼见面。 家里人都来了俞州。要是有人撞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叔嫂见面,又没有大哥在场,多心的只怕要说出些不中听的话,画楼心里肯定不舒服。 况且流言蜚语多了,大哥会怎么想画楼? 他才选了这么间隐蔽的咖啡馆。 如果是平常事,在家里见见就可以了。这件事,白云展不想让爹娘知道,怕他们担心,才想着在外面见画楼。 可高档地方熟人多,俞州风气再开放,画楼和小叔子见面,难保有些人不会恶意渲染。 能避免的麻烦,白云展想着尽量避免,这也是他从画楼行事风格里学到的。 “你说,你和龚小姐是在三元桥见面,结果她哭得你心烦,便先回了家,把她留给司机和随从,第二天却发觉三元桥出了命案,死者像龚小姐的随从。这边,龚小姐也再没有给你写信?”画楼敛住心绪,把事情经过跟白云展重新确认。 白云展颔首。 “倘若龚小姐有不测,你是最大的嫌疑人。”画楼直言不讳 白云展又颔首,道:“我知道。可是大嫂,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画楼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道,“你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耐!” 白云展蹙眉,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画楼笑起来。 瞧着她笑,似四月海棠花蕊般妩媚,明艳又娇慵,让白云展觉得事情好似并不严重。她的笑容轻盈明快,给了他力量,让他紧绷了两天的精神松懈下来,也不禁微笑。 他终于笑了,画楼才松口气。 “怎么不告诉督军?”她不解问道。 白云展讪然:“他说话不中听。再说了,我又没有做错事,只是那姑娘实在烦着我,我才去见她,跟她说清楚。她有随从跟着,我又不是将她一个人抛下,可到了大哥那里,又是一番冷嘲热讽,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别告诉他啊!” “你也只是说依稀,并不能确定是龚家小姐的随从。”画楼失笑安慰他道,“别担心。可这件事,我要告诉督军。若真是龚小姐的随从,龚小姐也可能出事了军法处的稽查官介入,很快就会查到那晚跟龚小姐在一起的人是你,到时告诉督军,他会更加生气······.” 白云展愣住,思量须臾才惊觉画楼言之有理。 他又做了件无用功吧? 单独把画楼找出来说话,好似没什么意义······ 他应该去官邸,告诉她和大哥的。 想到这些白云展蹙眉。 “你大大方方上龚家的门,去看龚小姐是否出事。”画楼替白云展筹谋道,“马上就去。你跑三元桥新闻,知道有人容貌像龚小姐的随从,却躲起来什么都不做,倘若真是她的随从,有人该说你心虚。” 白云展听了,不住点头他怎么没有想到?他去三元桥跑新闻的事,整个报社都知道。明知龚小姐出事,他还躲起来装作不知情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那就更加坐实了他的嫌疑。 “我今天才去,会不会晚了?”他有些担忧道。 “时机最好。”画楼淡然微笑,“出了事,你倘若没有一点心结就上门,过犹不及。正常人知道发生了命案,而且可能牵扯到自己身上,都会害怕、会犹豫。你既然上门去问,就要照实说你的担忧。一边担心龚小姐的安危,一边又怕把自己卷进去,犹豫不决直到今天才决定要亲自去告诉龚家众人。” 白云展答应,不忙跌点头,说他马上去。 他欲起身,画楼便拉住了他:“龚小姐若是没事,便是最好不过。你把自己对她没有意思,可她却总是缠着你的事顺便告诉龚家长辈,态度严肃些,让他们管教自己的女儿。若是她出了事,这话就别说 白云展又温顺点头,还问她:“还有吗?” “不管情况如何,从龚家回来后,去趟官邸把情况告诉我。”画楼道。 白云展的车子先离开。 画楼买了单,才慢悠悠起身,跟着易副官而去。 推开咖啡馆微旧的雕花木门,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顾客。 易副官忙帮她挡住,画楼急忙向那人道歉。 一袭青灰色西装,同色马甲,雪色衬衫,带了顶宽檐帽,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只是那人看到画楼时,平稳眼波有些许涟漪。 画楼同样微怔。 她瞬间装作不认识,淡然道歉。那人压低了帽子,低声说没事,便跟她错肩而过。 画楼没有回官邸,而是去了白公馆吃晚饭,顺便跟问下婆婆,她最近不呕吐了,是正常还是不正常。而且她总是嗜睡,又觉得胃里饱饱的,什么都想吃,东西来了又吃不下。 十分娇气,比她平日里娇气百倍,她想知道是否正常。 白公馆虽然是洋房,外面的构建却很老式,门口一方敞地,四柱相并而立,架楼雕花窗、朱红大门,古色古香。架楼下面是两个号房,当差的佣人们挤在一处闲聊。 看到是白夫人的车进来,忙毕恭毕敬起身迎接。 画楼下车,进了重楼,沿着两面的抄手游廊进去,才是一整栋装饰奢华的法式二层小楼。 女佣迎上来,搀扶了画楼。 画楼失笑,她这个孕妇尚未见肚子,哪有这么娇弱啊? 尚未绕过游廊尽头的葡萄架,便听到四角飞檐的船厅有清脆悦耳的笑声。 他们家可没有这样放肆的女眷。光听着这笑声,轻快又有几分熟悉,便笑着问女佣:“家里来客了,是谁?” 锦绣民国 第二百三十六节神秘归来 女佣听到那笑声,不禁也笑,低声道:“大太太,是贺先生和贺太太来了。” 搬到俞州后,虽然还住在一个庭院,却算是分了家。白公馆的佣人都叫白老太太为老太太,她们妯娌都晋级为太太。 原本老太太让佣人称画楼为夫人,画楼拒绝了。她当时笑着说,叫她夫人的多了去,她不争这些,只想在爹娘面前跟二弟妹一样。 说话的时候有些撒娇,白老太太便笑着揽了她,不再坚持。夫人或太太,不过都是称呼不同罢了。 “贺太太?”画楼微讶,她不记得家里有哪户熟人姓贺,而且笑得这般爽朗大声,应该是跟白家交情颇深的。 “还有卢老太太,卢大太太、卢二太太陪着。”女佣也不太认识贺太太,只是二太太这样吩咐,她们便这样称呼。 画楼不禁抿唇笑,卢薇儿娘家姓卢,难不成是贺望书和卢薇儿回了俞州? 进了法式小楼右侧的船厅走廊,摆满了各色盆栽花卉,织锦点翠,将走廊装饰得锦绣富丽;走廊外种了冬青,碧绿葱郁,不远处的葡萄架旁,两株弱柳迎风款摆,婀娜多姿。 待进了船厅,便听到更多笑声。绕过一座烟雨江南飞鸟香荷的雪镂纱屏风,满屋子珠围翠绕。穿着紫色香云蜀绣绣缠枝花纹旗袍的女子,齐耳短发早已绾起,堆作云髻·带了珍珠篦钗。 她站起身,正在把自己带来过的礼物给白二太太瞧,笑容明艳妩媚,敛了短发时的俏丽干练。不知是云髻还是紫色旗袍,画楼觉得今日的她异常成熟,媚而不妖。 “薇儿?”画楼喊她。 卢薇儿才看到画楼,忙不迭绕过人群,搀扶了她的胳膊:“夫人·您如今可是身怀六甲,千万小心。” 画楼扬手欲打她,责怪她连自己都打趣。 卢薇儿便呵呵笑起来,忙甜甜叫了大嫂,又笑道:“我们昨日才到俞州的。大哥回去说,霖城可能动乱。 原本这些年就匪患猖獗·生意越发难做。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们家也准备南迁。如今正好,阖家南下。”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轻盈声音似柔媚春光·洒满了斗室,众人皆笑起来。 卢家也要落户俞州了。 这次来的,肯定是卢薇儿几个哥哥,先来打头阵,置办房产。画楼忍不住偷笑,俞州的房子又要涨价了。 画楼跟卢老太太和卢家两位太太见面客套几句,坐在白老太太身边·才打趣贺卢薇儿:“你们家?你如今还姓卢吗?咦,望书呢?” 卢老太太等人都笑起来,贺卢薇儿满面红霞,咬唇娇嗔·说画楼言语刻薄。 白二太太也笑,道:“嗣立陪着贺先生在后面花厅喝茶。薇儿出嫁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贺先生·风度儒雅,仪表堂堂·谦谦有礼,卢伯母得此佳婿,真是好福气!” 卢老太太脸上笑容渐浓,谦虚了几句,便感谢画楼:“画楼侄儿媳妇帮薇儿寻的这门亲事,我还没有好好谢你。” “卢伯母客气了。”画楼瞥了贺卢薇儿一眼,才道,“我担不起的,薇儿的婚事我可没有帮忙,是他们有缘,两情相悦。” 贺卢薇儿更是尴尬,寻了话题把这件事岔过去。 说了会儿话,暮野四合,天色暗淡下来,便亮了电灯。昏黄光线把庭院照得幽静深邃,碧树繁花蒙了飘渺薄纱。 到了晚饭的时间,大家纷纷起身去了餐厅。因为人太多,分了两桌,索性跟前朝规矩一样,男女分开坐。 画楼便趁机把自己最近胃口不太正常,也不呕吐的情况告诉了白老太太。老太太听了大笑,揽了她的肩膀道:“这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不害喜多好啊,人也不难受,这是福气,你倒是巴巴忧心起来……” 一桌子女眷都望着画楼笑。 正热闹着,佣人进来说督军来了。 画楼微微蹙眉,便见一身戎装的白云归和一身绸布长衫的白云展走了进来。 白云归来这边跟众人打了招呼。 白老太太便惊奇道:“你们兄弟怎么一块儿回来了?” 白云展语塞,他是去官邸见画楼的,却只碰到了白云归。想到这里,他看了画楼一眼,发觉她咬唇偷笑,便暗暗瞪了她。 白云归神态自若笑道:“副官打电话回去说画楼今晚留在这里吃饭,我想着好几日没有来看爹娘,孝顺全让她一个人做了,便也过来吃饭。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小五。” 白云展便忙点头:“我今天报社有点事…···” 老太太没有怀疑,笑容越发慈爱。 吃了饭,画楼拉了薇儿到一旁说话。 “什么时 锦绣民国 全第5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什么时候办的婚礼,怎么也`我这个月老来个电报啊?”画楼笑着打趣她。 薇儿顿时羞赧难耐,脸颊似烟霞瑰丽,娇嗔道:“你怎么成了月老?我可不记得你有替我牵线……” “真没良心!”画楼点她的额头,“倘若不是我,贺望书怎么知道你回霖城的车次,怎么知道运到霖城去?” 薇儿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越发娇羞。 画楼便作势要起身:“我找望书要媒人红包去!” 薇儿便拉住了她,语带撒娇ˉ:“大嫂,你也学得这样坏,我可是一直当你是好人的······是我错了,不该忘了你。二月初三办得婚礼。 之前他和柳烨的婚约尚未解除,给天津港发了封电报,贺家一直没回,我们还当他们家念着我曾经那些不好的谣言不同意呢,结果正月二十,他父亲和大哥亲自送给我下定礼······” 说到此处,薇儿的笑容甜腻又满足。 “他大哥和四哥都见过我。他四哥相信那些话,但是他大哥觉得我人不错。后来回去又查了查当年的事,便知道我的为人。”薇儿低声道,“我爹娘原本就觉得他很好,他父亲和大哥又亲自来了,我们家便更满意,就定了二月初三的日子……我想着亲自回俞州告诉你们嘛!” 画楼便抿唇笑起来。 又说了会闲话,便知道卢家也要南迁,只是他们族人看中了皖中一带,只有薇儿爹娘和兄嫂来俞州。 “宅子置办好了吗?”画楼关心道,“倘若有难处,跟督军说···…” “这是自然!”薇儿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明艳,声音清悦,又问,“灵儿去了哪里度蜜月?什么时候回俞州?” 白云灵和张君阳度蜜月也快三个月,近期也该回俞州了。 “从香港开始,去了南洋,估计月底应该要到俞州了。”画楼笑道。 说了些闲话,卢家众人告辞,画楼和白云归也起身回官邸。 在车上,画楼便笑着问白云归:“小五的事,都告诉你了吗?” 白云归不禁搂了她,也笑起来:“我还在想怎么回事,原来是你!他都跟我说了。” 然后脸色微落,“龚九小姐果然不见了,龚家现在也火急火燎的。小五主动上门去说,那晚龚九小姐是跟他见面,然后又说会让我帮着找九小姐,龚家倒也开明。” “毕竟有随从跟着,又是那九小姐主动,怨不到小五头上。”画楼神色也黯,“这件事要慎重。九小姐若只是被绑架还好;要是被谋杀,就算真相大白,有好事者也会说督军为了替弟弟遮掩,寻了替死鬼。” 国人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白云归见她忧愁,忙安慰她:“放心,小五既然肯告诉我,我定会慎重。”然后又问,“你这回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提起这个,画楼便微微感叹,笑容里带了几分欣慰:“督军,是小五亲自找我,主动告诉我的!” 白云归微怔,须臾才笑,搂住画楼的手越发紧了,声音喃喃道:“画楼,倘若没有你,小五是不会主动把这些事告诉我,也不会成长这样快,你改变了他很多。” 画楼笑着说不敢当。 她让白云展来官邸,就是想让他主动克服对白云归的不信任和惧怕,把自己遇到的难事告诉白云归。 也想让白云归学着心平气和对待弟弟的错误。 龚九小姐的事完全是人祸,白云展也未曾预料这等祸事。可事情发生了,责怪于事无补,他们要学习的便是一家人相互信任,相互帮衬。 将来华夏会更加动乱,唯有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才能保住家宅安泰。 白云展向前迈了一大步,画楼希望白云归的态度亦能跟得上他的步子。更加希望可以推动他,直到他能明白,自己是白督军的胞弟这个身份。 不再粗莽,不再幼稚。 她笑了笑,对白云归道:“有段时间我对他很失望。可他又能今天的改变,我很开心。” 白云归便吻了吻她的鬓角。 画楼就想起今天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个人,低声对白云归道:“督军,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云归想了想,摇头道:“政治上没有什么大的变故。怎么这样问?” “我今天遇到云媛了。”画楼看了白云归一眼,“她女扮男装,行踪隐秘,只怕不是私事吧?” 第二百三十七节拜访 白云归听到画楼说遇到云媛,眼眸微睐,神色立马慎重起来。 他思量片刻才道:“云局长亲自南下······”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原来云媛真的高居局萑<之狃了。 画楼想起曾经误会她和李方景之事,白云归说的那番话:“······从此将他藏在心底,不要翻出来,踏踏实实和我过日子吧。” 这话,他不仅仅说给画楼听,自己定也是如此行事。 他不从来不提云媛,或者并不是忘却了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很理智将她藏匿在心底,踏踏实实和画楼把日子过好。画楼现在又有了身孕,那个人就更加不可能被翻出来。 提她,对他们的生活没有意义。 画楼觉得自己这个话题不太好。云媛南下,倘若真是大事,白云归迟早要知道。 她正欲岔开,白云归却道:“……并不是我想打听她的事。她身居高位,我总得知道各方势力的动态……” 画楼错愕看着他,半晌才扑哧一笑。 他见她短暂沉默,以为她多心了,理解给她听。 南方政府情报局易主,这么大的政治新闻,倘若白云归不知道,他的政治生涯也走到了尽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白云归有些讪讪然,画楼向来通透,对政治上的事情很敏感·他的解释类似画蛇添足。 “我明白!”画楼忍不住笑。瞧着他最开始的惴惴不安,好似毛头小子般慌乱,画楼心中便觉得有趣。 笑得白云归越发尴尬,暗暗瞪了她一眼,回到家中便搂住她,使劲吻着。 画楼有些透不过气,便怒道:“我是孕妇,您要害死我们母子吗 惹得白云归大笑。 这件事便也丢开不提。 次日晚上·白云归告诉画楼说,南方政府花了巨资请回来的武器专家辛繁失踪了。南方政府的密探也听说白云归的研究所栋梁柱张从德投靠了张督军,他现在手头人才短缺,打起辛繁的主意。 辛繁失踪,南方政府上下都慌神,连忙派人南下找寻。 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是白云归。 云媛是情报局局长,居然亲自南下办这件事,可见他们的火急火燎。 辛繁就是继张从德后第二位久负盛名的华人武器专家,稍微有些势力和财力的都跃跃欲试·想拉拢他。 最后被南方政府得了先手。 可辛繁失踪了,不仅仅他自己身上的资料被带走,南方政府武器研究所很多秘密被他暗携而去。 怪不得云媛要亲自出马。 “这个人用不得!”白云归对画楼道,“他太过于恃才傲物,任何人都做不得他的主,无法驾驭。当初他拿了德国政府的资料,是民族气节·在华夏名声颇丰;可如今拿南方政府的,足见他亦是贪婪的。” 亦,这次字无形中泄露了他对张从德的失望。 “南方政府留不住他,我也没本事留住他。”白云归唇角有轻微讥诮·而后感叹道,“看来以后唯有倚重姜逸中了。” 可惜姜逸中忠厚有余·才干不足,他眼眸微黯。 画楼瞧得分明·便道:“研究就是做学问,日积月累方成大家。有人些是天才,可更多的是平凡人。我瞧着姜逸中是个实在人,您要给他长成的时间,足够忠心便好。督军,人无完人嘛!” 白云归笑起来。 画楼又问辛繁为何失踪,道:“您所说的古墓并未公开,他不应该来俞州吧?” 白云归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你安心养胎,这些事别操心。” 画楼便没有再提。 没过几天,白云灵度蜜月回来了。 她一回到自己的花园洋房,便知白家众人皆来了俞州,高兴不已。夫妻俩忙去拜见父母、叔伯、兄弟姐妹。 白公馆那边便通知了画楼,让他们夫妻也来吃饭。 白云归正好在家,两人换了衣裳过去。 男人们都在花厅说话,女眷们便簇拥在花厅后面的船厅。 刚刚踏上船厅的走廊,机灵的女佣忙对里面喊了声:“大太太来了。” 白云灵便如只轻盈彩蝶,笑容款款出来扶画楼。 一见面,她便盯着画楼的小腹瞧,笑容愉悦:“我不知道家里人都来了,匆匆忙忙去给侄儿侄女买了礼物,来到家里才知道还是忘了一位侄儿。好嫂子,我以后补双份的给你。” 说的众人皆笑起来。 画楼佯嗔,扬手轻轻敲她的额头,这才快速扫视船厅。 来的不仅仅是白云灵夫妻,还有张家众位女眷。张太太、张大少奶奶分别在白老太太身边围坐;张二小姐张璐、三小姐张婉便坐在白二太太身畔;四小姐张妍和白七小姐白云韶一处说些私密话。 见画楼来,众人也纷纷打招呼、问好。 白云灵又拉着画楼,语落如珠溅:“大嫂,你瞧着我晒黑没有?南边真讨厌,好好的春日那么大的日头,我又要出门去玩。君阳总说我晒黑了。” 她原本性子贞静,可能是因为兴奋,显得很活泼。不过胜在年轻俏丽,再活泼也不会给人做作之感,只觉得她今日是开心极了,才会有些反常。 画楼认真打量她几眼,在日光里活动久了,自然黑了些,肌肤却更加紧致,脸颊亦红润,很健康,便笑道:“这样也很美。又不是天生的黑,有什么关系?养到秋季便白皙了。” 白云灵抿唇笑。 张太太和张大少奶奶也说不碍事,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反而觉得比从前更加丽。 白二太太白甄氏也打趣白云灵,对张太太道:“亲家太太不知道,一家子兄弟姐妹,说起爱美,六姑奶奶是魁首。她还小的时候,七妹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娘带着七妹,顾不上她,六姑奶奶总是跟着我。她自小便爱笑·也不多心,平日很少哭。你若是想惹她哭,只要说今日这衣裳怎么这样难看?她立马便豆大泪珠滚滚落······” 说的众人哈哈大笑。 白云灵如今出嫁了,便要叫她姑奶奶。她听在耳里,不知道为何,心头酥酥的·满是甜腻,又十分尴尬。她脸颊绯红,咬唇推白二太太,让她别再说自己小时候的丑事。 白老太太瞧着也笑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也臭美,比小时候却好了些。那时,小五知道她这个脾气,总是说今天衣裳样式不好,颜色不好,做工不好,鞋子也不好·辫子也不好,一天也惹她哭好几回。” 画楼也不禁失笑。 她知道白云灵很爱美,原来小时候比现在还要严重。 偷窥到了妹妹的缺点,总是拿来欺负她·也像白云展干的事。 屋子里一时间笑语嫣然。 静下来的时候,画楼总感觉有双眸子在打量着她。三番两次的′好似要将她看透。画楼微微侧眸,便顺着那眸光·看到了张四小姐张妍。 白云灵认识她的时候,画楼没有见过;等白家同张家商议结亲,相互来往时,她又去了日本;直到张君阳成亲,她才回国。 画楼只是在白云灵的婚礼上见过她一次,除此之外,只是从高岩山庶女高雪芝大闹嫡母事件中对她的性格窥见一斑。 她不是很了解张妍。 张家众人里,张大少奶奶温醇贞淑、二小姐寡言娴静、三小姐怯弱羞赧,唯有这四小姐八面玲珑,将两位姐姐比下去。 她也是庶女,但跟三小姐不同,生她的姨太太并不受宠。 她能养在张家花园而不是姨太太的小公馆,因为她得张太太喜欢,对她像亲生女儿般。 张三小姐的生母是最受张老爷宠爱的姨太太,那姨太太却从不侍宠放肆,在张太太面前低眉顺目,聪慧识趣,生的是女儿非儿子,威胁不到张家财产的分配;张太太又是最会做人的,讨好丈夫孝顺婆婆,姨太太不触犯她的利益,她亦能容忍她。所以三小姐母女在张家花园 而四小姐的生母只是住在小公馆,平日里不得等张家大门,四小姐却能同嫡小姐一般接受教育,甚至出国,得张家众人的喜欢,应该是个工于心计的吧? 她总是打量自己做什么?画楼心中微动。 张妍好几次看别人的时候才不由自主瞟一眼画楼,见她很机敏地回望过来,张妍微愣,下一瞬立马露出恬柔温婉笑容,心中却对画楼生了几分敬意,也不敢轻视她。 画楼的手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又见张妍那双灵巧聪慧的眸子,俏丽绝色的脸庞,仿佛明白了几分。她也冲张妍微笑,心中有了几分冷酷,摸着腹部的手慢了些许。 那边,张太太在邀请白家众人去张痢做客,她开宴会欢迎他们。 又道:“我平日里是最没皮没脸的,总是邀这个请那个来家里玩,时间久了大家也爱到我家里凑个趣儿。亲家太太和舅奶奶一定要去,我正好介绍些太太小姐们给你们认识,将来打牌不愁找不到人凑数。” 她的意思是说,自己能请到俞州上流社会的大部分贵妇名媛,正好趁这个机会介绍给白老太太和白二太太、白七小姐认识。 她说的谦虚,邀请又诚心,白老太太便爽快答应了。 想要在俞州立足,闭门不出怎么行?自然要进入社交圈子的。张太太的话也中了白老太太的心思,这份察言观色的功夫令人佩服·对这个亲家太太又满意几分。 那边,张妍也在邀请白云韶:“七小姐不是想学打网球?我们家后院有网球场,你一定要去玩。 第二百三十八节私房话 白云韶才十五岁,可言谈内敛,眼眸清湛,犹胜白云灵。她看了眼张妍,觉得她太过于自然熟,年纪又比自己大两三岁,暗生警惕。她笑容里故意流露出几分对打网球的向往,同时又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我回头问问我娘……” 张妍便不再多言。 吃过中午,支了牌桌打了半天麻将,张家众人告辞。 老太太留白云灵和画楼吃晚饭。 白云灵是单独住在外面,她的行踪不像大少奶奶那般受控制,张太太亦做顺水人情,对白云灵道:“你和君阳在这里多住几日,陪着亲家太太四处走走,算是你们的孝顺。等家里事情不忙了,我再来陪亲家太太打牌。” 白老太太微微颔首,对张太太很欣赏。 白云灵说白二太太的衣裳样子旧,天色还早,不如出去玩,顺便帮她做几身俞州时髦的旗袍。 老太太听了便道:“你跟着灵儿去,我叫管事支钱给你们使。以后啊,咱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别叫人笑话咱们内城来的都是些灰头土脸的。” 白云灵在白甄氏跟前长大,两人既像姐妹,也像母女,老太太又开口了,她笑道:“娘,我还有私房钱。哪日钱不够了,再来跟您讨。” 如今分了家,衣裳首饰不能叫婆婆添置。 老太太不依,非要管事拿了一笔钱。她不清楚俞州的物价·却又怕自己短见,媳妇还是要自己贴钱,索性大方给了三百块。 白云灵直笑:“娘,您是要我们去买衣裳,还是买房子?” 然后又说了一套手工精湛、绣活出彩的旗袍大约多少钱。 钱拿了出来,老太太也不是小气人,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便又笑道:“喊了老三老四媳妇·你们妯娌都添置几套。” 白三太太是二房的。 白老爷子嫡庶兄弟五人,虽然分了家,却全部住在一处有夹道相连的宅子里。白老爷子和五老太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三房、四房皆是庶子。 当初白云归用家人做人质,也是他的父母、二弟夫妻及嫡子女,五老太爷的嫡子女。 二房的老太太不知受了什么气·早些年就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三太太为人又怯懦,总是跟在白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对人一向宽和仁爱·也把她当成自己媳妇。 白四太太是三房的,她的婆婆早些年便去世,公公的续弦之妻又是不着调的性子。四太太直爽干练的性格,跟婆婆合不来,便总在大房行走,只当白老太太是婆婆,自己婆婆那里的孝顺又是客套的。 “我派佣人去说一声。”白甄氏知道婆婆向来大方·又给的诚心,便不再拒绝。 白云灵说了布料行的地址,让佣人去通知三嫂四嫂,自己跟二嫂先去。 姑嫂俩坐在汽车里·白甄氏便拉着她的手感叹一回。 她见过张君阳,对他很满意·笑道:“从前觉得大嫂像个孩子,还不如你。如今瞧着她帮你选的这婆家·心思缜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便又把张君阳、张太太、张大少奶奶、张二小姐、张三小姐都夸了一遍。 白云灵又羞红了脸。 白甄氏微敛了笑意,提醒她道:“你那个四小姑,是个极聪慧的。我们说话的时候,她眼珠子四处转,目观四面耳听八方,很是厉害。她又不是你婆婆的亲闺女。没事就另说,将来要真的有个什么事,你啊,别被人当枪使。” 说罢,捏了捏白云灵的脸颊。 白云灵点头,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笑道:“二嫂,你跟大嫂一样。大嫂也觉得张妍不能深交。你放心,我知道她厉害,会留心的。” 白甄氏微愣,不成想慕容画楼也有这般见识。 她装作若无其事道:“原来大嫂告诉过你?我瞎担心了。灵儿,大嫂跟从前不太一样吧?” “很不一样!”白云灵笑道,语气里透出几分亲昵,又想起陆冉那件事慕容画楼的处理法子,眉宇间笑意渐浓,“她现在很厉害······”又见白甄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急忙道,“跟二嫂一样厉害!” 惹得白甄氏哈哈大笑。 那边,白老太太拉了画楼,两人在房间里说着私密话。 玻璃窗窗棂推开,微风缱绻素花帘布,院子里一株海棠妖娆盛绽,似有粉蕊花瓣轻盈落在窗棂。 “…···张太太是个通透之人,才能养得出君阳那样心气的孩子。”老太太感叹,“他们家大少奶奶眉眼安详,是个善良本分的;二小姐三小姐容貌上不算出挑,气质却好;四小姐倒是长得惊艳一方,只是…….” “娘觉得她太过于精明,灵儿又是个单纯的,怕她在小姑身上吃亏?”画楼替老太太道。 “灵儿是个好孩子。”老太太不反驳画楼,接着她的话音道,“我瞧张家大少奶奶虽然敦厚,却也是聪明人;二小姐隐忍内敛,心思不浅,可她是张太太的亲闺女,自然偏向灵儿;三小姐是姨太太生的,却是个闷葫芦,不会惹事;这四小姐既不是太太生的,又这样机灵,她要想打什么主意,最好便是从灵儿身上下手。” 张妍将来想要嫁得好,需要张太太替她谋算。 可张妍的出发点是男方背景,张太太自然是张家利益,倘若有了矛盾,便需要运筹。 张妍想要寻到突破口,必须找张家最薄弱的地方。 白云灵无疑便是。 到时张太太既看张君阳的面子,又碍于白督军的权势·自然会对白云灵格外包容。 心底却不喜,婆媳之间便有了间隙。 白云归一直位高权重还好,倘若白云归隐退或者下野了呢? 婆婆不喜,丈夫左右为难,总会心生厌烦。 “不过咱们也是杞人忧天。”白老太太不等画楼回答,兀自拉了她的手笑道,“也许张太太是真心喜欢这四小姐,将来不会有什么冲突。灵儿又不是真笨的·提点她几句,留个心眼也足矣。” 画楼颔首,又道:“瑕不掩瑜,张家总归是极好的人家。” 这话老太太赞同。 又说了半天闲话,画楼感觉老太太总是若有所指,偏偏她不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最后·老太太道:“以前在冀地,便觉得军人权势真大,掌控一方百姓生死,上面又没有皇帝压着他们·倘若心思不正的,简直便是无法无天。霖城还好,我听说别的地方,那些督军想要军饷,扛着枪便抢了富户,人人畏惧。” 这是实话,如今各方军阀的确是一手遮天·他们管辖内的百姓任其鱼肉。 白云归在官僚军阀里,算得上是洁身自好的。 如今来了俞州,婆婆不用担心军阀毁了白家,又不会跟她谈政治·她说这些的目的,定是为了白云归。 画楼不知她要说什么·笑容清浅温婉,附和说是。 “老大算是东南这一带最尊贵的人吧?”老太太开玩笑似的问画楼。 画楼隐约明白几分·顿时心中有些闷,脸上却不表现,笑容依旧:“可不是?他自己的部队装备充盈,其他几个省的督军都是他的嫡系,比南边的总统还要尊贵。” “哎唷,画楼便是总统夫人了?”老太太亲昵揽了她的肩膀,笑呵呵道,“不过我瞧着老大,没有总统的气势。哪有总统像他那样的,冷着个脸!如今是民国,总统很亲和的…···” 画楼也笑。 “你在外面交际,巴结你的人不少,也要当心旁人下套,老大难做。”白太太便叮嘱她道,“是不是总有人给你们送礼?你不可能乱收人家东西,拿人手短。” 画楼大约明白婆婆后面会说什么,心中有些发涩。再疼爱她,终归是婆婆,不是她的亲妈。 她眼眸盈盈,笑容越发璀璨,遮掩心头的异样:“娘,没有人给我送礼。我在俞州很少出门,官邸又是重兵把守,那些人想讨好我,也进不来……” 老太太舒了口气,睃了眼画楼的神色,声音微低道:“肯定有人给老大送礼。” 画楼只是笑,心中的涩意渐渐扩大,却并不怨恨。 “有人给他送年轻美貌的姨太太没有?”老太太最终问到了主题。 画楼便故作错愕,有些不知如何启齿,道:“应该有的!不管是想做生意,还是想做官,必定要讨好督军。送美貌的女子是必然。不过督军有两个非常美艳的姨太太,所以一般姿容的,他都看不上。” 老太太便拉了她的手,柔声谆谆教诲:“男人呐,再厉害也过不了美人关。从前你们夫妻和睦,外面人送的美貌女子,老大也用不着。如今,你怀了身子,老大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画楼,你想想娘这话,一个人总是饿着,外面又有人送好吃的到嘴边。饿极了,就有犯糊涂的时候……” 画楼眼波静籁,终于说到了这一步。 是想让她帮白云归找个漂亮的姨太太,免得让外面的人有机可趁 她怀了孕,白云归又正是男人强盛年纪,总不能叫他憋着…… 画楼想,后世一夫一妻制,那些男人可以,白云归为何不可以?可民倜时期,人们没有这样的认知,婆婆又心疼儿子。 她原本应该想到这些。 倘若没有怀孕,她可以帮白云归娶十个八个姨太太······ 如今…… 画楼心头的涩意便越发膨胀,渐渐似藤蔓将她包裹,令她有些窒息,看着老太太那慈爱的面庞,也模糊了几分。 第二百四十节 画楼忙放了筷子,要起身往白公馆去。 白云归拦住她,按住她的肩膀道:“不急一时,你先吃饱了再说。” 自从不吐了,画楼总是容易饿,有时饿了起来,等不及众人,自己先吃。今天慕容半岑放学就去了苏氏的小公馆,白云归又迟迟不归,她便独自先开饭。 可吃完又会很快饿了。 晚上去白公馆,要是饿起来,那气氛只怕不适合开口要东西吃。 她略微一犹豫,重新坐下,把剩下的小半碗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对面的白云归没有胃口,坐在那里抽烟。 画楼忙让他把雪茄灭了,道:“我是孕妇……” 白云归才起来画楼至少提醒过他三次,不要在她面前抽烟,怕熏了孩子。不管有没有道理,只要画楼说跟孩子相关,白云归便照做。 他毫不犹豫把烟摁在烟灰缸里。 “白云归,你也吃点吧。”画楼见他沉思,便道。 白云归回神,看到她清湛眸子里噙满了鼓励,笑容浅浅,似春风拂面般舒适温馨。 他微微一笑,吩咐佣人端了碗米粥。 两人吃了饭,才去白公馆。 号房里当差的佣人不见了平日里的懒散,个个凝神屏息守着,见白云归和画楼来,迎了他们进屋,又急忙去通知白老爷子。 老2的孩子们都被佣人带下去,花厅里气氛凝重。 白老太爷和白嗣立、白云华表情阴沉,却又无能为力,看到白云归夫妻进来,脸上神色松了几分;张君阳沉稳陪坐在一旁,观察着众人脸色,心中也思量着对策。 老太太眼睫微湿,却咬牙不落泪,以免给男人们添堵;二太太扶着不停抹泪的白云灵和白云韶姐妹俩,低声劝她们别哭。 “娘,我们去后面坐。”画楼走过去,搀扶了老太太,把家里女眷引到了后面的船厅,花厅让给了男人们。 老太太这才神色哀痛又担忧,拉住画楼的手低声问:“老大说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画楼声音里透出几分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把事情经过告诉白家的女眷,又问了安慰了老太太几句。 “那姑娘跟小五没有关系?”老太太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却高兴得滚落泪珠。 “那五哥什么时候回来?”白云灵刚刚拭干的泪珠又滑落,喜极而泣。 画楼道:“可能要等些日子。督军能保小五出来,可将来事情水落石出,那些恶意攻击的人也会说是督军包庇小五,拉出替死鬼。你们都放心,监牢里知道小五是督军的弟弟,不会亏待他。督军说他去看过小五,他目前很好,没有慌神。” 白甄氏便瞟了画楼一眼。 老太太和白云灵、白云韶终于不再啼哭。 在白公馆住了一晚,见老太太和白家众位女眷终于放下心来,画楼才和白云归回了官邸。 “他们先稳住,咱们阵脚才不会乱。”白云归对画楼道。 把画楼送回家,他便有去了市政厅。 两天后,案情有了进展。 “龚九小姐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被人种了莲花。”白云归眉梢松了几分,又有些凝重。 三个多月前,白云展被吴时赋打得伤筋断骨,正在医院里躺着不能动弹,龚九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可能是他的,也就铁证如山的洗清了他杀人罪名,军法处将他释放。 舆论界亦没有纠缠不休,反而纷纷指责起龚九小姐的品行,既和旁人暗通款曲,还试图勾搭白五少爷。 白云归接了白云展回来,一家人都松了口气。 但自己的地界出了命案,总让他忧心忡忡,眉宇间总噙了几分暗煞。 “种了莲花?”白云韶不解问道,“怎么种莲花?” 画楼也不明白,她以为是一种毒药的名字,或者下毒的方式,便没有问。 白云韶一问,全家人都露出迷惘神色,白云归只好解释道:“种莲花,就是将人的手脚都绑起来,在脚上套一个罐子,身上绑了重石,投入湖底。这种杀人法子在南边水域丰富的地方很常见,他们叫做种莲花。” 白家众人皆面露戚容。 “得罪了什么人,这样害她?”白老太太悲悯念了句。 白云归说还在查。 夫妻俩走的时候,白云展亲自送他们。绕过船厅左侧的假山,是一泓水池。日光倒映水面,细碎金光粼粼,风吹过,撩起一阵涟漪。 白云归让他回去休息,别送了。 白云展便沉默不语,扶了池塘的栏杆,微微愣神。金色碎芒掩映着他的眸子,眸光熠熠,却看不清情绪,语气却透出淡淡伤感:“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在盛传我是个傻子?” 画楼和白云归微愣,两人面面相觑。 白云归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男子汉,这点小挫折就悲春伤秋?一家子人都看着,别犯浑” 画楼汗颜,他这是安慰白云展吗? 白云展却不似刚刚来俞州时暴跳如雷,只是神色更加迷茫,缓慢点头,低弱道了声明白了。 画楼走过来,扬脸对白云展笑:“谁说你是傻子了?” “那些女人怎么都找上我?”他看了眼画楼,又看了白云归,最终道,“都觉得我很好骗吗?” 上次的陆冉,这次的龚九小姐…… 能有此顿悟,便是进步了。 让他一下子便成长起来亦是不可能,唯有一步步慢慢调教。谁能一口吃成胖子? “你心地醇厚,督军又太过于冷酷,旁人想从你这边下手来接近督军,也是情有可原。”画楼耐心道,“善良有什么不好?总好过那些心肠狠毒的。你从前的生活好似一直在走平路,突然走上了崎岖山路,不知道注意崴了脚不是很正常?以后多留心,走路时多看足下。再说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席话,说得白云展终于微微展颐。 白云归和画楼这才从白公馆出去,上车回了官邸。 路上,画楼问白云归:“龚九小姐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云归轻柔搂住了她的腰肢,低声道:“已经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你就别操心。总是这样喜欢操心,孩子都跟着你受罪。” 画楼莞尔。 他们回到官邸,周副官神色有些尴尬,避开画楼跟白云归耳语。 白云归转身当着周副官的面,对画楼道:“云局长要见我,我出去一趟。”然后面色肃穆教训周副官,“我的公务见不得人吗,你躲躲藏藏做什么?” 周副官便更加尴尬,讪讪然笑。他讪笑的时候,很孩子气,画楼忍俊不禁。 白云归刚走,管家说慕容家的二舅奶奶看夫人来了。 对慕容家没有好感,可对这位二嫂也没有什么反感,画楼笑了笑,说请。 慕容二太太梳了低髻,穿着湖色斜襟上衫,浅棕色长裙,白净脸颊温柔里透出几分大户人家太太的沉稳娴静,令画楼颇有好感。 她不太喜欢明明穿不好旗袍,还非要弄一身的妇人,慕容二太太一身广袖深襟旧式衣裳投了画楼的眼缘。 她笑容又恬柔几分。 见画楼很热情,慕容二太太原本几分忐忑顿时消弭,笑容也从容:“姑奶奶,你二哥在三台路看中了一整条街的寓所,地方虽然偏僻些,好在清静,价格也不高。姑奶奶在俞州比咱们时间长,想讨姑奶奶的示下,这房子能不能买……” 画楼笑道:“二嫂,我其实很少出门……” 然后又喊了管家来问。 管家说三台路靠近海堤,可能会受到帮派的袭扰;从三台路开车来官邸,需要两个小时;那边的房子建的早,却到现在都没有卖出去几套,听闻房子很不好,用材也简陋粗糙。 慕容二太太听了,满脑门的大汗,也顾不得什么,拉住画楼的手道:“姑奶奶,幸好我来问了您。这要是买下来,你二哥还不被全族的人怨恨?” 画楼也客气道:“买房子很讲究的。”然后想了想道,“我让管家陪着二哥跑几天,他对俞州才是门清呢。” 管家连连道夫人过誉了,又道:“二舅老爷看得上我,我也有几分老脸,帮着跑跑腿,也是我的荣幸。” 慕容二太太眸露欣喜,忙不迭说多谢三姑奶奶,又说了句多谢管家。 “不能用督军的名义仗势欺人。”画楼倏然敛了温和,声音严肃对管家道,“买房子,不要别人骗就好。谈价格的时候别说是督军的亲戚。倘若借着督军的名头,你知道督军的脾气的” 管家忙点头哈腰:“夫人,我明白” 画楼复又笑起来,让他下去,她们姑嫂说会话。 二太太则微愣,这姑奶奶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出门,她跟画楼不算太熟,甚至没有见过几次。 只是知道她十一岁之前性子懦弱,跟她妈一样,被人欺负除了哭,连老太爷都不敢告诉。 如今,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威严,管家这样精明的人,在她面前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马虎。 正想着,慕容二太太听到管家又来说:“夫人,大舅奶奶和大小姐、三少爷来拜访夫人了……” 慕容二太太一愣,咦了声:“这么巧啊?” 画楼心中冷笑,是巧合吗? 怕是一直关注慕容廖氏的动静,见她来了官邸,便也借口来坐坐,趁机探探这边的情况。 她脸色有些清冷。 慕容二太太瞧着,瞬间便明白过来,一瞬间脸色亦不好。 第二百四十一节热闹 慕容陈氏带着长女慕容花影和三子慕容郊原进来,便见客厅气氛有些清冷,二弟妹慕容廖氏正襟危坐,慕容画楼喝着茶,神态里透出疏离。 陈氏瞧着,心中隐约明白,廖氏说了什么让三姑奶奶不高兴了。她的笑容顿时璀璨三分。 管家迎上前,给他们母子问好,请了他们坐。 廖氏起身,叫了声大嫂;画楼也淡然起身,请了陈氏一行人坐下。 今日的慕容花影格外妖娆,她穿了件墨色用红金线绣了牡丹盛绽的旗袍,那些花瓣似火焰般灼目,映衬在墨色底子里,将妩媚揉碎入骨,冶艳夺目。 她带了细长的银色耳坠,步履间婀娜多姿,居然十分出彩。 画楼的笑意有深了几分。 慕容二太太廖氏见她这样笑,心中咯噔一下。 姑嫂几人说了些开场白的闲话,问了彼此安好,陈氏便笑盈盈道:“姑奶奶,我是妇道人家,有件事想请姑奶奶帮着拿主意······” 画楼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跟族里那些人不同,他们都是阖府搬来俞州,我们只是母子四人在这里,你大哥非要留在霖城守业……”陈氏说道这里,微微顿了顿。 画楼和廖氏都猜测,大约是想让画楼出面替他们安家。 原本大哥没有来,大嫂带着侄儿侄女南下,做姑姑的有钱有势,替他们安家无可厚非。只是……廖氏瞧了眼正眼珠子不停朝二楼楼梯口打转的慕容花影,心中一阵气闷,这陈氏母女忒厚颜无耻。 回眸间,却见画楼依旧是刚刚那种淡然噙笑的模样,廖氏不禁打心眼里敬佩这位姑奶奶。旁的不说,这份沉得住气,足见涵养功夫。 陈氏见画楼没有冷脸便笑眯眯继续道:“跟大家住在一起,排场总得与大家一样,才不丢慕容家的面子,佣人、汽车、房子都要养可我们母女又不会操持生意,没有进账。细水长流,我们还是想单独过些小日子。” 然后又打量画楼。 画楼呷了口茶,颔首道:“不错的,嫂子持家有方。” “那姑奶奶同意了?”陈氏大喜,“那我回去跟二叔说,咱们的房子就不用二叔操心了。只是我一个妇人…···” 没等她说完画楼打断她的话,笑容清浅:“大舅奶奶,您误会我的意思。您这主意,我是觉得很好,可轮不到我同意。大舅奶奶难道忘了,我如今姓白。慕容家的事,大舅奶奶何不同二舅爷商量?” 陈氏脸色微黯。 廖氏便是心头一喜。不说旁的,三姑奶奶叫她是二嫂叫陈氏却是大舅奶奶,这便是分出了亲疏。 三姑奶奶表情再平淡,小的细节里也透出她不喜陈氏。 “大嫂您这样叫姑奶奶为难了。”廖氏帮腔,“哪有出了嫁的姑奶奶管娘家的事?不管是帮,还是不帮,让旁人知道了,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姑奶奶,您不是让姑奶奶难做吗?” 陈氏不悦瞪了廖氏一眼,廖氏只是笑了笑,当作不懂。 “二婶,您可是误会我妈了。”一旁的慕容花影笑声融融,有着蜜一般的甜腻“我们都是从内城来的,不懂规矩。三姑姑见多识广,我妈只是想听听三姑姑的意思,看看这主意是否靠谱。三姑姑觉得靠谱,二叔却不一定这样觉得。三姑姑是见过世面的,她帮我们跟二叔说总比我们自己说有力度些……” 话音刚落,慕容花影便站起身,妙-目流盼,喊了声督军。 画楼和廖氏回首,才发觉白云归已经回来。 他一身戎装,器宇轩昂,脸上平淡却暗藏煞气,时刻透出当权者的冷漠,令人不敢直视。 大家都起身。 “都坐啊!”白云归声音轻柔,熟稔做到画楼身边,举止亲昵拉了下她的手,才放下,看了眼众人,“大舅奶奶和二舅奶奶过来了?叫佣人准备晚饭了没有?” 倘若是廖氏一个人,自然不需要吩咐,厨房给她和白云归准备的饭菜向来精致,多双筷子亦不显失礼。 可陈氏母子三人,便需要另外增添了。 “我忘了。”画楼眼眸幽静,丝毫不见愧疚,亦不见不愿,“最近总是忘东忘西的。” 白云归溺爱般一笑,不见了平常的威严,只是个平常男子对妻子的宠爱,他转身让管家去吩咐厨房准备。 然后借口自己有公务,先上楼去了。 白云归刚刚上楼,管家?br /> 锦绣民国 全第5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家说六小姐和白二太太来了。 白云灵和白甄苕华来了。 画楼不免失笑,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客人都赶趟来。 尚未进门,白云灵便笑道:“大嫂,我们是不是来的不巧啊?”她看到了院子里停着的汽车,不是官邸的牌号,便知道画楼有客。她只是无聊,带着二嫂来看看官邸。 然后看到了沙发里的人,白云灵微愣,半晌才认出是画楼娘家的两位嫂嫂,她跟着白甄氏,叫了两声舅奶奶。 画楼请她们姑嫂坐下,叫佣人上了茶。 白云灵手里拿着一个精致袋子,还没坐下便冲画楼摇了摇:“我从南洋给你带了咖啡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知道两位舅奶奶来了,没给你们准备。大嫂,回头帮我送舅奶奶一份礼物,算是我送的,改日我还你……”众人都笑,气氛顿时活络不少。 “我的东西,你拿的还少啊?如今倒是说起还了,那咱们要好好算算账……”画楼也凑趣,还是转身跟管家耳语一番,让他准备些糖果糕点给两位嫂嫂带回去。 众人又附和笑起来。 陈氏和廖氏便忙说不用了,六小姐太客气了。 坐定后,白云灵和白甄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慕容花影身上,两人皆有惊容。白甄氏不过一闪而过,迅速敛了情绪,温婉而笑;而白云灵则微微错愕,眸子不停在画楼和慕容花影身上回来打转。 慕容花影笑容里有莫名的得意·而画楼眸子宁静淡然。 白云灵尴尬咳了咳,终于收回目光。 白云归一打岔,加上白云灵和白甄氏到访,慕容陈氏的话便被打断了。再说下去可能弄巧成拙·她只得闭口不提。 半岑放学回来,看到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脸色顿时若寒冰笼罩。 画楼起身,牵了他的手过来,暗暗用劲,笑道:“嫂子来看我们了,不知道叫人?” 慕容半岑手在画楼的指尖有些疼·他明白姐姐的暗示,不情不愿叫了声嫂子。 慕容花影和慕容郊原便叫了小叔叔。 慕容半岑十五岁,慕容郊原十三岁,勉强算是同龄的孩子。慕容郊原一直坐在这里,毕恭毕敬听母亲姐姐和三姑姑说话,既觉得无趣,又不敢表现出来,看到慕容半岑·好似看到救星。 却见半岑脸色不善,只得落寞坐了回去,不敢开口。 那边·画楼便摸了摸半岑的头发,溺爱笑道:“他来俞州这么久,还是有些腼腆……” 然后便注意到了慕容郊原的神色,笑道,“半岑,你带着郊原侄儿去花厅看鱼。”转眸对慕容郊原道,“我们家养了好多热带鱼,你跟着小叔叔去看看。” 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哪个喜欢安静坐着听女人家长里短? 可慕容郊原这么久都一直耐着性子坐着不动,和慕容婷婷的秉性很像,不太像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画楼瞧着便有了几分好感。 慕容郊原猛然抬头,眸子里充盈着希冀。 画楼又打量慕容半岑的神色。 他也抬起眼,刚刚冷漠含怒的眉宇松了几分,有了些淡薄笑意,起身冲慕容郊原仲手:“走,我带你到后面玩去······” 慕容陈氏也欢喜·好似画楼终于接纳了他们,不免兴奋。她又连忙叮嘱慕容郊原要懂事,要听小叔叔的话。 慕容花影亦满意颔首。三弟一直由二妹慕容婷婷带大,她从前觉得自己这对弟弟妹妹有些傻气,看人也分不清好赖,该亲近的人不知道亲近,不该亲近的人又当成至亲,不知道看人下菜碟儿。 就像今天,让慕容婷婷来三姑姑家做客,她居然称自己不舒服,不想来。 哪里不舒服?早上还见她跟慕容郊原笑嘻嘻的玩闹,分明是没有见过世面,到了姑姑家不知道怎么说话,还是那样没用! 而慕容郊原居然知道巴结慕容半岑,让慕容花影刮目相看,这个弟弟总算知道开窍。 她和陈氏一样,目露微笑。 白家二太太抬眸间便瞟到了慕容老大家母女的神态,她用茶杯挡出唇,才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放下茶杯时,脸上却又一如既往的贞静,不见刚刚那点嘲讽。 画楼倒好像看不出来,依旧表情如常。 吃饭的时候,见慕容花影表现很活络,慕容陈氏微露得意,还帮女儿同白云归搭讪;有白家姑嫂两人在场,慕容廖氏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一脸难以掩饰的尴尬。 白云灵和白甄氏心中都明白,微带同情看了画楼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 白云归原本欲蹙眉露出不悦,却瞧见了慕容二太太的窘迫,自己妹妹和弟妹又在场,他若是对着画楼娘家人发火,画楼在婆家怎么做人? 他强压着怒意,跟慕容陈氏这对母女打交道。 画楼倒是不见一丝异样,既无白云归的恼怒,亦无慕容廖氏的羞愤,只是安静吃饭。 吃了饭,白云灵和白甄氏迫不及待告辞,她们在这里,画楼只怕不好受。 慕容廖氏也先走一步。 慕容陈氏反而寒暄半天,最后画楼和半岑送他们母子三人出门。 站在慕容花影身后的慕容半岑突然抬脚,一脚踹在慕容花影的后背,将她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二节告诫(粉红570加更) 慕容花影穿着高跟鞋,又没有防备,被慕容半岑踹了一下,从台阶上滚下去,环佩叮当,哗啦啦一阵乱响。 屋里的佣人、管家、门口的副官、站在汽车旁边准备随时开车门的司机全部望向这边。 场面有些静,半秒钟后,陈氏才尖声叫起来,忙不迭跑下台阶,扶起慕容花影。 她的鼻子被撞了下,鼻血直流,将领口一朵金红色牡丹花染得分外艳,在黄昏灯光下异常谲丽。 额头磕破了一块,沁出了血丝。 慕容郊原不解看了眼小叔叔,又看了眼姐姐的狼狈,终于有了些怒意:“你为什么欺负我姐姐?” “因为她欺负我姐姐!”慕容半岑那斜长妩媚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赤红色怒焰,似只咆哮的猛兽。 慕容郊原听不明白,他没有看见长姐欺负三姑姑,却被慕容半岑的样子吓住了。他有些慌乱后退,急忙下了台阶,奔到母亲身上,一起扶住长姐半坐在地上。 画楼一整日的镇定淡然,此刻终于不见了,微带错愕望着慕容半岑,见他一副气焰滔天,拉住了他的手,高声道:“半岑!” 慕容半岑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微定,回眸看着自己的姐姐,好似恢复了一点清明,眼睛里不见了刚刚那些赤色的浑浊。 他桨紧回握了画楼的手,好似要保护她,而不是对自己行为感到歉意。 比起过年的时候,半岑又长高了些许。他跟着方副官习武,每日早晚练两个小时,风雨无阻,不仅仅长得快,而且结实,不像刚刚抽个子的男生那般瘦骨嶙峋。 他是男子·又一身武艺,力道很重。 慕容花影头晕眼花,半晌才知道哭,哇的一声·撕心裂肺般,仰起脸冲着楼上,拼了全身的力气。 慕容陈氏好似明白了什么,没有安慰女儿别哭,只是心疼替她擦着鼻血,帮她捂住了鼻子。 鼻子捂住,那哭声诡异又尖利·远处哨楼的近卫都不禁看过来。 官邸二楼的书房斜对着大门,应该能听到。 慕容陈氏目光阴鹫看着画楼和慕容半岑。 那目光,惹怒了慕容半岑,他刚平息的怒火猛然窜上来,欲冲下来对陈氏拳打脚踢,画楼感觉他的不对劲,忙喊了易副官、周副官和方副官。 她放开了半岑的手,任由方副官和易副官紧紧箍住半岑。倘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把半岑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让他安静,可她现在是孕 半岑发疯的样子她见过·行事没有章程,她怕伤了自己的肚子 除了哭嚎的慕容花影,慕容陈氏和郊原都被慕容半岑的样子吓住,两人露出惊容,很怕半岑会突然冲过去将他们暴打一顿。 “半岑!”画楼的声音很高,在慕容花影凄厉的哭声遮掩下,依旧清晰,“半岑!” 慕容半岑缓慢静下来。 这样一闹,大约过了四五分钟,慕容花影的嗓子发干·喉咙也痛,哭声渐渐低下去。 慕容陈氏紧张盯着门口,始终不见白云归走出来。 她难以置信。 明明在家,明明对花影有些好感,听到花影哭成这样,白云归为何不出来?算就他对花影没有男女之情·可这是画楼的娘家人,是白家的亲戚。 他是一家之主,任由他的小舅子欺负她们母女? 陈氏再看了眼画楼,她正焦急又心疼望着慕容半岑,丝毫不顾地上的慕容花影。 慕容花影渐渐止住哭声,鼻血亦止住,她有气无力靠在母亲怀里。 画楼刚刚吩咐方副官扶慕容半岑回屋,慕容陈氏便厉声叫道:“姑奶奶,您就是这样对自己娘家人,这样对自己的亲侄女?” 画楼眼眸不见了陈氏熟悉的淡然与贞静,那似锋刃般煞气顿现的眸光逼视过来,叫陈氏心头大惊,后面还想说的话全部咽下去。 “来人,扶他们上车。”画楼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 门口的副官不管不顾,慕容陈氏等人架上了车。 车门关上,司机正要发车,画楼突然示意司机停下来。 她步履沉稳,慢慢走过来。 司机很精明摇下车窗。 画楼微微弯腰笑,眼眸却冰凉得叫人遍体生寒。她唇角微挑,对陈氏道:“亲侄女?想着给我丈夫做小,不顾我这个姑姑的体面,便是我的亲侄女?” 然后她青葱玉指淡淡指了指官邸四周的副官、近卫、佣人和管家,声音阴柔对陈氏和慕容花影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听我的话,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督军听我的。” 陈氏脸色大变,慕容花影愤怒欲上前厮打画楼,却被母亲拉住。 便听到了画楼声音越发低柔:“敢打督军的主意?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长得像我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让我不痛快,我能现在就换了你们的司机,叫官邸的饵机把车子开到任何地方去…….” 然后她直起身子,对虚汗直流的司机笑道:“安安全全把舅奶奶送回饭店,路上别出岔子,否则……” “夫人,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那司机点头如捣蒜。 “大嫂,教好你女儿,也想想自己做的事。别说你女儿没有给督军做姨太太。就算做了,跟夫人作对,你们有什么背景和后台?人呐,最怕不自知······”画楼笑容恢复了平和,然后挥挥手,叫司机开了车出去。 车厢里沉默不语,气氛窒闷得骇人,心一直跳着,好似要炸开。 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面如死灰,顾不得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司机,然后不停看四周的景色,生怕司机把车子开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叫她们生死不如。 而慕容郊原眉头深锁。他虽然不明白姑姑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能听得懂姑姑对母亲和姐姐的警告。 终于回了饭店,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紧绷的心弦才缓慢松弛下来。 而画楼的话,一句句在她们耳边浮动,越来越清晰。下车的时候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脚都发软。 慕容婷婷听到汽车声,从房里出来,见姐姐这般狼狈,错愕瞬间,搀.扶了母亲,姐姐由弟弟扶着,转身回饭店。 在饭店大厅里遇到了其他住客纷纷打量他们。 慕容千叠的几个孩子正好在大厅坐着喝饮料,哥哥带着弟弟妹妹,像大人似的,很是乖巧。 看到大伯母和大堂姐这样,那最小的姑娘跑过来,关切问道:“花影姐姐,你生病了吗?” 慕容花影顿时要发作。 最大的孩子忙不迭跑过来,捂住妹妹的嘴警惕瞪着慕容花影和慕容陈氏。 慕容陈氏被这孩子的目光瞧着,好似自己是那十恶不赦的鬼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身上又没力,气得打颤,指着那孩子骂:“挨千刀的,廖氏,你这个贱妇还不出来,只知道下崽,不知道教养啊?” 住客便纷纷仲头望过来。 慕容千叠的长子十六岁了,正是冲动不怕事的年纪,冲着伯母獯啐了一口,转身拉着最小的妹妹要走。 那小姑娘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啐了慕容陈氏一口。 另外两个在旁边喝饮料的男孩子也过来,跟哥哥和妹妹学样,各自啐着陈氏,不等陈氏说话,又忙不迭跑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好。 看热闹的陌生人哈哈大笑,说这是谁家的孩子着实有意思。 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气得恨不能昏死过去,慕容婷婷羞愧难当,不等母亲开口骂人,给弟弟慕容郊原使眼色,强行搀扶母亲和姐姐上楼。 回了房,慕容陈氏恢复了些许体力,便劈头盖脸骂慕容婷婷刚刚不帮她。骂不解气,又扬手打了她两下。 婷婷不敢躲,任由母亲打着。 等陈氏和花影有了些精力,两人关到内室说话,慕容郊原便把临走时姑姑说的话告诉了二姐。 慕容婷婷却好像松了口气,揉了揉弟弟的头发:“你不懂,三姑姑其实是为了妈和大姐好。清醒一点,总比做这种不要命的梦好·……” 慕容郊原的确不懂,却没有再问,三姑姑家他再也不想去了。 他虽然不太懂事,却也看得出来,姑父不喜欢他们,小叔叔也不喜欢他们。姑姑一开始还好,可想起临走前慕容画楼的语气和神色,慕容郊原打了个冷颤。 下次他也跟二姐一样,装病不去白督军的官邸。 那边,白云灵和白甄氏也在车上说慕容花影那对母女不知趣,居然有这种心思。 “有些人为了权贵,骨肉亲情都不顾了!”白云灵感叹道,“大嫂虽然什么都不说,一定很伤心。” 任谁碰到这种事,对方还是自己亲人,都会伤心。 “二嫂,你不知道,大嫂就算不高兴,脸上都看不出来······”白云灵想起慕容画楼那平淡含笑的眸子,又怕白甄氏不信,解释给她听。 白甄氏笑了笑,拉了她的手,却没有回答。 她表情若有所思。 “我告诉娘去,让娘跟大哥说说,千万别被慕容花影迷惑了,要不然大嫂多难过啊!”白云灵道。 白甄氏回神,拉着她的手直笑:“大哥很烦躁,他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你啊,瞎操心。”然后眼眸微静,“再说,娘不会管各房娶姨太太的事,你跟娘说了也没用。” “娘肯定会管!”白云灵辩道,“大嫂十五岁就到我们家,大哥又不在霖城,大嫂就在娘跟前。娘说,旁人家是娶个媳妇,她是收养了一个闺女······” 然后又觉得自己在二嫂面前说这些好似不妥,补救般笑道:“其实娘把媳妇都当闺女。 白甄氏笑起来,眼波比刚刚还要安静。 第二百四十三节白云展完婚 画楼送走慕容陈氏一行人,转身回了客厅,那近千枝繁复灯盏在夜风里熠熠,水晶链子随着凉风发出泠泠之声。 她想起半岑的模样,不免加快脚步上楼。 慕容半岑已安静,对方副官和易副官道:“你们去休息,我没事……” 方副官和易副官面露犹豫之色。 正好画楼进来,两人如释重负,喊了声夫人,便退了出去。 画楼坐在半岑身边,默默拉着他的手,问他:“可有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瞧瞧?” 半岑垂眸半晌,道:“我没事。姐姐,你也去休息,你怀了孩子,今天都累了一整天。” 说罢,放开画楼的手,欲起身将她送出去。 画楼没有动,依旧定定瞧着他。 半岑懊恼坐了回去,有些赌气道:“我没有做错,我不去道歉。”然后愤然转身,对着画楼的眼眸,声音压抑不住,“姐姐,我们在霖城的时候,受了欺负妈也不准我们告诉爹,没人替咱们做主。如今不同,督军会护着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受气。那个花影,以前就总是欺负我们,你都忘记了?” 画楼心口发紧,将半岑搂到自己怀里,声音幽静怜爱:“你没有做错,姐姐不是叫你去道歉,我们再也不用受人欺负。” 半岑慢慢放松了情绪,依偎着画楼。 好半晌他才直起身子,冲画楼笑。笑容柔媚蚀骨,比女子尚且妩媚三分。 画楼回房时,情绪有些低落。 白云归便打趣她:“刚刚外面鬼哭狼嚎,是在做什么?” 画楼斜睨他,清冷道:“督军真的不知道?” 白云归抱住她,亲吻着她的鬓角,柔声道:“别生气有些人对于我不过是跳梁小丑,你也当看笑话。” 画楼明白他说什么,表面虽不动声色,心底却有阵阵暖流涌入,涟漪轻微。 自从怀了身孕,她好似特别容易感动心变得柔软又多情。 他又问了半岑发狂的事,对她道:“要不要我安排人送他出国去瞧瞧?他心里有事,这样下去,会越来越糟糕。” “我怕!”画楼声音有些沉“我怕他原本不觉自己有事,却被送出去,会加重负担,其实男孩子性情暴躁不是大事。我不想送他去……” 白云归蹙眉。 “心理治疗,白说了便是心理暗示,让他把暴躁的根源揪出来。”画楼见他有些不赞同,便解释道“我知道他什么事情会暴躁,为何要将他交给别人?我们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开导他······你能保证心理治疗有效,不会让他更加暴躁?” 白云归沉吟半晌,道:“你做主吧!” 他对所谓的心理治疗亦没有信心。 而后几天慕容半岑放了学便去苏氏那里,陪着苏捷玩闹晚上住在小公馆;画楼有空的时候去吃晚饭,说些闲话便会官邸。 张家宴会过后白家女眷便初步认识了俞州上流社会的贵妇们,融入交际圈。 慕容千叠在官邸管家陪同之下,跑了几个月,终于将房子买齐,价格公道,交通便捷。 没过几天,北方动乱,曹疏钟与日本人勾结之事证据确凿,被披露出来。他与北方政府烽火大战。战事持续时间不足一个月,曹疏钟溃败,带着亲信退守陕西。 北方政府将冀地、山西一带全部控制在手里,冀地军政府韩督军等人,皆通电全国,效忠北方政府。 北方政府的废督裁军便大刀阔斧进行。 转眼间便是七月,又是酷暑难耐。 白云归的官邸不再叫督军府,而是将军府。废督裁军后,白云归同北方政府决裂,成了南方政府的陆军总司令。 云媛四月份南下,并不是寻找辛繁,而是拉拢白云归。 南方情报局,云媛是局长,柳烨位居副局长,两人你争我斗不相上下。后来,云媛成功笼络白云归,记一件大功,原以为可以稳胜柳烨一头,等她回到南京时,才知道柳烨已找到了辛繁。 两人继续势均力敌。 白云归怕画楼多想,装作若无其事跟画楼解释他的考虑。他决定改弦易帜不带个人私情,而是他早有此考虑。 他曾经逼迫卫总统和谈,他与北方政府水火不容。一旦裁军,东南势力会大受损害,甚至有动乱之象。 就算是柳烨过来谈判,他亦会同意。 画楼笑着说她明白,并无多言。她那个时候觉得每日昏昏思睡,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求睡眠充足。偏偏又经常莫名失眠。 白云归却见她不是很上心,以为她故意不说,心中却恼怒他,后来又找机会解释一遍,弄得画楼啼笑皆非。 画楼才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听他说话。 时至七月,天气越来越热大家皆不敢出门交际,就算是晚上,跳舞都会汗流浃背 从四月到七月也发生了几件和画楼相关的事。 首先是,卢薇儿怀孕了。她亲自过来报喜,白老太太送了她很委补品和药材,很是欢喜。 背后却叹气对画楼说:“灵儿比她早一个月结婚······” 白云灵至今不见动静。 自从卢薇儿怀孕,张太太嘴上什么都不说,看灵儿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探究,她结婚也七个月了。 灵儿本不是敏感多心的,却因为这件事,在画楼面前哭过两次,还试探着问她,她结婚一年多才怀孕的,应该是想了法子的到底怎样才能怀上,让画楼教教她。 画楼从跟白云归有夫妻之实到怀孕,中间隔了一年零四个月。可他们分别就不止九个月,就是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六七个月。 而白云灵和张君阳结婚已五个多月,他们天天在一起······ 画楼很是尴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安慰着白云灵。 白云灵从画楼这样得不到安慰闷闷不乐,张君阳发觉她的不快,明白她所忧心之事,亲自下工厂,替她做了个八音盒,哄着她开心。 又拿画楼的例子劝说她别愁苦还道:“宝贝总是多求而难得,才显珍贵。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定是聪明出色的。” 白云灵这才展颐微笑。 但是这件事没有让白家人更多的忧心,因为卢薇儿报喜的两个月后白云展要结婚了。白家五太太叫瞿湘,她父亲是南方政府铁路局副局长。 白云展已二十二岁,老太太总在白云归面前念叨着他的婚事,白云归便想起上次去南京,饭局上,那位瞿副局长喝醉了,便语无伦次说他愁苦事:他夫人眼光极高挑女婿很是苛刻,把他女儿婚事耽误了。 他的爱女今年二十二岁,尚未出嫁。 白云归便叫人去南京打听这位瞿湘小姐的秉性,回来的人说瞿小姐很腼腆没什么主见,瞿夫人又十分强悍好几个追求瞿小姐的少爷被瞿夫人当街臭骂。瞿小姐就越发腼腆。 白云归把情况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蹙眉说有这样的亲家太太会很头疼。 画楼便道:“瞿夫人在南京呢,逢年过节都是家里佣人去送礼,您和瞿夫人"都不用见面。再说,做咱们家媳妇的是瞿小姐。瞿小姐人品才是关键。” 老太太和老爷子商议,便同意了。 白云灵在一旁笑,说:“五哥一定不同意,还会骂大哥,你们信不信?” 老太太瞪她,其实她心中也担心。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白云展的脾气。 但等白云归把这件事告诉白云展,他微微想了想就说:“人不惹事、孝顺爹娘就好,其他的我无所谓。” 居然同意了,连画楼都错愕半晌。 白云归请了高岩山去说媒,第二天便有电报回来,瞿副局长很是高兴,欣然同意了这桩婚事。 瞿夫人非要见见白云展,瞿副局长终于硬气了一回,冲他夫人喊:“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说了算。” 没见白云展,直接把闺女送到了俞州和白云展完婚,好似生怕白家会后悔。 从说媒到完婚,刚刚两个月。 瞿湘长得很平凡,五官毫不出彩,年纪又大,门当户对的人家少爷跟她同龄的基本上结婚或者订婚了;比她小的她不愿意、对方亦不愿意;比她大的,不是平妻便是续弦,瞿夫人不可能同意。 好不容易找到了白总司令的弟弟,门户相当,又是同龄,白云展只比瞿湘大一个月,瞿副局长很满意,没有调查白云展,痛快将女儿嫁过来。 瞿湘进门后,白家众人发觉她性格的确怯懦腼腆。 “又是一个老三媳妇。”白老太太倒也满意,“娶媳妇也是运气,千挑万选,最后可能看走了眼。瞿氏斯文,小五又是浑不楞的性格,要是娶个要强的,只怕吵不完的架,瞿氏配小五最好。” 画楼把婆婆的话告诉白云归。 还道:“一家子妯娌,总算有个和我一样容貌普通的······” 白云归微愣,然后使劲吻着她:“傻孩子,谁说你容貌普通?我瞧着是天仙模样……” 画楼便骂他不正经。 白云展结婚后,慕容二太太来看望画楼,说房子已经买好了,也给霖城去了电报,族人最近一个月会陆续来俞州。 “吴将军的幼子吴少帅,他是怎样的人,姑奶奶知道吗?”慕容二太太突然问画楼。 吴少帅,倘若不出意外,便是吴时赋。 只是,慕容二太太问他做什么? 画楼捧着茶杯的手微顿。 第二百四十四节引诱 “二嫂怎么问起他?”画楼很快便平复心绪,秀眉微蹙,露出几分不悦。 慕容廖氏一瞧,心中打着鼓,后面的话说得小心翼翼:“你二哥去银行存钱,数目不少,那经理就热情招待他。那人是俞州人士,你二哥初来乍道,什么都不太懂,两人便常来常往。前段日子得了空闲还跟着他买股票,赚了好几笔钱。最近他介绍吴少帅给你二哥认识,说吴少帅想开间汽车行,正在集资,问你二哥要不要入伙,每年吃五分的红利……” 画楼脸色倏然清冷。 “因为入伙的数目是你二哥全部积蓄,我们怕······”慕容廖氏瞧着画楼神色不善,心顿时堕入冰窟。 “这个伙,还是不要入了!”画楼冷冷道。 既然娘家人以后在俞州生活,他们出了大事,关系着她和白云归,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吴时赋最恨谁,大约是将军了!”她清湛眼眸幽静冷酷,直视着慕容廖氏。白云归成了南方政府的总司令,画楼在娘家人面前便是叫他将军。她毫不遮掩把吴时赋曾经同白云归争夺容舟、打伤白云展的事告诉了慕容廖氏。 “他是将门少帅,最是跋扈,只在将军面前吃过亏,心中记恨得紧,否则也不会把我们家五少爷打得两个多月下不了床。二嫂回去告诉二哥,倘若他非要吃这份红利,以后出了事,恕我袖手旁观了。”最后,她语气里透出命令般的强势。 容舟的事、白云展的事,俞州人尽皆知,就算画楼不说,慕容家的人在俞州久了,总能听人提起。 没有隐瞒的必要。 还是痛痛快快告诉慕容千叠和慕容廖氏。 这几个月的相处,画楼觉得这对兄嫂算得上有点见识。那些画楼威胁慕容花影·她居然还不死心阄了一次,画楼便不想再提醒,却听说廖氏出面帮她告诫了慕容陈氏和慕容花影。 是聪明人,总会猜测很多。 不明着说·他们猜测的方向错了,会弄巧成拙。 慕容廖氏冷汗直冒。 跟那经理赚了几次钱,慕容千叠和她倒也没有昏头,听说吴将军的幼子要开汽车行,忙叫人去打听吴时赋的为人。 那佣人回来说,吴时赋在俞州声誉极好,老爷可以放心入伙。 因为佣人是来到俞州才新雇的·慕容千叠总有些不太放心,摸清一个人的秉性,几个月的功夫办不到,他不太敢相信这佣人的话。 廖氏当时劝丈夫道:“别磨磨蹭蹭,存在银行红利少,不如入伙。” 慕容千叠却说:“总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不太踏实!不如去问问姑奶奶。很多事下面的人不知道,姑奶奶是跟吴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她一定清楚吴少帅的底细。” 廖氏当然还笑丈夫太过于谨慎,可心底亦欣赏丈夫这点,便借着看望画楼·把这件事说了。 此刻,廖氏才万幸自己说了。 吴时赋既然对白总司令恨之入骨,知道慕容千叠是白云归的妻舅,岂会便宜他? 那个经理便是诱饵,一步步诱惑着慕容千叠上当,然后好借机羞辱白云归。 要是慕容千叠真的上当了,不仅仅自己倾家荡产,也给白云归面上抹黑,姑奶奶颜面无存。 廖氏拍着胸口:“姑奶奶,姑奶奶·您真是我们家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因为觉得很是侥幸,有种逃脱大难的兴奋,说话语无伦次。 画楼却莞尔。见嫂子能听得进她的话,没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她很欣慰。 既然廖氏听得进,她便把自己对吴时赋的评价也索性告诉她:“吴时赋此人·阴狠小气,睚眦必报。他曾经的大太太,跟我很要好,最是贤良谦恭,大约是得罪了他,莫名不知去向······可见他是怎样的人!” 画楼跟采妩要好的事,俞州众人亦皆知,总会有人告诉廖氏,还不如她自己说。 廖氏愕然:“被他杀了?” 画楼面露戚容:“不知道,吴家只说不见了······已大半年了,吴将军在找她,可杳无音讯,多半……” 后面的话,她没有多说。 吓吓廖氏也好,希望慕容千叠打起精神应付吴时赋,别不小心避免了这个坑,掉入另外的坑。 旁人有心害你,防不胜防。 廖氏脸色煞白。 回去告诉慕容千叠,他一瞬间亦变色,夫妻俩对坐,良久无语。 “听人说买股票有输有赢,我跟着项经理,却赚得盆满钵满,可见是有人引我上当。”慕容千叠眸染霜色,“我寻个机会,把赚得的钱还给姓项的,置身事外,否则身家性命都不保。” “正是!”廖氏赞同道,“可这等小人不能得罪。那吴少帅不怕白将军,他既然有心钭你入局,你驳他面子若做得不够圆滑,他捏住把柄,以后少不得处处害你。将军又不能每天派个人跟着你。” “可······”慕容千叠叹气,他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白云归的副官喊了慕容千叠去将军府。 白云归和慕容画楼在书房同他说话。 慕容千叠便将项经理如何跟他搭讪,如何吹嘘股票的差价,如何劝说他去买股票,又如何赚钱,最后如何引荐吴时赋给他认识,一五一十说给白云归听,丝毫不敢隐瞒。 “赚的钱你悉数告诉我数目。”白云归眸色含煞,星目似锋刃,令人劈面生寒意,“最近这几个月,股票市场并不红火,能赚钱的都是些老手,绝大多数人在赔钱。你所说的那家股票公司,快要关门了,它那里几乎没有盈利。” 股票市场有过一段时间的低靡,金融发生了些许危机,白云归最近正在整治,这个月中旬才逐渐好转些。 慕容千叠后背僵硬,这些钱居然也是吴时赋送给他的,不是项经理帮他在股票上赚的。 “我马上回去算账,把盈利全部送还给项经理。”慕容千叠唇色发白,站起身,他脚有些软。 “不用!”白云归声音里透出不耐烦,“你告诉我一个数目,我拿去给吴将军看。这件事,你装作不知,那个项经理,暂时不要得罪他,以免打草惊蛇。等吴将军那边给了我答复,我再替你收拾吴时赋!” 慕容千叠脸色稍缓。 白将军愿意管这件事,总比他自己出面要顺利些,他心中微喜,站起身要告辞:“我现在就回去复核,得了具体的数目再亲自给将军送来。” “让副官去取吧!”白云归见慕容千叠十分听从他的意见,很配合,才神色微松,“舅老爷不要惊慌,告诉舅奶奶,一如既往过日子。既然我知道了,不可能叫你们吃亏。至于那些钱,你不用给我,算我给孩子们添几身衣裳。” 慕容千叠欲推辞,打着肚子坐在一旁轻摇团扇的画楼笑道:“二哥,你听将军的。” 慕容千叠只得答应。 白云归喊了周副官进来,让他陪着舅老爷去他的公馆。 画楼送慕容千叠下楼,一改上次见面的清冷,笑容亲昵道:“二哥,你初来俞州,又忙着帮族人安排房子,我便没有提。你是我的胞兄,将军自然会帮你谋个体面的差事,你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慕容千叠愣住,确定画楼不是诳他,笑容不自觉溢满了眼角眉梢。 “只是吴时赋这人······”画楼见他开心,口吻也很委婉,“他的秉性我告诉了二嫂,她肯定也告诉了你。这件事不解决,你得罪了他,以后就算有了好差事也难安生。你稍安勿躁。” “我知道!”他笑道,“三妹,多谢你!” 这个哥哥能在重利面前保持清醒,还能问问她的意见,避免了一次让画楼丢脸的事,画楼觉得这个人可以相处。 他的妻子亦是聪明温顺的女子。 这样的兄长,她很是骄傲,所以才想过段日子让白云归替他谋个差事,和娘家人常来常往。 白云归知道画楼对娘家人有心结,画楼不说,他不好擅自做主。而且慕容千叠又是个好强的,没有主动求到他这样,替妻舅谋差事他便搁在心里,一直没有机会表露。 画楼跟他一说,他二话不说便答应。 还说:“这个慕容千叠,心中有些成算,比慕容半承强,怪不得我听人说你们家老爷子当年越过长子,很倚重这个次嫡子。” 画楼送走了慕容千叠,转身回了屋。 白云归已下楼,坐在客厅喝茶。 客厅冰镇得微凉,画楼批了件羊绒披肩,虽然有些热,却不敢褪下。 白云归一杯茶没有喝完,有些忍耐不住道:“我去下花厅······” 他烟瘾犯了,又不好在画楼面前抽烟。 没得烟抽,他的思路有些堵塞。 等他抽了根烟回来,依旧捧着茶,却见慕容画楼青丝斜垂,额头有些细汗,双颐粉润。 他坐到她身边,抱住了她,摸了摸她七个月大的肚子,喃喃道:“画楼,应该是双胞胎吧?” 这话是白老太太无意间提的,白云归便问了一遍又一遍。画楼回神,忍不住笑:“生了才知道,急什么?” 然后敛了笑容,对白云归道:“这个吴时赋,无事生非,留不得!以前只有我们在俞州,如今可是两族人。与其整日防着他,不如设个法子,让他永远离开俞州!” 锦绣民国 第二百四十五节龙凤胎 白云归沉思,道:“吴将军的长子次子拖家带口回了山东,三子又在监牢,让吴时赋也离开,那吴将军和吴夫人……”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他过年的时候见过吴将军,惊觉这位骁勇猛将老态顿现,仿佛便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心中戚戚然。 吴将军年轻时亦英武过人,如今呢?白云归叹气。 画楼沉默不语。 “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让吴时赋安静些,倘若他再胡闹,我就不客气。”白云归声音里透出嗜血杀意。 第二天,他拿了慕容千叠报给他数目的钱,去了吴将军的官邸。 回来说,吴将军勃然大怒,还道:“犬子无知,将军见谅,老夫一定会给将军满意的答复。” 没过几天,就听说吴时赋去了远海的一处岛屿看守,一年之内不可以回国。 吴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吴将军便劝说妻子,与其让儿子在俞州白白丢了性命,不如送他去外面,让他好好反省,也能暂时保住他的命。他三番四次挑衅白云归,总有一日会无法收拾。 吴夫人只得同意。 出乎二老的意料之外,陆冉居然要求跟吴时赋同行。 吴夫人又惊又喜,终于对这个儿媳妇亲近一回,拉着她的手道:“你当真愿意过去照顾他?” 陆冉泪眼婆娑:“在俞州,除了少帅,大家都瞧不起我,无人肯同我来往。我娘家也败落,孤零零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想去陪着少帅,照顾他。” 她没有说大话,语气很真诚,亦很老实。 吴将军暗暗颔首,没有立马回绝,沉思须臾才道:“那里可不是世外桃源,条件很苦,岛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偶尔渔民来往小住几天。淡水和蔬菜每个月才送一次,吃住都极差,你真的要去?” 吴夫人猛然回头盯着吴将军。 她知道那地方苦,却不知这样苦,不顾陆冉在场,用帕子捂住脸大哭。 见吴夫人哭得凄婉,陆冉禁不住眼泪簌簌,一边抹泪一边喊着:“娘,您别哭。”然后对吴将军道:“我愿意去!” 说得十分坚决,没有半分犹豫! 吴夫人颇为感动,拉着她的手,连叫了几声好孩子。 吴将军微微颔首。 从吴将军官邸回去,陆冉坐在汽车里,黄昏夕照轻拢在车窗外,将她的侧颜镀上暖融融金色光芒。 她的唇角微挑,眼眸的笑意融化在灿金色夕照里,越发灼艳。她知道苦,却也知道同甘共苦后的情谊最是牢不可破。 就算吴时赋会嫌弃她,公婆却接纳了她。 她没有撒谎,除了吴时赋,她无亲人。吴将军和吴夫人不喜她,娘家姐妹相互不往来,而且她们嫁的乱七八糟,不是贫穷,便是做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乡绅的小妾。 她不愿和娘家人来往,自降了身份,她只要进入吴家。 吴夫人和吴将军肯定了她,比吴时赋还要管用。她便能在吴夫人的携带下,重新进入她熟悉的生活。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最好的机会。 吴时赋便这样暂时从俞州消失。 画楼感叹道:“吴将军很精明,也很可怜。” 白云归道:“从前跟他喝过两次酒,便觉得他很有城府。他的一生,家庭被他续弦的愚昧夫人带累,仕途又因善妒上司顾忌而不顺,城府再深又有何用?很多时候运气好,才能得偿所愿。” 话音方落,手便沿着画楼的衣领,摩挲着她细瓷软玉般温香肌肤,揉搓着她胸前的?br /> 锦绣民国 全第59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的丘峰。 画楼呼吸一顿,按住他的手,道:“我好累……” 白云归便在她耳边呼气:“那就让我好好疼你……比起吴将军,我占尽优势的,是运气!” 画楼沉默,然后缓慢松开了手,任由着他薄茧掌心抚摸着她的肌肤,暗携了寸寸颤栗。 画楼产期推后了几天,她和白云归都有些着争。有惊无险的,十月初三晚上八点二十五分,她诞下一对龙凤胎。 她身子不错,怀孕期间护理得当,产期延后了些,产子却顺利,虽累得虚脱昏过去,孩子平安坠地。 三日后从医院回了官邸,画楼非要住在客房。 她道:“坐月子的女人最是狼狈了,我怕把主卧弄得味道很重。”她想起苏氏坐月子,房间里总有淡淡奶香味。 可总归是异味,画楼怕白云归不适应。 白云归却二话没说,将她抱回了主卧,还笑着骂她:“怎么这样讲究?难不成要我跟着你住客房?” 婆婆、妯娌、小姑子来看画楼,纷纷七嘴八舌问她想吃什么,孩子如何。画楼打起精神应付,留了她们吃饭,将人送走。 白老太太不太放心,留下来陪画楼坐月子,反正有奶妈和佣人,她只需教教奶妈怎样照顾孩子,陪画楼说说话,免得她月子里寂寞。 白云归一想,母亲也累不着,便同意了。 次日吃了午饭,易副官站在门口报告,说德国医生来看小少爷了。 画楼应了声,让易副官带着医生上了三楼,白云归在三楼的婴儿房里。 白老太太大骇,拉住画楼的手问:“怎么医生来了,孩子怎么了?” 画楼忙安慰老太太:“没事,没事!清歌到现在还没有哭,美国医生说没事,将军不放心,让德国医院派了名儿科大夫过来……” 清歌是长子的名字。 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白云归起的,长子叫白清歌,女儿叫白素约。 画楼问他为何不跟着二房的孩子们,中间带个“长”字,白云归挑眉,不以为意道:“我的儿子女儿是长房的,跟着二房叫?再说……”他顿了顿,很不甘心道,“长字,着实难听。” 画楼忍俊不禁。 她这个不受封建时代教育的人都知道,这个时代人取名字,中间会带着孩子们的辈分。 画楼忍着笑:“以后小五的孩子怎么办?你乱了章程,爹娘要骂的。” 白云归沉默良久,转身对画楼语重心长道:“从前那个时代,我们为此吃尽了苦头。我只想孩子们打破旧规,快快乐乐做新时代的人。我们流血革新,建立民国,为的不就是建立新的制度?从微小的开始,让我们的孩子不要沾染旧社会的风气……” 画楼便不再多言。 不过老爷子对此颇为不满,说白云归从军这些年,把学问荒废了,取的名字毫无意义。 白云归却固执己见。 老爷子自己房里的事都不管,况且分家,更加不管白云归的事,来看了一回孙子孙女,严肃脸庞微微舒展。 “清歌怎么不哭?”老太太急切问首,让画楼拉回思绪。 “娘,您别急。”画楼语气微缓,反握着老太太的手,“护士说,素约生下来,打屁股就哭了,清歌怎么打都不哭……” 老太太骤然变色:“孩子不哭,怎么……” 婴儿诞下了,脱离母体,打他的屁股让其啼哭,只是为了让他的呼吸道通畅,独立呼吸空气;倘若不哭,便不能呼吸。人不能呼吸是活不下去的,何况是孩子?孩子不哭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老太太不懂这些,她变色的,怕是想起些迷信说法。 画楼忙安慰她道:“娘,您看清歌不是好好的,能吃能睡的……” 清歌没有哭,打他的屁股,他只是蹙眉打了个喷嚏,把呼吸道给开了。 落地已经四天了,吃的比妹妹多,睡的饱,就是不哭! 白云归欢喜里带着些许不安,把俞州医院的儿科医生请遍了。每个人都说孩子很健康,声带亦完好。 画楼却有些难过,这孩子,不会是天生哑巴吧? 可一个芓宫里孕育的,素约是健健康康的,十分正常,怎么清歌就…… 老太太扶画楼躺下,神态焦虑:“你好好躺着,睡会儿,我上楼去看看孩子。” 画楼坐月子不能下床,便道好。 一个小时后,老太太下楼,脸色更加难看,同画楼说话时显得忧心忡忡。闲聊了会,老太太借口家里有对黄金佛,想拿来放到清歌和素约的床头,便回了白公馆。 画楼不解,摇铃叫了佣人,让她请白云归下来。 白云归却一扫这几日那微微愁苦,春风拂面,一进门便将画楼搂在怀里,用用力,兴奋道:“画楼,你真替我生了个好儿子!” 和老太太的反应截然不同。 画楼问怎么了。 “清歌没事,他不是哑巴。”白云归难掩兴奋,“卢卡斯医生是德国儿科专家,他看了清歌,说他很健康,然后挠了他,清歌咯咯笑起来,声音很有力气……” 画楼瞠目,哪有孩子不会哭,只会笑的? 怪不得老太太脸色那样差,怕是把孩子当成了妖孽。 也不怪老太太,画楼自己也大吃一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孩子落地就会笑,而不是哭的。 “……我挠了挠素约,她撇撇嘴就哭了,奶妈哄了她半天,女孩子就是爱哭。咱们清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来定是个英雄男儿!” 白云归很是得意。 古人都认为先苦后甜才是幸福。孩子落地先哭,把苦都受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一出生就哈哈大笑的…… 画楼不信这些,可总觉得奇怪。 第二百四十六节满月 时至冬月初,官邸前院花圃里白茶花艳绽放,芬芳凛冽,月色若青霜,将白茶染得清傲馥郁。 十一月初三那日,一向清冷的半山腰官邸车水马龙,客来如织,木棉树守卫着的小径今日停满了座车,或富商巨贾,或政要名流,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只为白总司令官邸的盛宴。 陆军总司令白云归中年得子,且是龙凤胎,欣喜若狂,一改往日低调,孩子满月酒给各界名流下了请帖。 一时间官邸高朋满座。 南边总统府,总统夫人带着一对儿女亲自来祝贺,是白家满月酒最尊贵的客人。 画楼听说坐月子一个月就好,可婆婆叮嘱她三个月不要下地。女人生产后,身体最娇柔,又不需要她管理家务,安安心心躺着。 她不太懂,却听说月子里不能落病根,否则一辈子治不好,不敢大意,规规矩矩卧床。 清歌和素约满月酒的事宜,副官们操持;白云归亲自接待男客,白甄氏和白云灵帮着招待女眷。 宴会开始前,家里的亲戚女眷都去看望画楼。 先是慕容陈氏带了慕容花影和慕容婷婷,慕容廖氏跟在一旁。 慕容陈氏笑容尴尬。 慕容花影今日居然穿了件墨绿色旗袍,颜色样式酷似画楼曾经最爱的那件,白云归还夸过很惊艳。只是慕容花影来俞州后因怀孕画楼再也没有穿过,这是凑巧还是有人告诉她的? 慕容花影既无热情亦无冷傲,淡然站在母亲身边。她们母女一个笑容故作自然,一个傲慢无礼,慕容廖氏瞧着,有些无奈地叹气。 慕容婷婷长得像陈氏,面容姣好,神态却贞淑幽静眼眸若流波清湛。她笑着跟画楼寒暄:“表弟长得像将军,表妹像三姑姑……” 一个月后,孩子渐渐能看出一些模样。 白清歌和白素约都不像画楼。 他们虽性别不同,可躺在襁褓里,分不出差别,有着和白云归六七分相似的容貌。 画楼为此很泄气白云归安慰她:外貌像父亲,性格肯定像母亲。 他公务繁忙,在俞州的日子不多,两个孩子都要交给画楼教育……此一来性格只怕更加像画楼。 也算弥补了画楼的遗憾。 听到慕容婷婷说白素约像画楼,慕容陈氏忙搭腔:“真像,跟姑奶奶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姑奶奶命里富贵,一下就儿女双全……” 画楼笑了笑。 父母总喜欢听人说孩子像自己,可画楼这对儿女明眼人瞧着都像白云归。慕容廖氏见慕容婷婷聪慧地把男女分开说,也接了这个话茬,恭维了孩子一番。 好不容易送走了她们画楼叫了易副官进来。 她放下床幔,隔着绣木棉似锦的帷帐同易副官低声说话:“你去查查,慕容花影最近和谁来往密切。” 易副官道是,转身出去。 卢薇儿由佣人搀扶着也来看画楼。 她八个月的肚子,比画楼八个月的时候小很多可她身体不如画楼好,走路都费劲。 她问清歌和素约画楼便问她的产期。 说了些闲话,卢薇儿突然道:“刚刚在大厅,看到了你的侄女,吓我一跳。大嫂,那衣裳是你送给她的吗?我记得那次半岑考了第一名,我们举办舞会庆祝,你穿得就是那件旗袍,大家都说好看,很衬你的气质。” “胡说八道!”画楼柔婉笑道,“我们哪里是举办舞会?只是想请熟悉的朋友庆祝一番,是你非要弄成舞会。我记得那次,你和望书眉目传情,是不是从那次就对上了眼?” 卢薇儿有些窘,咳了咳,狡辩了几句。 话题便从慕容花影身上移开。 卢薇儿听得出画楼故意转移话题,她便不再多问。 晚宴结束后,便是舞会。 白云灵终于得空,拉住白甄氏和白瞿氏,上楼看了孩子,再去看画楼。 寒暄了几句,白甄氏起身,说楼下可能有客人不喜舞会,要先离开,她去送客,让画楼好好休息。“辛苦你了,二弟妹!”画楼道。 白甄氏比画楼大十三岁,还要叫画楼大嫂。可能是年纪相差太大,白甄氏不太喜欢跟画楼说话,妯娌两人从未单独聊天。 她没法子把画楼看成像白云灵一样的孩子,也没法子把她看成自己的同龄人。 她更加没法子喜欢突然之间变得熟稔与人交往、叫她弟妹的慕容画楼。 从前的慕容画楼,除了老太太和老爷子,不跟白家众人搭腔,更加不会这般自然亲热的叫她弟妹。 瞧得出白甄氏的不自在,画楼没有留她。 白甄氏走后,白云灵坐在床畔,跟画楼聊天,说起总统夫人来:“……模样啊,有点像高夫人,气质也很像。大嫂,我如今觉得,高夫人雍容华贵,别有一番派头。” 画楼直笑。 “她的牌技,我学了些皮毛,大家都说我厉害。幸好高夫人不在俞州,否则大家都能看得出我是个冒牌的高手。”白云灵吐吐舌头道。 白瞿氏只是在一旁笑。 如今白云展不再做报人,跟白嗣立合伙开了家印刷公司。平日里公司生意都是老二管理,他偶尔点个卯,大部分时间带着瞿氏游山玩水,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般。 瞿氏容貌不出众,人也温柔,熟悉了,并没有最初见面时的怯懦。 白云展不管说什么,她总能注解一番,说得甚合白云展的心意,他整个人开朗起来。陆冉的算计、龚九小姐的死落在他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又像画楼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认识的白云展。 风趣、幽默,带了些许的风流不羁。 瞿氏不仅仅跟白云展说话能投其所好,而且多才多艺。她没有留学,跟着贵族学校的老师,学了一口流利的德语、英语,钢琴弹得好,油画更是技艺出众,跟白云展很快情投意合。 仿佛彼此感情多有磨难,磕磕碰碰,就是为了等待对方。 两个月前夫妻两人瞒着家里,出海打渔,海上有风浪,瞿氏晕船,吐得天昏地暗,白云展吓着了。 刚刚出海不久,又折了回来。 送瞿氏才医院,才知道她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老太太自是欢喜,转身又把白云展骂了一顿:“这么大的人,骗我说什么拜访同窗,原来是带着你媳妇去打渔,多混账!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出这个家门!” 瞿氏如今四个月大的肚子,小腹处微微隆起。 白云灵说笑了一会儿,跟画楼道:“薇儿不能跳舞,只怕要回去了,我先去送送她。” 走出门不久,又折了回来,身边还带了个穿着格子风衣的俏丽佳人,笑道:“大嫂,看谁来了!” 是季落夕。 画楼怀孕的时候,她和章子莫来看过画楼几次。 比起从前的剽悍泼辣,她如今显得沉闷,好似心中有事。跟章子莫一起,她不自在,连带章子莫面露尴尬。 她无法接受章子莫,年纪越大就越想念心中记挂的李方景,日渐憔悴。 李方景是她心中的彼岸风景,因为无法到达,所以完美无瑕,彼岸的风景总是最美的。越是这样,越是放不下。 “夫人,您没有给六哥下帖子吗?”季落夕跟画楼寒暄几句,最终故作轻松问道,“我以为小少爷和小小姐满月,六哥定会送礼来。” 她寒暄半天心不在焉,最终还是不会拐弯抹角,直接便问出口。 脸色唰的紫红。 画楼笑了笑:“从京都到俞州,路途太长,再说他现在是北方政府的军事次长,督军这里属南方地界,他一个北方军界要人,不方便南下。不过我打了电报给他,他回电说会托人送礼。可能路上耽误了,他的礼物还没有到。” “什么?”季落夕一头雾水,她从来不关心时政,也不知道培养自己得力的人打听李方景的消息,只知道空相思。 “方景现在是北方政府的军事次长,你不知道?”画楼好似后悔自己的失言,故作弥补般笑道,“子莫呢,他今日没有来?” 画楼岔开了话题,季落夕想问,又怕更加尴尬,便讪讪笑,说章子莫来了,在楼下。 然后借机说了几句,转身走了。 白瞿湘一直坐在旁边,好似透明的隐形人。 等季落夕走了,她才笑道:“原来夫人认识北边的李次长?我跟柳局座有过些交情,李次长上位后,她还感叹一番……” 柳局座,说的应该是柳烨吧? 画楼有些惊讶,她记忆中的柳烨很傲气。 不成想居然跟白瞿湘相熟,听她的口气,柳烨跟她交情匪浅,否则不会在陌生人面前感叹故友的升迁。 见画楼疑惑,白瞿湘微微低头,声音若蚊蚋道:“我在学校,骑射课最好,也自己做些小玩意。局座有支枪很喜欢,却嫌太重,叫我帮她改装,这才认识……” 画楼半晌不知道应该接什么。 这姑娘云淡风轻的说,改装武器是做小玩意。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楼下,白云归送走两位政界要人,觉得头有些沉,好了太多的酒。 他想了想,折身去了旁边养着鱼的花厅,抽根烟清醒下。 白云灵正好送卢薇儿和贺望书回来,看到了大哥走进了花厅,想去打声招呼,她和张君阳也要回去了。 却瞧见走廊下,淡色月光中,一袭墨绿色旗袍的女子,婀娜多姿往花厅而去。 白云灵不由放慢了脚步。 第二百四十七节羞辱她(粉红660加更) 白云灵沿着走廊缓慢而行,她袖底被露华浸透,深秋的夜,寒侵锦裳。走了几步,她又驻足而立,斜对面的雨花石小径被客厅里灯光照得明亮,反映着斑斓的虹。 碧落湛蓝,繁星满穹,一弯新月悬挂碧树梢头,似衬在墨色丝绒盒里的一块透明白玉。 她心头微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刚刚的舞会,她看见了慕容花影靠近大哥,然后跟大哥说了什 大哥转身,跟她跳了一支舞。 白云灵不知大哥到底什么意思。 她结婚了,张君阳也是生理成熟的男人,她懂得男人的渴望。大嫂怀孕这十个月,大哥从未在外沾花惹草,如今有个和大嫂容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慕容花影自己擅自做主去了花厅,还是大哥示意的? 她不禁驻足,茫然望着远方,大哥突然去花厅做什么? 白云灵烦躁起来,袖底的寒意更重了。 有双手温暖宽大,从背后轻轻捂住她的眼睛,那指尖有熟悉的触感和烟草清香,她唇角微翘。 耳边就有那人压低了声音,暧昧道:“在想谁?这样寒的天,一个人站在这里愣神……” 白云灵一瞬间又被刚刚的猜疑布满心头。男人,真叫人捉摸不透。大哥算得上她见过的最有自制力的男人,倘若大哥也······她感觉身子微僵,这个此刻如此缠绵情深的男子,将来会如何? 她若是三五年无子,他会如何待她? 她若是终身不孕,他又会如何待她? 张君阳扳过她的身子,两人站在走廊的||乳|白色落地大柱后,柱子和黑幕挡住了他们。 张君阳太熟悉白云灵。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从她的气息和动作里·妻子情绪低落,他很清楚。 是因为孩子? 他们结婚快大半年了,卢薇儿报喜的时候,白云灵有些失落·哄哄她,她就开怀了,还能淡然处之;等到白瞿氏报喜,她情绪好几天才转过来;张璐成亲后,半个月前也报喜,有了身孕。 白云灵如坐针毡,好几次夜里张君阳被身边翻来覆去的响动弄醒·才知道她急得夜不能寐。 今天是孩子的满月礼,她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失落? 现在,这件事都快成了她的心病。 张君阳明着暗着不知道开导她多少回,她当时强露欢笑,事后又开始闷闷不乐。 总是空洞的安慰,已于事无补,有些事到了应该面对的时候。 张君阳眼眸浮动着几缕淡然心疼,在她耳边低语:“灵儿···…” 一语未落·倏然听到花厅有砰的一声清脆响动,依稀是碎瓷声。 白云灵不顾张君阳,敛衽让花厅奔去。 张君阳疾步走上。 宽大的落地窗·站在窗前可以看清宽阔花厅里景色精致淡雅,有架用塑料制成的葡萄架繁茂葱郁,栩栩如生。有风从檐下吹进,将茜色蕾丝窗帘撩拨凌乱摇曳,那紫色饱满的葡萄泛出莹润的光泽。 偌大鱼缸,鱼儿原本安静,被这声巨响惊动,慌乱游来游去,缸底雨花石映照出彩色的虹,水波涟漪在灯下异常谲艳。 窗户开着·寒风徐徐送入花厅。 鱼缸不远处,一袭墨绿色旗袍女子狼狈跌坐在地,而黑色礼服的男子斜倚着镂空椅背,后背曲线优雅又结实有力。 白云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跌坐在地的慕容花影一脸错愕与难皿置信,缓慢又变成了惊慌。 她正欲进去·手臂被人拽住,张君阳冲她使眼色。 白云灵停住脚步。 沉闷窒息在花厅内外徜徉,白云灵感激胸口有抹气,一直堵在那里,上不得,下不得! 白云归对面的墙壁角落,一条鱼儿垂死挣扎。 刚刚放在桌上的小型鱼缸,被他举手砸在墙上,玻璃片迸了满地,那只珍贵的五彩燕鱼在碎片水渍里翻滚,艰难求生。 望着那鱼儿,白云灵仿佛觉得,那是跌坐在地的慕容花影。 她一次又一次,千方百计想着进大哥的官邸。 “将军,将军!”白云灵听到慕容花影的凄婉哭声,她回神望过去,只见那酷似大嫂容貌的女子,正欲爬向大哥的脚边。 “我……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守在您身边,跟三姑姑一样。”那女子泪如雨下,姿容柔媚似带雨梨花,令人心生怜惜。 “我什么都不要!”她欲起身,将娇艳红唇凑向斜倚椅背默默不语的男子,脸颊娇羞若三月桃蕊初绽。 白云灵那口气,缓缓下沉,越发堵得厉害,她的手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紧紧攥住,眼眸有了些痛色。 男人把持不住是可恨的,这等不要脸投怀送抱的,更加可恨。 一声呼痛,只见慕容花影又被推到在地,她难以置信望着那人,轻缓摇头。须臾,她泪如滚珠,“将军,我已经低入尘埃,您何苦羞辱我?” 撇过脸去,长袖掩面痛哭。 “羞辱你?”背对着的白云归声音里透.不加掩饰的讥讽,“既然你自取其辱,我又何必吝啬羞辱的手段?” 柔婉凄媚的哭声戛然而止。 白云灵见白云归起身,缓慢蹲在慕容花影面前,而慕容花影面露错愕,又噙了半缕欣喜,怔怔望着他。 她纤柔下颌被他擒在手里,缓慢摩挲着。 肌肤的颤栗令人顿生,慕容花影的呼吸急促起来。夜风缱绻中,花厅里满是暧昧。 张君阳见情况不对,要拉白云灵走。 这女子面容有七分像白夫人,虽然神态迥异,可白将军今晚喝醉了酒。男人醉酒的时候,神经麻木,理智和自制力亦麻木,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是他们做妹妹和妹夫能看的。 白云灵却回眸冷漠看着他。 这眼神在花厅里透出的水晶吊灯中,如此艳,却世故冰凉,张君阳微震。他从未见过白云灵有这种眼神他愣住。 花厅里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你想做我的女人?” 这声音里,有笑意,好似是欣喜的笑,又好似嘲讽的笑,张君阳回神间,有些拿捏不准。 慕容花影身子微颤,激动起来紧紧搂住了白云归的脖子,脸上浮动着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我愿意,我愿意!” 柔婉的嗓音发颤,似她弱柳迎风的身子。 “可是,我不喜欢犯贱的女人!”白云归声音平静,他半蹲着,被那个女人撞入怀里,已经一动不动“更加不喜滛|荡的女人。” 好恶毒的词! 张君阳和白云灵都微愣。 慕容花影身子僵住,表情一落千丈,脸上好似开了颜料铺。 她缓慢放开他的脖子。 白云归起身开始解礼服的扣子。 白云灵刚刚落下的心,猛地一提,呼吸堵得越发厉害,她透不过气来。 黑色礼服下面,是同色羊绒马甲,雪色衬衫。 慕容花影更加不解,她比门外的两个人还要疑惑。这男人一会儿说他看不上她,一会儿又在她面前宽衣。 却见白云归脱下外套,丢在慕容花影面前,鬓丝有些乱声音却清冽:“这衣裳沾了恶心的体温!” 恶心,他说慕容花影的体温恶心! 白云灵好似离水的鱼儿,终于遇到了水,她堵在心口的气缓慢而悠长透出来。不知为何,眼睛湿润了。 “你若是有一分脑子,你应该明白你不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滑稽又可笑!”白云归的声音沉稳有力,透出威严,“我的妻子,她聪明又自知。喜欢那个人,才会觉得她的容貌若天仙。而你,不过是赝品,做工拙劣的赝品。” “凭这个就想爬上我的床?”白云归笑,“可笑的人!” 他转身,眼眸清澈,已无醉态。 阔步出来,看到走廊上站立的两个人,他没有惊讶,神态自若冲他们颔首。他早就发现了这两人在这里。 屋子里哭声不再刻意的柔媚,而是凄厉惨绝。 “扶了她,交给慕容大太太。告诉她,好好过日子,官邸这边就不用来了,省出来的功夫,把自己的女儿教教好。别的往后放放,先学学什么是人伦,什么是礼义廉耻!”白云归对白云灵和张君阳道。 张君阳颔首,他明白白云血的意思。 白云灵和张君阳扶着浑身瘫软的慕容花影,找到了慕容陈氏。原本一脸势在必得的陈氏见女儿这模样,大惊失色。 张君阳把白云归的话,一字不漏学给慕容陈氏听。 慕容婷婷站在一旁,一瞬间唇色苍白,她羞愧得无地自容;而慕容陈氏,面若死灰,半晌不知道扶慕容花影。 白云归着实醉的厉害。 回房的时候,就抱着画楼闹腾,在她耳边不停低语:“一样米养百样人,慕容家怎么把你教的这样聪明?” 画楼不解,却见他着实是半昏半醒,无奈笑了笑。 第二天,管家说龙先生代替李六少,给少爷小姐送满月礼。 龙先生…… 画楼微讶。 白云归下楼见了他,然后女佣上楼,对画楼道:“夫人,将军问您身子可好,能否下去一趟,来了位您的故友。” 故友?龙? 难道是曾经的慕容画楼的故友?她不记得自己有姓龙的熟人。 一边想着,画楼梳了头,换了衣裳下楼。 第二百四十八节粉红690加更 画楼穿了件碧色夹棉旗袍,哔叽披肩,还在坐月子的她很丰腴,笑容比从前柔婉,透出母性的慈爱。 沙发上青灰大氅的男子起身,冲她弯腰,行了西洋礼。 是爱德华.奥古斯丁,画楼微讶。 不是说龙先生? 她缓步过去,坐在白云归身边,这才发觉斜坐在奥古斯丁旁边的粗布衣衫佣人,带了宽檐帽子。 在屋内不脱帽?画楼暗暗打量着他。 他这模样,分明是佣人,却端着坐在奥古斯丁身边,与白云归对面。 画楼和奥古斯丁没有交情,她又是月子里,依着白云归孤僻性格,就算是总统夫人亲自拜会,也会拒之门外,何况是替李方景送礼的人。 那么,白云归叫她下楼,便是要见旁边这打扮很寒酸的人。 白云归吩咐管家将佣人遣下去,让他守在门口,任何人来了请到花厅喝茶,不准踏入厅。 画楼便更加肯定了。 她的眸光暗携犀利,在这佣人身上打转。见他放在膝盖的手纤柔白皙,穿着粗布衣裳亦看得出姿态婀娜,是个女人! 佣人退出去,那人摘了帽子,满头青丝倾泻肩头,妩媚风情缱绻。 画楼惊喜万分:“采妩,你怎么回来了?” 来然是夏采妩。她没有在俞州时白皙,也瘦了些,眼眸却神采奕奕,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神焕发。 她想起了李方景除夕夜路过俞州时,说采妩在水土不服,昏死在码头。瞧着她的消瘦,应该是病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去美国,一直留在香港吗? 采妩明亮轻快的眸子多了沉稳,此刻溢满晶莹泪珠。 白云归起身·邀请奥古斯丁去旁边的偏厅坐。 她拉着画楼的手,道:“听说你生了对龙凤胎,我真替你高兴。画楼,你好福气……” 不知道为何·开心祝福的语,说得眼泪婆娑。 画楼不禁眼眶发热。 “六少给龙永发电报,让他来俞州送礼,我正好也想最近回趟俞州,便跟着来了。”夏采妩拭了眼泪,说话声音犹自带着哽咽。那晚码头分别,还以为从此天涯茫茫不相见。 不成想…… 龙永是奥古斯丁的名字。 “走·我带你去看我的孩子!”画楼起身,拉了采妩上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婆婆不准我们说出去:我的长子,他不会哭,落地四天不开口,一开口便是哈哈大笑。” 采妩愣住,错愕地啊了一声·心头那些重逢喜悦里带着的酸楚也淡淡散去。 婴儿房里烧了壁炉,暖融融的。 采妩运气不错,清歌和素约刚刚睡醒·精神饱满,心情也好,两个奶妈和三个女佣正在逗他们笑。 画楼把清歌抱起来给采妩,让她也抱抱。 采妩犹豫了下,似珍宝般将孩子抱在怀里。她没有抱过孩子,姿势不对,清歌小鼻子立马皱起来。 采妩有些慌,忙喊奶妈:“怎么办,他是不是不舒服?” 她原本想说他是不是要哭了,可想起画楼说孩子落地就不哭·便问是不是不舒服。 奶妈笑着教她,这才知道怎么抱孩子。 清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着采妩。孩子嘴巴鼻子眼睛都像白云归,模样十分英俊可爱,那湿漉漉的眸子落在采妩脸上,宛如落在她心底·采妩仿佛心头被融化,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颇为动容,眼眸微润,对画楼道:“小孩子真可爱,像天使一样……” 画楼在那里逗着素约,可不管她怎么做鬼脸扮可爱,素约都只是好奇盯着她,没有露出笑容,令她很有挫败感,正好便听到采妩喊 她扭头笑:“小孩子都是天使……” 她想起了苏捷。 自从她生了清歌和素约,就再也没有过去小公馆。让苏氏晚上来官邸看看她和孩子,苏氏却害怕,说如今白家和慕容家的人都来了俞州,一个不慎被人瞧见,画楼和白云归会很为难,还是等孩子大了些,抱去小公馆给她瞧。 画楼便眼眸微黯。 苏氏一定也非常想见外孙,却这样顾着画楼,不让她有丁点为难。 她总是替画楼考虑很多,哪怕委屈自己。 沉默间,清歌忸怩着咿呀,奶妈忙从采妩怀里接了孩子,笑道:“小姐,小少爷饿了。” 这些奶妈和佣人都是新雇的,她们没有见过采妩。听到佣人叫她小姐,采妩笑容恬柔,很是开心,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银元,打赏她们 一块银元够普通人家十天半月的生活,这些佣人自是欢喜,却个个不敢接,都看着画楼。 画楼便道:“赏你们的,都拿着!” 奶奶和女佣才连声跟采妩道谢。 采妩下楼的时候便打趣画楼:“你们家规矩真严,做你们家佣人定是难熬的。” 画楼便笑:“旁的还好,将军最看重孩子,对这些奶妈和佣人自然严厉些,不过月钱也多,比官邸其他佣人多一倍呢。看着钱的份上,怨气会少些吧。” 说的采妩哈哈大笑。 陪孩子玩闹了会,有跟画楼俏皮几句,采妩心情彻底好起来。 画楼便陪着她,两人依偎在厅壁炉前说着悄悄话。 画楼道:“你今晚住在官邸,我偷偷叫了灵儿和薇儿来。你不见了,薇儿念叨好几回。有次跟我说话,泣不成声,以为你被吴时赋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她想起薇儿落泪的模样,然是听慕容二太太说采妩可能被吴时赋枪杀了,弄得画楼啼笑皆非。 她原本只是想吓唬慕容二太太,倒把薇儿吓住了。 “对了,薇儿有了八个月的身子……”画楼补充道。 采妩听着,露出几分欣慰,几分期盼。她微微垂首,半晌才抬眸道:“再等几个月。我等会儿和龙永要走了,十二点的火车北上。” “这么急不在这里多留一晚?”画楼微讶,“走得这样急,出事了吗?” “不是!”采妩才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原本计划着今晚走,车票都买好了……” “不是有急事,就留下来住一晚吧!”画楼诚恳道,“灵儿就算了,薇儿你一定要见见。我也有很多话跟你说。” 采妩蹙眉沉吟,最终道:“有早上六点之前的火车离开俞州吗?” 她不想白天在俞州露面,以免被人认出。 画楼很肯定说有。 采妩便同意住一晚。 画楼欣喜亲自给薇儿打了电话,让她无论如何最快速度来趟官邸,不要跟别人说。 害得薇儿以为画楼出事了,一个劲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透个口风,我心里乱糟糟的。” “真没用!”画楼笑,“是好事,不过要保密,你悄悄来。” 薇儿一头雾水挂了电话。 画楼放了电话跟采妩聊起奥古斯丁来,怎么好好的改名换姓,叫了龙先生。 “我不太清楚。”采妩道“他只说他外祖家姓龙,是京都大户。六少去了京都后,他也频繁京都香港两头跑,跟外祖家的人相认了。四月份他养父去世,他外祖父就派人接了他母亲回国。他母亲嫁的是外国人,原本都破了族规,他外祖父索性破除到底,替他入了龙家的祖籍,赐了名字。” 画楼却听出些端倪来。 她打量着采妩。 采妩被她这样打量,脸颊微赧咳了咳道:“偶尔无事,他告诉我的,毕竟从香港来到俞州,旅途这么长。” 这解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画楼含笑不语,眼眸促狭。 他养父,就是说他母亲曾经的婚姻不算如意甚至可能是未婚先孕。相对于前朝的女性,应该是种耻辱。就算不是耻辱,也是隐秘的私事,不轻易告诉外人的。 奥古斯丁又不是愣头青。 倘若采妩只是奥古斯丁的普通朋友,他不会说的这样详细。 采妩思量一瞬,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幸好龙永生父是贺家的人,是贺望的叔叔,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否别定要叫画楼抓住把柄。 画楼见她窘迫里带着戒备,想着她仍是吴时赋的妻子,有些话现在说,不合时宜,便不再多言,换了话题,说起白家和慕容家迁往俞州的事。 没过多久,卢薇儿来了。 因为是画楼亲自打电话让她来的,管家请了她和贺望进来。 看到餐厅那边坐着同白云归闲聊的奥古斯丁,贺望眼眸微讶,神色有些尴尬。 卢薇儿没有注意,急匆匆往画楼这边来,边走边嚷:“大嫂,你怎么了,三更半夜把个孕妇叫来,要是没事戏弄我,我跟你急······” 这才注意到画楼身边的采妩。 薇儿惊叫一声,捂住胸口,难以置信般望着采妩:“采妩,你没死,你没死啊!” 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 采妩迎上她,也哭了起来。 画楼只得打岔,笑道:“哪有一见面说你没死的,呸呸呸!” 薇儿这才瞪了画楼一眼,跟着采妩一起去洗了脸。 三个人重新坐下,薇儿便继续刚刚在洗手间的话题:“回山东?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山东?要是你再等等,等我的孩子落地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天津港那边总是来电报,让我们回去见见族人。” 贺望是天津人。 “我等不得!”采妩脸色微紧,看了对面餐厅正在跟贺望闲谈的龙永,声音异常坚定,“我要回娘家,让我的父兄帮着我,我要同吴时赋离婚!”第二百四十九节精英 “好啊!”画楼未开口,薇儿已高兴道,“你早该下这样的决心。” 然后又把吴时赋打得白云展两个月下不了床、试图算计慕容千叠的事情,告诉了采妩,气愤道:“这样的男人,做他的妻子是耻辱。倘若他对你好,我也不这样劝你,如今……采妩,你一定要同他离婚,你娘家父兄帮不了你,让大哥帮你!” 说罢,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眼眸微垂,没有回应卢薇儿。吴时赋再混账,这也是吴家和夏家的家务事。除非案子最后涉及刑事,否则白云归不方便插手。 薇儿这样一说,画楼再推辞,显得不近人情。 采妩忙道:“你放心,我爹一定会帮我出头。” 不提让白云归帮忙的话。 薇儿听到采妩要离婚,颇为兴奋,说话不着三四。等她看到画楼的神情,听到采妩的拒绝,才惊觉自己说了令人为难的话。 她讪讪笑了笑。 “快一年,你躲到哪里去了?”卢薇儿岔开刚刚的话题,“我总担心你,还过去你公公的官邸问,你婆婆不太愿意谈起,我只好回来,还以为吴家知道你的行踪。后来又听说,你被吴时赋枪杀了····…” 采妩便将自己最初的打算,合盘托出。 “…···晕船,到了香港就剩最后一口气,要不是唐婉儿和龙永在码头遇到我,我真不敢想后面的事情。丢了行李、财产事小,要是遇到帮派,弄到窑子里去,我这一生彻底完了…···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病情反复无常。出了院不过十来天,又起了满身的红疹子,在香港也水土不服,病着拖到了三月·调养着、休息着,就到了四月。 李六少留在香港的生意很多,都是龙永和唐婉儿负责。后来龙永替六少送货北上,有桩生意遇到了些麻烦·婉儿要亲自去办理,她的秘书突然也病了,她手头没有可用的人,急得团团转。 我英文说得不错,婉儿又当我是朋友般信任,我便临时做了她的秘书。一趟生意下来,她觉得我表现很好·我亦对做生意有了些兴趣,婉儿身边又缺人手,她劝我留下来帮衬她,开了很高的月薪。 我远走他乡要用钱,在香港耽误了四个多月,花了一笔钱,想着替婉儿做半年事,拿些薪水·顺便也见见世面,两全其美,我就答应了。婉儿是跟南洋华侨、洋人做买卖·我将来出去,也是跟洋人打交道,摸清 锦绣民国 全第60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人的脾气也不错。 现在,我也能单独管理好几处买卖,对外只称自己是夏夫人,旁人也不愿意深究。六少一个月前来电,他听龙永说了我,想把我当成左膀右臂,像龙永、唐婉儿一样,把产业一部分的管理权交给我。 我想也没想便拒绝·唐婉儿劝我,说她当年只是个唱歌的,什么都不懂,如今亦能撑起一方,在香港和南洋的商界,众人皆尊称一声唐夫人。她说我有天赋·若能留下来,不会比她差。 我有些心动,也想留下来。 六少让我下定决心,把自己身后的麻烦事断干净,以免将来受人非议。我这样离家出走,是最弱势的处理法子。当初是个无知妇孺,都敢逃离,如今见过些世面,为何不索性离婚,名正言顺出来做事? 所以我跟着龙永北上,回山东,找我父兄做靠山,把这些年的不如意说给他们听。与其这样熬着,不如破釜沉舟,同吴时赋离婚。我心疼吴家二老,可作为媳妇,这些年我恪守妇道,恭敬孝顺,并不欠他们的。” 屋子里微静,只有银炭偶尔噼啵之声,夏采妩软声细语里尽是自信满满与果决。 从前的采妩是明媚开朗的,却多少有些强颜欢笑;如今的她,眉宇间沉稳里飞扬着自信,气质内敛,越发妩媚撩人。 画楼不禁唇角轻扬,笑意便从眉梢里溢出。 卢薇儿目露艳羡:“你现在能独当一面,替李方景做生意啦?” 夏采妩轻微颔首。她原本就是极其聪慧的人,不管学什么,总是爱琢磨出规律,所以她的领悟力极强,学东西的速度令人咂舌。 半年的功夫,她的成长速度叫人刮目相看。 龙永从前不看好采妩,只当她是唐婉儿的秘书,如今才对她的才华和生意上的天赋倾佩不已。有时生意上拿捏不准的,他也会和采妩商 采妩总能另辟蹊径,帮他找个解决法子,龙永便越来越倚重她,才在李方景面前极力保举她,也帮着劝她脱离从前那段无望的婚姻,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世上,宝石不管遗落何处,总是宝贝。 它不能创造,只能寻找。 一旦找到了,便再也不能放手,否则旁人会觊觎,会夺取。宝贝上有些瑕疵,便如断臂维纳斯,你若是不能发觉她的美,只盯住她的断臂,你便没有资格拥有宝贝。 龙永是个识货之人,他懂得什么是宝贝。 采妩便是宝贝,倘若非要说她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无奈瑕疵,大约就是吴时赋的那段婚姻。 执拗于婚姻史的清白,就会失去宝物。 龙永不介意,采妩亦知道他不介意。她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谁对她好,她相信了他的真心,她便不再疑神疑鬼,愿意全身心去接纳新的感情。 也许,这才是真正潜意识里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 此刻,她没有说。 事情没有真正成功,她不想薇儿和画楼空欢喜。等到她要再次结婚,她一定会亲自送请帖来,再把好信息告诉她们。 管家吩咐佣人做了宵夜,几个人便围坐餐桌旁吃了东西。 女人之间的私密话说完,大家便齐齐坐在客厅沙发,围着壁炉聊天。 白云归已经从龙永口中知道了采妩北上的目的,亦知道了采妩在香港的所作所为,很是赞许,道:“女子中不乏才智过人·能力超群者,为何抛头露面做生意只能是男儿?香港是新派社会,女人能一才能。夏小姐,你是华夏女性的领头者·但愿将来的女儿都能摆脱这个社会的歧视,大展拳脚同男儿争夺一方疆土!” 说得众人微愣。 卢薇儿惊愕半晌,她才知退白云归的心思。 他虽是旧时代的官僚,可他受过新时代的教育,所学的便是自由民主。他最大的梦想亦是改变旧时代扼制人性,残害妇女等等落后思想 他自己不会去叛逆,因为他是当权者·他有他的职责。可是他欣赏任何走在时代前端,革新破旧的人! 贺望书看着白云归,眼眸闪烁着别样光芒,最终,他欣慰一笑,道:“将军此言,振聋发聩,无言愿将军的大愿早日实现。” 白云归也笑了笑。 龙永看了采妩一眼·只见她垂眸,泪盈于睫。 画楼揽了她的肩膀笑:“他随口一句话,你有这样感动吗?” “我很感动!”采妩抬眸·眼眸里溢满晶莹眼珠,毫不做作,老实道,“还以为将军这样的人眼里,我所行之事,是叛经离道。 听到这席话,我受之有愧!多谢将军!” 白云归也有些无奈,他不过是随便赞许几句,夏采妩的反应有些过头了。 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夏小姐当得起!”白云归补充道。 说了会话·画楼叫易副官去订了凌晨四点离开俞州的火车票,采妩今晚歇在官邸。 卢薇儿便道也要歇在这里。 贺望书看了眼龙永,道:“那我也叨扰将军和夫人一晚,明日跟薇儿一同回去。” 望着龙永,始终无法将想说的话说出。 白云归便好奇看了他们一眼。 龙永见过白云归几次,从未深谈·对他的印象是凶残军阀;后来假钞案,几乎毁了他的前程,他对白云归恨得紧。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白云归,他真的能下定决心离开英国商会吗?英国商会,早已成为鸡肋,食而无味弃之可惜。 离开了,跟着李方景做买卖,他便能发挥自己的才能,找到久违的成就感。从侧面上说,白云归也算帮了他的大忙吧? 今晚将近一个小时的交谈,龙永发觉白云归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他是个很有思想,亦才干出众的人。 他白手起家,十几年打下一片江山,靠得并不是运气! 再加上他对夏采妩的一番评价,让龙永更是心生好感,当着白云归的面道:“我和望书是姨母表兄弟……” 不提他们也是堂兄弟的话。 贺望书虽有些小小失望,可他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姨母表兄,算是进步了。他笑了笑,叫了声表哥。 众人分别要歇息的时候,龙永突然褪下手上的碧玺扳指,递给画楼道:“夫人,少爷和小姐的礼物是六少送的,这个扳指是我送的。” 众人不解。 龙永淡然微笑,眼眸幽深里带了些戏谑:“第一次见面,夫人就盯着我的碧玺扳指瞧,而后每次相见,夫人的目光总围着这扳指打转。当时我以为夫人是龙家的人,心中存了戒备。如今想来,夫人是真的喜欢这碧玺扳指。这是先秦时期的碧玺,是老古董,很少人识货。况且我如今也不需要这扳指了,望夫人不要嫌弃······” 嫌弃?这种碧玺是无价宝物,万金难求,她哪有资格嫌弃? 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么重的礼,画楼有些犹豫。 白云归却笑着替画楼接下,道:“她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多谢你!” 送走采妩和龙永,画楼拿着那碧玺扳指把玩,怪白云归:“收他这么重的礼,回头他有事相求,还不清的······” 白云归接了过去,在灯下有幽暗光泽流转,装饰着古朴的龙纹,用肉眼看着,不见其特殊之处。可细细摩挲,有暖玉般温润质感,那龙纹分明,在指端形成了腾云驾雾般触觉。 “这东西不错,你很有眼光。”他故意转移话题。 画楼不语。 白云归将那扳指递给她,她斜倚着沙发靠背,身子软软深陷,道:“将军不说为什么接下,我就不要。” 白云归深邃眼眸微睐,片刻才将她搂入怀里,低声咒骂:“你这样聪慧做什么?” 画楼依旧沉静不言。 “画楼,国内政治越发混乱。”他正色道,“我想谋划一番,辞了陆军总司令,阖家迁往南洋。去南洋买几座庄园,再买几千亩地,在香港置办些房产,办几家实业公司,日子不会比俞州差······” 画楼心中微动。 她缓慢思量了许久,把记忆中的二战勾起了,依稀二战时,新加坡等地也有战火吧? 她对世界历史的了解不算太深,只记得当时南洋大多数是英国殖民地,而英国对抗日很不积极,日本人肯定是侵占了新加坡等地的。 什么时候侵占的,她又不是很肯定·不免犹豫起来。 她和孩子们走,不管去哪里,生活总能安逸;可白云归还有一大家子族人,最多十五年后,日本人就会占领广东,那么俞州定是势如破竹,这些族人怎么办? 倘若白云归能丢下他们,独自躲起来享受安逸·他便不是白云归了。 全部把他们带去美国不现实,最好的结果是南下香港,然后去南洋。 等到真的发生了动乱,亦能最快的速度回国,把人全部接走。 南洋…… 画楼沉思着,耳边响起白云归低醇的声音:“你最是爱享受·我知道你不愿。可如今这局势,我看不下去……我是军人,不想跟他们斗智斗勇玩花枪,这些政治的把戏太龌龊。画楼·你若是不喜欢南洋,我们住在香港也未尝不可。夏采妩在香港,还有高夫人和高小姐···…” 画楼回神,笑容恬柔,道:“所以你接下了奥古斯丁的扳指,便是有意结交他,好谋划南迁之事?” 语气柔婉·没有半分不悦。 白云归眉头微松。 他讨厌政治的倾轧,因为他是军人。他也擅长谋算,却不能因为这些谋算,毁了军人的铮铮傲骨。 他宁愿放弃。 去年他便生了隐退之心·却放不下自己的嫡系部队,放不下东南的百姓。如今才下定决心·是出了何事? 不过,他有心归隐·不会触犯旁人的利益,就算出了事,也伤不到他和白家,画楼便没有问。 “既然你定了主意,我听你的,你做主吧。”画楼道。 南洋也好,俞州也罢,等到时局一乱,以白云归对孩子们的爱护,第一个念头便是送他们走。到时再说去美国,也为时不晚。画楼知道动乱的大约时间,她可以暗中未雨绸缪。 哪怕现在去了美国,日本侵华时,白云归也会飞跃重洋回国的。 画楼难以想象白云归看到报纸上日本人在华夏土地上狂轰乱炸,他能悠闲坐在庭院品茶。 南洋、美国,对于他们都是背井离乡,唯一的差别便是香港虽然是英国殖民地,却到处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 白云归见她不是敷衍,语气很真诚,便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 下午的时候,易副官回来禀画楼,他这两天查了谁跟慕容花影来往密切:“舅奶奶和表小姐来俞州时间不长,跟六小姐的婆家张氏走的最亲近,二舅奶奶也常去张家。 张四小姐张妍才艺出众,慕容表小姐跟她学游泳和打网球,两人关系很密切。其他的,就是齐家五小姐、高家大小姐跟慕容表小姐关系要好。”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画楼还记得白家刚刚来俞州时,张妍那总是在她身上打转的眸光。 可那次宴会,张妍在日本,她不可能亲眼见过自己穿那件旗袍。 她若是有心打听画楼的爱好,那件旗袍的款式做工也能打听出来,可她那般聪慧,想要抓住她的把柄不容易。 她在日本,这是最好的反驳证据。 倘若不是她,那么还会有谁告诉慕容花影? 想起这些,画楼便暗自好笑,她如今真的要面临云媛当初的处境,替白云归挡住外面心怀不轨的女人。那些女人,白云归可能看不上,可公共场合,还是需要夫人出面挡一挡,他才能顺利脱身。 她会不会也落下悍妒的骂名? “你继续叫人盯着慕容表小姐,看看她最近又和什么人走得近。”画楼道。 但愿不要是张妍,否则她真不管了,交给白云归去对付。两家是姻亲,她跑来给自己添堵,画楼收拾她,只怕没有收拾慕容花影那般痛快了。 没过几天莒总统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画楼。 画楼想,大约跟政务相关吧?听白云归的口气,南边政府如今又是几派纷争。这种事情在民国期间屡见不鲜。 能争取白云归的支持,胜算会高出一筹。 画楼装作不知,见了总统夫人。 知道总统夫人年过四旬,见到她时,画楼暗暗吃惊。她穿了件碧湖色旗袍,苏绣并蒂莲花纹·花蕊暗藏金色丝线,淡雅里透出雍容;披了银狐坎肩,时髦又高贵。 不过三十出头模样,妆容精致,笑容温婉。 她身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的花蕊般娇艳少女,||乳|白色大风衣,清纯妩媚。 “内阁那些人,整日只知道安守一隅。可不打过长江·北方迟早要南下,何不抢占先机?”总统夫人毫不避讳跟画楼谈起政事,一副女政客的犀利言辞,画楼微讶。 她故作迷惘,不解看着总统夫人:“要打仗啊?还是不打的好……” 总统夫人才发觉,白夫人对政务一窍不通。可外面的人不是说她凶悍霸道·腹中有乾坤,是白总司令的贤内助吗? 怎么这点基本的政务都不了解? 还是故意装作不了解? “以战止战嘛!”总统夫人亦放松了口吻,好似两个妇人闲话家常,“战争便是为了防止更多的动乱……其实我也不太懂。总统很倾佩白将军·还说内阁倘若由白将军执掌,如今的局势会大不相同……” 更大的官位抛下来了。 居然许诺了白云归总理之位,画楼暗暗惊叹。 南边把他看得这样重要啊? 画楼不接腔。 正好慕容半岑进来,情绪很低落。前几天清歌和素约的满月礼,白云归把半岑养着五彩燕鱼的鱼缸给砸了,那条鱼便窒息而亡。 半岑当时脸色铁青,白云归被他的模样吓一跳。 昨天叫人买了条一模一样的·半岑却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失魂落魄的。画楼一打听,才知道那晚慕容花影被张君阳和白云灵从花厅抬出来,想必是慕容花影勾引白云归·惹得他大怒,手边的鱼缸的就随手砸出去。 她有些懊恼提醒白云归:“那鱼是高小姐送给半岑的。 时隔将近一年·白云归真的忘了那鱼的来历,只当是普通的鱼。事后他也懊恼不已。 将近十个月了·画楼以为半岑忘记了,可在他心中,仍有着这般深的伤痕,无法愈合。 高平莎大约是他情窦初开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所以格外珍惜。 画楼正欲把半岑介绍给总统夫人,一旁安静含笑的总统千金忙站起来,脸颊羞赧微红,强撑着笑容跟半岑道:“你好。” 慕容半岑不太记得她,却瞧着她穿了件||乳|白色风衣,脸颊艳若灿霞,隐约想起清歌和素约满月礼那日,有个女孩子红着脸,问他能不能陪她跳舞。 他当时见她窘迫得厉害,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试图与人交流,却心中怕得紧。倘若别人拒绝,就更加害怕了。他当即牵了那女子的手,蹁跹入舞池。 后来方副官说,那个女孩子姓祖,是总统府的千金。 他就有些懊恼了。 “夫人,小姐!”慕容半岑恭敬跟总统夫人和总统千金问好,语气客气而疏远。 祖小姐眼眸微黯,她瞧得出慕容半岑故意的疏离。 而总统夫人拉了女儿的胳膊,让她坐下。她八面玲珑,偏偏生了个腼腆的女儿,叫人生恨。 哪怕她看上了白总司令的妻弟,也要藏着掖着,端着总府千金的矜持。 可是…… 总统夫人心中骂她不争气,表面上还笑盈盈同半岑寒暄。 “姐姐,我上去做功课!”慕容半岑闲坐了会,便起身告辞。 次日,总统夫人再次拜访画楼。 这次,她还是带着她的千金,却字字不提政事,只是问了些家长里短,话题围绕着儿女婚事打转,画楼不由警铃大作。 生了隐退之心的白云归,是不可能希望和总统府有任何关系的。 可怎么拒绝,又是一方谋算。 总统夫人却说要在俞州过年。她娘家也是俞州人士,家里是世代书香门第,出门交际少,画楼不太认识。 这样,她便日日来看望画楼。 她原本是总统夫人,又这样主动,画楼有些骑虎难下。 她心中盘算着如何让总统夫人打消念头,副官说高市长的夫人带着孩子们,提前回俞州过年了,派了管家来问,能不能明日来拜访夫人。 “高二小姐回来没有?”画楼问,眼前浮动着半岑那失落哀痛的眸子 “回来了!”易副官道。 “告诉高夫人,我明天有空,让她带着高小姐来官邸玩。”画楼道。 第二百五十一节你是我的爱人(粉红750加更) 晚上,画楼把总统夫人的意图告诉白云归,又说了请高夫人明日做客的事,白云归沉吟片刻,便道:“半岑是你弟弟,他的事你帮着拿主意。你要是觉得总统千金好,咱们只当普通人家的女儿婚姻,旁的不谈。 画楼笑道:“我不喜欢总统夫人,她权欲熏心,做她的女婿要吃尽苦头。半岑和小五不同,小五本身就是个刺头,他丈夫娘挑剔,小五也能堵回去。半岑性子斯文,总统夫人又是个心机深沉的,还不任她捏扁捏圆?我想想就心疼。” 说的白云归笑起来,然后他咦了声:“你怎么见客,不是坐月子吗?” 见过采妩后,画楼便正式下床。 身子无异样,她都忘了婆婆叮嘱她卧床三个月,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月。 画楼笑了笑:“你不说,我就忘记了。” 白云归便道:“明天不要起来,就说身子不爽朗,让高夫人带着高平莎来你房里坐坐,也趁机避开总统夫人。这样,既不用着急定下半岑的事,也能推了总统夫人的如意算盘。” 这个法子虽然被动,却是此前最佳的主意。 “看来我的月子真要坐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老天爷厚爱我!”画楼笑起来。她听婆婆说,从前有些人家婆婆看不惯儿媳妇,媳妇满月就要下地,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想多躺一天都不行。 倘若遇上了开明通情达理的婆婆,算是老天对这儿媳妇的厚爱。 白云归望着她粉唇柔润,在灯光下有淡淡光泽浮动,异常诱人。他不禁搂住了她的腰,不似以往盈盈欲折,丰腴姿态添了成熟风情唇落在她雪色后颈,舔弄着她:“今晚,老太爷依旧厚爱你······” 画楼明白他说什么,心中窘迫来不及反应,他的手熟练解开了她的睡袍,在她细嫩肌肤上游走,酥麻感在他掌心肌肤里堆积,她眼眸微乱。 “白云归,你太胡闹了。”画楼低声骂道,“我还在月子里你别乱来……” “我从不乱来!”他口齿模糊着低喃,“画楼,我就是看看……” 薄茧的掌心似零星火种,将画楼撩拨得全身浮躁,声音虚了。她只觉酥麻感觉在小腹处堆积,缓慢滑下,有热浪在花径徜徉,她舞子娇软附在白云归怀里任由他的舔舐在耳后、颈脖,手掌在她肌肤上流连忘返。 眼眸似春水,染透了水边的桃蕊艳色灼目妖娆,盈盈妩媚。 白云归将她压下,一寸寸吻着她,喁喁情话:“酥筋媚骨,软玉温香;凝脂肌肤胜夭桃,薄妆浅黛亦风流…···” 画楼原本觉得屋子里暧昧不已,被他胡乱拼凑诗句,却句句艳得蚀骨,又好笑又气愤,忍不住道:“你从哪里学得这样怪话?” 他的手握住她玲珑玉兔搓揉着,声音喘|息着热浪,问她:“你不是讨厌那些俗气的?” “俗气的很讨厌,这个既不通,还讨厌!”画楼薄怒,却被他加重力道声音微紧,娇吟不自觉溢满了斗室。 听着她的娇|吟,他身子好似熊熊火堆,灼灼燃烧起来。 他咬着她的唇,细柔描绘说她的唇线,低低问:“怎么才不讨厌?”他兀自想了想,湿热的舌尖便伸入她的耳窝,“夫人喜欢说的少,做的多?” 三言两语,画楼溃不成军。 他原本只是在兴起的时候爱说两句,自从知道她总是不敢接话,羞怒半掺,就越发喜欢捉弄她,说的越多。 他今.日也能说很多,可画楼败得太快了,而且她的身子已经热起来,再说下去,就耽误了时机。 他贲张肌肤温热,而画楼的细滑身躯微寒,被他覆上去,两人皆是身子微颤。 华丽的锦袍早已不知去向。 快要进入的时候,画楼突然很焦急问:“真的没事吗?你别害我!” 磨磨蹭蹭了半天,白云归柔声哄着她:“不会······相信我!” “我没法子相信你!”画楼倏然睁开眼,眼眸里的朦胧情愫消褪,精明又警惕推开白云归,拉过锦被覆住身子:“你第一次做父亲,哪里知道女人生产事多久才能……” 她脸先热起来,咳了咳才道:“……我怕!落病了,早逝了,谁照顾我的孩子?” 好似遮掩自己的尴尬,她故意胡说八道,“将来你的继室进门,剪烂我的旗袍,砸烂我的鱼缸,变卖我的首饰,还偷偷打我的孩子!” 白云归微愣,继而大笑起来,屋子里的暧昧渐渐被冲淡,只剩下他朗朗笑声。 母亲叮嘱过他,月子里不能碰画楼,一个月后才能同房。 他又问过医生,医生说两到三周,便可以恢复正常的夫妻生活画楼身子好,孩子落地后没有吃亏。 可时间久一点,对画楼应该好些。 他没有再坚持,虽然自己燥热得厉害。 一把将画楼搂住,他捏着她的鼻子,骂道:“原来你只放不下你的孩子、旗袍、鱼缸和首饰……” 拈酸吃醋的语气从他心中道出,别有情趣,画楼也忍不住笑。 身子随着她的笑声而微微后仰,青丝在她耳边肩头摇曳,白云归便想起了曾经的美好。画楼很厉害,母亲给了她些东西,她能学会,所以怀孕后期,他若是故意逗弄着她,她就会叹气,然后给他另外一种的欢愉。 他又想念那美味来,下体肿胀得疼痛。 他吸着画楼胸前的红蕊,有几缕香醇的||乳|汁,令他欣喜若狂。不停逗弄着她,手沿着她的后背,缓慢在她尾骨处打圈,揉捏着。 画楼似离水的鱼儿,快要窒息的热浪在她身子里乱窜。 她动情的时候,难以遏制自己不表露出来。每个女子在动情的时候,都会卸下平日里端庄清冷的伪装,变得娇昵柔媚,展示女子最动人的娇态。 白云归的手再次下移,揉搓着她花蕊中间那颗珍珠,画楼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身子发颤地全部依靠在他怀里。 锦帘上,女子青丝缭绕的影子,华美而滛|靡,满屋都是靡丽春光,她青稠发丝若春雾似薄纱,遮掩了白云归的视线。 白云归的硕大在她唇间,感觉着最细致温润的紧裹。 他不知道为何,觉得这世间,傲气若画楼的女子,肯如此为他,他的心被感激和幸福填满,有些重,有些湿。 事后,画楼累极了。她自己身子的释放一回,又帮着他,整个人脱了力。朦胧间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湿,在她耳边低喃:“有句更俗气的话……画楼,你是我的爱人!” 画楼朦胧睡意瞬间轻了,那话在心湖激起阵阵涟漪,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她装作听不到,嘟囔着翻身,背对他。 他便搂住她,让她依偎着自己的胸膛。听到他呼吸绵长而均匀,画楼才发觉有热流从鼻梁滑过,坠在另一边的眼眶处,带着另一滴滚热的泪,落在枕间。 她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脆弱而柔软? 次日,她醒来时,白云归已经起床,屋子里光线很淡,能闻到白茶的馥郁浓香。 画楼深吸一口气,慢慢坐起,便瞧见床头梳妆台上,水晶花瓶里养着三枝正繁茂绽放的白茶。 饱满白皙的花瓣锦簇着,浓香袅袅,缓缓送入主卧的角落。 她摇铃,叫女佣上楼帮她梳洗一番,然后拉开窗帘,斜倚床头开书。 绣着木棉花的锦恋挂在金色帘钩上,日照上帘钩,满屋金灿点缀,画楼望着冬日里妩媚慵懒的骄阳,心情倏然轻松了些许。 上午的时候,高夫人带着女儿媳妇来官邸做客,得知画楼身子不好,微微错愕,一行人便去了主卧。 她不仅仅带了自己的女儿,还带了姨太太的女儿高雪芝。 高雪芝跟卢薇儿从前一样,头发剪得短短的,齐耳短发下,坠了细长的耳坠,行走间环佩摇曳,姿态婀娜。 她斋度清冷,跟画楼说话时很应付,然后目光就落在画楼床头的那瓶白茶花上。 高夫人、高平莎和两位少奶奶好似瞧不见她的冷漠,依旧同画楼寒暄着。 高夫人还给清歌和素约送了一对长命锁做满月礼。 她道:“我们蛮夷之地,相信长命百岁的,我就和平莎在香港跑了百户,分别讨了些钱,打了这对长命岁。虽然瞧着分量轻,却没有一丝掺假,愿小少爷和小小姐健健康康长大。” 画楼接过,感激不已,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道:“夫人,我应该怎么谢谢您……” “夫人,您不必客气!”穿着葱绿色洋装的高平莎似亭亭玉立的幽兰,笑容明媚,“您就当我妈舍不得送重礼,挑了不费钱的东西,送给两位小天使!” 画楼和两位少奶奶都笑起来,高夫人佯装要打她。 高雪芝冷哼一声,不屑撇过脸去。 “今儿怎么不见慕容少爷?”大少奶奶看了眼虽然极力应酬,却有些许怅然若失的高平莎,问画楼道。 画楼笑道:“上学去了,我记得半岑和平莎小姐要好。你们一定留下来吃饭,让两个孩子见见面……” 主人坐月子,她们留下来吃午饭都勉强,哪里能挨到吃晚饭? 第二百五十二节爱情悄悄来 “夫人不舒服,我们改日再来叨扰。”高夫人闻声知雅音,贞静眸子有些失望。她以为画楼此举,是来告诉她们,慕容半岑和高平莎的事不会再有后续。 想起年前自己不顾一切就跑回来香港,把平莎的事便耽误下来,高夫人微微懊悔,责怪自己沉不住气。再瞧着一旁噙着冷漠笑意的高雪芝,高夫人觉得她的嘴脸,越发可恶。 平莎非常执拗,她认定一件事,做不成誓不罢休的。她原本定好了去法国,花了大量的钱财帮她打点好那边的一切,可为了慕容半岑,她不去了,任何人劝都不管用。 如今,白夫人好似不看好这桩姻缘,高夫人不免目露悲悯瞟了女儿一眼。 正说着,管家来禀,总统夫人带着总统千金来了。 画楼让管家带着高夫人一行人下楼坐,自己换身衣裳便下来,还道:“我也算出了月子,总是打着坐月子的幌子不见客,不免让人觉得傲气。只是身子不好,夫人又不是外人,才偷懒没动,把你们请进来。总统夫人可不同,我无论如何都要起来的······” 高夫人和高平莎都听懂了画楼的暗示。 高夫人欣慰笑了笑,道:“人情往来就是这样辛苦,特别是年关的时候……” 高平莎则心中突突直跳。白夫人说她没有把高家女眷当成外人。 这话,很有深意却模糊不清。 高岩山是白云归的下属,高夫人的地位不及白夫人。她可以是托大,不愿意下楼,把她们叫到跟前说话。总统夫人来了,她要起身下去迎接。不想让高夫人觉得她势力,才说她们不是外人。 或者,她想跟高家结亲,暗示她们让她们母女心中有数,把她们叫上来,以表露她对高家女眷不同于旁人的亲昵。 到底白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高平莎不敢确定。可望着母亲那幽静欣慰的眸光,高平莎心中又是一跳,难道是后者? 母亲比她见过世面。 她的心充盈了喜悦又不太放心。 事情要是有变故怎么办?要是空欢喜一场,应该如何? 画楼下楼时,楼下气氛融融,高夫人年纪比总统夫人年长两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几个小辈便安静坐着,默不作声。 高平莎垂眸,好似很丧气。 画楼想起自己刚刚暗示后,高平莎露出的惊愕和些许没有遮掩住的欣喜,怎么此刻如此阴沉? 总统千金依旧乖巧腼腆,坐在母亲旁边,时不时打量高平莎一眼神态里有揣测和戒备。 画楼没有想到今日运气这样好。 她叫易副官去学校,把半岑接回来。 然后才坐下跟总统夫人寒暄。 “今天不太舒服?”总统夫人关切问道,“看医生了没有?是我鲁莽了,我应该打个电话再来。这样贸贸然耽误了你休息······” 画楼腹诽,您哪次来是先打电话的?仗着自己是总统夫人想来便来,很是自由。 白云归喜得龙凤胎儿女心情愉悦,才格外宽容。要是从前,哪怕是总统这样不请自来,他亦敢关门谢客。 画楼笑容里有几分虚弱,却诚恳道:“有些不舒服,正清冷着,愁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巧夫人就来了。” 总统夫人微笑,然后又问了她最近吃什么药,哪里的医生看的,他们的家庭医生是谁,在国内可有名气? 画楼笑道:“平常小病小灾的,军医来看。要是疑难杂症,再找专门的医生瞧。” 总统夫人便不再多言。 画楼提议打麻将,说打麻将热闹,然后道:“我坐在一旁看看,打麻将费脑子,我又是个最麻烦的人。” 高夫人会心一笑。 倘若是儿女亲家,高家地位不如总统府;可比起这位八面玲珑的总统夫人,自己可背景简单多了。 慕容半岑无父无母,画楼便是他的母亲,将来同他外家打交道的,还不是画楼? 她说自己怕麻烦,那位总统千金哪怕是天仙,也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高夫人和总统夫人都是聪明人,对方来的目的,彼此一目了然。画楼更加不是愚笨者,她说话办事不会毫无章程,最后让双方会错意,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总统夫人眼眸微静,却不以为意笑了笑。 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支起牌桌,高夫人和总统夫人对面,画楼坐在高夫人身边,高平莎坐在大嫂身边,总统千金坐在总统夫人身畔,高二少奶奶孤立一方。 高雪芝借口自己看着打麻将就头疼,跟画楼说她想去花圃看看官邸养的白茶花。 画楼没有多言,让管家带着她去。 牌桌热火打起来。 可总统夫人不时暗示几句,明明是斗牌,最后变成了在斗智。你一言我一语,高夫人虽然温婉娴静,说话倒也不输总统夫人。总统夫人没有占到便宜,笑容没有刚刚的淡然。 画楼、高平莎和高大少奶奶明白这两位夫人在打什么哑谜,高二少奶奶和总统千金则听着一头雾水。 一开始没有注意,而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慕容半岑回来了,才打破了两位夫人牌桌上的暗斗。 画楼笑着招呼他进来。 看到高平莎,慕容半岑先是一愣,而后耳根不由自主涌现红潮,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总统夫人心中嫌弃半岑没用。他要不是白云归的妻弟,像他这种的,总统夫人斜眼都不愿意瞟他一下。 可再不愿意,女儿喜欢他,他又对拉拢白云归有偌大用处,总统夫人只得撑起慈爱笑意,看着慕容半岑。 总统千金脸色唰的红了,手不知放在哪里。 画楼瞧着她这样,心中微微叹气。 有一种母女,母亲强势,又不善于教育女儿,女儿就会显得怯懦。并不是母亲打压她,而是很多时候,母亲会帮着她把所以难题解决,女儿有本事亦无法显露。 有时想表现能力,母亲立马会说:“我来做,你做不好······” 于是越发做不好,越发不敢去做。 总统夫人和总统千金大约便是这种母女。看总统夫人这大包大揽的性格,连总统的政务她都要管,何况是自己的女儿? “慕容少爷,不记得我们啦?”高夫人笑着喊慕容半岑,然后对画楼道,“我们快一年不见了,不怪慕容少爷不记得······” “高夫人。”慕容半岑半晌才把心头悸动按下去,低声叫了人。 高夫人便高兴起来:“我冤枉慕容少爷了,真是失礼······”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三个年轻的孩子都很窘迫,画楼便道:“两位小姐坐在这里,都闷死了。半岑,你带着高小姐去楼上玩,祖小姐也去······” 她这话,让总统夫人的眸色寒光微闪。 画楼装作看不见。 总统夫人知道高夫人想把女儿嫁给慕容半岑,可画楼这话,让慕容半岑带着高平莎去玩,祖小姐也去,就是顺便带着总统千金。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总统夫人既愤然亦惊愕,这白夫人有些胆色,她居然敢这么直接拒绝总统夫人? 是白云归授意的,否则白夫人不敢做得这样明显。总统夫人恨恨的想,这个白云归,果然不识抬举! 高平莎和高夫人各自心中松了口气,一个笑容越发温柔,一个双颊噙满羞赧。 慕容半岑尴尬得手足无措般,声音很轻:“我们到后面去玩吧。” 高平莎施施然起身。 总统千金怯弱却不愚笨,慕容半岑看高平莎的神态,她一清二楚,顿时满心失落与酸楚。她贝齿咬住唇瓣,好半晌才勉强露出僵硬笑意,声音轻若蚊蚋:“你们去吧,我想看打牌。 所有人都微微吃惊。 总统夫人脸上红一阵紫一阵。 已经这样狼狈的被白夫人拒绝了,女儿还这样小家子气,她肺都气炸了。 慕容半岑也不勉强,注意力都在高平莎身上,脸更加红了:“走吧?” “好······”高平莎原本落落大方,可慕容半岑这样,惹得她不禁窘迫起来,双颐生烟。 高二少奶奶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高平莎更加窘,脚步加快。 吃了午饭,高家女眷和总统夫人都告辞。 慕容半岑阴霾了这么多天的脸,终于见了绚丽笑容。 画楼瞧着他这样,心中有些酸。他若是真的愿意,那就同意吧。高平莎不是那种单纯不懂世事的女孩子,她小小年纪,倒有几分心思。 只要她是真心对半岑,定会替半岑保守苏氏和苏捷的秘密。 晚上,画楼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白云归。 白云归很满意,道:“其实这样釜底抽薪也好。每次跟她周旋,她总是不死心,你也跟着受累。” 第二天,就听人说总统夫人带着她的小姐和少爷回了南京。 俞州冬季下起雨,亦是苦雨凄风。 阴寒的雨天,画楼和白云归坐在壁炉前聊天说话,官邸却迎来了一位客人,让画楼有些恍惚。 第二百五十三节表哥表妹 来客是个穿着黑白格子衫裙,罩着水蓝色毛线开衫的女子,脸颊小巧,一双顾盼的眸子盈盈照人,剪着齐耳的短发,眉目飞扬。 画楼清楚记得,当年卢薇儿也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类似的装扮,来到官邸的。而以后的日子,她便以陌生人进入了他们的生活,成为官邸一员。 瞧着来客,画楼有些恍惚。 天气相似,来客和卢薇儿一般的短发,让场景更加相似。 时隔已经两年,竟有这么多的变故,不免让人唏嘘。 她不似薇儿的张扬,腼腆贞淑,笑容柔婉道:“督军,夫人。” 她还是叫白云归为督军。如今早已没有督军这个称呼,她却不知道,又是一身时髦装扮,不像是从乡下来,应该是刚刚回国。 白云归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笑意:“你一个人回来的?病都好了?” 病? 画楼这才发觉,她模样有五分像韩督军的妻子,她就是当初送往日本医治伤疾的韩橙? 大约十六七岁,她正是如花盛绽的年景,模样清纯里些许妩媚。说话羞赧时,一抹烟霞红润在白皙脸颊泅开,很动人。 “是韩小姐吗?”画楼侧眸问白云归。她不是很肯定。 白云归点头。 韩橙低声道:“夫人,我叫韩橙。” 可能是白云归面容严肃,韩橙总是不太自在,言行越发拘谨。她声音更低:“我妈给我送信,让我回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回来了……” 她记得自己当初是假死出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回国。 人质事件摊开后,韩橙的去向便没有必要隐瞒,当初韩夫人也是问过白云归的。白云归同意韩橙回国·韩夫人这才敢给女儿写信。只是来回耽误,她居然将近一年才回来。 “我能回家吗,督军?”她看了下白云归,自己不敢拿主意。 哪怕是母亲亲自给`她写信·她还是过来问了白云归,才敢回家。这个女子很谨慎,也很机灵,画楼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当然可以!”白云归道,“你母亲和家人都回了霖城,去了你父亲那里,你若是不累·今晚可以走;倘若旅途辛苦,在俞州歇几天也无妨。” 现在才冬月中旬,就算歇几天,也能赶上旧历年。 画楼笑盈盈坐在一旁,没有开口去挽留她小住几日。 “回了霖城?”韩橙错愕半晌,才明白过来,精致眉眼笑容渐浓,“我们现在可以回霖城·不需要在俞州?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嗯。”白云归被她 锦绣民国 全第61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云归被她的欢喜感染,眉梢的煞气减了几分,“你若是在俞州有老朋友·盘桓几日,拜访故友也可。你既然回来了,定是要过旧历年的,现在离旧历年还有时间;倘若你急着回去,今晚有趟去冀地的火车……” 韩橙笑了笑,比刚刚放松不少。她沉吟须臾道:“我回了霖城,以后可能不会路过俞州了,有些老朋友想去拜访。督军,夫人,那我先走了·我住饭店,不叨扰你们。” 画楼留她住在官邸。 她很坚持的拒绝了。 大约是在白云归跟前说话不自在,又想着住在官邸受拘束,不能和朋友放肆玩闹。 白云归明白年轻人的想法,轻轻握住画楼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留·然后对韩橙道:“你且去吧,有什么暴需要帮忙的,再叫人来说声。” 韩橙道谢,复又出去了。 她走后,画楼便笑着问白云归:“您跟她说话,怎么冷言冷语的?” 白云归蹙眉,好似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真是韩橙吗?” 画楼不解,她没有见过韩橙,不知道她的容貌,只是觉得她和韩夫人长得像,便想当然。 “以前韩夫人来俞州,他们三家无亲无故,我有时也会去看看。韩家的孩子都活泼,尤其是韩橙,既懂事又聪明,在我跟前很熟络,叫我叔叔。”白云归眼眸里染了霜色,“可如今回来的这位,态度清冷不少……容貌也有些变化。特别是眼神,不太对劲······” 画楼一向不爱粉饰太平。 从日本回来的,有被怀疑的理由。早在日本开战之前,华夏到处都是日本间谍窝。 况且韩橙刚刚去日本时,一身的病痛,自然显得沉闷,况且在别人面前腼腆,不代表她在白云归面前也腼腆。 这些私事,外人不知道。若是旁人模仿韩橙,肯定不知道韩橙跟白云归情同亲人。 “打电话灵儿来!”白云归倏然道。 白云灵跟韩橙关系匪浅,那时她住在韩家,韩橙很照顾她。 画楼吩咐管家给白云灵的花园洋房打了电话。 她瞧着白云归沉思模样,笑道:“是不是有情报说,日本间谍会南下?” 他回神间,微微愣住,是自己走神时不小心说漏了?瞬间又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的画楼向来机敏。 他没有隐瞒:“的确是。” “云媛给你的情报?”画楼又笑着问。 白云归心中有些拿捏不准,慕容画楼到底是真的不介意,还是故作大度。他揽过她纤削肩头,很真诚道:“是。这个消息在情报局内部是保密的,她因为我而立了大功,才将消息透露给我,让我小心提防。” “我明白。”每次说到云媛,他必是一番解释。 画楼想,他还是在意的。倘若他不在意,何必这般遮掩,怕她窥视到他的不同寻常? 可他不在乎,画楼大约会难过。若一个女人跟了他七年,他转身就忘了,这个男人多绝情啊?他对旁人绝情,对画楼又怎会有情? 一个人本性薄凉,是不会为了她而改变的。 白云归不会让云媛影响他们的生活,他有这个自制力。再在乎,他都会藏在心底不翻出来,画楼很放心·亦觉得踏实。 没过多久,白云灵来了。 她原本是大而圆润的杏目,此刻却眼皮浮肿。 画楼微愣,忙拉了她坐下·问她怎么了。 “君阳的姑姑出事了。她妁司机不太老实,他姑姑想自己学开车。学了一个多月,小有所成,自己开车去了公司。路上和别人的车撞了,旁人没事,她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君阳在警备厅的朋友通知他·他暂时瞒住家里,不敢告诉爸。我们在医院陪了一天一夜没阖眼,刚刚回家就听到了电话说官邸找我……”白云灵不住打着哈欠,“大哥,大嫂,你们叫我来,怎么了?” 白云归把韩橙回来的事情告诉了白云灵,还道:“形势不太好·你跟韩橙来往,别掏心掏肺的,戒备她些····`·” 白云灵惊愕:“她出事了?” 白云归眼眸微冷·暗携寒煞睃过来,让白云灵一个激灵。 她保证道:“我明白。再说君阳姑姑出了事,我哪有心思同韩橙周旋?大哥,我会留心的。” 白云归交代清楚了,画楼便拉住白云灵的手问她:“周太太情况如何,一天一夜都没有醒?” 白云灵目露凄婉,摇摇头:“医生说不好······” 韩橙在俞州逗留了三天。别说白云归,画楼都觉得可疑。 她这样,过犹不及了。 她拜访的朋友中,有从日本回来的高雪芝和张妍。 张君阳的姑母周太太在车祸后的第三天·凌晨五点在医院逝世。 周太太在商界颇有名望,她的葬礼来很热闹,俞州商会会长都亲自上门来吊丧。 周如倾哭得昏厥好几次。 除了张君阳,任何人端饭给她,她都不吃。只要张君阳不见了一会,她就大哭大闹·张家人拿她毫无法子。 周太太在世,跟周家众人不来往,如今周如倾成了孤儿,她的叔伯却都想着养她,因为周太太留下惊人的遗产给她。 可周如倾破口大骂,不准周家人靠近她。 最后,张君阳的父亲张对张君阳夫妻道:“如倾这样情绪不稳,暂时让她跟你们住在艾多亚路的花园,等她好了些,我再接她回来!” 周如倾很高兴,整个人贴在张君阳身上。 可能是她新近丧母,模样楚楚可怜,张君阳又是她的表兄,对她向来如亲妹,此刻便显得亲昵,哪怕周如倾有些行为很暧昧,他也忍住没有责怪她。 白云灵便借口大嫂身子不好,她想回官邸住,跑到画楼这里逗孩子玩,眼不见为净。 白家人也知道了白云灵如今住在白云归的官邸,更加清楚张君阳那个曾经一度想要嫁给他的表妹住在花园洋房。 白云展愤愤不平,撸起袖子便要去找张君阳算账:“我们家不算权贵人家,可我妹妹是当金枝玉叶养大的,凭什么受张君阳的欺负?我去讨个说法。” 瞿氏拉住他,柔声笑道:“灵儿是自己去官邸住的,你这样一闹,旁人还以为她是赌气。姑母的表妹丧母,依赖着亲兄弟般的表哥,原本没什么。你一闹,她又是住在妹夫的花园,传出她和妹夫不清白的话,妹夫就必须娶了她。灵儿倘若有一儿半女,还能争争,如今……” 一席话,似醍醐灌顶,不仅仅白云展清醒过来,白老太太、白甄氏、白云韶、白云华等人想着替白云灵讨公道,顿时都打消了念头。 既然张家只说是表哥照顾表妹,白家人就帮着他们,让他们下不了台,以后只能是表哥表妹。 倘若一闹,张家再顺水推舟…… “我的儿,还是你聪明!”老太太拉着瞿氏的手笑。 一家人对瞿氏也刮目相看。 第二百五十四节画楼吃醋 白云灵住到了官邸,家里并没有添欢快气氛。 画楼只装不知,每日陪着白云灵逗清歌和素约玩。快两个月的孩子,已经能微微扭动脖子,抱在怀里他会四下里张望。 不舒服了,素约会大哭,声音很响亮,满屋子都是她的哭声。倘若白云归在家,他听到素约的哭声会冲进来,脸色铁青扫视奶妈和女佣一眼,阴寒眸子叫人发颤,佣人们战战兢兢。 然后,他亲自哄素约。 他不在家,画楼和奶妈耐心哄着素约,她哭一会儿累了,慢慢就会停下来。 相比素约的磨人,清歌就太好养了。 他不管是饿了还是尿了,皱起小鼻子哼哼两声,奶妈和女佣连忙涌上去。饿了给了奶水,尿了换了尿布,立马安静不闹。 若是不困,他睁大与白云归相似的眼睛,乌黑点漆眸子四处瞅瞅,满是好奇。画楼要是抱着他走到窗棂便,撩起窗帘指了外面的景致给他瞧,他还会咯咯的笑,笑容似深山清泉般,澄澈清亮。 画楼的心软软的。 有次白云灵抱清歌,她卷曲青丝垂在肩头,左边发髻别了支水蓝色绒布花发夹。清歌瞧着有趣,微微扬手,要夺了那发夹。 可惜手上无力,又穿了件厚厚绒袄,半天够不着,记得咿呀咿呀的嚷着,把白云灵吓住。 奶妈知道清歌喜欢鲜艳夺目的东西·便在白云灵身后,指了指那发夹问:“清歌少爷,您是不是要这个?” 清歌哪里听得懂?一个劲咿呀,手往那绒布花发夹的方向伸去。 白云灵示意奶妈摘下来,放到清歌面前。 他手上没有力气,却努力攥住,然后又咿呀起来,谁都不让抱。 奶妈和画楼、白云灵都很不解。他闹得起来·不停蹬腿,扭转着身子,白皙小脸憋得通红。 奶妈急了,把清歌放下,解开包被来瞧,没有尿;然后想起刚刚喂奶的·不应该是饿了。 画楼便道:“你瞧瞧他是不是饿了。” 奶妈喂他,他扭过头去不理睬奶妈。 画楼抱了过来。一反常态,他推搡画楼,不想让她抱·画楼心中顿时慌了,她把孩放到摇床上,让奶妈和佣人哄着清歌,她要亲自下楼给医生打电话,让他快点来。 将军夫人亲自打电话,比管家或副官更加管用,医生不敢怠慢·会尽快赶来。 刚刚放下闹脾气的清歌,门外响起长靴蹭蹭踩着地板的声音,白云归上楼了。 奶妈和女佣同时脸色大变,惶恐不安望着画楼。 清歌还在忸怩着。 白云归进来·便瞧见了画楼勉强的笑意和白云灵迷惘的神色,以及佣人们惶恐不安。 然后睡得安详的素约和忸怩着蹙眉皱鼻的清歌·他脸色果不其然就一落千丈,低声问奶妈:“清歌少爷怎么了?” 那声音低沉有力·透出雷霆般威严,奶妈脚一软,噗通给白云归跪下了:“我不知道……” 白云归眉头紧锁,却没有理会她,不满看了眼傻傻站在一旁的画楼和白云灵,抱起小摇床上闹脾气的清歌,温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笑道:“清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刚刚脸上的锋利顿时消弭,速度快得令人咂舌。他抱着清歌走了几步,哄着他。 清歌立马就不蹙眉,咯咯笑起来。 画楼微愣,孩子没事啊!她缓慢透了口气。 等这口气顺过来,听到孩子咯咯笑声,心里欢喜里透着几缕酸,感情这小子不喜欢她这个做妈的,只想着白云归那做爸的。 她有些吃味撇撇嘴。 白云归眼角笑意渐浓,他慈爱望着清歌:“清歌想爸爸了?” 好似回应白云归的话,清歌笑得更甜了。 白云灵也松了口气,望着画楼便笑得意味深长。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挑人?白云灵上前凑趣:“刚刚我在抱他,他就不高兴了,吓死我。原来是想爸爸了。小坏蛋,姑姑抱你不好吗?” 细嫩手指轻轻碰了碰清歌白皙的小脸,清歌依旧乐得开怀。 清歌笑了,白云归便变得格外宽容,眉眼全是喜悦,逗着清歌。 画楼给地上跪着的奶妈使眼色,让她起来退出去。奶妈不敢犹豫,轻手轻脚爬起来,退到了门外。 清歌好似要挣扎着抬起手。 白云归细心察觉到,将他的小手从绒袄宽袖里掏出来,便瞧见他手指发白,拼了全部力气紧紧攥住一个水蓝色绒布花发夹,伸到白云归面前。 众人皆微愣。 白云归反应过来,问道:“清歌,这个要给爸爸?” 清歌把松了手,那水蓝色绒布花发夹落在白云归身上,他眼明手快接住了。看着儿子白皙稚嫩的脸,眼眸似絮葡丨萄般明媚,他的心软了,宛如全部融化在儿子的笑容里。 接住那发夹,他眼眶不禁盈泪。 一屋子佣人在场,他敛去泪意,咳了咳,依旧含笑逗着清歌,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清歌便咯咯笑, 这种感动持续了好几天,白云归像个老太婆一般不停在画楼耳边念叨着孩子早慧、懂事。 对于那天的事,画楼和白云归的感觉完全相反,她很不甘心自己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了一趟般,疼了三四个小时把这孩子生下来,结果才两个月大,完全无意识的孩子,居然有了好看的东西,留给白云归。 根本想不到她这个做妈的。 倘若说孩子是教育的,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那么这样小的孩子,到底为什么? 她想着想着,心里就冒醋酸味。 画楼想起白云归只要回家,就呆在婴儿房,废寝忘食陪着他的一双儿女。 她打断白云归的念叨,转身扑到他怀里,狠戾道:“不准你收买我的孩子,你以后只准晚饭看他们一个小时!” 白云归错愕·却能感觉她纤腰如削,胸前绵软隔着丝绸睡袍,贴在他的胸膛。 慕容画楼鲜有这样投怀送抱,他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肢,舔了下她的脖子:“尽说胡话,我们的孩子·怎么成了你的孩子?难道父亲疼爱儿女有错?” 画楼道:“严父慈母嘛!” 白云归听了,呵呵笑起来:“我不适合做严父,不过你这凶巴巴的样子,适合做严母。以后我做慈父·你管教他们好了······” 家长教育孩子,总要有个台阶下,在后世,母亲唱白脸,父亲唱红脸也不少,母亲骂了孩子,父亲便哄着。 可如今还是民国。自古都是严父慈母·白云归并不是想超时代,他只是想做好人,让孩子都喜欢他,恶人留给画楼! 这个用心恶毒的人! 画楼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白云归十分夸张大声呼痛·画楼微讶。她愣神的瞬间,白云归看准了时机·将她压在身下。 已经两个月了,画楼不用哺||乳|·是可以同房的。 他们都知道。 免了半推半就,两人都顺应自己的欲望,一时间屋子里春光旖旎。 画楼洗了澡回来,便见白云归还在看床头柜上那支绒布花发夹,眼眸在橙色灯光下,似琼华般皓洁温柔,画楼瞧着他这样,一时间情愫被牵动。 “白云归,你真的不觉得清歌他……他成熟太早了吗?素约跟他同时落地,可素约不会择人,谁抱她都是一样,清歌却不同。两个月的孩子,哪有这样聪慧啊?”画楼问道。 自从上次她叫他将军,他蹙眉说真难听,画楼便咬牙在私底下叫他白云归。 如今也越来越顺口了。 一向警惕的白云归这次不以为意:“我们清歌原本就不同!谁家孩子落地不哭,四天不吭声,一开口便是咯咯笑?谁家孩子不哭只笑?你想太多了,清歌就是与众不同!” 她宁愿是个普通孩子。 画楼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稀奇古怪的事她能接受。 “清歌只喜欢你……”她小声嘟囔。 白云归没有听清,问她说什么,她便不再多言。躺下后,画楼忍不住想,倘若清歌不要白云归,而是把那发夹给她,她也会觉得那孩子不同寻常,而不是疑神疑鬼。 归根结底,画楼还是意难平。 那是她儿子! 以后几天,她不再见客,只守在婴儿房里。清歌见到她的次数多了,在她面前笑得也多。 素约很爱哭,小小不如意便笑得撕心裂肺。 从前不觉得,如今孩子一哭,她的心便跟着疼起来。 官邸唯一强颜欢笑的,是白云灵。自从周太太去世,周如倾奔溃了般赖着张君阳,她的心便紧紧揪着,有些疼,到了现在,早已疼得喘气都会牵动。 特别是看着白云归一家四口的幸福,越发觉得这里呆不下去了。 可是她能去哪里? 回白公馆,娘和二嫂肯定会不停劝她别犯傻,白白把位置让出来,便宜了那个女人。 这些话大嫂不会说,可瞧着她的甜蜜,白云灵满心的酸楚。 她在官邸住了十天,张君阳来看过她两次。每次都是试探说问她愿不愿意回去,白云灵说不愿意,他就不再坚持。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十一月十五,薇儿生了个男孩,七斤多,贺望书欣喜不已,亲自来给画楼报信。画楼留他吃饭,他说还有朋友要通知,便没有多留。 贺望书一走,白云灵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第二百五十五节固执 住了半个月,白云灵脸颊笑容不见往日明快,妍丽眉眼总有缕缕黯愁,画楼一直都知道。 可她从未在画楼面前落泪,更没有哭诉。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人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似透明水晶,将她衣襟打湿, 画楼心疼不已,坐到她身边,让她纤削肩头靠在自己身上。 白云灵便依偎着她,风絮飘萍般无助,抽抽噎噎,将画楼的肩头亦打湿了。 她来到官邸这半个月,张君阳来过两次,两人都是笑盈盈说话,看不出间隙。张君阳走后,白云灵便只字不提张家的事。 既不抱怨张君阳,亦不责怪周如倾。 她大约在等张君阳的处理法子。 她不提,画楼便更加不敢提,怕惹她烦心。 等她哭过了,洗了脸,眼皮微肿,那黑色玛瑙般的眸子被泪珠洗过,晶莹璀璨,显得神采奕奕。 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第二天跟画楼道:“大嫂,我们去看看薇儿吧?明天就是孩子洗三礼,卢家人多,咱们单独和薇儿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画楼笑:“行啊,我们先去坐坐。” 薇儿的孩子叫嘉元,刚刚出世,看不出长得像谁,两天了,脸已经开了些,手还是皱巴巴的,却十分讨人喜欢。 白云灵瞧着,眼眶又发热。 卢薇儿想起白云灵至今无子,心中亦叹。她生的没有画楼那样顺孩子六个多小时才落地,整个人显得虚弱疲惫。 “灵儿,你也别急,你结婚还不满一年。大嫂来俞州,可是一年半才怀了孩子的,而且是双胞胎,你且安心。”卢薇儿见白云灵望着孩子,泪盈于睫便安慰她。 她因为虚弱,声音很温柔。 白云灵的眼泪原本还能忍住,此刻却怎么也不能止,狼狈背过身子,道:“我去下洗手间…….” 出来时,又是眼眶发红。 回去的路上她幽幽跟画楼道:“这么多姐妹,就我命不好!” “胡说!”画楼声音很厉,眼眸不禁携了怒色,“怎么命不好?结婚好几年才生的比比皆是,你都为人妇,还这样沉不住气!谁的一生不是起起伏伏?遇事就自怨自艾,最没用!你命苦,你还记得采妩吗?你有她苦吗?” 白云灵怔怔望着画楼,半晌才哇的一声,搂住画楼的脖子失声痛哭。 这样哭了一场,人比前段日子精神不少。 画楼亦好奇张君阳和张家人是怎么想的,任由白云灵住在官邸。 她正想去找张君阳,管家说六姑爷来了。 比起前两次的强颜欢笑故作大度白云灵沉吟须臾,然后低声对管家道:“我不舒服你让姑爷先回去,好好把家里事做好不用担心我。” 管家便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挑眉:“怎么,你听不懂六小姐的话?” 管家冷汗直冒,这回聪明过头了,连忙出去,让张君阳回去,官邸的大门都未踏入。 白云灵不由自主起身,望着窗外那抹青灰色大氅,背影笔直却有些孤寂,慢慢朝自己的汽车走去。快要开车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望,深邃眼眸里噙了哀痛神色。 白云灵胸口发紧。 次日一大清早,管家说六姑爷又来了,要不要请进来? 白云灵尚未起床,白云归和画楼正坐着吃早饭。 画楼小口小口呷着牛||乳|,好似没有听到。 白云归见她半晌不语,便抬头看了她一眼,瞧见的是画楼面容淡然带笑,眼眸却幽静无波。 他问管家:“六小姐不肯见姑爷?” 张君阳来官邸,向来是直接进来,不需要像外人一样等待白云归的接见。如今突然变了规矩,白云归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管家低声道是,又快速睃了画楼一眼。 她依旧不语,等这杯牛||乳|喝完,才将透明玻璃杯放下,拿起餐巾拭了唇角。白云归亦看了下她,见她神色平常,却太过于冷漠疏离,知道她心中怪张君阳。 白云归道:“请姑爷进来。” 已是腊月,张君阳穿了件青灰色大氅,里面穿着咖啡色格子西服,同色马甲,胸前挂着银色怀表链子,步履稳重走过来,那怀表链子泛出银色光芒,熠熠灼目。 白云归脸色清冷,看着张君阳,眸子便染了霜色,毫不客气道:“灵儿在我这里住了半个月,我还是头次看到你登门,你心够大的 张君阳俊逸脸颊一阵尴尬。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低声认错:“大哥,是我错了。” 白云归便蹙眉哼了声,还要教训时,画楼倒是做起了好人,笑着问张君阳:“吃早饭没有?灵儿还没有起来,你坐下吃饭。” 张君阳道多谢大嫂,顺势坐到了白云归的斜对面。 吃了饭,白云灵还没有下楼,画楼跟管家耳语一番,然后叫佣人收拾桌子。 管家上楼去,片刻又下来,低声跟画楼导语:“夫人,六小姐说她明白了,她暂时不饿,不急着吃饭您什么时候需要她下来,派人去说声即可,她都梳洗好了。” 画楼颔首,转身便对白云归和张君阳道:“灵儿还没有醒。昨晚不知道闹腾什么,估计半夜没睡,早上就赖床了。” 张君阳明亮眸子微微一黯。 三人在客厅下去,白云归习惯性抽了雪茄,点燃之后,满屋子烟草香袅袅浮动。 “君阳,我和你大嫂都觉得你是个明白人,才把妹妹交到你手里。你姑母家的事我听说了,你表妹也不容易·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就去了,她自是难过。可你这样照顾她,算怎么回事?”白云归原本声音还轻,说到最后,越来越厉,“那么大的表妹,单独住在你的院子!” 白云归今天才教训张君阳,肯定是知道了昨日白云灵拒绝见他的事。 白云灵没有在兄嫂面前诉苦·还帮他遮掩了,否则依着白云归的权势和脾气,她回来的第一天,张君阳和张都会被叫过来骂一顿,而不是等到今天。 张家那些事,白云归大约也是道听途说的。 张君阳心中暖融融的·灵儿就是这样让人心疼,不管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总是先想着他。 张君阳没有隐瞒,道:“大哥·是我不对,我没有考虑灵儿的感受。”旁的话却不愿意多说。 白云归又骂了几句不懂事,张君阳皆不辩解,全部承认下来,只是说他错了。 他不想当着白云归说家里事,白云归和画楼都能看得出来。 周副官整理好了文件,白云归今日要见南方政府特派员·便又叮嘱几句,起身走了。 画楼端了茶,问张君阳:“不愿意在你大哥面前说,能不能跟我这个做嫂子的说?” 张君阳微愣。 他沉吟半晌·还是道:“是我对不起灵儿,我会处理好。” 画楼有些失望·这个张君阳太好强了。他不喜欢旁人插手他的家事,怕是对方是权势显赫一方的白云归。 他很自信自己能解决好。 “妹夫要如何处理?”画楼声音一冷·气焰咄咄,“是让灵儿继续住在官邸,还是接回去和你表妹住一个屋檐下?” 张君阳垂眸,半晌才抬起眼,眼神有些黯淡:“大嫂,我能不能和灵儿说?” “不能!”一向通情达理的画楼语气如截铁,“君阳,你别怪大嫂管你的家务事。你不能见灵儿,因为她病了······” 张君阳平静面容微变,蹭地站起来,差点弄翻了茶几上的青花瓷茶盏。 “灵儿怎么了?”他脸色变得发紫,慌乱望着画楼。 却只见一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好似寒潭般孤寂清冷。明明如此清湛,却叫人心底发憷。 他静下来,有些讪然坐了回去。 “灵儿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他的语气迅速恢复了理智,平静。 “没有请医生。”画楼亦声调平和,似跟他打起了擂台,看谁先败下阵来。 张君阳眉头微蹙,不解望着画楼。 画楼捧起茶杯,描金骨瓷茶杯在她白皙似青葱指尖,若灿霞般灼艳。她声音低柔缓慢:“心病需心药医,请医生来看有什么用?前几日朋友添了一位小少爷,她大哭了一场,藏在这里的病才发出来。君阳,见了你,她越发不快……” 张君阳顿时明白过来,又沉默不语。 这人,画楼心中有些恼,他如此固执! 却又觉得他和自己有些像。 白家的人都很开通,哪怕是暴躁如白云归,跟他说道理,只要他错了,他会退步,白云灵自不必说,她鲜有坚持的时候,几句话就溃败。 张君阳和灵儿性格互补,两人能过下去;他要是遇到了脾气和画楼一样的,只怕张家难得安生。 这样的好媳妇,他还不知道珍惜? 张君阳这样的性格,轻易不可能改变,画楼亦不想改变他。她静静坐着,等张君阳回话。 “孩子的问题······.”他声音有些低,“我心中都清楚,我会处理。” 画楼无声撇撇嘴,这个固执又好强的男人,不杀杀他的性子,灵儿还不是任由他捏圆捏扁? “怎么处理?”画楼声音里有丝讥诮,“看病吃药?求神拜佛?还是干脆娶个姨太太,生了长子养在灵儿身边?” 第二百五十六节冰释 张君阳猛然抬头,看着慕容画楼,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当然不会,我又不是老式的男人!” 老式男人才会娶妾生子,养在正妻名下。 可他不是,他是留学英伦的绅士,他忠贞婚姻,尊重爱侣,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事? 再说,他又不是长子,继承香火自有大哥,从来没有人逼过白云灵必须诞子。只是她自己看不开,母亲有时似是而非的话,张君阳都拿捏不准,灵儿就误会了,然后整晚睡不着。 她误会旁人嫌弃她没有子嗣,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张君阳从来不愿意多提,怕她想偏,加重他的负担。 他说他会解决,是因为他下定决心好好和妻子谈这件事,哪怕她大哭大阄,也不能让这件事一直折磨她。该看病就去看病,配合治疗。 解决这件事的根本,就是怀孕。 张君阳发觉白云灵不对劲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是在画楼孩子满月礼的半个月前。 他有心那时便认真对待,可家里有桩生意,跟浙江那边起了摩擦,他一直和父亲运筹着,白云归孩子的满月礼他都是抽空而来。 这件事尚未完全解决,姑母出了车祸,然后逝世。 如倾就疯疯癫癫赖着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布置一下,既把如倾推开,又不伤害她·白云灵就擅自跑回了娘家。 所有的事都好似堆在一起。 “大嫂,原本是我们家的事,我不想麻烦您。可您这样误会,我不想因为这些子虚乌有毁了您对我的信任。”张君阳声音低了几分。哪怕是解释,他也要让画楼明白,他很为难。 弦外之音,是希望画楼下次不要管他的家事。 画楼眼眸微静。张君阳好强,不喜家里事被外人蜚短流长·哪怕是外家人。 画楼有些讪讪然,她刚刚还想着收拾张君阳,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也是这种人,不喜欢外人窥视自己的家事,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这种性格·说的好听叫自信,说得难听叫自以为是。 看结果如何。 若是聪明人,最后把事情办得圆满漂亮,能赢得别人赞一声自信。倘若不能·便是自以为是。原来二者之间,只差毫厘。 她倏然沉默下来,静静听张君阳说话,比刚刚认真。 张君阳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态度也更加柔和,他沉吟片刻,才道:“我有四个叔叔·却只有一个姑姑。不管是祖母、父亲还是族人,都疼爱姑姑。她的婚事是祖父辞世后,家父做主。 后来她守寡,家父就内疚亏欠她。她做生意·家父不仅没有劝说她不要抛头露面,反而处处帮衬她。 姑母自幼受祖父点拨·做生意颇有手段,又得家父处处维护·她积下一笔丰富家当。 虽然我和父亲都觉得这笔钱不算什么,家里生意上不缺这点东西,可对于落寞的周家其他房头而言,是笔巨款。 周家人打这笔钱的主意,所以葬礼时,他们分外热情。我们是如倾的外家,倘若我们不帮她,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她又没有姑母聪慧的天赋。” 画楼微微颔首。 张君阳还是这样会说话。 他先说他和父亲对姑母的感情。就算兄妹不和,妹妹去了,长兄作为外家人,也应该照顾妹妹的遗孤,何况他们感情深,就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观。 周如倾又是个没脑子的,她的叔伯又利欲熏心,她的未来,只能张氏父子帮着谋划。 他又暗示画楼,张家家产丰厚,他们帮周如倾,绝对不是为了她的遗产。 见画楼没有异色,张君阳声音更加沉稳,道:“一个月前,我们家有艘船在浙江被劫了,船上的船员和货物被一洗而空。” 画楼蹙眉,心头微骇。 “父亲说,如今大哥是南方政府陆军总司令,江浙也是南方地盘,一般的盗贼知道张氏是白总司令的姻亲,都会顾忌几分,事情可能有些复杂。”张君阳沉声道,“父亲怕自己猜测错误,误导了大哥,就什么都没说,让我暗中处理这件事。 我打听了很久,可是那批货音讯全无。丢了货,赔客人钱财事小,毁了张家的声誉事大,我明知灵儿担忧子嗣问题,却没有功夫坐下来和她细谈。想着先把这批货找到再说。可是货还没有找到,姑母就去了。 姑母去后,如倾很难过,她哭昏好几回。除了自己家和我的公馆,哪里都住不得。 前段时间,母亲和四妹怕如倾胡来,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让灵儿误会,特意搬到我的公馆去。可如倾看到母亲和四妹,就发疯起来。 她的模样很可怕,母亲和四妹说她疯了。 她们回了张家花园,如鲲在我面前倒是没有发疯过。 我明知她可能是装疯卖傻,可又不能现在点破。最近父亲在处理姑母的家产,周家那些人没皮没脸,说什么姑母是周家媳妇,应该交给老太爷和老太太处理。 幸好周老太爷和周老太太是明白人,没有插手。周老太太还在我母亲面前哭,念叨姑母的好,比亲生女儿还要好。 姑母常年孝顺他们,逢年过节礼品丰厚,平日也常常差佣人去问双亲身体如何,用度可缺,暗地里背着其叔伯,给二老塞了不少钱,让二老衣食无忧。 周老太爷就当着族人的面,说既然应该交给他处理,他就委托舅老爷来办,周家那些人才消停些。 可到底是被周家人耽误了些功夫,姑母的遗产还在算,至今没有全部清理好。父亲说,姑母的生意我们自己家买下来,钱就全部换成金条,替如倾保管,将来给她做嫁妆。 如倾未来的婆家如果想要姑母的生意,就算我们家给如倾的陪嫁,再还给她。 这一切办下来,总是要功夫。 如倾不懂事,这边还伤着心,扭头又想用姑母的死,博取我的同情和可怜,缠住我,父亲和我是不可能让这种人进张家门的,大嫂,这句话您帮我转告给灵儿。” 画楼又是轻微颔首,却不多言。 如果张君阳句句属实,张氏父子为人倒也厚道。 提到周如倾发疯之事,张君阳很理智的说,她是在装疯卖傻,只是想博同情。既然她还有心情装疯,肯定不会伤心过度。 张君阳告诉画楼这个,是想告诉她,等周太太遗产处理妥当了,他会亲手解决周如倾的事,不会让她破坏自己的生活。 又说张太太和张妍怕周如倾胡来,特意去他的公馆,还说张觉得周如倾人品有问题,是在告诉画楼,不仅仅是他,张家其他人也看不上周如倾。 她缓缓松了口气,抬眸看着张君阳:“这些话,我会转告灵儿的。”然后墨色玛瑙般的眸子微转,她幽幽开口,“君阳,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张君阳问什么事。 “这些话,你如果说给灵儿听,她不会不体谅。你为何什么都不说?”画楼道。直到她比他逼急了,他才如实相告。 夫妻之间,有什么比彼此坦诚更加重要? 过日子哪能避免磕磕碰碰,这些基本的沟通都没有,彼此猜忌,再好的感情也要被消磨。 张君阳声音微低:“丢了货的事,是生意上的,我不想她担心。姑母遗产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她就来了官邸。姑母葬礼后,如倾闹得死去活来,她不愿意住在我们家老宅,只想回姑母的宅子。 可她那样的,周家人趁虚而入,她肯定不会应付,姑母的心血就打了水漂。父亲问她除了周公馆,还想去哪里,她说了我的公馆,我父亲和我便一起将她接过去。灵儿看到了父亲亲自送人过去,怕是误会了…… 我前两次来,刚刚想说如倾,她立马就打岔······” 他们结婚也快一年,白云灵因为无孕,她自卑起来,原本对张君阳满满的信心,渐渐被消磨。 她猜忌着丈夫,就开始闹情绪。 张君阳又有他的傲气和顾忌,两人不曾开诚布公,导致今日局面。 画楼长长舒了口气,笑容轻快起来:“我已经明白。你有错,灵儿是你的妻子,你为了丢失货物而忧心,却不肯告诉她,她肯定多想了。你是她的丈夫,就应该处处体贴些…···” 张君阳见画楼虽然批评他,可笑容却真诚,他便明白,她相信了他的话。 有种如释重负,张君阳心头的重石落了地,他微微一笑:“是我不对。” 这次的语气比前面说的更加诚恳。 “灵儿也有不对,她还是太年轻了些。”画楼道。却没有像骂张君阳那样,仔细分析白云灵哪里不对,一句太年轻概括了,很维护她。 张君阳不免又笑。 “今天忙不忙?”画楼问。 张君阳道:“事情可以挪到下午做。”他明白画楼想留他们在这里,亲眼瞧着他们夫妻握手和谈。 “留下来吃午饭。”不等张君阳回答,她已经起身,喊了管家,说六姑爷今天在官邸吃饭,让他准备好姑爷爱吃的菜。 然后转身对张君阳道:“灵儿在房间里,她还没有吃早饭,你帮我送杯牛||乳|和蛋糕上去……” 张君阳连忙起身道是。他端着佣人交给他的托盘,脚步轻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似个急着见到心爱女子的毛头小子般。 画楼失笑。 第二百五十七节缘分是培养的 画楼想起张君阳说张家的船在浙江被劫。 他还特意提醒画楼,浙江那边的码头帮派知道张家是白总司令的姻亲。这些帮派最是世故圆滑,从来不敢惹拿枪杆的。 可张家的货还是被劫持。 张氏父子揣测跟白云归的政敌有关。 画楼忍不住蹙眉,是总统吗? 她喊了易副官,道:“两天之内,能不能弄来南京近半年的报纸?” 易副官问:“是全部的报纸,还是两三家大报社的报纸?” “大报社的。”画楼道。 易副官做事越来越精明,不会像以前一样混沌说不能办到,亦不会因为怕她怪罪而一口气承诺可以做到。他帮画楼做了选择,提醒她只要大报社的,就能在两天之内办到 重要的新闻,大的报社都会有报道的。 “除去今天不算,你大后天早上把报纸给我拿回来。”画楼又补充一句,这样就无形中多给了他一天。 是对他刚刚那句话的奖励吧?易副官眼睛里有些笑意,夫人肯定了他的努力,他也更加自信,做事也更加得心应手。 张君阳跟白云灵聊天,两个小时后才下楼,白云灵眼睛水汪汪的,有些羞赧走在前面。 张君阳则噙了笑容。 见画楼没有笑话她,白云灵才缓慢松了口气,支支吾吾跟画楼道:“大嫂·打扰你这么久,我今天就回家去······” 惊觉自己说的太坦白了,急急解释道,“你还有清歌和素约要照顾,我怕你受累······我又不太会带孩子,帮不上你的忙,就不给你添乱了……” 画楼好似听不懂她的尴尬,笑容清浅·用教育孩子的口吻道:“早该回去了。把姑爷一个人丢在家里,照顾生病的表妹,是你这个做表嫂的不是!那房子还是你的陪嫁,你这样胡闹,叫婆家人瞧着,就更加不对了。” 白云灵点漆眸子转了转·感激看了画楼一眼。 大嫂这是在提醒她,她既是周如倾的表嫂,又是那房子的主人 周如倾若是闹得过分了,她应该拿出长辈的威严来镇她。 而且那房子是她的陪嫁·张君阳又不喜欢周如倾,等姑母遗产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她想什么时候送周如倾走都是应该的。 张君阳甚至可以借口说这是妻子的陪嫁,不参与其中,把决定权交给白云灵。她明明可以如此主动,居然被气得躲回娘家,太没用了。 “我出来这些日子·娘和家里人很担心我,我吃了饭回趟白公馆。”白云灵的懊恼从心尖闪过,而后甜腻笑起来,凝脂脸颊似杏蕊初绽·璀璨?br /> 锦绣民国 全第6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璨眸子如浓墨倾泼。 沐浴爱河的女人最美。 画楼也想去白公馆。白云展的妻子瞿湘去年六月才来到俞州的,她又同柳烨有交情·应该是个关心政务的女子,画楼想去问问她·她来到俞州之前,南京发生过什么大事。 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都可能有张家货船被劫的原因。 张君阳这般聪明谨慎,倘若不是有把握,他不会轻易暗示画楼的。 画楼道:“我也两个月多没有回白公馆,正好跟你们一起去·……” “要不要抱清歌和素约去?”白云灵兴奋起来。 张君阳咳了咳,笑着对妻子道:“外面有些冷,清歌和素约那么小,可经不起风吹。” 白云灵冲他吐吐舌头,很调皮的样子。 多久没有见到她这样孩子气?好像是从她五嫂瞿氏报喜怀了孕,还有张璐怀了孕,她就再也没有这般毫无负担的笑。 张君阳鼻子有些酸,也有些欣慰。他承诺不让她受苦,她还是受了这么多委屈;他所欣慰的,是她还能听进去他的话,试图放下心中的包袱,信任他可以改变现状。 回到白公馆,绕过繁花如锦的船厅,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才知道是张太太带着长媳张阮玉殿、三女张婉和四女张妍来陪老太太打牌。 张婉和张妍跟白云韶和白云华去后面打网球,此刻不在船厅。白云韶喜欢网球,对这种时新的体育运动爱极了。 原本张妍要教她,很热情的样子,白云韶便满心应了,转身却叫二嫂白甄氏帮她想法子推了。 白甄氏也不是很喜欢张妍,便让白嗣立帮白云韶和白云华姐弟请了专门的网球老师。 然后亲自上门对张太太说,白云韶不懂事,道:“又累又耽误功夫,哪里能这样辛苦四小姐?他二哥一听,就立马教训了她,还专门给她请了老师。”说的好像是白云韶求着让张妍教的。 张妍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只得作罢。 白云韶刚刚满十六岁,看人很准,她跟老太太和白甄氏道:“张妍好聪明啊。可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知道什么对自己好,我不想跟她做朋安我既是大哥的妹妹,又是六姐的妹妹,我怀疑她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而是想巴结我……” 老太太笑着骂她鬼灵精,还叹气:“你这份鬼精明,匀一半给你六姐,娘两头都省心。” 回头又把这话学给画楼听。 画楼不禁对这个小姑子喜欢得紧。知道她喜欢缅甸血色宝石,专门托人从香港给她带了一整套血色宝石首饰。 白甄氏和白瞿氏瞧着都咂舌,这也太贵重。 白云韶却很欢喜接了,丝毫不忸怩,还打趣画楼:“大嫂有钱,不拿白不拿。”因为礼物贵重,又交给老太太,“娘,您帮我收着,将来压箱底……” 一家人捧腹大笑。 既不推辞画楼的好意·又不责自手下贵重礼物,她的确是个聪明的。 怪不得人家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哪怕是一个母亲教的,性情都不同。白云展和白云灵性格有些像,比较单纯。老二已经而立之年,会隐藏自己的性情,没有相处过,看不出他是怎样的人。 白云韶是姐妹里的小七·最是聪明。 白云华是兄弟中的小九,沉默寡言,模样和白云归很像,都像老太爷。 老太太见画楼和白云灵夫妻来了,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欢喜笑容。张太太也同样又惊又喜·陪着打牌的是白甄氏和张大少奶奶,两人也站起身来,一旁的瞿氏笑容和煦。 众人迎了他们。 白老太太拉着白云灵的手,故意斜睨了她:“半个月不登门·为娘的哪里让你不痛快了?” 白云灵脸颊绯红,低声道:“我照顾大嫂坐月子嘛。”然后亲昵不避嫌拉过张君阳的手,“君阳一直不得空。我等他有了空,再来看您嘛!” 就是小夫妻和好了。 老太太也不再为难她,笑呵呵一手拉着张君阳,一手拉着白云灵:“你们两个小鬼,没事就拌嘴·害得娘替你们操心!下次可不许,听到没有?” 张君阳见老太太没有半句责怪之词,心中感激岳母是个开明大义的,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母亲总是逢人就说亲家太太这样好、那样好。 忙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灵儿,再也不让灵儿受委屈。” 老太太含笑颔首。 张太太便上前·佯打了下儿子,笑道:“这个混小子。灵儿懂事·才不跟他置气的。快来快来,一个坐到我身边,一个坐到亲家太太身边,我们两个老的脑子不好,尽让你大嫂和舅奶奶赢钱······” 一屋子人都笑。 画楼也笑起来。 张太太也问她身子好了些没有。 白老太太则把位置让给张君阳,请他帮着打一局,自己下来,拉着画楼坐到瞿氏身边去喝茶。 瞿氏忙挪了位置,帮着佣人斟茶。 画楼道:“五弟妹,你让佣人来。”然后对老太太道,“娘,您如今可不心疼媳妇啊,怎么五弟妹怀了身子,还要在这里伺候?” 瞿氏也不见惊慌,笑起来:“大嫂,娘让我回去躺着。我整日躺,累得慌,也怪闷的,家里的佣人说应该多走走,将来好生产,我才自己坐到这里的……” 白老太太便捏画楼的鼻子:“你个小坏东西,你娘是这种恶婆婆吗?” 说的画楼和瞿氏都笑起来。 瞿氏瞧着婆婆对大嫂的神态,才想起二嫂说:“大嫂跟我们不同。我们是娶进门做媳妇的,大嫂是娘领进门做闺女的。倘若什么都要跟大嫂争,活活气死……” 其实瞿氏觉得二嫂有些偏激。 婆婆对大嫂好,可是明面上绝对一碗水端平,只是婆婆跟大嫂说话时,那种亲昵是有区别的。 婆婆跟她说话,就会字斟句酌,生怕说了有歧义的话,让媳妇为难。可是对大嫂,就像亲闺女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要是她说了刚刚大嫂那样的话,婆嬖绝对不会骂她“小坏东西”。 二嫂说的不同,就是这点不同。 可人与人之间靠缘分,大嫂跟婆婆有缘,情同母女,这是争不来的。婆婆能处处疼爱她这个五儿媳妇,在她丈夫对家族没有什么贡献的时候还能对她一视同仁,她已经很满足了。 情分,要慢慢培养的。 瞿氏摸了摸肚子,将来,娘肯定也会很疼她,像疼大嫂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眸光便轻轻用白甄氏身上掠过,微微叹气。那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她和婆婆好像无缘。 锦绣民国 第二百五十八节身份秘密 画楼坐着,和白老太太说话。 白老太太便低声道:“画楼,前几日高市长的夫人叫人送信,她想来拜访我······我推了,想着本就不熟,又不知道她到底意欲何为。 你跟她可有交情?” 是怕高夫人别有用心。 画楼笑了笑:“她人不错,从前还教灵儿打麻将。” 然后又把当初高夫人想和慕容家结亲、最近帮她挡了总统夫人等事情,都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笑道:“哎唷,高二小姐要给半岑做媳妇?那我得见见。过几天没事,我请了高夫人来家里坐。” 画楼明白,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怕涉及政治,白云归难做,所以一再问画楼。 有些人想做官,在前面买不动人情,就开始打后宅的主意,老太太自从来了俞州,就很警惕。 “您只管见。”画楼道,“高市长是将军的亲信,平日里高官厚禄养着他,高家便是靠将军才能显贵……” 原来是亲信,那就应该没事。 老太太这才放心。 然后又道:“最近清歌和素约怎样?我原本想今天去看看,亲家太太说要来玩闹一天,就耽误了……” “好着呢······”画楼提起孩子,口吻很温柔。想起清歌抓住发夹,专门留给白云归的事,画楼便觉得好玩,说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了,惊喜不已·道:“才那么点的孩子啊!” “上次高夫人还给他们俩打了对长命锁,是从香港讨的百家钱打出来的,模样很精致,我叫奶妈收着,等他们满了周岁再挂上。”画楼说着孩子,便想起这件事。 老太太颔首:“这位高夫人,是个有心的。”语气里,对高夫人的戒备又减轻不少。 那边·张君阳胡了牌,张大少奶奶就不依,叫嚷起来:“君阳,你只顾巴结亲家太太,连你嫂子的牌都敢胡。” 老太太听着,便含笑起身·帮女婿说话:“怎么,你赢了满场,好不容易输一回就不高兴?快给钱,快给钱!”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很融洽。 张太太和张君阳压抑心口半个月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特别是张太太,惴惴不安,生怕惹怒了白云归,他们家日子就没法过了。要是灵儿误会,闹起离婚了,张家简直要乱套。 好不容易才结上了白总司令家的这门亲事。 如今做生意不比往昔。 世道乱的很·不管是铁路还是码头,时不时就封锁。倘若什么都不是,那些扛枪的让你等十天就是十天,半月就是半月。还需要不停打点银子·把他们喂饱,赔足笑脸。 政府的法律是政府制定的·今日改,明日改·权势当道,正正经经生意人,哪户不垮? 得罪了白云归,他一声令下,借着搜逃犯、搜烟土,封了张家的仓库、店面,张家哪里去告状? 以前还有皇帝管着。 如今的总统,根本就不顶用,外面做官的,特别是自己有部队的,几个怕总统? 除非像北方卫总统一样,自己有嫡系势力。 像南方总统这种空架子,也就是名头拿出来吓唬人,管管平头百姓,可管不到手扛重枪的军官头上。 整个东南都是白云归的嫡系,估计总统都要巴结着他,要不然,他的孩子们办满月礼,总统夫人怎么纡尊降贵巴巴从南京赶来?张太太越是这样想,越是冒冷汗。 如今好了,两个孩子和好如初,她胸口大石也落地了。 君阳是聪明的,灵儿这孩子也明事理,总算有惊无险。张太太想起好几次自己提到子嗣问题,就胆子发寒。 灵儿这孩子瞧着没有脾气,原来也挺扭的。幸好子嗣问题她没有多谈,真正惹怒了媳妇,闹起来也是烦心事。 张太太这才觉得,媳妇娘家势力太大也不好,做婆婆的只能供着,跟娶了公主似的。 灵儿不是那作怪的孩子,要是她像周如倾,张家真是阖府难安。 那边,画楼跟瞿湘聊天,说的都是怀孕时的事。瞿湘说她最近睡得不太好,又吐得厉害,笑道:“听娘说,大嫂一开始怀相也不好,后来如何了?” 后来…… 白云归回来了,就莫名好了…··· 画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不吐了,只是把婆婆当初告诉她的话,再告诉瞿湘,便把话题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了南京,问她南京有什么有趣的。 瞿湘想了想,才道:“我母亲教我做淑女,平日里出门也少。特别是出嫁前几个月,除了三两个好友,很少游玩,也不太清楚南京到底哪里有趣。不过,柳局座倒是喜欢南京,时常出去逛,给我带些好玩的。我出嫁前一个月,柳局座突然忙起来,说什么丢了一批货···…我璎可能是丢了大东西,就也不敢央求她送我出嫁。大嫂,艨饔是想去南京玩,我给朋友写信,托人领着你…···” 画楼对妯娌都很善意,瞿湘原本没有多想。 可她突然问南京,顿时让瞿湘明白,她想问些时政。 大嫂刚刚生过孩子,短期内不可能去南京的,就算她想要去南京,副官亦会帮她安排好行程。 单纯的闲聊? 那应该问瞿湘父母如何,家里有好些人,而画楼直接跳了过去,只问南京什么有趣。 回眸间,画楼对瞿湘轻笑,心中对这她越来越佩服。 瞿湘似乎对画楼笑,那笑容也比从前亲昵三分。聪明人总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样彼此都不累。 瞿湘嫁过来之前,对白家没有太多奢望。她受够了母亲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受够了处处受母亲控制,只想换个环境,逃离那令她窒息了二十二年的家。要是再多一天,她也会被控制欲极强的母亲逼疯 她好似落入汪洋大海的孤独旅客,白家是茫茫海面一块浮木。她不知这浮木是否能将她渡到彼岸,却是目前能救命的唯一。 她不顾一切攀上了这块浮木。 对未来的不确定,让她有些茫然,大家会背后说她怯懦。怯懦是她向母亲示弱的一种手段,是一层保护伞。 白家,却比她想象的要好。 丈夫是个口直心快,毫无心机的人。新婚之夜他喝醉了,问她:“你嫁给我,也是因为我大哥?所以女人缠上我,都是因为我大哥……” 她便服侍他洗漱,然后跟他说,她有个很厉害的母亲,她不得自由。 而且她年纪大了,很难再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正好白家门第和瞿家相对,他又比她大。 然后他就笑,有种风流妍态:“我喜欢女人说实话,你很好!我也是实心实意和你过日子,跟你们家没关系!” 看到她的平凡姿容,他没有失望,没有鄙夷,而是问她是否对这段婚姻的态度真诚。既然她是真诚的,他便愿意尊重她。 他心思单纯,有时说话有趣,惹得她大笑。眉目飞扬时,他总说她很好,然后就紧紧搂住她。 似乎爱情便是这样缓慢滋长。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顺着他,哄着他,他便愿意付出真情。 瞿湘对丈夫是满意的,比预想中好百倍。 婆婆慈爱,善良,而且睿智,看似事事不过心,却什么都明白;妯娌聪明,一个比一个聪明,没有利益冲突,就能和平相处;小姑子一个单纯可爱、一个机灵古怪,瞿湘都很喜欢。 嫁到白家不足半年,瞿湘好似重生了一回。她从前世界里那些固执的阴霾和歇斯底里,全部散去,她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只是南京…… 埋在南京的那些往事,如果被翻出来,白家人会不会用另一种目光看她? 瞿湘又不禁想起,大嫂刚刚问她南京的事。难道是自己的事情败露? 不可能! 只要情报局不毁,她的秘密就不可能被翻出来! 可情报局如今的局长是云媛,瞿湘跟云媛没有太多交情。 云媛曾经是白云归的姨太太,白云归改弦易张,也是她做的说客。 难道是白云归觉得她不正常,叫人查她?如果是白云归去查,云媛应该会告诉他吧? 画楼便来试探她的口风? 瞿湘想起柳烨说,慕容画楼一身好武艺,枪法超群,定是哪个势力豢养出来的。后来被白云归的真情感动,愿意留下来,洗心革面,规规矩矩做了白夫人。 那么,慕容画楼应该很能理解她想从头开始忘记过去的心情吧?瞿湘忍不住又看了身畔的人一眼。 只见慕容画楼神色安宁,看着远处牌桌,眸光柔和又满足。 瞿湘心中微动。 她道:“大嫂,您很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画楼一直在想瞿湘刚刚说南京丢了批货、柳烨亲自去找等事,听到她的声音才回神,笑道:“我很喜欢。” “好像只有这样,才是感觉是自己活着的,对吗?”瞿湘声音轻柔婉转。 画楼一怔,眼眸敛住,片刻后才笑道:“是啊,来世间走一遭,没经历过热闹的家庭生活,便是白活了。” 瞿湘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沉默着。 从白公馆回来,画楼的心有些难受。不知道为何,瞿湘那随口一句话,让她想起了苏氏。 她沉吟片刻,对司机道:“去三霞路。”她想接苏氏和苏捷来看看清歌和素约。清歌和素约出世两个月,苏氏从未见过,她一定很想。 第二百五十九节苏捷 今夜天气好,澄空烟云收尽,一轮冰魄悬挂碧穹,透明晶莹,将清辉洒向庭院。矮矮冬青树在冬日月夜淡然矗立,处变不惊的风骨,在地上投映浅浅痕迹,小院越发幽静。 画楼的车子鸣笛,护院急忙跑来开门。 刚刚下车,便听到院子里孩童清脆响亮妁笑声, 那声音圆润饱满,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 应该是苏捷吧? 画楼眉梢微挑,忍不住笑。苏捷今晚怎么这样开怀? 佣人开门,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源源不断的热流在屋子里徜徉。苏氏穿着湖水色绣玉簪花纹的长袄,斜襟布满珍珠做扣子,点缀了衣裳样子和颜色的单调,有种妍媚从苏氏的谲艳眸子透出来。 苏捷穿着银红色缎袄,淡墨色长裤,穿了双装饰布老虎头的双梁鞋,在地毯上跑得正欢,苏氏跟在他身后,累了一头汗珠。 因为出了汗,脸颊粉润,更显年轻妩媚。 瞧见是画楼,苏氏让奶妈陪苏捷玩,她快步走过来,柔媚眸子难掩惊喜:“画楼,你怎么来了?”然后看了看门口,又问,“一个人来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画楼可以抱了孩子来。 画楼叫了声妈,笑道:“我一个人来的。”然后看了看停下来好奇打量着她的苏捷,忍不住眼眸温柔问他“苏捷,怎么这样高兴?” 苏捷四个多月没有见画楼了,有些认生,直往奶妈怀里躲,却又不甘心,伸出小脑袋继续打量着她。完全不同于慕容半岑的胆怯,他大胆又活泼。不知道是天性,还是因为年纪小。 苏捷已经十四个月了听王管事说,他两个月前开口说话,如今会说很多词,苏氏比从前更加开心。 苏氏携了画楼的手,两人在沙发里坐下,然后让奶妈把苏捷抱过来。她怀里搂住小苏捷替他拭擦额头的汗,然后问画楼:“我们刚刚吃过,你吃晚饭了没有?我以为你还没有下月子······” 画楼道:“吃了,今天去了白公馆灵儿的婆婆带着她妯娌和小姑子过来玩,那边吃饭早,婆婆怕我累着,坐了会让我先回来······我想着好久没见你和苏捷,就过来瞧瞧……” 画楼和苏氏说话的时候,苏捷一直偷偷扭头打量着画楼。 可是和画楼目光一撞,他都把头埋在苏氏怀里十分有趣。 “妈,我听王管事说,苏捷会说话了?”画楼伸手去摸苏捷的头。 苏捷感受到她的善意,便大着胆子任由她摸然后点漆眸子不住打量着画楼,那两扇羽睫修长浓密忽闪忽闪扑棱着,画楼心头都酥软了。 “说的不利索但什么都会说点……”苏氏脸上浮现愉悦神色。她指着画楼,对苏捷道,“叫姐姐……” 苏捷眼珠子转了转,扭头问苏氏:“姐姐,是什么?”眨巴着圆润的眼睛,有些困惑。 声音很悦耳很动听。 苏氏却愣住,姐姐是什么,这该怎么解释? 画楼哈哈大笑,伸手把孩子抱到她怀里,柔声指着苏氏问苏捷:“这是谁?” 苏捷没有犹豫,响亮道:“这是妈妈!” 苏氏脸上笑容渐浓。 画楼便道:“她也是我的妈妈。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妈妈,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要叫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些绕,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明白。 “比你大的女孩子,都是你的姐姐啊!”画楼换了个说法,“你叫我一声姐姐。” “比我大······女孩子····…”苏捷仔细听着,看了看画楼,幽蓝色眼眸倏然有了些戒备,他忸怩着身子,推开画楼,奔到苏氏怀里,紧紧抱着苏氏,“是我妈妈,我的!” 然后怒气冲冲对画楼道,“不是你的!” 一屋子佣人全部笑起来。 苏捷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乌黑的眸子噙了眼泪,很是委屈。 苏氏和画楼更是笑得喘不过气。 苏氏溺爱摸了摸他的头,哄着他,然后怅然对画楼道:“整日在家不见人,原本想教他的,可……他这样小,光靠嘴巴说,他也不明白···…” 画楼心中有些紧。 是啊,苏氏可以住在这里,苏捷却不行。他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妈,清歌和素约还小,外面又冷,我不敢把他们抱出来。现在天黑,您穿件深色衣裳,带顶帽子,去看看他们,好不好?”画楼止住笑,对苏氏道,“正好让苏捷去官邸玩玩。现在官邸只有将军、我和半岑。 家里的佣人嘴巴很紧,您别怕······” 苏氏垂首想了片刻,眼眶里晶莹泪珠毫无预兆滚落,她哽咽着,连声道好:“我一直想着,想着看看他们长得像谁,是不是很健康……我不能出去,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做了好多衣裳和鞋子······” 然后用帕子抹了滚滚不止的泪,对夏嫂道:“去,把我放在床头柜子里那个天蓝色包袱拿来……” 画楼眼眶不禁发热。 苏捷不明所以突然从苏氏怀里跳下来,一头顶在画楼怀里,小拳头捶着她“你坏,你坏,妈妈哭了,你坏!” 苏丘愣住。 画楼噗嗤一声,将他小小双臂控制住,整个人抱在怀里,低低笑起来。 苏氏大窘,解释给画楼听:“他每次跌倒了,在地上哭,奶妈就拍着地说,地坏,地坏,害得我们苏捷戮了…···画楼,你别多想,他什么都不懂……” “妈!”画楼眼眸里全是笑,“他是我弟弟!” 然后指了指泪意拭去的苏氏对不停挣扎的苏捷道:“你看·妈妈不哭了,姐姐不坏,是不是?” 苏捷停下来,看着苏氏冲他微笑,他也笑。 然后扬脸,一本正经对画楼道:“姐姐不坏!” 画楼惊喜得眼泪婆娑:“总算叫了声姐姐!”怕苏捷再次误会,画楼吸了吸鼻子把泪意敛去,对苏氏道,“妈,这是个厉害的。要是将来长大了还这么厉害,也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苏氏笑起来:“这倒是真的。你和半岑小时候都不像他。他啊是又能吃又能睡又能闹腾。你和半岑小时候身体都不太好,他落地到现在,就生过一次病,身体好极了。” 佣人拿了包袱苏氏见自己衣裳尚且不算失礼,就拢了拢鬓角,叫佣人拿披肩和帽子,有些迫不及待对画楼道:“我们去看看清歌和素约。” 然后捏了捏画楼怀里苏捷:“我们去看外甥。” 苏捷小小清淡眉头微微蹙了蹙,他不懂什么是外甥。 苏氏又对画楼道:“苏捷要不要戴个帽子?” “不用,他还是第一次出小公馆呢。”画楼抱着苏捷,便举步出去。 到了官邸客厅里水晶吊灯透明光线从窗棂倾泻而出,将庭院一株古杏虬枝染透,似披了青霜。 管家说夫人回来了,(锦绣民国爱言叶文学)焦急等在客厅的白云归和慕容半岑忙迎了出来。 他打电话去白公馆母亲说画楼早一个小时就走了。他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个小时她才慢悠悠回来。 白云归担心她出事。 倘若她再晚半个小时回来,他就要叫警备厅的人出去找了。 看到她怀里抱个裹着雪色羊绒围巾的孩子露出跟她一模一样眼睛,点漆眸子灵活转着,十分可爱,白云归和慕容半岑都一愣。 然后便看到了带着宽檐帽子,坠了黑色面网的高挑曼妙-女子。 慕容半岑机敏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低声叫了妈。 苏氏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一周前还见过,却好似分开两三年似的。 进了屋坐下,苏氏打量了眼客厅,跟她上次送慕容半岑来时差不多,没有太多变化。 白云归知道苏氏是来看孩子们的,便让管家上去瞧瞧,清歌和素约醒了没有。 管家说没有。 然后大家坐在客厅喝茶。 苏捷和画楼在车上不停说话,两人已经比较熟。 她指着白云归,教苏捷叫人:“姐夫。” “姐夫!”苏捷声音纯净清脆,似山涧一泓清泉。白云归心口发热,有些感动。 当初慕容半岑来,画楼可是让他叫督军的。 两年了,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画楼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指着慕容半岑对苏捷道:“哥哥。” “哥哥!”苏捷声音很响,鹦鹉学舌般十分干脆。 慕容半岑一把将他抱过来,搂在怀里,笑着对画楼道:“姐姐,你糊涂了,我天天去小公馆,苏捷早就认得我!”然后求证般问苏捷,“我是谁?” “哥哥!”苏捷甜甜笑道,紧紧依偎在半岑怀里,“哥哥,你买棉花糖了吗?”棉花糖是一种糖果,并不是那种大大蓬松的,而是有些像后世的软糖,做成五颜六色,十分漂亮。 画楼语塞,有些讪然。 白云归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对管家道:“去,那些棉花糖给小少爷吃。” “将军!”苏氏忙道,“他吃过饭了,再给他吃东西,今晚睡不着,我们都别安生了。” 白云归笑了笑,道:“我疏忽了。” “沙发,壁炉,茶几,茶杯……”那边,苏捷正认东西给慕容半岑听,估计是慕容半岑经常这样考他。他又指了这边几个人,“妈妈,姐姐,姐夫!” 白云归便将他抱过来:“真聪明!姐夫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苏捷的眼眸便落在白云归胸前的勋章上。 第二百六十节夫妻交心 苏捷看中了白云归的勋章。 画楼含笑不语。 慕容半岑瞧出端倪,忙将苏捷抱过来,笑道:“哥哥拿糖给你吃?” 苏捷的注意力便从白云归勋章上转移,粘在半岑身上,馋嘴的模样很俏皮可爱。 白云归忙叫管家拿糖,半岑道:“我房间里有很多······我常去小公馆,每次买很麻烦,就买了些放在房里。” 然后抱着苏捷上楼,“哥哥还有好玩的,你要不要跟哥哥去看?” 苏捷点头如捣蒜。 画楼不得不承认,在慕容半岑的糖衣炮弹的攻击下,苏捷对半岑的喜欢和信任,令人嫉妒。 苏氏在身后柔声叮嘱:“半岑,别让他吃太多······” 半岑道知道了。他猛地将苏捷举过头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苏氏瞧着,忍不住惊呼:“小心些!” 苏捷则咯咯笑,十分开怀。苏氏的紧张,苏捷的开心,慕容半岑应该是经常避开苏氏,偷偷这样逗着苏捷。 苏捷身体好,性格也开朗,不同于画楼和半岑,可能是从小的教育。画楼和半岑小时候,可没有一个人这样带他们玩。 他们身边的人,小心翼翼服侍着他们,生怕磕着碰着难以交差。 画楼不禁莞尔。 半岑已经长大了,一年多的习武,他高大又结实。 虽然比白云归还矮一个头,在同龄的孩子里却是佼佼者,模样柔媚风流,身姿挺拔颀长,体力和武艺上佳,让他深得女孩子欢心。 只是这孩子一根筋,他总是念着高平莎。 画楼望着那一对笑声悦耳清脆的兄弟,表情柔和。 白云归却好像松了口气。 快到九点多,清歌和素约都没有醒·苏氏便站在床边看了他们一 因为孩子睡着了,看不见他们的眼眸和笑容,苏氏很失望,她摸了他们的小脸蛋·小手小脚,然后依依不舍起身,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回望。 而苏捷在慕容半岑的房间里,两人不知道玩什么,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到孩子欢快笑声,似檐下风铃·叮当着悦耳铃声。 苏氏和苏捷要回去。 她伸手接慕容半岑手里的苏捷,却感觉半岑的手有些紧,每次苏氏催半岑回官邸,他总是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而苏捷,一如既往抱住哥哥的脖子:“哥哥,哥哥······” 苏氏要抱他,他就大哭着不松手。 苏氏狠了狠心,低声哄着苏捷:“哥哥明天再去玩·你先跟妈回去,好不好?”手上的力道却加重,把苏捷掰了下来。 苏捷哭得更加厉害。 他哭声响亮·听在耳里,画楼心揪起来疼。 她尚未开口,白云归道:“亲家太太,你们在这里住一晚吧。明日我让白公馆的人不要过来。清歌和素约醒着的时候很有趣,你应该瞧瞧……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出来…···” 除了白公馆的人,其他访客,白云归都可以拒之门外,这样就能保证没有人来。 苏氏听了白云归的话,身子微顿。 倘若没有外人,在官邸玩一天·她可以再多看几眼清歌和素约。过了年,她便要和慕容半岑去美国,而过年时官邸定会人来人往,想再找机会来,便太过于麻烦。 苏捷也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整日。 苏丘又有些犹豫。万一被人看到了,画楼又是一番忙碌才能帮她善后。 她不想把因为她而让画楼操劳。 画楼已道:“妈·住一晚吧!苏捷舍不得走,他也没有看到外甥呢。以后长大了,不认识怎么办?” 苏氏眼眶有些热,她低声应了。 慕容半岑就立马把哭得伤心的苏捷抱在怀里,笑道:“不哭,不哭,我们坐火车去……” 然后抱着苏捷,在屋子快速又颠簸的奔跑着,苏捷立马就敛住了哭声,咯咯笑起来,腮边还挂着晶莹泪珠。 苏氏瞧着胆颤心惊。 画楼也道:“半岑,你别吓着苏捷!” “不会,苏捷最喜欢这样!”几个来回,慕容半岑有些气喘,却很是高兴。苏捷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依依呀呀搂住慕容半岑,口齿不清,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虽然说话不连续,却也能很清楚说出来。 这次着实太欢乐了,都语无伦次。 白云归便有些心疼。苏捷自从出事,还没有见过大千世界,似养在笼子里的雀儿。必须送他们走了,等苏捷再大些,懂得几分道理,怕是有怨怼。 画楼叫佣人收拾好客房,让苏氏先歇下,然后下楼跟白云归说话。 白云归洗了澡躺下,正斜倚床头看书。瞧见画楼推门而入,他有些惊诧:“不陪亲家太太睡?” 画楼怀孕后期很少出门,四个多月没有见苏氏,白云归以为她们母 定要秉烛夜谈。 “我有些话跟你说。”画楼坐在床边,丝绸睡袍依稀可以看见她丰腴肌肤,白皙莹润。 她神情有些肃穆,白云归却趁机搂住她,将她带入自己怀里,低声暧昧着问她:“什么话?” 画楼失笑,推他:“正经话!白云归,你别闹!” 白云归嗯了一声,手没有动,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肢,舔弄着她的后颈,便不再胡来,让她说话。 画楼把张家在浙江丢货的事、跟瞿湘打听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白云归眉头挑了挑,没有多言。 “你知道?”画楼问他。 白云归颔首,又道:“跟南方政府有关。你可记得袁华渠?他如今是南方内阁总理。” 画楼自然记得。当初白云展离家出走,是因为他同学彭补之被江浙督军袁华渠的妻弟陷害入狱。 那时,南边也乱,袁华渠想要吞并白云归,却反被白云归震慑。 她微微点头:“我记得,当年的江浙督军。是他截了张家的货?” 白云归摇头,面色有些沉,语气亦烦躁起来:“不好说!” 画楼扭头便瞧见他黧黑额头微蹙,眉头紧锁。记得刚刚来到俞州,白云归平常就是这个样子,紧锁着眉头眼眸里暗含煞气,叫人难以亲近。 她纤柔皓腕不禁轻抬,拂过他的脸颊,粉润指尖在灯光下有玉质的滢润。 手有些凉,抚在他脸颊,沁入心脾的舒适,似酷热夏日的冰雪白云归将她的手按住,不让她离去。 画楼不禁轻笑。 白云归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低声道:“我最近越来越暴躁。从前还觉得能忍受,如今越发看不惯!官场晦暗,我疲于应付,只想这些,带着你和孩子们,过些清净日子1” 他记得画楼说春日搬了藤椅,坐在花树下聊天品茶,任由漫天似雪晶莹的花瓣萦绕身侧繁花枝头只有静谧与幽香;夏日在梧桐树下乘荫,知了声声夏更幽;秋日便访遍似锦缎铺垫的枫林,冬日围着壁炉,听孩子们愉悦笑声。 岁月静好。 画楼听着他胸膛起伏的心跳,心头倏然有些波纹,涟漪阵阵。 她搂住他结实有力的腰。 “北边,卫总统你是知晓的,内阁总理你可能不知道,他姓管,皖中人除了卫总统的嫡系,北方几乎都是他的人。卫总统想要和睦北方,就让他组阁。跟张总统在的时候一样,内阁负责政务,总统只需盖章。可管总理主张武力统一华夏,跟卫总统的和平统一相背。而且管总理想把湖北湖南的军政府全部换上自己的亲信。总统没有批,总理便称病,拒绝公办。” “北方闹成这样,消息传过来,祖总统居然想打过长江北上,想抢占先机!”白云归道。 画楼嗯了一声,北方府院之争她知道,历史书上有。她记得,这次的府院之争,管总理落败,他的武力统一华夏计划败北,后来搬去天津颐养天年。他和卫总统少年同窗,中年同袍,最后却老死不相往来。 卫总统毕竟盘踞京都已有年头。而且他自己就是从总理到总统的。内阁那些用来对付总统的手段,他都清楚。 当年,他就是那样对付张总统。 可是南方政府,画楼没有太多的注意。 而且现在南方政府的当权者,和她记忆中的历史也对不上。 按说,白云归这样的身份,如今又高居南方陆军总司令,就算他后来隐退,历史不可能一笔不提。 东南都是他的嫡系,他已经是个大人物。 祖总统也想武力统一华夏,画楼知道。当初总统夫人前来,就算游说白云归的。 可内阁不同意。 “袁总理不想打过去。”白云归又道,“江浙是他的地盘,他犯不着为了祖总统一统华夏的理想损兵折将。可他担心我想建功立业,支持总统…···总统也怕我和袁总理暗中结盟,两人合伙,架空了他的权势。所以,两边都对我有了顾忌。张家丢失东西,不过是前兆,肯定有后招。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白云归,你是真心想退?”画楼听到他语气里的黯淡与疲惫,有些难受,抬眸问他。 白云归笑:“难不成在你面前,我还故作姿态?” 画楼没有笑,神色很严肃:“可是你放得下吗?你以前说,俞州是你辛苦打下来的……” “可不管是跟了南方还是北方,俞州都不是我私人的!”白云归打断她的话,“我从未想过自立门户,亦不想去从政。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当初云媛来劝说我归顺南方政府,给出的条件不是陆军总司令,而是内阁总理······” 第二百六十一节除夕夜 画楼有些惊讶。 不过现任内阁总理是袁华渠,她也能理解。 “放不下······”白云归表情微怅,“就像孩子,不管长得多大,做父母的总是放心不下。可不能因为我的放心不下,就一直将孩子捏在自己手里,让他们折腾去吧……” 画楼淡淡舒了口气,推开他,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白云归,我们筹划一番,如何?” 白云归笑:“筹划什么?” “筹划如何脱身,既不连累家人,又能避免卷入政治纠纷,还能让东南五省置身之外,不参与总统和总理相互倾轧······”画楼眯起笑,明媚眸子里的黠慧,好似一只灵巧的狐狸。 白云归倏然打起精神,看着画楼道:“好啊,你有什么好主意?” 她起身,附在他耳边低喃着。 白云归听完,瞪了她一眼,道:“不行,要是这样,爹娘怎么办 画楼看着他,半晌才垂眸,道:“那你跟程东阳和苏永等人再商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我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有些绝,却是最稳妥的。白云归,你刚刚还说,做父母的,对孩子总要放下······” 白云归微微一愣。 画楼已起身:“我去睡了。” 次日,苏氏和苏捷在官邸玩了一整日。 苏氏知道清歌只会笑不会哭后,神态顿时 锦绣民国 全第63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自然·而后拉住画楼的手,低声道:“你请人看了没有?” 画楼自然明白她的担忧,故作曲解她的意思道:“看过了,将军把俞州所有医院的医生都请了,说清歌没事。” 苏氏蹙眉,声音更加低了:“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庙里拜拜没有?请师傅过来瞧瞧没有?” “妈!”画楼声音不禁也压低,“将军说清歌不同寻常,将来是个英雄男儿·您别再说这种话了……” 苏氏错愕。 她跟白老太太一样,脸色青了半晌,见画楼夫妻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亦不好扫兴。 苏捷倒是很喜欢清歌。 趁着画楼和苏氏在旁边说话,半岑抱着素约,他就一口亲在清歌脸上。 清歌顿时咯咯笑·惹得苏捷也笑。 苏氏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孩子的笑声听在耳里,特别安心。可还是心下戚戚焉。 “除了白家人和您,旁人都不知道……”画楼笑。 可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旧历年尚未过完,整个俞州都知道白总司令的长子白清歌·是个落地便会哈哈大笑的孩子。 甚至有人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人物。落地即笑,有种笑这苍茫寰宇的气魄,敢叫天地换新颜。” 白云归不知从哪里听闻了这些,更是开怀,对清歌的喜爱犹胜。 画楼便笑他:“不准偏心啊,素约也要一样疼爱。” 白云归就抱着她,闹腾着·画楼连连求饶。 上次跟她说了隐退之事后,画楼的主意他不同意,之后便没有再提。后来画楼见他找过程东阳和苏永几次,谈了什么·也不跟她说。 旧历年二十八那日,白老太太亲自过来·让家里人今年都去白公馆过除夕夜,还特意嘱咐要带着慕容半岑去。 慕容半岑想去小公馆·有些为难。 画楼轻轻捏慕容半岑的手,一口气应承下来。 晚上和慕容半岑去小公馆。 半岑逗苏捷玩,画楼便对苏氏道:“除夕那日,妈白天多哄苏捷睡觉,晚饭九点之后吃。我们先去白公馆吃了团圆饭,再抱了清歌和素约过来……” 苏氏眼眸顿时蒙了轻雾,连连点头,还反复跟画楼道:“孩子多穿些,千万别冻着。天这么冷,抱出来怪受罪的。” 画楼笑着说知道。 又陪苏捷闹了一会儿,姐弟俩才回了官邸。 画楼把打算告诉白云归,白云归想也没想,道:“可以,就说我晚上还要见下属,吃了饭就走。明年正月十八就要送亲家太太和半岑出去,以后想吃团圆饭也难了。” 美国那边,房子买好了,半岑的学校也找好了,当初苏氏给画楼的金条,白云归折合成了美元,存在那边的银行,存折给半岑保管。 也订好了明年正月十八去美国的船票。 画楼有些伤感。 白云归轻轻搂着她,然后又说:“想想从前远嫁的闺女,要是从俞州嫁到京都,十年八载都难见娘家人一面。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些?” 画楼笑起来。 除夕的年夜饭,热闹非常。 白公馆灯火通明。古树虬枝悬挂红红灯笼,火焰般光线里,处处透着新年的欢愉与喜庆,比从前的年味都重。 家里不管是主子还是佣人,全部换了崭新的喜庆衣裳。 慕容半岑和慕容画楼都眼眶微热,他们俩第一次过如此热闹的新年。画楼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新年是在俞州,当时白云归南下巡查,他们喝酒跳舞,玩闹到天亮。 可那种热闹,丝毫不同于此刻的热闹。 此刻的热闹里,是家庭的温馨。 慕容家亦是大家族。可每年的年夜饭,慕容半岑总感觉兄弟姐妹看他们母詈的表情很怪异,他从未真正融入那个家庭中。此刻他才是第一次觉得大家庭的融融暖意。 白家二房的二老太爷早些年迷恋道教,在白家搬到俞州后一个月,他就说要四处云游,不顾白老三的反对,离家不知所踪。而二老太太虽然未出家,却吃在念佛,形同方外之人,不要儿子和媳妇在跟前伺候。 白老三没有亲兄弟就带着妻子来到白公馆过年。 白家老四媳妇虽然跟白老太太最亲密,跟自己婆婆没有感情。可这年关,总不能不顾父母,跑到大伯家里吃饭。老四夫妻只是中午过来坐坐,没有留下来吃晚饭。 白家四房留在霖城守业。 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一早就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过来。 满满两大桌人。 大家知道清歌不哭,全部围着他,逗着他笑。五房的小八拿了怀表给清歌看,黄金表链熠熠生辉清歌一把攥住,咯咯笑得欢快。 小八也忍不住笑,便将怀表送给了清歌。 画楼忙过来,准备趁清歌不备从他手里拿下来。她刚刚用力,清歌紧紧攥住,鼻子皱了起来。 又是惹得大家笑。 五老太爷是白老爷子的幼弟只比白云归大两岁。两人小时候经常一处阄完,那时五老太爷身子不太好,长得瘦弱,跟在白云归身后像个小跟班。他没有出国留学,十六岁便娶妻,他的长子今年十九,次子十七,幼女十三。 他的长子白家兄弟排行第八,也刚刚结婚,娶的是霖城书香世家辛家的姑娘。 白云归的长子还不满周岁。 白云归心中感叹着走过来对画楼道:“既然是小八送的,让清歌收下。等我们清歌长大了,有好东西还给他八叔!” 白老八白云敬也笑道:“大嫂,小礼物而已。您这样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画楼说了句多谢八弟,任由清歌拽着那怀表。 小九白云唯不甘示弱拿了自己的怀表,在清歌面前晃结果清歌看都不看。 白云唯脸颊绯红,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小十白云华沉默寡言,和五叔家同龄的孩子相比,他很腼腆,拿了个布偶娃娃在清歌面前。 清歌立马丢了那怀表,去攥布偶娃娃。 “原来他还知道要新鲜的……”小九不甘心在一旁嘟囔着,惹得众人都笑他。 白云华又拿了个布偶给旁边的素约。 三个多月的孩子,素约的表现很正常,她对那布偶娃娃视若不见,继续吮吸自己的手指。 和她相比,清歌越发显得好玩,与众不同。 一家子人都说,这孩子以后定有大出息。 吃了饭,白云归说晚上有下属要见,除夕夜有些公务忙,先回去。 老太太抱怨他太忙,还是不好留他们,亲自送他们出了门。 到了小公馆,又是一番喧闹。 苏捷精神很好,跟慕容半岑玩得开怀。 素约哭了一回,清歌也显得恹恹的,画楼不敢多留,随便吃了饭,半个小时就从小公馆离开,回了官邸。 车子尚未上还提,画楼看到海堤前方阴暗处,一个颀长身影,站在那里望着苍茫海面愣神。 倏然,一阵刺目亮光,他抽出一柄钢刀。 画楼忙叫司机把车子停下来。 那人抽出刀,倏然朝自己砍去。 白云归亦瞧见了,他微微蹙眉。 画楼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刀下去,他疼得腰腰直不起来。 一刀一刀,他的胳膊、胸膛、大腿至少被自己割了七八刀。 画楼才注意到,他的脚步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 灯光昏暗中,那人背影纤瘦高大,下手却果决狠辣。 “章六他做什么,好好的不要命了?”白云归的声音沉了下去,震惊里携了怒气,准备叫周副官下去看看。 画楼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对司机道:“绕道,开车!” 她的声音发紧,看不清面容,亦知道她神色严峻。 周副官和司机都怔住,背后凉飕飕的,人有些懵。那个不停向自己挥刀的,是季龙头未来的女婿章子莫,道上叫他章六子! 夫人低低吼声响起,司机才道是,转身开车,向后倒车。后面车子的司机莫名其妙,却不敢耽误,全部调转车头,离开了海堤,绕道回了官邸。 第二百六十二节妯娌 回到官邸,已经十一点多。 两个孩子在奶妈怀里睡得正香。 白云归上楼休息,画楼便叫人去喊了易副官过来。白云归知道她要打听章子莫的事,也不阻拦,只是道:“别太晚,说几句话就好了,有什么大事,明早再说。” “我知道!”画楼笑容有些僵硬。 易副官急匆匆跑进来,身上有酒气。今晚夫人说准他休息的,他便和近卫营的人去喝酒,突然听到夫人喊他,洗漱了一番就赶过来。 “醉了么?”画楼打量着他。 他有些尴尬,咳了咳道:“没有。我酒量还行,也没喝多少。” 画楼颔首,道:“帮我办件事。”然后说了海堤的具体位置,又道,“你带了一个可靠的人去,远远看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帮忙……” 白云归正好洗了澡下楼,听到画楼说这句话,眉头微蹙。 等易副官走后,他便问画楼:“你知道章六为何自残?” 画楼神色有些重,却摇头:“不知道。” 白云归狐疑望着她:“你既不让我们去救他,又不让易副官帮忙···…你心中在想什么?” “章六不想死,所以不需要帮忙。可是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画楼想起那次他挣扎着求她饶命,他想活下去,便知道不管发生什么,章子莫不会轻生·他是个胆色包天且理智的人。他伤害自己,定是为了换取更多利益。 画楼让易副官去瞧,便是想在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抽出雪亮的刀,坎在自己身上,下手丝毫不留情,那般果敢冷酷,疼痛和鲜血都要为他的理想让步。 他是个坚毅的孩子。 画楼有些舍不得。见多了苦苦钻营的,自己也苦苦钻营过·便能明白章子莫的辛苦与酸楚。 那些心酸与辛苦,是深入骨髓难以言喻的。 易副官回来说,警备厅的人去了,将地上的尸体全部抬走,还有一个活的,是章子莫。 他伤势很重。 没过几日·便听闻季龙头病重。他的爱女季落夕和未来女婿章子莫除夕夜出去玩,回程的时候被浙江帮暗杀。章子莫浑身是伤,季落夕不知所踪,大半是尸沉大海了。 白云归听到这消息·有些怒意:“这个章六,是个白眼狼。”那晚的受伤,是章子莫自导自演,画楼和白云归亲眼所见。那么季大小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约是被章子莫毁尸灭迹了。 画楼心中一咯噔。 她声音有些紧:“小六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季落夕和季凌龙是他的恩人,没有他们,他只是个小混混。” 白云归不以为然。 画楼站起身·有些怒意回房。 白云归便追上来哄着她:“怎么这样大的气?我相信你,章六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好了,别生气…….” 像哄小孩子一般,惹得画楼忍不住笑起来。 他便顺势压住她·贪婪着她的美好。 章子莫在医院,画楼去见过他。关于那晚的事·她一句没问,只说让他放心养病。 章子莫也很疲惫·淡淡应付几句,就说:“姐姐,你先回去吧。你身子也虚弱,别耽误太久,我很好呢。” 他眼眸里有难以掩饰的悲痛,画楼心中暗暗揣测。她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 新年伊始,又要忙碌着拜访亲友。 画楼的二哥慕容千叠如今在电报局上班,薪水不算低,活亦不累。他之前没有做过,便从小职员开始。 才过去两个月,已经获得上上下下一片称赞。 电报局一开始听说白总司令是他的妹夫,对他心存戒备,几番试探,才发觉他做事勤勉,为人聪明,很懂人情世故。又看着白总司令的面子,便给他提拔了副主任。 白云归知道后,笑着对画楼道:“我知道电报局缺副主任。可我把人直接安排到那个位置,他又没有经验,上司下属对他不服。他会做人,他的上司又揣摩到了我的心思,愿意把那个位置给他,处境还算不错……以后能不能服众,看他的本事。” 画楼就笑起来:“你时时刻刻不忘算计。” 白云归一本正经道:“不算计怎么行?你不算计旁人,旁人要算计你。” 这话有些耳熟。 安静下来的时候,画楼依稀记得当初陆冉便是这样说的,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相互算计,她不会算计,旁人就要算计她。 画楼遽然间想起了陆冉,没过几天便听到了陆冉的消息。 她身体不好,病得不成|人形,吴时赋亲自送她回来。 对外当然是这样说。 吴时赋具体因为什么而回到俞州,画楼猜想,应该跟采妩决定离婚有关。 第二天,吴时赋就匆匆离开俞州北上。 采妩的娘家大约在商议离婚,吴时赋借着陆冉生病回到大陆,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吧? 她心中不安,便给北方的李方景拍了电报,问吴夫人近况。等李方景给她回电,已经是正月十五。 电文很简单:安好,勿念。 李方景肯帮采妩,采妩离婚应该不会有太多波折。画楼心放了下来。 正月十五晚上的元宵节,大家又是在白公馆吃晚饭团聚。到了白公馆,清歌和素约跟前画楼挤不进去,兄弟姐妹们很稀罕的围着,逗弄着。 白云灵夫妻也来了。老太太骂他们不懂事:“快回张公馆去,这里可不要你们陪。” 她话音未落,张公馆那边打了电话来·是张太太亲自来电,跟老太太道:“亲家太太别怪孩子们,是我吩咐他们到那边过元宵。你们在俞州过第一个元宵,原本我也应该亲自过去,只是家里一堆琐事不得脱身,让君阳代劳了,陪您老热闹热阄。” 老太太客气了几句,倒也没有反驳张太太的好意。 白云灵抱了清歌一回·又抢了抱了素约,才到画楼和白甄氏、白瞿氏这边说话。 “除夕夜我们和如倾去张公馆吃饭,家里有宴会,正热闹的时候,我和君阳跟爸妈说来白公馆看看,偷偷溜走了·把她留在张公馆。”白云灵低声道,“初一去拜年,她非要跟着为我们回去,妈拉住了她。她闹起来疯疯癫癫的·妈就叫佣人捆了她,故意在她面前说把她送去医院,她吓住了,这才消停。” 画楼不禁轻笑。 白甄氏也莞尔:“这件事,就得你婆婆办!周小姐是张家的亲戚,又不是咱们白家的,怎么非要你去得罪人啊?” 画楼沉默不语。 瞿湘表情很淡然。 白云灵倒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也是君阳的事。不管是谁办·她都恨我。我如今也不管了,反正君阳不想要她,我也不愿,她怨恨我·我也任由她。本来没必要把婆婆拖下水的,是我不中用····…” 白甄氏笑·点了点白云灵的额头,很亲昵道:“你啊·遇上了好婆婆,可不是每个婆婆都愿意做恶人,替儿媳妇善后的。” 白云灵便笑着歪倒她怀里。 画楼笑了笑,瞿氏也跟着笑。 画楼问她:“周太太的遗产都打理好了吗?你公公和婆婆有没有说怎么处理周如倾的事?” “大姐和大姐夫去年到德国念书,大哥和大嫂准备今年四月份去美国。爸爸说让大哥不要去美国了,也去德国,顺便送如倾过去。 等过几年她长大些,明白了事理,再接她回来。她的钱都给大姐保管。我听君阳说,大姐是个很厉害的……”白云灵道,“大哥和大嫂镇不住如倾,大姐可以!” 白家三妯娌颔首,说张老爷子这事办得干脆。 可谁心里都明白,倘若张君阳的妻子不是白总司令的胞妹,张家只怕不会花这么多的心思。 对张家最有利的,便是让张君阳娶了周如倾。 怪不得人人追求权势。权势往往可以让家人跟着不受欺凌。倘若不是白总司令的胞妹,白云灵这等不谙世事的单纯个性,嫁到婆家,又一年不孕,多半是个可怜下场。 吃了团圆饭散去,白公馆恢复了宁静。 瞿湘怀孕,脚肿的难受,白云展帮她捏脚。 夫妻俩曼声絮语,满室温馨。 瞿湘便问白云展:“小五,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云展一愣,半晌才笑道:“怎么问起这个?” “我嫁过来这么久,从来没打听过妯娌之间的事。”瞿湘不着痕迹解释道,“总好奇她们是有什么有趣的事。你二嫂,还有你三艘四嫂,你都跟我说说吧。也说给孩子听听,他和我一样,闷得慌。” 白云展松了口气。 “大嫂很聪明,二嫂也很聪明。三嫂不太爱说话,四嫂嘛,她脾气不算太好,总是跟三婶闹。”白云展很概括道。 惹得瞿湘不停地笑:“你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你说的额详细一点啊,比如,你二嫂跟哪个妯娌最亲?大嫂呢?” 白云展笑,将她搂在怀里:“这些事我哪里知道?你要是真的想知道,问问娘或者灵儿吧。我以前在外面念书,后来出国,哪里知道家里谁跟谁关系好。再说了,私下里关系再不好又能如何?表面上还是要和睦相处······我瞧着和睦就成,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瞿湘又笑,他的心挺大的。 见问不出什么,瞿湘不再多言。 她总觉得二嫂对大嫂有心结。 大嫂是续弦之妻,年纪比二嫂小那么多,她们之间不应该有矛盾才是啊!这一点,瞿湘很不解。 锦绣民国 第二百六十三节表白 元宵夜,白云归夫妻带着孩子和半岑,从白公馆出来,又去了三霞路的小公馆。 三日后便要动身去美国,小公馆这几天都在收拾箱笼。 客厅很单调,珍贵的银饰器皿苏氏早已收起,叫佣人仔细装箱,等他们走了,就运回白将军的官邸。 画楼等人来了,倒茶的茶盏都是简易的白瓷。 白云归的官邸,吃饭用的勺子碗碟,全部都是精心挑选,做工与用料皆上乘,喝茶的杯盏同样讲究,苏氏以为是白云归在意这些,就笑着解释:“……在收拾箱笼,家中兵荒马乱的,也没有好的杯子,委屈将军了。” 白云归微愣,瞬间又明白过来,他不着痕迹靠近画楼,手从后背悄悄搂住了她的腰,才笑道:“亲家太太不用客气,已经很好了······” 苏氏以为他是客套,没有多想,笑着跟画楼说话,问家里琐事。 画楼用白瓷杯沿挡住唇瓣,忍不住笑。 腰际微紧,画楼手中杯子微微斜倾。她反应很快,扶正了杯子,继续同苏氏说话,空暇时,恼怒看了白云归一眼。 那厮一本正经喝茶,装作刚刚偷偷掐她的,不是他。 回去时,画楼便嗔怒:“太不像话!在我妈跟前,你居然···…” “居然如何?”他不以为耻,反而调侃着望向她。 画楼深吸一口气,这么久·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没有法子同他争吵。她瞪了他一眼,便要上楼去看看孩子。 却被白云归横腰抱起。 被他压住,画楼喘气凌乱,她保持最后的理智,声音却断断续续:“我去看看清歌和素约……我还没有洗澡·`····” 倏然身子一轻,白云归已经下床站起身子。 他整理自己的衣襟,将微乱鬓角理了整齐,声音风轻云淡道:“我也没有洗澡·那我先去陪清歌和素约,夫人洗好了再来陪孩子们… 说罢,闲庭信步般走了出去。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白云归站在门口,才唇角挑起,笑容止不住从眼角斜飞。从前总是被她捉弄·今日终于捉弄了她一回。 身后的门上好似被拖鞋砸中,哐当一声,还有画楼怒不可竭的声音:“白云归!” 走廊上,都是白云归的朗朗笑声。 走廊尽头茜纱窗被风缱绻·随着他开怀笑音款款摇曳。 画楼坐在梳妆台前,将被他解开的旗袍银扣仔细扣好,粉润指尖萦绕银色素光。扣好衣裳,才打理自己的鬓丝,脸颊似烟霞氤氲。她有些恼怒把自己的拖鞋摆好穿上,准备拿衣裳洗澡。 有人敲门。 画楼微讶,开门便瞧见了慕容半岑有些局促不安的脸。 她忙请了他进来·关上门,让他坐到西边窗棂下的沙发,笑盈盈问他:“这么晚,找姐姐有事说?” 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怒焰。 慕容半岑住在三楼·离婴儿房不远。白云归每次走路,脚步声响彻整个楼层·他是听到了声音,知道白云归不在·才抽空跟画楼说话。 “姐······”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眸不敢看画楼,声音细若蚊蚋,“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提起这件事,画楼也伤感。 以后再见到慕容半岑,可能是三五年之后,再见到苏氏和苏捷,却…… 她原本打算跟他们一起走,自从决定生下孩子,画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总是劝别人不要刻意追求十全十美的婚姻,而她自己呢? 婚姻是一步步经营。经营的最初,是全心全意打算和他过下去。清歌和素约出世后,画楼就不再做他想。 她轻轻拉了半岑的手,沉默不语。 “姐,我想······”好半晌,慕容半岑吞吞吐吐,还是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画楼定定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并不催促他。 “我······我······”他似乎难以启齿,猛然抬头,看到画楼一如既往鼓励的眼眸,他的话脱口而出,“我想带平莎走!” 这句话说完,他眸子里浮动晶莹的涟漪。 画楼眉头微蹙,瞬间又放开,笑容柔婉:“你慢慢说。” “姐姐!”慕容半岑紧紧攥住画楼的手,“平莎她很懂事,她对我也好。我……我非她不娶!” 画楼噗嗤一声笑起来。 慕容半岑刚刚的紧张被这声笑打断,倏然有些窘迫。他尴尬不已,白皙脸颊红透了,忙不迭垂眸,修长羽睫比女孩子还要美丽妖娆。 “半岑,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姐姐不会阻拦你。”画楼敛了笑,声音温柔,“你已经是大人,有做决定的权利。你且记得,姐姐总是支持你的。你能告诉我,我很开心······”慕容半岑终于缓慢松了口气。 他沉吟须臾,才道:“姐姐,我……我觉得平莎最好,我要和她结婚。她没有去法国,她说她愿意等我回来…···.我想把妈和苏捷的事告诉平莎,然后她和我们一起走……姐姐…···” 他不安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眼眸微静。 片刻,她慎重道:“可以。” 慕容半岑惊愕望着她。 画楼笑起来:“半岑,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几个人才是血脉亲人。你有事不瞒我,我亦不会瞒你。高市长在官位上和将军算是同僚,可他没实权,依仗将军给他支撑,才能保住一方太平。他依仗将军,高夫人就会敬重我。哪怕你把实情告诉了高平莎,她不能接受,高夫人的聪慧和理智,他们家不敢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你放心。只是,倘若平莎不能接受,你和她算是彻底完了······其实这样也好,她若是真心对你,自然会替你保守秘密。现在说,比将来说要好。” 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人情世故上,画楼的考虑都不瞒着慕容半岑。 慕容半岑很感激。 他拉住画楼的手,道:“姐姐,平莎不是那种人。就算她不能理解,亦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姐,她等了我一年,回到俞州后,我和她又有来往。倘若我下定决心不理她,这次她回来,就应该克制自己不要见面。 既然见面,又和她相处了,给了她希望,我若是再次丢下她,就是太不负责任,玩弄她的感情!我不是这样的男人,我是真心对平莎的!” 男人……. 画楼有些唏嘘,当初那个腼腆羞赧,什么都说姐姐帮我做主的小男孩子,终于长成了勇敢承担责任的男人。 她很欣慰颔首:“你说得对。你明知她喜欢你,却不拒绝她,是暗示她可以继续这段感情。如果两次丢下她,非男子汉所为,况且你真心喜欢她,姐姐怎么会反对?你去跟她说····`·” 半岑总要结婚的,总要有个女人会知道苏氏和苏捷的存在。 高平莎也好,未来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也好,她们想和半岑过下去,就应该接受苏氏和苏捷的存在。 这是半岑丢不下的。 慕容半岑得到了画楼的肯定,高兴起来,又跟画楼说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等等,便上楼去了。 白云归等了半天亦不见画楼上来看孩子,心中有些不安:真的生气了? 等他下楼时,画楼还在浴室。 她洗好澡出来,白云归已经在主卧里看书,他潦草就洗好了,专门等她。 画楼不同他说话,兀自把云鬟散下来,青丝上缭绕了水雾,她用毛巾仔细拭干。 白云归便抿唇笑。 “清歌和素约都睡了,你明早再去看他们。”他将手里的书阖上,对她道。 画楼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然后关了灯上床。 被白云归一把抱住,她丝毫不惊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由他将自己压住,粗粝手指在她温软光洁的肌肤游走。 他吻她,她一动不动。 白云归最终败下来,搂住她便笑:“你也忒小气,就这么点事,气成这样了!” 画楼依旧不语,仿佛一樽没有生机的雕塑。 他的声音越发软了:“画楼,我以后定会好好疼爱你······.”说罢,沿着她精致的锁骨,细细舔舐着,摩挲着,缓缓下滑······. 画楼终于扛不住了,拦住了他。 “白云归,你这个土匪!”她禁不住骂道。 白云归忍不住低笑。 他进入她的身体时,画楼觉得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心跟着燥热,有些莫名的情愫在徜徉着。 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似乎把自己的生命,全部交到他手里。 他在她身子里的驰骋,她唯有默默承受,不住低吟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声音被他撞击得破碎不堪,依旧呢喃着白云归。 一夜无梦,醒来时,画楼发觉自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紧得过分,彼此手指都发白。 她颇为难堪。 白云归倒没有笑话她,只是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面颊,叫了声画楼,旁的话没有说,起床看儿子女儿去了。 黄昏时分慕容半岑回来,脸上有几缕春风拂面的暖意。他把自己的决定当着白云归和画楼的面,又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说了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去年也病逝。其实我母亲没有死,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弟弟,要跟我一起去美国。平莎听了,只是吃了一惊,然后说,她明白,她不会跟任何人说。” 第二百六十四节离别 白云归微讶,看了眼画楼。 见她含笑望着慕容半岑,便心中有数,这件事慕容画楼是同意的,所以慕容半岑才敢把苏氏和苏捷的存在告诉高平莎。 只是,高平莎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姑娘,让她跟着慕容半岑去美国,高察那边肯定要交代一番的。 只剩下明天了,这两个孩子不是胡阄吗? 白云归脸色有些沉,慕容半岑瞧着,心中便打鼓。他有些不安看了眼姐姐,姐姐依旧是平和神色。 白云归道:“半岑,你和高二小姐一来没有订婚,二来你和她都是未成年的孩子,高家不可能放心女儿跟着你走。你到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你是如何打算的,能不能告诉我?你后天早上的船票······” 慕容半岑脸色大变。 画楼便轻轻握住白云归的手,低声道:“我来办吧。”然后对半岑道,“还有什么没有收拾的,快点去收拾好。” 慕容半岑狐疑不安地离开了客厅。 他走后,画楼便不再提这件事。 白云归有些怒意:“画楼,你不应该这样宠着半岑!他这样,分明就是想逼迫我们!事情到了最后才摊牌,不答应也得答应。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不谋,将来也难成大器!” 画楼笑了起来,声音柔婉道:“小孩子要教嘛。若人人都像将军这样天生就心有丘壑,那岂不人人都是大英雄?” 这马屁颇有受用·白云归笑起来,将她一把搂住,低声道:“你这个小东西!” 这里是客厅,画楼挣扎着,他顺势放开了她。 恭维的眩晕过后,白云归还是问画楼:“你打算如何?” “看高家的意思吧!”画楼道,“高家又不是寒门祚户,女儿这样不明不白跟半岑走·高市长和高夫人不会同意。我要等高夫人的反应,才能应对。” 白云归眉头微蹙,却没有再反对什么。 晚上,高市长和高夫人登门。 画楼很热情接待他们夫妻。 高夫人眼眶发红,拉着画楼的手,声音凄婉:“平莎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去美国,还说后天的船票,跟半岑少爷一起。夫人,我那个女儿被我宠爱得无法无天·做事没个头绪。半岑少爷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怎能带着她?” 高夫人还是这样会做人。 既然觉得是女儿耍小性子,非要跟着去玩闹,那么自己家关起门来教训,何必到画楼跟前说? 她这样,不过是试探画楼对这件事的态度。 先说得和软·才有机会回旋。 她态度谦和,画楼自然不敢拿大。她笑道:“夫人,半岑中午回来说,他要带着平莎去美国·我和将军都吓了跳。正想明日去贵府拜会,倒是劳动您移步了……” 然后又叫了慕容半岑下来。 女婿见丈母娘·心中总有几分胆怯,半岑亦不例外。他当着高夫人和高市长·沉默不语。 白云归终于明白画楼的意图,一改白天的不悦,笑着对半岑道:“高市长和高夫人都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当着他们的面说。人家好好的闺女,可舍不得平白无故给了你。” 高市长含笑。 高夫人笑容便露出几分轻松。 女儿不分青红皂白说要跟慕容半岑走,让她心中顿时焦灼起来:要是白云归夫妻觉得平莎轻浮,阻止她前去,这门亲事坏了不说,女儿的名声亦不保。 平莎的性子高夫人最晓得,哪怕她今天答应不去,没过几天定会偷偷溜走。从小到大,高平莎从未中途放弃一件事。 可聘则为妻奔是妾,女儿这样跟着慕容半岑走,若慕容半岑有良心尚可,他若是始乱终弃,孩子的一生便毁了。 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心女儿承担这般后果? 可白云归夫妻的意思,倒没有惊讶和应付,好似很赞同这件事。慕容画楼刚刚说,他们准备明日登门,大约并不是应酬的话。 高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等明白过来,高夫人惊觉他们夫妻太急切了。不过事到临头,任何父母都难掩错愕和慌乱。 白云归夫妻要么是心思太深沉得住气,要么就是慕容半岑非他们的孩子,不急躁。 “我······.我想明天去说。”慕容半岑垂眸,显得很紧张,“平莎想和我走,我也愿意带她走……” 说罢,他坚定抬眸,望着高市长和高夫人,邪魅眸子满怀期盼:“我要和平莎订婚!” 高市长听完,瞧了眼白云归,见他淡然含笑,便知道白云归很乐意结这门亲事。他痛快道:“女子之命,不能老于生身之门,我的平莎总是要出嫁的。你若是诚心求取,我的平莎就交给你!” 慕容半岑面露狂喜,深深给高市长鞠了躬,声音有些哽咽:“多谢您!” 高夫人眼角有泪花。 画楼瞧着,高夫人不是娇弱造作之人,高市长亦很开明大义,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 她笑着对慕容半岑道:“好了,你先上去吧。” 慕容半岑道是,转身给高夫人鞠躬,然后才上楼。 画楼便笑道:“既然两个孩子两情相悦,高市长和高夫人又是痛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次跟半岑一起去的,是将军的谋士程东阳,他办事最稳妥。两位倘若放心,就把派个人跟着平莎,送孩子们安全到底美国。高夫人想让平莎学什么专业,进什么学校,跟我说一声,我叫程参谋帮着办妥再回国。” 高夫人有些犹豫。 画楼又道:“孩子成年后,在那边结婚·咱们这边就先办订婚礼。” 这样,就算慕容半岑有负平莎,慕容家也是承认她是半岑的未婚妻,这样算给高夫人吃了颗定心丸。 可女儿从小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只身去美国,叫人放心不下。 高市长已道:“夫人的意思,我们觉得甚好。只是······” 画楼和白云归都看着他。 他笑起来:“我想让雁落送平莎过去。他曾经留学英国,英文说得好·让他帮衬平莎租好公寓,雇好佣人,安排好学校再回国,我们夫妻才放心。” 白云归沉默不语,看了眼画楼,目露难色。 画楼同样脸色微动。 可他们这样·定是可疑的。 娇滴滴的姑娘随便送去美国,还不让兄长跟着,哪户人家的父母放 高夫人和高市长瞧见白云归夫妻的神态,一瞬间亦脸色微白·难道这中间有什么他们不知情的? 画楼的为难,白云归的沉默,让空气一滞。 倘若不坦诚,平莎年纪太小,高市长和高夫人难免想偏。他们的要求,是情理之中的。 可答应了,苏氏和苏捷的事就瞒不住了。难道坐船让他们躲着·到了美国还让他们躲着,直到高雁落回国? 躲着……. 苏氏可以不介意,苏捷呢? 画楼当初费尽心思把他们弄到俞州,就是想苏捷过正常人的日子。谁家的柜子里面没有几件脏衣裳?这样躲着·苏捷还谈什么正常? 换位思考,倘若他们是高家·他们会怎样想? 为人父母,不应该让他们牺牲太多!高平莎是他们辛苦拉扯长大·这样一来,对高夫人和高市长是不公平的。 “好啊,让高少爷跟着平莎去。”画楼道,“我只是再想,高少爷终究年轻,夫人还有可托之人吗?倘若没有,我这边再多派几个人去。” 白云归有些吃惊。 “有,有!”高夫人喜道,“那我们回去准备!” 她好似生怕画楼反悔。 画楼笑容里有些心酸,她为了平莎,已经让步至斯。倘若将来素约的婚姻,画楼是否能做到高夫人这样? 她这样想着,越发觉得高夫人可敬。 她亲自挽着高夫人的手,送了她出门。 次日,画楼请了张做媒人,去高家求亲,两家商议孩子们先去国外念书,不要耽误学业,订婚宴就家长代劳,准备二月初八办酒宴。 这样,慕容家和高家算是正式结了姻亲。 画楼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二哥慕容千叠,他连声说好,还问:“半岑怎么不留下来,订了婚再出去?” “正月里没有好日子了。”画楼笑道,“孩子们又着急赶去那边上课。高市长说,孩子的学业不要耽误了,就让他们先去,订婚宴照办。以后结婚宴,等他们回来再大办一场。” 订婚,不过是确定名分,孩子们在场与否都没有太大关系。 倘若是前朝,定亲后,孩子们都不见面的。 说没有孩子们在场办订婚宴,也谈不上失礼。 慕容千叠笑了笑。 正月十八的清晨,海风寒凉,吹起披肩蹁跹。苏氏和苏捷先上船,画楼叫程东阳安顿好他们。 然后是高夫人一家人,簇拥着高平莎过来。 高三少爷提着行礼先上船,高平莎抱着母亲又抱着嫂子,不停的哭。 只是高雪芝漠然站在一旁,不停打量着那船。 画楼带着慕容半岑过来。慕容半岑跟高家众人辞别,画楼也叮嘱了高平莎几句,说些一路顺风要照顾好自己的话。 汽笛鸣起,码头沸腾起来,有人欢呼挥手,有人失声痛哭。 高夫人望着高平莎的背景,泪珠模糊了视线,还不停叮嘱她:“平莎,要照顾好自己。” 船尾的一角,苏氏偷偷站在人群后面。 画楼看见了她,不知道为何,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就没有节制般落下来。 看不清苏氏的面目,却也知她在落泪。 白云归把哭得似泪人的画楼抱回去,不停安慰着她,她还是好几天心不在焉的。 五日后,画楼正在忙着和高家的订婚宴,慕容半岑和高平莎却突然回来了。 第二百六十五节 失踪 两个孩子满身狼狈,让画楼和白云归大吃一惊。 慕容半岑穿着五天前画楼亲手替他挑选的||乳|白色西服,却无光润,泥泞晦暗,皱巴巴贴在身上,似难民营里逃脱归来。他脸色铁青,眼眸因为暴怒而赤红,拳头紧紧攥着。 高平莎的鹿皮靴划破了口子,粉色洋装同样脏乱。 她脸色苍白,眼底淤青,难掩昼夜赶路的疲惫。 画楼声音发紧:“你们怎么回来了?” 慕容半岑看了眼身边的佣人和副官,沉默不语,拳头攥得越发紧了。高平莎顿现忧色,她轻轻拉半岑的胳?br /> 锦绣民国 全第64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胳膊,他才缓慢松弛几分。 画楼明白半岑的意思,心倏然提起。她望着高平莎与半岑的亲昵态度,排除了两个小鬼闹别扭的嫌疑,那么…… “平莎,你先去梳洗,换身衣裳。”画楼对高平莎柔声道。 高平莎看了看慕容半岑,见他轻微颔首,便勉强一笑:“多谢夫人。”跟着女佣上楼去了。 画楼袖底手指发紧,捏得很疼。 高平莎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孩子,她肯听从画楼的话去梳洗休息,说明他们遇到的事,是和慕容半岑息息相关的,甚至画楼不想旁人听到。 那么,苏氏和苏捷出事了。 画楼后背有阵阵寒意袭来,她的手指陷入肉里,疼痛才能令她镇定几分。 高平莎离去,管家叫佣人端了热茶。 慕容半岑一口饮尽,茶水的香醇在他口中泅开,刺激着大脑,他的眼眸才有了几丝清明。 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人。 “姐姐,妈和苏捷不见了。”慕容半岑的声音带着落寞与愤然,“我追不上他们,他们早有准备……” 白云归脸色骤变。 画楼却显得平静很多,她拉住慕容半岑的手,声音柔婉里带着从容道:“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慕容半岑望着她温婉妩媚的眸子里暗含如铁坚毅,深吸一口气,情绪好似安定不少:“……我和平莎、雁落哥、程参谋出去吃饭了。苏捷从早上就晕船,妈陪着他。我们几个先吃完回来,程参谋还在餐厅。我带了饭去妈的房间,就听到妈的叫声,很凄厉,很短促。我踢开门进去的时候,四五个穿着黑色劲衣的人将妈和苏捷迷昏了,往麻袋里装。我同他们打起来,平莎和雁落哥被他们领头的敲昏了。他们不纠缠,扛着人就往水里跳。海面上都是黑色,我什么都看不见,追了几分钟就不见了他们踪迹。我折回船,让平莎和雁落哥先走,我要回来找妈和苏捷。平莎非要同我一起。我们买了轮船上的小艇,却不认识路,在海上漂了一天,还遇到了风暴雨。最后遇到了渔船,才回来……” 白云归脸色铁青,手上的青花瓷茶盏猛然顿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杯盖跳起来,滚落在地毯上,碧绿茶水沁在雪色桌布上。 茶香袅袅中,他的眸子深邃而煞气重重。 “在出事之前,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白云归沉声问道,声音里噙了雷霆怒意。 慕容半岑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好似被白云归带动,不免亦愤然起来。听到他问话,半岑想了半晌:“没有……”长长的沉默,他倏然惊呼,“只有一件事,可跟妈和苏捷又没有关系。” “什么事?”画楼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温和,藏在袖底的手却紧紧攥着。 白云归和慕容半岑已经怒气攻心,她必须冷静,冷静! 可心不由自主沸腾起来,她也怒,也担忧,更多是害怕!苏捷那么小,不知道吃苦能不能抗不过去;苏氏那么倾国谲艳,男人看到她难免不动心,倘若那些人……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要冷静,冷静的明白对方是谁,要做什么。 “雁落哥说,他好像在船上看到了他的庶姐高雪芝。当时只是被海风掀了面网,他惊鸿一瞥,等追过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踪迹。平莎说他眼花了,他却说自己瞧得真切!”慕容半岑回忆道,“只有这件事,其他的,什么都正常……苏捷跟我们去看了海景,妈一直待在船舱里。” 慕容半岑想起当初自己抱了苏捷出表,高雁落大惊失色的模样。 可是他很快就平静。 当他问这孩子是谁,慕容半岑照实说了,他又是微微惊诧,然后就笑了笑,也抱着苏捷玩,丝毫不介意,让慕容半岑松了口气。 他真怕高雁落会诘问。 可是没有。 平莎的哥哥很尊重别人,他尊重苏捷,没有不快甚至不屑;见到苏氏后,目露惊艳,同样尊重她,说话没有半分敷衍和轻浮,当苏氏是平莎未来的婆婆,言辞间透出客气与长辈般的敬重。 白云归听了慕容半岑的话,神色一顿,他看了眼画楼。 去年年底,云媛告诉白云归,日本有批训练有素的特务即将送到南方。他们得到消息是几个月后,也许早就秘密回来了。 她让白云归处处小心,那些特务选择的据点,可能是广州、俞州和南京。做过这一行的都明白,想要在此处落足,需要靠山。 那些特务都知道白云归的秉性,拉拢他是不可能的,那么胁迫呢? 想要胁迫白云归,便要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白云归在俞州的亲戚众多,每个人都可能是特务们下手的目标。 可什么人白云归必须去救,什么人失踪,白云归会妥协? 要么是他的一双女儿,或者他的妻子;或者他的父母,或者…… 他的妻子背景深不可测,国内情报界一直在猜测慕容画楼到底是何方神圣,却一无所获,这些云媛也告诉过白云归。白云归当时只是撇撇嘴,说了句,“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而已。” 他相信,慕容画楼就算真的有背景,也早就断得干净了。她和云媛不同,她向往安逸舒适又稳定的家庭生活,她喜欢热闹,喜欢亲人喧嚣。特别是两个孩子出世,便是她下定决心,慕容画楼这辈子只可能是白云归的妻。 她的决心,白云归明白,所以他不疑有他,他很安心。 对慕容画楼下手,可能弄巧成拙,反被她一窝端。 对白云归的孩子下手,更加容易触犯白云归的底线,最后拼得鱼死网破,捞不到好处。 对白家二老下手? 那么便需要筹划一番。 可能是他们在筹备过程中,偶然得知了苏氏和苏捷的存在。比起白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苏氏和苏捷更有利用价值。 韩橙来到俞州,白云归怀疑她的身份,却没有拘留她。后来她拜访了高雪芝和张妍。 白云归一直留心这二人。 这两人中,不可能都是日本特务。倘若韩橙暴露,她们两人便都要暴露,这样太有风险。 白云归当时猜想,要么高雪芝和张妍都不是,她们只是韩橙的烟雾弹;要么其中一人是。 苏氏和苏捷,是不是被高雪芝弄走?那么,高雪芝是不是日本特务? 白云归看向画楼,画楼亦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居然有些心灵相通的会意,彼此颔首。 画楼对慕容半岑道:“半岑,你先去梳洗一番,换身干净衣裳,吃了饭休息。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妈和苏捷不会有事。” 慕容半岑精明了不少,听画楼的口风,她知道是什么人绑架了母亲和苏捷?他一把攥住画楼的手:“姐姐……”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因为他发觉画楼的手在发颤。 一瞬间,心酸与愧疚全部涌上心头,他眼睛有些涩,更加紧紧握住画楼的手:“好!姐姐,你早点找到妈和苏捷!” 她也担忧,甚至害怕,否则她藏在袖底的手不会发抖。 可她装作云淡风轻,让他相信这件事很简单,很快就可以解决,让他安心。慕容半岑这个瞬间,才发觉他记忆中总是满含鼓励望着他的姐姐,亦需要支撑。 他不能给她支撑,但是他可以不成为累赘。原本要问她是不是知道母亲和苏捷的下落,话到口边,便变了。 画楼微笑颔首,目光依旧清湛明媚,似生机盎然的春日。 慕容半岑快速起身,上楼去了,走到楼梯口,眼泪就簌簌滚落。一路上再担心害怕,他都不曾落泪。可姐姐那故作镇定与淡然的表情,令他心头抽搐般的疼。 慕容半岑一走,画楼脸色刹那变得阴沉晦暗。 她清浅眸子充满了嗜血的怒意。 白云归坐到她身边,轻柔搂住了她纤削肩头,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有我呢!” 画楼身子有些僵,半晌才缓慢放松,把自己依偎在白云归怀里。 耳鬓厮磨,她才敢承认自己的怯懦。 “我好怕,白云归……”她的声音很轻,好似恋人见喁喁情话,可听在白云归耳里,格外心疼。 他的画楼什么时候说过害怕? 从前不管发生再多的事,她总是自信满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愿意外人看到她的害怕。如今,她在他面前承认,她很怕。 白云归更加紧紧搂住她:“别怕,我还没死呢。我不死,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一句话,她原本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啼笑皆非,扬手要打他:“你再胡说八道?” 这样一闹,人却清醒和理智了很多。 第二百六十六节暴露 画楼镇定下来,开始同白云归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 “我亲自送平莎回高岩山的官邸,顺便看看高大小姐是否在家…….”白云归道,“两个孩子这样回来,高家那边肯定要直说。白公馆那里,你就说半岑身体不适,吐得昏天黑地,只得提前返程……” 既然半岑一心一意想和高平莎结亲,苏氏和苏捷的存在,画楼不准备瞒着。原本想,等高三少爷从美国回来,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高夫人,比画槿亲自开口要好。 如今,只得主动说。 可白公馆那边,为何要说? 画楼微微一思量,蹙眉道:“你想让我去探探张妍的底细?” 白云归满意颔首:“既然要查,便顺着这件事,一查到底。” 画楼也同意。 商定之后,夫妻俩便分头行事。 白云归带着高平莎和慕容半岑去了高岩山的官邸。 画楼去了白公馆,只是把慕容半岑返程的消息,散播出去,没有提苏氏和苏捷。 晚上回来碰头,画楼道:“娘说明天张家唱堂会,她们都会去,张妍应该能听到消息…….高家那边怎么说?” “高岩山夫妻俩愣了会,倒也不十分介意。他们家同半岑结亲,看中的是半岑世家子弟的背景,再说亲家太太在明面上是死去的人,只要他们的面子不受损他们倒也能体谅。”白云归低声说着,略微沉吟一瞬,“······.高大小姐是半岑他们走后的第二天离开俞州的,说是跟张四小姐去了杭州府,她们有个同学结婚。” 画楼神色微凛。 “我总觉得,张妍和高雪芝,不可能是一伙的。”白云归眉头微蹙,“大家都知道她们要好倘若她们中有一个人落网,另一个人就逃脱不了被调查甚至暗杀的命运。培养一个人不容易,对方的上司不应该如此愚蠢…….” 这一点,画楼亦同意。 “我发电给其他驻军,让他们封锁铁路和码头,还有近海海面找一个女人和刚满周岁的孩子。”白云归补充道,“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画楼岂会不懂? 她点头,手不禁抚额。不知道为何头痛得厉害。 白云归捉住她纤柔皓腕,有些心疼道:“叫你别多想,有我在!”然后帮她揉太阳|岤。 他按了几下,画楼感觉头轻松不少,人也恢复了几分精神。 也许明天就会有场恶战,她必须保持良好的状态,莫名的担忧只会削减她的判断力。 她搂住白云归的腰半晌不言。 白云归吻了吻她散发幽香的青丝,推开她,笑道:“我去看看清歌和素约。” 画楼也跟着一块儿去。两个孩子早已睡熟,嘟囔着嘴巴的模样十分有趣。白云归站在床边看了半晌。 画楼依偎在他身边。 从婴儿房里出来,奶妈跟画楼和白云归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小姐特别乖。平常一天总要哭两三回,今天一回都没有哭乖乖吃饱了就笑,饿了就吃,一点也不磨人。” 白云归稀罕不已,对画楼道:“孩子都这么懂事,知道大人有事……” “凑巧而已!”画楼笑着打断他,“你啊,真当你的孩子天生灵慧啊?” “就是天生灵慧!”白云归反驳道,口吻很坚决,不容置疑。他很少不理智,可是提到孩子的种种,他从前的冷静与客观都不见了,十足的神论者。 比如,他觉得清歌天生不凡,将来定会功成名就;比如,他又觉得素约会察言观色,甚至没有见到父母,就知道父母心情不好,很听话不吵闹······ 画楼无奈摇头笑。 头有些昏,画楼却睡不着,她脑海里辗转反侧。虽然不停安慰自己,对方掳走苏氏和苏捷,目的是白云归,那么苏氏和苏捷不会有事。可想起苏捷的活泼,苏氏的美貌,她又翻了个身。 身子倏然一紧,白云归压住了她,把她拢在自己身下,喃喃道:“好好睡觉……” 他本就睡意不深,睡觉时很警觉。画楼这样翻身,再多的瞌睡都被她吵得不得安宁。 画楼微愣,有些歉意道:“吵到你了?对不起······” 白云归索性起身喝水,还倒了一杯水给她。 画楼摇头,道:“叫佣人替我热杯牛奶吧······”牛奶有安神作用。 白云归摇铃,吩咐下去。 热腾腾的牛||乳|端上来,画楼小口小口喝着,抬眸间,却见白云归眸带心疼望着她,她的心猛然一跃,有股强烈的暖流不期而至。 而后,倒也睡得朦朦胧胧,做了好几个梦,都是些光怪陆离的,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脑海里全部奔腾般的喧闹。 她一身汗。 凌晨五点,白云归尚在梦乡,画楼悄悄起身洗澡。 回来的时候,白云归已经在穿衣。画楼起身的瞬间,他就醒了。 他吻了她的额头,道:“换衣裳,陪我去吃饭。” 画楼若有所思吃着早饭,白云归一边喝着浓茶提神,一边跟画楼道:“我去趟市政厅。昨天让他们封锁海路陆路,今天应该有个交代。倘若有消息,我叫周副官通知你。你安心在家陪普孩子…···” 她的孩子…… 画楼一震,那些人能劫走苏捷和苏氏,会不会也打清歌和素约的主意?先掳走苏氏和苏捷,让画楼和白云归自乱阵脚,其实只是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是白云归的孩子? “好!”她很慎重颔首。 画楼的早饭刚刚吃完,白云归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准备叫佣人端些灌汤包和小米粥来。 周副官急冲冲跑了进来:“将军,夫人!” 然后把两份今早的晨报递了过来。 画楼和白云归迫不及待打开晨报,头版头条,便是苏氏和苏捷的照片。 一掌拍在桌面,亚麻色桌布在她掌风的震动下摇曳着,茶盏吱呀作响。画楼脸色瞬间若千古寒潭般冰凉。 白总司令的岳母和妻弟。 他的岳父去世多年,岳母年轻美艳,照片里的孩子不足两岁·天真无邪望着镜头,很可爱,可他的眉眼间,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有五六分慕容画楼的影子。 白云归同样变脸。 “把这家报社的全部给我抓起来,封锁消息!”白云归当机立断·对周副官道,“马上去办!” 周副官道:“罗副官已经去办,马上就有消息。” 白云归脸色才微微缓和。 看着妻子已若那蓄势待发的箭,他的心有些紧·拉了画楼坐下,却再也说不出空洞的安慰之词。 大约半个钟头,罗副官回来了。 他脸色不好,看到白云归和慕容画楼,顿时垂了眼帘:“这报纸没有投入市场,不知道什么人连夜印刷,亲自洒落在街道。那家报社的人已经都抓了起来·他们今天的晨报不是这样的内容,是有人借着他们报社的名字而已。我带人去的时候,他们的社长、主编等人全部在家,丝毫没有外逃之意…….” 原来是蓄谋已久的。 白云归刚刚微微缓和的脸·瞬间又紧绷着。 “我去市政厅,你在家里。”白云归道。 画楼神色清冷·似冰雪般刺骨。她淡淡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的。” 白云归也来不及顾她·吩咐家里侍卫要提高警惕,又让易副官片刻不离画楼左右,才带着人去了市政厅。 两个小时后,俞州全城戒严。 那些报纸却洒落在俞州的各个角落。 慕容千叠一家人也在吃早饭,佣人拿了今天的报纸进来,他的长子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咦,今天的报纸内容怎么跟三天前的一模一样?”然后他翻到了首页。 筷子不经意间掉在桌上。 慕容千叠蹙眉:“这么大人,筷子拿不稳?以后你吃饭的时候不准看报纸……” 孩子满面惊容,忙叫了几声爸爸,把报纸递给慕容千叠。 慕容千叠狐疑接过去,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他的妻子廖氏亦伸手接了报纸,啊地大叫了一声。 “她······她不是死了吗?”廖氏指着报纸上虽然鬓丝微乱却依旧风华绝代的苏莹袖,嘴唇翕动着。 “这孩子······”廖氏又仔细看了苏捷,眉头一醋,瞬间就变了脸。 这孩子,长得很像三姑奶奶,更加像大哥慕容半承。 “你们,快吃!”慕容千叠情绪暴躁起来,指了指桌上的四个孩子,“吃了饭,该去哪里去哪里!” 两个小的孩子咕噜噜把稀饭喝了,各自手里抓了两个包子跑了出去;两个年纪大些的,便问:“爸,妈,那个是祖母吗?” 慕容千叠瞪了他们一眼。 他们恹恹不敢语,放下碗也退了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廖氏紧紧攥住了丈夫的胳膊,“没有这孩子,三姑姑长得像大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敢多言。如今,这流言蜚语……” 她话音未落,佣人急匆匆跑进来:“太太,大太太带着大小姐、二小姐还有三少爷来了……” 慕容千叠和廖氏都很头疼。 廖氏刚想着请进来,隔着花厅和客厅,已能听到陈氏嚎啕大哭的声音:“我以后怎么做人啊?苏氏那个贱人,慕容画楼那个贱人,她们母女是要害死我们啊,二叔,二叔,你要替我们做主······” 第二百六十七节管教 “……当时那苏氏,就应该浸了猪笼。她不要脸,勾引继子,天生的下贱胚子。我以为她真的死了,原来还稳当当活着,替慕容半承那个不要脸的生了儿子!我说怎么好心把我们母子送到俞州来,就是想着借了慕容画楼的手,收拾了我们母子,然后他跟着苏氏那贱|货远走高飞…….”陈氏一边哭,一边措辞狠毒的骂着。 慕容千叠脑袋有些疼。 她哭得嗡嗡的,又说过不停。 可她是大嫂,他应该尊重她,不能呵斥。 “大嫂,你冷静点……”慕容千叠无奈道,然后看了眼站在陈氏身后的慕容花影和慕容婷婷,声音厉了几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劝劝你妈?” 慕容婷婷脸上的惊容早已敛去,此刻只剩下尴尬。母亲就是这样。倘若对父亲诸多不满,难道不能夫妻关起来门来闹?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件事发生了,如果母亲一声不吭回霖城,她都是赞同的,毕竟父亲和三姑姑做得太过分了。祖母生了父亲的孩子,还被报纸上登了照片,以后她们怎么做人,怎么在这个社会立足? 可这是丈夫的过错,作为妻子,她应该先跟丈夫对峙。父亲倘若不肯认错,母亲再找族人帮忙。 此刻,事情闹得越大,对她们越不利,最好的法子就是补救是遮掩,而不是吵闹,证实了谣言。 若母亲当初不闹,父亲和祖母的事传不出去,旁人也不会看笑话,丢脸的不仅仅是父亲和祖母,更是整个慕容家族。 到了今天,母亲还是要闹慕容婷婷有些难过。母亲只求自己痛快,从来不想家族蒙羞了,他们做儿女的跟着抬不起头。 他们姊妹兄弟三人都没有成亲呢。 “妈……”慕容婷婷来拉陈氏。 却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陈氏反手扇了她一巴掌,指着她的脸骂道:“贱蹄子,你滚一边去!你就是瞧着慕容画楼那贱|人嫁得好处处帮衬着她,连母女姊妹情分都不顾了…….” 这话有些无理取闹。 今天她拉着陈氏,是不顾母女情分;那么姊妹情分呢?是怪当初慕容花影勾引白云归,慕容婷婷没有出谋划策? 想到这些慕容婷婷脸颊疼得抽搐,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身后一个力道,她向前蹿了两步,是慕容花影在后面推她。 她很厌恶对慕容婷婷道:“好了好了,挨了妈一巴掌,你哭给谁看?” 屋子里气氛有些僵持,慕容千叠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变化。好好的怎么又打起孩子来? 三子慕容郊原不安拉着二姐的衣角,有些不解望着母亲和大姐。 慕容婷婷眼泪如何也止不住,她觉得心中很酸。既是母女,她作为女儿没有不希望父母和睦的道理?作为姊妹,她当然更加希望姐姐有个好前程。 可…… 她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她认可的。她不想助纣为虐,不想同流合污更加不想看着母亲和姐姐一错再错。 她猛地摸了泪,正想说什么,二太太廖氏拉住了她的胳膊:“算了,你也帮不上忙,跟二婶去洗个脸。” 廖氏原本不想管的,让慕容千叠出面。 她是妯娌,更加不好管陈氏的撒泼。 可她一直很喜欢婷婷。 婷婷跟慕容花影不同,她为人不倨傲,不放肆,规规矩矩,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与人生口角。她跟廖氏的长子慕容睿一般大,两人从小就亲如兄妹,慕容婷婷也常背着陈氏,到廖氏房里玩,跟兄长慕容睿讨论功课。 陈氏总是嫌弃她没有母亲的风骨,廖氏却庆幸大房总算有个明白人。 便这样,慕容廖氏带着慕容婷婷、慕容郊原离开了客厅。 洗了脸,婷婷忍住心酸,可眼眶还是红红的。 “别伤心。”廖氏安慰着她,“母女吵架,自然是捡了伤人的话说。你妈对你们姊妹几个可是真心的,你别记恨她。” “我不会······.”婷婷听着二婶的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眼泪又簌簌落下。 慕容郊原有些害怕,扑在姐姐怀里,也跟着哭了:“二姐,二姐,你别哭了。等我长大了对你好,咱们不跟妈妈和大姐住在一起,你也不用受气!” 慕容婷婷听了,大骇,顾不得擦泪,厉声对慕容郊原道:“你胡说什么?妈和大姐是咱们家的人。二姐是小辈,长辈教训小辈是应该的,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孝顺的话?” 眼泪再也不敢落了,狠狠望着慕容郊原。 慕容郊原腮边挂着晶莹的泪珠,怔怔点头:“二姐,我错了… 廖氏嘘嘘半晌。 陈氏很疼爱儿子。可她娘家败落后,最近几年她的心思都是替长女次女找个好婆家,从一步登天,便疏忽了对慕容郊原的照顾教养,把他交给了慕容婷婷。 两个孩子总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同寻常。 陈氏和慕容花影都不太喜欢婷婷,郊原又偏爱婷婷,听到母亲和大姐率常骂二姐,心中早有怨怼。 廖氏深深叹了口气,大嫂那个人,其实也挺可怜的。 丈夫情分生疏,唯一依仗的儿子又…···. 慕容睿喊了母亲和慕容婷婷等人下楼,陈氏已经哭好了,慕容千叠在一旁再三保证,这件事会追究。 等陈氏母女走后,廖氏问丈夫:“你怎么答应她的?” 慕容千叠一肚子气,凶巴巴吼道:“怎么答应?先稳住她,我给大哥拍电报,让他自己来管好女人和孩子。” 廖氏撇嘴,这样也好。 自己家的房子漏雨,偷偷修补好,非要嚷天下皆知,有什么面子?陈氏闹起来,可是一点分寸都没有,此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稳住她。 陈氏如今跟慕容千叠住的仅仅隔了一条街,母女四人走回去,半路上,她突然站住不动了。 “妈?”慕容花影不解问母亲,“怎么了?” 陈氏本欲开口,见慕容婷婷在场,吼道:“带着弟弟滚回去,你个赔钱货!” 然后要摸儿子的脸,瞬间换颜,“你跟着二姐先回去,想要吃什么,叫厨房给你做。” 慕容郊原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陈氏的手,目光有些戒备,忙不迭躲到慕容婷婷身后,好似怕母亲也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陈氏手僵在那里,半晌才收回了,恶狠狠对慕容婷婷道:“好哇你叫小贱|人,挑拨弟弟和妈阄脾气?滚回去,回头再收拾你!” 慕容婷婷垂了眼帘,一句话不敢反驳,领着弟弟的手回了家。 小时候,母亲也疼爱她,也笑眯眯喊着婷婷,把她抱到了怀里,哄着她。如今,到底哪里不对? 母亲为什么这样恨她? 慕容婷婷和慕容郊原远走,陈氏蹙眉,望着二女儿那落寞背景,心中突然一酸。可想起她不争气,总是分不清好赖,陈氏又是一阵气闷,对婷婷那点可怜也消失殆尽。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婷婷就是不能和她母女同心,总是跟她唱反调。 这丫头就是白眼狼。 “妈,妈!”慕容花影喊她。 陈氏回神,拉住慕容花影的手,两人慢步回家,一边走一边低语:“你二叔的差事是慕容画楼帮他找的,他自然是要维护苏氏和画楼的。可有人管得了画楼那贱!人!咱们去找白老爷子和白老太太,他们出面,慕容画楼还敢管娘家的事?” “妈!”慕容花影高兴道,“您这招叫做釜底抽薪,最好不过了!让白家人都知道,画楼那贱|人插手娘家的事,看她以后如何做人。她要是敢再管,您再去跟白老太太诉苦,让她管着画楼!” “对!”陈氏也高兴起来,“白将军宠着她,任由她胡作非为,老太太也宠着她?” 提起白云归,慕容花影顿时目露凶光。那天的屈辱,她刻骨铭心。白云归故作姿态,亦用不着拿她当垫脚石。 母女俩回家净面更衣,然后叫了司机,直奔白公馆而去。 陈氏母女到了白公馆,在号房等着,佣人进去通禀。 白老太太一听是陈氏母女来了,想起刚刚收起的报纸,便明白了她们的来意,对白甄氏道:“我不太舒服,你帮我挡挡她们······” 瞿湘忙扶了老太太回房。 白甄氏道是,叫了佣人令陈氏母女进来。 见没有老太太,只有二太太白甄氏,陈氏立马哭起来。妯娌在此最好了。 妯娌之间,哪里有真正的和睦?向来都是做戏给老太太瞧。对白甄氏诉苦,让她帮着添油加醋,老太太只怕更加坚定必须管管慕容画楼的心思。 白甄氏一瞧这架势,心中冷笑。 陈氏一哭,加上早上的报纸,白甄氏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慕容画楼也算得上聪明伶俐的,可是她的嫂子···…. 从前在霖城,白甄氏就跟陈氏不来往,瞧不起她那不顾场面的性格,如今更是烦了。 她压抑着怒火,声音平和问:“舅奶奶快别哭了,有什么好好说……老太太今天不舒服,您受了委屈,我转告老太太,定帮您做主。” 陈氏欣喜不已。 第二百六十八节惊醒 陈氏哭哭啼啼把今早跟慕容千叠的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白甄氏听了,脸色淡然,道:“舅奶奶误会了,报纸上的那个女人,不是慕容苏氏······.当初慕容家替老太太做了丧礼,难道是儿戏?” 陈氏和慕容花影脸色大变,这就是不认账? “二太太,那明明就是苏氏!”慕容花影不满道,“二太太帮我们转告老太太一声,我们请老太太做主!” “她是苏氏。”白甄氏低声笑了笑,语气很肯定。 陈氏和慕容花影又面露喜色,却不知这位太太到底打什么哑谜。 “可慕容苏氏早已死了,这是慕容家承认的。”白甄氏面色一肃,声音越发低沉,“舅奶奶是想说,把慕容苏氏的牌位从慕容家祖宗台上撤下来?人死不能复生的。” 陈氏脸色一片灰白,是啊,慕容苏氏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女人是谁,跟他们慕容家有什么关系? 慕容苏氏是女眷,平日里亲戚家都鲜少走动,别说俞州的人,就算是霖城的,非亲非故的,哪个敢指着那张照片说,那就是苏氏? 没有人敢确定,除了慕容家的人。只要他们不说话,旁人就只能是瞎猜,无从证实。 这里是白云归的地盘,只要她不阄,别人更加不敢说闲话。 但是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了? 陈氏的胸膛激烈起伏着,早已不顾形象·逼问白甄氏:“太太这话,是让我把委屈又咽了?” 又? 白甄氏听了,心中冷笑不止。 当初那口气,陈氏要是咽了,外人不可能知道慕容家发生了那桩丑事。大门大户,谁家没有几件烂衣裳,谁像陈氏囔得天下皆知? 陈氏还好意思说自己咽下了那口气! 白甄氏便想起当初怀了长子白长轩的时候,丈夫和先大嫂做出了那等丑事。婆婆做主让先大嫂自尽,丈夫还以为是她的主意,从此和她阄了脾气。 当初先大嫂进门,是她丈夫白嗣立做的新郎官,后来他们居然假戏真做。这等丑事,女人除了咽下去还能怎样?要是吵了起来,吃亏的是自己!她这辈子就算再嫁人,别人也总会提起这档子事,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 当初她的前夫和大嫂如何如何······. 白甄氏怀着孩子,除了忍,她别无他法。 这件事后,她和丈夫从此形同陌路,连婆婆的好意,在白甄氏眼里,都总带着几分不明不白的装糊涂。 难道老二和大嫂不清白,婆婆不知道?她知道的,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所以不管不顾。结果她儿子没有把持住,她才做主,让先大嫂自尽。早干嘛去了?这件事过去快十年了,白甄氏一直无法对婆婆释怀。 后来慕容画楼进门,又是她丈夫做的新郎官。 是因为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白甄氏一直不喜欢慕容画楼,总觉得她的笑容太过于阴柔。 她年轻…….她要是也守不住,又是老二…… 白甄氏却不再年轻了,她再也斗不下去了。她有四个孩子,人至中年,她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虽然大哥和慕容画楼感情很好,可白甄氏仍是心有余悸。小五媳妇经常在她不经意间表现出对慕容画楼不快时,瞥她一眼,她是清楚的。 她也想将心中的介怀丢下…… 可慕容画楼在跟前,她就能想起,当初慕容画楼是怎样进门的;她也能想起,先大嫂是如何在人前八面玲珑,人后却勾引白嗣立的。 慕容画楼与先前的大嫂进门,拜堂的,都是白甄氏的丈夫白嗣立。 这些念头从心尖滑过,仍划出一条条血痕,白甄氏捧着茶杯的手紧了几分。须臾,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舅奶奶,怎样是委屈?” 陈氏一愣。 “舅奶奶,有句话只怕一直没人告诉你,如今还是我来说吧。”白甄氏已恢复了自若神态,“如今不再是老祖宗的规矩,现在是民国了,多少人家抛弃妻子,还传给风流美谈?舅奶奶一次两次不顾慕容家的体面,伤的不仅仅是自己和自己的丈夫,还有整个家族。要是你们家姑奶奶不痛快了,替大舅老爷谋个官职,再娶个总统或者总理的干儿女,舅奶奶应该如何?” 陈氏不由瞠目结舌,慕容花影脸色一片死灰。 “舅奶奶,就算是公主,嫁到婆家也要受气!”白甄氏叹气道,“何况你我?要是舅奶奶还念着孩子们没有成家,也念着舅老爷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意带累你们母子,将你们送到俞州过新日子,就消停消停吧!” “慕容苏氏已经死了,入了慕容家的祖坟,这是任何人都不得改变的。”最后,白甄氏的声音微紧,“舅奶奶,咱们同是女人,相信我一回,闹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你!关起门来,这件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族里有七嘴八舌的来问,叫佣人打出去,咬紧了牙关,慕容苏氏早已死了。报纸上那个孩子、那个女人跟慕容家没有关系,让白司令自己去折腾吧!” 不知是受了哪句话的击中,陈氏居然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慕容花影急了,叫起来:“妈!” 陈氏猛地推开她的手,骂退:“闭嘴。”然后一脸感激对白甄氏道,“二太太,我明白了,多谢您!” 白甄氏也挺意外。 回去的时候,慕容花影不甘心道:“妈,您怎么就……” 陈氏往车子椅背上微微一靠,半晌才叹气道:“花影,要是你爸爸不要我们我们怎么办?” 慕容画楼大骇,忙尖叫起来:“不会,不会!” 陈氏微微闭眼,有泪珠从眼角滑落:“他不来俞州,他没有脸来!” “你爸爸曾经跟苏莹袖好过……”陈氏声音前所未有的落寞,眼泪顺着丰腴脸颊滑落,滴在圆润的下巴,沾湿了衣襟“我们还是新婚,你祖父娶了苏莹袖,我第一次看到你爸爸哭,一边哭一边骂那个老不死的,那个贱人…….” 花影大惊失色。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啊妈?”她摇头难以置信“她还想给我爸做姨太太?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他们是同学……”陈氏不想解释那些过往,“她不想给你爸做姨太太,才跑出去的,结果勾搭上了你祖父。慕容画楼十二岁的时候你推倒她,她划破了手,我看到你爸拉着她的手,在后面亭子里哭。后来你祖父看到了,就再也不准画楼出门……” 那次的事情,花影依稀记得……. 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狠狠骂她。要不是妈拦着父亲就要打她,因为她欺负了慕容画楼。 也是从那之后,她非常恨慕容画楼,却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七年后她妈去世,她回了霖城。 原来……¨ 慕容花影手指陷入掌心捏出血痕来,原来爸爸喜欢她妈也喜欢她。自己和母亲在父亲面前,还不如他们母子! “……要是你爸爸真的被我们逼急了,同我离婚……”陈氏紧紧攥住女儿的手,“那我们怎么办?你和你妹妹的嫁妆、你弟弟的学费,妈都出不起……” 陈氏仿佛慢慢苏醒过来。 慕容画楼有次对她说,想要同她争,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孤儿寡母的,娘家无权无势,到底有什么资格同当家的老爷们去争?到底有什么资格,同权势滔天的白云归去争? 慕容花影紫青色的脸颊,瞬间一片死灰…… 半晌,她趴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妈,您等女儿出人头地,再也不会让您这样受委屈!” “好,妈等着女儿哭得伤心,陈氏的心也一下子抽搐般的疼痛。 而后的几天,一直下雨。 春雨洋洋洒洒,刹那时光暗转,悄然而来的春日脚步又偷偷退了回去,大家围坐壁炉烤火。 路道两旁嫩黄|色的迎春花随风摇曳,凋零成泥。 白公馆的花厅里,白云韶正在跟着白甄氏学绣花,她下针笨拙,又扎了手,嗷嗷喊好疼。 惹得白瞿氏一直笑:“小七,你明明不会绣花,非要学这个做什么?如今,像你们这样的时髦小姐,穿戴都是买的……” 白甄氏也笑:“可不是!小时候逼你学,跟要你的命一样,如今倒是贤良淑德了。不要学了,你遭罪,我也辛苦。” 白云韶蹙眉看着两个嫂子,不悦道:“二嫂,五嫂,没有你们这样的!我好不容易想学点女红,你们就这样劝我!我告诉娘去!” 老太太端了小铜手炉,由女佣搀扶着,从隔壁小门进来,正好听到这句,笑道:“小七,你又磨你嫂子了?” 白云韶一阵气闷。 白甄氏和白瞿湘忍不住相视而笑。 “老太爷,二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佣人的声音凄厉,从外面跑进来,绕过花厅,往后面正厅去了。 老太太心中一跳,忙叫了佣人去看。 五天前,突然有张怪报纸,说苏氏没有死,还生了孩子。这五天,官邸不见客,老太太打了几通电话,官邸的佣人说将军和夫人都不在家……. 今天是怎么了?不好了,难道是官邸出了事? 是苏氏吗? 白甄氏和瞿湘也心口微紧,白云韶不停往外看。外面在下雨,越来越大,檐下滴水成瀑。 “老太太,老太太……”佣人一身水渍,噗通一声跪下,愁苦道:“白将军,白将军遇刺身亡……” 第二百六十九节葬礼风波 一声哐当,老太太的铜手炉掉在地上,火星四溅时,地上水渍被烤干,一阵阵薄烟氤氲。 瞿湘和白云韶急忙扶住了老太太。 白甄氏脸色同样煞白,她声音严厉问那佣人:“你这话听谁说的?” “官邸的管家来报丧的……”那佣人浑身发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白甄氏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老太太此刻的表情。她后背一阵阵凉意,却坚持挺着,又问那佣人:“报丧的人在哪里?” “苕华……”中年男子沉痛又低缓喊白甄氏的名字,他跨过厚重雨瀑,走入花厅,眼眸通红,分不清是泪珠还是水珠,沿着他的脸,似滚圆珍珠粒粒落下,“娘,苕华,大哥去了……” 半晌,白云韶?br /> 锦绣民国 全第65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韶大声哭出来:“谁说的,是谁说的?” “是大哥随身的周副官和官邸的管家来报丧的!”白嗣立声音再也掩饰不住哽咽,“换衣裳,我们去官邸吊丧……” 老太太眼睛缓慢闭上,身上的力气似被抽去,瘫倒在地。 白云韶和瞿湘都扶不动她,被她带倒在地。 屋子里乱成一团。 今天是二月初一,以往每年,俞州富户喜欢选择今日办春宴,西式的宴会歌舞升平,衣香鬓影。 今年,却是凄风苦雨。 每个人都在感叹,春季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风雨。 感叹声未落,就有白云归遇害消息传遍了东南大街小巷。 白公馆三辆车子沿着木棉树小道,冒着风雨,往官邸而去。远远的,小道两旁停满了座车,官邸缠枝大铁门上绑着白绸花,被雨水浸染,近乎透明。 木棉树夹道。停满了座车。 看到有人来,有个干练的军官上前行礼,要对方的名片。 得知是白公馆的老太爷、二老爷等人,那军官连忙行礼:“老太爷,我叫苏永,是将军的参谋。您几位请!” 雨珠沿着他尼龙帽檐滑落,他军服早已被雨水浸透,他恍若不觉。 车子进了官邸,没有人撑伞,大家皆是冒着大雨。下车,进入官邸客厅。 那盏意大利豪华大吊灯依旧亮着,千枝灯盏晶莹透明。客厅地面的羊绒地毯早已泥泞不堪,沾满了沉重的水渍。 白嗣立和白云展搀扶着老太爷,白甄氏、白云韶搀扶着老太太,一个女佣搀扶着瞿湘,一行人下车。 只有女佣替瞿湘打伞。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鬓角、衣衫、鞋面,水珠沿着衣裾,一路旖旎前行,原本湿漉漉的雨花石小径。又添新渍。 老太太脸上早无颜色,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胸口。 白云韶和白甄氏脸上湿濡,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 上了走廊。苏永虚拦了白家众人,有些低沉,有些祈求:“……夫人快要倒下了。老太爷,有什么事,等将军的葬礼过后,属下等人会仔细交代,别问夫人了。” 只有老太爷轻微颔首,算是应了他。 客厅正中央,一帧黑白大照片,白云归眉宇轩昂,浅淡含笑,雍容威严。他眼角微挑,自有当权者的煞气顿现,却无军人的孔武粗鲁,倜傥英俊。 照片是前几年的,那时,他更加年轻。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失声痛哭。 白甄氏和白云韶一齐跟着哭起来。 瞿湘、白云展、白老爷子、白嗣立等人的目光,先落在一袭麻布雪色孝衣的慕容画楼身上。 她跪在那里,后背笔挺,不管谁来了,她标准答谢。 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眼眸放空,早无焦点。 奶妈抱着嚎啕大哭的素约和忸怩挣扎的清歌,跪在慕容画楼身后。素约的哭声肝肠寸断,慕容画楼不曾回首,她似一樽毫无生机的雕塑,跪着,答谢来客。 她面前的蒲团,被来客足上的雨水浸得半湿。 原本白皙脸颊,此刻苍白里透出几缕暗黄;乌黑宛如墨色宝石的眸子,一片阴晦,她一下子像老了…… 她去年刚刚满二十岁,正是如月满盈的年纪,她像个苍老的妇人…… 父母是不需要向白云归行礼的,一旁的军官们拉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往一旁的偏厅坐。 老太太走到画楼面前,拉住她的手,声音哽咽而模糊:“画楼……”老太太用力,才感觉画楼毫无感觉。 她不看老太太,只是直视,似咬牙忍住最后一口气。 老太太抱住了她的肩膀,哭得更加伤心,而慕容画楼依旧如个木偶般。 白甄氏和白云韶拉开了老太太,往后面偏厅而去。 白老太爷已经在发火:“……我们白家不是人丁单薄,为什么老大去了,做父母的、做兄弟姐妹的都没有见到,就入了棺!到底是谁的主意?到底是谁在主办葬礼?为什么葬礼开始了,我们才听到消息?” 那副官有些招架不住,冲另外一名副官使眼色。 副官出去后,不过两分钟,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四十来岁,眉宇间有铿锵霸气。他一身铁灰色军服,漆黑长军靴,跟老太爷行了军礼后,声音洪亮威严:“老爷子,我是第二十一师师长杨嗣发,将军的葬礼是我在住持。您有什么,只管问我!” 气焰咄咄,很是强悍。 老太爷被他的态度触怒,心中又气又痛,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是谁?凭什么你要住持云归的葬礼?我们家族有的是族长,有的是规矩!你算个什么东西?” 杨嗣发身后,跟着一个同色军装的男子,他跟老太爷差不多年纪,面容苍老又严肃,声音却温和很多:“老爷子,将军是党国的人!” 一句话,便概括了全部。 白云归是国家的人,他的生死,白家是管不了的。 老太爷胸腔剧烈起伏着。白嗣立连忙扶住他。 白云展一腔怒意,正要去吵,感觉胳膊一紧,他的妻子正拉住他的袖底,声音轻柔却不失刚毅:“大哥才去,尸骨未寒。你要同这些当兵的吵起来,让灵堂不得安宁吗?” 白云展怔住,毫无预兆,他眼眶又红了。这次,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他撇过脸去。 白嗣立同样恼怒。却压抑着自己,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葬礼办得这样仓促?直到葬礼开始了,才通知我们家人?” “将军的尸身落海。昨晚才找到……已经面目前非,很是难看……”杨嗣发虽然强悍,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哽咽难言,他使劲咳了咳,眼眶通红,才继续道,“将军一生要体面。所以我等不容旁人看到将军的遗体。只问过夫人和东南几位将军,就把将军入殓!” “昨晚才入殓,今早开始葬礼!”杨嗣发控制了情绪。继续道,“不仅仅是白家,南京政府也是今早才通知的。老爷子、这位兄弟,见谅!” 将军是党国的人,他的死,不再是白家的事,而是整个东南的事。 杨嗣发的意思是,白家没有优先知道的权利。能在通知南京政府时就通知了白家,已经是给了白家最大的尊重! 荒唐,可笑! 难道这就是新式的军队? 老太爷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身子不由打颤,由老二扶住,腿都在发抖。 有副官进来报告:“报告师长,三十八师陈师长到。” 杨嗣发颔首,然后对白老爷子随便说了句失陪,便迎了出去。 外面,又是一阵脚步整齐沉重传来。 偏厅旁边的小小会客厅,给了白家众人。偏厅里,坐满了来客,个个神情伤感,没有佣人前来伺候,大家都等在此处,衣衫湿透。 一阵暖暖的姜汤飘了进来,众人精神一怔,却见年轻英俊的副官端着一托盘姜汤,进了小小会客厅。 “……将军带了罗副官、红瑜和她的十几名手下去轮船上救人,然后船炸了。夫人在海上找了将军两天,找到了红瑜和一名手下的尸体……”易副官小声跟老太爷解释,“红瑜是将军的红姨太太,她其实是将军手下,训练特务的。将军失踪了,夫人就让杨师长派人一起找。是杨师长找到了将军……他叫了将军其他嫡系军长、师长,处理将军的身后事。夫人自从回来,就没有再说过话……” 老太太昏死过去。 白云韶放声大哭,又哭娘又哭大哥。 白家众人各自来扶老太太。 易副官出去叫了军医进来。 瞿湘艰难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她把易副官拉到旁边,小声问:“将军……是从哪里找到的?” 易副官微愣,道:“五太太,属下不知。杨师长他们开会,下属不能去听。从前的事,都是夫人交代属下的!” 瞿湘看了眼易副官,道了句多谢。 那一日,兵荒马乱。白云归的葬礼三天,三天后才下葬。 他的很多下属和同僚都要从外地赶过来祭拜。 慕容画楼早已毫无主见,把官邸一切交给了杨嗣发,而杨嗣发性格强悍暴躁。白家众人离开的时候,还听到他和一位官员在吵架:“我现在就开棺椁给袁总理看。倘若里面躺着的是白总司令,袁总理是想下去陪将军,还是能救活将军?” 紧接着,听到了袁总理的怒吼,然后是他的侍卫子弹上膛的声音,双方剑拔弩张。 而白家众人是没有枪杆的,什么都管不了,无奈回去。 第二百七十节和你在一起就好 次日,天气晴朗,丛林间被晨曦微光一照,薄纱般的轻雾徜徉,似霓裳佳人,孑然傲立,蹁跹起舞。 白云归的葬礼,低调、简易。除了他军中旧部和南京政府军方高层,家人、族人,不再接纳任何祭拜者。 记者全部拦在门外。 杨嗣发手段强悍又干脆。 很多人说,白云归死的离奇,或者他根本没有死。 可为什么装死?他正是人生的鼎盛年华,地位尊贵,断乎没有隐退的可能。这中间的曲折是非,众人纷纷猜测着。 按照杨嗣发和白夫人的意思,白云归葬在西郊的墓地。那里,是他开垦出来,专门葬战场上牺牲的团长以上级别的将领。 已经占了三十几个墓基,白云归在最西北角。 古人称,西北是帝王之地,是最尊贵的,坐北朝南。 他的墓基修建是这一片最豪华的,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葬礼过后,画楼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连老太太和老爷子,她都不见。官邸的大铁门彻底阖上,扛枪的侍卫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的主卧里,摆了只水晶瓶,插着纯白色香甜的玫瑰。 床上养病的男子一边喝着苦药,一边抱怨道:“我不喜欢玫瑰的味道,太刺鼻……” 画楼接过药碗,瞥了他一眼,还是乖乖把那瓶玫瑰拿到了沙发茶几旁摆着。 “你就不能拿出去?”白云归终于怒了,声音有些高。 画楼撇撇嘴,一副小媳妇模样,叫佣人把花瓶拿出去。 家里只留了三个佣人,全部都是忠心耿耿的,其他人全部从后面甬道,送到了山西面馆,然后各自遣送了。 很多事情。只能画楼自己做。 比如带孩子,比如伺候这位大爷喝药。 她从房间里出来,就上楼去看孩子。 奶妈全部遣走了,清歌和素约只能喝牛||乳|,两个孩子不适应,都很烦躁。素约不停的哭。陈妈帮着哄,清歌在画楼怀里不停摩挲着,想要吃奶。 画楼有些心疼,叫管家亲自去煮了米糊。 给白云归送饭时,他又说今天的菜不好。 画楼一言不发。给他喂饭。 “我说过了,有更好的法子,你非要我装死!杨嗣发居然听你的调遣!”白云归见到她有些不乐意。又开始念叨,“爹和娘都病了,亲家太太和苏捷带着伤上了轮船。慕容画楼,凡事不立则废,你就是这样自作主张,要是爹娘还有苏捷出了事,你后悔莫及……” 画楼不反驳,继续喂他饭。 他身上好几处枪伤。其中两处是右边胳膊,手不能吃饭,非要画楼喂。 白云归将头偏开。不想吃饭:“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做错了事,就什么都不解释?” 一声脆响,慕容画楼将手中的碗砸了出去。 白云归愣住。 她淡淡然起身。表情平静里簇拥着难以遏制的怒焰,声音却柔婉蚀骨:“我唯一照顾过的,只有我自己。如今,家里佣人只有厨子、管事和陈妈。我要替你煎药,喂你喝药、端饭喂饭,还有孩子……我做不来,我觉得好累。白云归,你倘若再啰嗦,我会发火的!” 白云归怔怔望着她。 她乌黑青丝不慎掉落一缕,斜垂在耳鬓,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白云归噗嗤一声笑起来。 笑声难以遏制,他笑得越来越开怀,越来越放肆。 画楼终于变了脸,幽静眸子里涌现波涛。 白云归起身拉她,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亲了又亲,半天才把慕容画楼哄好。 “明天起,我自己吃饭,用左手慢慢来……”白云归低声道,“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红瑜用了两天时间,便找到了苏捷和苏氏藏身之地,是张妍绑架了他们,高雪芝傻乎乎的被张妍杀害。 从最开始,张妍想的不是给白云归做姨太太,而是接近他,刺杀他。 慕容画楼最初来到俞州,杀掉的那些日本特务,日本特务机关都算在白云归头上。在特务机关内部,白云归是必死名单的头一个,日本人千方百计想要他死。 张妍早在日本就被人洗脑,她成了不折不扣日本帝国的忠实走狗,妄图想进入日本军方。 他们绑架苏氏和苏捷,想白云归亲自动手,然后猎杀他。 画楼和白云归都以为,日本人想和他合作。其实日本人早就有了人选,白云归一除,祖总统只需要对抗袁总理,他将会是日本人最大的傀儡。 救助行动中,红瑜带队,白云归、慕容画楼和罗副官还有十三名精英特务一起行动。 苏氏和苏捷没有被折磨,他们只是受了点惊吓。 那一天的特务,超出白云归和画楼预计的好几倍。画楼和白云归都没有想到,日本人是想要杀人。 枪击战中,红瑜和罗副官还有十名特工全部牺牲,只有三人护送苏捷和苏氏成功撤退。 白云归保护慕容画楼时,连中三枪。 他们俩撤退的时候,白云归避开功夫不及画楼,又中了一枪,正中了心脏旁边,他昏迷不醒。 画楼在海上漂了两天,才敢去接头的地方找杨嗣发,把白云归交给他。她一直用药控制白云归,不让他的伤口恶化。 画楼说,白云归想要隐退,杨嗣发没有怀疑。 因为杨嗣发想要陆军总司令的位置,他碍于白云归的交情,一直不曾动手。如今白云归主动退出,他很乐于见到。 他是个有良心的人,虽然白云归重伤,慕容画楼看上去奄奄一息,他没有动歪心思,替白云归办好葬礼。 葬在白云归陵墓里的,是罗副官。 红瑜和剩下十几名特工的尸体,被淹没在茫茫大海。只有罗副官被渔民打捞上来,正好被杨嗣发的部众发现,将他的身子保存。 等白云归醒来,他的葬礼已经结束。 当初他说他要隐退,画楼给他的建议,便是装死。他不同意。 如今,慕容画楼自作主张,替他安排了一切,他有了意识,便是在杨嗣发的军医院。前天才从甬道里回到官邸。才知道自己下葬了,慕容画楼演了场好戏,他的父母双双病倒了。 轮船爆炸时。苏氏和苏捷受了轻伤,慕容画楼不管不顾,派了名医生,让方副官跟着,塞到轮船上,去了美国。 连慕容半岑都说事后才知道母亲和弟弟已经上了船,他也急忙离开,连白云归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高平莎留了下来。 白云归觉得画楼太急切。什么都不准备,说做就做。 可静心下来想,拔毒瘤需要用猛药。若画楼不是如此强势,白云归会一直下不定决心隐退。 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虽然有时会抱怨,可真正要放下。他做不到。 白云归又看了妻子一眼,越发觉得这女子杀伐予夺,剽悍霸道。 “我要在房间里摆玫瑰……”慕容画楼在他怀里,得寸进尺道。 白云归嗯了一声,笑道:“好……” “那我等会儿把清歌抱下来给你瞧瞧。”画楼见他干脆,心情顿时好起来。 白云归身体不好,上次受枪杀,虽然避开了,还有一颗子弹留在背脊;而这次,又有一颗子弹留在小腿骨里取不出来。 画楼不准他下床。 白云归一听说儿子,顿时眼眸放亮。 他受伤住院,前天回家,前前后后已经二十天没有见到儿子女儿了,如今离他的葬礼,都过去半个月。 “素约也抱下来……”白云归低声哄着她,生怕得罪了夫人。 画楼只是笑。 她起身,自己把砸碎的饭碗收拾了,还问白云归要不要再吃饭,白云归说不要,她便和陈妈抱了孩子给他看。 白云归阴沉的脸,终于彻底转晴了。 其实也好,慕容画楼帮他做了自己难以做出的决定,他以后就真正解脱了。带着孩子去南洋,过上清静日子。 晚上的时候,白云归自己用左手喝药,不慎掉在床上,画楼没有说什么,还鼓励他继续,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开心起来。 喝了药,他对画楼道:“从我衣裳口袋里拿钥匙给我……” 画楼从衣柜的一套军装里,拿了钥匙给他。 白云归的眼眸却落在那军装上,他仍是舍不得的。 画楼猛然将柜子关上,他才收回了目光,拿出一根钥匙,让画楼去他书房第三个抽屉里拿东西。 画楼抱了一张大大的图纸回来。 “那时你瞧着我送给灵儿的花园很喜欢,我就想替你盖一处花园洋房,叫人设计了图纸……”白云归语气有些傲然,慢慢开了图纸,“后来我又想去南洋,房子一直没有盖。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商议一番,将来就在南洋建这样的房子……” 画楼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没有看那图纸,垂眸半晌才道:“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好……” 白云归倏然抬眸,错愕望着她。 这是慕容画楼第一次如此明白表露自己的感情吧? 他不顾床上的图纸,将她压在身下,使劲吻着她。屋子里不知何时又放进了玫瑰,有馥郁花香阵阵,白云归第一次觉得,新鲜玫瑰如此瑰丽香甜。 他因为慕容画楼,爱上了玫瑰的香气。 第二百七十一节心思 白云归闹腾了一会,才认真和画楼看起图纸,两人商议哪里添减,屋子里温馨如水。 没清静多久,素约又开始哭闹不休。 画楼无奈叹了口气,对白云归道:“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俞州,去香港落足,再找几个人照顾孩子。素约脾气真大,我带了她这段日子,头都被她吵晕了……不过,女孩子有点脾气好,将来不受人欺负……” 白云归听着她自相矛盾的话,忍俊不禁。 画楼说他宠孩子,其实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整理衣襟,上楼去了抱了素约下来。 画楼依依呀呀学着孩子说话,喂了她半瓶牛||乳|,孩子终于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白云归。 “我抱会……”白云归被孩子墨色眼眸瞧着心底软软的,不顾身上有伤,要接过素约。 画楼毫不客气避开他,笑道:“你照顾自己。要不然,我等会要照顾素约和清歌,还要照顾你。” 然后就指着白云归,不停地素约说,爸爸,爸爸。 白云归笑容越发轻盈,心底那些阴霾缓慢被孩子的笑声和慕容画楼的努力驱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正是天伦欢乐时,周副官来敲门:“夫人,李三少来访。” 李三少? 李潋之? 画楼看了眼白云归。 白云归也在看她,最终道:“要是觉得累,就不要见。”这半个月,画楼谁都没有见。 画楼把睡眼迷蒙的素约交到他怀里,让他小心,别被孩子打到了伤口,又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咱们要筹划着离开俞州,该交代的事我都要交代一番。从今天起。我是要见客的。” 语气里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洒脱。 白云归有些心疼望着她,默默颔首,柔声道:“去吧,我看着素约睡觉。” 陈妈在照顾清歌,画楼把素约交给白云归后,换了衣裳下楼 并不是一个来客。而是一群…… 画楼穿了件墨绿色旗袍,原本纤柔腰肢在深色衣裳衬托下盈盈欲折,似弱柳若淡花,娇弱不堪。 她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更添了几分凄婉。 客厅里的来客都望着她。 她一眼扫过去。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面孔,笑容再也不能平静。她压抑着心中喜悦,表情疏离而落寞。跟他们含笑点头。 来客中带着眼镜的年轻俊逸公子,一袭||乳|白色西装,米色大氅敞开,气度雍容。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眸炙热中有几分哀婉。 什么李潋之! 李方景回来了! 她有些错愕,李方景在北方水涨船高,官运亨通,为何会扮成李潋之南下? 只有一瞬间,画楼的眸子横掠而过。落在李方景身边淡蓝色旗袍,雪色披肩的女子身上。她低垂着眼帘,垂头丧气的模样很孩子气。是季落夕。 除夕夜过后,白云归说季落夕被章子莫杀了…… 画楼不信。 原来季大小姐真的抛弃章子莫,跑到北方找李方景去了。可是她没有重要到李方景亲自送回来的程度。李方景南下。大约是跟他留在香港的生意有关吧? 李方景左边,坐着眼眸湿润的夏采妩和紧紧攥住采妩手的爱德华奥古斯丁。 “画楼……”采妩起身,声音故作轻松,却暗携沉重湿意,“我们前几天才听说白将军的事,你节哀!” 画楼搀扶了她的手,两人坐下。 她淡然笑了笑:“我没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还有孩子……” 采妩以为她故作坚强,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她急忙拭泪,很是狼狈。 画楼反倒安慰她。 众人见她不愿意谈白云归,更加不愿意旁人的安慰,便再也不提让她节哀。只是话题小心翼翼,气氛很沉闷。 看到画楼没有想象中那般狼狈与虚弱,李方景眼眸有了几丝明媚,他起身对画楼道:“夫人,小六托我带季小姐回来,我先送季小姐回季公馆,告辞了。” 画楼说了句三少和季小姐再来玩,便让周副官送他们出去。 只有画楼和奥古斯丁在场,采妩眼眶又红了。 画楼就问她:“六少怎么南下了?” 采妩有些错愕,倏然又领悟,画楼当初跟李方景很好,或许她喜欢过李方景,才对他如此熟悉?采妩没有隐瞒,低声道:“六少没有说,不过他是打算用三少的身份,回香港,远离政坛……” 画楼心中一动。 历史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李副总统,不是李方景,而是李潋之? 她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她那般信任和器重李方景,是她弄错了 “方景闲云野鹤惯了,在北方政府,他年轻,总是处处受人诟病,他觉得很累。”奥古斯丁突然开口解释,“李三少醉心于权势与信仰,发誓革新中华。他们长得像,又是自愿交换身份,对方景没有坏处,夫人不用担心。” 画楼微笑,表情很平淡。 “不说这个!”采妩见画楼情绪低落,忙把话题岔开,“画楼,我离婚了……” 她公开握住奥古斯丁的手,自然是离婚的。 画楼舒心一笑:“守得云开见月明,采妩,恭喜……” 采妩却好似很感叹:“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画楼,是吴时赋回济南,亲自同意离婚,还给了我一对玉如意,作为补偿。” 画楼微微蹙眉,不解看着采妩。 采妩笑容轻柔:“我也怕他打坏主意。可公公在俞州,我娘家在山东也算有些势力,我又在香港,他应该占不到便宜的,才同意……他完全没有后招,离婚后就回了俞州……” 画楼想起陆冉当初去海岛陪吴时赋。 难道他们患难见真情,决定放下彼此过往,认真过日子? 采妩以后不受吴时赋的约束,是最好的消息。其他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我和采妩准备回香港就办婚礼!”奥古斯丁拉着采妩的手,对画楼道,“夫人,您要不要带着孩子,去香港玩段时间?权当散散心……” 画楼心中大喜。 她眼眸有了几分期盼。又有些不太确定。 采妩忙道:“画楼,你一定要去!” “要是我一个人,哪里都好说……”画楼犹豫道,“我还有孩子。我公婆也在俞州,总得问过家里人。其实。我想搬到香港去,把孩子抚养长大……” 她的语气不见哀痛,轻柔似羽翼滑过。 奥古斯丁和采妩都是心中一沉。他们以为她想逃离白云归生活过的地方,用逃避来治疗伤痛。 不过,逃避亦是法子。 “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帮我一起打理?”画楼拉着采妩的手,“我是要走的,只是公婆那边,少不得口舌,可能要耽误很多功夫。我带着孩子。一个人出远门不方便,我又不太相信旁人。” 采妩惊喜不已,墨色眸子里顿时有了雾气。声音微哽道:“我当然愿意。龙永,我们留下吧,帮着画楼打理好。再回香港。” “好!”奥古斯丁很干脆道。 采妩留在官邸吃了饭,就跟着奥古斯丁回了饭店。 李方景斜倚客房||乳|白色栏杆抽烟。才去北方一年,他学会了吞云吐雾。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抽烟越发严重。 烟草的清冽中,他的眸子变化莫测,静静听着奥古斯丁说话。 “……我先去香港。”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很安静,“我会用你的名义,帮她买好宅子,有什么需要,你发电报给我。” “你不留下来?”奥古斯丁不解道,“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 “她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方景遥视远方,眸光晦涩不明,“她是李方景的朋友,我现在是李潋之。再说,我会情不自禁的,特别是她落魄的时候。” 他兀自笑了笑,自有风流姿态从眉梢倾泻,“我第一天认识慕容画楼,她就没有狼狈过。如今……她要带着白总司令的孩子走,南方政府、白云归的嫡系势力会怎么想?白家人会怎么想?只怕是一番挣扎,她肯定不想我看到她为难……” 奥古斯丁长久沉默。 两人抽了两支雪茄,奥古斯丁才缓慢问:“方景,白云归死了没有?” 李方景没有转身,没有回答,只是手微顿。 奥古斯丁转眸望着他,声音里暗含警示:“我听人说,白云归入殓的时候,遗容只有他的旧部和白夫人看到了,他是否真的去了,是个谜。我再瞧着白夫人的态度,她要么是伤心过度,要么是不伤心……” “方景,听到白云归遇害,你第一件事,是不是想起了慕容画楼不再属于某个男人?”奥古斯丁见李方景不语,言辞越发犀利。 一道寒光劈面,李方景倏然扭头,紧紧盯着奥古斯丁,声音从他薄唇间一字字溢出:“我从不瞒人,我惦记着她,可我李方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奥古斯丁淡然笑了笑:“我知道。关心越多,你就越乱。方景,你先回香港,宅子的事情我来安排,慕容画楼的一切,你不要抽手,我怕你情难自控,让自己尴尬!” “好吧!”李方景好半晌才舒出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人也清醒了很多,“多谢你了……” 不管是多谢他肯帮画楼,还是多谢他在此刻点破他的心事,这声谢谢,都是奥古斯丁应得的,他不客气道:“不用! 第二百七十二节临行前 送走采妩,画楼上楼,才知道素约和清歌都睡下了。 白云归依旧依偎床头看书,目光恬静,淡淡橙色光线笼罩他的侧颜,坚毅轮廓线条柔和,有种年华内敛的俊朗。 看到画楼进来,他把书放下,问她:“李潋之来做什么?” “不是李潋之,是李方景。”画楼笑道,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今日时机不巧,没有跟他单独说话,不知他为何南下。我听奥古斯丁的口风,他大约是疲于应付官场,想隐退田园……” 白云归眸子微黯。 政治黑暗,他是知道的。可像他这种性格,放弃了如今的一切,等于放弃了前半生的梦想。 慕容画楼手段太过于强硬,把他一下子就从陆军总司令的官位拉下来……可若没有画楼,他是难以下定决心的。 李方景倒是干脆。 “国内政治乱得一塌糊涂,的确叫人难以忍受。可说放下就放下,他是个不错的……”他微微叹气。 画楼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笑容恬柔:“并不是他很厉害。能轻易说放下,因为他是局外人……” 白云归微怔,细细思量这话,心田的沉重负担又轻了几分。 他在这个局里十几年,自然舍不得;慕容画楼和李方景冷眼旁观,才能理智又果决。 他伸手将画楼搂在怀里,半晌不语。 而后的几天,画楼开始盘点白云归的财产,把能带走的。准备全部带去香港。 他的私产不多,却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下半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奢侈。 听闻这个时期的军阀都富可敌国,白云归算得上清廉的。 采妩也留下来帮着打理画楼的行李。 她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白云灵和卢薇儿来瞧过她数次。只因为白云归去世,气氛显得沉重。 白老太太一听画楼要带着孩子去香港。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官邸看画楼。反对得很坚决:“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这个小的孩子,如何生活?在俞州,咱们还能相互帮衬。” 这是明面上能说的理由。 还有不能说的:画楼年轻,她刚刚满二十岁。如今又是新时代,叫她一生替白云归守住?只怕很难。特别是去了香港,画楼可能要改嫁的,难道叫清歌和素约改了别人家的姓? 老太太最不放心这点。 老太爷也不同意画楼走,他的理由很直接:“素约你可以教她,清歌怎么办?画楼。你不能把男儿养在妇人塌下……” 白家人的意思。定是要留下孩子。画楼最好也留下。她若是执意要走,就白家也不强求。孩子不能带走。 白云灵和张君阳也劝她:“香港再好,也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有事,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甚至卢薇儿都反对。 画楼沉默不语。 老太爷和老太太劝她,她态度恭谦温顺;其他人劝她,她则笑容冷漠疏离。这边应付着白家众人,那边叫副官收拾行李,根本不听任何人劝的架势。 白云归原本有心为难她,让她自作主张。 可听闻了白家人对她的阻扰,又有些心疼。 “我见见爹吧。”白云归道。 “暂时不行!”画楼道,“如今局势还算好的,你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年纪,这样莫名其妙装死,老爷子不能理解。他要是执意让你回去,只需要透露一点口风,咱们哪里都去不成了。” 是啊,如今白云归的处境并不算太坏,只是他自己心中疲惫至极。 在外人看来,他没有放弃的理由。白云归也想知道,慕容画楼迫不及待让他下野,到底是因为什么。 “画楼,你为何非要我现在就放弃?等我们离开了俞州,你就不再是将军夫人,只是个平凡妇人,将来很多事不会像现在这般便宜……”白云归望着她,声音微低。 为何? 因为再不走,过几年南方会打过长江,形式上统一了华夏。可统一的过程是要流血的,白云归真的放心把自己的嫡系交给总统和总理吗? 他会更加舍不得。 可他不放手,就要自己去打仗。 骨肉相残,到时他会更加痛苦。 熬过了这些痛苦,会有短暂的平静,可政治的诡谲依旧翻云覆雨,他能次次都平安避开吗? 等他真的平安避开了,华夏全面抗战也开始了…… 那时,他不可能再走了。 那场战争惨烈又悲痛,它没有后世历史课本或者电视电影里的激励人心,有的只是狼烟四起的荒芜、国破家亡的悲怆。作为妻子,她不想丈夫参与这场战争。 她不想涉足战争。 “你还是舍不得?”画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眸光微敛,眼神晦涩不明。 “我向来不对失去的东西留恋!”白云归淡然了几分,声音也轻盈,“既然你帮我做了决定,我没有不舍!倒是你,将军夫人的身份说不要就不要,让我诧异。” 画楼这才明白过来,欣慰里也含了愧疚。她不应该猜忌他的。 “我没有不舍。”画楼抬眸,慎重望着白云归,“生活里的荣华富贵,这几年我也享受过,不过尔尔。可安逸和平静是权势换不来的,白云归,你不是说,当初流血革新,建立民国,是想让我们的后代过上不一样的日子,成为新时代的人?我们离开俞州,过简单的日子,孩子们长在新环境,不走我们的老路,不好吗?” “好。”白云归忍不住笑,声音暧昧起来,“你一个小女子都有这等豁达,难不成独独我放不下?这些年。权势和富贵,在我心中亦不过尔尔,唯卿是此生挚爱!” 画楼心中一动,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唯卿是此生挚爱…… 他总是会说这些叫人心湖荡漾的话。 可唇角的笑,不自觉流露。 “孩子你准备如何带走?”白云归问画楼,“你不能再叫父母伤心了……” 慕容画楼沉吟片刻。才道:“你去了。爹娘早已伤透了心。除非我留下来,否则他们怎样都会伤心。将来总会明白我的,现在就让他们恨我吧。我准备让杨嗣发帮我。” 白云归葬礼过后的第十天,杨嗣发就任南方政府陆军总司令。 听到画楼的口气。她都打算好了,白云归只得同意。 杨嗣发听说画楼要南下香港,错愕不已。 然后又问:“是将军的意思?” 画楼颔首,道:“我们准备去南洋,先在香港落脚,以后可能是去美国。白家那边。我只怕说不通。将军又是不能露面的。您帮帮我……” 杨嗣发狐疑看了慕容画楼。 白云归真干脆,断得这样干净。不过他走了也好。他走了。东南的部队便都是杨嗣发的。 他最愿意看到白云归远走他乡。 “夫人什么时候动身?”杨嗣发问道。 他这样问,就是同意帮忙了,画楼不免欣慰,笑道:“还有四天就是三月初一,我想那天走。” 她家里的东西这几天收拾得差不多,只等白家那边同意了。 “好!”杨嗣发斩钉截铁,“夫人准备好行李,三月初一我派专列送夫人南下。” 画楼说了句多谢,便把结果告诉白云归。 真的要走了,白云归整个人没有了前几日的郁结,反而对新生活心生向往。 画楼又去了白公馆。 自从白云归去世,她第一次主动出门,从前都是白家人去官邸看她。 老太太惊喜不已,却又想起白云归,顿时拉着画楼哭起来。知道白云归遇害,她病了十来天,如今还是虚弱不堪。 “可千万别想着去香港,啊?”老太太仍不放心,叮嘱她。 画楼声音微噎,道:“娘,我都听你的。” 她终于答应,白家众人皆心底松了口气。 可第二天,便有杨将军上门,跟老爷子和白嗣立在书房说了半天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对家里众人道:“画楼三月初一带着孩子去香港,最近要是没事,你们都去看看她。” 声音里有些不舍,却没有犹豫。 女眷们目瞪口呆。 白甄氏没有抬眸,却缓慢舒了口气。她可怜慕容画楼,却也真的不希望画楼留在俞州。 老太太声音打颤,问老太爷:“怎么又要走?画楼说她不走的……” “政治上的事!”老太爷含混道,“画楼不走,旁人怕不安心,清歌和素约也别想消停。让他们去吧,杨将军会照顾他们母子,等画楼安顿好,会来信报平安的。” 老太太掩袖而哭,却没有再说让画楼留下来。 几天后,白家众人纷纷来官邸,向画楼辞行。 临行的前一晚,一切皆准备妥当,白云归对画楼道:“趁着夜色,我想去祭拜罗庭,以后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 罗庭是罗副官的名字,他葬在白云归的墓地里。 画楼道好。 白云归的伤势好的差不多,穿了副官的军服,跟着画楼去了墓地。 繁星满碧穹,却没有月色,墓地里蛩吟遍地,荒凉又阴森。 易副官停好车子,画楼和装扮成周副官的白云归徒步往墓地西北角走去。 暗淡光线里,依稀能看见一个纤柔人影,跪在白云归的墓前。 画楼和白云归顿时心生警惕,两人各自将脚步放缓,往墓碑后的阴暗处躲避。 第二百七十三节惊愕 暮野四合,晦暗夜色中,跪在白云归墓前的身影单薄纤柔。 她跪着,皓腕微抬,轻轻拭擦着墓碑上那帧照片,动作缓慢又轻柔,无限怜惜。 缓慢中,她的吻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淡弱光线中,慕容画楼只能感觉,她是如此悲痛欲绝。肩头微微起伏,那人顺势搂住了墓碑,似搂住了白云归结实的肩头,削瘦肩膀耸动着,那是她无声压抑着自己的抽噎。 不管如何压抑,夜风下方的慕容画楼和白云归还是听到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的身子颤抖越来越厉害,哭得越来越凶。 压抑不住的哽咽声,也越来越多,很清晰听到女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般却强忍着,声音悲怆又低沉。 画楼终于能肯定对方的身份。 她云髻高鬟,气质灼烈,跪在痛哭,身影柔弱又不失风骨,是云媛。 她想起白云归葬礼那天的云媛,一袭黑衣,冷漠又疏淡,目光却一直不看棺椁。辞别的时候,她跟画楼说节哀,声音嘶哑,眼波盈盈欲碎,却不肯在人前流露一分。 她这样哭…… 既然如此在 锦绣民国 全第66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然如此在乎他,当初为何要离开 画楼从未想过云媛为何离开,因为云媛骄傲,一直没有出现在她生活里让她烦恼。她很坚强,用她年轻美艳的生命,盛开灼目繁华·过得风光无限。 如今,白云归躺在一黄土下,她是不是心生悔意了? 画楼侧眸,看了眼白云归。 白云归神色错愕又迷惘,望着云媛恸哭的模样,他的表情怅然,宽阔肩头有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画楼想起那晚码头上他送云媛走,也是这种表情。 他的心·被触动了! 鬼使神差间,画楼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那青灰色尼龙军服在她指缝间,咯得手很疼,指甲甚至断了一枚,疼痛从青葱指尖滑向心头。 白云归吃痛·一下子惊醒般,回过神来。再瞧慕容画楼紧紧攥住他的手,瞬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暖意,他顺势搂件了画楼的腰·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她是害怕他朝云媛走过去吧? 白云归没有想走过去,他只是心口发疼。倘若说以前一切皆是伪装,今晚的云媛是真实的,他见过她这样哭,是完全卸下了自己的防备,是悲痛欲绝的哭。 在一起的七年,他对云媛很好·以前他以为云媛不在乎,不珍惜。 原来她搁在心里! 这就够了,就算回不去,让他知道·自己爱过的女人,亦会为他的离去而心痛·回报他的付出,足矣! 他缓缓闭上了眼·搂着怀里的娇柔身躯越发紧了。 云媛哭了半晌,才警惕起身,抽出帕子抹干净眼泪,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云鬟,似鬼魅般消失在墓地 白云归和慕容画楼没有靠近那墓地,只是远远的给罗副官鞠躬,算作祭拜。 回到官邸,白云归有些沉默。 他拿衣裳洗澡的瞬间,画楼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结实后背。 白云归微愣,笑着低声问她:“怎么了?”然后把她拉到跟前。 慕容画楼的眼眶有些红。 他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怎么了,在想刚刚遇到的事?”直言不讳,语气亦轻松调侃。 慕容画楼终于缓慢舒了口气,她依偎着他,声音娇腻:“白云归,那个人是云媛,你知道的吧?” 白云归哈哈大笑,狠狠吻着她的唇,令她有些窒息让松开,笑容地眼底倾泻,不加掩饰溢满了眉梢眼角:“小傻瓜,她是谁跟我有何关系?我如今只是白云归,你的丈夫!” 画楼没有笑,表情有些失望。 白云归瞧着,便知道她真的上心了,认真道:“画楼,今晚我有些感触而已。毕竟她曾经在我身边七年……当初肯放她走,如今就不会再找回她,哪怕她真的想回头。画楼,我不想骗你,我从未忘记她,可她只是一个在我心底的人,我不会为了她,让你伤心。 画楼猛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心口的重石好似缓慢放下。 她欣赏这样的白云归,有情有义,真诚坦白,理智果决。 很多经历过感情的人,都会在心底葬一个人。那个人存在,并不能影响今天的生活,她只是一个影子。 敢承认的人,因为他淡然。 “我允许你心里放着她的墓碑,不准放着她的音容笑貌。”慕容画楼口吻很霸道,惹得白云归哈哈大笑。 他喜欢画楼这样的信任与坦诚。 感情最是难以言喻,倘若非要说他还记得云媛,有些牵强,因为幸福时、失落时他想分享的人,是慕容画楼;梦里的笑靥,亦是慕容画楼;幻想中老去时搀扶走过街道的苍老背影,亦是慕容画楼。 若非要说一点都不记得,也是骗人。毕竟他们也曾经美好,这种美好似墙上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点缀了感情长廊的过往,它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想忘记就不 存在。 慕容画楼不深究,不逼着他说违心妁话,白云归很感激妻子的聪慧与睿智,还有信任。 每个人都需要这种信任。 次日清晨五点,夏采妩和奥古斯丁便来到官邸帮忙,把画楼的行李都搬上了杨将军的专列。 画楼和陈妈各自抱着孩子,出了官邸。白云归跟在易副官、周副官等近卫营里,白云归从前的三十多名近卫,都跟着画楼南下·这是杨将军特意批准的。穿着副官军服的白云归,依旧器宇轩昂,显得特别扎眼。 奥古斯丁看了他数次 画楼故作不知。 今年的春日来得晚,官邸前的木棉此刻才是繁花盛绽的花期,似火焰般灼烈鲜艳的花瓣飘零,满地铺锦般瑰丽。 车子驶出,晨曦熹微中,画楼倏然让司机停车。 她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身边的采妩·下车用白绫帕子包了一包木棉落英。 “木棉是英雄树,白云归亲手挑选,种在这里的。 ”画楼跟采妩解释道,“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带些南下。” 夏采妩顿时眼睫盈泪,半晌才颔首。 到了车站·晨照悬挂碧树枝头,三月桃蕊缤纷,空气里有娇蕊的香醇。金色光线渡在她的周身,身影坚毅又曼妙。 等了几分钟·白家的车队才来送行。 不仅仅是老太太等白家众人,还有张太太。 自从张妍死后,张太太知道她是日本间谍,便闭门不出,这还是画楼第一次见到她。 陈妈抱着素约,画楼抱着清歌,跟众人辞行·一时间稀稀落落的哭声盈耳,气氛很伤感。 老爷子等人叮嘱几句,便站在一旁,让女眷们跟画楼说话。 老太太苍老的手拂过画楼的鬓角·似母亲般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忍住悲伤道:“高夫人也在香港·逢年过节便回来。你要是实在不方便,托她带信也罢·带话也罢,定要让娘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画楼的泪珠似断线的珠子,不由自主滚落,她默默颔首。 老太太见她哭,替她拭泪,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众人见她们哭,跟着抹泪。 白甄氏嘱咐画楼,到了香港要是短了钱财,写信回来,然后就是一路平安的客气话。 瞿湘给了她一张名帖,对她道:“…….葛先生是珠宝行的魁首,家资显赫,您到了香港,要是一时经济上吃力,可以去找他。” 然后抱了抱画楼,在她耳边道,“我救过葛云的命,大嫂不管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去找他。他曾经是政界要人,在香港有些人脉。” 画楼心里微讶,却没有表露,感激颔首,道:“多谢你。” 白云灵、白云韶姊妹早红了眼眶。 张太太领着儿媳妇,也说了些场面话,时间便到了八点。 有个穿着铁灰色军装的将领过来,高声提醒道:“白夫人,咱们八点半启程,您这边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画楼笑了笑,说没有。 老太太一听马上要启程了,更加舍不得,拉着画楼的手,又是一番叮嘱 正说着,慕容千叠夫妻带着孩子们和慕容婷婷、慕容郊原来给画楼辞行。 慕容婷婷解释道:“妈受了风寒,卧床好几天,姐姐在跟前侍疾,不能来辞行。三姑姑,您一路顺风,有空回来看我们······” 画楼说好,又摸了摸慕容郊原的脑袋,笑道:“你们若是有空,也去香港看我。” 慕容家众人纷纷道好。 汽笛声中,慕容画楼抱着孩子,登上了杨嗣发的专列。火车蒸汽烟雾在空中盘旋,似雪色茶花妖娆盛开,瞬间又随风袅袅散去。 车子驶出了俞州,画楼看着窗外送行的人,一大群或挥动着胳膊,或用帕子捂住唇哭。 她抱着怀里睁大双眼好奇望着窗外的清歌,眼泪又落下来。 当初来到俞州,似乎是她生命的一个开端。如今,白夫人这台戏,终于落幕。 不管过程如何,总算有个完整的结局。 她亲了亲清歌的脸,泪水蹭在孩子稚嫩脸颊。 采妩来到画楼的包厢,同她聊天解闷。 火车大约走了四个小时,离开了俞州的地界,有人敲包厢的门。 采妩笑着起身去开门,她大约以为是奥古斯丁。 包厢门打开,采妩倏然惊叫,连隔壁包厢的奥古斯丁都听到了,急忙赶过来。 看到摘下副官帽子的人,奥古斯丁吸了一口凉气:“白将军!” 第二百七十四节尾声(1) 一九四零年的新加坡,华人旧历年刚刚过去,街道依稀有鞭炮声声,高大雨树树冠浓密葱郁,生机盎然;淡黄|色迎春花在暖风里徐徐起舞,绮丽秾艳。 绕过宽阔街道,一处庭院深深,高大缠枝纹铁门紧锁。 透过铁门,庭院种满了纯白、粉红、艳红等各色玫瑰,与雨花石小径相得益彰。 一辆天蓝色轿车快速开到了门口,使劲按着喇叭。 穿着中式长衫的佣人跑来开门。 这是一户富裕的华侨人家。 车子驶进庭院,穿着棕色皮鞋的双足从车子里探出来,咖啡色西裤笔挺,双腿修长,更显得身姿高挑挺拔。 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鬓角整齐,雪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有薄汗浸润着鼻翼两端。 “妈,妈!”他尚未踏上大理石丹墀,便大声喊了起来。 管家跟在他身后,叮嘱道:“清歌少爷,您声音小一点,今日家里有客人……” 白清歌不顾,直径风风火火进了客厅。 大厅里铺着淡棕色长羊绒地毯,陈设着整套意大利家具,格调淡雅温馨。茶几上水晶花瓶里,白色玫瑰馥郁芬香。 沙发里坐着好几位妇人,正柔声细语说话。 看到白清歌进来,穿着湖色绣并蒂莲如意襟旗袍的中年女子眉目微扬,说了句回来了。 白清歌叫了声妈,然后跟众人打招呼。 这些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他的五婶白瞿氏,一个是七姑陈白云韶。一个是母亲的好友龙夏采妩。 “妈,我爸呢?”白清歌见母亲有客人,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借故要离开。 “跟你李叔叔跑马去了。”慕容画楼笑道,眸光恬柔慈爱。这些年她比刚刚来新加坡时丰腴了些,不及少女时婀娜曼妙。却也风韵妩媚。端庄宁静。 “我们家马场还是李叔叔的马场?”白清歌起身问道。“我看看去。” “我们家西苑的。”慕容画楼道,“叫你爸爸别累着……” 白清歌哦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片刻。院子里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清歌今年要高中毕业了吧?”瞿湘问慕容画楼,“大嫂,清歌去哪里念大学?” “我和你大哥都想送他去美国,他三个舅舅都在那里,帮我管着他。”慕容画楼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调皮。眨眼的功夫就能惹事。我不放心他单独出去。” 一九三零年的秋天。慕容千叠在俞州过得不顺心,托画楼帮忙。举家迁往美国,如今和慕容半岑比邻而居,交情日渐深厚。 瞿湘便笑:“清歌又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不过美国好,如今只有美国安静些,将来我们家春且和雨歇也送过去,正好有哥哥照拂……” 白云展的长子白春且比白清歌小七个月,兄弟俩四年前才见面,却一见如故,从此混世玩闹,惹了不少事。 瞿湘的次女今年十五,比白春且小两岁,取名白雨歇。 “五嫂,您这不是找罪受?”白云韶抿唇笑,“您把春且放在清歌一起,只怕不出几天,美国政府要亲自送他们俩回来,您还要帮着善后……” 说的画楼等人都笑。 当初画楼南下,在香港落足半年后,就来到新加坡。白云归带兵打仗英武,做生意同样精明,自己买了几处庄园,做橡胶生意,兼营大米、瓷器,渐渐成了新加坡华人商会里资产最丰饶的商人。 跟白云归一起南下新加坡的,还有奥古斯丁夫妻、唐婉儿和李方景。 李方景的生意主要是娱乐行业。他到新加坡不久,就和唐婉儿结婚了。可婚后不到两年,两人貌合神离,唐婉儿跟着英国商人,抛弃了李方景,远走他乡。后来,李方景身边总有红颜知己,却再无结婚的念头。 这些年跟白云归倒交情匪浅,两人越来越像挚友,总是一处打牌、钓鱼、跑马。 奥古斯丁则跟白云归一样做实业,他的木材厂开遍了新加坡。 五年前华人商会会长换选,改名叫龙永的奥古斯丁荣任会长。 三六年的春节,白云归亲自回了趟俞州,说服白家众人移民到新加坡。到新加坡第二年,老太太身体不好,又水土不服,去世了。 三个月后,老太爷突然也去了。 他身体很好,没有病痛,他去的很突然。 白甄氏对他们说:“爹这一生,片刻都离不得娘。娘去了,儿女们都成家立业,爹心中无牵挂,也跟着去了……” 如今白家兄弟都在白云归的公司做事,平日里常来常往,一家人亲亲热热。 正说着话,管家急忙跑进来通报:“夫人,三舅奶奶来了……” 三舅奶奶,是慕容半岑的妻子高平莎。 画楼惊喜不已,忙道:“人在哪里?她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雪儿一起?”不等管家回答,迎了出去。 慕容雪儿是慕容半岑的女儿,今年十岁,长得像慕容半岑,更像苏氏,容颜倾国,活泼可爱,最得画楼喜欢。 等她回来时,挽着一位穿紫色短袖长裙的女子,三十来岁,模样清雅秀丽,长长卷发披散肩头,成熟干练。 她就是慕容半岑的妻子高平莎。 只是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焦虑与忧色,不同于平常的练达沉稳。 采妩等人瞧得分明,纷纷起身告辞。 画楼也诧异,叫佣人端了茶来,问她:“这是怎么了?” 高平莎捧了茶盏,垂眸间眼眶早已有了湿濡,声音微哽:“姐姐,半岑不见了……” 半岑不见了…… “不见了?”画楼眉头深蹙。心底泛起阵阵寒意,“你们过年才来新加坡,也没听你们提出了事。怎么会不见了?” 高平莎抬眸,眼睛浮动着水光。她知道画楼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是他自己走的。” 顿了顿,才道:“姐姐。大哥做了霖城维持会会长。您知道吗?” 维持会…… 霖城早在三八年年底沦陷。 画楼在三六年的时候派人去接慕容半承和陈氏母子。慕容半承拒绝画楼的好意,他要留在霖城,哪里都不肯去。 陈氏母子在俞州生计艰难,早些年就回了霖城。 陈氏和已为人妇的慕容花影都恨画楼。更加不愿意接受她的救济,死守霖城。后来抗战打响,中原一片混乱,画楼就跟霖城那边断了消息。 慕容半承从此杳无音讯。 不成想,他做了汉j! “祖国浴血抗战,美国的华人自动成立了救助赈灾协会。半岑任管事。”高平莎道。“我们前前后后。一共出了一百多万美元,支持祖国抗日。姐姐。你知道我们家的收入,都是从前我母亲和外祖母留给我的生意。我公司里能周转的资金,都给了半岑。 祖国有难,竭尽全力救济是华夏女儿的职责。可姐姐,半岑他只是个大学音乐教授,却总是说要回国参军!我不准,他就跟我闹,我一次又一次从公司里拿钱出来捐给华夏政府,他才妥协……如今,得知大哥当了汉j,他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说什么要抛头颅洒热血,用身躯支持祖国抗日…… 他又不是军人……”高平莎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泪簌簌落下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雪儿怎么办?他自己走就算了,他……他还把苏捷带走了!” “什么!”画楼脸色紫涨,猛地站起身来,“他什么时候走的,如今去拦还来得及吗?” “十天前!”高平莎见画楼亦急了,拉了她坐下,“姐姐,我跟妈说,他们兄弟去阿拉斯加滑雪了,又说香港这边有笔大买卖需要亲自过来,就到新加坡找您帮忙……姐夫以前的旧部肯定有人在军中任职,能不能让帮忙找找。要是苏捷有事,我怎么跟妈交代?” “你放心,会找到的!他们是从美国回去,想进部队不是那般容易。”画楼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沉稳些,让高平莎安心。 然后叫了管家,让他派人去西苑马场找白云归回来,就说舅奶奶来了,有急事商量。 管家尚未出门,白清歌回来了。 “舅妈?”他惊喜上前搂了高平莎,“您什么时候来的,舅舅、小舅舅没有来,雪儿没有来?” 然后才发觉高平莎眼眶红红的,诧异问,“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舅舅欺负您?” 高平莎拉着他的胳膊,苦涩笑了笑。 白清歌一头雾水看了画楼。 画楼眼眸有些严厉,问他:“找到你爸没有?” 白清歌耸耸肩:“没有,他们不在马场,我去的时候,马场的人说爸爸和李叔叔走了好一会儿……” 画楼起身,给李方景的花园打电话。 那边的管家说他们家先生早上出门就没有回来,去马场了。 画楼只好再派家里的佣人出去找。 “你先住在新加坡,等国内有了消息,我叫人跟你一起回国。”画楼对高平莎道。 高平莎颔首。 傍晚时分,跟朋友去打网球的白素约回来了,看到高平莎,亦是兴奋不已。 高平莎很会讨好孩子,每次都给他们带很精致的礼物。 派出去找白云归的佣人纷纷回来,说找不到老爷。 画楼微微蹙眉。 往常,不管发生何事,白云归都会在晚上七点准时回来。 今天,过了七点半,白府开饭,画楼等人吃了饭,还是不见白云归。 倒是把李方景的管家等来了。 第二百七十五节尾声(2) 李方景的管家斯文儒雅,笑容谦和道:“夫人,我们家先生出海打渔,白先生同往,一个月后才会回来。他们临时起意,让我告诉您一声,您不用担心,最近没有大的风暴…···” 画楼眉头微蹙。 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跑去打渔了。 画楼没有深想,因为半个月前,白云归就屡次说,想出海打渔,还想带着清歌和素约去,被画楼拒绝。 他身子不好,海上风雨无常,她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 白云归身子里两颗子弹打在骨头上,无法取出,每隔几个月,他就要发病一次,身子越来越虚弱。 年纪越大,抵抗力大不如从前。 “去叫了易秘书来。”画楼对管家道。从前跟过来的易副官,后来自愿退伍,跟在白云归身边做生意,现在公司里的事都是他帮忙打理,跟画楼夫妻亦成了好友。 既然白云归暂时联系不上,画楼需自己布置一番。 这十八年在外,跟国内几乎断得干净,可有些交情一直在,比如现任国军第四十二师师长的李争鸿。他的妻子卫幽每隔几年就会带着孩子来新加坡小住几个月。 还有在显赫一方的章子莫。 易秘书很快就过来了 画楼把白云归出海打渔、慕容半岑去了国内的事,直言不讳告诉他,吩咐道:“你想法子跟李师长联系·让他托关系,帮忙阻拦慕容半岑和苏捷参军。” 易秘书忙道是,又道:“我现在去办,有消息打电话给您···…” 画楼说了句多谢。 高平莎这才微微安心。 第二天早上,易秘书亲自过来说:“夫人,国内形势比较紧,外面的电报不容易进入军方,要联系李师长·没有半个月只怕不行···…要不要我亲自回去一趟?” “不用。”画楼叹气道,“日本人狂轰乱炸,飞机不安全。先生身体不好,公司是你主事,你不能冒风险。算了,我另外想法子。” 易秘书想了想·没有坚持。 国内炮火纷飞,不是想找死的,都不愿意回去。 高平莎急了起来:“姐姐,还是我亲自去找李师长·您写的帖子给我引荐一下。” 白清歌也道:“妈,我陪舅妈去。”他说到回国,眼眸倏然发亮。 画楼眼刃微凛,看了白清歌一眼,沉声道:“你别捣乱,就算你爸爸不在家,还有妈呢。” 白清歌撇撇嘴·很不甘心。 学校的学生会每天都有同学组织去街头募捐,支持祖国抗日。白清歌是年满十八岁的男子,倘若他还在国内,正式上阵杀敌的年纪。如今却躲在新加坡海港·看着祖国受人欺凌。 他上次偷听到父亲和李叔叔说:“……我是军人!每天的报纸上都说华夏被日本人占领了多少,飞机大炮吞噬着我们的河山·我却带着老婆孩子,躲在英国人的海港里!我最近睡不踏实·闭上眼就是日本人的飞机在头上嗡嗡响……” 父亲是想回国参军,他的骨子里抹不掉军人的血性 白清歌知道父亲身体不好,不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将军,只是个身体多病的男人,母亲肯定会反对的。 清歌没敢透露一个字。 画楼训斥了儿子,才对高平莎道:“国内乱得很,你一个女人行走多有不便。这样,我托了可靠的人去见李师长,等有了消息,你再去 发电报是不可能的,只能亲自派人去。 画楼把夏应找了来。 他也是当年跟着白云归和画楼南下的副官之一,如今亦在白云归公司做事,除了易秘书,画楼最信任他。 “国内不太平,你是知道的,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炮火,不慎就有生命危险。现在电报不方便,我需要一个人亲自回去一趟。你倘若有顾忌,推荐一个人给我……”画楼把意思告诉了他。 夏应没有犹豫,道:“夫人,我亲自去吧。前几日我母亲还说,我的三妹在国内,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让我抽空回去一趟,把他们一家人接出来。我先去帮您找到慕容先生,再顺便接了我三妹一家人。 画楼颔首。 说起妹妹,她就想起了白云灵。 三六年的时候,白云归回俞州接白家众人,嫁到陈家的白云韶跟了来,张家却不肯搬。 他们觉得白家太过于草木皆兵。 国内虽然有些小动乱,俞州却有重兵把守,不可能会沦陷。再说,张家在俞州的房产众多,离开了他们损失难以预计。 张君阳又是张家的顶梁柱,白云灵不可能离开。 “你先到俞州,找到章子莫。”画楼道,“让他安排你去找李师长。”想了想,又道,“顺便给张家带信,问他们是否愿意南 迁倘若愿意,我派人去接。” 夏应一一答应下来。 他没有耽误,去公司把手头上的事交代给下属,当天下午的飞机飞往夺港,再从香港坐车去俞州。 吃晚饭的时候,白素约看母亲脸色不善,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妈,我有个同学老家在马六甲,她邀请我们几个人去马六甲冲浪……明天早上走,五天后回来。” 画楼眉头不免蹙了蹙。 素约忙道:“她生日嘛,下个月她就要去伦敦念书了,以后想去也难。妈,哥哥去年去了好几趟菲律宾,我都没有说什么······一样的儿女,您不能偏心……” 画楼心中想着慕容半岑和苏捷的事,有些烦,素约又是特别磨人的性子,不答应她,她会一直纠缠下去。 “有谁跟着你们?”画楼问道,“几个人去?那同学在马六甲的地址,你留给我……” 素约兴奋不已,忙打电话给同学,确认了那边的地址,然后笑眯眯搂住画楼的脖子:“妈,您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我们五个人去,金婵家里有两个保镖跟着……” 金婵是商会金理事的女儿,是素约最好的朋友,经常来白家玩。金婵跟素约一样大,行事却沉稳内敛,画楼很喜欢她。 听说金婵也去,画楼便打了电话给金太太。 金太太笑道:“白太太,您放心啦,我们家也有祖业在马六甲。那边很安全的,几个女孩子过去玩,我叫了最得力的保镖跟着,没事的……” 画楼说了几声谢谢,就算同意了。 白素约高高兴兴上楼收拾行李。 白清歌听着可疑,跟了上去。 “陈怡过生日想去马六甲冲浪?”白清歌紧紧盯着妹妹,“不可能!你老实说,你要去哪里?” 陈怡就是白素约说的过生日的同学。 白清歌也认识陈怡,最是骄纵。平日里大家打打网球,她都说太累。无缘无故去冲浪,说不通。 上周他们去西海岸泅水,陈怡没有去。 白清歌记得有人说,陈怡很怕水。 “为什么不可能?”白素约不理哥哥,继续整理自己的皮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怡小时候在马六甲,有个暗恋的男孩子,后来陈家搬来新加坡,那人去了英国。她听说那人前不久回了马六甲探亲,就借着过生日冲浪,回去偶遇老情人……“少来!”白清歌冷哼,“她那种女孩子,整日有不同的男生围着,还记得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你不说?我告诉妈去······” 白素约不以为意:“你去呗,反正你没有证据,妈才不管理你。” “是吗?”白清歌瞥了她,“你学的是医学,我听闻你们医学院私下里组织学生回国参军,被校方制止。我要是跟妈说,你要回国,你猜妈会怎样?” 白素约手微顿,愤怒抬眸瞪着哥哥。 白清歌得意挑眉。 两人对视中,白素约终于败下阵。 “你是华人吗?”她愤怒问道,“祖国有难,咱们躲在新加坡,算什么炎黄子孙?难道我们要看着日本人灭了我们的人种吗?你猜对了,我是要回国去。太平年代,学医延年益寿,如今动乱,自然是救死扶伤。” 她稚嫩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浮现红晕,又目露哀切望着白清歌 年轻的心满腔热血。 白清歌的手指暗暗收紧,他欣慰笑了笑:“你说得对。比起你,我怯懦了。你们怎么走,不是有金家的保镖跟着你们?” 白素约缓慢舒了口气,压低声音:“到了马六甲,自然能脱身。” 然后她垂眸,修长羽睫有盈盈水光,“枪炮无眼,要是我····…你要好好孝顺爸妈!” “胡说什么?”清歌低声呵斥,声音却很温柔,“你先去,要照顾好自己。” 白素约依稀听出了清歌的话外之意,错愕道:“你也要去?” 清歌慎重颔首:“当然,我是军人的后代!”然后他沉思道,“可咱们不能一起走,妈太精明了,她要是察觉了,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白素约紧紧攥住了哥哥的手。 第二天,白素约跟着几名同学,乘坐金家的快艇,去了马六甲。 没过几天,画楼跟高平莎上街,看到了李方景的车子。 他回了新加坡,难道白云归一个人出海打渔? 画楼便想起前段日子白云归总是念叨祖国抗日的战事,她的心一瞬间掉入了寒潭,无边的寒意瞬息涌上。 慕容半岑和苏捷行踪不定,白云归又····`· “去李府!”她沉声对司机道。 第二百七十六节尾声(3) 李方景前脚进门,画楼后脚就跟了进来。 她面拢薄霜,眸如利剑,把管家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有些结巴道:“白夫人······.先生······先生出海没有回来,不知道您有什么要紧事……” 画楼不语,直径坐在||乳|白色真皮沙发上,看了那管家一眼,声音柔婉道:“没关系,我等李先生。” 眼眸却越发锋利。 管家不敢多言,叫佣人上茶,然后退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李方景一袭浅褐色中式长袍走了出去。他年纪大了,岁月沉淀了英俊风华,越发迷人。 来到新加坡后,他酷爱前朝的长衫,温柔儒雅。 他笑容倜傥,不见一丝尴尬,坐在画楼身边,便点燃了雪茄,清冽烟草气息萦绕。 “你一定是在街上看到了我的车!”李方景笃定含笑,“你真适合去做稽查官,眼睛太毒了。” 画楼呷了口茶,不答话,浑身的冷意却掩饰不住。 李方景视若无睹。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画楼一杯茶入腹,心底的怒意渐渐平复了些,人也更加理智。 李方景最终败下阵,叹气道:“画楼,他回国了。” “我知道!”画楼亦叹气,看到了李方景,她就明白了,心头的怒意也被沉淀,“他都五十出头的人,身子很不好,还如此不顾一切跑回国·我很失望。” 嘴上说的狠毒,语气里却满是担忧。 李方景又点燃一根烟,轻吐云雾,才道:“他是军人,画楼。” 从李府回来,画楼情绪有些低落。 管家迎上她,低声道:“夫人,金太太和上官教授来了。” 上官教授·是白素约的老师。 难道孩子们在马六甲出了事? 画楼袖底的手微微握了握,最近这是怎么了?所有的事一趟趟的来,都不让她喘息。 金太太一见到画楼,便拉着她的手哭起来:“怎么办,这些孩子太不懂事…···白太太,我们应该怎么办?老金去英国谈生意了·我一点主见都没有……” 她哽咽着,说话又没头没脑,画楼一头雾水。 她一边安慰着金太太,一边拿眼睛看上官教授。 五十多岁的上官教授一向沉稳内敛·此刻却慌乱起来,声音发紧:“……我班上十五个学生,走了十个……他们全部回国参战,还偷偷拿了教学秘书的章,各人手里都有学校的介绍信······” 画楼眼睛一晃,有金星直冒。 素约回国了。 好不容易把金太太和上官教授打发走,画楼把白清歌喊了来·厉声问他:“你妹妹回国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清歌见过母亲发火的样子,不敢隐瞒,低声道:“我知道···…” 一声脆响·她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清歌垂首不语。 画楼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叫佣人收拾好茶盏碎片·然后喊了高平莎,略带愧意道:“我要回国。我知道你着急·还请你留在新加坡……” 高平莎不依:“姐姐,我们都留下来。姐夫和素约不会有事,半岑和苏捷也没事……” 画楼轻微摇头,声音里透出疲惫:“你姐夫身子不好,他这一去,十有八九不可能活着回来,我不敢侥幸。我要赶在他入部队之前,找到他。旁人劝不动他的……素约……” 她看了眼清歌,“孩子有自己的理想,这很好。战争需要牺牲,才能保存民族的延续,我不强求他们,生死各安天命吧!” 白清歌猛然抬眸看着母亲。 他记忆中精明果敢的母亲,面容好似一瞬间憔悴苍老了。 “妈……”清歌喊了母亲一声。 画楼便伸手,清歌上前一步,握住了母亲的手。 “你留在新加坡,倘若三个月妈还没有回来,你就把家里的产业都卖了,去英国。告诉你二叔,让他们都跟着走,明年日本人肯定要打到新加坡来,这里也保不住了。”画楼道。 她记得明年年底,日本人会攻打新加坡,英国根本不想抗击,仅仅五十多天,,新加坡彻底沦陷。 然后长达三年,日本人在新加坡为所欲为。 因为新加坡的华侨竭尽全力支持祖国抗日,捐款捐物,还组织了义勇军,引起了日本人仇恨和疯狂的报复。新加坡沦陷后,日本在这里屠杀了数万华裔。 高平莎和白清歌错愕看着画楼。 “让我······让我处理家里的产业?”白清歌有些结巴,家里生意那么大,他怎么知道如何是好? 画楼很肯定的颔首。 “妈······”白清歌只有十八岁,一直在父母疼爱下长大,不谙世事的天真,从来不参与父亲的生意。 父母让他和妹妹自由自在享受童年的单纯光阴。 母亲突然像交代遗言般把家事托付给他,让白清歌发懵。 “妈,日本人不可能打到新加坡来吧?”白清歌顾左右而言他,“新加坡是重要的海港,英国在这里有飞机、有舰队,沿海都架了大炮,不可能被日本人侵占的。 我跟您回国找爸爸……” 画楼定定望着儿子,半晌沉默不语。 高平莎瞧着画楼,便知她固执,道:“姐姐,既是这样,我跟您一起回去……清歌,你听你妈的话。” 她得知白云归回国,心急如焚。那么半岑回国,平莎同样担心。 可她跟画楼不同。 枪炮阵里,画楼能自保,高平莎却要成为拖累。 “平莎······”她的声音有些哀痛,“这场战争四五年才能结束·谁留下来,谁埋骨他乡都不能预料。我们至亲的人只有这些,不能全部毁在这场战争里。你若是真的爱半岑,照顾好他的骨肉和他的老母亲。” 然后她微带怅然看了眼清歌,“平莎,你和清歌等在新加坡。我三个月没有回来,你帮着清歌把白家的人都送走,就回美国去·我保证半岑和苏捷没事。新加坡的华人一直支持祖国抗日,要是新加坡沦陷……” 白清歌脸色骤变。 万一新加坡沦陷,日本人不可能放过他们的,特别是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华侨人家。 父亲是军人,民族危难之际,他不可能躲在海港享受宁静·不可能只出钱财;妹妹学医,战场后方医疗简陋,急缺医生护士,她又是一腔热忱·烈骨铮铮;母亲爱父亲,父亲回国,母亲不可能安心呆在新加坡。 可家族亦需要保护。 有人为了大的家族牺牲,有人就应该为了小的家族坚守。 “妈,我留下来!”白清歌肃然道,“您放心去吧!” 高平莎艰难沉吟,好半天才道:“我相信您·我留在新加坡。”她还有孩子,还有生意。 半岑回去了,自己跟回去,真的就能保护他? 不·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为何一路匆匆跟到新加坡,到此刻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人焦虑的时候·总是缺乏理智。 慕容画楼此刻,是不是也这样? 高平莎还想劝·触及画楼那双杀伐予夺般冷酷的眸子,话就咽了回去。 她是听不进的。 管家帮她准备行李,买好了三天后的机票。 此去国内,画楼不能肯定自己会很快回来,把家托付给儿子,仍需要叮嘱一番。 她找了白嗣立和白云展,对他们道:“日本人的野心是整个亚洲。英国占据新加坡,扼守住马六甲海峡,就阻碍了日本的大计。日本人想把统治亚洲,就要把英国人赶走,新加坡是日本必争之地,这里迟早会沦陷……” 白嗣立微微蹙眉。 白云展不以为意,画楼话音未落,他抢先道:“大嫂,你也太多疑了。倭人能把英国从新加坡赶走?” “当然!”画楼面容一肃,“新加坡对于英国是锦上添花,他们不会全力阻击日本。你要知道,新加坡的英国人是少数,要是日本太过于顽强,他们就没有必须牺牲兵力。” 白嗣立遽然看着画楼,眉宇间有了几分慎重。 大哥曾经是显赫一方的将军,这些话大约是大哥告诉大嫂,大嫂再告诉他们的。 为何要告诉他们? 白嗣立眼眸里的狐惑一闪而过,画楼已经开口道:“你们大哥回了国内。” 白云展啊了一声:“炮火连天的,他回去干吗?” “抗日!”画楼声音没有一丝纹路,眼眸却闪了闪,“素约也回去了……你们大哥身体不好,不适合征战,我要去找他。原本这些话我想年底再说,现在告诉你们,只怕你们不信。二弟,你把家里的橡胶园都卖了吧,要是日本人打进来,那些橡胶园就一文不值······现在出手,能卖到好价钱,等仗打完了,这些资本够咱们东山再起。” 白嗣立难以置信看着她。 如今最好的生意就是橡胶园。卖橡胶园,等于把银子往大海里扔。 白云展同样惊讶不已。 画楼又把卖庄园的话告诉了龙永和李方景。 除了白清歌,其他人都不以为然。 三天后,画楼带着小巧皮箱,只身回了国内。 白云展把她临走前告诉他们卖橡胶园的事说给瞿湘听。 瞿湘愣住,细细思量画楼的话,然后慎重道:“云展,咱们的橡胶园,都卖了!” 白云展失笑:“你也疯了?现在橡胶园日进斗金······” 瞿湘没有笑,很认真道:“听我的,好不好?我们卖了橡胶园和生意,去英国!大嫂说的不错,日本人会打进新加坡来。” 第二百七十七节尾声(4) 白云展的性格急躁,不管遇到何事,他总是率性而为。爹娘死后,他们同二哥分家,五房的里里外外皆是瞿湘打理。 家宅和睦,生意兴隆,瞿湘丝毫不输二哥白嗣立。 白云展没有大男子主义,妻子能干,他乐得清闲。向来瞿湘说什么,他听着照办即可,不需要他操心。 而今天,他第一次质疑。 英国人那么富强,新加坡又是东南亚的重要海港,英国人怎么可能让日本人打进来? 而日本人有什么本事打到新加坡? 现在就把橡胶园卖了去英国,是不是因噎废食? 他想了想,还是道:“湘儿,我同二哥再商量商量吧······”委婉否决的妻子的决定。 瞿湘很了解白云展的脾气,他需要是一头叫驴,要顺毛摸,不能反着来。你越是同他争,他越是犯浑。 瞿湘只得勉强笑了笑:“那你们兄弟再商量······?br /> 锦绣民国 全第67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对了云展,春且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想送他去哪里念书?” 这样,把卖橡胶园的话题岔开了。 白春且性格腼腆,不同于白清歌的天不怕地不怕,他斯文,不善交际。 以前白云展夫妻想着让他和白清歌一起去美国。 如今,大哥大嫂回国,把家族生意托付给白清歌,他年内是不可能念书了。白清歌耽误了,不能叫白春且跟着耽误。 孩子应该去哪里还是要在商量。 “要不,让他去美国,跟长崎一起…···”白云展问妻子。 白长崎是老二白嗣立的幼子,今年二十岁,前年去美国,明年应该回新加坡了。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带着白春且,让他适应国外生活。 瞿湘沉吟须臾道:“还是算了,我不放心让春且跟着长崎。大嫂的兄弟不是也在美国?” 白云展笑起来:“我怎么把他忘了?半岑在美国嘛!不过,他好像也回到国内了……” 说来说去,家里的人,好像只有白长崎能带着春且。 瞿湘脸色微落,不肯松口。 白云展只得道:“要不我们等等看?过段日子半岑倘若回美国,定要从新加坡路过……他的妻子不是在新加坡?你去拜访她,问问那边的情况……” 瞿湘道好。 夫妻俩再也不提白长崎。 白云展微微叹气,她想起了白长崎…··· 四年前大哥回俞州,把他们全部接到新加坡。 白长崎是二哥的幼子,二哥二嫂疼爱得紧,养成了他的纨绔霸道脾气。刚刚来到新加坡,看中了车行的一辆德国汽车。 那车,是大嫂专门订给白清歌,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十六岁的白长崎笑嘻嘻说:“大伯母清歌年纪还小,哪里能开车?不如送给我吧,我另外送礼物给清歌····`·” 十四岁的白清歌自小跟着父亲习武,高大修长很结实,比白长崎看上去还要稳重成熟。 堂兄初来新加坡白清歌算得上东道主,画楼便看着儿子不语。 白清歌很喜欢那辆汽车。 那是他和画楼画了样子两人研究了半个月,叫车行专门改造的。不说旁的,光是花费这份心思,母子二人都舍不得。 侄儿开口了,画楼不好回绝。 白清歌小小年纪,倒也大度,笑道:“堂兄喜欢,送给你好了……” 车子开走了。 可改造的过程中出了小故障,白长崎开出去就出了车祸。头、胳膊、小腿皆受重创,去医院缝了十几针才救回来。 白甄氏为了这事,白云归一家人去探病的时候,她沉默不语。画楼问她话,她装作听不见…… 画楼无所谓笑了笑。 白清歌却气不过,想说什么,被妹妹拉住了胳膊。 这件事是个开端,白清歌和白长崎算是结了梁子。 白长崎修养了两个月,彻底痊愈了。 半年后,白清歌兄妹跟白春且去马场骑马,正好白长崎带了个同龄的女孩子一起。 白长崎有意在佳人面前显摆自己的高超马术,就跟白清歌和白春且说赛马。 白春且当时就有些发窘。他自小不爱运动,堂兄是知道的,根本不善骑马。 还要赛马?这不是有意让他出丑,衬托白长崎? 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白清歌和白素约兄妹看不惯白长崎为了一个女孩子为难自己的堂兄弟。 人各有爱好,并不是说马骑得好就是英雄。 文武各有所长。 白长崎这种为了女人让自己的亲兄弟自爆其短,来衬托他的长处,令人不齿。 白素约就说:“三哥,不如我们俩来一场较量?你若是输了,牵着我的马围着马场走一圈,如何?” 就是让白长崎做她牵马的小厮。 白长崎很是不快,眉头蹙起来。 白清歌知道妹妹骑术了得,在一旁帮场子:“三哥,你不会连女孩子的挑战都不敢接受吧?想跟我和五弟赛马,先赢了素约再说。” 白长崎被白清鹗兄妹激怒,翻身上马,动作娴熟标准,惹得旁边好几位小姐逵连喝彩。 白清歌和白素约只是心中暗笑,花拳绣腿,好看不中用。 白素约中规中矩上了马,白长崎便不屑瞥了她一眼。 最后一圈下来,他始终被白素约甩开十几米的距离。他若是快,白素约就更快,不管是他如何折腾,都被堂妹死死捏住了,压在后面。 到了终点,白长崎脸都气白了。 白素约不过是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免得他嚣张跋扈·哪里真的会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的堂兄牵马? 没有输赢,那么刚刚的比试就是兄妹之间的玩闹,不存在丢人不丢人了。 偏偏白长崎不知堂妹的好意,非说什么愿赌服输,叫嚷了起来。 他吵,旁边就有人望过来。白嗣立一家人来新加坡时间不长,白素约可是在新加坡长大的,马场的人十有八九是相熟。 闹起来不好看。 她就笑嘻嘻的大声道:“兄弟多就是好!哥哥愿意纡尊降贵·妹妹难道不领情?” 当即上马,让白长崎牵着。 哪里知道,白长崎挥动着手里用桐油浸泡过的牛筋马鞭,一鞭子挥在素约坐骑的左腹。 这种马鞭最是狠辣,不仅仅马腹被抽得一条血痕,素约的裙摆被打破·小腿皮开肉绽。她疼得深吸一口气,惊呼出口,马儿早已腾空而去。 那马受惊,跑起来一阵风般。 素约再怎么熟练·不过是十四岁的女孩子,最后什么都不顾,拼了命抱住了马的脖子。 正好李方景跟朋友在隔壁场地骑马,听到动静就赶过来,纵马追上去,把素约救下来。 不知为何,素约当晚发高烧。 这件事·画楼把白清歌狠狠骂了一顿。 白清歌兄妹在白长崎面前两度吃亏,又是年轻不怕事的性格,哪里受得住?便想方设法要捉弄白长崎一次。 白云归和画楼一向教导孩子,当面吃亏要当面讨回来·不准背后使绊子。又说自己家的血脉就这些人,能做兄弟是缘分·不必计较小得失。 白清歌记得这些,才对白长崎如此客气。 没过一个月·白清歌、白素约、五房的白春且和白雨歇,兄妹四人去登山,又遇到了白长崎。 他又和几个狐朋狗友,带着两个女孩子来玩。 碰到了,便结伴上山。 山的对面,是悬崖,悬崖下面是大海。 白长崎几次在朋友面前说白春且懦弱无用,白清歌终于忍无可忍,冷笑道:“三哥,你若是有本事,咱们去个好地方,怎么样?” 两次交锋,白长崎都是大获全胜,他哪里把清歌放在眼里,问什么好处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白长崎的朋友亦好奇,纷纷嚷着要一起去。 等到了悬崖边,听着海浪咆哮,望着万丈深渊,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腿打颤。 白素约也变了脸。 这个地方她来过。 上次跟父母一起登山,母亲看到这个悬崖,目露艳羡,低声跟父亲说:“我们跳下去吧!” 父亲便紧紧搂住她,低声呵斥:“孩子们都在,你敢胡闹?” 当时清歌和素约都在场,见父亲抱着母亲,纷纷要过也抱着母亲,说:“妈,你不要跳。”一家人都笑起来。 难道哥哥? 素约念头尚未转过来,白清歌已道:“三哥,你总说五弟胆子小,不如我们比比胆子?你敢跳吗?” 白长崎不屑:“你敢跳吗?” 白清歌一把拽住白春且的手,又一手攥住白长崎的胳膊,然后对其他人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白家男人向来英勇。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回头从西海岸上来,你们不用等,先回去······” 白长崎朋友中的几个男孩子不相信白清歌敢寻死,都在笑,白素约和白雨歇变了脸。 “四哥,四哥……”白春且小腿打颤。 白清歌瞪了他一眼。 白长崎冷笑。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白清歌拉着兄弟两人,后退几步,准备冲刺着跑过去。 白长崎认准了白清歌不敢,便挑眉,做了要跳的架势。 快到悬崖边,他心中发懵,突然停住了脚步。 白清歌却使劲攥住了他的胳膊,兄弟三人身体腾空,跳了下去。 白雨歇失声哭喊:“四哥,五哥……” 白素约唇色发白。 白长崎的朋友全部愣住,半晌才听到噗通一声巨响,他们落入苍茫大海中。 那几个男孩子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跑着下山,生怕被拖累。 白素约想起了那天母亲的表情,她说,我们跳下去,神情很向往,并不是开玩笑。所以,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事······ 她搀扶着早死摊在地上的白雨歇,厉声道:“走,咱们去西海岸接哥哥们!” 第二百七十八节尾声(5) 下山,开车到达西海岸,早已是两个小时以后。十岁的白雨歇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不停啼哭。 白素约抱着妹妹,唇色发白,手不停颤抖,却强自镇定。 在西海岸焦急等待了半个钟头,终于见苍茫海面,有黑点破水而归。 白素约瞬间喜极而泣,不顾长裙及地,忙奔入海中。 白清歌和白春且疲惫至极,两人拖着昏死过去的白长崎,到达岸边便躺在海滩不动弹,任咸湿潮水一波涌上一波落下…… 素约吓得半死,忙推了推清歌,又推春且。 兄弟两人手脚酸软,只顾闭目养神。 雨歇抱着哥哥的胳膊,不停的哭。 春且只得勉强睁开眼睛逗她笑。 长崎好半晌才慢悠悠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陆地,大哭起来。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把年纪最小的雨歇给怔住了,愣愣望着三堂兄。 长崎恢复了神智,慌不择路窜逃。一边跑,一边哭骂:“疯子,白清歌你这个疯子……”他既幸运自己还活着,又后怕不已。 清歌哈哈大笑。 他揽着春且的肩头,拍着他道:“好小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你体力不错啊!” 春且讪笑:“我们家有泳池,每次我做错事,我妈就让我在泳池里不停回来游一个小时作为惩罚。不游完不准上岸……我别的运动不行,只会游泳……” 清歌和素约微愣,继而笑起来。他们五婶,跟他们母亲倒也几分相似的脾气。每次清歌惹事。母亲就罚他跑三十圈马场。 既惩罚了孩子,又锻炼了身体。 等春且和雨歇回去后,素约悄悄问清歌:“你不害怕吗?那么高,掉下去可能没命……” 清歌耸肩不语。 春且回去后,把经历的事告诉白云展和瞿湘。 白云展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清歌就是个二愣子!” 瞿湘则问儿子:“在海里游了将近三个小时。你不累吗?” “没有三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春且解释道。“中间遇到礁石,我们歇了三次。三哥平日里那么横,真没用,掉到水里就吓昏了。我和四哥一路轮流背着他……” 瞿湘含笑把儿子抱在怀里。 白云展则板起脸教训他:“你以后不准跟着清歌玩,他做事根本不知轻重!” 春且垂首道是。 瞿湘就让他回房,然后跟丈夫道:“你从前总说春且太腼腆,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带着他,又说不准他去。” 见白云展脸色不虞,她语气微松。笑道:“不管清歌是否知轻重。他至少是个勇敢的人。他不是让春且帮忙。偷偷把长崎推下去,而是带着春且。拉着长崎一起跳下去。单单这一点,他做事光明磊落,是条汉子!咱们背井离乡,想在异乡落足,需要的就是清歌这种不惧险阻、破釜沉舟的秉性!春且学得一二,将来你我不是少操心?” 白云展还是蹙眉。 瞿湘又道:“春且遇事最谨慎,这是他骨子里的天性,无法更改。他只能是个守成之君,不能成为开业之主。学几分清歌的勇敢,将来家业交到他手中,不至于凋零。” 白云展反复思量妻子的话,也有道理,就忍不住笑了笑,说了句“你太宠爱孩子了”,不再提不准春且和清歌来往的话。 第二天,瞿湘就去看白清歌。 正好遇到了白甄氏。 她脸色阴沉,目光带着几分犀利狠辣。看到瞿湘,只是随意颔首,直径进了白云归的宅子。 画楼一家人还在吃早饭,见瞿湘和白甄氏同来,画楼和白云归都微愣。 放下碗筷在客厅坐下,瞿湘尚未开口,白甄氏便一股脑儿把白清歌昨天所作所为告诉了画楼和白云归,还道:“长崎一晚上都在做噩梦,惊醒了数次。后半夜就开始发烧,满嘴的胡说。我们凌晨送他去医院,早上五点多他才堪堪阖眼……” 白云归脸色一落,看着一旁丝毫不以为意的白清歌和白素约,满心的怒火就涌上来,诘问白清歌:“你二婶说的,可是实情?” 白清歌很恭敬道:“是!” “混账东西!”白云归怒骂道,“你简直没了王法!要是有事,你如何交代?”其实心中也觉好笑。 画楼在一旁沉默不语,不同于往常的强悍。 白云归蹙眉,这个时候她做母亲的应该帮腔,否则怎么收场?难道要他打儿子一顿? 清歌和素约长这么大,白云归可是从来没有红过脸的…… 他下不去手。 “不是没有出人命?”素约接口,嘀咕道,“当初三哥用马鞭抽我的马,我腿上现在还有一条狰狞的疤痕,我也连夜发烧……受了惊吓发烧不是常事?二婶不必放在心上,吃几副药就好了。妈,当初给我看病的那位医生是谁?推荐给二婶吧,让三哥早点好起来……” 白甄氏瞬间又变脸。 两个月前,白长崎因为比赛输给了白素约,抽打她的马,还把她的小腿抽得皮开肉绽,素约也是吓的连夜发烧。 白甄氏看着一旁垂首喝茶,不管不顾的慕容画楼,瞬间就明白过来。素约受伤时,画楼可没有这样登门问罪! 可这不一样! 孩子们赛马,最后闹起来,不过是儿戏! 可白清歌拉着白长崎跳悬崖! 这根本就是两种事! 白甄氏脸色更加沉下去,对白素约道:“清歌拉着你三哥跳海,存心是谋杀!当初你三哥不过是同你开玩笑,如何能一样?大哥。您也任由孩子们颠倒是非?” 画楼依旧垂眸不说话。 白素约就不依,不顾父亲给她使眼色,冷笑一声:“二婶,谁颠倒是非?你说我哥哥拉着三哥跳海是谋杀?我哥哥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的,难道他要自杀?就算他真心要谋杀三哥,也把自己陪葬了。二婶有什么不平?三哥抽我的马是儿戏?” 说罢。她撩起裙裾。退了腿上的丝袜,“我这辈子,都要带着这条疤,短裙是穿不了的!这样的游戏。是不是太过分了?倘若三哥和我同在马背,他抽打马不慎打到了我,我什么都不说!我一个人在马背,他把我的马抽得发狂,要不是李叔叔,我早就从马上摔下来!二婶。您知道从快奔的马上摔下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生命垂危?二婶,那才是谋杀!” 瞿湘用茶杯挡出唇瓣。挑起一抹微笑。 白甄氏一向精明强悍,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容画楼手里的描金骨瓷茶盏放下,抬眸望着白甄氏:“十几岁的孩子,玩闹起来不知轻重,原本没什么!二弟妹,我的孩子从来不做没头没脑的事!那个地方我知道,我带着清歌跳过两次,跳下去不会死人。清歌心中有把握,才敢带春且和长崎跳。” 白云归、瞿湘、白素约同时望向慕容画楼。 白清歌站在母亲身后,依旧垂首不语,很乖顺的模样。 白云归眼中怒意骤盛,他生气的时候,眉梢有股煞气暗转,令气氛遽然凝滞。 画楼好似看不见,继续道:“二弟妹,家里孩子众多,清歌为何总和长崎过不去?指责别人的孩子,你是不是应该先了解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做了什么,你真的知道吗?长崎比清歌大两岁多……” 白甄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最后不顾礼节,愤然拂袖而去。 瞿湘见闹成这样,只说春且没事,就是过来看看清歌等语,立马走了。 瞿湘和白甄氏一走,白素约就啐了一口:“二婶太过分了,以为咱们怕她!三哥欺负我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如今到我哥哥这里,就成了蓄意谋杀!” 白云归重重咳了一声:“素约,你先上楼。” 素约知道父亲要跟母亲和哥哥算账,有些担忧看了母亲和哥哥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她又不甘心,就趴在楼梯口偷听。 白云归声音压抑着怒意:“你什么时候带清歌去跳了悬崖?” 画楼的声音风轻云淡,道:“我没有!我要是不这样说,二弟妹闹起来不好看!” 白云归错愕,好半晌才对白清歌道:“你好大的胆子!” “爸……”白清歌声音结结巴巴的,“妈没有带我跳过……那天我听妈说想跳下去看看,后来我自己跳过一次……” 躲着偷听的白素约不由吸气。 屋子里没有响动,父母估计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从悬崖下游到西海岸,两个小时就够了,一路上有好几处礁石可以歇息,只要没有风浪,一点危险都没有。”白清歌急急解释,“后来……后来唐阿姨去了英国,李叔叔心情不好,我又带着他跳了一次……我有把握不让三哥和五弟出事,才敢拉着他们跳……三哥那种人,你不给他下点猛药,制服不了他。他总是欺负春且,我瞧着就不快!一家子兄弟,他总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他肯定第一个落井下石。反正我是不指望他帮衬,现在我教训了他,至少让他有点怕处,不敢乱来……” 好半晌,画楼和白云归都没有说话。 当天下午,他们去医院看了白长崎。 他脸色煞白,模样憔悴极了。 画楼跟上次白甄氏对素约的态度一样,拉着长崎的手说:“都是你弟弟不懂事,小孩子玩闹过头了,你别多心……” 白甄氏气得身子微颤。 偏偏她一句指责的都不敢说。这话,就是当初她跟素约说的,如今画楼用她的话打她的嘴巴,她能如何? 第二百七十八节尾声(6) 白长崎被吓得够呛,躺了半个月才下床。 白素约在背后笑他银样镴枪头。 因这件事,白甄氏气了一年不跟画楼来往。白长崎从此见了白清歌,总是绕道而行,避而远之。 他恨上了白清歌,同样记恨白春且。 不敢惹白清歌,偶尔还是会刺一刺白春且。 春且倒是没什么变化,长崎欺负他,他依旧一声不吭忍让着。 春且就是这样,你打他一拳,他笑呵呵接了,毫无反应,让白长崎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以后慢慢也忽略这个弟弟。 这些事,瞿湘都知道。她的人总是不时打听白春且跟人相处的事,告诉她。春且不说,她也不提。 现在说让春且去美国跟长崎一起念书,瞿湘不放心。长崎的性格依旧那般跋扈,春且跟着他,少不了被他冷嘲热讽。 二房的孩子是宝贝,他们五房的孩子也不是野草。 同样捧在掌心养大的,凭什么任由着二房的欺负? 以前是避免不了,现在却巴巴送去任人欺凌? 那还不如留在新加坡。 没过两个月,慕容半岑和苏捷被慕容画楼派去的夏应接回了新加坡。 同来的,还有白云灵的婆家张家。跟当初白家众人来新加坡时的大包小包不同,他们轻装简行。 四年前白家人来新加坡,算是移民;如今张家人再来,已经是逃难了。 知道白云灵一家人来到了新加坡,白家众人纷纷来看望。白云归的客厅里顿时挤满了人。 “日本人的舰队离俞州不到两天的路程,要不是大嫂吩咐我们,迟一步怕是出不来了!”肌肤依旧如少女般嫩白的白云灵把儿子张勤抱在怀里,语气既惋惜又侥幸。 张家走的匆忙,除了现金,什么都丢了…… 万贯家财。全部毁在战火里。 张君阳镜片后的眸子微微一黯。 老二白嗣立便道:“人平安出来了就好。” 白云展也这样劝张家众人。 画楼不在新加坡。白甄氏便是长嫂。她笑着安慰张偲、张太太。又对张君阳夫妻道:“你们先安心住下来,等日本人被打走了,再商议后话。我们府上宅子多,亲家老爷太太不嫌弃。住到我们那里吧。” 张太太便看了丈夫张偲和儿子张君阳一眼。 张君阳想了想,道:“不晓得仗什么时候打完,总得做长远打算。我想先借住半个月,请二哥帮忙,替我们买一幢宅子,置办些产业……不需要太多。我们父子有个事做就成了……” 新加坡环境不错。冬天可以避寒。 张君阳决定在这里买宅子。一来是不想麻烦舅兄;二来等他和白云灵老了,也可以来新加坡养老…… 就算回俞州。宅子也有舅兄看着。 这个主意很靠谱,白嗣立和白云展都颔首。 瞿湘突然道:“亲家老爷,妹夫,宅子和产业暂时就不要治了,我们正在卖产业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瞿湘身上。 白云展冲她使眼色。 两个月前她说要卖橡胶园,被白云展挡了回去。如今,她居然公开说要卖产业? 瞿湘装作看不见,瞧着张氏父子面露诧异,笑了笑:“新加坡是东南亚重要海港,日本人觊觎已久。别说俞州,新加坡亦是朝不保夕了……我们准备卖了产业,去英国避难……” 白嗣立蹙眉,看了瞿湘一眼,又看白云展。 白云展也蹙眉,频频给瞿湘使眼色,瞿湘置若罔闻。 白嗣立便咳了咳,道:“五弟妹,你杞人忧天了。新加坡固若金汤,日本人不可能打进来的……” “二哥,要是万一呢?”瞿湘不似以往的温和,笑盈盈的,声音里却透出强势,“俞州快要沦陷,六妹一家人能到新加坡来,因为我们在新加坡。万一新加坡沦陷,咱们去哪里? 二哥不相信日本人会打进来,可以留在新加坡。大嫂嘱咐清歌卖了产业,我准备和清歌一起,把我们家的宅子和产业全部卖了,去英国。倘若日本人没有打进来,我们再回来,到时还请二哥帮衬一把; 倘若打进来了,二哥可以带着全族去英国,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我们谁都不能预测明天……留个后手,总比孤守一方强……” 张君阳听了,不住点头。 白云展顿时沉默不语,眸子里却有了些笑意,同意了瞿湘的打算。 白嗣立依旧蹙眉,白甄氏也摇头。瞿氏总是跟慕容画楼亲近,学得神神叨叨的,不知所谓。 “大哥和五哥都要卖了产业去英国?”张君阳问道。 “是啊,我们卖了产业去英国。”这次回答的,是白云展。 瞿湘心中一动,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还能说服他,不成想……这个男人没什么本事,对她的话却总是言听计从,更加不会在外人面前反驳她的主意。瞿湘眼眶有些发热,她垂眸,把眼泪敛去。 “那我们也去英国吧。”张君阳看了眼父亲,又看了妻子,才道。 张偲原本就是逃难出来的,留在新加坡还是英国,对于他们都是异国他乡,没有区别。家里是儿子做主,他说去哪里,他们跟着去哪里就好了。 想到这些,张偲点头说好。 白云灵自然也同意。她从前留学英国,后来就没有再去。她也一直想着再去英国看看,见张君阳看她,自然颔首。 瞿湘笑了笑。 白嗣立没有反对,分了家,别人要去哪里,轮不到他管。 白甄氏眼眸微静。没有说话。 白清歌就在一旁道:“六姑父,你们先住在这里吧。我爸妈、妹妹都在国内,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妈让我清理家里的生意,只让我舅妈帮衬。听说六姑父做生意很厉害,您也帮着我参谋参谋……” 小小年纪,说话沉稳。张君阳不免对这个容貌酷似白云归的小男孩子充满欣赏。 他看了眼慕容半岑和苏捷、高平莎。笑道:“你舅舅们也住在这里。可能再住我们?” 白清歌笑:“二叔和五叔新来新加坡,他们的宅子都不及我们家一半大。大哥和二哥都结婚,全部住在二叔的宅子里;五叔家房子也要卖了,您住在我这里。可能拥挤些,却强过住在二叔、五叔家……” 众人都笑。 张偲也笑起来,拍了拍清歌的肩膀,笑道:“这小子,有白将军的风采,虎父无犬子啊!” 白清歌不好意思笑起来。 便这样。白云灵一家人、慕容半岑等人都住在了白云归的宅子里。 高平莎俨然家里的女主人。吩咐厨子做了饭菜。留了白嗣立、白云展夫妻吃饭。 饭后略坐了坐,白嗣立、白云展夫妻各自回家。 高平莎就安排张家众人住下。让佣人照顾他们。 终于安排妥当,白清歌就迫不及待抓住慕容半岑的胳膊,问道:“舅舅,我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半岑有些讪。 苏捷就笑道:“我和哥哥刚刚下火车就被李师长的人给抓了,一直关在俞州。等姐姐找到我们,就把我们塞到汽车上,拉到昆明上了飞机……听人说姐夫去了冀地,素约北上去了山东……姐姐不是找姐夫,就是找素约去了。” 白清歌有些丧气。 慕容半岑安慰他:“你别害怕,你妈很厉害!国内她认识不少人,你不必担心……” 高平莎也道:“是啊清歌,你安心把你妈交代的事情做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白清歌点头。 夜色渐深,新加坡的三月有些闷热。白云灵把儿子哄着睡下,才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只见张君阳抱着儿子,父子俩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她蹙眉:“勤儿不是睡了?” “又醒了……”张君阳笑道。 张勤从父亲怀里起来,扑到母亲怀里。他已经十二岁了,却像个小孩子般撒娇,总是腻在母亲身边。 白云灵满眸是笑。 “妈妈,我今晚跟你和爸爸睡……”张勤一口俞州话,眉宇间有五六分像张君阳。他每次撒娇时,眼睛似墨色宝石闪耀,又似白云灵的神采。 平心而论,张勤的外貌不像白云灵,可别人从不质疑他们是亲母子,因为张勤举手投足间,总有白云灵的影子。 可能是他从小就跟着母亲,模仿母亲的一言一行的缘故。 白云灵想也没想,把孩子抱到床上,笑道:“好,勤儿跟我们睡……” 月上帘钩,满屋的温馨。 一家三口说着话儿,白云灵搂住张勤,很快进入梦乡。 借着明媚月色,张君阳望着他们母子,唇角溢满了笑意。 他的手抚过张勤的脸颊,又抚过白云灵的,才躺下歇息。 不知道为何,朦胧中,他耳边又想起那个女人凄厉的哭声:“先生,先生……求求您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求您了……” 一个激灵,张君阳猛然惊醒,后背汗透。 隐晦月色中,妻儿睡颜安详,他半晌透不过气。身上湿黏黏的,他起身去了浴室。 第二百七十八节尾声(7) 洗了澡,换了衣衫,张君阳睡不着。 庭院一株宽大椰子树茂密葱郁,树下一张宽大藤椅。 他们住的客房,是白云归庭院的后面一处单独小楼,四间三层的法式建筑小巧精致,四周种植着各种宽叶植被。 他拿了雪茄,轻手轻脚下楼,坐在那茂密树影下,静静点燃了烟。 袅袅清雾从他唇间轻溢,指缝间的闪着艳色星火。 张君阳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声音,稚嫩,柔婉,却凄厉得叫人心口发紧。 张君阳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只是远远瞧过她一次,后来每次见她总是黑夜。她不知道张君阳是谁,张君阳却对她很了解。 她在家里排行老大,姓顾,叫顾青。她父亲是个遗少,吸食鸦片,把祖宗留下来的家产败得一干二净。 她十五岁那年,父亲就因买不起鸦片,被人掐死在烟馆里。 她母亲是老式女子,裹着小脚。她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祖母,一大家人。 父亲死后,为了维持生计,她出来做舞女。 做舞女的时候,她改名叫白蝶。 那时,张君阳正为子嗣烦恼不已,就想了一个计谋,托海盐帮的人帮他找个干净的雏妓,他出高价包养两年,替他生个孩子。 海盐帮的人便把白蝶给了他。 他不放心,非要那人说出白蝶的来历,那人又把白蝶的真实背景告诉张君阳,他才微微安心。 白云灵嫁到张家。五年不孕。 中医、西医、求神问佛,白云灵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家里常年是药味。她原本白皙俏丽的脸颊,有了几丝不正常的蜡黄。 最后,她先放弃了,目光里带着绝望的从容。道:“君阳。你听妈的话。娶个姨太太吧!” 自从白云归死后,张家对白云灵少了一份忌讳。 她五年不孕,张君阳又取代大哥,成为家中顶梁柱。没有子嗣怎么能行? 张太太一开始还只是暗示,后来就干脆当着白云灵的面,让她帮着劝张君阳纳妾。 最初听到这话,白云灵会背后偷偷哭。 后来,她眸带戏谑问张太太:“妈觉得谁好?让君阳先瞧瞧,他觉得好。我就喜欢……” 张君阳每次都要哄她半天。她才会好一点…… 因为孩子。两人也会吵架。特别是过了新婚的甜蜜,很多问题爆发。两人有时冷战。 张君阳总是想起当初答应过白云归的话,一辈子照顾好白云灵。 在他们家需要这份关系的时候,他娶了白云灵;如今她的哥哥去世,他就要放弃她? 张君阳做不出来。 可她阴阳怪气的,让他很难堪,有时也觉得疲惫极了。 结婚第四年的时候,张家沉了一条船。那是条客船,在海里触礁,又遇到风暴,淹死整整一千人。 张君阳被警备厅关到了大牢,张偲想奔走救出儿子,却被那些痛失亲人的家属绑架,要求张家赔款。 张家大少爷听了张太太和张大少奶奶的话,咬死牙关不松口,要求警备厅找出沉船原因,就是不肯负责赔偿。 白云灵却拿了张君阳的钥匙和印章,去了公司的财务处,让他们悉数把钱财拿出来,准备赔偿。 她还组织了家里的男佣,帮忙安顿那些暂时没有家属找来的亡灵。 张太太很生气,同她吵起来。 她就当面大声道:“妈,爸爸把公司交给了君阳,他现在在大牢里,家里自然是我帮忙!您倘若愿意赔偿,愿意安葬这些亡灵,我就听您的,您若是不愿意,媳妇就不孝顺了!” 张太太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她无知妇孺,张家有多少钱赔? 白云灵就叫了自己亲信的佣人,把张太太绑到了她的花园关起来,不准张大少爷和张大少奶奶见。 张太太在她手里,张君阳的印章和钥匙也全部在她手里。 她消瘦肩膀撑了张家,拿出公司全部的流动资金,赔偿那些亡灵。 海盐帮的章子莫龙头得知消息后,主动帮她料理。 章子莫曾经受到白云归夫人的恩典,算得上白云灵的娘家人。 白家亦出人出钱,替妹妹撑腰。 新闻界对张家的态度给予极高评价,俞州富商为了名声,纷纷给张家借款,愿意帮张家渡过难关。 这件事传到了南京。 袁总理被张家的诚信善良感动,派了特派员亲自调查沉船事件。 最后才知道,那船是人为破坏,还牵扯出了对手的船舶公司洪家…… 袁总理的特派员封了洪家生意,银行资产全部冻结,调出来处理张家的赔偿。 最后,张家的损失不过几万块,却赢得了国内政界、商界甚至民众的好感。每每有人提起张家,就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有良心的商户! 张君阳原本对白云灵只是少女般的怜惜,自从这件事,才对她刮目相看。也越发觉得妻子是块蒙尘的美玉。 张偲对这个儿媳妇更加看重。 就连张太太,亦是真心感激白云灵在这次事件中的力挽狂澜。 以后,张家就再也没有提过纳妾之事。 而白云灵的心思,却一直不得缓解。 直到张君阳说:“不如你假怀孕?等到九个月后,我派了可靠的人,在东南各省的慈善堂门口日夜侯着,一有弃婴就立马抱回来,如何?” 白云灵微愣,继而搂住张君阳的脖子,呜呜哭起来。 “我听你的……”近一年多,这是她第一次在张君阳面前露出新婚时的那种娇憨语态。 张君阳心口一热,不禁眼眸盈泪。 他在白云灵面前是这样说。两人合计好之后,白云灵同意假怀孕。 可张君阳将来会是张家的家主。他的孩子,如何能是外人的血脉?不管那孩子身世多么干净,瞒得多么严实,只要长得不像他们夫妻,就会被人诟病。 那孩子若是善良知恩还好,倘若不幸。那孩子是一匹中山狼。张家就毁了! 他心中有了另外的打算。 他托了海盐帮一个叫郭德怀的人。帮他找一个干净的雏妓。 张君阳曾经对郭德怀有救命之恩,而且郭德怀忠义,张君阳很放心他。 郭德怀替他找到了叫白蝶的舞女,身份简单。身子干净。 张君阳在俞州城外买了一间小公馆,派了三个忠心精明的保镖,把白蝶安顿在那里。他每次去都是深夜,而且不准白蝶开灯。 白蝶不知道张君阳的身份,亦没有见过他的容貌。 他却是见过白蝶一次,很清秀。 过程很顺利。三次之后。白蝶怀了身子。 怀胎十月。白蝶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正好白云灵那边的“产期”也到了。第二天,孩子就被抱到了白云灵的产房。 张家人虽然对白云灵怀孕有些怀疑。却更多是高兴。等她“生下”儿子,张太太哪里还有半分猜忌?对孙子喜欢不已…… 张君阳最后一次去小公馆,黑暗中,他给了白蝶一笔钱,道:“你两个弟弟,我带走了。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吃饱睡暖,还会让他们念书。这里的两万块,是给你的……带着你母亲和余下的弟弟妹妹,回乡过些平静日子……你口风紧的话,你弟弟五年后就会回去,否则……” 白蝶连忙道:“我会保守秘密,我什么都不说!” 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张君阳脚边:“先生,我没有见过孩子……是男是女,没有人会告诉我……” 张君阳沉默不已,片刻便要起身。 白蝶抱住了他的腿:“先生,求求您,我只要见一面,一面就好!” 张君阳推她,她踉跄跌坐在地上。 他快步出门,将她反锁在房间里。 隔着雕花木门,听到她捶门的声音,还有凄厉哭声:“先生,求求您,求求您把孩子还给我……我不要钱,我要我的孩子……求求您,我的孩子……” 张君阳的脚步越来快。 每次看到儿子和白云灵愉悦的笑容,他的心是满足的。 可睡梦里,每隔几个月,总是能梦到白蝶。 耳边总是她凄厉的哭声,求求您,把孩子还给我…… 张勤越长越大,容貌和张君阳越来越像。 每次别人当面奉承白云灵,就会说:“小少爷和二老爷长得真像……” 白云灵甜甜的笑,却从来不责问张君阳,为何张勤长得像他。 张君阳心中后怕,张勤五岁那年,他跟她说了实话。 “我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对你我、对张家都好……”她淡然笑了笑,声音最后有些悲悯,“只是苦了她……” 夫妻俩良久无言。 走到这一步,可怜白蝶,让她见到孩子,只会让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化作白费。 自从坦白之后,白蝶那凄厉哭声给张君阳的愧疚好似减轻了,他好多年都没有梦到过白蝶。 今夜,是怎么了? 一根雪茄落尽,他才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次日,张君阳夫妻带着张勤,去白云展家中做客。 瞿湘很热情接待了他们。 正说着话,管家说李先生来了…… 张君阳跟李方景也是熟悉的。 老朋友见面,一番闲谈。 李方景却显得心不在焉。寻了个空隙,他对瞿湘道:“五太太,我有点私事跟您说……” 瞿湘心中微怔,却强自不露声色,跟李方景去了西边的餐厅说话。 第二百七十九节尾声(8) “我三哥来了封电报……”李方景言语间颇有几分忧色,让瞿湘心中的猜疑证实了,不免心口发紧。 “……柳烨死了。”好半晌,李方景才艰难开口。 瞿湘捧着茶盏的手轻微发颤。 “她死在上海日本情报处……”他眼眸一层轻雾,缓慢凝成了水珠,在眼眶里打?br /> 锦绣民国 全第68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打转,“被一个宪兵队糟蹋了,不成|人形,最后还被凌迟……” 瞿湘咬唇,眼泪毫无预兆夺眶而落,而手中茶盏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她的掌心被瓷片割破,艳红血珠沁出。 她倏然站起身。 手臂一紧,李方景拉住了她。他声音微哽我三哥找到她时,她存下最后一口气,让我三哥转告你,你依旧是日本情报处黑名单上第一人,叫你千万小心” 瞿湘咬住唇,躬下身子嚎啕大哭。 被客厅那边的人都惊动了,纷纷望向这边。 白春且和白雨歇兄妹最先跑過來,一个搀扶起母亲,一个掏了帕子给母亲,都紧张问妈,您怎麼了?” 瞿湘不顾张君阳夫妻在场,推开孩子们,快步奔跑上楼。 众人莫名其妙,都求解般望着李方景。 李方景轻轻笑了笑,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白春且走到刚刚瞿湘坐过的桌旁,拿起碎瓷片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晚上白云展才回來,白雨歇很害怕,把早上母亲被李方景惹哭了,然后一整日关在自己房间里的事告诉了父亲。 白云展微微蹙眉。 他上楼去敲门,瞿湘才给他开门。 灯光下,她眼皮浮肿,眼眸通红,是哭过的。 “出了何事?”白云展紧张问道。 “云展,我想我妈了……”瞿湘声音嘶哑,“我爸爸死后,妈就一直跟着哥哥在法国。我想去法国看看我妈……” 白云展搂住妻子,笑着安慰她不哭了,又不是不准你去。明日我陪你去,春且和雨歇也好几年没有见到外婆和舅舅。” “不,我自己去”瞿湘有些撒娇,眼泪止不住又溢出来,“不是说要卖了房子和橡胶园?我实在一刻也等不得,我马上要走。最多两个月我就回來。等我回來了,你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咱们直接去英国,好不好?” 白云展的余光这才瞥见墙角一只藤皮小箱。 他眉头蹙起,瞿湘从来都是谨慎理智的。夫妻十几年,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一定是出事了。 “是不是岳母?”他担心问道,然后慎重望着她,“湘儿,你有甚麼跟我说。就算我不能帮你,亦能替你分担心里的苦……” “云展,我求你了,甚麼都别问”瞿湘放开,左手被碎片划了下,已经结痂。 她拿帕子拭了泪,含笑看着白云展我一个小时后的飞机……你还不相信我?我不会有事。云展……” 眼眸含着祈求神色。 白云展沉吟半晌,才道这样急,我不放心……既然真的想岳母了,我也不能拦着你,我送你去机场……” 瞿湘感激搂住了他的脖子。 白春且和白雨歇听说母亲要连夜赶去法国,很是诧异。 雨歇拉住她的衣袖妈,我也要去。” “雨歇乖,妈回來给你带礼物……”瞿湘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盈盈的,然后对春且道,“照顾妹妹,别惹事。” 春且哦了一声。 白云展开车,送瞿湘去机场。 看着她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白云展依旧站在那里愣神。她到底怎麼了?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安,很想跟過去瞧瞧。可想起她交代他把家里的事处理好,白云展这个念头又压了下去。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 乘务人员看着一名穿着淡墨色旗袍的旅客撬开了餐厅的窗户,骇然要阻拦她,却见她拎着藤皮箱跳了下去。 那乘务人员大惊失色,惊叫出口。 飞机慢慢起飞,离开了跑道。乘务人员从那女子刚刚跳下去的窗口望過去,她已经沿着跑道,回了飞机场。 往昆明的飞机还有十分钟就要起飞,瞿湘压了压宽檐帽子,混在乘客里准备登机,倏然有人拉她的胳膊。 她快速后退几步,避开了那人的手,才抬眸看他。 一袭黑色西装风流英俊,是李方景。 “過來……”他没有笑意,眼眸有些锋利。 两人往旁人的暗处走了几步,藏在夜幕下。 “她临终遗言,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你都躲了快二十年,还有必要回去冒险?”他声音很低,却带着愤然,“你现在只是个平凡的妇人,不再是南方政府的王牌特务可日本人还在找你,你回去就是个死。想想你的孩子……” “我的朋友很少……”瞿湘低低笑了笑,“柳烨算一个。当年若不是她,我不可能退得那么干净,亦不可能过上梦寐以求安静的日子。那些禽兽……我不想别的,只想替她报了仇……你放心,我我有孩子。” 曾经李潋之抓过瞿湘,后来被李方景转手送给云媛,他一直知道瞿湘就是南方政府的王牌情报员。 她处事低调,否则以她的功勋,情报局局长哪里轮得到云媛? 就是因为她一向神秘低调,所以她退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你一定要去?”李方景叹气,“我真后悔告诉你” 瞿湘笑了笑。 李方景很无奈,说了句一路平安。 前往昆明的飞机就这样起飞。 瞿湘回国后,李方景一直关注着上海的新闻。 在上海,每隔几日就有一个日本高级军官被暗杀,每日都有一个日本宪兵惨死。 两个月后,瞿湘回到新加坡,已经是新加坡的六月底,正是燥热时节。 李方景这才松口气。 其实他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李潋之的电报,一直犹豫是否要告诉瞿湘。他犹豫半个月才说,最后瞿湘还是冲动回国。 瞿湘告诉李方景她的骨灰放在李潋之的官邸内,牌位是爱妻柳烨……” 她有些唏嘘,“不成想他对柳烨那样痴心……这么多年了,还是……” 倘若她知道李潋之为了柳烨一生未娶,只怕不会这样唏嘘轻叹。 李方景就打趣般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李家尽出痴情种子。” 瞿湘觉得这话耳熟,然后才想起是曾经别人说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尽是痴情种子……她忍不住摇头笑六少倒是时刻不忘吹嘘自己。” 李方景也笑。 “没有云归他们的消息?”李方景问道,“我的人说云归战死了,我不太相信……” 瞿湘一时默然。 好半晌,她才道我看到大嫂了。外面的人说大哥战死了,大嫂却没有见到大哥的尸骨。我回新加坡的时候,她去了重庆……她说找不到大哥的尸骨,就不会相信大哥战死。” 李方景沉默不语。 七月中旬,白清歌把家里的庄园房产等全部卖了,准备跟五叔、六姑八月底去英国。 八月初,白云归战死的消息传到了新加坡。 白清歌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国。 白云展和瞿湘都劝他。 “我爸爸战死,我妈和下落不明,国恨家仇,我不杀尽小日本,就不是白云归的”他脸色紫涨,神情坚毅又愤然,酷似发怒时的白云归的兒子。 “四哥,好样的,我也要回国”白春且难得一次在人前大声說話。 “跟我们去英国”一向温和的瞿湘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你杀日本人,你凭甚麼?像你们兄弟这样的,回去也是被人当成枪靶子” 白清歌不以为意。 瞿湘突然劈掌袭向白清歌。 白清歌心中大震,忙向后退后。他虽然敏捷,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同时剧烈又清晰的疼痛袭来,他禁不住啊了一声,右边手臂被瞿湘折向身后,脱臼了。 白春且、白雨歇和白云展站着没有动,全部愕望着瞿湘。 瞿湘一把拎起白清歌的衣领,冷笑道连我都打不过,还想着甚麼国恨家仇你妈怎麼跟你说的,你全部都忘了?” 妈妈让他守住白家,不能让白家出事。 妈妈还说,日本人会打到新加坡来,让他劝白家众人离开新加坡。 如今,产业都卖了,可是新的落脚地方还没有找到,二叔三叔四叔还有七姑都不愿意离开新加坡。 妈妈交代的事,他都没有做到。 疼痛中,豆大汗珠从额前冒出来。 瞿湘吩咐佣人送四少爷去医院。”然后冷冷说,“你还想不通,才不配做白云归的兒子” 白云展才回过神来。 把胳膊弄折了,怎麼像吐口吐沫那样简单? “湘儿,你下手也太狠了……要是清歌留下后遗症,怎麼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晚上躺下,白云展幽幽道。 瞿湘猛然坐起来,黑暗中,她的声音严厉又陌生你也瞎说大嫂说大哥没死,大哥就没有死下次别再说这种话” 白云展怔住。 这样的瞿湘,他觉得很陌生。 新书《衣香》连载中,这周在新书榜上,姐妹们如果有推荐票,辛苦移步投给新书吧(__) 。如果觉得看着顺眼,就随手放到书架里吧,o(n_n)o~古言宅斗~~ 第二百七十九节大结局 一九四五年的俞州,战火初定,满目萧条。 汽车缓慢爬上半山腰,似火般的木棉荼蘼盛绽,落英如锦,把半山腰的路铺垫得似展开的画轴,秾艳灼目。 一株木棉被摧残,横卧小径。 汽车不得不停下来。 穿着咖啡色条纹西装的高大男子下车,然后开了后面车门,搀扶着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下车。 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穿着格子大衣。 “妈,这里就是爸爸以前的官邸?”素约望着被战火摧残的断壁残垣,眉头微蹙。母亲口中的官邸,是风景如画的地方。 如今,庭院草木深深,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风貌。 白清歌则搀扶母亲跨过那株倒下的木棉树,往前走去。 缠枝大铁门早已残缺不全,那些缠绕大门的藤蔓依旧摇曳着,却失了最初绿衣盎然的美丽,凌乱依附着。 门前小径曾经种着白玫瑰,如今不满了杂草。 绕过小径,是偌大的花坛,这里曾经种着各种茶花。深秋清晨,画楼最喜摘带着寒露的茶花,插在水晶花瓶里,摆在自己的床头,伴着那浓烈馥郁的茶花香,或者读书,或者描眉。 雕花大门早已不知去向,三层小楼虽矗立,却残破不堪。 门口缠绕着厚重的蛛网,灰尘的气息迎面扑来。 白清歌上前,用门口沾满灰尘泥土的大木棍搅开蛛网,然后犹豫着问画楼:“妈妈,这房子不晓得是否结实。要不我们陪您绕到后面看看吧?” 画楼却摇头,笑道:“这里曾经是你爸爸的官邸。那时总有人刺杀他,这房子是他亲手造建,普通的子弹无法穿过,比任何建设都结实…我们进去看看。” 白清歌和白素约彼此对视,终究没有反驳画楼。跟着进了官邸。 画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进这厅堂的情景。虽然是二十五年前。却恍然昨天。那时,她经历一场生死,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重生在这个年代。她也是怨过的:好好的繁华盛世不去,偏偏来到这个动乱的年代。 幸好,当时俞州的统治者,是心怀天下的白云归。 也许她的到来,只是为了和他的一段情缘吧? 他四零年从新加坡回到华夏,并没有战死。却断了一条腿。云媛收留了他。替他养伤。画楼在四一年夏季才找到他。 他的身体很不好。断了腿,又因为身子里有子弹的缘故。不停生病。半年后,他病逝了,享年六十岁整。 六十岁,满身伤疾的军人,他算是寿终正寝了。 推进太平间的瞬间,画楼身子发软,要不是白清歌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就倒了下去。 而云媛,发了疯一般冲了进去。 她附在他身上,怎么都不肯离开,凄厉的哭声仿佛照进画楼心里,她的心被击得四分五裂,再也找不回来。 护士和医生使劲拉云媛,直到白清歌说:“云阿姨,让我爸爸安静的走吧!” 云媛才向魔怔了般,放开了手。 这一次,他不再是假死,而且实实在在没有了呼吸。 没过多久,俞州也沦陷了。 白素约一直以军医的身份参战,画楼和白清歌回了英国。 直到半个月前日本人被打得退出俞州,画楼才有了回国看看的念头。 白云归是一九四二正月里病逝的,至今已经三年了。 画楼原本身体很好,可这三年来,她的身体一下子虚弱了,每日药不离身。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命不长久,再不回来看看,就真的没有了机会。 她让清歌给素约来信,让素约安排一下,画楼和清歌回国看看官邸。素约会快就回信,说可以回来。 大理石的台阶满是青苔,素约和清歌左右搀扶着画楼。 他们出生后就离开了俞州,对官邸毫无记忆,画楼则不厌其烦跟他们说官邸的旧事。 “妈,您当时怕不怕?”母子三人把官邸前前后后逛了一遍,在后苑的假山断石上坐着休息,白素约听母亲说当年她被留在官邸对付日本人时的情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怕!”画楼轻笑,“妈这辈子有过好几次害怕,但是那次不算。” “那几次?”清歌也问。 画楼想了想,缓慢回忆道:“第一次,我从霖城回来,看到家里换了沙发,容舟住到了官邸,我那时已经离不开你父亲,却很害怕过妻妾同屋檐下的日子;第二次,清歌出生时不知啼哭;第三次,你父亲偷偷从新加坡离开…… 第一次害怕,以为你父亲的爱情是镜花水月,转眼就忘了;第二次害怕,以为我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天生不足;第三次害怕,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白云归真的没有再回来。 一时间沉默不语。 画楼深深吸了口气:“如今,你爸爸走了三年。素约的工作虽然很危险,可你实现了保家卫国的理想,已经是个坚强的战士;清歌撑起了家业,你们兄妹终于平安长大了。再回来看一眼官邸,妈妈了无牵挂。” 白清歌脸色微变:“妈,说什么呢!您看外婆,至今还是那么健康,舅舅和小舅舅就结婚了。我和素约还没有成家立业,您怎么就了无牵挂?” 画楼苦笑,扬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一般。 她不愿意说,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哪一天睡得踏实。 只要阖眼,必会做梦。 梦里曾经和白云归的岁月就开始回放,从最开始到去新加坡相濡以沫的那些年,令她时常哭着惊醒。 她耗尽了体力。油尽灯枯了。 当年她劝白云归放下部队,假死脱身,说:“千般不舍,总要放下的。” 对孩子们,她也是这样,纵使再舍不得。她也坚持不下去了。她一直在等。在等俞州解放。在等着回来再看一眼官邸。 画楼叹气,没有回答清歌的话。 素约看着她,眼泪就忍不住簌簌落下,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画楼笑着笑着。眼眸亦有晶莹泪珠,“好了,妈伤怀时自然会说些泄气的话,哪里明日就去死了?我还要看着你出嫁,清歌娶媳妇呢。” 素约哭得越发伤痛。 晚上回了宾馆,画楼精力不济。很疲惫的早些歇息。 素约就拉着清歌到自己房间说话:“怎么回事?才三年。妈的身体就全部垮了!你怎么照顾妈妈的?” 声音不自觉哽咽。 白清歌怅然叹气:“爸爸走后。妈身体就一直不好!她每个月都要发烧几次,我经常听到她一个人说话……她可能有些幻觉!爸爸走了。她整个人就失去了支撑。” “不可能!”素约难以接受,“妈那么厉害的人……” 她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含笑优雅,自信飞扬,不管大多的风雨,她总是一笑置之,最后和父亲商议,很平稳的解决。 白素约印象中的母亲,是内心沉稳坚强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因为父亲的去世就垮了? 母亲骑马、游泳、网球都很好,她经常运动,素约从来都不记得母亲生病过! “妈厉害,那是因为父亲支撑着她。”白清歌道,“父亲不在了,她厉害给谁看?” 白素约微愣。 回到英国,已经是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人无条件撤出新加坡后,华裔有些人在英国落足,有些人准备回新加坡。 白家众人还是打算回新加坡,他们在新加坡还有些产业。 准备十月动身的,却耽误下来,因为慕容画楼去世了。 四十五岁,应该是很健朗的年纪,她却逝世了。 悲痛一瞬间笼罩在众人心头。 采妩痛哭,静下来的时候,她才跟龙永说:“难为她撑了这么久!她捧着白将军的骨灰回来,整个人毫无生气,大约是觉得生无可恋。可她放不下清歌和素约。” 白清歌已经能支撑一方,白素约亦在战场上深经百炼,为了名勇敢的军医,画楼的心,才算放下吧? 等她的心放下,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 画楼出殡那日,正好是张二太太白云灵的产期。 她多年不孕,不知道为何,来到英国后这些年,突然就怀孕了。一开始早上起来呕吐,身子不适,她以为是癌症或者什么重病,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怀孕。 白云灵不想生,她跟张君阳说:“我这把年纪突然怀孕,不知道孩子是否健康,还是算了……” 张君阳却明白她真正的担忧,她是怕自己不能对亲生孩子和张勤一视同仁吧? 众人都劝她生下来,画楼也劝,甚至十七岁的张勤也兴奋说:“妈妈,我要妹妹,您生个妹妹吧!” 画楼的葬礼后两个小时,白云灵的孩子落地,是个健康的女婴。 英国人喜欢用先辈的名字给后世的孩子命名,来怀念先人。 白云灵跟白清歌商量,能不能用画楼的名字替她的女儿命名。 白清歌含泪点头。 白云灵四十五岁产女,取名张画楼。 花开春暖日,窗外一株樱桃花蕊盛绽,战争改变了世界,结束了旧的时代,不管人们是否愿意,都要随时岁月的脚步,匆匆踏入新的生活。 白云灵抱着女儿,想起当初唱给白云展听的那首歌:“ give a ho where the buffalo roa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ho, ho on the range,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这样的生活,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开。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总会一个个离去,白云归走了,画楼走了…… 再过几年,也会轮到他们,这便是世间的生死轮回,无需悲痛。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