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豪门庶子》 第一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自大延朝开国以来,数时候还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偶尔虽然也会碰到零星几个灾年,但都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去。 而待到李氏王朝的第三百个年头时,却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旱,旱灾肆虐了半壁江山,三个月里老天爷似铁了心般半滴雨都不肯下,就连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锦州都上报朝廷粮食欠收,别说其他地方早就干到颗粒无收的场面了。 不少灾民靠啃食树皮野草为生,举国上下时哀鸿遍野。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对敏感的古人来说就是天兆。 刚刚登基继位的新帝对此自然震怒异常,特命钦天监速观天象,以查出这诡异天兆的源头。 三日后,钦天监监正呈上推演结果—— 国有叛贼,欲行犯上作乱之举…… …… 个月后,肃州采石场。 盛夏时节,西北边塞的天空分外湛蓝,万里无云,日头却毒辣得几乎要烤下层人皮。 每逢此时,盛京的达官显贵们早就随纷纷皇帝南下避暑,留京的官员府里也供着消暑的冰块。 可远在千里之外的肃州采石场,工人们却依旧要顶着烈日的炙烤劳役。 还未到晌午,大数人便已是汗如雨下,有些人甚至开始变得目光涣散,动作迟缓,眼看着就要到撑不下去。 场边是十几个手拿牛皮长鞭的监工,各个凶神恶煞,稍有不对,便甩起鞭子将犯错的工人狠狠抽上顿。 这倒不是大延朝暴政严苛,徭役繁重,而是因为在这肃州采石场里,除了看场的监工以外,干活的全是从朝廷流放发配来的重犯要犯,哪怕是御笔亲批得钦犯也大有人在。 而大延律对敢触犯其尊严者毫不通融,尤其是官员,经查办数都会被发配来做苦役,做苦役还不算,你还要负重。 凡贪墨银两的,劳作时需戴上玄铁手铐;杀人越货的,则要栓上石质的脚镣。 因此,这些犯人们大身有负重,手脚腕处的皮肉也早就被磨穿了,生出厚厚的血痂。 比起平头百姓来说,他们这些囚犯苦逼,像是在夹缝中求取生存的野草。 勉强算是还能活着喘口气儿…… “都是干什么吃的!帮磨磨蹭蹭的废物!当你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吗!”监工甩开粗硬的牛皮鞭子,凶狠地抽打在旁边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剧烈的破空声,这声音让干活的囚犯们都忍不住瑟缩几下。 在这里,监工是天,囚犯是草,鞭子就是割草的镰刀,再硬的骨头十几鞭子下去也捱不住。 而在采石场西北角上个不起眼的地方,谢瑜正努力挖着块已露出小半截的花岗岩,瘦削的手臂下下的挥动着粗制滥造的铁镐,甚至顾不上擦拭下额头上即将滴落的汗珠。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快点儿干,在天黑前挖出几块够分量的石头,那他晚上恐怕连个牲口吃的过期糙豆饼都分不到。 与起其他囚犯相比,谢瑜的负担加繁重,手铐脚镣应俱全,再加上单薄的身板,每天对他来说都是场生存挑战。 这倒不是谢瑜本人是什么罪大恶极,无恶不作之徒,而是由于谢氏族已被贬为叛国通敌,图谋造反的钦犯。 个月前的夜晚,圣旨随抄家的士兵起进了谢府,大延新帝御笔朱批:谢氏子孙,三族之内,凡有举人以上功名在身者三日后枭首示众;女眷诰命在身者于需斩首示众;无品阶者三十岁以下均充官署教坊为妓或为婢。 其余者流放至西北肃州边塞,发配采石场做苦役。 没错,谢氏族就是钦天监推演出来的国贼,上纲上线地说法,就是影响了大延的国祚气运,最终导致天兆出现,天罚降临——百年不遇的大旱。 这真可谓世上最荒唐的事,每思及此谢瑜都不由得发出声冷笑,当初若无谢国公倾举族之力,在先帝众子的龙争虎斗中,力保皇后嫡子继位,哪来的大延新帝李炀。 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在,谢瑜虽然是高门侯府里的朵奇葩,但就因为他仅是个秀才出身,又是个分家庶子,才和他的母亲苏氏同属于流放人员,于家破人亡的动荡中算是保住了条性命—— “啪!”声鞭响在谢瑜耳边炸裂,打断了他回忆的思路。 个光着膀子,满脸横肉的监工挥舞着牛皮长鞭走到谢瑜附近,监工的面部肌肉有些痉挛,看起来分外狰狞,“你他娘的发什么呆!给老子看清楚些!你早就不是国公府的金叶子了,皇上不杀光你们谢家祭天才真是仁慈宽厚!要我说,留着你这种天厌子简直是浪费粮食!” “嗖——啪!嗖——啪!” 边骂着,边甩开膀子,任手里那根粗硬的牛皮鞭狠狠地抽在谢瑜背上。 监工下手极黑,当时便绽开了皮肉,背上血棱子杂乱交错,鲜血从破烂的粗布衣里缓缓渗出来,又顺着残损的线头“吧嗒吧嗒”的滴在灰白的花岗岩上,留下片暗红刺目的血迹。 谢瑜趴伏在岩石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吭声,他知道犯人的惨叫会加剧监工们的凌虐心理, 所以,纵使他已经疼到晕眩,也硬是咬紧牙关没发出丝响动。 直到谢瑜嘴里泛出浓重的腥甜,监工才气喘吁吁地罢手停下。 “老实干活!再让老子发现你偷懒,当心扒了你的皮——呸!”说罢,监工朝旁边地上恶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看也不看趴在石头上直不起腰的谢瑜,径直收起鞭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待行至远处监工们休息的树荫下,满脸横肉的监工抄起桌上的个粗茶碗,冲喉咙猛灌几大口凉水后,这才满足地呼出胸口被日头烤出的暑气。 “哟,这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想请教大哥二——”这时,旁边个形貌瘦小猥琐的男人赶紧给监工手里的茶碗倒满水,还讨好的看着对方。 横肉监工很是受用的哼了声,砸吧下嘴道:“想问啥就问吧。” “嘿嘿,小弟也是好奇,那边带着全套刑具的人可是姓谢?但皇上不是下旨把原来国公府里的少爷们全在盛京的菜市口问斩了吗?怎么这个——”男人好奇地瞄了眼还趴伏在岩石上的谢瑜,心道这监工下手真是狠毒,那几鞭子抽的像是有深仇大恨般。 “嗤——你问他呀?”监工发出声刺耳地嗤笑,脸上的横肉满是不屑,“他可不是国公府的般少爷——他是开国功臣谢氏族里最出名的废物!” “哟!怎么回事?快说说,快说说!”旁边歇脚避暑的监工们听到有八卦可以听,登时都竖起耳朵,围了上来。 被众人这么捧,监工心里早就开始飘飘然,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个破锣嗓子,只顾咧着张大嘴,把自己听到的传闻,甭管有的没的,股脑儿的都抖了出去:“要说这小子,昔年可是名满锦州城的天才,三岁能文,五岁作诗,八岁就做了童生,我那在谢府做工的堂叔曾和我说过别看是个分家庶子,可是连盛京本家对他都极为看好的——” “这……这不是天才吗,那怎么会成个废物呢?”最开始发问的瘦小男人低声嘀咕。 “你懂什么——要不说谢氏是国贼呢,这天罚降临定是有预兆的——”横肉监工脸高深莫测,仿佛亲眼见证天罚降临般,“正当这小子在锦州的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不想在十二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捡回半条命,成了病秧子不说,就连那满肚子墨水也丢了去。诗作不出半首,策论写不出篇,连考秀才都考了三回,别提这几年传遍锦州城的笑话——谢三少考举人时只能坐到半场就晕了!” “哈哈哈,那还真他娘是个废物!”众监工拍着大腿,嘲笑地望着远处努力点点爬起来的谢瑜。 “你们瞧瞧他那副德行,丢了半条命还活到现在,早有人说过,连老天爷都不想收他,压根儿就是个灾星,天厌子,我呸——”横肉监工十分厌恶地啐了口,“我那堂叔就是因为有回上山念叨了句这鬼名字,结果从马车上跌断了条腿,现在还瘫着呢——”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众监工听到此处,纷纷冲地上吐口吐沫,还跺上两脚,似乎这样能祛晦除邪样。 “可不是——”最后,横肉监工恶毒的嘀咕:“早死早好……”但他声音不大,并没有人听见。 终于从石头上爬起来的谢瑜镇定自若,对那半个采石场都听得清清楚楚地嘲笑与议论视而不见,尽管面色苍白,额头上也全是冷汗,可那瘦削的腰杆却挺得愈发笔直,满是伤口的双手也紧攥成拳。 不能放弃,我还要活下去! 当夜幕降临时,采石场上的囚犯们总算舒出口长气,整天地苦役终于结束了。 每个人都像是被从水里刚捞出来样,汗水早就浸湿了粗麻布衣,身体透支的仿佛碰就会散架,恨不得赶快咽下难吃的糙豆饼,灌进几口冷水,然后好扑到床上闭眼昏睡过去。 明天醒过来后又是辛苦劳作的天,仿佛是没有尽头地绝望,让人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就着冷水勉强咽下半个粗糙的豆饼后,谢瑜便趴伏在砖块木板搭成的简陋硬床上,背上的伤口像是在被火焰灼烧般疼痛,在这采石场也只能找到些常见的草药来捣碎敷上,几乎没什么作用,全靠身体自愈。 因此,饶是谢瑜已经累极,可精神上仍旧紧张得放松不下来,他觉得自己需要转移下注意力,于是他偏过脑袋打量这间现在被当做家的简陋帐篷,狭小空间只能勉强住下三个人,谢瑜和母亲苏氏分睡在床两边,而躺在两人中间的是谢家尚存的最年轻的血脉,谢瑜的庶弟谢璇。 谢璇并不是谢瑜的胞弟,两人同父异母,谢璇的生母身份低微,又因病早逝,而族中兄弟姐妹除了谢瑜以外,无人愿意亲近他。 只因谢璇为娼妓所生。 整个锦州谢氏上上下下,也只有谢瑜不在乎这些,将谢璇当作自己的胞弟,无论是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还是从天才的神坛上摔下来后。 温柔地望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庶弟和两鬓染霜母亲的睡顔,听着他们清浅的呼吸声,谢瑜突然觉得生活并不是那么绝望。 细瘦苍白的手指攥紧身下铺着的粗布,谢瑜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肃州地处西北边陲,昼夜温差大,白日里太阳热得火辣,可到晚上又冷得结霜。帐篷里没有取暖的火盆,全靠三人互相贴近的体温来抵御风寒,谢瑜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渐渐放松陷入沉睡,他梦到自己身处片战场,周围尽是厮杀尖叫声,染血的刀剑亮的晃眼。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人救火啊!” 忽然,处于混沌状态的谢瑜猛然惊醒,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帐篷外冲天的火光和纷乱的叫喊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出大事了! 顾不上背上伤口撕裂的疼痛,谢瑜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唯可以当做武器的粗制铁镐,窜到帐篷门口,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透过门帘间的缝隙悄悄地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逃跑的人群惊恐的大叫着,不远处的帐篷冒着浓烟,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烧焦的气味儿。 这火着的蹊跷,西北夜凉,风大的连火堆都点不着,而采石场除了硬邦邦的岩石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烧的。 而最令谢瑜疑心的是,那帮监工并不在逃散的人群里,他们竟不担心囚犯趁乱逃跑,这太不对劲儿了! “哥,你在做什么?”谢璇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随即听到帐篷外人的尖叫声,他脸色微微发白的望着兄长,“哥!着火——” “嘘——”谢瑜对着弟弟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 这时,大声响从采石场的北面传来,从那富有节律奔腾声来看,应该是有马队过来了。 “太好了!定是肃州城守带人来就火了!”外面的囚犯喊道,听起来像是长吁了口气。 然而,这声音并不能让谢瑜紧蹙的双眉舒展,反而使他的脸色愈发凝重。 肃州城府据采石场少说有三十里地,这火才着了久,城守就得了消息带兵赶来? 果然,待那路人马奔行至近处时,便听到外面有人惊恐地大叫道:“是马匪!是肃州马匪来了!快逃命啊!!!” “璇儿!快把母亲叫起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谢瑜扭过脑袋对着弟弟喊道,谢璇也不磨蹭,将睡梦中的苏氏推醒,然后直接拉起她跟着哥哥冲出帐篷。 囚犯们的帐篷建在地势低洼处,为的就是防止囚犯逃跑,所以想要从采石场出去,必须穿过地势高处的监工帐篷。 谢瑜带着弟弟和母亲小心地穿梭在混乱的人群里,只是三人脚上的铁镣牵绊了他们的行进速度,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机会,最终还是迎面撞上了凶神恶煞地马匪们。 刚开始谢瑜仍旧心存侥幸,想从马匪们顾不上的空当逃跑,可当他扫过这群凶恶豺狼的中央时,他的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因为,与那马匪头子并骑而立的人正用嘲讽和略带同情地眼神望着他,这人谢瑜认识,个月前带着让谢氏族家破人亡的圣旨走进锦州谢府的安公公——新帝李炀的心腹太监。 此时,安公公脸上阴测测的笑容越发令人不寒而栗,谢瑜知道今天怕是凶吉少了,但他还想做最后搏,迅速思考之下,他果断放弃了自己,选择把生存的希望留给母亲和弟弟,而就在他想要以兄长之威让谢璇带着苏氏离开时,安公公阴阳怪气的说道—— “别白忙活了,三少爷,吾主有命,谢氏子孙个不留。” 话音刚落,安公公身边的马匪头子便催马上前,大刀左右挥舞,手起刀落之下,如割草切麦般斩杀,谢璇甚至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从肩膀削进去被劈成两半。 弟弟的鲜血溅在谢瑜脸上,那温热的触感仿佛是谢璇生前的体温,刺激着谢瑜即将崩溃的神经。 马匪头子又是刀,这次是朝谢家最后的血脉挥来,可谢瑜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睁大双眼,等待那最后的解脱。 “不——” 第二刀没有刺进谢瑜的身体,但却和杀了他没什么两样,因为苏氏在最后关头挡在儿子身前,看着母亲无力滑落下去的身体,谢瑜彻底陷入了崩溃,他从没有这么绝望过,即使在刚被推下天才的神坛沦为废物,成为锦州最大的笑话被人喊着天厌子时他也没有如此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为什么想要活着就这么难!! “嗤——”马匪头子眼也不眨地挥起第三刀。 谢瑜感到利刃刺进皮肤和划过骨骼时的剧烈疼痛是如此清晰,像是慢动作般,直到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痉挛,胸口像是被压上巨石般无法呼吸后,他才缓缓地,点点的倒在地上。 “你可别怨我,三少爷,做鬼也不要来找我,要怨就怨你,姓什么不好,偏偏姓谢,你不知道谢家人都是——”安公公骑在高头大马上派清闲,正得意的说着什么,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箭当胸刺穿,张着大嘴从马上栽了下去,至死脸上都是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谢瑜躺在血泊之中,隐约瞧着远处又奔来队人马。 为首的将军身着白盔银甲,身背把亮银枪,胯下催动着匹玄色骏马朝这边奔来,右手上握着把弓弦还兀自颤动的铁弓,看来公公身上那箭正是为他所射。 马匪头子看情势不对,顾不上再给残喘的谢瑜补刀,调转马头想要逃跑,可惜没跑出远便被跨马而至地银甲将军枪刺穿胸膛。 长枪饮血,宛如杀神。 马匪头子当场毙命,尸体跌落于马下,被飞奔而过的铁蹄须臾踏成肉酱。 恍惚间,谢瑜看到那银甲将军来到他身边,轻唤着他的名字,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惋惜和遗憾。 “孤是李烨,燕王李烨,抱歉……我来晚了……”银甲将军正是因夺位失败被赶出京城,贬至肃州的燕王李烨。 谢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可是他不甘心…… 第二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景帝十五年,锦州城,秋。 细雨纷纷,街上行人匆忙,与大延其它地方的秋风萧瑟不同,锦州素有“沃野千里,天府之国”的美誉,故雨水常年丰沛。 年中至少有八个月是在下雨的。 因此,在这靠天吃饭的年月里,锦州绝对当得上“天下粮仓”的名号。 城北的锦绣街是锦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即便是秋雨绵绵,也没让这条街冷清下来。 而在锦绣街十分显眼的位置上有栋府邸,朱漆高门,嵌兽面铜环,飞檐斗拱,就连门口的两尊镇宅石狮,都比旁的地方看着要威武些, 往日里,但凡路过这家大门口的贩夫走卒,叫卖声自会矮上三分,别说今儿个早,门口的匾额上就扎起了白绸,两边也挂起的白纸灯笼了。 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谢家人的晦气。 上至锦州都指挥使,布政使,下至平头百姓,整个锦州城的人都知道—— 昨天夜里,谢府的三少爷,殁了! 锦州谢氏,并不是锦州那种土生土长,世代相传的高门府第。相反的,当家做主的谢文昌谢参政完全是个没根基的新贵,但锦州城上上下下没有个人敢找他的不痛快。 至少明面上不会,只因为他姓谢。 谢氏宗族在大延王朝来说,那是绝对的公侯世家。 谢家祖先谢安在跟着太祖皇帝起兵造反前,仅是介布衣,但太祖善用人才,任贤举能,破格提拔谢安为帐下第谋士。 事实证明,太祖皇帝果真慧眼识珠,每晚两人就大帐中秉烛夜谈,定下统天下大计。 后历时二十年,推翻前朝暴政,荡平四海诸侯,九州尽握手中。 待坐稳江山,平定四海后,太祖皇帝大加封赏有功之臣,谢氏以介儒生坐得三公之,受封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并赐丹书铁卷,与太祖自起兵时就跟在身边的三员平起平坐。 谢氏与这三员战功彪炳的大将各领文武,史称“四国公”。 据说这还是谢安推辞的结果,太祖原本是想封谢氏祖先个异姓亲王的,但谢安推辞下拜道。 “安,不求富贵荣华,愿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祖遂作罢,但仍把御笔亲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金漆匾额赐给谢家,可见谢氏族圣恩眷顾。 锦州左参政谢文昌乃是现任谢国公的嫡次子,但他的地位十分微妙,因为国公府的嫡长子谢文睿并不是他的胞兄,他原为继室所出,可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生母是个没福的,而老国公又命硬,至今共娶了三任正妻。 所以,现在坐在国公夫人位置上的人对谢文昌来说也是继母,而第二次续弦的国公夫人又争气地生下了嫡子,这样算,谢文昌这个嫡次子简直尴尬的要命。 似嫡非嫡,要长不长。 好在谢文昌妻运亨通,正妻娶得是盛京寿宁侯府的嫡女孟氏,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后凭借岳家的裙带关系谋得了个四品益州知府的位置。 也就是在人杰地灵,民风开放的益州府,谢文昌邂逅了谢瑜的母亲苏岚,益州豪商的独女。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尚懂得何谓良人的年纪,只看着对方是个老实本分的,又自己她许以海誓山盟,想来不会亏待她,便不顾家中长辈的激烈反对,毅然决然的要嫁给谢文昌做侧室。 十里红妆,锦服华裳,少不知,朝嫁入公侯府,从此纯良是路人…… 此时,流岚院,谢府偏西边的个院子。 往常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只余嘤嘤哭声。 正房里设了处灵堂,布置十分简单,口薄皮儿柳木棺材跟前仅摆着几根白烛,几个丫鬟婆子跪在火盆前,边烧纸,边哭灵。 这简陋的葬礼与谢府高门府第的身份有些不太相符。 啪的声,上好的汝窑茶盏碎裂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苏岚的身上,她却不为所动,仍旧跪在地上揪着谢文昌的常服下摆不放,哀求道:“老爷,求求您,让府衙里的仵作验尸吧,哪怕请个大夫来也好,瑜儿不能枉死啊——” “无知妇人!”谢文昌呵斥道,把揪出自己的衣摆,倒没有动手,终归是十几年的夫妻,他望着这张泪流满面的素颜,声音不由得稍稍缓和了几分:“你当我谢家是什么人家,若是传出去,不光我面上无光,连瑜儿地下也不得安宁!” “若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埋了,瑜儿才会死不瞑目!我亦枉为人母!好好的孩子,如何会失足落水,落水后又怎么能病得命呜呼啊!老爷!”苏氏复又抱紧丈夫的大腿,“您如何能忘瑜儿为您在国公府,在父亲面前挣得脸面的时候!想当初瑜儿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八岁便做了童生,这十年来锦州城里哪个不赞您句教子有方!老爷,你难道往常对瑜儿的疼爱都是假的吗?” 苏岚没有其他法子,除了用哭诉来唤起丈夫对儿子的些许愧疚和怀念以外,她真的毫无他法,嫁入公侯府门方知商贾身份低微。 “妹妹这话可就不对了。” 端坐于另边的正妻孟氏,抬手理了理云鬓中的两根光华流转的翡翠簪子,今天她身着素色云锦襦裙,首饰佩环也分外简单,但她却感觉比往日穿上那身诰命霞帔加顺心,看向跪趴在谢文昌脚边的苏岚时,凤眸中露出抹快意的怨毒,“老爷平日如何对三少爷,咱们这些深宅妇人也是有目共睹,既比起珏儿这个嫡子,也不遑让,你如何能责怪老爷——哦,我忘了,妹妹出身商贾之家,家里定是没那么大规矩,怕是自由惯了。” 苏岚脸色微凝,她知道正房孟氏对她与儿子早就看不惯了,庶子得到的宠爱与赞美于嫡子必遭人嫉妒,此时不落井下石,待何时! “夫人说的在理,妾身本不愿事,但怎奈个性爽直,想说句不该说的。”坐于大夫人下首的杨氏转了转手里的帕子,她本是县令之女,出身并不高,才貌差苏岚远矣,但她总端着娘家是读书人的身份,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却分外瞧不起苏岚娘家的商贾身份,加上这几年谢瑜博得锦州天才之名,又得各方青睐,越发心存嫉妒。 同为庶子,凭什么我儿子不如你儿子!如今死了好!死了干净! “既然姐姐觉得不该说,那便闭上嘴吧,老爷和夫人尚在首位呢。”苏岚带着仅存的尊严,冷眼看向杨氏,“我儿尸骨未寒,当心口德。” 杨氏被噎了下,只动了动嘴唇,脸色僵硬,故作姿态的想用帕子掩着嘴,可动作却十分滑稽,她望向上首的大夫人孟氏,眼神讪讪。 孟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杨氏眼,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中用的东西,活该你儿子是个纨绔! 眼看着苏岚就要把谢文昌求得心软,突然眼珠转,孟氏想起事,昔年她恨苏岚嫁入谢府比她承宠时曾向娘家寿宁侯府求助,在听她断断续续地哭诉半天之后,老侯爷只是捻了捻下巴上的长须,幽幽道:“你回去且做出副大度的样子来,再才貌双全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日子长了凭你那夫君必定压不住她,人如驯马,好马驯服不了时没人觉得是自己无能,只怨马太烈不懂得屈服,慢慢地也就厌了。” 思及此处,孟氏先端过茶盏呷了口,才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我知道妹妹你自来聪慧过人,这阖府上下,即便是老爷也是沉浸在丧志之痛中,并未觉得三少爷死得有何蹊跷,全当做不幸夭折,唯独妹妹你眼看穿,果然是当年名满益州的才女——” 孟氏的话出口,苏岚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险些没咬碎口银牙!她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不会天真的以为夫君许下的那些海誓山盟,真能让她施展才华。 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匹配的胸襟,焉能容她! 想当初她与谢文昌二人也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而苏岚原为家中独女,益州又民风开放,故自小不学女则女训,与两位兄长起习四书五经,手策论写的最好。 谢文昌能做到今天从三品左参政的位置与苏岚前期为他出谋划策和苏家的资助是分不开的,可是,资质平庸之人最见不得有人比他聪明,身份却又比他低微,况且苏岚还是个女流之辈,商贾之女。 天长日久,谢文昌便对苏岚越发疏远起来,即使后来苏岚生下谢瑜这个天才,为他在人前人后挣足了颜面,可谢文昌从心底里来讲并不是真心喜欢如此聪慧的庶子,这让他觉得莫名有种危机感和厌恶,就像以前在国公府时,兄弟几人莫说嫡长兄文章策论强于他,就连妾侍所生的庶子都比他要得老国公赞许。 尽管他已过不惑之年,官位也做到了从三品,再进步也未尝不可,但每每午夜梦回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有根刺扎在心上,拔不出来,也消不下去,于是他看向苏氏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老爷,妾身求您了,看在妾身服侍您十几年的份上,可怜可怜夭折的孩子,彻查此事吧!”苏岚咬紧牙关,打算彻底豁出去,哪怕放弃她最后的尊严。 苏岚放开谢文昌的下摆,以极卑微的姿势跪伏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时间,流岚院里只听得到苏岚砰砰的磕头声,不少丫鬟婆子都面露不忍,血肉之躯怎敌得过青砖硬石,须臾,地板就染上血迹,暗红到刺目。 “莫要费口舌了!”谢文昌听着心烦,挥衣袖,将桌上的另杯茶也给扫了下去,惯性使然,滚烫的茶水滴不剩的泼在了苏岚的手上,登时便红肿起来。 可谢文昌却看也不看,起身,理理衣袍轻描淡写道:“今天就差人抬着棺材埋了吧,平白摆在屋里添晦气——” “……”苏岚眼前黑,愈发伤心欲绝,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流进了眼睛,在素缟丧服上也落下几滴,雪白的麻衣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她此时恨不得扑上去揪着谢文昌的领子问问,谢瑜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虎毒尚不食子!你身为公侯府门的嫡子难道蠢到这个地步?!连儿子是不是被害死的都看不出来!当初真是瞎了眼会觉得老实人好!殊不知刚愎自用的蠢材最是可恨! 达到目的的孟氏也跟着起身,手搭在身旁的嬷嬷胳膊上,望了望还在下雨的灰暗天空,吩咐自己的大丫鬟:“会儿去给大少爷送伞去,珏儿早上走得急定是没带——我说妹妹呀,你也莫要磕了,这如花似玉的脸我都不忍心让它落疤,儿子嘛以后再生个便是了,你说呢?” “你……”苏岚双纤手上的长指甲狠狠扎进掌心,紧握的缝隙里竟滴出血来! 到如今这个地步,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谢三少就要被这么草草的埋了事时,放在灵堂正中的棺材,却突然发出了巨大地响动。 棺材盖缓缓地移动着。 “吱嘎——” 这声音像是敲击所有人的心弦上,狠狠颤。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半盖着的棺材,之前嚣张的此时全青白着脸,僵硬着身体,半张着嘴,却动也不敢动,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屋里的众人发布出点儿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棺材里的人,缓慢地,点点地坐了起来。 待看到屋里的众生相时,重生的少年弯了下唇角,这笑容让所有人具是背后凉。 谢瑜其实已经醒来很久了,只是他的意识直处于混沌,故口不能言,只能耳闻,也许是重生的代价,从四肢百骸传来疼痛又折磨的他无法动弹,像是被利刃割开皮肉,挑出经络,先浸在冰水里泡,复又架在火上烤。 待痛楚的高峰过去之后,谢瑜才终于恢复了行动力,恰逢此时外面的闹剧也演到了高潮部分,待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后,谢三少选择在这个恰当的时机从棺材里坐起来, 先狠狠地吓这些人跳,讨些利息回来—— “啊鬼啊!!见鬼了!!厉鬼来索命了!!” 个嬷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尊卑礼仪,大声地哀嚎起来。她这嚷,倒把周围人叫回过神儿,可也却越发惊恐的看向端坐在棺材中面带微笑的三少爷。 坐在棺材里的少年眉目如画,鸦翅般的长发散在肩头,愈发显得脸色苍白,双黑眸亮若星辰,似闪过抹嘲讽。 屋里众人从脚底凉到头顶,胆小些的连牙齿都在打颤。 孟氏吓得赶紧躲在谢文昌身后,只敢偷偷摸摸的探头窥伺,而旁的杨氏却早就抖成糠筛,软在地上,几个丫鬟婆子扶都扶不起来,就连谢文昌也双腿发软,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儿,可为了不丢面子,他只能呆在原地不动,任由孟氏狠命地掐着他的胳膊。 院子里唯独苏岚面露惊喜,由于跪在地上太久,她起来时脚步有些踉跄,整个人几乎是扑倒棺材跟前。 苏氏扶着棺材,定定地望着死而复生的儿子,虽然谢瑜脸色还很苍白,但完可以判断是个活人,并不是死人的那种紫青发黑的颜色。 瞬时,苏岚的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扑簌流下,声如泣血,“苍天开眼,吾儿未死……吾儿活着……” 旁边原本哭灵的几个丫鬟婆子,这时也反应过来,虽然发现少爷竟然未死,但甭管什么原因,谢瑜活着就是他们的希望,于是赶紧起身,七手八脚的把谢瑜从棺材里扶出来。 谢瑜望着母亲额头上刺目的血迹和惨白憔悴的脸色,肃州采石场的血腥回忆立刻如潮水般涌入脑子里,他捧起苏岚的被热茶烫得红肿的双手,字顿道:“无须担心,娘,万事有我——” 第三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时间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盯着死而复生的谢瑜,看他小心郑重地扶起苏氏,那流畅的动作和黑眸中时不时闪过的慑人光华,让院子里的大部分人终于相信三少爷是真的活了! 至于余下的那小部分,或许是心虚,或许是胆怯,仍是畏畏缩缩的,这切谢瑜都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你究竟是……”孟氏躲在谢文昌身后,忍不住声音颤抖的问道,看向谢瑜的眼神里充满畏惧和警惕。 “是人是鬼吗?”谢瑜转过头,眼神轻蔑的看着孟氏,“当然是人了,大娘,即便你是嫡母,也不该当面诅咒我这个庶子吧?就算我娘出身商贾,地位低微,可我身上到底是留着谢家的血,如此明目张胆的诅咒庶子,真当得起嫡母良善贤德之名吗?好,就算您不在乎,谢珏大哥也是在县学与我同受先生教导的,若是传出去,这名声可就坏了——” “我……”孟氏被噎的时说不出话来,她以前从没发现谢瑜会这么大胆,往日瞧着也是个中规中矩,寡言少语的,从不敢顶撞她这个嫡母,今天怎么这般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放肆!”这时谢文昌也顾不上本能对鬼神的畏惧了,看着孟氏青白的脸色心中顿时怒火丛生,谢珏乃是他的嫡长子,自小在国公府的经历让他绝不允许庶子对嫡子有丁点儿的不敬,否则,这就像有人在戳他心头的那根刺,“你往日读的圣贤书都喂狗了吗?为父还在这里,你竟敢如此放肆!” 指着谢瑜骂完似乎还不解恨,谢文昌又将矛头对准被丫鬟搀扶的苏岚:“蠢妇!你就教育出这么个逆子吗?商贾向来轻贱,果然不足与谋!” “父亲此言差矣!”谢瑜不着痕迹的挡在母亲身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苏岚脸上是何等的失望,但只有彻底打破母亲对这个“父亲”最后的期待,才能改变切。这世他不再委曲求全,恪守本分,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可为,若是再伏低做小,任人揉圆搓扁下去,怕是连夜眠三尺之地的容身之处也要没了! 对于良善感恩之人你敬他尺,他回你丈;而对于恶毒别有用心之人,无论你敬他少,他都会得寸进尺,所以,恶人还需恶人磨。 “儿只知圣贤书上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却不知,这与深宅内院的母亲何干?”谢瑜毫不客气的顶撞了谢文昌,又再接再厉地彻底堵上谢文昌即将出口的训斥,“父亲莫要忘了这院子里并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儿子可以为了手足情谊不计较,但悠悠众口如何防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不先正家风,理伦常,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儿子,让儿子以后如何自处,让谢家子弟如何自处,世人皆道我谢瑜怯懦被嫡母辱骂苛责不敢直面相辩!言我谢氏家门败坏,有违纲常!” 谢瑜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加上十二岁少年特有的瘦弱身板,和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是赚足了同情分,袭青衫随瑟瑟秋风飘荡,腰脊却挺得笔直,不由让人心生怜惜,围观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也是唏嘘不已。 敢和亲爹这么对着干的庶子着实少见,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明知惹得父亲厌恶还要做这种事? “老爷……”苏岚放开扶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郑重其事地跪倒在谢瑜身旁,悲悲切切地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故直对夫人敬顺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该立得规矩妾身自问项不少,也从不敢让娘家贴补银钱,使自己坏了府里的品阶规矩——” 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露出柔弱白皙的颈项,派弱柳扶风之姿,让自己看起来既脆弱万分又楚楚可怜,“可是瑜儿是妾身的心头肉啊,刚从阎王殿走了遭,蒙祖上福荫才捡回半条命,尚不知之前为何人所害,如今却还要受人诅咒,若是儿受辱,妾身不敢埋怨老爷夫人,唯有以死明志——” “你……”谢文昌脸色涨红,只觉得自己被这母子俩气的肝疼,可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斥责?再斥责这就要上吊了! 那个逆子是已经扯旗扯到家族名声上了! 读书人最重名,他们可以为名节而死! 在谢氏将近三百年的家族史中,甚至没有个去从戎当兵的,从上到下清色的文官,绝对的书香门第,鸿儒世家。 坏了谢文昌个人的名声不要紧,若是坏了整个谢氏宗族的名声,老国公能从盛京骑上飞马来抽死他! 要知道,嫡母虐待侮辱庶子可是大大的丑闻! 几百年的清誉若是被这么毁了,谢文昌只能大义灭妻,然后再上疏皇帝陛下请罪吧。 从三品的参政相当于地方行政二把手,放到现在都得引咎辞职,何况古代文人。 所以谢文昌不能说半个不字。 不光他不能说,连他的正妻孟氏也不能如此善了,若不想给亲子谢珏的仕途造成影响,孟氏必须自己打脸,只是这打起来有疼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妹妹你可莫要如此!我不过识得几个字而已,哪晓得这其中厉害,我是无心之失,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原谅姐姐这次如何?”孟氏身上还存着几分侯府嫡女的气度,虽然她不甚聪慧,但好歹在寿宁侯府的深宅里养了十几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明白的,该低头时得低头。 公侯府将名声重于性命,她是不会触这个忌讳的,“妹妹你亦是珏儿的庶母,定不忍心他日后受人非议吧?” “那瑜儿上个月落水之事?”苏岚并不理会孟氏口中的引申含义,跪着不起身,只是神色平静地抬头望着对方,“夫人准备如何处理?妾身想得个准信儿。” “不出七日,答复必定会让妹妹满意的,你且先起来——”孟氏赔着笑脸把苏岚扶起来,尽管心里恨得牙痒痒,可面子上,她必须要装出副良善慈爱的样子,只是那手里抓着的云锦香帕,却要被绞得粉碎,“老爷,我看今天就散了吧,瑜儿刚刚死里逃生,怕身子还虚弱……” “去!把赵大夫请来,好好给三少爷瞧瞧!”谢文昌气哼哼的跟身边的小厮吩咐道,眼睛却狠狠剜着谢瑜“——可别留下什么毛病!” 小厮低头称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未发现平常瞧着寡言少语,规矩老实的三少爷,今儿个却像是吃错了药样,把老爷气得够呛不说,还把夫人给压得低头了,要知道夫人可直端着侯府嫡女的架子,府中上下没少受责罚,后院几房侍妾也是动辄打骂。 谢文昌瞧见谢三少就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句话说的是咬牙切齿,偏偏他还奈何不得这个庶子! 究其原因,还是他在锦州没有根基,明面上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后里少人想着法儿的把他往下拉。 谢家在朝堂上是文官的龙头老大不假,可在地方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虽不智,但也懂得谨慎二字。 老国公别的没教他,只叮嘱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可谢文昌外放年,早就养了坏脾气,胸中这口恶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这时,谢文昌正好瞟见还软在地上起不来的杨氏,越发气不打处来,上去便是脚:“蠢妇!这副德行如何教导得了珉儿!怪不得他成日与狐朋狗友斗鸡遛鸟,看来全是你这个亲娘的错!若是再让我抓住他跑出去不务正业,看我不打断他的腿!省得留下败坏我谢文昌的名声!” 杨氏被踹得伏在地上起不来,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出。 自己儿子什么样,自己清楚,所以不敢分辨什么,免得再惹来难堪。 谢府二少爷谢珉是个纨绔,彼时,谢文昌在锦州尚且立足未稳,谢珉却已经在锦州的纨绔界闯出了名声。 说起来,谢文昌的脾气相当古怪,他共有四子两女,女儿全是庶女,儿子则嫡三庶,按理说宠爱不定落到谁头上。 可幼时国公府的经历,让他异常宠爱嫡子谢珏,对聪慧的三郎便狠狠打压,纨绔的二郎听之任之,而四郎谢璇,基本上被他遗忘在角落,就算想起来,也是因为谢璇生母的娼妓出身而止不住的厌恶。 当xx又立xx,当初贪图刘氏美貌,为人赎身娶回家的是他谢文昌,生下儿子后,又嫌弃四郎为娼妓所出的也是他谢文昌。 当真不要脸! 谢文昌把憋在心口的那股怒气发出去了,便不想再待,甩衣袖,领着随身小厮朝后院其他小妾的院子里去散心。 孟氏看着谢文昌离开的方向,心知丈夫定是又去了张氏的院子里,除了恨得跺脚外,也只得离开,最后跟着的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起不来的杨氏也抬了出去。 “儿子恭送父亲母亲,杨姨娘。”谢瑜本正经的行礼,揖到底,听着耳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鸦翅般的长发垂下,遮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复直起身,转头吩咐院子里还剩下的几个仆从,赶紧撤掉灵堂,收拾好屋子。 “吾儿打算何如?”苏岚柳眉微蹙,担忧的望着儿子,看到谢瑜那病态的苍白脸色越发心疼,不由眼圈微红,时间却落不下泪来,从儿子生病到被抬进棺材,再到死而复生,她流的眼泪太太了。 接过贴身丫鬟递过来的棉斗篷,苏氏赶紧给谢瑜披在肩上,“娘不问你如何从那鬼门关回来,想来定受了不少苦,总之,回来就好。” “娘,请放心,儿自有计较。” “自然信儿。” 虽然没有完全撕破脸皮,可到底坑了正房,以后怕是不会太平了,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 “对了?璇儿呢?刚才在人群里我也没看见他,可是又去了后院柴房?”谢瑜突然想起自己的庶弟,虽然两人不是母同胞,却感情甚好,“娘,让璇儿与我们同住如何?不然他个人在柴房太过冷清凄苦了。” “为娘没有意见,璇儿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又招人喜欢,若不是我身份低微,嫡母尚在,你父亲又猜忌于我,我早就想将他过接过来。”苏岚无力的叹口气,若不是她出身商贾,何苦连累儿子至此。 “娘,那天不会太久的,我和璇儿迟早会起承欢娘膝下。” “吾儿纯孝。” 谢瑜遂吩咐苏岚身边的大丫鬟腊梅去柴房把谢瑜领回来,腊梅为难请示:让四少爷住柴房是大夫人的命令,若是问起来该如何回答? 谢瑜面带微笑,悠然道,“四弟亦是谢氏子孙,与我和二哥同为母亲庶子,母亲贤良淑德,必定视同仁,不会亏待庶子。” 当孟氏得知此事时,正由儿子谢珏侍奉的用冰糖燕窝羹,听柴房的仆役回禀完,当即便气得摔了碗,屋子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跪着,大少爷边劝着,边若有所思。 彼时,眉目如画的少年正临风而立,双黑眸半遮半掩,唇角微勾,不急各位,我们来日方长。 第四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谢府,流岚院。 赵大夫边缓慢地收拾医箱,边偷偷瞧着倚在床头的看书的谢瑜,心中暗暗称奇。 这谢三郎的病是他手诊治的,直到昨个儿傍晚才号得最后次脉,脉象微弱,气若游丝,实乃将死之兆。 随即赵大夫便告知谢参政与三少爷的生母苏氏,“早些准备后事吧,三公子寒毒入体,已是药石无医了。” 当时他还记得自己话音刚落,苏氏便下子昏厥过去,屋子里丫鬟婆子乱成团,而背手立在床头谢参政,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微妙,看着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的庶子,像是痛苦的表象下还隐藏着深深喜悦?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父母不心疼儿女的,赵大夫暗自摇头,定是他眼花了。 今儿早起去刘指挥使府上问诊时,还路过谢府,门前匾额上挂着的白绸和白灯笼也证实他昨天的诊断并没有出错。 想到如此天才少年竟早早夭折,赵大夫还唏嘘半天。 可方才谢府的小厮却跑来医馆,说请他去为三少爷瞧病,吓得赵大夫险些把捣药的铜钵给扔出去。 笑话!他赵百草又不是仵作,给死人瞧什么病? 可等到小厮扛起医箱,又将他连请带拖的架到谢府后,赵大夫才真的傻眼了。 谢三少真的活了!还朝他笑! 诶哟,这回他“赵家医馆,杏林圣手”的老牌子要砸喽! 活人诊成了死人! 赵大夫当真想泪流满面。 谢瑜瞧着赵大夫那难看的脸色,便知晓对方心里怕是对自己的病“误诊”而感到愧疚。 说来此事并不怪赵大夫,实乃苍天厚待,于是谢瑜赶紧出言劝慰道:“赵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超,瑜感激不尽。” 赵大夫十分诧异的望着谢瑜,眼珠有脱窗之势。 古人对生死之事十分忌讳,按理说,对把自己确诊为将死之人的大夫即便不恶语相向,也该横眉冷对吧? “三公子何意? ” “赵大夫莫慌,谢瑜从阎王殿下死里逃生,盖全仰仗您的妙手圣药。”谢三少睁着眼胡说八道的功力见风就长,“昨日弥留之际,意识混沌之时,瑜忽感五内聚集起团生机,由经络流向四肢百骸,如枯木逢春,久旱甘霖,故重回于人世。想来定是赵大夫往日替瑜开的那些药材,日日服用,终由溪流积聚成海,待病体不负沉疴之时,举发挥药力,破后而立。” 说完,谢瑜从床榻上起身,朝赵大夫深深揖。 “使不得,使不得啊!三公子,老夫行医数载,为的就是悬壶济世,实愧不敢当你如此大礼啊!”赵大夫赶紧扶起谢瑜,心里却如今乐开了花。 活到他这个岁数,自然明白谢三少是什么用意,想拉他统口径,把死而复生的事彻底解决。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死之事本就玄奥异常,他也不想砸掉自己医馆的牌子,或许真如谢三少所说是药材日久天长积蓄药力,破后而立所致,既然能够实现两全其美,他何乐而不为呢? 谢瑜与赵大夫的默契已经达成,不论谢三公子死而复生到底是何真相,都不再重要,堵住那天下的悠悠之口,才是根本。 不论现在还是古代,身处世俗,方知人言可畏。 赵大夫乐呵呵的扛着医箱走出谢府,倒把领他来小厮吃了惊。 来的时候他可是见到赵大夫那副面如死灰的样子,想来也是,把活人诊成死人,不论他再怎么妙手回春,这名声却已是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来有之。 可谁成想,才出了流岚院的门就乐成这副模样? 后来谢府上下才知道缘由,谢瑜特去请示孟氏,说赵大夫医术高超,又救了他的命,故请嫡母做主送“华佗在世,杏林圣手”的匾额给百草堂,当旌其所为! 孟氏对谢瑜恨的牙痒痒,凭什么治好了你,还得我出钱送礼,可偏偏又发作不得,不然落人口实,个嫡母亏待庶子的帽子扣下来,就砸得她有口难言。 送走了赵大夫,谢瑜总算了却了件心事,不免有些放松,这时大丫鬟腊梅推门进来,正巧看到谢三少脸上清浅的笑意,顿时脸颊有些发热,往日也知道少爷的相貌是极好的,只是从没见如此笑过,感觉像是夫人最喜欢那根嵌东珠白玉钗子,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连屋子跟着也亮堂起来。 “腊梅?有事吗?” “回少爷,赵大夫临走前又留下了方子,奴婢让小厨房先煎着,您看是什么时候用了?”腊梅是苏岚的陪嫁丫鬟,虽比不得公侯府里出来的,但在富甲方的苏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她很快便收拾了心情,少爷和夫人待她极好,不该生出旁的心思。 “……能不能不喝。”谢瑜才上翘不久的嘴角又垮了下来,讨好的看着腊梅,“你看我都病好了,真的!” 腊梅扭头,捂着胸口,绝不能心软!再像可怜巴巴的小猫崽儿也不行! 扭回,腊梅重新绷好脸,板眼道:“夫人说了,三少爷大病初愈,身体太虚,必须要盯着少爷把药喝完,还说让四少爷过来监督——” 谢瑜:“……” 亲娘也?亲娘乎! 谢三少重生以来,第次想觉得再躺回棺材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不用去喝那乌黑的药汁。 “哥,喝完药就可以吃糖糕了。”谢璇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脑袋上梳着对发髻,虽然长得虎头虎脑的,但却点儿不调皮,除了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安静的完全不像总角之龄的幼童,“是苏姨娘给的,弟还未用,知兄爱食甜,兄长先用。” 谢瑜抚了抚弟弟的小脑袋,时间感慨万千,比起他和苏氏还有个把仆从丫鬟可用,谢璇则完全是和下人个待遇,府内没有他的院子,自亲娘过世后便再在柴房和杂役住在起,四少爷之名不过是被人拿来取笑的笑柄罢了。 自古尊卑有别,谢府公侯世家该如此。 谢文昌乃老国公嫡次子,位居从三品锦州左参政,正妻也是寿宁侯府嫡女出身,可这夫妻俩别说国公府严谨治下的门风了,就连侯府得御下之道也点儿没学来。 等腊梅端来药碗,谢璇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他自己舍不得吃的白糖糕,他抬起头,殷殷切切的望着谢瑜。 看着那些沾满糖霜,在怀里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糕点,谢瑜眼眶阵发热,他认命的接过腊梅手里的药碗,仰起脖颈,将碗中加了鸡爪黄连的乌黑药汁饮而尽,入喉分外苦涩,如他刚结束的那段苦涩人生。 上世时,谢瑜也是在十二岁那年失足落水,捞上来后便病不起,救治了个月,苦涩的汤药碗碗的灌进嘴里,让稚嫩小脸儿皱成了包子,也让少年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起来。 彼时年纪尚小,可恰逢他刚中童生不久,正得锦州上下交口称赞,有天才之名传出。 虽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谢瑜心里明白,自己怕是遭人嫉恨了。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开始隐藏自己,装作生病烧坏了脑子,提笔悬腕,再写不出锦绣文章。在嫡母父亲面前愈发规矩,恪守本分。 院试之时,他为了低调,故意两次不中第,直到最后回才考中秀才。 却不想做到如此地步,那人还未放过他。 待谢瑜秋闱时,才是噩梦开始。 大延朝越高级别的考试,考期越长,乡试则要考整天,所以,饭食和水都是统分配给考生的,为的也是做到公平,让寒门和朱门子弟缩小客观差距。 考至中午时分,谢瑜停笔,取出分配的干粮,边吃,边想着中了举就可以分到地方县府衙门做差事,偏远些也没关系,到时有功名在身可以分家,即使不分也可以带着母亲和弟弟从家里搬出来,凭着举人的出身再赴会试考进士也未尝不可…… 吃完饭食,正要提笔,突然腹中传来阵剧烈绞痛,直谢瑜疼得眼前发黑,额头上的冷汗颗颗滑落,浸湿了面前的宣纸,视野越来越模糊,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根青玉杆狼毫笔点点地从手指间无力滑落…… 那是弟弟谢璇省吃俭用才买来,于临行前赠与他的…… “吧嗒”——落地摔成两截。 “不……不……”青玉笔杆上刻的“金榜题名”四字碎裂地。 那年乡试中途,谢瑜是被监考抬出来的,也是唯个。 贡院门口乌泱泱的了群围观的百姓,不论做什么行当的,全都看到了谢三郎昏死至不省人事的模样,流言也应时而起。 说什么废物蠢材的,那都是轻的,有甚者,怀疑是不是谢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怎么好好的天才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世人惯会捧高踩低,何况是曾经在神坛上的天才,愈发满足不少人的阴暗心理,无数双推波助澜的手给谢瑜冠上了“天厌子”的名号。 朴实的锦州百姓也把谢瑜当作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幼童,“看见没有?要是不好好念书做人,将来就和谢三少样,病病殃殃不说,还给家里丢脸。” 世人皆叹,谢氏世代大儒却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当真家门不幸。 但奇怪的是,即便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盛京国公府的当家人,老国公却完全不当回事儿,该吃吃,该睡睡,根本不耽误给皇帝打工,上朝下班。 不出数日,京中关于谢氏宗族有违天道,犯伤天害理之事的流言也慢慢平息下去。直到几年后,新帝登基,天罚降临,才又被翻出旧账。 当时乡试的主考也曾怀疑是否是饭食出了问题,但经官府的医正查验后,证明饭食没有问题,无毒无公害,纯天然绿色食品,昏死晕倒实乃考生自身的原因。 来自各方的打击让谢瑜时心烦意乱,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可随后他又强忍了下去,不论难他都不能抛弃自己的责任,为人子,为人兄长,母亲和幼弟还需要他照顾。 自从十二岁那场大病之后,谢文昌便对谢瑜不闻不问,待又出了乡试中途退场的丑闻后,除了暴打顿泄愤外,完全彻底任谢瑜自生自灭。 恨不得谢三郎死了才干净,免得连带他自己成为锦州城的笑柄! 谢瑜自知留在家里遭人白眼,还总连累亲娘和幼弟,便自请到山上的普济寺为谢氏族祈福,也打算暂避风头,在清净之地理理纷乱的思绪,以图来年再试。 而登上普济寺,却是谢瑜生中最后悔,也是到现在重生后最庆幸的事。 在佛门清静之地,谢瑜独居在处厢房,没有任何仆从,被家族厌弃的庶子根本不会有公侯府少爷的待遇,想喝水需自己担着扁担去山间挑,想穿衣需去溪水湖畔搓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有天,在谢瑜挑水回来时,偶遇经过此处讨水喝的普济寺方丈,智贤大师,自那天起,谢瑜彻底相信了那些流言—— 苍天恐真的厌弃于他。 “阿弥陀佛,谢施主——”智贤大师放下粗茶碗,边吟诵法号,手捻着佛珠:“贫僧有言告诫施主,施主你实不应再沾染寒凉之物。” “大师何意?” “寒毒自施主幼时便已入体,至今七年有余,贫僧医术微末,恐难彻底祛除,”智贤大师叹息地放开谢瑜的手腕,脸遗憾惋惜,“若好好调养,还可安享十几年人间喜乐,望施主好自为之,善哉善哉——” 谢瑜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厢房的,普济寺方丈常年为人义诊,医术高超,甚至有不少达官显贵从盛京慕名前来求医,他必定不会看错。 如此来,乡试那天的切便有了解释。 他既早已身中寒毒,只需吃些大寒的食物便可引发寒症急症,而乡试举行于盛夏刚过,正午时分日头是火辣,故为考场考生准备的食物都是些寒气重的清凉食物,其中不乏蒲公英、茭白、百合,甚至还有祛暑的瓜果。 皆是大寒之物! 般人平常也不会这样大量食用寒性食物,自是看不出来。待乡试之时,为了公平起见,每个考生食物配给都是样的,谢瑜体内年积蓄的寒毒便如决提的洪水般爆发出来,彻底侵蚀了本就不健壮的躯体。 导致他尚不及弱冠之龄,却仅剩十几年可活。 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见过,就要考虑身后事了,这世上还有比知道自己的死期悲哀的吗? 若遇上意志不够坚定的,要么早早了断,要么自暴自弃。 可谢瑜不同,在谢府这所高门宅院里,他就像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 从十二岁起受尽风吹雨打,如今经受这样的致命打击,谢瑜反而想开的快。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争上争。 既然世不成,无妨!那便再来世! 仅剩二十年光阴又如何? 谢瑜将药碗递给腊梅,牵起谢璇的手,走到窗边,打开。 秋日里阳光正好,生机盎然。 那便与天争命!又有何惧哉!我命由我不由天,故人定胜天! 第五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景帝十六年,初春。 新年刚过,锦州城上下还沉浸在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许大户人家门口的红灯笼还没摘去下去,镇府石狮脖子上的红绸也还系着。 而坐落于锦绣街绝佳地段儿的谢府却有些门庭冷落,这倒不是谢府出了什么灾祸,而是谢参政带着正妻和嫡子到盛京的国公府过年去了,留在锦州家里的只有不受宠的庶子庶女和满心怨气的妾侍们。 谢文昌本想带上自己最喜欢的小妾张氏起走,结果刚燃起点儿小火苗就被正妻孟氏掌拍灭。 开玩笑! 回国公府过年,到时候跟着婆婆国公夫人定要接待不少贵妇诰命,还有那些同为公侯府门出身的妯娌们,这要是带上小妾起回去,她堂堂寿宁侯府嫡女的脸就得丢干干净净了。 于是,孟氏摆出正妻大房的架子来,对谢文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难得没像以前般哭闹不休。 当然,这其中大少爷谢珏出了少力就不得而知了。 谢瑜放下手中的书本,伸了个懒腰,大夫人此次确实有些让他意外,但也不完全出乎意料。 毕竟谢珏不是个废物,相反着,他还十分聪明,刚及冠便已有秀才功名,今年的乡试也是势在必得。 只是可惜,谢瑜白白浪费了个下午,寒冬腊月蹲守在后花园里,还要假装在对雪吟诗作赋时巧遇张氏,恭维番后,再不着痕迹的提起谢文昌带家眷回盛京过年的传统。 初入谢府不久,张氏生性颇爱张扬,往日谢文昌赏她的那些锦缎首饰从来不隔夜,刮风下雪天也要领着丫鬟婆子去后花园显摆圈才回屋。 人虽肤浅,但胜在出身普通,又没有野心抱负。 再加上张氏年轻貌美,自然得谢参政十分欢心。 而当听到国公府三个字时,张氏像是看到屋子的金光闪闪的步摇珠翠和华服锦裳,心争宠的她自然忍不住,当晚她就对谢文昌吹枕头风,央求谢参政带着她起去盛京过年。 被美色迷的神魂颠倒的谢文昌当然满口答应。 只可惜,张氏前脚求得谢文昌,后脚门口值夜的小丫头就小跑进了大少爷屋里。 第二天早,孟氏风风火火的去了谢文昌的书房,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谢文昌当晚再来时,对之前的承诺便支支吾吾起来,恨得张氏险些咬碎口银牙,把正房彻底划入要打倒的阶级敌人范畴。 本来这些事儿谢瑜是不可能知道谢珏也参与其中的,嫡庶有别,不经允许他连嫡子的院子都进不去,若是去听墙角,被发现那可是“德行有失,不敬兄长”的罪名。 但世上有些事这么凑巧,这么不可捉摸。 流岚院与张氏的院子隔得不远,报信的小丫鬟从嫡子房里出来经过流岚院门口时,谢瑜隐约闻到了股甜香,那是锦州城德胜楼的厨子最拿手的糕点——水晶桂花糕的味道。 谢瑜以前只在街上闻到过次,至今记忆犹新。 而整个谢府上下能吃得起德胜楼宵夜的,只有嫡长子谢珏人。 谢瑜喜甜,故对甜食十分敏感。 换个明白点儿的说法就是,谢三少其实是个甜食控…… 至于嫡长子谢珏为什么要参合自己爹后院的事儿,要知道,这若是被抖出来,他就有与父亲内眷妻妾牵扯之嫌。 个中缘由,想来也到解释的通,每年谢参政带着家子回盛京的国公府,明面上是过年,阖家团圆,实际上,未尝不是谢氏各家子孙的暗中比较,老国公身体硬朗,子女众,并不急着请封世子。 而第二代大已经为谢氏开枝散叶出第三代,所以从长远看,下代国公爷的归属应取决于孙子辈的发展程度。 谢文昌若是带着妾侍回国公府,那些同为嫡孙的谢氏子弟该怎么看待自己,谢珏十分清楚,想要在老国公前出头,决不能犯错! 自从上次坑了孟氏回后,谢瑜直没有动作,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在没有什么资本,他可以扯着“嫡母不得虐待庶子,亏待妾室”的大旗时,却不能扯世。 所以,谢三少先替嫡母立起个敌人,作为急先锋的张氏虽愚钝,但凭借谢文昌的宠爱倒也能与正房大战三百回合。 可张氏无子,终究宠爱再也不长久。 为了今后打算,谢瑜还要另谋出路。 尚未到卯时,天色微暗。 屋里点着蜡烛,谢瑜垂下精致的眉眼,手撑着下巴,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橘黄的烛火将他整个人照得宛若画中人。 如果有人在旁边,就能发现谢瑜修长白皙的食指直在重复划拉着四个字:策论,三月。 在锦州生活过的人,看到这四个字都能恍然大悟什么意思。 阳春三月,破冰开河,鲤鱼跃龙门之时,也是莘莘学子金榜题名之时。 与大延其他的地方不同,锦州可是大延朝太祖皇帝李浩然的腾龙之地。 李家在前朝世代为官,曾掌锦州兵权三代之久,故太祖起兵之时,便已成方诸侯。 这造反并不是谁都可以能造的,首先你得有背景,有名望,有资产。如陈胜吴广之流,只能将前朝腐朽的大山动摇几下,而使之倾颓的只能是那些手握兵权,或富甲方,或名传天下之人。 拉不起有战斗力的队伍,反动派全是纸老虎你也戳不破。 即使是华夏历史上最著名的草根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也是在加入郭子兴的队伍后,才开始崭露头角发迹的。 自古以来,腾龙之地自然要优待特权,太祖特下道诏令,许锦州每年搭策楼,辨群雄,策社稷,论天下。 取前三甲,授予大延官方承认的举人功名,魁首与乡试解元同等。 策楼辩赛,即策论大比。 起初这只是项民间活动,锦州富庶,人杰地灵,自然出俊才,当年随太祖起兵造反的第批谋士集团就是从策论大比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自太祖在盛京荣登大宝后,这项活动便成为官方活动,凡参与者不论学识出身年龄,只要能策得高,便等同正经乡试录取的举人,可参加次年的会试。 即使不参加会试,也可凭借举人出身谋得官半职。 这对十年寒窗苦读,却屡不中第,白了少年头的大龄童生和酸秀才简直就是福音! 当然也有不少年轻有为之仕会来参加,即使不中也无妨,丝毫不影响继续参加当年的秋闱。 所以,每年策论大比时的盛况,完全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 比赛前夕人流量开始激增,锦州城所有的客栈爆满,从外地来观赛的人甚至需要睡大街。 但这丝毫不能打击大延人民的积极性,在缺乏娱乐活动的古代,普通老百姓往往对这些事抱有极大的热情。 看不懂?没关系!热闹就行! 没地方睡觉?没关系!热闹就行!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乡试前的撞大运,或许是见识世面的时候,但对谢瑜来说,这是他唯的机会。 这次重生后,谢瑜便隐隐感到自己这世自棺材里醒来,恐怕就是因为寒毒发作无药可救所致,比起上世还勉强能捡回半条命,这次寒毒怕是深,加严重。 乡试自太祖起就是地方性的统考试,全程都有州府监考巡检走动,贡院门口又有都指挥司的千户带兵卒把守,自带饭食进考场基本不可能实现。 谢瑜收紧修长的手指,低垂的黑眸里闪过抹阴影。 这个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露出迹象,什么人能轻易的在国公嫡次子,三品大员的府里瞒天过海,投毒下药,连向谨慎的母亲苏岚也没有察觉,不可谓不小心。 是外患?还是家贼? 谢瑜揉了揉眉心,说起家贼,他便不由的想到那天—— 距年关尚有十日,谢文昌便带着正妻嫡子奔赴盛京,谢瑜与二少爷谢珉于门口送行,谢璇则不在其列。 番冠冕堂皇的说教后,谢参政终于准备启程。 “请父亲母亲放心,瑜定谨记教诲。”谢瑜低垂着头,恭顺有礼,让马车上的谢文昌夫妇也挑不出错来,“父亲,母亲,大哥,天色渐晚,还是早些上路吧。” 恩?哪里好像不太对? 谢文昌总觉得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时挑不出错,看看妻子,孟氏毫无反应。 想问问嫡子,可谢珏已及冠,单独坐在后面的马车,谢文昌不好下车询问,虽心生古怪,但府宅门口毕竟不像在內苑,他也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斥责谢瑜,对谢参政来说面子重要。 思前想后,谢参政只得吩咐车夫快点儿启程,赶路要紧。 车夫甩开长鞭,拉车的四匹高头大马撒开蹄子,拉着这六架载着锦州贵胄的马车去往盛京。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跟谢瑜在处的二少爷谢珉突然噗嗤笑,张口唱道:“白黑无常不通情,催小妇人早上路,可怜那孤儿难过活——” “二哥好嗓子,瑜佩服。”谢瑜本正经的拱了拱手。 “为兄才真的是服了,三弟你当真不是故意的?”谢珉也不管谢瑜回不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父亲他们早些走了才好,省的同为谢氏子孙,同授圣贤之书,却事事以大哥为先,反令我为其瞻前马后,他日大哥若入得朝廷还好说,若入不得,我又当如何自处?许我荣华富贵,亦不过是镜花水月,哼,父亲既不是真惦记我,又何必此举?” 说到此处,谢珉突然住了口,想来是觉得自己言了,随即对谢瑜重新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来,“我上茶楼听戏,三弟可同来?” “二哥走好。” 看着谢珉领着贴身小厮茶楼走去,谢瑜若有所思,了会儿才转身回了府里。 如今想来,谢珉恐非真正纨绔,往日对谢文昌的恭顺孝敬,看起来并不是出于真心,他对谢文昌许以的前程也不屑顾。 若不是脑袋有坑,那便是胸有成竹。 谢三少在心里把谢二少画了个圈,标上:待定。 抛开谢珉是不是真纨绔不谈,谢瑜都要为还剩下个半月的策论大比做准备。 谢三少仰首,将已经微凉的茶水饮而尽,又拿起书本,趁着烛火读起来。 与此同时,盛京守城门的卫卒抬头看了看沙漏,卯时正。 该到开城门的时候了,卫卒随即用力拍了拍脸,打起精神,举着火把,缓步走下城墙。 正月里值班是份苦差事,但为了养活家老小也算值得,好在这个时候极少有人这么早出城,十五刚过,至少要等到二月二才会有大批人流进出城门。 可等到取下城门上粗大的木栓,他就不这么想了。 还没完全打开城门只露出尚能通过辆马车的宽度,这时,从城中突然飞驰而出队骑兵,三十匹快马的踏雪扬尘,这些骑兵速度太快,只看得清前面打头两人,其余均挥鞭策马晃而过。 为首人白盔银甲,身背杆亮银枪,玄色骏马旁挂着把墨色铁弓,通身英武之气,似潜龙在渊。 另人着天蓝色锦袍,腰束玉带上绣有蟒纹。 卫卒忙退让边,目送着这队骑兵远去,暗道:好强的气势。 大延皇宫东暖阁内,啪的声,和田白玉茶盏碎裂在金砖上,今年新进的雨前龙井泼了地,旁的内侍迅速上前收拾,动作熟练地像是见怪不怪。 “逆子安敢如此!”景帝李元昊脾气暴躁,摔了个茶盏后,似乎消气不少,但嗓门未减,“朕有九子,无子如老七这胆大妄为!竟敢私自带兵出京!” 上次是西北,上上次是东北,这次还带着小九起跑!下次呢?是不是要带走朕的御林军?!景帝手握成拳,负于背后,开始烦躁踱步。 “陛下息怒。”旁的徐贵妃适时劝慰道,“烨儿虽未及冠,但也不是第次出京,陛下不必挂怀,况且内侍不是说烨儿已留书封了吗?” 景帝李元昊愈发气结,那也叫留书?! 张纸找遍上下左右总共才四个字—— 锦州,策论。 第六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翌日,清晨。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夜,天刚蒙蒙亮,流岚院的正房便点起了灯。 苏氏由大丫鬟腊梅服侍着穿衣洗漱后,就起身去了小厨房,想着给谢瑜和谢璇做点儿暖胃的米粥,再加两个煮鸡蛋和几张烙饼。 自从谢瑜上次借着刚刚重生的情势,扯大旗拉虎皮地对孟氏发作番后,流岚院的份例倒比以前发的足量,加上苏岚从嫁妆里拿出的银钱,这个年过的还算舒心。 由于谢文昌这个家主不在,除夕夜谢家的祭祖活动便由留府的庶子代劳。 当夜,在祠堂设好案桌,摆好供品香炉后,谢瑜突然阻止了就要下拜的二少爷谢珉,转而要求仆从把谢璇也起请来。 跪在旁的大管家谢全立刻就起来,说什么也不同意。 开玩笑! 整个谢府都知道,谢文昌有么不待见自己这个四儿子,每每提及,都恨不得谢璇压根儿没出生在这世上。 如此不受宠的庶子如果参与了祭祖这样重要的活动,等谢文昌从盛京回来,不找他后账才怪! 但谢瑜异常坚持,话虽是对着大管家说的,可声音却足够让在场的丫鬟小厮们都听见——“不论四弟的生母是何出身,亦不论父亲是否喜爱四弟,除夕祭祖,感沐天恩,祈福后代,四弟身为谢氏子孙,当与吾等同祭拜祖宗!” 这下谢大管家推诿的话被堵得说不出来,不让拜? 不尊先人,不敬祖宗,是为不孝! 阻人尽孝? 此罪可诛! 那让拜? 待老爷从盛京回来,他谢全能有好果子吃?! 谢大管家急的满头冒汗,寒冬腊月天,冷风飕飕刮骨,他却热的恨不得脱去身上的新棉袄。 最后是二公子谢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允许谢璇来起跪拜,却没让他上香。谢瑜有些不甘心,毕竟,不能在宗祠供奉香火的子孙后代,就不能为宗族所承认。 还梳着两个圆髻的谢璇则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告诉兄长,他很知足。 虽不能上香,但却是自出生以来,第次跪拜祖先,没有被赶到柴房,也不用趴着墙角偷看其他兄弟们祭祖。 这已经是破冰之举。 谢三少摸了摸弟弟脑袋,下定决心,年不行,那便两年。终有天,他要让谢璇以堂堂正正的之身祭拜祖先,迎谢璇生母牌位进谢家宗祠享受香火供奉。 看着四少爷谢璇拜完又被领下去,大管家这才松了口气,老实跟在二少爷谢珉后面下跪磕头,可心里却记恨上了三少爷谢瑜。 昨夜傍晚,新年的初雪降下,鹅毛般的雪片洒落,锦州城顷刻间变成了片银白,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个好年。 这场初雪下得极厚,踩起来咯吱作响,大丫鬟腊梅拢了拢手,提着铜壶和手巾,去东厢房服侍谢瑜起床洗漱。 本来这些杂事是该让小丫鬟去做的,但自打除夕过后,正房和大少爷谢珏院子里三天两头来借人,借了也不让回来。 人手本就不够的流岚院,如今是连个扫雪的小厮也没有。 看着满院厚实的积雪,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和那门口歪倒在旁的扫帚,腊梅气的朝地面跺了跺脚,心里暗骂大管家谢全不厚道。 她自小就跟着苏岚,耳濡目染的影响下,习得些许诗书,往日里见得世面也并不少,自然知道这是大管家再找流岚院麻烦,正房那边连个主事儿人都没有,主子们全上了盛京,大少爷那屋是连掌事丫鬟都走了。 几个小丫头毛小子凭什么三天两头欺负我们,还不是因为大管家谢全在后面撑腰。 “呸,什么东西!”若不是夫人拦着,让她不要惹事,她定要找大管家去评评理。 腊梅停在厢房门口,整理好心情才推门进去,刚要开口唤谢瑜起床,却不想看到谢瑜已经起来了,正坐在书桌旁。 书本摊开在边,趁着明亮的烛火,谢瑜悬腕挥毫,须臾,宣纸上便着落行行墨字。 腊梅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给谢瑜换茶,手指碰触茶盏,片冰凉。 扭头,想要嗔怪几句,却发现谢瑜似乎未曾察觉到她过来,神情专注异常。 腊梅心下好奇,瞟向谢三少泼墨的宣纸,上面的字看起来与以前却是大相径庭。 若说少爷以前的字像春日里的柳叶,轻盈飞舞。 那么现在,跃然于纸上的,则仿佛是铁画银钩,利似刀锋,令人心惊。 腊梅想得入迷,竟连谢瑜叫她都未曾听到,三遍过后,才回过神儿来。 “莫不是被少爷我迷住了?”谢瑜打趣道,他笑得眉眼弯弯,黑眸晶亮,“那可坏了,腊梅日后嫁人,若找不到像少爷我这般才华横溢,文采斐然的,定要哭红眼睛了。” 腊梅脸色微红,端着茶盏扭过头,不想理会此时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谢瑜。 少爷人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忒不要脸……哦不不!不能这么想少爷! 以前也不曾如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腊梅望天。 待些谢璇起床,洗漱完毕后,便来堂屋,和兄长起,陪着苏氏用早饭。 两碗热腾腾的米粥入腹,顿觉暖和起来,谢瑜不由暗叹,自己这副身体还真受不得凉,不过是起得早些,用饭时便已是手脚冰凉,吓得给他递饼的谢璇险些打了碗。 不过谢璇没有声张,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哥哥,目露担忧。 谢瑜在苏氏看不见的地方,冲弟弟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谢璇这才又端起碗喝粥。 看来日后,定要想办法压制寒毒,虽然他谢瑜不怕死,但对于弟弟和母亲来说,他就是天。 没有他撑着,天也就塌了。 用过早饭,腊梅领着两个丫头收拾桌子,谢瑜准备起身再去厢房看书,离策论大比不足两月,他的时间并不。 这时,院子里的柳木门发出吱嘎声。 未经敲门和通报允许,个年级不大,身穿翠绿锦缎夹袄的丫鬟,领着两个小厮便闯了进来。 三人趾高气扬,丝毫不把院子里的主人放在眼里。腊梅皱了皱眉,掀起帘子出去。 为首的丫鬟见到腊梅出来,瞟了眼她身上那件半新的桃红色棉布裙袄,神色愈发轻蔑。 “你来干什么?” 腊梅蹙眉,她认得这个丫鬟,是大少爷屋里的,掌事丫鬟随谢珏上了盛京,留下主事的便是她。 “大管家差我来借人手,昨个儿大雪堵了正房和大少爷院子里的路,把大少爷院子栽的修竹都压弯了,需早些清理出来,腊梅姐姐还是不要为难咱们的好。”丫鬟阴阳怪气地说道。 谢瑜和谢璇尚在屋里,即便只有苏氏人,身为奴婢她也应该先去拜见主人,可这丫鬟却把正房里的三人当成空气,连个敷衍的礼都不去行,只稍微提高了嗓门,让里面也能听见。 “大房向来不缺人手,怎么三天两头跑我们院子借人,借人也就罢了,还不让回来,这是什么道理!”腊梅听见这个就来气,当下便想要发作,却又怕给少爷夫人也麻烦,只能勉强忍着,还算客气地指着大门口,道,“我们人手也不足,妹妹还是请吧……”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可没想到,翠绿锦缎夹袄的丫鬟抬手就给了腊梅个巴掌。 腊梅捂着脸,咬着下唇,眼圈发红,她好歹是苏氏的大丫鬟,谢瑜谢璇未足岁,所以她同时也是两位少爷的掌事丫鬟,不分青红皂白,个小丫头看低她不说,还敢打她,这是什么规矩! 丫鬟似乎还不解气,指使身边的小厮上前教训腊梅。 小厮刚要上前,个瓷碗横突然飞过来,“啪——”的下碎在跟前,片片的白瓷上倒映出个眉目如画的少年。 只是这翩翩少年此时却脸色阴沉,目露寒光,似刮骨钢刀,直刮得两个小厮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三少爷……”翠绿锦缎夹袄的丫鬟本还想着硬气几下,可当瞟见谢三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全又咽了回去,呐呐不语。 谢瑜缓步走下来,厚实的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他绕道丫鬟身边,也不废话,抬脚踹在丫鬟身上,只听砰的声,人倒飞出去撞在了桃树干上,树枝上的雪落了丫鬟满头,可她却直不起腰来。 “三少爷!”腊梅赶紧跑过来拦住谢瑜,她是既感动又着急,眼泪在眶里打转,声音哽咽着,“她是大少爷屋里的,你犯不着为奴婢这样——” “我在教她规矩,即使大哥回来,也只会谢我,而不会怪我。”谢瑜已经想起来这个丫鬟是谁,上世,他藏拙避祸自愿沦为废物时,谢府上下惯会拿高踩低的下人没少奚落,找他麻烦,这个丫鬟是在寒冬腊月,趁他生病之时,命人撤走了火炭,他昔年乡试考举人,身体差到仅吃些寒凉食物就会晕倒,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他命大,兴许上世连二十都活不到,直接命呜呼。 谢三少将丫鬟上下打量番,然后似笑非笑道:“这是过年大哥赏给你的衣裳?” “自然是……”丫鬟闷声回答,心里正发狠诅咒,乍听谢瑜提到谢珏,愈发想着要报仇出气,暗道等大少爷回来,定要谢瑜好看! “哦,那就好说了——” 谢三少抬起腿又是脚,这次丫鬟连哀嚎也不曾发出,登时便晕了过去。 那两个僵在原地的小厮,吓得双腿软,骨碌在地上,咽了咽口水,才勉强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看方向是去找大管家了。 这时,正房的门被推开,苏氏领着谢璇出屋,瞧也不瞧歪倒在树边不省人事的丫鬟,径直走到腊梅身边,用手里的帕子替大丫鬟捂着脸颊,眼神十分怜惜,带着自责和愧疚。 腊梅再也忍不住,直接扑到苏岚怀里哭了起来。 谢璇则捧着件棉斗篷,扑腾着小短腿走过来,递给兄长,除了刚出门瞟向那丫鬟外,再目不斜视。 谢瑜接过斗篷披起,顺带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吾儿可是要争?”苏岚安抚完腊梅,看向谢瑜。 “然!不争不足以立足。” “善。” 苏氏点点头,亲手为谢瑜系好斗篷,细心叮嘱,“吾儿决心已定,当自有计较。” “儿不孝,恐连累母亲,四弟。” 谢瑜垂眸,如果可以他真不想牵扯到亲人。 “璇儿不怕,兄长所为定大善。”谢璇抿着唇角,着笔直,板眼地说道。 谢瑜被弟弟的正经地样子逗笑了,温柔地抚过谢璇的小脑袋,手感毛茸茸的。 “无须担心,吾儿纯孝,既身怀抱负,理应施展,大丈夫当有所为!” 苏岚牵起谢璇的小手,准备回堂屋,转身时望见院子里那几颗光秃秃的桃树,这些都是她刚嫁过来那年种的。 谢瑜看不到母亲的脸,只瞧着苏岚似乎顿了顿,才又走进屋,隐约间,听到她淡漠的声音。 “况且,为娘的心,早就冷了……” 第七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须臾,院门传来外阵急促的脚步声,到流岚院门口也未停下。 大管家谢全径直推开大门,看见院里厚实的积雪,他犹豫了下,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不太相信那两个跑来报信儿的小厮所言。 三少爷如何敢动大少爷屋里的人?! 可当谢全走进院子里,眼便瞧见歪倒在桃树下的小丫鬟,身上翠绿锦缎的夹袄被雪浸湿了大半,颜色不再清亮可人。 谢全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看向立在堂屋门口台阶上的谢瑜,也不行礼,张口便问:“三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谢瑜袭青衫,手背后,手举书,眼不离书,神不离心,对于浩浩荡荡闯进来的大管家行人,仿若未觉。 谢全的脸色逐渐涨红,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跟着他后面来的小厮们也都直愣愣地着,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堂屋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这下谢全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知道姨娘苏氏是在屋里的。 可没成想,出来的却是腊梅和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搬了把柳木椅,规规矩矩地放在谢三少旁边,然后转身回屋,套动作下来那叫个目不斜视。 身着桃红色裙袄的腊梅则捧着盏热茶,脆生生地道:“请少爷用茶,夫人说了,怕您着看书累着,特地搬把椅子来,坐着还能赏雪景儿。” 谢三少倒不磨蹭,轻掀后摆,光明正大的坐上了椅子。 单手轻搭扶手,接着看书。 在此期间,谢大管家连个正眼都没获得。 大管家气结。 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正是先前跑出去报信儿的。 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瞅瞅上面悠闲看书赏景儿的谢三少,还有大管家那张黑似锅底的老脸,便安分地低下头,顺带闭嘴。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被晾了许久的谢全脸冻得青白,他感到在雪地里的双脚开始发麻,雪水浸湿了鞋面,待快要渗到里面的布袜时,终于等到了谢三少的回应。 谢大管家险些要泪流满面。 “大管家刚才叫我什么?”谢瑜淡淡问道,还翻过页手里的书。 谢全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头,望见谢三少那双明亮的黑眸,心中阵发寒。 待回过神儿时,挺直的腰板已不由自主地下弯,开口时是露怯:“谢全……见过,三……三少爷。” 见大管家弯腰行礼,后面两个小厮立刻跟着行礼下跪。 “见过三少爷!” 这跪不要紧,彻底熄灭了大管家嚣张的气焰,谢全再不敢伸出旁的心思,现在的谢瑜带给他的才是真正的压力山大。 比大少爷,甚至比谢参政都要强,就好像他昔年在盛京国公府给嫡次子谢文昌做贴身小厮时,每每见到老国公,不用说话,仅仅是个眼神,就让谢全双膝发软,扑通下跪。 此时,被谢瑜盯着的谢全虽尚不如老国公威仪万千,但仍感觉如芒刺在背,腰不由得弯得低。 “哦,瑜以为大管家不认得瑜呢。” “三少爷说笑了,谢全如何能不认得主子。”谢全脸色讪讪,随即眼珠转向歪倒在桃树下的小丫鬟,为难的问,“这丫鬟本是大少爷屋里的,谢全虽承蒙老爷赏识,但到底只是个下人,大少爷回来也不好交代,这如何是好,还求三少爷示下——” 绝对是百分之百真心实意地发问。 人虽不是他踹得,可他谢全也不敢去跑去和嫡长子谢珏说:诶呦!对不住,大少爷,您屋里的人让我派出去后就成这副半死不活样了。 那他纯属是寿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大管家不必担心,你只管向大哥如实回禀,大哥不在,身为庶弟,瑜理应替大哥清理门户,惩治刁奴。”谢瑜放下书本,接过腊梅递上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拂过茶面,“况且,这刁奴本就僭越,没有打出门去,已是瑜仁慈。” 僭越? 大管家脑袋上挂着问号,眯起眼睛打量桃树边晕死过去的小丫鬟,不时,便瞧出些门道来,可他的额头却也惊出了层冷汗。 “太祖皇帝登基后,曾下旨禁胡服,定衣冠品级,除公侯子弟,世家子外,平民不得穿绫罗锦缎,商贾只准用绢布,农家可用紬纱和绢布制装,至于奴籍该穿什么品级的衣裳,大管家掌府年,比瑜加清楚。” 谢瑜起身,袭青衫如修竹净直,五官眉目如画,似笑非笑,愈发显得霁月无双,“大哥身为公侯子弟,母亲亦为侯府嫡女,纵使体谅下人,也定不会将锦缎赏下去。” “谢全明白,定是这贱婢趁大少爷上京,私下置办的行头。” 大管家谢全登时领会精神,立刻顺着话往下说。 不说不行,若不能统口径,待大少爷回来,他答不出个二三四五来,谢三少没事,他谢全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庶子仍是主,管家亦为仆,主仆有别,尊卑有序。 待再扭头看向那丫鬟身上穿的翠绿锦缎夹袄时,谢大管家愈发觉得刺眼,心里阵阵发凉。 三少爷果真不好惹,什么坑都能挖出来,而且偏偏挖好后你还得跟着跳,掉进去不说,还得鼓掌叫好。 此坑挖的真好!挖的甚妙! 按理说,距太祖皇帝定下这条规矩起,已经过去两个甲子了,早已岁月变迁,物是人非。 现如今这公侯府里,但凡有些身份的丫鬟哪个不是满头珠翠,绫罗锦缎,比起般人家嫡女的吃穿用度都要好。 从来没人会拿这个说事儿,可谢瑜突然抓住这点,竟像是掐准蛇的七寸,挣扎不得。 规矩地行了个礼,谢全挥挥手,让身后两个小厮赶紧抬走桃树下的丫鬟。 临出流岚院门时,谢三少又叫住了谢全。 大管家立刻收回刚迈出去的那条腿,转回身,恭恭敬敬等候吩咐。 “大管家不必礼,瑜有事要拜托大管家。”谢三少态度温和有礼,不知道实情的定要以为这是位谦谦君子。 谢大管家硬着头皮等下文。 “劳大管家催促下府里的工匠,瑜要赶在二月二前,给百草堂的赵大夫送匾,别耽误了日子。”谢瑜笑的愈发谦和,还朝谢全客气地拱了拱手。 谢大管家吓得险些要哭出来,直道不敢。 待院子里重新恢复原本的宁静时,谢三少搓了搓脸,跺了跺冰凉的双脚,这身体真是差得要命,在外面才呆了半个时辰,他就如堕冰窟。只得让腊梅把书先放回厢房,他要去堂屋烤烤火。 腊梅拾起书卷,发现封面上的篆字她也认得,正是《孙子兵法》四个大字。 隔日,大管家便差两个小厮将做好的匾额抬到流岚院。 与匾额起回来的,还有之前从院子里差借出去的仆役,这些回来的丫鬟婆子对谢瑜母子三人表现的愈发恭敬,想来是听说了大少爷屋里的丫鬟被谢瑜教训的事。 谢瑜后来曾听腊梅念叨过那个丫鬟的事,说是人醒来就跑进二少爷的院子里,哭着喊着要谢珉给她做主,却不成想,往日为大少爷马首是瞻的谢二少反而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尊卑不分。 当时便命人赶出去,那丫鬟心里气不过,竟直接病倒了,至今卧床不起。 听闻此处,谢瑜虽有些唏嘘,可他并不后悔。 上世,在重病时撤走他屋里唯的火盆,断他生路的是她。 这世,跑来大闹流岚院,欺压他们家的亦是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若他真的狠心…… 谢瑜握紧五指,黑眸似染上血色,目光森然。 “哥哥。”谢璇敲了敲门,规矩地等兄长允他进去。 “四弟快进来。”谢瑜迅速收拾了外露的情绪,做出副平静温和的姿态,他今天是要领着谢璇出门的,借着送匾的名头,带弟弟出去逛逛。 谢璇推开门,先探了探脑袋,才小心翼翼的抬腿迈进门槛,进屋后虽然依旧得笔直,可两只小手却偷偷捏着衣角,似乎有些紧张。 他很少出门,甚至可以说是从不。 自出生起,他的四方天地便只有亲娘那个偏僻狭窄的院落,待亲娘去世后,又换成了柴房。直到几个月前,才住进了流岚院,每日能睡他睡过得最软的床,吃他吃过的最香的饭。 谢璇并不贪心,有兄长,有姨娘,足矣。 方才腊梅去替谢璇衣,说谢瑜要带他出门,谢四少立刻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轻轻吸口气,谢璇抬眼望着兄长,身青色儒衫,头戴平定四方巾,鸦翅般的长发被丝不苟地系好。 少年如玉,君子如歌。 虽年尚不满十三岁,且身材偏瘦,可通身的气度却让人心折。 霎时,谢璇心里涌起阵孺慕之情,这才是他的兄长!他唯的兄长! 谢三郎抚过弟弟脑袋,牵起四郎的小手,领着抬匾的两个小厮,转身出府,向百草堂行去。 与此同时,队骑兵行至锦州城下。 守城的卫卒上前查验腰牌,为首之人骑匹玄色骏马,单手持缰,白盔银甲,身后背杆银枪,似黑龙潜邸,气势逼人。 已是小旗的卫卒被压得不敢抬头,别提直视那双深似幽潭的墨眸。 递腰牌的是银甲将军身旁的锦袍青年,虽也是贵气十足,却少了几分霸气,了几分灵动。 接过腰牌看,小旗便领着身后的十个卫卒同单膝下跪,“卑下见过七殿下,九殿下!” 正是从盛京“带兵出逃”的皇七子李烨、九子李熠。 第八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谢府位于锦州府城北,属于黄金地段,所以,距离主要的生活设施,如茶坊、酒肆、布店、医馆都不算远。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谢瑜行人终于都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百草堂是赵家世代相传的祖业,往日里,上门求医问药之人自然络绎不绝。 在古代,从事个行当的人往往都是父为师,子为徒,言传身教,方能代代延续。 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赵大夫颇有修行,在锦州属于业界良心,医术精湛程度虽比不上普济寺的方丈,但也绝对是锦州老百姓信得过品牌。 所以,谢瑜当初选择赵大夫来为他做重生揭秘,是经过番慎重考虑的。 医属于士农工商里的第三阶级,低于士和农,高于商类,而从医者大读过书,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之医仍受人尊重。 因此,若是赵大夫肯言谢三少重生实为药效积累,破后而立所致,基本上没有人会质疑。 自从重生之后,谢瑜就极少出门,深居简出,连县学也告假未去,但外界流言如何姿彩,他还是知晓二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毕竟从棺材里重生是个相当猎奇且惊悚的方式,在缺少娱乐的古代,八卦流言足够让不少人津津乐道,想入非非。 若光是充作谈资也就罢了,要是被怀疑妖孽附体什么的,那谢瑜的下场就会和欧洲中世纪的异教徒样,被处以火刑净化。 人言可畏,所谓三人成虎。 谣言传十遍就是真理这句话绝不是在瞎掰。 不论是谁在背后推动舆论走向,谢瑜都要先发制人,将切灾厄消灭在摇篮中。 今日正赶巧,赵大夫坐堂看诊,进大门便可看见须发花白的老翁边捻着长须,边给人搭手号脉,期间还摇头晃脑,直晃得看诊的病人心里发憷。 生怕赵大夫下句就说出:赶紧回去吃点儿好的,准备后事吧云云。 虽然不会这么直接,但从古至今,大夫皱下眉,病人吓破胆。 “赵大夫……可是瞧出什么来了?”被诊脉的是个读书人,已及冠,应该与谢瑜是同窗。 “恩……莫急莫急……根据脉象所示,老朽断定——你定有病!” 这不废话吗!没病谁来看大夫! 书生腹诽半天,但还是保持读书人的基本素养,尽量温和地问:“敢问赵大夫,是何疾症?当用何药?” “无甚大碍,不过是些脾胃不调,阴阳失和,吃老朽七付方子保准药到病除。”赵大夫收回号脉的三根手指,拿起旁边的毛笔,意气风发地写下张药方后,递给书生。 书生接过看,顿时有些傻眼。 身为童生,不敢说通读四书五经,但自问字还是识得不少的,可这药方上的狂草实在太过犀利,寒窗数载,竟只辨认出个把汉字,被打击的当真要泪流满面 书生收拾起破碎地的自信心,拿着药方离开座位,走向抓药的柜台,结果刚转身,就看到了这两天在锦州城闹得满城风雨的主角—— 谢家三少,谢瑜。 种见到八卦流言本体的激动感油然而生,书生不由得放轻手脚,竖起耳朵,连将药方递给拿称抓药的学徒时,都不忘用余光关注着这边。 只见,谢瑜向赵大夫行晚辈礼,弯腰揖,赵大夫连忙起身,直道不敢,即使是庶子,谢三少也是出身公侯府门,鸿儒后代。 他布衣草民,如何使得! “赵大夫受得起,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礼之谢!”谢瑜又是揖,连带旁边扎着双髻的谢璇也跟着行礼,“瑜不才,奉匾额于堂上,以章功德,聊表寸心。” 后面的两个小厮立刻将蒙着红布的匾额送至跟前,谢三少掀红布,上面“华佗再世,杏林圣手”八个大字让赵大夫简直笑开了花,人跟着也年轻了几岁。 再清高的人也好名。 悬壶济世怎么啦?不贪财,不图利,只想博些好名声,并不是什么原则问题。 赵大夫边乐得合不拢嘴,边请谢三少进内堂上座,谢璇则安静地跟在兄长后面。 半个时辰后,谢瑜被赵大夫直送到大门口,二人相谈甚欢,依依惜别,宛若忘年之交。 目睹全程的书生心中赞叹,谢三少虽年不及冠,但人甚是聪慧,又这般谦恭有礼,尊老爱幼,实乃我辈楷模! 揣好药包,书生挥衣袖,双手握拳,深觉回去有必要与同窗好好说道番。 如此少年英才,怎容无聊流言重伤、抹黑?! 这绝对不成! 还要告诫邻人,莫做长舌妇! 此时,被冠上“谦恭有礼”高帽的谢瑜正领着弟弟逛街,两个小厮已经被他打发回府,顺便回禀大管家。 谢璇虽性子沉稳,有些早熟,可到底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对锦绣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自是十分好奇。 不说吹糖人卖包子的小摊,就连卖首饰银簪的铺面,谢璇也是看得流连忘返。 谢瑜则两手拎着油纸包裹,里面白糖糕、桂花酥、蜜糖果装得满满当当。 起初,谢璇本想阻止哥哥的购买欲,可当他看到谢三少面对那些香甜诱人糕点,而激动地黑眸发亮时,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就当我也爱吃好了。 再望望谢瑜因接过糕点包裹而满足弯起的唇角,谢四少扭头,握拳,下定决心,以后定要看好兄长食甜,赵大夫刚才说了,甜食贪坏胃! 绝不可过量! 可见,有时候弟弟太懂事儿也全不是好事…… 兄弟俩走走停停,谢瑜的荷包本就不鼓,不时,便花的精光。好在谢璇很懂事,即使看到喜欢的玩意儿,也不再停下脚步流连,只会捏紧兄长的袍角,偶尔偷偷回头再望眼。 谢瑜心里发酸,抚过弟弟的小脑袋。 高门庶子,地位实在尴尬,比起公侯府里有些脸面的下人都差三分。 待他赢得策论大比后,定要想法子改善家人的生活! 或许母亲的娘家苏氏可以有所为? 日头偏移,时间已过晌午,兄弟二人决定在德胜楼门口的家面摊儿解决午饭,两碗热腾腾的汤,两张杂粮饼,谢瑜咬咬牙又向店家要了小碟酱牛肉。 店家是位白发老翁,慈眉善目,见谢瑜生的眉目如画,谢璇也虎头虎脑的,心里疼惜,便在碟子里又放了半两肉。 待饭食上桌,谢瑜眼就看出出的实惠,连忙起身谢过店家,老翁摆摆手,道家中亦有孙,和谢瑜差不大,没再言,老翁佝偻着脊背继续去忙了。 谢瑜拿起饼子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半放进谢璇碗里,自己啃着小的。 谢璇眨眨眼,走了大半天,早饭早就进入五谷轮回道,可兄长亦没有食,却总先紧着他。 “可是不合胃口?”谢瑜又夹了大筷子酱牛肉放进弟弟碗里。 谢璇摇摇头,垂眸吃饭,口口咬进嘴里,像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馐佳肴。 饶是年后谢璇已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仍记得这天的杂粮面饼的味道,忘不掉,如兄长待他。 家人,这二字原本是谢璇最唾弃的,如今却深深刻在心里。 待用过午饭,谢瑜将铜钱递给店家,拎上包裹准备和弟弟回府。 这时,街角突然传来阵大声呼喝,匹棕红烈马撒开四蹄,在大路上狂奔。 骑马之人似乎不善骑术,双手扯着缰绳,马却不听使唤,四处乱撞,且速度极快,眼睁睁得就朝谢瑜和谢璇跑来。 谢瑜顿时惊得脸色发白,只下意识的将弟弟推到边,可他自己却已经失去了躲闪的机会,情急之下,直接以左肩冲着烈马。 想舍弃左臂,以此来换得条生路! 他绝不能死! 听着耳边撕裂的呼啸风声,烈马高高扬起前蹄时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切都好似慢动作般。 谢瑜发不出点儿声音,他又次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就好像上世在肃州采石场马匪头子向他挥下的长刀。 这次死亡的马蹄没有落下,个高大的身影似擎天立柱般将他护住。 谢瑜抬起头,只看见把亮银枪狠狠斜插进马腹,以山岳之力将疯马掀倒。 疯马重重砸倒在地,腹部流血不止,口吐白沫,已是奄奄息。 上面的骑士也随之摔下马来,跌得鼻青脸肿,时竟爬不起来。 待看清这个利如刀锋,霸似蛟龙的高大男人后,死里逃生的谢三少咽了咽口水,全无劫后余生之感。 被那双冷锐眸子盯着,直觉得有种见鬼的既视感…… 这人是……燕王李……李烨?! 第九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谢瑜对着李烨的俊脸发呆,整个人正沉浸在种“他乡遇故知”的奇怪情绪里。 李烨同样有些惊讶,只不过表面上不露声色,将情绪掩藏于眼底。 收回长枪,这个单薄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太样,并非只因为他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于是,大街上出现这样幕,坐在地上的谢三少仰头与身影半罩着他的李烨“深情对望”,而围观群众似乎还沉浸在疯马冲撞与被杀的惊讶中,时间周围寂静无声。 “七哥。” 声轻咳将两人唤回现实,李烨侧过身,表情镇定自若,就好似刚才他不过是在校场随便挥挥长枪,而不是当街棒杀了匹烈马。 谢瑜抬眸,瞧见刚才说话的青年带着几名侍卫正从德胜楼里走出来,天蓝色大氅里是身绣着暗纹的同色直裰,即使在这寒冬腊月下雪天,也要摇着把扇子,风骚装x气十足。 来人正是皇九子李熠。 李熠与李烨是母同胞,故有八分相像,可两人在起时,完全不用担心认错,盖因二人气质太过南辕北辙。 个飘若浮云,个矫若惊龙。 “哥哥!”谢璇这时也跑过来,紧紧抓住谢瑜的袖子,生怕下刻兄长就会消失不见。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周围有些发红,却没落下泪来,其心性之坚韧,足以令人侧目。 谢瑜安慰似的拍了拍弟弟的手,然后从地上起身,弹掉儒衫上的薄雪,对着李烨郑重其事地拱手揖,“瑜谢兄台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尽管已经知晓二人身份,可他却没有点破,两位贵人既将身上的蟒纹玉带都撤了下去,必定是不想暴露身份。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李烨向来惜字如金,甩藏蓝色的袖袍,将已染血地长枪扔给随从,似云淡风轻,收敛了外放的刀锋之戾。 谢瑜看着那柄尖利的长枪,上面不断滴落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平添股凶煞之气, 瞬间,谢瑜心中下了个决定。 他突然向着前方将要离开的背影行礼,单膝点地,大声说道:“请贵人留步!” “瑜虽现在身无长物,不值提,但若他日取得功名,必携草衔环,以报恩德!” 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谢瑜心知这或许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围观者中已经有人认出他是谢家三少。 甚至日后,若谢氏宗族开始在夺位大战中队,凭他今日之举,会不会容他都很难说。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谢瑜不是嫡子,又为父不喜,不出意外,谢府几乎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后盾,那他即使取得功名,也无人提携,亦无出头之日。 到时任人搓圆捏扁,毫无反抗之力,与上世又有何分别! 可若能靠上七皇子这棵大树,对他,对母亲,对谢璇来说,或许便是将来生活的保障,高风险高回报,值得为此博。 况且,谢瑜是真的想要报恩,若是今天他被那匹疯马所伤,即使只断臂,今后的科举之路也将是荆棘满布。 两世为人,两次救命之恩,足够让他献上忠诚。 听闻背后惊人之语,李烨脚步滞,侧身而立,挑起修眉。 少年单膝跪在雪泥之中,虽身材单薄的似吹就倒,但双黑眸却亮若星辰。 旁的李熠瞧着好奇,李烨则脸色又冷分。 他是如何看出自己二人身份的?李烨心里泛起丝疑惑,莫非还有人盯着他们? 不是皇二代有被害妄想症,而是他路上并不太平,从盛京到锦州,三十骑星夜兼程,连景帝那边都是扔下书信带人就跑,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途中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他来锦州观策论大比不假,可顺便还有些其他目的,期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烨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瑜,像是兽王在审视送上门猎物,威压陡升。 离得最近的李熠立刻收起扇子,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道七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下,这霸气又侧漏了…… 冷锐的目光直看得谢瑜后被冒起寒气,硬着头皮保持姿势,在几乎跪得膝盖发麻时,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名字?” “谢瑜。” 李烨认真地点点头,从现在起他开始正视谢瑜,不为别的,单单这份胆气就足够让不少人汗颜。 “起来。” 待谢瑜被弟弟从地上扶起来稳后,他郁闷的发现自己与李烨之间的高度差距简直令人发指,他得抻着脖子,抬起头,才能勉强仰望到皇七子那个菱角分明的下巴。 没关系,我还年轻,定能长起来。谢三少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事实上是,他日后拍马狂吃仙丹去修仙也不定能赶上,但人总要有梦想不是! 谢三少直很励志。 收到意外的忠心表白后,李烨转回身,复迈开长腿,向城东的都指挥使府走去。 顺便把揪住还想回头望的李熠,抓小鸡似得直接拎起后领走,被抓的皇九子泪流满面。 都十七岁了,还是被拎来拎去的,让不让人活了! 与两位凤子龙孙分别,谢瑜将身上的余钱都赔给刚才无辜波及的面摊老翁,老翁十分感激,加上刚才报恩的举动,谢三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成功的又有了“知恩图报,为人亲善”的名声。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盖莫如此。 而此时谢瑜却急忙带着谢璇迅速归府,至于倒地哀嚎的那个骑手,自有城中巡检去管他。 当街纵马行凶即可获得去锦州大牢十日游奖励,别提还赔上了匹好马。 你说让他去管屠马者索赔? 刚开始他也是这么想来着,可等被县令敲打番后,方才明白,乖乖去吃牢饭才是王道。 皇七子李烨早有盛传,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于众子中最为肖帝,常被赞曰麒麟儿,故深得圣心。 年尚不及冠,便已陪王伴驾,出入廷议,其母族徐氏为开国功臣“四国公”之。 景帝众子中,立其为太子呼声并不低,仅次于皇后嫡子,和温贵妃之庶长子。 和这样自带外挂的高富帅作斗争,那纯粹是找死行为! 待谢瑜兄弟二人回到自家大门口时,天色已有些擦黑,还未上前扣响门环,就见大门被从里面推开条缝隙。 接着,从门缝里便挤出个人来,谢瑜看,定是谢大管家无疑。 谢全显然也发现了门外的谢瑜和谢璇,顿时喜出望外,脸上表情似有如释重负之感。 “诶哟!三少爷你可回来了!” 谢瑜对大管家不同寻常的热情起了身鸡皮疙瘩,撑着头皮问:“大管家何故如此?” “是老爷找您呐!” “找我?” “没错!” 谢瑜皱眉,谢文昌行人提前回来他并不奇怪。 毕竟,在盛京谢参政并无太知交好友,而国公府又没他什么位置,唯的胞妹也早就远嫁他乡,在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地方呆的久了,难免会心塞,肯定想早点儿回家。 可刚刚归家的谢参政不去寻温香软玉,却突然要见谢瑜,这就值得深思了。 自重生后,父子二人形同陌路,谢三少对谢文昌这个父亲早就失望透顶,只要不干扰彼此,他不介意先这么过下去。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谢瑜边让谢璇先回流岚院,边跟着大管家走向府内,思虑片刻后,他推断出种可能。 “可是盛京的国公府来了什么人?” “三少爷果真料事如神!”谢全着实有些惊讶,真心实意地佩服谢瑜,“是老国公的嫡三子,晌午随老爷大少爷同回来,现下在书房,方才谢全奉老爷之命正要去寻三少爷。” “可曾言明为何事而来?” “谢全不知。” 谢瑜心下开始盘算,思来想去,也只有策论大比能吸引盛京的公侯子弟跋山涉水到锦州来,不过今年的大比确实会异常精彩。 旁的不说,光想到今日巧遇的两位凤子龙孙,这副主考怕是还要加上两个席位。 到时消息传,蜂拥而至的士子们必能踩塌策楼,挤着在两位皇子跟前露脸。 古代考取功名,不光要凭借真才实学,要有其他硬件条件,比如明代,长得太抱歉就不能入朝为官,影响官方形象,对不起,必须潜规则掉。 成为皇子的幕僚食客,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衣食无忧。 谢瑜虽硬件不缺,但他不介意增大自己获胜的筹码,若是碰到同层次的对手,凭今日之举定能占得先机。 谢瑜只有次机会,此次他势在必得,分把握,分保障。 至于李烨对九五之尊到底感不感兴趣,那并不重要,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无法置身事外,本身资质极佳,母族又势大,不论将来坐在龙椅上的新帝是谁,焉能容他? 想要保全自己,就要跳入时代的洪流,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谢瑜所求不,他并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策社稷,论天下,奋斗够安身立命,足矣。 可是这世上,不是你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 谢瑜只能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哪怕前方是铜墙铁壁,刀山火海,也要砸出个南天门,开出条康庄大道。 第十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谢瑜在书房门前,隐约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习惯性的整了整自己的儒衫,方巾。 经通报后,深吸口气,迈步走向室内。 从外面看,书房与府里的其他建筑并无二致,走的都是华贵之风,窗栏门梢均由梨花木雕琢,花开富贵牡丹图将四扇门窗占满,极是惹眼。 谢文昌仿效父亲老国公,常年呆在书房,故里面的摆设也为珍品,釉彩百花景泰蓝瓶、虢季子白盘、青玉缠枝莲纹瓶,这些填满了书案后的宝阁。 谢瑜从未去过盛京,并不知道国公府的书房是否也如谢参政这般富贵奢华,但每次进入这里,他都会觉得不太舒服。 未曾看,见堂中高坐的两个身影,均着蓝色圆领常服,左边下首则为及冠的年轻公子。 “拜见父亲,叔父。”谢瑜躬身作揖,礼数周全。 “自家人不必礼,快快请起。” 是个年轻且陌生的声音回应,谢瑜未抬头,便笃定这是他的那位三叔父了。 “往年总是见到大侄子,其他侄儿总不得见,如今得见,文信当真羡慕二哥,三侄子这般好相貌,又有天才之名,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二哥教导有方。” 谢文信语态温润谦和,带着股书卷气。 “三弟谬赞,他黄口小儿如何当得起天才二字,不过是读书识字早些罢了。” 谢参政虽不喜谢瑜,但听到别人夸赞自己教导有方,也是十分得意的。 谢瑜起身,抬头望向右首位上的谢文信,尚不足而立,生的面若冠玉,斯文俊雅,顾盼间风流尽显。 不再看,谢瑜敛下双眸,向谢珏颔首后,便正襟坐于嫡子下首,端起茶盏,也不言,对于身旁谢珏打量他的目光是视而不见。 初见谢瑜的谢文信不禁暗自点头,小小年纪,就能气定神闲,不骄不躁,此子不凡。 谢文昌与谢文信叙话,兄弟二人本就关系般,所以大涉及的是时事政治,与谢参政相比,谢文信加健谈,言辞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这也难怪他会对策论大比有兴趣。 不时,屋里就上了灯,谢瑜喝了肚子茶水,中午只食了大半个杂粮饼子,又走了好几里路,早就饿了,表面虽还保持着形象,正襟危坐状,内里其实早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不知道四弟有没有给我留两块糖糕,谢三少抿抿唇,怎么办,好想吃…… 恰好此时大夫人孟氏差人来请,说是为谢文信的接风宴备好了,这下谢三少终于从白糖糕的幻想中得到了解救。 四人移步前厅,今日摆的是家宴,谢家子弟基本到齐,包括两个不常出面的庶女,唯独少了谢璇。 谢瑜眼神黯,没有力量,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谢参政这个正主回来,他所有的努力都夜回到解放前,谢璇依旧是出身卑微的四少爷…… 宴席上,谢文信为客,谢文昌为主,分坐左右首位,其余人均按地位身份落座。 待到谢瑜准备在二少爷身边坐下时,正和孟氏寒暄的谢文信突然转过头,语出惊人道,“三侄子坐到叔父身边来可好?” 谢瑜身形顿,略带疑惑的望回去,谢文信则冲他爽朗笑。谢三少转而看向谢参政,等着父亲回话。 “三弟远道而来,理当主随客意……只是……” “让二哥二嫂笑话了,文信膝下无子,与三侄子又见如故,便想得亲近些。”谢文信气质温润如玉,有谦谦君子之风,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见如故个屁!你俩连句话都没说过! “既然如此,瑜儿你要好好替为父款待三弟,不可怠慢。” 谢文昌言不由衷,看向脸色微变得嫡长子谢珏,心里也怨怼起来,嫡子尚在,和个庶子瞎亲近什么? 不过他这个三弟行事向来不按套路,天马行空,当年在国公府,他与大哥谢文睿虽不是同母,但都为嫡子,自小关系亲近许,唯有这个谢文信,偏偏去找那些个庶子谈经论道,热络亲近。 以前很为谢参政所不耻,直到后来谢文信担任鸿胪寺少卿,谢文昌才与这个弟弟亲近起来,盖因鸿胪寺少卿虽不过从五品,却是个实打实的京官。 恐将来有所求,谢文昌才会迁就谢文信。 谢瑜从桌子的边挪到另边,短短几步路,心里就把这些想了个明白,大概掌握住尺度,才不会出错。 “三弟来愚兄处,可是为赏景儿?这锦州带确有不少名胜古迹,赶上下月开春儿,还可以踏青,只可惜为兄平常尚有公务在身,这游玩踏青之事就由小儿代劳了。” 谢文昌说着举起酒杯,与谢文信相碰,觥筹交错间,谢珏也适时起身敬酒,谢瑜则保持沉默,低头吃饭。 “不敢不敢,二哥公务要紧,哪里比得我这闲人,此次来锦州叨扰二哥,为欣赏江南美景,二为锦州盛事策论大比,届时俊杰云集,定能让文信睹风采。” 谢少卿样子直温温润润的,提起策论大比时神情却颇为向往。 几杯水酒下肚,谢文昌渐露醉意,说话也絮叨起来。 “啧,三弟,要我说,这策论大比根本上不得台面,不过是群逞口舌之利的落魄儒生,比起咱们正儿八经的科举来,根本就是旁门左道!” “哦?文信却觉得旁门左道亦有可取之处。”谢文信放下酒杯,微微皱眉。 “叔父或许不知,这策论大比每年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谢珏笑,神色很是轻蔑,“——白头童生、十年不中第的秀才、流窜高门府第的食客,均是屡不中第之徒,科举淘汰下来的废物,这些人若是凭着策论大比混上个举人出身,将来入朝为官,必不堪大用!” “这我倒是不知。”谢文信略微诧异,转而看向身边直沉默的谢瑜,“三侄子可有想法?” “瑜有点不敢苟同大哥。”谢瑜抬眸,目光灼灼,屋内的烛火竟不如他眼中的光亮,“固然来策论者鱼龙混杂,出身不均,但亦不能断定屡不中第之人就是废物——” “人各有所长,有人善文,有人善武,有人善算,有人善谋,尚不能概而论,取之所长,用之所长,瑜想,这才是太祖设策论大比本意。” 时间,屋内众人皆默,谢绝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旁门左道又如何?太祖设策论大比必有深意。 谢文信淡笑不语,眼神看向谢瑜却愈加亲和。 家宴上,谢文信时不时给身边的三侄子布菜,反倒是他在照顾谢瑜,二人偶尔交谈,也是笑语连连,丝毫不觉无聊。谢三少年纪虽小,人也单薄,头脑却很强大,人也不木讷,说起个别典故,还能引申出不少趣闻野史,足见涉猎之广,这让谢文信十分惊喜。 如此见识,比之京中那些颇负盛名的公子王孙、国子监监生,谢瑜亦不遑让。 孟氏是唯作陪的内眷,看着儿子此时却连句话都插不进去,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几乎要绞烂手里的帕子。 而谢珏到底年纪尚轻,受到叔父冷落脸色已是相当难看,谢文昌为了避免尴尬,只得不停地询问嫡长子的功课学业,可这些路上两人早就说烂了,时间,桌上的珍馐美味,精致饭菜味同嚼蜡。 唯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二少爷谢珉个人,他毫不客气的将喜欢的松鼠鱼和水晶虾仁扫荡空,看着父亲和大哥的难看脸色,愈发下饭,期间谢珏或朝他看来,他则做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耸耸肩,然后没心没肺地咧咧嘴,低头继续扒饭大业。 谢大少十分气结。 剩下的两位深宅庶女,见父亲、嫡母、大哥具面色不渝,生怕自己再出什么差错,愈发谨言慎行,正襟危坐。 顿饭下来,众人心思各异。 临分别时,谢少卿邀请谢瑜改日起对弈几局,对谢瑜的称呼也从“三侄子”变为“瑜儿”,足见其亲近之意。 面对谢文信递来的友好橄榄枝,谢瑜欣然接过,他这个叔父行事出人意表,随心所欲,但却有几分古道热肠,自己在家中是何地位,明眼人看便知,根本无须装作关心,来虚情假意。 蒙这样真心实意的长辈照拂,即便是谢瑜,也不免心头发热。 与谢文信道别后,谢瑜迈步走向流岚院,心心念念想着他美味诱人的白糖糕。 结果刚转身,就见到大少爷谢珏正在抄手回廊边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古怪。 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装蒜走开,谢三少不得不对硬着头皮对谢珏拱拱手,然后迅速转回身,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 直望着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谢珏才堪堪收回视线,双眼微眯,脸上神色明暗不清。 这时,在他身后的掌事丫鬟特意轻声道:“大少爷,那事……” 隐下的话,便是几日前被谢瑜踹了两脚没啥大事,结果自己气病卧床的丫鬟。 谢珏回头,看着恭敬的大丫鬟,冷冷道:“此等小事不必报我,皆是她咎由自取,别留下话柄,随意料理了吧。” 掌事丫鬟赶忙低头称是,心中却阵阵发寒。 那小丫鬟怕是活不久了…… 生死已判,谁狠心? 谢瑜回到院子时,苏氏正在教谢璇练字。 谢文昌直觉得谢璇出身低微,丢脸至极,也就未让他去上县学,孟氏亦不曾给四少爷请过先生,区区庶子识不识字有什么要紧的? 直以来,谢璇的功课都是由谢三少独自教导。这几日,他忙着备考,苏岚就揽过来,悉心教导,昔年名满益州的才女,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谢三少端起茶盏,行至桌案边,看着谢璇笔划的写着“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李诗仙的名言,虽笔锋尚显稚嫩,但隐约可见其日后风骨,似金戈铁马,刀锋斩过。 不似鸿儒谢氏后裔,倒像是个武人。 “哥哥!”谢璇写完扭头,献宝似的把书好的大字给兄长看,期待着被表扬。 “唔,不错,璇儿大有进步。”谢瑜手捧着字,手摸摸弟弟的脑袋,然后十分自然地问道,“对了,咱们今天买的白糖糕呢?” 谢璇:“……” 白糖糕比弟弟重要? 统统扔掉! 第十一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过了几日,谢瑜受邀到客院,与谢文信对弈。 吧嗒——玉石质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如佩环相碰般的清脆响声。 谢瑜正襟坐于桌前,望着棋场上胶着的战况,手里拈着个棋子,黑眸闪亮,坐在他对面的谢文信同样如此,原本冒着热气的茶盏也被搁置旁,饶是屋里放着火盆,也已经凉透了。 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战在处,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稍有退缩便会被对方狠咬口,似野兽相搏,招招致命。 谢文信为人飘逸俊雅,其棋路也是如此,颇具国手风度,在京中直少遇敌手,可此时,他却在暗暗心惊,看着对面执黑子的少年,不由感叹,后生可畏! 谢文信出身国公府,又居鸿胪寺少卿,正经的国子监毕业科班出身,师从当代鸿儒纪益添博士,属于文官二代的中坚力量,自问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谢瑜这样的。 谢瑜像冬日里在雪地上觅食的狐狸,狡诈机敏,又十分坚韧,珍惜到口的每点食物,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放弃,难得的是,他并不贪婪,还时不时的挖个坑,诱着你跳下去,看着你上当受骗。 越是相处,越觉得有趣。 “叔父棋艺高超,侄子献丑了。” 最终,姜还是老的辣,谢文信稳扎稳打,出招大开大合,将谢瑜的大龙困在角,不托大进攻,反而步步蚕食,虽然谢瑜的绝地反击让他险些失算,但到底还是赢了。 “不过是经验丰富而已,瑜儿能统观全局,谋算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不易了。” 谢文信拿过茶盏,正要喝口水润喉,却发现杯壁已经凉得冻手,原先伺候的侍从早被他打发了下去,结果现在连个倒水的也没有,可见二人投入。 “我观你棋路,似乎时刻准备绝死战,破釜沉舟,丝毫不留有退路,可是有什么原因?”谢文信索性放下茶盏,指着棋盘说道。 谢瑜闻言迅速抬眸,望着谢文信,脸上的惊讶怎么也掩饰不住,他没想到自己的心中所想会被看出来,还是被认识不过几日的谢文信看出来。 “但说无妨,若是可以帮得上忙,叔父绝不推辞。”谢少卿脸上笑容淡淡,却十分真诚。 “……确有事。” “哦?” “瑜已背着父亲报名参加策论大比。” 谢文信:“!!!” “父亲为参政,主督粮田赋税,故直未有所察,而半月后,大比举行,父亲必当作陪布政使大人,到时瑜恐难以顺利参加,”谢瑜垂眸,双手攥紧膝盖上的儒衫,脸的报国志难酬,“身为男儿,无法展胸中抱负,瑜实有不甘!” 谢文信眯起眼,接风宴那日他二哥谢文昌的话犹然在耳,分明对策论大比极为不屑,自然也不会让家中子弟参加。 身为庶子,不听父令,是为不孝…… 而他个外人,与谢文昌关系又实在般,虽有叔父之名,但真正认识谢瑜不过三五天而已,这…… 谢瑜咬着唇,眼神晶亮的望着谢文信,虽然他的实际理想没那么远大,但搏条出路也算曲线报国了。 “好!” 须臾,谢少卿的双眉终于舒展,对谢瑜温声道:“到时有我拦着二哥,他向来顾及颜面,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可若是足够高的名次,恐怕之后他还是会追究。对名次,你可有意向?” “魁首。” “哦?当真如此自信?” “大丈夫言既出,驷马难追。” “善!” 谢文信高兴地拍大腿,拉着谢瑜出去吃饭,结果打开门便看见个扎着双髻少年,在院中。 “吾兄长必能夺魁!”谢璇板着小脸,紧抿嘴唇,神情却异常坚定。 “璇儿?!”谢瑜有些意外的看着弟弟,“你怎么进来的?” “我读《论语》有不解之处,就去寻兄长,腊梅说兄长再此,本想在院门口等着,结果门口没人,我就进来了,璇不是有意扒墙偷听的……” 谢璇心虚低头,不敢看着哥哥,脚尖开始画圈。 圈,两圈,三圈…… 谢文信见谢璇生的虎头虎脑,双大眼睛又黑白分明,他膝下尚无子,不免心中觉得有些喜爱,爽朗笑道:“这位可是四侄子?哈哈哈,来随叔父与你兄长起去用午饭,我是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出去吃。” 谢少卿将两个侄子左右的牵着手,三人出府门后朝大街上走去,今日谢文昌不在,大少爷谢珏去了县学,府里只剩下女眷和庶子,饭食自然随意。 看着弟弟兴奋地笑脸,谢瑜也不禁弯起唇角,上天待他不薄,生父虽不慈,却有如父长辈,足矣。 景帝十六年,三月初。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策论大比也即将准备就绪。 而七皇子和九皇子来观策论大比,并担任副主考的消息早已随春风起,吹进大街小巷。时间,锦州城人满为患,附近三州的士子们连跑带跳的都赶来参加,负责大比的承宣布政使司不得不增开了两个报名点,顺便延长报名期限。 离得远来不了的,无不捶胸顿足,恨不得夜会飞上天,直接飞去锦州城才好。 人流量陡然增大,对于锦州的治安来说是个考验,这里不光士子云集,连心怀不轨、偷鸡摸狗之徒也会趁机流窜,当地的州府衙门已不堪重负,不得已之下,上书锦州承宣布政使司,让布政使大人向本地的都指挥府求助。 锦州都指挥使宋恒摸着下巴,看着锦州布政使发来的那封言辞恳切的求助信,脸上笑容加深。 文臣武官向来不和,说是水火不容也不过分。 自古以来,除了廉颇和蔺相如那样的好基友,没几个文臣能和武官说到起去。文人看不上武人鲁莽,武人又嫌弃文人酸腐,而大延朝建国已久,这种矛盾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消除。 战争时期尚能致对外,可在这太平年月却直内斗不止。 宋恒当即提笔,写下手令,调武安卫、临水卫入锦州城,协助城防,遇到扰乱治安的宵小律抓起来! 当然,若是遇到干扰公务的也要并抓起来!关上他几天! 职务空缺?没关系,咱们都指挥司可以派人顶上嘛。陛下说了,文武家亲,布政使大人你也不要推辞了! 锦州城防系统直被抓在承宣布政使司手里,隶属于六部,是文官集团把持的军事力量,跟锦州的其他军务完全分开,之前直都是铁板块,可如今……就不好说了。 都指挥使宋恒把写好的手令呈给端坐旁的年轻人,此人身藏蓝直裰,身披黑色大氅,剑眉星目,五官深刻英俊,仅是坐在那里,就如柄开了刃的战刀,锋芒毕露,令人胆寒。 “七殿下以为如何?” “可。”李烨看过后,点头应允,宋恒当着他的面将手令下发至麾下各处卫所。 世人皆以为他宋恒京中无人,却不知他与七皇子私交甚久。 而与此同时,九皇子李熠却被扔在承宣布政使司里,对着干文臣保持微笑,除了脸笑得有些僵,切都好。 景帝十六年,三月十五,辰时。 策论大比如期举行,与初升的太阳起,众士子登策楼。 人桌,没有椅子,着考试,取顶天立地之意。 比试共分三轮,比策,二比论,三比观,总共三个时辰。 策为策问,就是问答题的形式,属于笔试类,人张卷纸,十道题目,限时答完。 论是议论,考的是时事政治,主考选个类别,可农事,可民风,可时政,然后考生作答,同样限时。 与正经的科举考试不同,策论大比的突出特点就是:简短有力,直指要害。 废话连篇? 不要! 长篇大论? 走开! 总结下来,短小精悍四个字,才是其中精髓所在。 第三场观,则是即兴选题,考得是士子们的思想深度,往年均由主考操刀来现场选题,可今年这个任务,恐怕要交给从盛京来来的两位凤子龙孙。 选题是个烫手的山芋,可必须得接着。 选得好并不体现你博学识,身为主考,鸿学大儒,选个题有什么了不起的! 选的烂又实在影响名声,文人争得就是口水仗,连个题都选不好!那你当什么主考! 定骂你个狗血淋头! 可今年,正好两位皇子大老远跑来顶缸了,真是困时有人递枕头! 身为主考的翰林院方学士本来还愁眉苦脸的,现在心里却简直乐开了花,翰林院虽是内阁大臣的摇篮,但是其竞争程度相当激烈,稍有差错就会被拉下马,天下士子不把你踩个头破血流才怪! 既然心头块大石落地,方学士看向如救火英雄般两位皇子,神色愈发亲善起来,连忙请二位殿下上座,自己坐于下首。 他身旁是锦州布政使,对面是都指挥使宋恒,都是大佬级人物。有座位的全是四品以上的官员,鸿胪寺少卿谢文信亦在其列。 谢参政落座于第三等级内,紧挨着第二等级的谢文信,可谢文昌并不与自家兄弟亲近,而是忙着跟干同僚打哈哈,时不时的再瞟两眼顶头上司布政使大人。 这位大人是寒门出身,自然对这种有利寒门士子的比赛十分支持,今年能办得如此盛大,与他的鼎力相助是分不开的。 对此,谢文昌异常不屑,撇撇嘴,心道,寒门难再出贵子,到底见识浅薄,对这种旁门左道推崇备至,简直不知所谓! 他扭过头,与同为公侯府出身的右参政开始交流,二人先互相问候家中长辈,又论及宗亲氏族,相谈甚欢。 瞧瞧,这才是上等出身该做的,谢参政优越感十足瞥了眼布政使大人,区区寒门小户,根本不足挂齿! 这时,居于首位的七皇子李烨突然发现个身影,于众士子中,袭普通青衣在他看来却异常醒目,如修竹净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倒是意外……”李烨墨眸微阖。 直同九皇子说话的布政使大人,见七皇子正盯着某处,好奇之下也跟着望过去,待看清后,先是阵哑然,后又忍不住去瞟了眼谢文昌,笑容十分古怪,道,“本官竟不知谢参政也是我辈中人,亦对策论大比感兴趣,没想到,真没想到……” 啥? 谢文昌满头问号地顺着布政使大人的目光看去,然后浑身个激灵,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死死盯着策楼第三层的那个青色单薄的身影,几乎目眦欲裂,若不是周围同僚太,又有两位皇子高高在上,他定会咬牙切齿地喊出来那两个字—— 谢瑜!!! 竖子尔敢!! 第十二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就在谢文昌准备起身,去把谢瑜从策楼上拽下来狠狠暴打顿时,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且力道出奇的大。 谢参政扭头,瞧见正是自家兄弟谢文信,还脸温和朝他笑,可那手上却点儿没松劲儿。 “三弟此举,是何意?”谢文昌压抑着愤怒,几个字说的是咬牙切齿。 “二哥稍安勿躁,既然三侄子已凳上策楼,兄长是如何也不能阻拦的。”谢文信依旧微笑,见谢文昌又要发作,才继续道,“兄长或许不知,这策论大比当年蒙太祖皇帝下旨正式创立,曾有三条规定。其就是善始善终,为策论者,若不能做到始终如,不足以治国、平天下。” “……” 太祖皇帝四个大字,把谢参政砸的脸色骤变,时红时白,时竟哑口无言。 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君为上,臣为下,父为上,子为下,太祖是君之祖先,自然是上之又上。 那是绝不可违背的。 “……哼!” 既然不能上去揍谢瑜,谢文昌只得用力抽回袍袖,然后边冲着策楼干瞪眼,边在椅子上运气。 过了会儿,谢参政的智商好像终于回归上线了,复扭头,看向谢文信,不阴不阳道:“三弟倒是为小儿打算的清楚,为兄竟不知瑜儿与三弟这般要好——已是越过嫡子珏儿了!” “哎呀!兄长真是折煞我也!”闻言,谢文信立刻睁大眼睛,表情十分难以置信。 “我来锦州不过数日,与三侄子确有亲近之意,可这不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吗?珏儿与我年年相见,又是嫡亲叔侄,关系岂是旁人能比?我又如何能亏待他!兄长真是冤枉文信了!” “此话当真?” “当真!” 谢参政见谢少卿脸的痛心疾首,也不由得怀疑是自己想了。 也对,谢瑜和谢文信不过才认识几天,能有什么交情?再说,公侯府门、世家子弟最是小心谨慎,不会轻易押宝,谢瑜区区庶子,能有什么大造化? 不管怎么看,这笔买卖亏本的危险大得很,甚至极可能血本无归,以谢文信之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恩,不可能,不可能…… 谢文信见谢文昌已信了七八分,于是赶紧又添了把火,将谢文昌的心彻底塞回肚里。 “来锦州前,我得了副吴道子的真迹,听闻大侄子好书画,特地带来锦州,本想着秋闱时为他庆贺中举,现在看来,是要提前拿出来了。” 话到此处,谢参政终于展露笑容,明明分外受用,却还故作推辞道:“三弟何须如此啊!小儿不过是懂些皮毛,这么重的礼,倒让为兄不知如何是好了。” “嫡亲叔侄,无须这些虚礼。”谢文信摆摆手,端起矮几上的茶盏,动作极是斯文。 借着茶杯的掩饰,他眼神望向策楼,待看到那道单薄的青色身影时,脸上笑意加深,像只老谋深算的大狐狸。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要做,就做大,玩长期投资。 至于交情……俞伯牙与钟子期,从相遇到知己,亦不过半首琴曲。 世事皆难料。 这边谢氏兄弟打着哈哈,却不知这切,全被上首的七皇子看在了眼里。 李烨黑眸微沉,想起昨日侍卫呈上的密报,上面清楚的记录着谢瑜与其父不和,谢参政宠爱嫡子,对庶子不闻不问,甚至打压,谢四郎至今未去过县学,能否读书识字都是个问题。 如此境地下,难怪谢瑜会破釜沉舟,不惜忤逆父亲,也要来参加策论大比。 而兵书有云,哀兵必胜,谢瑜未必会输。莫名地,李烨十分相信谢三少会赢。 恰逢此时,第场策已结束,众士子纷纷停笔,自有巡考上前收走卷纸,记录,封存。 主考翰林院学士方大人边下跪行礼,边向两位凤子龙孙问询:“回禀七殿下。九殿下,卷子已经封存,为以示公平,先放于微臣处,待批阅之时,还请二位殿下监督。” “可。” 皇二代李烨依旧惜字如金,却起身虚扶了把方学士。 这个举动足够让翰林院学士满脸笑容,在他看来,七皇子虽身居高位,却沉稳持重,以礼待人,这可是明主之兆啊! 随后,主考方大人命人呈上签筒,当着锦州文武官员和两位皇子的面,抽取考题。签筒中的六根竹签上分别事先写好了道时事,或农田赋税,或民风兵事,或君臣之礼。 方大人拢了拢袍袖,伸手在玉签筒中抽出根,慢慢翻至掌心,定睛看,顿时讶然。 没想到竟是前几日朝堂上吏部尚书提出的问题。 只见,青竹签上写着行字:何以执政。通俗点说,就是用什么来掌控国家? 这可不好回答。 拿到第二场论的考题后,不少士子们顿时傻眼。 执政? 在场的儒生哪个干过? 别说执掌国家了,就连个七品县令都没撸袖子干过,整天苦读四书五经,想着就是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置于执政? 那也得先当上官再说吧?! 可论,考的就是时事,你若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读圣贤书,那是绝对不成的。 光会读书,默写经典,那叫活人印刷机!要你何用? 身为个策论者,脑洞就得开的大,该你操心的你得想,不该你操心,你也得想想! 这题对于别人,或许有难度,但对谢瑜来说,完全信手拈来。 盖因这个问题,在数年后,由翰林院的纪益添博士给出了答案,写成策论上表景帝。当即龙颜大悦,下旨将此论下发至各县学,凡儒生均要诵读理解。谢三少那时虽要假装屡不中第,但也是儒生大军中的员。 好歹重活了世,有上天赐给的作弊器,真是不想用都不行。 于是,谢瑜铺开宣纸,悬腕挥毫,写道:“为政之要,唯在得人,须知贤用贤,方能君明臣贤,上下心……” 笔锋落于纸上,苍劲有力,带着势在必得勇气。 书就后,谢瑜边检查,边在心里暗暗佩服纪博士的远见卓识,将来若是有幸,定要去拜访感谢这位大儒。 第二场比试很快结束,相比第场,了许张苦逼脸,个时辰构思尚且不够,别提还要写篇论文了。 这感觉颇像后世考试写作文,不少儒生都体会了把刚写半就被人收卷的泪流满面感。 巡考的动作十分迅速,甭管你是高兴地蹦上蹦下,还是心塞到无语泪千行,反正看见答完的他便收起来,标号,再命人抄录份,然后张贴在贡院外的木板上。 若是看见白卷或没写完的,那简单! 直接在手里的名册上画个叉,然后笑容满面地对该考生说:恭喜你,你被淘汰了。 不是巡考故意为难考生,实在是为策论者,若思维不够敏捷,即为无急智。 急智是种特殊才能,和平年代还不突出,但在战争时期,就可能是决定数万军队生死存亡的大事! 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无急智,就做不到随机应变。 这也是策论大比与科举的区别,普通科举三年次,取数十至百人,而策论大比每年次,只取三人。 贵精而不贵。 贡院外,儒生们都抻着脖子,纷纷翘首以盼,见巡考来帖卷纸,便自动让开过道。等贴好,又立刻围上来,带头的会大声念出内容,然后与众人开始讨论。讨论愈是激烈,文章愈是出名。 不得不感叹,太祖李浩然深谋远虑,要知道,大延虽国富民强,但始终有豺狼在外环伺,草原、临海、内陆都在蠢蠢欲动。 只待时机成熟,战火必将重燃! 而策论大比便是谋士生长的丰饶土壤,它能让寒门士子跃龙门,跻身朝堂,为了无生气的王朝随时注入新鲜血液。 保持强大的生命力,对于个王朝的延续,至关重要。 午时将至,日居中天。第三场观在天中最难熬的时候,拉开帷幕。 主考方大人与两位皇子同登策楼,后面跟着几位副主考,其他文武官员则继续留在贡院里。 凭栏而立,李烨迎着微寒的北风,目光越过贡院外繁华的街道、百姓、城墙,最后连同巍峨的青山起,尽收眼底。 看着这片大好河山,李烨心中不禁涌起股豪情,墨眸愈发深邃,朱红常服上的两条金色盘龙也似要飞冲天,气势骇人,周围随从不由后退。 待收敛侧漏的霸气后,皇二代才缓缓道:“何以兴国?”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儒生们面面相觑,心说这比上道题还难,本想着在两位皇子跟前露露脸,谁能想到这么难? 若是以前,纵使说错也无大事,可今天出题的是位皇子,在这等天潢贵胄面前胡扯瞎掰,那纯粹是嫌命长,活的不耐烦了。 “少年以兴国!” 就在这时,个清越声音突然回答。 李烨顺着声音看去,正是谢瑜。 少年上前行礼,青色的儒衫下摆,带起阵清风,“回禀殿下,唯少年以兴国!” 第十三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古代文人在打口水仗方面战斗力极高,而且分分钟就能发展为斗殴事件。 不像武人直接光膀子,打擂台,上拳头,文人斗殴是很有其属性特点的,比如先喷你脸口水,然后再狠命瞪眼,意图以气势压倒你,最后步才是掏出书本竹简揍人,且斗殴期间定要保持大义凛然状,不然就不是替天行道,不是捍卫圣贤。 待巡考贴完第二场比试的策论文章,拎起浆糊桶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已经吵成片。 能让士子们产生激烈争论的策论,不说是花团锦簇,也定是言之有物。而在满墙的策论中,惟有篇跟前的士子们已经开始撸起袖子,差点就打破了锦州士子的最快斗殴记录。 至于是哪篇策论,不用说,必定是谢瑜所写的那篇。 并非他写的不对,相反的,按华夏五千年历史的眼光来看,谢瑜所言甚是,可正因如此,才会引发争论。 究其原因,还是同资历深浅扯不开关系。 同样件事,同个道理,如果是位鸿学大儒来发表,那数人都会信服,甚至还会歌功颂德,以旌其所为。 可如果是个还没及冠的十三岁少年郎所写,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从古至今,不论从文从武,高大上还是下九流,凡事都讲究资历二字。 在翰林院做学士最年轻的,也得五十岁,所写的锦绣文章堆起来和七头身的壮汉样高。哪怕你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也得从翰林院最底层的编修开始混起,至于天朝电视剧里演的朝中状元就当丞相的,那纯粹是胡扯。 没个三五年打底,就算你是治世奇才,可连六部大门都挤不进去,别说大佬云集的内阁了。哪个不是胡子大把才顶上大学士的阁老称号。 可话说回来,人年少时,又有哪个读书人不是满腔热血,心报国的? 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写有若干实用型建议的奏折,还没等爬到达皇帝陛下的案头,就被帮子有资历、有辈分的老大人们给打压回去,搁谁心里谁也不好受。 即便是普通士子,对于辈分高、资历深的老儒也要毕恭毕敬,个弱冠秀才必须要给老童生低头作揖行礼,而往往这把年纪的童生或者读书人,数已成为酸儒腐儒中的员,口头禅都是老朽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倚老卖老起来,你就是有理也不能争,老实乖乖承认自己错了,行礼谢罪吧。 区区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学人说什么大道理? 正因如此,谢瑜这篇策论,对于同为毛没长齐的年轻士子们,那可是大大的欢喜! 为什么? 爽快呀! 这么犀利,这么有远见的文章,谁写的? 是毛都没长齐的我辈中人啊! 保守派与少壮派的斗争缩影在大延朝随处可见,连州之地的小小贡院里也样。 看着对面那帮长须满面,甚至是白发的老儒们又端起那副“资历深厚”的架子来,年轻士子们愈发头顶冒烟,连忙组织人员战斗,奋起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均是副大义凛然状,十分激烈地批判对方在胡说八道。 文人口舌极利,骂人不带脏字,除了满场的吐沫星子横飞外,基本不会问候到各自爹妈。 那边士子们争得不可开交,这边的策楼上,谢三郎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热闹不已。 盖因此时,皇二代李烨正盯着他。 如那日在大街上,居高临下,带着种难言的压迫感,如巍峨山岳,奔腾大海,波波,排山倒海而来。 “哦?”李烨挑眉,似笑非笑道,“少年以兴国?这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旁安静做吉祥物的皇九子李熠,则正在心里默数着他哥说了几个字,不算标点符号,总共十五个,恩……等等!整整十五个字! 这可太意外了! 从小长这么大,李熠很少见自家兄长发十个字以上的言。于是他也开始盯着谢瑜,分外好奇这单薄书生是如何能把李烨逼出十五个字的。 脑袋上顶着两尊大神,谢三郎心里直打鼓,可面上还镇定自若,只听他道:“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 “何以见得?”这回问话的是主考方大人。 谢瑜先是揖,随后道:“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思既往,故生留恋;思将来,故生希望。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人固有之,国之亦然!” “恩,确有道理。”方大人点点头,比起下面那些老儒,他为人灵活,懂变通,眼光独到,也是少数对资历不太看重的学士,派他来做主考,景帝是做过番考虑的。 “瑜以为,国之希望,在于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谢瑜正色,继续将思想高度升华,“我等铮铮男儿,心怀报国之志!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是故,少年以兴国!兴国当少年!” 稍稍停顿,谢瑜垂眸,最后恭敬行礼道:“此乃瑜愚见,望二位殿下、方大人莫怪。” 席话落,周围落针可闻。 众人皆被谢瑜话语中那份豪气所惊,在场的士子大十分年轻,普遍在弱冠上下,正是情绪极易受感染的年纪,不由纷纷双拳紧握,面色胀红似血,看就是过于激动地。 “此言大善!” 李烨墨眸深邃,隐见其中光华流转,饶是他再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却也是个少年英才。谢瑜这等豪气与他刚才登高远眺时,如出辙。 “方大人以为如何?” “甚善!下臣为官数十载,年都未曾有如此热血沸腾之感了。”方大人抚须而笑,原本衰老的眉眼竟年轻了不少。 跟在后面的承宣布政使司经历、都事,均在奋笔疾书,赶紧将谢瑜所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边写边想,能得两位天潢贵胄和翰林院学士交口称赞,只要这谢三郎不犯大错,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是不是有意,负责贴策论的巡考,直接将谢瑜的豪言壮语贴到了他第二场所写的那篇旁边,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连忙扑上去围观,时间,儒生士林糊了满满墙。 远处岗的卫卒望见这副光景,心头疑惑,现在读书人都开始练叠罗汉了吗? 等这些人看完,便如在燃烧正旺的木柴中又浇下泼沸腾的热油,贡院轰的下炸了。 年轻士子深受鼓舞,各个像打了鸡血亢奋,老牌儒生自觉受辱,也是憋得满脸通红。 双方情绪激动,已经隐隐有犯规动作出现。 个老儒指着对面小辈们破口大骂:“治国当用先贤之道!圣人说的才是对的!尔等竖子懂什么!黄口小儿狂妄至极!治国靠少年!我呸!胆敢质疑先贤!当诛!统统当诛——” 眼看说到最后,结果口气喘没上来,老儒翻着白眼,蹬腿儿,直接晕了过去。 砰! 这下可成了导火索,直接点燃了老少士林之间的火药桶,众人不再光打嘴炮,撸起袖子就开始斗殴,边揍还边继续争辩。 饶是巡考和卫卒来的够快,乱作团的士子们还是有不少见血,染血的砚台,撅断的狼毫,破损的书册洒落地。 他们用事实告诉世人,保守派与少壮派之间,横着的那不是代沟,是科罗拉大峡谷。 当天,从锦州城飞驰出匹快马,八百里加急,路连番过驿,换马不换人,直奔京都。刚开始时,这消息着实把附近卫所的指挥使都惊了惊,以为有什么紧急军务。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文官集团的内部斗争。 于是,这两篇策论以光速传回盛京,前脚刚迈入城门,后脚就直接进了天下读书人的中枢系统——翰林院、国子监,有博士之名的鸿学大儒人手份,连监生们之间也是纷纷传阅。 时间,盛京掀起辩论的热潮,士林阶级迅速分成左右两派,保守派和少壮派的矛盾又次激化,朝堂争辩已成为朝议的家常便饭,景帝在龙椅上看着文官们打嘴仗,除了时不时的要摔个杯子发发火震慑下,还得防止武官们跟着瞎搅和,生活倒也过的有滋有味。 而发生在盛京的切,当事人谢瑜还无所知,要是有人告诉他,他谢三郎的大名在三天之内,从锦州传到了京都,不光翰林院和国子监全知道了,就连皇帝的金銮殿也有所耳闻。估计他会对你惋惜的摇摇头,然后微笑,大白天的就不要做梦了,快来吃块白糖糕压压脑洞和想象力。 至此,策论大比圆满结束,剩下的,就是蹲在家等着放榜。 但那是别人家,在彪悍的谢参政家,切皆有可能。 此时,被承宣布政使司上下致认为前途无量的谢三郎,正双膝跪地,低头垂眸,除了布满血道子的儒衫和直挺的脊背外,看不出任何外露情绪。 他面前着个人,手拿根染血青藤条。 若非那身官服尚未脱去,谁也认不出这手拿藤条的凶神恶煞,会是人前温吞的谢文昌谢参政,只听他正恶狠狠道—— “逆子!你可知错!!” 第十四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古代高门大户,特别是有祠堂的宗族,都会有套自成的法律体系,而执行这套法律的工具,则俗称家法。 家法的种类极其繁杂,从刀枪剑戟,到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几乎样样齐全。 只有你想不到的奇葩,没有他们拿不出的家法。 而谢氏宗族的家法,便是根青藤条,足有婴儿手臂粗细,挥起来虎虎生风。 据传,这是谢氏祖先谢安责罚犯错的家族子弟时所用。 当年正逢战乱,大军营帐外有片树林,谢安领亲卫进去,恰好寻得棵十人环抱粗细的大树,见树旁垂落着数根青藤,谢安便命人砍下根来,然后亲手用它鞭打了自己的嫡亲侄子,直打到皮开肉绽才罢手。 日久天长,藤条逐渐被鲜血、汗水浸透,愈发坚韧无比,寻常几鞭抽下去,就可要半条人命。 而到目前为止,谢文昌已经抽到第五鞭了。 藤条落在脊背之上,似要将人的骨肉抽碎。 谢瑜嘴角有丝鲜血流淌下来,顺着苍白的下巴,瘦弱的脖颈,滴落在前襟上,似冬日里傲雪绽放的红梅。 可谢三郎却连眼皮都曾未抬下。 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并不是么难以忍受,上世在肃州采石场,谢瑜隔三差五便会遭到监工顿毒打。 比之当年,现下这些,不过尔尔。 可如今,执鞭的人却不样。 此时此刻,将催命符下下抽在他身上的,是他的父亲! 他的生父。 随着鞭笞,谢瑜与谢文昌之间最后的父子情谊,像是烈阳融雪般,切终归化为乌有…… 啪! 到第六鞭时,谢文昌气力不济,才终于罢手。 从前在国公府,能用家法抽人的直是老国公,谢文昌没机会,也没资格。 所以,今天他有些病态地兴奋过度,且第次用家法使得很不顺手。再加上文人普遍身体孱弱,五六鞭下去,谢瑜声未吭,谢参政自己倒累得够呛,气喘吁吁,呼吸不畅。 可饶是如此,他仍旧恶狠狠地盯着谢三郎,问道:“逆子!你可知错!” 直到此时,谢瑜才慢慢抬起头,仿佛第次认识他的父亲谢文昌般,疏离地黑眸里闪过抹嘲讽。 “敢问父亲,瑜何错之有?” “孽子!你还敢嘴硬!” 谢文昌怒极,挥起藤条就要继续鞭笞,可他刚抬起手,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回头看,怎么又他妈是谢文信! “三弟莫要忘记自己是客,还是不要插手为兄家事的好!”谢文昌当即冷下脸来,语气生硬,“刚才在贡院,大庭广众之下,为兄已卖了三弟个面子,可这逆子不孝,不尊父令,我自当要教训他!” 谢文昌挣了几下,纹丝未动,心中顿时恼怒不已。 若不是不想和谢文信闹太僵,他早把甩开对方了! 这时,旁的谢珏缓步上前,对着谢文信就是揖,“叔父,珏有言。三弟把父亲的话当作耳旁风,便是不将父亲放在眼里,以至家主威严扫地,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罚不足以宁家宅!”说着,便上手拉开谢文信,“叔父若是劳累,可先回客院休息,待父亲惩戒完三弟,自当去与叔父把酒言欢。” 谢珏面上笑容不变,丝毫看不出庶弟被父亲鞭打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仍旧是派君子儒雅之风。 只不过,这个君子却是伪的。 “珏儿说的不错!三弟敬请自便。为兄还要教训这个逆子!”谢文昌早已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道,“哼!若不是他,承宣布政使司上下如何看我笑话!我谢文昌最看不上那些个寒门小户,坐上布政使之位又如何!照样低贱、上不得台面!” 他狰狞着张脸,盯着谢瑜的目光,仿佛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而你,竟敢去参加他手操办的策论大比!以至我颜面扫地,逆子!谁给你的胆子!” “住手!” 谢文信用力挣开谢珏,张开双臂以身阻挡在谢三郎跟前,看着谢文昌,义正言辞道,“文信本不愿话,可二哥也该听听三侄子辩解不是?连个机会都不给,就这么打下去,传扬出去于二哥和大侄子名声有碍!” 他忙着去阻止谢参政再下毒手,而漏看了身旁大郎谢珏瞬间阴沉的脸色, “你这是何意?!”谢文昌又惊又怒,神色间还夹杂着丝怀疑。 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孟氏等女眷尚在后府,不可能有其他人把他的话传出去。 至于两侧的丫鬟仆役们,在谢参政眼里,这些下等人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叔父何意父亲竟不知?” 谢瑜突然抬起头,眉目如画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父亲马上就要背上屠亲弑子的名声了,不仅如此,连大哥也跑不了,庶弟受罚时,他并未阻拦父亲,亦不曾劝解,已经坐实了袖手旁观,落井下石之实。别提兄友弟恭这种圣贤祖训,瑜好奇,县学训导教谕若耳闻,该作何想?” “你……” “敢问父亲,若是失手将我打死,要用什么理由来堵上那悠悠众口呢?”谢瑜越说越起劲,唇边的笑意绽开,在鲜血的映衬中却带着森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看着谢文昌惊异的脸色,谢三郎黑眸中闪过抹嘲讽,微笑愈发温和,所言却字字如刀。 “仅因为瑜参加策论大比就要受罚吗?父亲为人子,为人父,可还记得自己为人臣?这样明目张胆的质疑太祖旨意,实为以下犯上!当治大不敬之罪!可诛九族!谢氏大祸将至矣!” 谢文昌猛然倒退几步,脸涨得紫红,却个字也蹦不出。 他终于开始后悔,是啊,好好的人刚参加完策论大比,你就给打成残废,这不明摆着你要和皇帝的祖宗对着干吗? 早知道就该憋两天火,图什么时快意! 此时,谢文昌仿佛已经忘记,谢三郎也是自己亲生的,并不是大街上随便捡来的小猫小狗。 面对咄咄逼人的谢瑜,还有脸色冷若冰霜的兄弟,谢文昌骑虎难下。 旁的谢珏发现情况不对,心中凛,万剧本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走,那他岂不白费苦心! 与父亲谢文昌样,大郎谢珏对策论大比和锦州布政使大人亦抱有轻蔑之心,故不甚关注,直到今日午时,才由跑回县学的同窗口中得知谢瑜参比之事。 谢珏当即冷笑,谢瑜这个小畜生,竟然去参加了策论大比!简直天赐良机!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于是,他赶紧从县学离开,回家坐等谢文昌。个时辰后,谢参政独自人回府,时机正好。 等父亲进门,谢珏就迎上去,装作副为父着想,为父分忧的样子。他费尽心机劝说谢文昌,先给谢瑜冠上忤逆的帽子,又言谢三郎丝毫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让谢文昌认为家主威严受到威胁。 兼着承宣布政使司上下均知,谢参政有么蔑视策论大比,而谢瑜跑去参加,那就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谢文昌把脸看的比命重要,性格又刚愎自用,平生最见不得别人违抗他。 所以,等谢瑜迈进大门,便被谢文昌吼到正厅,当面喝斥让人跪下,接着又请出家法,连问都不问,直接开始鞭笞惩罚。 本来切顺利,谢珏眼看着谢三郎就要命陨。 谁成想,竟然让这小畜生抓住空隙,反将军! 谢珏恨得牙痒,好不容易有此良机,却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他寝食难安。 他才是嫡子!才是谢府的希望! 区区庶子,低贱如蝼蚁! 往日里,谢珏看庶弟们的眼神,像是在看块块恶心地脏物,若不是还有些利用价值,这些人连为他提鞋都不配,又有什么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可谢三郎的成长已超出他的预料,留着必后患无穷! 绝不行!谢珏甩袖袍,快步凑到谢文昌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瑜冷眼旁观,看着这对父子如何狼狈为奸,残害至亲。 片刻之后,谢文昌眉眼舒展,不再焦躁,看向谢三郎时难得带了笑容,可那目光里根本找不到丝父爱,“瑜儿,你大哥替你求情,为父也不好再责罚你,但家法不可废,你去祠堂跪满十日便可!” 话落,谢文信脸色变,十日,整整十日!让个身受重伤的单薄少年去祠堂跪满十日,即使谢瑜命大不死,出来也定是个残废! 心肠何其歹毒! 虎毒尚不食子,他谢文昌简直禽兽不如! 身为长兄,谢珏你还有良心吗?! 谢文信刚要愤怒出声,便被谢三郎以眼神制止。 他欠叔父已经很了,到他辈子都可能还不清,再为了自己跟谢文昌交恶,他实在于心不安。 “瑜,拜谢父亲仁慈!” 谢瑜双膝跪地,向谢文昌磕头下拜,郑重而认真。 从此,你我再无父子情谊。 然后他打着哆嗦起身,不顾背上的伤痛,咬着牙走向祠堂。 屋内众人望进谢三郎那双黑色的眼时,均忍不住颤。 明明是阳春三月,却冷得像腊月里的朔风,直寒到骨子里。 尽管谢珏强作镇定,可那双黑眸里的冰冷仍令他胆寒。 但那又如何,你谢瑜终归是要死的! 从始至终,谢氏父子似乎都认定谢瑜不会取得策论大比的前三甲,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殴打了未来的举人,还兴许是个魁首。 想来也说得通,十三岁而已,再厉害能到什么程度? 可世事皆难料,所以说年轻人不能太冲动,想当然着实要不得。 夜晚,清冷的月华洒遍大地,欺霜赛雪。 祠堂门口有数名家丁护卫把守着,连送饭也只是搁在门边。 从进来为止,谢瑜滴水未进,不是他不想吃,而是痛到无法吞咽。 脊背上的伤口仅仅用白布随意缠住,没有大夫来给他换药,现在复又裂开,鲜血浸透绷带,衣料摩擦间感觉火辣辣的疼。 谢瑜趴在蒲团上,双手扣紧蒲团边缘,只觉满目鲜红。 离策论大比放榜,还剩三日。 只要熬过去,他定要好好回报今日所有的参与者。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恩,当携草衔环。 仇,必刻骨铭心。 从今天起,谢瑜不再回避,不再韬光养晦,他将真正的投身于历史的洪流,作为条游鱼,随波逐流。 与此同时,在谢府院墙南面的片草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的狗洞钻了出去。 他先仔细察看了番,见周围没人,便撒开腿猛跑,脑袋上的双髻晃晃,看方向是往锦州行馆去的。 现下那里,暂住两位皇子,位翰林学士。 第十五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月明星稀,夜幕将锦州城完全笼罩,灯火阑珊,静谧无比。 从谢府南墙的狗洞钻出来后,谢璇借着银白的月光,像自带认路导航系统般,硬生生被他摸到了锦州行馆的后门。 三五里的脚程,除躲过几队巡街差役和两个夫外,路上倒也算有惊无险。 比起谢家的其他儿子,谢璇的身体要结实得,加上曾经常年被当作仆役使唤,干过不少粗活,让他比般孩子灵巧敏捷,体力充沛。 待来到行馆后门时,正赶上里面的伙夫和仆役出门洒扫。 寅卯交接,恰好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洒扫的仆役们哈欠连天,晨雾迷蒙下,愈发昏昏欲睡。 谢璇踮着脚尖,飞快地从门缝中间窜进去,如幼豹般迅捷。 仗着身量未足,他流窜在行馆后院的草丛中,看到有来往的丫鬟,就跟在人家身后,小心翼翼的摸进内院。 偌大的锦州行馆,对谢璇来说就像个迷宫,复杂而危险,他心里有些不安,但想到自家兄长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便又生出无限勇气。 可行馆毕竟是行馆,何况里面还住着两位凤子龙孙,位翰林院学士。 内院的侍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有铁桶之势,即使是半夜三,守夜的侍卫们也都瞪大双眼,如两盏明灯般。 所以,谢四郎毫不意外地……被抓获了…… 侍卫统领是个百户,曾在军中任职,后被景帝选中,调到李烨身边做了侍卫统领,此时他驻守在正房门口,抬眼便瞧见,跟在端脸盆丫鬟后面的那道小影子,鬼鬼祟祟地,看就不干好事。 个疾步上前,陈百户身形十分利落,鹰爪般的手指直接钳住谢璇的脖梗儿,拎着后衣领就提起来。 可令陈百户傻眼的是,他抓到的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肖小,却是个还扎着双髻的少年! 被抓住的谢璇连扑腾都不扑腾,完全放弃反抗,双手下垂,只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本正经地报明来意。 “大叔安好,我要见大官!” 啥? 大官? 那是谁? ……最终,陈百户放弃了把这个小东西丢出去的想法,还是选择拎着他起去见二位殿下,准备请主子们来下决断。 而此时,皇七子李烨身着朱红蟠龙常服,正襟而坐,他看着对面哈欠连天、毫无天家形象可言的胞弟,不由微微皱眉。 单手握拳抵唇,轻咳声,见对方还没反应,于是李烨干脆放弃,自己端起碗开始喝粥,吃饼。 明显是打算放任李熠,哪怕鼻涕眼泪混流脸。 啧,眼不见心不烦。 当李熠困得快把脸杵进粥碗里时,陈百户拎着谢璇进门了。 “卑下见过二位殿下!” 李烨抬眸,墨色的眼从陈百户身上滑开,转到对方手里拎着的那个……恩?这孩子……似乎见过,是跟那个叫谢瑜的单薄少年起。 “何事?” “卑下在院中巡逻,见有鬼祟之影,便上前捉拿,没成想竟然是个孩子,且此子让卑下带他去见上官,卑下观他面相不似平民之子,不敢私下决断,特来请示二位殿下。 ”陈百户恭恭敬敬地如实回禀。 谢璇则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打量着这个能去搭救哥哥的救星。 他昨日趴墙角偷看到,自家兄长被父亲毒打,后又关进祠堂,大哥脸色十分得意,叔父则怒容满面,却偏偏不能发作。 那时,谢四郎心里便明白,想要压过谢文昌,必须要大的官才管用。 而眼前,是他唯见过的“大官”。 至于判断依据,就是他兄长的跪拜方式了。 即使是下跪受罚时,谢瑜的脊背始终挺拔,只有那次见到李烨时,才弯下腰去,跪伏于地。 “请贵人救救兄长!璇拜谢贵人!”找到机会,谢璇急忙开口,将家中发生的切事情如实相告。 在还带有软糯童音的叙述下,让本就令人发指的画面,愈发血腥起来。 旁的李熠越听越愤怒,当即猛摔了碗,义愤填膺的要去谢府主持公道,刚起身来,就被对面的皇兄个眼神给压回去,只得乖乖坐好。 收回视线,李烨挑眉,看起来并不为所动:“哦?为何?” “因为今年的策论大比,吾兄长必定夺魁,于贵人有益。”谢璇先脸自豪,后又摆正脸色,板眼道,“璇亦愿意为贵人当牛做马,以报贵人恩德!” “噗——咳咳……” 李熠突然侧过头,单手握拳抵在唇边,阵猛咳,俊秀的眉眼间染上颜色。他被谢璇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可皇兄就坐在对面,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以咳嗽掩饰笑意。 李烨凉凉的瞟了眼弟弟,见对方缩紧脖子坐好后,又扫了眼谢璇,这才淡淡道:“带他下去吧。” 闻言,陈百户心下疑惑,七殿下这是啥意思?丢还是不丢呀? 但他没胆子问回去,只得行礼告退。 回到院外,陈百户把手里的小东西放下,发现谢四郎神采奕奕,不由好奇问道:“你可听懂了?” “懂了。”谢璇歪着脑袋想了想,“策论大比结果未出,贵人是让璇等着,横竖吾兄长定是魁首。” 陈百户:“……” 这是哪来的谜样自信? 将谢璇放在眼皮底下,以防他乱跑,然后陈百户自个儿摸着下巴,开始揣测上意,丝毫没发现谢四郎盯着他佩刀发亮的小眼神。 这边谢四郎勇闯锦州行馆,那边谢三郎也不轻松。 经过夜的疼痛折磨,谢瑜脸色青白,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后背的神经几近麻木,伤口与绷带黏连在起,稍稍牵扯便痛入骨髓。 直到快天亮时,谢瑜才终于疼到精疲力尽,缓缓闭上双眼,得以片刻喘息。 “吱嘎——” 原本紧闭的祠堂大门被突然推开,窜进来个身影。 那人身着小厮灰色短衣,戴小帽,手里拎着个食盒,行步鬼祟,朝谢瑜而来。 待行至近处时,小厮蹑手蹑脚放下食盒,似怕吵醒谢瑜般,小心翼翼从里面端出个碗,里面是乌黑的药汁。 小厮抬起头,转过身来,刚要去唤谢三少,却大吃惊,因为不知何时谢瑜已经坐起身,双黑眸正瞬不瞬的盯着他。 看得小厮心里莫名颤,拿着药碗的手有些哆嗦:“三……三少爷,您醒啦……这是苏姨娘让我给您送来的药,快趁热喝了吧!” 说着,就将碗递上前去。 谢瑜微眯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像压根儿没听见般。 小厮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遍,“三少爷,您看您伤的这么重,四少爷早就哭成个小泪人,苏姨娘哀求大少爷许久,才换来碗药,您快喝了吧!” 谢瑜扶着身旁的香案缓缓起身,眼神冰冷的扫过那小厮,惊得对方险些摔了手里的碗。 小厮心中胆寒,盖因那双黑眸太过明亮,丝毫看不出刚睡醒的困倦痕迹,似初生的幼狼,要择人而噬。 谢瑜侧过头,望着香案上供奉的日夜燃烧的不灭烛火,缓缓开口道:“你说,这药是苏姨娘送来的?” “是啊!” “四弟他哭哭啼啼?” “……是!” “苏姨娘求得大少爷?” “是……” “嗤。” 谢喻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厮,语气嘲讽,“满口胡言!我四弟心性坚韧,从不在人前流泪!我娘不会去求人施舍!” “你不过是受谢珏指使,这药恐怕另有玄机吧?” 小厮语塞,后背冒起凉气,冷汗从额头流下,尚不自知。 “尔等昨日便在饭菜中加入毒药,或分十日药量,好让瑜慢慢毒发身亡。”谢三郎面色平静,只双黑眸愈发幽深,“却不曾想,饭食瑜未动口,于是尔等卑鄙小人,计不成再生计,刚才你想趁我不备,将这碗药汁灌进去,害我性命。是也不是?” 人心何其狠毒! “……三少爷,小人,小人也是没办法,”小厮连忙跪下诉苦,“大少爷说了,不办此事,小人便要被赶出府去啊!” 谢瑜冷笑出声:“汝为何不说大哥许你的好处?” “三少爷……我……” “必是不少金银吧。” 被谢瑜戳穿的小厮脸色骤变,红白交替,看着谢三郎的眼神也不断变化。 最终,他咬牙,脸上出现阴狠之色,“三少爷,对不住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读的书,必然比小人清楚,今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话落,小厮便朝谢瑜猛扑过来,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十三岁少年,身形又单薄,根本跑不了。 谢瑜眼神沉,迅速闪身躲过,却似牵动背上的伤口般,他紧咬下唇,脸色发白,行动也不由顿。 小厮见有机会,急忙反扑回去,却不成想脚下突然绊,直直朝地上摔过去,连带打翻了地上的食盒,药碗也随之摔碎,乌黑的药汁泼洒地。 小厮急忙爬起来,盯着洒落的药汁和碎碗,然后猛的转过脑袋,就看到谢三郎淡漠的神情,还有刚收回去的右脚。 原来都是假的! 方才谢瑜是故意露出疼痛的表情,让对方误以为他行动不便,引人来攻,目的是彻底打翻毒药。 “你若现在离去,我便可当作从未见过你,”谢瑜垂下眼眸,“如何?” 不是谢三郎不想惩治这个谋害他性命的人,而是他的伤口在不断恶化,实在强撑不了太久。 小厮恨得咬牙切齿,目光阴鹜地看向谢瑜,异常恶毒道:“三少爷可听过,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吗?” “哦?瑜竟不知,杀人越货也算财路?”谢喻惊讶,眼神怜悯,“你可知,今日此举,若他日被人揭发,不光你要砍头,连累汝父母兄长也要受刑,你可忍心?” 小厮面上似有瞬间的停顿,但想到大少爷许他的银两,便狠下心肠,准备举抓住谢瑜,再让他把地上的药汁舔上些。 大少爷说过,只需丁点儿,就能毒死头牛,到时,三少爷必死无疑! 谢瑜见对方不为所动,也不再浪费口舌,冷冷盯着敌人的举动,似捕食猎物的狐狸般,狡猾冷静。 二人围着香案缓慢移动,谁也不先出手,门口的家丁护卫早就被人调开,正因如此,屋里闹这么大动静,却没招来个人。 谢三郎心里沉,如此境地,除了搏命,别无他法! 小厮双目发红,眼看到手的银子要飞,他根本不能接受!从未拥有,根本不能体会曾经拥有的痛苦! 所以,他忍不住先动了。 小厮狠戾推,直接将香案掀翻在地,上面的香炉贡品统统砸向了谢瑜,彼时,谢喻背后伤口正疼痛发作,个躲闪不及,便被砸到。 那小厮见机会已到,立刻扑上去,想要擒住谢三郎的双手和脖颈,好让对方乖乖听命自己摆布。 眼看就要成功,却不想突然听见“噗嗤——”声。 是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 小厮僵硬的低下头,见谢瑜手上不知何时了个烛台,上面的蜡烛没了,只剩下尖利的铜刺。而此时此刻,那根铜刺正直直的,不偏不倚的插进他心口的位置。 鲜血汩汩涌出,似开闸的河水,直到流干为止。 他慢慢的,点点的倒下去,像滩烂泥般,再也爬不起来。 拼着最后的力气将敌人杀灭后,谢瑜终于撑不住了。他背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浸透绷带,再次染红了儒衫。 视线开始模糊,目光所及,切都变得扭曲。 这时,紧闭的祠堂大门突然被人脚踹开,似有很人在门口,纷纷扰扰。 可谢瑜却在向前扑倒,而地上满是碎裂的瓷片,眼看就要脸先着地。 道朱红色的身影闪过,先所有人步,扶住了倒下的谢三郎。 “哥哥!” “七哥!”“殿下!” “给孤让路,汝等速请大夫前去行馆,替谢魁首疗伤。” 谢瑜的意识尚未全部沉入黑暗,手脚却已不听使唤。昏迷中,他只感觉自己被股温暖所包围,让人十分心安,红色中带着金色,似蛟龙出海,裹狭着无边霸气,震慑四方。 第十六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锦州行馆,东厢房内。 老熟人赵大夫正在替谢瑜诊脉,床榻上的少年脸色青白,全身冰冷,若不是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始终不去,几乎不像个活人。 赵大夫边号着脉,边开始七想八想,这谢三郎还真是灾难,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没几天,就又被亲爹打的皮开肉绽。 来时听说,这次还险些在自家祠堂被灌了毒药。 啧啧,造孽哟! 李烨刚换过身常服,坐在太师椅之上。方才他将谢瑜抱回行馆后,才发现自己身朱红蟠龙服早就变了颜色,前襟染上鲜血,连赤金蟠龙也变得暗沉,带着丝血腥的味道。 皇九子李熠坐在另张椅子上,他右手着是心急跟来的谢四郎。 放下谢瑜的手腕,赵大夫从医箱里掏出剪刀和匕首,又唤旁边岗的陈百户端来烛火。 将剪刀和匕首在烛火外焰中烤了又烤,直到刀刃微微发红,刀柄烫手才停下。 赵大夫示意,陈百户上前将仰躺着的谢瑜翻过身来,又帮其褪下染血的儒衫,待露出白色的中衣时,背上却是道道紫红色的血棱子,且大已经皮开肉绽。 饶是陈百户这般行伍出身见过血的侍卫,也不由倒吸口冷气。 这真是亲爹下的手?! 何其狠毒啊! 此时,里衣已经和伤口粘连在起,经过天夜是凝结成血块,根本不能用手脱掉,若要硬扯,只怕会连皮肉起扯下。 陈百户为难扭头,但见主子李烨朝他抬了抬手,于是连忙退后,让赵大夫上前。 别看赵大夫白胡子大把,下手却是极稳,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处,将里衣剥丝抽茧般解体,余下的伤口,又用匕首小心除去腐肉。 刀刀,块块,端的是精准无比,但到底是在生生割肉,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幸好谢三郎已经昏迷,不然绝对疼到发狂,这个年代可没有麻醉药,麻佛散又早已失传。 刮骨疗伤什么的听听可以,要是信以为真那就太天真了。 皇九子李熠直看得脸色发白,他眨巴几下眼睛,口中发苦,正要扭头喝茶压压惊,却突然发现身边还着个未成年,连忙抬手把谢四郎双眼蒙上。 可谢璇却轻轻拉下他的手,盯着那把刀和谢瑜瘦弱脊背上狰狞的伤口,紧紧咬着嘴唇,语不发。 与他样沉默的,还有李烨,不过皇二代面上纹丝未动,显然是在回想什么。 方才李烨踏进谢家祠堂时,眼便瞧见那少年,似初尝血腥味儿的狼崽子,目光凶狠而充满警惕。而在看到他的瞬间,却又立刻放松下来,随即安心闭眼。 谢瑜就这么信任自己吗?李烨默然。 处理好伤口,赵大夫又掏出个白瓷瓶,瓶塞上还盖着个琉璃盖,映着烛火,光华流转,煞是好看。 旁陈百户不由好奇问道:“赵大夫这是何物?” 没等赵大夫说话,陈百户膝盖下面就顶出个小脑袋,谢璇先瞥了眼陈百户,才本正经道:“肯定是药。” 陈百户:“……”这不废话么!我不知道那是药啊! 还有那目光中淡淡的鄙视是怎么回事! 赵大夫自得笑,小心掀开琉璃盖,拔开瓶塞,倾倒出些粉末,仔细涂抹在谢瑜后背的伤口上。 时间,药香四溢。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百草堂的赵大夫最擅长的不是内理,而是外伤,他年轻时曾做过军医。所谓干行爱行,伤口越狰狞,他治起来的越有成就感,还自创了套处理外伤方法和金疮药,内服加外敷,双管齐下,疗效极快。 直到后来回家继承祖业,他才开始坐堂看病。 可惜在和平的大后方,割破手指头的都少,别提缺胳膊断腿的了,上哪找去? 今日真是过瘾啊! 赵大夫喟叹。 收拾好药箱,赵大夫写下内服药方后起身,先向两位天潢贵胄行礼,准备告辞。 扫了眼下拜的老人,李烨并未言语,倒是右边的李熠开口。 “今日之事,若是有人问起,赵大夫该如何作答?” “老朽自当如实相告。” 赵大夫抬头,老成精的人眼便开出,这二位凤子龙孙中是谁做主,他向李烨叩拜道:“谢三郎身受重伤,命悬线,又在祠堂中受尽寒冷,若非二位殿下仁慈施救,恐早归黄泉,皆应被谢参政毒打所致,此等惨状,着实令人唏嘘!” “可。”李烨颔首,微微抬手让赵大夫起身,墨眸闪过抹冷厉,“勿忘加上魁首二字。” “老朽省得。” 果然,不出日,锦州城便流言四起,说谢参政虐待庶子有之,说他纵奴欺主有之,又言大少爷谢珏亏待庶弟,谗言其父,对庶弟落井下石。还有的谢府仆役偷偷放出“内部消息”,当日在祠堂给谢三郎下毒的小厮,也是被大少爷收买的! 消息传开后,谢文昌在家直接晕倒,卧床几日。 养病期间,盛京的老国公突然破天荒地给谢文昌写了封信,满心欢喜的谢参政当即拆开信,以为老父亲终于想起他来了。结果看完,才从床上爬起来的谢文昌,立马又晕了回去,几乎要病不起。 信上说,谢瑜的大名已经在翰林院和国子监里挂号,士林中的少壮派是奉其为楷模,乃朝廷栋梁。据传,连金銮殿上都商讨过谢三郎所作的那两篇策论。 没过久,锦州城大街小巷便人尽皆知,就连街角卖包子的,都能跟你扒段“谢参政毒打庶子,谢大郎落井下石”的八卦。 时间群情激奋,不少朴实农妇没事儿便朝谢府大门扔两颗烂白菜,臭鸡蛋若干。路过的贩夫走卒,也要狠啐上两口才罢休。 在此期间,谢府紧闭大门,所有内眷律足不出户。养好病后的谢文昌乘轿上班,根本不敢有大排场,到了承宣布政使司,也立刻躲进厢房,极少有同僚前来与他交谈。每次路过谢参政厢房门口时,众人都以袖掩面迅速奔走,生怕被叫住。 布政使大人则春风满面,改往日严肃画风,看到谢文昌也难得面带微笑,只不过这笑容里幸灾乐祸成分居。 谢珏去县学时也是被人议论纷纷,背后指指点点,训导教谕或顾忌他身份不在当面说些什么,可私下议论时却有揣测,都道此子心肠歹毒啊! 可谢珏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完全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仍旧按部就班上学念书,认真准备几月后的秋闱,似乎谢瑜中得魁首,又有了举人的功名后,对他来说毫无影响。若被人问起当日之事,他既不生气,也不狡辩,均以沉默应对。 不少人见谢珏如此形状,反倒同情他起来,谁没个犯错的时候呢?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子打儿子也算不上大错,虽然谢瑜身受重伤,又差点儿被害了性命,可也不能得理不饶人不是,那毕竟是亲爹!亲大哥! 子不言父之过,身为人子,如此怨恨父兄,实在是有些不孝。 况且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那小厮之事谁又知道真假呢? 于是,谢参政的厢房又有了客人,大夫人孟氏开始串门,谢珏再次加入到谈诗论道的小伙伴中。而布政使大人高兴没几天,复重新板起脸,私下恨不得扎谢珏小人,你装什么弱,真正弱的还在床上躺着呢! 二少爷谢珉听闻后,不由嘿嘿冷笑,他这个大哥向来最会装蒜,示弱以博得同情,端的是好计谋。 只是不知,他三弟该如何应对。 这日,谢瑜从昏睡中醒来,动了动胳膊已是无碍,赵大夫的药效果极好,几日的功夫,背上的伤口全部结痂。 除了他本身内里自带的寒症,伤几乎好了大半。 “哥哥,起来喝药。” 谢璇捧着药碗进屋,除了第日偷跑回谢府向苏氏报平安以外,谢四郎直呆在行馆照顾兄长。至于李烨与李熠,这二人毕竟是天潢贵胄,能提供庇护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抓药熬药全靠谢璇,还好有陈百户旁帮忙。 按理说,陈百户这属于擅离职守,但李烨却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追究。 等反应过来时,陈百户心惊胆颤了整宿,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去跟谢瑜念叨,被谢瑜劝解半天才放下心去。 相处半个月,陈百户早就看出这谢三郎不简单,殿下表面上虽未言明保护,但谢参政来先后来领过两次人,却全被挡了回去。 与此人交好必定有益。 陈百户抬脚进屋,正好看见威逼利诱兄长喝药的谢璇,若不是还扎着双髻,倒真像个大人。 在弟弟监督下,谢瑜苦着脸,勉强把药咽进去。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边画圈,边怨念,没有白糖糕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轻咳声,然后陈百户就眼睁睁得看到谢三郎立刻起身,迅速摆出副俊雅风姿,速度快得几乎要让他以为,刚才在墙角画圈的少年实际上是自己的错觉。 “咳咳,谢举人,殿下有请。” 陈百户想笑,却又怕谢瑜不好意思,硬生生给憋成了皮肉不笑的表情,看起来微微有些狰狞。 谢瑜跟着陈百户穿过两条回廊,途中遇上位中年儒士,正是翰林院的方大人,也是本次策论大比的主考。 认出此人,谢瑜忙弯腰行礼:“晚生谢瑜,见过方学士。” “汝是谢瑜?” “正是。” “甚好,身上的伤可好了?” “谢学士关心,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方大人捻着胡须,看向谢瑜的目光透着三分喜爱,七分惋惜,“待回家后,定要勤奋苦读,早日上京参加会试,取得功名,到时你父亲也不好再为难你。” 方大人始终没想明白,这谢文昌脑袋得大坑,才能把这么好的儿子毒打至那种程度,对待杀父仇人,尚且不过如此吧? 要知道,十三岁的举人,几十年都未曾有了…… “那日,二位殿下与我等也是借着去宣魁首令,到谢府报喜,才进得谢家祠堂,开始受到不少阻拦,毕竟世家祠堂不好乱闯。”方大人忆起当日情形,不甚唏嘘,“最后,还是七殿下下重令,带侍卫闯进后府,又脚踹开祠堂,如若不然,汝性命堪忧啊!” 闻言,谢瑜立刻向方大人行叩拜重礼,以感谢对方当日出手相助。 “拜谢方学士关怀,此恩此德,没齿难忘,瑜不日上京,定去拜访学士,望到时不要将晚生拒之门外才好。” 方学士扶起谢瑜,欣然点头答应,他目送谢三郎和陈百户走进李烨的正房。 待要重新提步向前时,方大人突然反应过来,不日?也就是说很快要上京了? 可春闱已过,去盛京何意,又不是去……等等,国子监! 方大人抚须微笑,若谢三郎真有本事去得了国子监,那他日必定能腾云化龙,绝非池中之物! 可首先,锦州承宣布政使司掌管每年去国子监贡生名额的人,是布政使贺大人,但此人出身微寒,性格果毅,与谢文昌又是政敌。 绝对的硬骨头,眼里揉不得沙子,也就是说,靠金银贿赂那是行不通的。 那么,谢三郎你要如何说动贺大人呢? 是扶摇而上九万里,还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就让人拭目以待吧。 第十七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锦州行馆正堂内,李烨高高端坐于首位,墨眸微沉,心思难测。李熠笑容友善,安静的做个英俊吉祥物,以他皇子的身份来看,可以说毫无架子,但通身的贵气,却是与生俱来,难以忽略。 谢瑜双膝下跪于堂下,向二人行礼叩拜,谦恭而谨慎。 “卑下见过七殿下、九殿下。” 以前没有功名时,要称草民,如今谢三郎凭借策论大比魁首之位,有了举人的正经出身,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僚阶级,称谓也随之改变。 “起来。”李烨声如碎玉落盘,听起来十分悦耳,却透着股冷冽之气。 自昏迷中苏醒后,谢瑜还是第次见到李烨,皇二代威势不减,依旧如刀锋斩过,这回再加上个笑容满面的李熠,谢三郎委实压力山大。 二代尚且如此霸气侧漏,若是景帝李元昊那种真龙天子,应当是何等风光? 这种时候,冷静自持比什么都重要,好在来前做过番思想准备,谢瑜心里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谢举人。” “卑下在。” “身体可好?” “回殿下,蒙殿下仁慈厚德,已无大碍。” “恩,”李烨端起茶盏,浅抿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谢瑜心道终于问到关键了。 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个问题。 可怎么回答?却是个技术活儿。 哭爹喊娘,大呼平生不得志,受尽父兄折磨,没完没了倒苦水,那是下策。 言不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脸的明媚与忧伤,再悲悲切切感谢救命之恩,那是中策。 但,此二策皆不可取。 谢瑜起身,愈发挺直脊背,脑子开始转动。 “回殿下,卑下已书就悔过书份,准备交予布政使贺大人。” “悔过书?” “是,卑下才疏学浅,虽不知父兄为何嫉恨与我,但此源头定是在瑜自身,瑜惶恐,深感愧疚,故写悔过书以章罪过。” “噗——” 本来立志做好安静吉祥物的李熠,个没忍住,把刚入口的茶全喷了出去,显然是惊吓过度。 而充作背景板的陈百户,也丧失了往常的机敏伶俐,丝毫没有眼力界儿,不仅没拿布巾去给李熠擦掉满身茶水,只顾瞪着面色平静的谢瑜,傻愣愣地发呆。 主仆二人对视眼,然后致认为,谢三郎绝对是让打傻了! 不然这脑回路得不正常,才能想到这种回答! 自古以来,都是被揍了报复回去,再不济,也应该是怀恨在心,哪有被揍以后,反而怨自己的? 果然,赵大夫的手术有后遗症! 伤到脑子了! 许是谢瑜脸上懊悔的表情太过真实,李熠终是没有说出“你绝对是让打傻了”这种话,而是自己默默地拿起袖子,擦去下巴上的茶水。 李烨突然侧头,肩膀微抖,唇边似有笑意,原本的霸气凌厉也去了几分,染上烟火气。 “谢举人,打算交予贺大人?”话再出口时,李烨的声音温和不少,连他自己也未注意。 “是。” “目的为何?” “为挽回名声,二为追随殿下,”谢瑜抬头,黑眸晶亮,似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卑下需要个适合的身份去盛京,国子监贡生,恰在此列。” 李烨单手搭在扶手上,似在沉吟,半响后,才淡淡道,“善,孤静候佳音。” 于是,谢瑜在导航陈百户的带领下,拿着李烨的名帖,大步迈向锦州承宣布政使司。 路上,陈百户次想开口劝劝谢瑜,有病得赶紧治,可别耽误了,却都被谢瑜打太极混过去。看着手中那张署名皇七子的名帖,谢三郎心中暗叹,此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却又欠下李烨份儿人情,当真以后要还不清了。 在古代,要拜访高官,没有名帖引荐是不行的。 布政使乃是从二品官秩,地方行政把手,这种级别的官僚可不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个小小举人,刚踏入官圈只脚,仕途漫漫,前途未卜。别提你还是政敌家的小崽子,不拿棍子把你赶出去,已算是仁至义尽。 经通报后,谢瑜二人得到了召见,由库大使领路。 从大门到官员办公的厢房尚有段距离,省级政府办公地点虽不能像后世样金碧辉煌,但也修的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办公环境极好,完全不用担心空气质量pm2.5等问题。 承宣布政使司内,每日来往人员众,上交下发批文也是成摞成摞的,办事效率相当高。 因朝廷吏部每年、每季度,甚至每月都有考核,政绩突出者,予以嘉奖,升迁;无所建树者,累计次数够时,则要被斥责贬官,撸到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锦州承宣布政使司的顶级大佬,布政使贺州,出身寒门,性格果毅,通俗点说,就是上面没人,脾气还不好。所以在他手下,那就得拼命干活,凡事不要虚的,全靠政绩说话。 而谢文昌恰恰是个反例,因仗着有宁国公府的背景,每天上班走过场居,又喜欢和样世家出身的同僚们联络感情。 这些在刚正不阿的贺州看来,那纯属是消极怠工!靠祖上庇荫不说,还不求上进! 三观差异,导致二人互相看不惯,偏偏又不能同在个屋檐下为官,日积月累下,贺布政使和谢参政终于成为了命中注定的死敌。 因此,谢瑜在走进承宣布政使司的时候,立刻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目光透着火热,里面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待进入布政使大人所在的正堂时,刚汇报完工作的经历和都事瞅见谢瑜,统统收回了原本准备迈出门的左脚,动作整齐且划。二位大人转回身后,便开始磨磨蹭蹭,没事儿找事儿干,显然是打算留下来听八卦。 贺布政使咳嗽两声,先扫了眼留下经历和都事,然后摆正脸色,严肃开口道:“汝来何事?” 其实贺州对谢三郎感观不错,单凭这少年敢违抗谢文昌,跑去参加策论大比,他本人就十分欣赏。 不靠祖上庇荫,凭真本事争取未来,这才是正途。 “见过贺大人。”谢瑜弯腰行礼,微微笑道,“晚生为家中之事而来。” 左右经历都事听,立马竖起耳朵,心道终于来了! “哦?可是要本官为你主持公道?”贺布政使皱起眉头。 若说他不想借此打击谢文昌,那是假的。 可谢三郎毕竟姓谢,子不言父之过,长兄如父,亦不该言,此事谢瑜虽然占理,却有违人伦孝道。 古人重孝道,“孝顺父母,尊敬长上”乃为人根本,不孝不敬,为人耻。 “非也。”谢瑜咧嘴,“晚生是来请罪的。” “请罪?汝何罪之有啊?”贺布政使诧异万分。 “想必大人有所耳闻,晚生遭父亲毒打虐待,兄长珏又落井下石,甚至命人下毒以害瑜性命。可上苍仁慈,让瑜高中魁首,又蒙殿下等搭救,方才保住性命。”谢瑜叹气捧心口,眉目如画的脸上,神情愧疚至极,“然父兄犯下如此恶行,皆是因为晚生,若非瑜之过,父兄不能做出这等有违圣贤,背德背伦之事,是故,瑜有罪,特书就悔过书份,以章己罪。” 说完,谢瑜便将袖中的两张纸递出去。 贺布政使:“……” 屋内众人皆默然,左右经历和都事看向谢瑜的目光,就像在看个大傻子。有病,绝对有病!而且还不轻! 见状,跟来后直岗的陈百户默默扭头,心中十分安慰,果然,我不是个人。 贺布政使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年,毕竟见过不少风浪,虽然时受到惊吓,但恢复得也很快。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谢瑜的用意,再次看向这单薄少年时,眼神愈发亲善起来,隐约带着抹赞叹。 谢三郎家的事先前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上达凤子龙孙,下至贩夫走卒,都有所知晓。 原本这事谢瑜占足了理,却不成想,大郎谢珏突然示弱,博得淳朴的人民群众同情,反倒让不少人责怪起谢三郎心胸狭窄,怨恨父兄,实在不孝。 如今,谢瑜用两张宣纸反击,将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其孝顺之情,足以与“二十四孝”中诸子并称。 “谢小友孝感天地,实乃大孝之人!”贺布政使看完谢三郎的悔过书后,终于锤定音,算是为这场风波画上个句号。 由布政使大人亲批的“孝廉”,可不是大街上捡的白菜,谁都能有。 若要再想说些什么,就要掂量掂量。 胡说八道,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仅如此,贺布政使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在谢三郎的“孝廉”之名旁边,又添上了份“贡生”的彩头。 原因其实很简单,谢瑜是本届策论大比的魁首,而这大比是他贺州亲手操办,于情于理,这谢三郎都是他保举推荐的人,如今又有冠上仁孝之名,是地方教化有功,绝对的政绩! 况且,谢瑜将来若是有番造化,于贺州自己也大有裨益。 既能博得政绩,还能恶心谢文昌,何乐而不为? 左右经历都事见状,连忙拱手向谢瑜道贺,若成为贡生,那就大大的不样了。 如果说中举是半只脚踏入仕途,那进入国子监,则是已经在朝堂门口了,抬抬脚,便是康庄大道。 谢瑜微笑的接过布政使大人亲批的举荐书,揣好这张国子监通行证,然后领着早已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陈百户,昂首走出承宣布政使司。 不出几日,表扬谢瑜孝廉的文章下发至各州府、诸县,个月内谢三郎再次扬名整个锦州,相邻三州亦有所闻。凡观者听者,无不感叹钦佩,这谢三郎不光才华横溢,难得品德高尚,堪称大孝!实乃我辈楷模啊! 谢瑜掐算好时间,收拾东西带着谢璇离开行馆,以胜利者的姿态高调回府。 比起谢文信的热情相迎,谢家其他人则表现的活像白日见鬼,谢参政气的晚饭口没吃下去。当看到谢瑜脸无辜时,大少爷谢珏咬着后槽牙,再次后悔没毒死这个庶弟。 当然,这并不算完。 至此,谢三郎坑爹之路才走到半,不走完怎么对得起谢参政对他的“厚爱”。 得到谢瑜离开的消息时,李烨正在书房看《六韬》,听陈百户报告完后,他挥挥手,让人退下。 昏黄的烛火下,李烨勾唇,对谢瑜的计策心中了然。 化被动为主动,以劣势绝地反击,力挽狂澜,占领舆论的制高点,这才是上策。 皇二代心思顿,原以为是个小虾米,却不想是只小狐狸。 只不过,这个狐狸,是会坑人的。 第十八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出乎所有人预料,谢瑜回家后没有向任何人兴师问罪,正相反,他对谢参政和大郎谢珏相当和颜悦色。 回府当晚,谢瑜顶着桌子人或警惕、或探究的各异目光,悠哉悠哉的用完晚膳。 期间,他给谢珏夹了只河虾,还给谢文昌斟了杯花雕。 而此后,大少爷再没碰过筷子,谢参政干脆,连手都不上桌了。父子俩防贼般紧盯着谢瑜的举动,全程围观谢三郎吃饭。 可谢瑜吃的极慢,细嚼慢咽,动作斯文,看得谢文昌跟谢珏郁闷的只想挠墙。 大夫人孟氏有心插两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谢三郎和过去可大不样,要功名有功名,要前途有前途,除了出身不太好以外,完全可以替代大郎谢珏撑起门户。 想到这里,孟氏拉下脸来,看向谢三郎的目光变得不善,可人家根本熟视无睹。 放下碗筷,谢瑜轻呼口气,接过旁边叔父谢文信递来的清茶,润喉解腻。搁下茶杯,突然发现紧盯着自己的谢参政和谢珏,十分惊奇道:“父亲、大哥,为何不用饭?可是不合胃口?” 谢文昌:“……” 废话!有你能吃下去吗?! 谢大郎:“……为兄身体不适,食欲不佳。” “哦,”谢三郎点点头,随即又义正言辞道,“但圣贤有云,盘中粒粟,皆是辛苦所得,实不该浪费,大哥莫要忘记圣贤教诲啊。” 谢珏此刻看向谢瑜的目光,强烈表达着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寝其皮的迫切渴望,但嘴上还是得违心说道,“为兄……真的……不饿。” 闻言,谢瑜微微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谈谈正事吧。” 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众人不由坐直身体,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谢珏眯起双眼,面容阴鹜,从谢瑜进门起,他便已经准备好应对措施,只等对方发难,他就抵死不承认,把所有罪责全推到那个已死的小厮身上,到时死无对证,量他谢瑜也奈何不得自己。 可令大少爷没想到的是,暴风雨没等来,直接下起了大冰雹! 这大冰雹还砸的人险些反应不过来。 关于下毒害命的事,谢瑜个字儿没提,直接进入神转折状态。 “我要分家。” 众人:“!!!” “瑜窃以为,身为男儿,当自立自强,不靠祖辈庇荫,”谢三郎脸色平静而疏远,“儿如今已有功名在身,不日又将上京求学,无法尽孝,苏姨娘生养瑜十三年,劳苦功高,当颐养天年。” “汝这是何意?!”谢文昌惊疑不已,称呼间甚至忘记了谢瑜是他的儿子,反而把他当做个敌人来对待。 果然,十根指头有长短,谢大郎才是亲生的,谢三郎真是捡来的。 “字面意思。” 谢瑜端起茶盏,明明是雨前的新茶,入喉时却似陈茶般苦中带涩,“田庄、铺子,瑜分毫不取,只全部折成现银,充作瑜上京的盘缠,和为苏姨娘养老所需资财,父亲以为如何?” 谢文昌与谢珏对视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狂喜,若真如此,当真是天助我也! 古代对货币管理观念不强,通货膨胀、贬值屡有发生,明代发行的宝钞就是个案例,皇帝根据自身需要,随意印发宝钞,只发不收,导致宝钞贬值迅速,到后期严重时,把宝钞买不了半个馒头。 再往前数,王莽篡汉时期,曾发行过种错刀货币,两个青铜片便可换斤黄金,骗傻子也不过如此,所以,最终伟大的劳动人民把歧视他们智商的王莽给推翻了。 在这个时代,不动产的田庄、店铺就是保值的硬通货,关键的是,谢家这些都是钱生钱的买卖,随便占哪头,也是辈子吃穿不愁。 “此话当真?”大少爷谢珏试探地问,他实在想不明白,谢三郎究竟是怎么想的,白白放弃唾手可得的聚宝盆,仅仅是为了盛京那虚无飘渺的未来? 莫非是读书读傻了? “当真,但瑜有个条件。”谢瑜垂眸,手指把玩着青瓷茶盏,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谢珏听,立刻紧张起来,他就知道谢瑜所求不会这么简单! “四弟我要带走。” “那小畜……谢璇随你意,无所谓。” 谢珏猛然将滑到嘴边的蔑称又咽回去,盖因谢三郎那双倏地抬起黑眸,目光似护犊的恶狼般凶狠,可仅仅只是瞬,转而,又恢复成狐狸般的狡猾。 “善,君子言,驷马难追。”谢瑜侧首,对身旁的谢文信温和笑,“正好由叔父做中人,待瑜及冠便向府衙递交文书。” 谢文信在桌下扯了扯谢三郎的衣袖,眼眸中的深切担忧,令谢瑜心头暖,他朝叔父颔首,示意对方不要担心。谢文信这才放下心来,点头答应作为中人。 最终,谢文昌和谢大郎商议决定,给谢三郎八千两白银作为分家的资财。 别看是八千两雪花银,但对谢参政这样钟鸣鼎食出身的人来说,却及不上九牛毛。仅谢珏书房中随意套文房四宝,便已过百两之数。 别提此去盛京路途遥远,上下打点,人情往来所费之巨。天子脚下,只要沾上皇气,连馒头都比旁的地方贵两文。 可谢瑜对这个数字毫无异议,并欣然接受之。 不为别的,只求刀两断。 此后,谢三郎与谢文昌脉再无瓜葛。 荣辱勿论,生死无关。 当夜,谢珏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连平常最喜爱的丫鬟为他揉捏按摩,也不能平复他的心情。 思前想后,谢珏得出个结论,谢三郎定是被最近冲昏了头脑,以为中了举人,去了国子监,就能飞冲天? 殊不知,前路艰险,京城里的水才是深不可测。 没有靠山,单凭才华是出不了头的,既已分家,宁国公府自然不能作为谢瑜的后盾。 谢珏眼中闪过抹恶毒的光芒,到时他只需给在盛京的大堂兄去封信,稍微动动嘴皮子,便能让谢瑜死无葬身之地。 借刀杀人,自己手得干干净净。 那边谢大郎开始冒坏水,这边谢三郎却着实受了惊。 当谢瑜把分家之事告诉苏氏后,不仅没有受到丝毫埋怨责怪,反而被母亲温柔的注视许久。 “吾儿纯孝,娘女流之辈,帮不上你太,只这封信你且看过。”苏岚从身后的妆匣中拿出封信,递给儿子。 谢瑜带着疑惑接过,拆开看,却十分吃惊,他很少会这么吃惊。 信是从益州寄来的,署名是苏氏娘家的大哥,内容不必说,除去恭喜谢瑜得到举人功名外,唯值得注意的地方,便是要有两位表兄被派来跟随谢瑜,明日就到锦州城。 这事可不太寻常。 要知道,谢三郎虽然中举,却身无官半职,犯不上来巴结。且苏氏乃益州豪富,当初苏岚嫁给谢文昌是全凭己之愿,和苏氏攀附谢参政和宁国公府全无关系,可见苏家富有。 所以,苏家根本不需要浪费两个嫡系子弟,跑来拉拢谢瑜。这切,只能说明,定是苏岚向娘家求来的。 “娘,这是为何?” “知子莫若母,娘知道儿迟早要成就番事业,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实惠自己娘家人,儿可是怪娘?”苏岚笑容骄傲,目光中充满慈爱。 谢三郎未曾言语,只紧紧捏着信笺,双膝跪地,给苏氏磕了个头,然后转身离开堂屋。 门内,苏氏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已是哽咽。 门外,谢瑜伫立在院中,望着沉静的夜空,双眸湿润。 第十九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常言道,锦州熟,天下足。 四月初,距锦州城十里外的农田。 谢瑜袭青色儒衫,在田垄之上,望着眼看不到头的绿野,心情复杂。 还有个月,夏粮就要开始收获了。每逢此时,农人忙碌,为即将收获的新粮腾出谷仓,去年的陈粮早就出手给粮铺。待夏粮丰收,除去粮税,剩下的足够支撑到秋收,家中口粮有余,家人既能吃饱,也能换些菜肉,改善伙食吃好。 锦州地处平原,沃野千里,土地丰饶,熟制也是年两熟,又常年雨水丰沛,可以说种什么长什么,只要老天爷给力,基本饿不死人。 可这万顷良田,再有半月,便要不复存在了。 谢瑜沿着田垄,走过农庄,行至江边。 自古长江天险,将华夏最大的平原分割为三州十六县,锦州处于下游。从上游来的江水奔流不息,似蛟龙出海,凌厉无比,数条白色蛟龙裹狭着滚滚江水,头冲撞在拦河的堤坝上,声势震天,却最终化作四散的水花,复又落回江中。 五年如日,自锦州堰修筑之日起,从未有滴江水漫过大堤,似铜墙铁壁般,守卫着下游的农田。 若是此时,谢三郎对旁边劳作的农人说,这雄伟的堤坝会在半月后化为飞灰,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可事实确实如此。 在谢瑜上世时,贯穿整个王朝的长江,于景帝十六年初夏某日,举冲垮了锦州堰,洪水肆虐,淹没农田,造成了场罕见的洪灾。 但现在,切平静的就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夕。 “表弟!” 声呼唤,谢瑜回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苏氏兄弟,拱手微笑道:“大表哥、四表哥。” 苏长河在前,苏落日在后,见到谢瑜都是脸笑容,眼中亲近之意甚浓,苏长河尚还顾及礼节,毕竟谢瑜已有举人功名,与他们这样的商贾子弟身份有别。苏落日却没那么心思,直接伸出手掌,眼看着就要往谢瑜单薄的后背上招呼。 苏落日力气极大,根本不像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人生得浓眉阔目,虎背熊腰,性格也风风火火,第次见面时,这种过分热情地打招呼方式,险些让谢三郎内伤到吐血,最后几乎扶墙而走。 谢瑜看着那只宽大的手掌朝自己飞来,立刻严阵以待,同时脑子转得飞快,思考应对策略。 躲伤感情,不躲伤身。 这可如何是好? “四弟!”好在苏长河心思细腻,看出谢瑜的为难,当下沉声喝住兄弟,“注意分寸!你忘了上回了?” 闻言,苏落日赶紧讪讪收回手,在原地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嘿嘿,表弟,你不要介意,为兄是太过激动,忘了你身子骨弱——哦对了,不是为兄说你,别总吃那白糖糕,食些麦饭才是正经,瞅你瘦的,看着都没你大表嫂壮实。” 能上去揍他吗?显然不能。 捏着自己细白的手腕,谢瑜只能泪流满面,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身为个男人,任谁被鄙视身材也不能不悲愤。 “……谢四表兄关心,瑜谨记在心。” “好说!咱们兄弟谁跟谁。” “……” “咳咳,表弟。”苏长河适时轻咳声,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不说话,有人可能要遭殃了,“今日约我二人在此,可是有何要事?” “正是。”谢瑜抹去眼泪,收拾好心情,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身材。既然有了未卜先知的外挂,不加以利用,那就太浪费了。待洪灾来临,坐等着朝廷救灾放粮,那和等死区别不大,不说运粮路途遥远,征粮都是个问题。 春夏交接,长江以北地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根本无粮可征。而上年的陈粮,农人早已出手粮铺,商贾们赶着车马将这些陈粮,大部分贩卖至苦寒边塞和关外,小部分用于走私去和草原邻居们敦亲睦邻,顺便交换些毛皮、牛羊。 可今年,这生意却行不通了。 因为谢瑜要收粮,且都是陈粮。 “收粮?表弟可是要贩粮?”苏长河凝眉沉思,分析起来相当专业,“虽说时候有些晚,但还赶得上,东北不好贩,咱们可以去西北。” “非也,”谢瑜摆摆手,“大表兄、四表兄,瑜收粮不假,却不是为了卖。” “这是为何?”苏落日诧异,以他商贾的眼光看来,所谓买卖,买就是为了卖,不然砸在手里,活货便成了死货。 难不成自己吃? 那能吃少? 苏落日偷瞄眼谢三郎单薄的身板,砸吧下嘴,就这小体格吃辈子也费不了少粮食啊! 谢瑜尚不知道自己又被鄙视了回,他还忙着在心中盘算。为达成所愿,光靠他人是不成的,他需要盟友经济与行动上的支持。 于是,谢三郎对苏长河和苏落日弯腰深揖,态度十分诚恳。 “请二位表兄放心,汝以拳拳之心待我,瑜当不会亏待。” 苏氏兄弟对视眼,具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苏长河忙上前扶起谢瑜。 “表弟莫要如此,汝尚有功名在身,我等虽是亲戚,但礼不可废,我兄弟二人当不起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待谢三郎挺直身板,就听苏长河真诚道:“出门时,父亲曾嘱咐我和四弟,皆以表弟马首是瞻,我等当不负卿所托!” 其实,苏长河这话只说了半,苏大老爷原话是“此行路远,要听看,若当效力,则效犬马之劳,若不值当,则尽快脱身。”毕竟谁家儿子也不是天上飞来的,虽然妹妹所求不可拒绝,但适当考察还是必要的。 所幸,谢瑜前些日子搞出了大名堂,孝廉美名传遍三州,苏氏兄弟这路上闻夸赞谢三郎之言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里的那点儿怀疑早就灰飞烟灭,此时对谢瑜自然深信不疑。 接下来十日,苏落日在锦州收购陈粮,他大哥苏长河则去往另两州收购,赶在那些粮铺出手前,将三州之内的所有陈粮收购空,钱够冲,动作够快,所以基本没有流失在外的。 而此时,谢瑜已经带着母亲苏氏和谢璇从谢府搬出,迁入处刚买下的民宅,位于城西。除无正式文书外,这家已算是分完。 从此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新宅入住第三天时,苏氏兄弟的收购任务终于完成,总计,约三万石陈粮。 届时,谢三郎分家所得八千两白银文不剩,全部搭进去,加上苏氏兄弟的四千两,共万二千两雪花银,十天内全部花光。 谢瑜望天长叹,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开始粮铺掌柜们,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客户,准备承包贩粮的生意,虽然价格不高,但难得次出手,眼看夏粮将收,得赶快腾出地方。 可令人奇怪的是,收购陈粮的人只收不运。交清银钱后,成垛的粮食仍旧堆在粮铺的谷仓里,不过对方已经答应,在夏粮收获前,必定运走,掌柜们也就不去深究,兴许这是什么商业机密呢? 别说粮铺掌柜们奇怪,就连苏氏兄弟也很奇怪,等到实在忍不住时,便跑去询问谢瑜,此举何意? 谢三郎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为争名,二为图利,此事若成,必有后福,于苏家也是难言的好处。听闻此言,苏氏兄弟半信半疑的走了。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谢瑜可以放心大胆地忽悠苏长河和苏落日,却不能忽悠自己。 到底为了什么?夜深人静时,谢三郎扪心自问。 为了良心。 谢瑜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人都有恻隐之心,既然老天爷让他重生,那他总要做些什么回报给苍生大众。 不说什么豪言壮语,标榜口号,只求两个字。 心安。 大少爷谢珏得到消息,说谢瑜拿着分家钱开始到处收购粮食,收的还都是陈粮,谢珏不由哂笑,果然是读书读傻了,身负举人功名,却偏偏自甘低贱做起了商贾之事,难道是血脉中低贱的商贾血统在作祟? 而李烨收到消息时,却双眸沉凝,想起之前谢瑜所作所为,不由心头动,放下手中的兵书,对着报告消息的陈百户淡淡道:“看好他。” 陈百户低头称是,行礼退下。 后经过仔细地揣摩上意,陈百户理解为主子是让他暗中保护谢三郎。于是,遇到到某些不开眼的粮商,因为生意被抢,想找谢瑜和苏氏兄弟麻烦时,陈百户直接招呼侍卫兄弟们起上,套麻袋,窝墙角,顿猛揍! 死不悔改?再揍! 事后,李烨听闻,仅挑了挑眉,虽然他原本并无此意,只是想让陈百户看好谢瑜到底在做什么,但现在,他却懒得去纠正属下。 反正效果都样。 皇二代心情不错,唇角微勾,昏黄的烛火下,朱红色的蟠龙服映着火光,褪去身凌厉,染上丝柔和。 时间的车轮咔咔咔转动,历史终究不可逆转,四月十五这天终于到来了。 第二十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景帝十六年四月十五,锦州城。 天还未亮,便有乌云开始聚拢于上空,大气压急剧下降,蚂蚁搬家,草蛇过道,燕雀低飞。 切能预示大雨将来的迹象,都在这个时候逐个呈现。 百草堂这几日收治了不少病患,为年老体弱者,他们普遍感到胸闷、头晕,甚至恶心。 赵大夫坐堂问诊,把这脉号了又号,摸过了十几只手腕子,却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开些顺气的方子,拿给病人调理。 而谢瑜这边,却已经做了三日的宅男。 每日起床后,除了到院里搭梯子上房望天以外,谢三郎基本没做过其他事情,如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可苦了暗中执行“保护”任务的陈百户,谢瑜上房,他爬墙。谢瑜在房上坐天,他在墙上晾半天,剩下半天,跟侍卫兄弟们轮班。 难道谢三郎志在钦天监做番事业? 陈百户心下疑惑。 可神棍们不都是夜观天象吗? 大白天看个鸟……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锦州和临近两州的老百姓们,深刻体会了把,何谓天灾降临。 十五日清晨,锦州城没有迎来第缕穿破云层的阳光,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闪电。 道紫电凌空劈下,照亮了半边天,似乎预兆着不祥。 须臾,又是声闷雷骤然炸响,震得城中鸡鸭不宁,犬声狂吠。 彼时,谢瑜正蹲在自家房顶上,仰头望天,恰好只雨燕低飞略过,谢三郎黑眸沉。 待空中噼里啪啦的开始电闪雷鸣后,他急忙爬下房顶,跑回家中,披蓑戴笠,冲向大街。 尚在厢房习字的谢璇,听见大门开闭的响声,抿了抿嘴唇,还是选择扔下毛笔,随手捡起个草帽,便也跟着跑出去,在兄长后面紧追不舍。 街上行人匆匆,别人都是往回跑,只有谢瑜路向前,直奔锦州行馆。 到达行馆门口时,刚准备上前通报,却正好看见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陈百户,谢瑜立刻收回原本迈出的步伐,转回身,笑眯眯的望着陈百户。 有熟人好办事,他向陈百户说明来意,光明正大的要求走后门。 结果没有令谢瑜失望,陈百户这后门走的实在给力,路绿灯,直接带路至李烨书房门口。 经过通报,谢瑜深吸口气,跨步入内,见书案后高坐的朱红色身影,躬身行礼下拜。 “卑下见过七殿下。” “起来。”李烨端坐泰然,单手点着椅子扶手,另只手举着本兵书,“汝来何事?” 谢瑜没起身,依旧跪着,却语出惊人,险些把岗的陈百户吓出突发性心脏病。 “卑下奏请殿下,立即遣派兵卒,命锦州堰附近百姓迁移至高地,以防洪灾来袭,造成损失惨重,不可挽回!” 屋内顿时静,落针可闻。 陈白户目瞪口呆,他后悔啊,自己怎么没问清楚就带着谢三郎进门,这下可如何是好? 身无皇命,谁敢调动兵卒? 无令调动军队,形同造反! 若是按罪名追究起来,不说他们这些无名草根,即使是李烨这样的皇二代,最轻也得贬为庶人,抄家流放三千里,标准的发配边疆,进行上山下乡的劳动改造。 故而,李烨面沉如水,墨眸愈发深邃,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瑜,凌厉无比的霸气如排山倒海般,接踵而来。 旁岗的陈百户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下秒就在岗光荣。 这种死法可不算烈士牺牲,连抚恤金都没有。 而对脑袋顶上的巨大压力,谢瑜似无所觉,仍旧不怕死地朗声道:“卑下以性命担保,此事属实,锦州堰附近有三屯,百姓人数过千,若不迅速撤离,大祸将至矣!” 陈百户不由心中暗暗钦佩,这胆量,简直堪比熊心豹胆,当称勇猛! 可惜人太瘦,不然就凭上次在谢家祠堂杀人的身手,定是个侍卫的好苗子! “卑下愿立军令状,若是瑜妖言惑众,当万死以儆效尤!”谢瑜双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可是殿下,时不待我,千条人命,全在您念之间啊!” 李烨未曾言语,单手搭在大腿上,似在沉吟。谢三郎黑眸明亮,直面皇二代,压力固然存在,而且山大。 但他不能退缩,若自己尚不能坚守本心,如何去说服别人? 为人为己,为了良心,谢瑜必须死谏到底。 须臾,李烨突然起身,负手而立,沉声道:“陈百户。” “卑下在!” “传孤口谕,通知锦州都指挥使宋恒,命他亲自率众,随孤前去锦州堰。” “是!” 李烨要去实地考察,作为挑事的人,谢瑜只能乖乖的跟着。 若是此事有半点儿差错,他就等着脑袋搬家,充做替罪羊,以平息景帝未知的怒火,和洗刷李烨私自调动军队图造反的罪名。 行人直奔城门,眼看就要出城,却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三名骑士奔到近处,为首的是皇七子的弟弟,皇九子李熠。 如果不算跟在后面跑的小尾巴,这个队伍还是相当有水准,下马动作十分利索。 谢瑜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弟弟从最后跑过来,看到自己后竟似松了口气,这让谢三郎时沉默无言,虽有些恼火谢璇涉险,却是浓浓的感动。 能被人关心,总是幸福的。 “七哥可还当我是皇弟?”李熠扔开手中的缰绳,大步走到李烨马前,他难得摆正脸色,神情严肃道,“熠从未忘记,自己与七哥是母同胞的兄弟。” 何谓兄弟? 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事儿不论成与不成,事后都要追究。 但两个人扛,和个人全扛,可大大的不样。 罚个儿子,景帝或许咬咬牙下得了手,可罚两个儿子,就要考量很了。 李烨脸上神情不变,眼神却是微微暖,对着胞弟道:“上马,跟在后面。” 李熠面色喜,屁颠屁颠的上了马,顺带捞起谢璇,放在身前,两人共乘骑。 就这小短腿儿,跟着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去? 骑在马上的谢四郎有些脸黑,他性格早慧,自然知道自己被鄙视了身高,不由嘴唇紧抿。 小短腿儿怎么啦! 以后就是大长腿! 此时,暴雨已下,电闪雷鸣中众人不由加快步伐。 走到锦州堰附近,隐约可见远处的雄伟堤坝,待到了跟前,李烨直接催马上了高地,登高察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谢瑜暗舒口气,好在赶得及,长江水位已经开始上涨,漫过堤坝的势头初见端倪。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锦州都指挥使宋恒率众前来,约千余兵卒,应该是临时抽调个卫所,随行有名卫指挥使。 事已至此,李烨也看出了这天象的不寻常,当即下令,让宋恒命麾下兵卒,挨家挨户通知,让百姓迅速撤离,以防大坝被冲毁后,造成人员伤亡。 宋恒并无异议,朝李烨行礼后,便打马回到军中下令。 随行的卫指挥使钱伯义是个聪明人,虽不明白上官为何如此听从皇七子,却明白这绝不是平白无故的。这些年朝廷夺位斗争愈演愈烈,早晚得队,宜早不宜迟,挑好大腿得赶紧抱,才能迎接美好未来! 上面的决定好了,下面的却不好办。 古人重视家庭祖先,孤苦伶仃与客死他乡,均是人生之大不幸。 世同堂,是人丁兴旺的表现,对于古人来说,祖辈留下的产业,不到万不得已,定要坚守下去,做人不能忘本。 祖祖辈辈生活在间大屋,骤然让人迁出,确实有点儿难以接受,可不迁就得要命,事急从权,顾不得许了! 指挥使钱伯义下令麾下百户千户,不走不行,绑也要把人绑出来! 兵卒敲开屯中百姓大门,将人赶至高地。遇上顽固不化的,死活不出来,则按倒在地,用麻绳捆绑,直接押出去。 农人舍不下牲畜,便央求兵卒起带走。大头兵们家里也是种地出身,当然知道耕牛牲畜对农民有重要,心下有些不忍,再者上官只说让把人弄出去,没说不让带牲口啊,也就同意了。 于是,百姓们边赶着牲畜,边牵着老弱妇孺。有的自己走,有的被绑着走,远远望去,颇有后是电视剧里鬼子进村扫荡的既视感。 待众人回到高地,周围陷入片混乱,人声牲畜声,雨声雷鸣声,全部搅和在起,吵得人心生烦躁。 不少人怀有怨言,三五聚成伙,你句我句,暴雨里怨声载道,让本就不安稳的心思愈发不定起来,眼看着就要出事。 这时,谢瑜离开原本的位置,随手捡起路边的块砖头,朝着某个正唧唧歪歪的莽汉后脑勺,就是砖! 啪嗒声,砖头碎成两半,那莽汉趴倒在地,脑袋上也肿起个大包。 然后,世界都安静了。 武功再高,砖撂倒。 众人:“……”要开始揍人了吗? 谢瑜扔开手中剩下的半块砖头,拍了拍手,本着“先兵后礼”的原则,提高嗓门大喊道:“众位父老乡亲,谢某给诸位句实话,今日这水必定要冲垮大坝的。”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 “房子没了可以再建,地没了可以再种,可人没了,就是真正的无可挽回!”谢瑜顿了顿,“诸位果真如此不在乎身家性命?” 不满的情绪开始消散,窃窃私语声到处响起。 以族中老人为首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了过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可命只有条,丢了就真没了。 传完口谕回来的陈百户在兵卒之中,看着谢三郎脚边的那半块砖头,再次惋惜,快准狠三字诀领悟透彻,遇敌坚决招撂倒,根本不讲废话。 好的侍卫苗子,就是太瘦,可惜了啊! 入夜后,江水开始向大坝发起攻击,波未平波又起,洪水所携带的力量,绝非人力可挡,石头也不行。在大自然的惊人力量下,江水终于漫过堤坝,如脱缰奔腾的野马般,冲毁践踏切阻挡在它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看着汹涌的洪水,破碎的家园,三屯百姓难免心生悲凉,不少妇人掩面哭泣,但的人是无比庆幸,若不是撤离的早,这水恐怕就要从自己身上冲过去了。 以三屯中的族老为首,对着骑马伫立在高地上的李烨,叩首下拜。 “我等谢殿下救命之恩!” 后面队伍中,不少兵卒亦有家人在此列,心中感激甚,于是也跟着下跪磕头,“我等谢殿下救命之恩!愿为殿下效死!” 都指挥使宋恒捻着长须,微笑不语。他身旁的卫指挥使钱伯义也暗自偷乐,自己这宝还真押对了,跟随明主,才能大有作为。 李烨墨眸深邃,略过叩首的人群,从中找到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对着谢瑜勾唇笑,如冰消雪融,百花齐放。 跟抬起头观察周围的谢三郎正好对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专注而有神,让人不免有些陷入其中。 待回过神后,谢瑜忙低下脑袋,却止不住的心跳过速,脸色微红。 何谓怦然心动? 大概就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何为天下?板砖! 何为江山?酒瓶! 【第】 本来都放好章节了,结果下课晚了_(:з」∠)_抱歉~ 小辰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3 13:16:20 漠北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3 17:58:59 漠北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3 18:00:50 漠北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3 19:59:50 回灯灯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5 11:26:52 紫夜云雾扔了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5 13:38:12 感谢姑凉们扔的地雷>3< ,留言也很感谢~ 第二十一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四月十六,凌晨,子时。 锦州堰被彻底冲毁,长江决堤,洪水肆虐,淹三州之农田,数千顷。 毁粮十万石,房屋无数,牲畜无数。 但堰坝附近的三屯百姓,无人死亡或失踪。 此壮举,后有没有来者尚不知道,但绝对堪称前无古人! 锦州布政使贺州在给朝廷报灾的折子里大书特书此事,赶紧为李烨和李熠功绩上表。 贺大人边埋头写奏折,边咂舌。 本以为这二位殿下是白龙鱼服,到锦州来游山玩水,顺便看看策论大比,招待好了也就完事儿。 哪知道李烨才来月就碰上发洪水,还亲自调兵转移安置百姓,而身为吉祥物的皇九子李熠竟然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刚得到消息时,贺州恨不得直接找条白绫上吊,免得将来被景帝怪罪下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但凡有个好歹,贺州拿全家老小的性命也赔不起啊! 凤子龙孙,天子亲子,磕着碰着丁点儿,甭说皇帝陛下怎么着,御史台的御史们就得拿吐沫星子先喷死他。 万幸李烨毫发无伤,还带回身贤名,如今事已成定局,贺州为了自己脑袋和全家老小性命着想,只有大书特书二位殿下功绩,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兴许景帝龙心大悦之下不光不追究责任,还能拨点儿钱粮,要知道,三州灾民,不可谓不。 光锦州地,就有万余灾民需要吃饭安置。 如今已经入夏,无需担心路有冻死骨,灾民们的安置住宿尚还能应付,可关键是,粮食上哪儿找去! 在朝廷的救济粮到位前,如何让灾民们渡过眼前这几日的难关,又成了贺大人吃不下睡不着的主要原因。 奈何实在是库中无粮啊! 夏粮未收,陈粮已卖,这可如何是好? 几万张嘴嗷嗷等着吃饭,稍有差错,都可能是引起暴动的导火索,到时候他万死难辞其咎。 贺大人愁得人都瘦了大圈,看到体型富态的谢文昌时,不由恨得牙痒,你身为参政,又主督粮田赋税,现在却连个屁也放不出! 果然是个草包! 呸!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 于是,谢参政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不过二人直是政敌,谢文昌压根没想到,是自己的体型引起了贺州的不满。 就在谢文昌以为布政使大人又要出招,准备严阵以待时,贺大人突然春风拂面,笑口长开了。 偶尔看向谢参政的眼神里,幸灾乐祸居,却还夹杂着几分同情。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谢瑜献粮了。 整整三万石粮食,足解燃眉之急。 可惜谢三郎现下虽姓谢,却和谢文昌无半点儿关系了。承宣布政史司上下,对谢参政家的事,有耳闻,贺大人本着“知己知彼”的目的,所知道的内幕。 谢家已分,除份正式的文书外,事实已成定局。 原本以为大郎谢珏会是个有出息的,现下看来,再有出息,也比不过谢三郎了。 献粮是么大的功绩?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 所以,当谢参政得到消息后,立刻不负众望的晕倒了。 这晕不要紧,至此谢文昌开始卧榻不起,边喝药,边恨不能对着谢瑜的小人扎钉子抽鞋底。 原因很简单,谢三郎已与他决裂,对方混得越风生水起,他就越是不安,生怕有天这个被自己抛弃的三儿子会回来报复,担惊受怕下,人也瘦了不少。 其实,谢文昌完全是在杞人忧天,谢瑜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去找他报仇。 献出的三万石粮食,还放在各府城内的粮铺的谷仓里,要领出来,自然要派人去。 苏氏兄弟各跑州,谢瑜则呆在锦州,带着陈百户等干侍卫,每天出城搭棚施粥,偶尔还帮灾民建个茅草屋什么的。 除献粮以外,谢瑜还做了件事,他去百草堂拜访了赵大夫。 “大灾后必有大疫,医者悬壶济世,赵大夫医术高超,又德高望重,瑜以为,不如组织同行同义诊,施些草药,便可防治时疫。” 此举在谢瑜看来,这些全是靠他上世经历洪灾的经验总结,告知赵大夫,于人于己都有好处,顺便结个善缘。于赵大夫等人却是不得了的事,古人寿命普遍不长,普通人辈子经历不了几场天灾。即使有前人总结成集,也不定能流传后世。 疫病往往是暴发流行后,才开始整治,预防这种观念,还没有普及到底层人民中间。 赵大夫赶紧联络城中医馆大夫,大家纷纷背起药箱,领着徒弟走出城门,走到灾民中去。便宜简单的药材煮上大锅,每人每天分得碗汤药,即可祛湿御寒,又可防治时疫。 若有人问起,医户大夫均言,这是谢举人的主意。 不出几日,谢三郎美名甚,百姓皆道谢三郎实乃良善之人。 消息传开后,布政使大人赞他“为国为民”,都指挥使宋恒赞他“机智勇敢”,自打开天辟地头回,布政使大人和都指挥使大人在同件事上达成共识。 总之,谢三郎那可是大大的好人啊! 被锦州军政两界顶级大佬交口称赞的谢瑜,此时却并不轻松,他再次对着李烨献出两个膝盖。 望着高堂端坐的朱红色身影,谢瑜默默擦把冷汗,该来的总会来,跑也跑不掉。 “谢举人。” “卑下在!” “汝为何得知洪灾将至?”李烨单手点着椅子扶手,看着跪于堂下的谢瑜,语气淡淡道,“实话实说。” “……” 现在说是睡觉梦来的,还来得及吗? 显然不能。 没听见皇二代要求实话实说吗? “回殿下,”谢瑜脸色不变,似早有准备,“卑下所知均取自《周易》。” “哦?”李烨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可能次次作准?” “不能,卑下只通皮毛。”谢瑜抬起头,“易经有云,无极生有极,有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八八六十四卦,每卦均可变,做不得准。” 李烨点点头,倒没怀疑谢瑜说谎。 古代读书不易,能读到的书有本可数,《周易》算教科书。虽说君子有六艺,但那属于兴趣爱好,读书人想要想要养家糊口,在取得科举功名前,干什么的都有。 种菜卖瓜、代笔写信、算命看手相,都是种生活技能,再结合陈百户之前的报告来看,谢瑜选修天文学做神棍,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钦天监这个志向,着实有些奇葩…… “可有老师?” “回殿下,无人教导,全靠自学。” 李烨没有继续追问,沉吟片刻,才又叮嘱道:“日后,此技莫要轻易显露人前。” 谢瑜低头称是,知道这是上司关心下属,同时也是警告,他既然了李烨这支队,那举动都事关皇二代本人。 虽然重生过,但谢三郎可不敢保证自己次次都准,谁知道他重生世,天地万物有没有发生改变,重生这个外挂可是有风险的,偶尔用次就好,使用太回说不定会被封禁。 真要赶某个大旱之年,把他放到台上去求雨,除了变成风干肉以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不过如此看来,这献粮的投名状交的还是很到位,不然不能这么快感受到上级关怀。现在,谢瑜终于成为了皇七子这颗大树下的只小狐狸。 为了缓解压力,谢三郎跪在地上,开始胡思乱想,上面的李烨端过茶盏,用茶盖轻轻拂过茶面,浅饮口后放下。 “谢举人。” “???” 李烨突然起身,绕过案牍,将跪在地上的谢瑜双手扶起。 谢瑜受宠若惊,几乎大脑当机停转,还没等他回过神儿来,就听见李烨继续道:“汝当日砸人砖头时,孤瞧着英姿飒爽,十分勇猛。” “谢殿下夸奖,卑下愧不敢当。” 谢瑜赶紧低头表示谦虚。 “孤说当得,自然可以。” 说话间,李烨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凌厉,不自觉地流露。 放开谢瑜后,李烨墨眸中闪过丝戏谑,随后又轻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谢三郎有点儿发懵,心下愈发疑惑,不由望着李烨眨眨眼。 “就是太瘦了。” 谢瑜:“………………” 还怦然心动吗? 谢瑜恨不得先掐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 第二十十二章 重生之豪门庶子 作者:楚河汉界 七日后,朝廷从各地征调的救济粮终于上了路,压在谢瑜心头的块大石也终于落地。 同日,暴风雨终于停歇,大半个月未见阳光的锦州,迎来第缕温暖。洪水开始退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农田被毁,房屋倒塌,残垣断壁,好不凄凉。 不少农户人家的祖坟被大水冲毁,尸骨无存。后辈子弟跪在空荡荡的坟冢前,不禁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先人死后不能入土为安,对于子孙后辈来说,实为大不孝。 古人迷信,认为但凡有天灾,均是*所为。每逢此时,般皇帝会下罪己诏,然后登台祭天,祷告上苍,必勤政爱民,坚决杜绝骄奢淫逸现象。 但那是对别人,景帝李元昊却是个牛人,他坚持认为不是自己的错,当庭把龙案拍的啪啪作响,厉声责问满朝文武大臣,你们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往日的朝廷大佬,文魁武首,如今都低着头,垂着眼,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能怪谁? 我等若是有这等惊天动地,移山填海之能,也不用在这儿听训了,早就登台羽化升仙去也。 当然,这话心里在想想可以,却决不能说出来,除非是想找死。 可这替罪羊还得出,否则,不足以平息民间舆论。 最后经过番密切讨论,文臣武将两方的顶级大佬们达成交易,武将们在边军粮饷上作出让步,由文官集团出个人来顶缸。 好巧不巧的,这个人被选定为谢文昌。原因有二,其谢参政主督粮田赋税,职责所在;其二他有宁国公府的背景,罚也不会重,顶是不痛不痒的罚俸思过。 闻弦歌知雅意在,坐到这个程度自然要猜到皇帝要什么,主要是让景帝有个台阶下就好,至于是谁无所谓。 四月二十五,救济粮越过大半个王朝到达锦州,同时到来的还有三道诏令。 锦州布政使贺州与押送的官员交接好粮食,便迅速下发至各受灾县屯,相邻两州亦是如此。 等给灾民发完口粮,就要开始宣诏令了。 第道诏令是赏,朝廷十分厚道,打算以全价三倍买下谢瑜和苏氏兄弟所献的粮食,赐谢瑜黄金百两,绸五匹,绢五匹,并赞其为国为民,堪当年轻士子之楷模,同赞苏氏兄弟为义商。 有奖就有罚,第二道则是罚。 景帝斥责谢文昌主督粮田不利,特罚俸年,思过三月。碍于宁国公,这个惩罚算是不轻不重,却十分丢人。让病情刚有些起色的谢参政眼睛翻,又躺回床上,父亲病重,大郎谢珏身为嫡子自当侍奉汤药于床前,连县学也告了假,二郎谢珉却整日出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谢文信已于两日前,离开锦州回到盛京,临走之前,仅与人谢瑜道别。叔侄二人把酒言欢,约定待谢三郎到盛京时,定要再聚首。 第三道诏令是宣李烨与李熠回朝,详述灾情,虽然收到了贺州的折子,但景帝还是想要听儿子们亲口讲讲。 四月二十六清晨,李烨单手持缰,策马驻于锦州城门口,望着前来送行的谢瑜,黑眸如墨,神情专注,他背向着朝阳,整个人如柄长枪凌空而立,带着无边的霸气与凌厉。 “孤在盛京等着谢卿。” “卑下遵命,愿殿下路安好。” 谢瑜望着挥鞭离开的骑士们,直至马蹄卷起的烟尘远去,他才微微勾唇,如修竹净直,霁月无双。 五月初,距盛京千里之外的锦州城,身青色儒衫,头戴平定四方巾的谢瑜在城门口,同家人话别。 苏氏拉着谢瑜的手,似有说不完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静静的望着儿子,眼中的晶莹似要溢出,却终究没有掉下泪来,她又牵起要与兄长同行的谢璇,不断地抚摸着谢四郎的脑袋,动作温柔而慈爱。 倒是在旁边大丫鬟腊梅哭的最厉害,早就成了个泪人,她是苏氏的陪嫁丫鬟,当初自愿跟着谢瑜家从谢府搬出。看着两个自己从小照顾大的少爷,即将离家远行,腊梅顾不得尊卑礼仪,直拽着谢瑜的衣袖,泣不成声,哭得直打嗝。 “少爷……要……要好好照顾……自己,小少爷……也要……” 谢三郎笑意温柔,轻拍着腊梅的手,告诉她自己全都记下了,不要担心。谢四郎没说话,却也在点头。 旁的苏氏兄弟也在道别,苏长河留在锦州打理生意,此次声名远播,又得朝廷嘉许,不少商人趋之若鹜,抢着来和苏氏兄弟做生意,苏大老爷也来信称赞他们兄弟二人做得好。 苏落日年轻敢闯敢拼,比起稳重的苏长河适合跟着谢瑜去盛京,经此回,苏氏兄弟真正为表弟马首是瞻,死心塌地。 送君千里,终须别。 临上车前,在人来人往的锦州城门口,谢瑜拉着谢璇起双膝跪地,兄弟二人向苏氏连磕三个响头,谢三郎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儿不孝,娘尚在,本不应远游,但男儿志在四方,请娘许儿远行!” “大善!”苏氏由丫鬟腊梅扶着,尽管双手早已攥紧,却仍旧坚持微笑道,“为娘这生最大的错处,便是嫁给谢文昌,可娘不后悔,有儿如此,夫复何求!我儿必成大器!他日若衣锦荣归,为娘即使在九泉之下,也必能含笑!” 谢瑜起身,与谢璇登车而上,苏落日在前赶车,三人乘着小小的马车直消失在地平线下。 苏氏久久伫立在城门口,直到此时,她才让泪水肆意流下脸颊,直哭到力竭,才被腊梅和苏长河搀扶回去。 她是担心儿子,可谢瑜何尝不在担忧母亲,与其哭哭啼啼,不如让儿安心远行…… 离开锦州后,谢瑜便路北上,所到之处,远不如锦州富庶。渡过长江,继续北上,待到达凉州时,眼见农田荒凉,田里的庄稼还没草高。 这日,他们遇到个儒生,还是谢瑜准同窗,也要去国子监的贡生。 与谢瑜等人乘车不同,此人似乎打算全靠双脚,走路去盛京。他没什么行李,只有个包袱背在身上,身儒衫,双草鞋,再无长物。 本着交好的心思,谢瑜邀请儒生上车,结伴同行, 待上了车上,谢三郎拱了拱手,微笑问道:“小弟谢瑜,兄台贵姓?” 儒生已经及冠,忙回拱手道:“瑜弟安好,免贵姓梅,名友谦,表字峥。” “……” ……梅友谦 没有钱? 起名的时候,他爹娘到底怎么想的,这是亲生的吗?真不是捡的? 行人路向北,谢三郎赶路日,五脏六腑早已被颠地上下翻腾,有些吃不消了,谢璇倒不受影响,在车里安心读书。梅友谦时而与谢瑜聊几句,时而望望窗外,在车内二人看不到的空隙,盯着谢瑜车里的钱袋子眼冒绿光。 这时,马车停了,苏落日在车外大声道:“表弟,路被堵了!” 谢瑜从马车中探出头,看见道路正中横着根倒下的大树,大树的横断面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人锯断的。 场景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果然,下刻就从路旁窜出十几个彪形大汉,浑身的腱子肉,手中拿着铁锹、钢叉、棍棒,但是为什么还有两个扛着扫帚的? 这年头打劫怎么这么不专业? “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好吧,喊得也不太顺溜。 不过经典就是经典,此话出,方圆十里之内,瞬间寂静无声。 原本和谢瑜呆在处的梅友谦突然发难,把擒住谢三郎的双手,眼冒绿光道:“识相的就交出钱财!不然……” 嘭! 梅友谦还没说完下半句,就仰面倒下,下降过程中脑袋还磕到了车辕,立刻肿起个大包。 他倒下后露出车里个扎着双髻的少年,谢璇面沉如水,掂了掂手里的砚台,本正经道:“兄长这招果然好用!” 苏落日后来也听说了谢瑜的“壮举”,此刻不禁默然无语,心道,四郎学得真快啊! 众人:“……” 谢瑜笑得和善:“误会,误会,我四弟正和梅兄切磋,时失手,诸位不要介意。” 众人:“……”误会个鸟,人都晕了! 见那十几个大汉全盯着自己,眼神中隐隐带着敬畏,瞟向晕倒的梅友谦时,又有些担忧,谢三郎心下顿时了然。 谢瑜从谢璇手里接过砚台,对准梅友谦的脑袋比了比,笑容愈发和善。 “瑜奉劝诸位,还是放下武器,什么话咱们都好说,否则后果自负。” 到底谁才是土匪? 刚醒过来的梅友谦仰面感叹,果真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啊! 作者有话要说:啧,这年头做打劫反被劫→w→梅友谦可是好队友! 【道别场景】 李烨:孤走了。 谢瑜:嗯~ o(* ̄▽ ̄*)o 李烨挑眉:恩? 谢瑜:大的人了,还要亲亲~~( ﹁ ﹁ ) ~~~ 【我每天到底在开什么脑洞啊_(:з」∠)_来个人打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