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阿蕊》 第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承德二年秋,大将军慕锦毅大败西南两国联军,持续三年之久的战事终得以平息。 京城处府邸,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怔怔望着丈夫与两个儿子的灵位,久久不能言…… 相隔不远的另座府邸。 秋风阵阵,高大的树上吊着的几片枯黄的叶子,借着风力缓缓飘向大地的怀抱,给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增添几分萧瑟凄凉之感。 书房内,男子怔怔地握着手上的笔,良久,才若有似无地叹息声,低头望了望铺在书案前的雪白宣纸,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笔画地在上面写下——放妻书! 落下了最后笔,将笔搭在架上,亲手拿起这张仿若千斤重的纸,步步地走到屋内红木雕花椅上的女子跟前。 “公主,如你所愿,你我夫妻缘尽于此,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柳家,自此退出京城!” 二十年后,燕州城辖内的永昌镇祈山村。 祈山村位于永昌镇东南边,三面环山,是永昌镇辖内相对较为富裕的村落。村里共百来户人家,章姓是村中大姓,但乃不乏叶姓、梁姓等人家。 “阿蕊,刚洗完衣服回来啊?”正坐在树底下歇息的中年女子,远远便冲着正朝这边走来的端着木盆的小姑娘打招呼。 “对,婶子这是打哪回来啊?”小姑娘走到她身边笑盈盈地招呼道。 “刚从镇里回来,哎,这位你没见过吧?这是我娘家大姐。” “大婶子!”柳琇蕊冲她身边那名身蓝布衣的妇人笑笑,嘴角两边的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让人见之心喜。 “好俊俏的闺女!”蓝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尤其那对似是含着汪秋水般的清澈杏眼,衬得整个人都水灵灵的,加上肤色亦比普通农家女子要白皙得,再配上轻柔的嗓音,活脱脱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却是身粗布衣裳,让人感叹句这姑娘实在太不会投胎了。 柳琇蕊害羞地垂下头,片刻才稍带歉意地道,“两位婶子,爹娘还在家中等着,阿蕊这便先回去了!” “哎,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柳琇蕊又冲她们笑笑,这才端着木盆朝前方村头方向走去。 “这是哪家的闺女啊?让人见了心里就欢喜!”见她走得远了,蓝衣妇人才问。 “村头柳家老二的闺女。” “我瞧她这通身气派,跟咱家闺女倒不样。” “这也难怪,你可知她亲娘是谁?高淑容!高举人的女儿!想来这丫头是随了她外祖。” “当年我倒是听闻高举人家的闺女嫁了祈山村个外来户,原来竟是这丫头的亲爹?” “可不就是他!” …… 身后那些议论柳琇蕊自然是听不到,她走了会,又转了几个弯,阵‘哒哒哒’的马车行驶声从她身后响起,她往路边靠了靠,避了开来。 那马车直直往她前面驶去,片刻却又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不会,车里便下来位身蓝色襕衫,头戴儒巾的年轻书生,待柳琇蕊走得近了些,便迎上前作了个揖,“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见是个酸书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对这种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她向是敬而远之的,皆因她的嫡亲外祖,便是个老举人,最爱对人说教,开口闭口便是‘圣人曰,圣人云’,让她云里雾里。再加上二哥柳耀海自小便对她耳提面命,让她日后见到这种浑身散发着酸味的书生,定要离得远远的,以免被那阵酸气沾染上了。 纪淮见她这个反应,不由得微怔,暗悔自己唐突了,这小丫头瞧着十二三岁,副乖巧娴静的模样,想来在家中颇为受宠,极少见生人。 他退后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又作揖道,“敢问姑娘,往福河村是否走这条道?” 柳琇蕊见他生得白白净净,衣裳整整齐齐,和她外祖般无二,心里嘀咕,这便是二哥说的百无用的白面书生吧! “不错,福河村是走这条道,你沿着路直走便能到了!”她抿了抿嘴,才脆声回道。 纪淮见她抿嘴的时候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加上口标准的燕州方言,衬着轻柔悦耳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他不禁暗叹,好个讨喜的小丫头! “谢姑娘!”他又深深作了个揖,这才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待马车走得远了,柳琇蕊才拐进了旁边的小道,再走片刻,便到了坐落在村头的家。 轻轻推开院子的木栅栏,便见二哥柳耀海正扎着马步,双手叉腰,头顶木盆,满头大汗地立在院里,几只母鸡围在他脚边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似是在看笑话般。 柳琇蕊见怪不怪地冲着屋里喊,“娘,我回来了,家里的鸡可都喂了?” 柳耀海见宝贝妹妹居然只关心她那几十只鸡,对他的水深火热视若无睹,不禁哀怨地望了她眼。 “都喂过了,快把衣服晾了吧。”高淑容从屋里探出头来,冲着女儿道。 “哎!” 将洗干净了的衣服在院里搭着的竹竿上晾好,柳琇蕊四下瞧瞧,便轻手轻脚地挪到柳耀海身边,弯着腰笑眯眯地问,“二哥,你又惹爹生气了?” 柳耀海冲她扮了个鬼脸,“以爹的黑脸样,谁能瞧得出他生不生气,怎的偏说是我惹了他呢?” 柳琇蕊掩着嘴嘻嘻直笑,“不是你惹他,怎的又被罚?” “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你二哥这是在练武懂不?不勤些练武又怎对得住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名头?哪像你,只会两下三脚猫功夫!”柳耀海摇头晃脑,头顶上的空木盆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他吓得把伸手抓住。 好险好险,若是盆子掉了,又得加个时辰! 柳琇蕊见他还死鸭子嘴硬,嘴角两边的小梨涡跳得欢快了。 “阿蕊有二哥护着,又何需练什么武!” “倒也是!”柳耀海又得意了,他唯的妹妹,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先问问他的拳头! 柳耀海与柳琇蕊这对兄妹相差两岁,上头有位亲兄长柳耀河及位堂兄柳耀江,下面还有堂弟柳耀湖,柳家这五个孩子,柳耀江年纪最长,性子沉稳,对弟弟妹妹自是十分照顾;柳耀河瞧着循规蹈矩,其实满肚子是坏主意;柳耀海是个愣头青,可偏偏却是兄弟几个当中武艺最好的,每每跟着父兄打猎,收获都比兄长们要丰,但他同时又是最让家人头疼的,三头两日大小祸事闯个不停,是得了个小霸王的名头,让他亲爹柳敬南恨不得掌拍回他娘肚子里重新生过。 可偏偏这样位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小霸王,对妹妹却是言听计从,柳琇蕊对他撒撒娇,保管比他亲爹骂百句还有用! 柳琇蕊又与柳耀海说了会话,便见三婶关氏脸色青红交加地从大伯母李氏屋里出来,她大惑不解,大伯母是个宽厚慈和之人,极少落人面子,不必说是对自家人。 “二哥,大伯母与三婶这是怎么了?”见关氏进了自己的屋,她才压低声音问柳耀海。 “还能有什么,堂哥的亲事呗,上回三婶介绍的那家据说祖上曾官至丞相的人家的姑娘,被人发现与人私通,还怀了人家骨肉,大伯母得知三婶大力推荐的姑娘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再好脾气也忍不下去了。”柳耀海顶着空木盆左摇下,右摆下,那只木盆在他头顶上转来转去的,居然还掉不下来。 “我瞧英梅姐就挺好的啊,就是不清楚大伯母为何不同意。”想想温柔孝顺又肯帮人的叶英梅,柳琇蕊就觉得可惜,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堂嫂好啊! “管他呢,只要堂哥喜欢就好!”柳耀海脑袋转得快,那只空木盆被他舞得呼呼生风,但仍是坚强的粘在他头顶上。 “咳!”声中年男子的咳嗽从兄妹二人身后响起,柳耀海暗叫不好,头上的动作刚停,那只木盆终于‘叭’的下,被甩了出去,然后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才晃晃悠悠地掉到了柳敬南脚边。 “爹!”兄妹二人齐齐出声。 柳敬南狠狠瞪了小儿子眼,这个混账,连受罚都不正经!只是想想方才他将木盆舞得呼呼生风的样子,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混小子什么都不行,就是学武有几分天份,这样的处罚才用了两次,他又成熟手工了! 摇摇头,再过得几年,他都怀疑自己再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惩罚这个老闯祸的小儿子了。 柳敬南弯下腰捡起那只木盆,拎着它走到仍是扎着马步的柳耀海跟前,柳耀海笑嘻嘻地伸出手欲接过,“爹,头误头误,儿子马上重新再顶上去!” 柳琇蕊‘噗嗤’下便笑了! 柳敬南掌拍开他的手,亲自将木盆重又放在他头顶上,侧头吩咐女儿,“阿蕊,去舀勺水来!” “好嘞!”柳琇蕊清脆地应了声,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水缸旁,顺手拿起木勺子舀了勺子清水。 “爹,来了!” 柳敬南接过木勺,将里面的水慢慢倒进儿子头顶那只木盆里…… “爹……”柳耀海苦着脸,爹又换整人的方式了,还有完没完啊! 柳琇蕊同情地望了望兄长,默默用眼神给予无限支持,二哥,顶住啊! 柳敬南将空木勺交给女儿,然后拍拍手,“好了,若再不老实,下次便不只这勺水了!” 柳耀海脸拉得长了。 第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敬南也不去理会儿子可怜兮兮的表情,背着手踱着步子往屋里走去,柳琇蕊也不敢再逗留,乖巧地追上去像条小尾巴般跟着他,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爹,娘做了好些好吃的,你高不高兴?明日你陪我和娘到镇里不?外祖父的寿辰你也会去不……” 柳敬南脸上依然瞧不出表情,可眼睛却带了丝笑意,这丫头,每次心虚了便啰啰嗦嗦没话找话说。 父女两人先后进了屋,高淑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见女儿又叽叽喳喳的,不禁白了她眼,“又做了什么事怕惹恼了你爹?” “哪有!”柳琇蕊大声反驳。 高淑容也不理她,只是对着丈夫说,“明日卯时刻我与章大嫂子约好了坐她们家的车到镇里,你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没了,大哥、三弟与四弟那边你可问过了?”柳敬南摇摇头,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了句。 “都问过了!”高淑容将围裙解了下来,挂在了架子上。 柳家兄弟四人虽仍住在个大院子里,但却相当于分家了,每房均有独立的大屋,连小辈的排行也是各家排各家的,只不过兄弟几人感情好,这些年虽存了些钱,但也只不过是把家里扩大了些,倒没有想过搬离此处过日子。 除了至今未娶的柳敬北,其他三人均已有妻有子,对这个立志终身不娶的弟弟,柳敬南除了叹气外再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次日早,高淑容与柳琇蕊母女二人便坐上了章家夫妇的牛车,柳琇蕊上了车才发现章家的女儿章碧莲也在,不禁高兴地坐到了她身边,两人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闷。 “对了,这几日梁金宝那小子怎的见了你便掉头走,往日他不是最爱跟在你身后转的吗?”章碧莲突然想起这事,便低声问。 “没什么,前些日子他作死地跑到我面前说是等他与村长家的章大妞成亲后便禀明父母要纳我为妾,我便把他剥剩套里衣绑到了树底下。”柳琇蕊捡起旁的稻草,拿在手上不停地转着圈,心不在焉地道。 “噗嗤!”章碧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真敢这样做啊?也不怕他嚷嚷出来?” “不怕!连姑娘家都打不过,这样丢脸的事他才不会说。况且,他也怕我二哥揍他!” 这梁金宝是村里的富户梁大川的儿子,前不久与村长家的大妞订了亲,可他却对小霸王柳耀海的妹妹柳琇蕊上了心,本想着让父母到柳家来提亲,可梁大川夫妇却看中了村长家的大丫头。梁金宝无奈,便想着享齐人之福,这才作死地跑到柳琇蕊面前说了那番话,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了。 “其实梁家那么有钱,便是做妾也是不亏的。”章碧莲开玩笑地道。 “别说我不会与人为妾,便是我的相公,想纳妾也得问问我的拳头!再说,那梁金宝明明是舍不得村长的家势,偏说得好像是人家章大妞硬要嫁他般,真让人瞧不起!”柳琇蕊不屑地撇撇嘴。 到了镇上,章碧莲拉着柳琇蕊,与长辈们约好了碰头的时辰地点,高淑容又叮嘱了女儿番,这才让两人走了。 “碧莲姐,你要带我到哪去啊?”初次来镇上的柳琇蕊,看什么都感到好奇,可章碧莲却拉着她穿街走巷,也不让她停下来细看。 “我,我想先去见个人。”章碧莲停下脚步,有些害羞地说。 柳琇蕊稍想下便明白了,章碧莲有个订亲两年有的未来夫婿,正是镇里开米铺的老板黄万福的儿子黄吉生,据说这个黄吉生不但人品好,书读得还很不错,小小年纪身上已有了秀才的功名,章家对这个未来女婿可是满意到了极点。 “哦,原来是去瞧未来姐夫,早说嘛!”她望着章碧莲爬满了红晕的脸,戏谑道。 “死丫头,连我都取笑!”章碧莲羞恼地做了个要撕她嘴的姿势,两人时闹成团。 “碧莲姐你瞧,那是不是未来姐夫?”正闹得起劲,柳琇蕊似是发现了什么,扯扯章碧莲的衣袖,朝前方不远努努嘴,示意她去看。 章碧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黄吉生抱着名女子,嘴巴直往女子脸上凑去…… 她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卿卿我我的缠绵样。 直到那女子发现她们,轻轻推了推黄吉生,提醒他有外人。黄吉生才侧头望过来,见是未过门的妻子章碧莲和她村里的小霸王柳耀海的妹妹柳琇蕊,不禁吓得把推开那女子,整整衣服走了过来。 “碧莲,她……” 章碧莲泫然欲泣地望着他,片刻用力跺了跺脚,掩面飞奔而去…… “碧莲姐!”柳琇蕊担心地追上去,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又哪追得上七拐八弯便没了踪影的章碧莲。 她回头望了望在原地脸无辜的黄吉生,猛的走上前去,用力脚便踢到他小腿上。 黄吉生被她踢得抱腿直叫,“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柳琇蕊又是脚踢到他另小腿上,单腿直立的黄吉生便‘扑通’下倒在了地上。 柳琇蕊又顺手捡起地上的枝条,用力往他身上抽,“打死你个花心大萝卜!” 黄吉生被她抽得哇哇大叫,柳琇蕊可不是那些柔弱女子,她幼时也是跟着柳敬南学过段时间武艺的,虽确如她兄长柳耀海说的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但比普通女子可是要有力气得,对付黄吉生这种弱不经风的富家子绰绰有余了。 她直打得黄吉生大声求饶,再三保证不敢了,这才停下手来。 “负心是读书人,呸,还秀才呢!”柳琇蕊充分表示了她的不屑。又转头对那名女子道,“这种满是花花肠子的伪君子,订了亲还拈花惹草,也就你这种人看得上!” 那女子脸上青红交加,却不敢反驳。 柳琇蕊鄙视地扫了他们眼,转身去寻章碧莲。 黄吉生见她走出了段距离,才破口大骂,“柳琇蕊,你这死丫头,日后生个儿子没屁.眼,不,辈子嫁不出去当老姑娘!” 不远处将此处发生的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纪淮,见那打了人的小姑娘又转身回来了,默默地端起茶碗抿了口,嗯,嘴巴太臭,确是还要打顿! “药钱!”哪想到事实大出意料,那姑娘竟然从荷包里掏出把铜钱砸到了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纪淮个没留意被茶水呛了口,他背过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又见离开了的小姑娘又走了回来,他心里纳闷,难不成给了钱还不够,还要亲自带他到医馆? 黄吉生正捡着地上的铜板,见柳琇蕊再次去而复返,不由虚张声势,“又想做什么?看在你还主动给药钱的份上,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柳琇蕊却不理他,狠狠脚踢到他身上,“钱给太啦!” 纪淮口茶喷了出来,再次背过身去咳得惊天动地。 这丫头,药钱给太了,所以要回来补上脚,以免人家有赚? “死丫头,才十三个铜板,连副药都不够,还太了?”黄吉生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进来,让纪淮咳得厉害了。 “纪兄,可是身子不适?怎的咳得这般厉害?”推门进来的学子见他这模样,不禁担心地问。 “让夏兄见笑了,在下不过是瞧见只会咬人的兔子,心里时有点震惊罢了!”纪淮拭了拭嘴角,平静地道。他记性极好,认得那姑娘正是昨日在祈山村给她指过路的那位,原以为是只乖巧怕生的小兔子,哪想到却是披着兔子皮的小老虎!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果不其然!” “正是正是,是在下大惊小怪了!” 柳琇蕊兜了几圈都找不着章碧莲的踪迹,心里又急又怕,可她像只没头苍蝇样到处乱走,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摸了摸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心里后悔不该将全部身家给了那花心大萝卜的,好歹也要剩半啊,那可是她存了好久的钱呢!本想着趁这难得的机会到镇里买些甜糕明日拿给最疼爱她的外祖母尝尝的,现在全泡汤了! 她沮丧地垂着脑袋,心里悔得肠子都断了,应该再踢几脚的,全部家产呢! 阵诱人的香味飘来,让她肚子里的空城记唱得响了,她望望不远处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卖包子的老婆婆见她直直地望过来,便招呼道,“姑娘可要来几个?老婆子的肉包子在永昌镇可是有名的好味道!” 柳琇蕊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不了,我还不饿,谢婆婆!” ‘咕噜噜’阵肚子发出的抗议声,让话音刚落的柳琇蕊唰的下红了脸。 老婆婆笑呵呵地拿出两个包子塞到她手里,“好孩子,婆婆请你吃!” “不不不,您赚点钱也不容易,我不能要!”柳琇蕊慌忙推辞,老人家起早贪黑赚几个辛苦钱不容易,她怎能白要! “没事,不过两个包子而已,拿去吃吧,婆婆不差这两个!”老婆婆又推了过来。 柳琇蕊推辞不下,想了想便摘下头上别着的珠花,“婆婆,我用这个抵吧!” 老婆婆笑了,“傻孩子,两个包子哪抵得了你这珠花啊!别推辞了,拿去吧!” 柳琇蕊见她不肯要,又推辞不得,不禁急得满脸通红。 “孙婆婆,她的钱让我来付吧!”正僵持不下,便听身后有人出声。 两人同时看…… “纪公子!” “白……书生?” 第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姑娘,小生有礼!”纪淮笑眯眯地朝她作了个揖,顿了下又道,“小生纪淮,非姑娘所言的白书生!” 柳琇蕊小小声嘀咕道,“人家想说的是白面书生!” 纪淮失笑,这丫头,看来对读书人不太待见啊! 转身对着老婆婆道,“孙婆婆,这姑娘不忍心白要您的包子,不如便让小生替她付钱吧!” 孙婆婆尚未出声,柳琇蕊便奇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的,为何要让你替我付钱?况且,大哥再三叮嘱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我千万小心,莫要贪时便宜,以致悔恨终身!” 纪淮被她呛得口气堵在了咽喉,活了十八载,还是头回被人当成奸盗之辈,这丫头的家人真是教导得太到位了! “纪公子不是坏人,他是咱们永昌镇几十年来头个解元!”孙婆婆忍不住替他辩解道。 “哦,可我与他非亲非故啊,怎能让他破费!”柳琇蕊坚持道。 “姑娘昨日曾替小生指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若不是姑娘指明了正确之路,小生险些误了与人相约之时辰,我辈读书人视信誉等同于性命,姑娘替小生挽回声誉,这区区几个包子钱实在不足为道!”纪淮佯咳声,满脸诚恳地道。 柳琇蕊纳闷地望着他张合的嘴巴,不过两个包子而已,怎的跟读书人的信誉扯上关系了?这些书呆子果然不可思议! 生怕对方又会扯些有的没的之乎者也,她手脚麻利地拿过他手上几个铜板塞到孙婆婆手中,再接过那两个肉包子。 “谢婆婆,谢白公子!” “纪公子!”纪淮无奈地强调。 “谢纪公子!”柳琇蕊从善如流。 “柳姑娘,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如今在西大街城门口边上!”纪淮见她捧着包子要离开,便提醒道。 他告别了朋友正欲返家,便见那只伪兔子正与卖包子的孙婆婆推揉着,细细听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果然药钱给太了,以致自己连买个包子的钱都没了! 柳琇蕊也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姓柳,急急抬头满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你见过她?” 纪淮被她眼中的光彩晃得愣了片刻,他定定神,“方才小生路过那处,确是见到她。” 柳琇蕊大喜,片刻又醒悟过来,警觉地望着他,“你如何知道我要寻的人是谁?” 纪淮暗叹,这好人不易做啊! “在此之前小生曾见过两位,故才有印象!姑娘若是信不过尽管到那看便知,西大街人来人往,你要寻之人便在那里!” 柳琇蕊想了想,倒也是。 “谢啦!” 走了几步,又红着脸回头,“那,那个,西大街要怎么走?” 纪淮叹口气,认命地替她指路,“直走见了杂货铺便往东边拐,过了三个路口再转西边,顺着……” 他说了片刻,才注意到对方脸的懵懵懂懂,再次叹口气,“姑娘,可否容小生为你带路?” 柳琇蕊此刻也相信他是片好意了,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谢你了!” 两人前后地往西大街去,纪淮趁着转弯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瞄了她眼,见小姑娘乖乖巧巧地迈着小碎步跟在自己身后,哪还有方才打人那泼辣气势,活脱脱个娇娇怯怯的小兔子。 他暗叹,这丫头生得副好相貌,性子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脑里想了其他事,脚步便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柳琇蕊低着头跟着他,不留神便撞到他后背上。 “你做什么?” 纪淮本想道歉,但见原先乖巧的小兔子瞬间便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咳了咳,“柳姑娘,到了,你瞧瞧前方布庄门前是否有你要寻之人!” 柳琇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章碧莲在那里,不只是她,还有自己的娘亲高淑容及章家父母。 她高兴地冲纪淮躬了躬身,“谢了!”然后加快脚步朝高淑容走去。 “娘!” “死丫头,让你好好跟着你碧莲姐,做什么又到处乱跑,让人着急了半日!”高淑容本来急得六神无主,如今见小女儿平安归来,先是大喜,接着便大骂。 柳琇蕊乖乖地垂头认错,“娘,是我不好!” “婶子,阿蕊这也是第次到镇里来,时看花了眼迷了路也是有的!”章碧莲上前几步劝道。 刚走近来的纪淮听她这话,奇怪地望了她眼。 章家父母也上前来劝说,“人没事就好,哪个孩子第次到镇里不好奇的?” 高淑容也是心里着急这才骂了几句,这个女儿自小便是家中最为得宠的,不说他们夫妻,便是她伯父伯母,还有两位叔叔对她也是宠爱有加,以致这丫头向胆大包天。外人瞧着她乖巧听话,实际的性子比她那小霸王兄长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琇蕊察言观色,见娘亲神情缓和了下来,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娘,我错了,再不敢了!” 高淑容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整得脾气都没了,用力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呀!” 柳琇蕊趁机抱着她的手臂表决心。 高淑容笑骂了她几句,这才留意到纪淮的存在,“这位公子?” 纪淮朝她作了个揖,“晚生纪淮,敢问夫人,令尊可是珉安村举人高老先生?” 高淑容向他回了个礼,珉安村能被读书人尊称为老先生的也就是她亲爹了。 “确是,不知公子?” “高老先生乃晚生授业恩师!”纪淮解释道。自那男子叫出‘柳琇蕊’这名字,他便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听过,后来仔细想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恩师当年替外孙女起的名字吗?加上昨日又是在祁山村遇到的柳琇蕊,而恩师独女又是嫁到了祁山村。这样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娘,便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的!”柳琇蕊插口。 高淑容瞪了她眼,这才对纪淮感激地道,“小女顽劣,得公子相助!” “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当夫人谢!” 两人又是番客气,纪淮眼尾扫到柳琇蕊安安静静地在娘亲身后,又成了乖乖女儿,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谢过了纪淮,天色已不早了,除了柳琇蕊外,其他人该买的都买齐了,故便决定早些启程回村里。 纪淮目送着他们离开,想想今日这两番巧遇,脸上不由自主扬起几分笑容…… “阿蕊,对不住啊,把你个人丢在了那里!”上了车,章碧莲满是歉意地道。 “不妨事,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大叔大婶那黄吉生拈花惹草之事吗?”柳琇蕊不在意地摆摆手,想到章碧莲对这事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地问。 “告诉他们又有何用,这门亲事早就已经定下了!”章碧莲苦笑道。 她直以有这样位家境富裕,本人又有才华的未来夫婿而感到骄傲,只觉得村里家世最好的村长之女章大妞、长得最好看的章紫云都没有她的亲事好,如今黄吉生的所作所为让她如同被人泼了冷水般,浇了个透心凉。 不说父母会不会同意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就是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再嫁到黄家去。退过亲的姑娘家,又哪会再寻得到好亲事,她这两年来享受了村里大姑娘小姑子的艳羡目光,让她日后面对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只要想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柳琇蕊虽觉得那种人真的是嫁不得,但见她脸的苦涩难受,劝说的话便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等她心情好些再劝吧! 牛车路晃晃悠悠地朝祁山村驶去,天边的晚霞升起,在地上洒满了阵阵红光…… 简简单单的两扇朱漆大门,上方左右地悬挂着书着‘纪府’两字的红灯笼,与相隔不远那富丽堂皇的府邸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是,瞧着朴实无华的纪府,大门口却车如流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脚步转,便拐到了西角门处。 “少爷,你回来了!”小书童书墨远远便见纪淮走过来,两三下将手中的绿豆糕塞进口中,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这才急急迎了上来。 纪淮含笑望了他眼,“下回偷吃记得抹掉证据!” 书墨疑惑地摸摸后脑勺,少爷又怎知他偷吃了? “少爷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懂便要问,问个清楚! 纪淮斜睨着他亦步亦趋的身影,暗暗叹气,当初怎么就挑了这样位贪吃又恬噪的书童! “少爷少爷,书墨今日将书房又整理了遍了。” “少爷少爷,下回你出去便带上书墨吧!” “少爷少爷,燕州城内的百味楼新出了款点心,夫人定会喜欢的!” “少爷少爷……” 纪淮目不斜视,依旧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路经后园,瞧见前方有仆妇拎着个竹笼子,笼里团雪白动来动去。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原来是只大白兔!定定地瞧了会惊慌地在笼里窜个不停的兔子,嘴角慢慢便扬了起来。 “书墨!” “少爷!” “去把那只兔子要来!” “少爷你要吃兔肉吗?书墨建议炖得软软烂烂的比较好,当然,烤着吃也不错……”小书童喋喋不休,让纪淮满腔无奈。 “少爷要养着它,让它寿终正寝!”没好气地打断啰啰嗦嗦的书童。 “啊?哦!”书墨有些失望,咕哝了几句便顺从地截住了仆妇。 纪淮笑眯眯地抱起大白兔,看着小东西惊得抖抖的样子,语气温和,“从今往后你便叫……阿隐吧!” 第四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娘!”柳琇蕊放下手中做了半的鞋垫,起身迎上前去挽着高淑容的右臂。 “给你小叔叔做鞋垫呢?”高淑容拍拍她的手背。 “嗯,娘瞧阿蕊做得可好?”柳琇蕊扶着娘亲在榻上坐下,拿过鞋垫递给她。 这个小叔叔,指的便是柳敬北,他至今未娶,又无儿女,日常些衣物鞋袜便是嫂嫂们及侄女阿蕊替他准备。其实严格来说,柳敬北应该是柳家几位小辈的堂叔,他与柳敬东兄弟三人并不是同父至亲兄弟,而是他们的堂弟,只是这几人自小感情甚笃,与嫡亲兄弟也无差,是故柳家小辈都是称他为小叔叔,而不是小堂叔。 高淑容接过来细细看了番,才点点头道,“比上回那个又进步了许,可见这段日子是有用心学了!” 得到娘亲的肯定,柳琇蕊抿嘴笑,诱人的小梨涡又跳了出来,高淑容捏了把她的脸蛋,爱怜地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的会与碧莲丫头走散了的?” 自己女儿是怎么样的性子难道她会不清楚?虽然是有些胆大,可却不是贪玩不知轻重的,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怎可能到处乱走让家人担心。 柳琇蕊腻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将脑袋枕到上面,将今日发生之事五十向她道来。 “这样说来,是碧莲撇下你先跑了?”听了女儿的话,高淑容原本抚摸着她长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不是撇下我,而是她太伤心了,这才接受不了跑开了的,碧莲姐又不是有意的!”柳琇蕊抬起头替章碧莲辩解道。 高淑容眼神暗,她介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向父母及她所说的那番话,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是自己的女儿因贪玩才与她走散了的。 姑娘家不愿将这种事诉之于人她能理解,亦明白她并不是有意的,但是旦牵扯上自己的宝贝女儿,要让她心里没疙瘩是不可能的。 “她既然决定不将此事告知父母,你也便将此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不必再就此事去劝解她。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只有她自己做的决定,将来才能安安份份地过下去。”高淑容拉着女儿的手,沉声吩咐道。 这个小女儿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在家中人人宠着,外头又有个小霸王兄长护着,加上她本人对外人又是副乖巧懂礼的模样,待人接物大方得体,村里也甚少有人会刻意去为难她。 不是她小人之心,只是这种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外人确是不方便插手,万将来人家过得不如意,将切怪罪到当初劝说她的人的头上来,那岂不是自找麻烦?这世间上又不是没有这样之人! 柳琇蕊乖巧地点头,“好!”虽然不太明白娘亲的意思,但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 高淑容又与她说了会话,这才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次日便是珉安村高举人,亦即柳琇蕊嫡亲外祖,高淑容亲爹高老先生的六十岁寿辰。作为方圆数百里颇受人尊敬的唯举人,虽早就表明不愿大办的意思,但也阻止不了络绎不绝上门贺寿之人。 高淑容大早便让柳耀河兄妹三人收拾妥当,又将李氏等人送过来的贺礼分门别类的打包好,这才与柳敬南带着儿女往珉安村而去。 柳琇蕊兄妹三人对去外祖家这事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外祖母及各位表兄弟待他们极好,忧的是又要听外祖父念叨之乎者也了。 到了珉安村,路遇到与他们打招呼的村民。 “柳娘子回来替举人老爷祝寿呢?” “这位是你闺女吧?长得可真俊,比你当年还要俊!” …… 高淑容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拉着女儿的手跟在丈夫身后,满脸喜气地招呼着众人。 “张大娘,许久不见了,您身子可好?” “邓叔,您老又要抱孙了,还没恭喜您呢!” …… 柳家父子几人见怪不怪,高淑容在珉安村是个有名气的,除了因为她爹是大名鼎鼎的举人老爷外,还因为她亲娘邓氏是村里的屠夫邓百万的女儿。邓百万有五个儿子,个个熊腰虎背,对唯的宝贝女儿可是疼入了骨子里,就连对外孙女高淑容亦是宠爱有加。而高淑容仍是姑娘时便是珉安村出名的能干女子,加上又生得好,家里环境又不错,那门槛,可是被媒人踩破了! 要问堂堂的举人老爷,有功名,又表人材,为何会最终娶了屠夫邓百万那个野蛮女儿,这点,珉安村几代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于高举人是被邓家逼婚,这才不得不娶了邓氏。 柳琇蕊幼时到外祖家亦曾听到村民议论外祖父母的亲事,她好奇地跑去问高淑容,结果被高淑容好顿骂,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去找爹爹,柳敬南只是摸着她的脑袋瓜子道,“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 她懵懵懂懂的也听不明白,但见向严肃的爹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些笑容,小姑娘便趁机抱着他的脖子可劲地撒娇卖乖! “小姑姑小姑丈阿蕊表妹回来了!”高家刚出现在眼前,便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欢叫着往屋里跑去。 柳琇蕊瞬间笑眯了双大眼,高家邓家这辈就得她个姑娘,每每她到外祖家来都如众星捧月般,邓家往前数三代,全是男丁,好不容易才得了高淑容亲娘邓氏这个闺女。邓氏嫁了高举人,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得了高淑容个女儿。而邓氏那五名兄长,膝下又各有三四个儿子,闺女连个影都没有。 高邓两家阳盛阴衰,自然视独苗苗柳琇蕊如珠如宝。 这不,明明家五口齐齐回来,可柳耀河柳耀海哥俩便被表兄弟们习惯性忽视了! 正在屋里招呼着兄嫂侄儿的邓氏听闻宝贝女儿家到了,欢喜得掌推开在她身边的小儿子,乐颠颠地跑出门去,“外祖母的小阿蕊来了?” 刚踏进院门的柳琇蕊,远远便见外祖母迎了出来,不禁高兴得飞奔上前,把抱着邓氏圆滚滚的腰身,“外祖母!” 邓氏乐得眼睛都眯成了道缝,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阿蕊又长高了!” “外祖母还是那般硬朗!” 祖孙两人乐呵呵地抱作团,直到高淑容等人走了进来,邓氏才抽空望望女儿女婿及两名外孙。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柳敬南躬躬身向她行了礼。 邓氏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礼,柳耀河兄弟两人亦急忙上前见礼。 邓氏左右地拉着兄弟俩笑呵呵地道,“不必学你外祖父那套,咱乡下人不讲究那些!” “咳!”阵咳嗽声从几人身后响起。 柳琇蕊兄妹三人立即齐唰唰好,低头垂眉,“外祖父!” 头发花白的高举人穿着身喜庆的长袍,背着手从屋里踱步出来,“嗯,你们兄妹三人,跟我来!” “是!”兄妹三个暗暗叹气,在表兄弟们同情的眼神目送下乖乖地垂手跟在外祖父身后进了屋。 “圣人有云,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耀海,这番圣人之语汝要铭记于心,收心养性,切莫再好勇斗狠!”高举人背手立于书案前,满脸严肃地望着柳耀海。 柳耀海不敢反驳,“外祖父教导得极是,耀海必将紧记于心!”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举人满意地点点头,片刻,又转头望着柳耀河。 柳耀河立即恭恭敬敬地道,“道德仁义,非礼不成,耀河始终紧记外祖父教导,不敢有违!” 高举人捊捊花白的胡须,“甚好甚好,望汝紧记: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是!”柳耀河再次恭敬地躬身道。 柳琇蕊心中突,来了来了,轮到她了,每次到外祖家都免不了的例行训导。 “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女有四行,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柳琇蕊恭敬柔顺地低头垂手立旁,耳边嗡嗡嗡地响着外祖父那些老生常谈,除了机灵的大哥,她与二哥柳耀海都少不了被念叨遍。 “祖父,纪家公子来给您贺寿了!”她正暗暗思量着这次不知要被念叨久,门外便响起了天籁之音。 得救了! 高举人先是怔,继而笑容满面,他平生教授学生无数,只得这位堪称他得意弟子。 “请他到正堂!” 顿了下又望着柳家兄弟道,“你们俩,随我去见见纪家公子!” 柳耀海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顿时便僵往了…… 柳琇蕊暗自庆幸,亏得她是女子! 第五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从外祖父的书房里出来,便见三舅舅的小儿子,她的小表哥冲着她笑道,“阿蕊表妹,外祖母她们都在等你呢!” “舅姥爷、舅舅与舅母他们可都在?”柳琇蕊心中喜,急不及待地问。 “都在都在,大帮人都在呢,祖母说乡下人就别装大户人家那些规矩了,左不过都是亲戚,还讲究个什么呢!” 柳琇蕊抿嘴笑,这话也就外祖母说出来有用,否则以外祖父那迂腐的性子,还真没人敢这样男男女女共处于处的。 欢天喜地地跟在小表哥身后到了厅里,果见邓氏及邓家人都在,邓氏等人见她进来,笑着朝她招招手,“阿蕊过来!” 柳琇蕊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容,她快步上前见过了各位长辈,几位舅母拉着她问长问短,屋里片言笑晏晏。 柳敬南夫妇进来便见女儿如同陀螺般从这个长辈身边转到那个长辈身边,这个拍拍她的小手,那个摸摸她的小脸,无例外地都是笑容满面。 夫妻二人对望眼,均摇头失笑,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到了高邓两家则调了过来,男丁早就不稀罕了,就爱将花骨朵般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捧着宠着。 这么辈份高的长辈宠着,却没有将女儿宠得刁蛮任性不知轻重,单这点柳家夫妇便庆幸不已。 跟着恩师高举人向厅这边走来的纪淮,远远便看见那只伪兔子笑得如同盛开的鲜花般,会腻在师母高老夫人邓氏怀中,会又跑到高家长媳身边摇着她的手卖乖。 他不自觉地扬起丝笑容,这会儿瞧着倒真是个活泼讨喜的小兔子了! 会乖巧娇怯,会大胆泼辣,会活泼爱娇,就是不知这只伪装的兔子还有没有其他面目? 想到未来即将有很长段时日能经常见到这只变的兔子,他的心情蓦地大好…… “纪淮见过师母!”邓氏抬头便看见身蓝衫儒巾的年轻公子,定睛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哎哟,这不是慎之吗?” “年未见,师母仍认得纪淮,纪淮荣幸至极!”纪淮笑道。 “你那先生教了辈子的书,总共才出了这么个解元学生,往日便总爱向老婆子炫耀,老婆子日日听,又哪会记不住啊!”邓氏爽朗大笑。 高举人老脸红,握拳掩嘴佯咳声,提醒老妻注意他的存在。 “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邓氏识趣地敛起笑声,这老头子,辈子都这般要面子! 高举人早些年在永昌镇的书院里当过几年的教书先生,纪淮那会便是他的学生,对这位温文有礼、满腹才学的学生,高举人自是万分赞赏,及至今年听闻他高中解元,让他惊喜万状,那个欢喜劲儿,比他当年中举还要强上许。 “这位便是老夫那不肖长孙,慎之可还记得?”纪淮的字,便是慎之,往日高举人便是这般称呼他。 “自然记得,学纬兄!”纪淮微微笑,接着便朝着高学纬躬了躬。 “纪淮兄!”高学纬慌忙起身还礼。 高举人又引着他见过了在场众人,直到走到外孙女柳琇蕊面前,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柳琇蕊见他这般模样,胆怯地朝邓氏身后缩了缩,外祖父不会当着这么人的面又对她念《女诫》吧? 邓氏见老头子吓到了娇娇外孙女,不高兴地瞪了他眼。 高举人无声叹息,罢了罢了。 转头又对着纪淮道,“这便是老夫的外孙女,阿蕊,这是纪公子!”后面两句却是对柳琇蕊道。 “阿蕊姑娘,小生有礼!”纪淮含笑朝她作了个揖。 柳琇蕊不敢作怪,老老实实朝他福了福,“纪公子!” 纪淮戏谑地望了她眼,他还以为这丫头会叫白公子呢! 会又陆陆续续有各路客人到来,因来的是往日与高举人交好的友人、教授过的学生,又或是慕名而来的学子等,高家人忙不过来,作为亲家的邓家男子便义不容辞上前帮忙了。 来客是男子,厨房里的大小事几位舅母又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柳琇蕊虽想着搭把手,便却被几位舅母赶出去陪外祖母招呼些客人了。邓氏带着她与那些老太太们寒暄,老太太们大是往日与高邓两家交好之人,又哪会不清楚两家人对这小姑娘的宠爱,加上小姑娘左句‘老奶奶’,右句‘老婆婆’地叫,边叫还边奉上甜甜的笑容,让人看了打心眼高兴,老人家们原还有些看在邓氏面上称赞几句的,如今倒是添了几分真心喜爱。 纪淮坐在边远远望着混得如鱼得水的柳琇蕊,眼中笑意深。 陪着老太太们乐呵了会,四岁的小表弟高学渊便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撒娇地让她陪他玩。 邓氏也不愿束缚她,笑笑地叮嘱了几句,便让表姐弟俩出去了。 小家伙东窜西逃,咯咯笑着让她捉他,柳琇蕊跑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小家伙在院里左钻右钻的便钻出了大门,她不敢大意,立即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阿渊,阿渊!”她边追边叫着他的小名,小家伙如同淘气的小猴子般,跑几步便停上来转身朝她招招手,“来呀来呀!”待她追上去,又咯咯咯地笑着迈开小短腿往前奔。 柳琇蕊气乐了,这小坏蛋! 她深吸口气,趁着小家伙又停下来逗她,倏然发力大步跑过去,小家伙尖叫着掉头便跑,刚跑出了几步便被赶上来的柳琇蕊抓住了。 “还不抓住你个小坏蛋!”柳琇蕊口咬在他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上。 “阿渊又淘气了?”含笑着走过来的高学玮,见胞弟与表妹两人乐成团,不禁好笑地摇摇头。 柳琇蕊趁机将淘气包塞进他怀中,“让你大哥抱你!” 高学玮下意识便接住小肉墩,小家伙也不恼,笑嘻嘻地抱着兄长的脖子,回过头来冲着她扮了个鬼脸。 纪淮好不容易从片恭维声中脱身,稍整了整衣冠,‘啪’的声将手中褶扇展开,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打算观赏番农家景致。 阵孩童清脆稚嫩的笑声伴着清风传入他耳中,他寻声望去,便见挺拔娇小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愉悦的交谈声夹杂着欢笑声缓缓传来。 摇着褶扇的动作不知不觉便停顿了下来,他定定地凝视前方,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抱着穿得喜气洋洋的孩童,凑近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孩童及身边身桃红衣裙的少女溢出串悦耳的笑声,远远望去,三个身影竟有点家人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画面实在有些碍眼,‘啪’的下将褶扇收回来,大步朝那三人走去…… “学玮兄!”行至三人跟前,纪淮朝抱着幼弟的高学玮拱了拱手。 “纪淮兄!”高学玮原想着回个礼,可却被高学渊手脚并用地死死箍住,只得抱歉地冲他笑笑。 纪淮也不在意,转身笑盈盈地望着柳琇蕊,“阿蕊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未等柳琇蕊反应,高学玮倒是诧异了,“纪兄认识表妹?” “有过几面之缘。”想到两人几番的巧遇,纪淮心情蓦地大好。 柳琇蕊点点头,“阿蕊昨日在镇里迷了路,亏了纪公子。” “如此真是谢纪兄了!”高学玮感激地朝他弯了弯身子。 “举手之劳,倒未想到阿蕊姑娘竟是先生的外孙女。”纪淮温文地笑道。 “直未曾当面恭贺纪淮兄高中,如今倒是如吾所愿了。”高学玮笑着道。 纪淮又客气了番,两人便旁征博引,谈古论今起来。 柳琇蕊听得直叹气,书呆子遇上书呆子,真是酸气四溢啊!大表哥平日挺正常的个人,旦遇到些酸书生,整个人便也带了几分酸气。 “大哥,阿渊要娘亲!”直乖乖抱着兄长的高学渊倏然出声,小身子在高学玮怀中不依地扭来扭去,手指指着前方的大门。 “表姐带你去寻娘亲。”柳琇蕊慌忙上前,欲伸手接过小表弟。 哪知小家伙却扁着嘴扭着身子避过她,“不要不要,要大哥抱。”边说还边上上下下地颠个不停。 高学玮无法,只得朝纪淮歉意地笑笑,又叮嘱了柳琇蕊几句,两人这才带着高学渊去寻他亲娘去了。 纪淮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啪’的下展开褶扇摇了几下,笑得意味深长,三日之内数番相遇,缘也?缘也! 第六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这日,纪淮早便如同往常般去向父母请安,穿过重重院落,经过曲径游廊,便是纪家夫妇所居住的院落。 纪家脉书香传家,历代家主持家经营有道,累积至此,早已颇有家产。只可惜纪家历代子嗣不丰,现今纪淮这辈已是九代单传,幸而纪父亦看得开,也不因膝下只得这根独苗而广纳侍妾,只道子嗣寡乃天意,天命不可违。 随着纪淮年纪渐长,纪家父母便有些坐不定了,纪家九代单传,虽是“单”,但也好歹“传”了啊,如今独子心只读圣贤书,仿佛除了书本外再无什么可以引得起他的兴趣般,别提要与他相守辈子的媳妇了。 纪父纪母不只次提起他的亲事,可每回都被纪淮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催得紧了便正色道,“妻者,终身之伴侣也,福祸相依,患难与共,淮之妻,必乃淮心之所系!” 纪家父母无奈,心中亦清楚独子执拗的性子,也不敢自作主张订下他的亲事,只盼着他哪日开了窃,遇到了让他心之所系的女子,也好让他们早些抱孙。只可惜这么年过去了,儿子仍是日日埋首书堆,从不见他对哪位姑娘上过心。 实际上,纪家家境殷实,家风清正,纪淮又年少有为,欲与之结亲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偏偏纪淮始终没有表示有娶妻的意向,而纪家父母又是个疼子如命的,也不舍得逼迫儿子,只能私下叹息番,是故他的亲事才拖到如今。 屋外的婢女远远便见自家少主子向这边走过来的身影,也不敢耽搁,轻轻挽起门帘子进去回禀,“夫人,少爷来了!” 纪淮迈着步子进到屋里,见母亲及表兄范文斌均在,便依礼先向纪夫人请过安,再与范文斌见过礼。 纪家人丁稀少,正经的主子便只纪家父母及纪淮三人,还有便是这位表少爷范文斌。范文斌生母原是纪父庶妹,纪淮亲姑姑,九岁那年父母双亡,家产被族人夺去,幸得忠仆护送其至永昌镇投奔舅舅纪兆坤,纪父怜惜他遭遇,待其视如已出,与独子纪淮般无二。 “你来得正好,帮母亲劝劝你表哥。”雍容华贵的纪夫人见儿子进来,便似见到救星般求助道。 纪淮怔,“这是怎么了?” “你表哥欲独自人出门游历,母亲怎么劝他都不听。”纪夫人嗔怒道。 “表哥……” 范文斌叹道,“先生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趁着这光景出门游历番,也算是增长见闻,舅母又为何反而不依呢?” “你若是单纯想着增长见闻,舅母自不会阻止,就只怕你心中仍记挂着那件事,想着要避开家人。”纪夫人亦叹道。 纪淮定定地望着范文斌,见他语气平淡地朝着纪夫人道,“往日之事不可追,外甥虽愚钝,但亦清楚这个道理,舅母不必忧虑。” 纪夫人听他这般说,也只是怀疑地望着他,良久,才叹息道,“你既心意已决,舅母亦不再阻止你,只望你记得,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范文斌喉咙哽,微垂眼睑,片刻才诚恳地道,“舅父舅母待文斌恩重如山,文斌必不敢忘,文斌虽姓范,但心中也只当舅父舅母,还有表弟是自己家人。” 纪淮心中暗叹,自那事发生之后,原本便沉默安静的表哥便越发不爱说话,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若非必要绝不出门,也不怪母亲听闻他欲出门游历后如此反应。 范文斌比纪淮年长岁,七岁那年便由父母作主,与雍州城内洛家的嫡长女洛芳芝订下了亲事,三年前洛芳芝生母病逝,两人的亲事便被拖延了下来,如今洛芳芝三年孝期已过,本应遵照两家约定嫁入范家,只是前不久纪家却收到了洛家的退亲信函。 纪家父母原想亲自到雍州去替外甥讨个公道,可范文斌却劝阻了两人,只道结亲本是结百年之好,如今对方既然不愿,那亦无需强求。他既如此表态,纪家父母亦只能长叹声,遵照他的意思将两家订亲信物归还,从此范洛两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你出门去也好,如今府中不得安静,你舅父原寻了处幽静之处,好让你们表兄弟俩静心念书,如今你既另有打算,那便罢了吧。”纪夫人温和地道。 今科乡试,范文斌与纪淮同时高中,纪淮甚至高居榜首,时间在永昌镇上引起不小轰动,每日上门求见新科解元之人络绎不绝,纪父虽婉拒了不少人家,但仍有大部分人家是推辞不得的,这使得连月来纪府热闹非凡,让喜静的纪淮与范文斌两人不胜烦恼。 纪家父母亦担心打扰了外甥及儿子念书,便着人在外头寻了处环境幽静之处,打算让两人暂且搬出去避上避,也能求得方清静,为三年后的会试作准备。 其实纪淮本人倒不认为有这种必要,但听了纪父介绍所觅之处,他心思动,便应允了下来。 *** 从珉安村回来后,柳琇蕊照旧每日帮着高淑容做些家务事,间或约上小姐妹章月兰起到河边洗衣服,又或是起做做绣活,偶尔亦会跟着兄长到山上去采摘些野果子等,日子过得平淡而自在。 “前几日隔壁屋子来了几个人,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了遍,看样子像是有人要搬来住了。”高淑容边补着手中的衣服,边闲聊着。 “也不知搬来的是什么人,容不容易相处。”柳伯母李氏在绣架上落下针,随口回道。 “我瞧着那些人的打扮,还有谈吐礼节,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连下人都这般懂礼,想来这户人家家风极严,就是不清楚为何要跑来这乡下地方住了。”高淑容将补好的的衣袍抖了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查看了番,确定再无错漏之处,这才将其叠得整整齐齐的。 “伯母,这处要怎么绣?”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绣着花的柳琇蕊,苦恼了良久,终是凑到李氏身边开口请教道。 “伯母看看。”李氏接过来细细看了番,才轻声指点,“这里你便弄错了,不应该这样的,要这样绣才对。” 两人个教个学,倒也其乐融融。 高淑容也忍不住凑上去看,见女儿绣的百鸟朝凤比月前又精细了些,不禁点头道,“不错,看来还是大嫂会教,这丫头的刺绣才有这般大的进步。” 李氏笑道,“哪里就是我会教了,也要阿蕊聪明肯学才行啊!” 柳家是祈山村的外来户,早些年举家迁到此处,在村头处买了块地,盖了间大屋子,只是这柳家个外来户,少少还是受到本地村民排斥的。 柳家大伯母李氏及柳三婶关氏,本是大家女子,跟随夫君到了祈山村,初来乍到又哪会做洗衣煮饭这些往日下人们做的事,头年柳家连顿正经的饭都吃不上,几乎每日都靠柳敬东兄弟几个烤些野味填肚子。此等状况直持续到高淑容进了门才得以改善。 因了这段过往,李氏对高淑容是充满感激的,待她发现这出身乡野的妯娌不但干起活来利索,而且居然还写得手好字,让她不由得刮目相看,想想自己除了那身引以为傲的刺绣稍胜她些许外,还真没什么能比得过对方了。 柳家自家境稍转好后便又买了块地,在地里种些农作物,兄弟四人加上妯娌三个,同心协力将日子过得亦算红火。 “娘,爹让你今晚做几个菜,他邀请了客人到家里用饭!”柳耀海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顺手倒了杯茶水,咕碌碌地灌了几口方解了渴,这才冲着高淑容道。 “又跑到哪野去了,弄得满身是汗,这般不着调,小心你爹又罚你!”高淑容顺手扯过旁的布巾,拉着儿子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干,嘴里不停地数落。 柳耀脸苦着脸任她在脸上擦来擦去,口中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个三头两日被人处罚的?还敢驳嘴!”高淑容瞪了他眼,手中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娘,你再用力,儿子这张脸便不能要了!”柳耀海被她揉得脑袋晃晃的,不禁含含糊糊地道。 “行了行了,去跟你爹说吧,我都心中有数了。”高淑容嫌弃地朝儿子挥挥手,再将布巾扔进装满了水的木盆里,没好气地道。 “好嘞!”柳耀海声欢叫,装模作样地朝她行了个礼,“母亲大人,儿子告退了!” “你这泼皮猴!”高淑容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力点了他额头下,看着儿子‘嗖’的下便窜了出去,不由笑叹声。 *** “阿蕊,把前几日新买的茶叶拿来!”柳琇蕊正在厨房里帮着高淑容洗菜,外头便响起兄长柳耀河的声音。 “好,这便来!”将最后把菜洗干净放进菜篮子里沥干水,再顺手将湿漉漉的双手往高淑容腰间的围裙上擦,在高淑容开口要骂之前吐吐舌头溜了出去。 “大哥,这来的人是哪个啊?”柳琇蕊坐到桌边,双手托腮望着兄长忙活,对将来的客人充满了好奇。 “不晓得,不过看爹欢喜的样子,应该是个位长辈吧!” “晚生见过柳伯父!”兄妹二人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便隐隐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两人对望眼,异口同声地道,“他?” 第七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笑意盈盈地踱着步子跟在柳敬南身后进了屋里,见柳琇蕊兄妹二人傻愣愣地立于屋内,脸上笑意浓。 “耀河兄、阿蕊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嘴唇动了动,这个白面书生,每回都是这句开场白! 柳耀河反应过来,连忙向他躬了躬,“纪淮兄!” 柳琇蕊无奈,亦只得跟在兄长身后朝着纪淮福了福,“纪公子!” 柳敬南见这兄妹二人礼节周到,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慎之,来,请入座!” “不敢,伯父先请!” 柳琇蕊呶呶嘴,片刻才脆声道,“爹,我到厨房帮娘去了!” “去吧去吧!”柳敬南头也不抬,只是朝着她立的方向挥了挥手。 “等下,先把你二哥寻来。”正走了几步,柳敬南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吩咐女儿。 “知道了,阿蕊这便去找二哥!”柳琇蕊不敢耽搁,回头应了声后脚步转,往屋外走去…… *** “那个酸溜溜的白面书生来了?爹说的客人便是他?”柳耀海被妹妹扯着衣袖往家里走,嘴里不满地嘀咕。 “阿蕊,你不知道,那白面书生真不愧是外祖父的学生,满口之乎者也,难怪外祖父那般称赞他,那日听了大半日他俩酸里酸气的圣人言圣人曰,差点把你二哥的牙都给酸掉了。” 顿了下,又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用力拍脑门道,“早知来的是他,便让娘炒菜时放几把糖,说不到能把那书生酸味去掉些许!” 柳琇蕊被他这话逗得乐个不停,串串悦耳清脆的笑声从她嘴里溢出来,随风散落在弯弯曲曲的农田小道上。 纪家父母觅的幽静之处,恰恰是柳家隔壁空置了几年的屋子。柳敬南早些时候本想着买下来重新修整番,却听说屋主早就卖给了镇上户人家,直至今日方知买下之人竟是纪家。 柳敬南对这位气质温雅、举止泰然的年轻人甚为赞赏,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自家那些个泼皮猴接触这种满腹经伦的读书人,顺带沾沾书卷气,也好将那身鲁莽的作派收敛少。 得知纪淮是为了能静心读书才暂搬至祈山村来,柳敬南为赞赏,他稍加思索便清楚对方这番作为的原因。正所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举成名天下闻,纪淮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想来到府上求见之人定不会少,如此来他想要静心读书便有些困难了,毕竟这些人情往来再怎么婉拒也不能全拒得掉。 在成功面前仍能保持清醒冷静,不被繁华的表象所迷惑,而是如既往的谦虚谨慎,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可得,不怪向严谨的岳父大人对他赞誉有加。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那个书呆子,又开始雷打不动的念诗了,柳琇蕊暗暗叹口气,这酸书生不好好在家里念书,跑来这乡里吧啦的地方做什么呢!再想想此人与自家人相处的融洽,她又重重叹息声,也不知是这酸书生交际手段了得,还是真与柳家人有缘,搬来没几日便得了柳家长辈们的好感。 不错,隔壁那位日日雷打不动地准时念书的,正是她外祖父的得意弟子纪淮! 若对方单是这般酸溜溜地荼毒她的耳朵倒也罢了,毕竟寒窗苦读是读书人的本份,如此风雨不改倒也显出此人心性之坚韧,做人之踏实。 但柳琇蕊对他不满却不是因为这个,想想自纪淮搬来之后的所作所为给她带来的麻烦,她便暗暗咬牙。 本来村民对生面孔就是充满着好奇的,尤其当对方还是位丰神俊朗的读书人,这就让人想探个究竟了。偏那个招蜂引蝶的白面书生,整日无所事事地摇着折扇在村里乱逛,美曰其名领略田园风光,引得大众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小姑子春心萌动,总借着各种机会凑到她身边来打探他的事,让她烦不胜烦,天晓得她有倒霉才与这只花蝴蝶成了邻居啊! 让人憋闷的便是她亲爹柳敬南居然还对他这种行为大为赞赏,说什么‘张驰,文武之道也,读书人需要注重劳逸结合’,想到纪淮得了夸赞后那张谦虚温文的脸,她就憋得慌。 “阿蕊,你家隔壁那位纪公子是什么人啊,长得可真俊!”章月兰边搓洗着手上的衣服,边感叹道。 “不就是个白面书生呗,还能是什么人!”柳琇蕊没好气地回道。 章月兰见她如此反应,又想想这段日子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向她打探那纪公子之事,她便有些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也是,若是她三头两日被人纪公子前纪公子后地这般追问,烦也得烦死了,哪还管得了什么纪公子纪小姐的! “村里不知有少姑娘羡慕你能与纪公子为邻,你倒好,瞧着对人家还颇有些怨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章月兰摇头晃脑地取笑道。 “这种福气,还是敬谢不敏了!”柳琇蕊白了她眼,继续埋头搓洗着脏衣服。 章月兰笑笑,便也岔开了话题,“对了,听说与碧莲姐订亲的那位秀才公子,在镇里与别的姑娘有些不干净,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琇蕊手中动作顿,继而若无其事地道,“打哪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啊?” “还不是阿牛婶嚷嚷出来的,说是她在镇里亲眼所见。”章月兰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不在意地道。 这个阿牛婶是村里出名的大嘴巴,贪小便宜又爱说人是非,她说的话旁人听了都会打个折,并不怎么相信。 可柳琇蕊却清楚这次阿牛婶并没有说谎,那黄吉生确是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想到那个死性不改的花心大萝卜,她就暗悔当日没有再踢他几脚,便是不为了那十几个铜板,也得为碧莲姐出出这口恶气! 两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会,直到各自将衣服洗完,这才并肩离开了。 到了分岔路口,与章月兰道过别后,柳琇蕊才捧着洗衣盆往村头家的方向走向…… “纪公子年方几何?家住何方?父母可尚在?可有婚配?若无婚配,大娘认识好几位好姑娘,不如让大娘替你做个媒?” “纪公子纪公子,别听她乱扯,她哪认识什么好姑娘,我这倒有几位真真切切的好姑娘,长得像花骨朵般,干起活来那个利索啊……” “哎哎哎,你们那些姑娘又哪比得我手头上这位,人家可是识字的!” “识字的又怎样?能比得了我这位?叫什么,入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教得了儿郎……” “纪公子别听她的,我这个好……” “我这个我这个……” “……”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若是没有前方那阵阵嘈杂音,相信会让人加心旷神怡。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路口被四五位大婶围在中间的纪淮,再仔细听了片刻,个没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真是,报应不爽啊!谁让这白面书生到处招蜂引蝶的,看吧,如今把村里的媒婆都引来了,瞧他那副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哪还有半分平日的风度翩翩。 反正路也被堵住了,不如先看看热闹! 她笑眯眯地将洗衣盆放在路边的大石块上,再掏出手帕将石块处细细擦干净,然后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托腮,幸灾乐祸地看着前方那再装不出温文淡然的某位公子。 望着纪淮头上那歪歪扭扭的儒巾,以及被几位媒婆扯得皱巴巴的书生袍,她心情是舒畅,这段日子因这只花蝴蝶而带来的憋气仿佛下子便散去了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纪淮苦不堪言,他不过瞧着外面风光好,想着出来感受下乡间气息,哪想到却被人这般困住了,额角的汗水又渗了出来,他尴尬万状地摆摆手,欲让越吵越烈的这几位冷静下来,“各位大婶,各位大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那几位争夺优质资源的媒婆哪还听得进他的话,早就由最初的自卖自夸演变成互揭黑历史,让脱不得身的纪淮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想听这些□□啊! 眼角扫到不远处有个纤细的身影,他定睛看,认出那是柳琇蕊,再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差点口气提不上来! 这坏丫头,居然乐滋滋地坐着看他的笑话,不但如此,瞧见他望了过来,还冲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真让人吐血三升犹不够啊! 纪淮只觉有点哭笑不得,今日这番场面,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尤其是那只明显不怀好意的伪兔子,那碍眼的笑容越来越大,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怀疑对方会直接捧腹大笑起来了。 笑话看得差不了,这时辰再不回去爹娘兄长也会担心,柳琇蕊心情甚好地从石块上了起来,再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回身抱起洗衣盆,直直往前方走去…… “大娘,大娘,烦您让让!”走到路口,提高音量唤了几声,那几位媒婆正吵得起劲,也不理会是何人出声,便顺从地往路边移了过去,让出方空隙来。 “谢大娘,你们继续!”柳琇蕊边甜甜地道谢,边快速侧身闪了过去。 这、这、这…… 纪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尤其是望着成功走了过去的柳琇蕊回过身来再次冲他露了个大大的笑容,他嘴角抖了抖,这丫头,实在是太欠收拾了! 第八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心情愉悦地进了家门,“爹、娘、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正在院里打着拳的柳耀海见她如沐春风的欢喜样,不禁好奇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柳琇蕊嘻嘻笑,将手中洗干净了的衣物拧了拧水,抖了抖搭在竹竿上,再将皱褶抚平,这才故弄玄虚地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柳耀海为之气结,“坏丫头,连你二哥都捉弄!” 柳琇蕊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不禁笑得欢畅了。 纪淮好不容易才从包围中脱开身来,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稍正正歪了的儒巾,再拍拍衣袍上的皱褶,便加快脚步归家去。 经过柳家门前,串太过于欢快的笑声飘荡出来,让他的脚步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 循着声音望进去,果不其然便见柳琇蕊正扶着晾衣的竹竿笑个不停,直笑出满脸的红霞……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只幸灾乐祸的伪兔子!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也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少爷,今日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从纪府跟着他到祈山村来的郭大娘,见他比平日返家的时辰早了不少,不禁意外地问。 “嗯,想着早些回来!”纪淮也不愿说,弯腰抱起地上正啃着白菜的大白兔阿隐,慢悠悠地踱进了屋里。 将阿隐放于桌上,想想方才的遭遇,又不自觉扬起丝笑容。 “坏心眼的兔子,光会看热闹,见死不救、幸灾乐祸!”轻轻点了点阿隐的鼻子,口中不断地数落着某人的罪行。 可怜的阿隐无端当了替罪兔,呆愣愣地朝着主人望来,长长的耳朵抖了抖,让纪淮嘴角微扬。 “伪兔子就是伪兔子,哪有我家货真价实的兔子阿隐这般乖巧听话!”喃喃自语会,又抱过阿隐,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的皮毛。 看了回纪大才子的笑话,再有姑娘明里暗里地向她打听纪淮的事,柳琇蕊也能笑盈盈地应付过去了。纪淮暂住祈山村,这也是得了她的外祖父高举人的赞同的,不但如此,高举人还叮嘱女婿家尽可能方照应,也好让他的得意弟子安心念书。 有了高举人这话,再加上柳敬南夫妇对纪淮印象极佳,纪淮才能这般快便与柳家各房结交起来。 “阿蕊,把桌上那坛菜送到隔壁给郭大娘,慎之喜欢吃。”高淑容边解着围裙边吩咐女儿。 纪淮搬到祈山村已有大半个月,往日闲时也往柳家这边跑,来二往的便熟络了起来。柳敬南夫妇也视他如子侄般看待,平日总会邀请他过柳家来用饭,柳琇蕊本以为向不待见读书人的二哥柳耀海会与他相处不来,哪料到这白面书生手段非常,竟然与柳耀海称兄道弟起来,让她诧异不已。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跑去问柳耀海,柳耀海故作深沉地长叹声,“往日竟是我孤陋寡闻,以为天下书生般酸,哪想到慎之竟然与旁的不同,竟是我辈同道中人!” 柳琇蕊嘴角微微跳动,同道中人?那白面书生与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小霸王二哥是同道中人? 总而言之,不管纪淮用了何种方法,如今他来往柳家便如同出入自家般随意了。 抱着坛子高淑容腌制的小菜到了隔壁,见郭大娘正在喂着那只名为阿隐的大白兔,说起来这也是柳琇蕊不解的地方,她倒想不到纪大才子居然还会养着只兔子爱宠,不但如此,还给它起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阿隐。 “还说是才子呢,连个名字都不会取!”初次从纪淮口中听到白兔阿隐的名字时,她便嘀咕了句。 纪淮‘啪’的下又展开那把让柳琇蕊嫌弃至极的风骚折扇,边摇着扇边装模作样地道,“隐,蔽茀,小儿也。小则不可见,故隐之训曰蔽。” 柳琇蕊白了他眼,弯下身子抱起越来越重的阿隐,冲着他抱怨地道,“养的这般胖,万以后被人看中,偷了去吃掉可如何是好!” 纪淮摇头晃脑,嗓音不疾不徐,“生生死死,时也命也,凡人尚且强求不得,何况禽畜乎?” 柳琇蕊暗暗瞪了他眼,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 郭大娘擦了擦手,憨憨笑着接过坛子,感激地道,“谢柳二嫂子与阿蕊了,我家少爷就爱这口,偏我也做不出二嫂子那种味道。” “不客气,我娘说远亲尚且不如近邻,大娘若有什么农家小菜想吃的尽管与她说。”柳琇蕊笑嘻嘻地朝她摆摆手,传达高淑容的原话。 “那大娘便也不与你们客气了。”郭大娘笑笑地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昨曰我那当家的送了些瓜果茶点来,少爷吩咐大娘备出些送到府上去,如今你来得正好,先尝尝有哪些喜欢的。” 郭大娘家的男人,便是直负责替纪淮驾车的郭大伯,如今每隔几日便奉纪家父母之命给少主子送些日常用度,柳琇蕊见过他几回,是个憨厚老实、高大壮健的中年汉子,只可惜却是口不能言的。 她有些意外,都说大户人家挑选下人的要求颇高,尤其是会跟随主子外出的随从,要求又要苛刻些,倒没想到纪淮会挑了个哑大叔。如此来,她倒也明白当初为何是他这位主子下车向她问路了。 柳琇蕊怔愣地望着那盒盒的甜点,“这、这么?” 郭大娘有些讪讪然,尴尬地磨磨手掌,“阿蕊,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些,你娘及伯母婶婶她们又爱哪些,尽管装些回去。” 她不解地望着郭大娘的神情,想不通她为何会这般反应。 “谢,这些便够了!”柳琇蕊忙止住郭大娘不停往她怀里的黑漆木雕锦盒塞甜食的动作。 “这便够了吗?拿些回去也让你爹爹兄长他们尝尝!”郭大娘又塞了把桂花糖进去。 柳琇蕊呶呶嘴,“他们才不好甜的,大哥还说这些都是妇道人家及孩童吃的东西,堂堂男子汉又怎可如妇孺般!” 郭大娘动作顿,面上又尴尬了几分,悻悻然地将盒子收好,“是啊是啊,你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柳琇蕊也没留意她的表情,将怀里的锦盒抱紧了些,这才甜甜笑着道谢告辞回去了。 走出纪家院门,正要左拐往家中去,便听右边不远传来阵呼叫声,“阿蕊,阿蕊!” 她疑惑地侧头看,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几位村里的姑娘正朝她招手示意。 “阿蕊阿蕊!”对方见她愣愣地在原处,便再次喊道。 柳琇蕊只得转了个方向,抱着锦盒来到几人面前。 见眼前的几位大是村里家境较好,又或是长得较好的姑娘,有位甚至是村里的枝花章紫云。 “可有什么事?”将有点滑落下去的锦盒颠了颠,奇怪地问。 这几位在村里或是自持家势,或是自持容貌,直眼高于顶,对她也是阴阳怪气的,如今怎的这般热乎? “阿,阿蕊,听闻那纪公子是你外祖父的学生,也,也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几番推揉下,章紫云便被众人推了出来打头阵。 “是啊是啊,阿蕊,他是你外祖父的学生,又住在你家隔壁,想来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吧!”有了人开头,后面便容易了,村长的小女儿章妞妞紧接着道。 “是啊,阿蕊,说说吧!” “说说吧!” “……” 柳琇蕊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这几张热切的如花娇颜,之前村里那些姑娘都是独自人隐晦地向她打听,她随便应付两句便也过去了,今日这几位成群结队而来,还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是否能应付得过去。 “他他,他是我外祖父学生,可,可我也,也是近段日子才认识他啊!”她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他与你爹爹兄长那般要好,难道未曾说过家里的事?”章紫云首先质疑。 “就是就是,方才我们还见你从他家里出来呢!” “难道你是故意隐瞒?” “太不厚道了!” “就是嘛,都是村子的人,大家也好奇,说说也不会掉块肉!” “可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 “……” 柳琇蕊头大如牛,有些招架不住了,耳边嗡嗡嗡地直响。 对那白面书生家中之事,她真的不清楚啊! 脚步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可眼尖的章紫云察觉了她的意图,身影动,便移了个位置,将她困在了几人的中间。 “我都听到了,纪公子向人承认了他与你们家的关系。” “我也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 柳琇蕊哭丧着脸,无缘无故的她怎的就惹上了这几个最难缠的。 都怪那招蜂引蝶的白面书生! 她微恼暗忖,可章妞妞几人越发逼问得厉害,让她急出满头汗水来。 正焦急间,个摇着折扇的蓝色身影映入眼睑,那身影瞧见这幕,先是静立了片刻,继而晃悠悠地走到方树桩前,用折扇扇了几下,便施施然地坐了下去,顺带着冲她露出个极度和煦、万分温和的笑容。 这、这可恶的白面书生! 柳琇蕊恨得磨牙,尤其是对方还边风骚地摇着折扇,边又冲她笑得热情洋溢。 “上回紫云家得了好东西,她还主动与我们大家分享,如今不过问你些事,你怎的还遮遮掩掩的!”章妞妞有点不高兴了。 “可不是……” “可,可我真不清楚啊!”柳琇蕊差点哭出来了。 “烦各位姑娘让让!”温文有礼的男子声传来,让吱吱喳喳的几人刹时便止住了话,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 见她们口中的主角出现在眼前,几人的脸唰的下便红了。 “谢姑娘,你们继续!”纪淮侧身走了过去,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柳琇蕊笑得如春风满面。 这这这,这个坏胚子! 第九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满面笑容地迈入了家门,与郭大娘打过了招呼,便笑盈盈地端着桌上的红豆糕进了书房。 在书案前坐下,将宣纸展开,左手拿起块红豆糕咬了口,右手执笔在砚上蘸了蘸,然后唰唰唰几下落了笔…… 当他将笔搭在笔架子上时,那盘满满的红豆糕便也只剩下孤伶伶的块。 轻轻朝刚完成的画作上吹了吹,满意地拎起最后块红豆糕,望了望画中被几只山鸡围在中间恼得双眼喷火的小兔子,轻笑出声,“照此速度,百幅伪兔图不远也!” 柳琇蕊再三保证她对纪大才子真的无所知,并对天发誓绝无虚言,才从那几位见了真人后逼问得紧的姑娘中逃脱开来。 抱着掉到地上沾了些尘土的锦盒快步往家中走去,途经纪家,便听里头传来那个熟悉又可恶的温文男声。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位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 她双唇抖动,恨恨地瞪了眼冲着她笑得温雅斯文的纪淮,啐道,“坏胚子!” 纪淮不但不恼,反而将嘴角扬得高了,气得柳琇蕊用力跺了几下脚,便抱着锦盒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去。 “坏胚子、花蝴蝶、书呆子,最好吃饭被噎着,喝水被呛着!”柳琇蕊边气哼哼地诅咒,边狠狠地剁着砧板上的猪肉。 “阿蕊,你嘴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让你把肉切成片,你怎的剁成了肉碎!”捧着空碗碟走进来的高淑容,见女儿将那块猪肉剁得碎碎烂烂的,不禁嗔骂道。 柳琇蕊回过神来,果不其然便见原本已切成片片的猪肉被她剁成了肉碎。 她讪讪地笑了笑,两三下将肉碎装进边的空碗里,在高淑容怒火来临前快步溜了出去…… “死丫头,也不知在叨叨些什么,做点小事都三心两意的!”身后传来高淑容的骂声,让她溜得快了。 *** “慎之来了?到屋里坐会,你柳伯父他们几个片刻便回。”高淑容见他走了进来,随口招呼道。 纪淮也不作客气,谢过了她后便进了厅里。 入眼便见柳琇蕊坐在椅上抱着个素色瓷碟满脸的陶醉幸福,嘴里嘎吱嘎吱的也不知在嚼着什么。 见她如此模样,他不由得轻笑出声,“阿蕊妹妹!” 柳琇蕊听到响声回头望,见是自己诅咒了几日的坏胚子,傲娇地哼了声,然后习以为常地又嚼动了几下,含含糊糊地道,“你这书呆子不好好念书,怎的老往别人家跑?” 纪淮也不以为意,顺手从她抱着的瓷碟里拿过片果脯塞进嘴里,嗯,这味道…… 柳琇蕊傻乎乎地望着不断往碟子里伸过来的大手,只至那碟子快要空了才反应过来。 “不许吃!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吃些妇孺之物,也不怕丢死人!”鄙视地斜睨他,拎出柳耀湖的话来羞他。 纪淮灵活地伸手又夺了几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迎着她极度鄙夷的眼神轻柔笑,“果然好味道,难怪阿蕊妹妹吃得如此陶醉!” 柳琇蕊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瓷碟,整个人如同傻了般! “阿蕊,娘说过少遍了,不许你再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下回再嚷嚷牙疼你瞧我理不理你!”跟在柳敬南身后进来的高淑容,见原本装满果脯的瓷碟上只剩几点碎喳,不禁恼怒地瞪了女儿眼。 柳琇蕊正欲申辩,纪淮便上前步朝着高淑容躬了躬,“柳伯母,不怪阿蕊妹妹,这都是纪淮的错。” “慎之,你就不必替她顶罪了,这丫头就是个不记疼的!” “不是我!”柳琇蕊冤啊,她才吃了块而已! “伯母,真的不是阿蕊妹妹!” “好了,慎之,陪你柳伯父下棋去吧,他都念叨好久了。”高淑容冲他笑笑,回过头却又瞪了女儿眼。 柳琇蕊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可当她瞧见跟在柳敬南身后进屋的纪淮回过头来冲她扬扬眉,然后又是微微笑,那些委屈瞬间便化作熊熊怒火。 他是故意的,真是太坏了,这个坏胚子! *** “想不到慎之不但写得手好文章,连棋艺亦是如此高超!”柳敬南落下最后子,眼中充满了对纪淮的欣赏。 “柳伯父谬赞了!”纪淮谦虚道。 “哎,慎之实在是过谦了,以你如今这般棋艺,若不是手下留情,估计我会输得惨些!”柳敬南笑道。 “爹!”阵小姑娘清脆的嗓音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让两人止住了收拾棋盘的动作。 “是阿蕊啊!”柳敬南闻声摇头叹道,看着小女儿欢欢喜喜地抱着个布包走进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几分笑意。 柳琇蕊兴冲冲地抱着刚完成的布鞋来寻柳敬南,趁着柳敬南不注意便恨恨地瞪了纪淮眼,无声骂道,“坏胚子!” 纪淮挑挑眉,噙着笑意端起了茶碗…… “这回来寻爹又是为了何事?”柳敬南收敛笑意,又成了往日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柳琇蕊也不惧他的黑脸,娇憨地摸摸后脑勺,将直抱在怀中的布包打了开来,把蓝布鞋拿了出来,眼睛闪闪亮地望着柳敬南,“爹,阿蕊给你做了双布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柳敬南怔,片刻脸上便漾起了慈爱的笑容,他接过布鞋顺着女儿的意思换上,再在屋里试走了几步,便赞许地道,“柔软舒适,大小恰好,手艺比之前又进步了!” 柳琇蕊听他如此称赞,便荡开了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双水灵灵的杏眼也笑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调皮的小梨涡又得意地跳了出来。 柳敬南见她如此受用的模样,眼中笑意又增添了几分,握拳佯咳声道,“嗯,虽说有进步,但仍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阿蕊切不可骄傲自满!” 纪淮噙着贯的温文浅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父女两人的互动,想不到这只伪兔子居然还做得手好绣活,果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 转念想想与柳家接触的这段时日,他的笑容便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能教养出这般女儿的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外头瞧着明明是普普通通的猎户人家,可家中人人均识字懂礼,琴棋书画亦有涉猎,尤其是柳敬东兄弟四人,言谈举止时常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与现下身份不相符的贵气,有好几次他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威严。 再便是柳家的装扮,院子虽与时下大农家般围了菜园子,圈了鸡窝,但在院子的东北角,居然用竹子搭出了方简练雅致的凉亭,挂满了丝瓜、豆荚的篱笆墙,在和煦的阳光映射下,显得绿意盎然,离竹凉亭相隔不远长着笼青翠欲滴的竹子,直直的翠竹,仿若君子的铮铮傲骨。只是方院子便是如此,不必说朴素却别有韵味的屋里了! 他百思不得解,便也放了开来,君子以诚相交,大丈夫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柳家刻意隐于山村里过平平凡凡的农家生活,他若是寻根问底,倒显得待人有失真诚了。 “爹,你明日要到山上吗?”柳琇蕊想到来意,满眼期待地望着柳敬南问道。 “是要到山上去,怎的,你也想去?”柳敬南呷了口茶,将茶碗放了下来。 “嗯,爹,也带阿蕊起去吧!”柳琇蕊娇声软语恳求道。山上凶猛野兽不少,意外是频发,柳敬南夫妇从来不允许女儿独自人到山上去。 如今这般季节,山上长满了不少野果子,柳琇蕊早就垂涎三尺了,从二哥柳耀海口中得知爹爹明日上山,她便忙不迭地抱着布鞋跑来恳求。 柳敬南既不应允,也不拒绝,只是浅笑着又呷了口茶。 “柳伯父,纪淮自到祈山村来,还未曾到过山上,不如便趁着此等机会跟随伯父去见识番,不知伯父意下如何?”直不出声的纪淮轻柔地询问道。 柳敬南怔,有几分意外地望了望他,待见他脸上片兴致盎然,便笑笑地点头,“慎之既然有意,那不妨明日起去。” “如此便谢伯父了!” 柳琇蕊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将自己撇到了边,再听到柳敬南应允了纪淮的要求,便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恳求道,“爹,你便答应了吧!阿蕊到山上摘野果子给你吃可好?” 柳敬南正色道,“你要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万不可再淘气,定要老老实实听爹的话,万万不能落了单!” “好,阿蕊定乖乖听话!”柳琇蕊连忙保证。 次日早用过早膳,高淑容再三嘱咐过女儿,又叮嘱了纪淮些需要注意之事,再将准备好的干粮与水塞进了柳耀海背上那只竹背篓里,柳敬南、柳耀海父子两人这才带着喜不自胜的柳琇蕊及身清清爽爽的纪淮,四人齐齐往山上出发。 柳琇蕊得偿所愿,路上兴高采烈地吱吱喳喳说过不停,柳敬南斜眼觑着她步三跳的身影,不禁微微摇头,这丫头,亏得在乡间长大,若是生于高门大户……年不曾想起的过往浮现脑中,他眼神黯,暗自叹息声,往日之事不可追,从那日始,他便只是柳敬南,祈山村的普通猎户。 第十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背着小竹篓,哼着曲子步伐轻松地跟在父兄身后,纪淮叹笑着望着她欢天喜地的身影,心情也不知不觉受了影响,只觉得这祈山村的山比之名山大川也差不了少。 “二哥二哥,我要那个!”挂满枝头的野果子散发出阵阵甜香,让柳琇蕊垂涎三尺,快走几步追上柳耀海,扯着他的衣袖指指被果实压弯了的树枝,娇声道。 “好,你等着!”从不曾对宝贝妹妹说过‘不’字的柳耀海,顺从地将背上的竹背篓解了下来,又冲着柳敬南打了声招呼,“爹,你等等,我先给阿蕊摘些野果子。” 柳敬南摇摇头,倒也不曾阻止,只是叮嘱道,“小心些,莫摔着了!” “哎,爹你就放心吧,摔不着的!”柳耀海两三下除了鞋袜,再将双手在地上擦了两把,便如只灵活的猴子般‘唰唰唰’地爬上了树。 “二哥,再往左边些,哎,往右回点,对对对,就那串!”柳琇蕊欢叫着指挥树上的兄长帮她采摘熟透了的野果子。 柳耀海手脚麻利地折了几串沉甸甸的扔了下来,“阿蕊,接着啦!” 柳琇蕊笑颜逐开地捡起地上红通通的野果,掏出手帕擦拭了下,正想着摘下颗扔进嘴里,便似想起了什么,迈着小碎步走到柳敬南跟前,将果子送到他嘴边,“爹,你吃!” 柳敬南摇摇头,含笑地道,“不了,爹不爱吃这个,你自己吃!” 柳琇蕊不依地呶呶嘴,“爹,你尝尝,小叔叔都说味道不错。” 柳敬南不欲拂女儿片好意,只得伸手接过放进了嘴里,轻轻咬,股清甜的果子香在口中流淌。 “爹,怎么样?”柳琇蕊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嗯,味道确实不错!”柳敬南不负所望,笑着点点头。 柳琇蕊抿嘴笑,亦摘了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瞄到纪淮挺拔的身影,笑容便敛了几分,有些烦恼地挠挠头,终是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野果递到纪淮跟前,“尝尝吧!” 纪淮低低地笑出声来,“谢阿蕊妹妹!” 言毕便斯斯文文地扯下颗送进嘴里,甜甜的果香泌入心肺,他不禁漾起抹满足的笑意,“很甜,乃是纪淮生平吃过最甜的果子!” 柳琇蕊听他这般说,刻意板着的小脸亦掩饰不住那阵得意的笑容。 纪淮见她这般模样,又是抑制不住的阵轻笑…… 清亮柔和的笑声飘飘荡荡地传入她的耳中,笑得她有些许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悄悄爬上了抹酡红。 柳敬南噙着清浅笑意望着小女儿,透着她那酡红的小脸,似是看到了当年那明媚倔强的女子,明明紧张到双手不住地颤抖,可脸上却仍是强装着镇定,那征寻意见的话语亦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柳敬南,我心悦你,你可愿娶我?” 久远的话仿似在耳边响起,他怔怔出神,许久许久才如梦似幻地低语,“愿意的……” “爹,爹,爹!”声响过声的呼叫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收起笑容瞪了女儿眼,“做什么把眼睛睁得这般大!” 柳琇蕊撅着嘴嘟囔道,“人家都叫了你好几遍了,你都不理人!” 柳敬南失笑,今日是怎么了,老想过往那些事,都说人老了便会时不时回忆起年轻时的事,想想当年粉团般的小女儿,如今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事,还会贴心地给他做鞋了。 佯咳声,脸又板了起来,严肃地道,“叫为父可是有事?” “我们都收拾好了,就等你。”柳琇蕊嘴巴撅得高了。 柳敬南扫视了圈,果然见地上洒满了干枝,柳耀海背上的竹背篓塞了足足半篓红通通的野果。 “既如此,那便走吧,去看看陷阱里可有收获。”清清嗓子,威严地吩咐道。 四人整理了番便又继续往山上走去。 “二哥,那种阿蕊也要!” “好,二哥给你摘去!” “二哥,这种果子酸酸的,大伯母最喜欢吃!” “好,二哥这便去摘!” “二哥,上回你说的腌肉好吃,便是用这种果子晒成的果脯块腌制成的。” “真的?你等等,二哥马上去摘些回来!” …… 兄妹两人走走停停,柳耀海背上的竹篓早就装满了各种野果,就连柳琇蕊那只小号的竹篓也装了半篓子。 次子对小女儿的言听计从,柳敬南早就见怪不怪了,只得初次见识的纪淮不由得叹为观止,真是作梦也不曾想到小霸王柳耀海会有这般顺从听话的时候。 这路说说笑笑的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柳敬南前些时候在山里埋了陷阱,如今便是上来瞧瞧可有收获。 “爹,有只山羊在里面!”率先走过去查看情况的柳耀海,远远便望见陷阱塌了下去,加快几步跑上前,便见里头有只山羊正挣扎着。 柳敬南匆匆吩咐了女儿及纪淮,“你们俩好好呆在这不要到处乱走,我去去便回!” 柳琇蕊虽也想跟着去瞧瞧热闹,可到底不敢违背父亲的话,只得老老实实地在原地。 远远望着父兄忙活着要将陷阱里的山羊拉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揪紧衣袖,眼睛眨也不敢眨,根本没有注意到直带笑打量着她的纪淮。 纪淮眉梢轻扬,眼中流转着暖意融融的光彩,徐徐的清风轻抚着小姑娘的脸庞,将她拢在耳后的发丝吹散了开来,遍山野草迎风摇曳,入眼满是道不尽的灵秀明媚。 他轻轻扬开抹笑容,只觉得这段日子里心情说不出的舒畅,这质朴幽静的小山村,带给他的全是意想不到的开怀与惊喜…… “上来了上来了!”欢呼声乍响,令他笑容深,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啊,还有山鸡、野兔!”柳琇蕊喜不自胜,又叫又跳的,柳敬南的嘱咐也扔到了九霄云外,解下背上竹篓放到地上,加快脚步朝父兄奔去。 “爹,二哥,好猎物啊!”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乐成了道缝。 “嗯,这次收获确是颇丰!”柳敬南点点头,只山羊、三只山鸡,还有两只野兔,确是十分丰盛。 柳耀海也乐到不行,正想着央求柳敬南若是卖了肉换了钱,便替他重新打把匕首,便见道身影从眼前掠而过…… “二哥,是只鹿!”柳琇蕊大叫。 柳耀海立即急驰追去,弯弓搭箭,猛地发力,羽箭‘嗖’的声直往那身影射去…… 阵动物的嘶叫声短促而响,继而是重物落地声,柳琇蕊喜得叫个不停,“中了中了,二哥,射中了!” 纪淮目瞪口呆地望着昂首挺胸、正骄傲地迎着妹妹崇拜目光的柳耀海,眼神幽深,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湛的箭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柳敬南满意地摸摸下巴,心中亦是充满了骄傲,这个箭法出众的少年,是他的儿子!虽然三头两日气得他头顶冒烟,但却是他三位儿女当中最为肖似他曾祖父的位,无论是容貌,抑或是武艺! 四人满载而归,柳敬南肩托着山羊,手提着两只野兔;柳耀海托着野鹿,拎着三只山鸡;柳琇蕊仍旧是背上她的小号竹篓,怀里抱着干粮及水囊。 另只大竹篓,则被主动请缨的纪淮背在了背上。 柳琇蕊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不时还回过头来冲着父兄傻笑阵,让柳敬南叹笑不已,这丫头,想是乐傻了! 柳耀海路沐浴在宝贝妹妹崇拜的目光当中,背挺得笔直笔直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四人走了会,便停下来用了些干粮,柳敬南望望纪淮额头上的汗珠,不禁笑问道,“慎之可是累着了?” 纪淮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不仪容了,抬起衣袖抹了抹汗水,大大喘了几口气,又‘咕碌碌’地灌了几口水,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百无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欺我!”他擦擦嘴角,自嘲地长叹声。可不是嘛,连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都走得气定神闲,不必提那个年纪比他小,负重比他大的柳耀海了,这对兄妹,真是天生便来打击他的! 柳琇蕊见这书呆子居然还有心情调侃自己,不禁‘噗嗤’下笑了出来。 柳敬南哈哈大笑,“慎之心读圣贤书,此等粗重活自极少涉及,时不习惯倒也是人之常情!” “让伯父见笑了!” 四人歇息了片刻,又重新上路,四道高低不等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拉得长长的…… 第十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爹,二哥,你们稍等等,我拿进去给英梅姐,片刻便出来!”柳琇蕊抱着精心挑选出来的野果,侧着脑袋对柳敬南父子道。 “去吧!”柳敬南点点头,沉声道。 叶家坐落于祈山村北山脚下,家中只有位跛了脚的叶老汉及女儿叶英梅。叶老汉行动不变,往日便在家中用竹枝编织些箩筐篮子,隔几日便与女儿起拿到镇上卖。 叶英梅既要忙着地里的农活,又要照顾老父,还要到镇里做些小生意,可以说叶家全靠着她个女流之辈独力支撑着。 柳琇蕊幼时机缘巧合结识了比她年长三岁的叶英梅,小姑娘对这位沉默寡言,但温柔体贴又肯帮人的小姐姐甚为喜欢,三头两日便跑到叶家来寻她。 因着女儿之故,柳敬南夫妇对叶家的境况自是十分清楚,想着这对父女过得不易,乡里乡亲的应该照应几分,平日打了猎物也命柳琇蕊送部分到叶家去。 可偏偏叶英梅却是个固执好强的,只道自己有手有脚,虽过得清贫些,但到底还能有两餐温饱,对柳家的好意大婉拒了,便是偶尔接受了,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还回来,如此来,反而让柳敬南夫妇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英梅姐姐,英梅姐姐!”柳琇蕊双手不便,只能在简陋的院门前朝里头呼叫。 等了会,不见有人出来,她又高声喊了几声,“英梅姐姐,英梅姐姐!” 良久,破旧的屋门‘吱嘎’声便从里头打了开来,头上裏着蓝包巾,腰束同色布带,下着藕荷色布裙的叶英梅走了出来。 “是阿蕊啊!”她露出个有几分僵硬的笑容,柔声招呼道。 “英梅姐姐,我今日到山上摘了些野果子,甜甜的,特意拿来给你尝尝。”柳琇蕊也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般说边往里走,见院里放着个空竹筐,便将怀里抱着的野果子古脑放了进去。 叶英梅也不阻止,往日轻柔的嗓音有几分嘶哑,“谢你了,每回都记着我。” 柳琇蕊听出她声音有异,疑惑地抬头打量,见她双眼红肿,似是,哭过般…… 她惊,叶英梅个性好强,除了当年叶老汉深夜发病,她冒雨跑到柳家求助外,她再不曾见她掉过滴眼泪。 “英梅姐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混蛋?”她上前几步,扯着叶英梅的衣袖接连发问。 柳琇蕊口中的混蛋指的便是村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叶麻子,早些日子这叶麻子在村里游荡时见到从田里劳作归来的叶英梅,色心顿起,偷偷跟在她身后欲行不轨,幸得小霸王柳耀海经过,将色胆包天的叶麻子打了个半死,叶英梅才得已逃过劫。 这事因关乎女子清誉,柳耀海并不曾声张,只是偷偷地让妹妹柳琇蕊到叶家安慰番。当然,事后他因又打伤人而被柳敬南顿处罚! “不是,只不过是刚才在屋里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再说,那混蛋自被你二哥打了顿后,见了我便绕道走,哪还敢生事啊!”叶英梅勉强勾勾嘴角,否认道。 叶麻子被小霸王打了顿,又被放了狠话,连柳敬南上门赔礼道歉都不敢受,对被打的缘由是三缄其口,哪还敢另生心思啊! 柳琇蕊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番,“果真?” “果真!”叶英梅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地点头道。 远远望见柳敬南父子及位陌生男子立于离叶家不远的大树底下,她轻轻推推柳琇蕊,朝外头呶呶嘴,“回去吧,我真没事,你爹与二哥都在等着呢,别让他们等急了!” 柳琇蕊再三追问,可叶英梅都坚称无事,也只得步三回头,带着满腹疑问离去了。 “爹,二哥,咱们走吧!”走到父兄面前,她敛敛思绪,扬起笑脸道。 “嗯,走吧,你娘大概在家里也等急了!”柳敬南重又捡起放置在地上的猎物,又转头望着纪淮笑问道,“慎之可还行?” 纪淮将沉甸甸的竹篓拎起背于背上,冲着他笑笑,“都说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但晚生今日偏欲挑战番!” 柳敬南放声朗笑,“好,迎难而上,年轻人正是需要此等勇气!” 柳耀海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学着他平日念诗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矣?啧啧,真走不动无需死撑,大家都不是外人,不会取笑你的!” “可不是,反正大家都知道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柳琇蕊不甘示弱,趁机小小报复把。 纪淮抖抖嘴唇,只觉读书人的体面与气节在这对兄妹面前快要消失殆尽了。 柳敬南又是阵大笑,片刻才笑骂道,“你们两个泼皮猴,还不把东西收拾好!” 柳琇蕊吐吐舌头,乖乖将竹篓背好,跟在父兄身后往村头方向走去…… 纪淮自来便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又何曾干过这种体力活,刚开始还能跟得上柳家父子的脚步,没久便落下了段距离。 他累得气喘吁吁,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可柳琇蕊却像故意般,愣是哼着曲子慢悠悠地保持着与他几步之距,不但如此,瞧着他速度慢了,还装模作样地望着他摇头长叹,“读书人啊……” 纪淮被气乐了,这只不怀好意要看笑话的伪兔子! 咬咬牙将背上犹如千斤重的竹篓托了托,脚下亦加快了几分。 柳琇蕊仍是不疾不徐地与他保持着距离,间或发出阵欢呼,步三跳地走到路边采摘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瞧着那个轻轻松松、时快时慢的纤细身影,纪淮只觉胸口似被重物压住了般,憋闷至极! 他暗自磨牙,这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柳琇蕊斜睨眼他青红交加的脸,以及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袍,日来因这白面书生而受的闷气如同被风吹了般,‘呼’的下全散了! “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娇俏欢快的农家小曲飘荡入耳,如三月春风拂过,吹皱池春水,让纪淮满身疲累不知不觉便飘逝而去。 他噙着轻浅笑意望着柳琇蕊轻哼着曲快快乐乐的身影,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许…… “今日亏了慎之,来,先歇会喝口水解解渴。”高淑容望了望纪淮狼狈不堪,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脸上带了丝感激的笑意招呼道。 纪淮也不与她客气,接连灌了三碗水,这才感觉整个人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方体会到生活之不易,纪淮惭愧!”想想柳耀海兄妹,再对比自己,他深深叹口气,深感百无用确是书生! “术业有专攻,慎之不必妄自菲薄!”柳敬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阿蕊,到你大伯母那借把刀过来!”高淑容拎起山鸡,转身吩咐女儿。 “好!”柳琇蕊放下茶碗,也顾不得擦擦额上的汗水,步伐轻松地出了屋。 柳敬东所居住的大屋在院子另头,中间隔着柳家三房。 柳琇蕊走了几步,便见三婶关氏沉着脸从屋里出来。 “三婶!”她连忙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垂手招呼。 “嗯。”关氏瞄了她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柳琇蕊不敢久留,“三婶你忙,阿蕊先走了。” 关氏仍是淡淡地嗯了声,调转身去端起石板上的竹篮子。 “等等!”柳琇蕊方迈了几步,便被关氏叫住了。 “三婶可有事要吩咐?”她老老实实地停下来。 “虽说你不是我女儿,但终究也是柳家的姑娘,我就不得不教导你几句。你年纪已不小了,再过两年便及筓能说亲事了,往后若无他事便不要再到处乱走,不可接触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关氏意有所指,皱眉训导道。 柳琇蕊不明所以,但也来不及想她话中深意,“阿蕊晓得了!” 关氏见她低眉顺眼,便摆摆手道,“去吧!” 柳琇蕊怕她再说,急急走开了。 自小她除了怕外祖父训话外,还怕这个时常挑剔她言行举止的三婶关氏。有时被对方挑剔得狠了,她便暗暗腹诽,又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作什么要学那些装模作样的规矩! 到了柳大伯的屋前,见日未见的堂兄柳耀江正蹲在屋里劈着柴,她心中喜,高兴地叫了声,“堂哥!” 柳耀江见是小堂妹,原有些阴沉的脸色便散了些,微微笑道,“阿蕊!” 柳琇蕊娇憨地接着他的袖子问,“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事前也不说声!” 柳耀江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笨丫头!” 两人说了会话,柳琇蕊才道明来意。 “我到厨房去拿,你到屋里等会,堂哥还给你买了礼物。”柳耀江摸摸她脑袋瓜子,笑着吩咐。 “好!”柳琇蕊听话地点点头,欢欢喜喜地往屋里去…… “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何况……”阵唏嘘叹息声传来,让她不自觉停了脚步。 这是,大伯父的声音。 第十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落地凤凰不如鸡?这话是何意?柳琇蕊心不在焉地拔着菜园子里的野草,脑子里时不时回响着柳敬东那句惆怅话语。 “纪书呆,什么叫落地凤凰不如鸡?”她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均不得解,便冲着捧着书册坐在竹凉亭里的纪淮问道。 纪淮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称呼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这伪兔子,有外人在便乖乖巧巧地喊‘纪大哥’,没外人而她心情又好的话便称‘纪大才子’,恼了便骂‘坏胚子’,其余时候则叫‘纪书呆’。 “凤凰者,百鸟之王也,凤者为雄,凰者为雌……”他习惯性地开始摇头晃脑。 柳琇蕊恼得随手捡起棵野草砸他,“谁要听你掉书袋了!就不能认认真真回话吗?” 纪淮喉咙里逸出阵轻笑,在柳琇蕊又要发作之前正色道,“管他是凤是凰还是鸡,你只要清楚自己是哪种便可以了!” “这倒也是!”柳琇蕊自言自语,片刻又似想到什么,嗔怒地瞪了他眼,“你这坏胚子,又拐着弯骂人!” “啊?被你发现了!”纪淮强忍着笑意装出副吃惊可惜的神情。 柳琇蕊恨恨地接连砸了他好几棵野草,“满肚子坏水,难怪叫纪‘坏’!” 纪淮忍俊不禁,清咳了咳道,“阿蕊妹妹,小生纪淮,字慎之!” “哼,可不是嘛,做了‘坏’事自然要‘慎之’又慎,纪家伯父真有远见!” 纪淮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气丫头果真是不遗余力地见缝插针对自己打击番啊! 清朗的笑声顺着清风送入提着菜篮子步出院里的高淑容耳朵里,她循声望去,见身儒生打扮的清俊男子坐于亭内,小女儿阿蕊则是气哼哼地冲他扔着什么,她定定地看了片刻,脸上若有所思。 女儿还有两年便及笄了,亲事亦即将提上日程,纪淮年青有为、人品端方、家世清白,加之又是老父的学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算起来确是良婿不二人选。 她越想越满意,看着对小儿女越发觉得般配,正喜滋滋间,脑中闪,笑容顿时便跨了下来。 纪淮年已十八,比女儿足足长了五岁!照理五岁并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女儿还有三年才能出嫁,如今又有哪家好男儿过了弱冠都未娶妻的! 她叹了口气,纪淮乃是纪家独子,虽不清楚为何至今未有婚约,但将心比心,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急着抱孙? 高淑容惋惜地望了望狼狈地从亭里逃离出来的纪淮,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左不过还有两年,再看看吧! *** 柳琇蕊无奈地放下做了半的绣活,在章月兰不知第几次偷偷望过来的时候叹气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章月兰被她抓了个正着,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片刻,才搬着凳子挪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问,“阿蕊,英梅姐是不是要嫁到你们家去,给你当堂嫂了?” 柳琇蕊吃了惊,“这话从何说起?” “难不成不是?”章月兰亦有几分意外。 “我从未听过此事,你又是打哪听来的?”柳琇蕊四周看看,见章家人都不在,便压低声音问道。 “前几日我在村里遇到你三婶与英梅姐,你三婶说的那些话……总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在教英梅姐什么规矩似的,后来没久你堂哥便又过来了,也不知与你三婶说了些什么,便与英梅姐离开了。”章月兰同样压低声音道。 “有这样的事?”柳琇蕊怔住了,难道她送野果到叶英梅家中去时,她眼中红肿似是哭过般,便是因为此事? “阿蕊,你,你三婶可,可真厉害!”章月兰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感叹道。 “她向英梅姐说的那些话,虽每个字听来都不像骂人的,可凑到块却让人听了脸都挂不住,太难受了!” 柳琇蕊双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出言反驳。关氏的本事,她自小便见识不少,又哪会不清楚她训起人来让人有受不了!便是对高淑容,她也是明里暗里的挑刺,也就对着李氏尚且给几分薄面。 柳耀江与叶英梅彼此有意她也是早几个月前才知道的,若不是柳耀江露了马脚,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心悦叶英梅。只不过,她与叶英梅自□□好,若是两家能结成亲家,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可惜李氏却像看不上叶英梅。 她暗暗叹口气,大伯母向待人宽厚,偏在堂哥亲事上过分挑剔了些,早些年娘亲着人介绍的几家姑娘她均看不上眼,上回好不容易三婶介绍了位据说家中曾官至相位的大户人家姑娘,并得了她的首肯,哪想到却是个不守妇道的! 如今柳耀江眼看着即将弱冠,可亲事尚无着落,村里原有不少人家相中他的,可这么年下来也逐渐死了心了。 柳琇蕊闷不作声地继续绣着手中的百鸟朝凤,章月兰见她如此反应,有些许后悔自己时嘴快,虽说柳三婶不厚道,但到底是柳琇蕊的长辈,自己当着她的面如此说对方长辈,确是不太合适。 “对不住啊,阿蕊,我,我并,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她结结巴巴地想着解释,柳琇蕊闷闷地阻止道,“我明白的,想来是三婶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否则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虽是我的婶娘,可……” 想想之前关氏训导她万不可与些不三不四之人过接触,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这个不三不四之人,莫不是指英梅姐? 想到这个可能,她是觉得心里难受,英梅姐勤劳孝顺,待人真诚,又怎会是不三不四之人!她若是不三不四之人,以堂哥的聪慧又怎会看得上她,爹娘又怎会对她大加赞赏! 此刻她再无心情刺绣,便默默地将针线等工具收好,“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章月兰见她心情不畅,也不挽留,两人道过别后,柳琇蕊便独自往家中去。 回到屋里坐了片刻,她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寻柳耀江问问事情经过,叶英梅那般被关氏羞辱,也不知心里怎么难受。 出了屋子往左走了片刻便是柳三叔夫妇住的西间,再往前段不远的距离才是柳大伯与李氏住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把自己当成以前的三少夫人,落地凤凰尚且不如鸡,何况还称不上是凤凰!”刚经过西间,便听到里头传来柳家三叔柳敬西低沉的声音。 她不禁怔,落地凤凰不如鸡?怎的又是这话? “这些穷乡僻壤,你能安心呆辈子?便是你可以,也要想想儿子,难道让他当辈子的猎户?娶个乡野村姑,子子孙孙再无出头之日?”关氏不甘的声音隔着窗传了出来。 “我不认为如今这日子有何不好,平平静静,没有大起大落,这样的生活,祖父与父亲当年不知盼了久!” “那是你,我个千金小姐跟着你吃苦受累,你……”关氏想想这些年受的苦,不禁悲泣。 柳琇蕊听得云里雾里,但亦清楚这种听长辈墙角行为极为不妥,故也不敢耽搁,加快几步到了柳敬东屋外。 “大伯母,堂哥可在家?”兜转了圈不见柳耀江,她便跑去问李氏。 李氏擦擦湿漉漉的双手,冲着她笑笑道,“你堂哥今日早便到镇里去了,估计得晚些才能回来,阿蕊找他可有事?” 柳琇蕊自不敢禀明真正来意,只是憨憨地摸摸脑袋道,“我不过想问问上回他带回来的桂花糖在哪买的,可真好吃!” 李氏失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贪嘴的丫头!” 柳琇蕊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心中却唏嘘不已,这么好的伯母,为何就看不上样好的英梅姐呢? 李氏又拉着她说了会话,这才让她离去了,说起来柳家这辈也只得柳琇蕊个姑娘,李氏及关氏均只得子,也就二房高淑容膝下两子女,子嗣相对于村里其他人家来说确是不丰。 李氏作为长嫂,性情宽厚,处事公正,对侄女柳琇蕊也宠爱有加,幼时柳琇蕊在爹娘处受了责罚,便抹着眼泪跑到伯母李氏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寻求安慰,她的绣工,也是李氏手把手教导的。可以说,她对这位大伯母的感情,比对亲娘高淑容也差不了太。 李氏怔怔地望着侄女离去的背影,暗叹声,是该认清形势了,农家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像二弟妹这样,出身不高,可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服侍夫君、教导子女亦样样不落下,比之曾经的那位,不知强了少倍。 说起来那位叶英梅除了家境差些,失了生母教导,又没有兄弟扶持,她本人倒是不差的,个弱质女子能将行动不便的老父照顾得那般周到,里里外外是把好手,如此坚强的女子,嫁到如今的柳家,又谈何高攀呢? 第十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对李氏来说,她从不后悔放弃过往那些富贵日子跟随夫君归隐于小小的祈山村,便是初时因为不适应而吃了不少的苦头,可她亦甘之如饴,再加上后来儿子的出生,她也就慢慢学着适应这与她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 从衣食住行均有人精心服侍的贵妇到如今事事亲力亲为的农妇,她自问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何不甘。但是,当儿子逐渐长大,她有时会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想着若柳家仍是当初的柳家,儿子是否会有个加灿烂辉煌的人生?尤其是面临儿子的亲事,她总觉得自己那般优秀的儿子,又怎能配个乡野女子,他原本能配得上最好的。 这种想法旦冒了头便压制不下去了,再加上关氏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着过往那些日子,她便加不愿意替儿子聘娶农家女。如此拖再拖,生生将柳耀江拖到了如今十九岁都尚未成亲。 柳敬东那句‘落地凤凰不如鸡’彻底将她敲醒了过来,再便是儿子这段日子的黯然,她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农家女子又如何,只要人品端方、孝顺贤惠、持家有道,出身高低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这世间能共富贵的夫妻算不得什么,能共患难的才是弥足珍贵的,想想被耽搁至今的柳敬北,她便下定了决心。 柳琇蕊瞅着没人留意偷偷截住了柳耀江,期期艾艾地问他关于叶英梅的事,柳耀江用力弹了下她的额头,“笨丫头,这些事又哪是你这种小丫头片子能管的,二婶若是知道,又该骂你了!” 柳琇蕊痛得泪花都快飙出来了,捂着额头指控道,“还老骂我笨,再聪明的经常被你这般又弹又敲的也变笨了!” 柳耀江哈哈笑,“小丫头别操心那么,上回娘说你喜欢桂花糖,这回我又买了些,便放在厅里的桌上,你自个儿去拿,堂哥要出去趟。” “老把我当小孩样哄!”柳琇蕊边嘀咕边顺从地往柳大伯大屋方向去。 柳耀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这小堂妹的性子……真是十几年如日的好糊弄啊! “伯母,阿蕊来了!”习惯性的人未到声音先至。 “是阿蕊啊!”个敦厚低沉的中年男声从厅里传来。 柳琇蕊怔,片刻便走了进去,“伯父,伯母可在?” 柳敬东冲她慈爱地笑笑,“你伯母她出去了,阿蕊来,你堂哥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糖。” 柳琇蕊顺着他的意思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方落座便闻到阵浓烈的药油味道。 “大伯父,你的脚又疼了?”她担忧地望着柳敬东左腿。 柳敬东不在意地笑笑,“不妨事,阿蕊无需担心,不过些小痛,来,快吃啊!” 边说还边将装满桂花糖的盘子往侄女方向推。 柳琇蕊乖巧地拿过块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大伯父,你的脚又疼,那便不要再到山上去了,家里要缺了什么便告诉爹去,若是有活要干,阿蕊和大哥二哥可以帮忙,你好好养伤。若是还疼便要到镇里看大夫,不要怕没钱,阿蕊这段日子又存了好钱……” 柳敬东笑眯眯地由着她喋喋不休,心中感叹,还是闺女贴心啊!若不是当年妻子生长子时伤了身子,说不定他也能有个乖巧听话又贴心的闺女了。 说起来柳家这兄弟四人除了柳敬南外,其余三人或或少都有些伤痛,柳敬东伤在左腿,平日倒看不出有何不妥,万发作起来,那是根本动都动不了;柳敬西伤的是肺,长年累月咳嗽不止;柳敬北情况稍好些,但背部却布满伤痕,其中道既深且长,柳琇蕊幼时初次见到还被吓得哇哇大哭。 年幼不懂事时她也曾问过柳敬南为何伯父叔叔们会有如此的伤,每每此时,柳敬南脸色便会变得极其难看,整个人瞧着又添了几分阴沉,直至许久许久才喃喃道,“那是因为爹爹没有保护好他们!” 六人去,三人归,归者性命虽无忧,却落得满身伤痛…… 每回看到兄弟们身上的伤,他便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如此重的伤,可想而知当年兄长弟弟们是如何拼死浴血奋战,为柳家赢得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相比之下,他自己却是…… *** 柳琇蕊终是没有再寻机会去问叶英梅之事,皆因这几日李氏约着高淑容到镇上添置提亲所需物品,又寻了媒婆上门商议到叶家提亲事。 她愣愣地望着喜不自禁的柳耀江,倒没想到居然风回路转,柳叶两家竟然真的议成了亲! 她想不明白直看不上叶英梅的李氏为何会突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苦想无果,还是柳耀海语惊醒梦中人,“何必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各自如意便是皆大欢喜了,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难怪堂哥总说你笨!” 柳琇蕊居然愣愣地点点头,“也有道理!” 柳耀海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便乐了,趁机又叫了几声,“笨丫头!” 柳琇蕊反应过来,立即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砸去,“你才是笨二哥!” 兄妹二人霎时闹作团。 这日,柳琇蕊打算到叶家去看看未来堂嫂叶英梅,随便寻了个理由知会了高淑容,这才出了门路往位于北山脚下的叶家而去…… “阿蕊!”她走至村里的小树林,便被章紫云截住了。 柳琇蕊警觉地退后几步,再四处看看,确定只得她人,这才放下心来。 “是你啊,可有事?我事先说明,那书呆子家中之事我可不清楚!” 章紫云神色僵,亦想起了曾经与章妞妞等人起所做之事,有些不自然地道,“你放心,我对那纪公子没有别的意思,上回也是因为被妞妞她们逼得紧了才跟着起去的,并不是我本意。” 以她的容貌,从来便是男子主动粘上来的,又何需她自降身份去打探男子之事,若不是那章妞妞的村长之女身份,她又怎可能被逼着与对方胡闹。 “哦,那你来寻我有何事?”听她这般说,柳琇蕊才彻底松了口气。 章紫云左右看了看,便拉着她走到处隐蔽的地方,压低声音问,“章碧莲那位未来夫婿与别的女子有些不干净,此事你可清楚?” 柳琇蕊神色僵,不自然地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啊?这个啊,之前阿牛婶不是在村里嚷嚷过了吗?大伙也只当碧莲姐家里有人得罪她了,这才让她那般诋毁。” 章紫云跺了下脚,“哎呀,此事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柳琇蕊脸色下就变了,又个人亲眼所见?那花心大萝卜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救了! “我自来与章碧莲便有些不对付,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大家终究是条村子里的,我也担心她被人欺骗。只不过此事若我去告诉她,她说不定会以为我故意中伤,你平日与她们家有些来往,这事你瞧着要不要寻个机会提醒她下,也免得她将来得知真相后会后悔?”章紫云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斟酌着道。 柳琇蕊心里暗自嘀咕,哪还需要她去说啊,人家早就心中有数了! 只不过这终归也是章紫云番好意,她也只能点头应允,“好,我瞅着哪日合适便将此事与她说去。” “你可得抓紧些,我还听说章家与那黄家已经要着手选日子了,想来章碧莲婚期已不远。”章紫云提醒。 章碧莲去年便已及笄,想来今年出嫁也是早些年两家商议妥当的。对于她的婚事,柳琇蕊也早有准备,她平日所绣的百鸟朝凤,便是给章碧莲所准备的贺礼。 听章紫云这般说,她心中也大概明白章碧莲的决定了,她早就知晓那黄吉生是个怎样的人,可仍是由着两家商议婚期,这还不够清楚吗? 若是以柳琇蕊平日的性子,必定会就此事再去劝说章碧莲番,只是高淑容早就嘱咐过她,让她不要插手此事,她自然不会违背娘亲的意思。 寻了个借口打发了章紫云,她也没心情再去叶家了,呆愣愣地坐于林中石块上,突然觉得这些男男女女之事可真是够麻烦的,比如她的堂哥与叶英梅,再比如黄吉生与章碧莲。 “阿蕊妹妹,为何独自人坐于此处?”熟悉的温文男声乍响,让她回过神来。 “是你啊!”她蔫蔫地抬头望了身清爽的纪淮眼,又托着腮默不作声。 纪淮见向生龙活虎的小丫头突然变得蔫头耷脑的,不禁觉得十分不习惯,既是只小老虎,虽然还披着层兔子皮,但还是应该精力旺盛些的,此等哀愁的表情挂在她的脸上,实在太过于不般配了! “小丫头片子也知愁滋味了?”他戏谑道。 柳琇蕊瞪了他眼,“你这书呆子每日除了念些‘之乎者也’之外还懂什么!” 纪淮轻笑,又是‘啪’的下展开不离身的折扇,“小生不才,但亦虚长姑娘几岁,见识虽不敢说不凡,但比姑娘应是稍胜些许!” 柳琇蕊见他又来装模作样,顺手拿起身侧的树丫砸了过去,“把你酸溜溜那套作派给我收起来!” 纪淮笑得开怀,将折扇收了回来,朝着她作了个揖,“小生谨遵姑娘命!” 柳琇蕊睁大眼睛死劲瞪着他,这个装模作样的书呆子! “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少须颜色好,漫枝条剩。纷纷桃李枝,处处总能移。如何此贵重?却怕有人知。”纪淮也不理会她的目光,诗兴大发地摇头晃脑念道。 “书呆子!”柳琇蕊啐了他口,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往村头方向走去…… “阿蕊妹妹,此处风光正好,不如坐会,待小生念几首诗助助兴?”纪淮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柳琇蕊只当没听到,脚步迈得快了!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纪淮轻笑着又念了几句,这才施施然地出了小树林。 第十四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照旧在西角门处下了马车,守门的老仆见是少主子归来,满脸惊喜地将门再打开了些,“少爷,你回来了!” 纪淮朝他微微笑,“纪伯,今日怎的是你守门?” “老王头前几日摔伤了腿,老奴便替他守这几日。”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纪伯笑着回了话。 纪淮又问候了他几句,这才迈着步子往纪夫人所居住的院落去。 进了屋里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纪夫人笑容满面地朝他招招手,“淮儿过来,娘给你看样好东西!” 纪淮挑眉,每回娘亲笑得这般春风满面地让他过去看好东西,十之□□是…… “淮儿你看,这姑娘长得可俊?”纪夫人笑盈盈地展开画轴。 果然如此! 纪淮瞄了画卷眼,平静无波地道,“眼睛小了些,嘴巴又大了些,娘亲的审美水平有所下降啊!” 纪夫人恼瞪他眼,“上回又嫌那位眼睛太大嘴巴太小,这回又反了来说,娘瞧你是存心找茬!” 顿了下又有些得意地道,“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为娘早有准备!” 纪淮怔,早有准备? 待见纪夫人得意洋洋地又翻出幅画卷,小心翼翼地展了开来,“这位又如何?可挑不出毛病了吧?这容貌,便是放眼整个燕州城也挑不出几个来!不必说她还是易州陶家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通,便是女红厨艺亦是不落人后!” 纪淮循着她手上的动作望过去,见画中女子果是难得见的佳人,他便是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以往那些推搪之话确不适用于画中人。 纪夫人见他沉默不语便得意了,“可没话说了?此画娘可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你若是没有异议,娘便去试探下陶夫人的意思,她如今刚好在永昌镇上。” 纪淮听她这般说,下意识便反驳道,“怎的就没话说了?有的!她、她、她力气太小了!” 纪夫人被呛了下,掏出帕子半掩着嘴咳个不停。 纪淮慌得欲伸手帮她顺顺气,却被纪夫人把推开。 “你、你这、这,仅是看幅画便知对方力气是大是小?再者,又有哪家人挑媳妇要挑力气大的!” 纪淮亦是想不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句话,有些悻悻然地摸摸鼻子。 纪夫人恨恨地瞪着他道,“你倒是给我找个读书识字容貌佳又有力气的来啊,只要你寻得到,不管对方家世如何,娘立马找人上门提亲去!” 读书识字容貌佳又有力气?个快快乐乐的娇俏身影从他脑中浮现出来,惊得他用力拍了下去! “别人家的男儿到你这等年纪,便是还未成亲,也早把亲事订下来了,偏你这般挑三拣四,让人不省心!”纪夫人恼道。 纪淮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低头受训。 纪夫人见他如此反应,仿如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无力。 “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了,你出去吧,瞧着就糟心!”没好气地朝他挥挥手,打发他出去。 纪淮只得躬了躬,讪讪地退了出去。 “少爷,你回来了?”刚退出正房,便见他屋里的丫头挽琴惊喜地望着他道。 纪淮点了点头,嗯了声后再不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往自己所居住的东院而去…… 挽琴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纪淮边走边纳闷,方才怎的下子便闪出那只伪兔子的身影了?难道是这段日子经常接触之故? 想来便是了,这段日子他接触的姑娘家也就这个,自然而然想到她也是情理之中。 给自己寻到了说得通的理由,纪淮的脚步便又轻快起来,慢悠悠地观赏沿路的风景。也不知是不是见惯了祈山村质朴自然的山山水水、野花野草,他竟觉得这满院由花匠精心培育的名贵鲜花,居然还比不上柳家小院里篱笆墙上爬满的丝瓜藤! 这古怪念头起,他便无奈地摇摇头,也无闲情雅致再观赏了,大步往东院走去。 “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这回便带书墨块去吧,郭大娘年纪大了,又哪能侍候人?再说也没书墨侍候得用心、方便!”耷拉着脑袋坐在书房门沿上的小书童,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抬头望,见是抛弃他离府的主子,立即迎上前来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纪淮含笑瞄了他眼,施施然地进了书房,书墨立即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少爷少爷,还是由书墨跟着侍候吧,万你沐浴时郭大娘不小心闯了进去,那岂不是要丢清白?又或是忘了带衣裳,郭大娘也不方便给你送进去啊!” 纪淮个踉跄,差点头栽到地上去! 他当年到底是何等鬼迷心窍才挑了这么个书童啊! “少爷你怎么走路也这般不小心,还是书墨跟着好,这会若是郭大娘,肯定扶不住你!!”书墨慌不迭地扶着他,脸‘我比郭大娘有用了’的自豪表情,胸膛也不自禁地挺了挺。 纪淮咳了几声,轻轻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满脸无奈地道,“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老老实实的……” 想着再叮嘱几句,但见书墨如捣蒜似的猛点头,突然便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这样吧,你先下去收拾番,明日再与我起到祈山村去。” 书墨心愿得偿,笑颜逐开地谢过了纪淮,欢欢喜喜地出门往自个屋里收拾行囊去了。 *** “书墨来了?快过来,伯母新熬了汤,你尝尝这味道如何?”高淑容眼睛亮,喜不自胜地朝捧着空坛子跨进屋里的小书童招招手。 不怪她这般待见书墨,她往日做的菜,问柳敬南及三个子女的意见,都是干巴巴的几声称赞,可这位年纪小小的书童倒不同,居然能将她每样菜里放了什么调料都说得清二楚,偶尔还能与她就应该怎样做才能使味道佳讨论番,偏还说得头头是道,自己的作品有了真正会欣赏之人,这又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书墨,你上回说的那故事结局如何了?今日再给我说完吧!”柳琇蕊见纪大才子身边那位有趣的书童又来了,急急将最后件衣服晾好,擦擦手上前道。 “稍等,我先尝尝伯母新做的汤!”书墨冲着她点点头,步三跑地朝高淑容奔去。 “伯母伯母,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让书墨尝尝!” “好好好,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书墨,你那故事打哪听来的?可有话本?”柳琇蕊追在他身后问。 “书墨,你上次教的那种编织蝈蝈的方法,我有处不太记得了,你再给我示范遍。”柳耀海挠挠头,拿着几根草向着书墨走去。 “书墨,……” 碍眼,相当碍眼! 纪淮眯着眼盯着被柳家母子几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捧月的小书童,头回极度看跟在自己身边数年的书童不顺眼! 差别待遇,绝对是差别待遇! 那只伪兔子何时这般讨好地冲自己笑过?瞧瞧,居然还伸手去扯书墨那混账的衣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女诫》《女则》学哪里去了?看来得寻个机会就此问题与恩师商讨番! 他又转头冷嗖嗖地盯着小书童的后脑勺,这小子,实在是不应该带他来的! 正满脸幸福地喝着汤的书墨,突然感觉背脊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讷闷了,如今这般天气居然还会觉得冷?莫非是昨夜又把被子踢下床之故? “书墨可是着凉了?呆会伯母给你熬点姜汤,如今这天气虽然还算暖和,但也要注意身子,受凉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小瞧了!”高淑容察觉他的反应,关切地道。 书墨揉揉鼻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谢伯母好意,书墨喝几碗伯母熬的肉汤,心里高兴,什么病也没了!” 高淑容被他逗得笑个不停,连连道,“好好好,你若喜欢便喝几碗,今后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和伯母说,伯母给你做!” “谢伯母,伯母待书墨真好!”小书童感激涕零地道。 纪淮实在看不下去了,‘啪’的下将折扇收回来,再正正衣冠,大步迈了进屋。 “柳伯母!”他朝着高淑容躬了躬身。 “慎之来了啊,你柳伯父在里头屋里呢!”高淑容百忙当中朝他笑笑道。 纪淮想说他并不是来寻柳敬南的,可高淑容却又转过头去与书墨讨论着应该往汤里加些什么样的药材好。 他嘴角抽了抽,转身又冲着柳琇蕊作揖,“阿蕊妹妹!” “纪大哥……书墨,你再说说,后来又怎样了?”柳琇蕊应付性地唤了他声,又扯着书墨的衣袖追问。 这这这…… 纪淮不由气结,再瞧瞧追在那三人身后离去的柳耀海的背影,又恨恨地剐了自家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书童眼,拂衣袖,脚步拐,往另往屋里寻柳敬南去了…… 第十五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少爷,书墨回来了!”书墨双手吃力地提着个大食盒,步履维艰地步步挪了进门。 纪淮将视线从手中书册上移开,淡淡地斜睨他眼,视若无睹地继续翻着书册。 “少爷,这些菜都是柳伯母亲手做的,味道比咱府里的厨娘做得好了,你尝尝这汤,可入味了!”书墨殷勤地布好碗筷,又装了碗汤送到纪淮面前。 纪淮却是目光欠奉地盯着书册,嗓音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少爷瞧你倒有点乐不思蜀了,当初是哪个说比柳大娘侍候得用心的?” 书墨嘻嘻嘻地傻笑几声,憨憨地挠挠脑袋瓜子,他确有些乐晕头了,这里比在府里可有趣了,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便是跟着柳家兄弟上山砍柴亦别有番趣味。 纪淮扫了他眼,见他傻乎乎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将手中书册放下,起身来拍拍衣袍,在书墨殷勤的服侍下坐到了小圆桌前。 “你可都吃过了?”见桌上只放着碗米饭,他侧头问。 书墨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小小声道,“在、在柳家吃过了……” 纪淮无奈摇头长叹,再次质问自己当年怎的就挑了这么个完全没有当下人自觉的书童! “少爷,你尝尝这个,这个可是柳伯母按书墨所说的方法做出来的,味道可真不错!”小书童机灵地开始转移话题。 “你也就对吃的比较热心,若是郭大娘知道你这般偷懒,你瞧你能得什么好!”纪淮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瞪他。 “少爷,书墨向你保证绝对好好地留在家中侍候你!”书墨立即举起右手作立誓状。 “嗯哼。” “少爷,方才阿蕊问书墨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书墨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书墨有些苦恼地继续布着菜。 “你就说你家少爷我当时手翻书,手磨墨,这才给你取了‘书墨’这名字!”纪淮没好气地瞥了他眼。 “啊?哦!”书墨挠挠头,片刻又庆幸地拍拍胸口,“幸亏少爷你没让我叫‘二手’这名字!” 纪淮被呛了口,背过身去咳个不停…… “少爷,你小心别呛着了!”书墨边帮他拍拍背,边又无比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你说我爹当初为何给我取了‘二木’这名字呢?难道他当时手上刚好拿着两块木头?” 纪淮刹时咳得厉害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恨恨地瞪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小书童眼,“不许再话!” 书墨立即乖巧地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书墨又乖乖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里洗干净,这才又回到书房。 “书墨,磨墨!”纪淮不疾不徐地吩咐。 “好嘞!” “书墨,裁纸!” “好嘞!” “书墨,倒茶!” “好嘞!” “书墨,……” …… 可怜的小书童被记仇的主子使唤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纪淮良心发现才饶过了他,他也累得瘫坐在地上。 “少,少爷,阿,阿,阿蕊说明日柳伯母会酿些小菜,书墨想去帮帮忙。”歇息过后,书墨又期期艾艾地征求主子意见。 纪淮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盯着他答非所问,“阿蕊?” 书墨用力点点头,“阿蕊是这般告诉书墨的,少爷你瞧着可好?” 纪淮严肃地望着他,正色道,“女子闺名又岂能诉之于外男之口!”阿蕊阿蕊……这小子倒是叫得亲热啊! 书墨结结巴巴地小小声反驳道,“可、可是大家都、都这般叫啊!”待见主子的脸色,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道,“知道了!” 纪淮满意地点点头,将刚完成的画作卷好收于柜子里。 “少爷,今日柳家来了位五大三粗的黑脸大叔,壮得像座小山般,可偏偏却总对着柳家几位叔伯鞠着身子,便是对阿蕊……姑娘几位也是毕恭毕敬的,可奇怪的是柳二伯却让阿蕊……姑娘兄妹几个喊他‘安伯伯’。”书墨安静了会,又忍不住凑上来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纪淮手中动作顿,“安伯伯?” 见主子像是有兴趣,书墨霎时便来劲了,眉飞色舞地将在柳家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道出来。 “那黑脸大叔脸大胡子,在门口都差点堵了半边,说起话来像擂鼓般,他是跟着柳四叔来的,柳四叔你可见过?听阿蕊……姑娘说他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今日方回来。再说那黑脸大叔进门见了柳二伯便‘啪’的下跪了下来,吓了书墨好大跳,柳二伯也被惊吓住了,好半会才回过神来扶起他,两个大老爷们居然就在院里泪眼汪汪了,少爷你说奇不奇怪?” 纪淮不答,反是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书墨也不在意,又手舞足蹈地道,“然后柳二伯又带着他去见了柳大伯及柳三伯,那黑脸大叔照旧是‘扑通’下跪下来要磕头,不过却被柳大伯阻止了,这几位便又是番泪眼汪汪!” 说得兴起处,他顺手将纪淮面前的茶碗端过来灌了口,擦擦嘴巴又继续道,“接着柳二伯便领着他见过了柳家几位伯母以及阿蕊……姑娘等几位小辈,黑脸大叔激动得胡子翘翘的,其实若不是那些大胡子遮着,书墨都要怀疑他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自己方才才喝了口的那杯茶,如今茶碗都已经见底了,他语气平静地继续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书墨挠挠头,两手摊,“没了!” “怎的就没了?”纪淮皱眉疑惑地问。 “然后柳家四位叔伯便与那黑脸大叔到屋里聚旧,书墨便到厨房里搭把手去了!” 纪淮喉咙堵,为之气结,这混账就知道吃! 只不过,将柳家今日所发生的事以及平日言行结合起来,他确定这柳家果然不是普通的猎户人家!男儿膝下有黄金,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故友来访,又怎会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想来,这位来访的‘黑脸大叔’绝不是故友,反倒是昔日属下的可能性大! 安炳德的到来确是给柳家兄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们退隐祈山村二十年有余,倒是第回见着了故人,兄弟四人与安炳德干脆彻夜秉烛夜谈。 “若是老太爷及两位老爷子尚在,见到如今柳家后继有人,不知会有高兴!”安炳德感叹道。 听他提起祖父及父亲叔父,柳家兄弟四人便沉默了,屋里原还洋溢着浓浓的久别重逢喜悦,如今便陷入了沉重悲伤当中。 安炳德见自己番感叹引得气氛突变,不禁干咳几声,扬起抹笑意道,“炳德方才见三公子武艺高强,再加上那等容貌,竟与他曾祖父般无二,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柳敬南勉强笑笑,“小儿顽劣,又哪及得上祖父当年风采半分!” “二少……过谦了,三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假以时日必又是国之栋梁!” 柳敬南苦笑道,“我只盼着他生平安,又哪敢想着什么国之栋梁,炳德休要再说!” *** “娘,那位安伯伯是什么人?为何见了我们便是又哭又笑的?”柳琇蕊小小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问高淑容。 高淑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许是你爹许久未见的好友,久别重逢自是激动了些……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嗯,娘也早些睡。” 高淑容替女儿掖了掖被角,静静地坐了片刻,见她很快便发出阵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若有似无的轻叹声…… 当年她对柳敬南及柳家并无半分了解,仅凭着满腔的爱慕,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提起婚事,会不会过于轻率了? 这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还有她的枕边人,是不是亦在瞒着她什么? 高淑容苦涩地笑笑,十几年的夫妻,她直至今时今日都未曾全然了解枕边人,她原以为他像她的爹爹那般,只不过是个不擅于表达之人,可有时她又觉得他身上有股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沉重。 她承认成婚至今,柳敬南确做到了好夫君、好父亲应该做的切,对她、对他们的子女都是关心爱护有加,可每晚夜深人静之时,她却知道,他却会默默地转过身来,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然后发出阵似真似幻的轻叹,仿若是挣扎无果,又仿若是释然…… 第十六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吱呀”的声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脚步声,高淑容下意识地闭上夜不曾合过的双眼。 感觉到床边轻轻塌下处,良久,耳边恍似飘过阵低沉的叹息,她心中紧,双手不自觉便揪紧了被子。 柳敬南温柔地来回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脸庞,片刻才俯身在她嘴角落下轻轻的吻,喃喃细语,“这些年,幸亏有你!” 她呼吸窒,接着便感觉到对方躺到了身侧,腰肢被抱住,整个人便落入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高淑容心中百感交集,许久许久却又释然了,这个男人心中也是有她的,或许没有像她那般有着炽热的情感,可她初遇他时不就清楚他的性情了吗?在她人生当中,从没有过会后悔之事,以往没有,她相信今后也没有! 这个男人,是她要携手百年的夫君,无论他有着怎样沉重的过去,但他当年既允了娶她,这些年又尽职尽责,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压抑了晚的心事得到了舒解,她含着笑意在柳敬南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娘,你起晚了!”少有地见娘亲居然起的比他要晚,柳耀海得意地摇头晃脑。 “是娘不好,都饿了吧?娘给你们做点吃的。”高淑容歉意地笑笑,将围裙围好,便要往厨房里去。 “娘,不必忙了,书墨带了吃的过来,大家都给你留着呢!”柳耀海慌忙拉住她。 “书墨来了啊?”高淑容有些意外,“怎的这般早?” 刚迈进门来的柳耀河听她如此说,有些无奈地道,“娘,你忘了?昨日你说今早要酿些小菜,书墨便嚷嚷着要来帮忙。” 高淑容失笑,“确有此事,瞧我这记性!” 另边,纪淮酝酿了许久,这才挪到正在菜园子里浇水的柳琇蕊身边,结结巴巴地唤,“阿、阿、阿蕊!” 柳琇蕊奇怪地望了他眼,“怎么啦?可是要挑些喜欢的菜?” 纪淮嘴唇抖了抖,清咳声,镇定自若地道,“非也,阿蕊,你好生浇水!” 言毕便有些飘飘然地进了屋…… “这书呆子,莫非读书读傻了?”柳琇蕊盯着他飘浮的身影,嘀咕道。 阿蕊,阿蕊,恩师取的名字果然是极好的!纪淮心满意足地暗自点头。 ** 安炳德的到来让柳琇蕊充满了疑问,她从来不曾听父母提过自家还有这么位‘伯伯’,尤其是这位伯伯每回见了她都是热泪盈眶,又是欢喜又是抹眼泪。 她不只次问高淑容为何这位‘安伯伯’见到她会如此反应,高淑容也只是拿话搪塞她,让她不满极了。 “什么嘛,我也是觉着奇怪才问问的,不回答便不回答,做什么又要骂人!”这日,她又抑制不住跑去问高淑容,高淑容忙进忙出的又哪有心思应付她啊,直接训斥了几句,让柳琇蕊满心的委屈。 她坐在村头不远的小河边,边不满地咕哝,边捡起身旁的小石子用力掷入了河里,直激起阵阵水花。 “谁又惹了小叔叔的小阿蕊了?”亲切温和的熟悉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惊喜的回转头来。 “小叔叔!”娇憨地扯着柳敬北的衣袖晃了晃,柳琇蕊仰起头高兴地望着他。 柳敬北笑笑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可是又被你娘骂了?”这小侄女撒娇耍赖样样在行,偏还能装出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也就她的亲娘能抵挡得住她这套。 “可不是,阿蕊也不过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安伯伯每回见了我都是又哭又笑的,她不回答还骂我!”柳琇蕊趁机诉苦,抓着柳敬北衣袖的小手不住的晃啊晃的。 柳敬北无奈地望望被她扯得歪了的衣袍,待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僵,片刻,才轻叹声,“你安伯伯也是太激动了,他与你爹爹相识时还没有你们兄妹三人,如今久别重逢,得知故人有后,时心中激动,是以才这般失态。” 柳琇蕊恍然大悟,呶呶嘴道,“就这般简单的事她也不肯好好说,偏要骂人!” 柳敬北失笑,二嫂是个急性子,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耐心是欠奉,但也就她这样的性子,才使得柳家归稳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柳琇蕊高高兴兴地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迈着小碎步跟在柳敬北身后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小叔叔,阿蕊给你做了两双鞋,也给爹做了双,爹和娘都说我做得比上回又有进步了,等会回到家里我拿给你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不合脚我再改改。对了小叔叔,我会绣百鸟朝凤了,大伯母说我绣得比她当年初学都要好!可娘却不信,说大伯母这是在鼓励我。还有啊,小叔叔,二哥前些日猎了只鹿,他可高兴了,可惜你不在家,否则也能尝尝鹿肉了……” 柳敬北路听着侄女吱吱喳喳地说些琐碎事,嘴角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话痨! 沿途山青水秀,鸟语声声,他微微仰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心中有些许唏嘘,偶遇故人并不在他意料当中,但重逢的那刻,他承认那些沉重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当中,但那也只是小片刻的功夫。 如今想想,大概这二十年来的平静生活让他逐渐学会了放下,不管是祖父、父亲与伯父的逝去,还是曾经心悦的女子舍弃自己而去,仿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沉淀到记忆深处,再不能轻易激起心中半分波澜。 叔侄两人前后地进了家门,高淑容恰好端着盆子从屋里出来,见这两人同回来,先是与柳敬北点头致意,又皱眉冲着女儿道,“跑哪偷懒去了?赶紧到厨房里帮你大伯母洗菜去!” 柳琇蕊清脆地应了声,便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了进屋去。 柳家来了贵客,宴席自然得由妯娌三人当中厨艺最好的高淑容准备,李氏与关氏两人也只是到二房这边打下手。 “阿蕊,把菜端过去,小心别摔着了!”李氏将刚起锅的青菜装好,侧头吩咐道。 “知道了!”柳琇蕊洗洗手,再擦干水渍,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热气腾腾的碟青菜往西屋厅走去。 “如今四海升平,西南两国臣服,边境安定,皇上年纪虽轻,却是位有道明君,大商国文有丞相林炜均、武有将军慕锦毅,君臣齐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起复事,炳德休要再说。” 柳大伯沉稳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柳琇蕊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脚步。 “炳德只是有些许不甘,‘世有柳,又有慕;柳长慕消、有慕无柳’,若是老太爷仍在,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慕将军宅心仁厚、用兵如神,当年若不是他方照应,我兄弟三人绝无平安归来的可能,柳家,无法全身而退。对他,柳擎东心服口服!” …… 柳琇蕊听得满头雾水,又是丞相又是将军,又是柳又是木的,这说的是什么呢?她摇摇头,将这些想不明白之事扔到边,大步跨进了屋里,“菜来了!” 安炳德在柳家逗留了两日便要告辞离去,柳家兄弟四人苦留无果,只得亲自送了他出村口。 “炳德就此拜别,少……保重!” “炳德无需礼,你我今后兄弟相称便可,山高水远,望君千万珍重!”柳敬东用力拍了安炳德肩膀下,诚恳地道。 安炳德虎目含泪,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耀江、耀河、耀海、耀湖,你们兄弟几个向安伯伯行个礼。”柳敬东又转过身去沉声吩咐儿子及几位侄儿。 “好!”柳耀江率先走了过来,朝着安炳德躬了躬身,“安伯伯!” “大公子万万不可!”安炳德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欲去扶,却被柳敬东阻止了。 “这礼你受得起,若无炳德,便无如今安然无恙的柳家!” 安炳德无法,只得又先后受了柳耀湖三人的礼。 “送君千里,终需别,各位请留步!”又行了片刻,安炳德才停下脚步向众人拱拱手。 柳琇蕊远远望着叔伯父兄几人护送着那位古古怪怪的安伯伯出了村口,秀眉微蹙,咕哝道,“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学着柳敬南的样子叹了声,便慢悠悠地迈入了家门。 第十七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安炳德的到来与离去,对柳琇蕊来说,正如投掷入河里的小石块,只不过激起了小小的片水花,很快便沉入了河底。 “我当初就说过了,那黄吉生和别的女子不干净,偏你们还不相信,非要说我诋毁人家,如今出事了吧?被未来丈母娘撞个正着!哎哟喂,丢死个人!” 柳琇蕊从叶英梅处出来,经过往日洗衣的小河边,把高亢的洋洋得意的中年女子声音传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日子都择好了才发现这丑事,要早些信了我的话,早早退了亲,又哪会落到如今这地步!”村里有名的大嘴巴阿牛婶幸灾乐祸地冲着正在河边洗衣的几位大婶道。 “可不是,碧莲娘都已经准备好嫁妆了,还到镇里添置了不少成亲所需要的东西,如今亲事却被搁置,也不知以后还成不成得了!”位大婶□□来惋惜地道。 “要我说啊,这样的夫婿有不如无!还没成亲就这般不要脸面,万碧莲丫头嫁进去,指不定要吃少苦头呢!”另位正搓洗着衣物的大娘满脸不屑地出声。 “哎,话虽这样说,也是这个理,但碧莲丫头这会子退亲又去哪寻门好亲事来?” “可不是,家里又有钱本人又是秀才,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打不着啊!” “依我说她们家不会明明知道了却装不知,等着生米煮成熟饭再来闹回吧?” “应该不会吧……” “我瞧着也难说,指不定还真是那么回事!你瞧往日碧莲那蹄子那张狂样,还不是觉着自己有了好亲事,这才连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 柳琇蕊呆立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还闹将出来了,难道黄章两家亲事有变? 那几位洗衣的妇人陆陆续续离去,她仍是怔怔地反应不过来,直至肩膀被人拍了下,“阿蕊!” 柳琇蕊吓了跳,回头看,见章月兰笑眯眯地望着她,“在这傻什么呢?叫了你好几遍都没反应。” 柳琇蕊仍有些呆滞地望了望她,半晌才喃喃道,“月兰,碧莲姐的亲事……” 章月兰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你也听说了?大婶子气得当街追着那黄吉生打,还嚷嚷着要到书院里告他,如今碧莲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个不停,谁劝也不听,两家的亲事便也暂且搁置了下来,也不知以后是继续还是取消!” 柳琇蕊有些闷闷地道,“便是退亲也是那黄吉生的错,又与碧莲姐何干?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退了亲之后难再寻好亲事?” 章月兰故作老成地长叹声,“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的!” 稍顿下又义愤填膺地道,“大婶子就应该狠狠地打他顿,难怪戏里那些抛妻弃子的总是读书人!” “可不是,我大哥也说那些识几个字、会念几首酸溜溜的诗的人最不可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爱骗小姑娘!”柳琇蕊瞬间便加入了声讨当中。 “正是这个理儿!”章月兰用力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离去,路叽叽咕咕声讨着戏里戏外那些欺骗小姑娘的负心人。 黄章两家的亲事终是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章碧莲原是村里大姑娘小姑子们暗暗羡慕的对象,如今倒是处处被人指指点点,或是同情,或是讽刺,让她又羞又恼又恨,连日来都不敢再出门。 柳琇蕊曾到章家去寻了她几回,但每回都被她挡在了门外,章碧莲依然是谁也不愿见。 再次见不到人,她只得闷闷不乐地踢着路上小石子往家去…… “阿蕊!”肩膀被东西打中,柳琇蕊下意识便回头,见位年约十五六岁,身短打的男子正冲着她裂嘴笑。 她怔了怔,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又时想不起来。 “阿蕊,我是鲁恒旭啊!”对方见她如此反应,便乐呵呵地提醒道。 “鲁恒旭……啊!你是鲁伯伯家的恒旭哥哥!”柳琇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才惊喜地欢叫出声。 鲁恒旭憨憨地挠挠后脑勺,“嘻嘻,你总算想起来了!” “恒旭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鲁伯伯与鲁伯母呢?” “爹到这附近查案,我是跟着他来的,娘这会应该在你家里头了。”鲁恒旭笑呵呵地道。 “你如今都跟着鲁伯伯办案了?”鲁恒旭自小便希望将来能成为像他父亲鲁耀宇那样的神捕,破天下奇案,为民申冤,是以柳琇蕊才有此问。 “爹只让我跟在他身后看,如今我桩案子都不曾破过。”鲁恒旭讪讪地道。 “你跟着鲁伯伯慢慢学,总有日会与他样的!”柳琇蕊安慰道。 “嗯,我娘也是这般说。对了阿蕊,我前几个月去了趟京城,见了许很厉害的人,还得了些稀罕物,只可惜这回跟着爹出来得急,没带来。” “不要紧,下回你来的时候便带来!恒旭哥哥,你可还记得以前你在我家院里种下的那棵小树苗?如今都长得比我高了……” “果真?这倒要瞧瞧,我原以为它肯定活不长久的呢。” …… 纪淮远远望着柳琇蕊与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前后地朝这边走来,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映得两人的身影格外耀眼,让他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恒旭哥哥,若是二哥知道你来了定很高兴,他这会与大哥到山上砍柴去了。”走至柳家门前,柳琇蕊兴冲冲地推开了院门,连在她不远处的纪淮都未曾留意到,反倒是鲁恒旭朝他点头致意。 恒旭哥哥?纪淮眉头皱,叫得可真亲热……再对比下她对自己的称呼,他便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朝鲁恒旭点了点头,他转过身踱进了屋里,坐在书案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往日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圣贤书,如今倒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书墨!”合上书卷,冲着门外唤了声。 “少爷!”小书童欢欢喜喜地跨了进来。 纪淮无奈地望了望他嘴角沾着的糕点渣子,吩咐道,“把嘴擦擦,再把昨日刚得的新茶叶送些到隔壁去。” 书墨麻利地在嘴上抹了把,抱起装着茶叶的罐子笑呵呵地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纪淮手指轻敲着桌面,心中默默数着书墨离去的时辰,直到他耐心快要宣布告罄了,才听到熟悉的欢快脚步声。 “少爷,书墨把茶叶送去了,柳伯母恰好在招待客人,立马便用上了,还让书墨回来向你表达谢意。” “嗯,可知是哪位客人?”纪淮埋首书卷,嗓音清淡无波。 “据说是位姓鲁的捕头的夫人及儿子。”书墨挠挠头回道。 “鲁捕头家的啊……” “可不是嘛,书墨还听说那位鲁家公子幼时曾在柳家住过段日子,与柳家人关系可好了。”书墨顺手将小圆桌上摆放着的糕点塞了块进嘴里,声音含糊。 纪淮正翻着书页的手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问,“哦?倒也难怪了!”话需如此,他却觉得心里似是堵得厉害了。 “对啊,就像是少爷以前曾念过的首诗,怎么念来着?”书墨冥思苦想,半晌才猛地拍脑门,“想起来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少爷你瞧,书墨也会念诗了!” 书墨洋洋得意地冲着纪淮仰头挺胸,副‘快夸我吧快夸我吧’的小模样。 纪淮双唇抖了抖,手上用力,差点将书页扯裂开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副两小无猜的温情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双手抓,‘嘶啦’的下,手中的书卷终于被撕裂了。 “少爷?”书墨听到响声,疑惑地朝他望了过来。 纪淮边小心翼翼地将皱巴巴的书抚平,边面无表情地吩咐,“去做饭,你家少爷饿了!” 书墨‘哦’了声,奇奇怪怪地望了望他,这才走了出去。 爱书成痴的少爷居然弄坏了书?书墨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纪淮懊恼地望着被撕出道口子的书卷,对自己的反常亦是困惑不已,小心翼翼地将撕裂的纸张抚平粘好,确定再无其他损坏处,这才将书卷放回原处。 “二弟,这回你那打遍全村无敌手的名号该卸下了吧?”柳耀河戏谑地冲着气喘吁吁的柳耀海道。 柳耀海喘着粗气,朝对面亦如他般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的鲁恒旭裂嘴笑,“年不见,功夫长进不少啊!” 鲁恒旭嘻嘻笑,“你也不差!”两人战了场,胜负未分,但彼此情谊却又加深了几分。 柳琇蕊拿着帕子送到兄长跟前,又倒了碗水给鲁恒旭,“恒旭哥哥喝水。” 鲁恒旭冲她笑笑,“谢阿蕊!” 纪淮望着柳琇蕊殷勤地忙进忙出的动作,眼神幽深,真是,太碍眼了! 第十八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月兰啊,前几日与村头柳家阿蕊块家去的那小后生是哪个?可是柳老二家的替她选的夫婿?”阿牛婶拦住正背着草欲返家的章月兰,试探着问。 章月兰不高兴地瞪了她眼,“阿牛婶,这话你可不能乱说,阿蕊清清白白,你这般说她,小心柳二婶和耀海哥来找你算账!再说,那人是小时候曾在阿蕊家住过的鲁家小哥哥,如今跟着鲁家伯母来探望柳二婶她们,怎的到了你嘴里就变了个味儿了?” 阿牛婶讪讪然地干笑几声,片刻又凑上来道,“他两家既然如此要好,便是结为亲家也并非不可能……” “这位大婶,古语有云,‘利口伪言,众所共恶’,淑身涉世,谨行慎言,女子清誉何等重要,又岂能容你信口雌黄妄加惴测!”正气凛然的男子声音乍响,让欲再分辨的章月兰下意识便回头望去…… 见身靛蓝书生长袍的纪淮神情严肃地望着阿牛婶,句句掷地有声。 阿牛嫂被他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得脸色青红交加,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就说说,就说说,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边说边退后几步,接着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 章月兰怔愣片刻,这才向他微微行了礼,“纪公子!” 纪淮认出她是平日经常到柳家去寻柳琇蕊的女子,又见她方才出声维护,心中便了几分感激,“章姑娘!” 两人稍问候了几句便各自离去了。 纪淮今日访友归来,偶遇上这阿牛婶纠缠章月兰打听柳琇蕊之事,听她口中硬是将鲁恒旭与柳琇蕊扯到了块,心里顿时升起股莫名怒火,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了出来制止。 他心情不畅地归家去,路经柳家门前,听里面传来鲁恒旭爽朗的笑声,想起方才阿牛婶的话,眼神为幽暗。 大步进了家门,便见团白影向他奔来,他脚步顿,弯下身子抱起阿隐,用力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嗯,果然又重了,看来书墨那小子贪吃的同时仍不忘照顾你!” 抱着阿隐进了书房,将其放于书案上,顺手从旁抽出本书来,翻开几页念道,“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 鲁恒旭本是跟着神捕父亲鲁耀宇起到的祈山村,哪知父子二人刚抵达村口,鲁耀宇便发现了手头上宗凶.杀案至关重要的线索,只得匆匆叮嘱了儿子代他向柳家长辈致歉,便马不停蹄地赶去追查真相了。 鲁夫人金氏原听闻夫君儿子要到祈山村来,想到年并见高淑容,便也跟在父子两人身后到了祈山村,如今便与鲁恒旭暂住柳家。 高淑容见闺中好友到访,自然喜不自胜,亲自下厨置办了桌酒席招待金氏母子二人,柳敬南对鲁恒旭这位性情开朗,行事大度的晚辈印象颇深,又想到另位深得他赞赏的年轻人纪淮,遂吩咐柳耀海到隔壁邀请纪淮前来,想着也让这几位年轻人彼此认识番。 纪淮应邀而来,与柳家父子三人及鲁恒旭相互见过礼,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让他心口堵了几日的‘恒旭哥哥’。见他肤色黝黑,却是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头上裹着石青色布巾,身同色的短打,整个人给人种干净利落之感。 神捕鲁耀宇之子,果然不可小觑! 他心中既有赞赏,又觉憋闷,声不吭地又灌了杯酒。 喝得似有晕眩之感,他方停下来,告了个罪走出屋内,沿着小院里的篱笆墙慢慢踱着步子,直至前方高低两个身影映入眼内…… 纪淮定定立原处,愣愣地望着鲁恒旭似是从柳琇蕊手中接过了什么,他只觉得晕眩感重了些。 “阿蕊!”步伐不稳地往前走了几步,唤住了正欲转身返回屋内的柳琇蕊。 “纪书呆?”柳琇蕊回过头来,见向极重仪容仪表的书呆子脸庞泛红,那身无论何时看来都是整洁干净的书生袍居然还沾了几棵干草。 纪淮怔怔地望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脑中片空白,有些隐隐的念头似是要从内心深处冒出来。 “你可是喝了?娘煮了解酒汤,你先回屋里坐着,待我给鲁伯母回了话再端过去。”柳琇蕊见他望着自己言不发,神情与平日大不相同,猜测着他许是喝高了,想到方才鲁恒旭亦是如此,又担心父兄,是以想着干脆把刚煮好的醒酒汤端到厅里让大家都喝上碗。 纪淮原听了她上半句话便觉心中升起阵愉悦之感,待那个‘鲁’字蹦出来,尚未来得及勾上去的嘴角便又垮了下来。 “阿蕊!” “嗯?”柳琇蕊奇怪地望着他回了声。 纪淮被她盯得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便叫出声了。 “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心里紧张,白日里对着阿隐念的《礼记》便脱口而出了。 柳琇蕊纳闷地望着他,这书呆子叫住她便是为了冲她念这些有的没的? 纪淮念了两句,脑子里突然灵光闪,困惑他几日的不解似是有了解答,他精神振,清了清嗓子道,“阿蕊,纪淮既担了你声‘大哥’,有些事便不得不教导你番,正所谓‘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张合的嘴巴,这、这书呆子喝醉了便学她外祖父那般训导她?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纪淮背着手滔滔不绝,脸上是柳琇蕊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让她头大如牛。 “二哥二哥,纪书呆喝醉了,你快扶他进去,娘寻我了,我先去趟!”瞄到柳耀海的身影,她慌不迭地大声招呼,将这突然化身高老举人的书呆子推了出去。 “阿……”纪淮阻止不及,被柳耀海用力夹住了手臂半扶半拖地扯着往屋里去,眼睁睁看着柳琇蕊的身影两三下便消失在视线内。 ** “阿蕊!”柳琇蕊如同平日般抱着洗衣盆外出,方拉上院里的栅栏,便见纪淮清清爽爽地朝着她微笑,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假装没看到他般加快脚步往外走。 这个书呆子也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每回见了她便啰啰嗦嗦地在她耳边训诫,从《女诫》、《女则》、《女训》到《礼记》,但凡是古书里关于女子言行的,他都念叨几遍。 纪淮也不恼,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后,嗓音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女客相过,安排坐具……” 柳琇蕊被他如同念经般絮絮叨叨不停,个按耐不住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盯着他,隐忍着道,“乡野人家的姑娘,又哪顾得了这么的礼!” “阿蕊此言差矣,‘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也禽兽之心乎?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以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纪淮亦停下来正色道。 柳琇蕊暗暗咬牙,再三叮嘱自己,这个书呆子除了啰嗦点,倒不曾有什么恶处,绝不能动手! 她深吸口气,极不友善望着他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纪淮微微笑,“愚兄不过是告诫阿蕊妹妹,鲁公子虽与你自幼相识,但如今年纪已长,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又是外男,阿蕊务必时时刻刻以‘礼’相待!” 不错,这便是他思前想后得到的答案,他视柳琇蕊如妹,为了她清誉着想,自然是不愿见她与外男那般亲近,是以连日来才会焦躁难安! 柳琇蕊蹙着两道秀眉反驳道,“恒旭哥哥是外男,你亦是外男,怎的不见你处处以礼待我?” 纪淮窒,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柳琇蕊见自己把大才子驳得哑口无言,心中得意,扬起脑袋又道,“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可你又怎唤我之名?” 纪淮彻底僵住了…… 柳琇蕊冲着他扬扬眉,学着他平日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见纪大才子仍是怔怔愣愣的模样,她抿嘴笑,抱着洗衣盆迈着欢快的脚步离开了。 “恒旭哥哥是外男,你亦是外男,怎的不见你处处以礼待我?”柳琇蕊的话不断在他脑中回响,让他眉头越拧越紧。 是了,若论亲疏,他比鲁恒旭为不如,又凭什么要求柳琇蕊差别对待?除了她的父兄,其他均是外男,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有等同于柳家父子的待遇? 再有便是他本人,往日待女子均是客气守礼,为何对柳琇蕊却从不知礼? 纪淮魂不守舍地折返家中,愣愣地坐在椅上,苦思不得果。 第十九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除了父兄外,其他均是外男……”纪淮喃喃自语,话中似是饱含着唏嘘,又似是蕴着些许不甘愿。 “怎么会呢?夫君与儿子都不是外男啊!”边来来回回地擦着桌子,边哼着小曲的书墨耳尖地听到自家少爷的低语,顺口便回了句。 “夫君与儿子?”纪淮身子下便僵住了,某些或许在他不曾留意之时,便已悄悄在心底处扎根的念头霎时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他怔怔地呆坐着,许久许久才低低地笑出声来,继而声轻叹,果真是当局者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竟忽略至此! 回想自认识柳琇蕊以来的点点滴滴,他脸上笑意深。活至如今这般岁数,若说他从不曾想过未来与之携手生的女子是何等模样,那是假的!他想过对方或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又或是娴静婉约的小家碧玉,可从来未曾想过最终闯入他心里的却是个时不时让他受挫吃瘪的小丫头! 只不过,仅是在脑中想像下将来若得那只伪兔长伴身侧,他便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之感,仿佛飘荡许久的小舟终于靠了岸。 “书墨!” “少爷,书墨在呢!”小书童立即将手上的活停下,欢欢喜喜地奔至他跟前。 “左边柜中那盒绿豆糕赏你了!”纪淮眉梢轻扬,嘴角微弯,神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啊?果真?谢少爷!”书墨料想不到他垂涎了几日的绿豆糕竟然这般意外地便到手了。 纪淮也不理会他,起身拍拍衣袍,迤迤然步出厅内,迈入了书房当中。 “得寻个机会禀明爹娘,也好让爹娘着人上门提亲……不行,小丫头终究年纪尚小,只怕柳家伯父伯母未必同意!”纪淮抑住心中波动,边磨着手掌在书房内走来走去,边自言自语。 既然认清自己的心意,那便应该快手快脚地将人名正言顺地纳入名下,让那些什么竹马竹牛、哥哥弟弟再无觊觎的机会! 他反反复复思量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只可惜最终却发觉没有条可行之路。柳琇蕊离及笄尚差两年,以柳家父母对她的疼宠来看,必定要留至十六岁才许嫁,虽说大数人家的姑娘都会在及笄前订下亲事,但从平日观察可窥知,柳家伯母或许不会反对,但柳家伯父就未必了。 想到外表严肃,内里却十分疼爱子女的柳敬南,他不禁有点头疼。他如今能在柳家出入自如,便是因为柳敬南对他的信任,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居然‘引狼入室’…… 想到此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来要想将小丫头娶到手并不是件容易之事啊! ** “鲁公子现今都已经会查案了?纪淮失敬失敬!”纪淮起身来,冲着坐在他对面的鲁恒旭拱了拱手。 鲁恒旭急忙起身还礼,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不过跟在爹身后学习,倒不曾独自办过桩案子,实在惭愧!” “鲁捕头办案如神,鲁公子深得其真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纪淮温和有礼地道。 “嘻嘻,承你贵言!”鲁恒旭裂着大嘴道。 纪淮含笑品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心中暗道,倒是个实诚憨厚的性子,听闻鲁捕头处事精明,倒不曾想到居然会有这样个率真老实的儿子。 “听闻茶山县城出了桩命案,位员外半夜莫名横死家中,财物却丝毫不损,不知可有此事?”他轻轻将手中茶碗放下,装作感兴趣的模样问。 “确有此事!这案子如今在茶山县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员外死在他自个屋里,房门、窗户均是反锁着,县里的百姓都说他是被冤魂索命,爹前些日便是因此案未能到柳家来。”鲁恒旭兴致盎然地搬着凳子挪了过来。 “纪公子,都说你才高八斗,你来判断下,这员外到底是不是被冤魂索命?” “子不语怪力乱神,纪淮不才,但亦相信冤魂索命实属无稽之谈,若在下猜测不错,这不过是桩密室杀人案罢了。”纪淮又呷了口茶,神色自若地道。 “我亦是这般认为,只可惜爹不让我跟着去,这密室杀人我还是头回遇到,正好奇来着呢!”鲁恒旭惋惜地叹息声。 “纪淮手上有本前朝徐公所作的《断案录》,里头记载了徐公所遇各式奇案,鲁公子若有兴趣,纪淮便将此书赠送于你。” “果真?这《断案录》我寻了许久,直不曾见到,想不到纪公子此处竟然有!”鲁恒旭大喜,兴奋得下子便蹦了起来。 顿了片刻,又犹豫着道,“只是这《断案录》千金难求,纪公子如此慷慨,倒让……” 纪淮朝他摆摆手,“鲁公子不必如此,所谓良将遇良骑,此书乃徐公倾心之作,也只有在真正懂它之人手上才能好地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纪淮介书生,实是暴殄天物了。” 鲁恒旭思量了半晌,终是敌不过诱惑,用力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如此便谢纪公子了,日后纪公子若有事需用到鲁恒旭,鲁恒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如此,你俩倒不如直接兄弟相称,还好过如今公子来公子去的!”刚踏进门来的柳耀海见状,凉凉出声。 “阿海此言正合我意,纪公子若不介意,你我日后便兄弟相称吧!”鲁恒旭拍大腿,爽快地道。 “自然不介意,纪淮虚长你几岁,厚颜唤声‘恒旭弟’!” “慎之兄!” “好了好了,你们就不必再兄来弟去了,快随我上山去!”柳耀海不耐烦地打断两人,手个扯着两人出门往山上去。 柳琇蕊纳闷地望了望前方称兄道弟、相谈甚欢的纪淮及鲁恒旭,这书呆子果然不可思议,才没几日又与恒旭哥哥套了近乎了,她有些不厚道地想,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不卖他的帐。 纪淮斜睨到她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挡住鲁恒旭的视线。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柳家暂无替女儿择婿之意,那他便需想方设法将潜在的竞争对手扫清,待将来再举订下纪柳两家亲事。 “听君席话,胜读十年书,慎之兄真知灼见,令我茅塞顿开,往日竟是叶遮目了!”鲁恒旭感叹声,片刻又高高兴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无姐妹,否则你我两人再添层姻亲关系,那便好了!” 纪淮被他拍得连连呛了几口,这人,果真是……转念想,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恒旭可曾订了亲事?” 鲁恒旭嘻嘻嘻地傻笑几声,才憨憨地摸摸后脑勺,“订了!” 纪淮心中突,订了?莫非…… 他强压下心中惊慌,随手将身旁块小石子拿在手上,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不知订的是哪家姑娘?” 鲁恒旭脸上红,有几分羞涩地低低道,“是自幼相识的姑娘……” 纪淮脑中‘轰’的下便炸开了,自幼相识的姑娘?青梅竹马?鲁家竹马,柳、柳家青梅? 他刹时觉得眼前片昏暗,活至十八载头回动了心的女子,居然早就有主了? “……爹便与冉伯伯定下了两家亲事,娘还说咱们家有个做捕头的,他们有个做师爷的……”鲁恒旭垂头不好意思地继续道。 纪淮如今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两家的交情如何如何的好,只觉得心里脑里均是空空如也,直到‘冉伯伯’、‘做师爷的’这几个字窜入他耳中,他猛地回过神来,努力抑制心中激动,试探着问,“与你订亲的,是姓冉的师爷家的姑娘?” 鲁恒旭脸蛋红红地点点头,“正是!” ‘扑通’声闷响,纪淮下便撞到了石凳上,他也顾不得膝盖上那阵痛楚,扬着大大的笑容道,“如此真要恭喜恒旭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生对、地设双,果真是羡煞旁人!” 被他这般说,鲁恒旭脸上又红了几分,蚊呐般道,“嗯,、谢慎之兄!” 丝毫不在意书墨的惊呼,纪淮拐拐地走入了书房,将房门掩上,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欢喜,仰首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甚好!虽经历了片刻心情的大起大落,但得知原来对手竟不是对手,他的阿蕊仍只是柳家的阿蕊,他便觉得通体舒畅! 第二十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连日来头疼不已,那纪大才子自上回总冲着她念叨女子这个礼那个礼,被她反驳了回后,她便又落得了个耳根清静。只可惜这清静不过持续了数日,纪大才子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每回见着她便开始念诗,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经》名篇开始,让她无奈至极!难不成她学了《女诫》《女则》不够,还得把四书五经全学个遍?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又来了!柳琇蕊无奈地撇撇嘴,用力搓洗着手上的衣服,这些个水鸭子又有什么值得人感叹番的,这都能让他诗兴大发。 纪淮留意到她的表情,暗暗叹息声,这丫头实在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的! 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放到唇边轻轻吹响,阵悠扬的小调飘飘扬扬而出,让柳琇蕊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中动作。 这书呆子居然还会用叶子吹曲?她不由得大为惊讶,飞快地将手中的衣服拧干水,扔进洗衣木盆里,再擦擦手上水渍,抱着木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纪淮面前。 纪淮挑眉,这《越人歌》她看来是听懂了! “纪书呆,你是怎样做到的?用两片叶子居然都能吹曲,教教我可好?”柳琇蕊满眼闪闪亮地望着他,脸上充满了期待。 纪淮喉咙堵,再也吹不响了。 敢情这丫头只关注到他会吹曲,却没有留意他吹的是什么曲子? “纪书呆,教教我吧,你不会这般小气吧?”柳琇蕊见他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不明所以地又问了句。 纪淮挫败地重重叹了声,罢了罢了,再与她较真,只能把自己堵个半死,对这只伪兔,就不能走平常之道! 他顺手又摘了两片叶子递给她,见她欢欢喜喜地放下洗衣盆,又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就是这样,吸气,嗯,好,轻轻吐气……”认命地当起了临时先生,直到柳琇蕊能顺利吹出曲子,他这才寻了处草地坐了下来,浅笑着望着越吹越起劲的小丫头。 和煦的阳光穿过树林里的枝枝叶叶透过来,在地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圈,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伴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彼此摩擦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小河边显得为清晰可闻,他有些眩目地望着沐浴在阳光当中的柳琇蕊,心中片平静。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田园绿野好风光哟,方黄土方天,山又高来水又长……”柳琇蕊边抱着洗衣盆欢欢喜喜地往家去,边轻唱着不知名的农家小曲。 纪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凝望着前方娇俏快乐的身影,掏出怀中折扇‘啪’的下展了开来,轻轻地摇了几下,脸上笑意浅浅。 这日,他与柳敬南对弈完毕,又到了柳敬北屋里说了会话,便悠哉悠哉地踱到了院子里。 “恒旭哥哥,给!”拐角便见柳琇蕊递了个荷包模样的物件给鲁恒旭,他停下脚步,微眯双眼直直地望着他们。 鲁恒旭笑笑地接了过去,“谢阿蕊!” 纪淮‘腾’的下升起满腔怒火,这混账不是已有婚约了吗,为何还要接受阿蕊的礼物! 他神色不善地死死比着两人之间立的距离,也没留意他们再说了些什么。靠得太近了,有了婚约的男子应该谨守礼节,怎能与别的女子得这般近,实在是不成样子! 直至鲁恒旭告辞出了院门,柳琇蕊仍立原地动不动,仿若深思着什么。 纪淮盯着她的背影好半晌,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若,若阿蕊对那鲁恒旭有那等心思…… 想到此处,他不禁颤了颤,鲁恒旭是有了婚约,而且看来对他那位小青梅亦是极为心悦的模样,可、可阿蕊呢?她对鲁恒旭又是何等心思? 柳琇蕊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猜测着她的心意,她定定地回想方才所见的那个荷包,深深为其精湛的刺绣所折服,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像恒旭哥哥那位未来妻子般有这等绣工。 纪淮忐忑不安了几日,每回见到柳琇蕊殷勤地待鲁家母子,他便越发忧虑,生怕果真像自己猜测那般,这丫头心中已有人。 只是再转念想,自己好不容易动了回心,又哪甘愿让在他心中激起涟漪之人轻轻松松便逃离开来,怎么说也得将人给留住了,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何不可? 打定了主意,他轻吁口气,将手中折扇摇了几下,又恢复往日的温雅斯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方。 ” 那书呆子,又来了!柳琇蕊暗暗瞥了他眼,这大才子的诗兴发了几日都还未够?逮着她便酸溜溜地念个没完没了,有几回她忍耐不住,直接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却被那书呆子以‘徒有匹夫之勇’给堵了个半死。 纪淮笑盈盈地踱了过来,在离她几步之远便停住了,见她神情不豫,心中暗道,再戳下,估计兔子皮便挂不住了。 “阿蕊,既然你不愿再抄书,那便算了吧!” “真的?”柳琇蕊大喜。前几日她被纪大才子气得时忍不住,掌拍在了桌上,打翻了柳耀河刚磨好的墨,污了从纪淮处借来的书卷,柳敬南恼起来便罚她将书中内容从头到尾工工整整地抄写遍,以赔给纪淮。 “假的!”纪淮轻轻松松地吐出这两字,气得柳琇蕊顺手捡起颗石子朝他扔去。 纪淮险险地避了开来,冲着她笑得如沐春风。 “坏胚子、死书呆、臭无赖!”柳琇蕊气得口不择言。不错,无赖,她以往居然没有发现这坏胚子原来还是个大无赖,每每想到这,她便暗悔自己眼太挫! 恨恨地瞪了他眼,这才气哼哼地快走几步往叶英梅家中去。 纪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摸摸下巴暗道,无赖?再想想这段日子他对柳琇蕊的所作所为,确是无赖了些! 他轻笑声,倒是没有想到头个被他如此无赖对待之人竟然是他心悦的女子。 鲁恒旭母子二人在柳家停留了半月有余,终是在前几日便随着赶过来会合的鲁耀宇离开了,柳家自然又是好番依依惜别。 纪淮这段日子与鲁恒旭接触了,亦处出真心实意来,撇开对方鲁家竹马这层身份,他还是非常高兴能结交这位憨直真挚的小兄弟的。 照旧是如同往日那般跟在柳家兄妹三人身后上了山,柳耀海去查看陷阱里的猎物,柳耀河砍柴,纪淮跟在他身后收拾,柳琇蕊则老老实实地背着个竹篓割草。 将柳耀河砍下来的木柴绑好,纪淮斜睨到她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完全副乖巧娴静的模样,他心下好笑,果真是个表里不的小姑娘。 上前几步将另处同样绑得严严实实的木柴抱了过来,再细细检查了番,正打算开口唤柳耀河,便听远处似是传来柳耀海的大叫,“阿蕊,快闪开!” 他大惊失色,尚未回转头去看看柳琇蕊,便听得她声尖叫,紧接着便是阵慌乱的动物奔跑声。 纪淮来不及细看那只疾驰过来的野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柳琇蕊飞扑过去,将她死死拥入怀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堪堪避了开来。 “可有受伤?”待那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他松开怀中人,急急问道。 柳琇蕊蓬头垢面,脸上全是惊慌未定的神情,只是颤抖着声音道,“不、不曾!” 纪淮不放心,正欲坐起来细细检查番,却感右手及左脚上阵剧痛,痛得他倒抽凉气,额冒冷汗。 柳琇蕊见他不太对劲,急急翻坐起来问,“纪书呆,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纪淮朝她勉强地笑笑,“不碍事。” “啊,都流血了,还说不碍事?”柳琇蕊带着哭音捧起他右臂,衣袖已经被刮破,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伤痕,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衣袖,见里头满是擦伤,还有两道极深的刮伤,也不知是被何物所刮。 “阿蕊、慎之,你们可有事?”背着弓箭的柳耀海,以及提着砍柴刀的柳耀河,急急朝这边飞跑过来。 “我没事,纪书呆受伤了!”得柳琇蕊高声回道。 柳耀海率先跑到了两人跟前,仔细察看了番纪淮的伤势,片刻才松了口气,“不碍事,都是皮外伤,脚上的要麻烦些,怕是拐伤了。” 他轻轻捏了捏纪淮肿得像个馒头般的左脚,痛得他脸色发白。 “二哥,你轻点!”柳琇蕊恼得把推开他仍抓着纪淮左脚的手。 柳耀海讪讪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携带的药瓶,倒了些洒在纪淮渗着鲜血的右臂上,“这药是小叔叔上回带回来的,可有效了!” 第二十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说起来这也是场虚惊,查看陷阱情况的柳耀海意外惊动了头野猪,那野猪受惊之下四处乱撞,柳耀海虽有心猎杀,但亦清楚仅凭已之力难以成事,怕野猪乱窜之下误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纪淮及妹妹柳琇蕊。何况他时也判断不了这头是公猪还是母猪,若是母猪倒好些,若是公猪就大为不妙了。独自出行的公野猪,可是连虎狼见了都要绕道行的,可见这家伙有凶残。 幸而他们的运气亦不算太差,那头野猪只是惊慌逃窜,倒不曾伤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幕生生吓出身的冷汗,生怕那头野猪去而复返,四人不敢久留,快速地整理下发髻与衣裳,柳耀河便背上受伤的纪淮,柳耀海与柳琇蕊或提或背着今日所获,左右护在他们身边,狼狈万分地回到了柳家。 柳敬南夫妇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由得大吃惊,也顾不得细问原因,粗粗检查了下纪淮的伤,便命柳耀海将村里的老大夫请来,又通知了隔壁的小书童书墨,让他抱了干净衣物过来替纪淮换上。番兵荒马乱之后,纪淮才包扎好伤口靠坐在柳家客房床上。 书墨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那神情仿似恨不得代他受伤般,“若是老爷和夫人知晓你受了伤……”。 纪淮打断他的话,“我受伤之事千万莫要告诉爹娘!” 书墨不甘不愿地抿抿嘴,可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点点头道,“书墨知道了!” 纪淮受了伤,身边又只得个小书童照顾,柳敬南夫妇不放心,便建议他留在柳家养伤,也不必再搬动。他稍思量了下,便感激地点了点头,“如此便要麻烦柳伯父柳伯母了。” 柳琇蕊平日虽总被他气得跳脚,恼起来也恨不得把他打顿,可真要看到他受伤心里也是不好受。何况对方还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纪淮却觉得养伤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舒心了,看着柳琇蕊殷勤地忙前忙后、笑脸相迎,他头回希望这伤能愈合得再慢些。 “阿蕊,药太苦了!”同样的话每日都准时响起,让柳琇蕊满是无奈。 “天底下的药哪有不苦的?良药苦口,亏你还是男子汉,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不如姑娘家!”她没好气地瞪了挤眉弄眼的纪淮眼,顺手从罐子里掏出颗桂花糖递到他面前,“给!” 纪淮冲她扬扬眉,慢悠悠地接了过来塞进嘴里,“真甜!” 柳琇蕊鄙视地扫了他眼,“大男人居然还嗜甜!”不错,这也是她的个新发现,这书呆子不但爱书成痴,还嗜甜如命,让她差点惊掉下巴。 纪淮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他住进来的这段日子,柳家上上下下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高淑容每日不重样地给他煮各种好吃的;柳敬南闲来便踱过来与他对弈番;便是从来坐不定的柳耀海,因为感激他救了妹妹,便在村里四处搜集好玩的小玩意给他解解闷。 柳琇蕊则负责每日替他熬药,虽每回都被纪大才子的无赖气得半死,可到底也不敢再动粗,生怕不小心让对方伤上加伤,只得恨恨地瞪着他,心中不只遍地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当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阿蕊,你明日还会继续给我送药吧?”纪淮靠坐在榻上,朝着柳琇蕊笑得如三月春风般和煦。 “看心情!”柳琇蕊咬牙切齿、字顿地回道,这坏胚子,实在可恨! “阿蕊,古语有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你如此待救命恩人实在太过了!”他摇摇头微微叹息声。 “老祖宗还说过,‘施恩莫望报’!”柳琇蕊立即口齿伶俐地反驳。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丝毫不曾察觉柳敬北在窗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说起来,纪淮给柳家众人的印象便是位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这当然不包括柳琇蕊的观感。无论是柳敬南,还是柳耀河兄弟俩,甚至是柳敬北他们,都不曾觉得他平日与柳琇蕊的相处有何不妥,来自然是乡野女子不像大户人家姑娘那般诸避讳;二来亦是因为他们对纪淮品行的信任。 柳敬北定定地了片刻,望着屋里两人争锋相对,这两人,虽隔着好几步之距,举止投足间亦无不合礼法之处,就连窗门亦是大敞着,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似有不对劲,可若是问他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纪淮手臂上的伤倒是过不了久便慢慢愈合了,倒是扭伤的左脚要想回复到伤前的状态仍得些日子,但按老大夫的说法,倒也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上走。 这日,他在柳耀海的帮助下拐拐地在院里小竹亭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微眯着眼感受徐徐的清风拂面。 “柳四叔,你果真不再考虑下?那姑娘可是个黄花闺女……”尖锐的中年女子声乍响,让他皱了皱眉。 “果真不用,谢婶子番好意!”柳敬北饱含无奈的声音传来。 纪淮怔,转过头望去,隐隐似是见柳敬北朝着位打扮得相对比较艳丽的中年女子摆着手。 与柳家人接触这么久,他自然清楚柳家四叔柳敬北年过不惑仍未娶妻,仿佛曾经听柳家小辈们嘟囔过,似是柳敬北曾经被女子所辜负,才致使其心灰意冷,立志终身不娶。 他平日与柳敬北亦有接触,感觉他为人宽和,性情恬淡乐观,加上见识不凡,与他交谈每每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并不太像是为情所困,以致看破世间男女情缘之人。 柳家长辈四兄弟当中,他与柳敬西接触得较少,只知道柳敬西身子不太好,长年累月咳嗽不止。而小辈的柳耀江等人,他亦是对柳家三房的柳耀湖知之甚少,只听闻他在邻县学堂里念书,每隔大半月才回家趟。 柳敬北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找上门来的媒婆,轻叹声正要返回屋内,便见纪淮正坐在亭子里冲着他微微笑着。 他微怔,片刻才轻笑出声,知道方才那幕被他看在眼内了,调转方向走进亭内,在纪淮对面坐下,温言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纪淮笑笑地点点头,“好些了,劳您挂心!” 柳敬北含笑望着他,片刻才意味深长地道,“慎之这大半月来心情甚好!” 纪淮怔,微微别过脸,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敬北仍是笑望着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纪淮浑身僵,心里冒出的第个想法便是自己的心思被他察觉了,下意识便要隐瞒,待见到柳敬北仍旧是轻轻柔柔地笑着的神情,那些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头。 他微垂眼睑,良久,才抬起头诚恳认真地望着他,语气坚定,“纪淮平生所愿,便是觅令吾心之所系的女子,与她携手百年,永不相负。” 柳敬北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率地表明了态度,心中倒又了几分赞赏,若是他掩饰隐瞒,他倒要重新评判番对方的品行。如今对方如此坦然,显出真心实意。 “那慎之可寻到了这样的女子?” “寻到了!”纪淮定定与他对望,眼中片坚定。 柳敬北叹息声,想想当年那位曾与自己相许百年的女子,眼神添了几分黯然,片刻才起身拍拍纪淮的肩膀,沉声道,“二哥二嫂如此待你,便是出于对你的认同及信任,我亦相信你不是那等轻狂寡情之人,只盼你莫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纪淮被他拍得又是愣,柳四叔此话,可是代表着他并不会反对? 柳敬北见他神情愕然,不由自主便逸出丝轻笑,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慎之加保重!” 言毕,便施施然地步出了亭子,直往屋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的伤势逐渐痊愈,谢过柳家众人后便搬回了自己的住处。柳琇蕊被他气了这么久,如今见终于不用再每日看到那张表面纯良,内里阴险的脸,不禁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再的感激,亦随着纪大才子的无赖可恶化作缕青烟,‘呼’的下飘得无影无踪…… 纪淮斜睨眼她那欢喜愉悦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转念想养伤这段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他又扬起了几分笑容,来日方长,不是吗? 这日,高淑容带着柳琇蕊回到珉安村高家,只因数月前高家大嫂牵线,欲促成她娘家侄女与柳耀河的亲事,这回高淑容便是去见见那姑娘。 柳琇蕊自然不清楚她的目的,进门依旧是先被高老举人训诫顿,垂头丧气小片刻便被邓氏笑呵呵地拉了过去。 她腻在邓氏身边,抱着她的手臂不断说着窝心话,让邓氏乐得合不拢嘴,直呼‘心肝儿肉’。 “外祖母,她们都说当年是你逼着外祖父娶你的,这可是真的?”柳琇蕊东扯西扯通,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让她好奇了年的问题。 邓氏哈哈笑,贴近她耳边神神秘秘地道,“小阿蕊,这事说真是真,说假也是假!” 柳琇蕊被她这般说法弄得加糊涂了,睁大眼睛满是疑惑地望着她,“这是何意?怎的可真可假?” 邓氏压低声音有点小得意地道,“外祖母当年是提着杀猪刀冲进你外祖父家中,刀砍在圆桌上,冲他只说了句,‘你娶是不娶?’” 柳琇蕊目瞪口呆,傻愣愣地张大嘴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才闪着水灵灵的大眼崇拜地望着她,“外祖母,你可真厉害!” 邓氏又是得意地笑,“那老头子当年磨磨蹭蹭,老娘看不过眼……”顿了下,似是想起眼前之人是外孙女,不禁清了清嗓子,随手拿过旁的瓷杯子灌了口,才发现里头装的是茶,她皱皱鼻子,暗暗腹诽,乡下人家谁老喝这个,还不如直接灌碗水解渴,也就那酸老头好口。 “然后呢然后呢?外祖母,再接着怎样了?”柳琇蕊见她突然止住了话,撒娇地摇了摇她的手。 邓氏呵呵地笑了几声,这才故作恼怒地道,“后来我才知道,你那好外祖其实老早就看上我了,做了个套引我送上门去呢!” “啊!”柳琇蕊惊呼出声,紧接着双手捂着嘴巴,左右看看确定屋里仍只得她与邓氏两人,这才松开手小小声地道,“外祖父可真……” “坏!”邓氏干脆利落地吐出个字,乐得柳琇蕊如捣蒜般猛点头。 “不过啊,小阿蕊,外祖母告诉你,若是真要瞧上哪个后生,千万别学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家,别听你外祖父念叨那些不等用的规矩,该出手时便出手,当年可不少大户人家的姑娘瞧上了你外祖父,亏得外祖母下手快,否则今日也就没有你了!”邓氏搂着外孙女耳提面命。 柳琇蕊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外祖母总是私下拆外祖父的台,每回她被外祖父拎过去训导,转头外祖母又会教她些与他截然相反的。 “你娘当年也是下手快,这才有你们兄妹三个!”邓氏裂着嘴笑得好不得意,她的女儿,果然像她,下手快、狠、准! 柳琇蕊猛地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娘她、她和、和爹……” 邓氏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可不是,你娘当年也是先瞧中了你爹,举把他给攻下了!” 柳琇蕊眼睛瞪得大,娘居然也有如此……如此外祖母的面? 她自幼便最喜欢腻邓氏,邓氏在她面前便是位最随和最可亲的长者,丝毫不会用‘小孩子懂什么’此类话训她。是以柳琇蕊对着她总是口无遮拦,偏邓氏亦会童心大发地与她分享些小秘密,祖孙两人时常会说着说着便乐作团。 如今从外祖母口中得知父母的过往,她心里‘呯呯呯’地急速乱跳,可仍是抑制不住满腹好奇。 “娘是怎样、怎样攻下爹的?” 邓氏笑笑地弹了下她的额头,“问你娘去!” 柳琇蕊撒娇地抱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外祖母,你说说吧,说说吧!” 邓氏始终含笑地由着她闹,直到高淑容进门来蹙眉瞪了她眼,“没大没小,又闹你外祖母什么?” 柳琇蕊只得悻悻然地松开抱着邓氏的手,老老实实坐直身子,“娘!” “别吓着她,才大呢!”邓氏不赞同地望了望她,搂着柳琇蕊慈爱地道,“阿蕊与外祖母到外头走走去!” “好!”柳琇蕊乖巧地点了点头,扶着她了起来,又冲着高淑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这才走了出去。 ** “娘,你和爹,和爹是……”柳琇蕊忍耐了几日,终是蚊呐般吱吱唔唔地问高淑容。 平日瞧着那般严肃那般厉害的爹,居然是被年轻时的娘亲拿下来的,这怎能让她不好奇! “嘴里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呢?”高淑容放下做了半的绣活,无奈地道。 柳琇蕊被她望得加紧张,心如擂鼓般,“你、你和爹、爹是、是怎、怎么成的亲?” 高淑容怔,倒不曾想过女儿竟然会被她这样的问题。她恍了下神,这才皱着眉头瞪着柳琇蕊,“姑娘家问这种问题简直不像话,还不赶紧回房睡觉去!” 柳琇蕊失望地叹了口气,边嘟囔边往门外走,“就知道会这样!” 她和柳敬南是怎样成的亲?高淑容有些失神。 初时不过觉得对方功夫不错,个人也能猎得那样猎物。偶尔见了几回,便觉得这人明明长得比村里任位男子都要好看,可偏偏老是板着张脸,连星半点笑容都没有。还有那双深遂的眼睛,眼神那样幽深,每每望着她都仿佛要将她卷进去般。 后来才听说对方是祈山村新来的外来户,与家人起搬到祈山村才半年,家中有位老母亲,还有三位兄弟,平日便是靠打猎为生。祈山村不少村民对这家人相当好奇,除了因为这柳家男子每回上山绝不空手而归,还因他们瞧着年纪均已不小了,可家中却连个小辈的孩子都没有,兄弟四个均无子,这点在村里实在罕见。 要说让高淑容对这位沉默寡言的黑面男子有了别样心思的话,还是得从那次见面开始说起。 那日,她跟着娘亲邓氏到镇里去,又再遇到了上回装伤残人士骗取同情心的那个骗子,那骗子正可怜兮兮地扯着高大蓝衣男子的裤腿,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的惨状,那蓝衣男子听了片刻,便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递给了那人。 高淑容看不过眼,立马冲过去抢过荷包扔还给蓝衣男子,并指着那骗子痛骂,“上回说你爹跟着慕国公出征,结果去无回,家中只剩你与八十岁的老母。这回又成了你上战场,被西其人砍断了腿,这回种说法的,还敢说不是在骗人?” 那骗子见谎言被拆穿,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走了。 高淑容气哼哼地又回转身来,“这么拙劣的把戏你个大男人还看不出?还蠢到把整个荷包扔给人家,嫌钱太了?” 蓝衣男子怔怔地着,片刻才微不可闻地叹道,“但凡有半分真实的可能,柳敬南都愿倾囊相助。”言毕,也不看她,默默地转过身提着猎物离去了…… 柳敬南……原来他叫柳敬南! 高淑容忘不了对方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似含着无尽的唏嘘、说不尽的感伤,让人忍不住探究竟,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会使得这高大壮健的男子会发出那样的感叹! “阿容,我那件靛青的长袍你放哪了?”门外熟悉的淳厚低沉男声,生生将高淑容唤醒了过来。 “在左边的箱子里,你瞧瞧可找着?”她敛敛心神,高声地回道。 片刻,柳敬南的声音又再响起,“找着了!” 第二十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从高淑容口中得不到答案,柳琇蕊自是万分沮丧,可亦清楚娘亲既然不愿说,那想来她亦无机会再探得其中内情,对那些明知得不到答案之事,她自来不会过纠结,是以也只是遗憾了几日便逐渐放了开来。 这日,她按高淑容的吩咐将从高家带回来的农家小食送到了叶英梅家中,与未来堂嫂叶英梅耍闹了番,见她脸色红润,神情间亦添了几分待嫁女子的娇羞,想到这个自小沉默寡言,却又温柔体贴的小姐姐如今终于寻得了终生依靠之人,她不由得替她感到高兴。 告别了叶英梅,原想着直接家去,走了几步便拐了个方向,打算去寻章月兰。 走过段田间小路,沿着河边再走刻钟,便是离章月兰家不远的小山坡。 她随手折了根路边小树伸出来的小树枝,边走路边小幅度地挥着,直至前方出现个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番,认出那是章碧莲,自上回传出章碧莲与那黄吉生的婚事有变后,这还是她第回再见到章碧莲。柳琇蕊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将手中的小树枝扔掉,快走几步追上去,笑着打了个招呼,“碧莲姐!” 刚触碰到章碧莲的衣袖,便被对方用力甩开了,柳琇蕊被甩得愣,“碧、碧莲姐?” 章碧莲脸色极为难看,颇有几分疯狂地道,“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柳琇蕊怔,“笑话?发生什么事了?谁要看你笑话?” 章碧莲恨恨地瞪着她,咬牙切齿般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意的,休想!” 柳琇蕊完全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欲再询问,可章碧莲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她挠挠头,心中暗道,“难道是因为她的亲事?” “阿蕊!”正百思不得其解,章月兰喘着气的呼叫声让她回过神来。 “月兰!” “阿蕊,方才章碧莲怎么你了?我都看见了!”章月兰气喘吁吁地拉着她的手问。 “没怎么?只是,只是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边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额上汗珠,边疑惑地问。 “这段日子你可别再去寻她了,她如今像是满身长刺,见着谁都得刺上刺。”章月兰平复了下才回道。顿了顿又愤愤不平地道,“那黄吉生,与别的女子都有了孩子,那女的找上黄家,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认祖归宗,章大婶子气得在他们家门前破口大骂,如今整个永昌镇都晓得黄家不厚道。村里大家也同情她们家,偏章碧莲却觉着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逮着个人便发作番!” 柳琇蕊吃了惊,她前段时间先是忙着与纪淮斗法,后又去了外祖家,归来后又心想着探探父母当年的内情,倒不曾留意过章碧莲的事。 “总而言之,你这段日子离她远些,否则又像今日这般被她当了出气筒!”章月兰再次告诫道。 柳琇蕊讷讷地点了点头,由着章月兰拉着她到了章家,两人在屋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半日话,她才告辞返家。 章碧莲所遭遇之事,她虽有些不好受,但因她自己原就对那黄吉生不待见,对黄章这门亲事亦不大看好,如今事情闹到此等地步,章家若是为女儿着想,那应该退了这门亲事。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章碧莲退了黄家这门亲,日后会有大机缘。想到这里,柳琇蕊这才吁了口气。 ** “阿蕊,上回我才寻来打算当作生辰贺礼送给恒旭的那盒子宝贝,你可记得我放哪了?”柳耀海推门进来问。 “可是放在柜子里头?” “找过了,没有!” “我去瞧瞧!” 兄妹二人边说边往外走,鲁恒旭生辰在即,柳家众人都给他备了生辰礼,今日高淑容便是让儿女将准备的贺礼交给她,她统命人送到鲁家去。 “找着了,还是阿蕊聪明!”柳耀海憨憨地摸摸后脑勺,笑着道。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改改,若是娘瞧见又该骂你了。”柳琇蕊故作老成地重重叹了口气。 柳耀海只是笑,片刻才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阿蕊,你说灰与蓝哪种好?恒旭会喜欢哪样?” “蓝色,恒旭哥哥不喜欢灰色!”柳琇蕊肯定地回道。 受邀而来的纪淮刚踏进来,便听到她这番毫无疑问的话,心中突,瞬间感觉极不舒服。 这丫头竟然对鲁恒旭的喜好如此清楚,难不成她真的对那鲁恒旭……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便如同咬了黄莲,又灌了白醋般,又苦又酸,难受至极! 心不在焉地陪着柳敬南下了几盘棋,便寻了个借口告辞了出来,心情不畅地在村里闲逛,往日听着悦耳动听的鸟叫虫鸣,如今却觉得甚是烦人。 不知不觉行至村里的小树林,竟然发现原应该在家中的柳琇蕊正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纪淮有几分意外地走上前去,“阿蕊!” 柳琇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跳,回过身来发觉是他,带着几分恼意地瞪了他眼,“怎的走路都没声音,吓了我跳!” 纪淮看着她那似嗔似怒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中郁结便下散开了,又是‘啪’的下展开折扇,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问,“你在做什么呢?” “瞧瞧可有书上说的那种能散发出清新香味的草。”柳琇蕊仍是蹲着认真翻看地下那杂乱的野草。 “你寻它做甚?” “给恒旭哥哥!”柳琇蕊依旧是头也不回。 纪淮的脸色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又是那鲁恒旭! 他佯咳声,将折扇收了回来塞进袖里,“那都是书上忽悠人的,这世上绝对没有那样的草!” 柳琇蕊被他这番话说得停下了动作,起来疑惑地望着他,“果真没有?” “肯定没有!”纪淮斩钉截铁。 “哦!”柳琇蕊有几分失望,上回她便听鲁恒旭提起这样种草,知道他未来妻子冉家姑娘直在寻,便想着帮上把。说起来她与那位冉家姑娘亦是旧识,虽年不曾见面,但幼时相处得亦是十分融洽。 纪淮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又是酸涩难当,那个鲁恒旭都有自己的小青梅了,这死丫头居然还心心念念,真是太气人了! “既没有,那我便回去了!”柳琇蕊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欲返家去。 “阿蕊!”纪淮见她要走,下意识便叫住了她。 柳琇蕊应声止步,转过身来问,“你可有事?” 纪淮有些怔愣地望着她被阳光映得清透红润的脸,心中冒出个想法,这个女子,他绝不能被别人抢走了! 柳琇蕊见他眼睛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挪动几步,“哎,你要说什么呢,再不说我可要回去了,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纪淮回过神来,轻笑声,既然放不开,那便先下手为强! “阿蕊!”他上前几步,深深地望着她又唤了声。 柳琇蕊见他神情古怪,不知怎的竟然有丝慌乱,结结巴巴地道,“叫、叫我、我做什么啊!有话又、又不好好说,老在这叫来叫去的,我又不是聋子!” 纪淮突然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吧吱’口亲到上面,然后趁着柳琇蕊尚未反应过来时脸郑重诚恳地道。 “阿蕊,你如今便是我的人了,女子要从而终,心意,那个鲁什么便忘了吧!” 柳琇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呆呆地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就是这样,你要记得如今打了我纪淮的印记,日后便是我的人!”纪淮趁机又强调了遍,然后淡定地拍拍衣袍,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先是如同往常般,继而加快了些许,并且越来越快,当柳琇蕊那声震怒的娇斥——“纪淮,你这坏胚子!”响起时,他整个人已经狂奔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杀气腾腾地脚踢开院门,丝毫不理会正抱着肥兔阿隐坐在院里逗弄的小书童书墨,大步跨了进去,里里外外寻了遍,却没有发现罪魁祸首纪大才子,她恨恨地拳砸在厅里的大圆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碗‘乒乒乓乓’响作团,四只桌脚也跟着摇摇晃晃,生生吓坏了刚跨进来的小书童。 “你家那坏胚子少爷去哪了?”她转过身来满脸煞气地盯着书墨问。 “少、少爷用、用过早膳便去、去了你、你家寻柳、柳二伯去了!”书墨结结巴巴地回道。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平日瞧着娇俏柔弱的阿蕊,竟然会有这么凶悍的面! “我是问他可回来过?”柳琇蕊咬牙切齿。 “不、不曾!”小书童身子抖了抖,颤着声音回。 柳琇蕊恨恨地跺了下脚,凶狠地字顿道,“他最好在外头躲辈子,别让我逮着了!” 坏胚子、臭无赖、登徒子! 她生平头回被人如此对待,加上又是熟悉的人,时被吓住忘了反应,这才让纪淮得以全身而退。待她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心中那丝丝异样感,立即追杀过来,誓要将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坏胚子碎尸万段! 书墨畏惧地望着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拍拍胸膛道,“吓死我了!” 再说纪淮出其不意地撂下了话,可到底理不直气不壮,又怕柳琇蕊直接打破他的念想,这才急匆匆落荒而逃。 他寻了处幽静的地方,将跑得有些乱了的发髻及衣袍整了整,想想方才的大胆,不由得轻笑出声,他真是想不到自己也会做出如此无赖的事来。 再回想下柳琇蕊平日总骂他是假道学,枉读圣贤书,如今想想,或许他骨子里便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纪公子!”轻柔的女子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循声回头,认出是当初在永昌镇抛下柳琇蕊的那名女子,退后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敛敛神色,客气而疏离地作了个揖,“姑娘!” 章碧莲定定地望着他,用力咬着下唇,方才她目睹了小树林那幕,心中慢慢升起股强烈的不甘与妒恨。她原是村里姑娘们暗暗羡慕的对象,有个才华出众又出身富家的未来夫君,如今原本应该仰望她的人却明里暗里地看她的笑话。 柳琇蕊不过是平日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虽有个举人外祖,但到底是外来人家的姑娘,又哪及得上村里那些世世代代扎根的人家。如今这跟在她身后转的黄毛丫头居然入了镇里出名的纪家的解元公子的眼,对比自己,这怎么能不让她妒火中烧。 是的,她清楚柳家隔壁那位纪公子正是永昌镇今年新出的解元,皆因黄吉生与他出自同间书院,与柳琇蕊在永昌镇见到他的那回并非她初次见他。 纪淮见她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中有丝不悦,“姑娘若无事,在下便告退了!” “纪公子,我、我是阿蕊的好姐妹……”章碧莲下意识便叫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表明身份。 纪淮神色平淡,言不发地望了她眼。 章碧莲见他如此反应,又想想自己的遭遇,时冲动便脱口而出,“你莫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辜单纯。上回那梁金宝只不过说了句愿纳她为妾,便被她脱了衣物绑在了树底下。” 纪淮眼中闪过丝冷意,这样的人,竟然还敢自称是阿蕊好姐妹? “果不出所料,阿蕊真乃世间少有之真性情女子,吾辗转十八载得遇此佳人,幸哉幸哉!”纪淮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碧莲脸上阵红阵青阵白,她便是时听不明白对方这番文绉绉的话,但对方那□□裸的庆幸欢喜表情也表明了他的意思。 她心中又是恨又是恼又是不忿,终是咬咬唇转身跑了。 纪淮收起动作,冷漠地扫了眼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丝狠厉,若是她胆敢伤害他的阿蕊…… 又想到章碧莲方才那番话,他下意识便抽抽裤腰,自言自语道,“那丫头,原来竟是这般凶悍!” 转念想,又不禁喜滋滋,那梁金宝只不过说了句让她作妾的话便得了那般下场,他可是亲过她的,可她却没那般待他,看来这丫头心里肯定是有他的! 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止了柳琇蕊气势汹汹的脚步,亦让纪淮得以成功地潜回了住处。 明明晌午之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之间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没久便‘噼噼啪啪’地砸起了豆大般的雨珠,这下便持续到了起灯时分都没有停的迹象。 “这场雨,可真反常啊!”柳敬南背着手望着屋外越下越大的雨,透出去的灯光映在地上,照出*激起的雨花。 “往年这时候从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雨,今日确是怪了些。”高淑容边叠着衣裳,边随口回了句。 柳敬南轻叹声,这样反常的大雨,当年在京城也曾遇到过,并且接连下了数月有余,待雨过天青后,柳家却迎来了噩耗。 “也不知明日能否停了,若是再这般下,想来也去不了镇上。”高淑容收拾妥当后,望了望越下越大的雨,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本还与大嫂约好了起到镇上再添置些大侄儿成亲所需物件,如今看这架势,想来是难以成行了。” “日子可都定好了?”柳敬南替自己倒了杯茶,呷了口后才问。 “前些日子大嫂请人择了几个黄道吉日,如今便待叶老爹那边意见如何,两家都无意见了才好定下。”高淑容回道,顿了顿又颇有些庆幸地道,“亏得前几日阿河阿海他们帮叶家重新铺了屋顶,否则这般大的雨,也不知他们父女会遭少罪呢!” 与高淑容般庆幸的还有叶英梅父女两人,屋外的大雨倾泄如下,以往逢雨天都会漏水的屋顶如今却没有再滴落滴水到屋里。 “亏了柳家,否则今夜又得半夜爬起换接水盆子了!”叶老汉感叹声,饱含着浓浓的感激。 以叶家这般家境,女儿能寻到那样宅心仁厚的夫家,确是天垂怜,他便是就此两眼闭、双腿伸,也能安心离去了。这些年他深知自己拖累了女儿,也曾有过了结残命的心思,可却放心不下女儿。 叶英梅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在地上,边蹲下来替他除去鞋袜,边道,“爹,女儿替你捏捏腿吧,虽如今尚未到梅雨季节,但这般雨天亦是注意些。” 叶老汉那条跛腿,逢雨天便会抽痛,尤其是每年的梅雨时节,是痛得厉害,后来高淑容教了叶英梅套手法,让她试着给他按捏小半个时辰,这才稍减轻了他的痛苦。 “眨眼爹的梅子便可以嫁人了,这些年辛苦你了!”叶老汉望着替他按捏完又忙着缝补衣服的女儿,想想女儿这些年的不易,忍不住长叹声。 “爹你胡说什么呢?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又哪有辛不辛苦!”叶英梅将灯芯微微挑下,屋里的光线刹时便又明亮了几分。 “耀江是个可托付终身的,柳家大伯夫妇亦是仁厚的,便是另几房人,均不是那等会作践人之人,你嫁进去,日后要好生侍候夫君,孝敬公婆!” 叶英梅听他提起未来夫君,脸上红,有几分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蚊呐般道,“知道了!” 叶老汉见女儿如此模样,不禁微微笑,又道,“柳家大伯的提议虽是片好意,但爹在此处已经住了大半辈子,时半会的也不习惯挪地方。再者,出嫁从夫,你既嫁了人,又怎可三头两日回娘家。” “爹,这个女儿可不能答应你,你个人住在这我又怎能放心得下,虽说柳家与这不算远,但终究也算不得方便,您若是有个什么事需要人帮忙,岂不是连……”叶英梅放下缝了半的外袍,不赞同地道。 叶老汉正欲再劝,便听屋外响起阵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忙制住欲起身往外的叶英梅,扬起声音问了句,“谁啊?” 第二十五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这场突然的大雨直持续到次日清晨才渐渐减弱,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 “出事了出事了!快开门啊!阿蕊、柳二婶!” ‘呯呯呯’的敲门声伴着焦急惊恐的女子声在柳家门外响起。 正无聊地托着腮注视着屋外的雨的柳琇蕊怔了片刻,凝神听,认出那是章月兰的声音。她不敢耽搁,急急撑开油纸伞走了出去,“来了来了,稍等等!”边说,边又加快了脚步。 ‘吱呀’的声,她刚将门打开,浑身温漉漉的章月兰便冲了进来,满眼通红,带着哭音道,“阿、阿蕊,出事了,英梅姐与叶老伯……” 柳琇蕊大惊失色,急忙将伞移过去挡住不停掉落在她身上的雨水,“英梅姐与叶老伯怎么了?” “死、死了!”章月兰话音刚落,便嚎啕大哭起来,“死了、都死了,浑身是血倒在家中!” 柳琇蕊双腿软,差点便栽到地上,幸得听得响声出来查看情况的高淑容扶住了她,可那把油纸伞却下掉到了地上。 高淑容脸色亦是煞白煞白的,强忍下心中惊惧手撑着伞,手扶着女儿,颤着声音道,“到屋里再说!” 三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屋,高淑容也顾不得拿出布巾来让章月兰擦擦身上的雨水,便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说、说英、梅她……” 章月兰边哭边道,“大早我便想到英梅姐家去把上回从她那借来的棉线还给她,在门外喊了几遍都没见里头有人回应,这才伸手去敲门,没想到碰门就开了。” “然、然后呢?”柳琇蕊全身发抖,紧紧抓着高淑容的手。 “然、然后我便走了进去,到了屋里,却、却见到、见到叶、叶老伯和英、英梅姐倒在了地上,满身是血!”章月兰‘哇’的下哭得大声了,相信终其生,她都无法忘记那幕惨状,叶老汉倒在地上,头枕着滩鲜血,叶英梅伏在他身上,不仅亦是满头血迹,身上是洒满了瓦罐片及溅出来的腌制小菜。 “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柳耀江面无血色地踏进来,死死盯着她问。 章月兰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哪里还能回答他,便是高淑容与柳琇蕊两人亦是大滴大滴地掉着泪珠,屋里时间充满了浓浓的悲音。 匆匆赶过来的柳敬南父子,尚未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便见柳耀江如同疯了般冲进雨中,片刻便消失在视线里。 柳敬南几个也顾不上他,只是吃惊地望着屋内悲泣的三人,“这是怎么了?”柳敬南率先走进来来,扶着高淑容的手问道。 高淑容拭拭泪水,呜咽着将叶家父女之事向他细细道来。 柳敬南大吃惊,但到底比这在场的几名女子冷静得,转过头去问章月兰,“你发现此事后,可有通知了其他人?” 章月兰抽抽噎噎地摇了摇头,“我、我发现便、便来这里了!” 柳敬南点了点头,转身吩咐柳耀海去报官,柳耀河去通知柳敬东夫妇等人。而他自己则大步踏出了门,往出事的叶家去…… “据忤作检查,叶家父女是被重物砸中头部而死,推测应是昨夜酉时至戌时之间死亡。只是,因昨夜下着大雨,附近的人家并不曾留意有何异状,凶手的痕迹亦太被雨水冲刷而去,要想追查真凶,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柳敬南脸色沉重地道。 柳敬东默言,未来亲家及儿媳妇无端惨死,他心中极为难受,尤其是独子不眠不休地追查真凶,妻子苦劝无果,他隐隐觉得二十年来的平静生活似是将要被打破了。 村里死了人,时闹得人心惶惶。朴实的村民又何曾遇过如此惨无人道之事,虽往日彼此间亦会有些纠纷,但终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对叶家父女的惨死均感沉痛。 村中但凡与叶家父女有过不愉快经历的人,以及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均被官府问过话,可当晚雨势甚大,大人不是呆在家中,便是在赶路返家的途中,又哪里去寻第三方证人!这样来,侦查便陷入了困局。 柳琇蕊拿着打算送给叶英梅作成亲贺礼的银簪子坐在椅上,忆起叶英梅生前点点滴滴,心中为悲痛,滚滚而落的泪珠砸落手中,染湿了那枝再也送不出去的银簪子。 “简直岂有此理,如此草菅人命的混账也有脸称方父母官?”柳敬南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她慌忙擦拭脸上泪水,再将那枝银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走了出去看个究竟。 柳敬南脸色铁青,柳耀河兄弟俩神情不豫,紧紧抿着嘴唇。 “这是怎的了?案子可有进展?”高淑容率先问。 “那狗官见日来毫无进展,便胡乱抓了村里的叶麻子投入大牢,丝毫不理会那诸疑点,耀江与他争论,反被他训斥顿。”柳敬南气得胸口起伏。 柳耀江又怎能让未过门的妻子死得不明不白,这几日来强压下心中悲痛,不眠不休追查真凶,如今见那糊涂县令竟如此轻忽地抓个替死鬼结案,他又怎忍得下去,若不是柳敬东制止他,他便要冲上前去打烂那个肥头大耳的昏官。 高淑容听罢亦是满脸怒气,极力压下心中愤怒问,“如今大侄儿怎样了?” “被大哥强行带了回来!”想到柳耀江的疯狂与憔悴,纵是历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柳敬南亦忍不住红了双眼。 柳琇蕊微垂眼睑,想到性情温和的堂兄如今这般模样,鼻子又是酸。 柳耀江被强行带了回来,李氏哭着劝他好歹歇息番,便是不为他自己,亦要为父母想想。 柳耀江被她这般又哭又劝,脸上愤怒的神情慢慢缓了下来,想到惨死的未来妻子,又望望年迈双亲,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由着李氏如释重负地为他忙前忙后。 第二日,他又是大早便出去,柳敬东夫妇对望眼,双双长叹声,但却没有再劝阻,只因他们心中清楚,真凶日未落网,儿子都不会安得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柳耀江脸煞气地回到家中,二话不说便朝着父母下跪请罪,只说要离家段日子,待将凶手缉拿归案,便回来继续尽孝。 柳敬东怔,“你查出谁是凶手了?” “儿子番查探,肯定作案的并非熟人,而且凶手应有两人,儿子顺着这道线索追查下去,终是寻到了目击者,证实当晚子时左右确有两名身形高大,形迹可疑的男子从村里出来,儿子怀疑那两人就是凶手!”柳耀江咬牙切齿地回道,什么狗屁为民作主的父母官,若是靠他们……只有靠自己,才能让冤魂得以安息! 柳敬东沉默不语,片刻才叹息声,“去吧,叶老兄父女俩去得那般……你……也好还他们个公道!” 李氏咬唇含泪望着儿子,心知自己阻止不了,只能哽着嗓子细心叮嘱番,又亲自替他整理了行囊,目送着他步步离开家门。 柳耀江走后三日,柳敬北带着柳耀河兄弟俩往山上查探布置的陷阱,原应早几日便上去看的,可出了叶家之事,众人时也顾不上那些。柳敬南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便由着主动请缨的柳敬北带着两个儿子上了山。 叔侄三人走了两个时辰,柳琇蕊正端着熬好的药欲送到正在厅里与柳敬西说着话的柳敬南手中,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未待她回头细看,便被飞奔而来的人影撞中了肩膀,那碗药‘啪’的下便掉在地上,几片药渣子飞溅到她衣服上。 她蹙眉望着那急匆匆的背影,认出是原应在山上的二哥柳耀海,她心中突,有丝不好的预感,再也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片,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爹,不好了,又死人了!”未至厅门,便听柳耀海惊惧的声音。 她个踉跄,下便摔倒在地,挣扎着欲爬起来,柳耀海带着哭音的声音又再响起,“死人了,安、安伯伯死在了咱们布置的陷阱里!” 安伯伯?那个黑脸伯伯安炳德! 第二十六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敬北叔侄三人到了山上,仔细查探早些日布下的陷阱,发觉有处陷阱塌陷了下去,原以为是有野兽掉落,待上前去往里望,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个人影,那人身黑衣,卷曲着身子趴在阱底。 叔侄三人均是大吃惊,柳敬北连声冲阱中唤了几声均无回应,心中暗道不好,村里猎户布置陷阱都会在醒目之处打下标记,以防误伤了人,只是前几日那场大雨…… 他不敢耽搁,急急将粗壮的麻绳绑在腰间,让柳耀河兄弟俩拉着绳子的另头将他放入阱中。待他到了阱底,手中触碰到那人身子,却发现那人浑身僵硬,早已死去时! 当他借着光线看清那人容貌,整个人如坠冰窖。那人,竟是数月前还与他们兄弟四人聚旧的安炳德! “炳、炳德?”他声音沙哑,颤抖着双手碰了碰安炳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小叔叔,怎样了?人可有事?”在上面守候着的柳耀河兄弟两人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便大声问道。 柳敬北双眼腥红,死死咬紧牙关,压抑住心中的悲愤,极力欲将安炳德背起,可安炳德的身体已经僵硬,根本无法背得上来。柳敬北无法,只能将双手从安炳德背后伸过去,将他抱在身前,颤声冲上头道了句,“拉吧!” 柳耀河兄弟俩得到命令,双双发力,点点将两人拉了上去…… “安伯伯?”柳耀海率先惊叫出声。 三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安炳德到了处山洞里,柳敬北紧紧握着拳头,片刻,才狠狠擦了把泪,蹲下身来查看安炳德身上的伤。 见他身后被砍了两刀,背后有个血窟窿,柳敬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再死死握着。 “小叔叔,你瞧安伯伯怀中可是紧紧护着什么?”同样是双眼通红的柳耀河突然出声,指着安炳德胸前道。 柳敬北急急转过来仔细查探,见安炳德双手交叉紧紧护在胸前,再想想他最后这个呈虾状的动作…… “你们过来帮小叔叔扶着安伯伯!” 柳耀河柳耀海两人左右的扶着安炳德的遗体,柳敬北则伸手扯了扯他的左手,纹丝不动,他不敢用力去扯,只得仔细看观察番,见安炳德两只手掌交叠在胸口,他想了想,便伸出手往他怀中探去。直至感觉到似是有包东西在里头,他才小心抓着那物处小心地摇了摇,然后控制着力道慢慢地将它拉了出来。 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油布! 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查看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何物,能让安炳德临死前都死死地护着。潜意识中,他隐隐有种想法,便是里面所隐藏的秘密是他接受不了的。 “小叔叔,快打开看看,看能否找到凶手的线索!”柳耀海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道。 柳敬北深吸口气,缓缓地将包得密密实实的油布打了开来,里头只有封信。他颤着手拆开了信封,刚看了几个字便脸色突变,双手亦抖得厉害了,直至将信全部看完,他脸上满是道不尽的悲愤痛恨! “小、小叔叔?”柳耀河兄弟见他神情突变,心中为不安。 良久,柳敬北才将那封仿若千斤重的信折好,重又包入油布中,再塞进怀里,哑声吩咐,“耀海,你速速回去通知你爹与两位伯叔,就说,就说你安伯伯……”他哽了哽,将眼中泪意强压回去,继续道,“此事万不可让外人知晓,不要报官。” 稍晚,柳家几人便趁着没人留意静悄悄地将安炳德带回了家中,安炳德自幼父母双亡,如今亦是孤身人,跟着几位朋友走镖,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可惜却……柳敬东兄弟四人亲自替他净过身,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含着泪将其安葬。 柳琇蕊怔怔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里头大伯、爹爹、三叔及小叔叔正在密议着重要之事。她不明白为何安伯伯会突然死在了父兄布下的陷阱当中,不明白为何大伯他们不报官。 柳耀河在她身后,亦是定定地望着映在窗上的四个人影,眉头紧锁。便是向大大咧咧的柳耀海,神情亦是片沉重。 柳琇蕊并不知道父亲叔伯关在屋里到底说了什么,亦无法探知那位安伯伯的死因,只听柳耀海说他生死受了极重的伤,背后中了两刀,有个血窟窿,想是被剑从背后穿胸而过,想来应是伤重而亡。至于是何人所伤,以及为何会掉落陷阱当中,柳耀海亦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不过,柳琇蕊却能感觉得到,自得知安伯伯死讯后,爹爹便加阴沉莫测了,有几回她见到他怔怔地望着曾祖父母及祖父母的灵位出神。有回,她亲眼见着他掌拍在屋里那张厚实的圆桌上,‘轰’的下,圆桌应声而倒,将正欲进门的她吓了好大跳。 这日,柳敬南又到了大房处不知商量何事,柳琇蕊如平日那般到他的书房中打扫。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柳耀河兄妹三人幼时练字的地方,后来便归柳敬南所用。 她先用鸡毛掸子将书案等处的灰尘掸了掸,再将散开的书卷合上放回原处,正欲回过身去寻抹布,‘嘭’的声撞中了书案下半开着的抽屉,痛得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她蹲下身子,捂着被撞痛的腿,待感觉那阵痛楚慢慢散了些,这才伸手去推上那抽屉。 “……兵法?”抽屉里本陈旧的书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将那书拿出来,见封面只剩破旧到只能看清‘兵法’两字,她随手翻了翻,发觉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那字迹,瞧着有几分眼熟。她翻了几页,个名字跳入她眼中——‘柳震锋’。 她暗道,莫非这些批注均是这位‘柳震锋’所写?只是这柳震锋又是何人?为何家中会有他所批注的书? “阿蕊,可好了?”柳耀海推门进来。 “快好了。”她飞快将那书放回原处,又重新将抽屉关好,见外头那把锁开着,又顺手锁了上去。 ** “二哥,你可认识位叫‘柳震锋’的人?”兄妹两人坐在屋里,柳琇蕊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柳耀海。 “柳震锋?”柳耀海冥思苦想,然后很肯定地摇摇头,“不认识。” 柳琇蕊失望地‘哦’了声。这‘柳震锋’到底是什么人? “不如咱们去问问慎之,他见识广,说不定认识。”柳耀海见她发愁的模样,便提议道。 柳琇蕊蹙眉,连日来先后经历了叶家父女及安炳德的死,她倒也忘了去找那无赖胚子算账,如今听柳耀海提起纪淮方才想起。只是心中对‘柳震锋’的好奇终是占了上风,便点点头道,“好!” 前来开门的书墨见到柳琇蕊,身子下意识便缩了缩, 纪淮对两人的到来亦有几分意外,村里死了人他自然清楚,何况死的还是柳家大伯未来亲家及儿媳妇,他心中亦感沉重。 “纪书呆,你可认识位叫‘柳震锋’之人?”柳琇蕊无暇顾及其他,率先便问。 “柳震锋?”纪淮有些许意外地挑挑眉,“你怎的问起这个?” “你先说说你可认识?” 纪淮摇摇头,“不认识。” 柳琇蕊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她就是这‘柳震锋’充满了好奇。 “世上同名之人数不胜数,若是你问的是那位,或许我少少清楚些。”纪淮见不得她这般失望的表情,又接着道。 “他是何人?家住何处?现在何方?”柳琇蕊惊喜地上前几步,扯着他的袖口连声发问。 纪淮微微笑,也不在意,徐徐地道,“佑元朝之时,大商国曾有位征西元帅,他的名讳便是‘震锋’,亦是姓柳。当年便是这位柳元帅领兵击退西其人对我大商国的侵犯。” “后来呢?”柳耀海亦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追问道。 纪淮呷了口茶,清清嗓子又道,“后来西南联军来犯,柳元帅再次出征,而跟着他上战场的还有柳家两名将军及三名少将军……”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直至柳耀海再次催促,这才缓缓又道,“只可惜在挽城之战中,柳元帅大意轻敌,导致三千将士阵亡,他本人与两位柳将军亦是战死沙场。柳家,六人去,三人归……” 第二十七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元帅柳震锋,半生戎马、世威名,可惜晚节不保。朝野上下提起这位战功不菲的大元帅,无不是摇头叹息。 柳琇蕊兄妹二人走后,纪淮静静坐在书房内,想想那位柳元帅,良久,才发出声轻叹。 或许,他看中的女子,有个了不得的出身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与孩子们到易州去?”高淑容放下手中桃木梳,转过身来满眼是不可置信。 “你听我说。”柳敬南走上前来环住她的肩膀,“这也是暂时,待我——待我办完事,便亲自到陶府接你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将我们送走?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高淑容眼睛眨不眨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里寻出答案来。 柳敬南微垂眼睑,避开她的目光,片刻,才搂着她哑声道,“相信我,待我回来之后,便将所有的事全部告知你。” “包括你的过往?” 柳敬南身子僵,半晌才沉声回道,“是,包括我的过往,所有的过往!” 高淑容沉默不语。嫁进柳家这十几年,她便是再不聪明也能察觉到这柳家人的不同,单是关氏那些轻视的眼神及那比那县老爷夫人还标准的礼仪动作,再加上虽身朴实无华农家妇女打扮亦无法掩饰其雍容贵气的李氏,这些都足够让她清楚她的夫家,或许并不是普通的猎户人家。只不过,她原本看中的也只是柳敬南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世背景,只要他愿娶,她肯嫁,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易州,我便不去了,让孩子们去吧,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回珉安村住阵子,直到你回来。”高淑容思量了片刻,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道。 见他似是再想劝,她又接着道,“我不问你此行要做什么,但你也别当我是傻子,临行之前将妻儿送走,这代表你此去或有危险。” 个人若是再无后顾之忧,那他行事便会毫无顾忌,她不走,只是为了让他心有牵挂。 柳敬南怔怔地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劝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当中,怎么也无法说出来。此行可有危险他并不确定,送妻儿离去也只是为了预防万。祖父、父亲与叔父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不止,还担了二十几年的污名,他为人子孙,又怎能不出来还他们个清白,同时亦替枉死的三千将士讨个公道! 柳家当年变卖家产,所得银两全数给了挽城之战中与祖父他们同战死的将士亲属,穷二白远避祈山村。又先后经历了祖母及母亲离世、大嫂小产、三弟妹水土不服缠绵病榻,这当中的艰难不易如今想来都让他满是心酸。 安炳德带来的那封信,记载着当年那场战役的切,包括祖父身边的副将马航云如何出卖他,导致全军覆没的惨剧。抽丝剥茧,他大概亦能推出安炳德的死,凶手到底是何人。便是叶家父女的无端惨死,他都能猜测几分,极大可能是察觉了凶手什么不妥之处而被杀人灭口。 与高淑容般不愿离去的还有李氏,她听了柳敬东的话后便将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不走,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易州陶家虽无人在朝为官,但人脉甚广,与晋安侯府又是姻亲,陶府二房那位慕夫人,是出自慕国公府。我们到了陶府,将来你们便是有事,对方亦不敢到陶府生事。只是,江儿如今下落不明,你身子又不好,我又怎能独自人离去。此话你无需讲,我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柳琇蕊自从纪淮家回来之后,心中便隐隐有个想法,那个元帅柳震锋,或许与自家有什么牵连。联想那句曾让她苦苦思索了几日的‘落地凤凰不如鸡’,还有安伯伯到来那晚听到的又是将军又是丞相之类的话,这种想法便坚定了。 她将自己这番推测告知两位兄长,柳耀河听罢,再想想安炳德临死前死死护着的那封信,虽他无法得知信中内容,但妹妹这番话,再加上他观察留意所得……他眼神幽深,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巴。 鲁耀宇突如其来的到来让柳琇蕊又生出想法,难道伯父他们终是打算让官府插手安伯伯的死了?只是未等她打探清楚,便听闻柳敬南欲将她们兄妹三人及堂弟柳耀湖同送往易州陶家,鲁耀宇的到来便是亲自护送他们上路的。 兄妹几人自是不愿,可柳敬南根本无视他们的意见,直接便下了命令,让柳家兄弟跟着陶家先生好好念书。 “爹,我是姑娘家,不需要拜先生的,就让我留在家中陪你和娘吧!”她扯着柳敬南的袖口轻声软语恳求道。 柳敬南定定地望了望她有几分肖似过世母亲的脸,许久才又板下脸道,“你往日规矩实在极为欠缺,陶家脉书香传家,陶家姑娘温柔娴静、知书达礼,陶老夫人与你祖母交情甚笃,为父正是恳请陶老夫人好生教导教导你女子应有的举止行事。” 柳琇蕊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又是满眼期盼地望着他,“爹,我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怎的从来未曾听你提过?” 柳耀河兄弟听她这样问,亦是脸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柳敬南怔愣,他的母亲是怎样的人?柳府掌事主母,温柔贤惠,孝敬公婆、善待舅姑、和睦妯娌,却又性情坚毅,在祖母过世后硬是跟着他们兄弟四人隐居这小小的祈山村,身处逆境亦是乐观豁达。 柳家兄妹三人见他久久不语,也不敢催促,只至柳敬南回过神来,见三双亮晶晶地眼睛盯着他,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仿似照入了丝阳光,嘴角扬起抹浅浅的笑意。 “你们的祖母,是个慈爱仁厚的长者,只可惜过世的早……”忆及母亲的病逝,他微不可闻地叹息声,心中对那无耻小人马航云是痛恨入骨。 饶得柳琇蕊兄妹几人再不甘不愿,也得跟着鲁耀宇坐上了马车,除了离家追凶的柳耀江,柳家小辈几个全被打包送了上开往易州的船。不只李氏与高淑容不愿离去,便是听闻丈夫亦不走的关氏,同样不愿意,也只是将独子柳耀湖送了去。 柳琇蕊抹着眼泪冲着岸上的父母招手道别,这去,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心中点谱都没有。柳敬南虽说是送他们几个到易州拜师,可她个姑娘家又需要拜什么师呢? 直至亲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天际间,她才擦了擦眼泪,打算回头寻兄长。 “大哥呢?”她左看右看不见柳耀河,便问直跟在她身后的柳耀海。 “大哥?方才还在,这会倒没留意。”柳耀海挠挠头。同样是眼睛红红的柳耀湖亦是摇了摇头,“不曾留意!” 柳琇蕊急得跺了跺脚,“我去找他!” “不必了,你大哥偷偷溜下了船,想来这回应该与你父母同返家了!”身蓝衣的鲁耀宇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柳琇蕊。 路顺风!工工整整的熟悉字迹,正是柳耀河的,看着裁得整整齐齐的纸张,想来是早有准备。 “大哥可真狡猾!”柳耀海不满地嘀咕了句。 可不就是狡猾吗?自己早有准备,却把他们兄妹两人扔在船上。 柳敬南目瞪口呆地望着冲他笑嘻嘻的长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子居然能从神捕鲁耀宇手中溜走。 “爹,我不能走!你与小叔叔离家,大伯母有伯父照看,三婶有三叔顾着,可娘亲呢?她身边怎能没人?”柳耀河见他脸色沉便要责骂,急急出声堵住了他的话。 “再者……”他上前几步,伏在柳敬南耳边低声道,“儿子虽愚钝,但少少能猜得到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曾祖父,便是那位曾经威名赫赫的柳元帅吧?” 柳敬南大吃惊,瞪大眼睛盯着长子,见他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般,副‘你什么也瞒不过我’的得意神情。 他嘴角抖了抖,到底是小看了这个儿子,虽知道他比幼子聪慧些,但倒没想到居然还能猜测到祖父的身份。 柳耀河神情敛,又压低声音道,“儿子若是猜测不错,爹与小叔叔此行便是去替曾祖父讨回公道,还有安伯伯的死,以及那封信……” 柳敬南长叹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到了家中,为夫再与你详说!” 儿子都猜得□□不离十了,他亦无需再隐瞒,终究是柳家子孙,总得让他清楚自已祖辈是怎样的人,万他将来有何不测,亦不会让儿子当个眼前抹黑,连仇家是何人都不清楚之人。 第二十八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易州陶府,百年书香世家,现任家主陶润青亦是易山书院的山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与夫人伉俪情深,育有两子。 柳家老夫人,亦即柳琇蕊亲祖母与陶老夫人是相交年的好友,便是柳敬东兄弟几个与陶润青亦是惺惺相惜,是以这才将儿女送到易州来。 转眼之间,柳琇蕊来到陶府已有半月有余,鲁耀宇将他们兄妹三人送到陶府后,也只停留了三日便告辞离去了。陶家上上下下待他们兄妹甚好,柳耀海与柳耀湖到易山书院念书,柳琇蕊留在陶府。陶老夫人是每日均要拉着她的手说会子话,两位夫人亦是和善慈爱,加上还有位才貌双全、温柔亲切的陶家小姐陶静姝,让直渴望有姐姐妹妹的柳琇蕊欢喜不已。只是因心中牵挂亲人,到底仍是无法完全开怀。 “阿蕊妹妹,你瞧这是什么?”陶静姝将手中信件放到柳琇蕊眼前晃了晃。 柳琇蕊眼便认出那是大哥柳耀河的字迹,“是我大哥的信!”她惊喜地接过信,急不及待地拆了开来,字不漏地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得知爹爹与小叔叔在她与兄长堂弟离家的次日便也离开了,如今家中便只有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娘亲及大哥,众人均安好,便是离家追凶的堂哥亦给伯父伯母来了信报平安,让直都担心他的家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再放入信封中,冲着陶静姝笑得眉眼弯弯,“等二哥从书院回来了,我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陶静姝见她终于可以笑得开怀,亦暗暗松了口气。直以来陶府便只得她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了位乖巧率真的妹妹,比那位心眼忒的所谓表妹得她心意。 “明日祖母到南华痷还愿,你与我块去可好?”陶静姝拉着她的手轻柔地问。 陶静姝是陶二夫人慕氏的小女儿,亦是陶府唯的姑娘,上月刚行了及笄礼,性情柔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家中极受宠爱。柳琇蕊与她见如故,陶静姝是主动邀请她与自己同住个院子。陶家长辈见小姑娘相处融洽,心中自然欢喜。 次日早,柳琇蕊与陶静姝便陪着陶老夫人到了南华痷。 南华痷与易山书院隔着个小山头,香火鼎盛,往来之人络绎不绝。陶老夫人还过愿后,又捐了些香油钱,便跟在小尼姑身后去听师太讲经。 柳琇蕊百般无聊地扯着花瓣,在树底下等着有事离开会的陶静姝,手中那朵鲜艳的野花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可是仍不见陶静姝的身影。她打算回头去寻她,方走了几步,脚上却似踩着个软绵绵的物件,她停下看,见是只做工精致的荷包,便弯腰捡了起来。 “夫人,可是掉在此处了?奴婢找了许久都未曾见到!”年轻女子焦急的声音响起。 “肯定是掉到了这里,方才我还拿着。” 柳琇蕊循声回头望去,见位打扮素雅,年约十七八岁、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正弯着身子盯着地上边走边看,她的身后是位婢女打扮的女子。 她望了望手中的荷包,莫非她们是在找这个? “这位夫人,你可是寻这个?”柳琇蕊行前几步,将手中那只荷包递至那‘夫人’面前。 “是这个是这个,太谢你了!”女子激动万分的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尘土抹干净,再收入怀中,这才抬头望着柳琇蕊感激地道,“谢姑娘,若不是你,妾身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 “夫人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夫人谢!”柳琇蕊朝她微微笑。 那女子怔,神情似是有点恍惚,片刻才试探着问,“听姑娘的口音,似是燕州人士?” 柳琇蕊倒没有想到对方意能猜出她的来历,不禁高兴地点了点头,“我确是燕州人士,夫人好生厉害,这样都能分得出来!” “燕州人杰地灵,辖内永昌镇是前朝才子丞相孟渊的故乡,妾身,神往已久……” 柳琇蕊听便高兴了,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我正是燕州城永昌镇人,不知夫人?” 那女子又是怔,半晌,才微垂眼睑,轻声道,“妾身本是雍州人士。” 柳琇蕊有点失望地‘哦’了声,未等她再说,那女子扬起抹笑容道,“今日得姑娘,我娘家姓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柳……” “阿蕊妹妹!”柳琇蕊话音未完,便听陶静姝唤她。 “洛夫人?你与阿蕊妹妹认得?”陶静姝走上前来,认出那女子正是住在痷里、人称洛夫人的。 “陶姑娘!”洛夫人冲她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方才妾身遗失了个重要物件,得柳姑娘!” “如此可真巧了。” 三人各自又说了会话,那洛夫人便邀请她们到住处小坐。盛情难却,陶静姝想了想,总归现在祖母至少还要个时辰才能出来,便与柳琇蕊两人谢过了她,又吩咐身后婢女寻人告知陶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这才与洛夫人起到了位于南华痷西侧的小院落里。 “夫人这可真是个清幽静雅之处!”陶静姝望着布置得错落有致,典雅怡人的小院,忍不住赞叹。 “陶姑娘过奖了,这边请!”洛夫人含笑迎着她们进了屋。 三人落了座,便有丫鬟奉上茶。 “咦,这是燕州产的云秀茶!”柳琇蕊抿了口,不由奇道。 燕州云秀茶并不出名,亦甚少销往外地,大是当地人自家饮用。她只记得纪淮那书呆子极爱此茶,每回到了自己家,娘亲便会让她准备燕州云秀,是以她才会认得出。 “正是燕州云秀,柳姑娘好眼力!” “洛夫人过奖了,只因认识人极好此茶,我才认得出!”柳琇蕊不好意思地笑笑。 “妾身也识人,极好此茶……”洛夫人幽幽道,声音中有无尽的唏嘘,深深的怀念。片刻,她才笑道,“都说燕州永昌山川河流各有特色,可惜妾身却直无缘得见,不知柳姑娘可否介绍二?” 柳琇蕊听她提起家乡之事自然欢喜,吱吱喳喳便说个不停。 陶静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夫人,见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燕州永昌,似是对那处充满兴趣。她心中疑惑,这洛夫人她也见过几回,可均是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总有种拒人千里之感。如今却对柳琇蕊如此热情,莫非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亦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坏人,否则师太又怎可能单独辟方院落让她居住。 三人闲话阵,柳琇蕊与那洛夫人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那洛夫人出自雍州洛氏,闺名芳芝,夫家姓李。 柳陶两人告辞离去后,洛芳芝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燕州永昌镇啊……也不知那人怎样了,可会怨她?想来是怨的,毕竟是她负了他! 她幽幽长叹,直到婢女鸣秋轻声唤她,“夫人,刚收到侍卫传来的消息,大人半月后会亲自来接您回府!” 洛芳芝冷笑声,“这是怎么?难不成我还能逃走?值得他急匆匆来接!” 鸣秋不敢出声,垂手低头立旁。自家大人与夫人关系之僵她自是清楚,夫人性子原就清淡,对上大人又冰冷许,偏大人又是个沉默阴沉的性子,两人对上便可想而知了。 其实若是照她看来,大人对夫人却是极好的,虽夫人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每回都气得他脸色铁青,可次日照样是替她张罗前后。如此不可得的夫君,她真不明白为何夫人会那样待他! 想到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洛芳芝又添几分烦躁,若不是此人,她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柳琇蕊今日又结识了新的朋友,路都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陶老夫人见她这般模样,不禁逗她,“阿蕊可是遇到了好事?说来也让陶奶奶高兴高兴。” 柳琇蕊立即抱着她的手臂,叽叽咕咕便将遇到洛芳芝的事说了出来。 陶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她,直到她停下才道,“洛夫人啊?陶奶奶也见过,是个好的!” 柳琇蕊听她如此夸赞,不由得笑得开心了。 刚进了陶府,便见陶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迎上来,“老夫人您可回了,刚永宁县主还问起您!” “永宁县主来了?怎的不提前通知?”陶老夫人怔。 “县主也是临时起意,也不让人通知,故……” 想到那个我行我素的永宁县主,陶老夫人暗叹声。 柳琇蕊满是疑惑地来回望望她们,永宁县主? 陶静姝低声替她解惑,“永宁县主是文馨长公主之女,当今皇上表妹!” 第二十九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自幼长于山村,从未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不论是外祖高老举人,还是她的父母叔伯兄长,亦从不对她说这些,是以她对这位永宁县主充满了好奇。 跟在陶老夫人身后进了屋,便见身华服的美貌女子坐在上首正与坐在她右侧的陶家二夫人慕氏说着话,她左侧的陶家大夫人则是端庄温雅地微笑着,也不搭话。 “见过永宁县主!”陶老夫人冲着她便要行礼,那女子急急起身扶住她,“老夫人不必礼!”顿了下又望望跟在陶老夫人身后的陶静姝与柳琇蕊,待她们行完礼后便问,“不知陶家姐姐身旁那位是何人?我怎的从未见过?” “这是老身故友孙女。” “哦!”永宁县主斜睨了眼柳琇蕊,见她作平民女子打扮,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目光。 这种出身低微的女子,还入不得她的眼! “长公主殿下向可好?”众人落座后,陶老夫人便问道。 “娘身子还好,老夫人有心了!”永宁县主笑笑着回了句。 柳琇蕊在陶二夫人身后,听着众人的寒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 也不知这回娘和大哥在做什么?爹爹与小叔叔又在何处?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陶家虽好,长辈们也很和善,但终究不是她的家。还有叶老伯、英梅姐姐及安伯伯的死,真凶是否捉到了?那个柳震锋,与自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夫人,文馨长公主与驸马到了!” 陶家人听,急急便起身出门去迎接,只有永宁县主不高兴地呶呶嘴,坐在原位动不动。 高贵典雅的文馨长公主声音温柔悦耳,亲自扶起向她行礼的陶老夫人,“老夫人无需礼!” 众人簇拥着她往屋里走,文馨长公主直轻轻柔柔地与陶老夫人说着话,待见到女儿脸不高兴地坐在屋里,正想着训斥几句,便瞄到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这、这位姑娘……”她怔怔地望着柳琇蕊,眼中似是有惊喜,又似有不敢置信。 柳琇蕊被她望得莫名奇妙,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片刻又听文馨长公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陶老夫人张张嘴,终是没有出声,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声。 柳琇蕊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我、我姓柳,闺名琇蕊!” ‘柳’字刚出口,文馨长公主便微微晃了晃身子,只见她阻住欲呵斥柳琇蕊不懂规矩的女儿,勉强牵起丝笑容道,“果真是个好名字!”顿了顿,便朝着言不发的陶老夫人望去,眼中有询问,有期盼,有恐慌。 陶老夫人深深地回望她眼,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文馨长公主脸色刹时便白了几分,半晌,才强笑着对柳琇蕊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柳琇蕊清脆地回答,“父母与两位兄长。” 文馨长公主身子又是僵,“你、你二伯母可好?” “二伯母?我没有二伯母,只有大伯母和三婶!”柳琇蕊望了望她,这公主好生奇怪,语气仿似与自家人是旧识般,可却又不知道她的爹爹在家中排行第二。 这下,长公主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二伯母……是啊,二十年了,她又怎敢奢望别人如当年! 深知内情的陶家几位长辈,相互对望眼,便暗自叹息声。 “公主殿下,请上座!”陶老夫人率先打破沉默。 长公主恍恍惚惚地由着陶老夫人引着她落了座,而永宁县主则是恨恨地刮了柳琇蕊眼,这才跟上前去坐在她娘身边。 柳琇蕊感到相当的莫名奇妙,她是哪里得罪这位县主了? 待这对高贵的母女离开后,柳琇蕊才松了口气,那长公主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有意无意地朝她望来,那位县主则是时不时送她几个眼刀子,让她浑身不自在。 “阿蕊,过来陶奶奶这!”陶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这般肖似故友的容貌,莫怪长公主认得出来。她虽不清楚柳家人为何将儿女送至陶府,但当年柳家归稳后渺无音讯,走就是二十余年,如今这般送走儿女,想来定是出了大事! 陶二夫人慕氏定定望着这幕,再想想长公主的举动,眉头紧蹙。她这番表现可是要做什么?当年那事闹得轰动,如今男婚女嫁,各自有后,再表现出怀念过去未免让人觉得可笑。 “柳阿蕊!”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柳琇蕊不必回头便知是何人,会这般叫她的除了堂弟柳耀湖外不作他想。 柳琇蕊与这个小她几个月的堂弟自小便不对盘,只不过如今年长,彼此都会退让几分,这才没像幼时那般三头两日斗场。 “做什么呢?”她停下脚步没好气地撇了他眼。 柳耀湖也不在意,顺手将手中包袱塞过来,“衣服刮破了,帮我补下!” 柳琇蕊下意识便接住,反应过来才恼道,“才补好没几日,这又坏了?你到底做什么了?若是学些不三不四的,你瞧三叔会不会饶你!” “没学没学,就是学骑射时刮破的!”柳耀湖解释道。片刻又叮嘱,“你可别让我爹面前胡乱告状!” “你若没做,我才懒得理你!”将包袱抱紧了些,正打算离开,柳耀湖做神神秘秘地道,“柳阿蕊,听说昨日长公主到府中来了?你可见着她?” “见着了!” “可好看?据闻她可是皇室公主郡主中最好看的!” 柳琇蕊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你猜我今日又见着谁了?公主府的大公子!”柳耀湖有几分神秘地道。 “公主的儿子?这有什么,她女儿都在,儿子来了也不奇怪!” “不不不,这位大公子可不是公主的儿子,是驸马的儿子!”柳耀湖脸‘就知道你猜不着’的表情。 柳琇蕊惊,片刻才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这文馨长公主曾和离过,而驸马亦娶过妻,还有个嫡子!” 柳琇蕊有点懵了,好会才嘀咕道,“真麻烦!” “确是挺麻烦的,这大公子地位可尴尬了,娶过妻,可没几年妻子又病死了,他自个又没有好差事,想谋个出路不容易啊!”柳耀湖脸同情。 “谁让你学这些口舌的,三婶若知道你个男子汉跟个妇道人家样说三道四,你瞧她会怎样训你!”柳琇蕊趁机拍了他下,引得柳耀湖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眼。 “不说就不说,谁搭理你!”柳耀湖嘟囔几句,便悻悻然地走了。 奇怪的长公主,麻烦的家人!柳琇蕊暗道。 她走了几步,想到家中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不知怎的脑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或许她们家与这位长公主还真有些过往也说不定。 这想法冒头,她便有点坐立不安了,加快几步将包袱放回屋里,便三步作两步来到陶二夫人慕氏院里。 陶二夫人见她到来,不动声色地招呼,“阿蕊来了?” 柳琇蕊向行了礼,便开门见山地问,“二婶婶,昨日那长公主可与我们家有旧?” 陶二夫人愣,片刻才轻叹声,招呼她到身边坐着,“二婶婶也不瞒你,确如你所想,但具体内情却不是二婶婶能说的。” 柳琇蕊有点失望,但心思转,又有几分黯然道,“曾祖父当年那般……” 陶二夫人又是声叹息,拍拍她的手背道,“柳元帅忠心为国,这点无人能否认,你也无需想。” 柳琇蕊呼吸窒,喉咙似有硬物堵住般,曾经许疑惑之事都有了答案。她直好奇的元帅柳震锋果然是她的曾祖父,那当年跟随曾祖父出征的应还有祖父及叔祖父,那另三位少将军想来就是爹爹伯父他们。只是,爹爹兄弟四人,还剩下那位没有跟随去的是哪个呢? 当柳敬东的伤腿、柳敬西的长年咳嗽及柳敬北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在她脑中闪现时,她吓了跳,那个仅留的,是她爹? 可为什么呢?当年她爹爹为何被留下了呢?难道他身子不好?又或是被什么拌住了? 她越想越头疼,匆匆向陶二夫人告罪后便回到自己屋里。不知怎的,她总对亲爹当年没有跟随曾祖父出征这事有点不安。 第三十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这段日子很憋闷,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抛弃圣人循循教导,耍了把无赖宣示主权,还未得到对方回应便糊里糊涂地落幕了,这怎能不让他万分泄气。再加上柳耀河兄弟还在临行前与他告别,可柳琇蕊却声不吭,让他又泄气几分。 紧接着柳敬南与柳敬北亦离家,这让他不免深思,这柳家莫非出了什么事? 他苦思不得解,但见隔壁柳敬东等人与往日般无二,他也就暂放下心来。 收到纪夫人身子不适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那些婉转惆怅的心思,急匆匆命书墨收拾收拾便坐上了从家中赶来接他的马车。 纪夫人不过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纪老爷却放心不下妻子,不只将外头的应酬推得干干净净,还命人通知了儿子。父子俩每日嘘寒问暖,让纪夫人满怀幸福欢喜。 “不过小毛病,大夫都说了不妨事,你们便放心吧!”纪夫人好笑地望着眼珠子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用药的夫君与儿子,语气有丝无奈。 “便是小毛病亦不能掉以轻心,大病都是从小病起的!”纪老爷正色道。 “爹言之有理!”纪淮亦严肃地点点头。 纪夫人笑叹,“我都每日遵循医嘱老老实实喝药,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日未痊愈,我与爹都不会放得下心!”纪淮老老实实地道。 纪老爷赞同地点点头。 屋内气氛正好,便有丫头来禀,“老爷、夫人,姑太太与表小姐来了!” 纪淮眉头皱,纪家父母则是对望眼,暗暗叹息声。 “听说弟媳妇身子不适,我特来瞧瞧!”人未到声先至,正是纪家老爷异母姐姐,嫁到邻镇的孙纪氏。 这孙纪氏虽是庶出,但生母早逝,直养在纪老夫人膝下,与嫡出的也无分别。加上纪家人丁稀少,便是女儿亦是如珠如宝地宠着。 孙纪氏出嫁几年,见纪夫人成婚年只得子,此后再无所出,也不替纪老爷纳几房妾侍延绵子嗣,这使得她不满至极。因这子嗣事,她没少寻纪夫人的麻烦,摆足了长姐如母的款。是以听她又来了,纪家夫妇及纪淮才如此表情。 “劳姐姐大驾了!”纪夫人礼貌地与她见了礼。 孙纪氏扫了她眼,便将视线落在正向她行礼的纪淮身上,热络亲切地问,“最近书念得怎样?可有把握再中个会元?纪家还未出个三元及第的!” 纪淮意外她前所未有的热切,孙纪氏不喜纪夫人,连带着对纪淮亦是不冷不热,如今这般倒是头回。 “读书不过求修身养性、明白事理,三元及第还是莫要提,踏踏实实才是正经。”纪老爷解围。 “踏踏实实的好,踏踏实实的好!”孙纪氏连连点头。片刻又将直声不吭的女儿推到纪淮身前,“这是你二表妹,可还认得?” 纪淮下意识便退后几步,客客气气地朝孙兰燕作了个揖,“二表妹!” 孙兰燕羞涩地回了个礼,“纪表哥!” “你们表兄妹年未见,趁此机会要好好熟悉番。”孙纪氏笑盈盈地道。 “姑母此言差矣,正所谓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纪淮虽与表妹是血缘亲属,但终究男女有别。”纪淮敛敛表情,正色道。 孙纪氏嘴角抖了抖,这个侄儿,果真是被他亲娘教成了木头! 孙兰燕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退到了孙纪氏身后。 纪家父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幕,了然地对望眼,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少爷,该出发了!”正尴尬间,书墨欢快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 “姑母与二表妹请便,侄儿告辞了!”言毕又冲着父母行了礼,这才迈着步子出了屋。 孙纪氏张张嘴欲唤住他,可却只能见到他挺拔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眼前,“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她恼道。 “这是兰燕丫头吧?许久不见都成大姑娘了!”纪夫人也不搭话,只是笑笑地朝孙兰燕招了招手。 孙纪氏眼珠子转,瞬间又换上热情的笑容,“可不是吗,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眨眼这些孩子都长这么大,也能成家立业了!” 纪夫人笑容僵,不自在地笑了笑,“是啊,真快,真快!”边说边瞪眼欲偷偷溜出去的纪老爷。 纪老爷被抓个正着,只能无奈地坐回了原处。长姐的意思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嫌弃孙家姑娘,实因儿子主意太大,他的亲事自己这个当爹的也不敢轻易许出去。 孙纪氏见他们二人只是沉默不语,干脆开门见山,“我家二闺女,你们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年纪、相貌与侄儿也般配,我的意思便是咱两家干脆来个亲上加亲,你们意下如何?” 纪家夫妇尚未反应,孙兰燕脸便‘唰’的下全红了,她实在没有料到娘亲竟然会当着她的面便要许亲! 纪夫人也是怔,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求助地望了望夫君。 ** 纪淮带着书墨路出了门,他今日与几位同窗有约,倒不是完全为了躲避别有用心的孙纪氏的。 “据闻二十几年前那位因大意轻敌而导致全军覆没的柳元帅是被副将出卖的,当今皇上下旨追封他为威国公,柳家后人也奉召上京……” “那副将是何人?为何要出卖柳元帅?” “谁知道呢!这种卖国的小人,就该千刀万剐!” “柳元帅的后人不是早就不知所踪了吗?” “祖辈冤屈都洗清了,这会自然得出来。” …… 纪淮有些恍惚地进了厢房,将身后那些议论全部挡在了门外。 元帅柳震锋……柳家…… 莫非这就是柳家小辈及柳敬南兄弟俩离家的原因?当年那场战事另有内情? “慎之兄,怎的不入座?” 他回过神来,歉意地冲着同窗徐继麟笑了笑,这才落了座。 “慎之兄也听闻了柳元帅那事?”徐继麟笑笑地问。 “略有所闻!”纪淮也不瞒他。 “果真是峰回路转,都过了二十余年,没想到如今还能沉冤得雪。只是终究物是人非,柳家后人便是再得封赏,可又怎能再与鼎盛的当年相比?”徐继麟叹息道。 纪淮沉默地将酒杯斟满,再仰头饮而尽,感叹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起起落落实属平常!” ** 高淑容连日来直处于震惊当中,她沉默地由着那帮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婢仆打扮的人手脚麻利地装着行李,心中仍是惊涛骇浪般。 上京?她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个永昌镇,如今竟然要上京?原以为这些人是走错了门的,可瞧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人突然冲上来抱着李氏叫‘夫人’…… 她苦笑,真不怪关氏总是瞧不上自己,原来果真是自己高攀了柳家! “二弟妹,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李氏满脸喜气地跨了进门。 高淑容收敛下心绪,扯出丝笑容道,“都好了,劳大嫂费心了!” 李氏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不对,暗叹声,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大嫂知道你有许事想问,可这些还是待到了京城见到二弟,由他亲自向你解释比较好。” 高淑容点点头,“我明白的,你去忙的,家里这会正乱着呢!” 她亦是在等,等见了柳敬南,等他亲口告诉她前因后果,告诉他全部的曾经! “阿蕊几个孩子,四弟已经亲自去易州接了,如今想来也在进京的路上,相信再过不了久,便能家团聚了。”李氏又安慰道。 听她提到双儿女,高淑容怔了怔,说起来她也有将近半年不曾见到他们了,也不知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可好? “珉安村那边……还有村里些交好的人家,不知二弟妹……”李氏犹豫了下,终是问道。 高淑容点点头,“我都打过招呼了,只说需离家阵,并不曾说其他。”她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又哪能明明白白地告知别人。倒是她的亲爹,仿似猜到了什么,听了她的话也只是点点头,再叮嘱了她番。 “慎之向与咱们家亲近,如今我们这般突然离去,总得与他道个别,只可惜他前些日子便归家去了……”李氏传达柳敬东的意思。 “大嫂放心,耀河已经到镇里去了,相信以他与慎之的交情,会到纪府去的。” 第三十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与兴奋的柳耀海及柳耀湖不同,柳琇蕊路都有些忐忑不安,虽然柳敬北亲自护送着他们,可突然的身份转变,未来要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曾经熟悉的某些人,或许终已生也再难见面,这怎能不让她忧心。 从燕州的小山村,再到易州的书香世家,如今又要到说书人口中那个满城繁华的京都,过戏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仅是这样想,她便觉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阿蕊,到了!”突然停下的马车,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接着便听到柳敬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她慌忙整理心绪,正要伸手去掀车帘,却被只布满老茧的手率先掀了开来。明媚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她下意识便阖上了眼。 “太像了、太像了!”喃喃的细语在耳边响起,她睁眼望,便见位老妇人满脸激动地望着她。 她怔怔地望着对方,直到那老妇人反应过来,边擦着泪水,边朝她伸出手来,“小姐,老奴扶您下车!” 柳琇蕊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老奶奶,我自己可以的!” “这怎么可以!”老妇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坚持地伸着手。 “阿蕊,听林嬷嬷的!”柳敬北久不见侄女下车,行前几步发现异样,轻叹声,这才出声。 柳琇蕊无法,只得将手搭在林嬷嬷手上,由着她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威国公府’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中,她脚步顿,直到林嬷嬷疑惑地唤了她声,“小姐?” 她垂下眼睑,声不吭地由林嬷嬷引着她进了门。 穿过二重门,再走过曲径游廊,柳琇蕊也只是微低着头想着心事,直到柳耀海的欢叫声响起,“爹!” 她猛地抬头,便见柳敬南含笑在前方不远处朝着他们这处望来,柳耀海大步走到他的跟前,红通通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前方父兄愉悦的笑容感染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去…… “爹!” 柳敬南依旧是微笑着任由她习惯性地扯着自己的袖口,“路可累着了?” 柳琇蕊摇摇头,“不曾!” 林嬷嬷抹抹泪花,带笑望着这家三口,只觉得心中这二十几年的灰暗下子便被风吹散了开来。 **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几辆青布马车辘辘前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在处驿前停了下来。 柳敬东率先从最前面那辆马车上跳下来,片刻便有驿丞迎了上来…… 高淑容坐在马车上,心不在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她心中便越发不安。 “二夫人,驿到了!”车外恭恭敬敬的下人声传进来,她整整衣饰发髻,搭着婢女的手下了车。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了周,见前头驿丞满面笑容地不知与柳敬东柳敬西两人说着什么,片刻又见柳敬东低声吩咐了下人,那下人快走几步到李氏跟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高淑容正感疑惑,便见李氏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让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耀河,你到前方看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侧头吩咐跟在身边的柳耀河。 柳耀河点点头,大步上前抓着个人低声问了几句,这才走了回来。 “娘,说是驿里有位长公主殿下,原先安排的房间大概得变动些许。” 长公主殿下?高淑容蹙眉,想想方才李氏担忧的眼神,她不知怎的就对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有几分介意。 “二弟妹……”李氏在原地思量了会,终是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柳三婶关氏。 高淑容望望李氏担心关切的神情,又望望关氏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感强。 “大嫂、弟妹!”她故作不知地如同平日般打着招呼。 李氏张张嘴,轻叹声,用力握着她的手,温和地道,“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你是柳家的二夫人,耀河他们兄妹三人的娘亲,旁的,都不要紧!” 高淑容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突,莫非真如她所料,那位长公主殿下与她有什么不妥? “三位夫人,公主殿下召见!”文馨长公主府的婢女千婵过来传话。 李氏与关氏对望眼,不约而同地齐唰唰望着高淑容,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烦请姑娘在前头带路!”李氏率先出声。 千婵连道几声‘不敢’,这才引着三人往文馨长公主暂且安置的屋里去。 柳敬东兄弟二人眉头紧皱,远远地望着三人的身影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回京头个遇上的,居然是那人!这真是扯不断的孽缘啊!柳敬东暗暗叹息。 高淑容目不斜视地跟着李氏进了屋,再学着李氏关氏的样子向文馨长公主行了礼。说起来也得这十几年来关氏时不时对她的挑刺,这才使得她如今面对贵人亦能不失礼于前。 “年不见,大……大夫人向可好?”轻轻柔柔的嗓音,仿若三月春风拂过般,让人不自觉便要放松下来。 高淑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上首身华服的高贵女子——娇柔若水、秀美如花,这便是文馨长公主给她的第印象。 “谢公主殿下,民妇切安好!”李氏不卑不亢地道。 文馨长公主心中滞,原本光彩照人的双眸瞬间便暗淡下来,良好,才轻声道,“皇上已经下旨追封柳元帅为威国公,如今爵位已由大……大老爷承袭,夫人这声‘民妇’确是不必。” “谢公主教导!”李氏照旧是恭恭敬敬地施了礼。 文馨长公主轻咬唇瓣,怔怔地望着她那客气疏离的神情,不由得苦笑声。 关氏见气氛不对劲,轻轻地伸手扯了下李氏的衣袖,然后冲着文馨长公主笑道,“都说殿下所出的永宁县主端庄秀雅肖似其母,怎的不见?” 文馨长公主感激地朝她笑笑,“她前些日便回府了。”顿了下,将目光移至声不吭的高淑容身上,见她身与李关二人相差无已的普通民妇打扮,微垂着头,倒看不清容貌如何。 她有些失神,便是这样位女子陪伴在他身边长达二十年,并且诞下了他的儿女? 高淑容被她灼灼的视线盯得是不自在,两道秀眉不自觉地蹙了蹙。 “你是……柳……二夫人?”有些迟疑,又似含着唏嘘惆怅的噪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为清晰可闻。 高淑容微微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片刻又垂下眼睑,声音不疾不徐,却落地有声,“民妇确是柳二夫人!” 文馨长公主身子颤了颤,袖中双手死死握紧。柳二夫人……柳二夫人,好个柳二夫人! 她只觉心中苦涩难当,波又波的酸楚袭过来,让她身子抖得厉害,视线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她纵是公主之尊,亦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故人不再…… 高淑容也再顾不得那些礼节规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上首那有些失态的高贵女子,对方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酸涩、不甘,她纵是再迟钝,亦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只是,这又是为什么? 李氏眉头紧皱,如今这算什么? “公主!”生怕文馨长公主的失态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猛地出声,惊醒了沉浸在过往的公主殿下。 “大……大夫人有话请讲!”文馨长公主回过神来,迎上李氏不赞同的目光,心中惊,知道自己方才的失态落得了她的眼里。她慌忙整整思绪,扬起端庄温柔、大方得体的笑容。 “公主明日仍需赶路,妾身与两位弟妹便不再打扰了!” “……既如此,千婵,送送三位夫人!”她脸上的笑容敛起了几分,颇具无奈地低叹声,转头吩咐身边的婢女。 千婵领了命,又引着行过了礼的李氏三人出了屋,这才回去复命。 “大嫂!”关氏有些不甘地唤了声。 李氏恨恨地瞪了她眼,转过身去握着沉默不语的高淑容双手,压低声音道,“二弟妹,再等等,等进了京,见到了二弟,他自会将切以你说清楚。” 高淑容定定地望了她会,这才勾勾嘴角道,“我知道,你放心,正如大嫂说的,我是柳家的二夫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这点,无人能改变!” 第三十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翌日,因两方目的地致,公主位尊,车驾自然先行,柳家的紧随其后,两拨人马继续朝京城出发。 经过文馨长公主召见那回,高淑容原本不安的心绪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这个夫君是她所选,是好是歹她都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十几年风雨同路,她自问尽到了为人.妻、为人母应尽的切责任。假若天不遂人愿,君无情,她便休! 马车轮子辗压在大道上,发出阵‘咕碌碌’的响声,雄浑巍峨的城墙矗立前方,那便是大商国的京都。 急促的骏马从城门处疾驰而来,掠过前方的公主府车驾,朝着柳家奔去…… 正茫然地坐在车内的文馨长公主,心中似有所感,猛地掀开窗帘子,只看到个让她每每想起便悔痛难忍的熟悉身影。 “擎……”她下意识便要呼唤,可马上的男子眨眼间便从她眼前掠了过去。 “公主!”千婵被她不顾身份的行为吓了跳,慌忙出声提醒。 文馨长公主恍若未闻,怔怔地望着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身影,而她自己,则被马车载着往相反方向而去…… 道不同,何以携手百年? 柳家车队前,柳敬南翻身下马,强自抑住心中激动,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柳敬东双手,眼眶微红,“大哥……” 柳敬东亦是热泪盈眶,他反握住柳敬南的手,颤声道,“大哥知道,大哥都知道!” 旁的柳敬西擦了擦眼中泪花,拍拍兄长紧握住的手道,“大哥、二哥,此处人不便,还是先回府再说!” 兄弟俩各自整理番,柳敬东望望二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笑道,“二弟妹坐后头第三辆马车!” 柳敬南佯咳声以掩饰微微泛红的张老脸,转过身去拍拍迎上前来的长子柳耀河的肩膀,大步朝妻子乘坐的马车而去。 高淑容先是听得前头似是有人唤了声‘二爷’,尚未来得及细想这二爷是何人,马车便停了下来。片刻,车帘被人从外头撩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上来。 “阿容……”熟悉的轻语,却又打扮得让她有几分陌生的枕边人,让高淑容有些许失神。 柳敬南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与平日爽脆利落的样子大相径庭,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笑意来。 “阿容……”他凑到她身边,靠近她耳边又是低低地唤了声。 温热的气息喷得她耳朵痒痒的,高淑容边揉揉泛红的耳,边没好气地瞪了他眼,“做什么这般叫来叫去的!” 柳敬南见她瞬间便回复过来,不禁轻笑出声,长达半年之久的心中郁结似是随着这声轻笑散了开来,他低低叹息,猛地搂紧妻子的腰肢,将脑袋搭到她的肩窝上,瓮声瓮气地道,“让我靠靠!” 高淑容意外他的亲近与脆弱,成婚十余年,这还是头回在白日里柳敬南这般亲近她,亦是头回在她面前表露出这种茫然无助的脆弱神情。 她动不动地由着他越搂越紧,原有些许僵硬的身子慢慢便软了下来,良好,才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他。 柳敬南感觉到她的温柔怜惜,不由得抱得紧了些,似是要从对方柔弱的身子里吸取勇气般。 马车外又陆续响起几道声音,不会车轮子便徐徐地动了起来,车内却是洋溢着浓浓温情…… ** 威国公府内,久别重逢的柳家人齐聚堂。 柳敬东坐在主位,望了望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的侄儿侄女,想到仍未归来的长子,心中阵忧虑。 “大哥,事到如今,还是将柳家之事详尽说与他们听吧!”柳敬北率先打破平静。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柳家归隐后才进门的高淑容及柳耀河等小辈。 柳敬东点点头,便将当年他们兄弟三人跟随祖父、父亲及叔父征战沙场,祖父被信任的得力副将马航云出卖,于挽城当中落入敌军圈套,与三千将士同战死,以及后来柳家功过相抵,祖母柳太君散尽家财,带着他们归隐祈山村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柳耀海听得青筋爆起,满脸杀气地道,“那个卑鄙小人马航云呢?如今怎样了?” 柳敬东顿,将目光移至柳敬南身上。 柳敬南沉默片刻,才沉声道,“死了,自尽而亡!” 柳敬东若有所思地望了他眼,又望望言不发的柳敬北,这才接着道,“如今圣上隆恩,还祖父清白,柳家亦奉召回京。只是,如今毕竟不比当年,朝中之事,甚至京城各家彼此关系如何,我们都是抹黑,今后还需谨慎行事!” 众人齐齐应了声。 柳敬东又转头望向承袭了过世的叔父爵位的堂弟柳敬北,“四弟,侯府那边如今人手可够?” 柳敬北点点头,“足够了!” 同启帝不只追封柳震锋为威国公,就连与他同战死的两个儿子亦得了封赏,长子柳铮源承袭国公爵位,次子柳铮廷获封镇西侯,门双爵,极尽荣光。如今柳敬东便是新任的威国公,柳铮廷的独子柳敬北则为第二代的镇西侯。 柳家当年所在的府邸已被柳太君卖了出去,同启帝另赐了两座宅院分别作为威国公府与镇西侯府,两府仅隔着条街。因柳敬北孤身人,无妻无子,府中诸事便需由兄嫂帮他打理。 柳家四房相扶相依二十余年,乍分离,均感不适应,是以柳敬东兄弟三人仍是共居威国公府,柳敬北虽另有府邸,但亦希望能与兄长们同住。 众人商议过后,见天色不早,遂决定择日再议未尽事宜等。 直到屋里只剩下柳敬东与柳敬南兄弟两人,柳敬东才问,“二弟,那马航云之死是否别有隐情?” 柳敬南摇头,“大哥,马航云确是自尽而亡,这点,我与四弟均是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顿了下,又道,“马航云背主害了那么人命,老天亦看不过眼,这二十几年来马家儿郎大短命,马航云膝下仅余个孙子。我与四弟夜探马府,持着炳德遗留的书信逼问他前因后果,他……供认不讳,只道这二十余年饱受良心折磨,早就不堪重负,如今愿以死谢罪,只希望我们放过他的独孙……” 柳敬东冷笑声,“饱受良心折磨?若不是铁证如山,炳德拿到了当年他出卖祖父、勾结西其人的书信,他会这般干脆利落地认罪?还有炳德的死,若说与他无关,我是绝不相信的!” “后来又如何?我们那好‘马叔’便这样轻轻松松地自尽了?”他平复下心中怒气,又接着问道。 柳敬南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不是,他是在亲眼目睹……独孙……项上人头时……自尽的!” “什么?”柳敬东大吃惊,“这是何人所为?” 柳敬南又是阵沉默,半晌,声音飘忽着道,“是……耀江!” 柳敬东大惊失色,猛地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全是不敢置信,“你说是何人?何人杀了那马航云的独孙?” “是耀江,耀江提着马成平的人头掷于他面前……” 柳敬东脸色铁青,良久,才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地道,“我早该猜到的,叶老兄父女的死,想必是受了柳家连累。他们世代居于祈山村,又哪会得罪什么人,纵是与人有几句口角,可……可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哪个会如此凶残地取他们性命!” 想到枉死的叶家父女,他苦涩地阖上双眼,将眼中泪意逼下去,声音沙哑着道,“江儿,可是路追凶寻到了那马成平?” 柳敬南心里亦不好受,不只为了无辜惨死的叶家父女、千里送信的安炳德,还为了性情大变的柳耀江。他根本不敢相信原本性情温厚平和的侄儿,竟然变得那般狠厉,浑身上下充满着浓浓的戾气,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当初那个爽朗温和的柳耀江,也许在叶英梅死去的那刻,便也跟随着去了。如今的柳耀江,是被仇恨充斥心房的柳耀江!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个报了仇、雪了恨的柳耀江,余生又将会变成怎样的个人…… “确是如此,他路追寻真凶,直至寻到了马府,查明了凶手的真实身份,趁着马成平外出之时,便出手取了他的性命……” 柳敬东苦笑,“是了,他离家之前便对官府失望透顶,又怎可能将查到的真相再报官,自然是亲自动手替叶家父女讨回公道……” 第三十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现今他人在何处?”柳敬东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翻滚的思绪。 “只听他说回祈山村……拜祭叶家父女,告慰他二人在天之灵,旁的再不说。我与四弟原以为他会与你们同上京,哪料到……”柳敬南轻叹道。 柳敬东再说不出其他话,颓然靠在椅背上,许久才长叹声,“罢了罢了,只能盼着他行事想想父母,旁的,也……” 看着兄长这个样子,有些话他便再说不出了。马航云痛快的认罪及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还有同启帝对马家含糊的处理……柳敬南只觉得那些沉痛的真相,倒不如让它就此沉寂下去。毕竟,个人知晓,便个人痛苦! 从柳敬东屋里出来后,他先是到了柳敬北处,将今晚与柳敬东的话告知他,末了再将隐瞒的意思向他说道。 柳敬北苦笑,“二哥这般做也是对的,有些事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痛苦,因为根本无力解决,倒不如什么也不清楚,有时无知也是福!” 兄弟二人互望眼,均重重地叹息声…… 另处,高淑容沐浴衣过后便安安静静地做着直无暇继续的鞋垫,原本直急于知道真相的心,如今倒平静了下来。柳家的起落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她嫁的原就是落泊的柳敬南,也从不曾想过有朝日凤冠霞帔,享受人间富贵。既如此,他是国公府的二老爷,还是祈山村的猎户,那又有什么关系? 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抬头望去,便见柳敬南脸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柳敬南原心情不畅,进了屋却见妻子如这十几年的每个夜晚那般,静静地等着他归来。他定定地望着她,突然扬起抹笑容,是了,他并不是个人,他有不离不弃的妻子、懂事孝顺的儿女,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上前几步,把抱起侧着头疑惑地打量他的高淑容,大步朝里间迈去,惊得高淑容差点尖叫出声。 “你、你要做什么?还不快去沐浴衣!”她头大如牛,完全无法适应这个态势截然不同的夫君,只能虚张声势,妄图凭借余威挽回几分劣势。 柳敬南也不搭话,只是脚步又加快了些许,直将她抱到里屋,放在那张雕花大床上,未等高淑容挣扎着要爬起来,他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许久,帷帐里才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子的娇斥,“你、你个混蛋,居然、居然也不、不去沐浴……啊,你还来?臭死了,拿开!” 男子低沉的笑声夹杂其中,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几分暧.昧,几丝柔情蜜意。 过得几日,宫中传旨,着威国公、镇西侯及家人进宫。 柳琇蕊有些紧张,这几日李氏替她恶补了许高门贵女的礼节规矩,亦教过她进宫的礼仪,可毕竟那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了这刻,她仍是控制不住呯呯乱跳的整颗心。 柳家男丁跟着柳敬东前去朝见当今皇上,女眷则以李氏为首,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到了寿安宫,拜见徐太妃。 这徐太妃虽只是太妃,可在宫中却位同太后,当年先帝驾崩,便是她力扶持年仅十二岁的大皇子继位,亦即如今的同启帝。 同启帝对她孝敬有加,与她所出的宁亲王亦是兄弟情深,曾次欲下旨尊其为太后,可均被徐太妃婉拒。 柳琇蕊跟在娘亲身后,按李氏所教向端坐于上首的徐太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得了许可后才垂手低头立旁。 “年不见,夫人倒越发利索了!”徐太妃含笑望着恭敬的李氏,语气亲切。 “托娘娘的福!”李氏恭谨有礼。 “柳元帅及几位将军赤胆忠心,心为国,如今重回朝堂,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李氏慌忙跪倒在地,关氏、高淑容及柳琇蕊亦跟在她身后跪了下去。 “娘娘言重,圣上隆恩,柳家才得以再度为君分忧,此乃柳家之福!”李氏诚惶诚恐。 徐太妃搭着宫女的手从座上起来,亲自扶起李氏,“夫人不必如此,柳家忠心,皇上心中有数,定不会叫忠臣寒心!” 李氏心中突,不太明白她话中深意,可到底亦不敢询问,只是垂头道了声‘不敢’。 徐太妃再次落座,将目光投到直沉默不语的高淑容身上,亲切地问,“这位便是二夫人吧?果真是个有福之人,柳家三少爷武艺超群,皇上直赞不绝口!” 高淑容连忙施礼,“小儿顽劣,全蒙圣上不弃!” 柳琇蕊疑惑地歪歪脑袋,在此之前,二哥何时见过当今的皇上了? 柳家三少爷,指的自然是柳敬南与高淑容的次子、曾经打遍祈山村无敌手的小霸王柳耀海,几房人既然同住府,排行便又统起来,否则大房里柳耀江是大少爷,二房的柳耀河又是大少爷,让人区分不开来。 “二夫人过谦了,三少爷小小年纪便有此武艺,实在是不可得,放眼大商国也挑不出几个来。”徐太妃依旧是笑意盈盈,片刻又朝着柳琇蕊招招手,“过来让本宫瞧瞧!” 柳琇蕊下意识便望望李氏,见李氏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这才老老实实地上前去。 徐太妃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容貌,半晌才笑着道,“早闻柳家有位嫡姑娘,长得与过世的老夫人有几分相似,今日看果然如此。” 柳琇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徐太妃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又听对方和蔼地问了她‘在家可都做些什么’之类的话,她偷偷望了望这位宫中最具地位的女子,见她慈爱可亲,直提着的心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回话也添了几分真挚自然。 徐太妃见她虽长于乡间,可举止落落大方,并不见小家子气,不由得暗暗点头。 柳家女眷告退后,徐太妃长叹声,“先帝作的孽,如今……罢了罢了,本宫便看顾几分吧!” ** 柳琇蕊从宫里回到府中,才得知爹爹被册封为从二品工部侍郎,三叔柳敬西为从品将军,大哥柳耀河得了个校尉头衔,二哥柳耀海成了御前侍卫,堂弟柳耀湖进了国子监。最让她差点惊掉下巴的便是久未见面的堂兄柳耀江,得了个九品县令的小官,被下放到金州辖内个小县城当县官去了。 她不懂这些官职高低,只清楚堂兄还未进家门,便又被外派了。 “堂兄何时回来的?怎的我都不知道。”跟在父母兄长身后静静地退出来,将空间留给大伯家的柳琇蕊,扯着柳耀海的袖口低声问。 柳耀海同样小小声地回答她,“我也不清楚,刚进宫便见到了他。” 柳耀江也只在家中逗留了三日便赴任去了,临行之前与柳敬东兄弟四人关在书房内不知谈了些什么,出来之后拜别了李氏、婶娘及弟妹,带着柳敬东替他特色的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十几年前的柳家重回京城,深受皇恩,门双爵,京城各府对此各有想法,头个寻上门来的便是李氏的娘家广林伯府。 柳琇蕊连日来直被李氏带在身边,学着做位合格的名门贵女,便是娘家寻上门来,李氏也不避她,依旧是拉着她去见客。 来人是李氏娘家堂嫂小钱氏。 “妹妹如今重返京城,自然应与娘家走动走动才是。”小钱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脸上笑容热情洋溢。 李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冲着柳琇蕊道,“阿蕊,这位是广林伯府世子夫人。” 柳琇蕊连忙依礼福了福,“见过夫人!” 小钱氏笑容僵,片刻才干笑几声,讪讪然地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夫人,咱们两府原是亲戚,自该亲近才是!” “原来咱两府是亲戚啊……”李氏语气嘲讽。 小钱氏觉尴尬,暗恼婆婆遣了她来当这出头鸟,当年广林伯府做得那样绝情,如今柳家起复了又来攀亲,单是这想,她都羞得无地自容。 “当、当然,血缘至亲又哪是这般容易切断的。”小钱氏硬着头皮继续道。 李氏觉讽刺,这便是她的娘家人,有难时落井下石,得势了便是切不断的血缘至亲。 “不知世子夫人到来,所为何事?”李氏也不再与她寒暄,直接了当便问。 小钱氏脸上又是僵,强自笑道,“三日后府中大丫头生辰,我特来送请帖,邀请妹妹到府上聚,也当是久别重逢。” “世子夫人亲自送帖,妾身惶恐,大小姐生辰,我这位‘血亲’姑姑自然得捧场,夫人请放心,三日后妾身必定准时赴宴!”李氏接过帖子,随手翻开看,这才回道。 “既如此,我便告辞了,三日后恭候妹妹大驾!”小钱氏见完成了任务,也不久留。 李氏客气地送了她出门,这才拉着柳琇蕊的手回到了屋里。 “三日后阿蕊与伯母到广林伯府去,可好?”李氏怜爱地抚抚侄女额角,柔声问道。 柳琇蕊点点头,“好!” 第三十四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广林伯府现今的伯爷是李氏嫡亲叔父,老伯爷次子。李氏生父原是伯府世子,只可惜却在她八岁那年便病逝了,留下嫡妻及子女。长女便是李氏,长子则是李氏胞弟。李氏这个胞弟亦是个不长命的,五岁那年失足落水,挣扎了几日便也跟随生父去了,世子夫人先后失夫失子,悲痛之下病不起,便也撒手去了。如此来广林伯府长房便剩下李氏人,世子之位自然由嫡次子,亦即李氏嫡亲叔父承袭。 由原本风光无限的伯府世子嫡长女变成了孤女,这其中的落差自然不必说,李氏可谓是尝尽了人间冷暖。尤其是随着伯府太夫人的逝去,府里再无人为她撑腰,若不是当时太夫人已替她订下了与柳府嫡长子的亲事,她根本不敢想像未来会被婶娘算计到什么人家去。 柳琇蕊从李氏屋里离开后,便到了高淑容处,见父母兄长均在,依着李氏教她的礼仪行了请安礼,引来柳耀海好顿笑,柳敬南等人亦是含笑望着她,直望得她脸颊泛红。 “阿蕊越发像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了!”柳耀河率先笑道。 柳琇蕊强压下羞涩,傲娇地仰着头,“大伯母都夸赞我学得好!” 众人见她明明羞赧难当,却偏偏摆出副‘我就是如此’的小模样,均忍不住笑出声来,直笑得柳琇蕊红晕盛,不依地扑到高淑容身边,将脸藏到她的背后。 高淑容强忍着笑意嗔了夫君及儿子眼,拍拍女儿的手道,“阿蕊学得极好,姑娘家就应该如此,你大哥他是少见怪,咱不理他!” 柳琇蕊感觉脸上热度渐渐消退了,这才故作镇定地端坐好。 家五口说说笑笑阵,又用过了晚膳,这才各自散去了。 广林伯府嫡出大小姐生辰那日,柳琇蕊早便打扮妥当,带着李氏为她寻来的婢女佩珠,跟在李氏身后上了往广林伯府的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直到了广林伯府大门前才停了下来,片刻车外便传来下人的声音,“夫人、小姐,广林伯府到了!” 李氏亲手替柳琇蕊整了整头上的珠钗,抚平衣裙上的皱褶,又悠悠然地整理自己的,这才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柳琇蕊自然紧随其后。 “威国公夫人及小姐到了!”广林伯府门外候着的小厮机灵地回去报信,片刻便见世子夫人小钱氏亲自迎了出来。 “妹妹您可到了!”小钱氏笑容满面。 “让夫人久等了,是妾身的不是!”李氏客气道。 小钱氏自然不会怪罪,能将人等来已是不容易了,她还真怕当日李氏只是客套说着会出席的。如今的广林伯府早就不比当年,外头时半会倒瞧不出什么,其实内里早就只剩下个空架子了,加上男丁又没有实差,府中境况自然每况愈下,对威国公府此等得了圣眷的亲戚又哪会有不想方设法抓紧之理。 今日出席伯府大小姐生辰宴的名门贵女还真不少,这当中亦有不少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来瞧瞧伯府姻亲威国公府态度的。毕竟当年广林伯府落井下石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如今柳府卷土重来,摇身变成了威国公府,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国公府会如何对待不厚道的姻亲。 柳琇蕊乖巧地迈着小碎步跟在李氏身后进了府,穿过二重门,便到了广林伯府专门招待女眷的花厅。 早就得到消息的伯府夫人钱氏动不动地端坐上首,周围同样得到消息的各府女眷见她如此作派,均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静候威国公夫人李氏的到来。 小钱氏热情的招呼声传进来,在这安静的花厅里显得尤其清晰明显。 李氏含着客气端庄的笑容跟在小钱氏身后,乍进得厅来,便见厅里诸位夫人小姐齐唰唰地望着自己,她秀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蹙,待见到坐在上首的钱氏时,心中了然冷笑。 怎么?如今还想冲她摆长辈的谱? 小钱氏的声音亦在见到婆婆的样子时嘎然而止,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这算怎么回事?她阵尴尬,心中暗恼婆婆兼姑母的不上道。 现场气氛时便僵住了,各府的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氏,等待她的反应。 柳琇蕊拧拧眉,暗暗打量了下厅中上首的那位华服老妇人,猜测着她与伯母的关系。 也不知过了久,李氏轻笑声,步步地踏了进去,行至厅中央,向心中亦开始不安的钱氏行了礼,“见过广林伯夫人!” 广林伯夫人! 这称呼出,在场的伯府众人齐齐变色,不叫婶娘叫夫人,这还不能表示威国公府的态度? 钱氏脸色阵青阵白,她原以为这侄女就算是贵为国公夫人,可终究仍是需要娘家人扶持的,是以她才这般有持无恐。如今对方这声‘广林伯夫人’却狠狠地扇了她记耳光。 厅里又是阵静谧。 片刻,小钱氏才打破僵局,笑笑地道,“今日小女生辰,又恰逢年未见的大姑奶奶回京,这可谓是双喜临门啊!”些与小钱氏交好的夫人也齐声表示恭贺,总算将气氛缓了过来。 李氏也不在意,拉着柳琇蕊的手落了座,便有想着交好威国公府的夫人凑上来笑着道,“这位是府上嫡出的小姐吧?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李氏地冲她笑笑,“夫人过奖了!” 有人打了头阵,陆续又有其他各府的夫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让柳琇蕊脸上的微笑差点撑不住了。 这些夫人们的嘴皮子可真利害,都快要把她夸成下凡尘的九天玄女了! 李氏这边热闹非凡,身为主人家的钱氏等人脸色便不好看了,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威国公府来的! “论理这话不应由我来说,只是大侄女终究出自广林伯府,有些话婶娘便不得不说了。”正热闹间,钱氏有些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让围住李氏的众人下便止住了声音。 李氏面不改色地抬头望着她,“不知夫人有何赐教?” “为人.妻子既然不能替夫家开枝散叶,那便应该抬几位妾室通房延绵子嗣才是,否则也不至于使得威国公膝下荒凉!”钱氏正色道。 屋里刹时鸦雀无声。 威国公只得妻子,无妾室无通房在京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如今钱氏当众指责国公夫人……特别是在两府关系未明的情况下,这不得不让人惊掉下巴。 李氏嗤笑声,伸手撩了撩额角垂下来的发丝,声音平缓,“夫人确是逾越了!” 此话出,钱氏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正欲呵斥几句,厅外便传来阻止的女声,“夫人!” 李氏回头看,认出是广林伯的妾室周姨娘,伯夫人钱氏的死对头。她嘲讽地笑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 “夫人,伯爷请您过去!”周姨娘不等钱氏出声,三两下便表明来意。 钱氏脸色僵,心中暗恼,可亦不敢违抗夫君命令,随意道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婢女离去了…… 广林伯有个宠了几十年的妾室是人尽皆知之事,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可闹得伯夫人不好过倒是必然的。如今此等场合,广林伯也让妾室来唤妻子,可想而知这妾室在府中有得宠了。 柳琇蕊安静地坐在李氏身边,方才种种尽数落入她眼中,她垂下头,想到大伯母竟然是在这样的府中长大,心中不禁有点难受。 钱氏这走,让世子夫人小钱氏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公公和夫君的意思她很清楚,便是要重新接起与柳家的关系,只可惜婆婆却总是端着,让她头疼不已。 在她的周旋之下,厅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柳琇蕊陪在李氏身边会,便有几家年纪相仿的姑娘主动上前来交好,她望了望李氏,见对方冲她微微点头,这才跟着这些姑娘到了后花园。 “我姓袁,闺名少萱,家父光禄寺少卿,我可以叫你阿蕊吗?”长着张讨喜圆脸的袁少萱睁着大眼期待地望着她。 柳琇蕊笑着点点头,对这位笑得甜甜的袁家小姐极有好感。 袁少萱得了她的应允,不由得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道,“你可以唤我萱萱,我娘与哥哥们都这般叫我的!” 柳琇蕊也不与她客气,脆声唤了句,“萱萱!” 袁少萱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阿蕊!” 两人见如故,越说越兴奋,直到有伯府的婢女来唤她们入席,这才意犹未尽地道了别,各自去寻家人。 柳琇蕊到了京城头回遇到谈得来的小姐妹,心情自然愉悦,脚步亦欢快了几分,让跟在她后头的佩珠差点都跟不上了。 绕过方假山,便是伯府后花园的荷花池,她正打算加快脚步回到李氏身边,左边身子猛地被人用力推,她还来不及惊呼,被‘噗通’下掉进了池子里…… 第三十五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落水的那瞬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身子沉入池中才回过神来,她也来不及思量什么人推她下水,熟练地展开手脚在池中畅游起来,心中有点小得意,幸亏以前偷偷学了凫水,否则今日便要吃大亏了。 她游了片刻,猛然想起关氏的教导,不由得苦恼起来。如今落了水,衣裳自然是湿透了,万等会上了岸被外男撞见了,那三婶还不把她念叨死? 她有些烦躁的用力踢了踢双腿,不得不分神注意岸上的动静,打算寻个无人的地方偷偷溜上去,再让人回禀大伯母。好半晌,她才发现有处瞧着无外人,放缓速度攀着岸边,将脑袋伸了上去,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了,这才用力撑,从池中跃了上去。 阵清风吹过,让浑身*的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她双手抱胸,小声诅咒了几句害她落水的元凶,这才哆哆嗦嗦地往前方处陈旧的院落走去。 轻轻地推开斑驳的院门,老旧的门发出阵‘吱呀’的响声,吓得她立马收回手,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四处瞧瞧,确信没有人了,这才侧身闪了进去。 她行至阴暗的树底下,愁眉苦脸片刻,想着要怎样才能寻到方干净的衣物,顺带着通知李氏。 阵女子的抽泣声隐隐传来,柳琇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细细听,确是女子的呜咽声。她不由得蹙眉,大伯母常教导她千万莫要打探别人的事,是以她虽好奇,但到底不敢去看个究竟。 这院落既然有人,她自然不能去找衣物了,有些烦恼地咬咬嘴唇,便打算原路退出去再作打算。 “若是你的宝贝女儿瞧见你这般模样,我倒要看看她还认不认你这个做娘的!”男子阴狠的声音在静谧的小院落里十分清晰,生生阻住了柳琇蕊的脚步。 片刻又是女子的抽泣,紧接着又听那男声道,“说起来你这女儿倒还真是个有福的,竟然跃成了国公夫人,这柳家倒也有些运道!” 柳琇蕊心如擂鼓,柳家、国公?莫不是指她们家? 她整颗心嘣嘣乱跳,悄悄地顺着声音响起处移了移脚步,打算再听个分明…… “小丫头片子不要命了?”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她回过头来,便见位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不赞同地望着她,她张口结舌,猛然想起自己全身上下还是湿漉漉的,边将双手环得紧了些,边压低声音恼道,“你不许看!” 那男子也不理她,只是淡淡地道,“若是想不引人怀疑地顺利离开此处便跟我来!”言毕,也不看她,直直地走了。 柳琇蕊犹豫不决,这人到底可信不可信?只是如今她的处境不得不说真的很不妙,此处明显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私事,那肯定是这广林伯府比较偏僻之处,她想顺利离开去寻李氏确是十分困难,便是原路折回,可方才她在池中只顾着打量岸上情况,哪记得是顺着什么方向游过来的啊! 信?不信? 她想了想,终是咬咬牙,不管了,赌次! 虽是决定暂且相信这陌生男子次,可自幼父兄的教导使得她根本不可能完全相信陌生人,她偷偷地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藏在袖中,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那青衣男子见她跟了上来,脚步便加快了些许,带着她七拐八弯,不会便来到间下人房。 “王婶!”男子在房门外唤了声,片刻房门便‘吱嘎’的下从里头打了开来,位满脸皱纹的婆子走了出来,见是青衣男子,冲他打了几个手势。 那男子指指身后的柳琇蕊,“你去替她寻套干净的衣裳来换上,再带她到前头寻世子夫人,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你从荷花池里救起了她。” 那婆子又是‘啊啊’叫着打了个手势,再冲着柳琇蕊裂出个笑容,然后转身回到屋里,片刻便捧着套干净的衣裙走了出来。 柳琇蕊望了望对方递到手上的蓝布裙,猜测着或许是对方女儿的衣服,不由得感激地对着她笑了笑,再想回过头去谢那男子,转身才发现对方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得可真快!”她嘟囔了几句,便捧着衣服进屋换上。 “倒也挺合身的!”她扯了扯身上的蓝布裙,喃喃自语。直到屋外‘噗噗噗’的敲门声响起,她才连忙正了正衣服,加快几步打开了门。 只见那‘王婶’在屋外冲她和蔼地笑着,然后走进屋里,将方才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包袱里,递给了柳琇蕊之后,再指指前方小路,示意她跟自己走。 柳琇蕊再次感激地对她笑笑,小小声道,“谢……老奶奶!” 那老婆子摆摆手,率先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柳琇蕊抿抿嘴,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走了片刻,听到前方阵嘈杂声,她细细分辨会,认出有李氏的声音,不禁高兴地快走几步,直到前方帮人出现眼前,“大伯母!” 李氏又急又恼,侄女掉下了荷花池至今都寻不着人,她心中越发恐惧,不敢去想若是柳琇蕊出事了,自己又该如何向柳敬南夫妇交待。 她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小钱氏,狠厉地道,“若是我家阿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叫你宝贝女儿偿命!” 小钱氏被她肃杀的气势惊得颤,也不敢分辨,急急大声吩咐下人们再去找,务必把人给找着了! 场面正混乱间,个熟悉清脆的声音传入李氏耳中,她凝神细听,直到那恍如天籁的‘大伯母’又再响起,她激动得四处环顾,直到前方那个熟悉的娇俏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把推开身前的小钱氏,快走迎上前去,用力抱着朝她跑过来的柳琇蕊,呜咽着道,“你个死丫头,差点吓死大伯母了!” 柳琇蕊单手回抱着她,突然也产生股劫后余生的感觉,亦带了几分哭音道,“阿蕊也差点被吓死了!” 两人都是阵后怕。好会,李氏才发现直笑眯眯地在柳琇蕊身后的老婆子,她轻轻松开怀中的侄女,拭了拭眼中泪水,侧头问柳琇蕊,“是她救了你?” 柳琇蕊点点头,几步上前拉着那老婆子的手对李氏道,“大伯母,是她救了我!” 李氏冲她感激地笑了笑,正打算说几句感谢的话,便听身后小钱氏惊呼,“你怎么在这?” 那老婆子向她‘啊啊啊’地打了几个手势,再冲柳琇蕊及李氏笑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氏蹙眉,回头问小钱氏,“这是何人?” 小钱氏讪讪然地道,“是西院的粗使婆子,二十年前才到府上的,不怪妹妹瞧着面生!” “她既救了妾身侄女,妾身自当亲自道谢,烦请夫人通融少!” 小钱氏无奈地道,“妹妹不知道,这王婶是个怪人,又是个哑巴,往日从不轻易出西院半步,今日想是救了柳家侄女,这才踏了出来。再者,她终究亦是伯府下人,救人也不过是本份,当不得妹妹谢!” 李氏瞬间又想起害得侄女落水的罪魅祸首——小钱氏所出的次女李筱云,冷笑声道,“码归码,此事还请世子夫人给威国公府个交待,妾身侄女到底是哪里得罪贵府三小姐了,竟被她众目睽睽之下推落水!”言毕,也不再看小钱氏的脸色,接过佩珠递过来的披风亲自替柳琇蕊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忿忿然地出了广林伯府,直接上了威国公府的马车。 到了府中,李氏先是大声吩咐人请大夫,又命人煮姜汤、烧热水。这番阵势自然惊动了府里的人,高淑容闻声走来,见女儿与早上出门截然不同的打扮不禁大吃惊,待问明了事情经过,亦不禁怒上心来,但终究考虑到那是李氏的娘家人,是以也只是抱着女儿责怪道,“怎的这般不小心,你还当是自家里样,走路都不仔细!” “二弟妹,此事还真怪不了阿蕊,没人能想得到对方会这般不顾场合,此事说来也是大嫂的不是,不应该让她离开身边的!”李氏歉疚地道。 “这怎能怪大嫂,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时时刻刻让人守着!”高淑容不赞同。 柳琇蕊听着长辈的你来我语,乖乖地低头认错,“娘、大伯母,都怪我不小心!” 高淑容见女儿小脸煞白煞白,不禁有点心疼,亲自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姜汤喂她喝下。 “夫人,大夫来了!”柳琇蕊刚喝下最后口姜汤,李氏的婢女佩环便进来禀。 李氏边慌忙让人请大夫进来,边推着柳琇蕊进了帷帐里…… “小姐不过稍受了些凉,并无大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捊着胡子道。 第三十六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听闻侄女并无大碍,李氏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女子身子何等娇贵,又岂能有失,虽说如今天气温暖,侄女又是个健康的,但终究在水里泡了阵子,无论怎样都不能掉以轻心! 老大夫又依着李氏的意思开了张补身的方子,这才告辞离开了。 柳琇蕊苦着脸道,“我没事,不用喝药!” 李氏不赞同地望了她眼,“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你莫不以为还像在祈山村样,大冬日还允你挎着个篮子往外跑吧?” 高淑容捏了把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听你大伯母的,不许憋嘴!” “好……”柳琇蕊有些不甘愿地应允了下来,片刻又道,“那这几日我便暂不学那些烦琐的礼节了。” “不许讨价还价!”高淑容教训道。 “哦……”如意算盘落空,柳琇蕊不禁有点泄气。 倒是李氏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有点心疼,怜惜地摸摸她的额角,温和地道,“等你身子再好些,伯母带你到慈云痷品尝静月师太亲手做的桂花糕,她做糕点的手艺可不比你娘差,尤其这桂花糕还是她的拿手绝活!” 柳琇蕊眼睛亮,“真的?” 李氏用力点了点头,“真的!” 柳琇蕊瞬间笑眯了双水灵灵的大眼,让高淑容又好气又好笑,“小贪吃鬼,若是吃成个小胖墩,我瞧你还吃不吃!” 柳琇蕊也不在意,依旧乐滋滋的,让李高两人摇头笑叹不已。 又过会,外出归来的关氏亦过来看看侄女,柳琇蕊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又低着头被她训导了几句,样子说不出的乖巧听话,再不见方才讲条件的纠缠样。 高淑容与李氏对望眼,均哑言失笑。 高淑容原想问问李氏关于女儿落水事,但见关氏训导完毕后望着李氏欲言又止,她想了想,终究女儿也没出什么事,加上那又是李氏的娘家人,是以便体贴地道,“大嫂今日也忙了整日,这会便先回去歇息吧,再过不久大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李氏点点头,又叮嘱了柳琇蕊番,这才离开了。 关氏见她走了,便也起身告辞,急急追着李氏的脚步而去…… “大嫂……”关氏路跟着李氏到了正院,迟疑了许久,仍是不敢将憋了大半日的话说出来。 李氏蹙眉望着她,“三弟妹有话直说无妨!” 关氏咬咬下唇,以种视死如归的姿势道,“大嫂,文馨长公主欲邀请我们到京郊她的陪嫁山庄小聚!” 李氏两道秀眉拧得紧,冷静地问,“公主殿下这是直接下令,还是征询意见?若是有令,柳家自会遵循;若是征询意见,我认为两府曾有那么段过往,还是稍避避嫌比较好。” 关氏脸色神情有点僵硬,但仍有点不甘心地道,“大嫂,长公主殿下毕竟是皇室中人,贤太皇太妃如今虽深居简出,但在徐太妃及皇上跟前仍是说得上话的,我们如此落她女儿的面子,是不是不太好?” “三弟妹此言差矣,若威国公府与五长公主府再有往来,才是落她的面子、落五驸马的面子、落皇室的面子!”李氏不赞同地摇摇头,依旧不为所动。 关氏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暗自叹息声,施了礼便告辞离去了。 李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长叹口气。当年这三弟妹便与五长公主关系最亲近,是以这十几年来对平民女子出身的二弟妹怎么也看不顺眼,时不时挑几下刺,亏得她总归没有什么大过份之事,二弟妹又是个宽厚明理的,这才没有将各房关系闹僵了。如今重回京城,这三弟妹竟然又私下与那五长公主接触? 她头疼地抚抚额,这三弟妹怎么就不明白呢?事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二房的高氏才与她们是家人,那个五长公主早就与柳家再无半点关系! 威国公府嫡小姐被广林伯府三小姐推落水事终是被人传扬了出去。毕竟当日李筱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柳琇蕊推下荷花池的,广林伯府纵是想隐瞒也瞒不下去。广林伯世子夫人三番两次上国公府赔礼道歉,李氏与高淑容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待她,既不表示原谅,也不表示追究,让小钱氏忐忑不安。 说起来柳琇蕊还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李筱云是广林伯夫人钱氏最宠爱的孙女,当日亲眼目睹李氏毫不客气地待钱氏,后来钱氏又被广林伯叫去毫不留情地训斥了顿,让偷偷跟过去的李筱云暗恼不已,便将切算到了李氏及柳琇蕊身上。正巧她从钱氏屋里出来后便见到柳琇蕊走在荷花池边,时怒上心头便跑过去用力推了她把。 柳琇蕊听了这前因后果后顿觉无语,她连李筱云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这便被记恨上了? 只是她又转念想,这李筱云虽然行为霸道了点,又不怎么讲道理,可对祖母却怀有片孝心,应该不是那恶毒之人吧? 她磕磕巴巴地将这番想法告诉李氏,李氏也只是揉揉她的脑袋,笑笑着让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对柳琇蕊来说,落水事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最让她放不下心的便是在广林伯府那座老旧院落听到的对话,那话中涉及到了她的伯母李氏,似是李氏娘家的私密事,她若是告诉父母,貌似不太好,可她潜意识里却又排除了告诉李氏的可能。 她苦恼地绞着垂下来的发丝,时抓不定主意,还有那位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又是什么人? 正烦恼间,柳敬东的面孔突然从她脑海中跳出来,她双手拍,对啊!可以告诉伯父去!他是伯母最亲近之人,告诉他本就无可厚非。 打定了主意,她急急趿上绣鞋,再整整身上的衣裙,加快脚步往柳敬东书房去…… “……论理,这番话不该由我来说,只是,二弟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京中知晓之人并不在少数。自二十年前二弟写下放妻书那刻起,她便与柳家再无半点瓜葛。公主府也好,江家也罢,咱们还需远点较为适合。三弟妹与公主殿下这段日子走得过近了,京中也渐渐有闲言闲语流出……” 她正打算伸手敲门,便听里头响起大伯父柳敬东的话,待听清楚话里内容时,她脸色大变,爹爹与那文馨长公主曾是……夫妻? 里头还说了什么话她也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地原路折返,脑中直响着‘二弟写下放妻书’这几个字。 她呆呆地走了片刻,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努力回想与文馨长公主曾有过的面之缘…… 也不知过了久,低沉的熟悉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阿蕊,你独自人坐在这做什么?” 她抬头望,见让她苦恼了时的主角——她的生父柳敬南出现在她面前。 “爹……”她呐呐地叫了声,然后怔怔地望着他,言不发。 柳敬南被她望得眉头拧到处,突然伸出手来弹了下她的额头,直到柳琇蕊痛呼声,捂着额头控诉地望着他,这才微微笑,“做什么那般望着爹,不认得了?” 柳琇蕊被他这样问,纠结的问题又跑了出来,她定定地望浅浅笑着的爹爹,终是期期艾艾地问,“爹,你、你……你与那、那文、文馨长、长公主曾经、曾经是夫妻?” 柳敬南脸色沉,“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琇蕊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跳,结结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柳敬南怒气盛,“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听些乱七八糟的话!” 柳琇蕊眼泪下便掉下来了,委屈地道,“又、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 柳敬南也不理她,严肃地道,“还不回屋里去?” 柳琇蕊无缘无故又被骂了顿,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快步跑回了自己屋里…… 她身后的柳敬南,眉头紧皱,不懂女儿是从何处得知他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曾经的那段婚姻,他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时候原原本本告知妻子,可这段日子他要忙着工部的事,高淑容又要学着处理府里之事,以及怎样与各府夫人小姐打交道,夫妻两人各忙各的,便是每晚同床共枕,可谁也不愿提那些糟心事来打扰这难得的温馨时刻,这拖便拖到了如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不能再拖了,有些事若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对夫妻两人关系百害而无利! 正按李氏的教导准备着给各府回礼的高淑容,见夫君沐浴衣过后便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礼单,“说吧,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柳敬南被她这般问,打了晚上的腹稿不知怎的全都记不起来了,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三十七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高淑容见他声不吭的也不在意,起身将桌上散落的各式礼单收拾妥当,这才进了里屋。 她正弯着腰整理床铺,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念叨,“耀海这孩子生性跳脱,这御前侍卫当得让人操心,我总怕他有朝日从祈山村的小霸王变成了京城的小霸王;耀河倒也好些,进了兵营好生历练番也是好的。还有阿蕊,下个月便满十四了,跟着大嫂学了规矩……” 柳敬南怔怔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心中片宁静,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便是过辈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阿容……”他喃喃地唤了声,声音含着缠绵,让直说个不停的高淑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直回过头来望着他。 柳敬南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在床沿上坐下,将她有着薄茧的纤手紧紧包在手中。 “你怎么了?有话旦说无妨,夫妻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高淑容疑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柳敬南定定地回望着她,片刻,才沉声道,“有件事直没有向你说……” 高淑容突然感到有点不安,潜意识里便有种想法,柳敬南接下来说的那番话绝对不会是好的。 “我本名柳擎南,柳敬南是归隐祈山村后改的名字,这、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祖父大败西其归来,先帝曾将五公主下嫁柳家……”柳敬南咬咬牙,终是将话说了出来。 “那个五驸马,便是你?五公主,便是如今的文馨长公主?”高淑容心中突,脸上仍是平静无波的神情。 柳敬南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高淑容暗自磨牙,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实在是忍耐不下去,攸地推开柳敬南,弯下身子伸出手往床底下不知摸着什么,不会,猛地个翻身,将柳敬南压在了身下…… 柳敬南只觉寒光闪,冰冷的刀子已经抵在他脖子上。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柳敬南还是柳擎南,你生是我高淑容的人,死是我高淑容的鬼,若还怀念以前什么五驸马五驸牛的日子,趁早给我灭了!我娘当年可就有准备了,说你这种有几分姿色的男人不怎么可靠,让我把剔骨刀带上,将来你若敢对不住我……哼哼!” 柳擎南个不察被她压在身下,正欲反身寻回优势,却被那噌噌亮的剔骨刀吓了跳,接着又是哭笑不得。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男人有姿色!”他颇为无奈,顿了顿又问,“岳母大人果真在你出嫁前给了你把剔骨刀?” “可不是,据说削铁如泥呢!可惜我要留给阿蕊当嫁妆!”高淑容有点惋惜地道。 也不知手上这把有没有娘亲给的那把锋利。 柳擎南额头渗出阵冷汗,岳母大人果真世间奇女子也!待听说妻子要把刀留给女儿当嫁妆,心里头偷偷替不知在何方的未来女婿掬把同情泪。 “别想着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什么公主?告诉你,敢跟我抢丈夫,管她什么文馨公主武馨公主的,我刀劈了她,再劈了你!”高淑容恶狠狠地道。 柳擎南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斥道,“还敢胡说?”言毕,个翻身便将两人转了个方向,顺手还夺了高淑容的刀扔到地上。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脸真挚诚恳地道,“我与她,早就断了夫妻情份,如今男婚女嫁,八辈子也扯不到块去。我承认,当年对她确是有点动心,亦想过与她作辈子恩爱夫妻,可惜这只不过是我厢情愿,她心中早已有人,便是如今的五驸马。” 见妻子神色不明,他又有点不安地道,“自与你成亲,我便打算辈子与你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高淑容垂眉不言,片刻,才淡然地道,“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柳敬南见她神情莫测,不知怎的心中为不安,用力将身下这具纤细的绵软身子抱得紧,不知所措地道,“你、你恼了?那、那些事早就过去了,若不是回到京城,我、我也快要记不起这个人了。” 高淑容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我约了大嫂明日到慈云庵去,这会再不安歇,明日早怕是起不来了。” 柳敬南见她答非所问,心中那股不安感强烈了,但终究不敢再说,任由高淑容推开他,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阖上眼睛言不发。 他茫然地望着浑身上下散出发抗拒气息的妻子,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下,这种感觉,比当年得知新婚妻子心有所属为难受。 当年,他是柳家最出色的小将军,被誉为柳家新代的希望,本是万丈雄心欲闯番事业,却被道赐婚圣旨折了腾飞的双翼。他也恼过、不甘过,可新婚当夜,挑落红盖头那刻,他便觉得就这样做个平平凡凡的驸马爷,也不是件那么难以接受之事了。 情思懵懂初展的少年,遇上了清丽绝俗的绝代佳人,那眼,便将自己陷了进去。这往后的日子是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宝贝送到她跟前,只为抹平她总是轻蹙的娥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满腔情热却抵不过个早已过世的人。他尚未体会过郎情妾意的幸福甜蜜,便先品尝了厢情愿的失落心酸,如此挣扎数年,原以为死去数年的人却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当他眼睁睁望着自已那自成婚以来从未展颜的妻子,含泪带笑飞扑入那人怀中,那瞬间,他便清楚地知道这场情感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兄长弟弟浴血归来、柳家功过相抵得以保存族人,家产散尽只为远离,而他,等来的却是原配妻子泪求放妻书…… 柳敬南长长地叹息声,从过往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背对着他的高淑容,缓缓地靠近,直到他的胸膛感受到那阵熟悉的温热。 “阿容……你当年,为何要主动提起婚事?” 村里人人争相讨好的明媚少女,为何要将自己的真心赤.裸裸地捧于人前,任由对方宣判? 假寐的高淑容听到他这番话,顿时便恼羞成怒了,陡然转过身来,用力推开他,“我高淑容从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想要的从来便是主动争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努力过了,得失与否又有何关系!” 柳敬南怔,片刻便低低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直笑得高淑容怒火盛。 “笑什么笑,不许笑!”她恨恨地锤着他的胸膛。 柳敬南双手伸,将她紧紧锁在怀中,额头碰着她的,望着她泛着红晕的脸,忍不住轻轻亲了下,让高淑容挣扎得厉害了。 “阿容,我很庆幸,庆幸你当年的主动!”他贴近她耳边,喃喃细语。 他庆幸,庆幸经历过段情殇,他没有错过这样美好温暖的女子。 高淑容脸上升起抹酡红,挣扎的动作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任由柳敬南将她抱得紧…… 次日早,柳琇蕊梳妆完毕便来向父母请安,她纳闷地望望神情淡淡的娘亲,又望望时不时偷看妻子的爹爹,两道弯弯的秀眉蹙了蹙,“爹,你惹娘生气了?怎的老偷偷看她?” 柳敬南被这缺心眼的闺女堵得差点岔了气,佯咳声,努力板着脸,端出严父的范,“胡说什么!不是说今日要与你大伯母到慈云庵去吗?还不快去瞧瞧你大伯母那边可都收拾好了!” 柳琇蕊又被斥,边起身往外走,边不高兴地嘟囔,“做什么这般大声说话,明明就是在偷看嘛!不承认还要骂人!” 柳敬南嘴角抖了抖,尤其在收到妻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堵住不长眼的女儿那张嘴。 慈云庵的静月师太与李氏是相交年的好友,李氏离京二十余年,回来后直抽不出空去见见故交,今日这才算是如了愿,是以约了高淑容起,带着柳琇蕊往山上去。 到了慈云庵,便有早得到消息的小尼姑迎了上来,“可是柳家两位夫人及小姐?师傅命我在此等候!” 李氏歉意地朝她躬了躬,“有劳小师父了!” 那小尼姑慌忙回了礼,“夫人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三人客气番,这才跟着小尼姑到了静月师太的厢房。 柳琇蕊专心致志地品尝着静月师太早便准备好的桂花糕,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茫然地抬头望望正说得起劲的李氏三人。 “……阿蕊姑娘福泽深厚,两位夫人无需担心。”静月师太噪音轻柔和缓,让人心生好感。 柳琇蕊疑惑地望望她,见她朝着自己笑得可亲,也不由自主地回了她个甜滋滋的笑容,静月师太见状,脸上的笑意深了。 第三十八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李氏与静月师太聚旧,高淑容去求平安符,柳琇蕊自然乐颠颠地跟着出来。 高淑容却嫌弃她跟在身后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碍着自己诚心求佛,挥挥手让她带着佩珠到外头候着。 柳琇蕊扁扁嘴,很不高兴如此被娘亲嫌弃,忿忿不平地嘟囔几句,悻悻然地退出了殿外。 今日到慈云庵上香的人并不,稀稀拉拉的十来二十人,按佩珠的说法便是上香高峰期刚过,近几日人都不会很。 柳琇蕊初时还能老老实实地候在殿外,待柱香时间过去了都未见李氏及高淑容出来,她便有些不耐了,转过身去吩咐佩珠留在此处守候,她则快步朝前方那棵高大的许愿树走去。 身后的佩珠既担心她个闺阁小姐会被什么冲撞到,又担心自己跟去后万两位夫人出来寻不到她们会着急,是以只能留在原地干着急。 柳琇蕊可不清楚她的纠结,她自幼在祈山村便是个人到处跑的,如今在京城无论去哪都要有丫头陪着跟着,早就让她烦不胜烦了,这会又哪还会想那么! 她围着密密麻麻地挂着各式荷包的许愿树转了个圈,心里越发好奇,正想着寻个人问个究竟,便听到身后不远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县主,没有见着,许是看错了吧……” 片刻又听到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蕴着丝疑惑,“可我明明瞧见他往这边来的啊!” “奴婢看了几回,确是没有!这会也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长公主若是见不着你会着急的!”那婢女劝道。 柳琇蕊从树后伸头循声望去,认出那个华服女子正是在易州陶家见过的永宁县主。 许是知道了自已亲爹与对方亲娘曾经的那段关系,她如今瞧着这永宁县主总觉得不太自在,噘着嘴将身子缩回树后,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爹爹都有娘了,应该不会再想那位长公主殿下了吧?还有那长公主,不是说也早就成亲了吗?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 再想想五长公主府内复杂的关系,五驸马与那位曾经的‘嫡少爷’,她又重重地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真麻烦!” 永宁县主主仆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她从树后走出,只见到两人米粒大小的背影。 柳琇蕊顺着那两人来时方向走了小片刻,又环顾四周,奇怪地挠挠头,“她们在找什么呢?” ‘噗通’的下重物掉落的声音生生把她吓了跳,她后退几步,死死盯着突然从小山上掉下来的身影…… 那人身儒生打扮,正背对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拍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又整了整歪了的发冠,转过身来冲她作了个揖,“阿蕊姑娘,小生有礼!” 柳琇蕊嘴角抖了抖,望着冲她笑得春风满面的纪淮,见他脸上还沾着几道灰痕,难为他居然还能笑得很温文,很有才子气质! 她先是呆呆地望着他,直到对方又掏出那把风骚折扇摇啊摇,再配上脏兮兮的脸,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她再也忍不桩噗嗤’下笑出声来,直笑得弯了腰。 纪淮先是愣,然后被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吸住了目光,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越笑越放肆的意中人,见她直笑得脸蛋红扑扑,整个人越发显得娇媚无限,连月来奔波所带来的疲累仿佛下子便随着这笑声飘荡开了。 也不知过了久,柳琇蕊才勉强止住了笑声,掏出帕子拭拭笑出来的泪花,待见到依旧顶着张花猫脸卖弄风骚的纪淮,又忍不住捂着嘴‘吃吃吃’地笑个不停。 纪淮便是再为色所迷也察觉不对劲了,他打量了下衣着,嗯,还算整齐!发冠,没有歪! 柳琇蕊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忍着笑从身上挂着的小布包中掏出柳耀海送她的巴掌大的西洋镜,镜面对着他的脸,双唇抿得紧紧的,对调皮的小梨涡欢快地跳了出来,努力将笑声压了回去。 纪淮被明亮的镜面晃了下,待看清镜中画面,脸上先是僵,片刻又是云淡风轻,大手伸,抢过柳琇蕊手中素净的帕子往脸上擦了擦,再小心地叠好塞回袖中,冲她笑得温文有礼,“谢阿蕊妹妹!” 柳琇蕊傻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绢帕被人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片刻反应过来,这个坏胚子!她都差点忘记此人有表里不、可恶了! 正打算动用武力夺回来,佩珠的惊呼声让她止住了动作,转过头便见李氏及佩珠前后地向这边走来,她只得恨恨地瞪了眼回复原貌后愈发笑得可恶的某人,“坏胚子!” 纪淮挑挑眉,率先便迎上前去,“纪淮见过柳伯母!” 李氏先是皱眉望了佩珠眼,然后亲切地招呼,“是慎之啊,果真是许久不见了!” 佩珠来回看看两人熟络的样子,知道自己方才的惊呼让夫人不悦了。说起来她也是见自家小姐与名陌生男子相对而立,心中震惊,这才脱口呼叫出声,又哪想到这男子竟是府中熟人。 纪淮又与她客气了几句,直到书墨气喘吁吁地抱着包袱赶了上来,“少、少爷,书、书墨要累、累死了!” 他喘了几下粗气,这才发现在场众人,眼睛顿时亮,立马欢天喜地地凑到李氏跟前,裂着大嘴向她躬了躬身,清脆响亮地唤了声,“柳大伯母!” 李氏笑得合不扰嘴,连连道了几声好,这才主动邀请道,“两位可是今日方到京城?若尚未有落脚之处,不如先到寒舍暂住?” 纪淮亦不与她客气,“如此便谢伯母了!” 朝廷恩科,原计划两年后再参加会试的纪淮思量片刻,决定参试。他将想法告知父母,得了父母的应允后便带着书墨踏上了往京城的路。 这路风尘仆仆,加上又惹上了不得了之人,纪淮不可谓不狼狈,四处躲躲藏藏,读书人风度全无。好不容易抵达京城,又差点行踪泄露被人逮个正着。许是老天亦觉他路上的不易,竟让他进京头日便碰上了心心念念大半年的小丫头,惊喜之下个不察,便从藏身的小山上掉了下来。 柳琇蕊见这坏胚子接下来又将会有段时间在她眼前晃悠,不禁小小声地骂了句,“装模作样的坏胚子!” 纪淮不动声色地瞄了她眼,眼底笑意满满,大半年不见,这丫头倒真有几分娴静婉约的大家闺秀模样了,若不是知道她内里性子,倒还真能被她骗过去。 李氏左右看看,不见高淑容,便转头问侄女,“阿蕊,怎的不见你娘?” 柳琇蕊奇怪地答道,“娘在殿里求平安符,佩珠不曾见她出来?” “二夫人从殿里出来后便说要去寻小姐,让奴婢先回禀大夫人,她寻到小姐后便在东二厢房去等候。”佩珠急忙回道。 “许是你娘没找着你,这回先到厢房去,她寻不到人自会到那里去了。”李氏不在意地点点头,又吩咐刚走过来的家丁领着纪淮上了马车,她则带着柳琇蕊及佩珠到厢房与高淑容碰头。还未到约好的厢房,便见高淑容神情不豫地从另侧走了过来。 高淑容见到她们先是怔,很快便神色如常,笑笑地道,“正想去寻你们,没想到倒先遇上了!” 李氏微微笑,也不问,只道了句‘天色不早,还是回府吧’。 柳琇蕊则上前几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地抱怨道,“娘,你去哪了,要这般久!” 高淑容戳了她脑门下,“还不是去寻你个定不下来的泼皮猴!” 众人说笑几句,李氏又将遇到纪淮主仆,以及邀请他们到府里暂住之事说了遍,高淑容有点意外,但亦表示了欢迎。 回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目的地驶去,因分了辆马车给纪淮,柳府女眷及婢女便同坐车。 高淑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女儿几句,便陷入了方才见到文馨长公主的回忆当中,连李氏望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亦不曾察觉。 “夫人,前方是公主府的车驾!”驾车的家丁缓缓停了车,冲着车内道了句。 李氏下意识便望望恍恍惚惚的高淑容,片刻才应了句,“那便让路让公主先行!” 柳琇蕊听到‘文馨长公主’几字时,袖里双手紧紧握了握,眼神亦不由自主朝娘亲飘去,见她微垂着头,倒看不出神情如何,她心中紧,突然便冒出个想法——娘亲,她是不是知道了? 半晌,马车又动了起来,可车内却片安静,再不见方才的谈笑风生。 她早就心有所属,便是如今的五驸马?想到昨夜柳敬南的话,高淑容暗暗冷笑,心中陡然升起把无名火。 好个心另有所属!好个柳擎南! 第三十九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主仆的到来自然受到威国公府主子们的热烈欢迎。柳敬东等人是积极主动邀请他务必留在府内小住,柳敬北含笑望望笑得温文尔雅的纪淮,眼中闪过丝促狭的笑意。 他拢着手佯咳声,脸真挚地道,“大哥,我觉得慎之还是住镇西侯府较为适合。来亦可与我作伴;二来侯府往来之人少些,有利于他静心备考。你意下如何?” 纪淮正端着茶碗的手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呷了口茶。 柳敬东兄弟三人互望眼,稍思索片刻,柳敬南率先点头道,“四弟说的极是,与国公府相比,侯府确是清静些,若是备考的确是个好去处。” 柳敬东与柳敬西亦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来,方得意着又能时常见到心上人的纪淮,便被柳家兄弟四人商量妥当地打包送到了镇西侯府,让他暗暗惋惜不已。 柳琇蕊从慈云庵回来后便直腻在高淑容身边,意欲打探她是否真的知道了柳敬南与文馨长公主曾为夫妻之事。高淑容原就心情不畅,见女儿腻腻歪歪的便恼了,直接训斥几句,便将人赶走了。 柳琇蕊被她训得垂头丧气,哪还有心思顾得上那些有的没的,咕哝几句便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屋里。 只不过她很快便没有心思再去打探父母之事了,只因李氏不但请了位据闻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她女子礼仪,隔三差五地带她出席各式宴会,让她忙得团团转,再无暇去想别的事。 ** “阿蕊,你下来!”李氏仰着头盯着坐在树丫上的侄女,心惊胆战地呼唤。 柳琇蕊讲条件,“你若不再让我去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我便下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李氏慌不迭地应允,只要能将人哄下来,她爱怎样便怎样,这小祖宗! 柳琇蕊侧头想了会,便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不行不行,你这会应得爽快,下回又拎出堆大道理,说得人不去不行!” 纵是李氏心中焦急也有点忍俊不禁,这小侄女就是这点特招人疼,再不愿意做之事,只要你将道理说透了,她也会乖乖听话去做。就像以往许次般,她再三表示不愿再去这个府那个府赴宴,可只要她细细地将让她出席的必要性说得清清楚楚,她再不乐意也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去了。 只不过次数了小丫头便会爆发番,比如今日,听又要让她到慕国公府参加国公夫人生辰宴,也不等李氏再用道理哄,她便飞奔出了屋,两三下爬到院中大树上,拒绝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 李氏哭笑不得,又担心她不小心会掉下来,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别说只是不让她赴宴,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她也想办法给她弄来。 柳琇蕊吃了那么次亏,哪还敢轻易相信她的许诺,死死抱着树干耍赖,“不行不行,你太能说了,我受不住,你发誓,发誓再不带我去!” 李氏无奈地暗叹口气,正打算应了她,身后便响起柳敬南震怒的大吼,“柳琇蕊,你在上面做什么!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柳琇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跳,脚下滑,差点就要摔下来,亏得她将树干抱得紧,只也吓得树下的李氏冒了身冷汗。 李氏大怒,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朝柳敬南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你做什么这般吓她!要是有个好歹,我瞧你能怎么着!” 柳敬南也被吓得不轻,正后悔着便被大嫂骂了顿,他也不敢反驳,只牢牢地盯着树上的女儿,随时做好将她拎下来的准备。 柳琇蕊见亲爹到了,心中暗道不好,撒泼耍赖这招对大伯母有用,对爹爹就不好使了,闹不好还要被罚顿。 她暗暗思量,识时务者为俊杰,再闹下去若外出的娘亲及三婶回来……想到这个可能,她头皮开始发麻。倒不如趁如今只得爹在,加上又有大伯母这座靠山,爹爹就算想罚也得看大伯母同不同意。 “阿蕊听话,大伯母应了你,只要是允许的场合,你不喜欢去便不去,你瞧着可好?”李氏继续柔声哄着。 柳琇蕊想想,终是顺坡下驴,但仍是再三确认,“再不说大道理哄我?” “不哄不哄!”李氏忍笑本正经地用力点点头。 “好!”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点点往下滑,直到双脚触碰到地上,她也顾不得整理衣裳,溜烟地躲到了李氏身后,探出边脸畏惧地望了望柳敬南阴沉的脸色。 “柳琇蕊!”柳敬南瞪着她字顿地叫,吓得柳琇蕊小心肝乱颤,每回爹叫她全名,那便代表着他处于盛怒当中,亦代表着她要惨了! 她又往李氏身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揪住李氏的衣服,小身子抖啊抖。 “好了,二弟,这不没事吗?别吓着她!”李氏不赞同地望了脸色越发阴沉的柳敬南眼,安慰地拍了拍柳琇蕊的手。 “你大伯母片好意,领着你长见识,你不知感激不只,还闹得鸡飞狗跳要挟人,这般任性不知感恩、胡搅蛮缠、不敬长辈,与刁妇又有何区别!”柳敬南铁青着脸,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柳琇蕊头回被人骂得如此严厉,眼泪下子便掉下来了,抽抽搭搭地道,“她们老是当面对着我亲切热情,转过头又骂我是乡下野丫头,飞上枝头的野山鸡,虚凰假凤,我、我才不想再见她们!” 也不知怎么的,她当初听到这些话虽然很生气,可却不会想掉眼泪,如今被生父这般训斥,她便觉着委屈极了。 李氏倒没想过她不愿去的原因竟是这个,时倒有点反应不过来,片刻才擦去侄女的眼泪,低声安慰道,“人活世难免会遇到各样人,好的坏的、喜欢你的不喜欢你的,可只要自己立身正,旁的都无需在意。” 柳敬南是心口窒,怒火下便散了,怔怔地望着李氏拥着柳琇蕊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轻叹声。 李氏又搂着她安慰了会,直到柳琇蕊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憨憨地道,“大伯母,我都知道了,别人怎么说都不必在意,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李氏笑笑地搂紧她,心中却是叹息不已。如若可以,她倒也希望侄女直这般简单快乐地活下去,可如今她身份不同,照夫君的意思便是圣上似会对柳耀海等小辈重用,作为威国公府唯的姑娘,未来她面对的人与事将会为复杂。 便是她的亲事…… 高淑容回来后得知女儿闹的这出,气得就要骂,柳琇蕊在她脸色变化之前冲上去死死抱着她撒娇道,“娘,我再不敢了,你别恼!” 高淑容却不吃她这套,用力巴掌朝她肩上拍去,“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你当耳旁风听过便是了,老记在心里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蛋!” 柳琇蕊老老实实认错,“我错了!” 高淑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额头下,“你以为自己是金元宝呢?人人都得喜欢你,丁点大的事都好意思哭?也不怕丢死人!” 柳琇蕊不敢再说,乖乖地垂着头任她训。 高淑容骂够了才灌了杯茶,掷地有声,“慕国公府,你必须得去!再有人对你当面套背后套,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听,看谁没脸!” 柳琇蕊眼睛亮,对啊,她又没做亏心事,做什么听了那些话便静悄悄离开,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出来! 屋外的柳敬南听个分明,脸上不由得扬起几分笑意,他的阿容便是这样,行事光明磊落,便是要打脸亦是光明正大地打。 直到屋里又响起女儿娇俏的撒娇声及妻子的笑骂声,他才清清嗓子,大步迈了进去…… 柳琇蕊见他进来,生怕他又因今日之事训斥自己,慌忙行了礼,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阵风似的逃了。 高淑容敛起笑容,不冷不热地瞄了他眼,起身拍拍衣裳,头也不回地往里屋去了。 柳敬南无奈地摸摸鼻子,自那日坦白了与文馨长公主那段过往后,高淑容便直是这般不冷不热的反应。 他轻叹声,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里屋,进去便见她安静地做着绣活,他走上前去,夺过针线扔到旁,大手包着她的,眼睛眨不眨地望着她,“还在恼?若是早知会遇上你,我定会守身如玉静候你的出现!” 高淑容被他这番直白的话说得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胡、胡说什么!” 柳敬南轻笑声,心中暗道,这种话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嘛! 他决定趁热打铁,坐到她身边用力拉,将她整个人拉坐在腿上,紧紧抱着她的腰肢,柔声哄道,“别恼了,嗯?” 高淑容气闷,恨恨地锤了他几下,太可恶了,居然采用柔情攻势! 第四十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自父母屋里逃出来后,便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柳阿蕊!”后背被物体击中,她不悦地皱眉,正欲回过身去查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拿东西砸她,便听到柳耀湖唤她。 她瞪着三两步追上来的柳耀湖,双手叉腰教训道,“叫姐姐!” 柳耀湖也不理她,扯着她的袖口往园里高大的玲珑假石后躲。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柳琇蕊不高兴地挣扎了几下,可柳耀湖扯得紧,她又怕会弄坏衣裳,只得放弃了。 “柳阿蕊,我听到个消息,嘻嘻,是关于二伯父的!”柳耀湖松开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 “你又打哪听了这么消息?”柳琇蕊无奈,这家伙总能打探到各种小道消息,也不知他都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 “我人缘好,朋友,门路自然广!”柳耀湖得意地扬扬脑袋,片刻才想起目的,又低声问,“原来二伯父以前与那文馨长公主是夫妻,你可知道?” 柳琇蕊怔,半晌才若无其事地‘哦’了句。 柳耀湖也不在意,继续接着道,“瞧你这般模样也是知道的,可你又知不知道这文馨长公主在被赐婚二伯父之前,曾与现在的五驸马,当年的江家少爷有过婚约?” 柳琇蕊这下倒有些意外了,凑过去同样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当年江家少爷外出办差时出了意外,众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守望门寡,后来便嫁了二伯父。”柳耀湖屁股坐在石块上,将他得来的消息道来。 “过得几年,谁也没想到这江少爷居然活着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儿子。据闻是被人所救,昏迷了段日子,醒来又忘了前尘往事,接着便与救命恩人的姑娘成了亲,生了个儿子。” 柳琇蕊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后来呢?又怎样了?” “后来江少爷回复了记忆,便带着死了娘的儿子回京认祖归宗了呗!”柳耀湖叼着根野草,吊儿郎当地道。 柳琇蕊没好气地拍了他脑门下,“有你这样虎头蛇尾的吗?” 柳耀湖呲牙咧嘴地做了个怪模样,才又接着道,“后来就很明显了,不知什么原因二伯父与长公主和离了,咱们家离开了京城,长公主又与江少爷再续前缘,皆大欢喜了呗!” 柳琇蕊瞪了他眼,拍拍衣裳欲转身走人,又听柳耀湖装模作样地道,“兜兜转转,再续前缘,天作之合,人人称羡!” 她踢了踢他的长腿,“再说三道四,我便告诉三婶去,让她天天念叨死你!” 柳耀湖摸摸鼻子,小小声说了句,“最毒妇人心!” 柳琇蕊回到屋里,脑子里直想着方才柳耀湖那番话。爹爹与文馨长公主之事如今连在外头的堂弟都听到消息了,这段日子亦数次应邀外出的娘亲又怎可能会不知道,但见父母还如往常般相处,想来应该无碍才是。她细细回想近段日子高淑容对柳敬南的态度,确与以往并无不同,这才落下了心头大石。 正如柳耀湖说的那样,长公主与驸马是人人称羡的天作之合,与柳家、与父母又有何关系呢? ** “少爷,书墨到处打听过了,并不曾有表少爷的消息。”小书童蹦跳地推开房门,‘噔噔噔’地跑到书案前冲着正作着画的纪淮道。 纪淮放下笔,皱眉问,“果真都打听过了?” “都打听过了,也拜托了耀海少爷帮忙,想来表少爷不打算参加这次考试了。”书墨边伸出爪子抓了把书案上的瓜果,边顺口回道。 纪淮有些疑惑,表兄范文斌自离家后也就隔几个月来封信报平安,如今朝廷恩科,他原以为能在京城遇到他,还带上了父母给他准备的衣物银两,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人。难道真如书墨说的这般,他不打算参加此次考试? “对了少爷,书墨听说下个月二十号便是阿蕊姑娘十四岁生辰,柳家伯父伯母们打算大办场。”书墨嘴里嚼着瓣桔子,含含糊糊地道。 纪淮怔,那只伪兔子快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子,可以商议亲事了呢…… 他低着头,心中暗暗思索着,如今柳家再不是祈山村那个猎户柳家,而是门双爵的柳家,小丫头虽不是长于富贵地,亦比不得京城名门大家女子那般自幼接受贵族小姐教导,甚至还不是正正经经的威国公嫡亲小姐。可架不得她受宠,亲伯父威国公、堂叔父镇西侯均对她宠爱有加,生父任工部侍郎才没久便接连办妥了几件差事,皇帝在朝堂上次大加赞赏,兄长还是御前侍卫,是最接近皇帝的人。这样深受圣眷家族的唯姑娘,她的亲事,还不被人盯上? 想到这里,他内心阵忧虑。如今的他不过介书生,家世在名门贵胄林立的京城根本不值提,唯占优势的便是他与柳家众人交好,往来较为方便。可是,友人与女婿,标准本就不同,柳家,可会愿意放弃京城贵族子弟而选择他吗? “纪少爷,侯爷有请!”正焦虑间,门外便有小厮来报。 纪淮不敢耽搁,稍整整衣冠才道,“这便去,烦请小兄弟前方带路!” 那小厮连道几声不敢,这才引着他到了花园的凉亭处。 正自斟自饮的柳敬北见他过来,远远便招手道,“慎之快来,陪我饮盅!” 纪淮在他对面落座,笑着问,“柳四叔可是有烦心事?怎的对花独酌起来了!” 柳敬北哈哈大笑,将手中酒杯饮而尽,“对花独酌?也就你们这些文人雅士做得出来,我这舞刀弄枪的粗鲁汉子学这些,不成了东施效颦了吗!” 纪淮不置可否,先是将他的空杯满上,再替自己倒满了杯。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着他,戏谑地道,“硬是将你从国公府拉到了侯府,可是心有不甘?” 纪淮脸上浅笑微僵,片刻又若无其事地道,“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大乐事,纪淮又怎会心有不甘。” “你说‘他乡遇故知’与‘洞房花烛夜’相比,哪个喜乐些?”柳敬北依旧笑眯眯地问。不等纪淮回答,他又接着道,“若是先能金榜题名,再便洞房花烛,双喜临门,是不是人生便再无憾了?” 纪淮心中突,迎上对方的视线,见他双眸带笑,可里头却是片认真。 他颗心急剧跳动,这是试探?还是…… 也不知过了久,他才诚恳地道,“情如磐石,从未转移!” 柳敬北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意有所指地道,“永宁县主年方十五,乃文馨长公主独女,深得贤太皇太妃及徐太妃宠爱,便是皇上,待她亦是诸优待。日前,皇上曾放话将在今科高中的学子当中择为其夫婿……” 纪淮惊,头皮开始发麻,那个活祖宗? 柳敬北似是没有瞧到他变幻的神色,又道,“据闻慎之抵京之日,亦即县主归京之时……” “柳四叔,此事说来话长,当日纪淮只是仗义出言,并不知、并不知……”纪淮有点心虚地咳了咳,他又哪知道自己片好心会惹了个大麻烦,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柳敬北也不追问他事情缘由,自言自语般道了句,“阿蕊就要十四了呢,慕国公府二少爷与她年纪相仿,今日几位嫂嫂带着她出席慕国公夫人寿辰宴……” 纪淮心中警觉,这话是何意?莫非这两家国公府要商议亲事? 柳敬北也不理会他,又是将整杯酒饮而尽,这才拍拍衣袍,语气轻松地说了句,“家有女百家求,东挑西拣真是愁,愁、愁、愁!” 纪淮听了是心慌意乱,恨不得将那只扰乱他心神的伪兔锁到身边来。 京城慕国公府,柳琇蕊却与永宁县主正式对上了。 永宁县主捂着被踢疼的腿,不敢置信地瞪着被婢女拉着的气鼓鼓的柳琇蕊,居然有人敢打她?! “你、你你……”她又羞又气又恨,把推开欲上前扶起她的婢女,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掩面,‘哇’的声大哭着拐拐地离开了。 柳琇蕊恨恨地瞪着她的背影,丝毫不在意周围那些或震惊、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仅是骂她便算了,竟敢骂她的爹娘,不但如此,还想出手打人,她若不反抗,还真当她是病猫子了! “小、小姐!”佩珠哭丧着脸,这下祸闯大了!自家小姐打了在宫里颇为得脸的永宁县主,若是追究起来…… “阿、阿、阿蕊!”目睹经过的袁少萱亦是张口结舌,永宁县主出口伤人,被柳琇蕊反驳得恼羞成怒,欲巴掌扇过来教训敢回嘴的柳琇蕊,却没料到被对方手拨开手掌,顺便着被记螳螂腿扫倒在地。 还有比这让人震惊的吗? 第四十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同样高度集中注意力与夫君的前妻对峙的高淑容,自然想不到她的宝贝女儿先与对方的女儿战了场,并且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望着秀美绝伦、举止优雅的文馨长公主,她心中冷笑,突然生出丝不屑来,这便是皇家公主?早前先在慈云庵截住她,明里暗里的表示着与柳敬南的熟络,开口闭口‘擎南擎南’,全然不顾彼此身份,实在是让人气不过! 可这些倒不是让她气了柳敬南这么日的主要缘由,她气的是文馨长公主口中的那个温柔情、体贴入微的‘擎南’,再对比与她相处十几年的冷面夫君,又想到柳敬南亲口承认当年对文馨长公主确是动过心,她心中又恼又酸,这便是他待心悦与否的女子的差别吗? 她有时甚至会想,自从到了京城后,他的态度变化之大,难不成是心虚的弥补?这种想法冒头,她便先吓了跳,觉得自己大概是钻了牛角尖。柳敬南待她或许没有待前妻那般,可这十几年亦不曾薄待过她。况且,对他来说,文馨长公主与她,个是求而不得,个是主动上前。她,从开始便亮出了所有的底牌,又怎能与对方心中恋慕年而不得的高山雪莲相比! 高淑容强自将这些沮丧的念头打压下去,收敛所有的消极情绪,眼神怜悯,声音同情,“公主殿下,你很可悲,你永远活在过去里,永远不懂什么叫物是人非。柳擎南在你身边时,你心中只有‘早逝’的江少爷;江少爷成了你枕边人,你又怀念过去的柳擎南。你总是顾着自己,无视身边为你付出的人,直到失去了,才来追悔莫及!你深深地诠释了什么叫‘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你到我跟前来,说我的夫君曾经如何温柔体贴、风流情,可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他正是经历过那段过去,才铸就如今顶天立地的柳敬南!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儿女的生父,再不是你口中那个待你体贴入微的擎南,这点,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忽略!” 文馨长公主脸色下变得惨白惨白,身子不住地颤抖,袖中双手死死握紧。她怎会知道这些?难道是他说的?想到这个可能,她整颗心便如被人捏在手上,并且越捏越紧,让她痛不欲生。 她不愿相信,当年那个时时刻刻将她放在首位,总是千方百计讨好她的男子,竟然会将两人那段过往对别的女子坦白。她不愿正视,曾经心中只有她的人,如今却与她再无半分瓜葛。 高淑容见她如此模样,突然失去了乘胜追击的兴致,说到底这不过个自以为是,不懂珍惜的可怜人,她又何必再往她心上补刀! 她深深地再望了僵立在场、面无血色的文馨长公主眼,正待转身离去寻李氏等人,便听有慕国公府的婢女急匆匆走过来禀道,“公主、柳二夫人,出事了,永宁县主与柳大小姐……闹……起了争执!” 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即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心中焦急,可亦知道两府之人都得罪不起,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柳小姐将县主碰倒了,县主哭着要进宫请太妃娘娘作主,秀和长公主劝都劝不住。” 高淑容大吃惊,阿蕊碰倒了永宁县主?她稍想便明白对方这话必是委婉了的,那县主又不是纸扎的,碰下就倒。她头疼地抚额,那个点就着的小炮仗,还当是在村子里呢,恼起来就动用武力解决! 她不敢耽搁,急急跟在文馨长公主身后,由着那婢女引着去寻闯了祸的女儿。 柳琇蕊抿着嘴言不发地任由关氏训斥,“你瞧你如今这像什么样子,这是京城的慕国公府,你打的是当今圣上的表妹,不是祈山村那些阿猫阿狗。平日里教你的礼节礼仪全都是白教了,骨子里便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 李氏听她越说越过份,厉声喝止,“三弟妹!” 关氏未尽之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她恨恨地瞪了眼毫无反应的柳琇蕊,恼怒地立旁不再说。 李氏握着侄女的手,柔声问,“阿蕊,不管怎样,你动手便是不对的,若是追究起来,只怕原先占理的也变成无理了。听伯母的,去向县主道个歉,这事便这样结了。” 永宁县主哭着要进宫里告状,为了不让事情扩大,李氏再三考虑,还是决定让柳琇蕊先低头。毕竟在场那么人亲眼目睹了柳琇蕊脚将对方撂倒在地,不管这事是谁无理在先,闹进宫里,终究吃亏的也会是柳琇蕊。 柳琇蕊却依然不出声,固执地抿着嘴,明明白白地表示不愿意,让李氏好阵叹气。 “阿蕊!”高淑容快步走了进来,先是将女儿拉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番,见她好好的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柳琇蕊见娘亲到了,眼眶下便红了,几滴泪珠堪堪挂在眼睫上,硬是不肯掉下来,让高淑容又好气又无奈。 “你这笨蛋,真是……真是让人少担心刻都不行!”她恨恨地戳了柳琇蕊额头下,仍觉气不过,又用点力捏了她嘴角把,“你这张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的不动口反而动起手来了!” 柳琇蕊被她捏得阵痛,那几滴眼泪终于‘叭哒’下掉落了下来。 “她骂我,还骂爹爹和娘,我反驳了她,她说不过我便要动手,我就手拨掉她的,再脚把她撂倒在地!”她边抹眼泪,边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经过道来。 高淑容妯娌三人均是怔,互望眼,倒不知该如何再劝了。 刚走进来的慕国公夫人楚氏亦听了她这番话,脚步顿,直到关氏发现她的到来,主动招呼了句,她才重又扬起笑容,与李氏、高淑容及关氏三人见过了礼,这才坐到柳琇蕊身边,和蔼地道,“直听大堂姐说威国公府有位乖巧贴心的嫡姑娘,如今可总算是见着了。” 柳琇蕊抹掉眼泪,疑惑地望了她眼,又回头望了望李氏。李氏笑着替她解惑,“你陶二伯母,便是出自慕国公府!” 柳琇蕊恍然大悟,“原来夫人您是陶二伯母娘家弟媳!” 楚氏笑笑,又拉着她的手问了她日常爱好,见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娇俏俏的,便又喜欢几分。 “方才的事,慕伯母也听说了,确是县主出言不逊在先,阿蕊维护爹娘孝心可嘉。只不过,县主如今确是被摔到了,阿蕊是个敢做敢当的好姑娘,就摔伤县主之事向她赔个礼如何?” 柳琇蕊望了望楚氏鼓励的眼神,又望望高淑容及李氏,终是点点头,“好!”片刻又嘀咕道,“我撂倒她是我不对,我也只就这事赔礼!” 楚氏失笑,倒也不再说什么,亲自拉着她的手,领着她往永宁县主所在的屋里去,高淑容等人自然亦跟着起。 行人尚未行至目的地,便听前方阵喧哗,楚氏蹙眉,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婢女前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半晌,那婢女回来禀道,“夫人,永宁县主哭着闹着出了府,现往宫里去了,秀和长公主与文馨长公主拉都拉不住。” 楚氏侧头望望高淑容妯娌三个,又望望毫不在意的柳琇蕊,无奈摇头轻叹声,终是惊动了宫里…… “县主之前不是被秀和长公主劝住了吗?怎的这回又……又进宫里去了?”楚氏奇怪地问。 那婢女不敢瞒,“文馨长公主进来后,听县主身边侍候的人说了事情经过,便骂了县主几句,县主这才哭着进宫的。” 婢女话音刚落,秀和与文馨两位长公主便并肩走了过来。 “今日此事给夫人带来麻烦了,小女……”文馨长公主率先对着楚氏歉意地道。 “公主言重了,孩子之间闹两下也是难免,不算什么。”楚氏笑笑地回了礼。 文馨长公主又转过头来望望在楚氏身边的柳琇蕊,见她双嘴抿得紧紧的,这神情,倒有几分像她的生父柳擎南。 她心中痛,慌忙垂眉收敛思绪,片刻这才抬头端出几丝笑容,“改日再来向夫人赔礼道歉,告辞了!” “五皇姐……”秀和长公主望着姐姐纤细的身影,许久许久,才叹息声。 这又是何必呢,当年认不清自己的真心,如今失去了再来后悔,除了徒增烦忧外,还能有什么? 而另处,柳敬南却深深地朝五驸马江进昭躬了躬身,“柳擎南教女无方,伤及县主,还请驸马海涵,柳擎南改日必将登门赔礼道歉!” 江进昭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道,“柳大人言重了,昭愧不敢受!”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四十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你是说阿蕊把永宁县主给打了?”纪淮吃惊地望着得到消息前来报信的书墨,心中有点意外,又有点在意料之中。那丫头那般强悍,都敢把男子剥了衣服绑在树下,如今这样好像亦没什么好奇怪的。 书墨用力点了点头,“据说太妃娘娘两人都罚了,要她们闭门抄经。” 纪淮沉默了,两边都罚,不偏不倚,算得上是公正了。徐太妃的意思想来亦代表着皇帝的意思,永宁县主是贤太皇太妃嫡亲外孙女,贤太皇太妃在先帝与彼时的五王爷夺嫡之争中出了不少力,无论先帝还是今上都对她尊敬有加。就连当年五长公主与驸马和离这样大的事,先帝都不曾追究,这当中自然是看在那时的贤太妃份上。 如今宫里若要护短,重罚阿蕊那丫头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不少人亲眼目睹了永宁县主被那丫头撂倒在地。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书卷,陷入了沉思当中…… ** 柳琇蕊被关在了威国公府小佛堂里,柳敬南放下话,既然是抄经便要老老实实地抄,离佛祖近点,想来便能修身养性。 她垂头丧气地任由佩珠将自己的日常用度及文房四宝搬到了佛堂东侧的小厢房内,也不敢再反驳,认命地抄起了佛经。就这回之事,她被父母兄长训了几遍。父母自然是训斥她行为有失;大哥柳耀河得到消息后亦从兵营里赶了回来,见面被劈头盖脸地骂她‘笨蛋’,打了人还将自己陷进去,实在是枉为他的亲妹子;柳耀海是恼得直跺脚,直说她这‘螳螂腿’太不地道了,言毕还亲自示范了遍正正宗宗的螳螂腿,若不是高淑容气得抡起棍子将他打了出去,他便要硬拉着柳琇蕊练习了。 被亲娘扫地出门的柳耀海,讪讪然地又回了宫中。正在御书房翻着奏折的同启帝听闻大早便急匆匆来请假的柳侍卫又回来了,好奇地让太监传了他进来。 柳耀海先是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同启帝摆摆手示意他免礼。 “你怎的又跑回宫了?不是说要回府瞧瞧你妹妹吗?”同启帝疑惑地问。 “被我娘拿棍子赶出来了!”柳耀海老老实实回答。 同启帝个没留意,便被茶水呛着了,背过身去大声咳起来。 好会,他才缓过来,擦擦嘴角问,“你娘为何要把你赶出来?” “我要教妹妹正宗的螳螂腿!” 同启帝又是阵咳嗽,半晌,才没好气地道,“朕的表妹被你宝贝妹妹腿扫到了地上,你居然还嫌她那脚不正宗?敢情是觉着朕的表妹容易欺负是吧?” “阿蕊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柳耀海大声反驳,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的宝贝妹妹。 同启帝自然清楚他的性子,扫了他眼,将视线又再落到御案上的奏折上。 柳耀海见他这副样子便急了,‘咚咚咚’地走到御案前,掷地有声,“阿蕊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才不是不讲理的!” 同启帝轻笑声,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愣头青! “朕知道了,你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柳耀海用力地点点头,片刻又唉声叹气地道,“可是好姑娘却被惩罚了……” “行了行了,再过半个月不是你那宝贝妹妹生辰吗?朕到时赏她几件贺礼,就当是奖赏好姑娘的!”同启帝瞪了他眼。 “嘻嘻,谢皇上!” 同启帝望了望乐得双眼眯成道缝的属下,笑叹声,这般鲁直的性子…… 同启帝少年登基,如今也不过弱冠之龄,宫中徐太妃虽待他亲厚,可到底隔了层,每每他望着徐太妃与宁亲王的相处便羡慕不已。高处不胜寒,他久居高位,可心中亦会渴望平凡人的脉脉温情,直到遇到了根筋的柳耀海,他才头回感受到平常人之间的友情。再加上先帝当年对柳震锋所为,让他对柳家自有番歉疚,是以对这愣头青柳耀海自是百般优待。否则,大商国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并不是没有,他又何必挑中这才十六岁的少年。 这日,柳琇蕊依旧奋笔疾书,直抄得腰酸背痛,这才停下笔来,边揉着肩膀边嘀咕道,“还是大哥说得对,就应该选个没人留意的时候再动手的……” ‘叭’的下双脚落地声,生生将她吓了跳,循着声音响起之处望去,居然见纪淮在靠窗处拍着衣袍,她稍思索便清楚这书呆子是爬窗而入了。 见她望了过来,将衣冠整理完毕的纪大才子冲她轻扬眉梢,荡开抹浅浅笑容。 柳琇蕊顺手将写坏了的宣纸卷成个团团朝他砸过去,“你这坏胚子,居然爬窗,圣人书都白读了!” 纪淮笑嘻嘻地接过飞过来的小纸团,又掏出从不离身的折扇摇了几下,施施然道,“听闻阿蕊妹妹如今礼佛,小生特来见识见识!” 柳琇蕊嘴角抖了抖,哼了声,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纪淮见她不理自己,凑到书案前笑眯眯地道,“和永宁县主起冲突了?吃亏了不曾?那活祖宗可是个小气记仇的,你惹了她,恐怕以后不得安宁咯!” 柳琇蕊先是又哼了声,仰着头不屑地撇撇嘴,“我会吃亏?真是天大的笑话!”顿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狐疑地问,“你又怎么知道她小气记仇?你认识她?” 纪淮折扇掩嘴,佯咳声,正待随便寻个理由躲过去,柳琇蕊却正正对上他的脸,双清亮清亮的大眼盯着他,让他心中不由得激起阵涟漪。 半晌,他才收敛心神,颇有几分不自在地道,“上京途中曾遇到过,嗯,还发生了些许不愉快,是以才晓得她那人小气记仇。” 柳琇蕊被他勾起了兴趣,‘噔噔噔’地搬着绣墩送到他脚边,“来来来,坐着说坐着说!” 纪淮望着她殷勤的样子,有几分无奈地摸摸鼻子,方坐好又听柳琇蕊道,“你是不是得罪她了?被她报复了?” “阿蕊此言差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等欺负女流之辈的卑劣事,我辈读书人深以为耻,又怎会做得出来!”纪淮清咳声,正色道。 柳琇蕊不以为然,继续催促道,“你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瞧不过那永宁县主如此欺辱读书人,便仗义出言暗讽了她几句,这才被她记恨上了。”纪淮云淡风轻地道。 “你说了什么话暗讽她?”柳琇蕊好奇。 纪淮又再佯咳声,别过头去不瞧她。 柳琇蕊见他这副摆明不愿说的模样,也不做纠缠,又接着问,“你上京那日,莫非是在躲她?” 纪淮这回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继而长叹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纪淮平生积善无数,倒不曾想到会惹上尊活祖宗,被她路追赶至京城,连客栈都不敢投宿,只能露宿山野之处。”想到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他又再为自己掬把心酸泪。 柳琇蕊本欲反驳他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又听他说被人追赶得连客栈都不敢投宿,不由得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 “真是太心酸了,可是好长日子不曾梳洗、不曾吃过顿饱饭?”她努力压下越来越上扬的嘴角,作出个沉痛同情的表情来。 纪淮瞄了眼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只伪兔子就是没有同情心,光会幸灾乐祸的!亏得他还担心她被太妃处罚了心中难过,这才趁着这日柳敬南相邀过府,陪着柳家长辈喝了几杯酒,便寻了个理由偷偷溜了出来瞧瞧她,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听闻我那般狼狈,你很开心?”也不待柳琇蕊回答,他恨恨地用手中折望敲了她脑袋下,在她要发火之前提着书生袍往门口冲去,却不知是跑得过快没留意还是怎的,脚下突然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柳琇蕊摸着被他敲得有点疼的脑门,本待教训他顿,却在看到对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后,‘噗嗤’下笑出声来。 “坏胚子!”她小小声骂了句,嘴角却越扬越高。 纪淮跑出了佛堂,又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装出副满怀愧疚的神情回到了屋里。 “让几位久等了,喝了几杯时有点迷糊,这才耽误了时辰!”他先朝着柳敬东兄弟四人作了个揖,这才歉意道。 柳敬东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酒量不行,还得锻炼,否则将来进官场,才没几杯被便人灌趴下了,那得惹人笑话啊!” 柳敬南与柳敬西亦是戏谑地望着他,只得柳敬北将手中那杯酒饮而尽,似笑非笑地斜睨他眼。 纪淮被他望得心中突,有几分不自地在别过脸去。 第四十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老老实实抄了段日子的佛经,终是赶在了她十四岁生辰到来前几日完成了任务。根据徐太妃的旨意,她这日便拿着抄好的佛经进了宫。 顺着太监宫女的指引到了寿安宫徐太妃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得了允许后再奉上佛经。徐太妃从宫女手上接过来仔细翻阅了遍,见她抄得工工整整,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瞧着确是用了些心思!” 柳琇蕊垂着头不敢答话,徐太妃见她如此模样,好笑地摇摇头,这丫头瞧着乖乖巧巧柔柔弱弱,没想到内里却是个呛人的小辣椒。 “你抄了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想法?”她含笑地问。 柳琇蕊慌忙行了礼,这才垂头低声道,“回太妃娘娘,臣女连日来抄写佛经,深感往日行事有失妥当,辜负了家中长辈们的教导,确是大不孝!” 徐太妃也不为难她,将手中的佛经递给侍候旁的宫女,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前来,“你既能这般想,可见确是认真反省过了,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贞静娴雅、温柔贤淑,你那般虽能出时之气,可到底损了自己名声,伤敌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实在是不可取。” 柳琇蕊意外地抬头望着她,嘴巴微张,倒未想过对方会如此教导自己,时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徐太妃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以为忤,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柔声道,“敏然那丫头虽然性子急了些,可到底没有什么坏心眼,那日想来亦不是有意的,阿蕊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柳琇蕊见她当和事佬,自然给面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那日臣女也有不对,不该、该那般对永宁县主。” 徐太妃见她如此说,笑意深,“如此便好,待改日本宫将敏然丫头唤来,你俩互相认个错,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日后可不能再闹了啊!” “好!” 徐太妃见达到了目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同启帝待柳家是何态度,她心中了然。而贤太皇太妃那边亦不能不给面子,是以只能这般不偏不倚地教训下,左不过两个小丫头的意气之争,彼此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罚罚便也过去了。 “太妃娘娘,皇上到了!”殿外守候的宫女进来禀。 徐太妃笑了笑,“可来得巧!”她如今在宫中地位超然,与同启帝对她真心实意的孝顺不无关系。 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先后失了父皇母后,身边又有个母族强大的皇弟,当年大数朝臣都猜测着或许是彼时的徐贵妃所出二皇子继位,却没料到却是徐贵妃将皇后嫡子推上了皇位,并且这十几年来尽心尽意地照顾小皇帝,不曾仗着家族势力干涉政事,莫怪同启帝次欲尊她为太后。 同启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待见到低头垂手立于徐太妃身边的陌生小姑娘时先是愣,继而向着徐太妃行礼请安,“给母妃请安!” 徐太妃慈爱地笑道,“皇上可是遇到好事了,瞧着心情甚是不错。” 同启帝亦笑道,“确有好事……”边说边瞄了柳琇蕊眼,柳琇蕊见他望了过来,急忙下跪请安,“臣女见过皇上!” 同启帝笑着免了礼,戏谑地道,“这位可是威国公府的嫡姑娘?真不愧将门之后!” 柳琇蕊讷讷地动动嘴唇,分不清年轻皇帝话中之意,这是暗指她粗鲁不像大户人家娴静的姑娘? 同启帝却不再理会她,冲着徐太妃笑道,“说来此事还与威国公府有些关系,威国公柳擎东的独子柳耀江,任职阳川县令不过数月便破了几桩奇案,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徐太妃先是怔,继而喜,“皇上慧眼识人,柳大人方能施展才能为君分忧。” 同启帝是欢喜,亦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喜不自胜。按理柳耀江是威国公柳擎东嫡长子,原应册封为世子才是,可他却觉得此人竟然能抽丝剥茧点点找寻杀害未过门妻子的真凶,是千里追凶报仇雪恨,心思之缜密、心性之坚硬,只要加以锻炼,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柳琇蕊有些意外竟在此处听到大堂兄的消息,柳耀江自离京赴任后,倒是来过封信向柳敬东夫妇报平安,可关于他自己之事却字不提,李氏平日虽瞧不出有什么,可柳琇蕊却清楚她心中不是不担忧儿子的,否则不会频繁地带着她出席各府宴会,时时督促教导她礼节规矩。 柳琇蕊十四岁生辰,柳家长辈商议过后,决定不大办,如往年那般家人齐聚堂庆祝番便是了。考虑到纪淮孤身人在京,加上与自家交情不浅,柳敬南等人亦打算邀他过府,这下倒是如了纪淮所愿。 他接过柳敬北递过来的帖子,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欢欣笑意,若是以往他在柳敬北面前倒会收敛几分,毕竟他如今可是觊觎着人家的侄女呢。可自心思被对方察觉,而柳敬北却没有在柳家人面前拆穿他之后,他再对着柳敬北便了几分肆意。 柳敬北没好气地刮了他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摇头笑笑着走了出去。对于纪淮与小侄女之事,他确是有几分乐见其成,比起将来将侄女嫁到高门大户,他愿意柳琇蕊寻个家里简单点的夫婿,再加上纪淮虽瞧着有些酸溜溜的书生气,但却称得上是酸而不腐,是以他才直这般不作干涉。 柳琇蕊生辰那日,纪淮将穿着打扮妥当,确认上上下下无丝不妥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个青玉凤凰纹玉佩,拇指来来回回地抚摸了几遍,脸上漾起丝轻柔的笑意。 ** 威国公府嫡小姐的生辰,原本并不曾引起京中各府的注意,可偏偏宫里帝后却同时赏赐了贺礼。这下,原本因为柳琇蕊在慕国公府扫的那脚对她极为不屑的各府夫人,如今却不得不重新估量她的价值。帝后赐礼庆贺臣女生辰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个威国公府却是开了先例。虽传旨的太监只说是威国公那位身为九品县令的嫡长子办了几件差事,使得皇上龙颜大悦,这才赐了贺礼下来,可却挡掩不住威国公府得圣眷这事实。 生母出身不高,自身礼节举止有欠又如何,架不得人家家人争气,在皇上心里挂上了号啊! 如此来,威国公府原本其乐融融的亲友小聚,自传旨太监走了后,便迎来了波又波上门恭贺柳家小姐生辰的人,让柳敬东兄弟几个满是无奈。 柳琇蕊亦感意外,尤其是个又个往日瞧着清高不可攀的姑娘小姐或明或暗地与她套着近乎,她便头疼不已。可来者是客,她便是再烦躁也得客气有礼地招呼。 “柳家妹妹这身打扮,瞧着真是高贵典雅,便是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吧!”身桃红留仙长裙,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子凑到她跟前,带着几丝讨好地道。 柳琇蕊心中疑惑,确定自己从不曾见过这名女子,可亦不好在众人面前落她的面子,只得微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那女子见状喜,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上回咱们在广林伯府见过的,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妹妹事忙,许是起想不起,广林伯爷正是家祖。” 柳琇蕊脸上笑容僵,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对方紧握着的手,客气而疏离地道,“原来是李家小姐!” 李筱玉见她如此反应,心中暗恼。若不是祖母再示意她交好柳琇蕊,她又怎会拉□段主动示好这乡下来的野丫头! 对广林伯府世子夫人嫡出三小姐李筱云上回无故推威国公府小姐落水事心知肚明的几家小姐,瞧见这位伯府庶出二房的二小姐碰壁,心中暗暗冷笑。广林伯夫人与伯爷宠妾争宠数十年,如今又蔓延到下代,这些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想来这位二小姐是瞧着上回堂妹惹恼了国公府,如今赶上前来示好了。 柳琇蕊对广林伯府这些嫡庶之争自然不清楚,亦不感兴趣,那个府邸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大伯母李氏的娘家。 好不容易将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送出了门,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顺手招来佩珠问她上回那位推好落水的李家三小姐之事。 “广林伯世子夫人上了几回门,可夫人均是冷冷淡淡的,后来便传出广林伯爷将李家三小姐送到了家庙里,如今想是还不曾回府。” 柳琇蕊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位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李二小姐是伯府二老爷所出,这位二老爷生母则是广林伯爷的妾室周姨娘,据闻周姨娘与伯夫人,嗯,不太和睦。”佩珠回道。 柳琇蕊蹙眉,对这些妻妾相争兴趣不大,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她兴致勃勃地拆着礼盒,直到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兔子映入她眼内,让她阵惊喜。 她爱不惜手地将那兔子捧到手上,细细地抚摸着,又翻翻盒外家人贴的小纸条,“咦?纪书呆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赶上了!(┬_┬)存稿君直救不过来,这两个月工作比较忙,加上又要修改旧文出稿,所以直裸着,也许这星期还会断两天,因为周末要到另个城市参加同学婚礼,对不住直追文的读者君了……┬_┬ 第四十四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那书呆子,居然还会雕刻?”柳琇蕊意外地自言自语。那书呆子不是应该心只读圣贤书,偶尔耍几把无赖的吗?竟然连此等手工活都会,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她将手上的木雕兔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也不知手上触碰到了哪里,那木兔的肚子‘啪’的声裂开了,紧接着似是有物件从里头掉了下来,砸到她的腿上。 柳琇蕊吓了跳,心想着这书呆子技术大概仍不过关,怎的没两下就坏了!她低下头来望了望兜在衣裙上的物件——个玉佩? 她拿到手上仔细翻看,认得出这是青玉所制,雕琢着凤凰图案,表面平滑光亮,瞧着倒有些年头了。她又细细查看那只木雕兔,见肚子上有个小小的突起,用力按,竟然又是‘啪’的下裂了开来,里头是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想来方才这玉佩便是藏于此处。 她纳闷地看看木雕兔,又瞧瞧手上的青玉凤凰纹玉佩,心中似是有股异样之感慢慢冒起。 “阿蕊,可歇下了?”门外高淑容问询的声音将她唤醒过来,她下意识便将这玉佩收入袖中,冲着门外道了句,“娘,还没呢!” 高淑容推门进来,见她正收拾着桌上凌乱的礼盒,微微笑,坐到她身边戏谑道,“这回可算是大丰收了!” 柳琇蕊抿嘴笑,这才娇憨地道,“年也就这么回……” 高淑容笑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小财迷!”顿了下又道,“如今可又大了岁,是大姑娘了,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动不动便耍小脾气,不许调皮,做些不合规矩之事!” 柳琇蕊抱着她的手臂,将脑袋枕到上面,拖长声音道,“知道了……”片刻,又似是想到什么,贼贼地问,“那前几日娘抡着棍子将二哥赶出去,算不算不合规矩?” 高淑容愣,瞬间便想起那日柳耀海硬扯着要教女儿正宗地道的螳螂腿,结果被她赶了出去事,她失笑,捏了柳琇蕊嘴角把,“坏丫头,居然连娘都敢取笑!” 柳琇蕊双手捂嘴,‘吃吃吃’地笑个不停。 其实,对这种名门大家女子生活不适应的,又何止她人! 母女俩说笑阵,高淑容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脸蛋,想到今晚试探着询问亲事的几位夫人,她心中叹息,仿佛也只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肉团子便长得这般大了,都可以议亲事了! 将娘亲送出了门,柳琇蕊这才从袖里掏出那个玉佩,心里纳闷至极,方才她为什么在娘亲进来之前飞快把它藏起来呢?这不过是书呆子送她的生辰礼而已! 手掌中温润的触感隐隐似是要将她内心深处某些直被她忽视的感觉唤起,她轻吁口气,强自压下纷乱的思绪,将这引得她胡思乱想的玉佩仍进妆匣子里,然后整个人往那张花梨木大床上倒去…… 也不知过了久,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将那只青玉凤凰纹玉佩又从妆匣子里拿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放在这里好像不大好!”她环顾屋里周,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好,心中不由得有些泄气,早知方才就应该大大方方在娘亲面前亮出来的…… 思前想后,她只得从柜子里翻出段红绳,穿过玉佩上的小孔,牢牢地打了个结,挂在了脖子上,再塞进里衣里头。 玉质温润的小小物件透着薄薄的里衣贴在她胸口处,她有些失神地将手按在那处,良久,才猛地倒回床上,将锦被兜头盖了上来……黑暗当中,她小小声地骂了句,“这该死的书呆子,送个贺礼都不让人省心!” 而另处,纪淮喝得有点醺醺然,柳敬北的情况亦不比他好得了少,酒量稍好的柳敬东不放心他们,便让下人扶着他们到了屋里。柳敬北原就在国公府内有自己的院落,纪淮虽是客,可柳家长辈却待他如子侄般,是以亦将他安排到了柳敬北居住的院落里的西侧厢房里。 “明明酒量就不大好,偏要喝这么,若是夫人知道又该骂了!”小书童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边服侍他梳洗。 纪淮无奈的按按额头,已不知是第几度后悔当年自己的有眼无珠,挑了这么个又贪嘴又恬噪的小子作书童。 “少爷,这玉佩怎的就只剩只了?另只呢?难不成不见了?哎哟喂,我的大少爷啊,若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得骂死,那可是要传给未来少夫人的!”书墨正整理着主子身上携带的物品,发觉原本应是对的凤凰玉佩少了只,小书童脸色下就变了。 纪淮大手挥,将他手中的玉佩夺过来,塞进怀中,含含糊糊地道,“没有不见,我收好了,准备日后给你家少夫人呢!” 书墨‘哦’了声,便也不再追问,老老实实收拾妥当,又整整床铺,“少爷,都好了,书墨便先去歇息了!” 纪淮不在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直到关门声响起,继而欢快的熟悉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将怀中的玉佩拿了出来,来回抚摸着,笑得如只狡猾的狐狸般。 柳琇蕊又哪会知道她不知不觉便被人私下订了下来,是连对方的信物都糊里糊涂地收下了。 ** 过了十四岁生辰,柳琇蕊的亲事便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尽管她上头几位兄长均未成亲,可李氏及高淑容却觉得这并无大碍,先相中合适的人选,待柳耀江几个成婚了再出嫁也未尝不可。 提到儿子亲事,李氏便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并不太乐观,叶英梅是在与他情浓之时离去的,如今的柳耀江是否乐意再行婚配? 高淑容见她神色不豫,知她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侄儿柳耀江,想到这柳耀江与叶英梅之事,她亦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片刻,李氏才收敛心绪,笑着问,“之前在祈山村时便听闻你欲替耀河订下你娘家嫂嫂的侄女,如今可还是这般打算?” 高淑容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道,“那姑娘我也见过,是个极好的,我自然乐意聘娶她过门。只不过……”如今的柳耀河自然不再是祈山村的柳耀河,他的妻子,未来将是府主母、诰命夫人,从山村到京城,从村妇到贵妇,这当中的不易她深有体会,就不知道那姑娘是否能适应得了。 想到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她每回出席各式宴会总会收到些贵夫人有意无意的鄙视眼神,言谈当中亦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她的不屑,这些她并不是不清楚,心里也很不舒服,可终究她如今夫妻和睦、子女孝顺,外头的闲言闲语影响并不大。可对象若是换成刚成婚的小媳妇……她可会承受得住这些? 原本当初她相看过后便打算回家与柳敬南商量聘娶之事的,可不久却先后出了叶家父女及安炳德之事,是以便直拖到了如今。 柳琇蕊从佩珠口中得知父母欲替她择婿,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她实在是无法想像未来将有日,她会与名陌生男子共度余生,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事。 “上回推你下水的那位李三小姐订了亲事,你可知道?”这日,她应袁少萱之邀到袁府去,对这位开朗率真的袁家小姐姐,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结交的,两人腻到处吱吱喳喳地说了半日的话,袁少萱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柳琇蕊怔,有几分意外地问,“前些日子还听闻她在家庙未回府,怎的这回便订下了亲事?” “你不知道,据说她是在回府的路上惊了马,被位应考的举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那男子将她抱住了,广林伯夫人及世子夫人便是再不乐意也不得不许嫁!”袁少萱低声道。 “这、这……可、可是,人家是为了救人啊!”柳琇蕊张口结舌。 “这又有什么办法,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瞧见了,吃亏的总是女子,这般议了亲事,将来或能成为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再差些,便是以死证清白呢!”袁少萱唏嘘地道。 柳琇蕊沉默了,这些道理她并不是不知道,可她生长的环境简单,家人将她保护得极好,她…… 突然,纪淮的身影从她脑里跳出来,生生吓了她跳,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袁少萱几句,便寻了个理由回府了。 挥退欲上前侍候她衣的佩珠,她失神地坐在榻上,脑中直回想着自认识纪淮来的点点滴滴——“阿蕊,你是我的人了!”当那日纪淮宣示般的话语又从回忆里跳出来时,她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 什么叫是他的人了?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那个坏胚子、登徒子! 她咬牙切齿,之前那些忧思倒下跑得干干净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没有赶上!(┬_┬) 作者君:柳姑娘,你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柳姑娘:哼! 第四十五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只要想到纪淮那句‘你是我的人了’,柳琇蕊便气不打处来,只恨不得将那坏胚子痛打顿以泄心头之恨,至于心中那隐隐的思虑倒是无暇想。 这日,她终于寻着了报仇的机会。 纪淮笑容满面地从柳敬东书房内出来,会试在即,柳敬东为他引见了国子监祭酒,番交谈之后,让他受益匪浅,对即将到来的会试是添了几分信心。他心情愉悦地摇着折扇,顺着回廊曲径踱着步子欣赏府中闲雅宜人的景致,只觉得映入眼中的切均是那般的美好,美好得让他惬意地微阖双眼。 突然,他感觉腰间束带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被股力度扯着往座假山后走去,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差点让他立不住。 “何人如此失礼?”他轻斥,正待使上力挽回劣势,张熟悉的娇俏面孔便出现在他眼前。 “阿蕊?”他先是惊,继而无奈,用上几分力将已经有点松跨跨的束带抢了回来,俊脸微红,这坏丫头真是……这扯人束带的坏习惯太不好了,得改! 柳琇蕊可不在乎他怎么想,由着他将束带重新绑好后,猛地又扯着他的袖口,语气极不友善地道,“你这坏胚子,当日在祈山村小树林对我、对我……我还未跟你算账呢!” 纪淮怔,接着便轻笑出声,尤其是望着柳琇蕊微微泛红的双耳,故作疑惑地问,“哪日?小生做了何事惹恼了阿蕊妹妹?还请阿蕊妹妹明言告知!” 柳琇蕊蚊呐般哼哼了几声,到底不敢将那种事清清楚楚地道出来。 纪淮见便乐了,将袖口从她手中夺了回来,整整衣冠,将掉落地上的折扇捡起,拍拍了上面沾染的沙尘,再塞回腰间,冲着她作了揖,强抑笑意,满脸诚恳地道,“小生愚钝,还请阿蕊姑娘不吝赐教!” “就、就是、就是那样啊……”柳琇蕊吱吱唔唔,脸上红云浓。 “到底哪样?那样是何样?”纪淮故作不解。 “那、那样啊,就是那样!”柳琇蕊跺了下脚,有点气急败坏。 纪淮心里乐翻了天去,可脸上却仍是派温文,摆着求知若渴的模样,“汝之那样,确为何样?不明言,吾怎知汝那样为怎样乎?” 柳琇蕊被他番‘这样那样’兜得晕乎乎,直到看到对方贼兮兮的几丝笑意,顿时了悟,这坏胚子,分明是明白她话中意思,却偏偏装作不清楚的样子来戏弄她! 她恨恨地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砸去,“臭书呆、坏胚子!居然敢作弄我!” 纪淮捂着嘴闷笑不已,任由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打是亲、骂是爱,心仪的小姑娘发泄般砸几下小粉拳算得了什么!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孰不知这般亲密的作态却清清楚楚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柳敬南眼里。 柳敬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那对小儿女。 这、这、这…… 他脸色铁青,心中怒火升腾,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他们……简直不成体统!! 他大步朝浑然不觉的两人走去,直到离得大半丈远,才重重地咳了声,严厉地叫道,“阿蕊!” 柳琇蕊举起的拳头还未砸下去,便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吓了跳,她急急转过身来,见柳敬南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心里开始发毛,坏了坏了,又该被骂了! “爹!” “柳二伯父!” 两人齐唰唰地行礼。 柳敬南恨恨地瞪着女儿,怒斥道,“平日所受的教导都往何处去了?女子应有的礼节仪态可有用心记着?这般作派成何体统!” 柳琇蕊不敢出声,低着头老老实实受训。 柳敬南越看越气,语气越发的严厉,“还不回屋里去!” 纪淮自柳敬南出现那刻便深知不好了,这位与柳敬北可不同,可是阿蕊的生父,任哪个父亲见到女儿与男子这般亲近都会不高兴的,只怕今日他怕是得不了好了……只是又转念想,终究有日他也会亲自向柳家父母表明心意的,如今只不过提前了些许日子而已。他待阿蕊是真心实意,亦是诚心要求娶她为自己妻子,只要拥得佳人入怀,过程坎坷曲折些又有何惧,从来好事便是磨的! 想明白这点,他忐忑不安的心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柳琇蕊提心吊胆地快步回了自己屋里,也不敢去想柳敬南将来如何处罚她。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时似是有些忽略的想法将要冒头,时又被爹爹将下来的怒火惊得小心脏抽抽的。她拍了几下脸,将这些烦乱的心思强行压了回去,陡然起来往床上扑去,将整个人埋进柔绵绵的被褥里,瓮声瓮气地哼哼,“又让那书呆子逃过去了!” 另处的纪淮可就不怎么好受了。虽他早作了心理准备,亦自我安慰过番,在跟在柳敬南身后到了书房的路上是连腹稿都打好了,可真当他单人匹马地面对脸色不善的柳敬南时,亦控制不住如擂鼓般的整颗心。 “柳二伯父!”他硬着头皮朝坐在书案前死死盯着自己言不发的柳敬南躬了躬身。 柳敬南气怒不已,努力深呼吸几下将怒火稍稍压了回去,这才冷冷地道,“不敢当纪公子这般称呼!” 纪淮心中跳,事情比他想像中要严重,‘未来岳父’比他意料中要难对付! 他暗叹口气,迎上柳敬南愤怒的目光,眼神真挚,语气诚恳,“纪淮自知行为有失,不敢妄想得伯父认同。只是,情不知所起,往而深,纪淮心如明月,情如磐石,言行俱出自本心,并不曾存半分轻薄之念。” 见柳敬南依旧是冷冷地望着自己不作声,他心中为不安,又再躬身道,“自与伯父相识以来,纪淮深受柳家长辈诸照顾,伯父伯母视纪淮如子侄,事无巨细,关怀备至,纪淮感念于心。如今、如今所为确是……”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亦浮现愧色。易身而处,若是他全身心信任之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对自己的掌中宝生了觊觎之心,他又怎会不怒! 柳敬南眼睛眨不眨地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想我柳擎南终年打雁,却不曾想被雁啄了眼。柳擎南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实在是该!” 纪淮心里为不安,深知这回善不了了,只能将姿态摆得低,任由对方发落。 柳敬南见他这等反应,心中恼了,愤愤地挥挥手,“我也不敢再受你的礼,纪公子请回吧!” 纪淮脸色僵,声音哀求,“柳伯父!” “回吧回吧!”柳敬南眼不见为净,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纪淮无法,只得暗叹声,仍是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礼,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出了书房。 柳琇蕊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日,不见柳敬南着人来唤她,不知怎的为不安。若是爹爹发作顿,处罚了自己,这事便也过去了。如今这般反常态地晾着,反而让她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她思量了片刻,才招招手让佩珠进来,“你到外头打听打听,看二老爷如今在何处?可曾见过什么人?” 佩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清她的意图,可亦不敢问,点点头道,“奴婢这便去!” 也不知过了久,佩珠才回来禀道,“晌午时二老爷与纪公子到了书房,两人在屋里说了会,纪公子便告辞离开了。如今听在书房里侍候的许福说,二老爷直在里头,不曾再见什么人,也不曾离开过。” 柳琇蕊双手不安地握得紧紧的,猜不透爹爹这般行为是要做什么,他与纪书呆又在屋里说了什么? 想到这,她又重重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便是高门大户的不好了,若是在祈山村,她的是机会将那书呆子拎出去教训顿,还能保证别人绝对发现不了。 第四十六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纪淮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镇西侯府,柳敬南的态度确是严重打击到他了。虽不至于到让他心灰意冷的地步,可却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要娶得柳琇蕊为妻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他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脚步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途经后花园凉亭边,迎面遇上正欲出门的柳敬北。 “柳四叔!”他强打起精神冲着柳敬北行了礼。 柳敬北望了望明显十分沮丧的纪淮眼,心中有些纳闷,这年青人无论何时总是副乐观积极的模样,如今这样子倒是头回遇到。 “你这是打哪回来?前些日我还听大哥说为你引见苏大人的,想来也就这两日之事。” “今日柳大伯确是为纪淮引见了苏大人,纪淮便是从国公府回来的!” “难不成被苏大人打击到了?那老家伙就是说话难听了些,倒不是刻意找茬之人。”柳敬北感疑惑,还以为他是被那治学严谨、说话不留情面的国子监祭酒打击了。 “苏大人学识渊博,真知灼见,字字珠玑,纪淮获益良!”纪淮慌忙回道。 柳敬北皱眉望着他,许久,才福至心灵,拖长嗓音‘哦’了声,笑得不怀好意,“暴露了?被大嫂、二嫂,还是二哥识破了?” 纪淮俊脸红,捂嘴清咳声,直至感觉脸上热度稍褪,这才摸摸鼻子,尴尬地、小小声地唤了句,“柳四叔……” 柳敬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膀,“想来除了二哥,没人能让纪大才子如此受挫了!年青人,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别气馁,柳四叔支持你!” 言毕,也不待纪淮再作反应,朗声大笑着出了门。 纪淮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这倒也是!” 这日起,他每日温习完后便往威国公府里跑,时不时凑到柳敬南身边,将姿势摆得低低的,无惧对方冷脸,戳心窝子的话听了也尽量不往心里去。 “柳二伯,您的茶!”纪淮端着茶碗过来,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送到柳敬南面前。 “不敢劳烦纪公子!”柳敬南不冷不热地瞄了他眼,将视线重又投至手中书卷。 “能为伯父效力,乃纪淮三生之幸,何来劳烦之理!”纪淮面不改色,依旧是态度谦恭。这连日来柳敬南冰冷的话语他都经受过了,如今这般态度算不得什么! 柳敬南也不理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纪淮将茶碗放置桌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哟,慎之何时竟与许福抢差事了?”柳敬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走过来,声音含着明显的戏谑。 从柳敬南书房里出来,正暗暗在心里自我鼓励番的纪淮,听到这明显看好戏的声音,眉梢下便垂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唤了声,“柳四叔……” 柳敬北何曾见过他如此表情,乐得差点喷笑出声。他努力敛起笑容,佯咳声,“慎之千万别放弃,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日二哥会被你打动的!” 纪淮长叹口气,蔫头耷脑地‘嗯’了声。 柳敬南与纪淮异样的相处自然引起了柳敬东与柳敬西的注意,兄弟俩面面相觑,圴十分奇怪这两人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柳敬南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让他们云里雾里。 “二弟,可是慎之做错了事?否则,你怎的这般态度?”柳敬东率先表示了疑问。 柳敬南动作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将茶碗送到嘴边,微微呷了口茶。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望兄长们,也不出声,悠哉悠哉地替自己倒满了杯茶。 柳敬东见弟弟不答,不由便好奇了,探了探身子又道,“若是他做了错事,你教导他便是,慎之年纪尚轻,有时难免考虑问题不够全面细致,你若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他是个懂事明理的,自然会改过来。” 对这满腹才学、恭敬有礼、心胸宽广的后生,柳敬东是百个满意的,自是不希望他会走了岔路。 柳敬南沉默,对纪淮他自然亦是欣赏的,否认不会自对方搬到祈山村为邻始便直诸照顾,不会时常邀他到家中。若不是对他品行的信任,他又怎有机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那样的事来!便是如今,他虽恼纪淮辜负自己的信任,可却不曾怀疑过他会对女儿有过不轨的行为。 只不过,自己娇养长大的宝贝女儿,居然被他自己引进家门的豺狼盯上了,只要想到这,他便气得心口发疼! 柳敬北低着头掩饰脸上笑意,二哥的纠结心思他自然心知肚明,可他乐得看热闹,尤其是看着少年老成的纪淮吃鳖受挫,他便觉得心情极为愉悦。 柳琇蕊日子也不好过啊,自那日被亲爹撞个正着,她提心吊胆了半日,终在晚膳前等到了柳敬南。 柳敬南又是痛斥了她顿,罚她将女四书各抄百遍,还不得再随意外出! 柳琇蕊哪还敢讨价还价啊,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若是以往在祈山村,万事大有小霸王二哥替她出头,她便是自己出手,亦能掩得干干净净。如今在京城,二哥身有差事,她头回动手,便被抓了个正着,运气可谓差到了极点。 于是,她便二度过上了被罚抄书的日子,对纪淮的水深火热、爹爹的纠结气愤均无暇顾及。 ** “柳四啊,你家老二实在、实在太难整了!纪淮、纪淮快、快……呃,快撑不住了!”早就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的纪淮,哪还有平日半分温文气质,圣人教导、规矩礼节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手拎着酒壶,手搭在柳敬北肩上,压抑了大半月的心酸不满下子便倒了出来。 柳敬北好笑地望了望肩上的那只手,虽早知对方骨子里便不是个迂腐的人,但却不知竟会如此……如此有意思。 柳四?他摸摸下巴,摇头失笑。 “呃!说变脸……就、就变脸,不、不管人怎、怎么作低伏小都、都无动于衷,真是、真是……个铁石心肠,让、让人完、完全束手无策……”纪淮打了个酒嗝,抱怨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被书墨的大吼声打断了。 “少爷!”小书童‘咚咚咚’地跑了过来,两三下将主子手中酒壶夺下来扔到石桌上,又用力扶着他往亭外走,手忙脚乱之中亦不忘回头招呼柳敬北,“柳四叔,书墨先扶我家少爷回房了!” 柳敬北含笑望着这对有意思的主仆离去的身影,小书童趁人之危抖威风的声音伴着清凉的夜风传入他耳中,让他忍俊不禁——‘真是让人少操心片刻都不行,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这样愁人呢,若是没有我,你可怎生是好哟……’ 他轻笑声,顺手替自己斟满了杯酒,仰头饮而尽。 果真是当局者迷,二哥若真是不接受他,又怎会至今三缄其口,任大哥三哥怎样问都绝口不提为何对他转了态度,绝不可能再允他频繁上门,早就棍子打出去了! “侯爷,吴家又送了帖子上门,欲邀你于本月十八号参加吴家新得的小少爷周岁宴!”正感叹间,随从许寿便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回禀。 柳敬北脸上笑意凝住了,淡淡地道,“替我回了!” 许寿不敢话,低头垂手应了声,“是!” 柳敬北又就手中酒饮而尽,眼神幽深,许久,才嗤笑声。 有些人,确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也是,他的至今未娶,确又容易让人生出些妄想来! 次日早,纪淮头痛欲裂,宿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书墨捧着热水进来,见他自行了衣,又故作老成地重重叹了声,“不听书童言,吃亏在眼前,书墨早就说过……”未尽之语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主子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咂咂嘴巴,有些遗憾从自家老爹处学来的话没了用武之地。 纪淮洗漱完毕,又让书墨替他揉了揉太阳穴,柳敬北身边的小厮便进来禀道,“纪公子,侯爷让奴才送解宿醉的药来了。” 纪淮连忙谢过,又让书墨将装着药丸的雕花黑漆木盒接了过来,就着温水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妇!纪公子挺住! 纪公子:…… 第四十七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对于女儿突然被夫君禁足,还要抄女四书,高淑容好奇不已。柳敬南对三个儿女虽外表看起来严肃,可内里却是十分疼爱这几个孩子的,尤其是对小女儿,许淘气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便放过了,不像对儿子样,稍有错处便要处罚,如今女儿这般的处罚不可谓不重。 “阿蕊又犯了何错?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她边对镜梳着满头如瀑青丝,边随口问柳敬南。 柳敬南被她这般问,瞬间又想起女儿那日与纪淮的亲密举动,怒火时又升腾起来。 “还不是你教导的好女儿,规矩学了这么久都白学了,贞静娴淑、高贵典雅半分都学不来,如今……”他恨恨地掌拍在床上,震得大床摇晃了几下,发生阵‘吱吱呀呀’的响声。 高淑容被他这般强烈的反应吓了跳,待听罢他的话后,亦用力将桃木梳子拍到梳妆台上,冷笑道,“我的女儿自是随了我,学不来贞静娴淑,装不出高贵典雅,真是抱歉了!” 柳敬南惊,气势顿时便弱了,呐呐地道,“你、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我又不是那样的意思,就、就是觉得阿蕊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得抓紧些,否则将来吃亏的也是她自己。” 高淑容深吸口气,知道自己是被‘贞静娴淑、高贵典雅’八个字刺激到了,她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了句,“不早了,早些安歇吧,阿蕊的事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只不过晚膳前大嫂来说,明日要带她进宫。” 柳敬南不安地揪了揪衣角,“既这样,那便去吧!” 高淑容也不再理他,弯下腰来除了鞋袜,顺势躺在了床上,阖上眼言不发,只剩下满脸不安的柳敬南怔怔地望着她…… 柳琇蕊得知又要进宫,而且这回见的不是太妃娘娘,而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禁有点奇怪,无缘无故的皇后娘娘要见她做什么呢? 翌日,她早便在佩珠的侍候下梳妆打扮妥当,跟在身诰命夫人礼服的李氏身后进了宫。 当今的皇后娘娘与同启帝是少年结发夫妻,虽至今无子,可素有贤德之名,朝野上下赞不绝口,只道她有文德皇后之风,乃大商国又代贤后。 “臣妇/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柳琇蕊学着李氏着人教导她的礼仪向上首的皇后请了安,得了免礼的旨意后才规规矩矩地立旁。 端坐上首的皇后脸带笑意地与李氏闲话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侍立在李氏身后的柳琇蕊,见她最只能称得上是个清秀佳人,远远比不上宫中素有美名的惠妃,心中纳闷。 莫非皇上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着试试清粥小菜?否则又怎会对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上了心,不但以她的名义赏赐了生辰礼,在新回的选秀即将开始前还特意问了人,威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否到了参选的年龄。 想到同启帝对柳琇蕊的另眼看待,她便觉有点酸楚,但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小片刻,收敛心绪过后,她便又是那位人人称颂的贤德皇后。 “柳小姐今年十四岁,也到了参加选秀的年纪了。”皇后温婉地笑着向柳琇蕊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她话音刚落,李氏便心中突,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为何要特意提出选秀来? 大商国的选秀与前朝不同,并不强行要求名门贵族的女子参选,李氏自然清楚这个,加上柳敬南夫妇亦从不曾想过让女儿参加新回的选秀,是以这事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皇后特意提了出来,莫非是示意让侄女参选? 她越想越不安,只恨不得立即问个清楚,可又怕万是自己误会了,如此唐突地发问倒显得不庄重。 柳琇蕊强压下心中那股不自在,由着皇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 “平日在家中可都做些什么?可读书识字?”皇后柔声问。 “回娘娘的话,臣女平日在家中是跟着长辈学习礼仪规矩,略识得几个字!”柳琇蕊低着头,轻声回道。 皇后笑笑地拍拍她的手,又道,“学些也是好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女子,仪表仪态是不容有失。” 上面两人的问答落入李氏耳中,让她心中为不安,只觉得皇后字字句句都仿似另有深意般。 她心急如焚,只盼着早些回府,将今日此事告知家人,仔细探明宫里的意思。 好不容易皇后才问话完毕,又嘉奖了李氏几句,再赏赐番,便让两人离去了。 柳琇蕊自宫中回来后,虽疑惑皇后特意命大伯母将她带进宫的用意,可到底也不怎么纠结,不曾想到李氏回府后便急急寻来了柳敬东,将皇后今日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他,而柳敬东又急唤来三位弟弟,兄弟四人关于书房里讨论了起来。 她这段日子直被禁足,如今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打算好好享受这难得不用抄书的时候。 “纪公子,二老爷如今在国公爷书房里商议要事,并不在此处。”柳敬东身边的侍从许福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传入她耳里,让她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 “纪……公子这段日子常来寻爹爹?”她侧过头去问身边的佩珠。 佩珠点点头,斟酌着回道,“纪公子这段日子来得勤些,每回都来寻二老爷,只不过……只不过二老爷不知怎的……像是不太高兴般。” 柳琇蕊大为好奇,爹爹与纪书呆以往在祈山村的时候,三头两日便要对弈番,若不是辈分不对,她都要怀疑这两人要结为异性兄弟了,如今爹爹竟然不高兴纪书呆来寻他? 她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均不得解,又听身后不远处响起纪淮温文的声音,“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她眼珠子转,趁着阵风吹来之时抖了抖身子,双手环胸,低声吩咐佩珠,“我觉着有点凉,你到屋里替我拿件披风过来,我还要再逛逛。” 佩珠稍想了想,终是点点头道,“奴婢这便去,小姐稍候。” 柳琇蕊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佩珠朝她福了福,这才离开了。 柳琇蕊待再见不着她的身影,猛地提起裙摆飞快跑了起来。她左拐右弯的,专挑平日较少人来往的小路走,直至远远便见到正欲离去的纪淮熟悉的身影。 她四下环顾,确定并无其他人,这才弯□子寻了块小石子,对着纪淮的背影用力掷过去…… 纪淮今日没有见着柳敬南,只得满怀失望地离去,他如今是越挫越勇,誓要将‘未来岳父’拿下来,拿到通往大红花轿的准行条。 想到好段日子没有见过的柳琇蕊,他又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那日被抓包后,那丫头如今怎样了? ‘咚’的下响声,他摸摸被东西砸中的后脑勺,纳闷地回过身去,四处看了看,并不曾有其他人。他又低头望望地上,见颗圆滑的小石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纪书呆!”仿如天籁的女声突然响起,让他惊喜万状,猛地抬起头来,便见不远处的树后伸出只白净纤细的手来,冲着他挥了挥。 他扬着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直到方才还想念着的那张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蕊!”他拍拍身上衣袍,笑容满满地唤了声。 柳琇蕊被他太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下,片刻才回过神来,用力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树后,这才压低声音问,“纪书呆,上回之后,你是不是又得罪我爹了?” 纪淮眼珠子眨不眨地望着她,根本没有留意她问了什么话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只不过大半月不见,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瞧这身打扮,比这京城中的名门贵女不知好看少倍! 他越想越美,只觉得自己眼光实在是好得很,竟发现了这样颗蒙尘的珍珠,若是早日将这颗珍珠纳入怀中便好了…… “纪书呆,纪书呆,纪书呆!”柳琇蕊见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在他眼前扬了扬,见他又突然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来,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发毛。 这书呆子,莫非念书念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咳,纪公子被打击得太,的确有点傻了,大家包涵,很快他就会回复无赖本性的! 第四十八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见他仍是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手臂上处软肉,稍用些力拧……只听‘嘶’的下倒抽气声,纪淮彻底回过神来。 他揉着被拧得有些痛的手臂,无奈地瞪了柳琇蕊眼,这坏丫头,下手可真不留情! 柳琇蕊抿着嘴得意地笑,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看得纪淮心痒痒,恨不得伸手去戳上戳,将它们戳得再深些,也好过总这般浅浅地时隐时现的勾引人。 “书呆子,傻不拉叽的,小心被人卖了去!”柳琇蕊取笑道。 纪淮失笑,拂了拂衣袍,冲她作了个揖,“谢阿蕊妹妹关心,小生惶恐!” 柳琇蕊见他瞬间又回复了往日装模作样的斯文样,忍不住啐了他口,“臭书呆,就没有正经的时候!” 纪淮浅笑声轻扬,清亮温和的眸光紧紧锁着她,只觉得这般望着她,这连日来被柳敬南打击得就要溃不成军的勇气又慢慢凝聚起来了。 柳琇蕊被他望得脸颊泛红、心跳失序,下将来寻他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结结巴巴地道,“做、做什么这、这般看、着人家?看、看得人、人心里发毛!” 纪淮被她堵得心口窒,暗暗叹了声,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他展开折扇摇了摇,含笑道,“不做什么,就是觉得日不见,阿蕊妹妹倒越发像个大家闺秀了!” 柳琇蕊只觉阵热浪急速往脸上冲来,原就泛着红晕的脸刹时便红艳如天边晚霞,舌头亦开始打结,只她却仍是强撑着,虚张声势地道,“要、要、要你讲!” 纪淮忍俊不禁,尤其在望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脸蛋,忍不住便开始思索,这丫头莫非受不得别人夸赞? 他清咳声,将折扇收回,正色道,“阿蕊妹妹虽自幼长于乡间,可德容言工却不输于人,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 柳琇蕊脸颊似是蓦地烧了起来,又仿似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她的脸上。她强撑了会,终是忍不住双手捂脸,试图用手上的温度将脸上的热度压下去,又哪看得到纪淮正乐得不可开交的模样。 纪淮见她果如自己所想那般,受不得别人当面夸赞,是羞得直接捂脸不敢看人,不禁掩嘴闷笑出声。 柳琇蕊好不容易才觉脸上热度稍褪,急剧乱跳的心也渐渐缓了下来,这才松开了捂脸的手。 当她看到纪淮笑得飙泪的模样时,顿时便明白自己又被对方戏弄了,她恨恨地朝着纪淮腿上飞起脚,气恼道,“坏胚子,就不曾有过好心眼!” 说罢,再也不看他眼,转身气哼哼地离去了。 纪淮揉了揉有点疼的小腿,脸上笑意盈盈,笑叹声,自言自语地道,“这丫头,就是太暴力了,这点不好,日后也得改!” 当今皇后的那番话仿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威国公府内激起阵波浪。 柳敬南暗暗心焦,皇后此言分明是让自家将女儿送去参选,将来或为后妃,或配于宗室。此等荣誉对别人家来说或许是求之不得,可对自家来说却甚为不妙。先不说这当中是否蕴含着皇上的恩宠,单就女儿那个单纯率直的性子,实不适合后宫争斗,便是大宅院内的是是非非,恐怕她也未必应付得过来。 “若是皇上有意帮扶柳家,将阿蕊或册封为妃,或许于宗室,这未必不是种方式。柳家阔别京城二十余年,虽门双爵听起来甚为动听,可内里到底不如当年祖父在世之时,皇上这些年来大力扶植年轻代,如若他看中了耀海兄弟几个,想着通过亲事替他们增添几分助力……”柳敬西斟酌了下,这才缓缓地道。 “三哥此言亦有定的道理,但男子的前程又怎能用女子的生去交换。阿蕊那等性子,确实不适合高门大户的各式争斗,不说二哥二嫂,便是耀河耀海兄弟两人,亦不会同意用亲妹子的终身幸福来巩固前程的。”柳敬北放下手中茶碗,沉吟片刻才道。 “唯今之计,还是待耀海从宫中回来,细细打探番皇上的真正用意才作决定吧!况且,会试在即,选秀的日子还要再后些,如今忧心为时尚早,万不可自乱阵脚。”柳敬东沉声道。 柳敬西兄弟几人点了点头,确是这样,如今朝中上下正忙着五日之后的会试,选秀这些暂无暇顾及,仍可从长计议。 柳敬南自始至终不发言,但内心其实倒是有些悔意的,后悔不早日将女儿的亲事订下来,后悔不应该试探纪淮这般久,若是早就表明了未来女婿人选,今上是个圣明天子,加上又看重儿子,想来便不会再有如今这般麻烦出现。 *** 镇西侯府后花园凉亭内,柳敬北含笑品茗,欣赏着坐在他对面的纪淮时青时白的脸色。方才他便将皇后娘娘传召侄女时所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对纪淮说了,纪淮听后便是如今这般反应。 他笑吟吟地再将空了的茶碗倒满,小小地抿了口,心中暗叹,果不愧是御赐的好茶! 纪淮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般,再也坐不定了,瞧中的未来媳妇就要被人抢走了,他若是再有心思陪着柳敬北喝茶才有鬼。 他顺手端起茶碗,仰头饮而尽,看得柳敬北暗暗可惜,真是牛嚼牡丹!哪有这般品茶的,只怕他连喝的是茶是水都分不清了。 “柳四叔,纪淮先回房了,你慢用!”纪淮胡乱地朝他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晚,他左思右想,只觉得再如前段日子那般对‘未来岳父’做低伏小,收效甚微,倒不如直接向柳家长辈表明心意,说不定还能得柳大伯,甚至‘未来岳母’的支持,如此来,还怕‘未来岳父’不同意吗? 他再三思量,只觉得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妙极,虽可能让‘未来岳父’为不高兴,可只要他将小丫头订了下来,打上自己的印记,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打定主意,便安心地作起画来。 也不知到他与小丫头成亲那日,能画得少幅伪兔图。 知道了纪淮的打算,柳敬北口茶水喷出来,他别过脸去擦拭番,这才笑叹道,“你就不怕得罪了二哥?他如今不待见你,你倒好,直接便跃过他。” 纪淮挠挠头,小小声地道,“顾不了许了,日后他要打要骂自是随他,再这般磨叽下去,也不知还会起什么风浪呢!” 这话柳敬北倒是认同的,前几日便又有人凑到李氏及高淑容处试探柳琇蕊的亲事,两人虽没有直接应了下来,但对对方所提的人选亦开始留意了,若是入了她们的眼,未必不能成事。到时纪淮竹篮打水,只怕…… 因存了这些想法,是以他并不阻止,只笑笑地提醒,“如何大哥他们想来也无瑕理会他事,会试三日后便要举行,在这节骨眼的时候,你不如亦暂放下,先考了试再说,左不过才几日时间,出不了什么事的!” 纪淮想了想,觉得亦为有理,只是也再三确认,“你确定这几日时候不会再出什么事?” 柳敬北失笑,用力点点头道,“你放心,阿蕊如今还被禁着足呢,便是大嫂二嫂她们,想来亦会为了你的考试番准备,哪还顾得上其他,你还是好好考试才是正经。” 想到李氏及高淑容待他的热心,纪淮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威国公府确是分不出精力去忙他事。既然吃了定心丸,他亦暂安下心来,只待会试过…… 确如柳敬北所说的,李氏及高淑氏担心孤身人在京城的纪淮,这两日细心准备了切考试所需物品,又怕他在镇西侯府得不到妥善的照顾,若不是柳敬东说怕突然搬了地方纪淮会时不适应,她们还打算让纪淮到国公府里暂住几日,也方便照顾。 三日后的会试,来是各地的考生云集京城贡院,纪淮大早就带着书墨出了门。连考三场,对这些文弱书生来说不可谓不辛苦,中途因为身体撑不住而被抬了出来的考生亦不亚于少数。 书墨叽叽咕咕地将纪夫人、李氏及高淑容曾经叮嘱过的话又从头到尾念了遍,让纪淮满是无奈。好不容易到了贡院,他连忙接过书墨手上柳家众人为他准备的考试用品,纵身跳下了马车,大步朝着前方的大门而去,将书墨啰嗦的话语全抛到了身后。 “哎哟!这死孩子,怎的就这么不听话呢!”书墨用力跺了下脚,终于成功将他亲娘经常骂他的话大大方方地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看在作者坑品还好的情况下,明天允许我断天,作者表示快要累死了t_t,这两天争取存稿,尽量早点恢复以前固定的新时间。 谢谢大家体谅!^_^ 第四十九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心不在焉地抄着最后遍的《女则》,才抄得几个字,她便提着笔怔怔地望了望窗外,早两日便听府中下人议论着这回的恩科会试,现今这个时辰,那书呆子应该在考场上了吧?以他平日时不时酸溜溜地掉书袋子的样子,加上临考前大半个月还时不时往国公府里跑,似是胸有成竹,想来这次考试应该问题不大吧? ‘滴答’的下响声,让她回过神来,低头望,见写了几个字的雪白宣纸上染了团墨迹,想来是她方才蘸在笔上的墨滴落了下来。 她单手拍了拍脸颊,将笔搭在架上,用力把弄坏了的纸揉成团扔到了篓子里,自言自语道,“那书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话未说完,她先是愣,继而嘀咕道,“那坏胚子,谁会担心他!” 柳耀海带回来的消息让柳家长辈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同启帝并无意要纳柳琇蕊为妃,不曾有为她指婚的意思,也不知皇后到底是怎样误会了的。 柳敬北望了望神情飞扬的柳耀海眼,突然出声问,“耀海,你是怎样打探到皇上这番意思的?” 柳耀海行至桌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碌碌’地灌了下去,这才擦了擦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直接问他啊!” 此话出,屋里片安静…… 柳敬北无奈地望了脸莫名奇妙的侄儿眼,这个根筋的家伙,真的适合伴君侧吗? 柳敬西咳嗽几声,这才问道,“你是如何问的皇上?” “我就问他可是想纳我妹妹为妃,又或者是想将她赐婚给什么人。”柳耀海老实地回道。 柳敬西又是阵咳嗽,半晌,才望了望柳敬南。 柳敬南头疼地揉揉额角,这混账!真是让人少操心片刻都不行,他到底将皇上当成了什么人?竟然如此、如此干脆利落地便问出那样的话来。 “那皇上便直接与你说,他并无意纳妃,无意指婚?”柳敬东抑住脸上笑意,和颜悦色地问。 柳耀海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想来当皇帝的都是言九鼎,应该不会骗我才是。” 柳敬东佯咳声,遮掩差点喷出来的笑声,好笑地道,“确是这样没错,皇帝都是金口玉言,他既是这个意思,那便就是这个意思了。” 柳耀海憨憨地再点了点头,“大伯父说的极是!” 虽然此事不过虚惊场,便却给柳家众人敲响了警钟,孩子们的亲事真的不能再拖了,尤其是作为府中唯的姑娘,柳琇蕊的亲事是要早些落实下来才是。 会试进行到了最后的日,高淑容坐在桌边绣着小屏风,柳敬南歪在榻上翻着书。 “也不知慎之考得如何了,折腾了这些日,想来吃睡都好不到哪去。大嫂那边据说是派了人到贡院门外候着,等他出来便先接他来家里,好好替他补补身子。”她边穿针引线,边随口道。 柳敬南听她提起那个觊觎宝贝女儿的小子,冷哼声,也不搭话。 柳敬南与纪淮奇怪的相处仍在持续着,无论对方如何冷淡,纪淮依旧得空便往他跟前凑,态度诚恳、举止谦恭。如此来,倒越发显得柳敬南不近人情,让高淑容亦看不下去了,这不,如今她便要替纪淮打抱不平了。 “他年纪轻,便是犯了错也是人之常情,你比他虚长这么岁,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如今这般冷冷淡淡的,倒让人觉得你刻意为难小辈。”高淑容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来望着柳敬南道。 柳敬南听了心中越发的恼怒,那个混小子! 他哼哼唧唧地在榻上转了个身,背对着高淑容,就是不肯表明态度。 高淑容见他如此反应,倒像个耍小脾气的孩童般,不禁好笑。她放下手中木梳,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推了推越活越回去的夫君下,“哎,说你呢!怎的像个三岁小孩样,还生起闷气来了!” 柳敬南挪了挪身子,拒绝她的触碰,嘴里嘀嘀咕咕,“反正你就是觉得我是个为难小辈的混人,再话说了也没趣!” 高淑容感好笑,用力戳了戳他的后肩,“你还跟我对上了!都大岁数了!” 柳敬南往榻里头又挪了挪,就是不肯回过身来。 高淑容摇头笑笑,重又坐下继续绣着未完工的屏风,闲聊道,“今日又有两家夫人向我打探阿蕊的亲事,这京里的适龄男子倒也不少,可我初来乍到的,也不大清楚对方品行如何,故也不敢轻易许下来。毕竟这婚嫁大事不同儿戏,万挑了个不靠谱的,那还不误了女儿辈子!” 顿了下,又叹息声道,“自经过上回与永宁县主的冲突后,阿蕊的名声便不太好,如今这些上门提亲的,想来也不是冲着她本人而来,这从说的不是次子便是小儿子中便可窥知二了。” 柳敬南猛地转过身来,忿忿不平地道,“我的女儿怎么了?哪里就如此遭人嫌弃了?她秉性良善、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德言容工样样不差!要我说,这京里就没几个年青人能配得上她的!这都什么歪瓜裂枣,也敢遭践人?” 高淑容被他这般大的反应吓了跳,待听完他的话不禁‘噗嗤’下笑出声来。 “嗯,你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那些歪反裂枣根本配不上!”她忍笑点头附和道。 柳敬南又想到了觊觎自己女儿的纪淮,冷哼声,再次背过身后,顺手将锦被拉了拉。 纪淮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出了贡院大门,又与相识的几位友人道过了别,这才瞧到早便守在外头的书墨边向他这边跑过来,边欢喜地扬着手,“少爷少爷。” 他微微笑,由着小书童欢喜地扶着他步步走到威国公府派来接他的马车前,便见国公府的二管家恭恭敬敬地向他躬了躬身,“纪公子,奴才奉国公爷之命来接你,侯爷如今亦在国公府中。” 纪淮客气地向他回了礼,“有劳了!” 到了国公府自然得到了柳家长辈们的热情招待,只是众人也知道他累得不轻,是故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让人摆膳。纪淮饱餐了顿,又痛痛快快地净过了身,这才倒在了房中那张花梨木大床上,不会便进入了梦乡。说到底,这持续数日的考试确是把他给累坏了。 ** 柳琇蕊解了禁足,又按柳敬南要求抄完了女四书,虽然在交抄书成果的时候又被柳敬南训导了顿,可到底不用再整日关在屋里,这也让她心情愉悦起来。 这日,她在屋里用了些茶点,便带着佩珠到园子里走动走动。 园里林木扶疏,怒放的鲜花迎风摇曳,水石亭台、小桥曲径,处处是闲雅宜人的景致。她随手折了枝枝条,迎着柔和的清风惬意地微阖双眼,总不能出来,她都快要被憋死了! 阵嘈杂声隐隐传来,她轻蹙秀眉,抬头往声音响处望去,似是见到纪淮有些狼狈的身影,继而又见父兄等人出现,她往前几步,伸着脖子欲看个清楚,却又被叔伯几人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你去前面打听打听,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无奈,只得侧头吩咐佩珠。 佩珠应了声便离开了。 半晌,佩珠回来禀道,“小姐,据闻纪公子说了些话惹恼了三少爷,三少爷嚷嚷着要教训他顿呢!” 柳琇蕊感好奇,心中暗暗嘀咕,先是爹爹,然后是二哥,往日无往不利的书呆子如今要受挫了?只不过,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能先后惹恼向与他交好的父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时又不知要寻什么人来问询番。 这晚她到父母屋里请安,屋外的小丫头见她过来,正打算进去通报,柳琇蕊却制止了她,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我倒觉得慎之甚为不错,若不是怕纪家父母急着抱孙,当初在祈山村我便有这层意思了。如今他这般做法,虽不太合规矩,可那又怎样吗?若他真能如他所言那般对阿蕊,阿蕊辈子顺心和乐,那这些规规矩矩的又算得了什么!”高淑容蕴含着喜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让柳琇蕊的脚不知不觉便停下来,紧接着便心中突。 她忍不住又往前几步,继而又听到柳敬南的声音,“那小子居然那般早便存了心思,真是……不行,想娶我的女儿,哪有这般容易!” 她整颗心跳得厉害,娶?谁要娶谁?纪书呆?她? 这想法冒头,她便先吓了跳,心跳得亦加剧烈,直跳得她忍不住将手轻轻按在心口处,只盼着能让它稍稍缓下来。只是,她的脸上却慢慢染满了红霞。 第五十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自那晚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后心里便直平静不下来,纪淮那日到底说了什么话,她虽不清楚,可从父母兄长的态度,以及府里这段日子的动静来看,她觉得自己便是猜不中十分,也能猜得到七八分了。 她捂了捂滚烫的脸蛋,心里似喜似恼,也分不清到底是何感觉。那书呆子自认识她以来便是个无赖样,时不时气得她跳脚,如今、如今竟然……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要戏弄人的!”她咕哝道,想到对方的无赖可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阿蕊!”柳耀海的大嗓门蓦地响起,让她差点将桌上的茶碗打翻了。 “二哥!”她无奈地暗叹口气,这段日子的柳耀海也不当差,三头两日便来告诫她番,让她离纪淮那个书呆子远些。 柳耀海进来后先照样是灌杯茶水,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她诸如‘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负心是读书人’、‘百无用是书生’之类的话语,柳琇蕊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可当她要抗议时,柳耀海便会死劲地瞪着她,直瞪得她心里发虚。 今日亦不例外,她摆出副虚心接受的诚恳模样,柳耀海说句,她便点下头,顺带着附和,“二哥说得极是!” 柳耀海见她如此受教,这才满意地咂咂嘴,“你明白便好!”言毕便拂拂衣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你们猜纪公子这回大概久才会被三少爷扔出去?” “半个时辰,赌两银子!” “刻钟!二两” “立刻!十两” 威国公府内,几位小厮围在树荫底下打赌,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他们吓了跳,紧接着‘噗通’下响声,这段日子以来不知第几度被柳耀海扔出门外的纪淮不负众望地再次重演了这幕。 “给钱给钱,就说了立刻嘛!”书墨笑呵呵地朝着目瞪口呆的小厮们伸出手掌,完全不因拿主子打赌换钱而内疚。 嘻嘻,又赚了笔! 他乐得双眼都眯成了道缝,将收来的银两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里,这才学着柳敬北的样子冲着唉声叹气的那几人拱拱手,“承让承让!贵府三公子武艺越发高强了,我家少爷被摔了这么回都没有事!” 言毕,也不待那几人回过神来,便蹦跳地朝门口方向跑去,“少爷,书墨来扶你回去啦……” “赚了少?”纪淮由着小书童欢天喜地扶着自己往镇西侯府而去,突然便出声问。 正为又赚笔而高兴不已的小书童笑眯眯地冲口而出,“不不,才不到五十两……”最后字刚从嘴里吐出来,他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咽了咽口水,畏惧地望了望冲着他笑得和风细雨般的主子。 “少、少爷,书、书墨……”书墨结结巴巴想解释,可终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刚才赢来的钱塞到了纪淮手中,“都在这了!”看着主子理所当然地将他的银两据为已有,他不满地滴咕道,“欺负人,那是人家的血汗钱。” 纪淮似笑非笑地瞄了他眼,小书童立即噤声,再不敢话。 自那日纪淮向柳家长辈表明了心迹后,柳耀海便视他如洪水猛兽般,再不许他轻易上门,便是偶尔进了府门,亦会被他扔出来,让纪淮屡屡受挫。偏柳家长辈们却笑盈盈地坐在边也不阻止,任由着柳耀海次又次把他扔出去。 想到这段日子的悲惨遭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读书人的气节在这柳家人面前却是半分都没有了! 真真是‘岳父’未平,‘舅兄’又至啊! 再想到至今仍未曾回府的柳耀河,他觉得前景堪忧。个都这么难对付了,若是再来个,只怕媳妇还没娶进门,他便得先丢了半条命了。 回到镇西侯府,便见柳敬北坐在凉亭冲他笑得好不开心,纪淮嘴角抖了抖,把推开书墨扶着他的手,大步走到亭中,直接便坐到了柳敬北对面抱怨道,“柳四叔好不厚道,直便这般旁观,也不替纪淮美言几句。” 柳敬北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事磨,放心,终有日你会如愿的!” 纪淮不满地望着他,声音指控,“你就只会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柳敬北笑得厉害了,这段日子他看热闹看得甚为开怀,觉得再让侄儿摔他几回也是好的,又哪会轻易便断了这个乐子。估计大哥几个也是同样的心思,否则若是真不让他上门,方法的是,这傻小子又哪有机会入得国公府门半步。 “你们兄弟几个看乐子也够了吧,慎之是个文弱书生,哪经得住耀海这般摔来摔去的,真把人摔坏了,你瞧二弟妹会不会饶得了你们!”李氏边替柳敬东按捏着伤腿,边笑骂道。 柳敬东哈哈大笑,“那小子竟敢在我们面前耍心眼,就要给些教训,让他晓得柳家的闺女不易娶!”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二弟妹如今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你等着吧,过不了久她便会出面的了!” 柳敬东又是阵大笑,许久才敛起笑声道,“也是时候了,阿蕊嫁到纪家去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早些将亲事定下来也了了桩心事!” 夫妻两人闲话阵便安歇了。 接二连三受挫,让纪淮都不禁有点泄气了,原以为能得到柳家其他长辈们的支持的,哪想到个个都是袖手旁观。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抚着下巴思索,莫非他果真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快命人准备轿子,侯爷要进宫看三少爷与众侍卫们比试武功!”柳敬北身边的随从许寿急促的声音顺着风飘入他耳中。 柳耀海今日不在府中?他顿时喜,只觉机会来了。 “侯爷,纪公子到国公府去了!”许寿恭恭敬敬地冲‘要进宫看侄儿比武’的柳敬北回禀道。 柳敬北微微笑,将手中黑子落到棋盘上,“知道了!” 看了这么回热闹,也是时候助上助了。 纪淮收拾番,也不唤那个专拿他打赌换钱的没规矩书童,大步流星地进了威国公府。 国公府的下人见他又到了,均笑意盈盈地问候,“纪公子来了?” 纪淮双唇动了动,清咳声,无视众人眼中的戏谑,正欲说几句场面话,便见高淑容身边的婢女走过来冲他行了礼,“纪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纪淮先是惊,继而大喜,紧接着又心有不安,柳二伯母唤他,到底是福是祸? 饶得他再忐忑,亦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好不容易能直接接触到意中人的双亲,他又怎么可能白白错过,自然得紧紧抓着。 跟着婢女到了高淑容等候他的屋里,他先是依礼问候过,微微抬头瞄到对方含笑的脸庞,心里不由自主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不太像是不好的消息。 柳琇蕊拿着外祖父的来信脸激动地往高淑容屋里去,自离开祈山村以来,她直再不曾见过外祖父母,心里不是不挂念的,尤其是自小便最疼爱她的外祖母邓氏。如今收到这样封厚厚的来信,她只恨不得插翼飞往珉安村,抱抱许久不见的外祖母。 经过方小花圃,便见前头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她定睛看,认出那是最近颇遭父兄嫌弃的纪大才子。 纪淮被打击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得了‘未来岳母’的承认,心中那个乐呵,待他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纤细身影时,脸上刹时荡开了灿烂如阳的明媚笑容。 柳琇蕊见他笑得欢喜,不知怎的心中也添了几丝喜悦,只不过这喜悦也只持续了小片刻,她顿时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父母谈话,以及这段日子以来的烦恼。 纪淮大步走到她跟前,只觉得今日确是个大好日子,烦人的‘未来岳父’以及‘未来舅兄’均不在家,‘未来岳母’认同了自己,又意外遇到了‘未来妻子’。 “阿蕊!”他喜不自胜地唤了句。 柳琇蕊见这个扰乱她心绪的罪魅祸首又出现在眼前,不由得哼了声,别过头不耐烦地道,“阻道了,快让开!” 纪淮笑呵呵的也不恼,只望着小丫头明明有些羞涩却故作烦躁的脸,往旁边稍借了几步,再冲着她作了个揖,含笑地道,“小生谨遵姑娘言!” 柳琇蕊见他笑口兮兮的,突然便十分不爽,这坏胚子从来就是这般没个正经的,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恨恨地瞪了对方眼,啐了他口,“臭书呆、坏胚子、死无赖!”说罢便加快脚往高淑容屋里去了。 纪淮被她骂得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轻笑声,将挂在腰间的折扇拿下来‘啪’的声展了开来,心情极佳地踱着方步欣赏着满园春.色。 果然是春.色醉人! 第五十一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拿着信件快步离去,行了段路,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了眼,见到纪淮那悠悠然的背影,暗暗嘀咕,“坏胚子的话就是不可信!”她用力地点了下头,似是想证明自己的说法没有错般。 到了高淑容屋外,她清清脆脆地唤了声,“娘,外祖父来信了!”边说又边加快脚步进了屋里。 屋里的高淑容听到女儿的叫声,欢喜得急步迎了上来,把抓过女儿手中的信封,急不可待地拆了开来。 厚厚的大信封里分别有给柳敬南夫妇及柳琇蕊兄妹三人的信,柳琇蕊探长脖子望着高淑容封封地翻过去,终于才到了写着她名字的那封信。 她接过信,急急地拆了开来,首先映入眼里的便是外祖父的老生常谈,段长长的训导让她看得急躁不已,既想快些翻过去,又怕漏了其他内容。直到外祖母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与那工整刚劲有力的字形成鲜明的对比——‘以上纯属废话,小阿蕊无需理会’。 柳琇蕊‘噗嗤’下便笑出声来,仿佛又看到外祖母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继而搂着她咬耳朵,祖孙两人边说边发出阵阵贼兮兮的笑声。 半晌,她才抑住笑容继续翻看手中书信。邓氏先是表达了番思念之情,接着便从高老举人越老越酸,以至家中上至她老婆子,下至四岁的小孙子都怕那酸老头子整日‘之乎者也’不停开始说起,直说到村里二狗子他娘养的那头大肥猪生了窝十二只猪崽子,并拿了两只给酸老头,想让二狗子跟着他念书。 柳琇蕊依依不舍地翻过邓氏的信,接着便是小表弟那手比邓氏的难以入目的狗刨字,小家伙十个字里头错了四五个,看得柳琇蕊云里雾里,只能半蒙半猜地翻阅完毕。 当她终于将那叠厚厚的信件看完后,心中愈发的想念曾经在祈山村的日子,到了京城不是学规矩就是赴宴,再不就是禁足罚抄,就不曾有过好事! 她重重地长叹声,刚好亦将信件看完的高淑容听到她这声长叹,没好气地捏了把她的嘴角,“小小年纪的哪来那么叹气事,都快要把山都叹掉了!” “真想外祖母她们!”柳琇蕊闷闷地道。 高淑容怔,片刻才笑笑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总有日会再见到她们的!” 母女俩又坐着说了会话,门外咚咚咚地响起阵脚步声,紧接着高淑容的贴身婢女佩玉便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道,“二夫人,大喜啊,刚有人来报,纪公子高中会元!” 柳琇蕊尚未反应,高淑容蓦地起身来惊喜万分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来报喜的人先到了侯府,听闻纪公子到咱们府里来了,这才又到这边来报。刚好纪公子还未离开,在二门外便被人堵住了!”佩玉喜悦地道。 虽然近段日子纪淮在府里颇遭柳敬南父子嫌弃,但稍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他与国公府、与侯府关系匪浅。 高淑容大喜过望,欢喜得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哎呀,果真是天大的喜事,要大肆庆祝番……不行不行,还未殿试呢,这回便搞得那般大过了些,还是先通知家里其他人。对了,可都通知了二老爷他们?还有大夫人、三夫人……” “夫人放心,府里的小子们都抢着去报了。”佩玉笑着道。 这样的美差事不抢着去干才是傻子呢! “好好好!”高淑容连道几声好,磨着手掌笑得合不拢嘴。 柳琇蕊心中亦甚是欣喜,那书呆子果然不愧是个书呆子,念书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纪淮刚出了二门便被窝蜂而来的人包围住了,好会才从这七嘴八舌的道贺声中明白过来。 噢,原来今日是放榜日子啊,他只想着难得‘未来岳父’与‘未来舅兄’都不在家,这才急匆匆过了国公府,时倒也忘了放榜的事了。会元?他摸了摸下巴,仿似意料当中,又似是意料之外。 刚从外头回来的柳敬南见到这幕,重重地咳了声,原还围着纪淮讨要赏银的下人们立即请安行礼,得了允许后‘哄’的下便散了。 纪淮脸上的喜悦神情在见到柳敬南后便不由自主的收敛了起来,他恭恭敬敬地朝柳敬南躬了躬身,“柳二伯父!” 柳敬南淡淡地‘嗯’了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番,这才训导道,“年青人需戒骄戒躁,切不可被点点的成绩迷了眼,未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纪淮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应了声,“二伯父说的极是!” 柳敬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言罢便背着手迈着步子往书房方向而去。 纪淮摸摸鼻子,自从自己的心思被对方发现后,他每回见到柳敬南都心中发虚。也难怪,谁让他瞧中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呢? 他在原处思量了会,咬牙,终是跟着柳敬南的身影追了上去。 “二伯父……”他呐呐地唤了声,得了柳敬南记斜睨后讪讪然地笑了笑,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柳敬南的心情颇为复杂,理智上告诉他,纪淮是最好的女婿人选,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可情感上他又十分不高兴自己唯的宝贝女儿便这样被别的男子抢走了,是以这段日子他也任由儿子可劲地折腾纪淮。可亦是因为柳耀海毫不留情的种种折腾,让他深深地意识到纪淮的片真心实意,读书人有些清高,爱惜面子,而纪淮屡屡被柳耀海当众扔出门去,却仍不放弃,直坚持至今。就凭这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是真心想求娶女儿的。 两人先后地进了书房,柳敬南施施然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未等他开口,纪淮便十分有眼色地替他倒了杯茶。 他也不说话,接过了茶碗小小地抿了口,眼神瞄了眼书案上那本打开着的书卷。纪淮察言观色,手脚麻利地行至书案前,将那书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递到柳敬南跟前,“二伯父,您要的书!” 柳敬南又是‘嗯’了声,拿过书卷翻到了上回停留之处,边慢悠悠地品着茶,边细细地翻看手中书卷。 也不知过了久,直至天色阴沉了下来,府里陆陆续续点起了灯,柳敬南才从书卷中回转过来。 他方将书卷放置边的方桌上,便见到纪淮笔直地在方桌的另侧。他怔,莫非这小子直到如今这个时辰? 纪淮见他终于停了下来,心里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了这大半日的,他觉得腿都有些麻了。 柳敬南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良久,终是长长地叹息声,罢了罢了。 “随我到屋里用膳吧!”他淡淡地道了句,又冲着外头唤了声,不会,许福便推门走了进来,“二老爷!” “你到二夫人处回声,今晚我便不回去用饭了。” 许福领了命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柳敬南这才望了望纪淮,见他如既往的恭谨有礼,心中那股自发现对方觊觎女儿后直堵着的恼气不知不觉便散了些。 “走吧!”他语气平淡地招呼了声,率先便走了出去。 纪淮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心中有股淡淡的欣喜,‘未来岳父’这是要接受他了吗? 高淑容正在屋里等着柳敬南回来用膳,得了许福的报信后点点头,“二老爷可说他到何处去?” 许福躬着身子道,“二老爷与纪公子道用膳,如今想是在东屋里头。” 高淑容怔,继而露出个恍然的笑容来,看来那个倔得像头牛般的夫君终也是被攻陷了! 她笑意盈盈地吩咐,“既如此,你便让人好生侍候着,再吩咐厨房,做几个纪公子爱吃的菜。顺道与二老爷说声,就说我的意思,今晚便不再限他的酒了!” 许福笑笑地应了声,这才退了出去。 高淑容喜滋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心里默默地计划着纪柳两家的亲事,计划到最后,连柳琇蕊出嫁的日子都暗暗琢磨起来了。 纪淮又是忐忑,又是欢喜地陪着柳敬南用了晚膳,喝得醺醺然地由着国公府的下人扶着他上了往镇西侯府的马车。路晃悠悠地到了侯府,方才下车,便见书墨把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乐得蹦个不停,“少爷少爷你可回来,这回老爷与夫人都要乐坏了!” 纪淮被他晃得晕头转向,猛地巴掌拍在他额前,生生止住了已经乐得找不着北的小书童的动作,“再跳,你家少爷便要晕坏了!” 书墨笑呵呵的也不恼,好脾气地扶着他往大门里走,边走边摇头晃脑地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书墨此生无憾矣!” 纪淮被他这番乱七八糟的话逗得笑出声来,没好气地瞪了装模作样的小书童眼,“又打哪学来的这番话?” 书墨‘嘻嘻嘻’地傻笑几声,也不搭话,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扶着主子步步往屋里去…… 第五十二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今科的会元是,燕州纪淮?”同启帝翻着礼部递上来的名单,手指戳着‘燕州纪淮’四个字,思量了片刻才问身边的小太监,“朕仿佛记得威国公及镇西侯隐退后便是居于燕州,可有此事?” 小太监躬着身子道,“确有此事,威国公与镇西侯自当年离京后便直居于燕州。” “嗯!”同启帝轻轻敲着御案,“纪淮……这名字似是在哪听过?” 半晌,他才猛地拍大腿,“朕记起来了,柳耀海!那小子前阵子就总在嘀嘀咕咕着‘纪淮纪淮什么’的,没想到这纪淮倒成了今科的会元!朕倒要看看,这燕州来的新科会元答的卷子如何!”边道还边翻着御案上摆放的答卷。 “妙、妙,果然妙极了!”良久,同启帝才大笑着用力拍了拍御案,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浓浓喜悦。 “恭喜皇上又将得良臣!”小太监察言观色,立即跪下来恭贺道。 同启帝笑笑着摆摆手,“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他自亲政后便直致力于培植新代的得力臣子,见到才学出众的年青代自然喜不自胜。 他沉吟片刻,又道,“前阵子贤太皇太妃还为了永宁县主的亲事求到母妃跟前去……”想到那个任性的永宁县主,同启帝不由得头疼地抚抚额。 论理,京城中的适龄男子并不亚于少数,家世般配、人品出众的亦不少,可却偏偏均入不得永宁县主的眼,而贤太皇太妃也舍不得逼她,是以便直拖了下来。 如今眨眼永宁县主便已及笄了,婚事自然不能再由着她那般拖下去。在今科的进士当中择为其婿是贤太皇太妃及徐太妃定下的意思,永宁县主便是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五长公主府里的各种纠葛,同启帝又是声长叹,摇头苦笑,终是没有说什么。 “再看吧,看看燕州纪淮殿试表现如何。”他自言自语道。 隔得几日,柳琇蕊便被高淑容拉着上了马车,说是让她陪着到庙里祈福。 “纪……大哥中了会元,你自己人到庙里祈福便是,做什么要拉着我!”柳琇蕊坐在垫得软绵绵的榻上不情不愿地努着嘴。 高淑容拍了她下,“死丫头,陪娘来回便这般不乐意了?” “也不是不愿意……”柳琇蕊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她并不是不愿意陪娘亲到庙里去,只是因对方那个目的而浑身不自在。 替纪书呆祈福……她暗暗地撇了撇嘴,那个书呆子…… 高淑容可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纪淮殿试在即,她既将对方视作未来女婿般,当然便是用心对待。若是纪淮能将在殿试当中再度夺魅,那可就是连中三元,本朝至今仍未出现过连中三元之人呢!便是这样想,她便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 母女俩下了车,高淑容先是吩咐下人们在外头等,她便带着柳琇蕊及佩玉佩珠进了庙里。 柳琇蕊陪着她捐了在菩萨面前求了签,高淑容叮嘱她好生等着,自个儿带着佩玉去寻大师解签文。 她久等不见高淑容回来,正打算去寻人,便有身婢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冲她福了福,“柳小姐!” 柳琇蕊疑惑地望了望她,直至那女子微微抬头,她才看清对方的容貌,原来竟是永宁县主身边的丫头。 “柳小姐,我家县主有事相邀,请随奴婢来!”那婢女恭敬有礼地道。 柳琇蕊感好奇,自上回与永宁县主闹过场后,两人同时被罚,徐太妃当初虽想着让两人握手言和,可不知怎的却直不见下文,她也便将此事扔到脑后去了。如今永宁县主要见她,莫非是心生不忿意欲报复? 只不过,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到今日才来报复,她会不会太能忍了啊? 她苦思不得解,却也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的,又何需惧怕对方,加上这婢女的态度,分明是命令,而不是邀请,明显容不得她的拒绝。她思量片刻,也不顾佩珠焦急的眼色,点点头道,“请姐姐前面带路!”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人瞧着她跟了对方走,难不成那永宁县主还能吃了她不成? 佩珠见她竟然同意跟着对方而去,心中急得不行,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永宁县主素来难以相处,加之身份尊贵,京中贵女只能追着捧着,又哪敢得罪于她。自家小姐初生牛犊不怕虎,早些日子先是那样脚扫到了对方,如今又…… 她用力跺了跺脚,不知该先是回去寻高淑容,让她出来阻止,还是应该跟着去,以防柳琇蕊出事。 她想了小片刻,终究是决定追着柳琇蕊与那婢女的身影而去…… 柳琇蕊保持着高度警惕跟在那婢女身后,虽说她不惧那个刁蛮县主,可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 她路走路细心留意观察沿途,认得出这是庙里专供贵族人家歇息的林中小院。 “柳小姐,到了,我家县主在前头!”那婢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她说道。 柳琇蕊往前望去,果见永宁县主前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正向这边望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除了刚离去的婢女以及不情不愿地奉命回去的佩珠外,此处便只得她与永宁县主两人。 “柳琇蕊,你赶紧给本县主过来!”永宁县主见她动也不动地在原处,不由得不耐烦了,大声命令道。 柳琇蕊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朝她而去,气得永宁县主恨恨地跺了几下脚,‘噔噔噔’地跑过来,气恼道,“你怎的走个路都这么慢吞吞的!” 柳琇蕊慢条斯理地道,“我怕你在前面埋了陷阱,所以得将你引过来。” 永宁县主被她堵得窒,心虚地移了移目光,片刻才又虚张声势地道,“本县主才不会做那些卑鄙无耻之事!” “你做了!”柳琇蕊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永宁县主加心虚,可却死鸭子嘴硬,“胡说八道!不许你诋毁本县主!” “哦!”柳琇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得意得很。大哥就是大哥,说的话从来便是对的,敌急我缓、敌强我溜,如今这永宁县主性子急躁,她自然得以慢制急。可不,这不是把对方气到了吗? 永宁县主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纤手挥,大大方方地道,“上回你虽、虽害得本县主摔到了,可本县主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 “哦!”柳琇蕊又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永宁县主趁此机会,猛地朝她扫出脚,可直便不曾放下警惕的柳琇蕊又哪会这般容易被她扫倒,只轻轻跳,便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往半蹲着身子,傻愣愣地伸出腿扫了个空的永宁县主肩上推…… 只听‘噗通’的声,永宁县主应声倒在了地上。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柳琇蕊得意地朝她扬扬眉。 “你!”永宁县主挣扎着在地上坐直了身子,却也不起来,只是恨恨地瞪着她,想到今日番布置又落了个空,苦练了这么久的‘螳螂腿’居然点用处都没有,自己身为县主,却三番两次在这乡下野丫头面前落面子,不由得越想越气,气到极处便突然‘哇’的声大哭起来。 柳琇蕊见原本还气哼哼的永宁县主突然便掉起金豆豆来,也不由得被吓了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哭什么啊?谁让你先动手的!” “我就哭,关你个野丫头什么事!” “你这般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还不如野丫头呢!” “要你管!你们姓柳的都没有个好东西,遇到你们就没好事!”永宁县主越想越心酸,尤其是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父母的冷战,眼泪便掉得厉害了。 “自从认识你们这些姓柳的,我家里就没安宁过,爹爹和娘就是不见个笑脸,都是你们害的!”她边哭,边控诉道。 柳琇蕊有些傻眼了,待听了对方的话后,瞬间又想起永宁县主的亲娘文馨长公主与自家亲爹曾经的那段过往,她便沉默了。 想来为了那段过往心中不舒服的并不只她人,就连这尊贵的永宁县主也不好受。 “原本他们便清清淡淡的,如今倒越发冷冰冰了,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姓柳的都不是好人!”永宁县主越哭越伤心,伤心父母的冰冷、伤心家无宁日。 柳琇蕊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盼着听到响声的婢女快些过来劝上劝,可她又哪想到永宁县主事先便吩咐过不许她们轻易踏进来的。 也不知过了久,永宁县主才自行擦干了眼泪,望了柳琇蕊眼,颐指气使地道,“还愣在那干嘛?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柳琇蕊原对她存着的那丁点少得可怜的同情立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讨厌的家伙! 第五五十三章 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柳琇蕊恨恨地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欲扶起永宁县主,手在触碰到对方那瞬间,永宁县主突然狡黠笑,猛地用力扯住她的手,‘噗通’的下便将柳琇蕊拉倒在地,趁此机会转过身去欲逃离。可她哪想到柳琇蕊倒地那刻便迅速回过神来,使劲扑,整个人便压坐在她后背上,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暗算我?”柳琇蕊跨坐在她后腰处,得意洋洋地道。被兄长们说了这么年的‘三脚猫功夫’,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到别人身上了! 永宁县主被她这般压着,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四肢不停挣扎,嘴里大声威胁着道,“野丫头,快把我放开,否则让你好看!” 柳琇蕊历年便是个受软不受硬的主,又哪会受得了她这番威胁,扬起手掌冲着她的屁股用力扇了下去——只听‘啪’的下清脆拍打声,原还咒骂着的永宁县主刹时便懵了。 她她她、她竟然、竟然被人打屁股?! 未等她再度大骂‘野丫头’,柳琇蕊又是‘啪’的掌扇了下来。 永宁县主又羞又气,长得这么大,从来未曾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便是她的长公主亲娘,亦不曾打过她的屁股,如今、如今……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柳琇蕊,你敢这样对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我进宫……” 柳琇蕊听她又说要进宫告状,动作不由得顿,片刻又转念想,打下是打,打十下也是打,既然总逃不过被告状,那便先打个够本再说。 主意打定后,她又是‘啪啪啪’地连打了三下,直打得永宁县主‘哇’的声又哭了起来。 “你、你个野丫头,我要找皇上表哥……” 柳琇蕊笑眯眯地停了下来,语调说不出的轻松,“你去找啊,就说被我打屁股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脸敢说!” 永宁县主脸色白,哭声不由自主便弱了下来。 柳琇蕊见她这般反应,知道抓住对方死要面子的死穴了,又是好阵得意。 “左不过我都已经打了,到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永宁县主被威国公府小姐打屁股了,噗嗤……”她越说越觉得好笑,突然生出隐隐的丝期待,真盼着永宁县主进宫告状,最她也不过又被禁足加抄书罢了。 永宁县主恨得咬牙切齿,她确实不敢,被个乡下野丫头打了屁股,这么丢脸的事要是真传出去,那她以后也不用再见人了。 柳琇蕊见她动不动,便也松了力道,施施然地起来拍拍衣裙,再理理发髻,便见永宁县主亦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灰尘,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松跨跨的,身上那身名贵的衣裙不必说了,皱皱巴巴的再也瞧不出原本的模样,样子是说不出的狼狈。 永宁县主恨恨地瞪着她,只恨不得挠花对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我警告你,今日这事便罢了,若你、若你敢、敢将、将这事传扬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她凶猛地撂下话来,便拐拐往小院里去了。 柳琇蕊笑盈盈地望着她几次三番欲伸手揉揉被打疼了的屁股又不敢的身影,不由得又是‘噗嗤’下笑出声来。 这个刁蛮县主,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 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通体舒畅,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她心情愉悦地前去寻高淑容,方才走了片刻,突然发现前方有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 “在哪见过呢?”她皱眉苦思,脚步却越来越慢,慢到那身青衣的年轻男子亦停了下来,轻叹着冲她问道,“柳姑娘,可是在下有何不妥?” “啊!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柳琇蕊先是愣愣地望着他,好会才想起来,此人正是那日在广林伯府帮过她的那位男子。 “上回之事直寻不着机会谢你,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她上前几步,朝着那青衣男子感激地道。 青衣男子微微笑,“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放在心上!” 柳琇蕊也不与他作客套,“你怎的在此处?” 青衣男子正欲回答,便听有轻柔的女声唤,“煦儿!” 柳琇蕊好奇地循声望去,便见身素净打扮,容貌秀美,体态轻盈的女子含着温柔的笑意款款而来。 那唤‘煦儿’的青衣男子脸上笑意微微凝住了,那女子走近他的身边,侧头望着柳琇蕊柔声问,“这位姑娘是……” 青衣男子沉声答道,“这是威国公府的柳大小姐。”顿了下又对柳琇蕊道,“柳姑娘,这位乃……家母。” 柳琇蕊也不曾留意他话中那小片刻的迟疑,慌忙朝着那女子福了福,“见过夫人!” 女子亲自扶起她,笑盈盈地打量她番,“好俊俏的闺女,令尊可是工部柳大人?” 柳琇蕊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确是家父!” “上回在广林伯府曾远远见姑娘面,依稀记得那日是威国公夫人与你同前去,今日柳姑娘可是陪同国公夫人到此处来?”那女子拉着她的手问,轻声细语仿若柔和春风拂过心房般,让人只感舒畅不已。 柳琇蕊摇摇头,还未曾出声便听身后传来高淑容唤她的声音,“阿蕊,你在何处说话呢?要回去了!” 她回头看,见高淑容带着佩玉佩珠走了过来。 “娘,我在这!”她高声应道。 不会,高淑容便来到她跟前,见在场那对母子,便疑惑地望了望女儿。 “娘,上回在广林伯府……救我的那位老婆婆便是这位公子身边的人,旁边这位夫人是他的母亲。”柳琇蕊解释道。 高淑容无暇想,冲着那对母子行了礼,“谢公子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客气!”那名唤‘煦儿’的男子回礼道。 几人自又有番客气,高淑容见那女子举手投足间自有股说不出的韵味,言谈当中是总让她似有种面对长辈之感。 她暗暗纳闷,但到底不敢唐突地发问,仍是客气地交谈了会,这才带着柳琇蕊告辞离去了。 “你便是接触了她们又当如何,难不成你敢去见她?”直到高淑容母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青衣男子才嗤笑声,嘲讽地道。 “煦儿,我……我……”女子神色不安。 “你不必说,左不过是听闻柳姑娘被她视作亲生女儿般对待,这才盼着通过柳姑娘得到她星半点的消息。”青衣男子伸手阻止她未尽之语。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你都藏着掖着,那些年是任由她在广林伯府自生自灭,如今她苦尽甘来,身份尊贵,夫君爱重,儿子出息,妯娌和睦,你却突然生起了慈母之心,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的母亲大人!” 那女子脸色下变得惨白惨白,连连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右手捂住胸口,目光带泪,呜咽着道,“我、我并不想的,只不过、只不过……” “你这番话与我说又有何用,有本事便亲自与她说去,只要她能原谅你便可。当然,但凡有点羞耻之心的人,也没脸再去见那个早就被自己抛弃了的女儿……”青衣男子不屑地道,待见到女子面无血色的脸,剩下的话便如同被堵在了喉咙般,怎么也吐不出来。 良久,他才别过脸去,声音淡淡,“回去吧,既然他让你在此休养,那旁的便不要想了,若他知晓你借病离府打的却是这番主意,想来又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女子低低地‘嗯’了声,再深深地望了眼柳琇蕊离去的方向,这才由着青衣男子引着她离开了。 路上又被高淑容念叼的柳琇蕊,又哪会知道今日这番再遇原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都让你好好候着,偏又跑了开来,你怎么总也不听话呢!”高淑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的额角。 柳琇蕊老老实实认错,“娘,我错了!” “每回认错倒也比别人快,可却是个不记打的性子,下回该犯的还是犯!” “再不敢了,真的!”柳琇蕊抬头睁着双大眼睛盯着她,试图让娘亲发现她眼里闪耀的真诚之光。 高淑容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轻轻拧拧她的脸蛋,失笑地摇摇头,“你呀……” 这时候再不卖乖表决心的绝对是傻子,柳琇蕊自然觉得自己不是傻子,是以她很有眼色地把抱住高淑容腰肢,施展混身解数撒娇装乖。 时间,车内片和乐。 “夫人、小姐,到了!”辘辘前行的马车停了下来,会便有仆妇在外头提醒。 柳琇蕊连忙坐直身子,由着高淑容替她整整头上珠钗,这才跟在娘亲身后下了车。 “怎的搬这么酒?家里可是来了客人?”母女俩相携着进了门,柳琇蕊眼尖地发现三五个小厮各抱着个酒坛子往厅里去,便侧头问跟在身边的小婢女。 小婢女朝她福了福,才脆声回禀,“回小姐的话,两位少爷在前头招呼纪公子呢!” 二少爷? 柳琇蕊大喜,“大哥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的事前不曾有通知?” 高淑容亦是喜,长子在军营里可不能像次子这般时常归家,算起来她都有数月不曾见过他了。 “回小姐的话,二少爷是与三少爷同到府的,没久纪公子便也来了,二少爷便吩咐厨房上酒,如今已是第二回了!” 柳琇蕊担忧地蹙蹙眉,“喝这么,万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高淑容却无奈地笑笑,摇头轻叹,那两个小混账,明显是又要捉弄人了,只怕慎之这回逃不掉了。 “吩咐人准备醒酒汤,再让人通知二少爷,便说是我说的,酒易伤身,纪公子殿试在即,还是保重身子为好。” 小婢女应了声便领命去了。 柳耀河得了话,只得遗憾地叹息声,将酒杯放下,大手扬,施恩般冲喝得满脸红通通的纪淮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待他日再寻机会痛痛快快喝场!” 纪淮暗暗松了口气,‘未来大舅子去了军营,别的不说,这酒量倒越发让人受不住了,幸亏‘未来岳母’回来得及时,否则他今日只怕不能轻易出这威国公府大门了。 这娶个媳妇,怎的就这么艰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