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妃》 侯门嫡妃第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浩扬电子书城 最新、最快、免费电子书下载 《侯门嫡妃》 第一章 一穿为王妃 顾夕鸢瞧着头顶的大红帐子正发怔,只听帘子外头的丫鬟染香小声道,“小姐,该起身了,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太妃请安。” 并没有人同她说过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外头的丫鬟叫染香,是自己的陪嫁丫头。自己所在的地方是端王府,而这间屋子,便是她昨晚与端亲王宇文昊的新房。 她嗯了一声,从榻上坐起之后拢了拢衣物,抬手撩开描金的大红帐子。染香伺候她漱过了口,又恭敬的递过帕子来,夕鸢往脸边一凑,便闻见一股幽香清甜的玫瑰花汁味。 玫瑰水洗脸,这王妃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她递回手帕时又瞧了眼那脸盆架子,上头都描着金纹,雕刻精细。“这洗脸水都是兑了玫瑰花汁子的呢,润泽皮肤是最好不过的。”染香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小姐昨儿个夜里,想来是没有睡好,只是一会儿若是太妃问起……”“没有睡好?你哪里瞧出我没有睡好了?”夕鸢眸子一抬,似笑非笑的看着染香,淡淡道,“去将洗脸水倒了,来服侍我梳头。”染香跟在她身边十六载,却从未见过自家小姐眸中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知不觉便多了几分威慑似的,让染香不由自主的连忙点头,转身小跑着便将水盆端了出去。 等染香出去倒水的时候,夕鸢便起身环顾这个屋子,她从前对王妃的生活没有什么概念,此时见了,只觉得电视剧里头那些描绘,实在有些不尽不实。 这屋子装饰的并不算金碧辉煌,里头是寝室,碧纱橱外是个会客休憩的小厅。屏风后头便是更衣的所在了,屋里头的装点布置都十分精巧,素雅之中自有一股清韵,又不显奢靡,她看着这屋子,倒觉得还是很顺眼的。 桌上还放着昨夜燃过的龙凤双烛,蜡泪堆在镂金烛台上,她盯着红烛细看,不由想到了昨晚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 不对,应该说,自己刚刚附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也是惊诧了好一阵子。 染香回来的时候瞧见她正望着烛台发怔,只怕她是想起昨夜那难堪的新婚洞房,不禁快步上前,柔声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头换妆罢。” 夕鸢点了点头,坐到妆台前,看着面前摆放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不由有些头疼。 怎么古人用的化妆品,比现代人的还麻烦呢。 她挨个打开瞧了瞧,光是擦脸的香膏就有七八种,玫瑰的、茉莉的各不相同,更别提那些深浅不一的胭脂和香粉了。染香边替她梳头边道,“这端亲王府真是好势派,奴婢方才瞧那香粉,又细又白,比咱们在相府时候用的,强了不知多少倍呢。从前总觉得相府的东西便是极好了,谁想到了这儿,才知道什么叫天潢贵胄呢。” “一盒子香粉罢了,不至于这样赞不绝口。”夕鸢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嘱咐,“不管怎样,咱们进了王府,恭谦固然是顶要紧的。只是王府中的物事,你也大可不必这样夸赞,否则岂不要让人笑话。” 染香一愣,只觉得自家小姐怎么睡了一宿,倒像是转了性子似的,不复从前那柔弱怯懦的模样。 还是说,因为昨晚之事,小姐是觉得灰了心思,才变得如此淡漠。 染香心里头暗自一惊,那可不成,她家小姐嫁入王府为正妃,倘若第一日就如此这般,那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过? “奴婢记下了,小姐今日刚入王府,往后这日子还长着,王爷他……兴许昨夜只是喝多了酒,这才没来……” “你是怕我介怀他没来与我同房的事么?”夕鸢拿起桌上的螺子黛,轻轻为自己画了眉,“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便是,我心里头半分难过也没有。” 反正是他没回房睡,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她没理,再说了,她连这个王爷高矮胖瘦都没见过,万一是个秃顶大肚腩呢?他看不上自己,自己还不一定看得上他呢。 不同房就不同房,她还巴不得过的清净些。 只是她这话一说出来,染香心里却愈发忐忑了,若是换了从前,小姐受了这样大的屈辱,必定是要狠狠哭上一场了。然而如今,她不哭不闹,神情淡然,仿佛昨晚的新婚之夜,夫君没与她圆房,根本不算个什么事情。 难道是小姐让王爷的冷落给气傻了不成? 染香越想,心里头便越是不安稳,脸上都快挂不住了。夕鸢从镜中瞧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摇头笑道:“那是我的夫君,没来与我圆房,我都没说什么,你担什么心?” “奴婢是替小姐委屈不值,再怎么说,这也是太后钦定的婚事,王爷他怎么能……” “太后钦定又能如何?这闺房之事,终归还是夫妻两人的事情,权位再高,也不好对这些多加置喙。”她画完眉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催促道,“不是还要去给老太妃请安么?快梳头罢,总不好让太妃候着。” 染香听罢,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夕鸢,也只好低声应了下来,手脚轻快的替她挽起发髻来。 夕鸢看着镜子的女子,她面上虽然淡定,心里头却还是有些怔忪的。倘若不是她昨晚半夜就清醒过来,只怕她现在,也还要沉浸于震惊当中。 “小姐,穿这套金线绣牡丹花的可好?您瞧这衣裳,真真是夺目极了,必定衬得小姐愈发明艳。” 她瞥了一眼染香手中的衣裳,摇头道:“去换那件藕荷色下摆绣莲花的来,首饰也不必用金玉的,我瞧那套玳瑁头面便很好。” “小姐如今是正经王妃,怎么好打扮的这样素净?”染香有些担忧,她家小姐嫁入王府,本就有些小人要在后头说三道四,如今再不端出架子来,岂不是…… “打扮的富丽堂皇,人家就会对你心服口服了么?尊卑不在乎衣着外表,只在于人心而已。”夕鸢不以为然,只是想到一会儿要见的婆婆,小妾等诸多人等,也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先看看那阵仗吧,不管以后是留下,还是想法子去别处,总要先摸清生存环境再说。梳妆妥当之后,染香便扶着她出了门去,外面空气极清新爽朗,四下似乎都有花香,十分怡人。 “这王府修的可真大,倘若不是一早有太妃身边的侍女合欢来告诉过路线,奴婢还真怕自己晕了头呢。” 夕鸢闻言漫不经心道:“我看着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花花草草,绿树成林的。” “是,奴婢知道,早起的时候合欢还说了,一会儿府里头的两位侧妃,还有三位侍妾,都会来同小姐问安。”染香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小姐可是正妃,这头一回见面,万万要记得端出气势和架子来。” “得了,我心里有数,不过是几个侧室罢了。”她见染香欲言又止,便问道,“有什么话要说,直说便是,如今只有你我,不必遮遮掩掩的。” “是,奴婢是听说,那位侧妃李氏,因着是太妃娘家的侄女,似乎在太妃跟前是很得眼缘的。”染香小心觑着她的神色,越发仔细的轻声道,“仿佛前些日子,太妃还想着要让王爷请旨,把这位李侧妃扶正呢。不过,如今小姐是正妃了,只盼着太妃能对小姐一样疼爱看重才好。” 把侄女弄到府里来当儿媳妇?夕鸢眼眸微敛,怎么就想起王夫人和王熙凤了呢。 虽然还没有前去相见,但是想必这位婆婆必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自己在她眼里,只怕是夺了她侄女地位的人,又有不祥的名声,一会儿能有个好脸色给自己,那就是自己的造化了。 她心里想的明白,面上却半分忧愁也没有,染香自打早起便觉的她与平时不很一样,可经了昨晚那样的事,也不敢随意去问。 两人从廊下行了一阵子,又绕进垂花拱门去,走了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太妃所居怡安园外头。 门口的侍女向夕鸢请安之后便进去同传,一会儿打屋里出来一位姑娘,笑着道,“太妃请王妃进去说话。” 夕鸢见这侍女穿着打扮,比府里的寻常婢女都要好些,心想这人大概是太妃身旁的得力之人了,便也含了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王妃客气了,奴婢芙蓉,王妃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便是。”她为夕鸢撩起帘子,抿唇浅笑,“王爷正在里头陪太妃说话呢,王妃来的可真巧。”王爷?夕鸢的脑子转了两圈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对了,王爷就是她老公!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这年头,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十有得是个白面馒头一样的胖子……她心里暗自叹气,想着真是冤家路窄,人家正不愿意待见自己呢,自己还偏偏赶着这会儿上门来了。说不准,还要让他误会,自己对他有多想巴结。她一边暗自腹诽不屑,一边面含浅笑的走了进去,手心微微攥着,脚下步伐沉稳而轻快。 ------题外话------ 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了~=33= 第二章 王爷太拽 屋里头很是素雅,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舒慧太妃便坐在屋里头的正前方。她在先帝从前的妃嫔中,容貌也算出挑的,如今虽然已经年逾四十,保养的倒还是很好。只是眉目间带有几分冷淡之意,瞧着并不亲切。 而她面前站着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夕鸢匆匆投去一瞥,也只能见着背影。 身形倒是高大修长,一身海蓝底祥云水纹府绸袍,长发以玉冠束起,虽不见容貌,气质瞧着倒还不错。 好吧好吧,起码没有驼背,不是瘸子,也不是胖子。 “妾身给母妃请安,给王爷请安,愿母妃万寿康健,王爷福泽绵延。”她想着印在脑子里头那些个规矩做法,俯下身躯,规规矩矩的叩首行礼。 “起来吧,倒难为你这样一大早便过来了。”太妃声音淡淡,听不出其喜怒来。 夕鸢闻言应了一声,垂首站到一旁,端亲王宇文昊却连瞧也未瞧她一眼,仿佛她压根便不在这屋里。 “如今天也要热起来了,你啊,往后便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我只怕再累坏了你的身子。”太妃眼中望着儿子,语气和蔼,“反正如今你既有了正妃,这夫妻同心,由她过来请安便是了。” 太妃说完这话,宇文昊倒未说什么,夕鸢心头却霎时便觉得不悦起来。 合着你儿子的皮是人皮,我的就是猪皮么? “儿子也是牵挂母妃,总想日日过来瞧了母妃,心里才觉放心呢。今儿个皇兄还要儿子去宫中议事,晚膳约莫是不回府来用了,母妃不必挂心儿子。” “好好,你做你的正经事便是了,这府里头啊,自有人打点着呢。”太妃的笑意愈发慈爱,“快去吧,别误了事情。” 宇文昊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作势要走,夕鸢本是低着头的,却不想他走到自己面前,忽然驻足停了下来。 这……夕鸢想到他的身份,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没有法子,只得忍着心头的怒气同他福了一福。只是,那宇文昊却像打量物件似的,瞧了她两眼后兀自一笑,连让她起身也不曾,径自便从夕鸢身旁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夕鸢这一下子,对自己这位老公的印象直接跌到了谷底。 就算你是王爷显贵,也没必要这么看不起人吧?答应一声能死么! 这会儿她心里已经不是生气了,而是强烈的厌恶。 “王爷日理万机,事情多的很,你若平日无事,就别因小事而去烦扰王爷,知道了么?” 果然,一到了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恨不得把声音放到冰箱冻一冻才拿出来说。 夕鸢深深吸了口气,这个不被人看重的身份她如今已是明了于心,只是你们看不上我又能如何?命又不是为了你们活的。 她收起眸中的冷意,转身向舒慧太妃含笑柔声道:“多谢母妃提点,妾身记下了。” 太妃瞧了她一眼,又不冷不热的问道:“赐座吧,昨儿个歇得可好?” 歇的好?好久有鬼了,夕鸢心中冷哼一声,若要你试试死而复活,还俯身到了古代来,你能够睡的好么? 然面上却恭敬道:“多谢母妃关怀,妾身睡得很好。” 舒慧太妃牢牢盯着她的脸,从眉眼一直瞧到下巴尖,似乎极想从这张脸上寻出一丝不甘心和怨愤来。只是过了半晌,夕鸢仍是那般云淡风轻、恭谨谦逊的模样,微微垂首,不喜不悲。 “你是相国府的嫡出小姐,规矩应当都是明白的,这王府不比相府,你如今既然嫁与王爷为妃,那就要安守本分。府里头你虽是正妃,却不及你那些姐妹们服侍王爷的日子久,往后与她们好生处着,莫要争风吃醋。”太妃顿了顿,语气愈加冷淡,“我上了岁数,府里头的事情不大过问了,这账本和钥匙,一会儿芙蓉自会送去给你。只是,倒有一样事情……” 夕鸢笑着颔首道:“有什么话,母妃只管吩咐便是。” 太妃点了点头,对她这样的乖顺态度似是颇为满意,“这府里头的大小事务,外头的铺子,一应的家私,往后都是你来掌管。只不过,你入府时间尚短,我只怕你力不从心,再办出纰漏来。” “母妃所言极是,妾身想着,李姐姐入府的资历久,今儿个早起也听说她是极稳妥的一个人。妾身往后遇着难处,自然是要多多请教姐姐的,彼此帮衬着也是极好。”夕鸢大大方方的赞同着太妃的意思,甚至连她未出口之言,也一起说了出来。 太妃怔了怔,像是有些没有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片刻之后方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懂事了。” 夕鸢笑道:“是了,妾身甫一入府,许多事情都摸不着门路,自然要同各位姐妹多多讨教。母妃也是,对妾身千万莫要吝于教导才是。” 舒慧太妃闻言只作一笑,不加理会的端起手边茶盏来,这会儿又见芙蓉进屋道,“太妃,王妃,众位侧妃及夫人到了。” “请她们进来罢。” 夕鸢此刻,也将面上的笑意调整到一个最不温不火的状态,端正坐在圈椅中,一双眸子直望着那门口。 一会儿要来拜见自己的,都是所谓的“姐妹”,她心里还是好奇的分量多些,这王府内眷,一个个的长相,应当都是出挑的美人儿吧。 她已在镜中瞧了自己的容貌,上妆之前倒是可以瞧出十六岁的清丽秀雅来,只是上妆之后,便显得沉稳了许多,端丽。 这会儿还没有什么整容技术,美女都是纯天然的,便是只为着看美人,她心里已然是十分期盼了。 况且,这些女人,还是与她共享一个男人的,往后都要由她管束…… 正想着,便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为首的一个女子声音清脆,未见人却先闻声,笑着唤道:“咱们来的迟了,竟让母妃与王妃好等,真是罪过罪过。” 她一进来,并未向太妃请安,可太妃却也全然没有恼怒的样子,反而露出笑意道:“你一贯起的晚些,我还不知道么?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想来王妃也很能体谅。” 夕鸢心中想着靠,嘴上说着是,且客客气气的同那女子笑了一笑。 第三章 两妃三妾齐拜见 这样帮着护着,除了太妃的内侄女李氏,哪个还敢这样大胆。 她身后尚有四个女子,只是面上显得都对李氏颇为敬崇,仿佛在王府之中,便以她为尊。 李氏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头上的钗环璀璨夺目,身上穿着品红色暗纹描金的广袖衫。指尖以凤仙花淬染的指甲嫣红无比,手腕上的一对玛瑙手钏更是显得肤白胜雪,明艳动人。她站在夕鸢前头,两人的打扮倒像是有些颠倒了身份似的。 “妾身见过王妃,妾身今日来迟,可并非是存心对您不敬,而是有缘故的。”李氏微微一笑,面上似有绯红之意,“昨儿个王爷喝多了酒,这王爷酒后一贯都是妾身服侍,妾身倒是想着昨夜是王妃与王爷大喜之夜,本不该留下王爷的。只是……王爷却不肯走呢,妾身也没有法子,今儿个早起又耽搁了些功夫,王妃不会怪罪妾身吧?”得,这就来示威了。 夕鸢看着面前李氏眉目间隐隐的得意之色,浅笑摇头道:“姐姐说笑了,咱们是一同服侍王爷的人,自然要以王爷的喜好和身子为重。王爷看重姐姐,喜欢姐姐伺候,我又怎么会有怪罪之意呢?” 她留意到李氏在她说话时,也一直在暗暗在意她的神色,见她丝毫没有怒气的样子,李氏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笑道,“瞧瞧,妾身见王妃生的模样亲切,一进来竟忘了给王妃请安行礼呢。”说罢,便带着身后那四个女子,朝夕鸢盈盈一拜,道:“端亲王侧妃李氏见过王妃。” “诸位姐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便是,咱们本是姐妹,这样行礼,反倒显得生分了。”夕鸢眼眸如水,扫过众人,一边伸出手臂作势要扶,只是却并不起身。 李氏见状便站起身子,掩唇笑道:“王妃当真是性子敦厚的人,怎么会让外头传成那副模样呢?可见啊,这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呢。” “姐姐这话说的,这祥瑞之事,哪里是眼睛能瞧出来的?”站在后方的一个紫裙女子轻笑开口,姿容倒也佼佼,只是态度却对夕鸢全然不加避讳。 这话一出,染香便脸色一沉,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只是夕鸢却轻轻拉了她一把,含笑同那女子道:“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妾身徐氏,乃是王爷侍妾,身份低微,只怕受不起王妃这一声妹妹呢。” 徐氏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扬,话中含着轻笑之意,一副将夕鸢瞧不入眼去的模样。 “哦?妹妹怎么好这样说呢,这自轻自贱可最是要不得了。况且……”夕鸢笑意愈浓,轻抚着小指上的护甲,“方才我可是听见,妹妹唤了李侧妃为姐姐的,倘若妹妹说自己身份卑贱,不配与我姐妹相称,岂不是将李姐姐也一并骂作了身份卑贱之人?” 徐氏闻言脸色一变,“妾身绝无此意,王妃这样说,实在是错怪妾身了。” “是么?太妃在此,我如何敢错怪妹妹呢。”夕鸢笑意盈盈,不紧不慢的说道。 徐氏还要加以辩驳,却被李氏从旁冷声道:“妹妹还要顶撞王妃么?既然知道自个儿的身份,那就该知道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她回眸瞪了徐氏一眼,示意她闭上嘴巴。 徐氏颇不服气轻哼一声,又低声道:“王妃真是好口才,半点也瞧不出让人退过婚的样子。” 夕鸢不怒反笑,盈盈道:“妹妹也是牙尖嘴利的,一点儿也瞧不出,只是个侍妾呢。” 舒慧太妃见状只皱了眉道:“行了,刚刚相见就聊得这样热闹,还怕往后没有在一起说话的日子么?” 夕鸢笑的愈加柔和,“母妃说的是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能够在一起陪伴说话的。后头那几位妹妹都该怎么称呼?方才一起请安的时候,我也没有听的十分真切。” 站在李氏稍后一些的女子上前道:“妾身端亲王侧妃沈氏,见过王妃。” 另外两个同徐氏并列的也上前,“妾身张氏、孟氏,给王妃请安。” 夕鸢按下心头的不耐,只忙着笑道:“快请起来,才说是自家姐妹,不必这样拘礼的。” 待那三人起身之后,夕鸢一一打量过来,沈氏身量纤细,柔婉可人,而张氏与孟氏也都是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容貌。五人倒皆是美人胚子,只是李氏最佳,沈氏次之。 夕鸢暗自留心着她们的神情态度,除了李氏和徐氏是堂而皇之对自己有不敬之意外,剩下三人倒显得乖巧安分些,只不过也兴许只是会做表面功夫而已。 她虽出身相府,却在娘家不受重视,夫君又对她置之不理,旁人心里对她生出些轻视之意,倒也是极为平常。 只不过,她却并不着急,反正日子还长着,咱们可以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瞧。 今天在太妃面前,不轻不重的给那李氏一个下马威,就是要让她看的明白些,这个府里头,究竟谁才是正经王妃。无论她会在这个府里待多久,只要她是一天正妃,就一天不得让人欺辱。 这样说了一会儿话后,太妃便道乏了,命众人各自散去。徐氏同李氏一道去了,那沈氏倒是同夕鸢说想去她房里坐坐,却也被夕鸢推诿了。 “小姐,那个李侧妃也未免太过跋扈,就算是太妃的侄女,怎么就敢当面对小姐不敬呢!”回去的路上,染香愤愤开口,脸上尽是不平。 夕鸢却觉得无妨,摇头笑道:“她不敬是她的事,我身为正妃,不与她计较是我心胸大度,若真和她较真,反而让人觉得我难当正妃之位。况且,你今儿个难道没瞧出来,太妃对她的偏颇之意么?” “瞧出来了,可是奴婢总想着,小姐才是太妃的正经儿媳呢,她不过是个侧妃……”染香眸里露着不忿之色,“昨儿个王爷没回房来,指不定就是她使了什么法子,绊住了王爷呢。” “她使了手段也好,用了法子也罢,这些东西我并不计较。”夕鸢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柳枝被微风吹得左右轻摆,只觉得心里头也有些淡淡的烦闷。 染香不解,试探道:“小姐嫁了王爷,最该在意的便是王爷的恩宠了,小姐怎么说并不计较呢?” 夕鸢回头看了染香一眼,不由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对她倒是忠心的很,只是性子过于单纯,许多话不便与她多说。刚才那个王爷,虽然连脸也没有看清,只是那样的倨傲轻狂,如何配做她的夫君?然而这会儿,休夫二字,却谈何容易?夕鸢心里有些烦闷,抬眸向远处瞧去,只见一片翠郁之色。微风拂过,不经意又想起了昨夜刚醒时候的模样。 ------题外话------ 看着喜欢就顺手收藏一个吧~绝对物超所值啊~=3= 第四章 立威 车祸发生的时候,疼痛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那个肇事司机从她身上飞快的碾过,头也不回的逃跑了,如果当时他肯救助自己,也许她还不会死。 疼痛散去之后,她便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轻,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而就当她以为最后一缕意识也要消散的时候,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而她看清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大红色的床帐。 而这具身体从前主人的记忆,也随着她头脑的清醒,一点一点的汇入她脑中。她如今叫顾夕鸢,是相国府顾承恩的嫡出女儿。顾承恩乃是当朝右相,夕鸢及笄之时,睿亲王府便派人上门提了亲。 这本是好事一桩,却不想,生了个极大的变故。 就在离婚期尚有月余之时,睿亲王忽然生了大病,缠绵病榻。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觉得睿亲王此病和定下的那门亲事有关,睿亲王本不信这些,只是睿亲王生母荣安太妃却不肯再要这个儿媳妇,不由分说的派人上门去退了婚。 顾夕鸢虽是顾相嫡出女儿,只是顾相府中,妻妾颇多,又是三房最为得宠。夕鸢和母亲在府中的地位,一贯是名存实亡,再加上母女二人性格都有些怯懦,更是被妾室所欺。 女儿被人退了婚,顾相非但不加以宽慰,反而大发雷霆,直说顾夕鸢命格当真不好,连结一门亲事都能生出这种纰漏来。 没有父亲的庇佑,夕鸢在府里的日子自然过不顺遂,时常都要让妾室所出的姐妹讥笑一番。而她性情本就温和沉静,最不会与人相争,只得关在房内整日以泪洗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退婚之后,睿亲王的病,倒当真好了。 这一下子,便更坐实了两人八字相冲一说,渐渐的有人传开,说这顾夕鸢命格过硬,是不祥之人。 只是这事,却让太后听闻,太后喜欢她性情柔善,心里对她也是颇为怜惜。太后不忍看她如此,遂与皇上商量之后,便做主将夕鸢指婚给端亲王宇文昊,而昨日,便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然而这门亲事,结的却是两家皆不痛快。 顾相本来看好睿亲王,勤勉上进,是朝野中出名的贤王,倘若自己的女儿嫁了他,那顾家的荣耀自然也多了一份保证。 端亲王虽也不差,但是在朝政上下的心思,却是远不及睿亲王用功了。 而顾夕鸢的不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端亲王府又是尊贵之地,府中上下也是闲言碎语不少。 结果等她嫁过来之后拜完天地,端亲王这一宿连新房都没回,过了新婚之夜,却还是个完璧。 这样的奇耻大辱,先前那位顾夕鸢如何也无法承受,遂在昨夜,便吞了金子了却了自己。只是却没有想到,让她的魂魄,也这样阴错阳差的附了进来。 无论如何,都是太后钦定,王府正妃,不就是老公没和自己新婚上床么?多大点事儿。 她本来对这种包办婚姻也没什么好感,大不了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最好谁也别管谁才清闲自在呢。 只是刚才的那几个妾室……夕鸢轻轻冷哼一声,同染香吩咐道,“乏了,咱们回屋去罢。”走了几步又道,“刚才你可记着太妃说,何时将钥匙和账簿送来?”染香只觉得她这一个早上,性子只跟换了个人似的,比从前不知沉稳了多少。如今她只让夕鸢这样一瞥,无端端心里头便提了起来,半分也不敢松懈,忙道,“太妃不是说了,这事儿不急,那账目本子和钥匙,这会儿只怕还在李侧妃那儿。大约过了午后,就着人送来了吧。”不急?夕鸢不屑一笑,她当然不急着让我碰这些了,府里头的权柄,握在她嫡亲侄女手中,在她看来可不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夕鸢的眸光变深了几分,唇角凝笑,我好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哪儿能就让你们当个软柿子来捏呢?那名义上的老公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无论自己往后想脱身还是长住,总要在这府里先站住脚跟才好。她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王熙凤为何要一味抓着钱权不放,倘若在四下根本没人可以让她依靠倚仗的时候,钱和权这两样东西,确实是最可靠不过了。她边走边盘算着这些,等刚回了屋里坐下,便见着从门外进来几个婢女和小厮,一应上前请安道:“奴才们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夕鸢见了,倒也不忙着喊这些人起来,只看着跪在最前头的一男一女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他二人见状连忙俯身道,“奴才长桂、奴婢云谨,参见王妃。”夕鸢抬眼瞧了瞧他们,笑意不温不火,慢悠悠道,“恩,我瞧着你们二人,在这众人之中便显得格外稳妥些,在这府中多久了?”长桂倒像是个很机灵的,眼睛虽小却显得十分灵动,他冲着夕鸢十分讨巧的笑了一笑,道:“奴才是打小就在府里头的,侧妃听说王妃进了府,恐怕王妃这儿没有得力的人用。又见小的还不算太粗苯,便指了奴才过来伺候。”“奴婢倒不是王府中的老人儿,奴婢从前是宫中服侍太后的宫女,因着年岁到了,太后又想到王妃新婚之事,便放了奴婢出来,特来服侍王妃。”云谨抬眸看向夕鸢,面容沉稳大方,不卑不亢,“奴婢往后便是王妃的人,自当尽心竭力,为王妃效力。”夕鸢对他们这番话语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却是想起另一事来,同长桂问道,“你既然从前是侧妃身边的人,可知道这府里头的从前的账目,是否都是由侧妃过目的?”长桂不解其意,只得笑着点了点头。“我初来王府,许多的事情都还摸不着门路,不过这也不打紧,假以时日也便熟了。”她的眸子缓缓扫过下首众人,漫不经心似的道,“你们心里头,各自有各自的主意并不打紧,只需要谨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便好。主子的事儿,也容不得你们在下头嚼舌头根子,若是让我发现了谁管不住自个儿的舌头,那我到时候也自然有根治的法子。”下头众人心头一凛,俱是没有想到这位王妃头一日便说出这样厉害的话来,他们有些人心里头虽不服气,想着她不过是个不得宠的晦气人,在这会儿却也不敢不从,俱都恭顺的叩首应声。夕鸢何尝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只不过这是头一步,气势总要先端出来些的。她随手一挥,命染香分发下去了些赏银,又同长桂道:“你既然是李侧妃身边的老人儿,那便由你过去将账目和钥匙从她那儿取过来罢,替我同李侧妃说,过去辛苦了她。这往后,料理王府的琐碎事情,自有我来担当了。”她的眸光凛冽,斜睨着长桂道:“还不快去?” ------题外话------ 看着顺眼就收藏一下吧~绝对物超所值啊~≈gt;≈lt; 第五章 太后传召 长桂倒是十分利索,极快便赶了回来,手中不仅拿了账目和一个匣子,身旁还跟了个人。 “奴才长顺叩见王妃,王妃金安。”那人同长桂一同跪下,挂着笑道,“奴才是府里头料理账房的,长桂正是奴才的犬子。本该一早便来向王妃请安的,刚刚却被李侧妃喊去查账目,还望王妃莫要怪罪奴才。” 夕鸢挑起眼睛瞧了长顺一眼,伸出手含笑道:“起吧,你打理着账房,事情自然多些,没什么可怪罪的。”她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不见总管?” 长顺低眉顺眼的笑道:“总管去外头的铺子上了,听闻近日外头有些事,王爷便命总管前去瞧瞧,一时只怕还回不来。” 她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又命染香从长桂手中接过账本和钥匙匣子,翻了几页后道:“往后这府里头的大小事情,你只管前来回我便是,一应的开支和收租,也都报上来告诉我就是。” “这……”长顺颇有犹豫,踟蹰开口,“这些事儿,本当是这样的,只不过刚才李侧妃说,王妃初初入府,恐怕对府里的事务还不很熟悉,还是让她……” “今儿个不熟,明儿个不熟,难不成一个月两个月,还会不熟么?”夕鸢向他投去目光,将账本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端声道,“太妃身子不好,如今我既然嫁入王府,理应替她分忧。至于李侧妃,她的话自然也不是没有道理,我遇着了不懂的地方,自会向她讨教。” 自然了,这个不会的地方,夕鸢想来也不会让它存在太多。 笑话啊,经济学的硕士,难道还看不懂账么?这才是她老本行呢。 长桂和长顺父子对视一眼,互相换了个眼色,长桂忙赔笑道:“是了是了,王妃说的自然不错,只是刚才奴才去取账目的时候,侧妃说了还有些没弄完的地方,请王妃看完之后暂且先送回去呢。要不……奴才先替侧妃将账目送去,等侧妃料理完今日的,再作商榷?” “何必这样麻烦,送来拿去的,若是有没做完的,着人到我这儿来做完了就是,我也正好跟着学学了。”夕鸢笑意盈盈,眸中却不见半分欢愉之色,托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后悠悠道,“难不成,你们是不放心我来料理这些?” 长顺忙道:“奴才岂敢,王妃既这样说了,那咱们往后只来回了王妃就是。” 夕鸢一笑,起身扶了长顺和长桂道,“知道你们父子都是忠心的,往后我还少不得有倚仗你们的地方呢。” 两人忙道不敢,夕鸢又命染香特赏了长顺,才打发了他们下去。等下人散去之后,夕鸢舒出口气,同染香道:“去将那账目给我拿来。” 染香取来账目,又有些不解道:“小姐从前在府里,对管家这样的事一贯不很上心,如今怎么倒不嫌繁琐,要亲力亲为了呢?” 夕鸢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傻丫头,我在这府里头,你方才也瞧清楚了,下头那些个人,只怕除了云谨之外,没有一个是诚心服气我的。”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口气有些唏嘘,“在这府里头,如今我能抓住的便是这些,自然要紧紧抓着不能放手。” “小姐……”染香有些担忧,轻声道,“奴婢总怕,小姐过的不快活。” 夕鸢摇头轻笑,眸光潋滟,“我若在王府也一声不吭,任人欺凌,岂不就是走了娘的旧路?堂堂正妻,明媒正娶,哪里容许那些人随意作践。如今这样,虽谈不上快活,却也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染香仍旧一副半知半解的模样,夕鸢也不好同她说的太多,只是想到方才的另一人,便吩咐道,“你去唤云谨来,我有些话要同她嘱咐。” 云谨进了内堂之后,夕鸢不复方才对长桂长顺父子那般疏离态度,而是亲自起身,携了她的手道:“论起来,你从前既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我还应当称呼一声姑姑的。” 云谨微微惊讶,连忙道:“奴婢当不得王妃这一声姑姑,王妃直呼奴婢贱名便是。” “你既然服侍过太后,想来是很周全的人了,如今这府里头,我倒也不妨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夕鸢走到塌旁坐下,眸子对上云谨,轻叹道,“我实在也是如履薄冰,步步艰辛。染香性子单纯,不经世事,我能依靠的,大约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王妃说这样的话,让奴婢如何承受得起。”云谨连忙跪下,恳切道,“奴婢离宫前,太后便吩咐过,定要尽心竭力服侍好王妃。王妃放心,奴婢虽然无用,对您却绝不会生出二心来。” 夕鸢瞧了她片刻,眸子微一敛,再抬首已换了笑意,“跪下做什么,快起来罢,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无用,新婚之夜孤守空房,外头的人要怎么说我,我也不觉奇怪了。” 云谨蹙眉道:“王妃到底是王妃,若说昨夜王爷便是喝醉了酒,却也不该当真不回房来。奴婢倒是觉得,恐怕不是王爷不肯来,而是有人不愿让王爷来。” 夕鸢想起李氏和徐氏的神色,心里大约也明白几分,浅色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道:“不愿让王爷来么?罢了,这事到底也没什么凭据,况且这闺房之事,也不足为外人道了。眼下,我倒是要先将这府里的账目弄通才是,旁的事情,且先放到一边罢。”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中想的却是,靠!爱来不来。 虽然还没看清脸,但是就单敲那副拽样子,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心智发育不健全。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云谨眸中闪过一丝激赏,笑着点头道:“王妃说的不错,王爷如今心性还不稳,这日子还长着,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府里头的账目事务,王妃确是应当好好抓在手中,也让她们瞧上一瞧,什么是相府嫡女的气度呢。” 夕鸢同她会心一笑,摊开账目,一点点的细看起来。这王府的账目做的倒是很细,各个园子里头的花销收支,全都一一记在上头。 初看这种竖排的账本,夕鸢还觉得有些不适,只是她对自己说,就算是再怎么不适也要适应。往后自己若真想离开王府,也要有谋生的手段,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哪怕不能离开这里,把账目融会贯通,做一个铁腕正妃,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利无弊的。 她用了午膳之后,连午觉也没歇,便接着览阅账目,谁知这会儿却听染香从外头进来道:“小姐小姐,您赶紧沐浴更衣,太后在宫中设了晚宴,请您进宫去呢。” 啊?夕鸢一愣,起身问道:“只命我前去么?今日还不是入宫觐见的日子啊。” “太后说了,这是家宴,不必据着日子的。”染香眼眸发亮,笑的止不住,“王爷今儿个也在宫里,这晚宴王爷定会同去呢。” 夕鸢面色一 侯门嫡妃第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僵,心中不由呜呼哀哉,要不然让他一天见那张死脸两次啊! ------题外话------ 看的喜欢就顺手收藏一个吧~绝对物超所值嗷嗷~ 第六章 爱妃辛苦! 虽说还有三个时辰才要入宫,夕鸢却被染香和云谨早早的请去沐浴熏香,重新理妆梳发,丝毫不得马虎。 “今晚王爷也在,小姐必要好好打扮一番,等回了府,王爷必定来咱们这儿。”染香一边用浸过茉莉花汁子的篦子替她梳发,一边笑着道,“没想到大婚头一日,太后便要小姐入宫,可见太后是当真心疼小姐呢。” 夕鸢心里有些不耐,面上淡淡道:“不必弄得那么繁琐,只要合乎规矩就是了,既是去见太后,实在不宜太过招摇。” 云谨笑着取来一套红宝石点翠头面,往夕鸢的头上比划,“王妃自然是懂规矩的,若是往常倒也罢了,只是毕竟刚刚大婚,穿的喜庆些,太后见了心里头也高兴。” “奴婢还听说了,太后特意嘱咐了,说今晚是家宴,只请小姐进宫去。”染香眉眼间俱是掩不住的欣喜与得意,“那些个侧妃,都不配去呢。” 夕鸢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染香不解其意,愣愣点头,却听云谨在旁道:“王妃的意思,奴婢明白,是怕刚一进府,还未尽得人心,却在太后跟前风头过盛。只是,太后的垂怜,对王妃如今而言,虽易招人嫉恨,却也是个极有利的屏障。” “嫉恨倒不至于,只是那些人在背后,定要议论的更多了。”夕鸢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左不过也就是说我什么给人退过婚的身份,又是不祥之人,新婚之夜不得夫君喜爱这些的。” 染香听了忙道:“小姐别在意那些爱嚼舌头的人,今晚王爷正经见了小姐,必定再不会冷落小姐。” 夕鸢不置可否,只专心为自己画眉,她倒是不在意这个王爷能给自己多少恩宠,外面的闲言碎语也大可当做听不见。她如今每一秒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在这个世界,过的更好一点。 梳妆完毕之后,染香前去捧来吉服,宝蓝色的缎底,上头以金线和彩线所绣八团花卉纹样,当真是比在王府中穿的家常衣裳要郑重许多。 夕鸢便像个娃娃似的,任他们摆弄着换上衣裳,她微微一晃脖子,便觉得沉甸甸坠的难受。再加上脸上脂粉涂得厚些,又用了绯红色的胭脂抿唇,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当真像画里头那些个仕女一般,神态端庄,不嗔不笑。 “小姐可真好看,奴婢瞧着,竟比昨儿个成亲的时候,还好看些。”染香止不住的赞她,又要取了护甲给她戴上。 这护甲甲是玳瑁质地,镂空錾花,华丽非常。夕鸢见状连忙皱眉道:“不戴这个,做什么都不方便,太后既说了是家宴,我如今这个样子也够庄重了,那些个琐碎饰品,能免的便免了罢。” 染香颇有不甘,抬眸望了云谨一眼,云谨却笑道:“王妃说的是,如今这样便已很好,稳重大方,端庄自持,便是最得太后喜欢的了。” 染香小声道:“小姐是要去宫里不说,晚上王爷又在,自然是应该华贵一些,让王爷瞧上一眼,便挪不开眼珠子。” 夕鸢心中不由苦笑,对着镜子望了一望,只觉得镜中这人越发不像自己了。 顶着这么重的头饰去吃饭……这不是赴宴,简直是赴死啊! 她心中默默垂泪,带着染香和云谨出了门去。 车是已经早早便吩咐人备好了的,夕鸢前去同太妃请了安便要往二门处去,谁知刚走到,便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女声。 “哟,王妃这一身的穿戴,倒像是要入宫去啊。”徐氏踱着步子缓步上前,皮笑肉不笑的同夕鸢行了个礼,“王妃倒是好福气,得太后的喜欢,不似我们这些人,身卑位贱,哪里配进宫去。” 又来了…… 夕鸢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端起笑意道:“妹妹怎么总爱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呢?若是让王爷听见,必定是要心疼的。” “王妃连王爷的面儿只怕都没见上呢吧,如何知道王爷的性子?”徐氏掩了唇角,娇笑道,“说起来,王妃的大名妾身倒是早有耳闻了,只是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呐。” 夕鸢心底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头上那堆东西起码快有两斤沉,压的她脖子肩膀都发酸,根本没有闲心和这个徐氏在这儿打太极扯废话。她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不动声色道:“外头的话到底不可信,我这人究竟如何,往后妹妹自然能看的明白。妹妹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入宫了,请妹妹让一让罢。” 徐氏挑起眼睛,似笑非笑的同夕鸢福了一福,道:“看来王妃是不愿意同咱们说话了,那也罢了,妾身恭送王妃。” 夕鸢刚走到门边,却听见她在身后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这有些人啊,虽出身高贵,却是个空壳子。那王爷喜欢谁,谁才尊贵呢,竟连这个道理也看不明白。” “你——”染香气急了,便想上前去找她理论,却被夕鸢摁住手腕道,“别理她,咱们进宫去,莫要误了时辰。” 染香还欲开口,夕鸢的眸色一沉,语气也放重了几分,“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染香无法,只好恨恨的跺了跺脚,扶着夕鸢上了马车。在车内她仍旧觉得不平,忍不住道:“小姐,那徐氏那样无礼,小姐为何不让奴婢好好教训她一番。” 夕鸢抬眸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个性子,不知何时才能沉稳些,真该让你多跟云谨学学。” 云谨闻言不禁笑道,“徐氏那样浅薄的人,哪里值得王妃去动怒呢?” 染香颇为不解,夕鸢只淡淡道:“她将心思都摆在了脸上,这样的人不过是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会咬人的狗不叫,你记住这一点就是。” 等进了宫门之后,便不可再坐马车,一早已有宫人在门口候着,将夕鸢几人引向太后所居的寿康宫。待寿康宫的首领太监邵连海前去通报之后,不一会儿便笑着出来道:“太后请端王妃入内说话。” 夕鸢客客气气的点头一笑,递了个眼色给染香,染香连忙又取了个封包塞到邵连海手中道:“王妃请公公喝茶的。” 邵连海眉毛一动,笑呵呵的收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请夕鸢走了进去。 这儿毕竟是皇宫大内,太后虽然生性喜爱简朴,寿康宫中也没有什么金玉珠饰,只是一进殿中,便自有一股不同于别处的感觉。 夕鸢在心里将这种感觉归类为气场,宫女掀开帷帐之后,便见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俯下身道:“端亲王正妃顾氏,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绵延。” “快起来罢,到哀家跟前儿来。”太后对夕鸢倒是打心眼儿里的喜爱,拉了她的手和蔼道,“今儿个本不该传你进宫来,只是哀家听闻皇帝留了端亲王在宫中议事,你们小两口刚刚成婚,哪里有分开的道理。哀家索性便将你也召进宫中来,拘着你们两人陪我这老婆子吃一顿饭。” 夕鸢见太后语气温和,气韵慈祥,心里也不由觉得有些亲切,笑着说道:“能被太后记挂着,是臣妾的福分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邵连海进来道:“启禀太后,端亲王到了。” 太后笑道:“还不快请进来,走,咱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他既来了,也到了用膳的光景。” 夕鸢连忙伸手扶住太后,心想一会儿见了端亲王的面不知该何等尴尬,谁知刚走到外厅坐定,便见端亲王宇文昊大步入内。他同太后行礼起身之后,眸子却向她投了过来。 夕鸢想到自己是该起身与他行礼,却不料刚站起来,宇文昊却一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爱妃来的好早,咱们夫妻之间,不必拘礼,快坐下吧。”说罢,还亲自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了下来。 夕鸢顿时目瞪口呆,心想,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题外话------ 看着顺眼就收藏一发吧~绝对物超所值啊~ 第七章 夫妻情深?! 太后见他二人这般情状,不由笑道:“看你二人伉俪情深,哀家也便放心了。” 夕鸢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却又被宇文昊握住手掌,温柔说道:“还要多谢太后做的大媒,成全了儿臣与夕鸢。” 啊? “想不到你们二人竟这样投缘,哀家这个媒人倒是做了一桩好事。” “那是自然,夕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见她的第一眼,心里便喜欢的很。”宇文昊眸光深深,仿若当真与她新婚恩爱一般,一边说着还一边含笑注视着她。 夕鸢只觉得,让他这么一瞧,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这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的瞧见宇文昊的容貌,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上下,身上穿的仍日白日里瞧见的那身海蓝府绸袍。他看着她的时候,神情虽显得温柔闲适,眸中却隐隐露着光芒,颇含深意。 相貌倒是生的很好,算当得起剑眉星目、面若冠玉这样的话了,只不过……夕鸢心里冷哼一声,在太后跟前,要我同你唱戏,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才行。 白天拽的一副二五八万,现在傻眼了吧? 对宇文昊的话,夕鸢不过含了一抹浅笑,对上宇文昊的眸子,却并未言语什么。 宇文昊眨了眨眼,笑道:“太后瞧,夕鸢这还生着儿臣的气呢。” 太后笑问道:“哦?哀家看你们二人分明要好的很,哪有生气的模样呢。” “太后有所不知,儿臣昨儿个晚上,让他们灌多了酒,糊里糊涂的没回新房去睡。”他说起这些的时候,面带略浅的羞赧之色,声音也低了几分,“今儿个早起,虽是同夕鸢赔了礼,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 夕鸢闻言一怔,而后低首一笑,心里已将这宇文昊通体骂了个遍。 没想到他倒不杀,知道太后必会询问这些,索性先招了出来,自个儿呢又是一贯的温婉懂事,自然不能因着这些耿耿于怀。 还赔了礼……我呸了你还差不多! “原是这样,说起来也是你不像话,怨不得夕鸢生气。”太后含着温和笑意携了夕鸢的手道,“如此,便让他回了府好好同你赔礼,这一回就恕了他罢。” 夕鸢柔声道:“自然了,臣妾如何会同王爷置气呢,只是王爷在太后跟前打趣臣妾呢。” 说罢,侧眸幽幽瞧了宇文昊一眼,而他仅是一笑,一脸的深情温柔,挑不出一分毛病来。 太后见状更是欢愉,命人给二人布菜,笑着说起闲话来。当初将夕鸢指给端亲王府的时候,她心里头倒也不是没有过顾虑,只怕宇文昊要嫌弃夕鸢这退过婚的身份。更何况宇文昊府中也多有内宠,身边不乏貌美女子。只是如今见了二人这般小儿女情状……太后满意而笑,心中倍感欣慰。 用罢饭后,太后不愿拘着他二人,只道自个儿乏了,便不留他们多说话了。 夕鸢同宇文昊出了寿康宫后,两人一路上互不言语,云谨同染香不知方才之事,只得在身后一路跟着。待到了宫门处,夕鸢转身同宇文昊福了一福,刚要带着云谨二人上来时的那辆马车去,却被宇文昊擒住了手腕。 “爱妃要往哪儿去?本王既在此,爱妃自然与本王同辇而行,岂有分离的道理?”宇文昊微微一哂,便将夕鸢拉到身旁,随口对云谨吩咐道,“你们去坐来时的那辆马车,王妃与本王一路。” 不是吧,还玩儿?夕鸢不明就里的看着他,恩爱夫妻的戏码不是应该下档了么?他还想玩什么花样…… 染香听了这话只有大喜,只当夕鸢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里会去疑心什么,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云谨虽觉得这事儿有些端倪,却也是希望夕鸢能多同王爷相处的,便也应声之后便上了那辆马车。 而宇文昊则是一笑,“爱妃,还不上车么?” 夕鸢眉头微微蹙起,瞧了宇文昊半晌之后也不明白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也便索性不与他争辩,十分柔顺地上了宇文昊的马车。 这马车倒比她们来时那辆要宽敞许多,里头甚至还打出了几个格子,放了些书卷,显然是宇文昊惯坐的。夕鸢上车之后便挨着左边软垫靠坐下来,而宇文昊则含笑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们二人对视了片刻,夕鸢轻轻吁了口气,抬眸沉声问道:“王爷有何话要说,不妨直言。” 宇文昊扬眉道:“怎么,夫妻二人,同乘一辇,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倘若是寻常夫妻,那倒也是天经地义了,只不过王爷与妾身……”夕鸢抿唇一笑,语气淡然,“虽只做了一日夫妻,妾身也明白王爷眼中并无妾身,方才在太后跟前是为了不愿她老人家操心。可如今,四下已无旁人,王爷又何必还要做戏呢?” 宇文昊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微微怔了怔后,唇边笑意却漫的更浓,“人人都说这顾承恩的嫡出女儿是个空有高贵身份,却毫无主见的绣花枕头,如今一瞧,倒是我小觑你了。” 夕鸢面上的笑意略显得淡而疏离,轻抚着裙边的流苏道:“勉强还不算太过愚笨罢了,王爷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罢。兜兜转转的绕圈子,反而没趣的很。” “性子倒是直率,只不过你这样猜度本王,未免不计咱们的夫妻之情了。”宇文昊笑意融融,一双眸子亮若寒星,只瞧着夕鸢。 夕鸢摇头浅浅笑道:“我竟不知,我与王爷何时竟有了夫妻之情,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儿个一早王爷还只当瞧不见我这个人呢。” “原是为了这个在同我置气么?那会儿我又不知你是个怎么样的人,自然不加留心。只是如今,我倒是对你生出些兴趣来。”宇文昊凑近过来,轻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语态暧昧,“昨夜耽误了洞房花烛,不若今日补足了,王妃意下如何?” 夕鸢与他离得极近,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拂在肌肤上的温热触感,她静默片刻之后,忽然莞尔一笑,眨了眨眼道:“只可惜,妾身身子不适,恐怕不能够服侍王爷。” 她虽然不知道宇文昊忽然转了态度是因为什么,只是用这么点美男计就想引她上钩?未免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谁知宇文昊也眨一眨眼,声音压得低沉而有磁性,在她耳畔道:“那也无妨,本王陪着王妃同榻共眠就是,难不成王妃还要将我往门外推么?” 夕鸢心里再度骂了一声靠,面上却噙着大方而恰到好处的笑意,颔首道,“王爷盛情,妾身自然要扫榻相迎。” ------题外话------ 收藏我吧收藏我把~收藏我绝对超值!绝对不会后悔~=w= 第八章 碧血洗银枪? 待马车到了端亲王府外,云谨她们的马车倒是早早的到了,连忙来扶夕鸢下车。而几人站定之后,宇文昊则玩味笑道:“我先回书房去,为皇兄拟一道奏折,爱妃且先回房准备着罢。” 夕鸢深深吸了口气,宽大广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面带浅笑道:“妾身静候王爷。” 宇文昊先一步去了书房之后,云谨同染香跟着夕鸢往寝殿走去,直至人少处时,染香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欢喜道:“小姐瞧瞧,奴婢白日里说什么来着?王爷果真对小姐是一见难忘,凭小姐的容貌品性,得王爷喜欢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夕鸢瞥了她一眼,蹙眉道:“做什么欢喜成这个样子?不怕让旁人瞧见了笑话么。” 染香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奴婢就是替小姐高兴,看来昨儿个夜里,王爷果真是喝多了酒,这才让人绊住了腿脚。” 夕鸢却不似她这样欣喜,眉头始终微微皱着,云谨在旁见了不禁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王爷既看重王妃,确实是好事,王妃怎么反倒并不欢喜呢?” “也不是不欢喜,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夕鸢摇摇头,摆手道,“算了,兴许是我想多了也未可知,回房去沐浴罢,我今日也乏了。” 染香忙道:“对对对,一会儿奴婢去将玫瑰花瓣儿多撒进浴池中些,小姐洗的香喷喷的,保准王爷爱不释手。” 夕鸢听了这话不由失笑,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只是她虽然没有明说,心里却不住的犯着嘀咕。 这宇文昊昨儿个晚上冷落了她一宿,今天早上又和他老娘合起伙来打压了她一通,怎么从太后那会儿开始,整个人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呢? 难道真的是之前没看清过她的脸,结果被她的美貌给折服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夕鸢便觉得满头黑线,一脸的惨不忍睹。 宇文昊内宠颇多,又不乏貌美女子,就算自己这身子的皮相生的还不错,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啊。 要么,就是觉得她有什么利用价值……这个也说不通啊,她虽是相府嫡女,却不受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宇文昊好歹是个王爷,就算平日稍微懒散些,见解也不会差到这个程度,误以为她能够帮他什么。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通,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夕鸢一边泡在暖融融的温水中一边思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追问了,刚才在马车她便开口问了,宇文昊若是愿意说出缘由,刚才也便说了。 罢了,且静观其变看看,瞧瞧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夕鸢含笑捧起一掬花瓣温水,只觉得这一日打睁开眼睛,心思便一直没放松过,这好容易快熬到了睡觉的时辰,却还是要提着心眼。 宇文昊今晚宿在她这里的事情,等到了明早请安的时候,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番醋海滔天了。 夕鸢轻轻笑了笑,抿起淡色的唇角,这偌大的府院,这样多的女人,却全是围着一个男人打转。 她们哭哭笑笑,勾心斗角,全是为了这个男人。 绯红色的纱帘在四周轻轻晃动,烛火透过纱帘映在肌肤上,愈发显得柔白胜雪,剔透无暇。她轻轻往锁骨处泼着水花,心思一如水中涟漪般,微微转动。 “王妃,奴婢服侍您换上寝衣。”云谨拨开那层层纱帘,小心翼翼将夕鸢从水中扶了出来,替她擦干了身子之后,又从旁拿过一件烟霞紫的丝绸寝衣。 丝绸的质地极好,贴在肌肤上柔滑轻软,夕鸢庆幸还好不是染香来送寝衣,否则真是极有可能让自己穿个薄纱露点装就直接去了…… “王妃莫要紧张,您与王爷已是夫妻,只需好好侍奉王爷便是。”云谨低头替她系着寝衣的衣结,低声道,“若是能早早生下一位世子来,那荣光还在后头呢。” 夕鸢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若说全然不紧张,倒也是说谎了,毕竟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子,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过…… 刚才谎称自己的大姨妈来了,宇文昊看起来也挺有洁癖的,应该不会霸王硬上弓。 她走进内殿之后,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应当也是染香的手笔。云谨已早早退出了殿外,夕鸢坐在床边待了一会儿,深深的喘了两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好吧好吧,该来的总要来…… 她面上尽量端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指尖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寝衣的下摆。 而当外面的垂帘被人掀起,宇文昊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之时,她虽然不愿承认,心跳还是不禁快了几分。 宇文昊见她坐在塌旁,唇角又漫出那样玩味的笑意来。 “爱妃怎么还没有就寝,是在等为夫么?爱妃大可不必等我,夜里寒气重,万一再受了凉可怎么好。”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宽了宽寝衣的领口,朝她走来。 夕鸢心里想着靠,嘴上说着是,含笑道:“王爷既然说要过来,妾身不胜欣喜,自然要等王爷来了才能安寝。” 宇文昊听了这话,笑意更浓,凑上前望着夕鸢水盈盈的眸子道:“哦?爱妃这样说,看来是很愿意侍奉本王的了?刚才在马车上,你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原来都是强装出来的。” 这会儿宇文昊的寝衣正是半松不松的模样,隐约露出小半个胸膛来,他这向前一靠,衣衫便更是松散了些。夕鸢眸子一偏便将大好风光一览无余,她心头微微一荡,而后便侧过头道:“王爷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妾身既然嫁了王爷为妃,岂有不愿意侍奉王爷的道理。” “那便是我说错了话吧,怎么不瞧着我,难不成你是害羞了?”宇文昊声音低沉,极为动听,“我还以为,你只有那副淡漠的模样呢。”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虽然算是夫妻,但是你白天明明就很不拿我当回事啊,现在又死活要调戏我是要干嘛啊!美男计真的要用了一次有一次么? 夕鸢心中暗自腹诽,抬眸的一瞬面上又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字一字悠悠说道:“妾身并非害羞,服侍王爷乃是妾身本分,只是方才在马车上,妾身便说了自个儿今日身子不适。王爷难不成……”她的眸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以手掩唇浅笑道,“难不成,想要碧血洗银枪么?” ------题外话------ 看的喜欢看的顺眼就随手收藏吧~收藏吧收藏吧收藏吧~捧脸~ 第九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次日醒来,已是天色将明之时,宇文昊起身时夕鸢其实便已醒来,只是未免两人对面尴尬,故而又装睡了会儿。 只待屋里听不见宇文昊的动静了,夕鸢才轻轻睁眼,想起昨晚之事,缓缓的吁了口气。 她唤了染香一声,又是同昨儿个早上一样的玫瑰花水送来洗脸,只是染香的神情却同昨日大不相同。 “小姐不知道,今天早上王爷出门的时候,还嘱咐奴婢们,不要来吵了小姐休息呢。”染香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边笑边道,“王爷还说,一会儿让送几块时新料子来,给小姐裁制新衣。” 夕鸢随意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了句,“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啊……” “小姐说什么?” 夕鸢摆摆手示意无事,起身之后描画好眉眼,见染香捧了件丁香色的衣裳来,不由随口问道:“这颜色看着倒很清雅,娇柔的很。” 染香笑道:“今儿个王爷走时,赞小姐穿紫色衣裳好看呢,奴婢便寻了这件衣裳出来。王爷今日再过来时,瞧见了必定高兴。”她说完,又红着脸小声道,“床褥上那块帕子,奴婢已给了云谨,她自会呈给太后。” 夕鸢被她这样一说,想到昨晚那惨不忍睹的事情,忍不住嘴角轻轻抽了抽,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屋里头有些憋闷,你去取些杜衡进屋来,熏熏气味。” 染香点头出门之后,夕鸢重重吁了口气,想到昨天晚上的狼狈情景,实在是…… 她也没想到自己乌鸦嘴说的这么准,随口说自己大姨妈来访,结果大姨妈居然真的半夜逆袭,搞得一床……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想到昨晚宇文昊被吵醒时诧异又戏谑的笑脸,她就恨不得能把昨晚那段记忆剪下去,永远别想起来。 “我原以为你说那碧血洗银枪,不过是为了唬住我,让我去别处过夜。如今看来……”宇文昊眼睛微微一挑,声色暧昧,“倒是我会错了意,你是当真在邀我呢。” 本来想着他要睡下就睡下,一夜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谁想到大姨妈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调戏人。 这古代也没有卫生巾之类的东西,弄布条麻烦的够呛,又加上换褥子,清洗身上,一夜下来几乎没怎么睡着。 晦气啊!晦气。夕鸢恨恨的想着,肯定是因为那个宇文昊跟自己八字不合,他一凑到自个儿跟前,就没什么好事儿。 虽说到最后他也没说究竟为什么对自己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只是夕鸢心里头只始终清醒,他是王爷,是在阴谋权属中长大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别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他给自己撑了场面,倒也不算是坏事,起码在那些女人跟前,总是能气气她们的。 “小姐,应总管送料子来了。”染香站在门边道。 夕鸢理了理心绪,将耳边簪花上的流苏拨正,颔首道:“请他进来罢。” “奴才应少棠给王妃请安,这些料子都是宫中欣赏下来的时新样子,王爷命奴才先给王妃送来了,王妃瞧瞧,可还喜欢?”王府总管应少棠立于下方,指着身后侍婢手中的衣料说道。 夕鸢见了他的脸,倒觉得有些颇为意外,点了点头后道:“有劳应总管了,听说你昨儿个出去办事,要不然昨日就该相见的。”她又瞧了两眼应少棠,抿唇笑道,“应总管看着年岁不大,如此得王爷倚重,相比是很有些本事的。往后我料理起府中事务,也需总管多多帮衬。” 应少棠眉目温和,斯文清俊,夕鸢觉得他长的有些像现代某个明星。他虽自称奴才,可举手投足间,却都有一股淡淡的贵气,绝非寻常奴仆所有。 “王妃过誉,辅佐王妃也是奴才应尽之责。”应少棠含笑作答,不卑不亢。 夕鸢瞧了他片刻,笑着温和道:“有总管这样说,我也放心很多,还要去给太妃请安,就不留总管说话了。”说着从手边取了两颗金瓜子,给了应少棠道,“总管慢走,染香跟着送送。” “不敢烦劳姑娘,奴才这便退下了。”应少棠将那两枚金瓜子大大方方的掖入怀中,露出一个笑意,低头躬身,退出门外。 夕鸢心想,这应少棠看起来并非池中之物,怎么竟会安心在王府中为人奴仆,改日还要寻个机会来查个究竟。 她瞧着屋外头的日头,打个哈欠又松了松腰肢,唤了云谨进来道:“你陪我去给太妃请安,将账簿带上,别有遗漏。” 云谨应下之后,一边陪她朝外走,一边低声问道:“王妃今日便要将举措说出来么?” “为何不说呢?正好这会子请安的时候,人来的齐全,大家伙儿都听一听才好。”夕鸢唇边浮着浅笑,悠悠道,“昨天晚上,只怕很多人都没有睡着罢。” 云谨抿唇笑道:“王妃说的是,她们恐怕都没有想到,只是这一面之缘,王爷便对王妃倾心异常了。” 夕鸢一边泛泛的瞧着两旁的花木一边摇头道:“别高兴的这样早,王爷是皇上的兄弟,心思自然不是那么好揣测的。如今,我倒也不很明白,他如何就突然对我……” 云谨觑着她的脸色道,“王妃容貌倾城,性情柔婉,王爷会喜欢王妃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哪有说得这样轻巧……”夕鸢苦笑一声,眼看着便到了怡安居外头,她轻轻拍了拍云谨的手背示意她莫再多言,在门口侯了片刻的功夫,芙蓉便请她进屋去。 一进屋才发现,府里头除她以外的侧妃和妾室,竟全都到了。夕鸢入内之后,徐氏已经发出一声不屑冷哼,夕鸢不以为意,上去同太妃行了礼。 “今日来的晚了,实在是因为总管刚刚过去送了些东西,这才耽搁了工夫。” 太妃皱了皱眉头,冷淡道:“行了,起来坐罢。” 夕鸢起身后,众位侧室又同她行了礼,刚刚坐定便听徐氏道:“王妃今儿个来的可不是一般的迟,您是王妃,总该做出个表率才是。” “妹妹说的是,虽说早上总管过来耽误了时辰,却也是我起的不够早的缘故。”夕鸢笑的落落大方,毫不局促,“王爷也是,早上竟不肯叫醒了我,让我白白闹了笑话呢。” 她此言一出,徐氏果然变了脸色,还要开口分辨,只听李氏笑着说道:“妹妹今日怎么一大早就这样爱说笑,喉咙不觉得发干么?还是喝口茶,润润气,平平心的好。” 李氏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女童,粉雕玉琢,尚在浅碧色的绸缎襁褓中,好不可爱。徐氏被她说得面色讪讪,不再开口,太妃便看着那女童道,“几日不见,兰珍仿佛又长大了些。” 李氏笑道:“可不是么,您近日来身子不好,也不好将郡主时常抱来扰您清净。这孩子如今身子倒是好的很,昨儿个午睡,自己就能将被褥踢开了呢。” “如此便好,王府子嗣不多,只有两位郡主承欢膝下。”太妃的眸光在看到兰珍郡主身上时变得越发柔和,笑意也多了起来,“你们都要好好侍奉王爷,尽早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 众人皆应了声后,李氏怀抱着兰珍郡主,笑盈盈的瞧着夕鸢道,“昨日王妃将账目拿去,看的如何?” 夕鸢含了一抹浅笑道,“有劳李姐姐挂心,账目我已经大致瞧了个仔细,倒是瞧处些许问题来。今儿个正好,咱们都在母妃这儿,我也说个事儿给大伙儿听听。” 太妃问道:“何事?” “昨日妾身翻看了账目,发觉这王府近一年来,虽无什么大的开销,小开销却是源源不绝。单徐妹妹那儿,上个月过了生辰,足用去了百余两银子。单月瞧着虽不算多,只是积攒起来便着实不少。”夕鸢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同太妃道,“妾身昨日觐见太后时,她老人家还说起这前线战事吃紧,宫里头也在节俭开销。妾身想着,咱们府中倒也该缩一缩用度,免得宫中各位主子都紧巴巴的过着,咱们王府却大肆铺张,未免要落人口实。” 她这话说完,徐氏脸色便更是难看,她一贯喜好奢华。虽然只是侍妾位分,但从前李氏管家,从未管束过这些事情。如今夕鸢头一遭管家,竟就将这事拎到台面上来说,不是明摆着要打她的脸么? 夕鸢见太妃蹙眉不语,便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笑盈盈的抿了一口。 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 ------题外话------ 乃们的收藏和支持就是我的最大动力啦~我会乖乖更新,所以~收藏我吧!=w= 第十章 初胜 舒慧太妃的屋里总是燃着淡淡的檀香,闻着便让人心宁气平,只是这会儿屋里人虽齐全,却无人吭声。 夕鸢不紧不慢的浅啜着香茶,笑容惬意。 “若是这样太后这样说了,那咱们府中自然要遵太后懿旨,你今日既然提了出来,想必心中已想出了对策,直说便是。” 夕鸢微微颔首,鬓边的流苏轻轻拂过脸颊,柔笑道:“妾身是想着,其实咱们府中在外头有田庄的手足,铺子的进项,银钱上是不会短缺的。从前仿佛也没有刻意定下,这各房里一月用度该有多少,谁若是缺了银子,便直接开口向账房支取。这样一来,不仅记录上容易有差错,也容易花起银子便海样的流水般送出去。” 徐氏恨恨拧着手中的丝帕绢子,死盯着夕鸢,眸光愤恨。 “所以,我想着倒不若这样,每月的月例银子照样发放,这月例银子的量,自然是足够用的了。倘若各房有什么急用的,需要另外使银子了,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自然了,也是要同李姐姐说一说的。另外,昨夜我瞧着,那些个灯油火烛,到了夜深之时,也很不必用那样多去,大都可以缩减一些。” 太妃听了这一番话,尚且沉吟,李氏却笑盈盈开口道:“没想到王妃虽出身相府,倒也很懂得节俭之道,与旁人很不一样啊。” 徐氏笑着在旁帮腔道:“可不是么,这说的好听啊是俭省,说的难听些,还要让人家以为咱们王府经营不下去了呢。这从前李侧妃打理府中事务,日子不也过得极好,王妃这才过门第二日,竟要克扣起来了?” 夕鸢闻言不气不恼,端着温和的笑意道:“妹妹这话说的差了,昨日太后说起前线战事,忧心忡忡。又说如今气候尚不算太暖和,街上又有不知多少贫民百姓,连果腹都尚且不能呢。我是想着,咱们府里头不过是省些日常开销,在外头开个粥厂,施舍百姓,不也是为了皇上和太后积福么。王爷乃是皇上至亲手足,如此一来,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太妃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动容,神态虽然依旧冷淡,语气却缓和了些许,“你这样说,倒确是有些道理的,既然太后也操心民间琐事,那就依你说的去办罢。”她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李侧妃要养育兰珍郡主,开销难免大些,她那儿的用度,便不必太过苛刻了。” 哪怕是应下了我的意思,也不忘了要护着你的宝贝侄女儿呢,夕鸢心中冷哼一声,面上笑的恭敬,“兰珍郡主尚在襁褓之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精心照料。” 舒慧太妃点了点头,吁了口气道:“行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罢。华音留下,陪我再说说话儿。” 华音正是李氏的闺名,夕鸢见状便淡淡一笑,俯身带着云谨走出门外。到了门外之后,她刻意走的慢些,待周围人群散去之后才同云谨问道,“既然说王爷膝下有两个女儿,怎么只见了这位兰珍郡主,而不见另一位呢?” “王妃不知,这兰珍郡主乃是二郡主,大郡主兰清郡主的生母出身卑贱,还是王爷尚未封王的时候酒醉之后宠幸的一位侍婢。太妃不喜那侍婢出身,连带着对大郡主也并不看重。”云谨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说起来,那侍婢也是个可怜人,生下大郡主后,便因难产而撒手人寰。如今剩下大郡主在府里,无人照料,又不受疼爱,当真是作孽啊。” 夕鸢闻言不禁蹙眉道:“怎么王爷对大郡主也是不闻不问么?” “王爷倒是对郡主不差,只是王爷毕竟不能日日守在府中,而府里的下人大多也势力的很。太妃不喜大郡主,下头的人自然也不会上心照料。” 夕鸢轻轻折下一枝挡在眼前的柳条,唏嘘道:“这大郡主也是皇亲国戚,却只因出身不高,而这般可怜……说起来,我算是她的嫡母,怎么到了今日还没有见她。” 云谨在前替她拨开垂下的柳条,含笑道:“大郡主前两日仿佛病了呢,等病好了自然就会来拜见王妃。” 夕鸢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脚步,抬眸问道:“你可知道大郡主住在哪个院子里么?” 王府修建的很大,光是从前院走到后院就需走上些时候,虽说四处景致皆是好的,但到底也有高低。 夕鸢看着眼前红叶居这般疏冷萧条的模样,不禁皱了眉道:“好歹也是个郡主,那徐氏都住的奢华无匹,怎么一个郡主还没有小小侍妾住的好。” 云谨在旁劝道:“王妃不必生气,下人也不过是看上头人的眼色行事,往后王妃若肯多怜惜着大郡主,便是她的福气了。” 夕鸢轻叹一声,搭着云谨的手进了院子去,里头除了个上了岁数的||乳|母之外,便只有两个年岁不大的丫头。兰清郡主年方九岁,已是懂事了,只是看来这次病的不轻,夕鸢进去之时,便听见她靠在榻上轻声咳嗽。 兰清虽未见过夕鸢,可周围下人却知道这是王妃,那||乳|母看着是个府中老人,对夕鸢的态度竟也不很恭敬。 夕鸢瞥了那几个奴才一眼,挨在兰清床边坐下,柔声道,“兰清,我是你的嫡母,听说你病了,特来瞧瞧你。” “有劳母妃惦记,兰清不孝,竟不能起身相迎……”兰清虽病的脸色苍白,声音低微,却十分知礼,愈发惹人怜爱。 “怎么病成这样,难道没有请大夫来看么?”她说罢,瞪向那||乳|母,冷冷问道。 ||乳|母似乎对夕鸢这王妃很看不入眼似的,回话时竟连膝盖也不弯一弯的,皮笑肉不笑的 侯门嫡妃第3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肉不笑的回道:“请了请了,如何能不请呢?要我说,郡主这身子一贯就不好,王妃还是顾好自个儿,莫要多加操心了。” “这叫什么话?我身为王妃,乃是郡主嫡母,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指使我不必操心了?”夕鸢冷冷道,“你们这差当的可真是好,若是不愿好好伺候,那只管来回了我就是。正好近日府里要缩减用度,一并打发了你们出去罢!” 那||乳|母没想到夕鸢竟如此凌厉,见状便慌了神,忙跪下道:“王妃冤枉,并不是没去通报的,只是大夫也来瞧过,只说是染了风寒,不打紧,养养便好了……” 夕鸢扫了眼屋里的陈设,看着兰清身上暗淡无光的旧寝衣,又瞥见||乳|母头上的钗环,冷笑了一声。云谨见状便厉声道,“还敢说嘴,在王妃跟前竟还不老实么?若是有好好的问诊喝药,郡主气色怎会如此虚弱?” ||乳|母伏在地上不住告罪,兰清却小声开口道:“母妃不必生气,是兰清自个儿身子弱,怪不得旁人的。” 夕鸢见着她的模样,脑海中想起的,却是自己年幼时跟在再婚的父亲身边,被继母虐待刻薄的情景,心里头只觉得涌起一股酸涩之意。 她拍了拍兰清的手背,柔声道:“你放心罢,这病不难调理,一会儿我再让总管请个好大夫来,仔细给你查查。等你身子骨好了,再指个手脚灵便的来服侍你。” 夕鸢的眸光稳稳扫过下首那三个奴婢,声音冷冽道,“往后你这儿的月例银子,一应都由你自个儿保管者,郡主尚且衣着简朴,奴才倒珠翠满头了。规矩都到哪儿去了,尊卑都到哪儿去了?” 她说的声色俱厉,恨恨在床沿边上拍了一下,呵斥道:“郡主再怎么样,那也是郡主,凭她的生母是谁,也轮不到你们这起子奴才来作践!” ------题外话------ 打滚卖萌求收藏~收藏我绝对物超所值~绝对值回票价嗷嗷~ 第十一章 以身相许 将兰清房里的几个侍婢好生训斥了一番之后,夕鸢又命云谨过会儿将早起宇文昊送来的料子择出两匹给兰清裁制新衣。待出门后,云谨方道,“其实……依奴婢之见,王妃虽是心软,却也大可不必待大郡主这样上心,那早起送来的料子,可都是宫中赏的,是极好的料子呢。” “若不是好的,我还不送过去,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太妃纵不喜欢大郡主,那也是王爷的长女,嫡亲的骨肉。”夕鸢轻叹道,“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更多的却是推己及人,觉得她可怜罢了。” 她说的是自己上辈子在现代的事情,云谨却误以为夕鸢想起在相府时的不快活,连忙柔声宽慰,“王妃将心思放宽些便是,如今王妃既有了王爷的垂爱,那便是真正的贵人了。从前的种种过往,不妨就忘了。” 夕鸢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没法向云谨去解释自己对宇文昊的复杂感觉,但是什么王爷的垂爱这一类的,她还不至于头脑发昏到信以为真。 回了未央院之后,昨日那班下人殷勤不已,大改前貌。长桂更是满脸堆笑,跟前随后,夕鸢见了心中便觉腻烦,随手将他们打发了下去。 “王爷不过是在我这儿睡了一宿,这班奴才的脸变得到快,前倨后恭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我才明白个彻底。”夕鸢面挂轻微的讥讽之意,低头看着手边的料子。 云谨笑道:“王妃乃是千金之体,管那起子奴才的心思做什么?只要他们能勤谨当差,那也就罢了。” “也是,哎,你瞧这块。”她亲手择出来两匹料子来,其中一匹还是异常难得的浮光锦,她同云谨笑道:“这样天水碧的颜色,正好衬兰清的年岁和相貌,连着那匹纨素,你一起给她送过去。” 染香奉命去请应少棠前来,这会儿刚好进屋,见了这两匹缎子便道,“小姐要将这样好的料子赏人?未免可惜了些。” 夕鸢含了一抹浅笑,悠悠道:“送好东西,自然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再说了,你不是说王爷喜欢看我穿紫色?那这两块自然可以送出去,云谨去罢。” 云谨应声退下之后,夕鸢又命应少棠入内室来,同他开门见山道:“总管既然打理府中上下,对我也不似寻常下人那般,想来是很明白的一个人了。大郡主的病,我刚才去瞧,分明就是没有精心调理的模样。大郡主生母出身再怎么卑贱,她也是王爷的长女,总管以为呢?” 应少棠拱手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只不过前些日子一直忙于收租,加上大郡主身旁的人也没来知会,这请大夫的事情并非是奴才经手。想来底下人也不会上心,都想着左右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郡主,含糊过去就是了。” 夕鸢看了他片刻,抬手道:“坐吧,总管对这府中不正之风,倒是深谙此道啊。” 应少棠倒也不拘谨,谢恩之后大大方方坐下道:“王妃既然唤了奴才前来,想必是明白奴才是对此很不以为然的。王爷政务繁忙,这家宅之事大多都顾及不上,下头的人一味看着太妃和侧妃的脸色,所以才倍加冷落郡主。王妃放心,一会儿奴才就去请大夫前来,要他每日都来替大郡主诊治,大郡主房中的人,奴才也会再拨两个能干的过去伺候。” 夕鸢托起茶盏,轻轻吹拂了一口上头的幽幽热气,笑意温和端方,“有总管这样说,我便可放心了,说起来……我看二郡主那儿,倒是千疼万宠的,掌上明珠一样待着。” “王爷于内宅琐事操心的少些,其实对两个郡主都是一样看待的,并无偏颇之心。”应少棠听出夕鸢话中之意,恭敬道,“王府中内宠虽多,只是奴才这些年跟着王爷,倒还真没见过王爷待哪个女子格外上心。若是府中有什么流言,王妃大可当笑话听了,一笑置之便是。” 夕鸢抿唇笑道:“多谢总管宽慰之言了,那些话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总管去请大夫来罢,大郡主的身子要紧呢。” 待云谨回来之后,夕鸢想起方才的一番对话,不由问道:“你可知道,这应少棠是个什么来路?我瞧他的言谈举止,都不像个普通的家生奴才。” “这有什么难的,王妃若是想知道,待奴婢去问问长桂便是。”云谨掩唇道,“那小子如今见王妃得了王爷的喜欢,正愁不知该怎么逢迎王妃呢,这会儿去问他,必定是知无不言的。” 夕鸢颔首道:“那你去问问便是,我看着,这总管倒是个可用的人,只是他言语间虽不偏颇李氏,谁知是不是在我跟前作戏呢?” 云谨出去后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又回屋,同夕鸢低声道:“奴婢问来了,这应少棠是王爷亲自从府外带回来的,那会儿还是先皇在世,王爷被任命钦差,破了这应家的一门冤案。应少棠感激王爷恩德,自愿入王府为奴,以报答王爷恩德。” 夕鸢本好端端饮着茶,这话听着却觉有些不对,想了片刻后,忽然嗤的一声笑道:“这……这不成了以身相许了?” 云谨连忙接过她手中茶盏,亦是笑道:“所以啊,这应管家可谓是只忠于王爷一人的,他对王妃所言,应当不至于有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走着看罢。刚才那料子给大郡主送去了?她可还喜欢?” 云谨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一直说等病好些了,就来这儿谢恩呢。” 夕鸢嗯了一声,眸光瞥见窗外日头下开得正好的一簇簇杏花,淡粉嫣红,当真占尽春风,不禁慨叹道:“明日便是三朝回门之期,可惜啊,当天便要回来,也不得出门去逛逛。” “王妃是想出门去?那倒也不难,往后若是遇上收租的时候,大可以坐了马车去,只别抛头露面太多便好。” 夕鸢浅笑道:“但愿吧,若是整日呆在这府中,抬头便是这样的天,出门就是那样的景。长此以往,只怕没有毛病,也要憋出毛病来的。” 是夜宇文昊倒没有过来,夕鸢却对他来不来都觉得无碍,倒还巴不得自己睡觉更松快些。 到了次日一早,染香进门便道,“小姐若是梳妆好了,那便出门罢,听说王爷特向皇上告了假,配小姐回门呢。” 夕鸢不以为意,轻轻吁了口气,理好衣裳,将手搭在染香腕上,淡淡吩咐道:“既是这样,那便走罢。” 我倒要看看,这身子从前是在什么样的地方生存,那些个势力姨娘,刻薄姐妹,寡恩爹爹,一个一个的,都要看看仔细才好。 她唇角浮起一抹悠然笑意,迈开沉稳的步子向外走去。 ------题外话------ 马上就到五一了~大家节日快乐啊~明天大概要晚上更新了~ 依旧是卖萌打滚求收藏~=w= 第十二章 王爷断袖?! 上了马车,果然又是两人相对坐着,宇文昊俊朗如玉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仿佛心绪极好,夕鸢却没有他这样快活了。 光是看见他这张脸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丢人事……夕鸢就觉得头顶乌云密布,鸟事罩顶。 “爱妃看着精神不是很好,莫不是昨晚没有睡好?”宇文昊温柔体贴同她便如恩爱夫妻一般,关切备至,“是不是因为昨夜等我太晚,这才耽搁了休息?” 夕鸢呵呵干笑了两声,懒洋洋的抬起眼眸道:“不敢让王爷操心惦记,只不过是看账看的晚了些,我本来睡觉也浅,睡多睡少都不碍事。” “觉浅?”宇文昊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与爱妃同眠的时候,倒是没发觉。” 夕鸢看着他的眼眸,霎时明白了他又在拿那晚的事来调侃自己,只觉得满头的黑线刷一下便落了全脸。 宇文昊笑意端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妾身不敢非议。”夕鸢在心底翻了几个白眼之后,淡淡抛过去这样一句,且阖上眸子,不欲再多加理会。 外头是鸟雀鸣啼,车轴声咕噜噜转个不停,闭了眼睛后听得便更加真切。若是能掀开这门户,向外头去走走,不知该是何等的快意。 只可惜,她打一来到这里,便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听说你昨日去瞧了兰清,还让少棠为她重新请了大夫。”宇文昊低沉的嗓音悠悠在马车中回荡,“那丫头的病症怎的还没好,我记着前些日子,就说请了大夫的。” 夕鸢想到兰清境况,忍不住睁眼道:“王爷如何管教儿女,妾身本不该多加置喙,然而大郡主毕竟也是王爷亲女。虽为庶出,难道王爷就忍心见她死于j人之手么?” “j人之手?你这话说的好厉害,哪里就至于到了那个地步呢。”宇文昊一怔,而后轻轻摇头,仿佛有些不以为然。 夕鸢见了他这幅样子,心头觉得有些气恼,皱眉道:“你若要偏疼侧室,那是你的事情,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你的女儿。一个穿金戴银,好吃好喝,一个穿戴的连侍女都尚且不如,倘若传了出去,坏的也是王府的名声。” 宇文昊见她气势汹汹说了这些,不觉生气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你从哪儿瞧出来我偏疼侧室了?我一个月里头,去各人房里的日子不多于十日,大多都在书房消磨了。爱妃刚一入府,便要责怪我偏疼侧室,难道是吃醋了?” 夕鸢并未因他这一句调戏而羞恼,只是嗤的一声笑道,“争风吃醋乃是妇德大亏之举,妾身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如此。只是看着大郡主无人照拂,不禁推己及人,觉得可怜罢了。” 宇文昊眉心微动,含笑道:“爱妃倒是有一颗善心,兰清那儿的事,少棠也同我说了少许,我心中有数,必定不会再让人随意欺辱于她。而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等兰清病好,再一并罚过。” 夕鸢微微颔首,眸光忽然变得狡黠起来,唇角微勾道,“既然王爷觉得妾身关怀兰清郡主并非多事,那么……不知妾身,可否问王爷两件事?” “一问便是两件,未免贪心了些,二中选一倒是尚可。” “那也无妨,妾身先问头一个,王爷若是不愿作答,只管答了妾身第二件事便可。” 宇文昊允诺道:“你问便是。” “王爷究竟为何,对妾身一改初遇时候的态度,温柔相待了呢?”她含着一丝不疾不徐的笑意,这个问题,他大约是不会回答的。 果不其然,宇文昊笑道:“爱妃怎么总要怀疑我待你的一片真心呢?我都说了,那一日不过是个意外,也向你表了歉意,怎么爱妃就是不肯放过为夫?” 既然这样……“王爷既不愿回答这个,那咱们换第二个便是,这第二个嘛就是……”她的眼眸盈亮,仿若彩石一般勾人心魂,“王爷方才说,一个月去各位侧妃侍妾房中的时候,不多于十日,那余下在书房的时候,大多可都是应管家在旁陪伴?” 宇文昊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想了想便点头道:“少棠料理府中上下,外头的铺子营生也是他在照看,自然与我见的,说的话也多些。” “哦……”夕鸢笑容动人,嗓音轻柔恬静,“看来,这府中上下,当得起与王爷朝夕相对四个字的,倒是只有应总管一人了。” 她微微一顿,又笑语道:“听说应总管乃为王爷所救,如此一来……倒真真是以身相许了呢。难怪王爷没有什么亲近的内宠,原来是心思都用到了总管身上。” 宇文昊尚且愣了一愣,刚刚回过她说的意思来,哭笑不得的正要开口。这会儿车轴却停了下来,只听外头侍卫禀报,“报王爷、王妃,顾相府邸已到,请王爷、王妃下车。” 夕鸢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断袖之恋,必定辛苦的紧,王爷当真不易。” “本王并非……” “嗳,王爷不必多言,妾身自然明白。还望王爷能够在妾身娘家面前顾惜妾身,妾身自然也不会同旁人说起王爷这些隐晦私事。”她笑的大方明艳,心情极好的等人掀开马车的帷帐,缓步盈盈而下。宇文昊却被她把说到一半的话停噎在嘴边,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王爷怎么还不肯下车来?可别让妾身家眷在外苦等。”她回眸粲然一笑,神态落落大方。 宇文昊这次在她口下吃了些亏,却不以为意,仍旧含笑上前,伸手携住夕鸢手腕,动作自然熟稔,仿佛是牵惯了似的。 夕鸢知道前方那群人便是自己的娘家人,自然不会在这儿拂了彼此的面子,顺从一笑,莲步跟着宇文昊走上前去。 顾承恩及家眷早已在门前等候,见宇文昊同夕鸢上前后忙躬身行礼,夕鸢弯膝回礼之后,只见顾承恩身后一妇人眸中隐隐泛起泪光,正是顾承恩正妻、夕鸢母亲姚氏。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便是,按理本王是需唤顾相一声岳父,让岳父岳母久等,实在心中过意不去。”宇文昊笑着招呼了一声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将本王替岳父岳母备下的东西,都拿进来罢。” 顾承恩虽然对宇文昊并不很心悦诚服,只是毕竟他是王爷,尊卑有别,连忙俯身谢恩,而后引着宇文昊与夕鸢进了内宅。 夕鸢面不改色的站在宇文昊身旁,直到要进门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她回眸一看,正是家中颇受顾承恩看重的二房姨娘杜氏,眼带讥讽,十分不恭。 她不以为意,反而对那几人露出一个怡然笑意来,原本只是被宇文昊牵着的手腕也向上轻轻一抬,反扣住宇文昊的,柔声道:“王爷慢些走,妾身方才坐在马车时候久了,腿脚有些发酸呢。” 宇文昊一怔,随即便从她眸光里读出了意味,了然笑道:“那是自然,一切都以爱妃为重。” 夕鸢甚至可以感受到杜氏的愤恨目光从背后传来,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唇角勾起一丝十分快慰的笑意。 ------题外话------ 明天就是五一了~白天出去面基了一天,回来就赶来更新啦~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xd 然后~你们懂的~看的喜欢就收藏我把~ 第十三章 近水楼台 入了内堂之后,顾承恩请了宇文昊上座,宇文昊微微一哂。坐下后却抬起眸子,瞧向站在一旁的夕鸢。 “方才不是说腿脚酸了?过来我旁边坐下罢。”他还拍了拍手边的圈椅,示意夕鸢上前坐下。 “长辈都尚未坐下,她竟要先坐了,果真是成了王妃,性子也骄矜起来了。”杜氏在后头冷哼一声,音调虽不大,却真真切切的传到了夕鸢的耳朵里。 她微微笑道:“王爷厚爱妾身,只是想必父亲同王爷还有些话说,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也是听不懂的。倒不如,我陪着母亲先回房去坐坐,我也有许多体己话儿要同母亲说呢。” 宇文昊笑道:“我是无妨,只是丞相若是有话要嘱咐你,却也只能等用膳之后再说了。” 顾承恩捻须抬眸,目光炯炯,丝毫不见老态,“王爷玩笑了,下官并无什么嘱托,你们便先回后堂去罢。” 夕鸢母亲姚氏在顾承恩跟前丝毫不敢有违背之意,福了一福后便朝着后殿去了,夕鸢连忙跟了过去。待母女二人进屋之后,姚氏的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紧握着夕鸢的手道,“你出阁三日,我便足足担心了三天,那端亲王府众人待你可还好?有没有为难你?” 她与姚氏虽然没有真正的母女情分,却毕竟也受了这身子的影响,对姚氏有股不由自主的眷恋之情。如今见她满脸担忧之色,夕鸢摇头浅笑,语气平平缓沉稳,“母亲放心便是,方才王爷同我进来的模样,母亲也瞧见了,在王府并不曾有什么难处。” 姚氏吁了口气,眼角的细纹也稍稍舒开了几分,“若是光听你说,我倒是不很信的,只不过刚才见了王爷,当真对你很是疼爱,我也便可安心了。鸢儿,王府不比相府,无论是与太妃,与王爷,还有那些侧室,你都要仔细对付,万不可有一丝疏忽。”她眼中含着几缕唏嘘,又仿若有些无可奈何,“母亲这些年的境况,你也不是没有瞧见,这女人啊,没有丈夫的宠爱,谈什么都是虚的。” “女儿知道,与人为善,不争不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夕鸢含笑柔声道,“出阁前母亲的教诲,女儿都记得清楚。” 只不过她还有后半句没说,人若犯我,撂倒了不算,定要打得他鼻青脸肿才行! 姚氏看着自己女儿的模样,当真是心头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絮絮嘱咐了夕鸢一些妇德之言,夕鸢含笑听了之后,放开口道,“母亲说了这样多,倒也该女儿同母亲说些事了。” “这头一条,便是二娘三娘她们,如今在府中对娘还依旧那般不恭敬么?” 姚氏容颜虽已不复当年美丽,眉目中却仍可见其从前风韵,只是如今眉宇中却是愁意多了些。“也不过还是老样子罢了,不过你既得了端亲王的喜欢,想必她们往后,也会知道些忌惮。” 夕鸢皱眉刚要开口,却听门外道:“姐姐可在里头么?我们来瞧瞧夕鸢。”正是府中二姨娘杜氏的声音。 怎么母女间说两句话,她们这些人也要横插一脚才满意?夕鸢心头有些憋闷,却挡不住姚氏已经开了房门。杜氏同她女儿四小姐顾夕莺走了进来,跟在她们后头的,是三姨娘张氏及五小姐夕鹃。 “妹妹见过姐姐,姐姐大喜了,方才见王爷待夕鸢的模样,倒还真是情真意切呢。”杜氏坐下之后,抬起帕子轻笑道,“害的妹妹好生担心了半天,生怕王爷会介怀咱们夕鸢曾被人退婚之事,如今能够皆大欢喜,实属不易。” 姚氏的脸上有些不好看,这夕鸢被退婚乃是极大的羞辱,谁也不愿再提此事。然而如今杜氏重提旧事,分明就是见夕鸢同宇文昊伉俪情深,心生不悦了。 “二娘这话说的有趣,什么叫做实属不易呢?”夕鸢的眸子微微一转,笑意温和,不疾不徐道,“王爷是天子手足,心胸气度如何能与旁人相提并论?二娘这话说的,倒有些小觑了王爷的意思。” 杜氏被她的话所噎,颇有些诧异的瞧着夕鸢,眼前这神态大方的女子,当真是从前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顾夕鸢么? “姐姐出嫁才三日,倒变得伶牙俐齿起来,莫不是王府的侍妾太难弹压,所以才逼得姐姐不得不如此?”夕莺肖似杜氏的眉眼轻轻一弯,眸中尽是不屑,“如今既回了自个儿府里,身边也都是自家人,姐姐大可不必如此。” “瞧妹妹说的,那些个侧室再怎么不安分,哪里能逼迫到我呢?”夕鸢含笑抬眸凝视着她,眼中看似温和却实则凛冽无比,“这侧室说到底也是侧室,嫡庶尊卑分明,王府可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 这话,便是暗指她们几人在相府放肆,毫无规矩可言。三姨娘张氏一贯是跟着杜氏狐假虎威的,她女儿亦是如此,如今两人见了夕鸢这般气势,竟有些不敢言语了。 “王府自然有规矩,只是规矩到底不及人情,嫡庶尊卑又如何?实权握在手中,那才是尊贵呢。”夕莺眸中鄙夷之色更加外露,几乎是昭然若揭了,她深恨自己庶出的身份,而顾承恩又贵为宰相,断不可宠妾灭妻。所以她和杜氏再不忿,顾承恩也不能废了姚氏,扶杜氏为正。 “况且,三年一度的选秀马上便到,若他朝妹妹能得了皇上的宠爱,谁还敢说我是庶出之女?” 夕鸢瞧出她面上的轻狂得意之色,心中不禁摇头,这样浅薄张扬的性子,纵是凭借外表得了皇上一时的宠爱,又如何能在后宫中长久立足。 这样的人,只怕一入宫便会成了靶子,连自个儿是死在谁的手上都不知道。 待到了用膳之际,众人在饭厅中,宇文昊喝了几杯酒,兴致倒是极好,同顾承恩道:“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去年前往玉龙山之时,偶然得了一对白玉双佩。那玉在玉龙山下吸了千百年的地气日月精华,通透温润,十分难得罕见。”说着拍了拍双手,一旁已有人捧了个匣子上前,“今日,便送与岳父岳母大人,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承恩忙谢恩道:“如此珍贵之物,怎好白受王爷赏赐,这实在……” “岳父方才还同本王说,日后定要同气连枝,一起为皇兄效力,怎么现下就生分了起来?”宇文昊神态未改,只是话语中用上了本王自称,无形中便架了身份出来。“岳父岳母请收下便是,另外还有一串东珠手钏,送与岳母赏玩。” 姚氏惊喜不已,心想这必定也是夕鸢在端王府得力的缘故,心头更加宽慰了几分。 只是此刻,杜氏却笑道:“王爷待夕鸢这样好,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早知今日这样,当初被睿亲王府退了婚,大可不必哭的那样伤心了。” “你仔细些说话,王爷面前如何能失了分寸!”顾承恩低声训斥了一句,又忙道,“王爷千万莫要介怀,她也并非存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妨,我与夕鸢甚是投缘,前头的阴差阳错,想必也都是老天爷为了成全我二人,而设的小小阻碍。”宇文昊笑的落落大方,全然没有将杜氏所言听进耳中一般,“说起来还是岳父大人教女有方,才能让我娶得如此贤妻啊。” 气氛顿时又缓了下来,夕鸢自始至终含笑不语,杜氏冷冷的给张氏递了个颜色,张氏见状忙道,“说起来,吃了这么些东西,也该絮了。方才瞧见花厅里的杜鹃开了,好看的很,不妨咱们移步过去,在那儿醒醒酒,用些点心可好?” 顾承恩点头允诺,众人起身后一路沿着花间柳林到了花厅,只是还未坐下,便见到一粉衫女子自前方而过,见了他们像是略有惊讶,但还是上前来请了安。 这人正是顾府的五小姐顾夕鹃,她从姚氏房中出来后,显然又精心打扮了一番,鬓边簪了两朵粉杜鹃。她虽不及夕鸢的清韵出尘和夕莺的明艳丽容,却倒也有几分楚楚之姿。 “夕鹃见过爹爹、见过王爷。”她含羞带怯的站在一旁,轻声道,“女儿家不易久会外客,夕鹃先行回房了。” “王爷如今是你姐夫,倒也算不得外人,既遇上了,不妨就坐着一块儿说说话罢。”杜氏笑盈盈同顾承恩道,“夕莺待选之身不宜前来,留着夕鹃在眼前,年轻人多些,也热闹些。” 顾承恩思忖片刻,颔首道,“也好。” 夕鸢见夕鹃面上的淡淡欣喜,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看来这张氏是知道自个儿由侍妾的身份抬为姨娘,女儿出身不高。若是再找个望门怕也不易,宇文昊是亲王贵胄,一表人才,如今便打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来了。 ------题外话------ 大家五一快乐~假期玩的都愉快么xd 第十四章 丢脸 坐于花厅之后,总管忽然前来,同顾承恩道,“老爷该用药了,请先挪步书房罢。” 顾承恩同宇文昊笑道:“老夫近日染了些病症,需按时用药,暂且失陪片刻,王爷还请多多包涵。” 宇文昊拱手笑道:“岳父大人请。” 顾承恩前脚刚走,夕鸢便听身旁人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妹妹来日的福气若能有姐姐的一半,便心满意足了。” “妹妹这话说的未免有些自伤了,比起我来,妹妹必定是要后福无穷的。”夕鸢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夕鹃的手背。 夕鹃微微垂首,颇带几分羞涩之意,“妹妹如何敢跟姐姐相比,还要姐姐多多提携呢。” 夕鸢但笑不语,托起茶盏浅抿了一口,杜氏见状便道:“夕鹃今日这一身打扮倒俊俏的很,依我看如今这模样,倒不似她娘,反而同夕鸢有些像了。”又抬眸笑盈盈问宇文昊道,“王爷瞧瞧,是不是?” 宇文昊将杯中桂花酒一饮而尽,稳稳放下杯盏道:“各花入各眼,小姨容貌虽好,却与夕鸢并不很像。” 姚氏脸色刚缓了缓,杜氏又道:“这春日里就该百花齐放才热闹,虽说各花入各眼,但一种花看的久了,到底还是容易腻烦的。” 宇文昊微微一哂,“小姨鬓边的杜鹃开的极好。” 夕鹃听他赞了自己,正露出欢欣之色,却见宇文昊站起身来,亲手从花厅旁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鸢尾,簪在夕鸢发间道,“不过,我还是喜欢这鸢尾多些,艳而不妖,宛若彩蝶。” 夕鸢抬眸与他相对一笑,轻抚上鬓边如蓝蝴蝶一般的鸢尾花,低头笑道,“王爷有心了。” 如斯情状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旁人插不进去半分。 夕鹃又羞又恼,咬了咬嘴唇后站起身飞快道:“小女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了,告辞。”说罢站起身福了一福,带着婢女便转身而去。 夕鸢温和笑道:“妹妹也是,身子不适竟不早说,陪着咱们在这儿坐了半天,恐怕都是忍着身上的不痛快呢。三娘不过去瞧瞧么?” 张氏脸上有些讪讪的,起身也道了告辞下去,杜氏冷冷瞥了夕鸢一眼,夕鸢却笑得不慌不忙,“二娘日日在府中操心,还要为姐妹们谋划打算,当真是辛苦了。” 杜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都是应该的,大姐身子不好,我理当替她分忧。” 众人心思各异,各自想着各自的盘算,顾承恩来后,神情与先前无甚差别。众人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日落西斜,便也到了归期。 送别之际,夕鸢瞧着除了姚氏是真心不舍以外,其余众人都不知在打着什么龌龊心思,便是她那位父亲,又何曾真心待过她? 在上马车之际,她想回眸再瞧姚氏一眼,却不想余光扫到巷尾处一辆马车从侧门缓缓驶出。看那马车的样子,也是富贵人家所用,怎么今日有客上门么? 夕鸢颇有些疑虑,只是想想又觉得与自己无甚相干,便敛了心神,进了马车中坐下。 宇文昊今日在顾府喝了许多的酒水下肚,只是精神瞧着倒依旧很好,笑着同夕鸢道,“你今日回门,怎么瞧着并不十分高兴呢?” “王爷多心了,只是大家闺秀便应喜怒不形于色,爹娘昔年教导,妾身不敢忘记。” “哦?是么,那我问问你,你那两位姨娘,摆明了想让你们姐妹共侍一夫。”宇文昊向前弹了弹身子,离她凑近少许,“她们这样的明目张胆,你心里头也不气恼么?” 夕鸢嗤笑道:“王爷摆明了没将小妹瞧入眼去,妾身以王爷的喜怒为依附,既然王爷不喜她,妾身又为何气恼?” 宇文昊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你倒是将事情看得分明,不骄不躁,很好,果真是大家气度。” “妾身哪有什么气度呢,不过是谨记着自己的本分罢了。”夕鸢神情淡然,轻轻取下鬓边那朵鸢尾,垂眸道,“多谢王爷今日在府中同妾身夫妻恩爱,也好让妾身的娘能够心安。王爷放心,妾身必定不会胡言乱语,对旁人说起王爷与应总管之事”她话音之中又带了一丝调笑之意,提起此事便让宇文昊觉得哭笑不得。 “我与少棠本无任何事情,你可真是……”他无奈一叹,又道,“你我夫妻,本来就该举案齐眉,何必客气。” “王爷若要说没有,那便没有好了,只当妾身没说过这话。” 宇文昊一哂,纵是车内光线黯淡,却也可看出他那一双眸子如墨点漆,含着温温笑意。“爱妃的话,我如何能不记在心里?况且往后,我还少不得有许多事情,要请爱妃襄助。” 夕鸢静静对上他的眸子,却有些不解其中深意,只好应道:“王爷方才刚说夫妻之间不必客气,既然不必客气,那也请王爷对妾身放心罢。” “爱妃聪慧,王府有你我自然放心,倒是今日在府中……”宇文昊有些漫不经心道,“怎么岳父的身子不好么?平日倒没听皇兄提起过。” “父亲年岁大了,有些病痛也是难免的事,让他多加保养便是了。”夕鸢阖上眸子,有些倦意的轻声道,“倒是娘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总是让二娘操劳府里的琐碎事务,四妹又要准备选秀事宜,我也怕她会忙不过来呢。” “既是这样,那待回了府我便命人择些上好的补品药材给岳母送去,愿她早日调理好身子,免得你为相府忧心。”宇文昊声音低沉温柔,滑入耳中便如上好的丝缎一般,柔和而舒适。 夕鸢的唇角边不动声色的溢出一个笑意,许是真的有些乏了,靠在轻轻颠簸的马车里,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待醒来的时候,发现已褪了衣裳,身上穿的是件月白色的寝衣。夕鸢有些迷糊的支吾了一声,低声问道:“染香,如今什么时辰了?” 染香撩起帘子道:“刚刚过了子时,小姐怎么醒了?” 夕鸢缓缓撑起身子,揉了揉眉心道,“怎么我回来的时候,竟睡着了?也没个人叫醒我……” “是王爷不许奴婢们吵了小姐呢,王爷说折腾了一日小姐也累了,是该好好歇歇。”染香的脸上有些泛红,忍不住小声笑着道,“小姐是被王爷抱进院子来的,王爷一路走的又稳当又安静,奴婢瞧着小姐同王爷就跟那画儿里的人似的。” 夕鸢虽不似她这般欣喜,听了这事心里却也不是一点动荡也没有的,这么招摇的抱着她进来……必定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她此刻心头便是四个大字:丢、死、人、了…… 一个成年女性,并且内里还多活了二十六年的成年女性,居然在马车上睡着了,被人抱下来也一路没醒。 而且白天自己还刚刚说过自己睡觉很浅…… 夕鸢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转身对着墙壁,一脸的惨不忍睹。 这一夜之后,府中上下对她的态度便更加分明,下人个个恭敬异常,而徐氏首当其冲的拈酸含醋,只恨不得用眸子剜了夕鸢才好。 这日夕鸢正在府中看着账簿,应少棠前来回话,站于下方恭敬道:“到底是王妃治府有方,这半个月光是府中各位主子的开销,足省了近四百两下来。” “哪里是我会持家呢?不过是众人一心孝敬太后,这才肯省些花销罢了。”夕鸢收起账簿,又道,“听说大郡主的病情又生了反复,你要那大夫定要尽心,这里头你的功劳不小,等大郡主康健了必让王爷好好赏你。” 应少棠含笑谢恩,两人正说着话,这会儿却见太妃身边的芙蓉走了进来,神情颇为古怪的同夕鸢请了安。 “奴婢见过王妃,太妃说……请王妃过去,有些话要问问王妃。” 夕鸢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目光落在芙蓉脸上,静默片刻之后,颔首道,“好,待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题外话------ 假期这么快就过完了啊……tat 又要投身入毕业论文的大军中,不过我还是会每天乖乖更新的~ 看我这么乖~就收藏我吧≈gt;≈lt; 第十五章 陷害 这些日子日日都要来舒慧太妃这儿请安,只是夕鸢却头一次感到心头有些沉闷之意。 她进屋之后,李氏、徐氏及其他几人都在,理了理心绪便笑着上前道:“今儿个怎么这样热闹,倒是我来的迟了。” “王妃日日要看账,要料理事务,要忙着缩短用度,自然不似咱们清闲了。”徐氏的话音十分尖锐,神情似笑非笑。 夕鸢瞧了她一眼,眸光一转笑道:“妹妹这条手帕可是新得的?当真好看的很。” 徐氏冷冷一笑,道:“妾身哪里配有什么好东西,难为一条手帕也能入了王妃的眼。” 夕鸢再不加理会,同太妃行了礼后道一旁圈椅中坐下,道:“不知道母妃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太妃这两日精神并不大好,总是恹恹的,此刻也只是蹙着眉头道:“徐夫人,你方才便说有话要说,如今人都齐了,说罢。” 徐氏起身福了一福,眉眼微挑,看着夕鸢冷声道,“是,前儿个妾身听说大郡主的病总不见好,心里头惦记的很,便去瞧了瞧。谁知听大郡主的||乳|母说,大郡主的病先前本来好些了的,只是王妃曾去瞧过,因着没能给王妃及时奉茶,王妃生了好大的气。还说呢,若是大郡主病再不见好,就要将大郡主身旁的下人,一并都撵了出去。” “妹妹这话说准是不准?王妃进府以来,恭谨勤俭,从没苛责过哪个下人呀。”李氏忙开口替夕鸢分辨,神情倒真有些着急似的,“若只听下人一面之词,只怕不足以取信于人。” 夕鸢抬眸打量着徐氏,只见她看着自己面露得色,腰间的天水碧丝绦与手帕同色,倒为她更添了几分清爽之姿,十分娇嫩。 “侧妃说的是,开始妾身也是不信的,只是后来听说,如今给大郡主诊病的大夫,正是王妃命人换的。”徐氏眸子紧紧盯着夕鸢,一刻不松,“这换了大夫,反倒不好了,莫不是王妃暗中命大夫做了什么手脚,才让大郡主的病迟迟不好?” 夕鸢与她对视半晌,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我还当妹妹要说什么,这大郡主是王爷血脉,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怎会做出这样心狠的事来?更何况,若是害了大郡主,我又有何好处?总不至于,是为了撵出去几个奴才,就想要了郡主的命吧?” 徐氏紧咬不放,冷笑道:“王妃的心思七窍玲珑,哪里是妾身能够揣测的?不过,大郡主如今无人照料,王妃入府那便是嫡母,往后只怕大郡主要养在王妃名下。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郡主生母的出身,王妃怕是唯恐?br /> 侯门嫡妃第4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恐大郡主要拖累了自己罢。如今是大郡主,往后兴许就要轮到二郡主了呢。太妃若是不信,大可以喊了大郡主身旁的||乳|母来问问,看看妾身所言可有一句假话。” 太妃沉吟半晌,缓慢而低沉的开口道:“带兰清身边的||乳|母来。” 徐氏眸中霎时闪过一丝喜色,轻哼了一声,走回椅中坐下,居高临下似的瞧着夕鸢。 夕鸢却丝毫不慌,好整以暇的执着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又有扇着。 ||乳|母来的极快,入内便先向太妃磕了头,战战兢兢的将夕鸢那日是如何责骂她们的事说了一通,又道,“奴婢也是奇怪得很,这大郡主的身子本来都快好了的,可却总是好不起来,时常反复。这长久下去,只怕更伤身子,那大夫是王妃命总管寻来的,奴婢也不敢多说。只是……只是实在心疼郡主,小小年纪,便要受此等苦楚啊!” 她说这话时,头也不敢抬起,肩膀微微发颤,却更让人以为她是畏惧王妃,而说出这样的实话来。 太妃蹙眉道:“王妃,你有何话说?” 夕鸢慢慢站了起来,先微微屈膝,“母妃莫急,请许妾身先问||乳|母几句话。” 太妃点头应允,夕鸢走到||乳|母面前,含笑道:“上回过去,还未请教妈妈如何称呼?” “奴婢夫家姓刘。” “刘妈妈,我与刘妈妈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不知道为何刘妈妈今日要栽赃与我,同徐夫人联手,陷害我呢?”夕鸢一直面挂笑意,哪怕是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也不慌不忙。 刘妈妈顿时慌了,连忙叩首道:“太妃明鉴,太妃明鉴,奴婢纵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诬陷王妃啊。实在是心疼郡主,看不过了,这才不得已出来禀告太妃的。” “心疼郡主?妈妈这话说的让我好生费解啊,便如妈妈头上这根簪子来说。”夕鸢笑盈盈抬手一指,“少说也要一两银子吧?这样贵重的东西,以妈妈的俸禄,竟也舍得买了来戴。” 太妃蹙起眉头来,颇为质疑的嗯了一声,刘妈妈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上道:“这……这是奴婢早年的陪嫁物件,哪里是后买的呢。” “陪嫁?看刘妈妈的年纪,嫁人也是数十年前之事了,这簪子做工精细,且花样都是当下时兴的,我竟不知那会儿便有这样的能工巧匠了。”夕鸢嗤笑一声,又道,“我是看不惯你克扣郡主的月例,说了你几句,于是便怀恨于心,要诬蔑本王妃了么?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她厉声一喝,刘妈妈更是慌乱,连忙膝行到徐氏身旁道:“徐夫人亦去瞧过郡主,该知道奴婢所言非虚,奴婢对郡主一贯是尽心竭力的伺候,绝不敢克扣郡主月例啊!” “不敢?我倒看不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府中上下对大郡主一向不很重视,怎的徐妹妹就这样巧,恰好赶上这几日去瞧了郡主?”夕鸢的眸子扫向徐氏,声色俱厉的质问道,“你们两人还不肯说实话么?分明就是勾结起来,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屋里当下便静了下来,太妃垂下眼眸,看不清神情。徐氏咬了咬牙,站起身道:“王妃说我陷害,何来的证据?大郡主是王爷亲女,我是王爷侍妾,身份虽卑微,却也自当为王爷分忧,照料郡主。郡主病了,我前去探视,又有何不可?刘妈妈也是在我跟前,说起郡主病情长久不好,抹泪担忧,我这才多问了问,方明白事情原委。王妃如今,还要反咬一口,说是妾身诬蔑么?” 她们两人相视着对方,互不退让,然在此刻,却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母妃身子不适,你们不知孝敬也就罢了,怎么还到她眼前来,惹她烦心?”话音刚落,人已经走了进来,宇文昊剑眉微蹙,十分不悦。“还口口声声说要替本王分忧,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要让本王日夜忧愁不断,连累母妃也不得安稳!” ------题外话------ 今天更的晚了些,马上要到母亲节了,出去给妈妈买礼物了嘿嘿 还是看的喜欢就收藏我哦,看到收藏涨涨涨,我的动力就超级足! 第十六章 徐氏败退 众人见宇文昊进来,神情各异,夕鸢却若无其事的起身福了一福,道:“王爷万安。” “起来吧,本王刚从朝上回来,想着来陪母妃说话。谁知在外头就听见你们的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要扰了母妃的清静?”宇文昊蹙着眉头,走到太妃身旁的圈椅中坐下,语气带着不快。 “你来了也好,听她们说一说,我这两日头疼的厉害,精神也不济的很。”太妃半眯着眸子道,“她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只怕听得久了,我也要犯起糊涂来。” 宇文昊微微颔首,眸光扫过下面众人,沉声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 “妾身也不愿扰了太妃康健,只是事关重大,实在是不得已才请太妃做主。”徐氏起身抢言道,“既然王爷来了,妾身自当将真相禀明,凭王爷做主。王妃同应管家请来的大夫密谋合计,要害死大郡主。幸好有奶娘刘氏,不甘同流合污,向妾身禀明,否则咱们众人都被她蒙在鼓里了。” 宇文昊听完她的陈表之后,并不看向夕鸢,而是对着徐氏道:“你的意思,是王妃与总管蛇鼠一窝了?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诬陷王妃,该当何罪?” 徐氏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分辨道:“王爷明察,就算王爷不信妾身的话,也要听刘妈妈所言啊。况且这大郡主的病,迟迟不好乃是明摆着的事情,王爷可不能为了一个狠心女子,而耽误了自己嫡亲的女儿啊。”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狠心的人,王爷嫡亲骨肉才要受苦难折磨。”夕鸢放下团扇冷声道,“应总管是王爷心腹,怎么可能与我合谋陷害大郡主?或许你要说,我只是借总管之手随意寻了个大夫,那若是大夫背叛了我呢?我刚刚入府不足半月,走这样的路子,未免也太过凶险。” “妾身也是这样觉得,王妃入府时间虽短,为人却十分宽和。更何况,虽然大郡主生母位份卑微,王妃也断不会因为怕日后会养育大郡主,受到牵连,就下这样的辣手。”李氏眸光若水,语气婉转恳切,“王爷一定要细查,千万别冤屈了王妃。” 这话方才徐氏也提过,如今她刻意在宇文昊面前提起……夕鸢唇边浮起一丝凌厉的笑意,转瞬即逝,而后盈盈拜倒道,“妾身自问入府以来,克己奉公,无不勤勉。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情,妾身也愿王爷能够听妾身一言,别因小人一面之词,冤枉了妾身清白。” 宇文昊对李氏之言不过微微颔首,见夕鸢跪下却伸手道:“你先起来。” 夕鸢执意跪在地上,神情坚定,“妾身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王爷。” 宇文昊无可奈何,只好收回手掌,“你问罢。” “数日前,王爷曾赏了妾身几匹料子,里头有一匹天水碧的浮光锦,不知王府一共得了几匹?” 宇文昊微做沉吟,“浮光锦十分难得,这回一共也只得了三匹,两匹在母妃这儿,一匹我便让人给你送了去。” 夕鸢唇角缓缓绽出一个笑意,柔声道,“妾身也知道浮光锦珍贵,而天水碧的颜色,又最衬大郡主那样的年岁,于是便命人给大郡主送了过去。只是今日,妾身倒有些不解了,那浮光锦……”她回眸望着如今面色有些忐忑的徐氏,抬手指道,“怎的竟到了徐夫人的身上?” 徐氏脸色更是变了一变,勉强笑道:“王妃瞧错了吧?妾身今日穿的是妃色的衣裳,哪有什么天水碧呢?” “自然了,浮光锦难得一见,若是裁了新衣,未免惹眼。”夕鸢笑意愈浓,语气沉稳而笃定,仿佛纯熟的猎手在将猎物一步步逼向绝境。“妹妹是聪明人,只是又舍不得这上好的料子,故而就先做了丝绦和帕子。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裁制衣裳,是不是?在座众人都没见过那料子的模样,母妃身子不适,自然也不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是你却没有料到,这块料子是我亲手所选,我一见了你的帕子,便已瞧了出来。” 她缓步走到徐氏面前,同她牢牢对视,目光如箭,“如此一来,倒也可以说得通,为何刘妈妈会与妹妹一起来栽赃我了。只可惜妹妹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夕鸢盈盈一笑,看向李氏,“也多谢李姐姐对我的一番用心了。” 这样的一语双关,李氏听了之后有些讪讪,勉强一笑,捏紧了手中的绢子。 屋中又静了下了,只余众人低低的呼吸以及刘妈妈惊恐的低泣声,宇文昊吁了口气,皱眉道:“宁思,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徐氏冷笑了一声,而后恨恨朝夕鸢瞪去,血红色的指甲直指夕鸢,“王爷,妾身服侍您三年,难道还抵不过她随随便便几句话么?王爷为何不肯相信妾身,而要信她!” “你这话,是指责王爷为我所蒙蔽,认人不清么?”夕鸢斜睨了她一眼,道,“王爷大可将刘妈妈带下去仔细审审,还有大郡主房里那几个丫头,也大可好生查查。妾身相信,清者自清,重刑之下,必有所获!” 太妃叹了口气,“王爷来处置罢,我也乏了。” 宇文昊道了声是,神情有些淡淡的漠然,吩咐道:“将刘氏带下去,仔细盘问,徐氏禁足于房中,此事查明之前,寸步不得离开。” 刘氏听了大惊失色,声嘶力竭的叫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徐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直到被侍卫拖出门外,仍可听见其凄厉呼喊,徐氏死死盯着夕鸢的脸庞,恨意分明,“你这个贱人,魅惑王爷,妖言惑众,来日必定不得善终!没了我,照样还有人能治你,你以为你的日子能快活的了么?” 李氏见状连忙喝道,“徐夫人疯魔了,还不快将她带回去,在太妃面前也敢出口无状,成何体统!” 夕鸢漠然看着这一切,待屋中已不可闻站起身来抚了抚鬓边有些松散的发丝,缓声道,“妾身静待佳音,既然太妃身子也乏了,那妾身便先行回房了。” ------题外话------ 求收藏啊嘤嘤嘤~我多乖啊每天乖乖更新的!≈gt;≈lt;收藏我吧英雄们~ 第十七章 旧情人?! 等到了这日夜里的时候,云谨带回了消息,“听说那刘妈妈没过几下子便招了出来,不止交代了徐夫人指使她诬陷王妃之事,还吐了好些别的东西出来。像是大郡主的病迟迟不好是她每次都倒出去了些许药物的分量,除此之外还克扣大郡主的月例银子,归为己用。王爷发了脾气,应总管这下子,把郡主房中的人换了个干净,又特意送了好些补品药品过去呢。这回,倒是太妃也没说什么。” 夕鸢此刻已经褪了脂粉钗环,穿着件凉薄的纱绸寝衣坐在床下,细心修剪着一株花枝。她闻言一笑,利落的剪下一根枝杈后放下剪子,“那徐氏又如何了?” 云谨含笑拾起废弃的花枝,打开窗子扔了出去,“王爷言其心肠歹毒,府中断不可留,已经下了休书,将她废弃。” 夕鸢轻轻吁了口气,嗅到一抹苏合香的甘甜气息,缓缓道:“她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也不会去为难她,如今她既要害我,那得了这个下场也怨不得旁人。” 云谨轻笑道:“王妃说的是,徐夫人那样浅薄的人,想出来的计谋,也自然有诸多漏洞。” “不是她漏洞太多,只不过是她经不住诱惑罢了。”夕鸢嗤笑一声,起身慢慢往内室走去,“那块浮光锦难得一见,她又性喜奢华,刘妈妈拿了那料子去进献,她自然舍不得不要。不能直接裁了衣裳穿,又忍不住想招摇一番,这计谋她是想不出来的,大约只是做起来,没太用脑子罢了。” “依奴婢之见,徐夫人不过是个空有美色的皮囊而已,真正主使之人……” “你不必说,我心里又何尝不知,今天在太妃那儿,她那副样子,倒真同我像好姐妹一般。”夕鸢轻笑摇头,叹了口气,“夜深了,睡罢,若不养足了精神,来日要如何好好看我这班姐妹的精彩大戏呢。” “王妃睡罢,今晚奴婢在这儿值夜。”云谨一边替她放下塌旁的帷帐,一边轻声道,“近日王爷有好一阵子没留宿了,过来也只是用用膳,说说话儿。恕奴婢多嘴,这在王府要站稳根基,还是要有个子嗣在身旁,才安心些。” 夕鸢躺在榻上,隔着眼前的纱帐看着远处悠悠晃晃的烛火摇曳,缓缓阖上眸子道,“我心里有数,睡罢。” 次日去请安之时,便已不见了徐氏的身影,夕鸢面色自若的同众人谈笑,余光瞥着李氏的神情,果然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太妃这几日的身子一直不好,昨日那样一番折腾,今日便更觉惫懒,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人各自散去了。夕鸢留意到,在出门的时候,张氏已经走到了李氏身后,同她毕恭毕敬的说话,俨然就如当日的徐氏。 “王妃昨日受惊了,妾身胆小,昨日被吓得不成,也不敢开口替王妃分辨。”沈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柔婉动人,“王妃可千万别怪罪妾身。” 夕鸢大方颔首,温和笑道:“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也不是不知你素来胆子小些,我正要去瞧瞧大郡主,沈姐姐可要同去?” 沈氏眼眸微垂,十分乖顺,“王妃相邀,妾身自然愿意作陪。” 夕鸢遂笑着携了她的手,去了兰清的红叶居,自昨日刘氏招供之后,便被撵出了王府。从前伺候兰清的几个丫头也被打发去了做杂役,屋里头明亮堂皇,整洁如新。屋里新来的当差姑姑和丫鬟上前请安,夕鸢走到塌旁坐下后,抚上兰清苍白的脸颊道,“这下子好了,一次换了个干净,往后她们若有服侍的不尽心的地方,你便只管来告诉我。” 兰清柔弱一笑,点头道:“多谢母妃关怀,兰清知道,母妃最疼兰清。” “哪里只有我疼你呢?瞧,你沈姨娘也牵挂着你的病,同我一起来看看你。”夕鸢笑着温声道,“早起他们说,花房的吊兰开的正好,我已让人给你挪了两盆来。那花能净净浊气,正适合你养病。” 沈氏在旁亦是温柔道:“王妃宅心仁厚,处处都为了大郡主着想,郡主可要快些养好身子才是,免得王妃日日牵挂。” 从红叶居出来之后,夕鸢同沈氏随口笑道:“说起来,还不知道沈姐姐是何时入府的?” 沈氏忙道:“妾身与李侧妃同年入府,都是靖安元年。” “那姐姐是府里的老资历了,怎的李姐姐都有了女儿在侧,姐姐却还没有个一子半女呢?” 沈氏面上有些讪讪的懊恼,苦笑道:“想必也是妾身没有福气,伺候王爷这么久,就是不见动静。” “李姐姐是太妃侄女,又精明能干,沈姐姐不说,我心中也明白,姐姐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夕鸢拉了她的手,轻扶了扶她鬓边的蓝宝石鸳鸯钗,轻笑道,“不过我最喜欢姐姐这样聪慧的人,懂得出淤泥而不染,不会与人同流合污。” 沈氏心中一喜,连忙道:“妾身虽然愚笨,却入府多年,对府中情形还是知道些许。若王妃不嫌弃妾身,妾身愿以王妃马首是瞻,全凭王妃安排。” “姐姐心性纯善,我最喜欢同姐姐这样的人来往,上回王爷送来的料子还余下些,我做了那么多衣裳也穿不完的,姐姐去我那儿坐坐,挑两匹回去罢。” 沈氏喜不自胜,盈盈福了一福,姣好的容貌尽是欢欣之色,“妾身多谢王妃照拂。” 夕鸢同沈氏回房之后,正坐在一处品茗用茶,忽然见长桂一溜风的跑进来道:“禀报王妃,王爷让奴才前来知会王妃一声,过会子睿亲王和恒亲王会与王爷一同回府,在咱们府中用膳。王爷请王妃先行预备下来,在朝露芳华轩宴客。” 夕鸢怔了怔,随即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一会儿我便吩咐人去打点。” 长桂退下之后,沈氏只道不好多作打扰,便也告辞了下去。这会儿染香才好开口说道,“小姐,那睿亲王不就是……” “你知道就好,我与睿亲王曾有过婚约,如今更要提防着,免得有心之人再坑害与我。”夕鸢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就算如今不见,以后宫宴也总是要遇见的,罢了,先去更衣罢。” 早死早超生,夕鸢唇边掠过一丝冷笑,今晚上必定热闹,还不知要上演一出什么戏码呢。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打滚转圈求收藏~ 第十八章 “情人”相见 当朝天子乃是先帝的第二子,皇长子因病早夭,皇上年纪最长,又勤勉聪颖,便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位。 皇上登基时候,虽然几位亲王皇子与其年纪相差不多,却并未兴起一丝波澜来。其中端亲王为先帝第四子,睿亲王为先帝第三子,两人年纪相仿,来往却并不算太多。因睿亲王勤勉于朝政,而端亲王性情则更疏懒些,虽然进府日子不久,夕鸢也知道同宇文昊交好的王爷,乃是先帝第六子,恒亲王宇文渊。 宇文渊并非头一次到府上来,可睿亲王宇文哲……怎么竟也一起来了呢? 夕鸢心存疑惑,又觉得大约是有朝政上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开口过问,只需做好正妃本分,大方待客便是了。 待到了暮色时分,便有小厮来报,说宇文昊等人已回了府中。夕鸢择了一件柳绿色的流水松竹绣纹绉裙,同色的披帛和绣鞋,皆是小巧静雅。鬓边以珍珠簪缀,清丽怡人,唯独颈间的东珠项圈,璀璨无比,让人不至于轻看了她端亲王妃的身份。 夕鸢同云谨到了二门处时,正巧宇文昊带着两人走了进来,她上前含笑福了一福,“妾身见过王爷,见过三哥和六弟,妾身已命人备下了酒菜,朝露芳华轩一切都已妥当。” 宇文昊见她作势要退下,便笑着执了她的手道,“你与我们同来,今儿个是兄弟间吃顿家常饭,不用拘束。” 夕鸢虽有意退避,却不能执意拗了宇文昊的意思,只好依依应了,又命人去请了李氏前来作陪。待众人到了朝露芳华轩坐定后,李氏也到了,与夕鸢分坐在宇文昊的一左一右。而宇文哲不偏不倚的,正巧坐在了夕鸢的对面。 两人一抬眸子,便对了个正着,夕鸢虽然知道自己与他曾有过婚约,但毕竟芯子换了,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倒是那宇文哲,望向夕鸢的那一刻,眸中似乎藏了几分深沉之意。 “说起来,三哥,你可是好久没同咱们兄弟一块儿去打猎了。”宇文渊抿了口酒,眉飞色舞的比划道,“前儿个我和四哥去猎了好些东西回来,獐子、野兔,四哥还说呢,小时候三哥的骑射最好,怎么大了反倒不爱同弟弟们混在一起了?” 宇文哲眉目疏朗,同宇文昊还是可以看出几分相似的,只不过比起宇文昊眉目间淡淡的慵懒之意,宇文哲则更多了几分沉稳,看着很有兄长的模样。 “老六到底年纪轻,总是爱顽的,等我得了空,定找你们一起出门去。” 宇文渊却不肯就这样轻易纵了他,笑着打趣道,“三哥还没娶亲,就这样缚手缚脚了,若来日娶上一位嫂嫂,岂不是连门都出不得了。” 宇文哲淡淡一笑,轻轻晃着琉璃盏中的西凤酒道,“老六嘴皮子总是活泛,看来合该让皇兄先给你指一位王妃,好生管束着。” “六弟年纪还小呢,只怕不肯早早成家,被人绑着。”李氏轻轻摇着手中团扇,轻笑着道,“不过六弟若是瞧中了哪家的姑娘,可要早早定下,免得阴差阳错,自己的心上人成了旁人的媳妇。” 夕鸢不动声色,起身为宇文昊斟酒道,“虽说今儿个喝的是西凤酒,不算烈的,但王爷也少喝些才好,身子要紧呢。” “小嫂说的是,依我看啊,这娶妻的上佳人选,最好是像四嫂这般的。温柔贤惠,沉静大方,四哥实在是好福气,能够得一位这样好的贤妻。”宇文渊不过刚刚十四,心性未定,并不止这话说了听在各人耳中,会有如何的不同。 宇文渊说者无意,在座几人听了却是心思各异,宇文昊微微一哂,执起夕鸢白皙指尖拢于掌心道,“你四嫂自然是好的,这样的福气,我也甚为珍视。” 夕鸢报以一笑,柔声道,“妾身亦是如此。” 宇文哲眸光微微黯了一黯,仰首独自喝下一杯酒去。 李氏在旁笑盈盈的瞧着,缓缓扇着手中的团扇,声音柔婉的为众人劝酒劝菜,一副贤惠模样。 这一顿饭,倒果真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兄弟间只是说了说近日各处的趣事,虽也提了几句朝堂只是,也是草草带过。宴饮过半之后,云谨在旁提醒道,“王妃不是还炖了栗子羹在厨下?当下应该也快好了。” 夕鸢颔首笑道,“是了,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王爷,妾身去瞧瞧那栗子羹,知道六弟素来喜欢,便备下了。” 宇文渊来往王府次数多些,又年岁稍小,咧嘴笑道,“到底是四嫂待我上心,我就先多谢四嫂了。” 宇文昊笑道:“瞧瞧,老六一听见吃的,这嘴都笑开了。你去罢,这会儿凉了,你若觉得衣裳穿的单薄了,便去添一件衣裳也好。” 夕鸢委身一福,含笑退了出来,走到殿外许久之后,云谨方低声道,“方才李侧妃说那话时,可吓坏奴婢了,万一王爷心里起了芥蒂,那可怎么好。” “她哪里会觉得我好呢?不过是日夜盼着我能够不好罢了,王爷面上并没有说什么,应当没有大事。”夕鸢眸光泛冷,伸手折了一只桃花枝杈,冷哼道,“无妨,我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总不会像徐氏一般不中用。” 她将手中的枝杈随手抛去,却在此刻听到一声吱呀声响,夕鸢回眸望去,心中陡然一惊,连忙低头道,“睿亲王安好。” 宇文哲不知何时过来的,面上总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有些难以开怀之事。他瞧了夕鸢片刻,而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方才既喊了我三哥,何苦还要改口,四弟妹不必多礼。” “三哥不在里头坐着,怎么倒出来了?”夕鸢抬眸微笑,态度亲和中自带了一分疏离之意,端庄有礼的瞧着宇文哲。 “坐久了气闷的很,出来醒醒酒。”宇文哲负手而立,柔和的目光落在夕鸢身上,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片尽是花木,红粉相叠,一簇簇的开的甚是好看。宇文哲眉目如刻,眸中似愁非愁,竟如画一般,让人有些难以挪开目光。 “三哥可是有什么心烦之事?”话一出口,夕鸢便有些后悔,迅速将眸光挪开,轻声道,“是妾身多事了,三哥切莫见怪。” “怎会,你心思纯善,会这样问必定是一番好意,我又岂会不知。”宇文哲的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之色,目光愈加温柔,静默片刻后方开口问道,“你……在这儿过得可好?” ------题外话------ 这两天天气真热啊,呆在家里就不想出门了tat 第十九章 王爷自重,不想同房!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却还有一丝微红余光,清风卷着花气幽香扑面而来,四下寂静如斯,仿佛一切尘嚣都离得极远。 夕鸢心中轻轻咯噔一下,敛眸沉声道:“三哥这话问的很有意思,妾身乃是端亲王妃,这端亲王府便是妾身的家,岂有不好之说?” “因我母妃一念之差,累的你名声受损,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中总是十分的过意不去。”宇文哲低声轻叹,眉目间含着淡淡的愁绪,“不仅是愧对于你,更多的是我心头的悔意难消。” “三哥怕是方才喝多了酒罢,怎么说的话妾身都听不懂了?”夕鸢含笑同云谨吩咐道,“一会儿让人做些醒酒汤来,各位爷都喝了不少,别醉后失言,闹出什么笑话来。” 云谨忙笑道:“是,奴婢知道了,这会儿有些起风了,王妃回去更衣罢。” 夕鸢颔首,同宇文哲道了声告辞,转身正要离去,却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云谨惊得低叫出声,夕鸢眸子猛的瞪大,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哲,而后极快沉下心神,厉声道,“睿亲王难道真的喝糊涂了不成?可知男女授受不亲,这若是让旁人瞧见了,我的名声才是真正给坏了个彻底!请王爷放手!”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宇文哲眉头微动,忽如梦初醒一般,放开夕鸢手腕且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是我失态了,绝无冒犯之意,只是……罢了,你若是过得好,我便也可放心了。” 夕鸢深深吁了口气,眸子扫了一眼四下,本想就此离去。可心里总是有个疑惑,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既然知道失态,就请往后莫要再犯,妾身与王爷应当从未见过,无论王爷是出于什么原因目的,妾身都希望与王爷彼此除了敬重之外,再无其他。” 宇文哲凝视着她的眸子,语态温柔,“你或许不记得了,有两回我去给太后请安,都遇上你从太后那儿出来。所以咱们并非是未曾见过,只是造化弄人,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造化也好,机缘也罢,王爷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这样的事情,与你与我都没有好处。”夕鸢神情疏离,客气中自有一股冷淡之色,“妾身还要先去更衣,先行告辞了。” 宇文哲这次再未加阻拦,只是站在远处遥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老四内宠颇多,你嫁给了他,当真过得很好么?说到底,也是我对不住你,若没有与我的婚约在先,想必你也能活得更自在些。” 夕鸢同云谨疾步走了一阵子,只待再也瞧不见宇文哲的身影后,夕鸢方长长舒出口气,倚着水边扶栏靠坐下来,低声道,“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往外吐露半字,否则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我死的。” 云谨连忙颔首,凝眉正色道,“幸好那儿僻静,没让旁人瞧去,这三王爷也真是的,便是喝多了就酒,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倘若落入王爷太妃的耳中,那还了得了?” “他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不管从前我与他有什么婚约瓜葛,如今我都已经是端亲王的妻子,是他弟弟的正妃。他不是糊涂人,这样的错应当不会再犯了,否则别说我一己之身不保,他堂堂亲王的名声,岂不也是付诸东流?”夕鸢轻抚着胸口,微微眯起眸子道,“我信他是聪明人,今晚只是酒后失言,忘了便是。” 她站起身子,掸了掸袖口尘烟,沉声道,“陪我去更衣,别让王爷和贵客久等。” 待她回了宴席之后,见宇文哲早已回去,夕鸢刻意不去瞧他,只同宇文昊盈盈笑道:“妾身方才吩咐厨下做了些解酒汤,一会儿王爷用些,免得到了夜里觉得头疼。” 宇文昊笑道:“到底是你最贴心的。” 宇文渊打趣道:“四嫂不过是为了四哥贴心,我和三哥是沾了四哥的光呢。” “我是王爷发妻,自然要为王爷贴心。”夕鸢抿唇一笑,神情自若。 宇文哲见了之后,眸光又黯了一黯,淡笑举杯,“四弟真是好福气,为兄敬你一杯,愿你与弟妹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这样的时候如何少的了我?弟弟也敬四哥一杯,愿四哥与四嫂早生贵子。”宇文渊兴致勃勃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这一场家宴,到最后恐怕只有宇文渊一人是畅快而归,待几人走了之后,李氏同夕鸢相携回房,李氏忽然轻声道,“听说王妃从前还因睿亲王府退婚而伤心欲绝,妾身只当王妃怨恨睿亲王已久,却没想到能够如此和睦,王妃当真好心性。” “伤心欲绝?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竟不知道,只不过是那阵子时气不好,我出门少些,外头竟传成了这个样子。”夕鸢微微一哂,淡然道,“姐姐若是有这个空闲,还是好好看顾兰珍郡主罢,大郡主身旁的奶娘起了异心,和徐氏勾结坑害大郡主之事,如今想起来我还觉得心有余悸。兰珍郡主小小年纪,冰雪可爱,若是也受了那样的苦楚,那可怎么好呢?” 李氏面色微变,抬眸看着夕鸢,笑意端庄,“多谢王妃关怀,有王妃的体恤,太妃和王爷的疼爱,兰珍郡主自然能够安然长大。倒是方才,王妃去更衣不久,睿亲王便也跟着走了出去,说要醒酒,还不要人跟着。王妃去了多时,不知可见着睿亲王了没有?” “我更衣乃是往内室去,王爷醒酒应当是去庭院之中,如何能够遇上?”夕鸢一笑,而后又作不解道,“好端端怎么问起了这个,姐姐莫不是疑心我和睿亲王吧?” 李氏眼波似流水般柔婉动人,笑容亲切道:“岂会呢?王妃对王爷一片痴心,王爷亦对王妃珍爱有加。妾身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绝没有旁的意思,这样的龌龊事情,妾身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既是这样,那便好了,姐姐想必也要回去照看郡主,我便不留你了。”夕鸢正想和李氏在岔口处分别开来,忽然见宇文昊身边的小厮长喜一路小跑了过来,到她跟前请了个安,笑嘻嘻道,“见过王妃,王爷方才说了,将书房公文看完之后,便要去王妃那儿歇息呢。” 他这话一出,李氏面色霎时一沉,在旁似笑非笑道,“刚刚还说王爷爱重王妃,果然如此,妾身先行告退。” 她却不知,夕鸢若不是脸上控制得当,其实那幽怨之色比她还要多出几倍来。 夕鸢轻轻扶着额头,掩住一脸的惨不忍睹,柔声说了句,“知道了,晚上我等着王爷过来。” 不都好些日子没来过了么,面上相敬如宾还不够,非得滚了床单才行?! ------题外话------ 其实我每章嚎,乃们应该都懂我的意思的≈gt;≈lt;收藏我吧收藏我把~看我多么乖乖的更新啊! 第二十章 夜半私语 晚上宇文昊过来的时候,已不见在朝露芳华轩那般微醺的模样,神智清明,面带笑意。夕鸢正要放下手中篦子起身相迎,宇文昊摁了她的肩膀道,“不必拘礼了,我今日过来的晚,你若困了就该先睡下才是。” “王爷日理万机都不觉得困,妾身又岂会乏累呢?”夕鸢望着镜中宇文昊放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轻笑道,“倒是有个事要同王爷商量,徐氏被休弃之后,她那屋子便空下来了。她性喜奢华,屋子里头也是富丽堂皇,若是就这么空着,未免也可惜了。” “恩,那依你之见呢?” “徐氏的屋子位置极好,日头也充足,兰清的病久不见好,怕也是因为那屋子里头病气散不出去的缘故。妾身想着,不如让兰清搬到徐氏的屋子里头去,一来为着养病,二来离我这儿也近些,平日方便照看她。” 宇文昊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走到床榻坐下又同她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身旁时方道,“你仿佛对兰清格外不同,上一回若不是她,也不能让徐氏栽赃与你。怎么你对她倒是疼爱更胜从前,丝毫不见介怀呢?” “兰清才九岁,还是个孩子,她身子不好,在府中又受人欺凌……分明是长女身份,却因生母而受到牵连。王爷虽然有心疼爱,毕竟不太过问闺阁琐事,太妃身子不好,难免也顾及不上。”夕鸢缓缓坐下,轻叹道,“我是推己及人,如今既能够待她好一些,便不想让她受太多委屈。” 她说这话时,烛火依依映着她容颜姣好的侧脸,琼姿如玉,却含着一抹情愁。 这个模样的夕鸢,是宇文昊平素最为少见的。 “总以为你是个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没想到也有这样感慨的时候。相府中的事情,我从前也颇有耳闻,你爹在朝中最是沉稳精明的,在家中……却到底亏欠了你。我也是父亲,自然不愿我的女儿来日同你这般,每每想起便十分伤感。如此就依你所说罢,这两日让人将嫣然阁整理出来,给兰清住。” 夕鸢抿唇一笑,淡淡道:“兰清比我幸运许多,有王爷这样一位慈父,我却一直不知,父亲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意义。从小,我便没尝过一丝父爱,我早就对自己说过,无论我以后会走上什么样的路途,那都是我自己得来的,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她顿了一顿,唇角泛起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来,“今晚喝的多了些,竟对着王爷胡言乱语起来,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宇文昊静静注目于她,温柔低声道:“我小的时候,虽然母妃受宠,父皇对我们这些儿子,却也始终没有过特别的偏爱。从小,皇兄读书最为勤勉,太后出身高贵,恩泽六宫,我是打从记事便知道自己往后要做个王爷,辅佐皇兄。所以对父皇的宠爱,倒也并不十分在意,更何况天家父子,情分深厚的也着实不多。” 夕鸢有些惊诧的扫了宇文昊一眼,这样的话是只能在闺房才可宣之于口的,倘若传入旁人耳中,必定要说宇文昊心怀不轨,对皇帝不敬了。她轻咳一声,垂首道,“皇上是明君,王爷是贤王,如此的兄友弟恭,乃是我朝之幸。” “贤王?若论贤德,我比起三哥可是差得远了。”宇文昊微微一笑,似是玩笑一般,“说起来,你父亲同三哥从前走的很近,可见他也是更赏识三哥才干的。” 夕鸢心头更是一惊,连忙正色道,“妾身不知王爷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妾身与父亲虽然不睦,却也知道他于朝政上当真是尽心竭力辅佐皇上,绝不敢同何人私交。至于三王爷,他便是再好或是再不好,也不是妾身这样深闺妇人能够知道的事情。王爷乃是妾身夫君,在妾身眼中,自然是王爷最为贤明。” 宇文昊含笑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又是那一般无二的温柔声音,“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慌乱什么?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事,倒是十分想听听爱妃的意思。” “王爷请问便是,妾身必定知无不言。” “倘若日后,有朝一日,我有一个攸关社稷的大事,需要借爱妃之力为之,爱妃又当如何?”宇文昊问的云淡风轻,面上神情亦是轻快,仿若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夕鸢今夜摸不清宇文昊的心思,也不知他这话说的意味何在,只得低声道,“王爷是妾身夫君,便是如天地一般的所在,妾身若能襄助王爷,自当竭尽所能。” 宇文昊笑意舒展,颔首道:“有你这份心意,便很足够,今日你我都累了,歇下罢。” 她没想到宇文昊今晚能同她说这许多的话,更没想到又让自己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和他的床第之欢。夕鸢心口的石头总算放了下去,阖上眸子之后,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待夕鸢呼吸平稳,睡意深沉之后,宇文昊方在她身旁支起身子,含笑低声道,“虽然有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然而你是这样聪慧的女子,着实让我宽心不少。等到了需要你帮衬的那一日,你从前……” 他剩下的话隐藏在笑意之中,你从前反复问我的那个问题,自然也就有了解答。 次日一早,宇文昊梳洗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事,同夕鸢道:“对了,再过月余便是母妃的生辰,母妃近日身子总不见好,连你们的请安都免了。这一回,你便操办的热闹些,让母妃也好高兴高兴。” 夕鸢含笑应了下来,待送走了宇文昊之后,她吩咐人去告诉应少棠,将嫣然阁收拾出来给兰清居住。 不一会儿应少棠亲自来了,同夕 侯门嫡妃第5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道,“王爷走时吩咐了,太妃的寿辰请王妃操办,需要预备打点些什么,王妃吩咐给奴才便是。” “我是初来乍到,往年太妃的生辰都是由谁操办的?” “回禀王妃,往年都是由李侧妃主理。”应少棠含笑开口,“沈侧妃虽也是侧妃之位,但并不能插手这些,反倒是从前的徐氏跟着侧妃料理过许多。” “徐氏?”夕鸢不屑一哂,想了想后便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如今兰珍郡主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就别让李侧妃分神了。沈侧妃稳重端庄,我瞧着是个能理事的人,一会儿我会让人去请她。”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看我这么乖乖的更新,每天在对付论文之余也不拖沓更新~就收藏我吧~ 第二十一章 度蜜月、泡温泉?! 沈氏与李氏同年入府,许多年来一直受她弹压,不得翻身,如今骤然得了协理王府的权利,欢喜的竟一时不敢信了。 “这有什么的?姐姐在府中年头久了,我有许多不通的地方都要请教姐姐。”夕鸢拉着她在庭中散步,含笑温和道,“虽说李姐姐懂得更多些,只是我一来想着,她要照料郡主,二来母妃缠绵病榻,也总喜欢李姐姐在旁伺候。如此一来,实在不好再拿这些琐事去劳烦她了。” “王妃宽厚,自然懂得体恤,妾身虽然粗苯,但是必当尽心辅佐王妃。”沈氏声音轻和婉约,让人听了心中十分舒坦。 夕鸢取下一朵三角梅簪在沈氏的鬓边,笑道:“姐姐的模样真美,便如这花一般娇嫩明艳。” 沈氏有些羞赧,抚了抚那花瓣道,“王妃丽色天成,哪里是咱们能够媲美的。” “丽色天成又如何?在王府中,若没有个知心人,便是生的再怎么美艳绝伦,如往日的徐夫人那般,最后还不是一个被休弃的下场。”夕鸢蹙眉轻叹,“我这几日,想起她要害我的事,总觉得心有余悸,都是一同服侍王爷的姐妹,怎么竟能这样狠心呢?” “其实,妾身倒是觉得,徐氏虽然性子张扬,却不像那般有心计的。王妃可曾想过,是谁站在徐氏身后,指使他陷害王妃?”沈氏小心翼翼的开口,觑着夕鸢的脸色,“王妃入府前,这府中也有诸多流言,妾身怕王妃听了心里不适,便一直未曾禀告。” 夕鸢拉她到湖边倚栏处坐下,半眯着眸子,望着远处的水榭花轩,缓缓道:“我又何尝不知呢?罢了,从前总是她最得宠,如今王爷对我稍有怜惜,她心里便不舒服了。” “妇人善妒乃是德行大亏,如今没了李氏,她又笼络了张氏在身旁,妾身想想从前之事也觉得心惊不已。”沈氏叹了口气,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告人的恨意,“王妃有所不知,妾身从前也曾有过身孕的,那都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孩子却无端端的没有了。” 夕鸢心中一惊,忙问道:“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 “妾身到如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那晚喝了安胎药后,当夜便腹痛难耐,孩子便没有了。事后再查起的时候,太医只说我有孕之后,胎气一直不稳,阴虚亏损,那一晚又开了些窗,受了凉风侵体,孩子才没有了的。只是那会儿是酷热盛夏,夜里如何能不开窗?妾身思前想后也觉得不对,事后便命妾身身旁的婢女将那晚的药渣偷偷送出去验了验,才发现里头竟含了红花!”沈氏忆起往事,愤恨不已,手中的绢子被死死绞着,她哑了声音道,“只要有我活着一日,便不能让害了我孩子的人这样逍遥快活!” 夕鸢眉头微蹙,沉吟道:“这事过去的年头久了,如今只怕不大好查,不过……只要有心思,总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姐姐当初既然看出端倪,为何不向王爷禀报?” 沈氏哀叹道:“那会儿王爷去了滇南赈灾,数月都不在府中,更何况她有太妃撑腰,我只是个太常寺少卿的女儿,如何能够与她抗衡。我边想着,与其以卵击石,倒不如韬光养晦的,等着厚积薄发的那一日!” 夕鸢见她攥紧了拳头,眉梢眼尖都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狠意,不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姐姐既有此心,与你与我,都是好事。” 既然宇文昊亲命她来操办,夕鸢便也只好接手,李氏知晓此事之后,倒是并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是命人送来些补品,要夕鸢珍重身子。 那天晚上夕鸢半睡半醒间,其实是听见了宇文昊自言自语的零碎话语,她虽然听得不很真切,却也知道,宇文昊必定有什么事正瞒着她。 而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事情,与她的娘家有脱不开的干系。如今她越发不敢同宇文昊过从亲密,床弟之事,能躲则躲,能推则推。后来她干脆让云谨去外头请了一位大夫来,塞了些银子,给她开了个类似于月经不调的证明单,便让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同宇文昊圆房之事再拖一拖。 宇文昊看着那单子怔了一怔,却也没说什么,他夜里去各人房里歇息的时间本就不多。如今夕鸢称病,宇文昊夜里几乎都歇在书房,沈氏乍有了协理王府的权柄,渐渐也有了与李氏花开并蒂的意味。 然而宇文昊虽不时常留宿在夕鸢房中,赏赐却没有断过,更有清早特意去她房中陪她用膳之事。王府中人只道是这位王妃当真得了王爷的喜爱,谁还有胆子管她从前有无婚约,名声怎样呢? 夕鸢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心里却时刻提着。宇文昊待她的好,总是让她有种危险感觉,她唯恐自己真的被他的宠爱迷了心智,到最后连如何败落都不知道。 结果,宇文昊却又闹了一处幺蛾子,打乱了这看似平静的日子。 “去郊外的庄子上?何时启程?怎么王爷先前,都没来同我说一声呢?”夕鸢听了长喜的回禀,愣了愣脱口道。 长喜人如其名,长得一团喜气,胖胖的脸上尽是笑意,“王爷也是临时起意,想着王妃近日身子不好,庄子上有个温泉,您去了泡泡对身子是最好不过。” “这……那庄子离这儿,大约有多远的路途?如今才来知会,我只怕来不及整理收拾了。” 长喜笑道,“王爷说了,那儿该有的东西都有,王妃只需带上几件衣裳就够了。过会儿就启程,王妃先预备着罢,奴才还得去替王爷打点行装。” 夕鸢心头有些混乱,随意点了点头,大约又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温泉? 也就是说,她要和宇文昊一起,在那种水汽氤氲的地方,你侬我侬的泡温泉? 夕鸢苦恼的低叫了一声,皱着眉头咬住下唇,只是光想想那个场景,黑线便落了满头。 ------题外话------ 今天更新的晚了点,真是不好意思≈gt;≈lt;因为这两天一直在弄论文的事情,明天可能也要晚上更新了~嗷呜,让我赶紧杀破论文这道难关吧!tat 第二十二章 枕膝而眠 出门之后便瞧见了宇文昊平时坐的那辆马车,染香和云谨随她同去,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她上车的时候才发现宇文昊已经坐在了车里,两人静坐了好一会儿,宇文昊才同她笑道:“听长喜说,早上他去告诉你的时候,你还吃了好大一惊?” 夕鸢有些尴尬道:“妾身只是有些意外罢了,王爷先前并没有说过,今儿个也不是什么日子,怎么好端端忽然要去城外呢?” “这会儿还不算太热,外头的风景好,带你出来散散心。”宇文昊随意撩起一点窗格的帘子,笑道,“你瞧,野草闲花,白云绿地,多美的景色。这些东西,成日在王府里头可是瞧不见的。” 夕鸢被他说的也忍不住向外望去,赶车的人赶的极为平稳,又挑着好走的路段走,从窗格向外瞧去,能看见轱辘在地上留下的一道道浅浅的车辙。现在应该已经是出城了的,两边有绿油油的庄稼地,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绿意的清新味道,太阳照在身上也只觉得和暖,更别说时不时还有凉意津津的微风了。 她的目光被眼前这一片片景色所吸引,不知不觉的微微勾起唇角,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还是她头一回能这样轻松恣意的打量着外头的世界。 “这样偶尔出来走走,是不是觉得不错?”宇文昊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可下一刻她才觉得有些不对,这声音怎么离她这样近? 夕鸢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她的嘴唇正好擦过了宇文昊的脸颊,两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先是一怔,而后夕鸢只觉得脸上仿佛被火撩了一下似的,不自在的慌忙将头偏开。 宇文昊似乎也没有料想到会如此,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外头风声鸟雀依旧喧闹,只是车里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夕鸢有些郁闷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就是亲了脸一下么,又没有亲嘴……就算真的是亲嘴了,那又能怎么样。 不痛不痒,也没少块肉的,自己怎么倒先将眼睛挪开,显得这样弱势…… “王爷……刚才为何忽然坐了过来?”她轻轻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掩起尴尬轻声问道。 宇文昊的眉心微动,换上平素那一副笑容,“我是觉得,你这边的风景更好看些。” 他明明没说什么情话,可却不知为何就添上了一抹暧昧之意,夕鸢胸口猛跳了几下后,深深吸了口气道:“怎么王爷不带其他几位姐妹一起出来?人多些也热闹,等妾身回了府,姐妹们嘴上不说,心里必定要不痛快了。” “我不喜欢人太多,闹哄哄的没个安静,再说了……”宇文昊眸光微闪,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难道你不想和我独自待着么?” 夕鸢一时语塞,宇文昊却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掌,兀自岔了话去,说起府中太妃寿辰的事宜来。 这庄子究竟有多远夕鸢也并不知道,只知道在西南方,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因着要赶路,午膳便在马车中随意用了些,填了肚子就是。用过午膳,外头的阳光更充裕了些,夕鸢索性便将窗格的帘子两旁都卷了起来,微风在马车内对流,凉意袭来,十分舒爽。 她望着外头的蓝天白云,道路两旁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总是长得郁郁葱葱,树木上时常可见轻快灵敏的鸟雀。有一只甚至落在马车的窗格缝隙中,梳理着它艳丽丰满的羽毛,夕鸢看的爱不释手,刚想去摸一摸,鸟儿却扑棱开翅膀,转眼便飞的不见了踪影。 上一辈子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这样闲适的日子,学生时代每天除了读书还要打工,根本没有任何的娱乐可言。好容易到了毕业,又天天在职场摸爬滚打,勾心斗角,每天对着什么人要说什么话,都是在脑海中思考了无数遍的。偶有空闲,除了读书进修,也要陪着领导吃饭应酬。 到了这儿之后,就更不必说了,王府的步步为营,比起她从前在职场里,几乎是如出一辙。她几乎都忘了,人生还可以过得这么悠闲。 这个时候虽然并没有做什么,身上却无端会觉得慵懒起来,眼皮一阵阵的发沉,凉风拂过鬓边的发丝,温柔软和,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夕鸢发觉自己是侧躺着的,身下微微颠簸,看来是还在马车上。她的意识尚有些不大清楚,支吾着翻了个身,过了两秒钟后,忽然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她她她……她竟然躺在了…… “醒了?刚想叫你起来,说话儿就要到庄子上了,我方才还怕喊不醒你呢。”宇文昊扬眉笑着瞧她,语气带着一丝调笑味道,“爱妃可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领略了你的觉浅一说啊。方才翻山的时候,那样大的动静,倒是幸好没吵醒你。” 夕鸢窘迫不已,面红耳赤,只恨不得能寻个地洞钻进去。她支支吾吾的抬眼去瞧宇文昊的衣摆,若是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再流了口水…… 啊啊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妾身失态,王爷怎么也不叫醒妾身呢?而且,妾身分明记着,刚才是倚在窗边睡的,怎么会躺在王爷膝上……”夕鸢苦着脸低声道,“还请王爷,莫要怪罪妾身。” “你是我的发妻,伏在我膝上休息片刻,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为何要怪罪你?”宇文昊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仿佛当真没将那事放进心里,“知道你怕羞,这事儿没有旁人瞧见,你也不必惊慌。至于失态一说……在夫君面前,失态一回也无伤大雅,倒是更显得你天真可爱。” 夕鸢低着头,被宇文昊这情话一般的语句搞得周身更加不自在起来,低声应了一声,有些郁闷的撇了撇嘴。 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在宇文昊身旁睡着了,这古代的马车怎么这么催眠啊! 她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下一回,绝对绝对,不能再在马车上睡着了。尤其是,在这马车中还有宇文昊的时候! ------题外话------ 15号要交论文定稿了tat幸好之前有存稿,这几天被论文简直搞得焦头烂额哭都哭不出来 第二十三章 骑马?才不怕! 宇文昊告诉她说话便可到了,其实还是有一段路途,等真正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昏黄。夕鸢理了理妆容,小心翼翼的在云谨搀扶下走下马车,一下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这庄子建在山角处,院墙高大,漆黑宽厚的木门,门口还有侍卫戍守。不远处便能看见一条宽阔的河流,在夕阳余晖映射下,粼粼波光都似金光一般,璀璨耀眼。夕鸢和宇文昊在众人恭迎下进了府院,走到中庭才发现院子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诸多食材,当中还放了个铜锅。 夕鸢眼睛一亮,“晚上是要涮热锅吃么?” 宇文昊笑道:“还以为你们女儿家不爱吃这个,如今看你这模样,我便放心了。这庄子上有许多新鲜野味,菜品全的很,你瞧瞧还没有什么想吃的却没摆上桌的,我再吩咐他们来添。” 这一顿饭,可谓是夕鸢到了这儿之后吃的最顺口的一顿,从前在王府里头,总是要讲究吃饭时候的模样姿态,遇上再喜欢吃的菜也不能拼了命的吃。这初夏的夜晚本就怡人,这郊外气候比城中更凉快一些,热气腾腾的锅子中各色菜品云翻雾腾,麻将作料香气扑鼻,混着香菜和蒜香一起沾下,口中回味无穷。 “今晚吃完了饭,便早些歇下,明儿个一早我教你骑马。”宇文昊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夕鸢的碗中,笑着说道,“想来你是头一遭骑马,让人给你找一匹小马驹罢。” 夕鸢闻言蹙眉道,“王爷可莫要看不起人了,既说要骑马,要的就是恣意畅快的感觉。弄个小马驹来有什么意思,王爷既然带了我前来骑马,就别敷衍人了。” “不是我敷衍,而是你从前没骑过马,我怕摔着你。”宇文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喝茶漱了口道,“明儿个再说,你现在嘴上逞能,若是真摔了,可别哭疼。” 夕鸢失笑道:“王爷当妾身是几岁的人了?况且妾身也不至于那么无用,会让自己从马背上跌下来。” 宇文昊凝视着她的眸子,含了温和笑意道:“如此便最好不过,我还要去同庄子上管事的人交代些话,你先回屋去睡,今晚不必等我了。” 他起身走了之后,夕鸢才发觉,自己方才同宇文昊有说有笑,竟当真如一对夫妻似的。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在人前那是为了做样子的,人后却不可忘了自己的理智。夕鸢顿时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了,漱了口便要起身回房,走到一株柳树之下时,忽然被微风吹的柳条抚上面颊,她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方才在马车上,那个实在意外的吻…… 她站在树下让风吹了一会儿,却还是觉得脸上有些热热的,好些时候都没消下去。幸好云谨和染香没瞧出她的异状来,只催促她别在风口久站,免得伤了身子。 宇文昊说不必等他,夕鸢便也毫不客气的躺下睡了,睡梦中她仿佛察觉到嘴唇给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只是稍纵即逝。到了第二日清早醒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多想,径自都抛到了脑后。 早起染香端来了早膳和骑马装,夕鸢昨夜吃的很饱,早膳便草草的用了两口,又喝了一碗甜豆浆。对着青山绿水吃饭,怎么样都觉得舒服。夕鸢抖开那一套骑马装,竟是海棠红的,十分娇艳妩媚。 “这衣裳可真漂亮,小姐平素不爱穿这样鲜嫩的颜色,其实穿上也很美。”染香笑吟吟的替她将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鬓边簪着同色的绒花,那花蕊都是用茉莉花汁泡过的,簪在发间便是幽香阵阵。 夕鸢一边有些心不在焉的画眉,一边想着一会儿骑马的情形,只听染香在她耳边道,“奴婢听说,今儿个早起王爷便让人去拾掇那温泉池子了,必定是为了今晚给小姐准备的。想想第一天入府,奴婢还心惊胆战,唯恐小姐受了委屈,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她闻言忍不住嗤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敢情只有你是惯要操心的,分明还是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口气竟跟个老婆子似的。” 染香跺脚道,“人家是一心为了小姐,小姐竟还取笑奴婢。不过如今小姐常笑就好了,头一日的时候,小姐真是性情大变,着实吓坏了奴婢。” 夕鸢回头瞧了她一眼,柔和一笑,“放心罢,我知道你待我的一片心意,只是人在哪儿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我并非是变了,只是顺应局势,不得不这样做。” 染香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伺候她穿好骑装之后,便跟着夕鸢一起走出门去。顺着侧门出去走不多时,便是一片辽阔的草海,幽幽绿意,波澜壮阔。宇文昊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圈回来的模样,脸上还有些微红。他笑着拉过夕鸢道,“来,我教你上马。” 他吹了个响哨,一个马僮牵着一匹白马走上前来,这白马虽不算马驹,却到底不如那黑马高大了。相比之下,若说黑马是正值壮年,那这白马大约也就是个少年了。 宇文昊伸出手来要扶她,“我先帮你上马,然后再慢慢教你怎么拉缰绳。” 他朝着夕鸢伸出手来,她却微微一哂,绕开他的手臂,径自走到白马面前,笑着摸了摸白马的鬃毛。当众人都不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夕鸢忽然间蹬上马镫子,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夕鸢心里暗自有些得意,摸了摸白马鬃毛之后,便回头朝宇文昊开口。 “王爷,如今还不肯给妾身换一匹大些的马么?”她骑在马背上绽出一个笑意,身后是望不尽的绿草,红裙白马,雪肤玉质,正如画中之人一般。 宇文昊不禁怔了一怔,而后也笑了一笑,同马僮吩咐道,“去将望云牵来,那样的好马,才配的上如此佳人。” 他翻身骑上黑马的马背,慢慢走到夕鸢身旁,注视着她的眼眸,用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原以为你不过是比寻常女子心思缜密些,性子要强些……爱妃到底还留了多少惊喜,等着本王来一个个发觉呢?” ------题外话------ 这两天天气反复无常的很,大家都要注意身体,这会儿最容易热伤风了 第二十四章 我会骑马别抱我! 夕鸢并非是什么骑马好手,只不过从前上班的时候为了拉拢一个大客户特意去学过几次,练得最熟的就是上马和下马。好在宇文昊同她向前跑了会儿后,也觉出她似乎并不敢跑的很快,便放慢了步子,缓缓带着她悠悠散步。 身旁的人都未跟上前来,夕鸢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初时是觉得许久没骑有些新鲜,可久了之后,玩耍的兴致便浮了上来,忍不住小跑起来。 “你骑得慢些,这儿没有马僮牵着,万一摔下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宇文昊到她身旁伸手拽了拽她的缰绳,笑道,“也就是望云性子温和,肯陪着你这样时快时慢的走,若换了啸风,只怕跑起来就不肯停了。” 夕鸢猜到啸风是那匹黑马,笑了笑道:“王爷别诓妾身,如今这马不是温顺的很?王爷走得这样慢,也没见它有什么不耐。” “因为本王骑它,若是换了旁人,它可断断不肯答应。” 夕鸢小声念叨,“人兽恋啊?还是个忠犬攻……” 宇文昊听不真切,挑眉问道,“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夕鸢连忙摆了摆手,“没有什么,只是觉得王爷和爱马感情真是很好。” “它是我封王的时候,父皇赐下来的,与我相伴多年,自然有些情分。”宇文昊忽然想起一事,抬眸问道,“你跟谁学的骑马?相府小姐,精通的应该是女红刺绣,骑马这样烈性的事情,岳父岳母应当不会教你才是。” 夕鸢随口道,“王爷说笑了,妾身并非精于骑马,只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个丫鬟骑术很好,妾身便同她学了学。只学了粗浅皮毛,能够坐在这马背上不摔下来就是了。” 这会儿他们已到了一处矮坡上,四下的草长得十分茂密,给风一吹的模样,真正当得起草海二字。夕鸢同宇文昊驻足在此,眺目远望,啸风仿佛有些不耐这样的静默,打了个响鼻后不安分的用蹄子刨土。倒是望云十分温顺,低垂着头,是不是咬下两口青草来咀嚼。 “能不摔下来便已经是本事了,马背上的事情瞬息之变,这一刻还在,下一刻可就不好说了。”宇文昊低低一笑,伸手拍了拍夕鸢手背道,“爱妃说是不是?” 然而还不待她回应,却猛地觉得腰上一紧,而后便是腾空了似的,她发出一声惊叫后,下一刻便稳稳坐在了宇文昊身前。 “想来想去,始终觉得要你独自骑马不太妥当,还是我与你共乘一骑稳妥些。”宇文昊的手臂从身后绕住她的腰肢,稳稳拉着缰绳,“这一下子,我也放心得多了。” 夕鸢脑子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粗喘了两口大气后才低声道,“你……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从马背拽下去!” 宇文昊失笑道:“我为何要拽你下去?你若是伤了,我还要费心照顾你,何苦来哉?” 她感觉到他温热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背脊,虽然有习习凉风,却还是觉得脸上有些微烫。夕鸢不自在的向前挪了挪身子,轻声道:“王爷让妾身下去罢,这要是让旁人瞧去了,必定要笑话的。” “本王宠爱自己的妻子,谁敢有所非议?一会儿别去抓马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若是不这样,你又怎能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骑马呢?”他在夕鸢耳边低声一笑,忽然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啸风仿佛得偿所愿一般,长嘶一声便向前奔跑起来。 夕鸢先是一惊,失声低叫,风声从她耳畔呼啸而过,伴着啸风的蹄声。她自然知道不能伸手去抓鬃毛,只是又怕自己拉不住缰绳,而这时,宇文昊的一只手臂又缠上了她的腰肢,将她牢牢桎梏在怀中。 本来胸口一颗心怦怦跳个不止,可这一下子,夕鸢却觉得心跳更快了些。她知道自己如今想从马背上下去是绝不可能的,索性便放开了心思,缓缓将手松开缰绳。又过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一直挺着腰的酸痛,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只是靠一下,并不代表什么,更何况还是名义上的夫妻,靠一下有什么的……夕鸢在心底如是安慰自己,眼前不断变幻和愈加开阔的景色,让她渐渐忘了拘束,忍不住轻笑起来。 宇文昊听见她的笑声,神情愈加柔和,同她沿着山坡跑了一圈之后,又放缓了速度,慢慢走回平坦之处。 而望云却像有灵性一般,啸风跑去哪儿,它便紧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两人跑了一圈回来之后,身上都沁出些汗来,夕鸢遥遥便瞧见染香站在马场外的身影,连忙道,“王爷,请放妾身下去罢。” “爱妃平素爽利的很,怎么今日却脸皮薄了起来?”宇文昊笑道,“你我夫妻,爱妃时刻可别忘了这点。” 说完,扬起马鞭,在夕鸢的耳边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待二人靠近马场边界时,染香的脸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夕鸢这会儿已经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只好低下头去,尽可能不去瞧旁人的神情。 “骑了一上午的马,想必你也乏了,回去梳洗一下,一会儿让他们架起炭火来。”宇文昊笑着将马鞭递到侍卫手中,语气温和,“今天早起我刚猎了一只獐子,午膳就让他们烤了来吃。” 夕鸢方才在马背上尚且不觉,下马之后才觉得腰肢和大腿都有些发酸,她想起方才的奔跑驰骋,想必现下不是灰头土脸也差不多了。便同宇文昊告了声辞,带着染香先行回房去梳洗更衣。 在路上染香便忍不住道:“小姐竟还会骑马,怎么连奴婢都不知道呢?” “不算会骑,只是从前练过几次罢了,若要真跑起来还是不成的。”夕鸢搪塞了一句,揉了揉酸涩的手笔。 “小姐不会骑才好呢,看王爷带着小姐同骑的模样,当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了。”染香嘻嘻笑道,“奴婢若是手边有纸笔,定要将那景儿画下来,让小姐也瞧瞧。” “越发胡闹了,他不过是怕我摔了,才……”夕鸢说起这事,脸上也有些不自在,局促道,“行了行了,这事儿别再提了,让人家听见了要笑话的。” 染香扑哧一笑,将夕鸢耳根处的微红收入眼底,不再调笑,跑去替她投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擦起脸来。 那一顿烤獐子,夕鸢觉得和上辈子吃的烧烤区别不算太大,只不过肉要嫩些。夕鸢又多多的撒了孜然和椒盐,吃起来倒真有点野外烧烤的感觉,只不过没有先进的炉子,只有炭火架子。 递到她这儿的都是极嫩又好咀嚼的精瘦肉,且宇文昊都极为细心地替她用帕子缠好了骨头,免得不好握在手中。夕鸢一边嚼着,一边想着方才宇文昊带她骑马的模样,不得不说,宇文昊待她确实是极为上心的。 可是他越上心,她就越不安,尤其是想到那天晚上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只言片语……夕鸢胸口有些忐忑的上下打鼓,她偷偷瞄了宇文昊一眼,见他神情自若,与一旁庄子上管事的将领说笑着。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夕鸢暗自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方法,坑蒙拐骗,怎么都好,一定要从宇文昊的嘴里把他藏着的秘密给撬出来! ------题外话------ 求收藏啊打滚求收藏~看我真诚的眼神≈gt;≈lt; 第二十五章 大澜第一美人 午后用了饭便睡了好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仍觉得懒洋洋不愿意动弹,想想骑马也没了那么大的兴头。夕鸢伸了个懒腰,梳洗过后觉得有些无趣,托着腮帮子坐在桌旁,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小姐瞧着没精神的很,必定是早起累着了,可要再躺一躺?”染香走进屋时瞧见了,不禁忧心道。 夕鸢叹气道:“不是累的,是闲的……在府里整日忙碌倒还不觉得,怎么现在一闲下来,这么无趣呢……王爷去哪儿了?” “王爷带了人去打猎了,说小姐早起累了,午后好好休息便是。” 夕鸢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屋里除了笔墨纸砚外,就只有古董和古书。她本想开口问问染香可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后来一想,这些小姑娘充其量也就知道绣个花,扑个蝶。 她的眼眸在屋中随意乱扫,忽然瞧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虫鸟图,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名家手笔,笔风大气凛然。 夕鸢眉头一舒,同染香吩咐道,“你去外头让人拾些柳条,然后用火烧了,要烧的黑黑的才好。” 染香不解,迟疑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要什么东西,告诉奴婢去寻就是了,何必要现烧呢?” 夕鸢摇头道:“不成不成,你依我的话去做就是,别挑太细也别太粗,适中就好,长度……最好比筷子略短些。” 染香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声跑了出去,夕鸢极有兴致的将桌上的宣纸摊开,用镇纸压好,只等着染香带着自制炭笔回来。 不一会儿便见染香到了门外,手中用绢子包着几只黑漆漆的炭笔,夕鸢面上先是一喜,而后笑容却凝在了脸上,三两步走到门口。 “见过王爷,王爷万安,王爷不是打猎去了,怎么……” 宇文昊指了指那炭笔道,“已经猎到了好的,我便过来瞧瞧你。方才恰好瞧见你身边的人命人焚烧柳条,要这个来做什么?” 夕鸢不愿告诉他自己的意图,便推脱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看看这柳条焚过之后,能否……能否用来画眉。” “画眉?”宇文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早先不是给了你一斛螺子黛么?便是农人家穿着荆钗布裙的妇人,也不会用柳条焚烧来画眉,爱妃所言不尽不实,该罚。” 夕鸢心头有些无可奈何,挥手命染香先行退下,而后嫣红的唇微微一闵,轻叹道,“不敢欺瞒王爷,只不过是昨晚做了个梦,梦中之人以焚烧后的柳条为笔作画。妾身闲来无事,想起了这个,便想试试。” “柳条作画?这倒真是新鲜,既然爱妃有此雅兴,不如……便为本王做一副画可好?”宇文昊不待她回答,便笑吟吟的走到桌案对面的圈椅内坐下,目光炯炯注视着她。 夕鸢虽然想打发时间,但是也从没想过要去画他,便推辞道,“妾身只是在梦中得见,恐怕画不好,王爷还是该让宫廷中的画师来替王爷画像。” “画师画出来的都是一个模样,你有与众不同的念头,自然要试试才成。”宇文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沿,笑容温润,“你若是画的不好,我也不会罚你,若是画的好了,自然有赏。” 夕鸢只觉得自己是被赶上架的鸭子,进退两难,只好用绢子包住一根炭笔,抬眸瞧了眼宇文昊的容貌,斟酌一番,轻轻下笔。 她用的是炭笔素描的手法,虽然不能和现代人造炭笔想比,却也比毛笔用着顺手多了。她留心着不将炭笔的灰渍弄到手上,看一眼便画几笔,期间鬓发微微散落耳旁,头上的蝴蝶多宝押发簪子在抬头低头的时候不住晃动,当真像两只彩蝶一般。 宇文昊微偏着头,左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的注视着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夕鸢最后又反复看了几眼,才轻轻吁了口气,将画托起轻轻吹了吹,捧给宇文昊道,“妾身拙作,让王爷见笑了。” 她嘴巴上虽然这样说,但对于自己的画却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她并不愿意帮宇文昊作画,但是依她的性子,既然做了,那就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才行。 往常的速写大约十几分钟就画好了,夕鸢却是精益求精,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纸上的男子眉目疏朗,笑意深深,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宇文昊模样英俊却也是事实。 “这样的笔法,当真从未见过……你这是在梦里瞧了一次,就学会了?”宇文昊拿着那画,眉目间带着几分欣喜惊讶之色,“方才还同我说怕画不好,这画虽然与一般的宫廷笔法不同,却画的人栩栩如生,仿若在这上头活了一般。等回府之后,我便让人将这画悬挂在书房里头,保准是谁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夕鸢想起方才两人的话,不由含笑问道:“王爷方才不是说了,画得好便要赏妾身?王爷不会食言罢。” “自然不会,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夕鸢掩唇笑道:“妾身提出什么要求来,王爷都能办到不成?那……就等回府之后,在王府正厅里头,请王爷同应总管表明爱意罢。” 宇文昊笑容一僵,“可惜了,本王并非断袖,只好美人。” 夕鸢一边忍笑一边道,“王爷过谦了,听说应总管至今尚未娶亲,若说起朝夕相伴的时候,还是他陪在王爷身边多些。王爷可别因一时之气,错失姻缘啊。” 宇文昊这会儿脸色已经有些微沉了,想要发作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只得无奈道,“爱妃莫要玩笑了,自你入府,咱们举案齐眉,难道爱妃还看不出本王对你的一片心意么?这样罢,你既然作了画赠与我,那我也绘制一幅美人像,送与你可好?” 夕鸢对他调戏一番,心里头总算畅快了些,笑道:“妾身但凭王爷做主就是。” 宇文昊微微一哂,却不走到桌案旁去,而是往外走去。夕鸢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等了片刻之后,只见他进屋时手中多了一卷厚纸,又递给她道,“美人图已经绘好,爱妃瞧瞧可还喜欢?” 夕鸢将信将疑的接过来,摊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笔,而是与铜镜相似的一张铜纸,她的容颜即刻便映在了上面。 她心头微微乱了一下,抬眸瞧着宇文昊,见他仅是微微一哂,悠悠道,“美人图无法映出美人十中之一的姿容来,我只是想着,我大澜朝最出类拔萃的美人,如何能以画笔还原?还望美人海涵。” 夕鸢轻轻勾起唇角,浅笑道,“王爷倒是极会躲懒,这个法子妾身记下了,往后若是再遇上让妾身非画不可的人,妾身也拿这个法子来搪塞他。”说完之后卷好这铜纸放在一旁,又柔声道,“不知道王爷今晚,可愿与妾身共饮几杯?” 宇文昊挑起俊眉,笑道:“自当奉陪。” 好吧,好吧……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夕鸢再也受不了两人这样亦真亦假的感情,一不做二不休,今晚灌醉了他,问个清楚明白! ------题外话------ 求收藏啊求收藏~打滚求收藏~他俩马上该回去啦,然后就又是血·雨·腥·风~明·争·暗·斗! 第二十六章 酒后吐真言,好奇杀死猫! “入府之后,一直承蒙王爷照顾,妾身无以言谢,只能满饮此杯,以谢王爷之恩了。”夕鸢捧着手中的酒盏,浅笑嫣然,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绯红色,甚是好看。然而面色虽红润了些,神情气度却十分稳当,丝毫不见醉意。 宇文昊含笑饮下杯中之酒,假意喟叹道,“没想到爱妃的酒量竟如此之好,通骑射、擅作画,如今又多了一样,酒量精深。与爱妃相比,为夫实在是相形见绌了许多啊。” 夕鸢抿唇一笑,执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酒露,“王爷说笑了,妾身这些小伎俩,在王爷跟前哪里能上的了台面呢?”说罢,又举杯一哂,示意宇文昊饮尽这杯。 宇文昊无奈摇了摇头,仰头饮下之后道,“我的酒量兴许还比不过你了,这样的酒盅连着喝一会儿下去,我便撑不住了。只是我却有些奇怪,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存心要灌醉我一般,难不成……”他压低了嗓音,眸子闪烁着幽幽光芒,耀目动人,笑意暧昧,“是别有用心,预备了什么惊喜在夜里么?” 喝了这么多都忘不了调戏我……夕鸢忍不住又在心里暗暗骂了声靠,面上含着脉脉笑意,柔声道,“王爷说的什么话?妾身却听不懂呢,只不过是觉得这庄子依山傍水,到了夜里难免要凉些,喝些酒暖暖身子最好不过。” “何必喝酒暖身呢,我已经让人将那温泉汤浴池子拾掇了出来,一会儿用过了饭,咱们便可以去泡泡。”宇文昊温柔道,“你白日里骑马想必腿脚也酸软的厉害,那温泉汤浴最是解乏,酒喝得多了伤身,还是少喝为妙?br /> 侯门嫡妃第6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妙。” 泡温泉?夕鸢眸子一亮,对呀,喝的醉醺醺,再让温泉的热气一熏,保管有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她一边应声浅笑,一边又替二人斟酒道,“从前在府中,总是谨记着规矩礼法,从来不敢饮多了酒。如今难得跟着王爷出门,一时间心里头高兴,忍不住便贪杯了些。” 宇文昊扬眉注视着她,两人在月下用膳,四周尽是花枝藤蔓,月光柔柔落在夕鸢脸庞上,映的她人也如一胧明月似的,露出平素不可多的几分妩媚婉约。他的目光从她的眉梢扫过,神情也不禁愈加柔和了些,“听你这样说,仿佛在府中过得不很如意。”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妾身已经得了许多人毕生所不可得的恩典,不敢太过贪心。”夕鸢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轻抿了一口酒,低声道,“王爷乃天潢贵胄,不知可曾有过十分不如意的时候?” “正如你所说,不如意者十之,我也不过是凡俗之人,自然不可免俗。”宇文昊俊朗的眉目间仿佛闪过一抹感慨之色,只是稍纵即逝,又在月色下难以看清,他饮下杯中酒喃喃道,“莫说是不如意的时候,只说这身不由己的时候,便是多不胜数。身在皇家朝堂之中,许多事情都要以朝政为重,有时候甚至要泯灭自己的心志。” 夕鸢见状便为他又添了一杯,轻声道,“不管怎样,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便好。王爷是当朝能吏,自然知道轻重,不会因小失大。” “你倒是对我信赖有加,让我好生欣慰。”宇文昊似笑非笑的说了这样一句,又仰头喝尽。 夕鸢笑吟吟道,“妾身与王爷是结发夫妻,王爷的意志便是妾身的仰望了,如何能够不信呢?”她一边絮絮的陪着宇文昊说话,一边又不动声色的将大半壶酒都给他倒了下去。待云彩遮住了大半片月色之时,宇文昊倒当真有些微醺模样了,用手指轻轻托着额头,另一只手看似随意的把玩着酒盅。 她心头一凛,意识到此刻正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便假意借着替宇文昊擦拭唇角酒露的时刻,凑在宇文昊的耳边轻声问道,“王爷已经知道了妾身对王爷的一片真心,不知道王爷对妾身是否也是如此一般呢?王爷……可有没有什么事情,欺瞒了妾身?” 宇文昊发出一声低吟,似叹息一般,声音轻微,“欺瞒?” 夕鸢不疾不徐道:“正是,王爷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妾身?你我夫妻,就该坦诚相待,王爷说是不是?” “你说的不错……夫妻之间,自然要坦诚相待……”宇文昊说话声音拖得缓慢,他微微抬起眼眸,神色有些迷蒙,“其实我……” 要说了,要说了!夕鸢面上挂着淡淡微笑,心头却忍不住打起了鼓来,手掌不自觉的攥住衣裙腰间的丝绦,轻轻咬了咬下唇。 宇文昊悠悠然瞧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夕鸢的一双水眸中,就在夕鸢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吐露真言的时候,不料宇文昊却忽然低笑出声。 夕鸢这一下子完全傻了眼,不知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确实有一事瞒了你,便是我的酒量,似乎并不输你。这样小小的酒盅,实在不值一提。”宇文昊俊脸上一扫方才的迷惘神情,换上那惯有的笑意,半眯着眸子笑道,“虽然不知道爱妃是为何心有疑虑,疑心本王对你的一番真情,只不过若是下回真想听本王酒后吐真言,那还是用海碗来盛酒为好,喝的也快些。” 夕鸢又怒又恼,怒的是宇文昊竟然装醉来耍她,恼的是自己也不好好动动脑子。堂堂亲王,搁在现代那就是交际场上的名流公子,肯定从小在酒桌上长起来的,能喝不过自己? 宇文昊见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心中憋着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走罢,这会儿月色正浓,我陪你去温泉汤浴泡一会儿。一会儿再吩咐人做些解酒汤送到屋里去,免得半夜头痛又睡不踏实。” 夕鸢带着满心的憋闷和气恼,连温泉也没觉得有多么享受舒坦,宇文昊心里头的秘密,她越是打听不出,就越是好奇。 啊啊啊,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好奇杀死猫了! “做什么这样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没有喝醉让你失望了不成?”宇文昊好笑的瞧着她,两人身上都着着中衣,在水雾之中倒也看不很真切。他从水下伸手握了握夕鸢的,含笑道,“倚在石壁上眯起眼睛歇一歇,有我牵着,不会让你跌到水里去的。” 夕鸢的郁闷之情难以言表,却又不能宣之于口,况且现在看到宇文昊那张笑脸,她就无端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索性就把眼睛闭上,放松了身子,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真的喝多了些,靠在温泉池子边上,听着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再加上四下氤氲热气弥漫。她只觉得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下,生气似乎也有些不合时宜,不妨先将气恼之意放一放……缓一缓…… 然而这一缓,醒来的时候,却又到了床上。 染香的脸蛋红扑扑的,掩着嘴唇笑道:“昨儿个夜里,又是王爷抱着小姐回来的,今天早起王爷怕小姐乏累,不许咱们喊您起来呢。” 夕鸢听了之后不惊不羞,对于在宇文昊身边睡着这件事情,她似乎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人的脸皮果真都是被磨出来的……她打了个哈欠,缓缓开口问道,“王爷可有说今日要作何安排?” 还不待染香开口,便见云谨匆忙从外走了进来,同夕鸢屈膝道,“禀报王妃,方才王爷身边的长喜过来传话儿,说王爷方才接了封信函,虽不知是什么事儿,却仿佛有些着急。王爷也交代了下来,午后便回王府去,请王妃起身之后,便收拾打点罢。” 夕鸢怔了怔,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难不成,政变了?! 她满头黑线的甩开这个念头,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这便起身了。” ------题外话------ 最近收藏涨的好难过tat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收藏我一定值回票价呀tat咬手帕…… 第二十七章 第一桶金 回去的时候,夕鸢却发现车中除了她和云谨、染香外再无旁人,她有些疑惑道:“怎么王爷没在车上?” 云谨将包袱放到后头,边道:“长喜说,王爷连午膳也没用,早早骑马赶了回去,让咱们不必焦急,慢慢回去便可。” 这么急?夕鸢蹙眉沉吟,“长喜有没有说,王爷收到的信函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王爷那儿必定都是朝廷大事,王妃就不必忧心牵挂了。”云谨又替她在身后垫了个弹花软枕,好让她身子能靠的更舒服些,“说起来这回府之后,太妃的生辰可是越发临近了,寿宴上的歌舞姬们,还有戏班子等人,王妃还没有一一瞧过,这回去还有的忙了。” 染香在旁插嘴道,“凭她们多好的歌舞姬,必定没有小姐的歌喉出挑。”她跟的夕鸢时候久了,说话时常不假思索,只是云谨听了脸色却变了一变。 “香姑娘说笑话了,那些歌舞姬是什么身份,咱们王妃又是什么身份,她们哪里配与王妃相提并论。” 染香被说得面上一红,连忙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也应该得空在王爷面前一展歌喉,免得王爷让那些狐媚子迷惑了心神。” 夕鸢失笑道:“你以为男人会因你有付好嗓子便不变心了?到底是小丫头,看人看事都单纯了些。”她顿了顿,又同云谨道,“先前我同太妃说了,顺从太后凤意,阖府上下都节俭些。这一次的寿辰,我也不愿办的太过铺张,热闹固然要紧,却也不必奢靡浪费。另外先前说的粥厂,就在太妃生辰前几天办起来罢,也当是给太妃积福积寿了。” 云谨赞许笑道:“王妃聪慧,有识大体,这样自然极好。只不过……纵是办的简单了,也要庄重势派才行。否则太妃本就对王妃不很亲近,若是再让小人在太妃面前嚼了舌头,太妃必定更要误会王妃。” 夕鸢随手从马车的置物格中抽出一卷书来,信手翻道,“沈氏甚为懂事,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李氏……兰珍郡主还不够她忙乱么?若不是因为有郡主拖住她的手脚,只怕我连账目都不能这样轻巧的要来,太妃也着紧兰珍郡主,自然不会让她这位生母分心太多。而我这个嫡母,在府中事上多操心一些,也是最合理不过的。” 云谨仍有些放心不下,“王妃心里头,已经有了操办的主意?” “戏班子应总管自然会找往年用惯的人,我也瞧过了往年的传菜单子,竟有百余道之多,一个人就这么一张嘴,哪里吃得了那许多?”夕鸢缓缓道,“前线吃紧,听闻宫里头皇后娘娘都开始茹素了,咱们王府却大鱼大肉,不是落人话柄么?我也是一心为了王府考量,若是太妃有所误会,届时我再去向她请罪便是。” 她说罢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云谨,我有个事要问你,这各府的命妇们,可有在外头经营私产铺子的?” 云谨抿唇笑道:“自然是有的,多半都是通过娘家在外头找来铺子,收在自己名下,只当赚些体己银子。王妃这样问,可是动了这个心思不成?” 夕鸢颔首道:“趁着我那些嫁妆还在,这会儿又有这个心气儿,想在外头盘一间铺子下来。我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曾同人学过做皂角的法子,又与外头那些个皂角的味道大不相同,还能做出各式各样的形状来。我想着,总归在王府里我也时常闲着,做这个并不费事,如今就是差个铺子,再寻几个可靠的人来。” “王妃何不将此事告诉王爷,若由王爷出面,找起铺子来必定省力。” 夕鸢摇了摇头,微微抬眸瞧了染香一眼,见她已经靠在一旁沉沉睡了过去,才轻声道,“这事儿,我不想让王爷知道,娘家我也不想知会,免得娘又要替我操心,你可有什么门路能找来人么?” 云谨微微有些诧异,只是很快答道:“王妃既信得过奴婢,那奴婢自当为王妃尽心。奴婢娘家有一胞弟,人倒是聪慧机灵的很,王妃若是放心,这铺子的事就交给他去打点。至于可靠之人……奴婢还有位叔伯,不爱说话,却沉稳能干。他也没有家室,可以长居铺子里头,剩下还需要什么人,让他们去同村找精明能干的来便是。” 夕鸢笑道:“你可真是我的福将,什么法子都有,既然这样,那就请你这两日替我留心着罢。只是切记,这事情,同一概人都不得言语。染香藏不住话,在她跟前也少提些,待来日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 幸亏高中时候的化学基础多少还在,再加上从前有过自制手工皂的实践经历,做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夕鸢心里打着小算盘,这种成本低廉又纯天然的东西,做出来之后不仅能卖钱,自个儿用来洗脸也好呀。 这是她昨儿个晚上动的心思,宇文昊既然不肯将心里的真相告诉她,那万一有一天,发生了什么对自己不利之事……她总要给自己想条退路。 如果能攒起来一个小金库,那万一有一天和宇文昊闹崩了,起码自己也能生存。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弄上几亩良田,再养个小白脸…… 咳咳咳,打住打住,再想就歪了。 夕鸢打开窗子,用力吸了一口外头的清新气息,觉得身心舒畅,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可以过的很好,只希望一切都能按照憧憬的那样进行。 待到了王府时,已经是满天星斗,夕鸢入府之后想到太妃必定已经歇下,便没去请安。她同长桂问道,“王爷今日回府了没有?” “回禀王妃,王爷回府也没有多久,这会儿想必在李侧妃那儿。”长桂堆着笑意道,“王妃必定是累了,奴才已让人烧好了热水,小厨房也做出了几样吃食,请王妃回寝殿去罢。” 几乎用脚趾头,夕鸢也能想到李氏如今心里的得意了,肯定是在想着,你和王爷出去了两日又能如何?他一回府,还不是先要到我这儿来。 可惜,她却不愿将心思浪费在这些上头,随意点了点头,脑子里更细致的盘算起铺子的相关事宜来。 这是她来到这世界的第一桶金,无论如何都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题外话------ =w=这两天更新稍微晚了点,过几天会尽量白天更的~=3= 第二十八章 王爷的秘密?! 次日早起去请安之后,夕鸢前脚刚出来,便听见李氏后脚跟上,在她身后笑道:“王妃昨日才回府,今儿个一早竟能来的这样守时,当真是辛苦了王妃。” 夕鸢淡淡回眸,绽出一个浅笑道:“姐姐也是一样,我倒还记得头一日的入府的时候,姐姐因王爷留宿身旁,来的迟了些。今日却不同了,到底是姐姐懂得规矩,不会一错再错。” 她话中一语双关,李氏听了后神情并无任何不自在,大方笑道:“王妃口才真好,妾身愚笨,有些不解其意了。王爷今日出门的早,仿佛是朝廷上的事,不过昨儿个白日王爷同王妃在一处,想必王妃必定知道王爷是为了什么事儿心烦。” 夕鸢不恼反笑,“妇道人家,纵是听了王爷说起朝堂,哪里能够明白呢?更何况,我可不敢忘了牝鸡司晨的教训,咱们姐妹料理好内宅,就是帮了王爷了。” 李氏颔首柔柔笑道:“王妃说的极是,郡主早起有些咳嗽,恕妾身不能陪王妃说话了,先行告退。” 见她转身走后,染香方在旁不屑啐道,“瞧她那狐媚模样,有个孩子当真了不得么?论理较真起来,小姐若不点了头,她哪里能随意告退,真是没有规矩!” “你这样在背后议论侧妃,便是有规矩了?”夕鸢斜睨了她一眼,蹙眉道,“告诉你多少次,在王府里要谨言慎行,别毛毛躁躁的让人抓了把柄。” 染香有些委屈,“奴婢也是看不过她张狂的样子,凭她有个孩子又怎么样,王爷去庄子上还不是只带了小姐。” “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太妃的内侄女,又是兰珍郡主的生母,入王府伺候的年份也久了,你何苦非要与她一争高低?”夕鸢告诫道,“你瞧她面上这个模样,心里城府必定深的很,否则如何能够借徐氏之手来栽赃与我?凡事多跟云谨学学,要沉得住气,喜怒皆形于色怎么能行?” 染香见她有些薄责之意,便低头不敢再说,云谨在旁道,“王妃也别怪香姑娘,姑娘年纪浅,又是一心维护王妃,心直口快才这样说的。说起来,奴婢要同王妃告个假,今儿个一早有人捎来话说奴婢家中婶母病了,奴婢自幼由她带大,故而想回去看望。” 夕鸢心中了然,她是为了替自己去料理铺子的事宜,便应允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快去罢,若是今夜不能回来,那就明日早起再回,免得夜路难行。” 云谨含笑称是,夕鸢待她退下之后才拉了染香手道,“你自小在我身边,名为主仆,我也拿你当妹妹看。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如今咱们在王府中本就势单力薄了,若还让人拿住了把柄,那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染香有些羞愧低声道:“奴婢错了,奴婢总觉得,如今小姐有王爷的宠爱,便……” “有句诗说的好,红颜未老恩先断,这男人的宠爱,如何能够当作你立足之本?”夕鸢轻叹了一声,摇头道,“云谨说的是,你年岁浅,这回就罢了,往后可要牢牢记着。走,咱们去嫣然阁,瞧瞧兰清丫头。” 嫣然阁既为从前徐氏的居所,她被休弃之后,一应的装潢摆设倒是都留了下来。夕鸢又命花房每日送了新鲜的花卉过来,跟从前的红叶居想比,真是一扫颓唐之气,大不一样。 “母妃来了,兰清给母妃请安。”夕鸢刚一进屋,便瞧见兰清坐在桌旁绣着一个锦囊,她含笑扶了兰清起身,道,“不必多礼,你这病刚有些起色,怎么不好好歇着呢?” 兰清虽才九岁,面上还是稚气未脱,形容举止却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模样。她先将夕鸢请着坐下,又亲手倒了杯茶给她,抿唇笑道,“前阵子一直躺着,总是觉得没有精神。这两日试着下床走走,反倒觉得精神头好了些,本来想着今日要过去给母妃请安的,谁想……您竟亲自来了。” 夕鸢抬手抚了抚她鬓旁的粉紫色绢花,柔声道:“看着气色是好多了,我不是那么讲究虚文规矩的人,更何况咱们母女之间,也不必这样多礼。如今服侍你的人可都还顺心?若是再有像从前那样躲懒的,你只管告诉我便是,有我替你发落。” 兰清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她们都极好,待我也尽心,母妃就不要为了我的事操心了。” “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为你操心。”夕鸢拿过她手边的锦囊,白色锦缎的底子衬着上头的绿柳,柳叶更是栩栩如生。“这是你绣的?绣工可真好,我竟比不过你的一半。” 其实何止是一半,她压根连从哪儿起头都不会。 其实她这身子比兰清还大不了十岁,只不过夕鸢心里年岁大些,由她将自己当娘依赖,倒也不怎么别扭。 兰清小脸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又从旁拿过一个,同样也是白底子绸缎,上头配的是一株鸢尾,如蝴蝶落于白帛之上,十分动人。她将这个递给夕鸢道,“这个是给母妃绣的,还望母妃不要嫌弃。” 夕鸢惊喜不已,拿着这香囊,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笑着打趣道:“瞧瞧,我可真是白得了个好女儿,手艺这样巧,往后谁若是娶了你,可当真是有福气。”兰清涨红脸道:“母妃说什么呢……” 夕鸢笑眯眯的逗了她两句,直到她羞得不行才肯作罢。当下夕鸢便将那香囊挂到了腰间,正好衬着她今日穿的一袭素纱白罗裙,清丽婉约,宜室宜家。 “还有这个……请母妃帮我转交给父王。”兰清拿起刚刚才绣好的那个柳叶香囊,一并给了夕鸢道,“女儿手艺粗苯,这礼物本不是能拿出手来的,只不过是对父王和母妃的一点心意罢了。” 夕鸢见她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说话又得体,心下不免感念,被生活折磨过的孩子永远都要成熟些。她摸了摸兰清的头,柔声道:“放心,这是你的一片孝心,你父王必定喜欢。” 她从兰清处出来后,想着早些给了宇文昊也好,让他也知道知道这个大女儿的心意。虽然拿不准宇文昊这会儿下朝了没有,但她还是走到了宇文昊的书房外头,染香让她先派回房去拿些茶叶给兰清。夕鸢发觉书房外头的院子中静的很,长喜也不在门外,难道真是上朝未归? 可是这会儿都快要用午膳了,按理说是应该在的……她走近了些,刚要叩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爷需有些决断才好,这一次顾相之事,王爷可定要守好立场,莫让j人有机可趁。” 顾相?夕鸢一怔,而后忽然想到,顾相不就是顾承恩,顾承恩不就是她爹? 这话是什么意思,宇文昊要对付顾承恩? 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呼,却在此刻听见屋中那说话的男子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夕鸢心中暗叫坏事,也不知那男的是飞过来的还是怎样,她连转身跑走的反应都没反应过来,面前的门便已被打开。 方才说话的男子面容凝肃,一袭黑衣,牢牢盯着她看。而夕鸢则是看到,宇文昊神情颇为惊讶,正站在男子后方。 “你……” “你……”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一时间竟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题外话------ 今天外头好热啊==让我不由想到,古人没空调可怎么活啊…… 第二十九章 王爷姘头别太多! 终于还是宇文昊轻咳了一声,同那男子道:“楚离你先退下,今日之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那名唤楚离的男子眉心一动,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碍于夕鸢在场,便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神情,五官都像是刀刻的一般。他走过夕鸢身旁之时,夕鸢分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她不由自主的抬眸望去,恰好和楚离的眸子对在一处,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藏着锋芒。两人目光稍稍一触,楚离便极快的走了出去,他连走路时的步履也异常轻快,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 夕鸢愣了愣神,虽然方才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却清楚的从他眼底感到了一抹……杀气? 她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有些可笑,就算他看起来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江湖高手,自己一个已婚妇女,有什么好让他动杀意的。若是因为方才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想来也不至于要杀了自己灭口。 想到此事,夕鸢不由心头一紧,刚才楚离的话浮现脑中,宇文昊真的要对付顾承恩? 她对顾承恩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若他倒台了,那自己在王府中岂不更要举步维艰。 但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宇文昊休了自己倒也不错……娘家倒台的王妃,留着估计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给他挪地方。 夕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面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意,上前柔声道,“方才那位,仿佛在府里没有见过呢。” “恩,他是我一位友人,平素不爱露面,你没有见过也是常事。”宇文昊温柔笑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坐下罢,正好一会儿要用饭,我让长喜送到这儿来咱们一起用了便是。” 夕鸢眨了眨眼,狡黠笑道:“看不出王爷如此薄情,应总管还在府中呢,就又领回来一个。” 宇文昊不解,捧起茶盏漫不经心道:“领回来什么?” “姘、头。” “噗——” 夕鸢忍着笑看他将口中茶水喷出了大半,心情大好,面上却一脸贤惠道:“王爷怎么这样不当心,身上可有弄湿了?让长喜再拿一套衣裳来换罢。” 宇文昊连着咳嗽了几声,摆手道:“不必了,这样的时气,一会儿也就干了。你啊……少拿这些来打趣我,今日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夕鸢黑亮的眼珠轻轻一转,抿唇笑道:“今日过来自然有事,只是不急,一会儿妾身再同王爷细说。只不过……方才妾身在书房外头,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名字,不知道王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到了父亲?” 她说话时候,眸子透彻如水,十分单纯的模样,仿佛当真是夫妻间问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宇文昊瞥了她一眼,含笑开口,“爱妃好耳力,我那日急忙赶着要回府,正是因为接到了奏报。有人在朝中煽动,要参奏岳父大人,我生怕岳父大人为j人所害,便赶忙回来入宫同皇兄进言。今日楚离所言,正是为了此事。” 他说话时候语气温柔轻缓,神情也并无殊色,夕鸢盯着他眸子瞧了片刻,而后方柔柔笑道:“有劳王爷为家父费心了。” 宇文昊一哂,“他是你的父亲,我自然要多多费心。” 夕鸢但笑不语,将这话岔了过去,宇文昊的话,她半信半疑,他的态度虽然坦荡,但是话中疑点实在有些奇怪。 那楚离看起来不似朝堂之人,若是寻常友人怎会谈起这样的事来?夕鸢觉得那人多半是宇文昊的幕僚,或者在外的探子,后者可能性大些,否则也不会一身戾气,只跟他相望一眼,便让人身上发冷。 但是宇文昊说,他是为了给顾承恩说话,才急匆匆赶回城中,夕鸢就算少活十年,也不会把这话信以为真。 然而他若真要陷害顾承恩,也没必要在她面前说这种随时会被戳破的谎话。 夕鸢觉得心思有些烦乱,没说一句话都要仔细考量,听一句话也要思索许久,生怕漏了话音中的哪一处,被蒙蔽了过去。 可是……她转念一想,就算宇文昊真要蒙蔽她,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一个不受宠的女子,按照这会儿的惯例就该出嫁从夫。那宇文昊要她上天,她是不可以入地的,万恶的旧社会啊,妇女真是没地位。 她不禁脑中勾画出一个场景,自己拿着开铺子赚来的几十万两雪花银,哐啷啷的都堆在面前,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养几个小白脸就养几个…… 咳咳咳,打住打住…… 宇文昊见她久久不语,只是低垂着头,不由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不信我说的?” 夕鸢被他这一下从幻想中喊了出来,她再傻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不信,宇文昊也不会说出实情,那还不如在他面前装装傻。于是便摇头道:“王爷如何会欺骗妾身呢,妾身只是想着,今儿个吩咐下去让人打点粥厂的事,也不知弄的如何了……” “粥厂……你赶着这会儿办起粥厂,可是为了替母妃祝祷生辰?” 夕鸢颔首道:“正是呢,王爷既然说了母妃这阵子身子不好,我便想着,多做些积德的事情,也好让母妃的身子早日康健。” 宇文昊眼眉微弯,眸光温柔和暖,“难为你有这个心思,对了,还有个事要同你说。两日之后是十五,按例母妃是要亲自去法华寺上香的,只是她身子不好,再出门折腾实在疲累。不如就由你代劳,去法华寺上香祈福罢,一切都按以往的旧例规矩来就是,法华寺的僧人自然明白,你不必操什么心。” 夕鸢心中一阵惊喜,她本来还想借着去查看粥厂为理由,请宇文昊放她出门去,谁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有走出王府,她才能亲自去瞧一瞧店面的事情,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至关重要,夕鸢甚至觉得,自己下半生能不能有个幸福的晚年,就靠这一天了! 虽然她也许想得多了点,不过获得出门的机会,心里头还是由衷欣喜。她同宇文昊道了声是后,又忙将兰清绣好的香囊取出,递给宇文昊道,“这是大郡主绣的,你瞧瞧,这手艺这心意,到底是自家女儿,贴心的很。” 宇文昊接过之后,眉目间倒并没有什么格外欢欣的模样,颔首道:“待闲下来了我过去瞧瞧她,她的病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挪了屋子,又换了身边的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呢。”夕鸢拨了拨裙带上的流苏,宇文昊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腰间,看见那枚香囊不禁道,“花如其人,宜室宜家。” 夕鸢得了称赞,露出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轻轻低下头去含羞而笑。 两人这样装腔作势的演着和睦夫妻,却不知哪一日戏台忽然崩塌,再将彼此的面具,双双撕破…… 入夜之后,云谨也回了府中来,面带喜色,且带回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奴婢问了弟弟,他只说前儿个恰好有一位朋友的铺子想要出手,那老板是南方人,预备着将铺子腾出来便赶回老家去,故而要价倒也不高。王妃若是能亲自去瞧瞧,那自然最稳妥不过,咱们备好了银子,若是合心意,当下就可找来中人,交了定钱。” 夕鸢听了亦是高兴,“好好好,这可真是天如我愿,哪怕直接交了全部的款项也无妨,既然那边儿也急着,那咱们就两日后去。那日是十五,咱们先往法华寺去上香,然后就去瞧铺子!” ------题外话------ 又拎出来一只男人啦啦啦~ 第三十章 又见“前夫” 十五这日,夕鸢早早去跟太妃请了安,只说自己要去法华寺上香祈福,还不待旁人到太妃的屋里,她便请辞退了下来。出门后便吩咐云谨道,“马车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今日香姑娘留在府中陪伴大郡主,那赶车的人是奴婢弟弟寻来的,并不是咱们府里的人。王妃放心,无人敢嚼舌头。” 夕鸢微微颔首,在云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这会儿的晨光明媚,日头也并不晒人,透着一股子花草清新的味道。她小心掀开一点窗格,眯起眼睛笑道:“真是舒服,若是三天两头就可以出来转转,那该多好……” 云谨抿唇笑道:“王妃这是嫌府中憋闷了,等回去之后,奴婢让下人扎个秋千架子,让王妃解闷可好?” “这个好,这个好,再寻些绿葱葱的藤萝来,缠在上头,以小花点缀,必定好看。”夕鸢注视着云谨温柔宁和的脸庞,柔声问道,“云谨,你是几岁进宫的?” “奴婢十一岁的时候,便被充入宫中,初时是服侍聆安太妃的,那会儿太妃还是德妃,如今的太后乃是贵妃娘娘。聆安太妃待人和气,亲切又不端架子,待奴婢们都极好。只是却天不眷顾,早早便让太妃去了。自从太妃离世以后,奴婢便跟着侍奉太后,直到二十五岁出宫,已跟在太后身边整整十二载。” 夕鸢听罢,心头有些唏嘘,“你父母送你入宫的时候,你可对他们有恨?” 云谨轻轻抬了抬唇角,绽出一个缓缓的笑意来,“恨什么呢?若要恨,也只能恨托生在这样的人家。爹娘早早的就去了,叔婶抚育我与弟弟的恩德已是再难回报,我入宫也可为家中赚些贴补,他们待我倒也不差,待弟弟更是如自己亲子一样,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 夕鸢听了心下更是慨叹,携了云谨的手道,“好歹你还有亲眷在这儿,有个弟弟总是贴心的,相比之下,倒比我强了。” 云谨见状忙道,“王妃是天家亲眷,又受太后疼爱,王爷敬重,如何说出这样自伤的话来了?若是因为奴婢而起,那奴婢实在是罪过,请王妃责罚。” “我拿你当自己人,你怎么反倒跟我生分呢?”夕鸢含笑道,“我并无自伤之意,只不过是说些实在话罢了,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同你说说。打第一日见你,我便讲了,染香经的事少,我在王府中能够依仗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你而已。” 云谨怔了怔,眸中涌出一抹触动之意,而后含笑低头道:“奴婢明白王妃的心意,奴婢自第一日跟随王妃,便打定了主意,往后一世跟随王妃,绝无二心。” 正说着话,外头的车夫道已经到了法华寺外,夕鸢便与云谨整了衣装,慢慢下了马车。 法华寺内香客云集,因着是十五的大日子,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夕鸢进入正殿叩首上香,又按照惯例捐了相应数额的香油钱。她正欲离去,却忽然被身后一人喊住。 “女施主,且留步。” 夕鸢有些不解的回过身去,同那位老和尚合十一躬身,问道:“大师有何事?” “冒昧拦下施主,并无它意,只是……”和尚面容慈蔼,虽胡须尽白,却两颊隐有红光,“方才见了女施主叩首祈福,想必施主也是诚心之人,既为诚心,那贫僧便有一忠告。” 夕鸢颔首,“愿洗耳恭听。” “施主身有异光,想必并非池中凡俗,只是这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凡事不可强求,心胸开阔,方得圆满。”和尚微微一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身便沿着廊下向外去了。 夕鸢听罢,心头涌出一股异样之意来,云谨见她不语,还以为是被那和尚的话语所气,连忙道:“王妃不必听那和尚的话,王妃是尊贵之人,自然不是池中凡俗,还用他来说么?”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夕鸢念叨着这两句话,只觉得很有些意思,她唇角漫出一个浅笑来,“他说我身有异光,难道我是妖孽么?你放心罢,我也不过听听,待咱们出了这个门儿,我自然也就忘了。” 可是,这个老和尚的话,又让她心里有些隐隐的在意。她是死了一次的人,自然和寻常人不同,难道是让那老和尚看出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不可自恃聪明,否则到最后机关算尽,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强极则辱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可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话,又为什么要说给她听? 尽管夕鸢嘴上说的轻巧,心头却还是不免被遮上了一次别样的情绪。 从法华寺出来之后,云谨便同那车夫吩咐了一个地方,待到了之后,夕鸢下车头一眼便觉得这铺子,实在是合她心意。 门脸大,开阔,内堂明亮,并且她敲了敲那木门,材质极好,又厚又敦实,这样门就可以留用下来了。那铺子的主人也在,仿佛真是十分着急出手的样子,并且说这一屋子的柜台家具也都留下来。云谨的弟弟极为干练,一早找好了中人在旁候着,夕鸢满意极了,当下便签了文书,给了银子。 二百四十两银子虽不算个小数目,这一下自己的嫁妆体己也几乎剩不下多少了,但毕竟也还是便宜的。算算还不到十万块钱,买了这么好的一件商铺,自己怎么也不算赔本。 夕鸢在心中盘算着,这家具也都不必换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她让云谨的弟弟杨福去找能够来上工的人,对外也绝不能说这是她的铺子,只说是云谨娘家的私产。杨福圆圆的脸,长相憨厚老实,办事却极爽利,倒是有几分云谨的稳妥在。 直到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夕鸢才意识到自个儿还是端亲王府的王妃,出来这么久,实在也该回府去了。 “如此一来,回去我先试着做一些出来,然后先教会了你弟弟,再由他去教那些伙计。”夕鸢同云谨坐在马车上,悠悠说着自己的打算,“配方我都自个儿调好了,免得让人偷偷拿出去,再办出别家的铺子跟咱们相争。” “王妃所言极是,奴婢也会让杨福仔细招人,若是有j猾心思的一律不要。老实稳重的最好,能够踏踏实实的在铺子里头干活。” 夕鸢笑道:“这事儿办起来,你和你弟弟功不可没,往后咱们就共同进退,一定要将这铺子的声势做起来——”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马车吱嘎一声,夕鸢和云谨身子都不禁向前倾去。云谨吓的急忙挡住夕鸢,对外头厉声喝道,“怎么赶车的,也不怕摔了贵人么!” 那车夫也是有些委屈,“并非是小的不仔细,只是这雨下的越发大了,方才这一下子,只怕是轱辘陷到了泥里去。恐怕……姑姑和贵人要先下车来,要不然这车子就陷在这儿,动弹不了了。” 云谨一听有些着急,回眸看着夕鸢,夕鸢撩开窗格一瞥,外头果然已是瓢泼大雨,道上稍微不留意,就是一块泥泞。她便同云谨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咱们先下去避避雨,否则一会儿这挡雨的油棚顶子也要撑不住了,车里头可备了伞?” 云谨点头道:“伞是有的,幸好出门之前怕外头日头大,晒了王妃。那……奴婢先下车去,王妃一会儿要当心些,下头只怕不很干净。” 夕鸢倒并不太在意这些,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那车夫身上也早已湿透了,便更不忍起苛责之意。云谨护着她站到路边铺子的雨棚下头,过路几乎都看不见人,想喊人来帮忙都没法子。 “这可不得了,看着这势头,只怕还要下一会儿呢。”云谨担忧的看着夕鸢身上单薄的衣裳,“要不然,奴婢先跑回府里去,喊人来接王妃罢。” 夕鸢忙拉住她,“那怎么能成,这么大的雨,你跑回去必定要病倒了。咱们且先等一等,没准儿车子一会儿就拉出来了。” 只是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没有把握,这雨下的铺天盖地,看样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止住的。 怎么这么点儿背啊……夕鸢叹了口气,心想大约是今日兴头太高,所以老天才要泼点凉水下来。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车轴响动,?br /> 侯门嫡妃第7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夕鸢喜出望外的向前看去,只见一辆墨色马车朝着她们行驶而来。她和云谨都是一喜,云谨更是要上前去唤,这马车却悠悠停在了夕鸢面前。 马车的帷帐被掀了起来,里头的男子探出些身子,颇有几分诧异,“四弟妹怎么在这儿?” 夕鸢简直哭笑不得,只觉得老天爷真是没玩够她,好容易来了个黑马王子拯救她,结果来的人居然是她的伪“前夫”,宇文哲! ------题外话------ 这个算前夫么?勉强也算吧哈哈哈前未婚夫,简称前夫 第三十一章 几家伤心几家愁 夕鸢怔了怔,回过神后便极快的弯下膝盖,同宇文哲道:“见过王爷。” “你们的车子,给陷进去了?”宇文哲朝车轮处瞟了一眼,转身从车内寻了柄伞,撑开走到夕鸢面前,“这样耽搁着不成,我送你们回王府去。” 夕鸢想也不想便回绝道:“不劳王爷费心了,妾身方才已经打发人回府去了,约莫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 开玩笑,要真上了宇文哲的车,那这绯闻绝对更洗不清了。 宇文哲略薄的唇角微微勾起,身子向前微微倾来,和夕鸢间又近了些,夕鸢甚至可以看清他袖口在方才沾湿的水珠。“我已经路过此地,若要我将你放在这儿就此离去,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哪怕不论别的,你是老四的正妃,也是我的正经弟妹,如今你既然遇着了难处,我自该相帮。” 夕鸢心头有些犹豫,只是刚要开口回绝的时候,却听到身旁云谨轻轻咳嗽了两声。夕鸢侧眸一瞧,只见云谨为了替自己遮雨,将大半的伞都挡着自己,而她身上却被淋湿了大半。 这样的气候,若是让云谨替自己遮雨,她必定是不肯的。可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到了车子出来,云谨回去也要大病。这会儿的感冒发烧都是厉害病,不像以后有先进的抗生素可以用,因为感冒就死翘翘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她心里越想越纠结,抬眸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大雨,仿佛将天地都连在了一处,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夕鸢将心一横,抿唇垂首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宇文哲心头一喜,亲自上前掀起了马车的帷帐,夕鸢头也不抬的走了进去坐下,只觉得这里头和外面真是不一样的两个天地。马车里温暖如斯,外头却已经有些寒意迫人了。 明明都入了夏,一下雨却还是这么凉……夕鸢有些担忧的摸了摸云谨的额头,看她鬓发额前仅是水珠,“一会儿回了府,赶紧让人熬一锅热热的姜汤服下,可别病了。” 云谨忙道:“奴婢没事,倒是王妃身子单薄,回去应该请一位御医来好好瞧瞧才是。” 夕鸢失笑摆手,连称不必,正在这会儿,宇文哲也进了马车中。他将帏帐放下,一双眸子落在夕鸢身上,温柔道:“四弟妹今日怎么会出府来?” “今日是十五,正是该去寺中上香祈福的时日,母妃近日身子一直不好,便由妾身代为前来。”夕鸢将眸子垂下,尽力不去看他,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今日多谢王爷相助,只是……妾身有一事相求。” 宇文哲一时静默,而后唇角缓缓漫出一丝苦笑,只是转瞬即逝,“你可是想说,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旁人?” 夕鸢颔首,正色道:“正是如此,虽然妾身与王爷光明磊落,只是有些心思狭隘之人,却会引以为诟病,污损了王爷与妾身的清誉。所以……为人为己,妾身都希望王爷能够在今日之后就将此事忘记。” “你如今,变得沉稳了许多。”宇文哲注目她半晌,忽然低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似有些感慨之意,“从前见你,虽也谨慎,却总是单纯的模样。现下这样,虽说不上好坏,但对你而言,总是有利的。” 夕鸢听他又提起从前之事,不禁偷偷瞥了云谨一眼,只见云谨却是侧倚在一旁,合着眸子,仿佛是睡了过去。 “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再问问你。” 夕鸢恐怕尴尬,不好同宇文哲四目相接,只得垂首低声道:“王爷有何话直说无妨。” 宇文哲看着面前的女子,衣襟微微沾了些水珠,下摆也打湿了些许。她的鬓发如墨一般,当真称得上绿鬓如云,哪怕是这样半低着头,也可看到她姣好的轮廓模样。宇文哲不禁想起了从前,在太后处的几次匆匆碰面,她也总是这样的含羞带怯,耳畔带着一抹淡淡胭脂般的红霞。 他轻叹了口气,温声问道:“老四他,待你当真好么?” 夕鸢一怔,不由抬眸道:“这件事,王爷从前不是问过了?” 这样的折腾下,发髻本就微微有些松散,她抬头的一瞬,蝴蝶押发簪子随着轻轻一晃。马车里头光线稍黯些,却显得她眸子越发盈亮,宇文哲看的心头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蝴蝶发簪。 夕鸢心中蓦地一惊,几乎一瞬的工夫便躲开了宇文哲的手指,低声道:“王爷请自重!” 宇文哲被她这样一躲,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遮掩的轻咳了两声,“方才是见你的簪子快要松脱了,这才忍不住……得罪了,还望弟妹莫要怪罪。” 夕鸢心里头像是千万根绳子缠在了一起似的,觉得烦乱不堪。从前一直以为宇文哲不过是对她有些情愫罢了,自己毕竟嫁给了宇文昊,他也不会有什么逾矩的念头。可是现在看来…… “方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应我。” 宇文哲的声音在马车中悠悠回荡,夕鸢压下心头的烦杂念头,尽可能平静的开口道:“上一次妾身已经说了,王爷待妾身极好,妾身与王爷也是琴瑟和谐。” “琴瑟和谐?”宇文哲的侧脸隐藏在马车的阴影中,夕鸢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也根本不敢去细看,生怕在激起宇文哲什么异样念头来。 他不知轻轻念叨了几句什么,而后微微一哂,“既然两次你都这样说,可见是真的很好了,如此……愿你二人,白首偕老。” 夕鸢只得装作不知他的情意,柔声道:“妾身相信等三哥娶了三嫂,必定也能够白首偕老,一世静好。” 她以三哥相唤,就是将两人之间的身份再度点明了。 宇文哲将唇边的苦笑掩下,两人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夕鸢瞧瞧打量着他的侧脸,觉得他与宇文昊长得真是越看越像。 果然是亲兄弟,只不过两人相貌虽然相似,气韵上却大不相同了。两人一个像山水墨画的惬意慵懒,另一个则像端方好砚的严谨沉稳。 两个美男,各有千秋啊……夕鸢忍不住在心底这样暗暗想着。 只不过,宇文哲是她老公的哥哥,不管这个老公对于她来说是个什么意义,她都绝不可能和宇文哲有些什么。 这个道理,相信宇文哲也不会不懂。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夕鸢一瞧,正是王府的侧门处,因着下了雨,并没有人在此值守。这会儿云谨也醒了过来,夕鸢同宇文哲道了声谢,便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宇文哲眼中却闪过落寞,空余一声怅然长叹。 ------题外话------ 三王爷不死心啊不死心=—=~ 第三十二章 烫手山芋丢出去 夕鸢回府之后,一照镜子才发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狼狈。鬓发松松散散,发簪也有些歪了,脸上的脂粉被湿气和水汽,压得贴在脸上,像一层没有生机的面皮似的。更要命的是,衣裳的裙角处也沾上了污泥和水渍,刚才在宇文哲的那辆马车里……肯定留下了不少泥点子。 她不禁有些懊恼,虽然对宇文哲并无什么别的心思,毕竟也不想这样失礼于人前。然而此刻这些都是小事,她命长桂去烧了两盆烫烫洗澡水,又让染香吩咐厨房熬出一大碗姜汤来候着。云谨本来执意要服侍她梳洗,还要夕鸢好说歹说才肯先去沐浴更衣,待这一箩筐的事都了结之后,夕鸢捧着姜汤吹拂了几下后浅抿了一口,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真难喝。 她喝了两口,就意欲把姜汤搁到一旁,却被染香眼尖的瞧了出来,“小姐这姜汤还没喝完,怎么好就这样不喝了?若是真染了风寒那怎么好。” 夕鸢只得道:“我是觉得有些烫,想放一放再喝。” “不成,这姜汤就要趁热才有效用,小姐从来都是不畏苦药的,今儿个可不许闹脾气。”染香甚少这样坚持,只因牵扯到了夕鸢的身子,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小姐且听奴婢的,赶紧喝了罢,这几日事情又多,粥厂和太妃的寿辰都要小姐亲自操持,如今身子是顶要紧的。”说罢,不由分说的将那姜汤端到夕鸢面前,努着嘴要她喝了。 夕鸢没有法子,只好接过瓷碗,皱着眉头将一碗姜汤都喝了下去。热热的姜汤一进到胃口里,便立刻觉得身上愈发暖和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眸问染香道,“今日大郡主身子如何?我瞧她的刺绣功夫实在不错,不输你和云谨呢。” 染香笑着碰来甜糕,拈了一块给夕鸢道,“今日王爷命应总管亲自送了些东西过去,奴婢瞧着大郡主高兴的不得了,又从其中硬是挑了几样好的,命奴婢拿来给小姐。”说罢,她走到一旁打开一个匣子,里头是些时兴的宫花和发簪。其中一只紫玉并蒂海棠嵌金步摇更是做的栩栩如生,精致玲珑。夕鸢把玩着步摇轻叹道:“我这儿该有的东西都有,有她这份心意便已经很好,你怎么不同她说呢?” “怎么没说呢?只是大郡主说了,觉得这紫玉极衬小姐,硬是要奴婢拿来,奴婢也不好推辞。”染香笑吟吟的将那簪子往她鬓边轻轻一别,忍不住赞叹道,“这海棠雕的可真好,若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两朵紫色的并蒂海棠呢。”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沈氏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夕鸢连忙起身迎道:“今日雨后难行,姐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氏同她见了礼,含笑道:“今日应总管将请戏班子和歌舞姬的银子总数报了上来,又算了算那一日大宴宾客的数目,这加加减减,还是大约要这个样子才成。”她说着,以杏花点缀的葱葱玉指缓缓抬起,比了个五字。 “五百两?”夕鸢不禁蹙眉,“真是不少,你既然看过了单子,可知道还有哪里能够缩减的用度?” 沈氏细眉微凝,轻声道:“这拨用银子上头的事儿,都是长顺管着,他又一贯同凝碧堂来往勤快,所以……” 夕鸢听出她话中之意,了然道:“姐姐是顾忌着凝碧堂的那一位,不好贸然开口查账是不是?” 沈氏笑意中颇有几分无奈之色,“她是太妃亲眷,又有郡主傍身,对王妃您也就罢了,对着我……哪里肯容我插手太多呢。” “既然她心大,非要横插一手,那我还不如顺水推舟,遂了她的心思。”夕鸢轻轻冷笑一声,垂眸道,“今日从外头回来淋了些雨,这会儿头已经疼了起来,太妃的生辰事无巨细都要精心操办,如今我只怕……没有这个心力了。” 沈氏微微一怔,低声问道:“王妃的意思是,就将这事交由她去处置?这五百两银子是她和长顺算出来的数目,实际上是不是真有那许多咱们也是不得而知。若是再将权柄给了她,岂不是更让她得意,将银子信手揽到自己手边去了?” 夕鸢扫了一眼窗格外面,雨势已不比方才的瓢泼之势,转为滴滴答答的淋在青石板上,不住的发出声响。“这暴雨虽有雷霆之势,却也不过转瞬即逝,气数极短。最惹人心烦的,反而是这绵绵细雨,说断不断,又看不见尽头。”她托起沈氏一双白皙柔胰,含着一抹温温笑意,“这样的阴雨天,躲懒有何不好?她要逞威风,就只管让她去逞。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太妃高兴,那便是好的。” 她顿了一顿,而后又道:“自然了,太后的凤意,也是极要紧的。” 沈氏先是一怔,随后立时了然,面上露出放心神色来,颔首道:“王妃睿智,既然这样,那王妃也要先将这事告知了王爷才好。” 夕鸢颔首而笑,随口轻叹道:“这样的阴雨天,真是烦人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当天夜里宇文昊过来同她用膳的时候,夕鸢便说了这事,又轻咳了几声,掩着唇角道:“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那粥厂我尚且还能看着打点,太妃生辰的事儿……咳咳,若不是因为这病,我也是断不会推辞的。” 宇文昊见她在烛火下的脸色确实比素日苍白了几分,便也不加勉强,颔首道:“既是这样,那就让华音去打点罢,只是我原本想着,还是你办事更妥帖些。” “李姐姐比妾身入府的资历久,打点起来自然得心应手,王爷放心便是。”夕鸢敛眸浅笑,将心头的盘算都藏入心底,不露分毫。 第二日起,她便对外称病,太妃寿辰由李氏全权代劳。而夕鸢则闭门不出,名为养病,实际上却是开始钻研起了她的香皂买卖。 ------题外话------ 对于棘手的事情,要么就顺利把它做完,要么就干脆不管了xd 第三十三章 夕颜阁 从一开始她选择做香皂的最大原因,就是香皂成本低,制造速度快,而且材料也容易找,在屋里就能弄好。油是用苍耳种子榨成的,再和碱混在一起,夕鸢甚至亲手用小刀刻出了一个山茶花形的木头模具,而后又在后院支起来了个小炉子,将模具里头的混合物放在上头加热,只等脱模阴干即可。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没让任何人瞧见,小炉子的火也是用完便即刻熄灭掉,倒也巧了,宇文昊近日仿佛很忙,恰好没什么工夫过来,如此更是遂了她的心愿。 待大约七日之后,夕鸢收获了她的第一块香皂,而让她惊喜不已的是,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头一块就成功了。 除了倒出模具的时候边缘还有些不齐,味道和凝固程度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虽然颜色还不够晶莹,但这样稍有一些不透光的模样,像极了翡玉的质地,反而显得十分端方。她又用指甲轻轻抠了一小点下来,溶在水中,泡沫也起得极好。 雕刻模具难不倒她,只是这会儿的能工巧匠也多,大不了自己画了图,拿出去让人打造就是。而从花瓣里头挑选好闻的花汁子兑进去则是云谨的强项了,夕鸢将那香皂握在手中,反复摩挲,只觉得爱不释手。 这比如今外头卖的皂角不知好了多少倍,这样一个个的加温来弄到底还是太慢。夕鸢心想,只要自己将原料配好,给铺子再另找个仓库厂房一类的地方,支起一口大炉子来,弄上许多一起去加热脱模,再做出统一的包装来,自己的香皂一定能像悦来客栈一样,名声响彻大江南北! 她越想便越是兴奋,急忙喊来云谨与她一起端详,云谨试着用了些后已是惊喜不已,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欢愉之色,“这皂角香滑的很,洗过之后,指尖都是软的,不似寻常皂角那般干涩。” 夕鸢笑道:“那是自然,它这样与众不同,就不能叫皂角了,我给它个名字,就叫香皂,你看可好?” 云谨笑着点头道:“这个极好,一瞧名字便知其特点了,如今既然已经大功告成,王妃可要准备在铺子里售卖了?” “这才到哪儿,怎么能算大功告成呢,如今不过是走出去了头一步而已。”夕鸢伏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又道,“让你弟弟悄悄办了这事儿,在营生弄起来之前先别声张,免得惹人注目。还有,让他去城里找个定牌匾的地方,订一块匾来,到时候挂在铺子门上,也算有个招牌。” 云谨颔首道:“不知王妃想要个什么样的招牌?不妨将名字写下,奴婢这两日就让他去打点。” 夕鸢起身走到书案旁,提笔沾墨,秀眉微敛,踟蹰片刻之后,眉头舒展,笔下三个大字一蹴而就。 “夕颜阁?” “正是,这里头有我闺名中的一个字,又与‘惜颜’同音,正是告诉女子要珍惜此刻容颜。”夕鸢抬眸一笑,目光中尽是自信之意,“往后,我要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通通都用我夕颜阁的东西。” 说罢,微微一哂,眸光如屋外日头一般,璀璨夺目。 做什么天下第一王妃太没出息了,还不如做天下第一女富豪来的爽快,银子落在手里,那才是最牢靠的。 云谨得了字条,便想着赶紧将此事交代给她弟弟,谁知夕鸢却喊住她,又问了另外一事。 “那一日,你叫来的车夫,是个可靠之人么?” 云谨微微一愣,点头道:“那人的爹与奴婢家里头原是旧相识,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厚道人,况且他身份地位,也没有那个机会容他去外头说三道四。”她说罢之后,又小心问了一句,“王妃可是怕那一日的事……” 夕鸢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虽然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人言可畏,我不得不防。” 云谨俯身道:“既是这样,奴婢定会再叮嘱那人,绝不会有半丝风言风语传出来的。” 夕鸢想想,也觉得这事儿就是过去的事情,不用这样介怀,便将它抛到了脑后。杨福那边找了个仓库的地方,又招起工人来,夕鸢便在府中悉心研制各种气味的香皂。除此之外,她还寻来了一种类似纺绸的布料,只是要更厚实些,并且以绸带捆绑,用作包装之途。 就在她忙的热火朝天之时,太妃的生辰也到了日子,李氏果然不辜负众望,办的风光热闹,王府上下张灯结彩,繁花似锦。前一阵子起便在外面办起的粥厂救济了许多贫苦百姓,到了太妃寿辰那一日,竟有许多人在王府外叩首祈福,恭贺太妃寿诞。 只是这操办的热闹,耗费的银子自然也俭省不了,那一日后夕鸢将应少棠喊到跟前来,把账目大致查了一遍,才发现到最后花下来的银子竟还不止五百两的数目! “看太妃屋里摆设寻常,并不十分奢靡,没想到这一回……也就任由着她大肆铺张了。”夕鸢唇边漫出一个冷笑,轻轻将账本放在手边,“今儿个早起去请安的时候,看太妃满面红光,仿佛真是有见好的意头呢。如此一来,倒真是她的孝顺贤惠了。” 应少棠微微一哂,不卑不亢,“王妃既然将这烫手山芋推了出去,早就该料到会有如今这般局势。” “烫手山芋?”夕鸢不由一笑,看着应少棠道,“竟敢说操办太妃寿辰是烫手山芋,应总管是口不择言呢,还是胆子太大呢?” 应少棠含着一抹浅笑,缓缓道:“奴才所指烫手一事,王妃又岂会不明?如今后宫各位主子都能省则省,连皇后娘娘上月的生辰也是简单了之,太妃固然身份高贵,这一次的生辰……却也实在是太过奢靡了。李侧妃一心要讨得太妃欢心,想衬出王妃的无用来,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顺得哥心失嫂意。” 夕鸢瞥了他一眼,而后悠悠托起手边茶盏道,“应总管看人看事总是透彻分明的很,只是长久以来,有一事我心里头始终不明,还望应总管能给我一句实话。” “我不过是个相府不受宠的女儿,嫁入王府后背景单薄,无所倚仗。究竟是因为什么,应总管从第一面起,便对我如此忠心呢?”夕鸢盈盈笑着将茶盏缓缓放下,眸中却全无笑意,紧盯着应少棠那一双秋水黑瞳。 应少棠同她对视片刻,而后忽然一笑,半垂首道:“自然是因为,奴才同王妃的心思一样,都是为了王府着想。” 两人四目相接,应少棠毫不局促,眸中始终含着温浅笑意。夕鸢看了半晌之后,始终看不出什么破绽,心头也轻轻松了口气。 “既是这样,那变好了,你我都是王爷身边的人,自然要处处替王爷着想,替王府着想。”夕鸢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应总管想必还有事要忙,就先行退下罢。” 待应少棠走后,夕鸢唤了染香进屋来,吩咐道:“替我将吉服准备出来,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题外话------ 李侧妃自以为占了便宜呀……o(╯□╰)o 第三十四章 夺权 “太后这儿的茶总是极香,臣妾平素喝的,比这儿的一半都没有呢。”夕鸢笑吟吟的坐在太后下首的圈椅中,托着茶盏浅抿一口,“香气在口中能停上许久,往后臣妾若是嘴馋,可要时常来叨扰太后。” 太后今日精神极好,穿着一件枣红底描金凤百福团花大袖衫,耳边的明珠耳铛熠熠生辉,脸色更是红润饱满。她掩唇指着夕鸢笑道:“你这个丫头,从前难为听你说两句笑话,总是那样的安静。如今这成了家,性子竟也活泼了许多,这样说说笑笑的才好,趁着年轻的时候,多笑才好看。” 夕鸢含羞道:“太后别打趣臣妾了,不过是因为多日未进宫来了,挂念太后,这才忍不住在太后面前胡说了几句,还望太后莫要怪罪。” “哀家岂会怪罪于你呢?哀家瞧见你如今这个模样,心中也甚是开怀。”太后伸出手来,要夕鸢上前坐在她膝下的矮阶上,甚是慈爱,“前一阵子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夕鸢颔首笑道:“劳太后操心挂念,如今已都好了,只是臣妾这身子不中用,偏赶在母妃生辰前病下。结果弄得母妃寿宴,臣妾是一点忙也没有帮上,还好有府中李姐姐聪慧能干,料理全局。” 太后闻言眸中神情微微一变,笑意仍是和蔼有加,“那位李侧妃,仿佛是舒慧太妃的娘家内侄女,从前她刚生下兰珍郡主时,也曾入宫来见过一次,只是这会儿却记不大清了。听你这样说,倒是个很干练爽利的人,能够为你在王府分忧。” 夕鸢面上露出几分感激之色,颔首道:“正是呢,李姐姐入府时间久了,聪慧果断,臣妾有许多事也要请教她。便如这一次母妃寿辰来说,李姐姐到底是母妃的侄女,明白母妃心思,操办出这样热闹的一个寿辰来。这两日臣妾去请安的时候,瞧着母妃精神也好了许多,可见李姐姐孝顺,臣妾就自愧不如了。” “你哪里是不孝顺呢?这众多小辈里头,也唯独你时常记挂着哀家这老婆子,不怕同哀家说话烦闷的慌。”太后笑着轻抚夕鸢的鬓发,漫不经心道,“李氏与舒慧太妃有这样一层关系,舒慧太妃若要对她偏袒几分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记住,无论她有谁撑腰,你也是端亲王府的正经王妃,有些事上该拿主意,就不能将权柄移交旁人之手。” 夕鸢心中一动,笑着应声道:“臣妾多谢太后提点,其实臣妾方才说自己不如李姐姐孝顺,是因为臣妾觉得,自己为太妃的思虑不如李姐姐周全。寿辰的排场和花销,若是换了臣妾来打点,必定舍不得这样做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轻声道,“臣妾从小便不喜奢靡,一贯都觉得应该俭省些,只是如今看来,臣妾行事到底不如李姐姐大方呢。” 太后不置可否,随意一笑,“这大方和大手大脚,可并不一样,你有俭省的习惯这点很好,如今皇后以身作则,要后宫各院都缩减用度。咱们剩下一点来,给前线的将士们,多少也是个贴补。”她话锋一转,又问道,“听说舒慧太妃寿辰前,你们府中便在外头开设了粥厂,这可是你的主意?” 夕鸢略有些羞赧,垂首轻声道:“是,臣妾想着那些百姓也实在可怜,咱们平时吃一顿饭菜的分量总是给的富富有余,可是外头却有多少可怜人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开设粥厂一是想着承泽太后与皇上的天恩,福延百姓,二来也是替母妃积福,愿她身子早日安康。” 太后听完之后心头更是满意,点头赞许道:“你这样做极好,往后让各王府都学着办,这粥厂压根也费不了几个银子,不过是咱们上位者对下头百姓的一份心意。况且,你能这样为舒慧太妃考量,便已是极大的孝顺了,比那华而不实的铺张要好上许多。” 夕鸢闻言却不敢露出欣喜之色,有些惴惴道:“李姐姐也是一片孝心,兴许只是法子不得当,但她的心思却是好的,还望太后莫要生气。” “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只是她这样的手笔,如何能料理王府事宜?”太后微微蹙眉,手指间轻轻拨弄着檀木佛珠,声音平静而沉稳,“既然她有郡主要照料,那往后你们王府的事,就让她少插手罢。要是太妃问起来,你只说是哀家的意思,何况你说要向她学习,哀家只怕你别的没有学来,反而把这简朴的好惯例给丢了。” 夕鸢垂首,掩下唇边的笑意恭敬道:“是,太后也是体恤李姐姐,郡主年幼自然需要生母在旁照料,想来母妃也能够明白太后的心意。府中另有一位沈氏,极为稳妥大方,入府的年头与李氏相当了,也在侧妃之位。臣妾一人料理,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臣妾想着,往后就同沈姐姐两人商量着办,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太后颔首道:“只要是稳重大方的人就好,记住了,凡事还是要你拿主意。我看你的样子啊,性子虽然活泼了些,却还是不够决断。那王府是你的家,王爷是你的夫君,没什么人敢欺辱你的。虽然待人要恭谦平和,但是该端出正妃气派的时候,还是不可手软,记住了?” 夕鸢起身盈盈拜倒,唇角含笑柔声应道:“多谢太后提点垂帘,臣妾必定不忘太后教诲。” 待回府之后,夕鸢命云谨将此事告知与太妃,云谨回来后只道:“太妃一听是太后凤意,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说多谢太后体察王府,往后李侧妃只安心带着郡主就是,不必插手过多王府事宜。” “我要的是她不能插手一星半点,不必插手过多算是个什么意思!”夕鸢冷哼一声,“罢了,毕竟是她的亲侄女,话也不好说的太满。往后不必太妃费心,我自然会让李氏好好收起心思,伺候好郡主就是了。” 云谨颔首后又道,“方才奴婢进屋的时候,长喜过来传话,说王爷请王妃今夜到醉玉台用膳,大约……是要王妃今晚服侍呢。” 夕鸢的眉头更紧了几分,这些日子宇文昊都没留宿在她屋里,还让她以为他对自己不会有什么男女方面的心思了,谁想到…… 没法子,夫为妻纲,夫君大于天……夕鸢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也知道见招拆招了,遂点头道:“知道了,将太后的赏赐收好,先替我沐浴更衣罢。” ------题外话------ 太后还是看的很透彻d,李侧妃先退居二线呆两天吧 第三十五章 做本王的妻子 夕鸢换了衣裳之后,想找个簪子绾住头发,她不喜欢太热闹的颜色,心中想起了那个蝴蝶押发簪子,在梳妆盒里翻了几下,却没有找到。 “怪了……染香,你可曾见到我那枚蝴蝶发簪了?” 染香咦了一声,上前也帮着翻找了几下,“这两日小姐都没戴过,怎么竟不见了?是不是落在了哪儿,我记得上一回见小姐戴着,还是去法华寺上香那日。” 夕鸢也有些困惑,那一日事情太多,她也着实记不得进屋之后那簪子还在不在头上。是落在马车上了?还是掉在外头了? 想想又觉得也不过一枚簪子而已,落了便落了罢,她随手拿了另外一枚簪在发间,起身便让染香跟着,往宇文昊那儿去了。 进了醉玉台之后,一桌子的菜肴已是备齐,宇文昊尚且未到,长喜在旁道,“王妃请先等一等,爷在书房见客,过会儿便到。” 夕鸢点一点头,坐在桌旁随口问道:“见什么客?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怎么竟还没谈完么?” 长喜赔笑道:“王爷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多问,仿佛是朝中之事。王妃放心,奴才已经命人去请王爷了,不会让王妃久等。” 夕鸢含着一抹得体笑意,轻轻摇头道:“我并非是畏惧久等,只不过是怕王爷因公忘私,误了吃饭的时辰,对身子不好。” “没想到爱妃这样关怀本王,本王真是有福。”身后传来温柔清澈的声音,伴着一抹笑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夕鸢含笑转身,福了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 宇文昊随口说了句不必多礼,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执起酒壶道,“今日我来得迟了,先自罚一杯,不过这喝酒要有美人相伴才有兴味,不知爱妃可愿陪我共饮一杯?” 真狡诈,多喝一杯都不肯,夕鸢心里切了一声,面上含笑柔声道:“王爷既然这样说了,妾身自当奉陪。” 两人各自饮下一杯,宇文昊挥手命一众奴仆退了下去,夕鸢心想他大约有话要说,果不其然见他抬眸道:“前些日子你一直病着,今日见你气色倒好了许多,只是别草率了,还是请大夫来瞧瞧的好。若大夫说没有大碍了,那也好放心些。” 夕鸢眸光盈盈,微微垂首道:“多谢王爷惦记,那日入宫的时候,太后又赐了好些补品回来,其实妾身的身子早就没有大碍了,便将那些个东西都送到了母妃那儿去。没能替母妃操办生辰,反而要李姐姐受累操心,妾身如今想起,还觉得十分内疚。” “你身子不好,也没有法子,只是华音年复一年的操办母妃寿辰,如今有了孩子,却不如从前得体了。”宇文昊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道,“如今各处都在缩减用度,国库空虚,皇兄也是发愁不已。母妃生辰热闹是应当的,却不该铺张奢靡,我实在觉得没有尽到朝臣本分,为君分忧。” 夕鸢浅笑着替他斟酒,柔声道:“这国库空虚也不是王爷一个人的缘故,李姐姐也是对母妃的一片孝心,只是如今太后也体恤她,要她专心照看郡主,那想必这样的过错不会再犯。” 宇文昊点了点头,对此事不作评价,他轻轻晃着杯盏中的酒水佳酿,玉质般的手指在杯壁上缓缓摩挲,“今日早朝,漠北人又举兵进犯,更扬言要三十日内攻入西梁,实在猖狂。皇兄盛怒,只是这漠北人虽然要打,如今却不是时候。国库空虚,经不得大折腾,何况西梁离王都路途遥远,数十万大军长途跋涉,也不是易事。我自下朝回来便在书房中,也是同人商议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应对良策。” 夕鸢颔首道:“朝廷大事,妾身并不很懂,王爷聪慧,必定已经想出替皇上分忧解难的法子了。” 宇文昊苦笑道:“只可惜,我想来想去,却也觉得除了动兵之外,再无良策。那漠北人本就善战,蛮夷之人岂肯斯斯文文的讲道理?只是他们这一次,调派大量兵力,贸然应战,如今又太过仓促了。” 夕鸢但笑不语,凝眸望着宇文昊,片刻之后便听他道:“爱妃一贯聪慧,将府中诸事打点的极为妥当,这一件事上,不知道爱妃有何见解?” 果然是要问她的意见,但是……夕鸢微微一哂,端声道:“妾身不敢忘了牝鸡司晨之言,妇道人家,岂可妄议朝政。” “这不叫妄议朝政,只当是咱们夫妻闲话,随口说说。”宇文昊摆了摆手,黑瞳存着一抹温煦笑意,“这儿只有咱们两人,不必避讳。” 夕鸢的大脑飞快运转,其实这个事情不算什么麻烦事,解决应对的措施也并非没有,但是让她纠结的则是,自己要不要帮宇文昊,又为什么要帮他。 然而这个怀疑,也仅仅停留了片刻,便被夕鸢自己打消了下去。宇文昊是她的夫君,在她获得独立的生存能力之前,她与宇文昊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嗯就是这样,他好她也好,汇源肾宝……啊呸呸呸! 她甩开心头繁复的念头,故作沉吟道:“既然王爷提了出来,那妾身就说说自己的愚见,其实漠北觊觎我朝繁华也并非一两日的光景了,他们是游牧之人,日子必定贫苦。若是皇上不愿动兵,那大可以派人前去和谈,商议个条约出来。例如开放边界让两国人民互通贸易,做些小买卖,每年咱们都出银子买漠北的牛羊作物,他们得了银子,自然就肯退兵。” 宇文昊微微一哂,:“你这个法子想的倒是不错,只是漠北如今来势汹汹,哪里肯轻易答应和谈呢。” “不怕他不答应,他既然将兵力都派出去攻打西梁,那老巢国都必定兵力单薄。”夕鸢眸中闪过意思精明狡黠,“若是这会儿,大批兵马攻打漠北国都,王爷猜想结果会如何?漠北边陲便是南丰,南丰是小国,多年来一直受漠北侵扰不能得志。倘若借着这个机会,与南丰联手,由他们攻打后方,漠北大军在西梁乱了阵脚之时,再派人前去和谈,王爷以为如何?” 宇文昊思忖片刻,脸上笑意渐深,抚掌笑道:“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这样的女子,真不知你爹是如何调教出来的。难怪三哥对你也念念不忘,你的好处,哪里是旁人能够比较的。” 他说出这话之后,神情自若,夕鸢却心头一惊,急忙正色道:“王爷醉了,妾身吩咐人做了醒酒汤给王爷送来罢。” “我没醉,初时娶你的时候,我当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宇文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夕鸢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三哥对你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不过我看得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娶了你,比娶个寻常的大家闺秀回来,不知强了多少。但是,你是我的妻子,却还不是真正的妻子……” 他的身子愈发低了下来,从口中散发出淡淡的酒气,含着一股别样的暧昧。指腹在夕鸢小巧的下巴上轻轻摩挲,肌肤间相蹭的触感让两人心头都荡起一阵异样之感,宇文昊轻轻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夕鸢一双秋水黑眸上,幽幽道:“今晚,就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妻子。” ------题外话------ 亲爱的们,放心好啦,女主一直是个性格坚强有独立的人,所以最后的结局、她的男主,都不会是违背她性格原则的。故事后面还有很多的起伏发展,乃们不要让我剧透嘛,爱你们嘿嘿 第三十六章 危机 夕鸢心头先是一惊,而后一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看着宇文昊。 “怎么这样瞧着我,从前一直没有与你同房,不是有事耽搁了,而是我瞧你……仿佛心里总有顾虑,我不愿强迫了你。”宇文昊声音低沉,眸光和软,当真没有半分醉意,“不过,迟早要有这一日,今晚你替我想出这样的良策,我是否也应该以身道谢呢?” 夕鸢听着他在耳畔低声的调笑,心跳也不由有些逐渐加快起来,她深吸了口气,同宇文昊对视一笑,“妾身所想的法子,王爷必定早就想到了,王爷今晚……不过是为了试探妾身,是不是?” “试探也好,旁的也罢,你能够说出我心中所想,并且比我想的更为周全,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罢。”宇文昊低笑道,“我本来只想着,和谈之时派大兵绕至后方,攻打漠北王都,你却能想到用南丰之手,借刀杀人,可不是比我还棋高一着么?” 夕鸢静静注视着宇文昊的眼底,却读不懂其中的深意,片刻之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垂首道:“妾身既然嫁给了王爷,一早便是王爷的人了,王爷若想要这身子,妾身不敢有半句推诿。” 宇文昊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你仿佛心里头并不愿意?br /> 侯门嫡妃第8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意,我可否问问,究竟是因为什么你才不愿与我同房?” 夕鸢静默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方才说,妾身是王爷的妻子,可是妾身却从王爷这儿得不到一份真心。妾身想将王爷视为夫君,可总觉得王爷对妾身有所隐瞒,心头一直惴惴不安。” 她说话时,眸子牢牢看着宇文昊双眼,既不慌乱也不匆忙,反而十分的沉着。 “妾身从前已跟王爷问过数次,王爷却总是不肯给妾身一句实话,试问妾身心头不宁,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委身于王爷?”夕鸢说罢,盈盈拜倒,“妾身出言无状,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赐罪。” 她的眼眸注视着脚上绣鞋的串珠,心里头忐忐忑忑,不知道宇文昊会因为她这一番话做出什么回应。最好的结果就是今晚放过她,而最不好的结果,没准自己弄巧成拙,激怒了他,致使今夜更加难熬…… 万一他再是个什么爱好者……夕鸢想想便觉得惨不忍睹,不忍再想。 “原来,你始终在意这个。”宇文昊的声音悠悠响起,而后一只手递到了夕鸢眼前,她一抬眸,便瞧见宇文昊温柔笑道,“我并没有什么利用你的意思,也没有要骗你的念头,你先起来,我说与你听。” 夕鸢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搭上宇文昊的手掌,起身后只听他道:“新婚之夜我已说过并非存心,而那次日清早,只是因为匆忙要去面见皇兄,所以才顾不得同你说话。我那一日入宫之后,皇兄说顾相是朝中重臣,又说他素来好家教,调理出的女儿绝不会差。午后我陪着皇兄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也是夸你聪慧懂事,我便想着先前有些亏待了你。只是事后我再要弥补,你却仿佛,总觉得我是别有用心,是不是?” 她听完之后,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唇角漫出一丝浅笑,“顾相是朝中重臣,不可动摇,所以……皇上也要你善待于我,免得相府嫡女在王府受人欺压,折损了顾相的颜面,是不是?” 宇文昊没想到她会这样一针见血的说出来,微微愣了愣后却也坦诚点头,“皇兄当时所言,确也有这个意思,顾相是两朝元老,皇兄登基更有他一份功劳,他的颜面自然极为要紧。只不过,如今我却是真正觉得,你的与众不同和聪慧温柔,实在难得。我,也不会辜负了你。” 夕鸢对他的话仍旧将信将疑,但起码他肯坦诚当日对自己态度忽变确实有些缘由,只不过这缘由是真是假……她又含笑道:“王爷难道,不是因为误会三王爷对妾身尚存好感,所以才起了争夺的念头?这男人总是好胜的心思重些,有人来抢的就是好物件,王爷以为呢?” 宇文昊先是一怔,而后忽然朗声笑道:“阖府上下,除了你以外,谁还敢这样放肆的与我说话。” “妾身并非存心对王爷不敬,只不过是道出王爷的心思而已。” “可惜我的心思却并非如此,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并不介怀过你与三哥的事情。”宇文昊笑罢之后,语气沉稳有力,“你和三哥是有缘无分,与我才是姻缘天定。缘分一说,飘渺无据,还是天意人为,更加可靠些。” 此时云遮月半,醉玉台中幽光渺渺,微风又起,吹拂四下红纱飘逸。夕鸢被宇文昊轻轻向前一拉,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心跳声清晰可闻。她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大约又要许久才能消下去了。 “你是我发妻,我不愿委屈勉强了你,既然如今你心里头还尚有芥蒂,那这事……就且先放一放罢。”他的手掌在夕鸢的脸颊处轻柔划过,向下流连至锁骨,又适时收了回来。 夕鸢却失了往日伶牙俐齿机敏善变的样子,这样的氛围是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恋爱零基础让她在这个时候,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夜凉了,醉玉台比寻常地方的地势要高些,容易有风,你病体初愈,别再病了。”宇文昊执起她的指尖,将手拢入他温柔宽厚的手掌中,低眸温柔道,“走罢,我陪你回朝夕苑去。” 这一路回去,大多都是宇文昊在低声同她说笑,夕鸢不过是有些木讷的回应几句。她今晚虽然又逃脱了和宇文昊滚床单的危机,但是……她却迎来了一个更大的危机! 这个宇文昊,又送她回房,又体贴叮咛,还亲自替她投了帕子拭面…… 难道,他是打算玩儿先结婚,后恋爱的游戏么? 夕鸢躺在床上,低低的哀嚎一声,将脸整个埋进了被子里头。 宇文昊有几房妻妾就不算了,何况她可是随时准备伺机逃跑的啊,万一……万一真的对他产生了感情。 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这种事打死也不能发生! 然而就在夕鸢为了感情问题头疼脑胀的时候,铺子的进展却出奇的顺心,云谨带来消息说,只要原料和模子备妥当了,这两日便可开工。 ------题外话------ 推荐给大家一个很好看的文文哈~《养狼成妃》 http://read。xy。//409281。htl 【这世界男人很多:阴险毒辣的太子轩辕葛,英俊冷酷的冷王轩辕莫,第一美男司徒风云,毒王独孤…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如狼似虎地盯着我,明明我才是狼好不好,我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她是狼女,狼母人父。生来迥异,人身时,紫墨眸,棕鬈发,肤净如雪;狼身时,通身银白皮毛,仅在眉心一点嫣红,她是银狼,狼族中最珍贵稀少的一种。 他是圣歌王朝的四王爷,战场上的鬼魅狼王,传说他杀人如麻,剑剑卸人头颅;传说他冷漠残暴,府中常有人被乱棍打死;传闻他有龙阳之癖,偏偏视狼如命… 第三十七章 你没纳妾?! 大约七、八之后,五十枚香皂全部晾干,夕鸢同云谨一起,用玫瑰花、栀子花以及依兰花调制出三种不同的味道来,分别以各色彩纸包装。云谨本来觉着应用木盒收装,夕鸢却道彩纸更好。 “这香皂本就是与众不同的东西,用木盒来装反而俗了,不若彩纸的斑斓多色,更显别致。自然,咱们也要将木匣子备下,倘若有人想买了去送礼,用木盒装着到底更加庄重些。” 云谨笑着点头道:“王妃心思细密,奴婢自愧不如,只是如今奴婢才知道,原来王妃喜欢山茶。” 夕鸢愣了愣,随口问道:“为何这样说?我对花卉倒并没有什么偏爱的,香气宜人长相讨喜的,我便都喜欢。” “王妃命奴婢出去寻工匠刻的模子,不正是个山茶花的模样么?”云谨笑着将夕鸢早先画好的图样取过来,赞许道,“王妃的画工真好,笔法虽不似外头见惯了的宫廷画法,却十分逼真呢。” 夕鸢微微垂首笑了笑,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会儿在庄子上,被逼着给宇文昊画了画像之后,他惊叹的神情和话语,倒与云谨方才所言如出一辙…… 停停停,打住,快打住!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想起他呢?想他干什么,想生意才是正题! 夕鸢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我确实喜欢山茶比旁的花更多些,冬日里头梅花虽傲立孤枝,山茶却也能看得花团锦簇,瞧着便让人心里欢喜。” 她总不能说,是想到有个外国的著名奢侈品牌x奈儿才山寨了人家的商标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所谓的版权,小小的山寨应该也……无伤大雅。 夕鸢和云谨亲手将拿五十枚香皂一一包好之后,夕鸢才吁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道,“好了,这下子就要看这开门够不够红了,让杨福明日开张的时候,在门口多放几挂鞭炮,再打出开张优惠的牌子来。记着要他跟客人说清了,这香皂如今只有这么五十块的现货,倘若犹豫一下,那可就没了。等这五十块卖光了,往后就要调价格,那就不是如今这样的实惠了。另外,用来试用的小块香皂也要他看好了,仔细别让人趁乱偷了去。” 云谨含笑一一应下,出门将包裹交给了杨福之后,回屋又道:“杨福这次得王妃看重,操办这样要紧的事情,王妃只管放心便是,他必定争气,不让王妃烦心。” 夕鸢颔首道:“那便最好了,也因着他是你的兄弟,我总算也可以放心许多。倘若是从外头雇来的人,这心里总要提防着,到底是自己人好。” 她当然想在新店开业的时候亲自过去看看,帮着吆喝张罗,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买卖。但是端亲王妃这个身份,就像个铁枷锁一样牢牢捆缚着她,一切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于是亲临现场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而后便要作罢。 夕鸢曾经想过,这生意在古代应当是有门路的,这会儿的皂角虽也好用,却不够香滑,用久了对皮肤也有损害。她这门生意,在这个地方应当属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存在什么行业内竞争压力。虽然她信心满满,却没想到,反响居然如此—— “杨福方才过来的时候,那嘴都快合不拢了,同奴婢说还没过午,就倾售一空了。有许多没有买着的,更是要铺子加紧赶工,只要下一批一旦做成,就要立刻来买呢。”云谨眉眼间也尽是难掩的喜悦之色,“甚至有人直接放了定金,这下子王妃再不必忧心了,这一门买卖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夕鸢先是心头一松,而后便是喜悦之情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她连忙同云谨道:“咱们当时还留下了一些,你去看看还有多少块?” 云谨去内室点了一番后道:“还余下十二块,王妃可是想一并放在铺子里……” “不,今儿个我就将原料兑好,你让杨福到后门来取就是。这十二块你寻出木盒来,一一包好,给宫里头的太后送去三块,皇后娘娘那儿也送三块过去。其他的……”她一边沉吟,一边轻轻拈着手指盘算道,“过几日归宁的时候,给娘带两块回去,兰清那儿一块,你我各留下一块,剩下那块给沈氏便是。” 云谨颇为意外,忙道,“奴婢皮糙肉厚,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什么皮糙肉厚,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恼了,这香皂是咱们一块儿做出来的,自然要一起用。”夕鸢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往后再得了新制的,多留几块在府里,有什么新鲜好闻的,咱们也都先自个儿留着用。” 她虽然不是个喜欢巴结上位的人,但是对太后夕鸢心里总有一种依恋之意,觉得她就像从前自己的母亲一样,温柔亲切。她亲手将要送给太后和皇后的香皂包好,换了吉服进宫请安,对太后只说是外头近日很红火的一个铺子,做出来的东西也很有意思,便拿进宫来进献太后。太后虽然年岁大了,但却没有哪个女子不爱香的,果真十分喜欢。 夕鸢陪太后又说了会儿话,便说还要去皇后宫中,谁知刚一出来,却遇上了要进宫给太后请安的宇文哲。 两人恰好在殿外遇上,夕鸢与他四目相接,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忙退后一步问了安。宇文哲却毫不在意,含笑道:“弟妹也是来向太后请安么?怎么不见老四。” “王爷他有事在身,并未同妾身一起进宫,妾身还要去皇后娘娘处,就不耽误三哥了。”夕鸢转身要走,却忽然想起那一日雨中宇文哲对自己伸出的援手,不由心头一动,从给皇后的香皂中取了一块出来,递给宇文哲道,“这东西新鲜的很,同咱们见惯的皂角大不一样,妾身前儿个得了几块,这块便请三哥带回府去,赠与府中女眷罢。” 宇文哲微微一怔,唇角旋即划出一抹优雅的笑意,他接过木盒道:“多谢弟妹一番美意,只是……我是孑然一身,并无姬妾,可惜了弟妹送的好东西。” 夕鸢听了一愣,脱口道:“你没纳妾?”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的实在有些无礼越矩,宇文哲却毫不在意,轻笑摇头道:“帝王之家已是有诸多无奈,只愿所娶之人是心之所向,能够一生一世,一心一人。”他轻叹了口气,俊朗的眉宇间又添上了一抹淡淡的清愁,然而下一刻便已不见。“只可惜,这样一个念头,也是难于上青天。” ------题外话------ 过两天要答辩了,亲们保佑我吧!保佑我一次过关! 第三十八章 荷包 夕鸢听出了他话中它意,一时间更是觉得极不自在,便偏过头淡淡道:“既然难于上青天,那不如换个念想,别太难为了自己,妾身先行告退。”她说完便向前走去,同宇文哲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忽然听见一声清脆声响。夕鸢下意识回头一瞧,只见一个荷包掉在了地上,而当中一枚发簪露出一角,正是蝴蝶翅翼的模样,上头还缀着几颗细小珍珠。 她一时间呼吸都加快了几分,云谨眼疾手快的将荷包拾起递给宇文哲道,“王爷的东西落了。” 宇文哲仿佛没有瞧见夕鸢的异样似的,道了声多谢之后便将荷包重新挂在腰间,且用手指轻轻掸下上面的尘土,仿佛是极珍贵的爱物。 夕鸢再不敢耽搁了,回身便匆匆离去,待走到僻静处的时候,她才将心头的一口大气喘了出来,紧盯着云谨双眸道:“方才,你什么也没有瞧见。” 云谨连忙垂首,“王妃说的是,奴婢只知道咱们从太后寝殿出来,没遇上任何人,也没发生任何事。” 夕鸢缓缓阖上眸子,半晌之后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低声道:“对,今日没发生任何事,若是有事,那真的可以要了我的性命。记住,我从来也没有用过什么蝴蝶押发簪子,明白了么?” 云谨急急点头,又环顾四下,同夕鸢轻声道:“王妃往后还是尽量躲着睿亲王为好,这……这万一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头,那可了不得了。”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同样身在王侯皇家,哪里是我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夕鸢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另外一事,“他……当真至今未娶?总不会连个侧室小妾也没有,这王爷府中,哪有不放人的?” “王妃有所不知,睿亲王一贯想求一段上佳姻缘,不愿府里争风吃醋,所以并无姬妾。这事儿太后从前也提过多次,只是王爷自己不愿意,太后也不能强求。那会儿唯有这一桩婚事王爷欣然允诺,却又……”云谨小心觑着夕鸢的脸色,低声道,“王妃请恕奴婢多嘴,这睿亲王的事,王妃最好也少关切些,只当是个没有往来的人就罢了。王妃如今有王爷疼爱,太后垂帘,这铺子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这样好的日子,别再横生枝节,还是安稳些度日的好。” 夕鸢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只是云谨不知她心中想的却是,倘若她当初真的嫁给了宇文哲,兴许能比现在活的简单许多。不必整日揣测丈夫的想法,不必跟府中姬妾勾心斗角,不必每走一步都要步步为营,心累不已。 但是,如果没有退婚、指婚、独守空房的事情,这原本的顾夕鸢大约也不会死,而她的魂魄也不会这样凑巧,到了这里。 看来很多事都是注定好了的,由不得她后悔,也由不得她去更改。 “你那日同我说的计谋极好,皇兄也甚是满意,至于派去和谈之人,如今也已经定了下来。”宇文昊这日同她在一处用膳之时,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可要猜猜那人是谁?” 夕鸢沉吟片刻,而后浅笑道:“难不成,皇上要王爷亲自前往?” 宇文昊眸中闪过一丝赞许,颔首道:“不错,皇兄要我到时候率精兵前去和谈,只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不知道是何人?” 宇文昊抿了一口杯中之酒,抬起手指点了点夕鸢道,“正是你的父亲,他心思缜密,皇兄便要我们一同前去,务必要平定了漠北之乱。” 顾承恩是当朝丞相,官位极高,这种边疆定乱之事,要他前去倒也平常。夕鸢含笑点头道:“王爷放心去便是,妾身必定将府中打点妥当,不让王爷操心。家父年迈,这一去路途遥远,还请王爷多加照料。” 宇文昊微微眯起眸子,看了她片刻后忽然一笑,“照顾岳父乃是我的本分之事,你便是不提我也自会照料。只不过这此去西梁,你也知道路途遥远,起码要月余才可归来,怎么一点眷恋之意都没有?” 夕鸢正色道:“王爷要做的是家国大事,妾身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牵累王爷。” 事实上,她虽然话说的冠冕堂皇,心思却被宇文昊说中了九成。这剩下的一成就是,岂止没有眷恋,她简直快开心死了。 宇文昊不在府里,就不能和她同房,去的越久,这件事就能维持越久。虽然那晚宇文昊说了不会勉强她,但万一哪天他心血来潮,一个哆嗦……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她不断说服自己这件事就算发生了也是无可奈何,但打心眼里来说,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把身体和心,完完全全的交给对方,而并不是在强权和压迫下进行。 宇文昊一行人即日便出发上路,皇帝要漠北国都被南丰攻打的焦头烂额之时,宇文昊等人可恰好抵达西梁。 他走之后,夕鸢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下一口气来,只是王府中的事情却依旧让她忙碌不休。再过几日便是兰珍郡主的两岁生辰,夕鸢命人备礼之余,也要和沈氏一起筹划兰珍郡主的生辰。李氏为太后之命不得插手府中事宜,故而并不露面。 “兰珍郡主虽然年岁小,王府中孩子却不多,这会儿王爷又不在府里,王妃可定要仔细操办,免得……让那一位又有的说嘴。”沈氏一边理着手边的账目,一边朝着窗外递了个眼色。 夕鸢抿唇笑道:“自然了,亏了她也不能亏了她女儿,再说倘若办的不够好,太妃也不肯呀。我想着,除了项圈儿手钏这样的玩意儿之外,又备了套衣裳给她,也算尽一尽我这个做嫡母的心意。” “王妃这儿的料子想必都是极好的,给孩子做衣裳必定舒服,难为王妃一片慈心。” 两人笑着正说话,夕鸢一抬眸恰好看到长桂捧着衣物和匣子从门外过去,她便喊了他进门来,同沈氏道:“赶得真巧,正要往那边送呢。姐姐先瞧瞧,我对衣料也不是很懂,只觉得这个颜色娇嫩喜人,兰珍郡主又最是讨人爱的年岁,穿起来应当不错。” 沈氏含笑点头,将衣裳轻轻拿了起来托在手中,指尖摩挲着赞许道:“我就说王妃这儿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这料子轻轻软软,穿在身上又不会闷汗,便是小孩子也不必怕热了。”说着又将裤子拿过,只是看了几下,沈氏忽然发出一声低叫,手里的衣物也掉在了一旁。 夕鸢一惊,连忙上前看去,只见沈氏指尖竟被刺破了一个口子,血顿时便冒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方才没摸过什么利器,怎么将手弄伤了?”夕鸢眸子一转,心头立时跳快了几分,她拿过那小衣裳仔细看了看,又将里衬翻了出来,果不其然在衬里发现了一根小小的银针。 沈氏用帕子按住了指尖,蹙眉道:“不碍事不碍事,只当是作绣活给刺了一下罢。可……这亏得是我先摸到了,若是给兰珍郡主穿上,那……那可怎么是好?王妃准备的衣物里,怎么会冒出银针呢?” 夕鸢将那银针狠狠拔出,厉声道:“真是天公佑我,倘若就这样送了过去,那我便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了。我平素待你不薄,你却这样背主忘恩,串通旁人来害我,还不跪下!” 说着话,她便将手里银针扔到长桂脚边,恨声对他喝道。 ------题外话------ 明天也许会早一点更新,大概在中午之前哈~ 第三十九章 太妃问话 长桂一下慌了,连忙跪下道:“王妃明鉴,王妃明鉴啊!奴才自从跟了王妃,便是一般无二的忠心耿耿,这银针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王妃断不能疑心奴才啊!” 夕鸢冷笑着拍了桌子道:“不能疑心你,那我该疑心谁?是云谨?染香?还是我自己?这衣裳刚做出来的时候,我亲自看过,没有半分差错,怎么到了你去送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长桂跪在地上不住打颤,哆哆嗦嗦道:“王妃开恩,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啊。这衣物就摆在内堂里,来来往往人不止奴才一个,谁都能动些手脚。王妃若是单单疑心奴才,那奴才可实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好啊,我便给你个机会,这料子还有余下的,你让裁缝重新制成一身,再给李侧妃送去。这一回,不许任何人经手,你要全权负责。倘若出了半点差错,那就唯你是问,这样……算是给你将功补过,也算是让你证明自己的清白,无意陷害于我。”夕鸢冷冷道,“如何?我这样做,可是足够宽厚了?” “王妃恩德奴才没齿难忘,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必定不再出现纰漏!”长桂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夕鸢冷眼瞧着,待他出门之后便喊来了小顺子,这人与云谨是同乡,替夕鸢办过几次事情都很周到,夕鸢便有意提拔他,同他叮嘱道,“从今日起,你给我牢牢看住了长桂,只要他有一点不规矩或者不对劲的地方,你就立刻来禀告我。记住了,别让旁人瞧见,别露出马脚。” 沈氏见状不由蹙眉道:“那衣裳若是送过去了,可真是说不明白了,幸亏老天保佑……只是那长桂,王妃就这样让他留在府中,岂不是太宽纵了。” “姐姐不必忧心,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如今处置了长桂,她一样有旁的路子来对付我,难保没有第二个、第三个长桂。倒不如留着,她这一次害不到我,相信绝不会善罢甘休。”夕鸢攥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待来日有了确凿证据,才可以斩草除根。” 沈氏叹了口气,眉头仍旧蹙着,“她的心机和城府都深的很,当年我稀里糊涂便没了孩子,却寻不到她的一点儿错处。这些年,若不是我谨慎本分,只怕……连命都要断送在她手里。” “如今张氏听凭她的安排,却不知那位孟氏……姐姐可清楚性子底细?” 沈氏点头道:“孟氏进府不过一年有余,父亲官职不高,为人也谦卑谨慎的很,平素待谁都极为客气恭敬。哪怕是从前徐氏那样的人,孟氏也会好言好语的待她,心肠应当是不坏的。” 夕鸢轻轻捧起沈氏的手指,用干净帕子又擦了擦她指尖的血污,“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还是多加个小心为妙,前儿个赠与姐姐的香皂用着可还好么?” 沈氏连忙笑道:“怎么好让王妃为我做这样的事情,那香皂当真是个好东西,只消一丁点儿,香味便可留下,且清淡幽雅,并不刺鼻呢。那日我回娘家的时候,听娘家嫂子也说起这香皂,仿佛夕颜阁这铺子是新开的,从前并没有。这香皂极为难得,不知王妃是怎么得的?” 夕鸢含笑道:“告诉姐姐倒也无妨,我身旁的云谨,家中有个弟弟。那弟弟呢恰好在这夕颜阁里头给人做事,如此便得了几块,我想着依兰花的香气清郁,最适合姐姐不过。” “原是这样,那也真是机缘巧合了,往后若是她们去铺子里头买不着了,不知道能否请王妃带个话儿,提前留下些许来?” 夕鸢没想到这香皂已经在上流贵妇圈打开了这么好的口碑,简直高兴的心花怒放,面上却还要维持着淡淡笑意,“自然可以,咱们姐妹之间,不必客气。” 而兰珍的生辰过后,便又是一个十五,太妃懒怠动弹,夕鸢便替她去法华寺上香祈福。车夫仍旧是云谨寻来的那一个,为的便是去完法华寺后,还可往铺子里去瞧上一眼。 夕鸢进了铺子之后,便也装作前来买香皂的模样,暗地里云谨去同杨福打了招呼,杨福见夕鸢亲自前来,连忙将她迎到了楼上去,端来茶水道,“贵人今日怎么亲自来了?楼下人多,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好。” “我自个儿的买卖,当然要过来瞧瞧,再说了,哪有那么容易冲撞。”夕鸢笑着喝了口茶,问道,“这两日生意好么?店里头的货还够不够卖?” “生意自然是好,闹事的也有那一两个,只不过贵人放心,有我杨福在,绝对出不了乱子!”杨福一拍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夕鸢不禁被他逗笑了,同云谨道:“瞧瞧你这弟弟,你还总说他不顶事,如今看着是个独当一面的汉子呢。” 云谨掩唇笑道:“是贵人肯抬举他罢了,不嫌他愚笨。” 杨福也是嘿嘿一乐,又一拍脑子道:“对了,这两日总有人送来定钱,货这会儿虽然还够,可是再多定几日,只怕就不够了。” 夕鸢颔首道:“知道了,订单多也是好事,若是忙不过来,你便在多找些人手。只要是你信得过的,我便放心,招工这类事情,不必来回我。” 说完之后她又道,“等铺子生意真正入了正轨,我便让你和你姐姐都入股进来,不让你按月拿例银了。往后这银子积蓄的多了,你也可以自个儿置办田地,买个宅子。别说是你,就是你姐姐往后的事情,我也替她盘算着。你们姐弟俩对我这样忠心尽责,我顾夕鸢,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杨福和云谨俱是一愣,云谨更是不可置信低呼出声,夕鸢只是浅笑着摆了摆手。她心里明白,只有给自己打工,杨福才会干的尽心竭力,况且这铺子她不能时常过来,大小事宜都要靠杨福打点,分他些甜头从大局看,绝对是有利无弊。 杨福喘了口大气,弯下膝盖跪在地上,咣咣给夕鸢磕了个头,“小的承蒙贵人提拔,对贵人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惟有来日当牛做马,才能报答贵人恩德了!” 夕鸢这厢安抚好了员工,却不想刚一回府,就见太妃身旁的芙蓉来道,太妃请她过去说话。 这样的情形不是头一次了,上一回太妃要她过去,便是徐氏栽赃,这一回…… 夕鸢敛了心神,微微点头,“劳烦姑娘,待我更衣之后便即刻过去。” 谁知芙蓉却不肯走,垂首恭敬道:“太妃说了,要王妃一回府立时就过去,不必更衣了。” ------题外话------ 今天又要回学校了tat飞雪家离学校好远啊,开车要开一个半小时,大四了事情多的好想哭呜呜呜 第四十章 私情曝光? 夕鸢进了舒慧太妃处时,只见前头已有一人跪在太妃面前,她看那人背影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舒慧太妃面容如往日一般冷淡凝肃,夕鸢上前屈膝请了安,含笑道:“不知道母妃急着喊妾身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她瞧见沈氏坐在李氏旁边的位子中,脸色并不很好看,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舒慧太妃缓缓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后又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李氏,道:“你来问罢。” “是。”李氏的妆容精致,衣着打扮都绝不像匆匆赶来的模样,可见是有备而来了。她上前几步,同夕鸢先是一笑,而后对跪在地上那人道,“还不快转过身子来,见过端亲王妃?” 那人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子,连头也不敢抬起,叩首低声道:“小的见过端亲王妃,王妃万福。” 夕鸢越发觉得这人的身形轮廓都极熟悉,只是又在脑海中对不上号,这时却听云谨轻轻抽了口气,小声道,“陈四……” 陈四正是杨福相熟的那位车夫,这一下夕鸢也想了起来,眼前之人确实是陈四不错。她心头费解,却知道李氏突然发难,必定是要设计陷害她了。夕鸢沉下心绪,抬眸笑道:“这人瞧着倒有些面熟,仿佛曾经替我赶过车的,姐姐喊他来府里做什么?母妃身子也没有大好,这外头的人成日风吹雨淋的,万一身上再有什么病气过给了母妃,那可如何是好?只怕到时候,姐姐担待不起。” 李氏笑吟吟道:“太妃的身子会因为什么而受到惊扰,王妃此刻只怕还言之过早了。”她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低头看着陈四道,“如今在太妃和王妃跟前,你若是敢有一句虚言,咱们自然有一百种法子料理你,知道么?” 陈四面色惶恐,撑在地上的双手不住发颤,忙不迭应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李氏明艳的眉眼间仿佛都含着一抹自得之色,惬意而闲适,她悠悠开口问道:“上个月的十五,王妃是否坐了你的马车出门去?” 陈四有些怯懦的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了夕鸢一眼,被李氏斥道,“问你话你答应便是,乱看什么!” “是是是,小的……小的的确在上月十五,替王妃赶过马车。” 夕鸢心头一惊,手指不由自主的收拢了一下,难不成李氏是发现了自己在外头经营铺子的事,想分一杯羹? 李氏笑意愈浓,抬眸问夕鸢道:“王府里也不是没有马车,王妃要出门去,何必在外头另找?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才要避开府中下人,另外找人好瞒天过海?” “姐姐这话说的奇怪,我却听不懂了,那一日我出门原是为替母妃去法华寺上香,其实倒也含了另一个私心。”夕鸢微微一哂,不紧不慢道,“我身边的云谨有一位兄弟,先前一直在郊外住着,那日恰好进城来,在他朋友的铺子里头帮忙张罗。云谨久不见他,牵念异常,我便想陪她前去一见。这事儿本是不大合规矩的,我也怕王爷和母妃责怪,就用了外头的车。其实说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要姐姐这样兴师动众的拿出来说。” “王妃体恤下人,心肠柔善,若是只为了这件事儿,妾身哪里会这样不懂事,叨扰太妃呢?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关系到王府清誉,妾身才不得不禀告太妃。”李氏看似温柔平和的表象下隐藏着蓄势待发的锐利,她眼中的寒光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是夕鸢却看得真切,这一次又是想将她置于死地的举措。 不能慌,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慌乱,夕鸢对上她的眸子,露出惊吓模样,“王府清誉?这可是事关重大,姐姐不得胡言啊,若是传了出去,姐姐岂不是成了搬弄是非之人。这有些事儿,定要思前想后,顾虑周详才好。” “王妃放心,妾身并非爱嚼舌根之人,只不过那一日妾身在花园里头遇上了长桂,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妾身初时还当他是偷了府中的东西,便将他带了回去细细盘问,谁知道这不问不要紧,一问……”李氏面露踟蹰之色,瞧了瞧夕鸢,又瞧了瞧太妃。 太妃神情更是肃穆,蹙眉道:“你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李氏连忙屈膝道:“是,妾身盘问长桂,他只说恐怕自己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儿。长桂说上月十五之日,王妃回府时候,坐的马车有些眼生,并不像王府中的。然而,送王妃回来的马车,却也并非是陈四的。妾身想想便觉得有些蹊跷了,这出门不用府中的马车,怎么回府竟有换了另一辆呢?妾身唯恐这其间有什么不妥之事,恰好这月十五又是陈四赶车,妾身便将陈四带来审问。谁知他竟说,那日大雨,他的马车深陷泥淖之中,路上王妃恰巧遇到相熟之人,便改坐了他人的马车回府。” 她噙着笑意,眼角微微挑起,瞥了夕鸢一眼,“陈四还说,仿佛王妃唤那马车中下来的男子为王爷。” “王爷?莫不是咱们爷亲自派了马车去接?只是王爷的马车,长桂又岂会认不出来呢。”张氏在旁小声插嘴,太妃听罢,面色愈加冷冽。 夕鸢见状,心里头已有了些打算计较,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陈四并不知道铺子的事情,否则可真是什么都让他说出去了。想想当初云谨说陈四最老实本分,如今……夕鸢轻叹了口气,这会儿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缓步上前,同李氏牢牢对视,面不改色道:“姐姐的话仿佛还没有说完。” 李氏同她四目相接,两人都是沉着之态,只听她同夕鸢含笑道:“是呢,这事妾身越想越觉得不对,恰好那一日妾身遣长顺出府去采买些东西,长桂便与他一同去了。回府后便过来说,出门恰好遇上了睿亲王的马车,同他那日目睹送王妃回府的马车,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狠狠将夕鸢锁在当中,一字一字道:“王妃对此事,不知有何话说?长桂就在外头,若要听他证词,随时都可唤他进来。不过……若是王妃肯知错认错,不强词辩驳,兴许太妃也能够网开一面。” 屋子中的氛围立时冷了下来,那张氏又小声道:“上一回看那睿亲王来府中,面色就怅怅不快,莫不是……他们二人早有旧情,如今竟还私相授受?” 沈氏见状再已坐不住了,起身分辨道:“太妃明察,王妃自入府以来,同王爷恩爱非常,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必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要置王妃于是非之中啊!” 张氏眼睛一眨,十分尖锐道:“沈姐姐这话说的错了,若是他们二人真的有私,那可是大事。如今王妃还没有身孕,来日若是有了身孕,只怕连是谁的种都分辨不清!” “砰!”舒慧太妃重重拍上手边的红木扶手,吓得张氏顿时不敢多言,只见太妃神情比方才更加阴沉了许多,眉宇间仿佛都是退不去的愠怒与不满。她牢牢盯着夕鸢,片刻后才冷哼道:“顾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题外话------ 明天大概也是晚上更新哈,这两天天气太热了≈gt;_≈lt;还得备战答辩太苦了呜呜呜 第四十一章 反败为胜 夕鸢的目光如水清冷,从李华音的脸上轻轻滑过,面不改色的上前道:“妾身什么也没有做,为何无话可说?母妃单凭这车夫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妾身与睿亲王有私,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王妃与睿亲王有过婚约一事,满城皆知,虽然退了婚,可睿亲王至今未娶啊。”李氏贴近夕鸢耳边,含着一抹轻笑道,“睿亲王从前迟迟不肯成婚,府中也无侍妾侧妃,唯有对王妃这桩婚事应允下来,他对王妃的心思,分明是昭然若揭,明眼人都瞧得出。” 她说罢之后,眼眸露出一抹欣然的快慰,回身瞧了张氏一眼,张氏连忙道:“妾身想起来了,那会儿睿亲王和恒亲王同来府中,妾身身份低微,不能同席。只是那晚在花园散步之时,先是瞧见睿亲王离席,而后又便见着了王妃出来更衣。那时妾身心头便有些奇怪了,怎么这样巧呢,两个人竟赶在一起出来。” 李氏美目一转,仿佛思忖片刻后也道,“这事儿应当不假,那一日确实是王妃与睿亲王前后离席,只是妾身曾经问过王妃,王妃说并未与睿亲王相见,所以……这事应当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张氏连忙道:“其实这事儿,妾身早就觉得不对了,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偏两人要一起出来呢?只是妾身素来胆小,自己胡乱猜想就已经吓得不行了,哪里还敢多嘴呢。况且王妃奉太后凤意料理王府上下,妾身小小一个侍妾,实在不敢……得罪王妃啊。” 她这样一番话语,便说的夕鸢仿佛当真和宇文哲有染,而她只是个位分低微的小小侍妾,畏惧正妃的权势,不敢讲出真相。 舒慧太妃听后冷哼一声,“太后凤意?若是她真的做出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情,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她败坏王府声誉!顾氏,我只问你,方才陈四所言,可有半?br /> 侯门嫡妃第9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半句为虚么?” 夕鸢对上舒慧太妃的眸子,语气仍旧恭谦,却不见丝毫畏惧神色,她抬手指着陈四道,“陈四所言是真是假,请母妃容妾身先问他几件事。”她说罢福了一福,走到陈四面前道,“我问你,那一日到了法华寺外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陈四一怔,摇头道:“小人愚笨,记不得了。” 夕鸢唇角微微勾起,又道:“好,姑且当你不敢对我多加窥探,那下雨的时候,咱们车子陷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个铺子门外。那铺子是做什么买卖的?匾额又漆成什么颜色?那家铺子可修的极大,这个你应当不会记不得。” 陈四额上的汗珠不住往下流淌,打着牙颤道:“大约是醉仙居外,匾额是黑底红字。” “王妃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做什么?瞧瞧把陈四吓得,太妃面前,王妃不会还想恐吓他吧?”李氏的声音悠然传来,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轻巧的拨了拨绷紧的弓弦。 夕鸢抬眸笑道:“妾身只是觉得奇怪,到法华寺外恰好听闻撞钟之声,钟声先急后缓,正是该去诵经的时辰。那钟声响了许久,妾身都未曾忘怀,陈四却忘了。而那避雨的铺子,则是城中一处废弃的铺子,哪来的什么匾额。母妃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到法华寺去问一问,妾身去时曾经与寺中诸位高僧交谈,大可问问他们那会儿是否撞了钟。”她语气一变,厉声道,“那么明显的事儿一件也记不清楚,诬蔑栽赃却拿手的很,那日雨下的那样大,你怎么就能听到我唤那人王爷?撞钟之声清晰可闻你充耳不闻,这莫须有的话你倒是听得真切!” 舒慧太妃听出些许不对,蹙眉嗯了一声,李氏见状不妙,忙道:“陈四,你想的仔细些,那日究竟是不是位王爷接王妃上了马车?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性命!” 陈四慌得连忙磕头,如捣蒜般不住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只是那一日,当真是个男子前来,究竟王妃是否唤他王爷,小的……小的也有些记不大清了。” “可还记得那男子模样么?”舒慧太妃眉头愈紧,低声喝问。 “那日雨势实在太大,小的当真看不清楚,只是……只是确实是个男子不错。”陈四吓得全身哆嗦,连爬带滚到李氏面前道,“侧妃明察,侧妃明察,小的不敢说谎,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啊!” 夕鸢冷然笑道:“句句属实?你的话分明就是不尽不实!方才还信誓旦旦说我唤那人王爷,这会儿怎么就说记不清楚了?母妃看看他,这样前言不搭后语之人的话,怎能听信?” 李氏连忙起身道:“依妾身之见,陈四只是让这王府的气势给吓着了,这才说话含糊不清。只是那一日着实有个男子去接王妃,这一点断不会错,那男子……” “那男子并非是睿亲王,而是奴婢的弟弟。”云谨忽然跪下,朗声道,“方才王妃已经说了,那日出府容奴婢去看望弟弟,奴婢弟弟感激王妃一片仁厚心意。那日奴婢与王妃出来没有多时,就下起了大雨,奴婢弟弟唯恐奴婢与王妃路上不便,遂连忙赶了过来,谁知却真的帮上了忙。” “是你弟弟?”舒慧太妃将信将疑,露出几分疑惑之色,“既然这样,为何不早早说出来。” 夕鸢轻叹了口气,绞着手中绢子道:“方才妾身刚一进屋,李姐姐便如审问犯人一般,吓得妾身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舒慧太妃瞧向陈四,淡漠道:“再问你一次,那一日究竟有没有听见王妃唤那男子为王爷?” 陈四魂不附体的跪在地上,声音几乎要微不可闻,“小的……小的当真记不清了。” 太妃再不看他,挥了挥手道:“如今我身子不好,本应重罚,却没有这个心力了。拖下去,杖责一百,掌嘴五十,再撵了出去。” 夕鸢俯身恭敬道:“如此,妾身清誉总算也得以保全了。”说罢又含笑同李氏道,“太后都说了让姐姐静心照看郡主,怎么姐姐还是这样操心呢?说起来这事儿,都怨长桂不好。若没有他兴风作浪,又岂会蒙蔽了姐姐慧眼?这奴才,前儿个犯下大错,妾身本想着放他一次,谁想到他竟这样不安分呢。”她同沈氏递了个眼色,沈氏会意起身道,“正是呢,那一日妾身也在王妃那儿,亲眼所见长桂将插了银针的衣物要给李侧妃送去。如此看来,他早就是居心叵测的,总想寻个由头来坑害王妃。” 舒慧太妃目光缓缓扫视众人一番,而后落在夕鸢身上,她顿了顿后才淡淡道:“既然是奴才不中用,又蓄意陷害主子,那就押到官府去,自有王法处置他。” 夕鸢低头称是,唇角的笑意缓缓浮起,眸光一侧瞥到李侧妃的神情,果真还是有几分不大自在的。 “她自然不能够自在,本想要害王妃,谁知却自损一员。”云谨扶着夕鸢从太妃处出来后冷声道,“只怕她今日夜里,又要气闷的难以入睡了。” “这个李氏,心计深重,处处设计,一日不扳倒我,她便不会死心。”夕鸢含着一抹清冷的笑意,随手折下手旁的一枝紫薇,簪在云谨鬓旁,“今日多亏有你,说是你弟弟前来,否则这事儿,还没个了结。” 云谨连忙谢恩,又有些担忧道:“幸好小顺子早早看住长桂,知道他这几日与李侧妃来往频繁,王妃心中早有准备。奴婢只是担心,看太妃的模样,也并不很信似的。” “她信不信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没有凭据说我与睿亲王有私。我对李氏处处忍让,也是不想挑起事端,太妃从未拿我当正经儿媳妇看,若有一日我真与她针锋相对,一定占不到太大的便宜。”夕鸢将手中花枝折断,狠狠道,“若要出手,就要一击即中,否则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丢开花枝,同云谨淡淡吩咐,“明日便是归宁之期,这事切莫同我娘提起,免得她又多生不必要的操心。” ------题外话------ 今天去逛车展,溜达的腿都软了tat 第四十二章 教子无方,关我何事? 夕鸢久未归宁,姚氏在相府中已是等的坐立不安,只待夕鸢进门之后,久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怎么耽搁到这个时辰?我只当你今日不能够来了,厨房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鳜鱼,还有莲叶藕粉糕。”姚氏握着夕鸢双手,对着她的脸庞瞧了又瞧,笑眯眯道,“气色看着倒好,只是怎么还这样瘦呢,在那边儿可是吃的不顺口?” 夕鸢笑盈盈道:“吃得很好,过得也很好,母亲不必替我担心。再说了,从前在家里,我不也一贯是这个样子?”她半开玩笑道,“若是太胖,当心往后让人嫌弃。” 姚氏蹙眉道:“胡说,这女子就是以丰腴为美,况且,你如今这样瘦弱,我只怕你以后生产辛苦。” 夕鸢闻言大为尴尬,别过头道:“母亲,您说什么呢。” 姚氏笑着抚上她面庞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同王爷成亲也许久了,怎么也不见动静?王爷他,每晚去你房里,可还勤快?” 夕鸢只觉得这话题越来越朝着失控的局面发展了,连忙含含糊糊的点头道:“勤快勤快,母亲就放心罢,我在王府没受什么委屈。”自然了,她也不会白白受着人家给她的委屈。 “若是勤快,怎不见消息?”姚氏蹙眉轻叹道,“不成,我得去给你要个方子,这事在人为。有了子嗣,你在那王府里,底气也就更足了。” 夕鸢干笑了几声,心想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便迅速换了话题道,“爹如今不在府里,二娘三娘她们,有没有再过来闹事?” “能够闹什么事呢,我成日里也不大爱出门,近来你二娘在给夕莺准备入宫选秀的事,忙的也是不可开交。”姚氏低声道,“这入宫也未必就是好事,一家子荣辱负于一身,伴君如伴虎啊。夕莺那孩子,心气一贯很高,若真入了宫去,只怕要她安慰度日是难了。” 夕鸢想起那个庶出妹妹的轻蔑嘴脸,不由冷笑道:“她是一心要攀高枝儿的,和二娘一个模子,不愧是母女。只不过可惜了,庶出始终是庶出,哪怕入了宫,位分也不会太高。她容貌虽好,性子却高傲,又不肯与人为善。宫中皇后娘娘恩泽六宫,琳贵妃也极得圣眷,哪里是那么好出头的地方。” 姚氏听了她这一番言语,眸中闪过几分惊诧颜色,“你这孩子,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了?你们好歹姐妹一场,何苦如此,她若能入选,那也是她的造化。” “姐妹?我当初被睿亲王府退婚的时候,这位好妹妹是如何对我,我可是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夕鸢冷然道,“分明母亲才是府中主母,这些年来却要受她们处处刁难,况且上一回我同王爷回府,母亲不是没有看出来,二娘分明就是计算着要将夕鹃也嫁入王府的打算呢。我出嫁之后,她们都尚且不肯放过,其心肠歹毒可见一斑。既然她们都不计较什么情分了,我又何必顾念那些无用之事呢?” 姚氏柔婉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惆怅,轻声道:“你二娘毕竟生了你二哥,府中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爹多偏爱些也是自然。倘若当初,你大哥不是发烧烧的不治而死,咱们母女在府中……兴许也不会这样窘迫。” 她提起早夭的儿子,心头又是一阵疼痛,夕鸢见状忙道:“二哥整日不见人影,连上次我和王爷回门也不见其人,谁知又去哪儿混闹了。这样不成气候的儿子,爹却只知一味宠爱,能成的了什么大气。” “好歹她有儿子当做依靠,咱们却是娘家败落,身无可依。”姚氏轻轻抹去眼底泪水,换上温柔笑意道,“瞧瞧,你难得回来,我却与你说这些事情。你也必定饿了,咱们先去用膳。” 夕鸢顺从的点了点头,同姚氏一起走到桌旁,桌上放了诸多菜色,可见姚氏为她这一遭回府用心至极。 但是姚氏的心机太浅,所以她虽然是真心疼爱夕鸢,夕鸢却也不能将铺子的事告知于她。在拿出香皂给姚氏的时候,夕鸢只说是身边丫鬟的弟弟在那铺子里头当伙计,这才能得了几块。 “这东西我也知道,都说是极新鲜好用的,竟是你给我送过来了。”姚氏将香皂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却又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既然一共没有得几块,那太妃那儿,你可有给她送过去?” 夕鸢噙着端庄大方的笑容,柔声道:“太妃她不喜这些香粉气味,这送礼要投其所好才好,往后女儿再得了太妃中意的,自然会给她送去。” 姚氏十分欣慰,颔首道:“你一贯是最懂事的,倘若能有个子嗣,那就更好了。” 夕鸢无奈道:“这种事儿要看天意的,母亲就别替我操心了,倒是有个事想问问母亲。这些日子,爹在朝上,可有受过什么人的参奏么?” 姚氏讶异道:“你爹在朝政上的事情,我是一概不会过问的,妇道人家,于那些事也不懂。倒是你,怎么无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没有什么,只是那一日偶然听王爷说起,仿佛有人要参奏爹,今日想起才随口问问。”夕鸢含笑道,“既然母亲不知,想来也没什么大事。” “你嫁给了王爷为妻,便是夫妻同心,你爹在朝中多年,总会有人对他心存不喜。往后许多事情,都还要王爷在御前调和几句,这些……就全靠着你了。” 夕鸢轻叹道:“他那样对您,您却始终对他有情?” 姚氏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意,眼角的细细纹路微微舒展开来,像是一尾小小的鱼,却显得那样亲切温柔。“无论如今怎样,他也总是我的夫君,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夫妻之间,有时候不可计较太多,否则这心里头总是痛快不了。” 夕鸢心头涌起几分怅然,刚想开口告诉姚氏女子也不应这样委曲求全,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夹杂着吵杂声音传入房中。她心头疑惑,便起身开了房门,正巧府中总管就在外头长廊中,夕鸢喊他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顾全一见夕鸢,神色慌忙的禀报道:“三小姐不知,方才二少爷身旁的如意回府说,二少爷闯下大祸了。他在茶楼喝茶,却为了个唱曲儿的姑娘和人生了口角,二少爷一气之下便与那人动起手来。谁知打了才知,那人是皇后娘娘的内弟,刚上京没有几日,谁想就……如今二少爷已经让人关押到大牢里去了,老爷不在府里,如今……如今可怎么是好啊!” 夕鸢听罢,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杜氏平素张扬跋扈,儿子也是一样不成体统,如今她教子无方,关我何事? ------题外话------ 明天早上要去考交规嗷嗷,亲们保佑我一次过关吧!≈gt;≈lt; 第四十三章 顾府不太平 想起记忆中这位二哥的模样,夕鸢简直无话可说,依仗着顾承恩的疼爱,自小便胡作非为的厉害,在城中名声极差。方才还同姚氏提起这人,没想到……这么一会子,便捅出漏子来了。 “竟有这样的事?唉,这二哥也是,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呢。”她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眼中却冷淡异常,全无关切。 顾尚鸣的死活,说的难听点,跟她有一毛钱关系么? 除了会和他母亲妹妹一起挤兑夕鸢母女,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拿着府中银两出去赌钱以外,夕鸢实在想不起来他这位哥哥还做出过什么像样的建树来。 “可不是,听说二少爷不仅将咱们相府摆了出去,更说出四小姐即将参选秀女,他就是往后的国舅爷这样的话来。”顾全焦心不已,圆润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三小姐可有什么好主意?还有就是,这事儿是否要禀报给老爷?” 夕鸢淡淡道:“从来都是二娘掌管府中事宜,这回又牵扯到二哥,那是她嫡亲血脉,自然要她来拿主意。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不便置喙府中事务。” 说罢,她便转身掩上房门,姚氏担忧问道:“怎么了?我方才仿佛听到什么大牢,可是府中出了事?”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些不检点的人,犯下了不检点的错罢了。”夕鸢陪姚氏到桌旁坐下,将方才顾全所说讲了一遍,又道,“这下子好了,爹不在府里,正好瞧瞧二娘的手腕。” 姚氏听罢眉头立刻有些发慌道:“什么?已经给抓进去了?这……这可怎么好,你爹倘若知道了,那还了得!” “爹知不知道,自有二娘来决断,她既然要以妾室身份管家,那她好儿子给相府做出的争光之事,自然也要她去善后。”夕鸢垂首轻笑道,“他竟还敢自称是国舅,丝毫不顾及自己妹妹尚未出阁的名声不说,更不知他打的可是真正的国舅爷呢。” 姚氏却无法做到她这样的不以为然,忧心道:“无论如何,尚鸣总是咱们顾家唯一的香火,决不能有闪失。可……可他怎么这样糊涂,竟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内弟。鸢儿,你在太后跟前颇得眼缘,这件事情……” “母亲可是糊涂了?如今二哥他闯的是什么祸端,哪里是能够轻易恕过的。况且堂堂丞相之子,在街上横行霸道,这不是往爹的脸上扇嘴巴么?依我看,这事若要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要大作文章的。且不说我了,就是爹,在这事上头也要管好了嘴巴,千万不可随意求情。”夕鸢正色说道,又轻轻拍了拍姚氏的手背,“总归这事与母亲也没有干系,母亲不妨只当不知,倘若二娘她们来找母亲,要王爷在御前求情。母亲也万万不可心软答应,那皇后内弟也是皇上的亲眷呢,若要王爷求情,不是要皇上为难么?” “只是……你爹却未必能够做到不闻不问,尚鸣一贯得他疼爱,如今遇上这样大的事情,你爹他岂会不急?”姚氏垂首蹙眉,一脸忧色,“若照你这样说,你爹是断不该去求情的,可我的话他如何肯听。鸢儿,不若你修书一封寄于你爹,同他说说这其中的利弊,或许……” “或许他肯听我的?母亲说笑了,且不说我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何况我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也不是能在爹面前说上话的人。”夕鸢眼中神色淡漠,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我若真的这样劝他,兴许爹还以为我是假公济私,报复二娘呢。总之这件事儿,母亲就请不要操心了,只当并不知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王府去了。” 说罢,同姚氏行了礼,又由姚氏依依不舍的送她出了王府。因着顾尚鸣的事弄的府中大乱,杜氏和张氏都未曾露面,这倒是合了夕鸢的心思,见了也是徒增烦闷,不见反而省心。 她在回程的马车上,将这事大致同染香和云谨讲了一番,染香听罢即刻便道:“真是自作孽!二少爷从前在府中便横行霸道的厉害,从不将太太和小姐放在眼中,现下他遭了难,只愿狱卒好好给他些苦头吃!” 夕鸢抬眸瞧着云谨道:“你与顾府中其他几房并无旧仇,不会像染香那般激愤,你来说说,这事儿怎么瞧?” 云谨缓缓道:“奴婢以为,那皇后娘娘的胞弟,为何不一开始就亮出名号呢?二少爷便是再不懂事,也断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更何况,皇后娘娘的胞弟,虽然从前并未入京,奴婢却也听太后提过几回,说是个极为稳妥的人。这一回只怕二少爷是全不占理,若那唱曲的姑娘也说是二少爷调戏在先,就更无从辩驳了。这事情……只怕不似看起来那般单纯,更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 染香不解插嘴道:“别有用心?能有什么用心,那皇后娘娘的弟弟兴许是不愿显山露水,谁都跟二少爷一般,恨不得将相府公子的名号贴在脸上才好。” “云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晓得你心里恨他们,我又何尝喜欢过他?”夕鸢轻轻拍了拍染香的手背,沉吟道,“先前我听王爷说起,有人要在朝堂上参爹一本,上次的事若是不了了之了,那这次……恐怕就是有备而来了。冲撞皇亲,当街动手,出口无状,行为不端,这样样罪过他是全占了。爹若是替他回护,那就是不分是非一味袒护,如何堪当重臣表率?” 染香听罢这才一惊,脱口道:“小姐是说,有人要陷害老爷?那……那可怎么办?倘若相府遭难,小姐在王府必定也要受到牵连的。” “不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爹要是看的明白,就让我那位不成器的二哥吃几日牢饭,受受罪也就罢了。他若是看不明白,想必皇上也不会动什么真格,最多就是申斥罢了。” 云谨亦是颔首,宽慰说道:“顾府多年来为朝廷建树颇多,王妃放心,皇上必定会在乎情面的。”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我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理会那些。”夕鸢淡淡说罢,便阖上了眸子,闭目养神。 只是她心中想的却是,现在的顾府,怎么让她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贾府呢?一样世代功勋,一样深受皇恩,最后会不会也一样,大厦倾塌,家破人亡? ------题外话------ 明天大概上午更新哈~端王爷该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王爷不举?! 自从长桂被打发出王府之后,夕鸢身旁第一得力之人便成了小顺子,他精明干练,又十分聪慧,办起事来十分妥帖。 这日已是顾尚鸣进了大牢的第七日,小顺子一路小跑回来道:“回禀王妃,王爷说话儿便回府了,王妃可要好好梳妆一番,让王爷今晚留下陪伴王妃。” 夕鸢这会儿正同应少棠看着府中账目,听了小顺子的话后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我将这些账看完就过去,你先退下罢。” 应少棠在旁不禁笑道:“王爷回府,各位主子自然都要好好装扮一番,怎么王妃却一副毫不上心的样子?” “何必要重新去梳妆打扮,难道见别人能见,见王爷就不能了?”夕鸢抚了抚身上穿的竹叶青色家常大袖衫,下摆两支青竹更显其清雅之姿。“红妆美饰若用的多了,看在眼里难免腻烦,不若清淡些。况且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瞧瞧账目,料理好王府,不是比什么都强么?” 应少棠微微一怔,而后轻轻垂下眼睫浅笑道:“王妃果真贤惠。” 外面的日头极充足,夕鸢又嫌屋里气闷,虽放着冰也要开窗透风,这会儿阳光恰好从窗格中映了进来。几片光芒轻轻落在应少棠低垂的眼睑上,发丝拂过脸颊之时,夕鸢一时间也有些挪不开目光。 虽然是男人,但是睫毛可真长啊……多少女人贴着假睫毛都比不上他,夕鸢暗自想到,这个大殷朝虽然不知道是个处于什么年代的朝代,但是帅哥可真是多…… 算一算,她如今见过的人里头,宇文昊宇文哲自不必说,应少棠头一眼她便觉得像某个明星了,那天遇见的楚离也是冷峻型男……对对,还有宇文渊,也算是介于正太和青少年之间的长相,眼睛又大,肤质又好…… 打住打住,她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赶快刹车,不然小心一会儿想的入神,再做出什么丢人事来。 “这账目倒是规矩的很,我看长桂被打发了出去,他爹长顺也跟着乖觉不少。”夕鸢合上账本后道,“只是不知,这规矩能规矩多久,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故态重发。” “如今李侧妃养育郡主,太妃亦是十分看重,支取的银子难免就多。好在如今府中徐氏已经不在,再加上先前王妃的法子,每月开支都剩下不少来。” 夕鸢轻哼道:“省的多,那边儿花的也多,张氏虽然不及徐氏的铺张,可我瞧着这个月的账,她房里用的银子,也快赶上沈侧妃的了。” 应少棠微微一哂,“其实要想节省银子,也还有别的法子,这阵子太妃身子不好,一直茹素,宫里头太后皇后为了边关战事,也是茹素居多。咱们府上众人,为表仁孝,自然应该效仿宫中主子和太妃,王妃以为呢?” 夕鸢眸子一亮,掩唇笑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又要遭到不知多少埋怨呢。” “太妃一贯吃素,谁敢埋怨,不就是对太妃不敬么?”应少棠眸子黑亮,含着温温笑意,如天上弯月般皎洁无暇。 夕鸢见状也不禁与他相视一笑,“全都茹素也未免太狠了些,不过你说的这事儿,倒让我想到另一个法子。行了,今日时辰不早,王爷也快要回府,你且同我一起去迎接王爷罢。” 待他二人走到大门外时,众人几乎已经到齐,张氏那日刚在夕鸢手下落败,此刻脸上也挂着几分讪讪之意。倒是李氏全无半点异样,手中怀抱着兰珍郡主,笑意盈盈的同夕鸢请安问好。 “几位姐妹来的好早,倒是我迟了。”夕鸢轻轻一笑,伸出手抚了抚兰珍郡主的白嫩脸蛋。 李氏笑道:“哪里的话,王妃料理府中事务,自然不似咱们这般清闲。怎么王妃是和应总管一处来的,难不成方才王妃是同应总管待得久了,这才来得迟了?” 夕鸢听出她话中之意,不慌不忙对上她的眸子道:“方才我同应总管在查看账目,知道王爷要回府的信儿,便一起过来了。那一日才有人诬蔑我的清白,怎么今日又疑心起我与应总管了么?” 李氏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应少棠,只见他但笑不语,负手立于夕鸢身后。她眸中冷意一闪而过,随后连忙笑道:“王妃说的哪里话,妾身可不敢胡乱猜想,如今一门心思都只在郡主身上呢。” 夕鸢微微一笑,也不再言语,恰在这时,门外马蹄声响而又停,只见那黑色骏马在门外扬起一道长长的蹄印。宇文昊正坐于马上,一袭黑色蟒袍,与黑马相衬,更是显得英气逼人,宛若神将一般。 夕鸢领着身后众人,盈盈拜下,“妾身恭迎王爷回府。” 宇文昊自马上翻身而下,目光灼然,径自走到夕鸢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态温柔,“爱妃辛苦。” 夕鸢身后还有数人,且不说旁的,只说李侧妃尚抱着兰珍郡主,宇文昊竟不将她扶起。夕鸢已经猜想的到,李华音如今对她的恨意,只怕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 反正两个人也不可能手拉手做好姐妹,恨意浓淡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听宇文昊含笑赞许道,“你这身衣裳清淡雅韵,宛若谪仙,一瞧便觉得惬意舒服,不似那些红粉艳俗之色。” 李氏现下的脸色,当真与她身上的杜鹃红衣裳无甚差别了。 夕鸢低头一笑,宇文昊又同众人道进屋便是,而后便牵起夕鸢的手,朝着她的未央院去了。 “听说,我不在府中的时候,有个奴才犯了差错。”两人用罢了晚膳,宇文昊斜靠在罗汉床上,支着手臂望着夕鸢,“怎么我回来了,你也不同我说呢?” 夕鸢坐在梳妆镜前篦着头发,悠悠道:“妾身为何要说?王爷在前朝已有许多烦心之事,这些小事实在不必拿来叨扰王爷。” “这事我大约知道,母妃想必也没有给你什么好脸色看,你心里便不觉得委屈?” 夕鸢回眸,盈盈一笑,“幸好后来真相大白,妾身没有蒙冤受屈,母妃也是一心牵挂王府名声,妾身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更不会觉得委屈。” 宇文昊含笑道:“你果然是懂事,这一次漠北战事,平定的顺当稳妥,你爹今日也回了府中。只是我还听了另一个件事,与你也有些干系,只是不知道你的想法。” “王爷要说的,只怕是妾身那不成器的哥哥吧?妾身绝不会让王爷为他求情,也请王爷只当不知道这事罢。”夕鸢轻叹了口气,垂眸道,“他这样糊涂,犯下大错,必定要好好惩处,以平民愤。” “哦?我还以为你会顾及顾家声誉,要我替他说情,没想到你却是这个念头。”宇文昊笑着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床榻道,“过来躺下,将你的想法细细说与我听。” 夕鸢踟蹰道:“今日妾身身子不便,不能服侍王爷。” 言下之意就是,大姨妈来了,去找别人吧! 谁知道宇文昊却微微眯起眸子,笑意中含着七分温柔三分俊朗,“那也无妨,陪你躺着就是了,难道我陪你躺着的日子还少么?” 夕鸢一时有些尴尬,“妾身不敢委屈了王爷,王爷不如就去别的姐妹处罢……” 她话音未落,便见宇文昊起身走到她面前来,牵住她的腕子低声道,“自你进府,我去旁人房里过夜的时候本就少之又少,何况我去她们那儿,也只是陪她们躺着罢了。我还是觉得,你在我身旁躺着,心里头更为舒适安心。” 夕鸢一时间像是微微触地似的,手指尖轻轻抖了一下,低垂的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宇文昊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自从她进府之后,他他他,他就…… 不、举、了?! ------题外话------ 明天答辩,我我我……我好紧张tat 第四十五章 jq变3p 夕鸢直到躺在宇文昊身旁,也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大对劲。 宇文昊刚才的意思,应该不是表明自己不举吧,这种男性尊严的大事,就算他真的不举了,也不会随意承认啊。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夕鸢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只是此刻宇文昊又问起顾尚鸣的那件事情,夕鸢便甩开心头的杂念,将自己的想法同宇文昊大致说了说。 “二哥自己做下错事,怎么能指望旁人替他说情。”她淡淡说完后又道,“况且王爷配我回府的时候,应当也瞧出来二娘与我之间的不睦了,我也不愿意我的丈夫去为欺负我母亲与我的哥哥说情讨饶。” 宇文昊微微侧过些身子来,望着夕鸢的侧脸道,“你这话说的倒很实际,只是……就不怕我觉得你心思歹毒么?” 夕鸢闻言轻笑道:“歹毒?从前在府中,她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只会加倍歹毒而已。王爷一向要妾身坦诚,妾身心中所想便是如此,不会有半点隐瞒。” 宇文昊凝视她许久之后,忽然一哂,语气温柔低沉,“我也最喜欢你坦诚,这件事情,我本也不打算理会的。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是你的兄长,而被他打的,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弟。于皇兄而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嫡亲的小舅子,一边又是当朝重臣的儿子,相信皇兄已经足够心烦。我若是再搀和一脚,只怕是四处不讨好,还不如不加理会了。” 夕鸢颔首道:“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只不过……这一次王爷同爹一起前往西梁。既然王爷都知道了这事,想必爹也是知道的了,王爷可知爹的打算?” “岳父他忧心忡忡,急于返京,以至于最后一日险些误了与漠北交涉的时辰。”宇文昊又是一笑,又道,“不过还好我与他同去,他虽忘了那事,我却记得,总算没有耽搁了正事。” 夕鸢心头微微一颤,轻吁了口气道:“王爷辛苦了。” “为国效力,何来辛苦之言。”宇文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低沉的声音宛如留声机中缓缓流出的那般动听,“时候不早,睡罢,你兄长的事也不必再想,自然会有解决的法子。” 其实宇文昊还是多虑了些,她何止是不觉得担心,简直就完全不会担心。整个顾府,她觉得自己除了应该对这身子的母亲姚氏负责之外,其他人的死活……呵。 只当是老天爷在罚他们罢,从前这样欺辱夕鸢,欺辱姚氏,善恶终有报,这些不需要她来操心,自有老天爷管着呢。 次日刚过了晌午,夕鸢就听说了顾承恩在御前为子说情一事,她听了只一个劲的摇头道:“果真是没有面面俱到的人,那样精明的两朝老臣,也算是经过数重风波了,竟抵不住一时的爱子心切。” “听说皇上提起这事便十分气恼,茶楼里那位唱曲的姑娘已去了衙门,说当日是顾家二少爷对她出言调戏,又想动手,皇后弟弟才出手相救的。谁知二少爷蛮横霸道,无法无天,不仅动手打了人,还扬言说要将人都抓到牢里去。也不知是谁惊动了官府,将指挥使引了过来,当下就将二少爷带了回去。”云谨觑着夕鸢的脸色道,“听说,顾大人求情的时候,皇上一点儿也不肯松口,只说要重重惩处,以儆效尤。” “再大的官爵权势,那也都是皇上给的,他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皇上岂能容他?”夕鸢冷冷道,“可惜爹却不懂弃卒保车的道理,再这样下去,皇上迟早要连着他一并惩处了。” 她拿起桌旁的剪刀,将裙摆边有些凌乱的流苏丝绦修剪了几下,沉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云谨说了几声宽慰话语,夕鸢只摆手道:“那边的事儿,我并不十分在意,他是杖责一通也好,流放边塞也罢,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分别。这几日铺子的营生越发好了,让杨福一定看好了,做生意最怕那些个闹场子的。告诉他,若是遇到了有闹事的人,能赶出去固然好,但是切记别惊扰了铺子里的客人,必要的时候花些银子,倒也没有什么。” 说罢,夕鸢又想起这几日都没去瞧过兰清,便与云谨将早起杨福送来的新香皂拿了一块,出门朝嫣然阁去。 谁知刚走到花园中时,迎面却走来一个男子,夕鸢一抬眸恰好与他四目相接。男子一袭黑衣,长发半束,神情目光都甚为冷漠疏离。夕鸢在脑中想了一想,才想起这人的姓名来。 “楚公子好。”夕鸢微微屈膝福了一福,含笑道,“楚公子今日进府来同王爷议事么?” 本来她没指望楚离能够理她,谁知楚离竟淡淡点了点头,且开口道:“王妃安好。” 哇,原来冰山也会问好。夕鸢颇有些惊讶,又笑着道:“楚公子走的方向不像是去王爷的书房,也不是要出府去,楚公子应当不会是走错了路罢。” “并未走错,在下另有人要见。”楚离的脸上虽然神情淡漠,眼角眉梢都显得有些冷傲,却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 夕鸢对这个看起来像杀手一样的男人有些好奇,毕竟以前从来没见过活的杀手,便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原来这府中除了王爷之外还有与楚公子交好之人,只是不知是谁?平素见公子来府中次数也并不很多。” 楚离瞥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刀刻般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来,“少棠。” 啊?夕鸢一怔。 “若是王妃并无他事,在下先行告退。”楚离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诧异神情,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微一抬手,便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只是这一回,虽然夕鸢仍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冷意,却不似先前那般寒意入骨了。大致就是……从寒冬腊月,变成了初冬的微冷感觉罢。 然而她真正诧异的则是,应少棠怎么也跟楚离认得?难不成,这两个人和宇文昊其实都有一腿? 呀呀呀,一下子从三角恋变成3p了…… 夕鸢忍不住脑补了一下那副情景,也不知是触动了那根神经,控制不住的噗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此刻刚走了没有多远的楚离则缓缓回眸瞧了她一眼,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别样情绪,只是稍纵即逝,下一刻便又成了往日那副淡漠冷傲的样子。 ------题外话------ 今天答辩了≈gt;≈lt; 第四十六章 尴尬赴宴 最后顾尚鸣的下场,夕鸢还是从宇文昊口中得知的,彼时她正坐在窗下,心血来潮跟染香学着刺绣。她本来觉得这东西不该有什么难度,况且这身子也有点绣工基础,谁知道花没绣出来,手上的伤疤却快赶上一朵花了。 染香止不住的掩唇笑道:“小姐从前针线上的功夫是很好的,怎么如今倒生疏了,奴婢这帕子上的兰花还是小姐绣的,任谁瞧见了都夸俊气呢。”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夕鸢看了眼那上头一只栩栩如生的兰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堪称灾难的绣品,叹了口气后将针线往旁边一插,“不弄了不弄了,如今手生了,怎么也绣不好。” “什么绣不好?平常见你都是不惊不忙的模样,倒是难得瞧你发一次脾气。”宇文昊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夕鸢便上前行礼道,“王爷来了。” “不必多礼,这是在……”宇文昊瞧见一桌子的狼藉,也不禁失笑,“从来没见你拿过针线,怎么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 云谨与染香识趣退下,夕鸢随手把那些东西丢到一旁,轻叹道:“不成了,许久没碰过,今个儿连针都快不会拿了。” “虽说女红刺绣,是妇人之德,但是你并非寻常女子,自然不必在这些上头苦耗心神。”宇文昊微微一哂,转了话头道,“你兄长的事,今日已有了决断。” “哦?是么。”夕鸢托起茶盏,连眉眼也不抬一下,懒洋洋问道,“不知是怎么处置的他?” “杖责五十,削去官爵,于家中闭门思过。” 夕鸢秀雅的眉头微微一挑,“判的竟这样轻。” 宇文昊笑道:“皇兄大约也是为了保全岳父的颜面,这样的责罚其实也算不得很轻了,只不过今日早朝,岳父大人在西梁险误军机之事,被人当朝参奏。皇兄龙颜微怒,加之你兄长的事情,岳父大人也受了少许薄责。” 夕鸢缓缓放下茶盏,颔首道:“猜想到了,是降级还是申斥?” 宇文昊对她如此镇定颇有几分意外,片刻后 侯门嫡妃第10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片刻后沉声道:“褫夺了一等勤国公的封号,又申斥了几句,要他今日不必插手漠北战事。” “褫夺封号……虽还是右相,只怕风光要大不如前了。”夕鸢垂首一笑,轻声道,“如此起落,顾府这会儿只怕上下都乱作一团了。” “你也是顾府女儿,听了这样的事,就不担心牵连自身么?”宇文昊斜斜的靠着,手臂支着下巴,宽大的衣袖顺势向下滑去,露出一截玉质般的手臂来。 夕鸢仍含着一抹清润笑意,“着急,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妾身已嫁入王府,娘家的兴衰荣辱,对妾身而言早已不是最要紧的东西。” “你且放心就是,明日我会去顾府见岳父,要他稍安勿躁。皇兄也是一时气愤,等过了这阵子也就好了。两朝老臣,必定还是要加以重用的。” 夕鸢抬眸看着他,忍不住笑道:“王爷说这话,是在安慰妾身么?” 宇文昊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你若这样想,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讨伐漠北的法子是你替我参详出来的,我自然不能眼见着你父亲在这事上败落受挫。” 夕鸢见他的话语又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也懒得与他玩文字游戏,便问起了另外一事,“那一日在花园里头,恰好遇上了楚离公子,仿佛那位楚公子同应总管,也是旧识?” 宇文昊对她这个问题并不压抑,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时少棠家中蒙冤,我便请楚离前去打探。他不是朝廷中人,又心思缜密,办起事来利落许多。他二人也是自那个时候便结为了知己好友。” 夕鸢轻声嘟囔道:“看不出啊,冰块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宇文昊听到后不由失笑道:“冰块?楚离性子虽然冷淡些,寡言少语,只是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夕鸢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重情重义?是重谁的情分啊?是王爷的,还是应总管的?” 宇文昊同她对视片刻,也忍不住笑道:“说起来,他与少棠的话倒比同我更多些,大约他们二人性情也更加投契。” 夕鸢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唇弯下腰去,一下下乐个不停,口中还断断续续道,“王爷……哈哈……王爷这样说,还真是一副吃醋的模样啊。” 宇文昊并不恼怒,只是好脾气的眯起眸子,温柔笑道:“本王的情分都给了爱妃,哪里会去吃旁人的醋呢?” 结果本来的一场调戏,又被宇文昊不痛不痒的挡了回来,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再笑闹下去。夕鸢暗自在心中打定主意,下回遇见应少棠的时候,再问问他们二人之间的“私情”。 “说起来,再过两日是皇嫂生辰,这次漠北大捷,皇兄兴致也高,说要为皇嫂大办一场。”宇文昊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入宫去,寿礼就由你来打点,皇嫂不喜奢华,素来俭省,你挑些合她心意的东西就好。” 夕鸢点头应下,夜里宇文昊回书房之后,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杏花林里,微风掀起他的衣摆,眼眸中的温柔和些微忧郁浓的仿佛化不开,吹不散。 唉……夕鸢苦恼的用手掌覆上自己的眼睛,既是宫宴,又是家宴,到时候见面是避无可避的了。 真是,有时候越是惧怕遇见,怎么就偏偏躲不开呢。 待到了皇后生辰那日,夕鸢同宇文昊一同乘辇入宫,好巧不巧的刚一下车,便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宇文哲,身后跟着的是六王宇文渊。 “我说四哥怎么不肯同咱们一起入宫,原来是要陪着四嫂。”宇文渊少年心性,笑嘻嘻上前说道。 他这样一开口,倒也化去了夕鸢不少尴尬,几人相对一笑,一同入了宫门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夕鸢的错觉,她总是觉得有一道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要她微一侧眸,那目光便顺势收了回去,似水一般,了无痕迹。 ------题外话------ 昨天更新的晚了点,主要是答辩的问题~好在答辩顺利通过啦~嘿嘿~ 第四十七章 王爷真是神出鬼没 众人纷纷入席之后,当今皇帝宇文拓才携皇后前来,皇后着一袭正红衣衫,两颊也有微红之意,可见心绪极好。 帝后属一对难得伉俪,自宇文拓登基之前便一贯恩爱,后宫中嫔妃虽然不少,却唯有皇后才是专宠。 今日是为皇后庆生,寻常大臣均不在席间,唯有亲王贵胄,皇亲国戚才可列席。夕鸢坐在宇文昊身旁,放眼随意一瞧,果真瞧见了顾承恩。 他比上次相见时仿佛老了几分,精神却依旧矍铄,夕鸢望向他时,他正与左相举杯同饮,并未留意到夕鸢的目光。 夕鸢缓缓收回眼眸,心想这顾承恩的分量到底还是举足轻重的,哪怕儿子刚刚遭了板子,自己的勤国公头衔也丢了,他仍旧是当朝右相,根基稳固。 “怎么了,在想什么?”宇文昊见她不语,便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夕鸢含笑道:“只是觉得皇上对皇后娘娘当真是用心极了,皇后娘娘谦和大方,同皇上真是一对璧人。” 宇文昊闻言亦是笑道:“皇兄与皇嫂是年少夫妻,恩爱多年。” 恩爱多年,但是皇帝不还是娶了三宫六院回来?夕鸢不做声抿着杯中的酒水,想着如今高台之上的皇后,虽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里必定也有许多的委屈和不如意。 再贤惠大方的女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左拥右抱,姬妾成群的。可她偏偏是皇后,又偏偏在这样一个年代,善妒的名声会像一把尖刀一般,把她毁的体无完肤。 夕鸢不由想到,其实自己的“老公”,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想到昨天宇文昊低声说着,从自己进府之后,便没再碰过府中旁人的话。可是碰不碰是一码事,有没有就是另一码事了。 夕鸢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这么王府宅门里头,和那些女人日夜算计、争斗,但是眼下,她又不得不这样做。 殿上歌舞升平,琴瑟绵绵,夕鸢却只觉得百无聊赖,心中算着这宴会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散场。 “老三,朕瞧着人人杯中酒水都下去了几轮,怎么唯有你喝的这样缓?”宇文拓已带了几分微薄的醉意,笑着举杯同宇文哲道:“起来,咱们兄弟几人,共饮一杯!” 宇文昊同宇文渊一同起身,台上一人,台下三人,举杯饮尽杯中之酒。宇文昊放下酒杯时候手上一晃,有些残留酒水滴到了桌旁,夕鸢笑道:“王爷当心,仔细弄脏了衣裳。” 皇后在上露出宁和笑意,“四弟与王妃很是恩爱呢。” “可不是,老四这样的人,总算也被人给收服了。”宇文拓笑意不减,随手指向宇文哲道,“老三,你也实在该成家娶亲了,堂堂亲王,难不成真的要终身不娶?” 宇文哲微薄的唇角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月夜下却显出几分清冷怅然来,“多谢皇兄关怀,臣弟若是遇上了心爱之人,必定禀告皇兄,请皇兄成全。” 宇文拓摆手道:“听你这话听得都絮了,太妃那一日也与太后念叨起你的婚事来,依朕看,不妨先立个侧妃,正妃的位子朕留着让你自个儿挑。”说罢,话锋一转,笑着瞧向顾承恩道:“你家中有位女儿,仿佛年岁也到了,就许配给睿亲王为侧妃如何?” 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顾承恩显然没有料到皇帝忽然出了这么一手,一时间也怔住了。夕鸢脑海中也是一顿,不明白宇文拓说的是醉话,还是试探……亦或是,他为了给顾承恩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又不愿他的女儿入宫为妃,所以就要宇文哲来…… “皇兄美意,臣弟本不该推辞,只是臣弟如今并无成家之念,唯想帮皇兄分忧,为国家出力。”宇文哲上前一步,捧着酒盅道,“臣弟不愿耽搁了顾小姐,还请皇兄……体谅臣弟小小私心罢。这一杯酒,臣弟自罚,请皇兄赎罪。” 宇文拓神情微微一愣,扫了一眼台下众人的脸色,而后轻轻笑道:“三弟在朝政上一惯用心,有你辅佐,朕也放心许多。既然如此,只当朕今晚没有提过这话罢。” 淡淡的两句话,便将方才的事一下抹净,宇文哲回到位子上坐下,神情自若,只是夕鸢心头却有些微的不自在。 脑海中又想起了当初云谨的话,宇文哲这些年来推拒了所有婚事,唯独答应了和自己的那桩…… 今晚他又推辞了,且对方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夕鸢不必想也知道,这事情在旁人的眼里,必定又能说出许多闲言碎语了。 夕鸢连瞧也不想瞧顾承恩的神情,虽然顾承恩未必愿意夕莺给宇文哲做侧妃,但宇文哲这样当中回绝,到底还是伤了颜面的。 更何况……他当初答应了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儿,如今却回绝了那个千疼万宠的女儿。夕鸢低头冷笑,顾承恩这会儿,只怕心头早就翻江倒海起来了。 她听着耳畔丝竹之声,只觉得愈发烦闷,便同宇文昊轻声道:“妾身方才饮的有些快了,这会儿想出去走走,吹吹风兴许好些。” 宇文昊颔首道:“去罢,带个人跟着你,若一会儿还不舒服,那咱们早些回府就是。” 从宴席的喧闹中脱身而出之后,夕鸢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云谨在她身旁道:“王妃看上去,仿佛心情不是很好。” 夕鸢轻叹道:“只是觉得有些乏累,并不碍事。” “奴婢斗胆,王妃……可是为了方才三王爷与四小姐之事烦心?” 夕鸢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只是淡淡笑道:“有什么好烦心的?他们成与不成,都与我无关。”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听到身后深深小径之中,传出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夕鸢心头一紧,而后不知为何忽然又松了下来,沉声道:“王爷怎么总是喜欢在背后忽然出现呢?” 第四十八章 太招人爱也是错 “你倒真是耳聪目明,我站在身后也被你察觉。”小径中一抹人影渐渐清晰,从影影绰绰的树林花枝间走上前来。夕鸢在月色下看清他的容貌轮廓之后,轻轻吁了口气,屈膝一福,“妾身见过王爷。” 宇文哲眉目朗朗,此刻的神情与方才在宴席中并无太大不同,只是眸中却添了几抹柔情之意。“夜露深重,你怎么独自在这儿?” 夕鸢留意到,他对自己不称弟妹,反而直呼一个“你”。她掩住眸中尴尬之意,淡淡道:“方才在席间酒喝得急了,有些头痛,便出来走走。这会儿已经好的多了,王爷自便,妾身先行回去了。” 她一转身,却觉得手腕上蓦地一紧,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回了,比起上一次的惊慌,夕鸢此刻只是转身用力将手向后一挣,厉声道:“王爷自重,就算今夜王爷兴致好,喝多了酒,也不该这样放肆!” 宇文哲眼中的神采被她的话语一震,由柔和渐渐转为诧异,而后归于无奈。他叹了口气,退后一步低声道:“是我唐突了。” 夕鸢深深吁出一口气后,望着宇文哲眸子缓缓道:“这样的事,希望再也不要发生第三次了,王爷前途远大,身份贵重,言行就更该比旁人谨慎,免得落人口实。” “身份贵重又能如何,方才在席间,皇兄的一番言语你并非没有听见。”宇文哲抬眸向上瞧去,仿佛在打量着这墨色锦缎一般的天际,语气之中尽是无奈,“正是因为生在这帝王尊贵之家,婚姻大事处处受制,便是想将爱意藏于心间,也是万般无奈。” 夕鸢侧过脸去,轻声道:“其实,皇上也是一番好意,夕莺貌美聪慧,又深得父亲喜爱,王爷方才……” “凭她再好,终究不是我心之所向。”宇文哲说完这句,再一抬眸,神情复又温柔起来,“你兄长和父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在王府中,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夕鸢明白他的意思是想问自己有没有被娘家牵连,宇文哲的嗓音低沉而磁性,她听在耳中,心里也不自觉有些温暖。 倘若他对自己不是有那种那种感觉,两人当个朋友,多个蓝颜知己什么的,本来也挺好。 长得帅,又温柔,标准的钻石王老五,还没老婆…… 打住打住,再想就又要歪了!夕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多谢王爷关怀,王府众人待妾身极好,太妃也是慈爱万般。” 宇文哲微微垂下眸子,夕鸢恰好也望着地下,两人站着的角度让夕鸢将宇文哲映在地面的轮廓看的十分清楚,只听他幽幽道:“似乎每一回相见,我总是在问你这一个问题,只是纵然每次都问,我心里却仍不放心。” “妾身的事……自有妾身夫君来操心,不必王爷多虑了。”夕鸢想着自己已经出来了很久,倘若再不回去,别说别人,就是宇文昊心里大概也会犯起嘀咕来。“酒已经醒了,妾身先行回席,告辞了。” 她说完这一句话,本想转头就走,可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的抬头瞧了宇文哲的脸庞一眼,只见他微垂眼帘,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虽然是在这样不清楚的月色之下,但是…… 眼睫毛还真是长啊! 夕鸢边走边想,自己从前对大殷这几位帅哥的总结陈词里头,宇文哲又可以添上一笔了。 “王妃还是赶紧回大殿去罢,倘若与三王爷前后脚进入殿中,只怕要惹人非议。”云谨紧跟在她身旁,小声急急说道。 夕鸢微微颔首,神色淡然,“方才咱们出去在御花园迷了路,所以才逛得久了些,并未遇上什么人,是不是?” 云谨忙道:“自然没有,御花园中清净幽雅,又赶上皇后娘娘寿宴,怎会遇上什么人呢。” 待夕鸢走入殿中之后,宇文哲尚未归来,她回到位子旁坐下,宇文昊含着笑意随口道:“怎么去了这样久,莫不是在御花园里头迷了路?” 夕鸢掩唇浅笑,“王爷英明,御花园实在太大,妾身险些就要迷在百花深处之中了。” “幸好爱妃聪慧,能够寻到回程之路。”宇文昊仰头饮下杯中之酒,似是无意一般,“说起来,三哥打方才也不见了人影,不知是去醒酒,还是为了躲酒。” 夕鸢笑盈盈将手边的解酒茶递给宇文昊道,“王爷今夜也喝得多了,要不要也出去走走?” “不必,这点酒还不至于醉倒了我。”宇文昊接过她手中杯盏之后,忽然垂眸一笑,顺势托起夕鸢手指,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纵是醉了,爱妃容颜依旧倾城貌美,难怪对你心仪之人,多不胜数。” 夕鸢一惊,下意识的将头抬起,却恰好对上了刚刚走入殿中的,宇文哲的眼眸。 宇文哲的眼眸在她身上深深停留了一瞬,而后便挪开目光,转身入了席间,刚一坐下,便自顾自斟满一杯,仰头饮下。 夕鸢简直不知道宇文昊在玩什么把戏,酒喝多了犯病了不成?她急忙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故作羞赧的转过身去,这会儿却又与另一人四目相接。 那人看了夕鸢片刻,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倒是夕鸢先挪开了眼眸。 就算那人是她这幅身体的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需要去敬重的他的必要,毕竟他也没把自己当过女儿。 可是自己和宇文昊“打情骂俏”的模样,想必也被顾承恩尽收眼底了。 夕鸢心底叹了口气,这样大概……也没什么损失,让天下人都以为,端亲王与王妃恩爱异常,宛如神仙眷侣。 然而只有宇文哲刚才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她莫名的有一种……仿佛被人捉j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夕鸢只觉得心底发毛,她简直恨不得哀嚎一声,这太招人喜欢,放在古代真是罪过啊! ------题外话------ 今天又跑去学校弄德育答辩,总算学校的事情大致告一段落,马上就要离开大学了tat 第四十九章 楚离 “上个月的开支省了许多,除了李侧妃那儿之外,各人房中的用度都有缩减。”应少棠站在夕鸢面前报着账目,含笑道,“王妃先前说的那个裁去各房中每顿膳食的菜色的法子,倒真是立竿见影,十分有成效。” 夕鸢颔首道:“本来嘛,一顿饭摆那么多菜色,吃也是吃不完的。与其把银子白白浪费了,倒还不如省下来用在别处。各房女眷不是都想身量纤纤么,膳食裁下去几道,吃的少些,身形自然就有了。” 她说罢之后,与应少棠对视一笑,应少棠神情温润,脸庞似乎无时不刻都挂着暖意。夕鸢想起先前的楚离来,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前几日在府中偶遇楚离公子,我见他神色匆匆,一问才知是要来见你。楚公子看起来不易亲近,却与总管谈的投契,真是难得的缘分。” “楚大哥性情确实寡淡了些,不过心肠倒是极好,这些年对我相助良多。”应少棠颇有些奇怪,只是面上仍挂着笑,“不知王妃怎么想到问起此事来?” “没有什么,随口一问罢了……”夕鸢眼珠一转,又问道,“不知楚公子的夫人是什么模样,能得他青眼的,必定非同凡俗。” 应少棠笑道:“王妃玩笑了,楚大哥至今尚未娶亲。” 夕鸢故作讶异,“是么?我记着,总管也至今未娶,可是你们二人眼界太高,遇不上心仪之人么?” “王妃真是风趣,只不过如今奴才但求一心帮王爷打理王府,并未生出什么娶亲的念头来。”应少棠笑意可掬,恭恭敬敬回了话,而后瞧了眼日头便道宇文昊还有旁的吩咐,先行告辞了下去。 他走之后,染香在旁掩唇笑道:“小姐可真是的,怎么这样关心人家的婚嫁之事呢?瞧瞧把应总管都给吓跑了。” 夕鸢笑着拿她打趣道:“我是瞧着应总管人品贵重,大方得体,又一表人才。想着你也是尚未婚嫁,你们两人不正好凑成一双?” 染香唰的一下羞红了脸,跺着脚道夕鸢戏弄她,捂着脸便跑了出去,恰好撞上进门的云谨。 “香姑娘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云谨回眸瞧了眼染香的背影,好笑问道。 夕鸢笑盈盈将方才的事说了一说,云谨也不禁笑了起来,“这应总管看着倒是个很好的人,倘若真能将他与香姑娘凑成一对,实在是好事一桩。” 夕鸢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心中却莫名觉得,应少棠看似不露锋芒,内里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与染香并非一路之人。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总管,怎么能得到楚离那样人物的另眼相看呢? 夕鸢已经许久没往铺子里去了,一是上一回纰漏出在车夫身上,她不敢贸然出门,二是她信得过云谨和杨福。毕竟配方握在自己手里,账目也几乎是天天查看,去不去铺子倒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她瞧着今日外头时气不错,府里又闲的没什么事做,便想着出去走走。谁知她刚要开口,便听云谨呀了一声道,“险些给忘了,方才王妃娘家的人递了话儿来,说是太太请王妃回府一见呢。” “这是什么时候递来的话儿?”夕鸢心生疑惑,前几日刚回去过,怎么今日姚氏又要她回去? “就在方才派人来的,王妃今日若是无事,可要回去瞧瞧?免得误了太太的事。” 夕鸢想了一想,忽然间心里就涌出一个念头来,霎那间就明白了过来。 什么姚氏找她有事,多半是因为宇文哲当众将夕莺拒婚,府里指不定又兴起了什么波澜。 她当下便吩咐云谨替她更衣换装,一刻也未加耽误,朝顾府去了。 虽然她不算个喜欢爱管闲事的人,但毕竟姚氏是顾夕鸢这幅身子的嫡亲母亲,哪怕是冲着自己占了人家身体这一点,她也理应替顾夕鸢向姚氏尽孝。 这一段路途并不很长,夕鸢下了马车之后便想径直入府,谁知此刻却扬起一阵急风,将她手中帕子吹到了远处。那帕子是兰清绣了给她的,夕鸢见状连忙上前去拾,结果在此时她一抬眸,却不经意瞥到一抹青灰色的衣衫。 这个背影瞧着眼熟极了,夕鸢蹙眉思忖,总觉得是自己认识的人。 “王妃怎么亲自过来寻帕子,这样的事交由奴婢来做就是。”这会儿云谨从身后过来,声音放得也不低。那人仿佛是听见了什么,身形微微一滞,再无片刻犹豫,闪身便拐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夕鸢的眼力极为敏锐,只是这样瞬时的遥遥一望,她便瞧见了那人小半个侧脸,只是看到之后,她心里却觉得更加奇怪。 楚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顾府的后巷中呢? 耳边云谨的催促让夕鸢顾不得多想,只好将这个念头暂且压下,转身也进了大门去。 等她见到了姚氏的时候,才明白为何姚氏这样焦急唤她过来。 “那一日宫宴,听闻皇上有意将夕莺指婚给睿亲王,结果睿亲王却当场拒婚……这事儿,究竟是不是这样?” 夕鸢微微蹙眉,拉着姚氏坐下道:“母亲也知道了?” 姚氏一脸忧色,惶惶然道:“前日你爹回府,脸色阴沉极了,我问他出了何事,他又只管发火,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结果昨儿个,魏侯爷家中夫人来咱们府中,同我闲话家常的时候,忽然说起这事。听说外头现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你那一日也在宫中,事情究竟是不是如外头传言所说?” 夕鸢心想这事不必隐瞒姚氏,况且她又说外头已经人尽皆知,便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睿亲王言其如今尚无娶妻的心思,所以就并未应承下来。那日皇上喝多了酒,想来也是玩笑之言,母亲不必太过介怀。” 姚氏面上忧色更重,叹气道:“我并非是为夕莺担忧,只是……夕莺从前入宫之事,已成了十之,如今皇上却大大方方要将她指给旁人,分明就是不愿顾府女儿入宫侍奉。你爹前阵子被褫夺了封号,你二哥又在牢里走了一遭,如今又是夕莺这事……鸢儿,我这心里头总是慌乱的很,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之事。” 夕鸢温柔宽慰道:“母亲想的太多了些,我都说了那一日皇上醉了,况且也没有明说不要夕莺入宫啊。这秀女大选还未开始,现在说什么都尚早。” 姚氏缓缓摇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夕鸢道:“睿亲王从前允下了与你的婚事,如今却回绝了夕莺,这事在旁人眼中,必定又是一桩话柄啊。” 原来她心头,更加担忧的还是这事,夕鸢露出微笑,刚要出言安慰,就听外头有人叩门。 “姐姐,是我,听说今日夕鸢回府,我们特来看望。” 是杜氏,这个节骨眼儿上过来,是来尖酸讽刺的、还是撒泼胡闹的呢?夕鸢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没有片刻犹豫的站起身来,上前打开房门。 第五十章 虚假的父女情意 杜氏进屋之后,也不待夕鸢与姚氏招呼,带着夕莺便坐了下来,抬眼打量着夕鸢道:“夕鸢今日既回来了,怎么不到各房里去转转,倒和姐姐关起房门说上体己话了呢。” 夕鸢盈盈一笑,悠悠然道:“哪里是不肯去呢,只是觉得二娘近日烦心事多,又要心疼二哥挨得那些个板子,还要忧心妹妹的名声。如此焦头烂额,我若再前去叨扰,岂非太不懂事。” 杜氏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如今你贵为王妃,自然是不屑于我们来往了,只是可别忘了,凭你如今什么身份,到底都是顾府出去的人。顾府的兴衰荣辱,与你也并非没有干系。” 夕鸢不慌不忙的回道:“好端端的,二娘怎么说起这样厉害的话来了,我也是替二娘着想。倘若我是二娘,这女儿不争气,儿子又没出息,我必定日日躲在房中不愿出来,免得给人议论,丢尽脸面。”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来说我?”夕莺气的脸色涨红,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夕鸢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从前府里,哪一样你比得过我?如今嫁的也不过是个王爷,真当自己享有天家富贵了不成?你说我不争气,可别忘了如今选秀尚未开始,皇上那晚不过是随口一说,来日我若显贵……哼!” 夕鸢看着她的模样,心头却只觉得好笑,不以为然道:“妹妹说的是,妹妹往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不是我能够相较的。虽说这君无戏言,只是皇上随口一句话,也当不得真。来日大选,妹妹风姿出众,必定能得皇上青眼。” “你不必惺惺作态,我只告诉你,那宇文哲不要你,我却也瞧不上他!”夕莺眉梢眼角尽是不屑之色,态度傲然,“嫁了位亲王便乐不可支,未免太小家子气,说是嫡出,却毫无嫡女风范!” 夕鸢非但不恼,反而盈盈笑道:“其实我也是心疼妹妹,自小便知道妹妹出众,心气儿又高。这二娘虽得父亲喜爱,终归是个妾室,妹妹来日倘若入宫,除非入主中宫,否则还是个妾室。这母女两代为妾,想想也实在是……” 她说罢之后,杜氏早已气的手指发抖,夕莺狠狠瞪了她片刻之后,忽然一咬下唇,眼圈儿也跟着发红,泪花顺势流了下来,转身便夺门而出。 杜氏一见便慌了神,急忙要去追她,出门前又回眸厉声道:“大姐当真是会教导女儿,却不知这事儿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又要作何想法呢!” 夕莺笑吟吟冲她背影道:“二娘不必忧心,还是管好自身罢。” 姚氏却不似她这般无谓淡定,急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拉着她的手道:“这可怎么好呢,听你二娘的意思,必定要去你爹跟前告状的。” 夕莺拉着姚氏到桌旁坐下,温声道:“母亲不必忧心,她们若要告状那就只管去,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应付。夕莺是一门心思要入宫,却不知道,皇上连个妾室的名分也不愿给她呢。” 姚氏看着她冷然的面庞,一时间不由压低了声音道:“鸢儿,你如今是怎么了,自从入了王府之后,我再瞧着你,总觉得比从前变了太多。” “母亲想的太多了,其实如今我才懂得,并非在其位才谋其事,而是谋其事才可保其位。”她的声音愈发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母亲只要记住,鸢儿是母亲的女儿,会一世待母亲好,这就够了。至于旁人的事,不需咱们去操心,也不值得咱们去操心。” 姚氏依旧悬着心道:“可是你爹那儿……”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口传来顾承恩身旁一位婢女的声音,“老爷听知道小姐回门,特地让奴才来请小姐过去说话呢。” 果真跑去告了状,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跑起来速度还真快。夕鸢轻轻嗤笑了一声,又递给姚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柔声道,“母亲先坐一会儿,女儿前去见过爹再来陪母亲说话儿。” 过去的路上,夕鸢心中想着一会儿顾承恩不知要如何发难,自然了,一边是不受宠嫡女,一边儿是疼的如掌上明珠一样的庶女。自己又搬出嫡庶身份来弹压夕莺,随便想想也知道顾承恩会偏帮着那边儿。 谁知见了顾承恩之后,杜氏和夕莺却并不在场,他看着夕鸢的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和蔼之意,同她道:“方才你妹妹和二娘,一时情急,同你生了些口角。你是府中长女,性情又一惯沉稳,莫要同她们一般见识。” 诶诶诶?这是要玩哪一出? 夕鸢一怔,没有料到顾承恩开始上演父慈女孝的戏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点了点头道:“爹放心便是,我压根也没将这事放进心里。只是妹妹年幼,二娘却一直料理府中事务,妹妹不懂事,二娘……总该是识大体的。” 她说这话,主要也是为了试探顾承恩,看看他究竟会不会替杜氏辩驳。 谁知顾承恩竟缓缓颔首,“你二娘从前还算稳妥,如今却也越发失了规矩,只是你母亲身子不好,府中事务繁杂,若是都加诸于她,我也是于心不忍。” 虽然顾承恩这话说的虚伪,却还是大大出乎夕鸢的意料,这算什么?难道……他在讨好自己? 也许是见夕鸢不语,顾承恩又道,“那一日在宫中,见你与王爷恩爱如斯,为父心中也是老怀安慰。如今家中事多,不知在王府中,王爷可曾说过什么话么?” 夕鸢心头暗自冷笑,果然,顾承恩这个老狐狸,看出了最近皇帝对他疏远的心思,就想拉拢起宇文昊来了。她微笑柔声道,“王爷常对妾身说,与顾府如今是同气连枝,我与王爷更是夫妻一体。前些日子王爷听说有人要在朝中参奏爹,也是为爹焦心不已呢。” 其实宇文昊对顾承恩究竟是敌是友,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让姚氏在顾府的日子,过得更平稳顺遂些罢了。 顾承恩面色果真更加宽慰了几分,同她寒暄几句后又嘱咐她近日气候反复,切记好生保养。 这样的关切之言,倘若换了从前那个顾夕鸢,必定要感激涕零了罢。只可惜,夕鸢却将这一切看的分明透彻,爱若是同和利用交织在一起,那就算表现得再怎么炙热,也只会让人觉得心冷而已。 第五十一章 不知第几次的偶遇 那日顾承恩的话没让夕鸢放在心上,可楚离出现在顾府后巷的事,却让她有些难以释怀。如果要说是偶然经过,那也未免太牵强了点吧。 这话她不能去问宇文昊,也不能问应少棠,更没法子抓来楚离亲自问个明白。可是这事儿搁在心里,夕鸢又总觉得很不自在,仿佛是藏了个定时炸弹似的,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忽然爆炸。 结果这会儿,李氏屋里又添了事,兰珍郡主不知为何染了急症,高烧不退。太妃和李氏俱是焦心不已,夕鸢也知道在古代这会儿,发烧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也又不知多少死在这上头的。她虽然不喜欢李氏的跋扈算计,只是毕竟兰珍郡主无辜,一时间也免不了要关切几句。 宇文昊已让应少棠请了大夫来日夜盯着,只是却仍不见好转。漠北战事虽然平定,却仍有许多后续之事待宇文昊去处理,平素连人都难以见到,更别说腾出空陪着李氏照看孩子了。夕鸢虽然对兰珍心存怜惜,却只和沈氏同去探望过一次,且并未走近床边。 同云谨说起此事时,夕鸢淡淡哂道,“她恨我恨了多久,我与她都是心知肚明的,在她那儿,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敢马虎。若是兰珍郡主出了什么事,再赖到我的头上,我哪儿担待的起。” 云谨捧来冰好的果茶,笑道:“王妃想的周全,连送过去的药材也都交到大夫手中,免得李氏又从中作梗。” 正说着话,夕鸢一抬眸便瞧见门口多了个人影,她连忙笑着招呼道,“兰清来了,快进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悄没声站在外头呢。” 兰清同她牵起嘴角笑了一笑,而后缓缓走上前来,请安之后在夕鸢身旁坐下,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夕鸢见她不作声,便同云谨使了个眼色,云谨笑着道,“大郡主来的正好,厨房刚刚才做了冰好的果茶,等奴婢去给大郡主端一碗来。” 云谨退下之后,夕鸢才问道,“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是谁给了你气受?” 兰清摇头道:“母妃多虑了,只不过是因为外头天气炎热,受了些暑气,所以精神不是太好。” 夕鸢的眉毛每日由她亲手画成,是极好看的远山黛,此刻微微扬起,不自觉便带了一股气势。她看着兰清道,“有什么话不能同母妃说?若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只管说出来就是,你这样藏着心事,反而让我更加担忧。” 兰清虽然虚岁刚满十岁,却因为从小尝尽冷暖炎凉,心性一贯谨慎,比寻常的孩童更多了几分仔细。她如今露出这幅模样,夕鸢就知道必定是出了些事情,而且这事还让她心里十分的不自在。 她见兰清不语,便更温柔道:“到底是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说,与母妃之间无话不谈么?难道这会儿就要变卦了?” 兰清这下子才勉强摇了摇头,怯怯抬眸看着夕鸢道:“我方才去瞧了妹妹,只是……李姨娘不许我进屋去。” 什么?夕鸢一怔,“她为何不许你进屋?” “姨娘说,我先前得病,缠绵病榻许久才好,怕我去瞧了妹妹,再将身上这弱气过给妹妹。”兰清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拉着夕鸢的衣袖小声问道,“母妃,妹妹会不会有事儿?” 夕鸢看着兰清,半晌之后不禁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你妹妹虽然病了,但有大夫照料,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李姨娘不许你进屋去,你难道心里就不恼火委屈么?” 兰清轻轻摇头道,“妹妹病了,姨娘心里头自然着急,我也替妹妹担心。既然大家心意都是一样的,那我又为何要生姨娘的气呢?” 夕鸢听罢,只觉得这孩子当真懂事的让人心疼,勾起唇角浅笑道:“兰清这样懂事,老天爷哪怕是看在你的份儿上,也会让你妹妹赶紧好起来的。”正巧这会儿云谨端了果茶进来,夕鸢便让兰清先喝一口,也好给身上降降温度。 “这是我昨儿个绣出来的平安符,想替妹妹祈福用的。”兰清将平安符递到夕鸢手中,水漾的眸子盈盈然一弯,“送不到妹妹手边,就请母妃那一日去佛前上香的时候带着一起,沾一沾灵气。若是母妃送过去的,想必李姨娘不会推拒。” 夕鸢接过平安符后轻声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兰清能够遇见母妃,得母妃疼爱,已是三世难得的福分了。”兰清低下头去,有些羞赧的笑了一笑,“妹妹病了,母妃也十分担忧,兰清旁的帮不上母妃,只好在这些琐事上面,想法子替母妃分忧了。” 夕鸢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揽过兰清的肩膀,心中不禁想到,倘若有一天自己走了,那兰清该怎么办呢? 自己走就走了,可兰清就彻彻底底的无依无靠了,但是自己总不能连兰清也一起带走吧……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细想,一想就到处是难关,到处要发愁。 只是发愁归发愁,兰清的平安符她却没忘记在初一去庙中上香祈福时一起带着,从庙里出来之后,夕鸢也想去铺子中走走。今天赶车的是府里的车夫,她便说听闻城中有一家香皂铺子生意极好,想过去瞧瞧。车夫自然不敢有所异议,连忙就赶着车到了铺子外头。夕鸢由染香和云谨搀扶下车,云谨与她对铺子情状是心知肚明,染香却不知情况,见了之后一时看的有些发怔。 “喜欢哪个就自个儿挑,我今日出门身上可是带足了银子的。”夕鸢同染香一笑,染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架不住那些香皂幽香阵阵,又形状别致,当真让人挪不开眼球。 许是这会儿的时辰刚过午后,铺子里头客人倒不算很多,只是也绝不算少。云谨趁着染香挑选香皂,急忙去知会了杨福一声,要他别再人前露了马脚。毕竟今日夕鸢是光明正大到铺子里来,充作客人,杨福是这铺子名义上的掌柜,他若下来招呼,反倒惹眼。 染香在香皂里头挑的目不暇接,夕鸢索性坐在一旁等她,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看着铺子中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时她目光一滞,落在一个高瘦的背影身上,一时间愣了一下。 那背影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与她目光相接,神情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笑意,声音依旧温柔,“你怎会在这儿?” 第五十二章 乱用成语会惹祸 夕鸢愣了愣,下?br /> 侯门嫡妃第1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下意识反问道,“你又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她便发觉自己这话问的不对,不似往日称呼一句王爷,反而被他带的也直呼一个你字,可真是…… 宇文哲却仿佛毫不介怀,眸中闪着几分柔和的光芒,走到夕鸢身旁道,“上一回你送我的东西,母妃十分喜欢,我今日出来,恰好看到这铺子,就想着进来再替母妃买上一些。” 夕鸢见他没有多提方才称谓的事,一时间尴尬也散去了几分,颔首道,“王爷真是纯孝之人。” “你今日又为何在这儿?” “今日是初一,从法华寺上香之后途径此地,身边侍婢的弟弟在这铺子里头做伙计,便陪她过来瞧瞧。”夕鸢总觉得和宇文哲单独说话的时候,氛围就变得有些奇怪,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回避,“兴许是她在后头与弟弟说话忘了时辰,才迟迟不出来。” 宇文哲微一颔首,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敛下眸子后道,“她若是久久不回,倒也没什么不好。” 这……这大庭广众的,他在说什么?夕鸢顿时感觉自己耳根子有些发热,连忙侧过身去,恰好这会儿染香捧着几块香皂过来,满脸笑意刚要同夕鸢说话,一个抬头却瞧见了宇文哲,吓得手上一颤,连忙躬身道,“奴婢见过睿亲王,给王爷请安。” 宇文哲摆了摆手,淡淡说了一句不必多礼,夕鸢沉下心绪,吩咐染香去瞧瞧云谨怎么还不下来,自己又同宇文哲道,“王府中还有事情要忙,妾身先行告辞。” 宇文哲眉目间又带着那种熟悉的淡淡疏朗,又似无心一般轻声道,“仿佛每次见到我,你都是迫不及待的要走。” 夕鸢心中一颤,硬是装作没有听见这话,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她靠坐在马车中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暗暗想到,自己总是千方百计要避开宇文哲,却总是与他不期而遇,这算什么,算缘分? 不对不对,他是兄长,她是弟妹,哪儿能随便产生什么缘分,就算是缘分那也是孽缘。 染香和云谨上了马车之后,云谨还好些,染香面上却有些不大自在。半晌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同夕鸢低声道,“小姐,那睿亲王……” “什么睿亲王,大白天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夕鸢不冷不热的打断了她的话语,淡淡瞥着她道,“你方才瞧见了什么人不曾?” 染香被她的目光瞧得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什么人也没有瞧见。” “我早就告诉过你,凡事要同云谨学着些,不要咋咋呼呼的。”夕鸢见她面露羞愧神情,又将声音放缓道,“你现在再不长进些,往后若是将你嫁出去,你可要如何独当一面呢?” 染香羞红了脸,连声道,“奴婢不嫁人,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夕鸢笑笑,不置可否,却又想起另外一事,“秀女大选,仿佛也就是这两日的工夫了吧。” “王妃忘了,后天便是大选之日,这三年一度的大选,多少闺阁淑女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入宫去。”云谨轻声笑笑,眸光沉静,“四小姐亦在其列,这两日只怕心头也是悬着一口气。” “那日我归宁,她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一副舍她其谁的模样。”夕鸢嗤笑一声,随手晃了晃手中的绢扇,“这两日气候真是又闷又热,让人难受的很。这么热的天,宫中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别再有人晕了过去。” “提心吊胆是在所难免的,那一日必定是人人都盼着别从皇上手中见到花呢。” 宫中大选的规矩是,赐玉牌便为留用入宫,赐花就是被撂了牌子。夕鸢对这场大选倒谈不上有什么期待,只是因为夕莺的缘故,不免多了几分关注。 只不过这场选秀的结果,却没什么悬念。 两日之后,宇文昊早早从朝中回来,正午到夕鸢房中陪她用膳,也说起秀女大选之事。 “我并未前往,所以只知道个大概皮毛。”宇文昊抿了口酒后,眸中含着调侃笑意,“听说这次秀女人数之众,为历年之首,出类拔萃的女子也是多不胜数,只怕皇兄要瞧花眼了。” 夕鸢玩笑道,“今天这样热,可有人御前失仪,昏过去的?” 她本是随口一问,岂料宇文昊当真点头道,“何止晕过去,语无伦次的都有。你的那位妹子,听说口齿倒是伶俐的很,只是说错了话,直接就让皇兄给逐了出去。” “说错了什么话?”当众逐了出去?那岂不是比撂牌子还要折面子。夕鸢虽然不喜夕莺和杜氏,此刻听了却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只是觉得十分奇怪。 按照夕莺的性子,应当会在御前极力讨好才对,怎么会不走脑子乱说话呢? 宇文昊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敲着桌沿,淡色唇瓣轻轻勾起,笑意颇为慵懒,“听说,她同皇兄说对皇兄仰慕已久,愿与皇兄做一对恩爱伉俪。” “伉俪?”夕鸢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她……她当真说了伉俪两个字?” “可不是,皇兄当场就变了脸色,斥责她不知好歹。听说皇嫂在旁还劝了几句,只是皇兄仍然怒气不减,接下来连着撂了几个人的牌子。” 夕鸢听罢也有几分唏嘘无奈,摇头道:“谁不知道皇上与皇后才是真正的伉俪情深呢,哪怕是宫中贵妃也不敢擅用此词,她纵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出风头,也该挑挑时间地方。” “我初时还以为你与她不睦,会因为此事而欣喜呢。”宇文昊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斜撑着下巴饶有兴味道,“你的反应,与我设想倒是大大不同。” 夕鸢嗤笑道:“原来在王爷心目中,妾身是个如此津津计较,小肚鸡肠的无知妇人。夕莺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纵是关系冷淡,我也犯不上去对她落井下石。” “你家中近日的琐碎事情可是接二连三的出,也就是心性宁和,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慌乱的不知所措了。”宇文昊似乎是有了几分困意,垂下眸子悠悠说着,声音像是上好的丝缎,不经意间泛着幽幽的华丽光芒。 夕鸢看了他一眼,忽然一哂,开口道,“这些都是小事,自然不需妾身费心,只是有另外一件事情,妾身这几日总是想着,心神不宁的很。” “哦?”宇文昊抬眸看着她,“什么事?” “妾身与王爷是结发夫妻,彼此也说过应当同气连枝,只是妾身不知,王爷命楚离监视顾府,又意味何在呢?”夕鸢缓缓露出一个笑意,不慌不忙的盯着宇文昊的眸子,问出了她这几日来压在心头的疑惑。 ------题外话------ 谢谢清心静送的鲜花~么么么~=3= 第五十三章 他要造反?! “监视?”宇文昊一哂,身子依旧懒懒的斜靠着,眸光扫过夕鸢的面庞,“爱妃这话,从何说起?” 还装呢……夕鸢含笑道,“那日妾身归宁之时,偶然之下在顾府后巷,瞧见了楚离公子。说起来,王爷先前也说过,楚公子只与王爷和应总管二人交好,在顾府应当不会有什么熟人吧?” “你既然觉得我命楚离前去监视顾府,那就来说说,我为何要监视顾府呢?”宇文昊神色不改,仍带着淡淡笑意。 “王爷心思缜密,哪里是妾身能够猜得到的?”夕鸢随手替两人各斟了一杯酸梅汤,走到宇文昊身旁坐下,“所以才想问问王爷,楚离是不是奉了王爷之命出现在那儿?” 宇文昊接过茶盏后一饮而尽,却没应她的话,只是夸赞道,“这味道酸甜又无涩味,同府中喝惯了的味道似乎不大相同。” “妾身闲来无事随手酿的,王爷若是喜欢,以后妾身做好了就让长喜送到王爷房中去。”这多亏了在现代的时候她怕外面的酸梅汤防腐剂,所以就学着自己做,没想到也成了一门特长手艺。 宇文昊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何须长喜来回的跑,我直接过来不就得了?你方才问我的话……楚离确实是我派去查看顾府情形的,不过并非为了监视,而是另有所图。” 夕鸢但笑不语,静静地等他讲话说完。 “你爹近日事端不少,自己却不加收敛,我得知他与朝中敦肃侯私交甚密,只怕他一时走错了路,这才让楚离前去瞧瞧。”宇文昊悠悠说着,眼中神情倒真不似有假,“他是你爹,我自然不愿见他越走越偏。” 敦肃候?夕鸢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想了想那些亲王权贵,忽然啊了一声,“敦肃候不就是……睿亲王的娘舅?” 宇文昊笑而颔首,夕鸢有几分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我爹和敦肃候私自勾结,图谋不轨?”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也绝不想误会你爹,只是……这位高权重,常常会让人迷了心志,许多人都不能免俗。”宇文昊覆上她的手背,声音温柔轻缓,“陪你三朝回门的时候,可还记得你爹离席片刻,说要前去喝药?那会儿我便问过你,你说他并无宿疾,后来我要楚离前去查看,便对他与敦肃候来往之事更肯定了几分。” 夕鸢一时间心里头有些烦乱,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他们想……” 造反二字,在她嘴边转了几圈,却还是没说出口来。宇文昊摇头道,“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担忧而已,这些事本不想让你忧心,所以就一直没说,谁知道……你却怀疑起我来。” 夕鸢心里对顾府祸福虽然并不是很在乎,却仍存着几分疑虑,“那王爷又有什么打算,若是我爹当真和敦肃候意图不轨,王爷可要对皇上禀明?” “若是我想告知皇兄,早就可以说出去,何必要等到如今?”宇文昊又是一哂,半眯着眸子道,“这几次你爹也从皇兄那儿受了些教训,我瞧着近日他与敦肃候来往也疏淡了许多,自然更没有提的必要。” 夕鸢忽然想起了那日姚氏的话,说顾承恩回到家中大发脾气,现在想想倒未必是气恼皇上把夕莺往外推,而是恼火宇文哲不肯收了夕莺罢。再想起自己从前和宇文哲的亲事,看来顾承恩心中确实想过要拉拢宇文哲,他和敦肃候难道真想造反,顺便扶宇文哲上位么? 可是……夕鸢却觉得,就算他俩有这个贼心,宇文哲也不像对皇帝心存不轨的人。 希望顾承恩能认清眼前局势,别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同宇文昊低声道,“妾身明白了,劳王爷费心。” 宇文昊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但大致情况想必不会有假,夕鸢拿不准的只是他的态度。只是在如今这个局势下,她除了相信宇文昊,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或许有时候人不能想得太多,越想的多心里就越觉得烦闷,还不如把这些琐事统统抛开,活的没心没肺一点好。 宇文昊与她坐了片刻之后,夕鸢想起兰珍的病来,便道,“王爷难得这样清闲在府中,兰珍的病也总不见好,不如王爷去瞧瞧可好?” “今日早起去瞧了,这孩子这样小,病成这样也着实可怜。”宇文昊揉了揉眉心,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多见的疲惫之意,“只是热症而已,治起来却这样不易。” 夕鸢其实想到了一些退烧的方法,都是不依仗药物的办法,只是她却不敢随意让李氏去用,怕就怕到时候除了变故,再反咬自己一口。 然而……夕鸢想起那一日去瞧兰珍的模样,一张小脸烧的通红,那么小的孩子,换了谁也觉得心里不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同宇文昊开口道,“妾身从前小的时候也发过一场热症,与兰珍一般,都是高热数天退不下去。后来,来了个云游的癞头和尚,教了个法子,倒真是一试就好,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宇文昊闻言睁开眼眸,“哦?是什么法子?” “就是把酒倒在手里先搓热了,然后在手心和脚心,前胸和后背都反复的揉搓,这样弄上几回,大约半日之内就能退热。”夕鸢垂首笑道,“王爷或许觉得这法子有些荒谬,只是妾身亲自试过,是有利无害的。” 其实这个方法在现代都非常普及,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但是现在这个年代,似乎还没人这样做过。 她这样做,其实既是可怜兰珍郡主,也是想送个人情给宇文昊。我救了你女儿的命,那你就想办法保保我的娘家吧,贬官罚俸没什么,起码别像贾府那样家破人亡。毕竟依照姚氏的性子,恐怕是死也不会与顾承恩分离的,她又想尽力孝顺姚氏,所以只能想想办法,让顾氏一族免受灭门了。 宇文昊蹙眉道:“这样的法子,当真是从未听过,不过如今兰珍高烧不退,再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法子。好,一会儿我就将这个法子说给大夫,让他们试上一试。” 夕鸢心头一松,想着兰珍这条小命大约是能够保住了,却同宇文昊正色道,“妾身还有一事要恳请王爷答应。” “你说。” “这法子虽然是有利无害,可是妾身想着李姐姐这些日子为兰珍郡主的身子提心吊胆,怕她若是知道这是外头传来的法子,不肯采用,那反而是耽误了兰珍。”她噙着温柔大方的笑意,语态诚恳,“所以请王爷莫要说这是妾身的主意,只说是从一位高人那儿得来的法子罢。” 宇文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凝眸深深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事我心里自有分寸。” 夕鸢见他这样痛快的允诺下来,也没有多问问题,心里又是松快了几分。宇文昊在她看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会过问过多无用之事,哪怕他心里头已经清楚明白,却也不会宣之于口。 第五十四章 一枝红杏咳咳咳 次日一早,夕鸢便听说了兰珍终于退热的消息,她要云谨去备下几样温补之物,一样样亲自瞧过,十分仔细。 过去的路上,夕鸢恰好遇上了沈氏,两人彼此见礼之后,沈氏笑盈盈道,“王妃想必也是刚得了信儿罢,太妃知道后也总算可松下一口气来,不枉在佛堂祈福了那么些日子。” 夕鸢浅笑着携上沈氏的手,缓步向前边走边道,“太妃一向疼爱兰珍郡主,这回可不是急坏了,幸好郡主福泽深厚,逢凶化吉。” 沈氏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眸中都存着温温的笑意,“郡主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能逃过一劫,王妃不是最清楚不过?” 夕鸢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不解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听不懂了,若是说前几日去法华寺诵经祈福,那也是我分内之事。” “王妃何必和我装糊涂呢,现在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是王妃特意从外头寻来退热的法子,交给王爷,这才救了兰珍郡主一命。”沈氏顿了一顿,又侧眸望着夕鸢,“那李氏对王妃百般不敬,又明里暗里的下绊子,王妃对她的女儿却能如此厚爱,胸襟气度当真非同一般。” 夕鸢有些怔怔,这事儿本来只有她和宇文昊知道,怎么弄的人尽皆知了? 难不成……是宇文昊还她人情,为她博一个贤德的名声落在府里? 夕鸢有些哭笑不得,对着沈氏的不住赞许,她也只得笑着自谦,“论理来说,我也是兰珍的嫡母,自然要竭力照拂她。只是……当初我同王爷说这法子的时候,因为怕李氏对我心存芥蒂,不肯采用反而误了兰珍,故而要王爷别说是我的主意。怎么到了如今却……” “初时确是没提的,等郡主热度退了下来,应总管才说多亏了王妃的法子,如此大家便知道了。”沈氏笑吟吟道,“总该让李氏知道,王妃是怎样待她女儿的,这情分可是还不来的。” 夕鸢苦笑,“我可不指望她念着我的好,只盼她往后安分些,别再挑唆这个那个来坑害我了。” 进屋之后,夕鸢见张氏和孟氏都在屋里,她上前瞧了瞧兰珍郡主,露出一抹舒心笑意,“谢天谢地,可算是好了起来,瞧李姐姐人都瘦了一圈儿,可见是担心坏了。” 李氏脸上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垂眸道,“还要多谢王妃的法子。” 夕鸢但笑不语,既不自谦也不客套,她就是要李氏心里不自在的记住这事儿。反正窗户纸都捅破了,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虽然她不指望李氏能因为这件事就不再与她作对,但起码眼下能过上几天清净日子。 而今日李氏和张氏也着实安分了不少,甚至于连夕鸢妹妹被当庭逐出这样丢脸之事,也没提起来奚落她一番。 从李氏那儿出来的时候,沈氏喊上了孟氏同行,夕鸢从前对这个孟夫人一直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觉得是个很安静又没什么是非的人。她跟在夕鸢身旁,有些怯懦谨慎,始终不敢与沈氏和夕鸢挨得太近。 “孟姐姐是哪儿的人?平时也不见姐姐回家去瞧瞧。”夕鸢笑盈盈拉着她,温声问道。 孟氏被她这样亲切相待,有些受宠若惊,忙轻声道,“婢妾父亲是周县县丞,荒僻小地,离京城甚远。” “既然家里离着远,那姐姐往后不妨多去我那儿走动走动,咱们常在一起说说话,思乡之情也就没那么深了。” 沈氏在旁亦是笑道,“是啊,妹妹实在该多去王妃那儿走走,王妃为人亲切,脾气温和,极好相处呢。” 孟氏小心翼翼的瞧了夕鸢一眼,又轻声道,“婢妾只怕扰了王妃的清静,若是王妃不弃,婢妾往后必定时常过去。” 夕鸢笑着同两人热络几句,邀了她们同她房中去品茗,刚进屋坐下不久,就听染香前来,说应少棠来了。 夕鸢想了想便道,“应总管也不算外人,喊他进来罢。” 沈氏倒是无恙,只笑着说起这两日府中的趣事来,倒是孟氏的脸色有些不大自在。 夕鸢只当她是平时不爱出门,与应少棠相见甚少,这才觉得羞赧,倒也没往心里去。等应少棠进来之后,同三人请了安,提了几句庄子上收租的事,又道,“再过些日子是六王爷的生辰,六王年轻,府中又无妻妾,王爷就想着不妨把生辰摆在咱们府里头过。又说起六王的喜好口味,王妃已是极熟,这事儿就请王妃全权操办了。” 夕鸢一怔,蹙眉道,“这样成么?要不……还是先请示太后吧,六王毕竟是亲王,若是办的简陋了,只怕太后心里不悦。” 应少棠微微一笑,身上的白云底青竹纹衣裳衬得他如书生一般清俊淡雅,同夕鸢道,“王妃何必自谦,王爷也说了,这不过是几个兄弟间随意吃上一顿饭,六王爷也不会在意这些,只要人来的齐全他便高兴了。不过,王妃心里若不放心,那先问问太后的意思也是好的。”说罢又抬头瞧了屋里一眼,见了那风轮便道,“这风轮下头放得冰已经不多了,待会儿再让人送一些过来,王妃畏热,这样的天气莫要中暑了才好。” 夕鸢与他私下对账、交谈的日子已久,也拿应少棠当朋友看待,闻言只是颔首笑道,“应总管也是一样,府中事务琐碎,总管可要留心身子。” 应少棠露出一抹浅笑,拱手俯身一拜,随后便退出了屋内。沈氏随口笑道,“这应总管啊真是妥帖,风轮下的冰块也能留意的到,哪里像我们,只知道看这花绣的好不好,这茶香不香了。” 连一直静默的孟氏,也轻轻开口,“应总管对王妃,真是极为关怀。” 夕鸢被人家传她的绯闻早就怕了,此刻一听这话,连忙道:“哪里的话,应总管打理王府,对府中众人都是极为妥帖关照的。” “婢妾哪有王妃的福气,何况婢妾身份低贱,也着实不值得总管费心。”孟氏忍不住轻声呢喃,脸上闪过一瞬难掩的落寞之意。 沈氏有些诧异的轻笑了一声,推了一下孟氏道,“妹妹今儿个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伤心话,什么低贱不低贱的。” 孟氏这才察觉失言,忙换了神情俯身道,“婢妾胡言乱语,还请王妃赎罪。” 夕鸢笑着扶她起来,又说了几句宽慰之言,要她不必在意,只是心里却浮起了另一个念头。 “姐姐肌肤莹白,穿的鲜艳些必定也好看,王爷喜欢紫色,姐姐怎么多不穿些紫色衣裳?”夕鸢看似无意的抚上孟氏腰间的绸带,含笑道,“这青竹白雪的,倒是同应总管穿的很像。” 不出所料,孟氏脸色果真一变,而后又立刻侧过脸去,极力想要遮掩方才的失态一般,轻声道,“王妃玩笑了,婢妾……婢妾只是喜欢素净些。” 难怪她不争宠,不抢风头,原来是打着一枝红杏咳咳咳的心思。 只不过……看刚才应少棠的那个样子,这红杏看来是出不去了。 虽然挖到个不小的八卦,不过夕鸢心想,这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只要这孟氏不存歪心就好。于是淡然一笑,将这话头压了下去,随口说起了别的话来。 第五十五章 兴师问罪否? 宇文渊的生辰虽说日子近了,可夕鸢进宫去问了太后,太后只说他们兄弟几人也不必办的太大,大家伙儿在一处热闹热闹就是了。夕鸢想想便命小顺子去寻来了许多烟火爆竹,等那一日晚上一起点上,宇文渊最喜欢热闹,必定高兴。 孟氏的事,夕鸢再未曾提过,也没再旁敲侧击的问过她,谁心里还不能有些秘密呢。 夕鸢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旁风轮悠悠转动,凉爽不已,手边是刚从冰里起出来的葡萄,配着冰凉爽口的酸梅汤…… 真是快活赛神仙啊,夕鸢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惬意极了。 早起看了杨福送来的账目,这香皂铺开张才几个月,赚到的银子简直让夕鸢咋舌不已。本钱早就收了回来,如今还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要是这会儿有什么女性富豪排行榜,说不定她也能跻身一角了。 本来么,做香皂就是个一本万利的东西,就是提纯取香精的时候花些功夫,剩下根本不必她费心。铺子加上工厂,伙计一共就那么几人,夕鸢还给铺子中那几人说,要按照各人卖出去的业绩来发放奖金。她给的工钱好,杨福也不是刻薄之人,生意又红火,一时间许多的人都找上杨福,说想再参一脚入股。 夕鸢自然不会答应,这肥水为什么要流外人田呢?何况,如今若要再开一间,她也不是开不起的,自己能搞定的事儿,何必扯上不相干的旁人? 她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盘算,要是再在城南开上一间,那就离皇宫更近。现在许多妃嫔都已经开始用夕颜阁的香皂,只是毕竟还不是皇室专用供货商,要是能得到这个皇商的名号,那银子才是源源不绝的来。 其实她也不是想做成天下首富,银子这东西,只要能让她够吃够用,衣食无忧就成。以后如果从端王府离开,这年头似乎也没有什么离婚赡养费的说法,那就全要靠自己了。 置上几亩田地,租给佃户,再有个不大的屋子,院子里头养些鸡鸭,做些小生意买卖,这样的日子其实就已经很好。 不过……夕鸢忍不住想到,那种青山绿水的地方,可没有现在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的这些美男了。 唉,自由与美男,不可兼得啊。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染香急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弯腰抚着胸口。夕鸢见状忙递了杯梅子汤过去,蹙眉道,“出了什么事儿,这样冒冒失失的,瞧瞧你额上的汗。” 染香将梅子汤喝下之后,都不待缓缓气息,便忙不迭的开口道,“小姐不知道,奴婢方才听人说,四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夕鸢脑子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四小姐是谁,不禁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定下来就定下来罢,值当你这样慌张?” “奴婢并非是因为四小姐的婚事慌张,而是因为……”染香走到夕鸢身旁,神情有些莫名的不大对劲,“小姐可知,四小姐许配给了什么人家?” “我若是知道,还用的上来问你么?别卖关子了,赶紧说罢。” 染香轻声道,“是敦肃候家的小侯爷。” “什么?”这下子,却换了夕鸢吃惊,一是讶异顾承恩竟在这个节骨眼还去和敦肃候结亲,宇文昊都已发觉,他却还半点没有要避讳的意思。二则是……“那小侯爷,我虽了解不多,只是……从前仿佛记得,他的神志是不大好的?” 染香重重的点头印证了夕鸢的揣测,“可不是么,那小侯爷十二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磕坏了脑子,如今虽然是个二十余岁的人了,可神智就如孩童一般。”她望了望四下,又低声道,“奴婢还听人说,现在到处都在传闲话,说的可难听呢。” 夕鸢抬眸看她,沉声问道,“什么闲话?” “大家都说,那小侯爷是个傻子,娶妻又有何用?又说敦肃候虽则年近五十,却最喜欢美人。这四小姐嫁进去,名目上是许配给小侯爷,实际上只怕……”染香见夕鸢脸色有些发沉,便不敢再说了,小声劝道,“小姐不必为了这些话生气,况且……当日小姐被睿亲王府退婚,四小姐和二太太可没少奚落过小姐和太太。如今她们这是受了报应呢!” 夕鸢瞥了她一眼,吁出口气淡淡道,“我没觉得生气,她也不值得我替她生气,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怎么能不意外呢,顾承恩一向把夕莺视作瑰宝,若不是大殷没有封平妻的规矩,只怕他早就要将杜氏封为平妻,同姚氏平起平坐了。 难道,他真是被这阵子皇帝的疏冷弄的怕了,所以要和敦肃候越走越近,图谋不轨了? 看来,在大业面前,就算是再怎么疼爱的女儿,也可以视若草芥。望族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唯一的价值大约就是通过婚姻来维系两个男人的利益。 想到这些,心情不由得更差了些,夕鸢叹了口气,同染香道,“你去将上次太后赏的那一套翡翠头面寻出来,还有那副明珠耳铛,再包一对白玉如意,弄好之后,你亲自送到夕莺和二娘那儿去。” 染香听后立刻回道,“小姐何必将那样好的东西送她,再说了她要出嫁,老爷自然会办妥嫁妆,小姐为何还要——” “爹准备多少那是爹的事,我送去多少那都是我这做嫡姐的分内之事,若我毫无表示,岂不是太不懂事?”夕鸢示意她不必多说,让她按着吩咐将东西理好,送到顾府中去。 夕莺和杜氏看见她送去的贺礼,心中会否以为她在存心奚落,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了。她心中此刻的念头是,如果宇文渊生日那天,宇文哲也一同前来,那她要不要找宇文哲问问敦肃候的事情呢? 第五十六章 烟花照璧人? 夕鸢纠结了许久,想来想去,只觉得不管用哪种方式把话问出来,都觉得不大对劲。 比如…… “你知道我爹和你舅舅准备要造反了么?”这怎么能成。 “你想不想做皇帝?”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问出这种话来。 “原来我爹和你舅舅结亲家,是图谋不轨,想捧你做皇帝哦,你知道不?”……算了,这个感觉更糟糕。 就在她犹豫不决,纠结难断的时候,宇文渊的生辰之日已到,而就在那日正午,应少棠告诉夕鸢,晚上出席之人里头,除了有皇上的大皇子、南安侯家的小侯爷外,宇文哲亦会到场。 夕鸢颔首道,“知道了,那些烟火爆竹都摆好了么?等到了晚上可别弄出差错来。” 应少棠笑道,“不会有差错,在朝露芳华厅边上放,那儿地域开阔,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倒是王妃做的那个……那个饼……” 夕鸢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应少棠所指何物的时候,口中的梅子汤噗的一下就呛了出来。 “咳咳……我……我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饼,那……那叫蛋糕!”夕鸢简直哭笑不得,又要忙不迭的抖干身上洒落的几点水珠,好笑道,“那个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弄它,对了,让你帮我找几只细细的蜡烛,可找到了么?” 应少棠平素就像府里的万事通一般,什么事都难不住他,可这一回却摇头道,“确实没有,再细的也不比王妃画出的样子那般,王妃要蜡烛有何用?” 夕鸢想了想,便摆手道,“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先去瞧瞧备好的菜谱,别出什么纰漏。” 本来想给宇文渊办个极具现代特色的生日聚会,让他吹个蜡烛许个愿啥的,但是既然没有蜡烛,那就不吹也罢。夕鸢又想到这会儿的蜡烛也没有日后的食用蜡,要是有蜡泪滴在蛋糕上,那还吃是不吃了? 也许是成年女性的怪心理作祟,夕鸢总是不由自主的拿宇文渊当弟弟看,这次替他操办生辰,她心里倒是很愿意的。 做蛋糕是简单的很,就是打奶油的时候费了些功夫,不过夕鸢自己也有些嘴馋,就借着宇文渊的生辰,一解对蛋糕的相思之苦吧。 沈氏跟着夕鸢前后打点的时候,随口笑道,“王妃大约还不知道罢,李氏今儿个一早自己同太妃说,兰珍郡主身子未愈,这晚上的宴席啊,她就不去了。” 夕鸢闻言颇为讶异,“是么?这可是太不像她的性子了,这种能够陪在王爷左右的机会,若换做以往,她是断不肯轻易放过的。可见啊,她心肠虽然刁钻阴险,这慈母之心却是众人一样的。” “什么慈母之心,依我看啊,她是不愿欠王妃的情,大约又觉得见了面心里别扭,这才躲着不肯出来。”沈氏笑盈盈的摇着扇子,待夕鸢将蛋糕放在桌上之后,不禁呀了一声,“怎么这样香,这上头白白的,又是何物?” “这个……是我家府上从前一位厨娘教我做的糕饼,因着里头混了牛||乳|和鸡蛋,所以有个名字叫蛋糕。”夕鸢笑着轻轻沾了一下放到沈氏唇边,“姐姐先尝尝味道。” 沈氏轻轻抿入口中,眸子蓦地一亮,笑着赞叹道,“这味道当真与众不同,从前……竟也没想过,牛||乳|和鸡蛋能混出这个味儿来。王妃可真是心灵手巧,这么新奇精细的东西,大约也只有王妃才做得出来。” 夕鸢含笑将边沿抹平,简单勾了几个花样才上头,这时候瞧着万事都大抵备齐了,云谨也前来说宇文昊几人已经回了府中。 夕鸢命人仔细看好那蛋糕,才同沈氏走到外头院中去,恰好遇上宇文昊众人刚刚进门,连忙笑着请了安,那厢几人又同她问好。夕鸢笑着瞧了瞧过来的几个宾客,发现有两人与宇文渊年纪相仿,其中一人又衣饰不凡,隐隐有些沉稳气度,想来应该就是大皇子了。 而另一人,自然就是南安侯家中的小侯爷,夕鸢见他们三人身形都有些相似,这三个倒更像是亲兄弟。 宇文昊自然上前,携了夕鸢的手,又同宇文渊笑道,“你这次的生辰,可都是你四嫂一手操办的,还不快同你四嫂道一声谢?” 宇文渊笑嘻嘻道,“倘若是四哥替我办的,那我只怕不肯道谢,但是既是四嫂,那不必四哥多说,弟弟也要好好谢一谢的。”说罢上前对着夕鸢俯身作揖,有模有样道,“多谢四嫂操劳了。” 夕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六弟今日是寿星佬,我可不敢受你这一拜。” 宇文渊却道,“四嫂平日对我的好处,我都铭记于心,只不过是趁着这一回,一并谢过罢了。” 夕鸢闻言又是一笑,宇文昊在旁哂道,“得了得了,平素你出去玩耍的时候,可没见到你这认真的模样。别在这儿杵着说话儿,咱们往里头去。” 因为有烟花爆竹这一项重要活动,夕鸢早早便吩咐了小顺子在引路的时候往朝露芳华厅那边儿去,只是她不经意回首瞧了一眼,却觉得人群中,似乎少了什么人。 “哎呀,怎么不见睿亲王人啊?”沈氏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她不似夕鸢需要避讳顾虑,大大方方的问了出来。 “三哥大约还有些事情,说是一会儿便到了。”宇文昊淡淡答了之后,又轻声同夕鸢道,“这几日一直要你弄着老六的生辰,累坏了罢?” 夕鸢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虽然还不是能够特别适应,但也不像开始那样无所适从了,抬眸一笑道,“妾身理应替王爷分忧。” 宇文昊比她高了许多,说话的时候总要低头望着她,然而那一对墨色的眸子,其中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温柔,看得久了……着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夕鸢眨了眨眼,心中想着王爷能不能别再放电了,知道你眼睛大睫毛长……这个时候,众人已经到了朝露芳华厅外头,小顺子给四下候着的人递了个颜色,众人立刻会意,轰的一声,摆好的爆竹烟花一起放了出来。 大概是被刚才宇文昊的眼神弄得脑中思绪有些乱,夕鸢也没想到该到了放爆竹烟花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夕鸢身子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这本来是听到巨大声音后的自然反应,宇文昊却仿佛会错了意,以为她被这声音吓着了,伸出手便将她揽在身边,又含着笑意道,“你自己打点的节目,怎么……还将自个儿给吓着了?” 夕鸢听出他的调侃之意,一时有些窘迫,刚想开口辩驳并非如此,空中便忽然接连绽开几朵硕大的礼花。她抬眸的一瞬,恰好看到宇文昊如玉面庞上的朗朗笑意,绚烂烟花在他身后微暗的夜空中绽开,光彩映在脸上,显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气度和……英俊。 宇文昊一哂,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这烟花倒是很美,你当真是费心了。” 夕鸢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挪开目光望向天空,却忘了避开他的手臂,愣愣的和众人一起,看着她亲手安排的一场盛宴。 第五十七章 和弟弟抢人 宇文渊和小侯爷看的兴高采烈,脸色都有些涨红,大皇子宇文炎不可喜怒皆形于色,只是眼中也闪过点点亮光。夕鸢把烟火和爆竹让人穿插着放,大约要放上十分钟左右才算完,别起宫中年宴上放的,都毫不逊色。 等烟火快要燃尽的时候,夕鸢想起后厨里头的饭菜蛋糕,又觉得在宇文昊身旁这一会儿,两人的氛围实在是太……于是便同宇文昊低声说了一句,从众人身后绕了出来,挑小径往后厨走去。 从方才的热闹喧哗中抽身而出之后,一瞬间觉得四下都十分清静,甚至于连风吹花叶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入耳中。夕鸢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这一刻心里头十分舒适自在,自打到了这儿后,她还从没有这样一个人慢悠悠的在园子里走。 不过这会儿也不能慢悠悠了,烟花这会儿差不多也已经放完,得快去让后厨准备上菜才成。 其实连夕鸢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惦记着晚上的饭菜,还是在有意从方才的暧昧氛围中跳脱出来。 她轻叹一声,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不想却在小径深处的前方,看到了一抹身影。 夕鸢怔了一怔,随即含笑道,“三哥来迟了,仔细一会儿六弟要罚你的酒。” 宇文哲笑意温柔,勾起唇角,似是有些无可奈何,“舅舅家的表弟要娶亲了,我方才回府去打点贺礼,这才来得晚了些。” 舅舅……夕鸢一哂,点头道,“是呢,前几日我也命人将贺礼给妹妹送了过去,这还有不到月余,就是大婚之期了。” 宇文昊望着她的眼眸,笑意淡淡,片刻后又敛眸轻声道,“这大婚……真是委屈了你的妹妹。” 夕鸢知道他话中之意,却只是笑道,“这话从何说起,都是望族高门,身份尊贵都是一样的,何来委屈之言。” “众人皆知,我那位表弟并非是个好的归宿,更谈不上什么良人了,空有身份尊贵,又 侯门嫡妃第1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何用?”宇文哲眸中闪过一丝内疚之意,“若不是我当日拒婚,或许你妹妹也不必沦落如斯地步。” 夕鸢被他眸中深意所动,唇边却浮起一抹轻快笑意,玩笑道,“可惜了,如今便是三哥想娶,却也来不及了,总不能和自个儿弟弟抢人罢。” 这话一出口,夕鸢才发觉自己说的有些语病,这弟弟指的是哪一个,要抢的人……又在说谁呢? 果不其然,宇文哲脸上情绪微微一变,而后又无可奈何一般长舒了口气,低笑道,“可不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不过我那表弟人虽不机灵,心地却是很好,定会善待你妹妹。” 他心智就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夕鸢心想,真正让众人为夕莺唏嘘的,哪里是这个,敦肃候的好色才是正题呢。 不过既然说起了敦肃候府上的事,夕鸢前几日一直在心头纠结萦绕的问题便再度浮了上来,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爹近些日子,同敦肃候爷来往倒也频繁的很,或许是老天爷看他们两人谈得投契,才安排做了儿女亲家。” “若是像你说的这样,那他们二人,倒也是有缘了。”宇文哲说着又忍不住微微一笑,仿若自语,“我那位舅舅,脾气向来有些古怪,对许多人都看不入眼去,难得见他与什么人投缘。” 夕鸢眉头微微一动,顺势问道,“这样听起来,仿佛你——三哥同侯爷,也并不时常来往?” 宇文哲颔首而道,眼眸清澈若水,“正是,其实我与朝中大臣本来也来往不多,与舅舅在私底下,除却因为母妃吩咐前去探望之外,便鲜有往来了。” 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恐怕敦肃候和顾承恩无论有没有在密谋什么,宇文哲都不会知道了。但是看宇文哲这个忠君爱国的模样,若是让他搅进造反之乱里,他会不会还未必肯? 这顾承恩的儿子太不成器,要是宇文哲再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难道敦肃候打算让他的傻儿子当皇帝? 正在夕鸢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一瞧,却是匆匆而来的云谨。 “奴婢给王妃请安,给睿亲王请安,王爷既然来了就请快过去罢,其他几位主子可都等的急了呢。”云谨同宇文哲说了话后又笑着同夕鸢道,“奴婢见王妃出来许久,有些担心,故而跟着过来瞧瞧。” 夕鸢这才想起,众人都在桌旁,独独缺了她和宇文哲两人,未免显得太过古怪。她同宇文哲道让他先行过去,自己去后厨瞧瞧随后就到。宇文哲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片刻,温文一笑,点了点头便先一步去了。 “王妃可真是,怎么就在园子里同睿亲王说起话来了呢?好在是让奴婢瞧见了,若是落入旁人眼里,又要兴起事端来了。”云谨蹙着眉头,低声同夕鸢说着,眼睛还时不时望望四下。 夕鸢点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刚才想起些事,就多问了几句,你怎么跑出来了?” “奴婢不是说了,看王妃久久未归,心里头生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云谨松下一口气来,又忍不住笑道,“王妃快回去罢,饭菜都摆上了桌去,可六王爷说若是王妃不归,就不肯开席,可是饿坏了小侯爷。” “我先去后厨瞧瞧那蛋糕——” “那糕饼奴婢方才就去端过来了,搁在一边儿了,按着王妃的吩咐等用完了膳才端上桌去。”云谨又道,“王妃出来的也够久了,这会儿有奴婢陪着王妃,还是在睿亲王之后入席,不会有人起疑的。” 夕鸢这才明白她的用心,原来她一早就猜到了自己是与宇文哲说话耽误了工夫,心下不由有些欣慰,握了握云谨的手指道,“好,咱们这就回去。” 若是在这里没有云谨,她只怕不知道要过得难上多少倍。 等回了席间之时,宇文渊便先嚷嚷了起来,说夕鸢去的太久,要罚酒才成。又说方才宇文哲入席之际,已经罚了一杯,迟来者都要自罚一杯。 夕鸢心想这小没良心的,自己给他那么花心思弄烟火,居然还要罚酒。只是大家兴致都高,夕鸢也不愿扫兴,刚想说甘愿领罚,谁知宇文昊却开口拦下,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你四嫂不善酒力,这一杯我替她罚了给你。” 她的耳边传来宇文渊同小侯爷笑嘻嘻的说着起哄的话,一时间也只好当做未闻,收回眸中神情,不看宇文昊也不瞧宇文哲,笑着招呼众人赶紧用菜。 第五十八章 亲上加亲、争风吃醋 宇文渊本已被方才的烟火阵势弄得兴奋不已,可那蛋糕端上桌子之后,他才更是讶异,得知这“饼”是夕鸢亲手所作,宇文渊不禁望着宇文昊道,“四哥的福气真是……让弟弟羡慕也羡慕不来了,四嫂心慈貌美也就罢了,体贴温柔也就罢了,更不必提那大方沉稳的处事手腕。可弟弟却没想到,四嫂连厨艺都是一把好手,这东西……香甜而不腻,细滑而不碎,四嫂是怎么做的?可否能教教我府上那些厨子?” 夕鸢眨了眨眼,抿唇笑道,“这法子是从前一位厨娘教给我的,当时我便答应了她,绝不外传。若是六弟喜欢,倒也容易,往后时常过来不就成了?” “我自然是愿意来的,只是怕四哥嫌我烦得很。”宇文渊粲然一笑,露出些许洁白贝齿来,更显出少年本色。 放心吧……你长得这么萌,爱吃什么姐姐都弄给你!夕鸢在心中默默想着,却忽然听宇文昊含着笑意开口。 “倒不是我嫌你烦,只是你也该有个大人的模样,这大皇子都成了亲,你这个做叔叔的,反而落在了后头。”宇文昊笑着饮尽杯中之酒,打趣道,“这样如何,你若是成了婚,我便说服你四嫂将这门手艺教给你的房里人,你也就不必三不五时的来回奔波了。” 宇文渊也不知是被他取笑的还是当真喝多了酒,涨红了脸辩道,“四哥又笑话我了,我才多大,不急着娶亲。何况……”他嘿嘿一笑,眼珠子转了转指向宇文哲道,“三哥不也还没成婚?等什么时候啊,三哥成家了,我再去想这些也不迟。” 宇文哲见状抬眸一笑,轻轻摇头道,“你若这样说,改明儿皇兄和太后都要找我问罪了,说是我带坏了你呢。” 沈氏笑吟吟插了话道,“说不定三王爷早就有了意中人,只不过迟迟未说,六王可要加紧些,怎么也要先将人看好了,早早定下来大家伙儿才放心不是。” 宇文哲神情柔和,但笑不语,却勾起了宇文渊的兴趣,他同小侯爷两人一阵嘀咕,又站起身凑到宇文哲的身旁去敬酒,不知嘻嘻哈哈在悄声问着什么。夕鸢看着他们笑闹,也不禁跟着勾起唇角,却在此刻听见沈氏在她耳畔道,“王妃想必也是头一二次见这位大皇子,觉得他看着如何?” 夕鸢不明白她的意图,只得点了点头道,“端方温文,稳重自持,风度极好。” 沈氏笑盈盈用团扇掩着半边面庞,同夕鸢耳语道,“妾身也是这样想的,咱们的兰清丫头再过两年也该许配人家了,若是能亲上加亲,不是再好不过?” 夕鸢诧异的睁大了眼眸,匆匆扫了宇文昊一眼,见他正与宇文渊喝酒,并没注意到这边,才低声道,“你怎么想到这块儿来了,那大皇子都成婚娶亲了,兰清丫头就算嫁过去,未免也要受些委屈的。” “大皇子待人接物品一贯温和,怎么会给她气受呢?”沈氏笑意更浓,凑过来时鬓边的流苏簪子轻轻荡来荡去,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他既是嫡出长子,又素有贤名,来日只怕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夕鸢瞬时便明白了沈氏话中的深意,确实,这年头如果能嫁给皇帝,做妾也比宫外众人身份高贵许多。只是,那深宫六院,勾心斗角,兰清的性情如此柔善,她怎么能应付的来。 何况夕鸢从第一次见到兰清,便想起自己在上一世的经历,总是对兰清有种特殊的情分,不愿意她受什么委屈。若要嫁入天家,富贵自是不必说了,但日子过得那样辛苦,或许还不如粗茶淡饭来的舒心。 而且……好像古人不太在意这个,但夕鸢却觉得有些不妥。这兰清和宇文炎,怎么也算是堂兄妹的关系了,她要是嫁过去,不成了近亲结婚? 她蹙了蹙眉头,同沈氏小声道,“这事儿回头再议罢,今日人多,若是让旁人听去,反倒损了兰清的名声。” 沈氏忙道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又劝夕鸢,“兰清本来就是庶出,虽说是府中长女,出身始终差上一截子。我也知道王妃心疼兰清,总想着给她个好归宿,可庶出女子,就算是到了旁人家中做正头娘子,只怕弹压起妾室来,也会有许多难处。如此这样,倒还不如……”沈氏轻轻递了个眼风瞥向宇文炎,笑着轻声道,“王妃瞧瞧,正是少年才俊呢,贵为皇长子却不骄不纵,温雅识理,这样的好归宿可到哪儿去找呀。” 夕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能否认宇文炎着实优秀,在与他年纪相仿的宇文渊及南安小侯爷跟前,显得历练丰富,成熟稳重。可天子的宠爱,时常都并非出于真心,正如当今皇帝,虽然同皇后伉俪情深,不还是照样三宫六院娶了一大堆。 她想了片刻之后,仍只是同沈氏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儿你容我想想,反正兰清还小,咱们往后再慢慢合计就是。” 沈氏的意思,她心里大概清楚,有兰清在大皇子身旁,既是亲上加亲,也是对荣华富贵又多了一重保障。不过,她既不愿意用兰清当权势和财富的牺牲品,更不愿意替她包办婚姻,这件事情,如果有机会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思才好。 这一桌饭吃到后面,桌上最不清醒的二人俨然成了宇文渊同小侯爷,两人渐渐更是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宇文炎在旁不住劝阻,却毫无作用。等到了该各自散去的时候,宇文渊已然有些不省人事之意了,和小侯爷一言一语说着醉话。 宇文昊见状,本想留他们住上一晚,宇文炎却温文笑道,“六叔若是明儿个早起发现自己醉的连家都回不去了,必定要羞恼死的,不打扰四叔了,我送他们二人回去便是。” 这会儿夕鸢同宇文昊一起,送众人到了大门处,许是夜晚风凉,又或是门口恰好过了阵风。夕鸢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凉,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此时,虽然相隔不远,却仍能听出是两人同时问出的声音在她耳边一起响起,“受凉了?” 夕鸢用帕子掩着唇角,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妾身失仪了,多谢王爷和三哥关怀。” 宇文哲脸上浮过一丝担忧神色,宇文昊却开口道,“既然凉了,那就回去歇息罢,晚上我去你那儿陪着你,免得夜里头病起来。” 说罢,更是牵起了夕鸢的手指,拢在手心。 宇文哲见状敛眸浅笑,话音中似有自嘲之意,“弟妹有四弟照料,自然妥帖细微,天色不早,我们也先行告辞了。” 宇文昊含笑颔首,“三哥慢走,不远送了。” 宇文哲压下眼底深意,并未再瞧夕鸢,同宇文炎一起转身离去。宇文昊神情笑意分毫不减,笑着握住夕鸢手指道,“走罢,今天也累坏了,咱们回去也赶紧歇下。” 夕鸢一脸错愕的看着他,神情说不出的凌乱诡异,心想这位爷是不是又喝酒喝坏了脑子? 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他现在的举动,简直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啊。 争、风、吃、醋。 第五十九章 别以为喝酒就能乱来! 等两人回房之后,宇文昊挥退了一干下人,兀自走到床边向后靠去,半阖着眸子喃喃道,“今夜,只怕是真的喝的多了些。” 夕鸢想起他刚才不大寻常的举动,心中也猜到了他是酒精上脑,便问道,“要不要妾身吩咐人做些醒酒汤,给王爷送来服用?” “不必,要什么解酒汤……今日老六生辰,大喜之事,自然要多喝些。”宇文昊眸光微微闪烁,轻笑道,“你待老六倒真是上心,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他是你的弟弟了。” “妾身哪有那个福气呢,只不过六弟性子洒脱,为人率直,妾身虚长他些,也不由自主拿他当弟弟看待。”夕鸢想到宇文渊今晚从门口晃悠出去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只可惜酒量不济,又要贪杯,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就成了个醉猫。” 她边说边走到梳妆镜前做下,微微偏过些头将耳环摘下,却听身后宇文昊道,“从来也不见你穿的热闹些,钗环也不肯多戴,虽说这般模样清静素雅是很美的,只是……我听说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爱妃难道是没有悦己之人,所以才不愿盛装打扮么?” 夕鸢手中的那对耳环,因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语险些手一抖掉到地上,她回眸望向宇文昊,露出不解笑意,“王爷何出此言?妾身可从未动过琵琶别抱的心思啊。” 宇文昊此刻已经侧靠在榻上,衣衫显得松垮了几分,露出一小片胸膛。他的右手撑着下巴,袖口从手腕向下滑落少许,在烛光之下,越发显得肤质如同一块上海的璞玉。不知何时,他连束发的玉冠也摘了下来,青丝披于肩头,眼神还带着点醉酒的迷离味道…… 真是……太要命了…… 夕鸢很不自在的将脸扭了回来,这种微弱烛火下的美男侧卧图,看久了实在让人……不太吃得消啊。 “哦?既是这样,那不妨就解了我方才的疑惑罢。” 夕鸢一边对着镜子拆发髻一边思忖该如何应答,片刻后柔声开口道,“妾身觉得,女子的衣着打扮,其实极能反映出这人的心性来。若是性子要强的,自然喜欢红妆美饰,只是妾身却没有那样大的心气,能够安乐度日就是心中所求。既然心性平淡,衣着打扮自然也喜欢平淡素净些。” 她心想,这个答案里头的话,八成都是肺腑之言,宇文昊听了应当不会再乱问她什么话了,谁知宇文昊却悠悠道,“你倒确是个心性平和的,不善妒、不争宠,甚至从不主动留我在你房中。”他轻轻一笑,仿若随口提起一般,“只是,你在意的事情,却一件也不肯假手他人。像是兰清丫头的婚事,炎儿这样好的人选,你不也要再三斟酌?” 夕鸢蓦地一惊,忍不住回头朝宇文昊望去,却见他眸中含着温温笑意,瞧不出什么生气的模样。 长了顺风耳么?人家说悄悄话都能让他听见……她忍不住暗自腹诽,可嘴上又不得不放得柔顺惶恐,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怎么王爷……那会儿听见了?” 宇文昊垂眸轻笑,用手指有意无意的拨弄着几缕青丝,“你放心便是,炎儿离你们远些,那些话应当只有我听见了。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炎儿甚得皇兄心意,又是皇嫂嫡出,为人又最是谦和。如此男子,也算的上绝好佳婿了,你为何犹豫不允呢?” 夕鸢想了一想,觉得宇文昊才是兰清最终归宿的拍板人,有必要与他交流一下。于是便放下手中的篦子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凝视着宇文昊的眸子道,“就是因为大皇子是众望所归,妾身才不愿兰清以他为终身所依。” 宇文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勾起唇角道,“愿闻其详。” “若是他朝大皇子登基即位,那便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且不说这皇上有多少三宫六院,也不论这红颜未老恩先断的说法,只说这身为皇上,首先要做的是天下人的君王,然后才是他妻子的夫君。”夕鸢声音柔婉温和,不急不忙的说着,“老实说,妾身从前在相府中,就眼见着争宠之风,觉得十分不喜。嫁入王府之后,王爷虽待妾身极好,只是争斗暗算却仍旧层出不穷。想想兰清单纯柔善,平素在府中都谨小慎微着,若是让她嫁去大皇子身旁伺候,妾身实在替她担心。” 这一番说辞还算是有理有据,近亲结婚一类的……夕鸢实在是没法宣之于口,更何况宇文昊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就是说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宇文昊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夕鸢的脸上,半晌都没有言语,而后忽然从榻上坐起身来,低沉开口,“你这样的话,倒是让我有些愧疚了。” 夕鸢闻言连忙摆手道,“我可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王爷千万别多想。” 她话音刚落,便感到下巴被宇文昊轻轻挑起,两人眸子紧紧相对,里头任何一丝情绪波澜都难逃对方双眼。他的口中还残留着酒香,随着话语一并而出,让她无从躲避。 “你——”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我娶了多少妻妾,你心中压根也不在意么?”宇文昊的气息越发压低,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夕鸢下意识的想往后挪去一些,谁想到宇文昊却比她更快的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声音虽不大,在醉意中却仍旧磁性而低沉,“今天在看烟火的时候,你也总是要躲开,为何你对三哥、对楚离那些人都从来不躲?”他下一句话,既像发问,又像自语,“就是因为,我府中不止你一名女子的缘故?” 她听见他口中越来越不对劲的话,看着他面色上越发的绯红之色,心中只想到一件事情。 他他他……他不会打算对自己酒后乱性吧?! 第六十章 玉如意当板砖? 夕鸢的心跳砰砰加快,心想如果一会儿宇文昊真要硬来她该怎么办? 手边没有什么硬物利器……不对,就算有也不能用,砸死了王爷自己也不用活命了。她胡乱的四下瞧着,忽然看见身侧有个安枕用的玉如意,眼眸顿时一亮。 玉质温润,虽然也坚硬,但打下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为何不应我的话?嗯?”宇文昊的语气带着一丝温柔缱绻,却让夕鸢心中更加发慌。 这么高大的男人,万一一会儿自己被他制住了,恐怕连玉如意都摸不着,就被就地正法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妥,便想着不如晓之以理,把他的注意力先分散开来,“王爷既然听见了沈姐姐和妾身议论兰清丫头的婚事,不知王爷心里又有何打算?” 谁知宇文昊却没有上当,“怎么,要对我避重就轻不成?” 他的脸庞缓缓凑近,几乎要挨上夕鸢的鼻尖,低声喃喃道,“今晚或许真的喝的多了……” 然而,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揽着夕鸢腰肢的手臂向内一紧,身子自然而然的靠了过来,下巴抵在夕鸢肩头,声音愈发的轻了,仿佛夜空中拂过脸侧的微风,“你可知道……有时候我十分羡慕三哥,他的府邸只容的下他心爱的女子……” 夕鸢被他搂在怀里,手指僵硬的不知该往哪儿搁,脑子里想的是,到底要不要去拿那把如意?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宇文昊如此失态,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姿态亲密,醉醉醺醺…… 说不容易出事儿她都不信啊! 只是方才宇文昊那一句低喃,却让夕鸢伸出去要抓如意的手犹豫的顿住了,听他的语气,仿佛娶了一院子女人,却还不是自己愿意的。 装可怜呢,夕鸢撇了撇嘴巴,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至于这么无可奈何么?那宇文哲说不想娶,不也没人去硬逼他娶? 只是她心中却忽然想到,宇文哲的舅舅敦肃候,虽说如今的权势已经不复早年,毕竟是有根基在的,连皇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再看宇文昊这边,虽然他深得皇帝信任喜爱,母妃当初也是先帝宠妃,只是母家众人都无甚建树,反而要靠宇文昊提携。 所以舒慧太妃才让他多娶女子,开枝散叶么?夕鸢忽然又有些明白,为何舒慧太妃对她虽然不喜,却也没有刻意刁难过她。大约也是因为,她虽然名声“不祥”,娘家背景却招惹不得,受不受宠先放在一旁不论,怎么说也是相府的嫡出长女,门第高贵。 看来,不止她有难言之隐,人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夕鸢的心肠软下来几分,也不忍拿那柄如意当头一棒了,刚想通过别的途径让宇文昊放手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他平稳低沉的呼吸声。 夕鸢简直不可置信,慢慢挪开些身子后,亲眼看见他双眸紧闭的模样,不禁又笑出一声来。 这人可真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剖心剖肺的话之后,让别人提心吊胆东想西想,他自己倒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不过,也幸亏他睡着了,否则两人再大眼小眼的瞪下去,夕鸢还不知要有多少尴尬之事呢。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来,替宇文昊将外衣脱了下来,扶着他躺平在榻上后,又起身吹了烛火。 因着夜里头风轮声音扰人清梦,所以夕鸢便命人只有白天才摆它出来,夜里总是将窗子支起来些,晚风顺着窗缝吹拂进来,并不刺骨,带着一股温润的凉意。 夕鸢平躺着,手指有意无意的玩弄着寝衣上头绣的珠串,这会儿宇文昊忽然翻了个身,面朝着她。 他的呼吸轻轻缓缓地吹动她鬓边的发丝,夕鸢向旁边靠了靠,却仍然能感觉到那软软热热的气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一个人睡惯了,现下身旁多了一个,夕鸢却觉得屋里头有些闷热,连风也不如往常清凉。 索性也侧过身去,留一个后背对着宇文昊,手背挡住眼眸,身子又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几分。 次日清醒之后,宇文昊只问他昨晚喝得多了酒可有闹出什么笑话来,夕鸢猜测或许他是半醉半醒。然而她自然是不会多说的,昨晚那样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是再多一次尴尬而已。 宇文昊听后微微一哂,调侃道,“那不是辛苦了爱妃照料我这个醉汉,为夫在此多谢了。” 夕鸢见他又变成了平时那副温柔中带些不正经的模样,心中也不禁松快下来,笑盈盈的受了他的礼,昨晚的事情也就这样淡淡抛去了脑后。 那事过了两日后,沈氏来夕鸢这儿报账目,一边喝茶一边笑道,“这些日子王妃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我看王妃人都瘦了一圈儿下来,再怎么忙可也别忘了自个儿的身子。” 夕鸢笑笑打趣道,“是么?我倒是没觉得自个儿瘦了,瘦些也好,如今又不是以丰腴为美,哪个女子不想自己身量纤纤呢。” “王妃惯爱玩笑,若是王妃的身形还不算好的,那我们这些人……更不知该将自个儿摆到什么位置上了。”沈氏抿唇一笑,手下剥着一个从冰里头起出来的荔枝,指甲莹粉润白,如同上好凝脂一般,“这荔枝真甜,想起来兰清丫头也爱吃甜食,倒不知她那儿的可还够吃。” 夕鸢听她如此一说,便笑着起身道,“姐姐有心了,还记挂着兰清,早起我倒是让人给她送了一筐过去。左右现下也是无事可做,姐姐可要同我一并过去瞧瞧她?” 沈氏连忙起身上前,含笑柔声道,“王妃这话说的客气了,妾身自然愿意同去。” 罢了,沈氏既然动了让兰清嫁给宇文炎的心思,这会儿宇文昊也知道了,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态度,不过……夕鸢想着,还是将这事儿先透露给兰清知道才好。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让她心中有数,另外也听听她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女儿不想嫁! 嫣然阁在从前徐氏住着的时候,弄得金玉满堂,奢华无比。兰清搬进来后,却不喜欢这样的奢靡,让人将从前的摆设都放入了库里,更种了许多花木在庭中。夕鸢一走进来,便觉得这儿凉爽习习,不禁笑着同沈氏道,“瞧瞧,兰清打理院子比咱们还有心思呢,往后若是在园子里逛热了,只管来她这儿避暑了。” 沈氏晃着手中团扇亦是笑着附和,“可不是么,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心思,这院子布置的很是清雅。兰清如今倒同王妃很像,不爱那些十足浓艳的东西,喜欢清清静静的。” 夕鸢一怔,不由想起了那晚宇文昊醉醺醺的问她为何不喜红妆,还扯到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一类的东西……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笑着携起沈氏手指道,“进去罢姐姐,瞧瞧那丫头在做些什么。” 两人绕过门边摆放的一盆盆兰花和木槿,进屋后便看见兰清正坐在窗下,手中捧着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从前只知道你爱刺绣,如今也喜欢上读书了,莫不是想考下个女状元来?”夕鸢笑吟吟上前,按下了她要起身的肩头,摆手道,“我和你沈姨娘过来看看你,咱们随意说说话儿就好,不必拘礼。” 沈氏笑着看了眼书脊,“不错,看的是女论语,你喜欢读这样的书啊当真是好的。” 兰清低头浅笑道,“谈不上喜欢,只是无事可做,随意读读。”说着又忙让身边的人将荔枝端上来,请夕鸢与沈氏用些。 “不麻烦折腾了,我们方才也吃了不少,知道你爱吃甜食,特意送过来给你的,还是自己留着吃罢。”夕鸢看到桌旁随意放着几个香囊璎珞,拿起一个瞧着笑道,“这香囊绣的精细,是预备送给谁的?” 兰清连忙摇头,“只是随手绣着玩儿的,母妃和姨娘若有喜欢的,只管拿去赏玩就是。” 沈氏笑着举起一个凑到眼前端详,亦是赞道,“这游鱼戏水绣的可真好,海蓝色的缎子和银白色的鱼身配的也好看,那我可就不客气,同你讨了这个走啊。” 兰清有些羞赧的抿嘴笑道,“兰清粗苯的很,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唯有这刺绣一样还稍稍懂些,姨娘喜欢,便是兰清的福分了。” 沈氏将香囊收入怀里,直望着兰清不住的笑,兰清被她笑的不明所以,带了几分疑惑之色望向夕鸢。夕鸢想了想,便放柔声音问道,“兰清,今日我和你沈姨娘过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事。你如今也懂事了,这事儿,我们想着也该问问你的意思。” 兰清乖巧颔首,“母妃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兰清都听着。” “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夕鸢笑着抚摸她鬓边的石斛兰,望向她的眼眸道,“你的岁数,虽还不到成婚的年纪,可如今都有提前定亲的习惯。” 兰清顿时明白了夕鸢的意思,小脸唰的一下涨了通红,急忙道:“母妃,兰清……兰清还小,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不小啦,这还有半年就是十一,早早看准了定下来,又有何不好?”沈氏笑着将兰清拉到跟前,细细端详她的眉眼,“瞧瞧,如今就能瞧出来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了,这样好的孩子,若是明珠暗投,岂不可惜了?” 兰清今日穿着一件浅碧色素锦纱罩衫,发髻又梳的高些,如今俏脸绯红,眼眸含羞,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 夕鸢想了一想,又同红这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兰清道,“今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咱们在一处随意聊聊天,说说话儿。你沈姨娘替你瞧中当朝皇上的大皇子,人品谈吐都是很好的,只是他已有妃子,你若是跟了他,便难为正妻。母妃并不瞒你,母妃也想听你自己的意思,是愿意入帝王之家,还是……” 兰清本就无措,听到大皇子这三个字后便更加慌乱起来,急急摇头道,“兰清一贯笨手笨脚的,只怕……只怕不会服侍皇子。母妃……是不是兰清做错了什么事儿,惹了母妃生气?兰清不想嫁人,只想守着母妃在府里……”说到后面,泪花竟已涌了出来。 夕鸢见状一惊,连忙将她拉到身旁,好言劝慰说并非是她犯了过错,今日也只是随口一提,她若不愿就暂且不说了。沈氏也没想到兰清会如此惧怕,一时间也急忙说着宽慰之言,兰清轻声呜咽不止,这事儿也就不好再说下去了。 待好容易将兰清哄得好些了,夕鸢和沈氏才从她那儿出来,沈氏眼中带着内疚神情,揉着帕子轻声道,“本来是好意,谁想到却让兰清误会了咱们的意思,这孩子心思也忒敏感了些,人长大了总要成婚,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也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这孩子从前在府里一直不受重视,性子难免谨慎多思。我本来是想着,听听她自己的想法,再做决断的,谁想到——”夕鸢轻叹口气,蹙起秀眉,“这事儿先别再提了,免得让她心里担惊受怕,以为咱们急着要甩她出去。” 沈氏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这事儿,王妃可曾同王爷提过?” 夕鸢想起那个夜晚,点了点头道,“倒是随口说了一下,王爷倒也没多说什么,像是没太往心里头去。” 从心底来说,她是不希望兰清嫁给宇文炎的,但是她又不免会想,这种抵制三妻四妾、抵制亲近结婚的想法,只因为她有过二十六年现代社会的生存经验,才会这样觉得。可兰清是个极为传统的女孩子,守着古人夫为妻纲的思想长大,连看书看得都是女论语这样教导女德的书籍。这种所谓的问题,没准儿放在她的心里,根本谈不上是什么问题。 结果还没问到她的想法,小丫头先敏感的自己哭了……夕鸢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真要命,难怪人家都说这儿女是来讨债的,她还不算正牌母妃呢,已经因为“女儿”而头痛发愁了。 ------题外话------ 最近收藏掉的好厉害tat马上就到剧情的新一波了嘤嘤嘤,捂脸哭 第六十二章 姐妹对峙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夕鸢一有空便过去陪伴兰清,好让她心中不再那样多疑忧思。那一日之后,沈氏也再不提起给兰清婚配的事,两人都将这事儿压了下来,沈氏私下同夕鸢道,“怎么说兰清年岁也还不是太大,这事儿缓上个一年半载,兴许再提的时候,她就能平心静气的去想了。” 夕鸢笑笑,不可置否,她如今的心思大半都不在这上面。昨日一早,杨福来递了话说替夕鸢在城南找到了一家铺子想要转让的,离皇城的定安门距离亦不算远,周遭更是热闹繁华。那老板做生意蚀了本,正急着要脱手铺子来筹银子周转,价格倒也公道。铺子的格局与先前那家大体相似,面积要大些,价钱比从前那儿贵了六十两。 “杨福说他已经去看过了,当真是个极好的地方,地段儿、声势都是没话说的。老板也说了,从前店里有些做工的人,若是王妃愿意留他们下来,那咱们既剩下了招工的力气,又不至于让他们那些人丢了饭碗,不是一举两得么?”云谨一边替夕鸢锤肩,一边笑着在她耳畔说道。 夕鸢含笑颔首,“既然杨福也觉得不错,那就定下来罢,你们姐弟俩如今在铺子里也都有股份,这生意好了,咱们是一荣俱荣的。银两让他明儿个一早来取,这事儿你替我料理,午后我要入宫一趟,好些日子没去给太后请安了,顺便再送去些咱们新做出的香皂。” 云谨笑着应了,等中午用过饭菜之后,便替夕鸢梳妆更衣,又把香皂包好,陪着她上了马车。 出门有一阵子之后,夕鸢才忽然想到,“怎么今儿个打早上起来就没瞧见染香?你可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云谨掩唇笑道,“香姑娘性子一向活泼,指不定是到哪儿玩耍去了,王妃这儿有奴婢伺候,她大约也不忙着回来。” 夕鸢也不禁笑着颔首,盈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促狭,“这丫头,整日都闲不住腿脚,我看果真是大了,合该给她指配一门亲事,说不准能让她收收性子。” 云谨扑哧道:“香姑娘心性可小着呢,若是听见这话,必定又要羞得躲到门外去了。” 两人说说笑笑,夕鸢又即将开张分店,心情好的就像天上漂浮的云彩一样,晃晃悠悠,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只是这份好心情,却在走到太后寝宫外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夕鸢看着眼前之人,身穿大红吉服,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俱是金雕玉琢,忽然想了起来,今日是她大婚后的第四日,按理也该入宫来拜见太后。 对面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与她在此遇上,一时间站在原地,神情看不出情绪来。夕鸢含笑上前,同她点了点头,“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妹妹。” 夕莺仿佛被她的轻声话语忽然点醒了一般,眸子蓦地变了一变,而后又微微屈了屈膝,冷冷道,“我也没有想到,在哪儿都能遇见姐姐,也算是狭路相逢了吧?” 夕鸢掩唇笑道,“妹妹真会开玩笑,只是这样的玩笑,只怕太后会不爱听呢。来都来了,咱们就一同进去罢。” 说罢,便先夕莺一步,迈入殿中,自始至终,神色未改。 而她身后的夕莺,却在她转身之后,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恰好传入夕鸢耳中。她走了几步,回首柔声笑道,“妹妹还不来?别让太后久等啊。” 不管她有多恨自己,夕鸢此刻都不愿去过多计较,大婚这几日,夕莺受了如何对待,夕鸢大抵也能猜到。她再不如意,能做的也只是对自己冷言冷语几句罢了,又何必去同她一般见识呢。 待见了太后,太后含笑赐座,神态和蔼慈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这可巧了,你们姐俩儿难道是约好的不成?竟前后脚的来看我这老婆子。” “是老天爷知道臣妾和妹妹都要过来,想着两人遇上了,还能让太后这儿更热闹些。”夕鸢笑意盈盈,说着惹太后高兴的话,“可见太后不多笑笑都不行,这是老天的意思,要太后高兴呀。” 太后笑意更浓,眼角的纹路或深或浅的蔓延开来,指着夕鸢笑道,“听听你这张猴儿嘴,一味只知道胡说讨我这老婆子笑呢。上回你送来的那香皂,我用了后身边之人都不住夸赞,还不等用完,你今日又拿了来。其实要我说,我老婆子这把年岁,还弄那些香气做什么用呢。” 夕鸢眼眸明亮,笑意十分纯粹,“臣妾可不爱听太后说自己老了,太后正当风华之岁呢,再说了,只要太后高兴,几块香皂值得了什么?那香皂能引太后笑上一笑,便是它的福分了。”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宛如一对感情甚好的母女一般,反倒是一身行头来请安的夕莺被冷落在旁,半天也插不上话。 太后笑够之后,像是也想起了夕莺,待她请安叩首后,又同她招了招手,拉她上前慈爱道,“这刚嫁过去,一切可都还好么?” 夕莺含着浅浅笑意,恭敬道:“一切都好,多谢太后惦念关心。” “恩,你如今既然嫁了过去,就好好打理那边儿的事,你姐姐将王府料理的甚好,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以同她请教。” 夕莺轻声应下了,忽然又轻轻一笑,柔柔开口,“说起来,姐姐的福分哪里是臣妾能够比拟的呢,臣妾就算同姐姐学了,大约也只能学到皮毛,学不到姐姐的福气。” 夕鸢与太后闻言都是一怔,没想到夕莺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夕鸢连忙打圆场道:“妹妹又说笑了,这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夕莺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语,屋子里头顺势氛围就冷了下来。太后沉吟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静静看了夕莺半晌后才沉声开口。 “你姐姐说的很对,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早些时候也有过极不顺心如意的日子,可那会儿却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一个字儿。”太后的声音听起来丝毫不像刚才那个和蔼的深宫妇人,她说的每一句话,后面仿佛都蕴含着无形的魄力,压得人不敢插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有时候人要的不可太满,知足方可常乐。你若是现在 侯门嫡妃第13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若是现在能明白这个道理,也还不算太晚,若是不能明白……往后必定还要自食苦果。” 太后斜斜的靠在榻上,缓缓阖上眸子,“我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第六十三章 看谁笑着到最后 从殿内出来之后,夕莺冷冰冰开口道,“从前只听说太后对姐姐疼爱有加,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夕鸢不想与她争执,淡淡道:“太后对妹妹也很看重,否则又岂会悉心教导妹妹,要知足常乐呢?时候不早了,妹妹赶紧回府罢,免得家中人担心焦急。” 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夕莺恨恨的声音,“现如今我嫁了个傻子,你心里头不知该多痛快,何必虚情假意的装腔作势?” 夕鸢叹下一口气来,蹙眉转身,“我没觉得痛快,却也没替你惋惜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一直这么觉得。你如今是敦肃候府小侯爷正妻,就该像个样子,否则丢的是顾家和你自己的脸面。”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夕莺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中蕴含的恨意几乎让她咬牙切齿,“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在我面前扬眉吐气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呢。那端亲王如今正值盛年,本来就颇多内宠,谁知道他以后会再娶回府多少女人呢?与其要你提醒我知足常乐,还是管好你自己罢,你现在笑的好看,我却等着你哭的时候!” 夕鸢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冷然笑道:“我的日子我自己过,不劳你过问,正如你所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可你看看你自己,这样沉不住气,我只怕到最后哭的,不是我,是你。” “我?我可不曾哭过,倒是你……”夕莺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快意,“别忘了,那会人你被退婚,成日关在房中哭泣。这事儿难道姐姐忘了?也并没有过太久啊,那个时候还为了一个男人哭,如今就窝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笑了,姐姐可真是厉害。” “事到如今,说从前那些事情又有什么重要?”夕鸢淡淡一哂,抚了抚鬓边的玉簪花,神情泰然,“从前哭哭笑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以后的日子呢,不过谁又知道,是不是我从前哭的多了,如今才能笑的多。而妹妹……从前可是日日欢笑,如今怎么,也快笑不出了?” 她说罢之后,与夕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冷然之意,夕莺的眸中却是恨意更浓。 本是同父姐妹,却在彼此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亲情,眼光都如刀锋一般锐利。 对峙片刻之后,夕莺冷声道:“姐姐真是能言善辩,越发让人说不过了,难怪如此讨太后欢心。妹妹府中还有事情,就不陪姐姐说话了,就此告辞。” 待她走后,云谨才急忙上前小声道,“王妃,四小姐那些话,实在太过不敬,王妃又何必理她?” “本来也没什么要理会她的心思,她这人做事说话,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哪一回不是咬牙切齿的想把我踩在脚下来着?”夕莺轻轻一哂,同云谨缓缓向下走去,“她这个性子,如今已经是吃着亏了,却还不知反省,当真可笑。” 云谨觑着夕莺的面色,低声问道,“王妃听了那些话,心里就不生气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说她的,我听完就忘了。更何况她的话就算说的再怎么刻薄,难道还能影响到我如今的日子么?我要是和她一般见识了,那才是自找气生呢。”夕鸢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放心罢,我还不至于那样没用,让她说上几句便受不住了。走罢,咱们去给皇后娘娘送香皂,送完了也该回府去了。” 云谨又想起一事来,颇为不解,“王妃每每入宫,都只给太后和皇后送去香皂,宫中贵妃娘娘也甚得龙心,王妃为何不对她示好呢?” 夕鸢淡淡道,“也没什么,宫中嫔妃,我一贯都只送给皇后的,若是给宫中其他娘娘也送去,未免显得对皇后不敬。” “奴婢倒是觉得,贵妃娘娘那儿,应该多下些功夫才是。”云谨的声音愈低,却清晰入耳,“皇上赐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开支采买许多都是贵妃打点,娘娘若想让铺子得到皇商之职,少不得要让贵妃觉得这香皂是个顶好的物件。” 夕鸢听罢静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在理,既然这样,看看马车上应该还有两块,拿下来送去给贵妃娘娘罢。” 其实她没同云谨说,之所以不送贵妃,是因为她在看到皇后端庄笑意中的一丝落寞之时,就会忍不住想到这个女人分去了眼前温柔皇后的太多恩宠。大约就是这种心理作祟,才让她一直都不大愿意亲近那位贵妃娘娘,然而云谨的话却又很有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想获得更大的利益之前,总是要摒除自己的喜恶。 想到这儿时,她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宇文昊在她肩头的喃喃低语。夕鸢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必要的念头,拿着包好的香皂,带着云谨往贵妃那儿去了。 回王府的途中,夕鸢几次动起要去看看新铺子的念头,都被云谨劝着压了下来,她同夕鸢恳切道,“王妃忘了上一回的事么?在外头多加逗留,并非是什么好事,铺子有杨福去打点,王妃就安心罢。” 夕鸢虽然心中惦记,却也知道云谨说的极有道理,便想着等铺子开张之后,自己便可扮作客人,光明正大的去瞧了。 回府之时已将近是用晚膳的钟点,夕鸢回了房中之后,却仍不见染香人影,不禁大为奇怪,“染香怎么还不见人?她就算是贪玩儿,也不至于一整日都不露面啊,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云谨亦是有些奇怪,刚说要出去让人四处看看,却见小顺子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入,靠在门边气喘吁吁,脸色焦急,手上还不住比划着什么。 夕鸢见状心中便是一沉,走上前去蹙眉道,“出了什么事儿?慌成这幅模样,先把气喘顺了在说话!” 小顺子脸色都憋得发红,好容易气息平顺些许后,便急切开口,“不好了王妃,香姐姐出事儿了!” 第六十四章 投湖 夕鸢听完话后,不待小顺子说完,便让他即刻带自己过去,结果小顺子前去的地方,却是应少棠的屋子。 等人赶到的时候,饶是夕鸢性子沉稳,也不禁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染香穿着一贯喜欢的桃粉色衫子,只是衣裳上头已经沾了许多污泥,鬓发已是十分凌乱。夕鸢再一瞧她的脸,竟泛着青白之色,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心中大为惊诧,看向四下众人,厉声喝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大夫我早就命人去请了,大约片刻就到。”身边传来应少棠的嗓音,竟也不比素日那般温和,“你先不要慌,等大夫来了将她救醒,自然也就知道出了何事。” 夕鸢顾不得在意他的称呼是否不同以往,她俯下身去看着染香的面色,像个垂死之人一样躺在那里。她在这种焦急时刻,心中却十分清醒明白,许多避讳也都顾不得了,快步上前扶起染香,“若就这样干等下去,大夫来时她已没了命,那该怎么办?” 说着便让四下众人都散去一旁,又将染香的枕头撤到一旁,两只手交叠压在她的胸膛上,模仿着从前做心脏复苏的手法,一下下的向下按压着。 看她这幅模样,明显就是供氧不足,呼吸困难。人工呼吸在这种时候大概起不到太好的作用了,夕鸢只能希望心脏复苏术可以救回染香一条性命。 四下众人不知是退出了屋子还是怎样,周遭寂静异常,谁也不知夕鸢究竟在做些什么。应少棠蹙眉想要上前,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迈开步子,只在一旁静静瞧着。 不知反复按压了多少次后,夕鸢忽然听见染香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咳,她大喜过望,连忙又加紧按了几下,终于见到染香缓缓抬起眼眸。 “小……小姐……有人要害……我……”染香虽然醒了,却仍是气息奄奄,恐慌的瞪大了眼睛。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虽比方才好了少许,看起来却仍旧虚弱至极。 “别说话,这会儿别多说话,大夫一会儿就到了。”夕鸢握住她的掌心,声音轻缓却十分有力,“等你有力气了,再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无论是谁要害你,都有我替你做主!” 过不一会儿,果真大夫匆匆来了,夕鸢让出塌旁位子,要大夫为染香好好诊治。云谨已经命在外头张望的一干下人都各自散去,夕鸢沉沉吁出一口气来,同应少棠走到外室,蹙眉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应少棠斟了一杯茶给她,温声道,“染香姑娘既已醒了,又有大夫在屋里,王妃不必太过担忧,先喝杯茶压压惊罢。” 夕鸢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仍旧问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这心里的惊吓,十杯茶也压不下来。” “说来也是凑巧,前两日雨水充沛,有几口井中的水都溢满了出来。我在王府中四下查看井口之时,却忽然发现在后院墙下的那口枯井,井口不知何时被个石块封了起来。我当时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遂找人过来将石块搬开,一看竟发现井底有人。”应少棠眉头微皱,眸中深意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救上来后才发现是王妃身边的染香姑娘,当下我便命人去找了大夫来,事情始末就是如此。说来真是染香姑娘命大,若不是赶上我查看井口,只怕……她真是要活活被闷死在里头。” 夕鸢忍不住抬起手掌用力一拍桌沿,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来,她咬牙恨声道,“这是想除去我身旁的人了,府中风平浪静了一阵子,我还以为她们肯收敛些,没想到竟如此狠毒!你说的对,这次多亏染香命大,那些人势必也想不到她还能活着。若是她看清了害她人的模样,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忍,一定要讨一个公道给她。” 应少棠见她动怒,不禁温声道,“王妃息怒,好在如今香姑娘并无大碍,那些在王府中为非作歹的人,自然是要发落的。这件事情,以我之见还是要告诉王爷为好,毕竟险些闹出人命。” “自然要告诉,怎么能不告诉?”夕鸢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她入府之后待人一贯笑意融融,从未如此发怒过,“让王爷擦亮了眼睛瞧瞧,这府里头都养着些什么猛虎野兽呢!一个个的整日伺机而动,就恨不得吃了我才好!” 她说罢又冷然笑道,“今日推下去的是染香,明儿个就是云谨,等后日大约就是我了。” “动怒无益于身子,王妃要保重自身才是。”应少棠走上前来,又将桌上茶杯递到她眼前,声音放得轻柔缓和,“染香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还有王妃肯替她做主,必定不会白受委屈。” 这会儿里头的婢女出来道,说大夫已经诊完了脉,又开了方子,前去熬药了,又说染香含了参片后,气色比方才好了些许,也能说出话来了。 夕鸢闻言即刻起身走入内室,染香见她来了便想撑起身子,忙被夕鸢摁了下去,皱眉轻斥道,“你如今这样虚弱,还闹什么虚文礼数呢?这会儿觉得如何了,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疼痛,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染香摇了摇头,眼眶蓦地一红,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滚落,“小姐……奴婢吓死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小姐了……” “傻丫头,怎么会呢,别哭了啊。你这会儿身子虚,流泪不好。”夕鸢用帕子小心替她拭净泪花,又说了几句安抚之言,半晌后才绕道正题上来,“你可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染香似乎仍旧有些惊怕,忐忑不已的摇了摇头,咬了咬唇瓣轻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早起的时候,本想去服侍小姐梳洗,结果走到碧波清漪湖边的时候,忽然发现凑过来几尾极大的鲤鱼,奴婢见了喜欢的不行,谁知一看旁边还放了些鱼食,大概是别人喂完没有带走的。奴婢便拿起鱼食,投进湖中,然后……然后奴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六十五章 幕后元凶 “不记得了?”夕鸢蹙起眉头,喃喃道,“你是被人扔下井的,并非是被推入池中,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奴婢也不明白,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奴婢在一口井里。奴婢当时吓坏了,拼了命的喊,可井口却被遮住,那井又极深,奴婢根本没有法子上来。”染香说着,忍不住身子一抖,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奴婢就慢慢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再后来……奴婢就又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姐了……” “你在井中或许是因为喘不上气才昏了过去,可是在湖边……”夕鸢有些不得其解,却在这时,听见应少棠站于身后低声开口。 “王妃不妨瞧瞧染香姑娘的手,既然姑娘会在湖边无缘无故昏厥过去,那鱼食只怕大有玄机。” 夕鸢听罢眸子一亮,连忙拉起染香双手,仔细端详之后却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她便小心将手指凑到鼻尖一闻,果然觉得眼前仿佛晕眩一下,神智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她赶忙放下染香双手,神情带上几分惊异,回眸看向应少棠道,“有人在鱼食上下了迷香,这该是多厉害的药效,只能将染香迷晕之后,再拖她入井中。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可见绝非朝夕的主意了,是想着一下子置染香于死地。” 染香声音哽咽,拉着夕鸢的袖口道,“小姐,小姐……究竟是谁要害奴婢?”她瞪大眸子,里头满是惶恐,“奴婢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何会招来杀身之祸呢?” 夕鸢轻抚她的手背,同她柔声道,“好了,如今事都过去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大夫将药送了过来,夕鸢命他查处染香手掌中的香究竟是哪一种,在何处能够得到。而后待染香睡去之后,夕鸢又同应少棠低声道,“眼下她身子未愈,也没有力气下床走动,只怕要在你这儿多打扰两日了。” 应少棠了然颔首,笑意温和,“这不碍事,府中空屋甚多,此处就先留给染香姑娘养病,我会另寻一处。” 夕鸢轻轻点头,又忍不住低声长叹,“多谢你了,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否则……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王妃言重了,这是少棠分内之事。其实今日之事已经过去,只是王妃却应该留心周围别有用心之人,以免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应少棠说完之后,颇有深意的看了夕鸢一眼,“对了,不知王妃今日,替染香姑娘救治之时,用的是什么法子?好生古怪,可染香姑娘却也醒了过来,当真是十分新奇。” 夕鸢随口瞎掰,“是我||乳|母乡下的土法子,那会儿情况紧急,一下想了起来,便试了试,没想到还真的起了作用。” 应少棠含笑颔首,又说要将此事禀报给宇文昊,便先行一步去了书房。 夕鸢看着榻上染香依旧苍白的脸色,手指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这一次,那些人实在过分了些,既然他们要将事情闹大,那就索性陪着他们闹大吧! “这事儿太妃也已经知道了,可是吓坏了太妃,只说府中一向太平,怎么会生出这样可怖的事来。”云谨边握着剪刀剪烛芯,边同夕鸢轻声说着府中众人知道此事后的反应,“说起来也真是吓人,若是应总管没有去查看井口……奴婢都不敢往下多想。” “云谨,你说,那碧波清漪湖畔,离谁的居所最近?”夕鸢的声音轻柔而宁和,分明只是问一句话,却让云谨身形一滞,不由自生的回过头去望着她。 “说起来,因着湖畔到了夏日里,爱生蚊虫,所以许多人都避开湖边住着。倒是……”云谨目光闪了一闪,眉头似蹙非蹙,颇有些不大肯定的说道,“倒是张夫人,说喜欢湖中的荷花香气,住的离湖畔最是接近。” 夕鸢招手让云谨来到身旁,缓缓开口道,“你看,染香是在清早喂鱼的时候,被鱼食上的迷|药迷晕过去的,那鱼食也是一早备好了的。倘若来的不是染香,是别人呢?那他们精心预备的迷香岂不就没了效果?所以我想,下手的人必定是在碧波清漪湖附近,能在无人留意到他的时候,恰好的蛰伏在那儿。” 云谨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是这样说,那他们若害成了香姑娘,日后岂不是就要加害王妃了?” 夕鸢唇角漫出一个冷笑,如画的眉目在烛火之下显出几分隐隐然的冷冽之意,“那是自然的,先是染香,然后是你,最后就是我自己了。云谨,你说这女人为了争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染香何其无辜,却险些莫名其妙的成了井下冤魂。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她既然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那彼此间也就没什么可留的情面了。” 云谨却有些担忧,在旁劝道,“王妃在这会儿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万事不妨等香姑娘身子痊愈后再说。” “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只怕到死都是个糊涂鬼。”夕鸢眸光泛着幽幽冷意,起身淡淡道,“乏了,先歇下罢,往后几日,咱们还有得忙呢。” 次日午后,宇文昊便到了夕鸢房中,神情也有些凝肃之意,“府里怎会生出这样的事来,你身边儿那个丫头,如今可好些了?” 夕鸢愁眉不展,盈盈拜倒,“多谢王爷体恤,只是……染香她是妾身身边的人,她平时一贯与府中上下交好,性子也好,从未结过什么仇家。如今她遭此毒手,妾身……妾身实在觉得害怕。” 宇文昊伸手扶她起来,握住她手心道,“不必怕,我已经命少棠去查了,看看这王府里的下人,哪一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用起迷香这样下三滥的东西来!等找出了真凶,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夕鸢仍是低垂眼眸,声音轻微,似在叹息一般,“多谢王爷看重此事,只是……那些下人也不过是听命于人,找出下人充其量押到官府里头去,可幕后的元凶主使,只怕还是藏在府中。” 宇文昊眸光一凛,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握着夕鸢的手掌愈加重了几分,“你放心罢,这事儿我会让人仔细去查。说起来,你身旁从来都跟着两个婢女,如今一个在病中,怎么另一个也没有瞧见?” “有王爷这样说,妾身便放心了。”夕鸢微微一笑,柔声道,“云谨昨儿个也给吓着了,奴婢便放了她半日的假,让她去和府中其他婢女玩上半日。她们赌钱吃酒的,大约心里头,也就不会有那么怕了。” 宇文昊对此不过随口一问,听罢之后便点了点头,又与夕鸢说起别的事来。 第六十六章 好戏登场! 宇文昊一声令下,应少棠办事更是雷厉风行,两日后一早便见小顺子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到夕鸢跟前急急道:“禀告王妃,害香姐姐的那混账东西,已经给揪出来了。应总管方才派人来说,王爷说了,这贼东西害的是王妃身边的人,如何处置都但凭王妃一句话发落。现在人就在柴房里头锁着,王妃可要去看看?” 夕鸢不紧不慢的抬眸瞧了他一眼,继续回头修剪着一株蕙兰,悠悠问道,“是哪房的人啊?” “回王妃的话,是马房的一个小子,听说从前在徐氏身旁伺候过一阵子。”小顺子说罢,又自顾自愤愤道,“这黑心东西,还惦着他的旧主呢!” “是么,那他可曾说出,为何要下首毒害染香?”夕鸢面不改色,稳稳的剪下一片片长势不好的花叶。 小顺子皱了皱眉,似乎对那人很是不齿,“没说,咬着牙就是不肯说,鞭子都赏了几回,却怎么也不肯说,死撑着呢。” 夕鸢端详着眼前的蕙兰,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来,侧过脸同云谨道,“瞧瞧,这盆花剪成这样,是不是比先前好看多了?” 云谨笑着赞道:“王妃的手艺一贯好的没话说,这样修完,确实比先前顺眼不少。” “这花儿可以用剪刀修成你想要的模样,人难道就不行么?”夕鸢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抚了抚鬓发,淡淡吩咐道,“走,咱们去柴房,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死撑法。” 等到了柴房外时,小顺子刚想开口命人将那马夫带出来,夕鸢却抬手制止,“不必了,我们进去。” “王妃不知,这柴房又闷又热,潮的不得了,王妃还是仔细身子……” 夕鸢摆手打断小顺子的话,蹙眉道,“啰嗦什么,去把门打开,你和云谨跟我进去就好。” 小顺子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拆下门锁,又叮嘱门外两名看守道,“若是里头有什么动静,可定要机灵些,别让那混账伤了王妃。” 夕鸢进去之后便觉一股酸臭腐朽之气扑鼻而来,墙角的地方坐着个人,看上去十分眼生,想来从前也没怎么见过。她上前几步,站定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斜睨着那人道,“你叫什么?” 那人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仿若未闻。 小顺子上前重重踹了一脚,厉声喝道,“黑心东西,王妃问你话呢!” 那人被小顺子这样踢踹,也仍不做声,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肯吭声了。 哟,还遇上个壮烈赴死的主儿,夕鸢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淡淡道,“不说话呵?你以为不说话我便拿你没有办法了么?其实看你这样子,也是正当壮年,干什么不好,干这种勾当。不过我知道,你身后必定另有主使,只要你说出那人的名字,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听了这话之后,终于肯张开嘴巴,声音沙哑道:“不必废话了,我没什么主谋,看那妮子不舒坦,想杀便杀了!你也不用费心问我话了,就这么多,你信就信了,不信我也没法子!” 小顺子气恼的又是一脚踢踹上去,“对王妃竟敢如此无礼,活腻味了啊?” “诶,小顺子,别对人家动辄打骂的,何况你看他,宁肯自己背了黑锅也不愿说出主谋,不正是活腻味了么?”夕鸢轻笑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去看着那马夫,“你自己活腻味了不要紧,可是你家人的性命,你也不顾及了么?就算你没成家立业,总有父母吧,没有父母,亲戚总会有几个。我猜……你应该不会是孑然一身,那主谋允了你多少银两?肯让你这样白白替她送死,数目必定不会太小。其实你不说倒也无妨,王府用人规矩严谨,查查你的底细还是不难的。” 那马夫一直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瞬的动荡之意,他瞪着夕鸢,粗声粗气开口道:“你想如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干的,与我爹娘没有丝毫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既然你现在也还知道回护爹娘,那就说明心里头还有一丝孝道可言。”夕鸢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眸,字字如刀,“你可曾想过,你爹娘若是知道那银子是用你性命换回来的,他们心里要作何感想?你就这样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夜夜啼哭不止,为自己养出这样一个好儿子?” 马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匆匆忙忙将头偏了过去,“你……你不必说这样假惺惺的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套出我的话后再将我杀了。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我若是想杀你,有一百种法子杀了你,甚至你的父母,我想杀一样能杀,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夕鸢声音一沉,厉声喝道,“害你的人是她,我现在是在救你!我不愿意看人无辜枉死,也不想见你父母不明不白的没了儿子,更不愿真正的始作俑者逍遥法外。今日我不把你带到外头去问话,就是想和你私下了结了此事,难不成你真的想就这么死了?你这样不为你父母着想,若我是他们,宁肯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马夫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上下颤抖起来,脸上的情绪变化愈发浓烈,到了后面终于土崩瓦解,颓然吼道,“我就是个废物,根本也没法为他们做些什么!反正是烂命一条,不如一死百了,还能换些银子,让爹娘安度晚年!” “你真是糊涂,你难道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的性命还在,什么事都会有转机。”夕鸢渐渐放缓语气,同马夫低声说道,“只要你肯帮我做一件事,并且指认出幕后元凶,我不禁保你性命,日后还替你寻一份好差事,让你能够为父母养老。自然,若是事到如今你仍旧不愿,要助纣为虐,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只不过我得告诉你,并非你死了,这事情就能有个了结。” 马夫在夕鸢的沉沉目光下,怔怔的坐在原地呆滞半晌,而后忽然像是身上力气全失一般,颓然的抱住脑袋,无力的轻轻点了点头。 夕鸢同云谨对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几分,这好戏,马上就要上场了。 第六十七章 诡计败露 次日清晨,夕鸢前去给太妃请安,到了门外时候恰好遇上李氏与张氏二人,彼此见礼之后只听张氏道,“听说王妃身旁那位染香姑娘,让人给迷晕了丢去井下,真是吓死人了。好在这会儿凶手抓住了,不然这夜里睡觉,心下都不安稳呢。” 夕鸢微微一哂,眸中却无笑意,“妹妹言重了,这真凶啊,还不一定就抓着了呢。” 说完这话之后,她便转身进了屋中,此后几人也陆续进了屋来。太妃坐在上方,精神仍是有些不济,开口颇有些缓慢,“今日你们来的倒都很早,听说府里出了些事情,都料理的如何了?” 夕鸢连忙笑着答道,“犯人是已经捉拿到了,只是……” 舒慧太妃见她笑意之中似有几分隐晦之意,不免蹙眉道:“有话便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妾身倒也不是吞吐,只是有些事儿实在觉得难以启齿。”夕鸢慢慢将笑意敛去,柔声缓缓道,“初时说捉到的犯人是府中的马夫,从前在徐氏房里伺候过,只是妾身去当面瞧过后,觉得疑点实在太多。” 她顿了一顿,也不去看张氏和李氏此刻的神情,悠悠说道,“其一,便是这马夫前言后语都说不出是为何要杀染香,找的理由借口都荒唐不已。其二便是,这马夫一看便是粗枝大叶之人,若要杀人,只怕握着刀子便捅过去了,哪里能想出这样精细的办法呢?其三,他家中尚有父母,断无可能是为了杀个无冤无仇的人,便不顾父母生计了。所以妾身便将他仔细盘问了一番,好在不负苦心,总算又问出些别的东西来。” “哦?是么?”舒慧太妃一直倦乏的眸子,在听到这话之后忽然一凛,眯起眼睛注视着夕鸢,“那你说说看,又问出来了些什么?” “妾身一面之词,只怕太妃听了也难以信服,不妨把那马夫带上来,太妃亲自听他说一说实情可好?” 太妃沉吟片刻,而后微微颔首,夕鸢回身命侯在外头的小顺子将马夫带了进来,跪在中央。她眸光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将张氏略有些不安的神情收入眼中,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又开口同马夫问道,“如今太妃在此,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些什么,若是说的不尽不实,咱们可自有法子来料理你。” 马夫低声道了几句是,又俯下身去对太妃深深叩首,开口之时声音还有些微微发颤,“奴才王富,见过太妃。” 太妃蹙眉沉声道:“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说罢。” “是……奴才……奴才不敢欺瞒太妃,染香姑娘,确实是奴才推下井里的,只是……只是奴才是被人逼迫的啊!”王富猛的抬头,伸手指向张氏道,“是张夫人找到奴才,要奴才为她做事,还对奴才说,若不听从,不仅要杀了奴才,更要杀了奴才父母!事发之后,张夫人又对奴才说,只要奴才肯承认是自己犯下这些罪行,她便给奴才爹娘一百两银子。奴才……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奴才爹娘年迈,岂能因为奴才而断送了性命啊!” “你胡说!”张氏霍的站起身来,鬓边钗环都不住摇晃,她纤细的手指指向王富,厉声道,“你这奴才,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为何要栽赃与我?是王妃指使你这样做的?是不是!” 夕鸢对她的举动不加理会,只问王富道,“你这样说,可有什么凭据么?若是栽赃陷害,本王妃断不能容你!” “奴才岂敢胡言,那百两纹银已经送去了奴才家中,只要王妃派人前去一查便知,上头印着的都是王府的银样。当日张夫人还曾对奴才说,‘你是徐氏从前的奴才,就算是东窗事发,大家也只会想到是徐氏含恨报复,找你来做这事儿,合情合理。’奴才字字为真,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氏听后忍不住在旁道,“王妃一贯待人和气,她身边的姑娘也是如此,不知染香姑娘是如何得罪了张夫人,要引来杀身之祸啊。” 夕鸢面露愁色,轻叹道:“哪里是染香得罪了张夫人,分明就是我开罪了她,染香可怜,就这样做了替死之人。”语到后面,已带哽咽之声,沈氏见状顿觉不忍,连忙上前将夕鸢扶住,低声宽慰。 “你胡说,你胡说!我根本就没不认识这人,让凶手胡乱栽赃,就能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么?”张氏气急,眸中几欲喷出火来,走到太妃面前跪下道,“太妃明察,妾身服侍王爷多年,不管说素来体贴周全,却也从未做过任何不敬之事!今日一个奴才这样污蔑妾身,还求太妃给妾身做主啊,妾身当真是无辜的!” “你无辜?那染香呢?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对待,她就不无辜么?”夕鸢语气极为轻缓,只是在这会儿听来,却带了几分森森的悲苦之意。“染香自小跟在我身旁,一向贴心懂事,如今却因为我要受如此折磨……妹妹,我自问入府以来,并未有什么开罪过你的地方,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张氏猛的回头,瞪向夕鸢,森然喝道,“我都说了,这事与我毫无干系,王妃才是,我究竟做了什么不敬之事,要王妃这样陷害?那银子,就算找出来了,也大可以是他从王府偷出去的,如何就能说是我指使他去杀人呢?!” 夕鸢靠在沈氏身侧,眼中含泪,张氏则脸色涨红,手背青筋都鼓了出来,两人对峙而立,互不相让。 就在这时,跪在一旁的王富开口道,“还有另外一事奴才方才一直不敢说,如今张夫人既然说奴才是陷害诬蔑,那……”他手指微微发抖,从怀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一样东西来,给锦帕裹着,双手举起道,“太妃请瞧瞧这样东西。” 太妃心下存疑,递了个颜色给芙蓉,芙蓉连忙上前去接了过来,捧到太妃跟前打开帕子之后,里头放得竟是张氏的一枚金钗! 王富在下缓缓道:“这金钗,是张夫人前些日子赠与奴才的,她……她还频繁示意,要奴才夜晚去花园私会。她还说……” 沈氏喝问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愿如这金钗,能朝夕相伴,形影相随……” “那你去了没有!”太妃神情一沉,将那金钗狠狠掷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之响。 “奴才岂敢做出这等事情,自然未去,而后张夫人便来要挟奴才,让奴才替她杀了染香姑娘……奴才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还求太妃和王妃开恩,奴才当真是不得已的,奴才要是不干,张夫人就要杀了奴才父母的性命啊!”王富肩膀不住发颤,他身形魁梧,如今这样跪在地上,显得十分怯懦,却又无形中显得仿佛真情流露,增了几分可信。 ------题外话------ 去青岛玩了几天,结果吃坏东西又吐又拉,太苦了tat夏天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呀! 第六十八章 尘埃暂且落定 在座众人都认得这是张氏的簪子,任凭什么也抵赖不得她与王富有过往来,张氏先是愣愣,而后眸中闪出恨毒之色来,一步上前就要掐住夕鸢,口中不住呼喝道,“贱人!贱人!你为何要害我?我对王爷一片痴心,怎会与那下流东西有什么私情?你是何时偷了我的金钗?快说!” 夕鸢早在她上前一步的时候便反应了过来,拉着身旁的沈氏向后猛的退去,张氏扑了个空反而摔在地上,鬓发凌乱,双眼与脸颊皆是通红。夕鸢从上方看着她,不禁摇了摇头,冷冷道,“在发落你之前,你还是王爷的侍妾,这幅模样,未免太没有体统。” 张氏口中骂着愤恨的话语,仍要挣扎上前,舒慧太妃却在此刻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不轻不重的开口,话音之中却蕴含着无尽的失望之情,“张氏,你入府多年,一贯勤勉本分,如今……竟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 张氏面如死灰,“太妃,妾身没有,妾身真的没有啊……” “是么?那张夫人敢不敢指天誓地的说上一句,从未害过王妃和她身边之人呢?”沈氏幽幽开口,话音不大却极有分量,“若是王爷知道,自己身边的女人是这样一个毒妇,不知王爷要何等失望!” 张氏怔坐在原地,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双目通红却无泪水滑落,鬓发散乱宛如发了失心疯一般。 “来人,先将张氏带下去,关入房中,不得出来走动半步,也不得任何人前去探视。”舒慧太妃眉心紧蹙,脸上拂过几丝愠怒之意,冷硬的话语从口中一字一字缓缓而出,“等王爷回府之后,再把这事告诉给他,怎么处置都任由他的吩咐。我如今年岁大了,身子也不济事,管不动你们这些事情了。华音,扶我进去,你们也都散了罢。” 夕鸢冷冷看着张氏被侍卫拖出门去,口中不住嘶吼出咒骂怨毒之言,面上神情丝毫不乱,她抬手抚了抚鬓发,起身见礼,“母妃好生歇息,妾身等人这就告退。” 从舒慧太妃那儿出来后,沈氏同夕鸢走到僻静处时,沈氏才环顾四周低声说道,“王妃瞧见了没有,方才张氏撒泼的时候,李氏可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仿佛这事儿压根与她没有关系。” 夕鸢闻言一笑,低下头去理着方才因为躲避张氏而弄乱的腰间流苏,温然说道,“这件事儿,她确实也没有什么把柄留下,况且你真的以为太妃全然没有察觉么?留她下来,想必也是要仔细叮咛,要她日后别做这样容易让人察觉的事情。” 沈氏连忙点了点头,而后又忍不住轻笑道,“不过她也自损一员,想必今夜,她又要睡不安稳了。” “自我入府,她三番两次想除掉我,却迟迟不能,只怕睡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夕鸢嗤笑一声,绕过面前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花架子,随手摘下一朵放在掌中把玩,“张氏和从前的徐氏一样,都是她手中的棋子而已,棋子没了可以再找,她就算惋惜,却也不会心疼太久。” 回屋之后,云谨端来一盘极新鲜的水果,又陪着夕鸢最爱饮的梅子汤放在一旁,“今儿个早上,王妃必定乏得很了,吃些水果,让心里松快些也好。” “可不是累坏了么,一个早上,唇枪舌战的,幸好不是每日都要这样。她岂会想到,那枚金钗乃是你与她房中婢女吃酒赌钱赢过来的,连怎么走上死路的,她都是糊里糊涂。”夕鸢拈了一枚去了核的龙眼放入口中,又不禁轻叹道,“其实,我从前也没想过要置她于死地,只是现在看来,人家是恨我入骨了呢。既然她都步步露着杀机,我只好先下手为强,免得来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奴婢倒是觉得,王妃这样做才是明智之举,若非她们步步相逼 侯门嫡妃第14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王妃又何至于此?”云谨拿过一柄小小的玉轮,替夕鸢轻轻按着手臂,“若是王爷问起这事儿,王妃可想好了说辞?” “我答应王富保他性命,就自然会说到做到,如今既然都有了主谋,王富也算是坦诚老实,让王爷赏他一顿板子,赶出王府去就罢了。”夕鸢一笑,又随手拈了一颗龙眼,递给云谨,“至于活计……新铺子开张,杨福能盯得来两边账目,却不能保证没人前去捣乱。他身形魁梧,别的干不来,看门儿总不算难吧。等他出去之后,你记得交代给杨福,替他安排一份事情来做。” 云谨小心问出心中不解,“王妃心肠良善,肯替他安排,只是他那样的人,毕竟曾做下过极厉害的错事,王妃就不怕……” “我倒是觉得他这人,是个极重孝道的,他受张氏胁迫,是怕累及父母,愿意顶罪受死,也是想父母能得一笔银两养老。有孝心的人,我觉得还是值得再给一次机会。”夕鸢淡淡一哂,声音轻快的压下云谨心头的顾虑,“况且还有杨福在呢,他若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杨福自然也不会容他。” “这世上虚假之人实在太多,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有些愚昧的汉子,做错事也是情非得已,阴差阳错,我觉得留下这人,不会有错。”夕鸢笑着剥开荔枝,放入口中笑的极为满足,“真甜,你也别替我按了,过来一起吃点儿,吃完之后咱们再去瞧染香。这丫头,分明都好的差不多了,却还赖在人家应总管那儿,不肯回来。” 云谨闻言不觉笑出声来,亦是打趣道,“我看香姑娘这一回,是情窦初开了,也难怪,应总管那样的英俊人物,言谈风度又妥帖稳重,不怪香姑娘要动心。” 说的是啊,无论什么朝代,什么环境,什么国家和背景,长相帅气脾气温和的男人,永远都是最吃香的。染香也是单纯女子,自然不能免俗,夕鸢抿唇一笑,携着云谨便出了门去。 第六十九章 爱妃觉得我如何? 等两人走到应少棠居所外时,却听到里头有说话声音,夕鸢上前几步,听见的正是染香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几日给应总管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特意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请应总管莫要嫌弃我手艺不好。” 应少棠的声音一如既往般温柔谦和,“姑娘客气了,姑娘是病人,怎好做这些事情。” 染香声音有些急了起来,“怎么?难道……我做的这几样菜,你都不爱吃?” 屋中没传出应少棠的声音,夕鸢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往屋里边走边开口道,“身子好了也不与我说,如今是越发不把我这小姐往眼里放了,还亲自下厨,我都甚少尝到你的手艺呢。” 染香见夕鸢和云谨不知何时到了屋里,羞得满脸通红,跺脚道:“小姐!你……你又笑话奴婢了,奴婢是觉得这阵子麻烦了应总管许多,才……才做些小菜,聊表心意。” 夕鸢将目光投到应少棠身上,本想开口再逗他几句,谁知应少棠却先一步道,“王妃来了正好,我方才已经用过了饭,这会儿实在是吃不了了。染香姑娘一番心意,不好浪费,就请王妃替我尝尝看罢。” 说罢,同几人含笑颔首,道了声失陪,便走出了屋子去。 夕鸢见染香怔怔的望着应少棠越来越远的身影,心想这应少棠天天穿的一身素白,跟白马王子似的,确实是引人垂涎啊。 只是却不知道,这哪一家的姑娘能够如此有幸,当上他的白雪公主呢? 染香当日便与夕鸢和云谨一起回了未央院中,夕鸢见她一路都无甚欢喜之意,便明白是被方才应少棠躲避的态度弄得有些心灰。 在她的印象中,这小姑娘似乎没对什么人有过好感,这一回算得上初恋了。只是那一桌子的饭菜便是染香的一片心意,应少棠连一口都不愿去尝,显然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她的情意。 本着“初恋根本不算爱情”这一说法,夕鸢觉得也不必去过多安慰染香,说得越多她反而就越是尴尬。索性便当做没有这事,而是与她说起了张氏买通府中下人害她一事,染香听后惊诧不已,却一下子有了精神。 “竟是张氏做的?平素看她只一味跟在李氏身旁,竟如此胆大包天!”染香忙不迭问道,“那她现在如何了?王爷可知道此事了?” “王爷如今尚未回府,等回府之后自然就会知道,至于张氏……”夕鸢冷冷一笑,“禁足于房内,不得出门半步,她这一回的罪名大了,在王府意图杀人,还勾引家丁。无论哪一条,王府都绝容不下她了。” 染香眸中闪过恨意,冷声道,“容不下还不够,这样歹毒的人,就应当凌迟处死才让人快慰!” “怎么说她也在府中伺候多年,若要将她处死,未免显得端亲王府太不顾及往日情面,王爷在外人眼里也要落上刻薄寡恩的名声。”夕鸢瞥了染香一眼,攥了攥她的手指道,“我晓得你心里恨她,恨她险些要了你的性命,至于该怎么去处置她,我心中也自然有数,你放心便是。” 宇文昊回府之后,听到此事极为震怒,命人将王富带到跟前,又盘问了一次。当天晚上便命人去王富家中,果真翻出那一百两纹银来,上头的印记确是端亲王府的不错。 当晚夕鸢入夜许久都没有入睡,云谨催了几回她仍是坐在桌旁,靠在灯下看书,淡淡道,“再过一会儿,你先去睡就是。” “夜都深了,王妃还看书仔细熬坏了眼睛。”云谨在轻声劝道,“王妃可还在等王爷?都到了这个时辰,今晚兴许王爷不过来了。” 夕鸢摆了摆手,将搭在腿上的暗青绣石榴花小被向上拉了拉,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她知道,今晚宇文昊势必会来。 云谨无计可施,也只得站在一旁安静陪伴,这会儿也不知道了几更天,外头的夜空极黑,如打翻了的墨盒一般。夕鸢靠在案头一页页的翻着,慢慢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将小被放到一旁,下地同宇文昊请安,“王爷来了。” 宇文昊眉眼中似乎含着几分疲累之意,伸手扶她起来后随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夕鸢命云谨先行退下,兀自同宇文昊笑道,“妾身知道王爷今晚一定会来,一是为了等王爷,二也是今日白日里事情太多,到了夜里反而睡意不浓。” 宇文昊抬眸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到身侧坐下,“张氏意图谋害的人,归根结底是你,如今东窗事发,要如何去发落她,都听凭你的意思。” 夕鸢微微颔首,想了想后道,“她虽然犯下大错,毕竟服侍过王爷多年,若是处死,只怕要害王爷名声受累。不如就将她逐出京城,遣返娘家,今生今世再不得踏入京师半步。” 宇文昊微微挑起俊挺的眉。眼眸之中似有讶异,“她处心积虑要害你,你竟还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有时候,并非一死就能了结一切,何况张氏所为,也算是王府家丑,这家丑就不必外扬了。打发她出京去,往后永世再不相见,与这个人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夕鸢顿了一顿,放柔声音又道,“那王富虽是凶手,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张氏要挟,他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妾身恳请王爷一个恩典,也别取他的性命了,打一顿板子以示惩戒,撵出去就算了。” 宇文昊轻勾唇角,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桌沿,在烛火之下,修长的手指显得愈发好看,“我既然要问你的意思,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张氏……我与她虽然没什么情分,却也没想到她竟如此歹毒,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夕鸢见他似有感慨之意,温然安慰道,“女人的善妒之心,总是极为可怕,而她展露在王爷面前的,必然也只有乖巧贤惠的一面。” “我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你不愿让兰清嫁入炎儿府中了。”宇文昊唇角漫出一丝苦笑,轻轻摇头,“那孩子文静怯懦的很,若是有朝一日也卷入这般事端中,只怕难以保全自己。” “王爷能从此事明白妾身心中顾虑,那便是意外之喜了,妾身从前曾经私心想过,这女子寻求的良人夫君,无论相貌名望、身份地位,这些都不是顶要紧的,最重要的是他能真心待你好。”夕鸢垂首轻笑,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轻柔,“若是张氏当初没嫁入王府,而是嫁给一户普通人家,夫妻相伴,打闹拌嘴,或许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宇文昊侧脸望着她低垂的眼睫,映在脸上有一排微弱的影子,“只可惜,凡事都没有后悔一说……你既觉得炎儿并非绝好的归宿,那……我又如何?” 第七十章 不见面怎放心? 夕鸢抬眸看着宇文昊,今天晚上的他不像那晚喝醉酒后,让她觉得心中慌乱不已。反而,他坐在桌旁,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手臂撑着下巴,像是一个格外可靠而值得信任的朋友一般。 她的防线卸下了几分,轻声应道,“王爷自然是个好人。” 说实话,宇文昊在这个年代的男人中,不得不说也算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了。这会儿男人有的坏毛病,他一样没有,对自己也十分尊重,不然她也没法到现在还和宇文昊保持这样纯洁的“男女关系”。 只是宇文昊对她这个答案仿佛不甚满意,蹙起眉头道,“好人?这话说的敷衍了,你出阁之前,心目中难道就没有什么良人的模样么?” 夕鸢轻叹一声,也用手掌托住腮帮子,靠在桌旁,看着宇文昊的眸子道,“良人的模样倒是没想过,只是那句诗说的极好,‘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大概就是我心目中,情意和婚姻的典范了。” 她说完之后,忽然看到宇文昊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神色,而后开口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你写的诗?” 夕鸢愕然,脱口道,“当然不是我啊,这是纳兰——”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这个朝代的发展水平,大约和明朝是差不多的程度,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清朝才子,也不存在什么纳兰容若! 只好又勉勉强强改口道,“这是从前府中先生所作,他姓纳兰。” 又是姓纳兰的先生,又是会做蛋糕的厨娘,再给她信口开河说下去,顾府简直成了珍奇异兽馆了。夕鸢打定主意,以后开口前定要三思,否则……便又要瞧宇文昊这般略带调侃的笑脸了。 ……实在郁闷。 夏日的酷热一点点消逝而去,如今到了夜里,再不能彻夜开着窗子了。虽说初秋白日里仍旧觉得有些发闷,到了晚上却一下凉了下来,夕鸢屋里也加上了厚些的被褥,只等下过几场秋雨之后,便换下如今盖的薄被。 舒慧太妃入秋之后,咳嗽之症就更加厉害,夕鸢猜测她大约是有慢性咽炎,在换季的时候就会格外厉害,也许肺也不是很好。但她不是大夫,这个时代也不存在抗生素这样立竿见影的药物,对太妃的病症夕鸢不会糊涂到去胡乱插手,只是将府中事务样样料理仔细了,诵经祈福的事,她也是做的样样周全。 城南的铺子已经开张大吉,王富就在那儿替她当了门神,他并不知那铺子和夕鸢的瓜葛,只以为是夕鸢派人给他安排了这个活计,感激涕零,分外上心。 “这阵子晦气的事情多,王妃是该多拜拜,一会儿可要去那边儿求个签符?”初一之日,云谨陪夕鸢在法华寺拜佛祈福,扶夕鸢起身时她在旁低声道,“听人说这法华寺的签灵得很呢,王妃每每过来都不去问一支,今日恰好空闲,王妃何不去试试?” 夕鸢笑着摆手道:“我可不抽,若是抽上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抽上来支不好的,心里还总要犯着嘀咕,念叨不休,何必给自己找事儿呢?你若是想抽,你便去罢。” 云谨忙道:“奴婢没什么要求的心愿,伴在王妃身旁,安安稳稳的,便是最好的事了。” “胡说,难道你还陪我一辈子不成?我总是想着,往后你和染香,都要有个好归宿的,你们两个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夕鸢笑着轻轻将她向前推搡了一把,催促道,“快去罢,问问你的姻缘何时能到,我也好替你留心着。” 云谨难得露出几分脸红羞赧神情,回头望了夕鸢两眼,夕鸢却是笑着向外摆了摆手,见云谨缓步上前跪下叩首后,夕鸢才含着笑意走到门外站定。 不想抽签,一个是因为她并非虔诚的信徒,只怕胡乱要签也没什么用。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她看到那个曾与她说话的老和尚,正坐在解签的位置上。 当日他说她什么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两句话到了今时今日夕鸢也没觉出其中含义来,只是每每想起,就觉得心里有些不很畅快。 那和尚说她并非凡俗之物,万一他是个法海一样修为的高僧,一个不痛快再收了她这“借尸还魂”的妖孽,那还得了? 她还指望下半辈子当个小富婆,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打死也不想被关到什么塔里去。 也不知云谨投了个什么签,若是她真的去问姻缘,那还望是个上上签才好……夕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眼珠子四处晃悠,看看会不会遇上什么熟人之类。 谁知再不经意投向寺院南角的时候,竟真的同一道目光在空中对上。 她怔了一怔,而后便见那人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温声开口,“已经拜过菩萨了?” 夕鸢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脸去,“真是凑巧,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三哥。”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三哥这两个字大可不必喊了,至于巧合也说不上,我知道你初一十五都要来法华寺祈福敬香,所以是特意在此等你的。” 他面上的笑意如清风一般,可偏偏他这坦诚的态度让夕鸢觉得更不自在,干干笑了两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云谨……怎么还不肯出来,夕鸢在心中暗自有些着急,随口问道,“你等我有事儿?” 话一问出来,她便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实在有些蠢笨,宇文哲都说了是特意等她,那摆明了就是有事,还用问么? 果然,宇文哲轻轻颔首,眸中添了一抹关切之色,却又不显逾矩,“我知道前些日子,王府出了些事情,又将你牵涉其中。如今看你的模样,应当是事过境迁了,只是我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总想着要见你一面,亲自问问你才能心安。” 他说罢之后,又忍不住兀自一笑,低声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举止,却是也犯傻了些。” 第七十一章 铺子原来是你开的 一股融融暖意,不知不觉的涌入心尖,夕鸢看着眼前的宇文哲,不由得轻轻弯起唇角。这人对自己是真正的纯粹关切,抛去其他的心思不言,有这样一位替自己担心的朋友,也是难得的福气了。 “你是关心我,我不会不懂。”她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也暂时将流言蜚语抛去脑后,十分真挚诚恳的对上宇文哲的眼眸,声音清润柔婉,“既然说在外头不喊三哥,那我也不故作矫情了,多谢你的关心了。王府中那件事情,说到底也是有人不安分,存了害人之心,到最后自食苦果。我虽牵涉其中,却也并无大碍,你不必为我担心。” 宇文哲眸中笑意霎时间浓了几分,比起方才神情愈显开怀,“你能这样与我不受拘束的说话,便是放下心中顾忌了,于你而言这或许只是一念之间,可于我而言,却是不可言喻的珍贵。” 夕鸢觉得耳根有些微微发热,低下头去抿唇笑道:“你是正人君子,是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朋友,只是人言可畏,我虽然已经将人情世故看的豁然许多,却还是不得不避忌许多事情。” 他轻轻点头,语气中温和不减,“我明白,如今身份有别,我亦不敢再奢求什么。只要能见你过得平安喜乐,安宁顺遂,便在无所求了。” 夕鸢被他这句话说得又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抬眸道,“咱们既然……说了是朋友,那这样重的话还是别轻易说出口来。誓言就该留着说给心爱的女子听,若是逢人便说,那誓言的分量不就显得没那么重了?” “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方才所言,更是真心诚意。”宇文哲清朗的面容带着惯见的温柔和少许忧郁,只是那忧郁刻在他的脸上,给这秋日里清晨的阳光一照,也显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我的誓言,也并非逢人便说,至于心爱的女子,此生大抵……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夕鸢现在再听到宇文哲的“真情告白”时,虽然心中仍旧觉得有些不自在,有些不能直视他的眼眸,可心中的情绪却平复的多了。她轻声咳嗽几下,柔柔开口,“凡事倒也不能说的这样绝对,往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兴许以后哪一天,缘分到了,如今这些念头你也自然就忘了。” 宇文哲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见夕鸢时不时便用帕子拭着额角,便与她说二人不妨站到树下去说话,免得在此让日头一直烤晒。 夕鸢闻言犹豫了一下,树下阴凉,自然要比这一块地方舒服些。只是那儿是角落,相比此处僻静少许,他们二人单独在哪儿说话,瞧上去只怕有些暧昧。可云谨又迟迟不来,也不知在里头忙些什么,她如今就算说要走了也不成。 想了片刻,夕鸢还是轻轻颔首,反正都已经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不怕让人多围观一会儿。况且,她和宇文哲光明正大,引为朋友,这心中龌龊的人才观之龌龊,何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的。 两人走到树下之后,恰好这儿又是个风口,比方才那里不知凉快了多少。夕鸢不由得笑了起来,抬眸道:“早知道就应该站在这儿说话才是,害的白流了多少汗。” 宇文哲眸光和暖,目光十分轻柔自夕鸢面上拂过,唇角微微扬起三分,笑意正如那树影间滑入指隙的阳光,“如今你比从前,倒是爱笑了不少。” “笑一笑,十年少嘛。”夕鸢随口应道,“总是苦着个脸,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倒还不如多笑笑,自己高兴,别人看了心里也舒坦。” 宇文哲不徐不疾的含笑看她,“这话说的不错,只是我每每见你,总觉得你眼中含着心事,你如今是否仍有许多烦心之事?” 夕鸢微微一惊,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喜怒形于色了?她以为,自己的心思都压的极好,而旁人眼中的她,正是她想展现的模样。 他仿佛看出她的讶异来,却含着一缕笑意并未点破,“不过,谁都有烦恼苦闷之事,凡俗之人,如何能够免俗。这法华寺的签文说是灵得很,你既常来上香,可曾许愿?” 幸而他将话题转开,让夕鸢也不必犯愁该如何应答,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东西,若是求来一只不好的,心里头又多了个疙瘩,还不如不求。你这样问我,难道你曾经求过?可应验了没有?” 此时一阵清风自两人身旁吹起,宇文哲唇边清浅笑意正如这清风一般,朗朗浩然,“我与你所想一般,若是人总将心思维系在求签卜卦上,只怕要延误正事。只不过,我以为姑娘家总是信这些的,没想到你却是个例外。” 夕鸢不禁掩唇笑道,“睿亲王,谁说女子不如男呐?这女儿家的志气,可未必就输给男儿。” “是我失言了,绝不敢有小觑女子之意。”他温言浅笑,“说起来,倒是还有一事想要问你,从前你送过我那夕颜阁的香皂,后来又在铺子中遇上过你,你可认识那铺子的老板?” 夕鸢颇为不解,却也不敢乱说,“我身旁婢女的弟弟是那铺子的伙计,倒是有几分交情,为何问起这个来?” “这老板真是极有才干,连宫中众人都听说了这香皂的大名,十分追捧。昨儿个我从皇兄那儿出来,恰好遇上内务府的总管,说是贵妃娘娘命他往后专门着人去这铺子采买香皂。”宇文哲含笑缓声,眸光若秋水盈亮,“既然你与那老板有几分交情,那不妨打发人告诉他,这两日就准备着罢。既是贵妃亲自叮嘱了的,十有这差事是跑不了了。” 夕鸢闻言心中猛地一跳,眸子霎时便亮了起来,脱口而出道,“当真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看来那一日给贵妃送的香皂还是有点作用,内务府的总管来找,那就是要长期供货了。宫中嫔妃多不胜数,位分高的主子们自然要留的多些拿来赏人,光是粗略想想,都是笔大的惊人的买卖。 只是当夕鸢的欣喜激动之情稍稍退去几分之后,她才忽然想起,自己都说了和那个铺子只是有些交情,可如今听了这消息却如此高兴,落在宇文哲眼中岂不是…… 想到这一点,她蓦地抬眸望去,却见宇文哲眸中尽是了然之意,目光清澈若水,笑意温浅,让人没有一丝局促之意。 ------题外话------ 嘿嘿,今天过生日,晚上可以吃蛋糕啦~不过今年的生日数字好2,22岁哈哈 第七十二章 谁与比肩 果然是说多错多,一不小心就让人家把老底掀起来了……夕鸢暗自轻叹一声,又颇不好意思的低声笑道:“那个……我在那铺子里头,有几分干股,所以……今日之事,未免再平添事端,还望王爷莫要同旁人提起,不知王爷可否答允?” 兴许是有求于人,她不知不觉便换上了王爷这称呼,宇文哲清朗的眉目微微一蹙,而后又极快舒展开来,“自然无碍,我也并非爱搬弄是非之人,从前倒没想过,你还能与人合伙做起生意来。”他轻轻一哂,又嘱咐道,“那何总管可不是个容易相与的人,你那铺子里的人若是同他打起交道,少不得要孝敬着些。这和气才能生财,不要图一时之气,坏了大事。” 夕鸢点了点头,想到红楼梦中的夏太监,凤姐和贾琏也没少往那儿送过银子。她对这种灰色账目,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轻车熟路,里头的门道摸得十分明白,哪怕宇文哲不说,她也知道该打点的地方一样也不能少。 这时,夕鸢看到云谨拾裙自大殿中走了出来,仿佛在四处寻她,心想也是时候该走了,便含笑欠身,同宇文哲柔声道,“多谢你今日所言,我也该回府去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事——” 她话音未落,宇文哲却抬起手来轻轻一摆,“我知你意思,今日之事,我不会与旁人提起。其实听你亲口说一句平安,我心中便放心了许多,今日与你交谈,得了许多有趣见解。十五之日,我知道你仍要来此,到时不知可否再与你畅快谈天?” 夕鸢看到他温润笑意中几分浅浅的期盼之意,心中一瞬间也小小动摇了一下,只是她脑海中却仍有个十分清醒的念头——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曾经有过婚约的人,是她如今丈夫的兄长。今日她可以对自己说,这只是偶然为之,并没有什么要紧。只是若再约了下次,这上香之日岂不变相成了两人幽会之时? 这个念头一起,夕鸢顿时觉得不妥极了,便垂下头去,轻声说道:“近日府中事务繁杂,我也说不好会不会每月按时前来上香,若是没有功夫,兴许要他人代劳也未可知,所以这日后的事,还是日后再说罢。” 夕鸢并未抬眸去看宇文哲的眼眸,却听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和缓,“也好,你的婢女在那边寻你许久,为免麻烦,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宇文哲的体贴和细致,每见一次夕鸢都能体会几分,只是这体贴和细致,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那里,给了承受不起的自己。 那一日宇文哲的消息并非是信口胡说,大约三日之后,夕鸢便听云谨来道,说杨福一早欣喜若狂的过来,把内务府派人到铺子上的事说了一说。 “杨福笑的,连嘴都要合不拢了,直说真是赶上了好命数,跟着王妃做买卖呢。”云谨笑着将龙眼肉剥在一个晶莹润透的水晶碗里,摆在夕鸢手旁,“那开出来的数目也很是可观,杨福还没敢贸然应下,只说要问过掌柜的意思。” 夕鸢捻起一颗龙眼肉放入口中,清润甘甜的味道霎时在舌尖绵延开来,她笑着摆手道,“还问我做什么?宫里头给的数目,不会刻薄了的,让他放心应下就是。本来从前还想着,要费上好些功夫才行,谁想到只是送了几回香皂过去,买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一回啊,也算是老天帮着咱们,定要把头一笔单子做的漂漂亮亮。你是在宫里伺候过的人,不会不知道那些主子的口味最难以揣摩,告诉杨福,让他们都仔细着些,别弄出一点儿差错来。” 云谨抿嘴笑道:“哪里还用得上王妃吩咐,杨福早就同奴婢说了,这回定要打个开门红。往后咱们铺子里头的香皂,那可就是皇宫御用的,价码倒也可以再翻上几番。” 夕鸢听罢,连忙摆手不绝,“这怎么成,若是真将价码抬了起来,不仅笼络不来客人,反而还要遭他们在背后说嘴的。我倒是觉得可以这样,给宫里做的香皂,做出些旁的花样来,比如香味儿用些平时不常用的味道,大小也可适当变变。咱们铺子里头从前卖的那些,还照着老价格卖,这供给宫里的货,就当新鲜货上架子,把价码倒也可以抬上去些。做买卖就要讲究愿者上钩,打上了御用的招牌,又是限着数量地供应,效果必定不错。” 云谨赞许道:“当真是王妃聪慧,奴婢方才所言着实太过肤浅了些,等明儿个杨福一早过来时,奴婢将这话儿告诉给他。” 夕鸢颔首,吃了两颗龙眼肉后又随口问道,“太妃的身子如何了?这几日都免了请安,送过去的补品也不知吃了没有。” “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遇上了应总管,仿佛是正要着人去请大夫呢。”云谨瞟了一眼窗外,又低声道,“这大夫只差没住在王府里头,一日要请来三四回,炉子上整日炖的燕窝梨水,喝下去却还是咳个不停,看样子仿佛不是很好。” “这阵子,都是李氏在跟前侍疾吧?” 见云谨点头,夕鸢不禁扯了扯嘴角,“辛苦她了,又要带女儿,还要伺候太妃。只是我估摸着,太妃大约也只肯要她服侍,而她呢,更是千方百计想让太妃的身子好起来。” 云谨点一点头,又瞟了一眼窗外,“方才见应总管身子也不是很好,咳嗽个不止,幸亏没让香姑娘瞧见,否则心里指定是要难受的。” “应总管病了?”夕鸢忽然想起,早起孟氏让人支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燕窝回去,不由唇角一勾,轻轻摇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云谨不解,“王妃在说什么?” “没什么,其实应总管与人为善,待阖府上下都亲切有加,他生了病,担心的又何止染香一人呢。”夕鸢拿起浸在水中的绢子擦了擦手指,随口吩咐道,“一会儿去库房挑几样滋补的东西,给应总管送过去,要他把身子养好,别太过操劳。” 云谨点头应下,又兀自一笑,掩唇道,“奴婢这就去办,香姑娘这会儿兴许正闲着,要她跑一趟腿罢。” 夕鸢随她去了,只是心中却觉得,看应少棠那个样子,明显就是对染香没有兴趣,可染香心中却还是对他抱有好感。云谨年纪比染香长了许多,大约也将她当妹妹看待,所以才想成全她这一桩姻缘。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应少棠不会随便配个寻常女子了事,大约是他实在太过出色,放眼望去配与他比肩的,大约也真的只有…… 楚离一个人。 夕鸢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的忍俊不禁,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题外话------ 下一章精彩预告~有采花贼想要调戏夕鸢哦~猜猜看护花使者是哪一位呢~嘻嘻 第七十三章 色狼,别跑! 又过了几日之后,夕鸢听说顾承恩在朝中受了褒赞,皇帝夸他“尽忠仁孝”、“堪为众臣之表”,更将西北边关和谈之任交托给他。姚氏以夫君为尊,因这消息欢欣不已,特意命人请夕鸢与宇文昊回府叙话用饭。只是宇文昊白日里脱不开身,夕鸢便先行过去,等到了用膳的时辰,宇文昊再去顾府中一同用饭。 车停到顾府门外之时,夕鸢想起上次在后巷看到楚离的情形,心中不由一动,不知他是否还在监视顾府? 顾承恩这次受到褒奖,人人都对他逢迎有加,夕鸢心里却总觉得皇上并非是对顾承恩已经全然消除了戒备。这样的手段,说不定就是打一棒子塞俩甜枣吃呢,君心深似海,谁知道皇帝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这会儿若是顾承恩得意的忘了形,那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夕鸢心中微动,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只同染香说想去后巷买些甜糕,染香见状连忙跟上前来。走了不远后夕鸢又说方才出来的匆忙,把带给姚氏的几样东西落在了马车上,要染香回身去取下来。 染香有些踌躇,“小姐,怎么能让您一人去买呢?要么……等咱们回府的时候,再拿给太太罢?” 夕鸢笑吟吟道,“你怕什么?这是咱们府邸的后巷,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岔子?只管去就是了,脚程快些,一会儿你再来寻我不就成了?” 染香虽不想去,却架不住夕鸢的一味催促,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折返回去。夕鸢见她走远之后,便独自往巷子深处行去,楚离的身形高大,没那么容易隐藏起来,若他真的还在监视,就一定会在附近活动。 可谁知,刚走进深巷没有几步,夕鸢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猥琐而恶心的笑声。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外头乱走啊?若是没有人陪着,那不是糟蹋了咱们小娘子的美貌?”那人一边滛笑一边走上前来,声音越来越近,“哥哥我最是怜香惜玉,不如小娘子跟我一路走,我自有妙处给你啊?” 夕鸢在前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到这儿这么久,今天居然才遇上传说中的“采花贼”。不过听这人笑声猥琐,言语轻狂,估计还够不上采花贼的资格,充其量也就算个色狼。 她正在犹豫,是回身之后来个过肩摔呢,还是抬腿直踢要害部位,那人便已经走近了她身旁。 见她不言不语那男人便更是猖狂,用力在夕鸢身后嗅了一下,又发出一阵滛笑道,“小娘子身上可真是香,涂的这样招蜂引蝶,哥哥若再不下手,岂不是辜负了小娘子的一番美意!” 算了,太恶心了,过肩摔还得有肢体接触,还是直接抬腿踢下体吧。 夕鸢盘算好了主意,正等着那男人走到她面前来的一刻,谁知还不等那男人走上前来,她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她诧异回眸望去,只见刚才那色狼不知怎的,倒在了离她大约五六尺远的地方,捂着眼睛打滚惨叫。而她的面前,则站着一人背影,青衫飞扬,长发微散,只从侧面便可瞧出他坚毅的轮廓和俊朗的眉目。 楚离? 夕鸢长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己来试图跟踪人家,结果还反过来被他保护了?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楚离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一记掌风便打得那色狼连爬都爬不起来,倒在地上痛叫不止。他回眸淡淡瞥了夕鸢一眼,不发一语,转身便走入一旁夹道中去。 夕鸢满心疑惑,哪里肯就这样让他走了,赶忙跟在后头追了上去。楚离仿佛也并不介意她跟在后面,走的不紧不慢,他身上的青衫随着步子飘摆,恣意中又带着几分潇洒。夕鸢不言不语的跟着,直至两人走到一处延棚后时,楚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冷淡而疏离,落在夕鸢的身上。 “跟着我,作何?” 夕鸢见他开口,便浮起笑意柔声道,“还未曾谢过楚公子方才的相救之恩。” 楚离的目光深沉,宛若一汪平静无风的湖水,任何的人事都在他眼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望了夕鸢片刻后,又开口淡淡道,“不必,此处僻静,王妃还是莫要久留为好。” 夕鸢眨了眨眼睛,促狭笑道:“我不能久留,为何楚公子就要久留呢?这儿离顾府甚近,楚公子时常逗留此地,莫不是有熟人在这儿?” “在下并非王府中人,要留何地,要去何处,恐怕不必同王妃报备。”楚离声音不高,却自带有一股气势,让人不敢与他笑闹太多。 切,耍什么帅啊,不说也知道你是来干嘛的,还装腔作势呢。 “自然不必,我也是随口一问,楚公子若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夕鸢盈盈一笑,口气从容不迫,抬眸与楚离对视,“既然都到了府外,楚公子何不进去歇歇,府中这会儿大约有新得的龙井了,入口极好呢。” 楚离不着痕迹地从她面上挪开目光,沉声道,“不必了,相府高门,在下不易擅入,多谢王妃的一番美意。” 夕鸢听后不禁失笑,“若论起府院高低,顾府是断断不能与王府相较了,可我瞧楚公子倒没嫌弃过王府的门槛太高啊。” 楚离被她此言噎了一下,眉头不由蹙起几分,“王妃伶牙俐齿,在下不是对手,只是在下还有事在身,王妃的美意只好心领了。” 说罢,转身便作势要走,夕鸢在他身后冷不丁开口问道,“近日敦肃候在顾府出入可还频繁?” 楚离身形微微一顿,脚下步履却未曾停滞,边向前走边低沉着声音开口道,“王妃若想知道,不必来问我,去问问顾相不是更加清楚?” 夕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头的转弯处,思忖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当然不可能去问顾承恩,若是回过头去问宇文昊……他又未必肯告诉自己实情。 “小姐……小姐——!”远处传来染香慌乱的声音,夕鸢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走远,她不见了自己踪影,必定急的不像样子了,连忙放下心中烦乱的念头,回身朝着巷口走去。 ------题外话------ 谢谢wangqwangz亲的钻石~谢谢蝶妹妹123亲送的鲜花~抱住么么~ 明天《侯门嫡妃》就要上架啦,亲们期待着万更吧~嘿嘿,希望亲们可以继续支持我哈,后面的故事更精彩!超级大么么奉上~ 第七十四章 我的心思你来猜【文字版首发】 染香见了她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急的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知拉着夕鸢的手指不肯放开。夕鸢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自己方才见有只小兔活泼可爱,不知不觉便跟了过去,并非有意走远。 “那小姐也不该走开这样远去,虽说这会儿是光天白日,可如今京里也不太平呢。”染香仍不放心地念叨嘱咐,眉头紧紧皱着,“听人说近些日子,京里有个采花贼,就在白日里也敢动手动脚。小姐若是方才遇上了,那可怎么好?光是想想都觉得吓人了,奴婢这心到现在还发着慌呢。” 采花贼?夕鸢想到那人被楚离一掌打飞出去的模样,估摸着大概那人轻易不敢再出来调戏良家妇女了,否则下次再犯在楚离这样的高手高高手的手中,估计真的要没命了。 她又含笑宽慰了染香几句,携着她的手进了顾府大门去,这会儿不是用膳的时辰,各房各院的人也都还忙着各自手上的活计,夕鸢便带着染香先去了姚氏房中。 姚氏这会儿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见面便是笑意盈盈,夕鸢在她身侧坐下,问了几句身体康健与否之类的话语,姚氏笑着点头应了,又吁?br /> 侯门嫡妃第15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吁出一口气来,“先前总怕你爹被你二哥之事牵连,阖府上下都提心吊胆的,这会儿可算是好了,你二哥经了事长了记性,成日只在书房里关着。皇上又肯重用你爹,看来是不再介怀当初之事了。” 夕鸢虽没有她这样乐观,却也不想给姚氏心头平添压力,便笑着点头道:“说的是呢,只不过爹这会儿得了褒奖,就更要谨言慎行,好好为皇上效力才是。” “这阵子气候凉了,你在王府也要善自保养,记得给自己添上秋日衣裳。”姚氏一转话头,颇为疼惜的握上夕鸢手指,“每每见你,总是这样瘦弱单薄,看着实在心疼的很。” 夕鸢闻言一哂,随口寻了几句托词来应付,又关切道,“这阵子,二娘可还似从前那般张狂么?” 姚氏摇了摇头,神情如往日一般端静宁和,“自夕莺出阁之后,你二娘她精神头仿佛都短了许多,这些日子总是与你爹吵嘴。说起来也难为了她,那敦肃候家的小侯爷是那个模样,夕莺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嫁了过去……唉,也真是可惜了。” “可惜?母亲可别随便发善心可怜她们,这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凭谁还能争过命去?”夕鸢冷笑一声,淡淡道,“当初我被睿亲王府退婚,不也没见她们为我说过一句可惜?夕莺弄到如斯地步,除了她自己还能怪谁?性子张扬跋扈,到哪儿都不知收敛,为了在皇上跟前露脸,连伉俪情深这样的词都敢乱用。愚钝至此,谁能帮她?” 姚氏面上仍有几分不忍,“话虽如此,她如今的归宿,也实在太不称意了些。” “起码还是王侯之家,衣食无忧,她是御前撵出来的人,多少人家不是避讳着这样的媳妇?”夕鸢不愿再在这事上多说,转过身去想外头望了一望,“看看时辰也到了用膳的时候,我陪母亲出去罢,免得让众人久等。” 谁知刚要出门,却听见外头传来染香的声音,“小姐,王爷已经到了府中,请您先去庭中一趟,说是有话要同您说。” 宇文昊到了?还真快,不过马上就能在饭桌上见着面的,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夕鸢一头雾水,又无奈他是让人来传话,自己不去不成,便同姚氏说了一声,出门后径自去了庭中。 刚走到廊下,便看到宇文昊在园中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许是因为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色衣裳,在那红粉成群的百花丛中,倒显出几分超然之感。夕鸢上前几步,他听见动静便回过神来,眼底蕴着笑意,“你的脚程倒是很快。” “本来也没有多远,自然不会让王爷久等,不知道王爷有什么话要嘱咐,非得在这个时候将妾身喊过来。”夕鸢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迎上宇文昊的目光。 宇文昊唇角一勾,神态俊逸,却先上下将夕鸢打量了一番,而后兀自点点头道,“看起来,是没什么要紧,下回可要注意些,别自己一个人到处乱闯。”? 夕鸢不解,他说什么呢? 他笑意愈浓,轻轻摇头,“若不是有楚离在场,那采花贼只怕也没那样容易就给制服了,你好歹也是千金贵体,就算要去僻静地方,身边也带上些人。” 啊……夕鸢这才明白过来,没想到楚离告状告的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让宇文昊知道了。跟踪楚离跟踪成这个样子,她自己也有些颇不好意思,侧过头去低声道,“没想到楚公子是王爷的耳报神呢,递话儿递的这样快。” “官府捉拿这采花贼也有些日子了,今日恰好撞上,楚离禀报给我,也是让官府能够交差。”宇文昊勾唇一哂,笑意云淡风轻,“更何况,动了我端亲王府的正妃,还想着全身而退?那也太便宜了他。” 这会儿的日头已不似正午那般耀眼夺目,仿佛朦朦胧胧罩了一层薄纱般柔和,光线落在宇文昊的脸上,也让他散发出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神情来。 微风带起身旁花丛阵阵香气,夕鸢此刻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饭桌上顾承恩态度十分和蔼,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夕鸢索性也就应和着他,大致都还算恭敬。只是一贯能说会道的杜氏,这会儿却一味的不吭声,偶然与夕鸢的眸子对在一处,也是蕴着恨意一闪而过。 夕鸢见状不由一笑,不经意地顾盼四下,随口问道,“今天倒没瞧见夕鹃,都是自家人,三娘怎么不喊她出来一块儿用膳?” 张氏勉强一笑,“她身子不适,在房中歇息呢,若是硬要她来,也是带着一脸病容,没得坏了大家的兴致。” 夕鸢温言颔首,“既是这样,那就不勉强了,本来想着家中如今就剩下夕鹃的婚事没有着落,让她前来说说话儿,我们也好替她留意者可心的人。”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体恤妹妹的心思,既然对夕鹃都能关怀备至,为何在太后跟前对夕莺却要处处刁难呢?”杜氏冷哼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骤然响起。 姚氏面上一下有些尴尬,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夕鸢见顾承恩面色也沉了下来,便笑着回道:“二娘这话说的好奇怪,在太后跟前,咱们这些小辈都恭敬的很,哪里敢有什么刁难之言?莫说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就算真的做了,太后也不会容我啊。” 杜氏还要强辩,顾承恩将手中筷子不轻不重的搁在一旁,沉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口没遮拦的,若是喝多了酒就先回房去歇着,别再这儿丢人!” 顾承恩对二房一贯厚待,甚少这样疾言厉色,杜氏如今的地位,果真是大不如前了。 不知道是因为儿女都不争气,频频闯祸的缘故,还是顾承恩对她的痴缠撒泼已经厌弃的缘故,夕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她只在旁冷眼看着,见杜氏脸色越发涨红,手指都攥的起了青筋,却还是咬着牙不肯离去。 大约是觉得,若真这么走了,更会让自己笑话吧。 分明彼此都清楚极了对方的心思,却还要在饭桌上装的一团和气,这样的饭夕鸢吃着只觉得心累不已,又烦又闷,迫不及待的想要抽身而去。 “岳父大人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和谈固然要紧,只是也要留意自己的身子。”宇文昊手中轻轻把玩着玲珑剔透的白玉酒杯,含笑关切。 顾承恩亦是十分客气,举杯道,“劳王爷关怀了。” 战事和谈并不算什么太难办的差事,上一回顾承恩险些办砸是因为有顾尚鸣在京城拖了后腿,这一回他好容易再得皇上褒赞,必定会办的漂漂亮亮。只是在回程的马车上时,夕鸢才忽然想到,上一次是宇文昊与顾承恩一同去的,这一回顾承恩是一人掌权了? 她将疑惑问出之后,宇文昊眯眼一笑,语气轻柔,“这次我并不离京,再过半月便是科举大选,皇兄命我打点周全,与你爹同去的人乃是三哥。说起来,你二哥仿佛也要参选这一回的科举应试,今晚用饭都没瞧见他,大约是在房里闭门苦读罢。” “他?”夕鸢想也不想便嗤笑出声,“从前是靠着爹的权势,给他捐了个小官,却因他自己不成器弄丢了官职。如今又打起科举应试的主意来了?人家都是十年的寒窗苦读,他这样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用啊。” 宇文昊失笑摇头,“他好歹是你二哥,怎么说的这样不留情面,你爹精明睿智,你也是一等一的能干。你二哥虽然不成器些,好歹前头几回都考了下来,若真是下了功夫,说不准也能写出些好文章。” 夕鸢听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半带着调笑意味,就知道他同自己一样,对顾尚鸣能够考中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事情,顾尚鸣又何必去撞南墙呢? 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个结果,夕鸢索性就不再想了,马车一晃一颠,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间吹拂进来,柔和的像是羽扇一般。她刚才也喝了点酒,饭又进了不少,这会儿难免就有些犯困了。 宇文昊仿佛在跟她说话,只是传入耳中却是几个模模糊糊的字眼,什么“采花贼”、“留心”、“独自”这一类的话,夕鸢用力睁了睁眼睛,却越来越朦胧了。 宇文昊靠坐在对面的位子,惬意慵懒的笑着低语,而他的声音却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一样,夕鸢胡乱应了几声,而后便再不知道了。 自然,也没能听见宇文昊最后的几句笑语。 “你啊,有时候提防的比谁都厉害,有时候却又傻里傻气的,全不设防。”他唇角微勾,语气似有无奈,“待会儿只怕又要抱你进去,在马车上也能睡的这么熟,这会儿怎么不知道防备我了呢?” 只是他眼眸里淡淡的宠溺之意,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俗话说的好,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样扑扑簌簌的下了几场雨后,先前的闷热当真被一扫而空。夕鸢平日喜欢靠在窗下看账目,调花汁子和皂液,这会儿坐的久了也慢慢觉出些凉意来。夏日里轻薄的衣裳早收了起来,夕鸢身上穿着妆花双层锦裁的厚实衣裳,玉镯也换了珊瑚手钏来戴,整个人的瞧着都比夏日里要沉稳了几分。 “小姐,饭菜已经备下了,可要现在用么?” 夕鸢摆了摆手,轻轻捻过一页账目,柔声道,“等我将这些看完了,这个月府里头开支不大,看来这撵出去两个妾室,比什么节衣缩食都要管用。” 染香闻言不禁掩唇笑道:“若是哪一日,能将这王府里头打点个清清静静,只余下王妃与王爷相伴,那才好呢。” 清静?夕鸢闻言苦笑,轻轻摇头,染香是笑语无心,她却从未指望过在这王府能得到真正的清静。 算完了账目,夕鸢将账本一合,随口道:“午后着人去请应总管来,这个月剩下的银子,拨出一半放到粥厂去。如今太妃身子仍旧不好,粥厂一直办着也是积德积福的事情。” 染香一听见应总管三个字,眼眸顿时泛出一抹动人神彩,急急道:“知道了,那午后奴婢去请应总管来。” 夕鸢“嗯”了一声,而后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染香,“怎么,你还真就一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了?” 染香羞红了脸,扭捏道,“小姐……您乱说什么呢。” “还同我装呢,你的那些心思,我与云谨都看得真真儿的。”夕鸢叹了口气,攥住染香指尖,“你就这样倾慕他?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依我冷眼瞧着,他对你大约没什么别的心思。” 染香闻言,面上的绯红之意瞬时褪去几分,勉力一笑,“奴婢心中明白,应总管那样的人物,岂会对奴婢……只是,奴婢也没有什么旁的奢求,能日日相见,与他多说上几句话儿,见他过得好,便心满意足了。” 唉,前阵子自己还觉得初恋都是不懂爱情的呢,没想到染香却对这事儿这样认真。夕鸢见这几回应少棠见了染香的态度,心知肚明两人不会有什么发展,便想着与其拖延久了再受伤害,还不如早早的抽身而退。 结果染香却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 下午应少棠过来,夕鸢请他坐下喝了杯茶,又说了说近日府里头几样需要留心的事情。她见应少棠手中握着一卷长轴,猜想大概是画卷一类,便随口问了一句,谁知应少棠却露出一抹略为无奈的笑意来。 “拙作一副,难登大雅之堂,只不过是从前信手画过几幅,先前染香姑娘见了倒很喜欢,午后那会儿便央我替她作了幅画。”应少棠含笑将画轴放到夕鸢手旁,落落大方,“一会儿烦请王妃将此画交到姑娘手中,画技不精,还望姑娘包涵。” 夕鸢听罢,自然要摊开那画卷来看看,谁知里头并非是染香的肖像,而是几株青竹,她颇为诧异,“怎么画了竹子?” 她记得染香是喜欢桃花的呀。 “这青竹是姑娘自己说的,说喜欢青竹的高洁品性,我便替她画了一幅。”应少棠留意到她的神情,似乎在思忖些什么,“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夕鸢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应少棠时,忽然想起他时常穿着的衣裳,多数都绘的青竹纹样。这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睹物思人就是这么个道理,随即一哂,“没有什么,没想到应总管画技如此精湛,这青竹画的栩栩如生,若是画人物,必定也极为相像。” 岂料应少棠却勾唇一哂,语气洒脱淡然,“容颜珍贵,若是画于纸上就该格外珍惜,所以……我只为心爱之人画像。” 这句话,也算是不咸不淡的表明了立场,告诉夕鸢他对染香没有意思。不过这也是早就料到的事,夕鸢并无什么意外,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得应总管亲手画像的女子,必定十分有幸。” 应少棠笑笑,声音温和,“王爷的画技才是数一数二的好,在朝中上下无人不知,连皇上也赞不绝口。” 提到了宇文昊的画,夕鸢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当时两人在郊外的那个庄子上,他拿着那张铜纸说是什么“美人像”送给自己,忍不住抿唇一笑,“可惜了,至今还未曾见过王爷的画作,若是有机会定要一观。” “今日乃是科举之日,王爷只怕不能够回府太早了,其实王爷有许多画作都放在书房,王妃若是想看,大可以命人取来赏玩。” 给应少棠这样一说,夕鸢本来没多想看的心有些忍不住活动起来,通常一个人作画的时候,画的必定是自己喜欢的人或者景物,不知道宇文昊会画些什么呢? 哈,若是他的画上出现了应少棠或楚离,那可就好玩了。 夕鸢想想便忍俊不禁,刚要点头说请应少棠去取些来瞧瞧,外头的木门被吱嘎一声推了开来,染香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她心中爱慕应少棠,从来在他面前都极重视自己的模样言行,如今这样失态,可见事情是极为厉害了。夕鸢见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蹙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瞧你这幅冒失样子,快喝口水顺顺气。” 染香却顾不得这些,连连摇头后急声道,“二少爷这回的祸事可惹大了,今日早起的科举应试,二少爷夹带考试经文,舞弊偷窥,给抓了个正着!” “什么?”夕鸢闻言一下便站了起来,她余光瞧见应少棠面上也是一凛,“夹带私条,舞弊偷窥?他疯了还是傻了,合着去参加科举,就是打着这种歪路子主意?” 染香显然是一路跑来,这种天里,额上都落下了汗珠来,“不止如此,除了二少爷外还抓出了两人,可他们身旁的监军却毫无所觉,三个人都是让主考官亲自抓住的。如今这事儿已经捅到了皇上面前,只怕是考场中的监军和几位考官,都收了贿赂,与舞弊之人勾结。皇上震怒,下令将这些人都关入了牢中,锁拿待判啊!” 不怪她如此着急,顾尚鸣的死活虽与她们无关,可一旦牵扯到科举作弊,贿赂考官,这扯出来的线可就长了。一个弄不好,只怕还要落下勾结朋党,官官相护的罪名来,顾府刚太平了几日,怎么又起了风波呢? 夕鸢却在此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眸子看着染香,神情颇有几分奇怪,“这次的主考官……是哪一位大人?” “本来定的是季中堂,可听说季中堂昨夜染病,今日……便换了另一人。”染香小心翼翼的看着夕鸢,唇瓣微微抿着,说出来的话也很轻,却听得真切,“换的那人,正是咱们王爷。” 顾尚鸣考场舞弊一事,仿佛在一瞬间便传了个人尽皆知,大殷朝虽是武将传家,文人的地位却也极重。科举乃是天下文人心中至高之事,最看不起这样舞弊的手段,何况此人还是当朝右相的独子,众人议论起时,言语间都说的极不客气。 杜氏刚一听见这个消息,仰头便昏了过去,姚氏在府中忙的乱作一团,却无人敢将此事知会给顾承恩。夕鸢心想,就算有人告诉了他,西北遥远,只怕收到消息也要半月之后了。 染香曾问夕鸢可要回府去瞧瞧情形,却都被夕鸢摇头拒绝,她问的多了,夕鸢便蹙眉道,“我二哥是让谁亲手抓了的,你忘了不成?虽说那是他咎由自取,没什么可同情的,但明白人会这样想,顾府里可多的是糊涂人。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娘三娘,这阵子爹不在府里,母亲必定已经十分为难,我若再回去探望,实属添乱。” 染香仍觉不妥,手指轻轻绞着绢子,微微抿起下唇,“可小姐若不回去,落在旁人眼中,未免要说小姐刻薄寡恩。还以为小姐是为了避嫌,娘家出了事,就连门都不上了。” 夕鸢淡淡投去一瞥,冷声道,“我这日子究竟是给自己过的,还是过给旁人看的?那当初我被退婚之时,旁人的言语更要难听百倍,这点子事都经不住,还能成什么气候!” 染香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小声嗫嚅道,“奴婢愚昧,小姐莫要动气,是奴婢思量的不够周全。” 夕鸢轻叹一声,摇头拉住她的手掌,眸光温柔下来,沉声道,“我一直嘱咐你,凡事要考虑周到,不要急躁,你却总是记不住。王爷抓了二哥,这是深明大义之举,可在那些心思狭隘之人的眼中,也少不得要说三道四。这个风口浪尖上,你不去争辩,不去蹚浑水,就是最好的法子。我如今回府去看,再与二娘她们生了口角,为难的还是母亲。旁人喜欢说道,就让她们说去,反正我听不见也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染香轻声应了,外头长喜又来报,说宇文昊一会儿要过来与她一起用晚膳。夕鸢打发长喜退下后,又同染香道,“一会儿在王爷跟前,别露出什么忐忑样子来,顾尚鸣的事同咱们都没有干系,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王爷若是提起来,我也自会周全,你不必担忧。”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是在故作镇定。宇文昊来后,夕鸢盈盈含笑,为二人斟满酒杯,敛袖举杯道,“王爷这几日辛苦了,今日厨房里做的都是王爷素日爱吃的几样,清淡可口,王爷可要多用些。” 宇文昊浅笑举杯,一饮而尽,反手用指尖抹去唇角的一点酒渍,随口说起琐事闲话,“这几日气候越发凉了,你也要留神身子,府里头的事虽然要打理,到底还是身体要紧。若有忙不过来的,就叫少棠多帮衬些,那沈氏我看你与她也很投契,大可以都分下去让他们料理。” 夕鸢掩唇含笑,举起袖口道:“王爷只管看看,我可不会亏待了自己,早就换了厚实衣裳。倒是母妃身子不舒爽,屋子里常闭着窗子又气闷的很,我便让人时时换新鲜瓜果摆在跟前,熏淡那屋子里头的药气。” 宇文昊微微颔首,“你有心了。”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她身上那套衣裳上头,“这丁香色娇柔淡雅,配你的肤色,甚是好看。” 丁香色柔软可人,用的又是上好的双宫修花料子,虽密实暖和,却丝毫不见厚重之感。这烛火朦朦,当真衬得她比平时更要动人几分,听了宇文昊的夸奖,夕鸢也不过一哂,“多谢王爷夸赞,这酒糟鸭子做的不错,王爷尝尝。” 宇文昊喝了几杯酒后,忽然勾唇一笑,毫无预兆的开口问道,“我数日未来,在忙些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你二哥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与她猜想的不错,自己不提这事儿,他也会耐不住问起来的。 夕鸢含笑为他又斟满一杯,缓缓开口,“王爷这样说,是想听我说些什么呢?二哥他不争气,丢了顾家的脸,丢了读书人的脸,我替他羞愧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再为他分辨什么。” “哦?是这样么。”宇文昊轻轻摇晃杯中琼浆,烛火下映的他笑意深深,眉目如画,侧眸望着夕鸢道,“他怎么说,也是你兄长,虽不是一母所出,好歹顾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科举舞弊,这可是大罪,重责是要问斩的,你就不怕?” “若是王法真要处置他,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在清明时节,为他多上一炷香,多烧些元宝罢了。”夕鸢轻声叹息,眼底蕴着一丝无奈之意,“这古话说,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呢?王爷秉公处置,我心中绝无一丝怨愤之意,这科举是为国家选拔栋梁之才的,岂可鱼目混珠呢。” 宇文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夕鸢坦然迎上,毫无躲闪,两人对视片刻之后,宇文昊又是一笑,可这笑意却多了几分释然之意,眼底清澈如水,眸光盈盈,“你这样说,我便放心多了,这几日没来见你,也是不知该如何对你解释。你放心,他是顾府独子,皇兄就算是看在岳父的面上,也断不会将他处死的。往后就算仕途上没了指望,总还有别的路子可走,这几日外头的闲言碎语也多,上香礼佛的事,你若是不愿出去,就在府中的佛堂诵经祈福,也是一样的。” 夕鸢本来是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可是想到上一回宇文哲在庙中所言,心里倒也有些不大自在。况且这阵子外头也确实风波不息,在府里清清静静地避一避,也没什么不好。她想了一想,便含笑颔首,乖巧柔顺道:“王爷思量周全,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离舞弊之事虽然已过了将近半月,顾尚鸣却仍在牢中未曾发落,任何人也不许前去探视。这相府公子,接连入狱,更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夕鸢这阵子并不出门,自然是耳根清净,只是府里也有惹人厌烦的不住在眼前乱转,口蜜腹剑。 “听说敦肃候府小侯爷的夫人,早早便赶回了娘家去,怎么王妃倒能处变不惊,连回去瞧瞧的意思都没有。”这日在花园之中,夕鸢恰好遇上了抱着兰珍郡主出来赏花的李氏,两人含笑见礼之后,李氏便状若无心似的开口说道。 夕鸢抬手轻轻摸了摸兰珍郡主肉嘟嘟、粉团一样的脸蛋,温声道:“姐姐对我娘家的事都如此关切,当真让我好生感动。不过这家人有事,再怎么样心里总是要挂念的,当初兰珍病时,姐姐不也是茶饭不思?我虽没有回去看望,心里的担忧却是一点儿也不少的。” 李氏笑着将兰珍的衣襟紧了紧,浅笑嫣然,“王妃说的是呢,只是王爷在这事儿上也是秉公处理,王妃可千万别因为此事,与王爷生了嫌隙。” 夕鸢大方一笑,露出一截皓齿,“怎么姐姐这样说,我与王爷何时有过嫌隙了么?” “自然没有,妾身也不过随口一说,王妃如今一贯只与沈妹妹和孟妹妹来往,与妾身倒疏远的很。”李氏站起身来,池边秋风拂动裙摆,丝绦悠然飘荡,缠绕在一处,正如那纠缠难解的人心一般。“若是得了空,不妨也常去妾身那里坐坐,咱们姐妹烹茶闲话,岂不很好” 夕鸢含笑颔首,“姐姐也是一样,闲来无事,大可常去我那儿坐坐。” “起风了,兰珍体弱,经不得风吹,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李氏微微屈膝,转身离去,渐渐走远之后,夕鸢才低声说了一句,“她这人心肠虽然歹毒,可待女儿确是很好,可见这慈母心肠,都是一个样的。” 云谨轻笑道:“王妃如今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是日后有了,这疼惜之心也不会输给李侧妃呢。” 这话云谨说的无心,夕鸢听了心中却有几分尴尬,她和宇文昊至今没同过房,这事情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谁也不知。她闻言淡淡一哂,不作回应,只岔了话道,“杨福这两日来过没有?那王富看着铺子,可还安分?” “昨儿个早起还来了一回,王妃倒真没用错人,那王富很是本分,话虽不多,却极能干,做事一学便会。他个子大,身形又魁梧,看着城南的铺子,无人敢造次放肆。”云谨又想起一事,同夕鸢禀报道,“说是前两日,有一伙市井之徒前来生事,竟是王富一人打退下去的。奴婢看他功夫不浅,从前在王府里头当个马夫,实在是屈就了。” “怀才不遇的事,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都有,遇上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既然让咱们赶上了,自然要好好用他。”夕鸢一哂,同云谨吩咐,“告诉杨福,给王富涨些工钱,就说他看护铺子尽心尽力。如今气候冷了,给他家里也送去些过冬的物件,炭火棉被之类的,让杨福用些心。” 云谨连声应了,两人正要往回走去,迎面却见应少棠快步走来。夕鸢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咯噔一下,有丝不好预感绵延开来。 “见过王妃。”应少棠神色匆匆,躬身行礼,仿佛确实应了夕鸢心中所想。 “总管不必多礼,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儿去?” “前线来了信报,正要拿去回禀王爷。” 战报?夕鸢脱口道,“是西北的信报?” 见应少棠颔首,她又追问道,“莫不是出了事?” 应少棠眼中难得掠过一丝忧色,蹙眉沉声,缓缓开口,“顾相仿佛知晓了顾府二少爷在科举时舞弊之时,当下怒极攻心,竟呕了血。然后,便私自调动人马,自作主张返回京师,如今西北只余睿亲王一人主理大局。” 夕鸢心底一惊,蓦地瞪大眼睛,“擅自回京?这事皇上知道了没有?” “想必已经知道,王妃不必焦急,容属下先去回禀了王爷,再做商榷罢。” 夕鸢深深吁了口气,抬眸之时目光已沉着镇定,不由分说地从应少棠手中拿过信函,“把信报给我,我拿去给王爷过目。” 宇文昊彼时正独自站于屋中,仿佛再写些什么,见夕鸢进来,便随意折起放在一旁。她走上前去,将信函放在他眼前,沉声问道,“是不是你派人送信到前线,让他知道了这事的?” 宇文昊不解于她这忽如其来的话语,诧异抬眸,“你这是什么话?” 夕鸢将那信函往前推了推,“你看看这个,便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宇文昊蹙眉将信函扫了一眼,而后便道:“岳父也太沉不住气,这样贸然回京,岂不是让皇兄更为动怒?” “我只问你,将这消息告诉他的人,是不是你?”夕鸢紧紧盯着宇文昊的眸子,片刻不松,试图从那如水清湛的眼眸中,读出些暗含深意来。 宇文昊扬起俊眉,勾唇一哂,“你为何要疑心是我?难不成,就因为我抓了你二哥,你便以为我要对付顾家么?”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对付顾家,从我进了王府,便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所隐瞒,仿佛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一般。”夕鸢索性将心底深藏之言,一股脑说了个干净,“那会儿让我撞见楚离在顾府外,我便觉得不很对劲,你却说是怕我爹走上错路。科举舞弊,主考官那样巧的换做了你,又将我二哥抓个正着。顾府不会有人蠢笨到在这个节骨眼修书告诉我爹,而若不是关系亲近之人的书信,根本不会递到他的面前。我并没有什么回护顾府的心思,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在利用和我的婚姻,来遮掩着你的目的,好消除我爹的戒心,一步步扳倒顾府?” 夕鸢深吸一口气,又迈了一步上前,声音不似平常温柔轻缓,一字一句都锐利无比,暗含锋芒,“你对我的感情,到底藏了什么用心?” 她说话之时,身子前倾,一不留神便蹭到了宇文昊方才桌上的那幅卷轴,哗的一声散在了地上。只见宇文昊脸色微变,正欲弯腰去拾,夕鸢却更快一步转身望去,却在目光触及到纸张的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那纸上画的女子一袭丁香衣裙,绿鬓如云,敛眸浅笑,似嗔似喜。夕鸢想起应少棠曾说,宇文昊的绘画功夫十分精妙,画中之人,栩栩如生,见画便如见人一般。 而那画上的女子,夕鸢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她的模样。 此刻,只听宇文昊在她身后悠悠开口,含笑轻叹,“怎么,如今你还要问我,对你到底揣的是什么心思?” 第七十五章 以进为退,接风洗尘【文字版首发】 夕鸢都不知自己当时的神情是个什么模样,许是惊诧和错愕一齐涌上心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一下。眼看着宇文昊弯腰拾起画轴,十分爱惜的拂去上头的灰尘,抬眸看她之际,眼中似有几分无奈哀叹。夕鸢只觉得耳根子唰的一下便烫了起来,手足无措的转过身去,夺门而出。 云谨是如何诧异的迎上前来,夕鸢也已经顾不得去想了,只知道一味朝前头走着,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宇文昊作了她的画像,这意味着什么?夕鸢用手背贴上脸颊,依旧烫的灼手,她想到自己方才的质问口气与咄咄逼人的态度,简直是…… 就好像本来的理直气壮的冲去酒店房间捉j,谁知道却开错了门一样的尴尬。 他对自己百般尊重,该有的礼遇也是一样未少,还亲笔为自己作画,可……自己却把莫须有的怀疑怪罪到他的头上…… 夕鸢越想便觉得负罪感越重,好像她伤了宇文昊的心一般,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甚至于,在那画轴掉地的时候,她脑子还一瞬间有过念头,认为那是宇文昊与党羽往来的书信,写着种种密谋。 想想便忍不住又长叹一声,云谨跟在一旁,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方才与王爷吵架了不成?” 夕鸢摇了摇头,低声道:“还不如是吵了一架。” 那样起码心里也是痛快的,不像现在,觉得自己像个恶毒的罪人,把不该有的罪名强加到人家身上。 云谨见状,便更是笃定夕鸢方才同宇文昊一言不合,起了争执,连忙柔声劝道,“这夫妻过日子,感情便是再好,也没有不拌嘴的时候。王爷度量大,又一惯看重王妃,想来不会与王妃真生气的。俗话说的好,床头打架床位和嘛,王妃大可不必这样怏怏不快的。” 夕鸢蹙眉摆了摆手,又觉得这话也着实说不清楚,索性便含含糊糊的顺了云谨的揣测,只说觉得身上乏了,想回去先躺一会儿。 只是躺在榻上,也难以入眠,夕鸢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脑子里却都是最后宇文昊略显失落的那个眼神。回忆一次,她便负罪一次,想起来一次,心里便不是滋味一次。 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去计较究竟是谁将消息递给顾承恩的了,她心想,大约真的不是宇文昊,大约他这个人,真的是个正人君子。 楚离的事,顾尚鸣的事,自己总是含了千百种揣测去看待,却从未以最简单的方式想过。若是宇文昊当真就一身正气,当真就没存半分偏颇心思呢? 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知道就不那样自作聪明的去逼问了,这下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添乱。 夕鸢转过身去,反手抓过个软枕蒙在脸上,发出一声长长哀叹。 愁人烦心的事,却远远不止这一桩,那日之后,也不知宇文昊是否也有所察觉,仿佛有意无意的避着夕鸢。夕鸢亦是觉得,此时相见难免要忆起那日之事,想想就觉得尴尬不已,便也顺水推舟,两人分别忙活。然而却让云谨与染香焦心不已,生怕夕鸢是同宇文昊怄气才不肯相见,劝了数次,夕鸢却总是一笑置之。 “王爷也有家国大事要忙,岂能成日耽溺于儿女私情?况且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几日不见的时候,那会儿倒没瞧见你们这样着急。”夕鸢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细细对账,“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多说,若是嘴皮子太闲了,就去找些东西来填填,免得成日在我耳根子下头说说叨叨。” 染香与云谨没有法子,便也只好遂着夕鸢的心思去了,其实夕鸢倒是觉得,这样不见面,总比见了面相对尴尬要好的多,比起她们两人,倒真成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顾承恩回京那日,恰好赶上大雨漂泊,京城内外稍矮些的地方都让雨水给没了。夕鸢忙着命人将各个园中的排水查看仔细,免得淹了院子,虽然一路都打着伞披着斗篷,还是免不了弄湿了些。一进屋云谨便忙前忙后的端来姜汤,要夕鸢赶紧服下。 “这样大的雨,多少年都未曾见过了,莫不是海龙王发了难么?” 夕鸢听了染香的打趣之言,也不禁笑道,“说不准一会儿还要刮起风来呢,看样子也是要凉下来了,今日这气候,我看就算穿着皮裙也不怕热着。” “可不是么。”云谨抬手将窗子的缝隙关严,又道,“这样的气候,昏沉沉的,没一丝生气,瞧着便让人心头不舒坦的很。” 夕鸢颔首道,“是啊,到底不如晴空万里看着畅快,一会儿雨若能小些,你上兰清那儿去看一趟。那丫头身体弱,又不会照顾自己,这样的天气,别再受了凉。” 云谨连忙称是,却在这会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忍不住道,“这会儿人人都在屋里避雨,谁会过来?” 门一打开,却是应少棠站在门外,额前鬓角尽是水珠,衣摆上更是打湿不少。染香立时便想上前去,却又碍着身份有别不敢贸然行动,夕鸢见他如此模样,连忙让他进屋来坐下,“应总管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能等天晴了呢?云谨再去盛碗姜汤来,给应总管压压寒气。” 还不待云谨应声,染香便一溜烟向后跑去,云谨将帕巾递上前去,应少棠接过之后道了声谢。 “多谢王妃关切,雨势虽大,一路过来倒也还不算难行。”应少棠解开斗篷,拿着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水渍,动作闲适随意。他与夕鸢相处的日子渐长,彼此倒是都有些欣赏之意,故而拘束也少了许多。“这会儿过来,是王爷吩咐我前来同王妃知会一声,顾相已经回京,如今已在宫外,跪候了多时。” “你既说候了多时,那就是皇上心里恼怒,不愿见他?” 应少棠缓缓摇头,而后又微微颔首,“皇上着实是心中恼火,西北战事何其紧要,顾相就这样贸然回京,实在不妥。然而更加不妥的则是,他回京之时带了五百人马,留在城外。” 夕鸢心头蓦地一惊,“怎么竟带了那么多人,这落在皇上眼中,岂不是在耍威风么?” “正是如此,王爷已经赶入宫去,一则是担忧丞相身体,他年事已高,这样的气候跪在殿外,实非长久之计。二来……也是觉得丞相怒极攻心,办了件糊涂事,既都已到了殿外下跪请罪,又何必让五百人马驻扎城外呢?皇上那儿虽有王爷规劝,却仍旧火气难消,对丞相是不闻不问。”此刻染香将姜汤端来,应少棠含笑接过,浅抿了一口后又道,“王爷的意思是想着,到底王妃深明大义,与丞相又是嫡亲父女,王妃的话丞相多少能听进去些。规劝一番,要丞相别再犯糊涂,对丞相自个儿的身子与皇上龙体都有益处。” 夕鸢这才明白了过来,敢情宇文昊是想让她去当一回说客,她想了一想,抬眸道:“如今那五百人马,仍在城外?” “寸步未动。” 夕鸢缓缓点头,眸中亦沉了下来,起身同云谨吩咐道,“去将吉服斗篷都拿来,吩咐门上备马车,递牌子入宫去。” 应少棠却更快一步,“马车已经吩咐人备下了,至于递牌子也大可不必,宫门上的人都已经受了吩咐。我先去门外候着,王妃梳洗好了,咱们便可出发。” 他说罢便要出门去,染香却急忙跟上,关切道:“应总管方才淋了雨,斗篷都没干透,就这样出去岂不是要着凉?王妃去内堂更衣,不如总管就在外室候着,也免得受外头风雨吹袭。”说完,又求助似的望了夕鸢一眼。 她的心思夕鸢岂会不懂,何况她倒也没有说错,应少 侯门嫡妃第16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错,应少棠如今这样出去,只怕也不会回屋去更衣了,屋里怎么也比外头暖和几分,便点了点头道,“染香说的不错,这会儿正是多事之秋,应总管可别再累病了自己。云谨陪我进去更衣,染香燃个炉子起来,替应总管烘烘衣裳。” 在内室之中,只听云谨低声道,“香姑娘待应总管是一片真心,只可惜了,这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哪。” 夕鸢一哂,对着妆镜将簪子扶正,淡淡道:“你也瞧得出来,我也瞧得出来,偏偏染香自个儿看不透这道理。罢了,好在应总管是正人君子,不会利用了染香的情意,时间长了兴许她自己也就懂了。” “这两情相悦,是世上何其艰难之事,王妃与王爷是佳偶天成,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云谨替她披上外裳,又忍不住说了起来,“拌嘴的日子久了,可是要伤情分的,情分若是伤了,再要修补只怕就……”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与王爷之间,已经与你们说了几十次,并非你们想的那般。”夕鸢抬手理了理衣冠,接过云谨手中的斗篷披上,神色一敛,“走罢。” 染香本也想跟来,夕鸢却道,“这事情跟去那么多人做什么?你且安分待在府中,若是雨势见小,就去瞧瞧兰清。切记,府中任何人说的任何不中听之言,都别去与她们分辨,待我从宫中回来再说。”说罢,便同应少棠与云谨,在这天地都仿若连成一体的大雨中,疾步出了门去。 一入宫门便不可再乘马车,而老天也并未因为此处是深宫大内便格外厚待,少降雨水。相反,许是院子太大一时间不好疏通,倒有许多地方都积了水洼。夕鸢小心翼翼的避开水深之处,还是免不了飞溅上身,若换做平时她必定觉得十分懊恼,可如今倒也没法太过在意这些琐事。 只是有一点实在失策,马车里只备了两把雨伞,云谨和夕鸢共撑一把,应少棠撑着一把,这下子云谨与夕鸢少不得就有一人要淋些雨了。 “王妃慢些走,这会儿天色暗,看不大清眼前路途,若是再跌倒了可就不好。”云谨只顾替夕鸢撑伞,脸上被雨淋得都是水花,却仍旧紧紧跟着夕鸢的脚步,大声劝道。 “走的快也是这一段路,走得慢也是这一段,不会因为咱们走的慢些这路就好走了。”夕鸢侧眸瞧了她一眼,蹙眉将伞往她那端扶了扶,轻斥道,“怎么能只顾着给我撑伞,你若是病了就不要紧么?” 云谨笑着又将伞举了过来,摇头道:“奴婢衣裳穿的厚实,不打紧的,王妃是千金贵体,如何淋得了雨,王妃就别管奴婢了。” 夕鸢仍要将伞再推过去些,却听应少棠在身侧开口,“云谨姑姑照料自己便是了,王妃这儿我来撑伞,我是男子,斗篷上的风帽更是厚实,自然是最不怕雨淋的。” 云谨尚且有些顾虑,却见应少棠已将斗篷上的风帽戴了起来,阴影下的轮廓却更显出几分俊美来。他将伞递上前去,又与夕鸢之间离了两步之遥,像个忠贞又极有分寸的护卫一般。夕鸢见云谨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若是再这样下去……便点了点头,同应少棠道:“劳烦应总管了,我身上的衣裳也厚实,不必将伞都歪向我,也要保全你自己才好。” 应少棠微微一哂,风帽下一绺发丝悠然垂下,被墙边吹来的一阵凉风拂过脸侧,声音温柔,“王妃请先行。” 罢了罢了,回去之后多煮些姜汤补品,现在三人身上是都有雨水,狼狈的厉害。夕鸢在心中暗想,这顾承恩和他那儿子一样,就知道添乱! 可又不能放手不管,若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京城,眼不见为净自然也没她什么事了,但偏偏就在她眼皮子下面。她借尸还魂,怎么也要替这身子的母亲考虑,若是顾承恩获罪,顾府必定不能保全,到时候就姚氏的柔弱性情,跟着一起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想来想去,只好在心底把那个顾尚鸣骂了千百回,一边咬着牙向前走着。 走到殿外之时,果真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在前方,夕鸢几人加紧了脚程,走到跟前一看,正是顾承恩不错。 夕鸢对着应少棠递了个颜色,他连忙将伞举到顾承恩身前,夕鸢低声道:“爹,您先起来,到廊下去。女儿有些话要同您说,等听完之后,您若是仍旧执意要跪在这儿,女儿也不阻拦。” 顾承恩缓缓抬头,见夕鸢鬓发微湿,衣摆也有些散乱,可见是匆忙之下赶过来的了。他想起从前待这个女儿的种种行径,如今竟觉出几分羞愧之意来,低声道:“雨这样大,你怎么来了。” “爹既然也知道雨大,又何苦让咱们一同在这儿淋着?”夕鸢语气和缓,带着几分恳切之意,“爹就先起身一会儿,听我把话说完罢。” 顾承恩在此处已经跪了大约一个时辰,却连皇上的一声咳嗽都没听见,如今见夕鸢这样匆忙赶来,也不禁涌出几分慈父心肠来。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摇头喟叹道:“罢了,你要说什么便说罢,你已是端亲王府的人,此次之事,不会累及到你。” 夕鸢见状,便让应少棠将顾承恩搀扶起来,几人走至一侧的廊下,总算不用再受雨水侵淋。夕鸢轻轻吁出一口气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爹是因为二哥的事,一时情急才回了京城,只是爹怎么不想想,二哥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本就有许多有心之人在四处散播难听之言了。如今您贸然回京,惹得龙颜大怒,岂不是顺应了那些人的心思?” 顾承恩叹道:“你二哥这事,已是让顾府上下蒙羞,话便是说的再难听我又能如何?只是,这罪名可大可小,若真要定他与考官串通,那可就是死罪。顾府到了这一辈,就他这么一个子嗣,我两朝老臣的颜面,哪里又有儿子的性命重要。” “可您这样回京,让五百人驻扎城外,就能够救回二哥的性命了?”夕鸢蹙眉摇头,沉声正色,“那五百余人,我不知爹将他们带来究竟是何意图,只是在皇上眼中,这样的行径乃是大大的不敬!爹既然已经肯跪在殿前脱冠请罪,又何苦要再做那些多余之事,像是耀武扬威一般,置皇上的威严于何地!” 她这样忽如其来的低喝,倒仿若让顾承恩有些怔然,“那五百人马乃是府邸随从,我带了他们在身旁,也是唯恐突生变故,好有个照应。” “突生变故?爹可是怕皇上一时气急下令斩了二哥么?”夕鸢摇头喟叹,眉头紧皱,“您这样的举措才是最为糊涂,既要认错,那就该认得谨小慎微,岂能自作聪明一般留下后路?皇上贵为天子,虽不能容忍臣子弄权,可更加不能容忍被人蒙蔽戏弄。这个道理,爹难道不懂?” 顾承恩脸上神态阴沉,难免颜色,只是眸光却不住转动,仿佛在思索夕鸢话中利弊,夕鸢见状便顺水推舟,更进一步,“那五百人已在城外,就是箭在弦上了,为今之计,只有以进为退,方可保全自身和顾府。” 夕鸢说罢之后,顾承恩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你有何计谋,不妨一说。” “将这五百人马,说成是要进献从军之人,只说是府中从前收留下来,只待有朝一日能够为国效力,如今一起带入京中,望皇上成全。”夕鸢一字一句,在这瓢泼大雨中却丝毫不显怯懦低声,反而沉稳有力,“爹将这番话递上去,皇上听了,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二哥的事,也要从缓说起,千万不可倚重两朝老臣的身份,让皇上觉得你居功自傲。这样的时气,只怕皇上心里本也就不大痛快,好言相求总比疾言厉色要好得多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承恩听后静默良久,众人皆不言语,只听得身旁雨水沙沙,仿佛能洗净这世上一切污浊之事。夕鸢也并不着急,她知道自己这一番言辞有多大的说服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营销策略,如今放在顾承恩的身上,同样好用。 等顾承恩将话递到御前不久,便有太监出来将他搀扶起身,客客气气的说皇上请他进去说话。夕鸢见此刻雨势也见小了些,便与应少棠和云谨先一步离去,云谨问她可要等宇文昊一同回府,夕鸢想也不想便摇头回绝了。 于公,今日宇文昊在御前劝说,她在顾承恩跟前劝说,若是两人在一起回府,落在皇帝耳中,少不得要让他觉得这端亲王夫妇串通起来,混淆圣听呢。而于私,夕鸢又总觉得相见尴尬,更是避之不及,自然也不会等他。 雨虽然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却还是带着寒凉的气息,马车内虽是温暖,却让身上潮湿之处觉得更凉了几分。云谨忙着为夕鸢膝上搭过一条毯子,夕鸢却握了握她的手道,“看你这手凉的,就别忙活了,一会儿回了府,赶紧先去沐浴更衣,别光顾着我了。”说罢,又将膝上的毯子往旁拉了拉,不由分说的搭在云谨膝上。 应少棠坐在对面,含笑开口,“王妃体恤下人,宅心仁厚,在王室公亲中,实属难得。” 夕鸢闻言一哂,神情大方,“应总管过奖了,云谨她们照顾我虽是职责,却也时常辛苦,我又何必再对她们疾言厉色呢?方才让你淋了半天的雨,回去之后,我让染香送姜汤过去,可一定要喝了才好。” 应少棠挽起一些袖口,抬手将额前散落的鬓发重新束起,纤长的腕子上还挂着几颗水珠,简直像是现代电视机里明星做的居家广告一般。他声音中含着笑意,低下去的眸子让夕鸢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姜汤甚好,能够驱寒取暖,王妃美意我也自然不该推辞。只是染香姑娘乃是王妃身旁得力之人,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劳烦她亲自动手,随便打发个人送过来也就是了。” 夕鸢一怔,随即有些无奈的与云谨相视一眼,轻轻颔首,“应总管既这样说了,那也好,回头我让个小厮送过去就是。” 应少棠这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与染香留有距离,他这种做法夕鸢倒觉得很好,既然不喜欢对方,就不要给对方不切实际的空泛希望。只是染香恐怕不会这样去想,她喜欢应少棠,自然是希望时时刻刻都能有机会亲近于他的。 若是让染香知道应少棠今日是为了替自己撑伞才淋雨受寒,只怕心里对自己要生出些羡慕之意来罢,又或者会是嫉恨也说不准。 夕鸢想了想,未免再生出不必要的岔子来,便未将此事告知染香。 到了晚上的时候,染香端着炖好的燕窝进来,又同夕鸢道,“听说皇上已经宽恕了老爷,也不追究擅自带人回京之事了,只不过二少爷仍在牢里拘着,似乎还没有松动的意思。” 夕鸢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吹,垂下眼眸淡淡问道,“打哪儿听来的?” 染香面上闪过一丝略微怪异的神情,有些扭捏的低下头去,揉着手中绢子轻声道,“今儿个看应总管回府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半边,气色瞧着不是很好,便炖了燕窝给他送去。” “你倒是仔细的很,那会儿听他说,是你自己挑了青竹的图案,请他画的。”夕鸢喝了几口后便将琉璃碗放下,似笑非笑的瞧着染香,“你是喜欢青竹呢?还是喜欢君子如竹呢?” 染香唰一下羞红了脸,却又掩不住唇角笑意,“小姐既然心中明白,就别笑话奴婢了。” 夕鸢见她这般情状,又觉得将应少棠今日推辞她去送姜汤之事说出来未免使她伤心,便放缓了口气,好言开导,“往后你还是别这样勤快的往他那儿跑,就算是想去了,最好也别独身一人。你一个姑娘家,男未婚女未嫁的,关门待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们二人清清白白,可旁人看了,难免不会说三道四。” 染香闻言急忙辩解道:“奴婢也并没去的很勤,只是实在担心他……何况小姐不也常说,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的?”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一个黄花大姑娘,别因为小事坏了名声。”夕鸢索性便将话说的再明白一点,“若是你名声因他受损,到头来他又不肯娶你,那你怎么办?” 染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揉着帕子低头道:“奴婢就想跟着小姐,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这辈子就守着小姐过了。” 夕鸢不由失笑,又打趣了她几句,逗得染香面红耳赤后才肯放她离去。今晚是云谨守夜,夕鸢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便想让她回屋去好好歇息,谁知云谨却断然不肯。 “今日王妃也受了凉,夜里没人陪着怎么能行?奴婢在地上铺好了褥子,咱们这屋里又暖和,没有大碍的。”云谨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帐道,“王妃快睡罢,这几日只怕操心的事还不少,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能行呢?” 夕鸢只好嘱咐她一定要盖紧被褥,外头又开始下起雨来,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这天与地能够被雨水轻而易举的连为一体,可人与人的距离却难辨莫测,能够近的抵足而眠,也能够一下子远的不见首尾。 顾承恩听了夕鸢的劝说,将五百人马进献皇廷,虽然是在皇帝面前免了责罚,顾府的亲兵却也一下没了大半。夕鸢倒觉得这是好事,手中的权势少些,心思也就能没那么活泛,别成天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西北前线倒也亏得宇文哲分外能干,没弄出一丝纰漏,班师回朝之日,皇帝大为欣喜,大办宫宴迎他,这一下子,夕鸢就不得不与宇文昊聚首碰头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夕鸢仍觉得有些别扭,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反倒是宇文昊先开了口,“这阵子多雨,总觉得四下都是潮气,你房里可点了香来熏一熏?” 夕鸢没想到他一开口,竟问的是这样琐碎的事情,点了点头道:“偶尔会点一些,但香气太重闻起来也不舒服,这会儿没什么蔬果可用,等入了冬,折些梅花来插瓶,倒也不错。” 宇文昊欣然颔首,悠悠吟道:“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你也欣赏梅花的高洁之姿么?” “冬日冰封百里,唯她一枝独秀,只怕没有人不爱梅花。”夕鸢微微一哂,垂下眼眸望着裙摆上一支蜿蜒曲折的红梅花枝,柔声道,“还没谢过王爷,那日让应总管回府传话,不然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就做下了结。” 宇文昊仿佛十分的不以为意,眼底蕴着闲适淡然,语气也是一般轻快,“不必谢我,我也是两处周全,既不想看皇兄动怒,也不愿看你爹伤身。说到底,还是你才思敏捷,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否则任谁也救不得你爹了。” 夕鸢见他不再提那日之事,心头也不禁放松了几分,掩唇笑道:“王爷过誉了,我哪里有什么才思,不过是想了个最笨的法子。皇上其实心里也没有重责爹的意思,只不过没有台阶,总要给皇上留足颜面才好。那五百人马,就只当是周全了皇上的面子罢。” 宇文昊笑道:“当时情形紧迫,你却能极快的想出以进为退的法子,哪里当不起才思敏捷四个字了?” 夕鸢一怔,随即不禁哂道:“我怎么忘了,应总管也是王爷的耳报神呢,王爷的耳目遍布四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去。” “怎么你有事想瞒着我么?” 宇文昊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倒让夕鸢一时间有些应对不上,只得笑道,“自然没有,我也不过平白一说。”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不知是不是夕鸢的错觉,那里头竟藏了几分温存之意,“这阵子事务多些,也忙得厉害,许久未去陪你,倒觉得你仿佛瘦了些。” 夕鸢柔声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身旁之人也未曾提起,许是王爷看错了罢。” 宇文昊却摇了摇头,眸光如水,声音亦放得轻柔,“你身旁之人与你日夜相见,自然觉不出什么,我如今能瞧出来你模样的变化,可见咱们是太久未见了。” 夕鸢想到两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许久未见,不禁又涌出几分尴尬来,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掀起帘子随意向外望去,却听得身后宇文昊又低低开口,恍若自语,“冬日里去泡泡温泉汤浴是最好不过,等下了初雪后,再带着你往庄子上去歇息几日。” 马车微微颠晃着前行,夕鸢看向窗外的情景也有些恍惚,时间过得这样快么?不知不觉,来到这儿竟已过了将近一载光阴。 因着气候寒凉,宴席便摆在了扶华殿中,这宫殿修的巧妙,大殿门窗均以琉璃镶造,外头的灯火烛光映射入内,照的殿中恍如白昼。正殿霍大通透,连地砖都以莹白大理石铸成,真真是应了这“浮华”二字的音。 皇帝携皇后端坐殿中,比肩同席,今日连贵妃等人亦出席在列,可见皇上兴致极高,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宇文哲是今晚主角,位子自然不会离龙座太远,他的宴桌就设在龙座下首处。席间众人落座,宇文哲抬眸向夕鸢投来一瞥,不动声色的举起杯盏,夕鸢亦是报以一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甜酒。 今晚是家宴,朝臣都未曾列席,只是亲王贵胄却来得齐全,夕鸢向后方望去,竟也瞧见了夕莺的身影。她身着一袭绯红色裙褂,颈间的风毛白润柔软,满头的珠翠明铛,光彩夺目。只是她身旁两人乃是敦肃候爷与侯爷夫人,并未见到小侯爷其人。 想来也自然,小侯爷神志不清,这样的场合,敦肃候岂肯带他来丢人现眼。夕莺并未留意到夕鸢正注目于她,侧身不知正与敦肃候说着什么,两人面上都有几分笑意,敦肃候更是神色亲昵的拍了拍夕莺的手背。而侯爷夫人端坐一旁,神色宁和,恍若压根就未曾瞧见这一切。 看这幅情形,多半是应了当初的猜想,夕鸢不禁想起了红楼梦里头猥琐好色的贾珍,以及怯懦怕事的尤氏。然而有些不同的则是,夕莺不似秦可卿那般委屈含恨,反而倒十分……处之泰然的样子。 夕鸢没兴趣去评价他人的感情生活,夕莺要怎么过日子都是她的事,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多做置喙,指手画脚。岂知尚未收回目光,夕莺却将眸子抬起,与夕鸢四目相接。片刻之后,便见夕莺盈盈起身,缓步行至夕鸢同宇文昊桌前,含着一抹浅浅笑意。 只是那眼中的冷意,却分毫不减,夕鸢见状也站起身来,先行开口,“妹妹也来了。” “说起来,姐姐成婚之后,妹妹还未曾好好敬过姐姐和姐夫一杯酒,今日薄酒一盏,权当聊表心意了。”夕莺举杯含笑,揽袖微遮,垂首饮尽一杯。夕鸢和宇文昊见状,便也举起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之后,夕莺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驻足于此曼声道:“说起来,一直听闻姐夫对姐姐一往情深,没想到也有辣手无情的时候。二哥是姐姐的二哥,也就是姐夫的亲眷,姐夫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宇文昊笑意温和,放下杯盏,“今日是家宴,只为给三哥接风洗尘,便不谈公事了罢。” 他歉然回避,谁知夕莺却不依不饶,又望向夕鸢,“怎么姐姐也没有劝一劝?还是说二哥出事,姐姐全不当一回事情呢?” 宫宴之上,几人交涉的久了,难免要惹人侧目,夕鸢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蹙眉沉声道:“妹妹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二哥出事,我的心和妹妹是一样的,这歌舞要开了,妹妹不妨先行回座。咱们姐妹想要叙旧,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夕莺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辗转一番,忽然冷笑一声,“真是夫唱妇随啊,看来传言不假,姐姐与姐夫果真恩爱。不过从前姐姐嫁入王府的时候,爹还想着能够多一番助力,多个帮衬,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心思了。说来也是,顾府养育姐姐十数年,却能连兄妹之情都不顾,配姐夫这样的冷傲王爷,可不是相得益彰么。” 她说完之后,狠狠剜了夕鸢一眼,拂袖离去。夕鸢叹出口气来缓缓坐下,只听宇文昊在旁低低道,“你妹妹不懂事,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 夕鸢抬眸笑道,“王爷怎么这样说,她是我妹妹,性子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只是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王爷来了,我还要担心王爷别因为她的话心里气恼呢。” 宇文昊扬眉一哂,执起酒盅又斟满一杯,仰首饮下,动作一气呵成,虽是个简单的举止,却显得优雅闲适,“无聊之人的无聊之话,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若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连回答都觉得不屑。” 夕鸢闻言不禁了然一笑,有些欣慰于宇文昊的洒脱心绪,夕莺的话她自然也不会放入心中,只是这个妹妹愚昧至此,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在宇文昊面前说顾承恩与他结亲是为了在朝中多一番助力,不是明目张胆的说出顾承恩存了心思要结党营私么,这无论身份尊卑,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尽心效力就是了,要助力做什么?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神级别的杀伤力。 每一抬眼就能看到夕莺坐在对面,连饭菜入口都觉得有些不香了,恰好这会儿太后说看得乏了,想要回宫去,夕鸢便连忙自请送太后回宫,也说陪太后散心说话。这是纯孝之举,宇文昊自然不会阻拦,出了扶华殿后,夕鸢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下来,吸进去的空气也清朗了许多。 第七十六章 风花雪月,又生陷害【97txt首打】 扶华殿中灯花晃晃,明目耀眼,走出殿中只觉得四下顿时安静了不少。夕鸢说了件王府里的趣事,引得太后开怀大笑,笑声回荡四下,听的分外真切。 “听说舒慧太妃身子一直不好,改明儿再让太医过去瞧瞧罢。”太后念及舒慧太妃的身子,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忧色,“听说自入秋之后,就不见起色,许久不见她入宫了,我实在惦记的很。” 夕鸢忙道:“劳太后挂念,听大夫说,母妃那病是宿疾了,年年都要发作,只是不知怎的,今年仿佛格外厉害些。” “到底是从前一同侍奉先帝的姐妹,一转眼的功夫,便要眼睁睁看着她缠绵病榻却束手无策,我这心里也不安的紧。”太后幽幽一叹,虽穿戴华贵,保养得当,可月色之下,却像个寻常的深宫妇人,面挂愁怀,“这些年,先先后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她们都有福气,跟下去服侍先帝,也不知几时才轮到我这老婆子。” 太后说出这样的自伤之言,身旁宫人皆是脸色大变,夕鸢也急忙笑道:“太后又说笑了,这样的话怎么好随便挂在嘴边上,这请安问好的时候都说太后千岁,便不说活到千岁,百岁总是要的。” 太后和蔼一笑,轻抚着夕鸢的手背,“你就知道说俏皮话,一味的哄我高兴,舒慧太妃性子冷淡,从前便是如此,你虽然不说,我也大约能猜到,她对你只怕不会很亲切。如今她病着,你可要尽心侍奉,这以德报怨才是高洁品行,也不会落人口实。” 夕鸢抿唇一笑,随手替太后将有些偏了的凤钗扶正,低低柔声道,“臣妾明白,论情论理,臣妾都会尽心侍奉。其实……母妃待臣妾也并非不好,只是府中有李侧妃近身侍奉,太妃又一贯喜欢她在跟前,臣妾难免就有心无力了些。” “那李氏是她的内侄女,偏心些也无可厚非,其实昊儿至今膝下无子,你们夫妻和睦,就该早些有个孩子才是。”太后含笑注目夕鸢,语重心长,“无论再怎么恩爱,都不如有个孩子来的稳妥,宫中女人都要子嗣来保全地位,旁人亦是如此。” 夕鸢听罢顿觉尴尬,好在此刻夜色深重,不会让太后瞧出不妥来。她心想,若是太后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个完璧,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只是太后肯对她说这些,可见心里也是倍加爱护了,夕鸢微露羞赧,垂首浅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后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小儿女羞态,不好意思,便会心一笑,拍了拍她手背道,“行了,前头就是寝宫,你出来这么一会儿,也够久了。再不回去,仔细昊儿替你担心,快去罢。” 夕鸢倒并不怎么喜欢那种喧嚣浮华的宫宴,却又不能赖着不走,只好叮咛嘱咐太后身边的人好生伺候,又被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御花园的路走了多次,如今已不算陌生,只是一人独行,难免显得四下有些过于僻静。好在夕鸢胆大,并不怕黑,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只怕光是听这风声,心底也要发毛。 冬日里的御花园自然不似春夏时节那般百花齐放,这会儿梅花尚未盛开,御花园中支摆了些一品红和墨兰,并无什么浓郁香气。夕鸢走至望寻亭外时,却忽然闻到一阵幽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 她诧异抬眸,却遍寻不着这香气的来源,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的时候,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气候凉了,你出来却也不拿个手炉,不怕染了风寒么?”这声音这般温柔轻缓,哪怕不回过头去,夕鸢也知道是何人说话。 转身之际扫了一眼四下,虽是一片寂静,却还是向后让了两步,含笑颔首,“现下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有披风御寒,倒也觉不出冷来。倒是西北苦寒,比京城不知艰辛了多少倍。” 他比离京之前瘦了些许,方才在宴席上不好多做打量,如今离得近了才觉得脸庞仿佛都瘦削了一圈,却显得眉目更加有神。 宇文哲闻言一哂,唇角勾起的弧度极为自然惬意,“你都不畏严寒,何况我一介七尺男儿?此次前去乃是言和,并非动武,倒是谈不上艰辛。你爹当日执意回京,我也曾劝过他的,只是他却听不进去,连夜赶了回来。” 夕鸢微微颔首,一阵寒风卷来,吹得她不觉打了个冷战,“他听了消息必定是心急如焚,哪里还能听进去劝呢?好在皇上如今已经不再生气,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在牢里多关一阵子也好。免得放了他出来,又要为非作歹,胡闹生事。” 宇文哲闻言不发一语,却走到她右侧去站定,夕鸢留意到方才那阵风便是从那儿吹来,没想到这样细微之事,他都能用心留意。 “皇兄是重旧情的人,你爹为朝廷建树颇多,其实皇兄心里也是不愿太过苛责你爹的,只是人言可畏,一国之君总要有个交代。你二哥这次一念之差,铸成大错,问斩倒不至于,不过……这活罪只怕也难逃。”宇文哲说罢之后,又兀自垂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夕鸢手上,“这是从西北返京之时,路遇一位波斯商贩,我看着精巧玲珑,便买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他一拿出这东西,那股子清幽香气便扑鼻而来,夕鸢接过一瞧,原来是个镂空描彩的玲珑手炉,做的精巧细致,上头的花纹皆是手工雕琢而成,又漆了一层彩绘。虽然如今光线幽暗,看不太真切,夕鸢却也能瞧出这手炉是精心之作,与平日见着的模样都大不相同,也属于这个年代的“进口商品”了。 手炉里头放了一块小小的银炭,却不会漏出,握在手里顿觉暖意融融。夕鸢把玩了片刻,越瞧越是喜欢,便不忍心推辞了,“多谢你了,这手炉虽不大,可看得出工匠用了极巧的心思。炭火被固在中间,炉壁虽是镂空,却不会有炭落出,放在袖子里最好不过。”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只是,这东西也不多见,想来也十分贵重……” 宇文哲笑道:“宝剑赠英雄,这手炉得你喜欢,也算是值得了。钱财乃是俗物,就不要提了罢。” 唉,凡是这种能够脱口说出钱财是俗物的人,都是不缺钱财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宇文昊、宇文哲这种高富帅……夕鸢低头摆弄着手炉,心想既然如此,自己若再多说什么,反而显得矫情起来,不若大方一笑,“那就多谢你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东西,那铺子里的香皂却是不缺的,改明儿我打发人送到你府里去。” 宇文哲玩笑摆手,“哪里能让你做蚀本买卖?” “哎,这个本来也是暴利行业,不会蚀本的。” 两人一言一句开着玩笑,夕鸢觉得心情也开朗了许多,连吸进去的风都甘甜了几分,“你还不回去?今日是皇上特意为你摆的接风宴,你这主角离席太久,只怕不妥。” 宇文哲微微颔首,温润笑道:“你先回去便是,晚风寒凉,你就不要在外久立了。” 夕鸢知道他们二人须得隔开些时辰分别回去,如今宇文哲这样说,她也不作多余推辞,笑着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只是怀中的手炉,香气幽幽,一会儿回去宇文昊只怕要问起来,还得再想个说辞才行。 唉,真是……夕鸢叹了口气,封建社会的制度实在害人,自己和宇文哲分明是朋友的身份,却还要处处避讳。明明两人清白的不得了,却连碰面都怕让人瞧见,私下赠物这种事情,就更说不得了。 回去之后,宇文昊笑而抬头,随手握了握她的手掌,“去了这样久,手掌倒不算凉,看来是穿暖了衣裳。方才我还想着,让人去给你送件厚实衣裳,却又怕你二人走岔了路。你方才可是从御花园落入了百花丛中?怎么身上这样香,方才我记得倒是没有的。” 夕鸢柔柔一笑,“有劳王爷惦记了,方才在太后宫中,得了太后一样赏赐,王爷瞧瞧,是不是好东西?”说着便将手炉取了出来,摆在案上,如那手炉本就精美,如今让这扶华殿的璀璨明光一照,更是显得熠熠生辉。 宇文昊拿起端详一眼,笑而颔首,“确一眼,笑而颔首,“确是不错,看模样倒有些像波斯的东西,太后赏的,你便仔细收好罢。” 夕鸢含笑应下,又随口问道,“怎么今日瞧着,嫔妃仿佛比先前多了些,有好些生面孔呢。” “你可是忘了不成?先前选秀入宫的秀女,如今可不都是小主嫔妃了,自然要出席在列。”宇文昊晃晃手中的白玉杯盏,抿了一口上好琼浆,“皇兄又得了佳人诸位,也不知这里头哪个得的爱幸多些。” 夕鸢却忍不住轻声自语,“弄那么多老婆,也不怕宠幸不过来,回头连鼻子眼睛都不记得了。” 她声音虽小,却让宇文昊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由失笑,“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这可是不敬之罪。” 夕鸢不以为然,轻轻哼了一声,低低道,“皇上虽然与皇后伉俪情深,却还是娶了这样多的嫔妃,三年一选秀,每三年都要有新人入宫。若真是只爱皇后一人,皇上如何能与其他女子夜晚同寝呢?” 宇文昊望她一眼,淡淡哂道,“帝王之家,情非得已。” 夕鸢不可置否,端起手旁的甜品喝了一口,却听宇文昊含笑低声道,“你既这样喜欢两个人的清静日子,那改明儿,咱们寻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去住着,谁也打扰不着,好不好?” 她闻言先是一愣,回头却对上宇文昊含笑的眸子,只觉得嗓子眼里的雪梨燕窝将将好卡在那儿,一下咳了出来,“咳咳……你……你胡说什么呢……咳……” 宇文昊见她捂着嗓子不住咳嗽,憋得脸庞都泛红了,不禁笑着摇头,递了杯茶上前,温声道:“你慌什么?喝口水压一压,我是语出真心,你却要说我胡说。”说罢,又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无可奈何。 夕鸢将茶水咽下之后,侧眸觑了一眼宇文昊的神情,与往日倒没有什么分别,反倒是她,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了。 明知道他说的不会是真话,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震了一下,夕鸢兀自皱了皱眉头,为刚才的失态有些懊恼。 这一晚上有惊有喜,实在是太过精彩,出宫之时,不想又遇上了夕莺,她走在敦肃候身旁,倒比她婆婆还有几分正经太太的架势。几人交错而过时,夕鸢只听她冷哼一声,擦肩而过,连招呼也未打一声。 回了王府之后,宇文昊去了书房批阅公文,夕鸢便回房梳洗,同云谨闲话着说起今日夕莺之事,云谨不禁摇头道,“这四小姐也真是……怎么说王妃都是她的长姐,便是再不和睦,也该有些敬重才是。” “敬重?我可不敢受她的敬重,也不指望她拿我当长姐来看了,只要她好自为之,不要惹是生非就好。”夕鸢一边摘下耳环,一边随口吩咐道,“对了,明儿个杨福过来的时候,告诉他挑拣几块好的香皂,要御用的那种,送到睿亲王府去。悄悄儿的,不必大张旗鼓惊动了人,搁下便好。” 云谨应了一声,却又不免有些疑惑,“怎么王妃突然要给睿亲王府送香皂去?” “也没有什么,几块香皂也不值什么钱的,何况也算是给咱们铺子打招牌了。”夕鸢轻描淡写的答了几句,正准备起身就寝,却又想起另外一事,“还有明日想着些,让应总管去宫中把太医请来,太后特地吩咐,要给太妃再好好看看身子,可别忘了。” “是,其实太妃的身子一直不见起色,补品也是流水一样的送进去,那大夫是府中用惯了的,也并非庸医。”云谨吹熄了两盏蜡烛,顿了顿又低声道,“如今这情形,只怕不是换了太医就能行的,王妃心里可要有个打算才好。” 夕鸢蓦地回头,面色也沉了下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见,还以为咱们诅咒太妃呢!” 云谨自知失言,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糊涂,说了浑话,请王妃责罚。” 夕鸢轻叹一声,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缓缓道:“她的身子好与不好,都并非我能决定的事,只是今日太后亦对我有所教诲,无论后事如何,如今我也总要对她孝敬恭顺。这样的话,以后再不可说了,王府中接二连三的祸起萧墙,哪一件不是冲着我来的?咱们就算不加倍警觉,也要提防祸从口出啊。” 云谨羞愧不已,连声请罪,夕鸢摆手免了她的话去,只嘱咐道,“谨慎是你最大的好处,可千万别轻易丢了,今晚的事,明日早起便都忘了罢。” 只是,她口中虽这样叮咛嘱咐,心里倒也觉得云谨所言并非无端之言,这古人一得了毛病本就难好,舒慧太妃看上去气色也不大健康,没准儿年轻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虽说她容貌不老,可内里却不硬朗,如今连太后都察觉出来了,恐怕真要不大好了。 在这王府之中,舒慧太妃虽对她算不上好,却也未曾害过她。夕鸢对她虽说算不得喜欢,倒也谈不上记恨,能治好的话自然最好,治不好也要尽足了人事。 次日一早,云谨便告知应少棠去请太医之事,应少棠办事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将太医请到了府中。夕鸢自然要跟着同去,待太医在内把完脉后,夕鸢便跟到外室,先拿了封包塞给太医,而后又问道,“母妃这一病将近也有大半年了,补品药材是一样不少的送进去,可就是不见好转,大人可瞧出症结所在了?” 太医年逾六十,头发胡须尽已花白,可目光却依旧炯炯,他不动声色收下封包后,道了声王妃客气,又拈着胡须缓缓说道,“太妃这病,如今是劳瘵羸弱已甚,积年的病根,若要根治,实属不易。再加上这长期虚损,补药即便是服下去了,也补不到根儿上。方才微臣替太妃诊脉时,发觉太妃脾胃不调,这脾乃是后天之本,能资生一身。若是脾胃健壮,自然身子强健,脾胃虚弱,则不思饮食。太妃体虚亏损,在饮食上又补给不上,身体自然衰弱。至于这咳喘一症,其实倒是小事,不过是表症而已。” “表症?br /> 侯门嫡妃第17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症?大人的意思是,母妃的病根源于内里亏虚,而非单纯的咳喘病?”夕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蹙眉道,“既是这样,有什么调理脾胃的药,大人只管开方子就是了,药材都用最好的。大人是太医院圣手,脾虚之症,总不会没有法子是不是?” 太医看了夕鸢一眼,却叹下气来,摇头说道:“王妃的一片孝心实在可贵,只是……微臣不妨与王妃露个实底,太妃这病,想要治好,那扁鹊在世也是难为。微臣稍后会写几个温补的方子,给太妃吊住精神,这脾胃亏损,最是难办。只怕太妃也是年轻时操心太多,伤了根基,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请王妃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才好。” 夕鸢心头一跳,尽力平静问道:“那……母妃这身子,若往好里打算,还能……” “若说到最好,拼尽微臣一身医术,也至多不过一载光阴。” 夕鸢听后有些诧异,原本看着舒慧太妃不过是体虚些罢了,谁想到都已经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地步。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命人等着太医开方子拿药,自己带着云谨走了出来。 “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事儿……还是先别往外头说了,免得太妃听了去,心里再不开怀,反而无益。” “奴婢明白,那王爷那儿……” 夕鸢眉头微皱了皱,摆手道,“王爷那儿,我自会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也不知太妃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耗心费力,弄得这个年纪就……” 云谨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道:“从前先帝在时,舒慧太妃也算得宠,甚至比当今太后更得先帝欢心。要说太后对太妃心里没有一丝芥蒂,恐怕也没有可能,先帝驾崩之时,安知舒慧太妃不是费尽心思保全自己与王爷?何况这宫里的女人,为了恩宠哪个不是费尽心思,损了肌理根源,也是寻常。” 夕鸢闻言略微诧异,在她印象之中,皇帝与宇文昊是真心实意的兄友弟恭,而太后对舒慧太妃也是礼敬有加,“怎么太后与太妃从前并不和睦么?我看太后说起太妃的时候,语气倒很是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样。” “奴婢从前一直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对这些宫闱旧事,自然也比王妃知道的多些。”云谨顿了一顿,又道,“太后心肠仁厚,如今先帝已逝,对太妃自然也颇多眷顾。” 她虽然只是这样淡淡的三言两语,却让夕鸢明白了过来,如今太后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了,舒慧太妃昔年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她分毫去。然而她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事,若太后当年真与舒慧太妃有所不睦,那把她许配给宇文昊,难道是故意为了刺一刺太妃的心么? 想起太后一贯慈眉善目的模样,夕鸢被自己这个念头弄得也是心头一震,面上浮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云谨见她怔在原地,不禁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夕鸢摇了摇头,吩咐云谨去盯着看方子抓药,自己缓缓往房里走去,边走就便觉得,这世上的人心真是可怖,看着待你好的,却又不一定是真心待你。 原本以为在现代职场摸爬滚打,已经练就了足够的功力,谁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提着一百二十个心都顾不过来。 冬天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可这一年初雪却下的格外晚,一直到了冬至那日清晨才铺天盖地的散落下来。园子里四处皆是白茫之景,夕鸢正歪靠在罗汉床上看着杨福递来的账本,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银铃儿似的笑声。 “母妃,这红梅可算是开了,刚才我去摘的时候,真是万里冰封一处红,实在美不胜收。”兰清笑吟吟的便解斗篷边往屋里走,手中还捧着几杈连成枝的红梅,又忙着去拍斗篷上的雪花,一时间倒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夕鸢将账本随手收好,笑着下地去接过梅花,放到鼻尖下头一嗅,只觉得梅香扑鼻,实在喜人。她吩咐染香将梅花拿去插瓶,又拉过兰清坐到烧热的炕沿上,摸了摸她通红的小脸,怜惜道:“冷不冷?看你这脸都冻成了这个样子,等雪停了再出来多好,也不怕摔了。” 兰清今日发髻梳的高些,有些像倭堕髻,鬓边簪着刚摘下的红梅花,倒当真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她双眸光彩盈盈,两颊晕红,摇了摇头道:“不冷呢,这会儿雪已经停了,日头都出来了,母妃前阵子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些红梅,好容易开花了,我自然要去摘下头一枝给母妃送来。” 夕鸢心中感念她一片心意,语气也更加轻柔,“傻丫头,日头出来道路才更滑,你这样急匆匆的,没有摔着真是万幸。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多少?白梅开了没有?” 她这样一问,却仿佛提醒了兰清似的,只听她“啊”的一声,面露懊恼之色,“白梅种在园子后头的竹林边上,我光顾着去瞧红梅,却忘了白梅……若是能一起摘来,红白相衬,就像在外头雪地里似的,必定更加好看了。” 只是说完忽又一笑,起身拉了夕鸢的袖摆道,“方才过来的时候遇见了沈姨娘,她正在院子里头赏梅花呢,母妃一直在屋里坐着不怕闷么?咱们也出去走走可好?” 夕鸢不忍回绝了她,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问道,“你不怕外头冷么?” 兰清连忙摇头,“不冷,这斗篷的风毛出落的极好,厚实又服帖,再抱个手炉在怀里,不会冷着的。” 她眼中尽是希冀神情,夕鸢猜想也不曾有什么人陪着她踏雪寻梅,这个岁数的小丫头又最爱这些美景,便索性也遂了她的心愿,让云谨将那件白狐皮的大氅捧了过来。披上衣裳后,又替兰清好生系了系衣扣,看着万无一失了,才与她携手缓缓走出门去。 外头的气息当真如兰清所言,清爽之中带着几分甘甜,也并不冻人。未央院离着梅园并不算远,只是夕鸢却不敢走的太快,兰清一袭天青色斗篷,鬓间的红梅便显得愈发夺目,衬得她姿容楚楚。两人走了片刻后,遇上迎面前来的沈氏,她笑盈盈上前挽了夕鸢的手臂,又抬手一指前方,“方才我从那边儿过来,这梅花怒放真是好看极了,跟红云一般。那白梅下了雪反而瞧不大出,只是一旁的青松相应,也十分好看。” “听你这样说,那必是要去看看了,方才若非兰清拉着我出门来,我还真是懒得动弹。”夕鸢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到了冬日里头,总是觉得乏的厉害,天亮的也晚了,早上日日都差点睡过去。” 前方已是梅园,兰清见了梅花便欣喜不已,笑着向前小跑了几步。夕鸢正想让她仔细脚下,却听身旁沈氏低声道,“王妃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夕鸢一怔,不解她为何忽然问到这个,而后看见她眸中含的隐隐笑意,霎时间恍然大悟,尴尬道:“姐姐想多了,不是那么回事。” “诶,话不能这样说,这事情可要仔细着。”沈氏的语气中含着几分经验之意,缓缓道,“若是真的有了,那不是大喜事么?恰好这会儿太妃身子不好,若能有喜事相冲,是最好不过——” 她话音未落,那边儿的一声低呼却打断了夕鸢的尴尬,两人抬眸循声望去,却见兰清跌在地上,只怕是方才跑的太快,脚下一滑就这样摔了。 夕鸢心中蓦地一惊,刚要上前,却见一抹人影先她一步,走到兰清身旁俯身将她扶起。那人倒是极重礼法,虽说扶了兰清,却并未碰到她的手背,而是隔着衣裳扶起她的手臂。待兰清起身后,他便向后退去两步,言语关切却又不失分寸,“姑娘没事吧?” 兰清不知眼前的陌生男子是何人,一下羞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拍了拍斗篷上的碎雪,扭头见了夕鸢便急急忙忙跑上前来,低头不敢言语。 夕鸢也顾不上其他,和沈氏将兰清仔细瞧了一遍,仿佛真是没什么大碍,才松下一口起来,而后抬头同那男子颔首道:“方才多谢小侯爷相助,怎么小侯爷到了府中,也没人来通报一声。” 南安侯府的小侯爷南宫云泽与六王宇文渊最是要好,他二人年纪也相仿,今日他穿一件黑色鹤氅,倒显得英气勃勃,增了几分稳重之意。他含笑同夕鸢与沈氏见礼,露出一截皓齿,“今日是冬至,端亲王请了我与六王同来王府,看画赏雪。只是我方才到时,见六王尚未赶来,便先在园子里随意转转。” 因着他和宇文渊的交好,夕鸢不由也将他当了弟弟一般看待,含了温和笑意道:“原是这样,今晚上府里是要包多样饺子的,想必王爷已经留了你们用饭,我就不再多请了。”说罢又同兰清道,“这是南安侯府小侯爷,还不快谢过人家相助之恩。” 兰清却涨红了脸,声音且轻且柔,低垂螓首屈了屈膝,“端亲王长女,见过小侯爷。” “原来是郡主,雪天路滑,纵然红梅动人,却也莫要太过急切了。”南宫云泽的目光落在兰清鬓边那两朵红梅上头,兀自吟道:“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兰清的脸色红的愈发厉害,垂首站在夕鸢身后,一言不发。夕鸢见状不由笑道,“小侯爷可去瞧过竹林边上的白梅了没有?听说那白梅青松,亦是好看的很。” 南宫云泽轻轻摇头,目光悠然落在不远处一朵含苞待放红梅之上,含笑道:“此刻胜景,已是美不胜收。” 夕鸢与沈氏仍怕兰清方才跌倒留了瘀伤,与南宫云泽别过之后,几人也没了去赏梅的心思,径自便将兰清送回了嫣然阁里。褪下衣裳细细瞧过确无伤痕,夕鸢与沈氏又叮嘱她往后不可再这样心急妄为,坐到了午时才缓步离去。 两人出来后,沈氏含笑望着夕鸢,低声道:“小侯爷人品贵重,又无妻室,当真不错。” 夕鸢亦是含着一抹浅笑,轻轻抬手推开挡在眼前的花枝,柔声道:“姐姐瞧见了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这缘分到了,是拆不开也掰不散的。” 沈氏抿唇笑道:“可不是么,瞧瞧兰清丫头那副模样,从前还说不想嫁人,今日怕是动了心呢。我看小侯爷也对咱们兰清很是上心,难不成王妃早就知道今日小侯爷要来府中,所以特意安排他们两人相见?” “我并未刻意安排,只是想着今日冬至,王爷依例要王爷依例要请了六王过府,小侯爷与六王交好,一同前来也是常理。本想着能偶然遇上,瞧瞧彼此的意思是最好不过,谁料他们二人当真有缘。”夕鸢忍不住轻笑一声,又看向沈氏道,“姐姐从前还想着,将兰清配给大皇子,如今心思可有更改?” 沈氏聪慧细致,早就看出了夕鸢不愿让兰清跟在大皇子身旁,她又与夕鸢同气连枝,自然不想做出忤逆夕鸢意思的事来。故而当初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谁知今日看了这般情景,倒也觉得兰清与南宫云泽更为般配。 反正已是足够尊贵的身份,南安侯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还是王妃想的周全,看出他们二人注定有缘分,否则我可差点就做了糊涂媒呢。” 夕鸢一哂,不可置否,同沈氏去一同用膳,过了午后再去准备冬至晚宴的事宜。 冬至在古代算是个大日子,与元宵端午都不相上下,更有古语说,“冬至大如年”。只不过今年雪天难行,众人便不必入宫宴饮,在各自府中过节罢了。这吃饺子是旧风俗了,只是夕鸢却没有想到,光是饺子馅就准备了十数种。其他的吃食名目就更多,吃冬至肉、献冬至盘、供冬至团等等,馄饨、饺子、汤圆、赤豆粥、黍米糕样样不少,倒真有些过年的模样了。 要不是上一回将烟花爆竹都尽数放空了,如今一时间也无处可寻,夕鸢还真想在夜里再放上一回。这雪地莹白,配上灯笼红烛,看着天边繁星映衬烟火绚烂,不知是何等胜景。 祭祖事宜已在早些日子办妥了,夕鸢又去瞧了太妃,见她气色恹恹,就知今晚宴席必定也不能出席了。而等到暮色昏黄之时,宇文渊到了府中,却是与宇文哲同行。 夕鸢本觉得有些奇怪,都说宇文哲平素与这些兄弟来往的少些,可这几次在王府宴饮,他都有现身。然而随后一想,也觉得兴许是他尚未成家,府中无人,不及与兄弟们在一块喝酒谈天来的热闹,如此也就释然了。 虽说是家宴,毕竟也是个大日子,李氏与沈氏皆是盛装出席,只有孟氏身份低微,不可列席。夕鸢一贯不爱红妆美饰,便只择了一套紫玉头面戴上,气度风华,自显不俗。 还未列席之前,李氏走过夕鸢身侧,忽然笑着开口道,“王妃身上好香的气味儿,竟与平素闻惯了的不大相同。” 夕鸢笑着晃了晃那手炉,“兴许是这手炉里头香饵的味道罢,姐姐的鼻子好灵,一下就闻了出来。” “哪里,是王妃用的东西好,连小小手炉都有这样的巧思。”李氏抚了抚鬓边鎏金挽花步摇,含笑道,“听说今儿个上午,兰清郡主在院子里头赏梅花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下,没有大碍吧?” 夕鸢闻言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李姐姐真是耳聪目明啊,虽说不见你出门来,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王妃玩笑了,说到底也不过是王府中女眷的事,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稀奇。”李氏轻声似随口念叨一般,却字字清晰,“南安侯府小侯爷乃是独子,从小也是千疼万宠的待着,兰清是好,只可惜输在了出身上头,又没有母家可以依仗,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夕鸢一哂,淡淡道,“李姐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大懂,这兰清与小侯爷不过是一面之缘,只怕鼻子眼睛都没有看清,怎么就扯到婚嫁上去了?女儿家的名声最为要紧,姐姐这些话,可莫要到外头的去说。不仅对兰清不好,只怕也要让人觉得姐姐,是那起子喜欢碎言碎语嚼舌头的人,岂不也污了姐姐的名声。” 李氏眸中有冷意一闪而过,随后复又笑道,“是我失言了,这会儿前头人都到了,咱们也该过去,免得怠慢了贵客。” 这会儿天气凉了,宴席便设在正殿屋中,夕鸢进门时见众人皆已落座,宇文昊身旁仅留了一个位子,而剩下一个位子则在下首处的沈氏身旁。她面带歉然笑意,走到宇文昊身旁坐下,只道自己脚程慢了些,反而让众人久等。 她神情落落大方,全然没去瞧李氏的神情,自己坐在宇文昊身边,而她却只能坐在远处,心里想必也很不是个滋味吧。 不过她与别人不同,对夕鸢是三番两次痛下杀手,这样笑里藏刀的人,夕鸢可不会去滥用同情的心思。从她第一天进王府,李华音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这个念头到了今时今日,只怕也分毫未减。 既然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又何必要惺惺作态,顾忌她的想法呢。夕鸢唇边笑意愈浓,起身和宇文昊一起,举杯祝词,仰首一饮而尽。 第七十七章 更喜欢谁?突然被吻!【手打】 殿中虽然闭着门窗,可却并不气闷,夕鸢早早吩咐人折了许多梅花放在殿中插瓶,引得四下梅香阵阵,宇文哲都不禁笑道,“宛如在梅花林中一般,连用膳这样的事,都变得风雅起来。” 宇文渊嘻嘻笑道:“那可不,四嫂一贯最有心思,上一回我那生日宴办的可算是终身难忘了,还等着来年再求四嫂替我张罗。” 夕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掩唇道:“成啊,只要你来年还不娶亲,我就是怕你到时候已经成家立业,让王妃缚着,连门都迈不出来。” 她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一阵低笑,宇文渊又是懊恼又是羞愤,憋红了脸叫道:“四嫂怎么这样取笑我,别说我不是个怕老婆的,就说着成亲定亲,那也是远在天边的事儿。”说着又随手拍了拍南宫云泽的肩头,道,“我与云泽可是讲好了的,将来要去游历天下,若无建树,绝不娶亲,是不是,云泽?” 南宫云泽正望着那白瓷瓶里的一株红梅发怔,给他这样一掌拍下,诧异抬眸,却又不知宇文渊方才所言,只得愣愣点了点头。 宇文渊兀自在那厢笑称还是南宫云泽重情重义,夕鸢却不禁与沈氏相视一笑,这南宫云泽只怕很快就要忘了当初同宇文渊许下的那些童言戏语了。 酒过三巡,饺子也端了上来,李氏在旁笑盈盈道:“这醋怎么好像不够酸,我记得府中有些山西进上来的醋,为何不用那个?” 夕鸢刚要伸出筷子去夹个饺子回来,给她这样一说,筷子便停在半空又不得不收了回来,“方才还说姐姐的鼻子好,如今看来可是我白夸了姐姐,这醋可不正是山西进献的,还是上个月新到府里的,味道最浓郁不过。” 李氏露出几分讶异神情,用绢子虚掩着,抿了抿筷子尖上的醋汁,“还真是的,我这鼻子倒不灵了,总觉得闻见的都是香味,觉不出半分酸味来。” 一旁沈氏打趣笑道:“可不是,这屋子里处处都是梅香清甜,难怪闻不见醋味了。” “倒不像是梅香的味道,这香气离得近,不似梅香幽远。”李氏佯作合眸一嗅,又睁眼笑道,“仿佛是从三王爷身上发出来的呢,没想到三爷还有熏香的习惯。” 宇文哲颇有几分惊讶,不由抬起腕子凑到鼻尖去轻轻闻了闻,夕鸢见状心中顿觉有些不对,便给沈氏递了个眼色,只听沈氏开口道:“真是难为了妹妹的鼻子,这么浓的醋味都闻不出来,却能闻见三哥身上的香气呢。” 宇文渊心直口快,也在一旁接话,“是啊,小嫂不说,我都没察觉三哥身上还有香气。” 李氏不慌不忙,笑吟吟道:“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味道方才在别处才闻见过,所以就觉得有些熟悉。” 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宇文昊,此刻终于缓缓抬眸,瞥了李氏一眼后,随手端起酒盅道:“这种不足为道的事情,难为你能记着。” “妾身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明白,除了能记着这些微小事外,还能记住什么呢?”李氏唇角轻杨,浅浅含笑,“只是因为赴宴之前,在王妃手中的手炉上,也闻到了一样的气味,妾身当时还夸了一句。这香味与众不同,好闻的紧,妾身这才有些印象罢了。” 她说话时语气虽端的温柔宁和,可眸中看向夕鸢的目光,却含着几分凌厉快意,一旁宇文渊有些不解,脱口便道,“小嫂这是什么意思,三哥和四嫂怎会同一种香料?” 他这话一出,反倒更让人觉得有些不妥起来,桌子上氛围霎时冷落下来,李氏只作无事一般,唇角噙笑,悠然自得的看着夕鸢。 “这又有什么稀奇,香料统共也就那么多种,某一日用的重了,何足为奇?”宇文昊以手支颐,斜靠在紫檀座圈椅内,淡淡扫了李氏一眼,“你如今,越发的大惊小怪了。” 莫说李氏,就连夕鸢自己都未曾想到,宇文昊竟会忽然开口替她说话,还有些发愣之时,却听李氏又道,“妾身也只是随口一提,王爷莫要生气,若不是因为这香料闻着像西域所产,妾身也不会留意……”说罢,李氏眸中已涌出几分焦急之意,看着柔弱慌忙,连声同夕鸢道,“妾身并没有诬蔑王妃和三爷的意思,王爷明鉴,妾身也不想因妾身这无心之言,而弄的王妃与王爷不睦,请王爷心里千万莫要介怀,只当妾身胡言乱语罢。” 她语态恳切,却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反而显得十分怪异。夕鸢心中冷笑,这李氏果真很不安分,如今又要想法子来算计自己了。她的这些伎俩,夕鸢倒并不惧怕,只是……她忍不住回眸看了眼身旁的宇文昊,见他唇边淡淡扬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听宇文昊缓缓开口,“鸢儿这手炉本就是西域之物,有异香倒也不算什么,至于三哥身上……” 他话音未落,宇文哲清朗嗓音便不急不慢的响起,“我想起来了,身上的香气并非其他,而是夕颜阁的香皂气味。这味道幽香淡然,不易察觉,没想到竟让弟妹闻了出来。” 沈氏立马接下话来,“那夕颜阁的香皂甚是出名,如今颇有头脸的人家都喜欢用他们铺子的东西,原来三哥也喜欢。” 夕鸢伸手按一按鬓边白玉凤凰簪上的流苏,浅笑怡然,“那夕颜阁的香皂确是好东西不错,妾身先前得了几块,用起来当真与寻常的皂角不同。不仅对皮肤润泽,更能留香许久不散,那铺子里千奇百怪什么味道都有,只是不想连西域香气都能做的出来,当真厉害。” 宇文昊唇边笑意不减,倒是覆上夕鸢手背,和言道:“也不过是香皂,你若是喜欢,回头让人去多买些回来。” 夕鸢眼波流转,柔声笑道:“多谢王爷,回头我去问问各房,一并着人采买回来。”又抬眸望向李氏,笑吟吟道,“姐姐若是喜欢三哥用的那种,大可问问名字,改明儿我让人买回来后,再送去姐姐房里。” 李氏此刻笑意已经不及方才,却依旧端着华贵模样,不露半分怯意。夕鸢一哂置之,舀起一勺赤豆粥悠然饮下,隐去眉梢眼底的冷意。 从她拿了宇文哲手炉那日起,便即刻用花汁及香料混杂,调出与这手炉气息相仿的味道,不过倒是没让杨福给宇文哲送去过。她本就是为了预防不时之需,若宇文哲还从那波斯商人处买了些别的东西,或是不止买了一个手炉,这味道都容易被有心之人留意到。调出一样味道的香皂,本是为了有个托词,谁想到宇文哲竟用了那款,歪打正着让李氏的算计落了空。 只是宇文昊的态度却让她有些莫不太透,方才他想也不想便替自己说话,难道他就这样信任自己? 直至用完晚膳,这个疑惑也存在夕鸢心头,众人散去之后,李氏也称身子不爽,早早的回了房去。宇文昊陪着夕鸢慢慢走着,倒也没有什么要去书房的意思,他不开口,夕鸢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无声。直至要走到未央院外了,宇文昊才忽然停住脚步,伸手将夕鸢拉住,目光沉静如秋水一般,丝毫不见醉意,掌心带着几分温热。 夕鸢不解他的用意,“王爷怎么了?” 此处灯火并不算十分明亮,宇文昊在伸手之时,衣料向前晃动,在寂寂长夜里发出窸窣声响,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他拉着夕鸢的手,不松开却也不作言语,等过了半晌才低声道:“那手炉,当真是太后赏的?” 他语气温柔平和,与往常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可夕鸢却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异样之感。她吁出一口气来,抬眸迎上宇文昊的目光,缓缓开口,“王爷,是疑心我方才所言不实?既然如此,王爷刚才怎么不问,为何要到此刻灯火阑珊处,又提起旧事?” 宇文昊凝视她片刻,此刻拨云见月,柔和清浅的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夕鸢只觉得宇文昊轮廓一如往昔英挺,可目光中却含了几分她不解的深意。 “你不要多心,我没有疑心你的意思,今儿个你也乏了,进去歇下罢。”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又浮出几分笑意,指尖轻轻收拢,划过夕鸢的手背,“方才我是随口问的,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我还有些公文要看,你早些睡。” 说罢,便转身离去。 夕鸢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王爷若是疑心了,就将心中疑惑问出来便是,何必藏着掖着?” 宇文昊脚步一滞,驻足回首,他的白色鹤氅被晚风吹起,风毛拂过脸颊,显得温柔平和。只见他又是一哂,轻轻摇头,语气轻柔,“我信你与三哥清清白白,任凭旁人如何揣测,对于你和他之间,我都从未有过疑心。” 他说完之后,抬眸望了眼天上明月,微笑道,“夜色深重,快进去罢,再不走,难道要本王抱了爱妃进去?” 夕鸢看着他的调侃笑意,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他书房看到的自己的画像,不争气的一时语塞,屈了屈膝转身便回了房去。 回屋之后夕鸢便觉得身心俱疲,连账目都懒得去瞧了,云谨替她梳洗更衣的时候觉出她的兴致仿佛不高,不禁疑道,“怎么王妃方才用膳的时候,有什么不快之事么?” “没什么事儿,就是觉得累的慌。”夕鸢反手揉了揉肩胛,又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对了,前阵子让杨福给睿亲王府送香皂去,咱们新制的那款‘漠上百花’,可有一起拿去?” “送去了的,因着王妃亲自吩咐,故而杨福都选了最好的送去。王妃怎么问起这个来,莫不是杨福办坏了差事?” 夕鸢浅浅一哂,摆手道:“不是他办坏了差事,只是这事情当真凑巧,也算是我的运气了。”她吁出一口气后,轻描淡写地将今晚李氏突然发难一事讲给了云谨,说完又忍不住冷声道,“你看看她,如今虽没了盟友,可还是全心全意要置我于死地呢。我时常跟你们说要多加防范,幸亏我早有准备,做了香皂预备着,否则……” 云谨听后亦觉得有些心惊不已,扶上胸口低声道:“竟有这样的事,这李侧妃的心思也忒深了,可那香气也并不十分明显,怎么就单单让她闻了出来?” “那手炉既然是在回京途中采买的,想来买下之时四周也还有旁人,那些人里头,怎知没有她的耳报神呢?”夕鸢冷冷一笑,摘了耳环随手扔至一旁,半阖着眸子向后靠去,“她倒是心细,让人盯着睿亲王的一举一动,看看有没有同我私下往来。便是今日她不提气味,往后也会在别的上头寻衅发难,今日提了也好,巧在睿亲王还真用了那块香皂,可见连老天爷都不肯帮她。” “她心肠歹毒,自然不会受天命眷顾,只是……”云谨小心翼翼觑着夕鸢的脸色,轻声开口,“王爷对这事儿可有说些什么没有?” 夕鸢睁开眸子,眼神有些微空泛,仰头望着上方描金绘彩的屋顶,低低道:“也没说什么,就是……他的态度,让我也着实琢磨不透……” 云谨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夕鸢轻叹一声,开口道:“他在桌上替我开口分辨,回来的时候……又问我手炉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可马上又说他相信我与睿亲王清清白白。我也给他弄糊涂了,不知道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说完之后,却听云谨在身旁扑哧一笑,掩唇俯身道:“王妃这都看不明白?王爷只怕是醋性犯了,问起那香炉的事,便是心中有些许介怀之意,只不过也是因为在意王妃。所以,王爷不又立刻澄清,说相信王妃的清白么?”云谨边说,边忍不住笑着去瞧夕鸢,言语中尽是喜色,“恭喜王妃,贺喜王妃了,王爷待王妃如此上心,这在皇亲贵戚里头,当真是不多见的情意哪。” 夕鸢听罢敛眸垂首,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半晌才淡淡说了句夜深了,早些睡罢。 她躺在床上,回想起方才之事,总觉得自己夹在宇文哲与宇文昊之间的情形越发奇怪。一开始是一味想着明哲保身的,这亲王贵胄的感情,她总觉得既不专一又不保险,当朋友也就罢了,要说做良人……她只觉得还没有应少棠来的靠谱。 宇文昊府中如今还有三个女人,宇文哲虽说不肯娶亲,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以后又会如何?她希望自己的感情能够简单纯粹,找到一个彼此都一心一意的人,所以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对他们两个任何一人动心。 但如今,宇文昊不再像初时那般,对她只是表面上的相敬如宾,而宇文哲则痴心不改,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给她温暖关怀。这两个男人,时时刻刻散发着高品质好男人的荷尔蒙气息,夕鸢只觉得自己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简直快失控了…… 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根一下,咬牙切齿的暗自想到,不能动心,哪个也不能动心!往后还想买上几亩良田当个小地主婆呢,要是一旦动心,后半生的美好生活说不准就要葬送在里头了。 有这功夫,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多赚些银子,多存些体己,以及……怎么在李氏的步步相逼下,进退有度,保全自身罢。 李氏自那晚之后,就再未提及过那手炉的事,见到夕鸢时也如无事一般,沈氏见了都不由轻哼,“如今倒乖觉了些,那天晚上可是字字带刀,刀刀都想取你性命啊。幸好王爷没有听信她的谗言,否则……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王爷睿智,自然不会被小人蛊惑,至于她要造谣生事,也随她去。”夕鸢笑意清冷,眼眸锐利,与鬓边明珠凤簪的温软光泽大不相同,“我不妨与姐姐说句实话,那会儿太医曾同我说过,太妃这身子早就是外强中干,内里都被掏空了。她那样细致的人,怎会没在私下问过太医呢?这太妃来日若是走了,她就更少了一份庇佑,如今自然迫不及待,想将我早早除去。等除掉了我,姐姐和孟夫人,也就成了那刀尖上的鱼肉了。” 沈氏闻言静默片刻,指尖拢起,平静的声音中似有一丝难以遮掩的颤抖,发间的水晶流苏也跟着轻轻晃动,“她已经杀了我的孩子一次,我不会再让她使出任何阴谋诡计来!” 夕鸢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指尖握住沈氏的,目光沉静,“姐姐放心,她三番两次的害我,越逼越近,我对她也没有半分留情之意。只不过我倒是觉得,若要治她,那就要有完全的把握,如今太妃还在呢,别再因为一些小事,搞得内宅不宁,坏了太妃的身子。到时候这罪名,还要你我来担待。” 屋里的锦帐垂帘半遮半掩,映进屋里的光线更显和软,照在白瓷瓶中的红梅上头,屋子里仿佛也添了几抹生机与暖意。 “我明白这个道理,不会轻举妄动……只是太妃的身子这幅情状,王爷可知道了?” 夕鸢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忙乱,都没顾得上同宇文昊坐下来说起此事,“倒是还没有告诉,不过王爷偶尔也会跟太医问起太妃的病情,兴许……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准。” 沈氏端静宁和的笑意下仿佛隐着几许深意,“太妃身子既然不好,想来也怕人前去打扰,且如今太妃体虚,吃穿用度都不比旁人。以后送去的东西,还是让大夫一一瞧过才好,也莫要独自前去探视了,万一太妃病中心情不好,这说错了话连个帮着说嘴的人都没有。” 夕鸢对她话中之意了然一笑,轻轻颔首,“姐姐聪慧,这亦是我心中所想。” 舒慧太妃的病,还算不得人尽皆知,主要是怕传的太广,弄得阖府上下心神不宁。可既然知道的人不多,那太妃若有一天是自个儿安详去了,便无甚事端。若她离去之时,身旁有人,再被人胡言乱语的抹上几笔,那可就要说不清楚了。 虽有太医作证,却也怕有口莫辩,夕鸢与沈氏想到了一处去,没事的时候就少在太妃跟前走动,要送的东西都经大夫一一看过,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至于宇文昊那儿,若得了空闲的时候,还是要和他提上一句的。 只是这越到了年关下面,事情就变得越发多,这厢李氏刚安分了几日,那边又传来了夕莺怀孕的消息。 “她才嫁过去多久,竟这样快就有了孩子,听说二姨太都快将顾府搬空了,什么好东西都紧巴巴的往她那儿送去。”染香素来不喜杜氏和夕莺,此刻更越发没个好脸色,轻轻啐道,“不就是怀个孩子么,她那儿子可还在牢里锁着没放出来,不安分些也就罢了,还这样大张旗鼓。” 夕鸢抬眸瞥了她一眼,轻轻笑道:“大张旗鼓?上次回去的时候,就听母亲说,爹近些日子冷落了二房不少,儿女都这样不争气,杜氏自然抬不起头来。如今夕莺一朝有孕,若是男胎,那就是将来敦肃候府的主人。怎么说也算是功劳一件,杜氏自然高兴,罢了,反正是顾府的东西,同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染香跺了跺脚,不服气道:“奴婢就是看不上她那副轻狂样子,当初小姐在府中的时候,身子也不大好,要些调理的补品都要听她的尖酸刻薄。如今……她儿子科举舞弊,女儿御前失仪,她非但不觉得羞愧,还舔着脸拿府中东西去贴补女儿。小姐自出阁之后,可是连娘家一根针都没有拿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你既都说她厚颜无耻,又何必跟无耻之人斤斤计较?”夕鸢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取过一副东珠耳铛、一对金丝嵌琉璃手镯和一套湘妃竹柄绢丝扇,一齐放到染香跟前道,“去寻个体面的盒子来,将这几样东西包好了,差人送到敦肃候府去,只当给她贺喜,润色妆奁吧。对了,再拿些燕窝枸杞,她和小侯爷都能服用。” 染香蹙着眉头,眼底尽是不屑,“别的也就罢了,那金丝嵌琉璃的镯子,小姐从前还赞过工艺精妙,戴都没带过几回,生怕有个磕碰。如今却要拿去便宜了她,奴婢实在替这些东西不值,小姐随便找些东西打发过去就罢了,何必真的用珍品送她。” 夕鸢摇头道:“这哪算的上什么珍品,不过是还能入眼罢了,这东西是送到敦肃候府,又不是送去二娘那儿。堂堂端亲王正妃,难道要送些小家子气的东西么?那岂不反倒掉了面子,那镯子我也只是欣赏做工精湛,模样却并不大喜欢,太花哨了些,留着也是无用,还不如送了她。” 她见染香仍旧不情不愿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逗她道,“你只管放心,等来日你成婚之时,我给你封的妆奁必定比这个丰厚十倍,何必跟她计较这些呢?” 染香被她逗的羞红了脸,嚷着叫道夕鸢嘴巴太坏,只知道笑她,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染香还是下去后头库房寻来盒子,将首饰包好,又照着夕鸢的吩咐,亲自送上了门去。 等她回来之时,神情已不复去时模样,反而带着一丝别有深意的浅笑。夕鸢靠在案头看书,见她回来的这样快,也不免道:“你的脚程倒快,外头时气不好,怎么不让车夫赶的慢些?” “不怪车夫,是奴婢急着回来要见小姐。” 染香眉目间隐隐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模样,仿佛是存了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一般,夕鸢见状笑道,“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急成这幅模样,有话就说罢。” “方才奴婢按小姐的吩咐,将东西送到了敦肃候府,这种事情,一贯都该是侯爷夫人来料理的。谁知道奴婢要交礼单的时候,府里的总管却说,侯爷夫人身子不适,就不出来清点了。”她说的眼眉都忍不住向上扬起,滔滔不绝,“奴婢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这是大喜之事,怎么侯爷夫人身子倒不适了。奴婢在给总管礼单的时候,恰好遇上四小姐身边的婢女过来,说四小姐闹着嘴巴苦,要人炖了燕窝送去南边园子。可是礼单上给小侯爷的东西,总管却都让人送去了东边,可见他夫妻二人竟不在一间房里呢。” 夕鸢此刻才终于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染香,“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就是。” 染香抿唇一笑,“小姐聪慧,怎会不懂奴婢的意思呢?难怪她一有身孕,这侯爷夫人就病倒了,敢情是心里头气闷的。杜氏教养的好女儿,可真是争气长脸,狐媚手段都伸到公公身上去了!” 夕鸢横了她一眼,蹙眉道:“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言?有些话自个儿心里明白就行了,非要宣之于口么?” 她说话时,自带一股凛然气势,慑的染香不禁肩头一颤,连忙垂眸道:“奴婢是一时 侯门嫡妃第18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言,小姐别生气,可那杜氏没调教好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若是这事让老爷知道,必定不能容得下她。顶好是撵了她出去,也算是为昔年小姐和太太受的委屈,算上一笔总账。” 夕鸢却轻轻摇头,对她这一番话很不以为然,“告诉爹?告诉了又能怎样,别说你这话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的家门丑事,除了吞声咽下,又能如何?更何况,那小侯爷傻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夕莺当初嫁过去的时候,只怕爹就料到了如今之势。” 染香听后,诧异至极,掩住嘴巴低声呼道:“小姐是说,老爷明知敦肃候会对四小姐……他却还是……” “夕莺在御前失仪,想再找个好人家本就不易,爹与敦肃候来往一向频繁,若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夕鸢冷冷一笑,语气极为凌厉,“明知如此又怎样,反正夕莺已经嫁了过去,如今又珠胎暗结,咱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了。”她朝着窗外努一努嘴,“该操心的,不是咱们,自有侯爷夫人呢。” 夕莺有孕,按理说自然是要回娘家去小住几日的,夕鸢实在不愿瞧见她那带着刀子的眼神,惹不起还躲不起么,索性就不往顾府跑了。这几日又临近年下,听说顾承恩屡屡上奏,陈词表愿,说的老泪纵横,只为恳请皇上开恩,将顾尚鸣放出天牢。 “真是愚不可及,这样追着赶着,皇上心中只会觉得厌烦不已,哪里还能省下什么顾惜垂怜。”夕鸢彼时正算着各房过年的月例,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有我一句规劝,好容易让皇上免了他的责罚,如今又要为那宝贝儿子做下蠢事来。” 染香见状忙问道:“那小姐,如今可要再劝劝老爷,别再皇上面前进言?” 夕鸢握着杆毛笔,在账目上边勾画边道:“不必,由着他去罢,就算皇上本来有了赦免之心,让他这样三催四催的,只怕也要效益殆尽。顾尚鸣多关些日子也没什么妨碍,咱们又何必咸味吃萝卜淡操心。” 染香听了这话,便不敢再多言语,夕鸢将笔一停,随口道:“你将这账目送到账房去,告诉长顺,各房的月例我都看过了,也做了更改,他若仍觉得不妥,让他自个儿来找我就是。对了,出去的时候,再让云谨过来,我有话要嘱咐她。” 云谨匆匆前来之后,夕鸢却只是递给她一个包袱,打开一瞧却是些碎银子,另外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她顿时一惊,不解问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碎银子,你叫给杨福,让他去分派给铺子里头的伙计们,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分。至于那张银票,是给你和杨福的,你们二人愿意分了也好,收起来也罢,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夕鸢眉目柔和,笑容清浅,握了云谨手指道,“若不是你和杨福费心替我打点,我又哪里能将铺子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云谨,你可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我要上至皇廷,下至百姓,人人都用我夕颜阁的香皂,今时今日,也算是诺言成真吧。” 云谨眸中闪过一丝感怀之意,却不肯收那银票,“是王妃心思灵巧,能够想出这样旁人想不出的花样来,奴婢替王妃办事是天经地义,如何敢受王妃的赏。” “为何不敢受?那会儿我就说过,要你和杨福都入了铺子的股份,这五十两,全当是咱们年根下头的一点红利罢。”她笑吟吟的将银票塞入云谨手中,又硬是将她的手指扣了起来,“我让你拿着便拿着,你跟在我身旁将近一年,咱们之间名为主仆,我却将你视为我最贴心的知己朋友。你若再推辞客气,我可就要生气了。” 云谨握着银票垂首敛眸,除了指尖的微微颤动之外,几乎看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忽然她向后退去一步,俯首跪在夕鸢面前,一字一句道,“奴婢受王妃如此看重,今生除了尽心侍奉,再没有什么法子来回报王妃了。往后奴婢便对王妃生死不离,绝无二心,否则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夕鸢含着浅笑伸手将她扶起,“分明你是比我年长的,可年关下头,你若再跪我,我还要给你压岁钱了,快起来罢。” 她对云谨并非是有意利用,而是当真欣赏这个睿智聪慧、历练良多的女子,往后若离开王府,云谨必定是她身旁不可或缺之人,也是再难寻觅到的人! 这个年过的倒是还算热闹,只是除夕夜里又要进宫宴饮,吵吵嚷嚷的就这样过了。大年初二是回门之日,夕鸢知晓夕莺也会回去,便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直到坐在了马车上,夕鸢仍是苦着一张脸,宇文昊见了不禁笑道:“人家这初二回门,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偏你这样不痛快。” “人家回去不会有不想见到的人,我却不同,在府里应付那些烦心事就已经够堵心了,回了娘家更是如此,怎能不烦?”夕鸢苦笑,这真是没有一处净土了,今儿个一早去给太妃请安的时候,李氏还因为发放的月例比往年少些而柔柔弱弱的问了几句,结果立刻引来太妃一通冷声斥责。 说起来也实在不能怪她,前阵子与西北和谈,封了两千万两的白银过去,国库空虚,首先就是要他们这些王爷捐款。宇文昊手下铺子和庄子的数目又不算少,自然不能抠唆,一下子就封了十万两出去。夕鸢看着府中用来过新岁的银子,简直是焦头烂额,新的进项没到,旧的又剩余不多,再不节省还能怎样? 何况,她就是怕引来话柄,自己屋里的月例还比李氏少了许多,便是如此,却仍旧要被舒慧太妃数落一通,说不许苛待兰珍郡主。 夕鸢实在气恼不已,简直想摔下这个烂摊子甩门离京,若不是因为忽然玩失踪这种事做的太不道德,对姚氏不知会有什么打击,她早就一不做二不休,翻出墙头扬长而去了。 宇文昊听罢,若有所思道:“府中的烦心事儿?怎么,如今还有人敢给你气受?” 他语气带些调侃,可夕鸢却没心思发笑,“王爷昨晚在李侧妃房中用膳,该听的该说的,想必都知道了罢。” 宇文昊眨了眨眸子,眼底立刻蕴着淡淡笑意,柔声道:“怎么,吃醋了?昨儿个是她说兰珍病了,吵嚷着要我前去看看,这才没去你那儿的。” 她见宇文昊当真像个被妻子埋怨的丈夫一样向她解释,脸上反而有些挂不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病了,你去看看是应该的,不用……不用跟我说啊。” 说完她便扭过头去,掀起少许帷帐看着窗外风景,却听宇文昊的声音含笑响起,“可我就想告诉你,若是能从新来过,我宁肯府中空无一人,也不愿见你憋闷烦心。” 这时车轮不知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猛的颠晃了一下,夕鸢的心也跟着上下颠晃一下,不知为何,连头都有些不敢回了。 “王爷说笑了,王爷身份尊贵,府中……妻妾多些,也无可厚非。” “可你同我说过,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不是?”宇文昊此刻的神情,哪怕她不去瞧,也知道是何等的温柔缱绻。 夕鸢只得轻叹一声,低声道:“想要也不一定代表就能够得到,人人都能心想事成的话,那这世道得变成什么样子。” 宇文昊却不肯就此作罢,又追问道,“那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给你这样的日子,你可愿意?” 真是的……怎么今天就较上劲了呢? 夕鸢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眸子,语重心长道,“你注定给不了我这种日子,因为你有母亲的压力,你有孩子环绕膝下,这些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同我说起这个,但是我多谢你的心思,你我之间,这样的话,大约也只能说说而已了。” 宇文昊扬起眉毛,刚要开口,车轮又是猛的一颤。这次夕鸢正面坐着,又没有防备,毫无预兆便要向前倾去,惊得她低叫一声,忍不住闭上眼睛。 可过了片刻之后,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感觉,反而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在怀中,一动不动。 马车里变得很静,仿佛连外头的风声都能听见,宇文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聪慧,你的善良,你的大度,你的才华……一切一切,都让我后悔不已,若是我像三哥一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执意不娶,那会不会……我如今在你心里,分量也能够再重一些?” 在夕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就觉得额头上传来一抹温热触感,她霎时瞪大了眸子,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居、然、被、吻、了? 第七十八章 女儿不是你生的?!【手打】 直至从马车上下来之前,夕鸢都有些怔怔,宇文昊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所措起来。幸好宇文昊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说给她时间,又说了好些话语,温柔低沉的嗓音,和午夜情歌电台主播没什么两样,稍不留神就会被电的七荤八素。 “你若是愿意信我,我便尽力为你做到这个许诺,不过即便你不信,我也想让你日日欢喜。”宇文昊伸手攥住她的,听到车辙一顿,含笑撩起马车帷帐,迎上外面的日头,“雪霁初晴,天朗气清,这样舒服的日子在冬日里可真是难得。下车罢,别让你家人久等了。” 因着是正月回门,要带的东西便比平日更多了几倍,夕莺倒是独自前来,进府之后也未曾见她,大约是与杜氏在房中说话。反倒是夕鹃在厅中迎人,她身穿一袭鹅黄|色镂白对襟衣衫,点缀着蜜合色的风毛在颈间腕上,鬓间缀着数颗小指腹大的南珠,云鬓钗环,可见都是费了心思的。 她见了二人便笑盈盈俯身行礼,又拉着夕鸢亲亲热热道:“三姐可来迟了,四姐到了好一会儿呢,这个时辰,再过一会儿便能用饭了。” 夕鸢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怎么劳烦妹妹在这儿候着,三姨娘也真是,这女子尊贵不易见客,虽说是一家人……” “就是一家人,才不拘束这些繁文缛节呢,姐夫说是不是?”夕鹃望向宇文昊,对他粲然一笑,又带着几分羞赧之意,“新岁时节,姐夫是否该给个红封包呢?” 宇文昊显然没有料到夕鹃竟会在此向他讨要封包,一时间面上带了几分尴尬神情,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一旁夕鸢瞧了出来,含笑道:“我记着你也快到及笄之年了,怎么还好意思收人家的封包?” 夕鹃抿唇笑道:“三姐的记性真好,正是半月之后呢,如今倒还没到正经日子,收些压岁钱也并无不可吧?” “是我的疏忽,忘了这一回事,今日身上并未带着红绳,实在没法子串了给你。”宇文昊歉然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不妨等回府之后,让你姐姐亲手串成一串,再打发人送过来,你看可好?” 夕鹃歪过头去,颇有几分俏皮模样,“姐夫这样说了,我又怎好为难呢?只是姐姐已经送了东西过来,这压岁钱,不知可否由姐夫亲力亲为?” “王爷忙于政务,哪里有这些琐碎工夫,妹妹还是别为难王爷了。”夕鸢笑着携了她的手,语气亦是亲切,“等到了及笄以后,让王爷帮着在朝中给你物色个佳婿,一定不亏待了你,这样可算是功过相抵了?” 夕鹃脸上微微一红,眸子却仍旧往宇文昊那儿投去一瞥,“妹妹十分羡慕三姐,能有姐夫这样一位才貌双全,重情重义的夫君,看过了姐夫这样的男子,这世上的其他男子,哪里还值得一提呢。” 夕鸢诧异道:“妹妹一贯和四妹交好,这样的话就不怕四妹听了心中不快么?她可是对王爷不肯释怀,怨怪王爷当日不该将二哥送入牢中。” “自然不会了,其实四姐一贯睿智,这会儿兴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也变得糊涂起来。”夕鹃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言辞恳切,“二哥自己做错了事,还要连累爹在皇上面前受难,天下哪里有这样不孝的儿子?这孝道乃是人生根本,二哥已是不孝,四姐又偏帮袒护,二娘更是……不过三姐放心,我看的清楚明白,二哥这次是自作自受,罪过自然不能怪到姐夫身上。” 夕鸢若有所思的看着夕鹃,淡淡一哂,“妹妹果真是长大了,懂事了许多呢。” 夕鹃面上一喜,忙道:“妹妹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三姐的贤惠能干,妹妹还没学到十中之一呢。” 几人正说着话,那厢顾承恩打发人来请宇文昊到书房说话,夕鸢也懒得同夕鹃在这儿虚与委蛇,便说要去瞧瞧姚氏。许是宇文昊不在一旁,夕鹃倒也没再多留她,只说一会儿再说话谈天。 到了姚氏那儿后,夕鸢大致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又忍不住笑道:“三娘和夕鹃近日,只怕没少往你这儿来吧?” 姚氏仍是一贯的温婉笑意,“来的是比从前勤快了些,你二娘近些日子脾气一直不好,得了空便是往敦肃候府去,她们许是因为这个罢。” “母亲还看不透?如今二哥害的顾府受累,二房失宠,可爹对母亲却越发礼敬,这跟红顶白之事,我可见过了不少。”她说罢又抿唇笑道,“母亲如今也要炙手可热起来了,对她们也不必太过客气,端出正房太太的架势就是了。” 姚氏连忙摆手,“怎么好这样,都是一个屋檐下处了数十年的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她们若真肯从善,那是好事。我这儿没什么好惦记的,只是一会儿用膳的时候,我只怕夕莺又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她如今有孕在身,是最金贵不过的,你便是生了气,也要压着些火气才好,知道么?” 夕莺某种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之意,摇头笑道:“我几时也没针对过她,她若是安安分分的,我自然没有二话。只是她若欺人太甚,恐怕我也顾不得她身子金贵不金贵了。” 姚氏蹙眉叹道:“你这孩子,这一年来性子越发冷冽起来,旁人就罢了,夕莺好歹也是你的妹妹,总要给你爹留些颜面。” “她若是记得给爹留下颜面,就不会在宫宴之上对我和王爷大放厥词了,不过母亲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她去费心费力。”夕鸢知道姚氏心肠柔善,再说下去必定也是劝她不要和夕莺一般见识,索性便岔了话去,聊起宫中太后保养琐事来,不知不觉也便到了用膳的光景。 这会儿倒也总算见着了夕莺,只见她神情骄矜,身旁的婢女小心搀扶,杜氏还在一旁对她低声叮咛。夕鸢和姚氏入席时,众人皆起身行礼,唯有夕莺坐着不动,抬眸笑道,“实在不是我无礼,只是大夫叮嘱了,我如今这身子不好,能不起身的时候,就还是静静坐着为好。” 夕鸢含笑道:“那是自然的,妹妹如今的身子金贵,的确要仔细小心。只是小侯爷也未免太不经心了,初二回门竟也不陪着一起,倒让妹妹自个儿回来了。” 夕莺眸子一冷,轻哼一声道:“夫君陪在身边,若心思不在,那又有何用?这种夫妻私房之事,就不劳烦姐姐操心了。” 夕鸢本还想回敬上去,姚氏却在一旁笑着打起了圆场,她不愿让姚氏为难,便淡淡一哂,坐了下来。约莫过了不多时,宇文昊和顾承恩也前后走出,满桌之人均已落座,单单只差了顾尚鸣一人。 她本来还想着,杜氏会否就这样安分下去,即刻便听见她哀叹一声,随手将筷子放下。 夕莺见状关切道:“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饭菜不合胃口?” “倒也不是,只是我看着眼前山珍海味,又想起鸣儿还在牢中受罪,让我这个当娘的如何吃得下去?”杜氏捏着绢子拭泪,轻声抽泣,“如今连他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不得而知,见也不许见,问也不许问,哪里还有什么过年的心思呢。” 夕莺轻叹一声,柔柔劝道:“娘可别再难过了,哥哥若是知道娘为他茶饭不思,心里哪能安宁呢?更何况,那始作俑者都吃的好睡的香,娘若是再累垮了身子,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这话说的毫不遮掩,从上次宫宴之后,她已经二度寻衅。夕鸢本就看不惯她那副矫情样子,如今更觉得有些恼了,扬眉刚要开口,却感到手背上被宇文昊轻轻一压,听他说道:“今日是家宴,在座的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有些事,痛痛快快讲出来,倒比这样阴阳怪气要好得多。” 夕鸢实在没有想到,他不让自己发作,竟是要如此的开门见山。 只见宇文昊静静扫视桌上众人后,沉声道:“这科举舞弊,乃我朝之玷,无论是何人为之,我都不该,也绝不会手下留情。那一日便不是我主考,换做旁人,相信也是一样。如今就算要再多怨声,也是无用,他铸成大错,理应受罚。这点事理,鸢儿都十分清楚,二太太乃是长辈,虽说关心则乱,也不会目光见识如此短浅。” 他这一席话说的极为厉害,夕莺立刻冷笑道:“怎么,王爷如今连家中长辈都要训斥不成?您是王爷,身份自然尊贵,可我娘也是敦肃候小侯爷的岳母,是当朝右相的夫人,恐怕不必聆听王爷教诲了吧!” “莺儿,不得对王爷无礼!”顾承恩蹙眉开口,斥责杜氏,“大年下的,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也不觉晦气么?若再胡闹不休,就回房去罢,既不想吃,那我也绝不勉强。” 说罢,将筷子也重重一放,杜氏立刻不敢言语,只是抬眸扫了夕鸢一眼,蕴在眼底尽是恨毒之意。 夕鸢不以为意,含笑拉了拉宇文昊道:“王爷真是,刚才还说是一家人,这会儿怎么倒这样严厉起来。二娘想来也是慈母心肠,疼惜二哥,这才一时情急。王爷别见怪,大年下的,可不好生气,喝杯酒压压火气罢。” 夕鹃更是起身迎上,“我替姐夫斟酒。” 宇文昊瞧了夕鸢一眼,见她含着浅浅笑意,片刻后也不禁吁出一口气来,举杯同顾承恩道,“方才本王言语也过重了些,多有得罪,还望岳父大人莫要见怪。”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顾承恩亦是饮下一杯酒去,同宇文昊摆手道,“王爷不必这样说,当日众目睽睽,王爷自然不能,也不可袒护偏帮。那一日若不是王爷让鸢儿去御前劝我,只怕我还要糊涂下去,到时候更要触怒圣上。” “爹,难道您没有听见他方才是怎么侮辱娘的么?”夕莺瞪大了眸子,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愠怒和不可置信,指着夕鸢道,“他们夫妻串通,先是将二哥囚禁,然后又来欺辱娘,这接下来还不知要做些什么事情,爹你不仅不管,竟还如此纵着!” “胡闹,什么叫他们夫妻?那是你姐姐与姐夫,你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顾承恩对夕莺毕竟还是不似对杜氏那般苛责,说完又放缓了语气,“好了,难得一家人齐聚一堂,这样生事拌嘴,实在不成体统。” 夕鸢跟着笑道:“四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还这样易怒焦躁可是不好,改明儿要请个太医去瞧瞧才是,别耽误了身子。” 夕莺冷哼一声只作不理,而杜氏却不知何时抹净了泪花,低声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说了糊涂话,老爷别恼了,这话再不提了就是。” 顾承恩脸色仍旧冷然,姚氏在旁忙着打圆场道:“就是就是,难得今天都回来了,何必要拌嘴怄气呢?这酸笋弄得极好,记得老爷从前极爱吃,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夕鸢冷眼在旁看着,压根不想开口搀和,杜氏张扬跋扈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还真以为夕莺有孕,就了不得了? 可却不知,如今顾承恩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走的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哪里会肯为了他而开罪宇文昊呢。 何况方才两人又在书房坐了许久,夕莺虽然猜不出谈话内容,却也可以想到,必定会提起顾尚鸣此事。 “那酸笋前日用膳的时候,我见你还用了不少,今日怎么反倒不肯动筷了?”宇文昊笑着替她夹了些放入盘中,恍若无事一般,“府中的厨子做的再好,只怕也没有你娘家做出来的味道合你口味。” 夕莺抿唇笑道:“这酸笋本是广西云贵之地的特色,在京中无论怎么做法,只怕都不够地道。王府那厨子料理的手法极好,我倒是都快忘了这儿的笋是何味道,多谢王爷惦念。” 宇文昊温柔颔首,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几分柔情,“你的喜好,我自然要铭记于心。” “王爷待夕鸢可真是一片诚心,让人动容,只是可惜了,夕鸢成婚至今已近一载,却也不见有个孩子。”杜氏轻轻一笑,言语间似乎有几分得色,“这姐姐反倒落在了妹妹后头,夕鸢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些。” 这话夕鸢听了倒没什么感觉,反正她和宇文昊之间是个什么情况,彼此都心知肚明。反倒是姚氏听罢,脸上有些讪讪,“这也要随缘,王爷和鸢儿都还年轻,倒也不急。” 夕莺嗤的一声轻笑出来,“说起来,这女儿生不生的出来恐怕也要随娘,大娘膝下便是子息单薄。三姐得王爷钟爱,却至今全无消息,安知不是随了大娘的缘故?” 姚氏闻言面色唰的涨红,夕鸢却不紧不慢的瞥了夕莺一眼,似笑非笑道:“那若是这样说起来,妹妹这一胎倒极有可能如二娘一般,一举得男了。” 不待夕莺开口,她又恍若自语一般喃喃道,“人家都说,这外甥像舅,这随了短命的大哥……那可是太不吉利。可若是随了二哥,难不成往后也要做下这有碍门楣的事来?”她边说边一拍手,关切叮嘱,“妹妹可要看紧了孩子,别似二娘一般,管教不善,到最后酿成大祸。” “你说什么!”杜氏气的脸色涨红,直直站了起来,指着夕鸢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女儿这样诅咒!” “她是端亲王正妃,是顾相膝下嫡出长女,更是端亲王府未来世子的母妃。”宇文昊含着浅笑,眸中却映出几分冰凉之意,斜睨着杜氏,“如此身份,二太太难道还不清楚?” 这顿团圆饭最后吃了个不欢而散,只是夕鸢走时仍挂着笑意,连夕鹃和张氏都一直送到门外。反观夕莺倒寥落了许多,杜氏已被顾承恩申斥回房,连送别都不许。 直至上了马车,夕鸢想起方才杜氏气恼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仍有些忍不住笑意。 宇文昊斜倚在车里的弹花软垫上,两只手臂交叠于胸前,眯起眸子道:“方才在饭桌上跟人那样唇枪舌战,我看你心情倒是不错。” “她们母女一心,本来是想让我下不来台,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此好笑之事难道不值得笑一笑么?”夕鸢笑盈盈道,“王爷方才也是字字珠玑啊,我还以为你不屑同这样的人较劲,没想到却能一字一句都说的她们哑口无言。” 宇文昊一哂,仿若极随意一般道,“她们既敢让你不痛快,我自然要惩治她们,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夕鸢不禁想起了两人方才在马车上,他亲了自己的事……耳根子不知不觉便有些发热,用手背贴了贴脸颊,似乎也有些热度。 笑声一低下来,车里便跟着静默起来,宇文昊仿佛并未察觉她的尴尬,反而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了?说些什么吧,这回程漫漫,又赶上夜路难行,一时半刻的还到不了。” 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女子回府?” 鬼使神差似的,也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来,夕鸢反应过来之时简直想割了自个儿的舌头,问什么不好,偏问这个做什么。 可这事,宇文昊从前只与她泛泛提过,并未明说,大抵在她心里,也着实十分好奇吧。 不然又怎会脱口而出,不经大脑就问了出来呢? 谁知宇文昊对这事倒没什么避讳模样,反而唇角轻轻勾起,不似平时那般笑的温柔,倒多了几分魅惑模样,“怎么,你想知道?” 夕鸢见状,便也索性点头道:“是,我想知道,不过你若是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 宇文昊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肯这样关心这些事情,我心里是很欢喜的。你知道华音是母妃的侄女,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妹。当时父皇刚刚驾崩,太后掌权,本是要做主给我赐婚的,可母妃却怕太后将人安插入府,便先一步要她入府伺候。华音入府便是侧妃,太后见我当时年岁尚浅,加之母妃一力游说,怕府内女人多了耽搁读书心思,如此太后也就先搁置了给我指婚的念头。不过太后当时虽然不提立正妃的意思,却怕华音依仗家势,在府中作威作福,还是指了国子祭酒沈令澄的女儿同为侧妃。” “她二人入府后,我总还是将华音看做妹妹,一直也没有那点心思。后来……许是她与母妃说了什么,我不好忤逆母妃的心思,便偶尔往她房里去,时候却也不多。”宇文昊半眯着眸子向后靠去,修长的脖颈被窗缝间映入的月光照的莹白如玉,夕鸢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瞧见他的喉结上下动着,低沉悦耳的嗓音缓缓说着,“后来沈氏有了孩子,又忽然没了,这事情究竟是谁做的,我心里大约也有些明白,那之后我便更不愿与府中女子亲近。谁知母妃却觉得是我瞧腻了府中女子,又自作主张封了三个侍妾,华音会有孩子……我也未曾料到,只是她父亲乃是圣上亲封的昭武将军,我虽不喜她做的许多事情,有时却也当真无可奈何的很。” 夕鸢听后,沉默片刻,却忍不住又问道,“那……这些事情,太妃可都知道?” “大约是知道的罢,只是她爹乃是母妃家中最后一位当权之人,母妃这么多年,总是唯恐太后要对我不利,自然不肯松开这根救命稻草。”宇文昊苦笑摇头,声音又低了几分,“殊不知我根本不想去做皇帝,二哥治理天下,英明睿智,天命所归。我安分守己,规矩领命,为国分忧,做个贤王就是了,皇上和太后以仁治天下,怎会对我起杀意?母妃却怎么也不能放心,我对这些事情,心中实在厌烦的很,后来便理会的更少了。” “所以,太后将我指婚给你的时候,你心中也厌烦不已?” “倒谈不上厌烦,只是觉得不过又是个女子罢了,大婚之夜,也是母妃执意要我宿在华音房中,在她眼中你是太后的人,自然要冷落几分。”宇文昊揉着眉心,仿佛有几分疲累,“我对这些事,已经是不胜其烦,便想着遂了她的意思也无妨。后来我与你说的倒是不假,皇兄与太后都叮嘱我要好好待你,只是我却没有想到,你竟是个这般聪慧果断的女子,丝毫不见闺阁淑女的拘谨之意,便不禁对你更多留心了几分。” 宇文昊放下手去,却挂着几分深深笑意,目光落在夕鸢脸上,低低道:“只是对你真正动心,我也着实不知是在何时,大抵是情生无痕,却一往而深罢。” 夕鸢听他说着说着,又将话引到了自己身上,便下意识的想再推开,“那……兰清的娘,是从前你身边的婢女?” 宇文昊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这话,我只同你一人说罢,兰清并非是我的亲生骨肉,她的娘也不是什么卑贱侍女。我未封亲王之时,曾奉旨去大同赈灾,没想到回程路上却遇到了窜匪。当时情况险迫,幸好有一人出手相救,我才能幸免于难。而这人便是当地灾民,只说那些流匪夺了他们的救济粮食,更杀了他父母,他定要报仇才行。只是他妻子当时已有身孕,我感念他救命之恩,便承诺帮他照顾妻儿。回京之后,我便将她安置在王府中,因着我是奉旨前去赈灾,却带了一女子回府,更有了身孕,父皇当时震怒不已,勒令我闭门思过,半月不得出门。母妃也因此,对兰清生母屡次迁怒,我虽有心回护,却总不能时时在府中。许是她挂念夫君,生兰清时便难产而亡,只留了兰清下来。母妃嫌这旧事太不光彩,便说是我醉酒之后糊涂宠幸了个婢女,搪塞了过去。” 夕鸢听得瞠目结舌,磕磕巴巴道:“那……那……那这事儿,兰清也不知道吧?” 宇文昊失笑摇头,“她怎么能够知道?这孩子也可怜的紧,刚一落地便失了父母,我在府中的日子算起来还是短暂,且大抵都在书房议事,对她关怀也少了些。如今幸好有你能够疼爱她,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我的疏忽罢。” 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问,居然问出来家庭伦理真相了!夕鸢半晌仍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又听宇文昊道,“我这样说,并非是为了要哄骗你,只是我从前,当真没有对哪个女子生过什么好感,最多也不过是敬重而已。唯独有你,你性子直率,敢爱敢恨,却又偏偏心思缜密,所通所会更是让我意想不到。三哥许是早就明白了你的好,我没有他那个福气,只是我又比他幸运许多,因为最终娶到了你的,是我而不是他。” 车轴声吱嘎作响,外头仿佛又起了些风雪,莽莽的白雪仿佛能压下一切的烦恼忧愁,只是唯有情思,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夕鸢知晓了兰清身世后,倒也没对她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反而更加细致关怀。她固然不幸,一出生便没了父母双亲,连她名义上的祖母也嫌她阻碍了父亲的前程而对她厌弃。只是她既然能遇到自己,那便是一种缘分,且如今又有南宫云泽对她一见倾心,安知她的命途不是渐渐好转了呢? 她看到兰清,时常就会想起自己从前,由于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对她就更加苛责。继母的时常打骂,同父异母弟弟的恶语刁难,再加上父亲喝醉后恶狠狠的咒骂她“赔钱货”这样的言语,夕鸢小时候便暗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定要出人头地,彻底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让他们再也没法去欺负她,辱骂她。 她倒也着实做到了,没有任何的背景与人脉,也一点点的爬到了银行高管的位置,虽然与那些所谓的亲人早就形同陌路,可谁知老天忽然又把她弄到了这里。 夕鸢有时候常想,老天对她实在不公,为什么不在她境况坎坷的时候让她离开呢?可现在又渐渐有些释然,许多事情大约都讲究机缘,宇文昊与兰清是机缘,自己与兰清也是机缘。既然老天让她历经坎坷,如今又让她遇见兰清,大概也是让她给兰清多些温暖,好不要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罢。 可对于舒慧太妃,夕鸢心里却生出另一种莫名感觉来,这宫里的女人,究竟心思放得多深?明知道是自己的侄女害死了自己的孙子,竟还能任由她在府中兴风作浪,还是说,只因为沈氏是太后赐下来的人,所以太妃就如此冷漠呢? 夕鸢相信宇文昊没什么做皇帝的意图,可舒慧太妃却未必就觉得自己儿子不行,当年先帝众位皇子,想来虽然明面上波澜不惊,台面下也是波涛暗涌的吧。 因为势单力薄,所以才会被皇上重用信任,也因此而要接受许多自己不爱的女人。夕鸢不禁叹了口气,这了解的越多,就越是觉得王侯之家无可奈何的很,可她除了长叹一声,却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云谨留意到她似有几分恹恹模样,不禁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乏了不成?” “不是乏了,就是觉得有些累,大约是这两日忙多了罢。”夕鸢轻轻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玩笑道,“这深宅豪府里头的事情实在太多,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些鸡鸭鱼鹅,种田养花来的自在快活。” 云谨想了一想,也忍不住笑道,“奴婢小时候住在乡下,虽谈不上山清水秀,却也是极好的地方。每个月都有市集可以去赶,单是卖鸡蛋的框子,数来数去的只怕都有几十担。那些个辣子、草烟、麻布,都是成捆的卖,更有姑娘家喜欢的胭脂香粉,日头下映着那盒子,明晃晃的好看极了。那会儿家里头虽穷,可能拿个铜板买一段红绒绳,便觉得知足了。说起来,也有许多年不曾回去,不知还是不是从前那副样子。” 夕鸢涌出几分向往之意,“听你这样说,果真是热闹的不得了,可惜我如今是去不了的,来日若有机会,真想去瞧瞧。” 云谨抿唇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市集月月都有,往后还有的是机会呢。莫说是那乡下地方,京中也有,奴婢赶上去瞧过一次,那摊子啊都多得怕人。” 越说夕鸢便觉得心里越痒,这阵子又是天气不好,又是忙活过年,连去庙里上香的放风活动都许久未曾进行了。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寻个借口出去走走,却见长喜跑了进来。 长喜进屋后笑盈盈的跪下请安,而后又笑道:“给王妃贺喜了,王爷说了,正好这阵子无事,要带着王妃出门几日,请王妃赶紧收拾衣物罢。” 夕鸢一怔,“出门?往哪儿去?还是从前那处庄子?” “不是那处,是南边的一处园子,也不算远,马车跑上半日就到。”长喜本就长得喜气,如今笑起来更是险些连眼睛都瞧不出了,“王爷可嘱咐了,谁也不带,就王妃与王爷两人,清清静静的住上几日。” 待长喜退下之后,夕鸢仍然有些怔忪,云谨笑吟吟轻声道:“王爷和王妃心灵相通呢,王妃刚说想出去走走,王爷这就派人都安排妥了。” 夕鸢轻笑一声,若说心中没有半分欢欣又是假的,总算能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什么李氏夕莺都通通走开,到郊外去呼吸新鲜空气,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只是她又拿不准那庄子在哪儿,就让云谨还是捡了厚实的衣服带上,这会儿应少棠要留在府中,若要染香与自己同去,难免她心中会有些挂念不舍。反正出门带的人和东西都不必太多,夕鸢便索性留下了她,只带着云谨在身旁。 如今天气冷了,宇文昊反而不与她同乘马车,而是骑马在前方先行。夕鸢在车中掀起一点帷帐,看到宇文昊的湖青色斗篷衣角,啸风步子轻快稳健,兜起一阵阵风来,扬起的手执着马鞭,看起来俊朗精干。 “这儿是哪儿,你认不认得?”夕鸢扭过头去问车里的云谨。 云谨向外探着望了望,也摇头道:“并不认得,南边的路奴婢从前也没有走过,不过既然是王爷择的地方,必定错不了的。” 这会儿走的还是平坦小路,两旁的秃木成林,时不时还能看见些小兔子奔来跑去,初时瞧着觉得很是新鲜,可看久了便也觉得无趣起来。夕鸢靠在车里摇摇晃晃的半眯着眸子,模糊中瞧见云谨在做针线活儿,这会儿忽然觉得车身一斜,两人又有些向后倒去。夕鸢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在这时车窗外传来宇文昊的声音,“车子拐上山道了,这一截子路难走些,你坐稳当了。” 夕鸢掀起帷帐向外瞧去,果真看到一片山体盘旋之势,这样斜斜向上望去,只觉得仿佛看不见尽头一般。她点了点头,又见宇文昊脸上有些发红,不由问了一句,“你骑着马吹风,不觉得冷么?” “也没有多久了,过了这个山头,再跑一段路,就能到了。”宇文昊抬起手腕,指了指日头,“太阳落山之前,应该是能够到园子的,久不骑马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那园子里头也有口温泉,晚上泡一泡便不觉得凉了,也好就寝。” 夕鸢想到云谨就在身后,宇文昊声音虽不算高,可毕竟在说温泉、就寝这样的字眼。她偏过眼眸去,点了点头,“那便快些赶路罢,若是等天?br /> 侯门嫡妃第19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天色暗了还没到,那可就麻烦了。” 宇文昊笑着用手握了握她攥着帷帐的手指,夕鸢感到一股温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抬眸又对上他眸中的温存笑意,而后宇文昊便敛了笑容,一扬马鞭向前跑去。 好在云谨也没取笑什么,仍是一心一意做着绣活,夕鸢佯作凑上前去看她的手法,心里却有些不大平静。 然而宇文昊说的不假,果真是越过了这个山头,剩下的路便是一马平川了。方才爬坡的时候山势太陡,连帷帐都不敢掀开,这会儿却尽可以卷起帷帐,向远处眺望了。渐渐的夕鸢便能看到个宅院的轮廓了,建在一个半坡之上,等到了跟前的时候,太阳刚刚好落下山头。 马车停稳后,宇文昊前来扶她下车,云谨将披风替她搭上,下车后夕鸢才发觉,这儿却是不似京城中的那般寒冷。大约是因为地势高些,四下又没遮拦,所以并没有什么风势。 “顺着那边儿下去,还有个小镇子,听说过两日有市集庙会,你大约从前也没有见过,这回难得出来,可以好好过去转转。”宇文昊同她往里边走边道,“饭菜现在还没做得,你先回房去梳洗一下,今晚用过饭咱们早些歇息,明儿个若是天气好,可以到四下去转转。” 赶了半天的路,虽说天冷,却也免不了要出些汗,脂粉贴在脸上黏腻腻的很不舒福。夕鸢点了点头,宇文昊又喊来个管事的女人,说是姓薛,夕鸢便称呼她薛嫂子。薛嫂子手脚利落的命人将行李先挪进去,又笑盈盈领着夕鸢和云谨往里走,边走边将这四下的情形说与夕鸢知道。 原来这儿算是宇文昊其中的一处封地,因着离京城不远,地方又开阔,所以宇文昊到了冬日倒是常过来小住几日。 “这可是王爷头一次带女眷前来呢。”薛嫂子边笑边道,“王妃看着便是有福之人,和王爷更是般配,难怪王爷这般费心。” 夕鸢微微一哂,心思却都放在了宇文昊方才所说的庙会市集上,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自己也能心想事成一把。 嘿,这样看来,老天对她,也还是挺眷顾的。 第七十九章 遇险、生病、花灯会【手打】 夕鸢这次出来,身旁只带了云谨,薛嫂子连忙又拨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在院外伺候。夕鸢随意抬眸扫去,发现都是些其貌不扬的小丫头,心想这薛嫂子真是伶俐,难怪被抬举到这个位置。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便暗的极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掌灯,这儿虽不比王府的灯火通明,却在静谧中独显出几分生气来。再加上空气清新,景色也好,夕鸢沐浴之后心情大好,拉着薛嫂子坐下闲话。 “这点子产业不算什么,王爷在大江南北都有宅院和营生,只不过咱们这园子虽不算大,却不吵闹,王爷倒是很爱过来的。”薛嫂子说话时候分寸极好,脸上又总是挂着笑意,让人忍不住便生出几分亲近心思来,“奴婢在这儿管事也快四年了,王妃住在这儿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一应都打发下人来告诉奴婢就是。”说话时,她见云谨要去拾掇床铺,也忙拦了道,“王妃身边的人,到了这儿哪里还能做这些活计,环儿、翠儿,去替王妃铺床。” 话音落下,便又两个使唤丫头应声入内,麻利的走入内室里去。夕鸢见状不由笑道,“薛嫂子真是个爽利人,咱们住在这儿也不知要留上多久,许多的日常琐事,只怕都要劳烦你去打点了。” “哎呀,奴婢哪里敢受王妃的谢,这都是奴婢的本分事。” 夕鸢又问了些这镇上的事情,尤其是庙会和市集,薛嫂子讲起这些热闹事来,更是绘声绘色,说的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听得夕鸢笑声连连。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外头丫头来道,饭菜都已经摆在了前厅,请王妃过去用膳。 夕鸢到的时候饭菜都摆上了圆桌,宇文昊已经坐在了桌旁,见她来了便随手指道:“坐罢,折腾了半天也该饿了,这儿的厨子料理起牛羊肉来手艺都是一绝,尝尝这牛肉,做的很有滋味。” 她见众人都退了下去,便不再拘谨,先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如宇文昊所说,这厨子的手艺却是不差,牛肉应当是卤过了的,上头零零碎碎还撒了些芝麻,又用麻油和辣油一调,吃下第一块就忍不住要念着第二块。 “怎么样?” “确实好吃,对了,咱们要在这儿留几天?”夕鸢咽下口中牛肉,忽然想到此事。 宇文昊扬一扬眉,笑着夹了块羊排给她,“急什么,这阵子是难得清闲,这儿好山好水的,又清静安逸,回去的事不必着急。” 他既然这样说了,夕鸢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出来度假逍遥自然乐得快活,至于府里有没有人算账料理……那就不必她去操心了。 宇文昊似乎兴致不错,还喝了些酒,两人都吃下不少东西,涨的夕鸢只觉胃口都鼓了起来。饭后宇文昊与她一同回房,靠在床榻上看她拆发褪妆,似乎带着点笑意,“明儿个也不必早起,睡醒为止,咱们到后头去转转。这会儿虽然不是打猎的好时节,倒也不妨带着弓去,你会骑马,打猎恐怕不会吧?” 夕鸢正歪着脑袋拆耳环,听见他的话便摇了摇头,“这个倒真是不会了,不过这会儿是冬天,还能捕到猎物么?” “这个也说不好,权当试试运气罢。”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等夕鸢梳洗完的时候,宇文昊的外裳已经解了,靠在里面合着眸子,不知睡着了没有。 夕鸢轻手轻脚,不想吵醒了他,谁知上塌的时候却听见身边传来低低话语,“弄完了?” “啊,嗯……那个,你怎么还没睡啊?”不知为何,没由来便紧张起来。 宇文昊仍眯着眸子,唇角却带了几分笑意,“如今便可以睡了。” 在府中,自宇文昊同她……表白之后,两人便再未曾同床共枕过,夕鸢倒也一直没想过这事。可如今在这园子里,宇文昊自然不能与她分屋而居,否则落在下人眼中,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要两人当做没事人一样,同床共枕,夕鸢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她坐在塌边,久久未曾躺下,宇文昊许是见她没有动作,也察觉了她的心思,不由抬眸笑道:“你怕什么?睡在我身边,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夕鸢一怔,而后便觉得手腕被他握住,跟着便向前一拉。 宇文昊的掌心温热柔软,目光却蕴着沉稳笑容,“我从前说过,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院子里种的不知道是竹子还是芭蕉,在这会儿都已经干枯,寒风打在上面簌簌作响,却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心安。 心绪沉静下来之后,方才的顾虑和担忧仿佛都能跑到脑后,任由外面风声再大,也难扰清梦。 次日一早,夕鸢却也没如宇文昊所说,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许是换了床的缘故,总觉得真的有些觉浅,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大亮,宇文昊却早就起身了。夕鸢洗漱好之后,才见他提着剑回到房中,说是去舞了一套剑,又陪着夕鸢一起用了些早膳。 “我方才去瞧了一眼,后头林子开阔的很,一会儿你穿的暖和些,咱们去跑上几圈。”宇文昊用帕子随意抹了抹嘴角,手指轻轻敲着桌沿,“我让人给你寻了个弓来,并不厚重,大约打不了太远,不过应当还算趁手,一会儿你试试。” 夕鸢一听可以骑马打猎,早起的困乏之意顿时一扫而空,三两下吃完了早饭,又将弓箭要过来把玩了一会儿。看得出这弓箭不是随意抓来的,木柄上刻着花饰纹样,精美细致,还以朱漆在上面绘了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宇文昊命人又送来了一套樱红色的骑马装,衣料厚实,领口和袖口处的风毛饱满。夕鸢想了一想,还是没加罩裙,而是在外头添了件披风,如此便也瞧不出什么了。她将头发全部束起,以一只碧玉簪盘上,简单干练,却又带出一股清爽韵味来。云谨替她择了一对小小的耳铛戴上,不会四处钩挂,打点妥当之后,夕鸢便将弓箭背在身后,笑吟吟的站在云谨面前。 “王妃这身打扮可真俊,想来花木兰也不过如此了。” 夕鸢理了理衣袖,又扎的紧了些,笑道,“走罢,别让他们久等着。” 花木兰哪里能打扮的这么娇俏,那是上战场从军去的,每天还不知要怎么吃苦受累呢。这套骑装穿在身上十分合适,活动起来也不见局促,估计又是依照她的身形特意做的。背上的那柄弓箭,看起来不似寻常工匠的心思,夕鸢大抵能够猜到来路,却只是含笑不语。 有些话,点破了反而没了意思,东西既然都送来了,又极合用,那拿着就是了,何必东想西想。 宇文昊坐在啸风的背上,遥遥见她来了,便笑着用马鞭指了指一旁的望云道,“你骑这个罢,不敢用什么旁的小马来敷衍你,大约也只有望云还配得上你。” 夕鸢也不客气,笑吟吟地翻身上马,顺手抚摸着望云的鬃毛,而它倒也十分迎合,很享受似的打了个响鼻。“这会儿就要过去么?可王爷只送来了弓,却没有箭,一会儿要我如何打猎呢?” 宇文昊随手拔了一桶箭矢,挂在望云鞍旁,笑着看向夕鸢,“这下子可满意了?走罢,进了林子,可就不能这样喧哗了,免得惊扰了猎物。” 说罢,便一扬马鞭,如一抹黑云一般,离弦弓箭似的脱缰而出,夕鸢见状也随后跟上。只听得身后马蹄声不绝于耳,不知有多少侍卫跟随,他们离两人大约有些距离,不至于打扰二人,却又能护得二人周全。 这林子极大,视野开阔,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青松成排,只是跑了半晌却都不见猎物。夕鸢初时兴趣极盛,可在马背上坐的久了便有些疲累,腰肢也觉酸软起来。余光瞥去,宇文昊倒仍旧是那副英姿勃勃的模样,视线迥然有神,仿佛伺机潜伏的猎豹一样,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夕鸢忍不住伸手锤了捶腰,“这林子里头真有猎物?怎么跑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会不会是到了冬天,都躲起来睡觉去了?” “怎会,这打猎和钓鱼是一样的,一定要耐住性子,不可慌乱,更不可急进。”远处青松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宇文昊眯着眸子,缓缓抽出一支箭矢,架在弓上,“若想捉到猎物,就要一发而中,扼住要害!” 说罢,箭矢离弦,如划破着寂静山林的闪电一般,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哀鸣,身后立刻有侍卫赶上前去查看。宇文昊回眸一笑,漫不经心道,“绝不能留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机会,要在它最不设防的时候,将它一举拿下。” “启禀王爷,是只雄狍。”远处侍卫高声道。 宇文昊挥了挥手,示意他将猎物收起,又同夕鸢往林子腹地处转了转。夕鸢被他方才的箭法所震慑,也有些技痒起来,心想没准儿自己极有天赋,头一箭就能正中猎物呢。 谁知分明这一路上她都没觉出动静来,宇文昊却收获连连,之后又打了两头鹿和一头野猪,兔子之类的小玩意像是入不了他眼睛似的,哪怕看见了也轻易纵过,目标总是锁在那些大家伙上。 这下子一来,夕鸢又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箭筒里的箭是一批接着一批的换,可身后的猎物却不见增加,宇文昊还安慰她道,“你是头一次打猎,能够将箭直射出去便是难得了,这打猎也要慢慢的磨眼力,这次不行,下回便行了。” 夕鸢颇不服气,却又无力反驳,只好瞪大了眼睛仔细搜寻。这会儿天色比方才暗下来少许,空中浮云蔽日,有侍卫上前询问是否要向外走走,免得一会儿天生变故。宇文昊看了身旁的夕鸢一眼,见她眸光盈盈,若流彩溢光一般,便摆手道,“本王心中有数,到后头去,别扰了王妃的兴致。” “真是奇了,怎么你一瞧就能瞧见猎物,我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呢?” 宇文昊一哂,与夕鸢并辔而行,抬手指着前方成林树木道,“猎物狡诈,不过也有松懈的时候,若是看不出来,用引诱的法子也未尝不可。”说着便随手拾起一块石子,抬眸望了片刻,扬腕一打,一只鸟儿应声落地。 “这便是诱饵,那片林中藏着许多猎物,用这鸟儿去引,必定有上钩的。” 说罢,便将鸟儿往前一掷,夕鸢聚精会神的注视前方,大约过了半晌之后,忽然见一棵树影摇摆,果真又从后蹿出一只狸猫来。它动作极快,叼了鸟儿转身就跑。夕鸢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举箭便射,却擦着狸猫的尾巴正中树干。 比起之前连猎物的影子都见不到,这对夕鸢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鼓舞,她顾不得旁人,扬起马鞭便追了过去,宇文昊似乎在身后唤她,可风声太大,掩盖了四下吵杂之声,只余马蹄作响。 也不知追了多久,眼看着就要挨上,谁知到了一处拐角,那狸猫忽然一下便没了踪影。望云掠过狸猫蹿出的地方,夕鸢四下张望,却不见了它的踪迹。 竟然跟丢了?夕鸢甚是懊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掉头回去,然后刚一转身,面前便是一大片密林,压根不知道方才是从哪一处地方跑过来的。 不……是……吧…… 夕鸢只差哀嚎,这会儿才察觉天色又比方才暗了几分,虽说是白日里,却已有阴霾之色,恐怕一会儿要下起雨来。她斟酌地望着眼前道路,右边小路崎岖,左边树影重重,可就是忘了自己是从哪一条路追过来的。 而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嘶嘶声音,扭过头去一看,却是方才那只狸猫。这东西仿佛明白了如今只有夕鸢一人,势单力薄,便大喇喇的跑了出来,对她呲牙咧嘴,耀武扬威。 夕鸢有些气恼,怎么连这狸猫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心中没有丝毫犹豫,拔箭拉弦,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可那狸猫却异常机敏,轻轻一跳便闪了开来。夕鸢正想再射一箭,却见那狸猫躬身嘶吼,发出一声有些可怖的叫声来,周身的寒毛也都倒竖起来。 她被这叫声弄得一怔,还不待反应,便见那狸猫飞一样朝自己扑上前来,夕鸢大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回过神时那狸猫已经到了眼前。 她手中只有弓却无箭,那狸猫肥厚壮硕,真的给它扑倒只怕自己就无反抗之力了。夕鸢便想拼死一搏,大叫着将那弓弦往狸猫身上打去,眼睛紧紧闭起,也不知打着了没有。直到听见一声惨呼,下一刻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夕鸢才觉心头一松,睁眼去瞧时,却发现那狸猫背上正中一箭,竟已经死了,竖瞳却还死死瞪着,仿佛对她怒目而视。 夕鸢虽然胆大,却也被骇了一跳,胸口突突跳个不止,这会儿却听身旁有人关切问道,“怎么样?刚才有没有被那畜生伤着?” 她抬眸望去,惊魂未定的眼中映出宇文昊担忧急切的英俊面容,夕鸢只觉得胸口的惊怕霎时间都放了下来,重重吁出一口气后,阖上眸子摇头道,“没有,它刚要扑上来,你就到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方才,我自己都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回去。” “望云与啸风乃是一匹母马所生,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我是一路让啸风追着望云的气息过来的。”他蹙起眉头,低声道,“幸好没出大事,就算是见了猎物也不该这样心急,这山里虽然没有熊虎之类的猛兽,可狸猫伤人之事也屡见不鲜。更何况此地不似别处酷寒,到了冬日里也能见着蛇在外觅食。你这样贸贸然的一人追来,若是遇到了那些东西,而我又不能及时赶到,可该如何是好?” 夕鸢自知理亏,加上刚才也确实被吓得不轻,这会儿便安安分分的点头应声,“这次是我莽撞了,必定没有下回了。”她又四下张望,“对了,怎么不见你身旁的侍卫?” 宇文昊眉目间仍有担忧之色不减,轻叹道,“我心中挂记你的安慰,啸风的脚程又非一般马匹所及,他们只怕也是跟在后面却丢了方向罢。看着天色只怕马上要有大雨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才成,否则被困在此地,可就——”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空中一声巨响,晴空霹雳般的闪电划破天际,霎时间豆大的雨水滚落下来。 宇文昊眉头愈紧,似乎在犹豫是否该冒雨回程,夕鸢见状便开口劝道,“这样不成,回去的路途坎坷崎岖,下着大雨便更难识途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罢。” 这雨势隐隐有渐大模样,而两人如今在山林腹地之中,冒雨回程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宇文昊斟酌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却伸手将夕鸢拉上啸风的马背,用自己身上的斗篷护住夕鸢。而后一甩马鞭,只听啸风一声长嘶,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望云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夕鸢在大雨迷蒙中,仰头看到宇文昊坚毅的下巴和俊朗的眉目,不知怎的,心口涌出几分别样情绪来。 啸风掠过山林水洼,身旁寒风瑟瑟,迎面而来,却并不让人觉得那般严寒难当,反而胸口温热,安稳踏实。 在这暴雨之中,视线都变的异常模糊起来,终于看见了前方有处破败庙宇,虽然败落不堪,却好歹能够遮风避雨。宇文昊小心翼翼将夕鸢扶下马来,两人小跑着进了庙里,又将萧峰与望云牵了进来,系在墙角的木柱上。 暴雨如鞭子一样狠狠抽打着大地,激起无尽尘土,方才在雨中倒不觉寒冷,如今乍一下不用淋雨,才觉得身上冰凉。宇文昊将两人的披风放在一旁,从腰间摸出一块火石来,幸好还不算太潮,摩擦数下之后便在干草垛上燃起了火苗,夕鸢这才觉得真正安下心来。毕竟他们这是在野外丛林,虽然身上有弓箭,却也不得不提防狼群围攻。如今有了火光,就可以震慑住那些野兽,起码不必害怕落入狼腹了。 “这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这样的雷电交加,应当不会下的太久。”幸好这破庙里还有些干草,宇文昊抱了些过来给两人坐着,又往火堆中加进去些,“如此狼狈避雨,可还真是头一遭。” 夕鸢苦笑道:“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宇文昊微微一哂,注视着火堆上方时不时撩起蔓延的火星,“这样的客气言辞,你我之间不必多说,如今我倒不怕别的,只怕你受风得病,你身上可觉出什么不适了没有?” 夕鸢摇了摇头,“我身子好的很,再说……方才我根本没怎么淋雨,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宇文昊笑着向后倚去,手臂斜斜的撑着身子,“我看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住了,等天色暗下来后,他们只怕更寻不到咱们,今晚说不定就要歇息于此了。” 若真是在这儿过夜,夕鸢倒也没什么顾虑,有干草垫着,有房顶遮着,更有篝火可以取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只是,另外一件事,却让她觉得有些暗自奇怪。 “咱们被困在这儿,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我怎么看你倒不是很急呢?”夕鸢眨了眨眼睛,又往火堆处凑得近了些,“你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都不觉得惊慌么?” “惊慌?”宇文昊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般,“若是这样的事情都值得惊慌,那在战场上,险象环生,步步惊心,岂不是要直接吓死?” 夕鸢心中一动,“你上过战场?” “父皇年轻时骁勇善战,最喜欢亲征前线,我自小好动,时常跟随父皇出征。”宇文昊眯起眸子,仿佛在回忆从前那旌旗战鼓,铁骑踏碎万里河山的模样,“我第一次随着父皇上战场时只有八岁,只觉得血沙漫天,不知死了多少人。那之后,无论再遇见什么,就都不会觉得怕了。” 夕鸢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低低开口,“你母妃倒也当真舍得,八岁就让你……” “父皇教导我们这些儿子都极为严厉,母妃更是从小就对我说,她的出身不比二哥和三哥的母亲尊贵,所以要我格外争气。”宇文昊微微一哂,指尖轻轻绕住散落下来还有些微湿的发丝,“小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在父皇面前争光,到大了才明白要收敛锋芒,以我如今的名声,比起三哥的勤勉差了许多,太后对我应当早已没有戒心,母妃却仍觉得放心不下,后悔昔年教导我风头太盛。” 夕鸢闻言轻轻叹下一口气来,在王府醒来之时,她便隐约知道宇文昊这王爷做的有些闲散,比起宇文哲的勤勉大有不及。只是相处久了,她才觉得宇文昊无论是思想还是才情上,见解都十分与众不同,不似寻常的庸碌之辈,如今才彻底明白。 “为何叹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可惜的。”夕鸢托着腮帮子,轻声道,“你有时候不会觉得后悔么?如果当年再往前迈上去一步,说不定统领天下的人就是你了。” “为何后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做了天下之主也未必就是好事。”宇文昊的声音沉静安稳,听不出一丝波澜,“我觉得如今便已很好,做人最忌贪嗔,心胸若是洒脱了,自然也可活的快活。” 这场磅礴的大雨就这样无休无止的下个不停,天与地仿佛都被练成一线,密密麻麻看不清前方道路。夕鸢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知早上醒来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身旁有香气传来,抬眸一看,才知是宇文昊烤好了兔肉,见夕鸢醒了便扯下一块肉来,用树枝串着,递了过来。“先吃些东西,我看雨已经有了停下来的模样,再等上片刻,咱们大概就可以动身了。” 夕鸢就着外头的雨水擦了把脸,这会儿也顾不得讲究了,手中的兔肉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大致就是烟熏火燎一样的味道,含含糊糊吃了几口,填了肚子也就是了。 等两人吃完了兔肉之后,外面的雨水也终于有了逐渐见停的模样,阳光隐在云层之后,仿佛羞羞怯怯的不肯出来,却又耐不住似的露出小半个身子。宇文昊拾起她的披风,悉心抖落那上面的灰土,又替夕鸢系上,叮嘱道,“你虽然不觉有事,昨天毕竟还是风吹雨淋的,女儿家身子单薄,我不放心让你自己骑马,咱们还是共乘啸风,回去以后再让大夫来好好看看。” 从前他虽然也如此温柔,却不似如今这般关切备至,夕鸢低头嗯了几声,不作他语。宇文昊见状一哂,牵来望云与啸风,如来时一般,带着夕鸢骑上啸风的马背,扬起鞭子,激起路旁尘泥,正如来时一般。 返程时候几乎已经不再下雨,只偶尔还有些雨珠滴落下来。夕鸢想起昨天宇文昊的及时赶来,又为她遮风挡雨,到晚上两人独处,外裳褪去,他也依旧守礼守信,对她没有丝毫逾矩。 这么看来,宇文昊当真是个正人君子了……在马蹄的颠簸下,夕鸢的意识有些朦胧起来,这样不清不楚的暗自想着。 两人回了园子之后,可是将众人骇的不轻,宇文昊亲自送夕鸢回房,而后才去外间,处置那些跪在外头的侍卫。夕鸢觉得此事是因自己而起,不忍那些侍卫因她的过错受罚,便同宇文昊说了许多次,请他宽恕众人。宇文昊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要她不必操心,而后便转身出了门去。 大夫替夕鸢诊脉之后,也松下一口气来,说她只是寒气侵体,却并无大碍,熬上些药喝下两服去,就不要紧了。夕鸢请薛嫂子将大夫送出门去,云谨这才将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王妃往后,可别再跟着王爷去狩猎了,在牧场里骑骑马也就罢了,这一打猎去了一天一夜,可是吓死奴婢了。” “其实还是我太心急了,见了猎物便按不住性子,弄得大家手忙脚乱。”夕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往后再不会了,知道你在家替我担惊受怕,昨晚必定也没睡吧?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儿了,你也去歇一会儿罢。” 云谨叹了口气,又端正容色道,“奴婢不觉得累,方才大夫给的药还没有煎好,总要看着王妃服下药后奴婢才能安心。王妃和王爷昨晚宿在了哪儿?总不会就在那山野丛林里,没遮没拦的过了一夜吧?” 夕鸢连忙摇头,将昨天之事大致与她讲了一遍,只略过了自己与宇文昊的对话不提,又道,“没想到狸猫也这么厉害,我还以为它名唤作猫,只是机敏而已,竟这样凶猛。” 云谨听罢之后,便更觉后怕,不住抚着胸口道,“真是菩萨保佑,那狸猫野性重的很,又是吃荤腥的东西,若真让它扑着可就不得了了。幸好王爷及时赶到,否则……奴婢想想就怕的不成,王妃听奴婢一句劝罢,往后这样危险之事,万万再别去了。” 夕鸢好言安慰了云谨几句,又道日后只怕自己想去,宇文昊也未必应允,哪里还有机会呢?云谨这才稍稍好些,过一会儿婢女送了药过来,夕鸢服下之后,便挨着床沿睡下了。 谁知这一躺下去,便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夕鸢不知睡了多久,脑子似乎有些清醒,又似乎迷糊的很。前半夜睡得有些发冷,到了后半夜身上又似乎全是汗水。睡眼迷蒙中,觉得仿佛有人在身旁说话,这声音越发清晰,夕鸢蹙了蹙眉头,好不容易才缓缓抬起眼皮。 “怎么样,口渴不渴?”宇文昊见她醒了,声音轻柔,“还是先将药喝了?” 夕鸢有些不解,开口才觉喉咙干哑,“我病了?” “王妃还是染了风寒,昨天夜里还起了些热症,幸好用药及时,已经退下来了。”云谨站在一旁道,“王爷自知道王妃病了,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呢,奴婢去倒杯水来给王妃。” 夕鸢想要坐起身来,却觉得身上有些无力,宇文昊见状便侧身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声音温柔的一塌糊涂,“大夫来瞧过了,说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要好好调养。唉,这样一来,我带你出门反而成了个祸害事。” “也不能这样说,要不是因为我,咱们也不会赶上大雨而被困在山中。”夕鸢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知是因为烧的虚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云谨将水端来,夕鸢本想自己去端,却被宇文昊接过,将水杯凑到她嘴边,她也只好张嘴咽下。不一会儿云谨又端了药来,宇文昊仍旧要喂,夕鸢却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我自己也能喝的,你给我就是了。” 宇文昊扬眉道:“这会儿虽然已经不发热了,却也不好累着,有人伺候着还不好么?” 边说,边舀起一勺药,先吹了几下,而后凑到夕鸢唇边。 夕鸢的余光瞥见云谨含笑低头,顿时觉得更加尴尬,可一抬头就对上宇文昊温柔坚定的目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将药喝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入屋中,落在宇文昊微微低头的侧脸上,金色的微光笼在他的身上,显得皓洁而端方。屋里似乎极为静谧,听不见什么旁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夕鸢不知不觉便喝完了那一碗微苦的药汁。 幸好不是什么大病,醒来之后的晚上也没再发起热来,再过去一日夕鸢便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这两日无风,阳光又甚好,宇文昊便让人在院子里替她摆了张藤椅,四下架了屏风,暖和惬意,舒适极了。夕鸢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像是自己所求的那般,闲云野鹤,宁静致远,有宅院有营生,悠闲度日,何其快哉。 虽然知道这次出来迟早是要回去的,夕鸢却宁肯在此暂时忘记两人的身份,享受这短暂的沉静与安宁。 然而就在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也觉得这整日坐着有些无趣之时,又从薛嫂子那儿听来个消息。 “花灯会?”夕鸢眸子一亮,“同你从前说的庙会市集可有区别?” 薛嫂子笑盈盈道:“说起来也是王妃过来的日子赶巧了,这花灯会是一年一次,总是同那个月份的市集之日重合。这花灯会是全城的热闹事,男女老少都要去瞧瞧热闹的,花灯的种类也多,再配着绫绢、明球、玉佩、丝穗那些东西,若是遇上了心仪之人,便将手中的花灯给他。” 夕鸢听得心痒难耐,这样好玩的情景,若如今不去,往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正说着话,恰好宇文昊走进屋来,薛嫂子便退了下去。宇文昊见她眸子中都泛着少许光芒,不觉笑道:“和薛嫂子说什么呢?看你这幅高兴模样。” 她听宇文昊主动问起,便将花灯会之事连忙同他说了一说,语气中带了几分雀跃之意,“我从没见过花灯会,如今难道有这个机会,怎么好不去?听薛嫂子说,这是全城的盛事,咱们既然赶上了,就过去瞧瞧罢。” 宇文昊斟酌片刻,“你的身子……” “我身子早就好了,其实一点点风寒,根本不足为据,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大夫。”夕鸢含笑道,“也不必劳烦你亲自陪我前去,有云谨跟着就成,再不然……叫上两个侍卫跟着,总之不会再出差错了。” “你的不会再出差错,我可不大敢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宇文昊微微一哂,目光如水,声音恍若五月暖风,“你既然这样想去,那咱们去瞧瞧也无妨,带的人多了反而累赘,就你我同去罢。你可有同薛嫂子问过,是什么日子?” 夕鸢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喜出望外道,“就是明晚,薛嫂子说这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时辰,只等天色一黯,人们就知道往河边去聚集了。” 花灯会这样的名词,她只在电视剧和古体小说里见过,芳心初动的小姐和隔壁院的书生相约花灯下,脉脉含情对望,再将手中花灯交与彼此。想到那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名句,大约都是在这样的美妙夜色下所作出的吧。 哎呀呀,不知道会遇见多少的俊男美女,在月下灯前互诉衷肠。 好容易等到那晚,夕鸢系上披风,又拿了个手炉放在袖中,刚要出门去,却听云谨在身后唤她,而后提了个花灯笑着上前。 “王妃是去瞧花灯会的,手里怎能不提花灯呢?” 夕鸢失笑接过,玩笑道,“人家提着花灯都是去送给心上人的,我又无人可送,提了也没什么用处。” 云谨也与她调笑道:“王妃怎么会无人可送呢?若真是想送出去,赠与王爷不就是了?” 夕鸢闻言更是不禁摆手,同云谨又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去。晚风吹起她披风的下摆,提着花灯拾阶而上,站在长廊尽头的那人,似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眸与她相对一笑,却在目光触及到那花灯时怔了一怔。 “这灯……” “是云谨寻来的玩意儿,说是既然要去赏灯,就应景些为好。”夕鸢抿了抿唇,眸中却含着不可掩盖的期盼光芒,“咱们这便去罢?也不知那地方离着府园有多远,可要坐马车过去?” 宇文昊眸中神采不知为何变得温柔了许多,含笑道:“离得不远,沿着这条路出去,走走便到了。这花灯……你便打着罢,应景也好,说不准一会儿还有旁的用处。” 夕鸢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想着是否在说晚上回来时候夜路难行,这灯还可用来照明。对花灯会的期盼之意胜过其他所有,便同宇文昊粲然一笑,二人并肩缓步,朝着河畔去了。 第八十章 花灯庆生,赤身出浴![97txt手打] 平日里在园子中见得,总是来来往往那么些人,如今到了花灯会来,才知这城里竟如此繁华。摊贩成群立在河岸两侧,叫卖各色花灯的自然多不胜数,也有姑娘家做了璎珞流苏出来卖的。夕鸢走到跟前,便听那小贩热络招呼,“夫人可有喜欢的璎珞?这是我家妹子自个儿的手艺,嘿,不是我夸口,比起宫中用的只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璎珞上缀着各色流苏珠串,让四下的灯笼一映,更是显得如流光溢彩一般。夕鸢见了有些喜欢,却又觉得买了也是无用的物件,踌躇间却听宇文昊含笑道,“喜欢就挑一个买了,正好挂在花灯上头,既要应景,何不做个彻底呢?” 夕鸢想想也觉有理,便挑了个蜜蜡珠串的,上头以浅一色的丁香紫丝线绣成紫玉兰的模样,随手挂在了花灯上头,映出柔和光芒。宇文昊见状一哂,掏出些碎银子扔给小贩,谁知小贩却苦了脸道,“公子,您在这儿买东西,哪里能使得上银子?我这儿还没怎么开起买卖来,这块碎银子,着实找换不开啊。” 宇文昊一怔,刚想说那就不必找换了,谁知夕鸢却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一旁的荷包,随手指了一个问道,“这荷包也是你妹子绣的么?模样倒很精巧,既然找换不开,那就用荷包来抵罢。” 小贩既收了银子,又能卖出货去,欢天喜地的收罗了五六个荷包,恭恭敬敬的递给夕鸢。宇文昊见状不由奇道,“你要这么多荷包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再挑上几串璎珞。” “也没什么,只是看见荷包便忍不住想起了兰清来,我看这东西绣工不差,回去之后送给她玩也是好的。” 宇文昊扬起眉毛,却掩不住温温笑意,“你倒是挂记着她,出门在外都不忘替她带些东西。” 夕鸢一笑,将荷包收入怀中,她见有许多人挤在河岸边,躬身不知在做些什么,便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河中已有许多纸船,上头放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随着水波渐行渐远。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何意,立刻便有卖纸船的小贩凑上前谄笑道,“夫人可要放个纸船?这船灵的很,将心愿在放出去的时候许下来,不日就能实现呢。” 夕鸢不由失笑,摆了摆手后便和宇文昊往岸上走了几步,宇文昊笑着道:“怎么不买一盏许个愿?这么多人既然都放了,说不定真的有几分灵性。” “若是这样点个纸船就能实现愿望,那这愿望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去庙中上香拜佛也比这要强,起码还能受佛祖庇佑呢,在这儿放灯又算个什么?”夕鸢走到岸边的木椅旁,用手中的帕子拂了拂灰土,“不过,也说不准这河里头有当地人供奉的河神,咱们是过客,就不必这样跟风了。” 宇文昊不置可否,掀起下摆坐在了她身旁,两人望着忽远忽近的花灯烛火,宇文昊忽然开口道,“这还是我头一次来赏花灯,人家说要知道当地百姓境况如何,只看这些大的市集便可明白。如此看来,这裕镇也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我也是头一次来,从前只在……戏文里头听过这花灯会的情形,却没想到是如此的热闹。”夕鸢看着远处嬉戏追逐的孩童,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只是怎么都没瞧见互赠花灯的情景,难道是薛嫂子说来逗我玩的?” “兴许是要等时辰再晚些罢,这会儿才是华灯初上,你心急个什么?”宇文昊侧眸瞧她,含笑打趣道,“难不成你也想找个心仪之人,将手中的花灯送出去?” 夕鸢一怔,想也不想便随口回道,“我想送,也得有人肯收呀。” “你也太低估了自己,你若是想送,多得是人抢着收呢。”宇文昊抚掌大笑,眉梢眼底尽是笑意,似是玩笑又似认真一般,“不过,你若真要将花灯送人,我可是首当其冲的不答应。” 夕鸢微微一怔,而后却见宇文昊站起身来,指着前方道,“那儿有卖玫瑰酒酿的,我去买些过来,你坐在这儿等我片刻。” 他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便没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瞧不见身影了。夕鸢有些百无聊赖的独自坐着,扭过头去看着河畔,却见 侯门嫡妃第20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畔,却见一双父母带着女儿沿着河岸缓步走着。只听那小女孩嬉笑不断,拉着父亲的裤管要这要那,她父亲也只是含笑点头,母亲提着花灯,挂着柔和笑容站在一旁静静注视。 这般宁静祥和的景象,却是她毕生所不可得,尽管后来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年幼时候心底缺失的东西却再难找回。 夕鸢不禁叹了口气,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为何叹息?” 她连头也不回,目光仍瞧着那一家三口,低低道,“天伦之乐,何等美妙,可惜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得享天伦的福分。” 直至那三口人走得远了,她闻到玫瑰酒酿的甜味才转过头来,果真瞧见宇文昊手中端着一碗莹白似雪的酒酿,上头还有几抹红意,似是玫瑰花片。她笑着接了过来,尝了小口,笑着赞道:“味道真是不错,没想到这个时节还能尝到酒酿,这东西就是不落胃,恰好出门前用了晚膳,这会儿权当是点心了吧。” “你方才言语间颇为感慨,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夕鸢轻轻摇头,“没什么感慨,只不过觉得有些羡慕罢了,王爷可要用些酒酿?” 宇文昊摆了摆手,身子稍稍向后靠去少许,抬眸仰望天穹繁星,“这天伦之乐,我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小时候虽时常跟在父皇身边,可父皇教子严厉,待我们这些儿子都要求颇高,稍有做不到的就要受训斥,所以总是挖空了心思做到最好。说起来,我小时候,大约除了读书习武,也再没什么旁的事做了。到底是老六快活些,有他那会儿父皇已经颇有些岁数,脾气也平和了许多。他小的时候,父皇还亲自抱他在御花园中游玩,这可是我们谁也未曾有过的殊荣呢。” 夕鸢被她勾起心底往事,也忍不住低低开口,“我小时候,总是要仔细看着二娘的眼色,若是惹她生了气,我便要受责备,还要拖累了母亲。从前时常见到爹陪着……陪着妹妹玩耍,我心中初时也是羡慕过的,更想着要去同他们一起玩。谁知一凑上前,爹就对我冷淡异常,连对我多说句话都是难事。后来日子久了,慢慢也就觉得惯了,有爹没有,有人疼没有,其实……差不了多少,只要自己争气,还是可以好好活下来的。” 她说的是自己的事,倒也是夕鸢这副身子的事,宇文昊颇为动容,垂眸笑道,“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看来,咱们这亲事结的当真不错。” 夕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掩唇道:“王爷是天家血脉,我可不配与王爷比肩做什么沦落人,好在就算从前再怎么不好,如今也都好了。” 宇文昊温然而笑,“是啊,好在如今都好了,在这儿坐的久了也是无趣,我方才看见河岸边不仅有人放纸船,还有人在猜谜对诗,咱们过去转转罢。” 夕鸢起身后与他并肩而行,她留意到方才来时宇文昊站在她的左边,如今却换到了右边,因着风向不同,他便站在不同的地方替她挡风。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宇文昊的侧脸,他似乎也留意到她的目光,侧首而笑,又低声道,“留神脚下,那儿有个台阶。” 到了河畔一瞧,果真已经有比方才多出几倍的人聚集此处,有人将谜面挂在花灯下头,猜中了多的人的便可得一份礼物。那边又有人出了对子等人来对,对上了佳句的,也能得一份小小礼物。 “如此风雅之事,难道不比花前月下互诉衷肠来的有趣?”宇文昊扫了两旁之人,笑着问夕鸢,“你属意猜谜还是对对子?” 夕鸢心想,既然来了,不如就随着当地民俗玩一玩。对对子她够呛能行,虽然也读过诗书,但对平仄之分却闹不太懂,便抬手一指,“看着猜灯谜那边儿热闹些,不如先去那里瞧瞧罢。” 约莫有上百盏花灯被悬在空中,有些灯下已经没了字条,大约是被人摘去应答了。夕鸢抬眸望去,只觉得灯花煌煌,红粉交错,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随手执起靠近面前的一张条子,只见上头写着谜面,“孙大圣翻跟头”,夕鸢轻声念出之后,脑子里一下便有了答案,笑着将条子取下。 那边宇文昊手中也执着一张谜面,显然也是一下便猜了出来,夕鸢凑上前去一瞧,却比自己这个还简单些,不由撇了撇嘴道,“种瓜得瓜不卖瓜?不就是自食其果么,这谜面出的也太浅了些,莫不是瞧不起人么?” 宇文昊瞧了眼她手中那个,含了抹浅笑道:“这猜灯谜不过是为了寻个乐子,既然是你所长,那就不妨多猜些,看看能得个什么东西。” 夕鸢心想,这点难度的东西,还难不着自己,一口气拿了十个条子攥在手心,挨个看下来后,发现无非都是些猜成语的浅显谜面。她拿过宇文昊手中的那个一起,走到操办人跟前去,将这十几个谜面的答案一一说出,只见那人惊喜的捻须笑道:“夫人当真是好文采啊,今儿个晚上,还没有比夫人答得更多的,此乃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那人说着,便从一旁取过一个锦盒来,夕鸢含笑道谢之后,一打开才觉得哭笑不得,里头竟是自己方才买的那璎珞珠串,连颜色都分毫不差,只是并非蜜蜡所制,而是换了天珠。 “早知道方才就不买了,竟又平白得了一个。”夕鸢晃了晃手中的璎珞,同宇文昊苦笑道,“总不能一个花灯上挂两串璎珞吧?要么,就带回去拿给云谨得了。” 宇文昊却但笑不语,只说往西边去瞧瞧,身后人声喧嚷,在走了片刻之后,便已经渐渐不闻。夕鸢见此处僻静,鲜有人群,不禁有些奇怪,却见宇文昊弯下腰去,不知在找些什么东西。 她一抬眸,恰好看见有个卖玫瑰酒酿的摊子,却在这时听宇文昊开口道,“这样一来,你得的这串璎珞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夕鸢应声望去,却不由一怔,宇文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花灯,他用夕鸢手中的红烛点燃烛芯,那花灯便也映明起来,照的两人脸庞暖意融融。 “这……这是哪儿来的?”夕鸢还有些愣愣,“你方才去买的不成?” 宇文昊微微一哂,接过她手中的璎珞,往花灯上一挂,目光澄静的望着夕鸢,“我方才去买玫瑰酒酿的时候,忍不住去放了个纸船,然后便买了这盏花灯。” 夕鸢“哦”了一声,又笑笑问道,“那你许了什么愿?” 宇文昊温然一哂,却没有应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看着那花灯道,“这花灯做的极有意思,你瞧这上头绘的是个什么图样?” 夕鸢伸头一瞧,却是一朵鸢尾,斜斜的横在纸上,似带着几分慵懒之意,宛若初睡美人。 “我拿这灯,倒像是有些夺人所爱了,不如就送给你罢。” 夕鸢听了他这话后,心口忽的一跳,忍不住抬眸去看宇文昊的眼睛,却仍旧只看见那样的温柔笑意,却仿佛带着些许神彩,哪怕夜色暗淡,也难掩光芒。 眼见宇文昊将花灯递到了面前,夕鸢忽然想起薛嫂子说的那话,若是男女之间遇到了心仪之人,就把手中的花灯给他…… 宇文昊似是看出了她的踌躇之意,不禁笑道:“我给不给你这花灯,心之所属也不会改,这花灯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心意不变,又何必在乎这些东西呢?你从前是最不畏他人闲言碎语的,怎么如今倒对这一个花灯举棋不定起来。” 他既这样说了,夕鸢也不好矫情,只得接了过来,谁知宇文昊又道,“你一人手中拿着两个花灯,未免也太过怪异了些,另外的那个,你预备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夕鸢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处置,今晚是花灯会,人人手中几乎都提着花灯,她却也着实没见过提着两盏的。这花灯华美,也不好随意丢弃,可若是自己不留又不丢了,那就只能…… 她对上宇文昊的眸子,那其中的光辉温暖而坚定,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期盼神情,不知怎的心肠就软了下来,侧过眸子后将手中的花灯递过,轻声道,“那就劳烦王爷,替我拿着这盏罢。” 宇文昊眸中的欣喜之意一闪而过,只是夕鸢却未曾瞧见,他接过花灯后,眸中似有无数的光彩流转,笑道,“如此厚礼,必定珍之重之,多谢你的贺礼了。” 夕鸢一愣,脱口问道,“什么贺礼?” 宇文昊轻轻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之日。” 生辰之日?夕鸢眨了眨眼,而后才忽然一下反应过来,那那那,那不就是他生日? “你怎么不早说?”不对,这王爷的生日,哪里用他自己去记,“怎么府中也无人提醒,旁人的生辰日子,都早早就有人提起,开始准备了呀。” 宇文昊摇了摇头,唇角仍轻轻勾着,“是我吩咐他们,不必提醒,这生辰过于不过,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年这时辰赶得好,又值如此花灯美景,我便忍不住讹了你一份贺礼来庆生。” 他说的云淡风轻,夕鸢却觉得有些愧疚,宇文昊对她一贯不差,如今在许多小事上更是体贴入微。哪怕不论两人如今的关系是暧昧还是怎样,宇文昊与她都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却连他的生日都不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这花灯做礼物也太薄了些,要么咱们再去转转,我重新替你买一份寿礼罢?”夕鸢瞥了一眼那灯,做的虽然精美,却感觉风大一点就要吹得支离破碎,“或者等回京之后,我再补上一份贺礼罢。” 宇文昊摆手道:“不必了,这花灯已经很好,何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心意才是最要紧的。”他说罢,又敛眸一哂,声音在瑟瑟风中显得清朗至极,“我方才对着纸船许的愿,想必便是不说出口,你也是明白的。” 夕鸢有一瞬的失神,静默片刻之后,却也只是低声道:“王爷说的话越发高深,我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无妨,我早说了不会勉强于你,你慢慢考虑便是。”他伸手搭上夕鸢肩头,替她将披风往紧拉了拉,温声道,“眼下又要起风,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罢。” 去的时候是满心的欢欣雀跃,回程却换了一种心绪,进了院子之后,侍卫统领说京中来了奏报,宇文昊便让夕鸢先回了房去,他手中的那盏花灯,却兀自吹熄,而后带去了书房之中。 夕鸢回屋之后,只见云谨唇角一直蕴着笑意,不由奇道,“有什么好事不成,看你笑的这幅模样。” “奴婢哪里有什么好事呢,只不过是替王妃高兴罢了。”云谨笑盈盈的端上一碗姜汤来,让夕鸢压一压晚上吹风受的凉气,“王妃方才回来时候所提的花灯,与去时拿的可不是一盏呢,至于那盏……”她说到一半,又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夕鸢脸上的尴尬神情一闪而过,低下头去喝着姜汤掩盖,过后又佯作无事般淡淡道,“也没什么,那花灯是后来看中了才买的,我一个人提着两盏花灯也太不像话,就请王爷替我打了一盏,这又有什么值得你笑的。” 话虽这样说,可余光扫见云谨的了然笑意,便知道还是没有瞒过去,索性就装作不知,打着哈欠直说困了,就这样将事情敷衍了过去。 她躺在床上,仰头注视大红撒金帷帐,只觉得那红当真耀目异常,仿佛映照着什么喜事一般。 夕鸢用手背贴上脸庞,只觉得仍有些许温热,如今心头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可又觉得有些空落。 罢了,多想无益,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外头又是风吹枯竹,沙沙作响,夕鸢将手背覆在眼上,遮住角落烛火映进房帐的红光。 这一觉睡的倒是很熟,连宇文昊是几时回房的她都不知,第二日用早膳时,宇文昊似乎全然没有什么局促模样。他喝下一碗小米粥后,又用了几块酥饼,似是心情不错。夕鸢边吃边听他道,“今儿个我让人将那温泉拾掇了一下,等用了晚膳,咱们遍可过去泡泡。” 夕鸢一怔,几乎都要忘了还有温泉这一回事,来时是说好了的,如今……她看着宇文昊的征询目光,不知为何却总是觉得尴尬,低下头去抿了一口小米粥,低低道,“王爷做主就是。” 好吧,泡温泉就泡温泉,有什么大不了?在现代不也是男男女女都泡在一起么,虽然如今这男女数量是少了些,可只要把心态放平,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打猎是不可再去了,不过今日空闲,我倒想去铺子里瞧瞧,你可有兴趣一起?” 夕鸢听到铺子二字,先是一怔,几乎想到了自己那铺子,后来才反应过来,薛嫂子曾说过,这个地方是宇文昊的封地,也有不少产业和营生。 与其待在屋里无事可做,倒还不如出去走走。夕鸢点了点头,心里猜想着宇文昊经营的是些什么铺子。 堂堂王爷,想必开的不会是青楼,会否是银号布庄这一类的? 谁知到了铺子外才发现,宇文昊开的既非银号,也非布庄,而是个酒楼。 “咸亨酒楼?”夕鸢念了遍这似曾相识的四个字,不由喃喃道,“怎么哪儿都有咸亨酒楼?” “这裕城中所有的咸亨字号,都是咱们府的产业,带你来这酒楼,不过是因为这儿的大厨有一道红枣褒南瓜做的极好,来了裕城,如何能不来尝尝?”宇文昊笑着执起她的手,向内大步走去。 这儿的伙计显然都认得宇文昊便是东家,恭恭敬敬的请两人上了二楼,掌柜的前来请了安后,又陪笑问到,“爷今儿个过来可是要看看账目?等奴才这就去命人拿来。” “不忙,今天只是随意出来走走,你让厨房做一碗红枣南瓜盅送来,给王妃试试手艺。”宇文昊惬意舒适的向后靠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沿,噙着浅笑道,“账目就先不瞧了,本王也信的过你。” 掌柜的一听这话,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受宠若惊似的不住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二楼都可听见他吆喝厨子的嗓音。 夕鸢见状不禁道,“你倒是很会安抚人心,三言两语就要那掌柜的对你愈发死心塌地了。” “并非安抚人心,只是略施手段,这儿的账目每个月都有人送去给少棠过目,他们有没有动过手脚,少棠一看便知,我又何必再追上门来查帐呢?”宇文昊淡淡一哂,带着一股无须言说的优雅气度,“说起来,多亏有少棠与你,当真替我剩了不少事情。” “都是份内之举,只是,说起账目,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来。”夕鸢眨了眨眼,笑语柔和,“前阵子府到了年下的时候,各房的银子都是定好了的,初时长顺定下账目呈交上来,我瞧着有些不妥,便做了些更改。谁知等用度报上来一瞧,只有一房超了许多,且和长顺开始报上的账目,是一个数。” 宇文昊嗯了一声,面不改色问到,“是华音那儿吧?” “我并非是想说李侧妃用度太多,只是怕帐房的人不老实,知道李侧妃养育郡主,便谎报其用度,好中饱私囊。”夕鸢面色沉静,含着浅笑低声道,“我还记着,长顺的儿子长桂,正是因犯了错被撵出去的,他老子长顺会否因此就对王府起了不轨之心呢?” “长顺?呵,倒亏他还有这么个恭顺的名字。”宇文昊喝一口茶后,淡淡道,“这事儿我心中有数,回去之后再办他。” 夕鸢有些松下一口气来,帐房有李华音的心腹总是让人觉得颇为不妥,仿佛藏着颗定时炸弹一样。她方才所言也并非虚假,除掉长顺对王府而言,也算是拔了颗毒牙。 这会儿掌柜的亲自将那碗红枣南瓜羹送了过来,夕鸢见后,也不禁赞叹这厨子的心思果然灵巧。南瓜被切成极薄的片状,金黄诱人,下面以百合铺底,最上层再加红枣点缀。分明瞧着是三样东西,可舀起一勺子放入口中,滋味却都混在一处,当真味道极好。 “这道菜是这儿大厨的拿手菜,我见你早上东西吃的也少,这个吃下去落胃些。” 夕鸢点头,赞不绝口,“这厨子的功底这样好,每个月的月银定要不少吧?” 宇文昊眼底含笑,“也不算多,每月不到五两银子。” “五两?”夕鸢瞠目结舌,“这还不多?一个厨子便要给五两,那掌柜还不得……” 这王爷出手就是阔气啊,想她在京里的铺子,哪怕是掌柜的也给不到这个数目,虽说还有些奖金红利,但也不曾这般挥霍。 这会儿一个七品官员的年俸才四十五两,若是这样一比,做官还不如来当厨子赚钱了。 宇文昊见了她的惊诧神情,更是大笑不已,“他们在这儿尽心做事,我又不能时时瞧着,自然要将月银给的丰厚些。不似你那般,总是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的买卖,无须这般操心。” 夕鸢彼时还沉浸在那五两银子中难以自拔,顺嘴便应了一句那倒也是,而后过了片刻才觉出些不对来,猛地抬眸向宇文昊望去。 宇文昊却温然一笑,抬手替她拭去唇边的一点红枣渍迹。 两人对视半晌,夕鸢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挫败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若要说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倒也记不太清了,只是那会儿京中忽然有这么间铺子拔地而起,我便让楚离去瞧了瞧,一瞧便知道了。”宇文昊仍旧浮着浅笑,语气中似有安慰之意,“你要私下经营铺子,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不想旁人知晓,我替你守着秘密便是了。” 夕鸢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动,“那……那会儿贵妃命内务府去采买香皂,这里头是不是也有你的缘故?” 宇文昊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何况你若是心满意足,我看在眼中,自然也觉得欢喜。” 事情只要撕破了一个口,余下要想明白就很容易了。连顾承恩和敦肃侯私相往来之事都瞒不过宇文昊,更何况是自己这一点小小生意呢? 不过她倒是信得过宇文昊,觉得他同宇文哲一样,既然说了会保守秘密,应当就不会出去胡说。 宇文昊见她神情并不欣喜,甚至有几分无奈之意,不由挑眉问她,“怎么了?就算是给我知道了,也不至于这样愁云满面吧。”他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怕我占了你的私房银子?” 夕鸢闻言顿时失笑,“岂会,王爷家大业大,我那点子东西应当还看不入眼。只是……罢了,也没什么。” 她其实就是有些小小的郁闷,本来应该是挺私密的一件事,现在却弄了个人尽皆知。 究竟是这皇家子弟智商都太高了呢,还是自己做的太笨了呢? 唉…… “什么?王爷知道了?”云谨掩唇低呼,“那……那王妃也没有否认么?” “否认什么?他既然说了出来,那必定是有了十成的证据,我再强辩也没什么意思。”比起云谨,夕鸢此刻便显得淡然了许多,笑道,“你也不必慌张,这未必不是好事,起码往后咱们再要坐马车去铺子里,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去了,是不是?” 云谨踟蹰片刻,道出心中顾虑,“奴婢就是怕,王爷知道以后,会不会将铺子的买卖划入王府的营生,那王妃辛苦许久,岂不是心血都要白费?” 夕鸢失笑摇头,“他是正人君子,又贵为亲王,还不至于要侵吞我这小小生意。云谨,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有些小觑他了。” 谁知云谨却不禁笑道,“是,奴婢也不过随口一说,看来如今王妃是与王爷夫妻同心,听不得人议论王爷了。” 夕鸢面上微热,睨着云谨道,“我还让染香学学你的稳重呢,你可倒好,把她的贫嘴学了个十成十。” “那就请王妃得空了再责罚奴婢吧,这会儿该更衣换装了呢。”云谨笑个不住,眉眼之中俱是温存柔和,“一会儿王爷不是要陪着王妃去温泉汤浴么?奴婢替王妃将钗镮卸下罢,免得给那温泉热气熏的没了光彩。” 因着是在冬日的缘故,虽去温泉却也不敢穿的太过单薄,云谨便想了个法子,将水貂毛的脖领和手套加在夕鸢的寢衣上,外头又加了披风,暖和且不打眼。 温泉池边热气蒸蒸,四下氤氲,宇文昊早已下到池中去了,隔着雾霭蒙蒙,夕鸢只能看出他的大致轮廓来。 不知是不是温泉边上太热,而她又穿的暖和,还未下水便开始有些冒汗了。解了斗篷后,夕鸢顺着边沿缓缓走了下去,宇文昊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含笑道,“你来的迟了。” “是云谨总怕我冻着,添了这个又加那个的。”温泉水浸透了单薄的寢衣,夕鸢下意识的向下沉去少许,好让热水能够没过胸口。 宇文昊将两条长臂舒展着靠在池边,声音仿佛也因为水汽而带上了几抹遥远模糊,“这几日过的可还高兴?” 夕鸢也学他一样靠在岸边,半眯起眸子,老实的点了点头,“挺好的,就是没打到猎物有些遗憾,这几日就该回京了吧?” “你若是喜欢,便不为避寒,也可以常来。至于打猎,你只要别再贸然行动,本来是不该出现意外的。”宇文昊低低叹了口气,“是我没照顾好你,这样的事,往后再不会有了。” 夕鸢玩笑道:“既然自觉有愧,那就赔偿一下我的精神损失吧,我要的也不多,先来五十两银子吧。” 宇文昊扬起眉毛,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五十两?爱妃真是狮子大张口啊,殊不知这银子又非从天而降,难道要为夫去偷来五十两么?” “你家大业大,还在乎这点么?你那厨子一年的薪俸也不止五十两了。”夕鸢嘻嘻一笑,眸中闪过几分狡黠,“不过念在咱们相熟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折扣,就……三十两好了。” 宇文昊忍俊不禁,却仍旧陪她笑闹,“那就多谢爱妃体恤之恩了。”顿了顿又道,“对了,你这阵子,可还在用手炉取暖?” 夕鸢不解其意,点了点头道:“是在用着,只是这儿比京城暖和,倒也不用整日带着。” 宇文昊微微颔首,似漫不经心一般,“我想起来前儿个得了个手炉,花样和工艺都是极好,我又用不到那东西,回去便让人给你送去罢。太后赏的东西虽好,可也不妨换个新的,看看哪个更趁手些。” 夕鸢一怔,随即想到那手炉是宇文哲所赠,按照宇文昊先前说话的语气,大概是早就猜到了,那现在他又这样,岂不是…… 在吃醋? 夕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回京之后天气大约就要转暖了,再拿来手炉,只怕也用不上了。” “今年用不上,还有明年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冬日,留在身旁总有用上的一天。”宇文昊在这件事上却仿佛十分执着,夕鸢见他如此,便也只得点了点头,心想反正是白得的礼物,一个是用两个也是用,不收白不收。 两人又泡了半晌后,夕鸢被这热气蒸的几乎要睡过去了,却听宇文昊开口说在冬日里不易泡温泉时间太久,问她是否要上岸去。夕鸢想到自己的寝衣湿透,这会儿若是站起身来,只怕什么都要给看个清清楚楚,便摇头说自己还想再留上一会儿,让他自己先走便是。 宇文昊闻言一哂,起身便迈上了岸去,他身后带起的水汽渐渐消散,方才白白的薄雾也跟着褪去,夕鸢随意抬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却让这一眼给钉住了目光。 宽肩窄腰,黑发披散,如玉莹白的脸上带着些许薄红,呵出来的气息还带着些潮热。宇文昊背对着她,随手拾起一件外裳,手臂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矫健的背部显得宽厚结实,身形如同模特一样。 夕鸢看了半晌,又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变红,迅速扭头低叫道:“你泡温泉,怎么不穿衣服的啊!” 宇文昊颇为诧异,“衣服?亵裤我是穿着的啊。” 光……光有亵裤有什么用啊?只看个背面就让人觉得很要命了,这还没见着正面的腹肌胸肌呢,倘若亵裤也脱了……夕鸢脸色涨红,拼命驱赶着脑子里的色色念头,懊恼的闭上眼睛,用力摇了几下头。 本来以为这一场出行也能平稳顺利的划上句号,谁知就在泡完温泉的转天正午,宇文昊与夕鸢用膳之时,却忽然收到了端王府送来的信函。 夕鸢本正喝着碗中的山鸡口蘑汤,这汤味道鲜美,滋味十足,让人喝起来胃口大开。谁知云谨却从外推门而入,低声与她说了几句,将一封信函交了过来。 她见是端亲王府封印的记号,便将信递给了宇文昊,宇文昊拆开之后略略一读,眉头有些微微皱起,面色虽依旧沉稳,可夕鸢却觉得,似乎是出了点事。 果然,下一刻宇文昊便将信递到了她的手中,等她边看边说道,“信上写的过于含糊潦草了,咱们用过膳赶回去瞧瞧,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信上只写了极简短的几句话,像是急切之下所写,边沿还有墨迹。字虽不多,却看得人心中一惊。 上面说,兰珍被兰清所害,昏迷不醒,如今仍旧性命垂危。而兰清则已被看押房中,寸步不得离开。 第八十一章 水落石出,痛骂李氏【手打】 得了这个消息,夕鸢自然也不可能待得下去了,午后便命人收拾了东西,一刻不停的赶了回去。在车上宇文昊见她双眉紧蹙,神情也颇为凝重,不禁温声道,“你先别急,信上说的毕竟不很清楚,等回府之后,再好好问过是怎么回事。” “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信兰清会去害兰珍,她心肠柔善,更何况先前兰珍染病,她还亲手绣了平安符,请我拿给兰珍。”夕鸢语气笃定,目光锐利,“无论谁对兰珍起了不轨之心,都绝不会是兰清啊。” 宇文昊示意她冷静些许,“我知道你疼爱兰清,也知道兰清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只是信上写的含糊,咱们便是着急也是无用。这样罢,等回府之后,你亲自盘问府上之人,看看究竟为何会弄成这样。” 夕鸢虽然着急,却也知道别无他法,李氏平时将兰珍郡主看的跟眼珠子一样仔细,怎么会容许有人对兰珍下手?何况这府中,还有谁会对兰珍心存歹念,毕竟稚子无辜,她那样小的年岁也不会开罪旁人,究竟是谁要害她呢? 车轴声如出城时一般吱呀作响,只是这会儿却不比当时的心绪轻快,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只恨不得生出翅膀,眨眼便回到端王府去。 纵是再怎么急,到了王府之时也是夜色昏沉,夕鸢顾不得用膳,下了马车便同宇文昊一起进了正厅。宇文昊命人将应少棠唤来,坐下后沉声问道,“旁人说的话难免有所偏颇,到底还是你说的可靠些,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应少棠见夕鸢神色匆匆,便知她心中焦急,也不再拘泥虚礼,颔首开口,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而夕鸢在听了应少棠所言之后,心里才渐渐清明,有了几分计较。 原来是兰清在他们走后没有几日便染了风寒,只是并不厉害,大夫来瞧过之后,开了两服药下去,便也没有大碍了。原本这与兰珍没有什么干系,谁知道昨日午后奶娘抱着兰珍在园子里头走动,遇上了兰清。兰清见兰珍笑语可爱,便忍不住逗弄了几下,按理说这会儿兰清的病症已消,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谁知到了夜里,兰珍便呕吐不止,发起高热来,太医来瞧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病症所起。李氏和太妃焦急的彻夜未眠,盘查了伺候兰珍身边的人,才知道了兰珍白日里曾与兰清相逢。李氏二话不说,便要定了是兰清蓄意谋害兰珍,无论是将病症过给她,还是用别的什么法子,总之就是不肯放过兰清。舒慧太妃对兰清又一贯不喜,此时竟也不肯说话,只要兰清老实招认,为何要毒害妹妹。兰清百口莫辩,又是清白之身,如何肯就此认罪。李氏便将兰清关入了房中,每日只需人送去些食水,更说定要逼她招认出来。 应少棠见机不好,便匆忙下写了封信函,着人送去了裕城的宅子,幸好宇文昊和夕鸢脚程也快,当天晚上便赶了回来。 虽说这会儿兰珍郡主的病症已经减退了许多,可兰清却仍被关着,半步也踏不出门去。 夕鸢听后,片刻之内都静默不语,却是宇文昊先开了口,“只因为和兰清碰了这一面,所以便一口咬定是兰清的缘故?” 他话音之中,分明也带了几分对李氏的不满已经太妃偏颇的不甚赞同,应少棠缓声道,“太妃说了,郡主身旁服侍之人从来都极为妥帖,从未出过差错,唯独见了大郡主,便……太妃还说,一切按照侧妃的意思去办,任何人若有异议,都只管去问她便是。” “若不是你私下写信过来,只怕王爷到现在都不知此事,王府中其他人哪个不是畏惧太妃的,如何敢为兰清说一句话?”夕鸢恼火的厉害,冷笑道,“从没听过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只碰了一面便要将事情往人家头上赖,那些个服侍的奴才不受怀疑,反而是堂堂郡主要被禁足,说出来简直和笑话一样!太妃在病中,一时糊涂或许也是有的,可李侧妃怎么也如此糊涂,病的是她的女儿,就可以随意关了人家的女儿么?” “你先别急,也别气恼,母妃那儿我现在过去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昊蹙眉沉吟,又瞧了夕鸢一眼,“你如今心绪不稳,不如就先回房去,等我问清了端倪,再告诉你。” 夕鸢却摆了摆手,起身抚平腰间流苏,头也不抬道:“王爷只管去罢,这会儿要我回房去干坐着也绝不可能,我去兰清那儿瞧瞧,也该听听她是如何说的才好。” 应少棠轻声道:“太妃说了,任何人不许探视……” “我是这府中正妃,府中大小之事都该经我的手才是,兰清若真犯了错,那也是我管教无方,只是她若清白,就该还她一个公道。”夕鸢声音淡淡,语气中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话音落时,眸子对上宇文昊的目光,坚定锐利。 宇文昊微微颔首,温声说道:“你只管去罢,母妃那儿自有我去担待,只是切莫太过激动,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蒙冤受屈。” 夕鸢得了他这一句话,便再无什么顾虑,出门后便径自去了兰清的嫣然阁,门外站着几个王府家丁,见夕鸢要入内,犹豫片刻却还是伸手阻拦。 “王妃恕罪,只是太妃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家丁一脸为难神情,“还请王妃,莫要为难奴才们。” 夕鸢微微眯起眸子,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鬓边云钗,悠悠道:“让开,还从不知道,这王府里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太妃那儿若要怪罪,我自会担待,同你们没有干系。只是你若不让,耽误了大事,太妃不罚你们,我自有惩治你们的办法。” 家丁仍在犹豫不决,夕鸢的冷冽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而后呵斥道:“怎么,如今是不拿我这王妃放在眼里了?若再不让开,现在就把你们打发出去,既是不听话的奴才,还留着何用?” 那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一咬牙便低下头去,各自退到一旁。夕鸢冷哼一声,推门而入,身后的房门也重重掩上。 兰清方才在屋中便已听见外头的动静,如今乍然见了夕鸢,这两日的委屈顷刻涌出,刚一开口便落了眼泪,“母妃,我……” 夕鸢取过帕子替她拭净泪珠,宽慰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委屈,自有我和王爷替你做主。事情我也听应总管说了,只是有些细节还不大清楚,你仔细想一想,讲你遇到兰珍之后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千万别有任何遗漏的地方,包括当下遇见了什么人,分别之后彼此又往哪儿去了,都要仔细的说。” 兰清含着泪花重重点头,想了片刻后才小声嗫嚅,“那日在池塘边上,恰好碰上||乳|母抱着妹妹出来,我久不见妹妹了,又见李姨娘不在身旁,便逗她说了些话。还问||乳|母,妹妹这阵子的身子如何,||乳|母说……偶尔还会咳嗽几声,倒也没有大碍。”兰清蹙紧眉头,仿佛在极力思索昨日对话,“我还对||乳|母说,妹妹打生下来,身子便不是很好,可要仔细着。那位||乳|母姓孙,平素我唤她孙嬷嬷,孙嬷嬷待人极善,哪怕是对我也没有半分白眼的。她又问我前儿个的病好利索了没有,我只说没什么大碍了,每日回房丫头都会熬了姜汤给我驱寒。后来,妹妹又咳嗽了一声,孙嬷嬷只怕是河边风大,就赶紧带着妹妹从河边走了。我那会儿正要回房去,也没再多说什么,此后……我便一直待在房中,直到用过晚膳后,才听说妹妹起了热症。再到后来,我便被带去了李姨娘和祖母那儿……” 夕鸢见她咬着下唇,便知是想起了那会儿所受的委屈,不免叹了口气,抚上她的鬓发道,“你祖母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她身子不好,况且为人长辈者难免会偏疼身体荏弱的小辈,你一贯体贴懂事,别跟你祖母置气。” 她见兰清点了点头,便又放缓了语气道,“至于你李姨娘,她说的那些话你就更不必去听去管了,她并非是针对着你,这一言一行,全都是冲着我来呢。”夕鸢叹声顿了一顿,又道,“她与我针锋相对,也并非一两日的事情了,从前不过是借着旁人的手,想除了我去。如今见我不能轻易扳倒,你又和我投缘,便将矛头指向了你。从前染香落井,如今又是你被禁足,她仗着太妃的信任,在王府为非作歹。哪怕如今不能治她,我也不会让她对你如何。” 兰清却仍旧惴惴不安,忐忑道:“可是祖母不肯听我所言,那一日我又的确见过妹妹,孙嬷嬷说她给妹妹穿的衣裳极厚,昨日河边的风也并不算很大,压根也找不出妹妹忽然病了的缘故来。” “找不出缘故么?我却已经有些揣测了,就是不知猜想的对不对。”夕鸢微微一哂,面容不见丝毫惊慌之色,温然笑道,“我一会儿会让门口的人撤下去,今天天色已晚,你就好好睡上一觉。反正如今兰珍的热症已经退了,再好好调养就是,你不必害怕,只管塌下心来就是。” 兰清将夕鸢送至门边,又忍不住说道:“母妃可去瞧过妹妹了?虽然听说她热症退了,可妹妹年幼,经历这一番折腾,实在可怜。” 夕鸢心头微微一动,含笑垂眸望着兰清,声音轻柔,“你就不怪她么?若不是她,怎么会害的你被禁足房内,受尽委屈?” 兰清抿起唇瓣,有些羞赧的轻轻摇头,颇不好意思似的轻声道,“妹妹始终是妹妹,何况此事也与她无关,都是大人们关心则乱罢了。我也希望她能够快些好起来,比起我受的委屈,真正受罪的人还是她呀。” 唉,无论在哪个世道都是一样,心底太过纯良的人,却总是会遭到欺负。夕鸢颇为疼惜的摸了摸兰清的脸庞,柔声又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别再胡思乱想,好好歇息,之后才出了门去。 门外的两名家丁已经不在了,倒省了她一番功夫,夕鸢揣测是宇文昊的意思,旁人也不敢忤逆太妃。 待她回到未央院后,却见染香迎了上来,陪她往屋里边走边轻声道,“方才王爷命人带了话儿过来,说小姐今日也累了,请早些歇下罢,还说明儿个早上过来陪小姐用早膳。” 夕鸢点了点头,进屋后借着烛火才瞧出她有几分欲言又止,“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染香却一努嘴,眸中神色颇为不满,“其实今儿个晚上,王爷也许是?br /> 侯门嫡妃第2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是要过来的,可是……听说王爷从太妃那儿出来之后,李侧妃便着人将王爷请了过去。今晚又这样说,多半是要宿在李侧妃那儿了。” 夕鸢点了点头,淡淡道:“兰珍郡主病了,王爷过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恼什么?” “奴婢是替小姐生气,今儿个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小姐连晚膳都没用,王爷好歹也该过来瞧上一眼。”染香不服气的嘟囔道,“兰清郡主是个什么性子,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她会有心谋害兰珍郡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奴婢看,兴许就是那李氏在兴风作浪!” “她兴风作浪还不是常有的事儿么,你我早就该惯了,不过这次我倒觉得,应当不是她做出来的。”夕鸢见云谨捧了小米粥和几碟小菜进来,便托起勺子凑在唇边吹了几下,“看她平时的模样,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的,母女连心,她再怎么阴毒,想来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开刀。” 云谨与染香闻言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染香耐不住的问道,“那小姐以为,究竟是谁要谋害郡主呢?” “或许无人要害郡主,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证据,无法做下定论来。云谨的手艺是越发好了,这豆腐拌的简直可以去做大厨了。”夕鸢擦了擦嘴角,噙着笑意站起身来又缓缓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的往床塌处边走边道,“今晚折腾的够厉害了,暂且先歇下罢,这事情究竟怎样,还要等到明日才可探究分晓。” 这一夜不知王府中有多少人辗转难眠,夕鸢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直到天明。早上起来洗漱之后,便见着宇文昊从外面进来,解了狐裘大氅后又靠在暖炉边上烤了烤手,“昨儿个夜里又下了些雪,今年这冬天可真是难捱,这东西给你。” 说着,夕鸢便见他从大氅中摸出一个手炉来,用织锦缎做的封套装着,只是却还没放炭火进去。 夕鸢见他白皙的手指都有些微发红,便知外面酷寒,不禁奇道:“王爷既然拿着手炉,来的路上为何不先用用,总不该冻着自己。” “既说了是要拿来送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先用了?好在从书房过来的路也不算很长,我又躲懒没带袖套,这才觉得有些凉了,也不打紧的。”宇文昊温然一笑,同她走到桌旁坐定下来。 从书房过来? 夕鸢心头一动,“怎么王爷昨晚又宿在书房了?” “走了这么些日子,积压了好些公文下来,都等着一一判过。”宇文昊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热粥,随口答道,“我也不好一直拖着,便想着一鼓作气,昨晚便都看完了。” 夕鸢咬了一口杏仁酥,调笑道:“王爷真是因公忘私,皇上有如此臣子,何其幸也。昨儿个听说王爷去瞧了兰珍郡主,她可好些了?” “去瞧了一眼,她正睡着,华音又哭哭啼啼的,闹得我真是头疼。”宇文昊苦笑摇头,抬手揉了揉眉心,夕鸢这才留意到他眼下果真有两处隐隐乌青,“就那么禁足兰清,实在也太过草率了些,可我一开口,她便只知哭诉,让我实在坐不下去。” “太妃那儿怎么说?” “我昨晚去见母妃之时,已经说了这事疑点颇多,不该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关了兰清。母妃还怪我偏疼兰清,不怜惜兰珍,而后又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愿在这些上头耗费工夫。”宇文昊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轻叹道,“我昨晚已经吩咐撤了兰清门外的看守,既无证据,就不该这样待她。” 夕鸢轻轻颔首,想起舒慧太妃那张冷漠生硬的面孔,心里便为兰清觉得十分不值,“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妄下定论,太妃大约也是被人挑唆了,这才下了糊涂命令。只不过,昨晚我去瞧过兰清,也听她说了说当日的情形。我倒是觉得,若想找出害兰珍之人,也并非难事。” 宇文昊却并无什么讶异神情,反而勾起一抹笑意道,“你这么快就瞧出端倪了?果真还是你聪慧过人,那人是谁,动机何在?” 夕鸢放下筷子,执起一旁的绢子擦了擦唇角,悠悠开口道,“不急,既然要禀明真相,不妨就去太妃跟前说明,也好当着众人的面,还兰清一个清白。” 宇文昊想了一想,便也欣然点头,“等用完了早膳,我陪你同去。” “王爷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在之前,我还得先去个地方。”夕鸢抿唇一笑,神色自若,“若真找着了那样东西,那我才有十足的把握。” “哦?”宇文昊眉心微动,“什么东西?” 夕鸢含笑上前,俯下身躯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宇文昊微微一怔,而后了然笑道,“到底是你细致,既如此,那就先去瞧瞧罢。” 因着太妃久病不消,怡安居中寂寂无声,静的仿若连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太妃病后,便吩咐众人不必每日前来请安,夕鸢上次见她还是在临行前去问安的时候,那日她也将宫里正月十五的封赏一并带了过来。只是今日再见,她却觉得舒慧太妃的气色恍若又衰败了许多,正如她屋中窗台上搁置的几盆开败了的山茶花,花残人损,处处不见精神。 待人来齐后,太妃缓缓睁开眸子,虽然面带病容,目光却不露衰弱,仍旧锐利如锋,“王妃,你要众人都到我这儿来,又说有话要说,可是为了兰清之事?” 夕鸢委身福了一福,柔声道,“正是,兰清无辜受屈,妾身今日便想在母妃和王爷面前,还她一个公道。” “公道?呵,王妃这话说的好轻巧。”李氏忽然开口,眉眼间存着几分冷然嘲讽,“兰珍虽然不是王妃的女儿,可王妃也是嫡母,难道要纵容罪人?可怜我的兰珍,小小年纪受了这样的罪,竟无人肯为她求一句公道!” 她说着说着,竟有了哽咽之声,太妃叹气道,“你不必难过,自有我在呢。” 李氏拿着绢子擦了擦泪花,双目绯红,“多谢姑妈。” 她一贯称呼太妃或是母妃,如今却将亲戚间的称呼抬了出来,便是有心示意亲昵了。果不其然,太妃听后更是唏嘘,“兄长最疼爱你这个女儿,出嫁之时也对我千叮万嘱,要我定要照顾好你,如今我这老婆子虽已无用,却也绝不许任何人欺辱了你!” 她说这话时,眸光扫过下首众人,在夕鸢身上更是顿了一顿,而后重哼一声,又半合了眸子。 夕鸢却不气恼,笑吟吟道,“母妃心疼妹妹和兰珍,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害兰珍的人并非兰清,母妃可否容我一禀?” 说罢,轻轻抬眸,瞧了宇文昊一眼。 宇文昊会心笑道,“是啊母妃,不妨先听鸢儿说完,她昨夜去瞧了兰清,兴许问出了什么端倪疑点,也未可知啊。” 舒慧太妃紧蹙着眉头,却连眼皮子都不抬,摆摆手道,“你有什么话,便说罢。” “是,妾身与王爷听闻此事之后,实在是心急如焚,一是挂记着兰珍的身子,二也是惊诧痛心,不敢相信昔日一贯乖巧的兰清丫头会做下这等事来。妾身夜里过去,便想问问她究竟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也想听听看她的说辞。当时心中想着,她若是敢强辞辩驳,妾身定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她说完后沉了片刻,又将语气放缓几分,“等妾身问过她之后,却发现兰清的话中有些可疑之处,且她说的声泪俱下,当真不似做过恶事的模样。妾身便留了一分心思,今儿个一早去瞧了一眼,也巧得很,竟让妾身寻到了证据。” 舒慧太妃听闻此言,才将眸子睁开,沉声开口,“什么证据?” “请母妃恩准,先唤了兰珍郡主的||乳|母孙嬷嬷前来,问过她后,真相自然能够大白。” 李氏冷笑道:“王妃难道想说,害郡主的人是孙嬷嬷?她是府中的老人,一贯老实,又因为照顾郡主还算得力的缘故,从未受过什么训斥,她为何要毒害郡主?” 夕鸢并不看她,只含笑同太妃道:“请母妃恩准,只要让孙嬷嬷前来,妾身一问便知。” 舒慧太妃“嗯”了一声,眉头蹙起,敛眸微微垂首,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出一个十分有力的字来,丝毫不见病态,掷地有声。 “传!” 孙嬷嬷被带进屋后,并不知出了何事,有些忐忑不安的向众人请安后便垂首站在一旁,夕鸢笑着上前道,“嬷嬷别怕,只是关于兰珍的事儿,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嬷嬷。” 孙嬷嬷急忙点头,“王妃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只是郡主那儿没有个得力人瞧着怕是不行,请王妃快些问,奴婢也好赶回去侍奉郡主。” “嬷嬷待郡主可真是上心,前两日天气凉,嬷嬷必定也仔细的很,不会让郡主轻易受风的吧?” “那是自然了,咱们这做奴才的本分就是要伺候好主子,郡主年幼,最怕有个什么意外闪失的。每每出门去,我都用金丝绒的被褥在斗篷外加裹上一层,决计是冻不着人的。”孙嬷嬷说着,眸中又露出几分愧疚神情,“可还是没照顾好郡主,幸好如今是救了回来,要不然奴婢就真是该死了。” 夕鸢哂道:“嬷嬷果然尽心,难怪连李侧妃都要对嬷嬷处处维护,只是我想再问一句,那日见了兰清郡主之后,嬷嬷抱着郡主去了哪儿?” 孙嬷嬷颇为茫然,“然后?仿佛也没有去哪儿,我见着起风了,就抱着郡主回房去了。” 夕鸢却耐心提醒,“嬷嬷想仔细些,那儿离着后厨不远,郡主出去半日大约也会饿了,嬷嬷可有抱着郡主往厨房去过?” 孙嬷嬷低下头去,仿佛想的极为困难,夕鸢却并不着急,含笑注视着她。 终于过了半晌之后,孙嬷嬷“呀”了一声,慌忙点头道:“是,是去了后厨不错,遇见兰清郡主的时候,听她说这每日回房都要弄一碗姜汤来压寒气。恰好,那会儿郡主又咳嗽了几声,而后便饿的哭闹起来,奴婢带着郡主进了后厨,寻了些米粥给郡主吃了。却瞧见一旁的桌上放了些姜丝,奴婢怕郡主被寒风侵体,便将姜丝煮了一煮,给郡主喝了少许,后来才回了房去。” 夕鸢听罢,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唇边笑意愈浓,上前几步后端声道,“母妃,害郡主之人已经查出,正是郡主的||乳|母孙嬷嬷。” “什么?怎么会是奴婢?”孙嬷嬷吓得大惊失色,立时跪下喊冤,“太妃明察,王爷明察!奴婢自奉命侍奉郡主以来,凡事无不尽心尽力,怎么会去毒害郡主呢?更何况,奴婢与郡主无仇无怨,一贯也觉得郡主冰雪可爱,更不会有害人之心啊。” 太妃眸中亦是十分不解,夕鸢侧过身去瞧了孙嬷嬷一眼,却叹下一口气来,“孙嬷嬷并无害人之心,却做了害人之事。你可知道,郡主的病症就是出在,你给她喝的那几口姜汤上。” “姜汤?”沈氏忍不住插嘴道,“莫不是郡主年幼,喝了姜汤之后脾胃不和?” “那倒不是,按照孙嬷嬷的说法,应当只给郡主喝了一点儿。可是剂量无碍,用的材料却大大不对,云谨,把东西拿上来。”夕鸢回头吩咐,云谨应声从袖中取了样东西出来,以丝帕裹着,打开之后却是块姜。 她将这姜凑到孙嬷嬷跟前问道,“嬷嬷看看,昨儿个给郡主用的,可是这种姜?” 孙嬷嬷仔仔细细瞧了片刻,而后轻轻点头,小声道:“正是这个,平素煮姜汤用的不也是这个,从未见过有何大碍呀。” 李氏眸中也露出疑惑神情,语气却仍然厉害,“王妃莫不是急于想替兰清洗刷罪名,所以随便找了个缘由来搪塞过去?这生姜煮水可以祛寒压惊,是人尽皆知的法子,能有什么问题?” 谁料夕鸢却点头道:“不错,生姜煮水确实是人尽皆知,可此物并非生姜,而是干姜。” 她又唤了声云谨,只见云谨取出另一块姜,颜色模样确实与先前那块颇有不同,夕鸢将那两块姜放在掌心,望着太妃道:“医书有载,生姜性温,可温胃温肺。而干姜则性热,其热气能行五脏,从来也不敢多用的。咱们府上的干姜,乃是当日太医开下的方子,在太妃的药中有一味这个,从来用的时候也是万分当心。而太妃体质虚汗,用干姜自然无碍,兰珍郡主且不论其年幼荏弱,单是体质一条,就断不可乱用干姜了。孙嬷嬷不知这两物的分别,虽是好心煮了姜水给郡主服下,却让郡主体内肝火一下涌上胸口,怎能不发高热?幸好用量不大,否则与砒霜无异!” 屋中众人听完之后,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片刻后却听孙嬷嬷俯首大哭起来,“奴婢真的没有害郡主的心思,那姜都是用惯了的物件,怎么会害人呢?怎么能够害了人呢……” 李氏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便起身喝道:“还敢说嘴,若不是你给郡主乱用东西,郡主岂会身临险境?来人啊,把孙嬷嬷带下去,先锁起来,听凭发落!” “且慢,侧妃火气太盛,其实平心而论,孙嬷嬷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夕鸢对上她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抬手命人放开孙嬷嬷,“孙嬷嬷伺候郡主,长久以来一贯尽心,好在这次也没出什么纰漏,不如就恕了她这一回罢。” 李氏挑起秀眉,厉声道:“那怎么能成?这黑心肝的东西早先也不提此事,若非王妃及时发现,妾身还要错怪了兰清郡主呢。若不是她,妾身岂会如此糊涂?若要我说,就该扭了她去见官,以谋害主子的罪名,发落了结。” 孙嬷嬷闻言顿时更加惊惶,膝行至李氏面前,不住叩首,“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侧妃饶了奴婢这一回罢,奴婢当真是无心的啊!奴婢知错了,侧妃息怒,饶了奴婢吧……” 太妃重重吁出一口气来,看面上神情似有几分疲累之意,侧眸望着宇文昊道,“王爷一直未曾开口,如今既然找到了真凶,那王爷以为,该如何处置?” 宇文昊微微一哂,淡淡道:“孙嬷嬷岁数大了,犯些糊涂也是难免,好在这次兰珍并无大碍。依儿子之见,母妃近日身子也不大舒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只当为母妃和兰珍积些善缘。就罚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罢,至于伺候郡主……府里的花房倒还缺个管事的人,孙嬷嬷不妨就去那儿当差,侍弄花草的活计自然比伺候人要容易些。孙嬷嬷,你可愿意?” 孙嬷嬷本来以为难逃一死,谁知多亏夕鸢周旋,才能保住一命。如今又听宇文昊不仅不赶她出府,还另赐了她轻松差事,简直是一万分的愿意了,哭啼不已的向二人叩首谢恩。宇文昊摆手道,“不必谢本王的恩典,只要你往后尽心当差,莫要再出岔子,就对得起王妃为你说话的心意了。” 李氏见状只觉得恼火不已,咬牙恨声道:“难道这一次,妾身的兰珍就白白受罪了么?王爷,兰珍是你的女儿,妾身是你的表妹,难道妾身的女儿还比不过那贱妇所出的人?” 夕鸢闻言先是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所指之人,便听上方传来一声重重声响。众人皆被吓得不敢言语,却见宇文昊脸色不改,眸中神色却分外阴沉,手指搭在椅背扶手上,声音不高不低道:“你方才说什么,本王没有听清,可要再说一次?” 李氏见他这般,便知自己方才失言惹恼了他,可又不甘心在众人面前忍气吞声,便委屈开口,“姑妈,王爷他……” “你喊母妃做什么?你明知道母妃身子不适,却还事事都要拿来烦她,你这样,便是孝顺不成?”宇文昊冷哼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迈步,走到李氏面前,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你记住了,兰清是府里的大郡主,身份尊贵不容置喙。谁也没有权利和资格去议论她的出身,包括你在内。你虽是侧妃,却也是皇家子媳,一言一行都该有大家风范才是。若你无法做到,那这侧妃的位子,我看你也不必留着了!” 他说罢之后,再也未看李氏一眼,拂袖离去。李氏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眼眶渐渐发红起来,她却死咬住下唇,不肯让自己在人前失仪,目光却落在夕鸢的脸上,恨毒之意简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夕鸢只作不觉,又施礼同太妃道:“先前兰清受了好大的委屈,又一直为兰珍悬着心,如今水落石出,妾身想着也该将真相告知与她。而且,她毕竟是府中长女,在王爷心中也有分量,母妃最明白王爷的心意,必定不会做出与王爷心思相悖的事来罢。” 舒慧太妃也长久未见宇文昊发如此脾气,心头还存着少许余悸,如今只长叹一声道:“王爷如今既然喜欢你在身边伺候,你也该多劝着些,这一次的事,误会重重,如今解开了也便好了。芙蓉,将我房中那架金丝楠木嵌琉璃的云屏给兰清送去,只说她受委屈了,给她压压惊。” 她又见着李氏杵在原地不肯动弹,便蹙眉跟她招了招手,沉声道,“华音跟我进来,我那儿还有几样东西是要给兰珍的,你一起替她带回去罢。” 夕鸢见状连忙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不耽误母妃和李姐姐说话儿了,先行告辞。” 她这一走,沈氏和孟氏也跟着匆匆出来,直至踏出房门之际,夕鸢仍可察觉李氏落在她身后的冷冽目光,宛如带了毒刺一般,恨不得在她身上钻个窟窿出来才好。 “这下可算是好了,兰清被禁足的时候,我们在一旁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处。”出门之后,沈氏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当时可是吓人极了,李氏一贯跋扈霸道,当天又一口咬定就是兰清害了兰珍,再加上太妃也偏帮着她,咱们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幸好王妃和王爷及时赶了回来,再这样下去,还不知李氏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呢。” 孟氏亦是在旁惴惴不安,“是啊,其实瞧过看过郡主的人那么多,这小孩子本身就爱出些灾病,可李侧妃却认准了是兰清郡主所为。而后,还说了许多难听之言,连郡主的生母也骂了进去,实在是……” “她也慢慢要露出本性了,初时还佯作体贴,如今倒也耐不住了。”夕鸢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不过王爷倒也知道她是个什么面目,不必太过在意。我如今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回是幸亏我和王爷赶了回来,又能瞧出破绽,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可兰清的身世是她的诟病,李氏和太妃对她都十分不喜,我只怕她今次之后,还要招致祸患。” 沈氏蹙眉颔首,赞同夕鸢所说,“王妃说的不错,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王妃也总有顾不得她的时候,是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王妃聪慧,如今这样说了,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夕鸢笑着携上沈氏的手,又与她和孟氏向前走去少许,湖畔宁静,无人在旁,只听她浅笑道,“为防夜长梦多,还是让南安侯府早日来提亲罢,若她是南安小侯爷的未婚妻子,想必李氏也要多几分忌讳了。” 第八十二章 楚离师父,徒儿这厢有礼了!【手打】 夕鸢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便不会再耽搁下去,将这话同宇文昊提了一提,宇文昊听后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笑道,“既然他们二人彼此都有这个心思,那我就让云泽准备下来,兰清还小,可以定了亲日,再过两年才成婚。定亲是喜事,正好也算是为母妃的身子冲喜,一举两得,你这个主意真是极好。” 南宫云泽由宇文昊去提点,兰清这边儿自然就是她的活儿了,谁知兰清脸皮却薄的不成,还不等她和沈氏把话说完,就羞得躲进了屋里去,唤了半天才肯出来。 李氏自那日给宇文昊狠狠斥责之后,便安分了许多,又借着这阵子兰珍郡主调养身子,索性连门都不怎么出,夕鸢不用时常见她,更是乐得自在。 只是,兰珍的身子却当真十分虚弱,分明已经不再发热,却咳嗽不止。李氏请了太医来瞧,也只说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再加上生下来后便小病缠身,自然就比寻常的孩子更多些病灾。 宇文昊倒是命人送了许多药材补品过去,可不知是因为太过繁忙,还是懒得待见李氏,只亲自去瞧过一次,还是在李氏去给太妃请安的时候,余下便再未亲临了。 南安侯府上门提亲之时,正巧赶在春分之日,连沈氏都笑着打趣道,“一转眼都到了这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南安侯府真是选了个好日子,” 彼时迎春开的满园都是,海棠满枝,园子中红粉簇簇,夕鸢也不禁笑道:“确实是个好日子呢,难得他们两情相悦,云泽也是个好孩子。” 提亲的礼节并不十分繁琐,只需互换了庚帖,女方再收了礼金便是。夕鸢忙活完了这些事情,又想到春分的节礼下来之后还未入宫谢恩,便换了品妆吉服去觐见太后,顺便也提一提这兰清定亲之事。 如今夕颜阁的香皂已成了内务府采买之物,她入宫时便不必再多此一举的送到跟前去,兰清与南安侯府的亲事先前她与太后提过一次,如今尘埃落定,太后亦是十分欣喜。 “好啊,好啊,云泽那孩子哀家一贯喜欢的很,有少年人的活泼,又不乏稳重,看着啊可比老六要沉稳。”太后不住夸赞,眼角的纹路细细密密的蔓延开来,笑意亲切慈祥,“你们府上的那个丫头也是好的,他们二人那一段雪地相逢,如今都成了佳话了。听说,还是你做的大媒?” 夕鸢挨坐在太后脚旁的小机子上,掩唇笑道:“臣妾可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是他们二人有缘罢了,如今兰清还小,大家的意思都是先不急着成亲,过上两年再说。何况这筹办婚事,本身也要耗去不好时间,从现在开始打点,倒不必那样紧巴巴的赶了。等兰清到了岁数,还要请太后的恩典,为他们二人选个良辰吉日,才好完婚呢。” 太后拿眼笑着瞧她,“你的婚事便是我选的日子,如今看你们夫妻恩爱和睦,那就再替他们两人选一个罢,希望也能沾沾你们二人的福气。” “臣妾哪有什么福气呢,太后福泽绵延,是咱们大殷朝最有福之人了,若是能让兰清沾上太后的星点福分,那就够她受用终身了。” 太后疼惜的轻轻拧了拧她的脸庞,嗔道:“你就惯会逗我这老婆子开心,说起来连兰清都到了许人家的岁数,你和昊儿,怎么还不见有子嗣的动静?” 寝殿中常年燃着檀香,幽幽香气,不易察觉,闻久了便自可让人心绪也安宁许多。夕鸢含笑拿过一个橘子,手指灵巧的替太后剥开,又分了几瓣放在桌上的水晶碗中,“王爷和臣妾都不急,王爷不比皇上,要传承宗祀,平素就偷些懒罢。” 太后接过她递来的橘子,又忍不住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这小机灵鬼,虽说你们两人还年轻,可我同你说过多次,女人还是要有子嗣傍身才来的安心。你瞧瞧,连你妹妹都有了身孕,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也该加把劲才是。” 夕鸢心想,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生儿育女就是这个年代女子的绝顶追求了,可是那些东西之于她,却是最次要不过的。 她同太后略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思绪却飘到了铺子里头,这些日子的进项是成倍增加,她有些犹豫是再开一间分号,还是将银子存下,留着日后再用。 这一次兰清与李氏的冲突,让夕鸢更坚定了几分要离开这王府的决心,宇文昊或许对她是真心诚意,可她实在无法容忍一直和李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头。有些事情,就该当断则断,否则只会反受其乱。 无论是宇文昊还是宇文哲,这种王侯之家里的钩心斗角都让夕鸢觉得有些厌烦不已,他们两人固然都是好的,却并非她所求。 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纯粹的感情,没有什么权势利益的纠葛,更没有阴谋算计掺杂其中,只是目前看来,这样的感情宇文哲和宇文昊似乎都给不了她。 殿外一阵暖风拂过,枝头的桃花被吹得晃晃悠悠,有少许花般散落下来,太后注视着窗外,轻声自语,“如今,是个个都有了着落,只差老三了……” 是啊,宇文哲的婚事,也是太后一直惦念的呢。 夕鸢从太后寝殿出来之时,恰好遇上宇文哲前来请安,两人上次碰面还是正月十五的宫宴,如今算算也有将近两月了。 宇文哲见了她后,眸中似有难以抑制的欢欣之情一闪而过,含笑道,“久不见你了,这阵子过的可还顺遂?” 夕鸢也同他微笑颔首,见了礼道:“也不过就是那副样子,听说你未出正月便去了云南,视察当地民情。苗疆巫蛊之术盛行,可曾领教一二了?” “什么巫蛊之术?” 夕鸢此刻感觉便如长久未逢的老友碰面,带着几分舒心惬意,便忍不住打趣道,“你容貌俊俏,那苗疆姑娘就没给你下个偷心蛊么?” 宇文哲闻言忍俊不禁,笑着连连摆手,“只怕那儿的姑娘对我还瞧不入眼,所以才未能得见。” “对了,你方才刚从太后那儿出来,她老人家气色如何?” “气色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夕鸢狡黠一笑,眨了眨眼道,“正念叨着你的亲事呢,等一会儿你进去了,太后必定还要拉着你说上一通。” 宇文哲先是一怔,而后眼底浮出几分淡淡的无可奈何,清风恰好卷起几片桃花落瓣,顺着他的衣袂一并扬起。 “太后总是操心这些,一会儿我自会与她分说,我如今并无娶亲的念头。” 夕鸢敛眸片刻,抬起头时已端上了几分大方笑容,“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说不准太后能为你指一位极好的女子,宜室宜家,举案齐眉呢。” 宇文哲淡淡摇头,唇角笑意变得有几分孤寂之意,“你应当是个明白我的人,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只当没有听见罢,往后便是千万人都劝我娶亲,我也不想从你这儿听见。” 夕鸢轻叹道:“我劝你,也是为了你好,拿你当朋友才这样说的。” “你将我放在心上,我很欢喜,只是这件事就莫要再提了,你我相见不易,我不愿将时辰都浪费在这无谓之事上。” 夕鸢顿觉一阵无言,片刻后只好侧过脸去轻声开口,“快进去罢,莫要让太后久等了。” 宇文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柔和软,仿佛一朵净白无暇的云彩似的,在她的眼眸之中留恋几许,而后才缓缓退后两步,拱手转身朝太后寝殿迈步离去。 从宫中出来之后,夕鸢便想着往铺子里去瞧上一趟,从皇城出来不远,便可见到夕颜阁三字硕大的招牌,反正这会儿宇文昊已经对自己的产业心知肚明了,那也没必要遮遮藏藏的。这会儿已经快到了打烊的时辰,来往之人并不很多,夕鸢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的胡同内,罩上兜帽后便带着云谨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铺子。 在门口她却没看见王富,问了掌柜才知,王福今日告了假,说他爹旧疾犯了,掌柜的见店里不忙,便准了他两日的假。 “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可要唤他回来?” 夕鸢摆了摆手,刚想说不必,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吵嚷。 这铺子开了许久,一直安稳,从未有过什么寻衅滋事的狂徒前来捣乱,夕鸢也一贯放心。谁知她久久不亲临铺子,这前脚刚一进门,后脚便起事端,夕鸢回眸一看,却是几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带着不坏好意的笑容。 夕鸢的第一反应便是,砸场的? “听好喽,你们这铺子开张以来,一直受着咱们的看护,你们也该感恩戴德才是。”其中个一地痞伸手一拽拉过条凳,将一只脚撂了上去,“不将银子送到咱们地头上去,咱们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如今咱们兄弟都到了你店中,若再不给,可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 他们一进来,店中客人便全都被吓退了出去。这人说话极为蛮横,夕鸢猜测他们大概就是所谓收取“保护费”的人,她心中有了主意,正欲上前开口,却被云谨一把扣住了腕子。 “王妃三思,这些人粗野的很,王妃是千金之体,怎么能与他们交涉?不妨交给掌柜的去处置,咱们在一旁先瞧瞧情形罢。”云谨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二人能够听清,“若是见情形不好,咱们也好赶紧出门,让人去通知杨福啊。” 夕鸢想到今日王富不在,若这些人真的动起粗来,她只怕应付不来,便点头应了云谨的话,两人向一旁退了几步,站在个不大显眼的地方。 那掌柜的连忙赔笑上前,拱手不已,“几位大爷,咱们有话好说,您几位这样堵在我门口,可让我们还如何做买卖呢?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谁跟你和气生财?催了多少回,就是不见你们交银子过来,就这样还指望着和气?我呸!”那大汉瞪起眼睛,语气神情都无不嚣张,“我告诉你,今儿个你若再不交银子,咱兄弟火气可就更盛了,到时候会不会拿你这铺子泻火,可就不好说了。” 掌柜的又是赔笑又是作揖,奈何这几个大汉就是不肯动弹,夕鸢在旁看着只觉得窝火不已,几次三番都想上前去,却总是被云谨拦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妃此刻出去露面,若是让知道咱们身份底细的人瞧见了,岂不是又要再起风波?”云谨苦口婆心的劝道,“王妃且忍一忍罢,大不了就让掌柜的给些银子好了,掌柜的自有分寸的。” 夕鸢却叹气摇头,蹙眉低声道:“他们这种人,你还不知道么?若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便是海样的银子往里送,也堵不住他们这贪心的窟窿啊。” 两人正低声说话,却不知那边的大汉怎么一眼瞧到了她二人,只隔着披风一望,便觉两人身形玲珑,想来必是上佳姿色。那大汉嘿嘿一笑,搓手上前,指着夕鸢和云谨道,“方才你们店的客人都退了出去,这两个小娘子怎么不怕?若你们铺子真交不上银子来,那就用人来抵,也是无妨啊,哈哈哈哈。” 夕鸢已经在心底盘算应该用空手道的那一式去对付这滛棍,云谨却有些沉不住气,面色冷然的抬起头来,对着那大汉狠狠啐道:“你这脏鬼离我们远些,免得你身上的浊气惊扰了夫人,若再言语轻薄,仔细我们报官抓你!” “报官?啧啧,模样生的温柔,这小嘴倒还挺厉害的。”大汉与身后几人一通哄笑,不屑道,“你若有这个能耐,那就去报官试试啊,只看咱们能不能让你出去。” 夕鸢铺子里倒并非没有身形魁梧之人,这个铺子除了王富以外,还有几个长工也是高大健硕,只是都在后院。方才夕鸢给伙计递了个眼色,也不知伙计还要多久才能带人赶到,若是一对一的去打眼前这大汉,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 就是为了这么个渣滓,再背上条人命可就不好了。 夕鸢正低头思索有什么招式是一击即中又不会死人的,却听那大汉又笑道:“这位小娘子怎么一直都不开口?难不成是个哑巴?所说不会叫无趣了些,不过倒也可以先瞧瞧脸蛋儿。” 他的手随着话语就要探上前来,夕鸢心想算了,随便先用一招掰断了他的手指再说。刚要抬手的一瞬,却听得那大汉惨呼一声,霎那间人便跌在了地上。 夕鸢一怔,自己不是还没动手么?虽然她的空手道已经修到了六段水平,但也不至于随便动动手掌,就能把人弄趴下罢。 正想着,却见那大汉肩头又多了一双团云密纹的黑靴,那靴子随意碾了两下,夕鸢便听见细微的“喀喇”一声,仿佛是肩上的骨头裂了。 “啊——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那大汉疼的满脸痛楚,脸色都白了,也不知来人是谁,便止不住的讨起饶来。 夕鸢顺着那靴子向上望去,在看到来人面庞时,不由怔了一怔。 怎么又是他? 夕鸢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为何自己每次遇到登徒子轻薄的时候,来替她解围的总是楚离? 难道说楚离和她在一起的气场,就比较容易引来登徒子么……而且据她看来,楚离这一次,似乎下的手比上次还要狠辣。 “光天化日,调戏女子,还口出妄言。”楚离面容冷酷,话音却包含嘲讽,“方才既那样得意,如今又何必讨饶,恩?” 说着,脚上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 大汉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来,他的同伙聚在后头,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只见他哭丧着脸,断断续续不住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狗仗人势,小的胡作非为……大侠饶命,英雄饶命啊……您……您高抬贵脚,否则小的这肩膀,只怕就要不得了!” “男子肩头应存浩然之气,没有半点担当,还要肩膀有何用处?” 夕鸢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或者说是有些听不下去了,“楚……楚公子,你听他叫的实在凄惨,简直是耳不忍闻,再这样叫下去,只怕要将十里八寸的人全都招来,到时候对这铺子的买卖也不大好。他到底也没真的得逞,不如就当略施薄惩,放他走罢。” 楚离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竟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言,略施薄惩。” 说着,他抬脚将那大汉向上一带,一腿踢上直将他踢的立在墙边,动弹不得。楚离又伸出手去,冷漠面孔在此刻竟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优雅之意,他的手指在青衫映衬下显出几分晶莹之色,却扣着大汉的下巴,稍一用力,便将他的下巴捏了下来。而后又飞快的在他胸前随手一点,那大汉便立时僵住,动弹不得。 夕鸢看的眼睛发直,没想到还能亲自见到点|岤这么神奇又扑朔迷离的功夫! 虽说被点的那个人……咳,略微凄惨了些。 “方才你既嘲笑旁人是哑巴,如今也让你尝尝哑了是什么滋味。”他将那大汉随手一扔,眼中尽是厌恶之色,“还不快滚?若再来寻衅生事,断的可就不止是肩膀了。” 他方才招招狠辣,动作如风一般,你压根还没有看清便已被他切住要害。那群人如获大释,手忙脚乱的架起那大汉,疯了似的往外冲去。其中一人在出门之际还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却连爬起来的工夫都顾不得,就这样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 那掌柜的见众人走了,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来,又见来人与夕鸢仿佛相熟,便识趣上前闭了店门,自个儿退到了后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夕鸢眨了眨眼睛,道出心中猜测,“王爷要你跟着我的?” 楚离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冷声道,“王妃不必知道这些,若无旁事,楚离先行告退。” 夕鸢哪里肯就这样放他走了,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你先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牵袖相留,这是十分亲昵的举动了,楚离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惊诧,而后眉头蹙起,不着痕迹的向后闪去一步,“不知王妃还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而是我想问一句,方才……你让那男子的下巴脱臼之后,又动弹不得,是不是点了他的|岤位?” 楚离惜字如金,只颔首道:“不错。” 啊啊啊,赚到了赚到了,这么神奇的武功居然身边人就会,果真是民间自由高手在啊! 夕鸢眼神几乎都要冒出光来,声音也不自觉扬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能不能拜你为师?你这点|岤功夫,还有别的功夫,我都想学。” 相比夕鸢的眼底泛亮,楚离却显得十?br /> 侯门嫡妃第2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十分冷淡,“在下功夫疏浅,只怕担不起如此大任,更不配做王妃的师父。” 夕鸢这次好容易看清了他的招式,哪里肯轻易放过,急忙又道:“你既然得王爷看重,就必定是个极有才干的人,何况……你三番两次对我出手相助,我虽然不知你今日为何在此,可也是因为我遇着麻烦才逼得你现身。我看你的模样,平素也不会无事可做罢?也不可能……我次次有事你都能在场,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只要将点|岤的法子先教了我,日后我自然就不必麻烦你了。” 楚离闻言之后,视线终于肯对上她的眸子,两人对视片刻,夕鸢几乎以为他立时便要答应了,却见他嘴唇微微一动,冷冰冰的说出三个字来。 “不麻烦。” 夕鸢一时无言,却不愿放弃,不顾云谨扯她衣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让楚离答应。点|岤这门功夫实在有用,于她而言不仅是对传说中武功的单纯憧憬,更觉得点|岤这门功夫乃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物。如今好容易遇到有人会,这人自己还偏偏又认得,若这样都学不成,岂不是让人心里太过遗憾。 谁知片刻之后,却又听楚离幽幽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冷冽,宛如丝绒缎子上滑过的冰块一般,“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学,只点|岤这一招,教了你倒也无妨。” 夕鸢大喜过望,谁知楚离话没说完,“但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点|岤并非绣花,手腕全无力道如何能行。今晚子时,你那未央院的后园中,若是真心想学,届时过来就是。” 这算是他说的极多的一句话了,还不待夕鸢点头应下,便转身推开店门,临走之际连告辞也未说一句,仿若两人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夕鸢却是讶异大于欣喜,怔了片刻之后,直到楚离的身影都不知消失了多久,她才轰的一下回过神来。 他竟然答应了? 那冷冰冰扑克脸的楚离,竟然答应教自己点|岤? 夕鸢一下子便抑制不住心头欢喜,低低的笑了出来,而后双手合十,眉间眼底全是喜色,来到这儿之后,除了和铺子有关的事外,大约她还是头一遭这样高兴。 然而云谨却不似她这般欢喜,神情甚至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急问道:“王妃晚上不会真的要去罢?您贵为王妃,何必去学什么功夫,若是让太妃知道……” “夜半三更,谁会到我园子后面去转悠?太妃病了多时,早就不理外事,更不必说留意我了。”夕鸢现在心中尽是期待,什么话也打消不了她晚上要去拜师的念头,“你也不是没有瞧见,今日这情形何等凶险,倘若我学会了点|岤的功夫,那往后咱们再遇到事端就不必旁人保护了。我只需伸出手指,‘唰唰唰唰’这么几下,对手便不能动了,难得楚离答应了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么能不去呢?”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只管当做不知道便是了,何况我是学些功夫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何不可?”夕鸢挥了挥手,打断了云谨的劝阻,笑盈盈道,“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早些回去,早些用膳。用过膳后先躺下歇歇,到子时之前,大约还能睡上那么几个时辰。” 云谨见她心意已决,也是无计可施,便说自己晚上要陪她同去。只当替她看守放风,免得被旁人撞见,又生闲言秽语。 夕鸢对她担忧之事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云谨太过多虑,楚离那样好的身手,若是四下有人靠近,他必定会有所察觉。更何况他性情冷漠,也不会是喜欢招惹麻烦的人,让人真的误会他与自己有私,与他亦是无益。 回府用膳之后,夕鸢同旁人说这一整日折腾的乏了,早早便歇下了。染香怕她身子不适,本说要请大夫来瞧瞧,云谨却是心知肚明的,替她遮挡了几句,又说今晚自己值守,如此才打发了染香下去。 夕鸢躺在榻上,虽有心入睡,却不知是否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怎么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有些朦胧睡意,便听见子时的打更声。夕鸢却顿时精神起来,起身之后择了一套简便的衣裳换了,回眸一瞧只见云谨竟睡了过去。如此也好,夕鸢心想,便让她好好睡着,若她跟去,说不准又要提心吊胆,若再一时情急说出什么热闹了楚离那可是太不划算,还不如一个人轻装简行来的自在。 如此想着,她便愈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掩了房门后,步履轻快地去了后园。 这会儿刚过子时,她又动作利落,却没想到还是慢了楚离一步。他坐在后院中的一块青石板上,仰首注视着月光,银辉落在他青色衣衫上,映的他脸上仿佛有些淡淡的落寞之意。 他耳力极好,夕鸢一过来便已经了然,却也不瞧她,仍是望着月亮,“王妃很是守时。” 夕鸢见他今晚心情似乎不算太糟,便上前同他商量道,“你既然教我功夫,那就是我的师父了,既然是师父,就别一口一个王妃的喊了,听着也别扭。” 楚离闻言终于肯扭过头来,脸上却还是没什么别样神彩,却反问夕鸢,“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夕鸢点了点头,“自然不假。” 楚离从青石板上离开,缓步走到夕鸢面前,目光清冷的也如这银月一般,淡淡的笼在夕鸢身上,“好,既然要拜我为师,往后我教你的功夫便要悉心去练,先行拜师礼罢。” 夕鸢本来以为,能从他那儿将点|岤学过来已是不错,谁想到楚离竟如此大方。这拜了师父,他的一身武艺自己就可以挑拣着学了,都学过来是不大可能,但学个三到五成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她抿唇一笑,眸中流光溢彩,煞是动人,敛衽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愿师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拜师拜的太过高兴,却没想到将从前看过电视剧里的台词都嚷了出来,夕鸢自知失言,却也不急不慌,同楚离轻轻一笑,露出几分俏皮之意。 谁知楚离却一挥袍袖,对她方才那一番话仿若全然没有半分感触,“哪里来的怪话,以后不必说了,今晚先教你口诀心法,背熟了心法之后,再通经脉。” 口诀?心法?通经脉? 夕鸢有些不解,忍不住又问道:“师父,咱们不是先学点|岤么?点|岤也要打通经脉?” 她从前还以为,只要记住了手法,背熟了|岤位,伸手一探即可。 楚离闻言眉头一皱,负手而立,望着她道:“怎么,你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你既拜了我为师,那在这事上就要听我吩咐安排。”楚离的眸子淡淡一扫,沉声问道,“怎么,这会儿就不愿意了?方才拜师的时候,你倒拜的痛快。” 唉唉唉,早知道就不该多话,随口一说也能惹恼了他。 夕鸢连忙摆手,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怕我这个年岁和根基,学不来太高深的武功。” 谁知楚离听完这话,却不怒反笑,他平素极少露出笑意,如今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显得傲然且淡远,声音倒是冷冽不改,“我楚离的徒弟,哪里有学不成的?” 晚风卷起他宽大的衣摆袍袖,身后的一袭如云青丝也跟着微微扬起,夕鸢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瞬只觉得他恍若谪仙一般。 楚离教给她两套口诀,一套是入门的内力心法,先背会了就成,另一套则是个简单的打坐调息技法,平日在屋里就能用。楚离要她按照这套调息口诀,每日三次,月余下来,必有所成。 虽说没能一步登天,一下子学到心心念念的点|岤功夫,不过阴差阳错的得了个师父,感觉倒也不错。 夕鸢回房之后躺在榻上,忍不住回味起方才一推一动的架势来,只觉得这习武当真有趣,可楚离并不肯每晚教她,每隔三天才练一次。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所成,急进也是无用,若是日夜兼修,只怕你的身体要吃不消。”楚离冷冷道,“听为师所言就是,三日之后子时,再于此处,届时你便要将今晚所学口诀,一字不落的背与我听。” 等一觉初醒,夕鸢只觉得神清气爽,倒是云谨发觉她换过了衣裳,才知自己昨晚竟睡了过去,懊恼不已。夕鸢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又说夜深人静,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奴婢可真是该死,竟这样糊里糊涂的睡过去了,王妃也是的,怎么不喊醒奴婢呢。”云谨仍是惴惴不安,叹声道,“王妃已经去过了,往后就不必再去了罢?” 夕鸢却笑盈盈的将拜楚离为师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楚离深得王爷信任,我也相信他的人品足以信赖,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还教了我一套心法,说是能强身健体的,可见他待我确实没有恶意。” 况且,楚离所给正是她目前所需的,这副身子虽说到目前都没出过什么大病大灾,可体质虚弱却是一定的。这会儿的大家闺秀,若说身强体健的大约也没有几个,但夕鸢却想着,往后若是离开王府,拖着个柔弱身子,要如何在外立足呢? 其实她对楚离此人,心中倒也一直十分好奇,他的来龙去脉,仿佛没有人知晓。一个武功高手,容貌英俊,无亲无故,性情寡淡,却甘心跟在宇文昊身旁,替他做事,这其中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唉,真是好奇杀死猫,可她偏偏又不能问,主要也是不敢问。 给楚离那冷冰冰的眸子一瞪,便什么问题都咽回去了。 只是她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多了,难免就要疏忽掉其他一些,这日府中有人送了账目来,夕鸢接过来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是长顺送来,来人却道,长顺前儿个做事不经心,已经给撵出去了。 夕鸢忽然想起,那会儿同宇文昊在裕城时候,曾与他提过此事,回府之后事情繁忙,便暂且放了过去。 好罢,撵出去了也好,李氏的张扬跋扈没了长顺在账房帮衬,便更可收敛些许。新换上来管账房的是个叫长水的伙计,一问之下,竟还是先前那位孙嬷嬷的侄儿。 夕鸢颇有几分意外,李氏气恼孙嬷嬷没被逐出府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可宇文昊还作此安排,是当真无心呢,还是有意要给李氏看看呢? 这便不得而知了,她也不好去问宇文昊,只是那长水感念夕鸢待孙嬷嬷有恩,当差倒是处处尽心,比从前的长顺着实得力许多。 这事儿落在沈氏耳中,却引得她心情极好,“虽然不知王爷这是什么用意,可王妃没瞧出来么?自上回兰清郡主的事儿后,王爷对李氏简直就如打入冷宫了一般。若不是为了去瞧兰珍郡主,只怕连一个月那两次都不肯去她那儿呢。便是去了,也不过说话儿的功夫便出来,我瞧着王爷是极不待见她了,也就是顾着太妃的心思,才给她侧妃的礼遇罢了。” 夕鸢拨弄着窗前摆放的米兰,嗅着那香气怡人,心情也跟着一阵轻快,“王爷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得出呢,只不过她不将兰清放在眼里,还处处为难,王爷哪里能容得下她在眼皮子下面为非作歹。我原本以为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氏慢慢摇着绢扇,柔声笑道:“如今这天倒也越发热起来了,王妃近些日子气色倒是见好,兴许也是因为时气好的缘故罢。” 夕鸢抿唇一笑,“或许是罢。” 楚离隔三差五便来指点她一次,开始写给她的那一套养身口诀早已经被她每日练得炉火纯青,初时到没有觉出什么,只是练的日子久了,气色却当真红润了不少,连说话声音都比从前有力了几分。 只是楚离却迟迟不教她点|岤和真正的功夫,便是夜半相见,也是要她盘膝打坐,运功吐纳。夕鸢不明所以,又觉得不该违背他的意思,只得一一照做。 谁知这日夜里,楚离却不再要她重复以往所作之事,而是要她在旁瞧着,记下他的招式动作。 夕鸢立时亢奋起来,只差拍手叫好,“师父,你今晚是要教我点|岤了?” 楚离瞥了她一眼,不禁摇头,“那点|岤只是最容易不过的外家功夫,我这些日子要你调理内息,若只教点|岤,岂不浪费了。” 夕鸢想想便觉也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若是连极高深的武功都能学会,小小的点|岤又何足为惧呢。只见楚离走到园子的一角,拿了一块青砖放在两人中间,先是暗自运功,而后抬手作了几个架势,随即便拿起那块青砖,仿若漫不经心似的,随意一捏,那青砖便噼里啪啦的碎成了粉末。 楚离将手上灰烬随手一拍,又拿过另一块青砖放在夕鸢面前,冷声吩咐道,“按照从前修炼的心法,运功调息,如我方才一般。” 夕鸢看的瞠目结舌,片刻都有些回不过神,而后小声问道:“师父……这……这是要练什么功夫啊?” 楚离却只是向她投去淡淡一瞥,仿若对她这幅吃惊模样十分的不以为然,淡淡说了几个字出来,“分筋错骨手。” 哦,分筋错骨手。夕鸢有些理解的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分筋错骨手?!她她她……需要练这么重口味的武功么? 第八十三章 瘟疫可怖,兰珍陨殁 夕鸢本以为楚离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教了她分筋错骨手这么厉害的招式,谁想到他却教上了瘾似的,把什么大力金刚掌啊,无影无形拳啊,统统就教给了她。夕鸢虽不能如他一般,伸手捏碎砖块,可一巴掌拍下去,弄个碎裂也是不在话下的了。 似乎是对她的悟性颇为满意,三月之后,楚离终于肯教她点|岤法门,夕鸢对这功夫憧憬已久,学的认真不已,可学成后才觉得,这指法简单的很,比起她从前所学,简直不足一提。 她忍不住问了楚离,为何不肯在最开始的时候教她这个,楚离只冷冷道,“若开始就让你学的这般容易,你还会认真研习么?明日在王府随意找个人点了,试试手艺。” 他说的仿佛“明天在王府找盘菜吃了”一样简单,夕鸢却不敢对师命有所异议,次日一早只等染香转身出门倒水之际,她伸手一触,不留痕迹的点了她一处|岤位。 这还是她头一遭正儿八经的将人点住,夜里与楚离练功的时候,她一点完,楚离便能自己解开|岤位,实在无趣的紧。 夕鸢心头虽然兴奋不已,却没忘了此处乃是王府院落,若是让人瞧见,只怕会以为是进了刺客。她含笑走上前去,佯作无事的在染香肩头一拍,只觉染香的身子立时一松,一头雾水的怔在原地,全然不解方才出了何事。 谁知夕鸢颇为得意地将此事说与楚离的时候,他却只是冷冷道,“不过是个手不能提的丫头,给你点中那是应该的,竟也值得你如此得意?” 夕鸢顿时哑口无言,只得笑道,“师父的功夫那么好,自然不懂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心情了,师父,咱们今晚学什么?” 楚离并未应答,却反问她道,“我教给你的那套功法,你已经练了三月有余,可觉得气力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好了不少,从前早上起身时,总是有些晕眩之感,如今再没有了。还有就是,从前只要稍稍受风,手脚即刻就凉了,如今也好了许多。”夕鸢勾起唇角,笑吟吟地抬起手掌握了一握,“总觉得身上有股暖意,不经意间才能察觉出来。” 楚离微微颔首,“你体内已有真气,习练点|岤之际才会如此容易,明日之后我要离京数日,你自己按照心法每日调息便可。” “离京?”夕鸢眨了眨眼,“你要去哪儿?” 楚离瞥了她一眼,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难得有了些神情的变化,“谁准你过问为师之事的?” 夕鸢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只得撇了撇嘴,低声道,“是,师父。” 楚离又道,“我收你为徒之事,若无必要,就不必教旁人知晓了。” 夕鸢闻言不禁笑道,“师父如此的傲然风骨,也怕世俗流言不成?” 楚离负手而立,淡声道,“流言本无物,何惧之有?我只是不想有人搬弄是非,扰了王爷。” 夕鸢微微一哂,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师父还真是看重王爷,我从前只知应总管是王爷和师父所救,却还不知王爷与师父有何渊源?” 此时已是夏初时节,蝉鸣隐在林间,不绝于耳,月色如银妆锦缎一般,铺泄而出。 楚离仿佛不分时节,身上总是那么一袭青衫,他的侧脸被笼罩在柔影之下,神情带着些淡淡的落寞和不经意,“都是过去之事,不必多问,同你也没什么干系。” 夕鸢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看楚离的模样,仿佛心里藏了什么秘密一般,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却力不从心,需要宇文昊一臂之力? 她只觉得楚离身上到处都是谜团,然而这也算是他的私事,人家既不愿说,她也不会那般多嘴去问个不停。 夕鸢本想着,楚离离京的日子,自己再勤于练习,等他回来一瞧,来个无比惊喜。可谁知却天不遂人愿,楚离刚离开没有几日,最为忙乱不宁的日子,也跟着到了。 只因京中不知为何,开始悄然蔓延一种极为可怖的时疫。 不知来源从何处而起,也不知究竟潜伏了多少日子,初时只是京郊有几处村子中有人染病身亡,县丞以为事小,便未曾上报。谁知这病不但无法根治,还愈发厉害起来,渐渐连京中都有人得了这时疫,众人才觉得惊慌起来。 大殷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瘟疫肆虐之风,人们初时只将此时当作笑谈,直至察觉瘟疫近在眼前,才有些人人自危起来。 王府之中更是慎之又慎,每日焚烧苍耳、艾叶等物数次,虽是炎炎夏日,出门却要以薄纱覆面,一旦有人生出咳喘之类的症状来,便惶恐不已,急忙请大夫前来诊治。 “小姐,当真要喝这藿香么?其实小姐无病,奴婢以为还是莫要服药了。”染香蹙着眉头瞧着碗中黑中隐隐发红的药液,踟蹰不已,“这藿香熬成水后,味道刺鼻无比,奴婢只怕是药三分毒,再喝出问题来。” 夕鸢却摆了摆手,接过药碗后用小瓷汤匙随意搅了两下,“必须要喝,不止我要喝,一会儿你们也都一人喝下一碗去。如今时疫猖獗肆虐,若再不加紧防范,一旦染上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说罢,便将手中熬好的藿香水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蹙一下子。 她已是重活过一遭的人了,自然知道生命是何其珍贵,若是最后染上时疫而不治身亡,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熬制藿香水的法子她也不知是否有效,只是这会儿没有藿香正气这样的东西,抗生素就更不必提,大夫开来的药方都太过温和,她便索性自己动手,命染香熬了一锅的藿香水来。大不了就是,有病治病,没病防身了。 染香捏着鼻子才勉强喝了下去,刚一喝完便忍不住冲去倒水漱口,恰好这会儿应少棠走进屋来,只觉得这满屋子尽是藿香气息,不禁蹙眉道:“王妃屋里的香料可是用完了?若是没有了,我打发人再送些过来。” “这会儿哪里还有焚烧香料的,我是怕光熏了艾叶白芷不够药力,所以便吩咐人煮了些藿香来服食。”说罢又哂道,“你来的巧了,一会儿让人也给你舀上一碗罢。” 应少棠不禁笑道:“那就多谢王妃了,如今时疫之气十分霸道,皇上焦虑不堪,王爷也时常入宫陪皇上商议计策。王爷说近日只怕顾不得府里,便要王妃多担待些,又命人送来了宫中太医院研究出几味的药物,说是与艾叶混在一起焚烧,大约也能够起些作用。过一会儿等人分派好了,便可给各房送去。” 夕鸢轻轻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声音放得且轻且柔,“自打这时疫一起,我便鲜少出门,对外头情形也不大清楚。你却不同,你时常来往走动,消息又灵通,可知道如今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应少棠沉吟片刻,面色也凝重了几分,夕鸢见状便觉有些不好,果不其然见他摇头道,“实话说,如今京城,却是不是很好。” “咱们府上在城中所开的粥厂,如今都已不敢用瓷碗来盛粥了,改用了布袋,为的就是喝完后便可焚毁,免得时疫由口而入。听说宫里都已经有了宫人染疾,起初是浣衣局的下人,如今……似乎连内务府都病倒了一个。” 夕鸢闻言一惊,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内务府?内务府掌管宫中琐事,与各宫众人皆有来往,若连内务府都有人染疾,皇城之中岂非岌岌可危?”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攥紧了帕子道,“如今这样的形势,王爷怎么好还留于宫中。” “王爷说了,若是赶上那便是命数,若赶不上便是老天眷顾,若得眷顾,则身处险境也可安然无恙,若逢命数,则在安乐之中也无计可施。”应少棠顿了一顿,又温然宽慰道,“王爷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又在天子身旁,必定不会有大碍的。” 夕鸢却叹下一口气来,沉声道:“他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老天要你这一劫过不去,那便是拼尽方法也无计可施。宫中不是安全之处,咱们府中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虽还没有人染病,却保不准以后一直没有。” 应少棠微微颔首,“是,我已经命人在出入的地方都放了白醋熏着,王妃这藿香水的法子不错,倒可以让他们都如法炮制。” 夕鸢忍不住掩唇笑道,“我只怕他们闻见这味道便受不住,方才染香喝了一碗,我瞧着她脸色很不好看呢。” 正说着话,却见染香端了一碗藿香水缓步入内,鬓边还簪了新摘的杜鹃,红粉交叠,映的她脸色十分好看。她将藿香水放到应少棠手边,柔声笑道,“猜到小姐要应总管也喝一碗,奴婢便端过来了,这药还是趁热喝,若是凉了……味道可就更闻不得了。” 应少棠抬眸一笑,拢起袖子略挡了挡,仰首喝下那一碗去。他同染香道了声谢,却见染香又端过一碗玫瑰百合露来,放到应少棠手边,“那药吃了嘴里苦的很,这是我亲手做的,能够去一去嘴里的苦味,还望总管莫要嫌弃。” 应少棠闻言一愣,眸中闪过几分别样神色,夕鸢见状怕染香又觉灰心,便忙笑道:“方才应总管还说,应该让各房都效仿这个法子,染香你先去将熬好的藿香装起来些,给应总管带些回去,再给兰清那儿送去些。” 染香点头应下,又忍不住含笑望了应少棠一眼,轻声嘱咐他定要喝下,脸色稍红的转身跑出了门去。 待她走后,应少棠才苦笑拱手,“多谢王妃周全解围了。” 夕鸢托着腮帮子,盈亮的眸子一眨一眨,带着几分调侃笑意,“染香对总管是一片痴心,总管见得久了,难道就不觉得感动么?” 应少棠微微敛眸,眼睫的剪影映在桌上,唇角稍稍勾起,语气似有几分无奈,“此事我早已经禀明过心意,王妃又何必明知故问,染香姑娘甚好,来日必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世间上,最难凑足的大约就是缘分二字,应总管青年才俊,风姿绝卓,难怪要惹人爱恋。”夕鸢兀自抿唇,轻轻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应总管这样高的眼光,如今可有什么心仪之人了?”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我,所谓情生无痕,如今或许已经动了情意,只是我自己还察觉不深。”应少棠也是一哂,又朗朗说道,“喜欢也并不一定就要留在身旁,王妃心思七窍玲珑,定能好好开解染香姑娘。” 夕鸢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要做的事,要负的责任也未免太多了些。打理铺子,料理王府,预防时疫,如今还要当知心姐姐,替人开解姻缘、只听过有首歌唱的牛仔很忙,如今看来,分明就是王妃很忙!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时疫却仍旧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起来。夕颜阁的铺子却比从前更加红火了些,如今人人都要比从前多洁肤数次,香皂用的自然也就更快。夕鸢想了个法子,将艾叶和白芷等物提炼出少许,兑入香皂中去,如此便更多了一重保障。她不止在铺子中贩卖此类药皂,更在王府上下分发,反正宇文昊早知道了这铺子与她的瓜葛,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这每日进门便要洗手三次,覆面的薄纱也半日就换洗一次,太医院钻研已久,却仍旧找不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夕鸢又分辨不出如今这瘟疫究竟是哪一种,便是想去帮忙解决也无从下手。 若是天花,可那些重病之人脸上又并不生痘疮,只是高烧不退,更有甚者会七孔流血而亡,十分可怖。单从症状来看,似乎倒是与鼠疫有些相近,只是夕鸢没正经读过医科,只因兴趣对中药颇有涉猎,所以也不敢肯定。 然千防万防,终究百密一疏,先是马厩的小厮生出了症状,而后又有几个下人接连染病。王府中各房之人惊吓不已,在马厩那小厮吐血身亡之后,众人心头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夕鸢若说全不担心倒也是假的,古代最怕的两种病症,一为瘟疫,二是肺痨。如今就这样幸运,让她撞上了其中之一,这会儿医疗水平实在落后,且大夫对这类症状都全无经验,在传染的早期若是得了,说必死无疑也不夸张。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先前楚离教她的功法,她觉得体质当真好了许多,或许是因此,病魔才无法近她的身。 只是她显然无法独善其身,只因这王府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必要知晓,知晓之后,又无法不理。 便在瘟疫四处蔓延之时,王府中却漫出一个不幸之事,连年幼的兰珍亦染上了时疫。 夕鸢得知此事时,正在兰清的房中,给她送去几样焚烧的药材。谁知却见沈氏匆匆进屋来,焦急不已,见了夕鸢便道,“这下子可不好了,早起还不见有异,谁知刚过了午便烧了起来,如今人都昏厥了过去。” 兰清大惊,起身问道,“怎会如此!可请过太医了?” 沈氏点头道:“已经请了,太医说……确实是时疫不错,李侧妃当场就险些昏了过去。兰珍年幼,身子本来就虚弱的很,如今又染了时疫,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都有些慌了手脚,兰珍郡主被千疼万宠的护着,竟还染了时疫……兰清却不由分说,咬了咬下唇便要往外走去,夕鸢连忙拉了她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想去瞧瞧妹妹。” 沈氏惊呼道:“你这孩子,疯魔了不成?那时疫何其厉害,这会儿太妃下了令,连李侧妃都不许近身,只许下人服侍。你想想,太妃平日对兰珍何等宠爱,如今却也能看的这般明白,这会儿得上了时疫,那就是……”她顿了一顿,又拉着兰清的手臂将她摁了下来,“听沈姨娘的劝,不可过去,况且你就是过去了,也进不去那屋子啊。” 兰清怔怔坐下,不出片刻便红了眼眶,手中紧紧捏着绢子。夕鸢不想她对兰珍如此真心,心头也涌出几分不舍来,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是谁也不想的,只能说是无可奈何,如今有太医看顾,底下人也会精心侍奉,说不定她便能好起来了。” 兰清只是垂首不语,夕鸢同沈氏换了个眼神,两人心中有数,又安慰了兰清几句,便一起走出门去。 前脚迈出了嫣然阁的院子,沈氏即刻便道,“说起来这也真是怪的很,兰珍郡主近些日子几乎连门斗没出过,怎么就染上了时疫呢。她虽是李氏的女儿,可年幼无辜,我看在眼里,不禁也想起了我那早夭的孩子……唉,小小年纪的,真是可怜。” 夕鸢拨开眼前的柳枝花藤,只觉得心烦不已,“如今说这些都迟了,只是我看着太妃,在这种时候竟不许人去探视兰珍,自己也没去瞧过,忽然觉出几分凉薄之意了。” 沈氏怔了怔,而后也觉出她的言下之意来,轻叹道:“是啊,再怎么疼爱,毕竟也不是男孩,没了也就没了。” 这日天气闷热异常,一丝风都没有,夕鸢愈发觉得心头恹恹,烦闷不堪,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事儿王爷可知道了?” “王爷还在宫中,已经命人前去通传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府来。” 夕鸢点了点头,又拉着沈氏指尖放入掌心,沉声说道:“这事发突然,如今也只能指望太医了。只是……你我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才好,医的好兰珍自然最好,但倘若医不好,这善后之事,恐怕还要你我料理。” 沈氏颔首称是,眼中又闪过几分狐疑揣测,“兰珍郡主这一年半载,身子总是不好,频频出事。我倒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撞邪了罢?” 夕鸢苦笑道,“怎么姐姐也信起这些来了。” 沈氏却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李氏作孽不少,害了不知多少人,安知不是她罪孽太深,报应在了女儿的身上?不然王妃说说,这阖府上下,除了时常出府与外人接触的下人之外,就只有兰珍一人染病,难道不觉奇怪么?” 夕鸢敛下眸子,同沈氏摆了摆手道:“这事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眼下万事以兰珍郡主的身子为要,虽不能前去探视,可一应的物件却不可短缺。更要提点下人,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来,好好服侍郡主。” “那是自然,李氏的脾气,府中上下谁不知晓,若伺候不好郡主,她能够轻易恕过他们么?”沈氏轻轻晃着手中绢扇,抬起帕子拭去额角汗珠,喃喃低语,“今年可真是苦夏难捱啊。” 当晚,夕鸢便携沈氏与孟氏,在王府佛堂为兰珍诵经祈福。从佛堂出来之后也是夜色深重,天空繁星灿烂,并不见月光。云谨在外候着夕鸢,又同她低声道,“王爷已经回府来了,去瞧了兰珍郡主,却被太妃的人拦在内堂之外。看来,太妃是铁了心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兰珍郡主这病,只怕……” 夕鸢抬手制止了她余下之言,轻声问道,“王爷如今在何处?” “刚去李侧妃房中瞧了瞧,而后便回了书房,王妃可要过去瞧瞧?” “不必了,咱们回房去,若我猜的不错,只需在房中候着王爷便是。”她揉了揉眉心之中,低低叹道,“这一日,可真是让人乏的紧了。” 回了未央院后,夕鸢正用药皂净面,便听染香匆匆入内,说宇文昊到了。她随手拿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缓步迎到门前,恰好遇上宇文昊走至门边。 他的神情也带了几分疲累之意,多日未见,看着竟仿佛瘦了许多,不知是否操心太多的缘故。他伸手扶了夕鸢一把,两人进屋之后,云谨与染香便识趣退下。夕鸢起身去端茶的工夫,再一回眸便见宇文昊手臂侧撑着身子,眼眸紧闭,眉宇之间也紧紧蹙着。 夕鸢轻叹一声,上前后柔声道:“王爷累了罢?喝杯茶醒醒精神罢。” 宇文昊“嗯”了一声,缓缓抬眸后结果茶盅抿了一口,继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罢,想同你说说话。” “王爷是在心疼兰珍郡主罢?郡主也是皇嗣血脉,自有神明庇佑的,一定能逢凶化吉。” 宇文昊闻言却笑了一笑,只是不知为何,这笑意竟让人觉出几分苦涩来,“你不必宽慰我了,这些日子我与皇兄在宫中,眼见着太医每日递上来方子,可却始终不能见效,便知这时疫的霸道厉害。宫中之人若得此病,死后要烧毁尸骨,连贴身物件也不得保全。咱们府上那几个染病之人,不也是如此料理的?她是当真可怜,如此小的身躯却要承受这般痛苦,死后连尸骨都不得保全……” 他说到后面,似乎已经有些不忍再说,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来。 夕鸢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觉得不很好受,“你也莫要难过,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说不准这几日里,太医就能研制出压制瘟疫的处方了呢?便是到最后真的不能如愿,就只当她与王府没有缘分罢,早早的去了,反而少受这人世苦难,好重新投胎做人呀。” 宇文昊微微摇头,烛火摇曳之下,显得他神情格外寂寥憔悴,“你说的也不错,只愿她再投胎之时,选个太平人家,别再托生与王府侯门。说起来,我这个父王也着实做的极不周全,从前给她的关爱到底还是太少了些,如今到了她弥留之际,再想弥补却也迟了。” 夕鸢劝解道:“太妃也是顾念王爷身体,毕竟兰珍已经染病,没了回头之路。可王爷是府中脊梁,朝廷英才,断不可倒下。太妃这样做,对兰珍虽然凉薄了些,却也不得不说是为了大局考虑。” “我并非不懂母妃的用意,只是心中有愧,总觉得十分对不住兰珍。”宇文昊向后缓缓靠去,阖上眸子扬起脖颈,夕鸢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可沉痛之意却在话音之中听得分明,“若老天不肯赐福祉与她,就请怜惜她些,让她安安稳稳的去了,少受些折磨罢。” 夕鸢与他就这般靠坐在榻上,久久未曾入睡,只觉得连那大红撒金的床帐,都显得有些过于刺眼。 太后与皇上在宫中知晓了兰珍染病一事,急忙命人赐了好些药材下来,日夜焚烧。李氏院子四下尽是草药味道,太妃不准人近身探视,李氏自然也不得上前照料女儿,只能在外遥遥相望。 夕鸢有时走过她院子外的小路时,常常可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她固然恨李华音至极,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去对她火上浇油。 大抵,人在最脆弱单薄的时刻,总是更容易招致怜悯,而非仇恨罢。 夕鸢也曾掩住口鼻,在外室遥遥瞧过一眼,兰珍房中瞧着便是一片灰蒙蒙的模样,毫无生气。她躺在塌上,双眸紧闭,小小的脸上烧的通红,嘴上却是苍白干裂。夕鸢只觉心中怜惜不已,实在不忍再看,长叹一声方转身离去。 兰清自兰珍病后,便时时守在佛堂,日夜诵经,夕鸢也曾劝过她莫要累垮了自个儿的身子,她却仅是轻轻一哂,低声道,“比起妹妹如今受的罪,我这小小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夕鸢轻抚着她柔软的鬓发,这些天她替兰珍祈福,连朵珠花都未曾佩戴,“你难道就忘了,从前你病时,府上旁人是如何待你的?还有她上次病时,太妃和李侧妃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你也没有半分恼火么?” 兰清抿唇一笑,清丽秀美,拉住夕鸢的手柔柔说道,“那都是旁人做的事情,与妹妹无关,从前……母妃还未入府的时候,只有沈姨娘对我还算照拂,可祖母不喜欢我,旁人也都不敢同我太过亲近。只有妹妹,每次见了我,总是咿咿呀呀对我笑个不止,还总将手中的小玩意塞了给我。” 她声音渐低,恍若忆起昔年之事,秀美的轮廓也被覆上一层树影,“妹妹那样可爱,本就是该被人好好疼爱的,我对她从未生过一丝怨愤。” 夕鸢颔首道,“你心思纯善,来日必有福报。” “若真有福报,我只盼着妹妹如今能好起来,那我就心满意足了。”兰清说后,又颇为感激的笑了一笑,“我病的时候,有母妃的疼爱呵护,可妹妹如今,却不容任何人近身探视。算起来,我还是极有福份的。” 然而实情也确实如此,无论兰清从前出身如何,父母如何,她如今却总算是苦尽甘来。有自己的怜惜,有南安小侯爷的钟情,还有端亲王府长女的身份,她性格温顺谦和,知道人世深浅,往后 侯门嫡妃第23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日子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艰难曲折。 兰珍却与她的境遇全然不同,虽然蒙受疼爱,却时常有疾病缠身,如今还染上这样的不治之症,有再多恩宠也无福消受。夕鸢忽然想起那日沈氏幽幽的话语,安知不是李氏造孽太多的缘故? 夕鸢一直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何必要牵连无辜幼子? 在盛夏烈焰久久不散之时,太医院终于传出喜讯,说已经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只待在染病的宫人身上试用之后,便可知晓是否能行。 闻得此讯,众人皆是欢欣不已,时疫蔓延已久,实在可怖,如今总算有了抑制的法子,如何能不欢喜? 皇帝闻言之后,大喜之下携皇后敬香酬神,以谢老天眷顾之恩德。 只是这一日还烈日当空,明晃晃的直要逼人睁不开双眼,到了夜里却忽然下起了大雨,雷电交错,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夕鸢守在屋里,看云锦与染香急急忙忙的关着窗户门扉,不知怎的,眼皮忽然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的抬手摁了一摁,恰好让过来的云锦瞧见。 “王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云锦伸过手去,以手背试了一试,疑惑道,“倒像没什么大碍,要不要喊大夫来瞧瞧?” 夕鸢摆手道,“我没有事,只是方才眼皮子跳了一下,才用手摁了摁,你不要大惊小怪。” 云锦见她果真没什么不适的模样,才松下一口气来,“自兰珍郡主病后,阖府上下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奴婢免不了也多留些心,让王妃看了笑话。” “岂会,你不也是因为关心我安危么?”夕鸢抬眸望着窗纸,被雨水打的不住作响,竹影也映在上头,扑簌摇曳,看着极不太平。 今晚,总觉得仿佛要出什么变故。 睡到夜半时分,惊醒夕鸢的并非是外面的雨声惊雷,而是外头不住有人叩门的声音。云锦披着衣服开门去问了一句,却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慌张回来同夕鸢道,“王妃,兰珍郡主殁了。” 夕鸢先是愣了一愣,而后顿时清醒过来,一边下地穿衣一边道,“快去打盆水来擦一把脸,也不必怎么梳妆了,咱们赶紧过去。” 因兰珍是患了时疫而死,所以按律连死后也不得保全尸骨,还未进到院中,便听到李氏痛彻心扉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在无尽大雨中显得格外哀戚,听得人心头一阵发紧,虽是盛夏时节,却感到刺骨寒意。 夕鸢到门外时恰好遇上沈氏与孟氏快步赶来,夕鸢见兰清不在,忍不住松下一口气来。她那般喜爱兰珍,若是亲临此地,只怕一时间要受不住这打击。何况李氏这会儿心绪不稳,难保不会撒泼疯魔起来,兰清不来才是稳妥之计。 沈氏倒知道她的心思,握了握她手指低声道,“我已经吩咐了下去,这事儿不许人去告诉太妃和兰清,等料理好了,再说不迟。” 夕鸢轻轻点头,进屋后便见李氏鹂容蜷卧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神色苍白如纸,手指不住颤动,泪珠滚滚,目光死死的盯着内室的方向。 一旁有嬷嬷低声安慰,也一并抹泪,夕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走上前去,只回身走入另一间房内,见宇文昊阖眸坐在当中的圈椅内,神情分外疲累。他听见脚步声音,抬眸看了夕鸢一眼,微微颔首,“你来了。” 夕鸢携沈氏几人上前行礼,见他这幅模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低声道,“王爷莫要难过,兰珍郡主受苦多日,如今走了……也算是有个了却。” “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太医院的药都研制了出来,夜里听说她不好,便立时要人送了过来,也顾不得管不管用了,却终究还是来不及。”他说话时,眼神中似乎压抑着深沉的痛苦,手掌紧攥成拳,“太医说,她病了多日,内里的五脏六腑早已衰弱不堪,再救不回来了。” 夕鸢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此刻身后传来李氏尖锐的嗓音,仿佛带着无穷的痛楚,“你来做什么?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的眼神凌乱且无神,全然不见平日里睿智精明的模样,她瞧着夕鸢,声音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我女儿没了,你还要来瞧热闹不成?你这人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 夕鸢微微蹙眉,却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实在无法与她一般见识,便沉声道,“侧妃伤心糊涂了,还不快将侧妃扶下去好好休息。” “我不用你假惺惺!我女儿没了,你心里不知有多痛快,何必要装模作样来可怜我?”李氏眼中的恨意、痛楚,交织一处,似乎将她这个人也要狠狠撕裂,她抬起手来,直指夕鸢,厉声道,“她身边那么多人伺候,那么多人服侍,为什么偏偏是她得了这死症,为什么不是你!” 她在众人面前,公然说出这等诅咒夕鸢的话来,便是宇文昊也无法再坐视不理,他皱起眉头喝道,“华音,你胡说些什么,兰珍之事,阖府上下皆感痛心,并非只有你一人痛苦。念在今晚……我便不怪罪你了,你如今这样无法料理后事,就交由鸢儿她们去做罢。” “皆感痛心?呵,皆感痛心……”李氏眼中划过一丝怪异光芒,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她此时神情不同以往,身旁竟也无人敢上前去劝上一劝。只见她缓缓走到夕鸢跟前,与她目光相对,咬牙开口,“我才不相信,你会有那么好心,你我之间是什么情形,咱们心知肚明,我不需你假意劝慰。我现在倒是怀疑的很,你从前送来的药皂里头,会不会就混了那些个脏东西,才让我女儿用完,就染了时疫!” 云谨低呼一声,生怕她要对夕鸢不利,连忙上前挡在夕鸢身前,正色道,“侧妃就是再糊涂,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药皂是王妃同应总管说了,由总管去外头铺子中采买回来,而后再分发至各房。此间王妃连碰都没碰过那些药皂,如何能够下手去毒害郡主呢?更何况,这京城之中,在夕颜阁采买之人多不胜数,那药皂又是特意加了白芷等物进去的,怎会有碍?侧妃莫要诬蔑王妃。” “诬蔑?”李氏冷笑一声,狠狠啐道,“你让她自己说,我女儿死了,她是不是心里快活的紧?我知道你得意,自你进府,王爷就再也不肯陪我了。可是那又如何?你还不是生不出孩子,就算如今我的女儿死了,你也一样还是不会有孩子的!” “够了!”宇文昊厉声开口,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转头对着一旁不敢上前的婢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要侧妃这样疯魔下去么?扶她到偏殿去歇息,外头留人看仔细了,还不快去。” 众人得了宇文昊之令,不敢不从,可李华音却如魔怔了一般,只看着夕鸢不住冷笑,那笑意冰凉刺骨,宛如鬼魅一般。 直至带了她去偏殿,屋中才稍稍静下来几分,宇文昊沉沉叹道,“今晚是兰珍的忌日,她作为娘亲,却让兰珍走的这样不安稳太平,真是……唉……” 夕鸢轻轻摇头,走上前去同宇文昊低声道,“我没有事,她刚经了丧女之痛,旁人确实难以明白。兰珍郡主的身后事我会料理妥当,王爷放心就是。” 大雨一夜未停,天色大亮之时,园中气息有焕然一新之感。只是夕鸢却知,最难抹平冲走的,便是人心中的魔障恶念,只能够越结越牢,终于深不可解。 第八十四章 小试身手,礼轻情意重! 兰珍郡主的尸骨被尽数火化,骨灰葬入陵中,就连生前曾今近身之物也一件都不得留下。听说李氏仍然情绪不稳的厉害,宇文昊曾去瞧过她一次,出来时脸色异常难看,也不知是否起了争执。 “必定是她口不择言,惹了王爷生气。”沈氏听闻此事之后,只唏嘘道,“那一日当着王爷的面,她就敢肆意诋毁王妃了,什么事儿都要往王妃身上扣罪名。如今啊,看来还是不知悔改,怪不得王爷不愿见她。” 夕鸢前几日忙着操持兰珍郡主的身后事,和沈氏忙的不可开交,如今才总算得了些空闲。这瘟疫一经平定,人们的心绪自然也安稳了许多,她斜斜的靠在金丝攒花软枕上,和沈氏对弈说话,边落下一子边开口道,“她失了女儿,于她而言自然是莫大的打击,胡言乱语也是人之常情。至于王爷不待见她,只怕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平素的张扬跋扈,王爷也并非全然不知。” 沈氏笑盈盈执起一子,望着棋盘思索该落于何处,“她这会儿才尝到丧女之痛,我却拜她所赐,早就领教过了。” 夕鸢抬眸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做下的孽障是她的事情,却不该牵扯到兰珍郡主,姐姐一贯温柔平和,怎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心让王爷听了去。” 沈氏经她一说,才自感失言,连忙点头道:“多谢王妃提点,我是一时糊涂了,只不过,她对王妃那样不恭,王妃怎的还能如此宽容纵过她去?总该让她得些教训,否则往后更要变本加厉起来。” “我对她是惹不起,也不愿去惹,太妃身子不好,就别再用这些鸡毛蒜皮之事给太妃徒增烦忧了。”夕鸢随口问道,“兰清这几日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整日里都恹恹的,兴许还要再过些时日,方可慢慢平复了心情。” 夕鸢轻轻颔首,叹下一口气来,“比起兰清的伤感哀痛,太妃那儿倒显得平和从容了许多,仿佛全然没将这事放到心上。” 沈氏轻声道:“是啊,只不过太妃从前在宫中,那宫里头养不活的孩子更多,只怕……是司空见惯了罢。” 司空见惯?就算是司空见惯,死的好歹也是她的亲孙女,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有时候想想,夕鸢也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李氏算得上是个可怜人。太妃对她的好,对她的偏颇,都是因为她父亲显赫的权势,哪里又是真心对她呢?宇文昊待她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她在这府中哭哭笑笑,明争暗斗都是为了他,可他却从未把她放在过心上。 只不过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对于李氏,她还是打定了主意敬而远之的好,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瘟疫的灾患渐渐平息下去,人们在议论起这场病灾之时,仍然面有余悸。夕鸢便顺水推舟将铺子里的药皂留了下来,不可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瘟疫只是暂时退去,谁也不知它哪一日又会卷土重来。 只是王府却仍不太平,李氏仿佛从初始的沉痛中稍稍抽离了几分出来,却公然要阖府上下,为兰珍着素服三月。太妃久不理事,宇文昊又向来不过问王府琐事,这担子自然又落到了夕鸢面前,等着她作出决断来。 然而夕鸢却只是极为间断又有力说了两个字出来,“不成。” 应少棠在下方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从未听过哪个府中因为女儿过世,便要阖府守丧的。更何况,这兰珍郡主乃是庶出,身份也并非十分高贵,若以此相待,只怕要为旁人诟病。” “你既也明白这个道理,何不刚才就回绝了她,还跑来问我做什么。”夕鸢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随手一指身旁的座位,“暑气难当,坐下说话罢。” 应少棠谢恩后微微掀起些下摆,坐了下来,含笑道:“此事侧妃既然提了出来,固然不合规矩,我也不好当面回绝。若真那样做了,岂不成了对侧妃不敬?有了王妃拍板,我才好拿这话去回了侧妃啊。” 自入了王府以来,云谨和染香比夕鸢自己还要在意她的保养之事,每日净面洗手的水都兑了玫瑰花汁,不凉不热,刚刚好的温度,润泽肌肤效果甚好。如今一双手是养的越发白嫩,在桌沿上轻轻瞧着,泛出粉红的隐隐光泽,“你倒是聪明,让我做了坏人,不过也无妨,我在侧妃的眼里,只怕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妃说笑了,兰珍郡主殁了之后,全是王妃一力操持,辛苦情形众人皆看在眼中。其实王妃待郡主已经不薄,能给安排的规制都给了,几乎都快按着嫡女的规矩来,只是侧妃今次所言,实在是不成体统,若真答应了下来,那太后和皇上只怕也要责问怪罪的。” 夕鸢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也不知她是真伤心糊涂了,还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事儿王爷可知道了?” “还未曾禀报王爷。” “王爷日理万机,这些小事确实不该去惹他心烦,只不过李侧妃既对女儿有如此心思,那也是王爷的女儿,谁知王爷会不会因心中怜惜,而赞同此举呢?”夕鸢微微眯起眸子,颇有些懒洋洋道,“回了李侧妃后,再打发人去告诉王爷一声。” 应少棠对她此举倒有些意外,应下之后,又忍不住开口说道,“若换做从前,王妃是不屑于同李侧妃一般见识的。” “如今我也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只不过……被她坑害的次数多了,难免就学出些经验来了。”夕鸢微微一哂,抬手揉着眉心之间,声音依旧轻柔,“我也不过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免得她又犯起糊涂,将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胡乱推搡,我可是万万承受不起。” 应少棠沉吟片刻,而后也缓缓漫出一个了然笑意,温然道:“王妃并无害人之心,多存几分防人之心,也确实无害。” 夕鸢心中不禁有些无可奈何,自从到这儿之后,她没想过要去害任何一个人,可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被拉扯在阴谋算计之中。只怕在这些勾心斗角,争逐不休中,任谁都没法子完完全全的独善其身。 她可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也从没想过一味的忍气吞声,从前李氏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了太多回,如今也该轮到她先撇清干系一次了。 宇文昊听闻此事时,嘴上仿佛并没说些什么,只是脸色却沉了下来。当夜又去了李氏房中,只是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出来,而后屋里似乎又传来一阵摔砸东西的声响,此事夕鸢未曾目睹,也就不加评说了。 夕鸢也曾在园子中偶然遇见过两次李氏,她从前虽心含恨意,可见了面却还是毕恭毕敬,并无僭越。如今兰珍一走,李氏仿佛性情大变,连从前的圆滑伪善都丢了开来,见了夕鸢后便只是冷笑不语,口中时不时还兀自呢喃,“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夕鸢只作不理,自己会不会有报应她不知道,只不过显然李氏已经得了报应,她若还不肯从善,继续在王府行凶,迟早一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只是这个时候,顾府却终于得了喜讯,且是双喜临门,一是皇上终于开恩,放了顾尚鸣出来,二是夕莺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这两件事于夕鸢而言,固然都没有什么太值得高兴的,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不得不做。她命云谨好生寻了几样贺礼出来,其中以给夕莺安枕的一柄白玉如意最为贵重,包好了之后便分别派人送了出去。染香见了只不住摇头道,“小姐对他们可真是仁厚,每次都赏这些好东西,要奴婢说,他们哪儿配呢。” 夕莺淡淡笑道:“配不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的礼数周全,让他们没有诟病可寻。” 染香虽有些不大愿意,却也不会忤逆夕鸢的意思,点了点头便转身出门去准备。夕鸢闲余无事,正预备要躺下小睡一会儿,却听云谨进来道,“方才王妃娘家派人递了话来,只说二少爷和四小姐大喜,请王妃与王爷明日一起回府去,好一同贺上一贺。” “我前脚刚打发染香送去东西,就是为了避开相见,没想到却还是躲不过去。”夕鸢苦笑摇头,掩唇打了个哈欠,“八成又是二娘的主意,好容易儿女双全,又抱了外孙,如何能不在我跟前好好炫耀一番呢?” 云谨小心劝道:“王妃若是不愿过去,只说近日身子不好,推托了就是。” “推的了一时,还推的了一世么?我迟早要回去见他们的。”夕鸢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淡淡的疏冷之意,“不过就是回去用顿饭,没什么可怕的,你去回了来人,只说明儿个我和王爷一定过去。” 好在这会儿夕莺还未出月,不能前来,夕鸢倒也颇为庆幸不必见她。只是比起夕莺,顾尚鸣则显得更加惹人厌烦,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可那一脸的笑意看了便让人觉得胸口泛着恶心。 这还是夕鸢头一次亲眼见着顾尚鸣的容貌,平心而论他倒也生了副好相貌,只是眼神虚浮,瞧着便像在金银窝里浸滛已久的纨绔子弟,毫无风骨可言。 夕鸢只觉得,哪怕是去给铺子守门的王富,看着都要比顾尚鸣有担当许多。 宇文昊一进门便被顾承恩请去了书房,姚氏忙着准备晚上用膳之事,夕鸢便带着云谨在园中随意散步走动,谁知却恰好遇上了迎面过来的顾尚鸣。他见到夕鸢先是一怔,而后又上前道:“三妹来了,咱们兄妹当真是好久不见,说起来我见三妹夫的次数,到还比见你多些。” 他说道那“三妹夫”时,语气分明生硬起来,夕鸢不以为意,淡淡一哂,“二哥这一年来多灾多难,如今平安归来,也是可喜可贺了,我与王爷也都为二哥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皇上预备将二哥关到明年新岁呢。这在牢狱之中过春节守岁,想来滋味必定十分不同罢。” “你——”顾尚鸣咬牙切齿,恨恨的一甩衣袖,眯起眸子道,“你也莫要太过得意,别忘了这是在顾府,莫说你从前就不受宠爱,如今你更是嫁出去的人了。你以为,咱们二人起了争执,父亲会偏帮着谁?” 夕鸢看了他半晌,就在顾尚鸣洋洋得意以为夕鸢要无言以对的时候,忽然听见夕鸢噗嗤笑了一声。 顾尚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夕鸢忍笑摆手道,“实在是对不住,二哥说了个笑话,我就一时没忍住。二哥既然觉得我在这顾府全无分量,又何必耗费时间来与我攀谈呢?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先不陪二哥说话了。” 谁知她刚一转身,便听云谨低呼一声,身后传来顾尚鸣颇为猥琐的一阵笑声,“三妹入了王府,果真言谈气度都大不相同,连这身边的婢女也这般水灵。二哥这儿恰好缺个服侍的贴心人儿,三妹想来也不会缺这一个婢女,不妨就送了二哥罢。” 夕鸢回眸一瞧,只见顾尚鸣竟胆大的扣住了云谨的腕子,她眸光愈冷,沉声道:“二哥想要云谨在身旁伺候?可惜了,云谨是太后亲赐给我的人,二哥想留着她,只怕还不够格。” “你说什么——啊——!”顾尚鸣话音未落,只觉得腕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疼痛,手上力道顿时一松。 云谨急忙退后数步,顾尚鸣捧着手腕痛叫不已,一抬眸却只见夕鸢神情疏冷,漫不经心道:“二哥怎么这样不小心,随随便便都能弄伤了腕子。” “你——方才分明就是你,是你打伤了我的!”顾尚鸣疼的哆哆嗦嗦,却还不忘了威胁夕鸢,“你看着,我这就去告诉爹,你给我等着!” “告诉爹?告诉爹什么,说我打伤了二哥的腕子么?”夕鸢只觉得这顾尚鸣蠢笨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二哥糊涂了不成,妹妹一介女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打伤二哥呢,这话就算说给爹听,爹又岂会相信?自己扭伤了腕子,还要往旁人身上推脱,二哥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去让人上些药膏。” 她说罢之后,又向前几步,靠近顾尚鸣身侧,低低道:“若是不想断手折腿,就安分些,别再碰我身边之人。无论是我母亲,还是其他的人,你这人肮脏龌龊,我见一次便觉得恶心一次,所以我奉劝你,还是少在我眼前走动。你若不安分,那也可以试试,到时候……就算是爹也保不住你。” 方才只用了楚离教的一招擒拿手,真正厉害的还没试出来呢,只要顾尚鸣不怕受罪,她倒也不介意把种种招式在他身上试过一遍。 她冷哼一声,便带着云谨转身离去,全然不顾身后的顾尚鸣是如何的呆若木鸡,云谨边走边忐忑道,“王妃,方才都是奴婢无用,竟要王妃出手维护。” 夕鸢睨了她一眼,蹙眉道,“胡说什么呢,你是我身旁的人,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本来逛园子逛得好好的,却偏偏遇上这么个混账,真是让人作呕。你啊,一会儿好好将手洗一洗,我只怕他很不干净,别在过了什么浊气给你。” 云谨绷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又道:“方才王妃那可真是既快又狠,一下就打得他再抬不起手来,也是同楚离公子所学么?” “是啊,当初我说要去学功夫,你还百般不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如今瞧瞧,可不是派上用场了么?”夕鸢唇边浮起一丝怡然笑意,这么快就能学以致用,她也算没给楚离丢脸了罢。 这会儿天色不早,夕鸢便绕过水榭往正殿去,谁知路过后门时候,却见到一人的背影刚刚上了马车。夕鸢留意了一眼,却见那赶车之人和马车的模样都十分眼生,像是从未见过的,难道是过来送贺礼的什么人? 然而这也不算什么要紧之事,夕鸢便未再多想,理了理衣衫便走进正殿,只见顾尚鸣已经到了,见了夕鸢之后肩头分明瑟缩了一下,又不敢言语。 夕鸢淡淡一哂,走到杜氏跟前含笑道,“还未曾同二娘道过一声喜,恭喜二娘了。” 杜氏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冷笑道:“我可不敢受你这声恭喜,谁知你这会儿心里又在打什么阴谋诡计呢?你如今越是满脸笑意,我心里头便越是发寒,连瞧也不想瞧你一眼!” 夕鸢讶异道,“好端端的,二娘怎么说起这样伤情分的话来,若是让爹听见,只怕要不悦的。” 杜氏眼神分明顿了一下,而后也没有应她,只扭过脸去,蹙眉瞧着顾尚鸣的腕子。 夕鸢在旁哂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在牢中留下的旧伤不成?听说那些个狱卒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动不动就要拳打脚踢,二哥必定受了不少的苦罢。” 顾尚鸣不待开口,便听杜氏颇有些不耐道:“不劳你费心了,若非你那位好王爷,鸣儿又岂会如此遭罪?”说罢又忍不住同顾尚鸣埋怨道,“你都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在花园赏花也能将手腕伤了……一会儿用过饭,再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只是草草上药我怕不成。” 夕鸢含着笑意对顾尚鸣投去一瞥,顾尚鸣嘴唇都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道,“不……不必了,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娘就别操心我的手了,我心里自然有数。” 那边杜氏又大惊小怪起来,夕鸢懒得再停,便同云谨到一旁坐下。两人对视一眼,眼底蕴的尽是笑意,带着几分忍俊不禁。 这样窝囊的人,还让顾承恩捧在手里,惯的眼高于顶。 夕鸢忽然有些庆幸,宇文昊不是这样的纨绔子弟,否则就算是名义上的夫妻,那要自己一天到晚对着这种货色,也实在太郁闷了些。 顾承恩一过来便留意到了顾尚鸣捧着手腕,皱眉低声问了几句,顾尚鸣大约也推说是在园子里自个儿弄伤了,顾承恩便嘱咐了几句,不再追问。只是她见宇文昊与顾承恩出来时,面上均含着淡淡笑意,也不知两人方才说了什么。 真是奇怪,也不知从几时起,顾承恩便与宇文昊莫名其妙的愈发亲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想什么呢?连筷子都不动,也不觉得饿么?”宇文昊舀了些云片火腿放入她碗中,低声笑道,“我看你那二哥伤的有些古怪,你可知道内情?” 夕鸢嗤笑道:“他自己心术不正,想调戏云谨,谁知老天有眼,让他给前头的台阶绊了一下,真是自作自受。” “你这位二哥,从前捐的官被罢免了,如今也再不许参加科举,恐怕往后就只有经商这一条路子了。”宇文昊佯作替她倒茶的样子,声音压得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我看他心思倒宽,也不见什么着急发慌的模样,竟还有心情去调戏婢女。” 夕鸢哂道:“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不会饿死了,人家可是侯爷的大舅子呢。” 宇文昊闻言笑道:“哦?你怎么不说,他也算是我的大舅子呢。” 夕鸢瞥了顾尚鸣一眼,轻轻讥讽道,“你想认他这门亲戚,我却还觉得丢人呢,再说了,人家眼高于顶的,只怕还看不上咱们呢。” 他二人有来有往,说的全是对顾尚鸣的调侃话语,而顾尚鸣却毫不自知。只是每每一瞧见夕鸢的脸庞,就不禁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轻轻打个哆嗦。 席间杜氏又含讽带刺的说起夕鸢至今无子之事,夕鸢不气不恼,只笑道:“二娘可真是爱操心,与其想那些不足为道的事情,还不如替二哥想想婚事呢。二哥都这个年纪,怎么也该成家立业了,这家都没成,自然无法立业。” 顾尚鸣因着接二连三的闯下大祸,从前定亲的人家避之不及的退了婚事,而再看中的姑娘也无一个愿意,此事成为杜氏心头一根利刺,如今夕鸢一提,杜氏立刻恼火的面色红涨,却又碍着顾承恩的脸色,不敢随意说话。 “你二娘张罗了许多日子,却仍不见起色,鸢儿,你平素若是有时常来往的官家小姐,还要多为你兄长留心才好。”顾承恩言语亲切沉和,夕鸢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给顾尚鸣介绍对象?那她这不是害人么,嫁给这么一位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纨绔二世祖,这姑娘的下半辈子也都不用再指望什么了。 这种好差事,还是留着让杜氏和夕莺去做罢,她何必去惹这麻烦上身。 好在今次夕鹃身子不适,并未列席,否则大约又要对宇文昊殷勤一番。用过膳后,外头天色还未全黑,却起了些夜风,宇文昊当着众人面前,亲手为夕鸢披上披风,而后又仔细妥帖的将她扶上了马车。 马车一动,夕鸢便忍不住笑道,“王爷这是在她们面前秀恩爱么?好给二娘瞧瞧,你儿子找不着老婆,我们却恩爱无双呢。” 宇文昊也掌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摇头,“我对你好,本来就是应该的,哪里需要特意做给什么人看呢。” 夕鸢敛眸一哂,而后却想起心头疑惑,便开口问道,“这两次一到府里,王爷就被爹请去了书房,我记着……王爷与爹,从前可并没有这样熟络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宇文昊微眯眼眸,声音有些慵懒,“你这样问我,想必是心里有些揣测了,我也不必瞒你。自你爹知道是我派人去府中将你唤入宫中,劝解他从而免于皇兄责罚之后,他对我……便若有若无的有些拉拢之意。连带着敦肃候那一些人,来往也逐渐近了起来。” 夕鸢心底一动,试探着玩笑道:“那王爷这不算是打入了敌人的内部阵营么?” 宇文昊先是一怔,而后失笑摇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爹和敦肃候几时成了我的敌人?大家都是皇兄的臣子,为皇兄尽忠效力,都是分内之事。” 夕鸢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王爷从前不是怀疑过我爹与敦肃候密谋不轨么,若是他们真的心存异念,就是对皇上不忠。对皇上若是不忠,那自然就是王爷的敌人了。” 宇文昊闻言沉吟片刻,沉声道:“那件事是我当时过于猜忌了,你爹与敦肃候之间,乃是正当往来,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真的有,如今我也还未曾发现,不可妄作定论。今日敦肃候倒也来了府中,只不过咱们刚到,他便走了。” 夕鸢想起在后门看见的那辆马车,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怎么还从后门走的,怕让人看见不成?”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他说等抱孙百日的时候,要在西郊的庄子上设宴款待,请了你爹与我同去。” 敦肃候请了顾承恩这倒不怎么稀奇,只是他竟然连宇文昊都请了? 夕鸢心头颇为诧异,心想这敦肃候和顾承恩好歹也都是久经历练之人,如果宇文昊怀了试探的心思,他二人不至于全无察觉。难道宇文昊是真心与他们交好,而他们之间又真的十分清白,毫无异心? 这朝政上的事情,比府中那几个女人的兴风作浪,可真是难以揣测的多了。相比之下,李氏的细微动作,实在显得不值一提。 就在这般看似安稳实则动荡的日子中,不知不觉也到了夕鸢的生辰,这样的日子夕鸢自己是记不住的,去年便没有记得,直到众人的贺礼送来才恍然大悟,今年云谨和染香早早就提醒着她,让她想忘也没法子忘。 虽然这生辰的日子从前并不是她的,只不过这庆生一事,对夕鸢而言无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 可染香与云谨却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从早上便操持起来,早膳用的是云谨亲自下厨做的寿面,过了午便有陆陆续续的贺礼送来。云谨在那儿一样样的清点,再由小顺子挨个记下。 只是从匣中取出一串手钏时,云谨的声音却明显高了几分,捧了举到夕鸢跟前道,“王妃瞧瞧这个,当真稀奇了,奴婢当差这么些年,这东西也不过是第二次见。” 夕鸢抬眸一看,只见是串黄白色的手钏,中间以玛瑙做隔了隔珠。只单看那玛瑙珠子,一颗颗浑圆饱满,色泽极好。这样的物件用作陪衬,可想而知那珠子的独特贵重了。 她一时没有瞧出,却觉得触手之感极好,每颗都一般大小,颜色和款式都配的极好,便问云谨道,“这是个什么手钏?从前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珠子,你既然说是第二回见,必定是知道它的来路了。” “这红色的是玛瑙,不必奴婢多说,那黄白的珠子却罕见的很,乃是虎骨磨成。且只有白虎的骨头,才能这般细润,奴婢从前跟着太后时,曾在渥海国进贡的东西里见过那么一串,连太后都说稀奇。一是白虎凶悍,不易猎得,如今便更见不着白虎踪迹了。二是这骨头取出制珠之后,要放上整整三年,方可将上头的气味去净。”云谨笑着替夕鸢将那手钏戴上,又道,“听说这虎骨狼牙,都能辟邪,王妃不妨就先带着,去去晦气霉运也是好的。” 夕鸢点了点头,这手钏虽然不比寻常的装饰那般花俏,却甚得她的心意,不禁随口问道,“这样好的东西,是哪个府送过来的?” 云谨回去查了下礼单,似乎愣了一愣,“回禀王妃,是睿亲王府送来的。” 宇文哲送来的? 那这么说来,他这手钏也起码要准备三年了。 三年前,这具身子与他,应该还是有婚约在的吧。 夕鸢也是怔了怔,而后又敛下眸子,“嗯”了一声后道:“睿亲王有心了,既你也说是极好的,我就先带着罢。” 云谨此刻却不如方才初见这手钏时那般欣喜了,她侧眸瞥了小顺子一眼,先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下去,而后又上前低声道,“这东西虽好,可是,毕竟是睿亲王送来的,这各府送来的礼单都有记载,王爷一看就知。今儿个晚上,王爷必定会过来陪王妃用膳,若是瞧见了,奴婢只怕王爷心中不悦。” “不悦?为何不悦,那各府送来给我的贺礼,我若分明有喜欢的却又不带,岂不是白费了众人的一片心意?”夕鸢一哂,示意她多虑,“王爷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我看我自入王府,这霉运晦气就没有断过,既有了辟邪良物,怎好轻易辜负了?放心吧,王爷若是问起来,我自会与他照实说的。” 云谨见规劝不动,便只好作罢,又转身回去清点贺礼。除却宇文哲这一份十分的别出心载之外,敦肃候府送来的东西倒也让夕鸢颇为吃惊,是一套雨过天青二十四彩琉璃屏,再加一件白狐皮大氅。 夕鸢猜想这绝不会是夕莺的手笔,想来……是因为这些日子,宇文昊与顾承恩等人关系愈近,所以敦肃候才备了如此厚礼的罢。只是那件白狐大氅,做工精美,兜帽上头的刺绣用的竟是蜀绣,名贵异常。那琉璃屏风虽然亦是名贵之物,却并非女子爱物,这大氅……只怕敦肃候不会这般细心,若不是他,那就只有敦肃候夫人了。 只消想了片刻,夕鸢便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利害,夕莺如今在府中,风头之盛必定盖过敦肃候夫人许多,她又有敦肃候相帮,夫人自然无可奈何。可夕鸢与她两房不睦之事,京中高门大多都有所耳闻,夫人这一次大约特意备了厚礼,大约也是为了让夕莺知道后,怄一怄气。 不过,她们在打什么心思并不重要,反正都是与她不相干的。那衣裳夕鸢想了想,还是让云谨收了起来,实在是颜色和做工太好了些,一捧在手中便觉得爱不释手。若不是此时气候太过炎热,夕鸢大约还要试上一试的,通体的白色狐毛,兜帽用的是淡淡如一抹薄烟霞的柔紫,只消稍稍一想,便觉得上身之后的模样,必定矜贵秀气。 倒还要多谢敦肃候夫人与夕莺赌气,才让她得了件这样好的衣裳。夕鸢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一笑,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除却这两样东西,其他的便都是些头面首饰、玉器绢扇之类的物件了,夕鸢只让云谨都放到了库里,留着或是赏人,或是寻个适当的时机,换成银子。 若真到了要走的一日,东西都是带不走的,还是银子方便,兑成银票便可带在身上。 算来算去,没送来生辰礼物的,便只有宇文昊了。 等到了用晚膳的光景,宇文昊才走进屋来,手中拿着一个长匣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进屋之后见了夕鸢便笑道,“你这一日生辰,可收了不少的好东西罢,可有看的入眼的?” “都是好东西,不分高低的,我让云谨都收进库里去了,王爷若是想看看,大可去库里自己瞧。”夕鸢抿唇一笑,这会儿云谨和染香将菜都端上桌来,又替两人斟满了叫酒,便都垂首退了出去,掩上门扉。 宇文昊含笑举杯,“近些日子就没得过空,总是忙碌不休的,一直到了晚上才能过来瞧你。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罢。” 夕鸢亦是含笑,托起酒盏与他轻轻一碰,拢起袖子满饮一杯。谁知刚一放下酒盅,便听宇文昊道,“你手上带的这个手钏倒很别致,瞧着……仿佛是用虎骨所制,可是今儿新得的?” “王爷真是好眼力,是今日睿亲王府送来的贺礼,云谨说带着能够辟邪净心,我便顺手带了起来。”夕鸢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慢慢说道,又起身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水。 宇文昊“嗯”了一声,颔首道,“三哥送来的,必定是好东西,这虎骨是有些灵性的,确实有辟邪的说法,你就带着罢。今日送了贺礼来的府邸,送的各自是什么物件,可都有人仔细记了?” “小顺子都记了,等到了该还礼的时候,自然会派人送东西过去的。”夕鸢想起一事,笑吟吟道,“说起来,今儿个送来的东西里头,还有人送了夕颜阁的香皂来,我还跟云谨开玩笑,说可以送回到铺子里头,再上架重卖呢。” 宇文昊抚掌笑道:“你这也忒能算计了,不过法子倒是精明的很。说起来,你可曾猜想过,我要送你些什么东西?” 夕鸢眨了眨眼,抿唇笑道,“王爷一直没提此事,我便以为王爷将贺礼省了,其实省了倒也无妨,简朴也是大德行呢。” “看看,我若是真的不送,还不知要招来你多少话呢。”宇文昊含笑轻轻摇头,修长的手指托起那匣子,递到她眼前道,“自个儿拆开看看,可不许嫌礼薄。” 夕鸢接过之后,解?br /> 侯门嫡妃第24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解开上头的红绸带子,一开匣子,便见其中放着一卷画轴,摊开一瞧,果不其然是自己的一副画像。画中她一袭红裙,扬鞭立马,衣袂随风而起,连鬓发丝丝几乎都画得真切,宛如当时情景重现眼前一般。而在画卷左下处,还有一人骑于马背之上,遥遥望着。 她见了之后,确实不得不承认这画作的极好,可又忍不住轻声嘟囔,“哪有送人礼物,还将自个儿也一并画进去的道理——” 话音未落,她本想将画轴重新卷好,谁知整个拉出之时,里头却又掉出另一样东西来,在烛火下泛出幽幽光芒,精小玲珑。 夕鸢不知那是个什么物件,诶了一声后便弯下腰去,拾起一瞧,却是一颗骰子。 只是这骰子却有又不同于寻常的骰子,夕鸢留意到它上方有一道小小的裂痕,顺着一开,当中赫然摆着一枚小小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宇文昊声音低低响起,含着清浅笑意,眸中不必说是何等温柔模样,“我这份贺礼,大约不比他们送的贵重新颖,可却绝对独一无二,也算是真真正正的,礼轻情意重了。” 第八十五章 楚离血债,顾府倾覆(高嘲)【手打】 那画卷夕鸢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挂在房中,只是收好搁在了匣子里。而那骰子和虎骨手钏,则一并放在了妆台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夕鸢总觉得,若是时常将哪一个人送的东西带在身上,就像是自己对哪一方略有偏颇了似的。 她只愿自己的心从来都如天平一般,毫无倾斜。 生辰之日收了诸多贺礼固然可谓是好事一桩,只是让夕鸢更有些惊喜的是,楚离回京了。 两人这日在王府花园偶遇之时,夕鸢先是一怔,眨了眨眼睛才断定眼前之日便是楚离。因着四下来往之人甚多,不便以师父相称,便含笑敛衽,“楚公子好,许久不见公子了。” “见过王妃。” 今日他未着青衫,反而是一袭玄色劲装,气韵上比先前仿佛增了些许沉稳,少了几分冷漠。楚离的神情样貌,比起离京之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不知是不是夕鸢的错觉,总觉得他眼中神色,仿佛比从前温和了些。 “楚公子是来见王爷的罢?我便不耽搁公子了,只是近日有些疑惑,一直不得解答,还想请公子帮忙解惑。” 楚离微微颔首,淡淡道,“还同以往一般就是,在下先行告辞。” 待楚离走后,云谨不由低声道,“王妃还要同楚公子去学武么?如今既都已经会了,就别再去了罢。” 夕鸢摇头道,“那怎么成,我还没有同他说过惩治二哥的事呢,也好教他知道一下,我这徒儿没给师父脸上蒙羞啊。” 云谨仍觉不妥,谁知夕鸢却笑吟吟道,“你也莫要忘了,若非他教我功夫,咱们那一日如何能将顾尚鸣一举镇住?总不能因我如今有了防身的法子,便过河拆桥呀。” 她这话将云谨堵的哑口无言,只得轻叹一声,随她去了。 入夜之后,夕鸢轻车熟路的掩好门扉,走近后园时,却听见有幽幽曲声漏夜传来,也不知是何种乐器所奏,夜色中显得格外凄清哀宁,胸口也忍不住有些提了起来。 夕鸢缓步走入园中,向前望去,后园空置的厢房屋檐下站了个玄色身影,手中捏着一片叶子,凑在唇边,原来那演奏的乐器竟是一片叶子。 黑衣青叶,让人见了只觉得落寞中又含清雅,晚风忽的一下平地卷起起,自竹林间沙沙打了过来,掠起他的绿鬓青丝,修长的手指却不为所动,仍是捏着手中的青叶。 夕鸢渐渐走近,却并不言语,只因不愿坏了此刻的静谧。楚离的衣摆被卷的随风摆荡,眼眸微敛,仿若心思都放在了手中的那片青竹叶上。 又过了须臾,楚离一曲吹罢,方抬手随意向后一抛,那竹叶在风中碎裂数片,飘荡的再不见踪影。 夕鸢对上他的眸子,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调子倒是好听,只是有些哀凉。” 楚离负手而立,声音低沉,“这是我娘作的曲子,她精通音律曲谱,是个有名的才女。” 夕鸢见他这副模样,大致也猜到他爹娘应该已经早逝,所以便没有问出诸如“她如今怎样”这种话来,而是含笑赞叹,“你娘真是厉害,是她教你用竹叶吹奏的么?” 楚离摇头道,“她擅用笛,何况她也不通武学。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催动竹叶,发出乐声。” 夕鸢闻言眸子一亮,“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学?” 楚离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没有听见我方才说的内力深厚?你这点功夫,和人过过招还凑合,若论内力,远远不足。” 夕鸢闻言顿时不悦,撇了撇嘴道,“我那一日,随手一打就打的我二哥腕子疼了几日,怎么师父你还要贬损我呢。” “并非是我贬损了你,只是事实如此,你的火候还欠许多,切忌自得自满。”楚离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到夕鸢面前,“这匕首锐利无比,削铁如泥,你没有把趁手的武器,就先拿着这个罢。” 夕鸢接过一瞧,在月色朦胧之下,这匕首鞘便已是盈盈泛光,镂空花样无不精美,握在手中连大小都刚刚合适。 匕首出鞘,折映出隐隐寒光,望之便可知起锐利锋芒,夕鸢不禁发出一声低低赞叹,反复把玩,越看越觉爱不释手,“这匕首,是送给我的?” 楚离蹙眉道,“怎么,我方才所说,你竟没有听懂不成?” 夕鸢唯恐他要将匕首收走,连忙笑道,“懂了懂了,多谢师父,这个我就权当是师父送的生辰贺礼了。” “随你便是。” 楚离又教了她几式用匕首的手法,一刺一推动作利落流畅,夕鸢跟着学了几下,倒也颇有模有样。 “这匕首乃是天山寒石锻造所制,你贴身收好,若非紧急,不必以此示人。”楚离看了眼天色,已经有些隐隐发亮,便道,“时候不早,你回去罢。” 夕鸢却不觉困倦,笑盈盈道,“明日无事,早起倒可以多躺一会儿,师父离京许久,现在都回来了,能不能问你去了何处啊?” 楚离瞧了她一眼,声音低沉,“你就这么想知道?” “关心师父的行迹,也是徒儿份内之事嘛,师父不会吝于相告的吧。” 楚离静默片刻,敛下眸子,“我去祭拜父母。” 夕鸢闻言颇有几分尴尬,没想到触及人家这样隐私之事,且还不是什么好事,便忙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存心问起,你父母……葬在何处?” “苏州,那是我娘的故居。” 夕鸢含笑道,“苏州好呀,山水环伺,群英碧绿,是个好地方。” “地方再好,大仇未报,他们在九泉下,始终也难以安息。”楚离仿佛是提起了不快之事,手中随意捻着一颗石子,下一刻便尽数化为灰土。 “大仇?”夕鸢一怔,难道真被自己猜中了,他身上背着血债? “杀父母双亲之仇,不共戴天。”楚离淡淡望了她一眼,眸子中似全无温度,“此事,与你无干,不必再问。” 他站起身来,向前迈去数步,背影分外的清冷萧瑟,夕鸢也不知该说何才好。直至半晌之后,才听楚离幽幽开口,“我仇深似海,你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天色都要亮了,回去罢。” 楚离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夕鸢固然好奇,却也懂得尊重隐私。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楚离的仇人大约十分厉害,说不定还在京城之中。 古代人,尤其是所谓的江湖人,似乎很喜欢自己去了却恩怨。要是放在现代,这样动辄打杀的,就要变成黑社会了。 夕鸢忍不住想了一下戴着墨镜叼着眼的楚离,形象竟也意外的吻合。再闹补他身上刺龙画虎,扛着砍刀……夕鸢实在绷不住笑意,噗的一声乐了出来。 暑夏的酷热逐渐退去,秋老虎却依旧厉害坐在屋里什么也不干,额头便止不住的向下落汗。这个时节再用冰就稍嫌寒凉,可不用又热的难受,夕鸢靠在屋里不住的打着扇子,可就是凉快不下来。 “这天气真是让人受罪的很,奴婢让后厨做了些藕花露,清清甜甜的吃着也爽口些。”云谨一边替她打扇一边说道。 夕鸢揉了揉眉心,看着屋外硕大通红的日头,明晃晃刺的人睁不开眼,精神也越发惫懒起来,“今年这气候怪的很,都到了九月里,怎么还热成这样呢?” “说的是啊,往年早都该加衣裳了,今年却还穿着夏衣。”沈氏摇着扇子从门外进来,含笑同夕鸢行了个礼,坐在一旁忙着扇风,“瞧瞧,不过这么一段路,便热的受不住了,哪怕盛夏时节,也不过如此了。” 夕鸢见她身旁侍婢还提了个匣子,便顺口问道,“这样热的天,姐姐还不辞辛劳的赶过来,可是有事?” 沈氏笑道,“王妃真是聪慧,一说就准,今儿个是敦肃侯府那位孙儿的百日,我便择了些贺礼准备出来,想着先拿过来与王妃参详一下。”说着,便命人将那匣子打开,里头包了几样东西,粗粗一看,都是给孩子准备的吉祥物。 夕鸢捡起一套如意锁瞧了瞧,不禁浅笑道:“这玩意虽不算大,做工却仔细的很,样式也新颖,这样的好东西,姐姐倒也真舍得送她,” “听说敦肃侯设宴,特意请了王爷前去,敦肃侯既然如此示好,咱们要送礼的,实在不好出手太过寒酸。”沈氏说罢,又连忙加了一句,“我可不是看她的面子才备下厚礼,只不过是怕损了王爷的颜面。” 夕鸢一哂,安抚似的拍了拍沈氏的手背道,“姐姐多虑了,我倒没有那样想过,姐姐备下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选个像样的盒子一并送去就是。我不像姐姐那般心细,只让人备了两柄紫玉如意,给那孩子安枕用的。再加上璎珞掐丝项圈两串,还有一套金镶玉平安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意给孩子玩儿罢。” 沈氏忙笑道:“王妃还说不是好东西,这只听起来,便知样样都是好的。只是……”她瞥了眼四下,颇为小心的问道,“听说王妃的那位妹妹,对王妃似乎有些不恭敬之处,难为王妃如此大度,遇上什么事儿都不曾薄待了她。” “如你所言,还不都是为了王爷的颜面么?若是为了她,那姐姐可是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她哪里值得我那样费心呢。”夕鸢抿唇一笑,有意无意道,“今年这秋天如此反常,总觉得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情,心里头不大安稳啊。” “能有什么事情?这前一阵子的风波也平稳了下来,如今那一位被王爷厌弃,地位大大的不比从前,便是想要兴风作浪,也有心无力了啊。”沈氏朝着窗外努了努嘴,唇角勾着几分惬意笑容,“王妃还觉得不安呢,我倒是觉得啊,这段日子可说的上是入府以来,过的最平稳顺遂的一段了。” 正说着话,恰巧宇文昊从门外进来,只同她二人笑道,“外头烈日炎炎,你们倒是会在屋里纳凉躲懒,好不惬意。” 沈氏见了便连忙起身与宇文昊行礼问安,她素来知道宇文昊对夕鸢情意深重,也不愿在这儿留着自讨没趣,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先行去了。宇文昊斜靠在塌旁,拿了那如意锁随意把玩道:“都到了这个时辰,你怎么也不吩咐人备午膳,就不觉得饿么?” “如今这时节酷热,做了也吃不下多少,我一个人用膳,随意吃些也就罢了。”夕鸢斜睨了他一眼,笑着打趣道,“王爷难不成要在这儿蹭饭么?若是王爷要用膳,那就不能随意敷衍,我即刻吩咐他们去仔细做上一桌。” “若我不在,你就随意糊弄自个儿么?那怎么成,看来我还非要留下蹭这一顿饭了。”宇文昊微微一哂,半眯着眸子,“今儿个晚上是在西郊的庄子,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这一去一回,实在折腾。” 夕鸢点头道:“这敦肃候也真是不怕折腾,在自个儿府中摆上一顿饭不就得了,非要大老远的跑去那种地方才行。好在这是在秋天生的,若是寒冬腊月,难不成要宾客挨着冻过去么?” “其实,敦肃候说了也可携眷千万,只不过……” 宇文昊话音未落,夕鸢便连忙摆手,“多谢他一番美意了,我可不去,就请王爷去好好吃上一顿,起码将咱们送去贺礼的一半本钱吃回来罢。” 宇文昊抚掌笑道,“你可真是个财迷的,事事都忘不了算上一笔账目,话说回来,你和你那位四妹不睦已久,我还以为你会寻些随意东西打发了她,没想到你倒是舍得。” “这事儿,方才沈姐姐还与我说来着,并非是为了她,只不过是为了王府的脸面名声罢了。”夕鸢提起夕莺,唇角笑意便不禁有些泛冷,“她自有人千疼万宠着,哪里需要我去操心,彼此台面上都下得去就得了。” “你这话说的,怎么让我听出了几分自伤之意?”宇文昊眼眸中闪过几分调侃之意,笑意盈然,“爱妃是觉得,为夫对你的呵护尤显不足么?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是为夫之过,让爱妃心生自苦。” 夕鸢苦笑讨饶,“王爷可快别说这笑话了,我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宇文昊仰首大笑,笑意畅快肆意,这笑声仿若将外面的日头也带了进来,烤的人身上脸上,都隐隐有些发热。 半晌之后他才敛了笑意,却换上另一副神情,望着夕鸢的眸子道,“有一件事,我近日总是想问问你,却又总是不得空闲,如今又想了起来。” 夕鸢不知他的意思,便轻轻点头道:“你问就是了。” “你从前,总说不信我待你的心意,我那会儿也说过,我会尊重你的意愿,让你明白我的用心。”宇文昊微笑注目于她,声音神情无不温柔恳切,“如今,我的用心你明白了几分,又信了几分?” 夕鸢先是一怔,而后侧过脸去,只作打量着一旁的螭纹香炉,“王爷这话问的,是想听到怎样的答复呢?” 宇文昊轻声一叹,似有隐隐哀愁,“我并不想要什么答复,只是想你明白,我待你的心意,当真是一片真心。” 夕鸢垂下眼睑,半晌不语,屋中静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才听她低声道,“王爷今日感慨了,王爷待我的心……只要王爷觉得是一片真心,那便是一片真心。” 宇文昊闻言不禁苦笑,“若是只有我懂,你却迟迟不懂,那可该如何是好?”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身在此位,有许多事情都做得心不甘情不愿,实在是情非得已。只是,我是当真希望你能够懂我的心意,不求你能以同样心意待我,只需懂得即可。” 她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微微的发热,心想这气候真是越发没治了,在屋里呆着竟也快要冒出汗来。 香炉里点的百合香在两人鼻尖前幽幽拂过,衬着屋中愈发静谧,夕鸢只是垂首不语,宇文昊等了半晌,只得低声一叹,而后又轻笑道,“罢了,你既如今还不愿与我去谈这些,我还是那句话,不会逼你。只是坐了半天,倒觉得有些饿了,告诉厨房不必麻烦了,随意做上两个家常菜色,你我二人吃上几口便得了。” 夕鸢闻言只觉得如获大释,连忙点了点头,喊了云谨进来,吩咐她让厨房即刻做几道可口的吃食送来。再回屋时,方才那凝重局促之感,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 宇文昊果真守诺,纵是方才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却也没有丝毫情绪表露于形,待夕鸢也一如既往。夕鸢本来觉得无甚胃口,也不知是否因为这几道小菜做的精致可口,竟吃了大半碗饭下去,菜也都几乎见了底。 “你方才还说没什么胃口,我瞧着倒也用了不少,难不成是因为没有我陪你用膳,所以才无甚胃口么?”宇文昊打趣道,“若是这样,看来我要日日过来陪你用膳才行了,否则你顿顿脾胃不调,可如何是好呢?” 夕鸢一下脸色微红,辩驳道,“哪里是因为这个,是今天这道杏仁豆腐做的格外好吃,还有那个烧三丝,弄得也极下饭,所以才吃多了些的。” 宇文昊眯起眸子柔声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胃口好便好了,午后你歇一歇,晚膳也要按时用才是,我若回来的早,就过来看你。” 夕鸢本想说要他不必过来,自己还能早些睡觉,可脑中忽然想到另外一事,鬼使神差的便问了出来,“楚离的仇人,到底是谁,你知道么?” 宇文昊微觉惊讶,“你怎么知道他有仇敌之事?” 夕鸢含糊道:“那一日与应总管闲谈之事,随口提起的,我也不过是随便一问。只是从前,都是在戏文里见到什么血海深仇,头一次知道当真有这回事情,就……有些好奇罢了。” “少棠说的?”宇文昊蹙了蹙眉头,幸而也没有追问什么,只道,“他的仇敌你不认识,与你也不相干,便是告诉了你也是无用。不过楚离是个极好之人,为人守信重情,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夕鸢觉得楚离此人,让她有些容易想到金庸小说中的黄药师,性情与旁人不同,又执念颇深。先前曾听见楚离替宇文昊参谋朝政之事,那看来就不禁精通武学了。且他虽然对自己这徒弟态度不算怎么亲切,却在小事上十分周到,那匕首便是最好的例证。 他虽然性情冷淡些,但确如宇文昊所言,是个极好的人,且这样血海深仇的故事背景,又给他增了几分神秘色彩。 一想到这样的人竟肯做了自己的师父,夕鸢便不由有些得意骄傲,唇角也扬了起来。 两人用完午膳后,又饮着藕花露说了会儿话,直到午后日头最烈的时候,宇文昊才回了书房。临走前,他又转身望着夕鸢,眸中蕴着温浅笑意,温然说道,“别忘了我方才同你说过的话,我先走了。” 夕鸢觉得今日宇文昊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来是差在哪里,思索一番想不出个所以然后,索性便不再想了。恰好沈氏将东西包好送了过来,夕鸢便命云谨将两人的分别装好,一起差人送去敦肃候府。 她本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侯爷夫人再另备一份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去蹚这浑水。反正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夕莺对她也是恨得牙痒痒了,哪里还用多此一举呢。 这一整日都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去做事,用过晚膳便更觉得有些乏了,却又离就寝的时辰早了些。夕鸢索性便喊了兰清来房中对弈,她对围棋还是有两下子,兰清恰好又没有合适的人教导,闲暇之余便总是她和沈氏教着,如今倒也下的不错了。 自兰珍殁后,兰清兴致一直不高,无人之时更是时常叹气。夕鸢唤她过来,一是觉得无事可做,找个伴好打发辰光,二也是想陪她说说话,让她心思更开朗些。两人下了几局之后,兰清连连败退,便放下棋子苦笑道:“我这棋艺果真还是不能与母妃相比,人家说,这下棋要凭借天分,若无天分,便再怎么苦练也于事无补,只怕我就是没有天分。” 夕鸢扬起秀眉,随手将棋盘上的玛瑙棋子收拢起来,分搁至黑白两盒中,“胡说,你才学了多久,我当年初学的时候,比你可差得远了,来日你的棋艺必定在我之上。再说了,等你日后出嫁了,也可与云泽时常对弈,由他来指点的棋艺,想来比现在要下的更得趣味。” 兰清脸上一红,别过头道:“母妃又取笑我了,什么出嫁不出嫁的……” 夕鸢有意逗她,更是不依不饶,“怎么?你还不想嫁了?那可不成,这聘礼收了,庚帖也换了,你迟早是他的人,推脱不得。我看这少则两年,多也不会超过三年,你就要过门了。” 兰清连白嫩的脖颈都羞得不住发红,捂着耳朵摇头道:“母妃净说这些话来戏弄我呢,我可不听了。” 夕鸢见她如此模样,单纯可爱,不禁抚掌笑道,“这会儿就羞成这个样子,到了做新娘子的时候,还不要羞得晕过去?” 兰清咬着下唇,一双眸子似委屈又似羞赧的盯着夕鸢瞧,半晌却又垂下眸子,声音极低的问道,“母妃……嫁给父王的时候,心里头可觉得紧张么?” 紧张?夕鸢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感受,似乎没什么时间用来紧张,光顾着奇怪和思考了。 也不能怪她,给车撞飞之后,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地方,脑子里还残存了这具身体先前的记忆。也亏得是她心性沉稳,若是换个没经过事情变故的,只怕要给自己吓个半死,哪儿还能对醒来之后的一切应对自如呢。 只是话虽如此,她却不能这样去说,只含笑道,“倒也还好,不算什么紧张,只是有些好奇,有些忐忑罢了。” 兰清的脸色似乎稍稍好看了几分,又抿唇轻声笑道:“母妃与父王恩爱无比,伉俪情深,难怪母妃当时全不紧张了。” “你和云泽不也是一见钟情,从而定下终身大事?这样的缘分,在皇室之中着实不可多得,你要好好惜福才是。”夕鸢含笑抚着兰清鬓边,柔声道,“我那时候已经回了太后,回头由她亲自为你们选定一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至于你的嫁妆彩礼,也必定备的厚重,绝不会让南安侯府看轻了你。你虽不是嫡出女儿,自己却不能心存自卑之意,嫡庶固然不可忽视,只是品性、德行却更加重要。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云泽对你一见钟情,必定会处处维护着你的。” 她声音轻柔和缓,毫无一丝调侃之意,说的恳切不已,兰清脸上的红潮倒比方才褪去了几分,只是仍旧有些羞赧,“母妃的教导,兰清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兰清不及母妃聪慧,只怕……有许多事都无法像母妃这般,决策英明。” “傻丫头,谁还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呢?我小时候,做出的糊涂事情多了去了,历练多了也就好了。”夕鸢轻声一叹,唇角却含着浅笑,“我与你总是觉得十分投缘,大抵是经历相似的缘故罢,旁人不疼惜咱们,咱们就要多疼自己些,总不能让自己受着委屈还一声不吭。” 兰清听闻此言,顿时红了眼眶,轻轻颔首道:“兰清听闻母妃从前,在府中亦是受过许多零碎折磨,不过……好在如今都好了,父王对母妃疼爱有加,爱重异常,母妃大可忘记从前那些不快了。” 在兰清心中,显然是将她和宇文昊视作一对模范夫妻,夕鸢也不打碎她这玻璃梦想,含笑颔首,“你这样懂事乖巧,往后必定过的比我要幸福安乐,往后要多往前看。兰珍的事虽然可惜,但你也不能总是牵念着,每年清明为她上一柱清香,便是你这个做姐姐的尽了心了。”说着一抬头瞥向窗外,忽然惊讶道,“呀,瞧瞧,都这个时辰了,一说起话便忘了钟点,我送你回房去罢。” 兰清忙道不用,夕鸢却执意要送,兰清来的时候身边连丫头都没带一个,这样月黑风高的独自回去,她着实放心不下。不由分说的拉着兰清走出门去,又让小顺子在前头打了灯笼,谁知这夜里却不似白日那般酷热难耐,夜风从脚边卷起,吹在身上有些阴冷。 夕鸢将兰清送至嫣然阁后,眼看着她进去才转身离开,谁知刚走到回廊处,却见长喜一路小跑的从前门过来,夕鸢招手喊了他一声,疑惑道,“你不是跟在王爷身边服侍的么?在西郊用完膳,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喜打了个千儿,俯身恭敬道,“回王妃的话,方才太妃说身子不适,让人去请了王爷回来,这会儿也是刚到府中不久。” 太妃身子不适?夕鸢扬眉道,“这样的事,怎么没人来知会我一声,若太妃身子不适,就该先去将太医请来才是。” “回王妃,太妃说了,不打紧,夜深也不必惊动众人,只是想起些要紧的话要嘱咐王爷,所以才命人将王爷找回府中。”长喜恭敬道,“若是王妃没有旁的事情,那奴才就先回去了,王爷那儿还等着奴才去送东西呢。” 夕鸢沉吟片刻,摆摆手打发长喜去了,小顺子见她蹙眉凝眸,忍不住问道,“王妃怎么了,可是气恼王爷回府之后底下人没到咱们那儿去通传一声?兴许是看着夜深了,以为王妃歇下了,这才没有说的。” 她轻轻摇头,又缓缓吁出一口起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妃身子不适,犹豫是否要请太医来瞧瞧。可既然太妃都说了并无大碍,又只是想见见王爷,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咱们回去罢。” 不知为何,方才长喜的话,她总觉得疑点颇多。太妃身子不适,大老远将宇文昊请回来又有何用,既说并无大碍,那又何必这样折腾宇文昊一通呢。 只是太妃是宇文昊的亲娘,母亲要见儿子,就算是完全没由来的,那也不容自己置喙半句,这个道理夕鸢还是明白。 罢了,还是等明早起来之后,若见了宇文昊,再旁敲侧击的问一问他,昨晚究竟是出了何事罢。 谁知,这天色刚一大亮,便出了事端。 且这次之事,比从前哪一回都要严重百倍,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晨起净面的事,本来一向都是染香去弄的,谁知今儿个一早,染香便不在屋里,只见了云谨一人。夕鸢倒也没有在意,自染香对应少棠芳心暗动之后,她便时常不在屋里,这会儿指不定又跑去了哪里。 谁知正梳着头,却见染香气喘吁吁从外头进来,脸色煞白,惶惧不已,冲到夕鸢跟前半晌,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夕鸢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便咯噔一下觉得不好,却仍旧镇定问道,“出了什么事,看你惊慌失措成这个样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染香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摆手,片刻之后才仿佛理顺了气息,急急说道:“大事不好了小姐,老爷昨晚和敦肃候他们在西郊庄子里,不知是什么人报给了皇上,说他们聚众密谋,结党营私,连夜便让人围住了那庄子,老爷也被带了回来!” 什么?!夕鸢蓦地一惊,起身道:“皇上下的旨意,将他们带回来的?” 染香不住点头,脸上毫无血色,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奴婢早上一出门去,便听门房上王爷的小厮在议论此事,奴婢一听就吓坏了。小姐,老爷这次会不会出事?若是老爷出了事,那太太可怎么办?何况敦肃候不是为了孙子百日之喜才宴请宾客的么?怎么会变成了聚众密谋呢?” 比起染香的六神无主,夕鸢却显得镇定了许多,她虽然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只是却还是曾经猜测过这一日的到来。顾府权势显赫,顾承恩又有数不清的功劳系在身上,如今还不知收敛,皇帝对他忌惮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怎么会这么快? 她摁了摁染香的肩头,沉声说道:“你先莫要慌张,这事儿毕竟也只是听人说的,并不一定就准。这样,云谨亲自去一趟顾府,若没有你亲眼见证,我总是不敢相信……染香就留在府里,先别乱跑了,你如今心神不稳,去哪儿也不稳妥,还是待在这儿罢。” 云谨听了此事也是惊诧不已,此时顾不得多想,连忙就屈膝应下,转身出了园子。染香紧紧咬着下唇,声音低的几乎微不可闻,“小姐,老爷不会有事儿的吧?从前……从前二少爷犯了那么多的错,连科举舞弊这种死罪,皇上不也宽恕了他,宽恕了老爷么?这一次,只是几个大人聚在一起,怎么皇上就不肯相信老爷了呢?” “你懂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对爹只怕早有戒心,这一次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只是,皇上既然命人将他们带了回来,只怕手中就已经有了些证据,是不打算轻饶的了。”夕鸢声音愈冷,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爹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最好也不过是能够保住性命,丞相荣华,只怕再不会有了。” 染香失声道,“怎会!那……那太太可该怎么办,若是老爷垮了,依太太的性子……” “依母亲的性子,必定会不离不弃,死生相依。”夕鸢紧蹙眉头,缓缓阖上眸子,只觉得头疼不已,轻声喃喃道,“来的太快了,连一点准备的喘息时间都不肯给。” 染香似乎没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却忽然想起一事,拉住夕鸢袖摆道,“王妃,奴婢想到了,昨晚王爷不也去赴宴了么?王爷贵为亲王,是皇上的手足兄弟,对皇上又忠心耿耿,总不会密谋不轨罢?既然他们是要密谋,那去的人必定都是心腹啊,王爷又不是他们的朋党,那这密谋一说,不也就不攻自破了?”她说着说着,仿佛被自己这个说法弄得有些放下心来,连声道,“王妃快去请王爷到皇上跟前说说清楚啊,老爷两朝老臣,虽然在家中多有偏颇,可对朝廷怎么会生出异心?这……这不是太荒唐了么!” 经她这样一说,夕鸢却忽然怔了一怔,而后轻声道:“昨晚,他回来的那样早……” 不经意,又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宇文昊说过的话,他说顾承恩和敦肃候对他有拉拢之意,连带着敦肃候那一些人,来往也逐渐近了起来…… 难不成,他昨晚是刻意早早回来么?因为他早就知道,皇上会派人前去围住庄子,将其中一干人等,都带回去仔细盘问。 昨晚长喜那样急急忙忙,会否是为了赶去通知宇文昊,皇上已经派出去了兵马? 夕鸢被自己这个念头惊的心头一震,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脑中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乱的不成。胸口像是打鼓一般,凌乱不堪,七上八下,连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 染香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只是她却听不进去了,她走到桌旁扶着边沿缓缓坐下,手指攥紧而后又缓缓松开,片刻之后,竟觉得有些稍稍晕眩起来。 先前她怀疑过宇文昊不止一次,可是也错怪过他不止一次,而如今这次,她究竟是该完完全全地去信他,还是该去找他,彻彻底底的问个清楚? 夕鸢重重吁出一口气来,阖上眸子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缓缓同染香道,“你去王爷那儿瞧瞧,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他。” 无论如何,总该先听听宇文昊的说法。 第八十六章 说出真相,抽你耳光!(高嘲) 染香赶去请了,出去时候神色匆匆,谁知不出半晌,又急忙忙的跑回来道,“奴婢刚走到王爷的书房外头,就遇见了长喜,他说王爷一早就进宫去了,只怕一时半刻的,回不来。” 夕鸢闻言点了点头,走到桌旁缓缓坐下,沉声道,“刚才是我没有想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爷进宫去也没什么稀奇的,既如此,那就等一等吧。” “可小姐,若咱们再等下去,老爷那儿会不会……”染香急的不停绞帕子,咬了咬嘴唇,大胆说道,“不然,请人带话进宫去,知会王爷一声?” 夕鸢听了却只是摇头,“事到如今,你再怎么着急也是无用,更何况今日宫中,必定聚集了诸多重臣,再递什么话过去,你小心弄巧成拙,反而添乱!” 染香脸色煞白,急得六神无主,“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的看着吧?” “你先不要慌乱,这会儿最怕的就是自乱阵脚,云谨不是去顾府看情形了么?等她回来之后,我再想想法子。” 她说这话,大半是为了安抚染香的,其实她自己心中十分明白,皇上既然出手,就是不打算给顾承恩等人翻身的机会了,而宇文昊如今无论站在哪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只是她自己想要知道,宇文昊是不是瞒着她做了许多的事情,是不是他从以前到如今,每天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厚积薄发,一举将顾承恩等人扳倒。 夕鸢觉得自己此时心情颇为复杂,其实她一直觉得,顾承恩的死活与自己其实没什么干系,姚氏也可以想些法子将她留在身边照顾,亦或是替她另找一处清净院子。出了这件事,她虽然震撼于顾府这样的参天大树也会一朝倒塌,只是心底更为在意的,却不得不说是想知道宇文昊在这事儿上,参与了多少,又隐瞒了多少。 他对自己表现的愈发关切情浓,会不会都是为了要博取顾承恩等人的相信呢? 夕鸢记得一个演员曾说,我们演出所有角色都会存在着缺陷,除了饰演我们自己,所以要演好戏,就要先全身投入,忘了自己。 他是在自己面前演戏么?对自己演出爱重模样,骗过包含他本身在内的所有人。 夕鸢越想,手心冷汗便出的越多,胸口一阵阵的发紧,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云谨回来之后,脸色凝肃。而带回的消息,果真应了夕鸢的猜想。 “奴婢到了相府门外时,连门外守卫都有些神情惶遽,奴婢只说是受王妃的吩咐来给夫人送些东西,在门房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夫人。夫人的气色也极不好看,听说是王妃差奴婢来的,又先问了一通王妃是否安好。而后奴婢和夫人在无人之处,才敢问起相府情形,原来不仅是丞相和敦肃侯爷被带回了宫中,还有兵部和吏部的几位大人,京营节度使及其他等人,都是朝中官位不低的大人。且夫人说,今儿个早上有人来报的消息,皇上已经命人去敦肃侯府中搜查过了,找出了与其中众人的来往书信,更有和外地官员的书信,这里头自然也有和丞相的。”云谨面色焦虑,忧心忡忡,“奴婢在的时候,皇上虽还没有派人来翻查,只是……” “只是,怕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了,来往的书信竟都留着,这敦肃侯真是蠢笨,这样的头脑竟也惦念着造反呢!”夕鸢冷哼一声,重重的拍了下桌沿,“这下子什么话也不必说了,人证物证都全了,且听候皇上发落罢。” 染香一听便着了慌,连忙拉着夕鸢衣袖道,“小姐怎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那老爷是王爷的岳父,论起来也是皇上的亲戚啊,皇上断不会这样绝情的吧?” “皇上的亲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这绕了八竿子的亲戚呢?”夕鸢蹙眉摇头,眸光愈发沉了下来,“这一次,是大厦倾塌,再无可救了。” 染香闻言登时哭了出来,云谨在一旁也没了主意,夕鸢靠在窗边,蹙眉沉思,却忽然想起另一件让她触目惊心之事。 那会儿,她曾听宇文昊说过,怀疑敦肃侯与顾承恩密谋扶持宇文哲为帝,可她素日冷眼瞧着,宇文哲与他二人的来往,尚且不及宇文昊密切,不知道宇文昊的这个揣测,究竟有没有依据。 若是他们在御前将宇文哲也咬了出来,那岂不是…… 夕鸢瞬时便想起了康熙年间九子夺嫡之事,雍正登基后,对存活下来的兄弟也是颇多忌讳。虽说是嫡亲兄弟,然天下盛权之下,哪里容得手足之情?若是他们真在皇帝面前招认说有保荐宇文哲的心思,那宇文哲不也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么。 越想就觉得牵涉进来的人越多,夕鸢终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边往门口走边问道,“今儿个是十五不是?” “是十五,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顾府我不便回去,就去法华寺上柱香罢,只当祈福求平安了。” 云谨与染香闻言立时跟上前来,出门之时遇上了应少棠,他见夕鸢如此打扮,微诧道,“王妃这会儿要出门去?” 夕鸢颔首道,“今儿个是十五的日子,早起有些 侯门嫡妃第25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早起有些事情耽搁了,这会儿也该去法华寺敬香祈福。” 应少棠踌躇片刻,“只是,王爷今早出门前曾交代下来,请王妃在府中等他回来,王爷有话要与王妃说。” “我也不过是去去就回,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罢了,这会儿还不到正午,王爷去了宫中,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的,总管不必忧心。”她见应少棠仍要再说,便不自觉加重了些语气,“难道我如今,连出门的权利自由都没有了么?” 夕鸢自入王府以来,待下一贯宽和,与应少棠亦是名为主仆,实则更似朋友。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应少棠亦是微微一怔,却仿佛能够明白她心中焦虑一般,轻叹道:“王妃莫要着急,当心身子,既然王妃执意要去,那就万事小心,我去让车夫备好马车。” 她待应少棠走后,才听染香在身旁轻声道,“小姐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应总管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啊。” 夕鸢也觉自己方才语气太过冷硬了些,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口烦闷的很。然而此刻应少棠已不在眼前,只好等回来再与他解释了。 无论朝廷、官场如何动荡,法华寺的香客却仍旧络绎不绝。夕鸢执香跪拜,云谨和染香皆在殿外等着,她俯首起身之后,眼神在殿中四下瞥了一圈,入眼皆是些陌生面孔。 没有在么? 夕鸢蹙起眉头,而后也觉得自己太笨,想想也是了,今日朝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宇文哲贵为亲王,哪儿能不在宫中。 本来还想问问他,会不会被牵涉其中,以及这些事情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这下倒也没有法子了。 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因发展,最终结果,她现在都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看来所有的疑惑,还都要等着宇文昊回了王府,才能得到解答。 夕鸢想起方才应少棠所说,宇文昊既然说了有话要同她说,想必也是关于此事的。 也好,就等着听听看他有什么说辞。 没见着人,夕鸢便也不再于法华寺中多做耽搁,上香之后便与云谨染香又坐上马车。只是她发现车夫并没走往日回府的路,便讶异道,“怎么走了这一条路,这路比往日那条,要绕远些啊。” “回禀王妃,往日那条路的路口处有间铺子正铺设装潢,运了许多的砖块在路中,很不好走,奴才便走了这条。” 夕鸢点了点头,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放什么心思在这上头。马车缓缓行着,车内气氛颇为沉默压抑,连一贯巧言的云谨也闭口不说。夕鸢蹙眉掀起帘子,本想透透气的,谁知却恰好望见一处府邸的匾额。 她心头一动,忽然想到,走这一条路,确实是回顾府的必经之路。她想了一想,还是开口同车夫道,“找个树荫下头,咱们停一会儿再走。” 车夫应下之后,靠在顾府斜对面的一处榕树下将车停住,有树影遮蔽,并不显眼。染香欲言又止,夕鸢只抬手摆了一摆,将窗帷掀起少许之后,果然瞧见了顾府门外站着许多官兵。 外面都尚且如此,里头恐怕就更不必说了,染香在旁小声道,“小姐,那些官兵为何要守在门口?” “你说呢?敦肃候府已经让人搜查过了,那牵涉其中的人,自然要挨个搜过来才行。”夕鸢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敦肃候藏匿来往书信,不知道爹有没有如他一般蠢笨,也藏存下来。” “若是搜不到东西,是不是就不能判老爷有罪了?” “自然不是,你以为皇上现在是在找证据么?”夕鸢放下帷帐,轻轻摇头,“皇上如今,只是在看应该惩治他们到何种地步,找到的东西越多,罪名自然也就越重。走罢,咱们回府去。” 车轴声咕咕转起,云谨在旁轻声道,“王妃不必太过焦急,这事情毕竟还没有定论,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夕鸢微微一哂,抬眸看她,“你瞧我可有焦思过度的模样么?而且,这事情也早没了转圜的余地,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够保全性命罢了。” 云谨见她如此明白,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得叹气道:“顾相在朝中也是根基深广之人,如今皇上竟忽然间……” “哪里是忽然间呢,从去年开始,皇上就在不动声色的削弱爹的权势,又收了他身边的精兵,这会儿只怕敦肃候府的精兵也尽数被朝廷压制了。”夕鸢揉了揉眉心,长长吁出一口气来,“皇上是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人,与皇上作对,让皇上不快活,怎能又好结果呢?” 只可惜,这个道理,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的顾承恩看不分明,敦肃候也看不分明。 如今,他们便因这不明白三个字,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刚一回府,夕鸢便见长喜匆匆迎上前来,见了夕鸢连忙笑道:“王妃可回来了,王爷等王妃好一会儿了,请王妃去书房说话呢。” 夕鸢点了点头,转身同云谨和染香道:“你们先回房去,万事都等我回去再说,别理会旁人所说,也别自己胡思乱想,知道么?” 最后这两句,主要是同染香所言,见她二人点了头后,夕鸢理了理衣衫,淡淡道:“走罢,别让王爷久等。” 宇文昊的书房夕鸢来的并不算多,门外的院子也与府中其他各房均不相同,未种一花一草,连树木都离窗畔颇有些距离,使得日头尽数映进屋内,分外明亮。 她推门而入,只见宇文昊坐于桌前,手中正在写些什么,见她进来便停笔放于一旁,温然道:“你回来了,听少棠说你方才去了法华寺上香,脚程倒是很快。” 夕鸢含笑上前,在宇文昊身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柔声道,“本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我又不会去见别的人,上完香便回府了,自然慢不到哪儿去。只是若论起脚程快慢,我又远远不及王爷了,西郊那样远的地方,王爷听得太妃传唤也能及时赶回,当真不易。” 宇文昊眉心微微一动,却仍是笑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中仿佛另有它意呢,今日我入宫去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知道你心头必定有万千疑惑,也有许多的猜疑和揣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仔细说与你听。” 夕鸢抿唇浅笑,“王爷洞察入微,我自愧不如,王爷请讲就是了。只不过,如今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烦请王爷据实相告,可别真假参半的说。” “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并无虚言。”宇文昊吁了口气,沉声开口,“昨晚我从西郊庄子上临时回来,确实是母妃传唤,只不过母妃身子并无大恙,而是我与她事先定好,到了时辰便让人追去庄子,唤我回府。” 夕鸢心下一沉,果真让自己猜中了八成,面上不动声色,“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敦肃候先前对我一直都有些防范之意,近来才渐渐松懈,他邀我去西郊庄子,我便猜到他必定还请了平素来往密切之人。”宇文昊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沿,如以往同夕鸢闲话家常的情景别无二致,“难得他有所松懈,我便早早做好了准备。昨晚若是我自己说要回府,只怕他们还要起疑,而借母妃之口说出,他们便再无疑心。昨晚,敦肃候驻扎在云城的五千亲兵,以及你爹手中的千余亲兵,都已被拿下,押回京中。” 夕鸢敛眸垂首,已分不清脸上是否还挂着笑意,轻声问道,“那这样说来,告发他们在庄子上密谋聚众之人,就是你不错了?” 宇文昊轻叹一声,仿佛有些疲累之意,“鸢儿,并非我去告发,皇兄不必任何人告发,这些事情,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敦肃候也好,你爹也好,甚至是我,都不过是皇兄手中的棋子而已。我们为他所用,在他需要之时替他铲除异己,在他不需要之时,被一点点的削去职权,直至一败涂地。” “王爷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怕今日为人刀俎,来人便做鱼肉么?”夕鸢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声音却轻柔不已,“皇上准备要给他们定下什么罪名?” 宇文昊想了一想,一五一十道:“皇兄原本的意思是,斩草除根,我与三哥皆认为这样的做法太过绝情,容易让世人议论他刻薄寡恩。如今,倒还没有做下决断来,大抵保全了性命,敦肃候也要处流刑罢。至于你爹,他并非主使,罪名应当也不会似敦肃候那般厉害。” “三哥?”夕鸢蹙眉,“你先前不是曾说,敦肃候想要扶持睿亲王为帝么?那他们在御前,就没有将此事抖出?” 宇文昊摇头道,“这件事倒着实是我多心了,那敦肃候倒是清楚三哥正直的性情,知道他不会与他们合谋。他们在御前并未去咬三哥,反倒是想咬我一口,说是我对帝位心怀不轨,威逼他们为我所用。皇兄对我的底细最清楚不过,怎么能够相信,说到最后还是他自打嘴巴。” 夕鸢淡淡一哂,眸中不见笑意,“如此听来,你先前倒确是没有隐瞒什么,只不过……是我没有看出你的用心罢了。还有个事情,我想问你,这件事情,是皇上几时吩咐给你的?” 宇文昊指尖微微收拢,似乎对这个问题颇有些踟蹰犹豫,只是半晌之后还是低声答道,“我不想骗你,就在你嫁入王府后的转天一早,皇兄将我唤去,要我与顾相等人假意为伍。” 夕鸢从鼻尖发出一声笑音,不知是冷哼还是苦笑,攥紧了袖口的刺绣道,“这么说来,就再不难解释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变化了,先前问你……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总是不肯正面回答我,原来是有难言之隐的。” 宇文昊似万般无奈,低声道:“鸢儿,我知道你此刻气恼,但是……初时我确是因为皇兄吩咐,才对你……可到了后来,我是真正被你的才华思想,你的性情智慧所折服,我如今待你是一片赤诚之心。若不是因为我真心待你,也不会将这些事主动说出,我怕你恨我,可更不愿骗你。” 他说完这话,两人俱是一阵静默,半晌之后才听夕鸢开口问道,“你说,今日睿亲王与你一起,向皇上请奏,从轻处置。那这些事情,睿亲王先前又是否知情?” “此事皇兄交托与我,我从前也以为三哥并不知道,然而皇兄还是早已吩咐了三哥,做下万全准备。调兵之事,由他全权负责。”宇文昊顿了一顿,声音低缓,“昨晚扣押了敦肃候亲兵之人,便是三哥。” 夕鸢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真是兄弟一心,皇上有你们两个好帮手,还怕坐不稳江山么?” 宇文昊听她笑声,蹙起眉头道,“鸢儿,你莫要如此说,君为臣纲,皇兄的话,我与三哥……不可不听。” 夕鸢却安然自若,唇角勾着一抹淡漠的笑意,“你知道么,今早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在想,会否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呢?我甚至也想到,你是否在用你待我的情意,当做欺哄众人的障眼法。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一片真心,那既然是真心,这些话为何不早早说出,而要在事成之后才全盘托出呢?你的真心,几度变幻,我实在有些看不懂,猜不透了。” 宇文昊叹息道:“我终究,还是伤了你的心罢?鸢儿,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何况我奉旨要对付的人,是你的父亲,这样的话……要我如何对你去说?” 夕鸢缓缓摇头,指尖攥紧又慢慢松开,“你并没有伤我的心,说实话,我对顾府的荣华富贵也并不十分在意,那府邸于我而言,除了母亲以外,再没人只得我珍视看重。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对是非对错看的十分清楚,即便如此,即便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一片真心,你也不肯在那时对我说一句实话。我问你究竟为何会对我忽然看重,你只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受太后和皇上的点拨,你可知当时我便起了疑心?只是,我从前问过你许多次,你却怎么也不说,如今……如今我才算弄了个明白。” 她苦笑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你我就算不是真正的夫妻,起码朝夕相对一年有余,你问我铺子之事的时候,我没有半分隐瞒,你却做不到坦诚相对。我原本以为,这阴谋算计不过是用在府中女人之间,用在朝堂弄权之上,没想到你我之间也存着重重算计。” 宇文昊眸中恍有痛意一闪而过,“我并没有算计过你。” “若你觉得这不叫算计,那就不叫罢,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也有我的不明白。”夕鸢仿佛累极,阖眸半晌才缓缓睁开,而后慢慢站起身来,对他盈盈一拜,淡淡道,“多谢王爷今日道明心迹,了了我许久以来的困惑不解,妾身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便不打扰王爷了,先行告退。” 她在宇文昊面前,已经许久没用过“妾身”这样的称呼,如今又再以此自称,倒也没有丝毫别扭。余光瞥见宇文昊似乎想起身拉她,夕鸢侧过身子沉声道,“王爷留步罢,妾身当真累了,没心思再陪王爷说话。” 书房的门与寝殿所用的门俱是一种,并不算十分厚实,只是夕鸢却觉得这两扇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如此沉重。她一个人缓步走上长廊,放眼望着面前湖泊的碧波涟漪,忽然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自从进了这王府,每一日都在算计,每一日都在争斗,她不去害人,却接二连三的被扯进事端之中。婆家如此,娘家亦是如此,这叫什么世道,过的叫什么日子? 她简直想对着湖水大喊一声,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还不如穿成一个山野村妇,养鸡养鸭,都比这样来的痛快自在。 而她现在对宇文昊的猜测,虽说不算猜了个全中,却也对上了十之八九。夕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胸口如此气闷,顾府的兴衰存亡并不让她感到惊诧惶遽,至多有些惊讶罢了。可知道了宇文昊开始对她的用心,她却比知道顾府倾覆之时,心里还不是滋味。 虽然是早就猜过的事情,可变成现实时,一时间仍旧觉得五味陈杂。 夕鸢用力揉了揉眉心,暗骂自己到这儿之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无数次对自己说过,不能对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产生感情,如今可见,自己的想法太对不过。既然如此,那宇文昊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又何必在意?宇文哲知情不说,又何必追究? 只是自己,还曾替这个操心,替那个担忧的,到头来,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脑子里乱的不成,她抬眸随意望去,却瞧见一个蛛网挂在墙上,纠缠不清。夕鸢望着那蛛网,不禁想到,这网纵有千丝万缕,若不能一一解开,一巴掌拍过去,也就轻易毁了。可是,人心比起蛛网,又如何呢? 人心的纷乱纠结,真真假假,又有几个人能看的清楚呢? 夕鸢回房之后,面色并不大好,染香上前问了几声,夕鸢的反应都有些懒懒的。后来还是云谨将她拉到一旁,示意她不要再问,若夕鸢想说,自然会有话告诉她们。 只是染香想听的话没有等来,夕鸢次日却从应少棠那儿得知了顾承恩的处置,皇上斥其心怀不轨,霍乱朝纲,居功自傲,结党营私等十数条罪名,却又念及其对朝廷建树颇多,不忍取其性命,便只是夺其官职,一应财产没入宫中,倒是保全了性命。 夕鸢听罢之后,又想起另一人来,“那敦肃候呢?” “敦肃候就远不及顾相这般轻巧了,皇上罗列他三十四条罪状,条条都是死罪,最后还是亏了睿亲王与王爷恳请皇上放他一条生路,才定了流放西北之刑。其财产同样充公,至于家眷,皇上仁慈,并没有罪及家眷。只是下令阖府搬迁出京,且永世不得再入京城。”应少棠说完之后,抬眸看了夕鸢一眼,语气颇有几分宽慰之意,“相比之下,顾相还可留在京中,皇上也准他留了府上一处庄子,给家人居住,总不算流离失所,也可说是万幸了。” 夕鸢吁下一口起来,轻声自语,“他那般骄纵之人,一声都功名得意,能够忍受晚年如此凄清寂寥么?不过你说的是,保住了命,又不必受流放苦刑,家人也可有居住之处,确是万幸。你过来告诉我这些,可是王爷让你来的?” 应少棠微微点头,“王爷说,王妃大约不愿见他,只是这些事,又实在得告诉王妃一声,便让我前来。其实……这次之事,王爷虽然参与其中,却也是身负皇命,不得不为。” 夕鸢哂道:“我知道,王爷是为皇上效力办事,铲除佞臣,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因此怪罪王爷呢。” 应少棠颇为诧异,“那若不是因为这个,王妃又为何对王爷……” “那是有些旁的缘故,这会儿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夕鸢一哂,眸子迎上应少棠的双目,语气颇为恳切,“昨儿个我心里有些着急,对你说的话重了些,并非我本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应少棠神色温和,含笑道:“我自然能够明白,当时……我听说家中父亲出事,也是心急如焚。所以对于王妃的心情,我倒是还能感同身受几分。” “你真是善解人意,又事事周到,同你谈天的时候,便觉得最舒心不过,可以不设心防,不加避讳。”夕鸢笑意带着几分淡淡的不经意,又轻声说了一句,“往后若是见不着你,想来,我必定会对你甚为挂念。” 应少棠对她此言颇为不解,“王妃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说?什么叫往后若见不着了?” 夕鸢笑着摆了摆手,恍若无事,“没有什么,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往心里头去。” 待应少棠走后,夕鸢便唤来云谨,要她掩好门扉,拉她到身旁道:“云谨,有一件事我要你替我去做,并且要越快越好。” 云谨见她如此慎重,连忙点头道:“王妃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奴婢必定尽心竭力。” “好,我要你告诉杨福,将夕颜阁的两家铺子,卖掉一家,兑来的银子交给我就是,而剩下的那家店面,就当我送给他了。往后他想做些其他的小生意也可以,卖了铺子另谋营生也可以,都随他。只有一样,动作利索些,便是找中人花些银子也无妨,不要拖泥带水就好。” 云谨闻言大吃一惊,低叫道:“王妃这是要做什么?那铺子经营的好好的,为何要卖?若是因为顾府遭难之事,咱们从前留下的那些银子,也不少了,拨出去一小部分就足够救济,何苦要弄到卖铺子这一步呢。” 夕鸢摁了摁她的肩头,露出一个浅笑来示意她不必焦急,“我并非是为了救济顾府,只是有些别的原因,这京城,我大约不会久留了,那铺子开在这儿也是无用。你和杨福一直以来,帮了我许多,那铺子的一间赠与你们姐弟二人,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若说云谨方才只是压抑,如今的震惊之情简直不亚于五雷轰顶了,她瞪大了眸子轻声道:“王妃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啊?什么叫做京城呆不久了,王妃是和王爷吵架了不成?这夫妻吵架乃是常事,王妃可千万莫要赌气,免得来日后悔啊!” 夕鸢轻轻摇头,攥住她的手掌道:“我没有赌气,我如今与你的说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王府,我是一定要离开了的,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有我不能明说的缘故。云谨,我与你相视不久,你却帮了我甚多。那铺子不算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往后咱们不在一处,要各自保重才是。” 云谨愣了许久,似乎对夕鸢的话久久无法相信,只是夕鸢始终含笑注目于她,不见丝毫的慌乱伤感,云谨的心绪也便渐渐放了下来。然而,她却没有像夕鸢所想,叩首谢恩,而是跪在夕鸢面前,腰肢停止,与夕鸢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奴婢云谨,愿一生追随王妃,绝不背弃。虽然奴婢不知,王妃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说这样的话来,也不知是什么事让王妃对京城王府,心灰意冷。只是奴婢是伺候王妃的人,一辈子都是要跟着王妃的,王妃若要离京,奴婢便跟着王妃一起离京。” 夕鸢一怔,没想到她会如此待自己,心头也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暖意来,却仍旧劝她,“你何必这样,那铺子里的干股红利,你也拿了不少,应当存下些体己了。那铺子送与你们姐弟,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你的家人都在此处,何必为了我——” “奴婢自从跟了王妃的那一日起,便只认王妃一人为主子,且奴婢跟在王妃身旁,王妃对奴婢亦是恩重如山。不仅让奴婢弟弟有事可做,还让奴婢与弟弟都在铺子中入了干股,每月白得那么多的红利银子。奴婢不是因为这些银钱才对王妃忠心,而是王妃待奴婢是一片真心,奴婢怎能不对王妃忠心?”云谨说罢,又再度俯下身子,对夕鸢叩首道,“请王妃明白奴婢的一番心意,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是说什么,都要跟着王妃的。” 夕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伸手将云谨拉了起来,颇有些唏嘘道,“人心这样难以揣测,谁是真心,谁不是真心,我几乎都要辩不出来了。只是,幸好还有你这样一心待我,既然如此,那咱们到时便天涯海角的守在一处。” 纵然她再多伤怀,幸好,还是有云谨这样知心的人,肯留在身边。 云谨将关店之事告诉杨福之后,杨福虽同样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立时便将城南那处铺子关了,只留下最早的头一家。没有卖完的香皂,往后只怕也不会再有,便放在老铺子里一齐售卖。而那铺子中的伙计等人,杨福则让他们先回家去等着消息,若他往后能有些旁的买卖可做,再请他们回来。 只是那王富,却在铺子关店那日起,众人便再未见过,也无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然而他不过是个守门的,不见了也没什么人会去在意,议论两天也就淡了。 铺子卖掉的那日,就是顾家众人从顾府迁出,前往田庄之日,夕鸢曾私下去问过姚氏的意思,只是她执意不肯与顾承恩分离,夕鸢也便不再劝她。只是命人送去了纹银布匹,以及日常要用到的一些东西,顾府如今已不再是昔日相府高门,那庄子上有田地十亩,租给佃户的话,也还勉强能够维持生活了。夕鸢送去的银子虽然不少,却也不能单单指望着这个,否则迟早会坐吃山空。顾府如今只剩下顾尚鸣与夕鹃两个小辈,若他们再不争气,那就真是再没指望了。 夕鸢让云谨告诉杨福,对顾府众人的日子多多关照着些,若是可能,以后就给他们安排个活计,总要日子过得下去才成。 她这些日子,对外一直称病,谁都不见。这一日清晨,她梳妆换衣,择了一件明媚柔婉的妃色衣裳,更用了从未戴过的南珠嵌翡翠头面,连染香都诧异说道,“小姐今日穿的这样漂亮,可是什么大日子么?” 夕鸢抿唇一哂,“今日是个好日子。” 她带着云谨去给太妃请安,久未出门,只觉得屋外比先前寒凉了许多,气温仿佛霎时间就降了下来,连花儿都换了一茬再开,几日的工夫而已,却变动极大。 走到怡安居外时,却听得身后一阵笑声传来,“这不是王妃么?听说王妃先前,因为家中遭难,心痛过度而大病一场,这会儿可好利索了?”李氏笑盈盈走上前来,眸子中却毫无笑意,冷冷说道,“这都是你的报应,你害我没了女儿,如今老天就让你家中败落,只可惜,怎么没满门抄斩,实在是太过宽纵了。” 夕鸢不恼反笑,上前一步道:“姐姐这话是在议论朝政么?如何处置,那是皇上要操心的事,不是姐姐要操心的事。不过……许久未见姐姐,如今乍一见了,妹妹倒是有件事,十分想做。” 李氏扬眉冷然,“什么事?” 夕鸢但笑不语,却还不待李氏反应过来,便一个耳光重重的打了过去,“啪”的一声落在了李氏的脸颊上。 ------题外话------ 第八十七章 太妃垂危,再见王府!(高嘲)【手打】 李氏被这一巴掌打的似乎有些发怔,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许久之后才缓缓抬头,森然喝道:“你竟敢打我?” “打了,又怎样?方才那一巴掌,是替兰清打的。”夕鸢微微一哂,不以为意的抚了抚裙边微乱的流苏,“至于我自己那一巴掌,暂且就先留着罢。” 李氏入王府后养尊处优,张扬跋扈,她是太妃的内侄女,又是宇文昊的亲表妹,何人敢对她这样不敬。如今骤然被夕鸢打了一个耳光,气的无以名状,抬手就要对着夕鸢打还回来。 只是夕鸢怎么会让她轻易得逞,侧身一闪便躲了过去,李氏见没有打着,还要再来第二下,却让夕鸢紧紧攥住了腕子。 “够了吧,李华音,从前你害了我多少次,挨我这一巴掌不算冤枉吧?”夕鸢捏着她的腕子冷冷笑道,“是我自己命大,才在你一次次的设计陷害下保全了性命,要不然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害死沈姐姐的孩子,让张氏和徐氏稀里糊涂的当了你的替死鬼,你还想索了染香和兰清的性命。你做了这么多的坏事,连兰珍郡主都被老天爷带走了,这都是给你的报应,你还不知悔改么?” 李氏听到兰珍郡主时,眸中似乎迸出了极大的痛意和恨意,宛如疯了似的大喝道:“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在我面前提起兰珍?我的兰珍……我的兰珍!自你入府之后,王爷便不喜欢去我那儿了,哪怕有兰珍在我房里,他也至多不过坐坐就走。你为什么要入府,为什么?姑妈已经告诉过我,只要我有朝一日生下世子,那正妃的位子就是我的!你一个被人退过婚的女子,就因为有个嫡出的身份,就因为有太后撑腰,便生生夺了我的位子,我难道不该恨你么?姑妈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咽气了,我当然要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先解决了你。否则,等她死了,就更没有人来帮我,不是要你更加张狂!” 夕鸢冷声道:“没有人夺你的位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王爷都不知道么?你以为王爷不喜欢去你那儿,是因为什么?” 李氏狞笑道:“你不必得意,从前姑妈待你还算客气,那是看在你娘家的权势上。如今你家中已经一败涂地,你还想耀武扬威?方才这一个耳光,我一定会禀明姑妈,让她老人家来惩治你。” “我没什么可得意的,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是躲不过老天制裁的。”夕鸢理了理衣衫,忽然又轻笑道,“说起家世,你以为太妃便是真心疼爱你么?若不是因为你爹的权势,你以为自己又算个什么?别总是看的见别人的短处,而忽视了自己的,今日虽说是我家遭难,可风水轮流转,来日该轮到谁,还都说不好呢。” 李氏目露凶光,死死瞪着夕鸢,可片刻后却又发出一声轻柔笑意,听在耳中只觉让人一阵悚然,“你竟敢开口诅咒我爹?打人在先,诅咒在后,顾夕鸢,这一次谁也救不得你了!”她说罢之后,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手臂上狠狠扎了一下。簪子锐利,她力道用的又毫不含糊,立时便觉出痛楚,眸中也涌出几分泪花来。 夕鸢不动声色的瞧着,只见她忍着痛楚将簪子别回头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而后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转头跑进了太妃的屋内。 云谨在旁低叫道,“王妃,侧妃她这是要——” “我知道,她要去太妃跟前告状嘛,随她的便,咱们也进去,看看她要怎么唱这台戏。”夕鸢淡淡一哂,面色端和,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屋去。 一进屋便听见李氏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只见她伏在太妃膝头,小声呜咽哭诉。太妃气色极差,只是却仍旧低声安慰与她,听见夕鸢进来的动静,头也不抬,只是重重的冷哼一声。 夕鸢含笑上前,请安行礼,“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的药喝过了没有?怎么也不见合欢与芙蓉在身旁伺候着。” “华音哭成这幅模样,如何能让下人在场,倒是你……”太妃抬手指了指夕鸢,面容冷肃,“你这本事能耐,倒越发大了,竟敢诅咒我的兄长。他与我是一母所生,血脉至亲,你若诅咒他,不也是变着法诅咒我命不久矣么?顾氏,你好大的胆子!”说罢,手臂重重落下,虽然气息有些虚弱,可力道却丝毫不减,狠狠拍在手边的椅背上。 夕鸢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一抹浅笑,“那只不过是侧妃的一面之词,太妃就这样信了?” 太妃闻言更是大怒,拉起李氏的身子,指着她的脸颊道,“那这巴掌印子呢?难不成是她自己打的?这印子总不会有假,你非但打她,还言语相逼,你怎么如此恶毒!” 李氏泪光盈盈的注目于她,可怜不已,只是夕鸢却将她如毒蛇一般的冷意看的分明,大大方方的点头道:“不错,这巴掌是我打的,我如今是王府正妃,侧妃说错了话,对皇上不敬,我掌嘴教训她,要她心里多个记性,难道也有错么?” “荒唐,华音怎会对皇上不敬,分明就是你打了人还不愿认错,如今在我面前,竟还要强词辩驳么!”太妃厉声道,“还不跪下!” 夕鸢却腰杆直挺,丝毫不肯让步,“母妃难道是亲耳听了我与侧妃的对话么?既然不是亲耳所听,为何只肯听信侧妃的一面之词,却不肯信我所言呢?自我入王府以来,被人百般设计,次次遇险,母妃也都是亲眼见了的。每一回母妃都是听信小人之言,却不肯信我清白,究竟是母妃容易被人蒙蔽,还是母妃本来就对我有偏见呢?” “大胆,你怎么敢用这个态度对我说话,便是太后疼你,你也不该如此无礼!”太妃看着夕鸢,眸中尽是厌恶之感,“不要以为昊儿宠着你,你便能够无法无天了。” 夕鸢抿唇一笑,缓步上前道:“母妃可有兴趣听听方才我和侧妃的全部对话?侧妃说皇上对我娘家的处置太过宽纵,我便告诫她不可妄议朝政,因为怕侧妃这样口没遮拦以后吃亏,才打了她以作警示的。而后侧妃反应十分激烈,口不择言的对我恶语相向,更是说了这样一句,‘姑妈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咽气了,我当然要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先解决了你。否则,等她死了,就更没有人来帮我,不是要你更加张狂!’我倒是不明白了,不知道在母妃耳中,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算不算诅咒母妃呢?” 舒慧太妃闻言果真脸色一变,李氏见状急忙就想辩驳,谁知夕鸢却继续道:“母妃不必怀疑我这话的真假,我可用自身性命赌咒,以上所言无一字虚假,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知道侧妃,有没有这个胆量,与我发个一样的誓言呢?” 李氏眸中神情转瞬变化,只听太妃已经颇为狐疑的“嗯”了一声,她心知不可耽搁,连忙跪在太妃面前道,“姑妈,华音怎么会诅咒您呢?从小姑妈最疼华音,在王府中也只有姑妈待我最好,我又不是那些恶毒之人,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别听王妃胡说。分明就是她诅咒了您,如今要将罪责都推脱到我的身上呢。” “我诅咒的?哦,既然我说了这种恶毒言语,为何方才侧妃不一起对太妃讲出呢?也好多治我一条罪名啊。非得我说出来后,侧妃才急着推托,是不是刻意将一些话瞒骗了母妃呢?”夕鸢将目光移向舒慧太妃,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母妃睿智英明,晓得如何在王权之下保全自身和王爷的荣华富贵,怎么这会儿却看不透了呢?我入府之后,母妃平心而论,可有做过半件不仁不孝之事?至于李侧妃做过什么,想必母妃和我一样清楚,我们二人之间,母妃还是只愿信李侧妃的话,却不愿信我么?” 她说完这一番话后,舒慧太妃的眸光沉了下来,李氏眼见形势逆转,如何答应,忙着委屈道:“姑妈,她这样信口雌黄的话,姑妈你也相信?” “母妃自己会去辩驳是非,侧妃就别着急插嘴了。”夕鸢斜睨了李氏一眼,冷冷开口。 过了半晌之后,舒慧太妃才缓缓抬起眸子,先是瞧了夕鸢一眼,而后又看向李氏,叹了口气道:“华音,到底是我从前太过宠你,让你如今越发不像个样子。” 李氏闻言大惊,立时跪了下来,“姑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从来不曾对姑妈有过什么诅咒之心啊!” “你有没有,自己心中明白,不必同我辩解。”舒慧太妃头一次对李氏声音如此冷冽,她又看了夕鸢一眼,蹙眉道,“王爷日理万机,事务繁杂,这些小事就不要拿去烦他了。” 夕鸢含笑颔首,“这是自然,想必母妃还有许多话要与侧妃好好说,妾身就不作打扰了,先行告退。” 她转身刚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异常尖锐的叫声,“顾夕鸢,你给我站住!” 夕鸢冷冷转过身去,只见李氏脸色涨红,或许是站起来的时候力道太大了,颈间的螭纹璎珞圈都歪到了一旁,只是她也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 她抬起手指,嫣红的青葱长指死死指向夕鸢,咬牙切齿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次都盼望着,你要是能死了,那该有多好!” 夕鸢不知她是真的疯魔了还是另有所图,舒慧太妃就在她身后,李氏说出这些话来,难道已经是不再在意太妃的心思了么? 果不其然,只听太妃低喝道:“华音,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你真是让我失望!” “失望?”李氏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笑声,转身快步上前,捏住舒慧太妃的肩头道,“你现在才对我说这些?你当初对我的允诺呢?你是不是说过,不会给王爷另娶正妃,你是不是告诉过我,正妃的位子迟早是我的?可如今呢,如今杵在那边儿的顾夕鸢,她当了正妃,那我又算个什么,算个什么?啊?!”她忽然大吼一声,手上骤然用力,捏的太妃痛呼出声,她却还不住问着,“我的女儿没了,正妃的位子也没了,为什么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你还要说对我失望,我对你才是绝顶失望!” 夕鸢见状不好,上前呵道:“李华音,你放开太妃,她是你的亲姑妈,你就这样没有人性么?!” “你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立刻掐死她,然后说是你做的!”李氏发出一阵笑声,手指在太妃的喉咙处绕了一绕,“姑妈,你怕不怕?我这手要是一下子没有掌握好力道,你就不必再受苦受罪,直接就能升天了。” 太妃又怒又怕,本就不好的身子这下脸上更没了血色,夕鸢暗忖着如何才能用计将李氏打开,忽然看见地上落了一根簪子,正是李氏方才用来划伤手臂的,大约是没有插紧,跑进屋来的时候落在了地上。夕鸢一步上前将它拾起,拢在袖中,想要伺机扔向李氏,却不料被她察觉。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李氏厉声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一丝动作,我就立刻杀了她!” 太妃吓得低叫道:“华音,你疯了么?我是姑妈啊!你……你怎么能够如此歹毒!” 夕鸢亦是高声道,“你不要乱来,你若真的伤到太妃,你以为推给我就能一了百了么?我怎么可能会任你冤枉,你快放开太妃,有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她将声音抬高,便是想引来屋外的侍女,只是不知太妃将人都打发去了哪儿,始终都不见有人前来查看。 李氏又发出一阵笑声,恨恨道:“哪里还有什么可以从长计议的 侯门嫡妃第26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明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不过你说的对,我若真的是伤了太妃,只怕要让人查出蛛丝马迹来。那……”她俯下身去,在太妃耳畔笑道,“姑妈,我不动手伤你,只是也要你自己心情平和才行。记得太医曾经说过,你不可动气的,否则必要伤身。” 太妃脸色苍白,已经有些气短模样,李氏又含笑柔声道,“从前听爹说过,姑妈入宫之前,似乎与当时的常青将军有过一段暧昧之事。先帝死时,姑妈仿佛同常青将军仍旧来往密切,只不过,这常青将军短命的很,等姑妈与王爷在王府中安稳了下来,他却因误食毒酒而与世长辞。他的死因,我猜姑妈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夕鸢不知她所说的常青将军是何人,只是太妃听到这人的名字,脸色却一下变得红润起来。然这红润却并不像是健康之色,反而……有些气急攻心的模样。 夕鸢见状忙叫道,“太妃你不要听她说的话,她说了什么,你就只当听不见就是。” 李氏冷笑一声,又柔柔道:“昔日的郎情妾意,花好月圆,这常青将军也真是可怜,为了姑妈终生未娶,结果到头来,还把命也搭在了上面。姑妈,你说你要是到了地府里头,遇见了他的话,他会不会恨死你了?” “你——你……闭嘴……”太妃有些渐渐喘不过起来,声音低微,一言一语都说的极其艰难。 “闭嘴?可我还有许多话没同姑妈说呢,只怕不能够闭嘴了。说起来,也不知这先皇和常青将军,在地府会否遇上。姑妈方才还说我歹毒,比起您的所作所为,我只怕还尤显不足呢。” 太妃病了的日子已久,哪里经的起她这样言语刺激,两只眼睛都瞪得极大,却只能喘息,说不出几个字来。夕鸢见她此刻只顾低头与太妃说话,便将手中的簪子用力甩出,在李氏的手臂上又划了一抹伤痕。她被痛的低叫一声,抬头却笑意明媚,“怎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救得了她了?那是她自己昔年做下的孽,心魔不解,她的身子永远好不了!” 夕鸢上前见她一把推开,察看太妃的身子,才发觉太妃已经喘起粗气,可每一口气息都极其微弱。这会儿再顾不得旁的事情,她吩咐云谨快请太医前来,谁知云谨刚走到门边,便遇上进来给太妃送药的芙蓉。屋子里太妃脸色青白的靠在一旁,夕鸢屈膝在她身侧,而李氏则捂着手臂,鬓发微乱。 芙蓉手中的药丸“当啷”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只听李氏在此刻惊喊道:“王妃,你还想再害太妃么?如今已经让芙蓉看到,你的诡计无法得逞了,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夕鸢并未去搭理她,太妃却气的想要出生咒骂,奈何无力言语,只能用力拍着椅背。芙蓉呆呆站在门边,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夕鸢厉声同她道:“还愣着做什么?云谨去请太医了,你还不快过来,咱们将太妃扶上床去!” 芙蓉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跑上前来,李氏在旁边怨毒如一尾毒蛇,在夕鸢扶起太妃去内室的时候,她见李氏嘴唇微动,面上冷笑如利刃一般。 夕鸢冷下心神,不作理会,转身便进了内殿。 窗外的秋风如泣如诉,空阔的殿中,只能听见李氏低低的哭泣声音。夕鸢坐在床榻一侧,看着太医把脉时的脸色越发沉重,便已知不好,待太医起身后,夕鸢跟上前去,只见太医皱眉捻须,“太妃的身子空虚,不可动气,怎么还是生了这样的大气呢?这一次,要全看运数了,能熬过几日,便是几日罢。” 夕鸢听罢,忍不住回眸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舒慧太妃,她的气息奄奄,脸色灰白如枯萎黄叶一般,仿佛一阵秋风扫过,她的性命便也要随之流走。 宇文昊在太医走后便赶回了府中,进来一看便知不好,他见了夕鸢和李氏的模样,面色沉郁,“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鸢儿,你说。” 夕鸢垂眸一哂,淡淡道,“王爷还是先听听李侧妃的说辞罢,要不然我就算说了什么话,李侧妃也必定有诸多反驳之言。” 宇文昊眉头愈紧,瞥向李氏,“你说罢。” 李氏见状,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大委屈,边哭边道,“今日妾身来向太妃请安,走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了王妃,妾身还没说什么,王妃动手就打了人,还诅咒妾身父亲……妾身心中气不过,却也知道不好因为这些事打扰太妃静养,只是进屋后太妃见妾身神情有异,便细细盘问,这才说了出来。太妃听后,气的发怔,要王妃跪下请罪,谁知王妃却态度强硬,连连顶撞太妃。后来……妾身看不过去,便出言要王妃对太妃恭敬些,王妃竟气恼的上前拔了妾身的簪子,还将妾身划伤!太妃,太妃目睹这些事情,气恼之下,便成了如今这样。王爷怎么才回来呢,若是您早些时候就在府中,那……那事情也不至于此了!” 她哭诉连连,说的声泪俱下,还将衣裳卷起,露出手臂上的两道伤痕道,“这两道伤都是王妃划的,她觉得一下还不够,又划了第二下。王爷,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妾身身上的伤便是证明啊!” 那被簪子划过的地方,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发红鼓胀,看起来倒是有些可怖。宇文昊蹙着眉头,又望向夕鸢,“她说完了,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太妃不是因为我才成了这样,那伤口,也只有一道是我划的,为的是将李侧妃从太妃身旁支开,免得她神志不清,错手掐死了太妃。”夕鸢不卑不亢,似乎对李氏的指责全不在意,“我说的是真是假,王爷看看那两道伤口便知。” 宇文昊仔细瞧了一眼李氏手臂上的两道口子,两处伤口虽然痕迹差不太多,只是细细看去,还是有细微差别,从而能看出并非同时所伤。“不错,这两道口子并非同时造成,华音,你还有何话说?” 李氏脸色一白,小声嗫嚅道,“是妾身记错了,有一道是在外头和王妃争执时,不小心弄伤的。只是……只是王爷,妾身是太害怕了才会记错,真的是王妃害太妃至此的。太妃是妾身的亲姑妈,妾身就算丧尽天良,也不会害她的啊。” “若是这样说,我就更加没有去谋害太妃的理由了,或者李侧妃能够说出,我为何要去害太妃性命?”夕鸢冷冷瞥去,语气淡漠,“我与太妃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李氏哭的双目通红,楚楚可怜,仿若十分畏惧夕鸢的模样,“王妃刚才自己都说了,是因为王爷令你娘家一败涂地,家破人亡,所以才心存报复,要伤害太妃……” 夕鸢忍不住笑了出来,目光迎上宇文昊的,眼神锐利有神,话音掷地有声,“你信么?” 宇文昊看了她许久,片刻后才缓缓阖上眸子,慢慢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不信你会因为这个去谋害母妃,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母妃的安危,所有的事情,都等母妃脱离危险之后再说罢。” 李氏极不甘心,“王爷,你为何不信妾身的话,当真是她害了太妃的!就连芙蓉也能作证,她亲眼看到王妃手中捏着伤了妾身的簪子啊!” “够了,无论如何,我相信鸢儿不会如此。证人证物再多,我也相信她的品格性情,不会做出这样让我失望的事情来。更何况现在母妃尚未清醒,一切事情都没有定论。”宇文昊似乎极为疲惫,眼神颇有些憔悴之意,望着夕鸢道,“你先回去罢,我来照顾母妃,等母妃一醒,事情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夕鸢一言不发,起身后屈膝行了个礼,带着云谨转身走出了屋去。身后隐隐还能听见李氏哭泣的声音,夕鸢只觉得厌烦不已,皱眉摇了摇头。 云谨心中颇为担忧,低低道:“幸好王爷肯相信王妃,要不然……当时的情形,对王妃着实不利的很。” 夕鸢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是淡淡道,“估计到了今儿个晚上,太妃的安危就能有定论了,只是我看太妃那个样子,哪怕是醒了,也未必能够说出话来。” “王妃可是怕到时候仍要蒙冤受屈?” 夕鸢摇头道:“我不怕这些,没做就是没做,若真要较真,芙蓉虽瞧见了一幕,却毕竟也只是一幕而已。何况太妃就算不能说话,表达意思应当还是可以的,李氏如今必定后悔,方才怎么没有直接杀了太妃,现在再想嫁祸给我,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心里没有半分忧虑惶恐,只是觉得累的很。就连到最后,我都决定急流勇退了,却还是这么多的麻烦。” 云谨劝她,“王妃仔细身子,别想那些烦心事儿了,奴婢已经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本来……还想再劝劝王妃留下的,如今一瞧,这王府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那李侧妃一日不死,就一日要刁难王妃。只是王爷对王妃当真是一往情深,又信赖深重,王妃这样走了,就不会有半分不舍么?” 夕鸢望着眼前接二连三掉下的落叶,轻声说道:“你看这叶子,上一刻还在枝头悠悠俯瞰众生,下一刻便落入泥中让人踩在脚下,这样的起伏跌宕,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我只想过些普通日子,如今是真的觉得累了。舍得舍得,常言道有舍才有得,自由的可贵对我而言,重过许多东西。” 回房之后,夕鸢闭上房门,和云谨一起拾掇起那几口箱子,四季衣裳能带的都带了进去,虽说不差银子,却也还是要省着些过,能不另外花钱的就最好省下。银子都折算成了银票,一小部分带在身上,而另一部分则压在各个箱子的底下。云谨还做了几个香囊,将香皂一起装进去了几块,留着路上来用。 夕鸢始终也还没有想好她们要往哪儿去,这个年代也没有地图什么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几乎是有些强制着自己,尽快从王府离开。 她决意要走的事,还没同染香去说,若是她如云谨一般,要执意跟着自己,那就带她上路。若她舍不得应少棠,那就让她留在王府,请应少棠照顾好她。 大部分东西都装好之后,夕鸢开始收拾起妆台和床头的一点小玩意,像是系了流苏串的桃木梳,还有个珐琅小镜子,都是夕鸢素日的爱物,虽然知道应该尽可能轻装简行,却还是忍不住想一起带走。平素兰清也绣了不少扇坠香囊给她,这些零碎东西也占了箱子不少位置。 妆台的下层放了个木箱,夕鸢打开之后,先是一愣。里头放着两个香炉。因着冬日过去已久,放在箱子里也一直都没有动过,香炉的旁边放了一串虎骨手钏,一粒骰子和两幅卷轴。其中一幅是宇文昊画了赠与她的生辰贺礼,而另一个则是头一去庄子上的时候,他那所谓的“美人图”铜纸。夕鸢静静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法将这一箱子东西尽数丢了,也一应放入了箱子中去。 云谨看着这几箱子东西,再三确认该带的该拿的都一样不少,而后又同夕鸢道,“奴婢会让杨福过来,车夫也让他找,这次一定要找个老实可信的。咱们从前在这上头吃过一次小亏,不能不仔细了。王妃这即日便想着离府,王爷和兰清郡主却还不知道这事儿,王妃打算如何告诉他们?” “兰清那儿回头自然有法子让她知道,好在她和云泽有了婚约,太后也会照顾她些,要不然我对她真是放心不下。至于王爷那儿……”夕鸢抬眸往窗外瞧了一眼,已是云霞漫天的时辰,暮色昏黄,看得人心头愈发沉郁,“天色暗的可真快,也不知太妃好些了没有。” 待到夜色深重之时,长喜的声音才在外响起,“王爷请王妃去书房说话。” 夕鸢点了点头,起身敛衽扶鬓,云谨本想与她同去,她却摆手示意不用,“你在屋里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下的东西,我自己去就成了,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走出庭院,再绕上两个回廊,过一个垂花门便可到宇文昊的书房外,往日觉得不远不近的路途,今日走着,却仿佛极短的一段,片刻之内就到了。 夕鸢进屋之后,见宇文昊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听见门扉动静,才转过身道,“你过来了,夜里起风了,怎么也不加一件披风呢?” 这样的关切话语,一如每日在府中相见一般,夕鸢抿唇一哂,走到桌旁坐下,“还好,我身上的衣裳并不单薄,太妃可醒来了?” 书房中静的厉害,一点杂声都没有,他们两人静静相对,宇文昊的眉目温和,声音却带着几分清愁,“已经醒了,只是十分虚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我问她,是否是华音对她做了什么,她先是点头,而后却又摇头。我见她说了两个字,虽听不清,却看得分明,正是作孽二字。太医说,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要我心里头有个准备。” 夕鸢垂下眸子,轻声叹道:“王爷节哀,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都会有这么一日的。”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总觉得不大真实,母妃从以前开始,便是个极为要强的人,许多事情我都不可忤逆她的意思。她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我从没想过,她也有如今这样动弹不得的时候。”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宛如被秋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残叶一般,“人生真是无常,许多今天还握在手中的东西,眨个眼便无处可寻了。” 夕鸢低叹,“让太妃变成如今这样,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刺激了李侧妃,她也不会失控到去伤害太妃。” “母妃的病症忽然加剧,乃是急火攻心,不知华音究竟说了什么,才让母妃……母妃对她一贯不差,她怎能如此狠心……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母妃心中一直有心结,那伤疤被一下揭开,自然疼痛异常。如今我已经命人将她看管在屋中,等办完了母妃的身后事,我会将她的父亲请来府中,上报太后,再做定夺。” 夕鸢微微浅笑,“有王爷做主,自然会办的利落周全,无需我多加操心了。” 宇文昊叹出一口气来,双眸恍若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让人看不大清他的神情,“鸢儿,你这几日对我一直避而不见,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不生气。” “鸢儿,我……” 夕鸢抬眸注视着他,语气从容平和,“我真的不气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好气的。你可知道,在王府这一年多的日子,我过的一直很累,每天都在想着,明天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发生了又该如何应付。你待我是很好,虽然开始是怀了些别样心思的,但是后来,或许真如你所说,对我是有真心的。今日,你对我能够信的毫无保留,我心里也十分感动,这些都是你的好,我不能用任何事情去磨灭掉它。” 宇文昊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温然道:“但是,你心里头却还是介意着,介意我对你娘家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你说一个法子,看看要如何才肯原谅了我,只要你说,我一定答应。” 夕鸢失笑,轻轻摇头,“我方才都说了,并不生气,既不生气,又何来原谅呢?我想告诉你的是,王府这个地方,王妃这个身份,都像是个华美精致的金丝笼,我被束缚其中,处处受限。我觉得很乏,身心俱疲,你若是肯放了我,那我会对你感激一生。” 宇文昊肩头一震,仿若不可置信似的,眼中竟带了几分惊惧之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多谢你长久来的照拂,只是在这王府之中,我当真过的极不快活。你既是真心待我,就请为我想一想罢。”她敛衽起身,盈盈拜倒,“如今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休书一封。” 宇文昊指尖都有些发颤,伸手用力攥住她的,“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我休了你?” 夕鸢想要将手指抽离出来,却发觉宇文昊握的极紧,根本挣脱不动,便只好放弃挣扎,轻叹道,“是,请王爷成全。” “为什么?我惹了你气恼,你说个法子来罚我便是,为何要从我身边离开?”宇文昊的眼眸闪烁,声音沉重而带着几分痛意,“我若是不答应呢?” 夕鸢心头苦笑,面上却露出几分狡黠之意,抿唇调笑道,“难不成王爷想要我来休夫么?我倒是无妨,只是为了王爷的名声,还是请王爷休了我罢。” 说罢,她又缓缓说道:“王爷可知道么,你的身份地位,注定了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我也能够明白。只是,我不想也陷入这些无可奈何中,我所求的,无非是一份简单的日子。可谁知越是简单,就越是困难,很多事,我总想坚持着原则和底线。法华寺中的一位僧人,见我时曾说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或许人不该太过执着,可我始终都想勉力一试,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得到心中所求。” 她说完之后,仿佛过了许久,屋里都静默无声。窗子的缝隙被夜风趁虚而入,打在身上,只觉一阵阵凉意不断,仿佛还是昨日的笑语嫣然,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夕鸢也未曾想过,她有朝一日离开王府,气氛竟然是如此的凝重沉郁,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压抑气息,闷得人胸口发堵,几乎要喘息不顺。 终于,宇文昊轻轻一笑,伸手扶了夕鸢起来,他望着夕鸢姣好的容颜,纵然含了笑意,眼底却蕴着悲凉。他深深的长叹一声,望着夕鸢的眸子,最后这几个字,说的极为幽凉,“既然这是你心之所向,我愿成全了你,往后你要自己珍重。” 夕鸢垂下眸子,轻轻点头,只听宇文昊幽幽低喃,“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 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那一声叹息萦绕耳边,久久不散。 ------题外话------ 谢谢kkooxw姑娘和在家的小猫姑娘投的月票哇~还有wangqwangz姑娘送的钻石!送上超级大么么~ 从下一章开始,就要进入到新的篇章啦~大家敬请期待哦!~\(≧▽≦)/~如果说出府之后就木有美男陪伴了,那怎么可能嘛!嘿嘿,后面的故事发展会更加精彩,我去努力码字啦~大家看的喜欢就把手里的票票丢给我吧!≈gt;≈lt; 第八十八章 启程上路,结伴楚离【手打】 夕鸢回房之后,云谨见她神情疲惫,只当是宇文昊不肯答应,谁知她却道,“都已经办妥了,今晚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你去告诉杨福,咱们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 云谨连忙应了下来,夕鸢轻声道,“好了,这会儿夜也深了,回去睡罢。” 她转身要走,却听云谨颇为担忧,“王妃看着脸色不大好看,没有事吧?” 夕鸢回眸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就算有事,也该是高兴的喜事,睡罢,明天后天,咱们还有的忙活呢。” 她走回房间之后,阖上房门,躺在榻上却久久不能入眠,心里乱的不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方才看宇文昊的模样,仿佛当真被自己伤到了似的。 只是离开王府,是她的必然选择,几乎也可以说是她唯一的选择。有时候人真的不能想得太多,若是为这个也顾虑,为那个也顾虑,那自己的想法和念头,又该怎么办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夕鸢在心中默默念了这句话几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足了精神好去应对来日的事情。 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若没有精神应付,那要如何在这茫茫人世中,自力更生的活出精彩来呢? 次日一早,夕鸢便将染香叫来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说一下,明日一早,我便不会在这王府中了,你想一想,是要跟一起走,还是留在这儿?” 染香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笑道:“小姐这叫什么话啊,是王爷要带小姐出门去么?若是那样,奴婢自然要跟着小姐的,不然谁来伺候小姐呢。” 夕鸢见她仍旧笑的天真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王爷要带我出门,染香,你仔细听好了。我所谓的不在王府,是要彻底的离开这儿了,往后我再不是端亲王府正妃。你若是跟着我,我会依旧待你如往日一般,你若是不愿跟着我走,我也绝不会怪你,更会想办法替你安排。” 染香仍是有些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小姐……不再是端亲王正妃?小姐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不是,我与王爷已经讲好了和离,休我的事,随后会由王爷去禀报太后与皇上,一应事宜也都不必我去操心。具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必问,原因是什么都不要紧,如今情形便是这样。”夕鸢顿了一顿,又缓缓道,“我知道,这事儿对你而言或许也太过突然了些,你且好好想一想,今日之内答复了我便是。这事情也关系到你往后,千万别草率了,无论你要走要留,我都拿你当好妹妹看待,这一辈子都会祝福你的。” 染香听罢默不作声,轻轻咬了咬下唇,片刻后便跪在了夕鸢面前,“奴婢自五岁进王府,十年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这世上小姐就是奴婢最亲的人。奴婢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但是奴婢绝不会离开小姐,小姐要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夕鸢心中涌出几分暖意,含笑将她扶了起来,握住她双手道:“好丫头,动不动就跪下做什么?你要跟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了,还能赶你走不成?瞧瞧,怎么眼圈儿都红了,快擦一擦。擦干之后,就回房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要启程,今日一定要将东西尽数打点好才成。” 说罢,她想了一想,又同染香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跟我这一走,那与应总管,往后怕是就再见无期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就不会后悔?” 染香抿唇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楚和落寞之意,低低道,“小姐,奴婢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也能看出应总管对我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如今走了倒也好,见不到就不会想念,时间久了大约也就能忘记,如此才算彻底断了念想呢。” 夕鸢微一沉吟,轻轻笑道:“你说的倒也十分有理,唯有不见,才能将思念从根拔除。既如此,那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话了,去收拾一下东西罢。” 染香走后,云谨也在后面收拾东西,夕鸢便独自在屋里来回走动,她看着这房子的雕梁画柱,桌角书柜,都是这一年多来用惯了的东西。如今骤然要走,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了,却还是生出几分不舍来。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舍不得这房子朝夕相对的东西呢,还是舍不得朝夕相对的人呢? 这个念头一经浮出,便即刻又被夕鸢压了下去,强迫着摇一摇头,转念开始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来。 夕鸢本以为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或许会难以入眠,谁知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次日也醒的极早,她披上衣裳,想了一想,还是捏了张薛涛笺,提笔写就一封信笺,以信套装封好了,写上了兰清亲启几个字。 若是当面与她告别,依兰清的性子,势必要哭的止不住眼泪,还不如不见。 自己这个“继母”能和“女儿”相处的如此融洽,说起来倒也真是难得的很,夕鸢忍不住苦笑摇头,唤了染香进来梳头穿衣。 因着今日便要走了,她便将头发编成辫子,上头盘起少许,以一枚小小的碧玉簪卡住,清爽利落。大部分的衣裳都放进了箱子里,那些太花哨绚丽的衣裳夕鸢也没有带,反正往后也穿不上。染香将留在外头的一套葛云清府绸衣裙捧来,替夕鸢换上,整个人宛如碧空中的一抹浅云,干净宜人。 染香见了不禁笑道,“许久不见小姐这样清爽的打扮了,看起来可真美,只是头上就一根簪子,会不会也太简单了些。” 夕鸢拢了拢衣襟,含笑道:“咱们是要赶路的,简单些也没什么不好,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染香点头,“昨儿个夜里就和云谨一起,将东西都归置到了一处,小姐……咱们离了京城,是要往哪儿去?”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一个确切的地方,暂且就先往南边走罢。”夕鸢又回身扫了这屋子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同染香道,“咱们走罢。” 这会儿天色还早,府中大多人都还没有起身,夕鸢也正想趁着这会儿清静,不惊动旁人的走出去。到门口时,只见杨福坐在赶车的位子上,云谨正往里摆放东西。杨福见了夕鸢连忙俯首请安,夕鸢却笑着同他道,“得了,不必多礼,往后也再有什么王妃了。铺子你好好经营,我看你在这上面头脑不错,来日必定要有大出息的。” 云谨抿唇笑着推搡了杨福一把,“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只是王妃……您方才出来的时候,可曾去和王爷辞行?” 辞行? 夕鸢怔了一怔,抬眸只觉得清晨明晃晃的日头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摆了摆手道,“不必去了,便是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如不见了。” 她回眸又看了一眼那建造恢弘的府邸,那高悬匾额上的朱红漆字显得格外耀眼,秋风拂过她的脸颊,仿佛要吹走许多东西似的,带动着衣摆飞扬。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几许时刻,夕鸢才终于回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淡淡同几人道,“走罢。” 云谨与染香见状,便也不再多说,将夕鸢扶上马车后,杨福赶着马车向城门处去,一路上静谧悄悄,只余车轴声响。 至此,她终于算是从端亲王府,真真正正的走了出来。 心里头却不是单纯的欢喜愉悦,反而有些五味陈杂,抬头瞧瞧云谨与染香的神情,大抵她二人也是一般。 夕鸢见她二人都沉默不语,不禁失笑,“看看你们俩这幅样子,咱们好容易才从那个全是规矩束缚的地方出来了,你们俩难道都不高兴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咱们应该好好想一想,往后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情啊。” 两人原本都是担忧夕鸢多些,如今见她恍若无事,心口便也不自觉的松快了几分。云谨笑吟吟的掀起了少许窗帷,马车立时变得凉意习习,“奴婢还想起一件事来,咱们既然离了王府,往后奴婢在人前就不可再唤您王妃了,总要另想个称呼才是。要不……奴婢就随着香姑娘喊,一起叫小姐罢。” 夕鸢对此并不在意,摆摆手道,“称呼有什么要紧,你觉得怎么喊顺嘴便怎么喊罢,对了,不是说让杨福找个车夫来么,那人呢?” “杨福说那人在城门处候着,等一会儿到了城下,估计就能见着了罢。”云谨寻出水袋,给夕鸢倒了一杯递上前来,“杨福这回可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说这人断断没有问题,王妃若是放心不下,一会儿大可以亲自试试。” 夕鸢噙了口水,笑眯眯道,“既然杨福这样说了,那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全,带了几个水袋又灌满了水。否则这一路上若寻不到水喝,咱们几个岂不是要活活的渴死。” 两人也随着她轻笑起来,云谨掀起的窗帷不高,却恰好能瞧见外头的景象,市集上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清风伴着喧嚣,使得气氛也渐渐轻快了起来,刚离府时的低沉氛围渐渐消散,几人也雀跃起来,尤其是染香,止不住的向外探头看着,睁大了眼睛打量个不停。 夕鸢笑着说她,“往后咱们还有的是日子能看,你还想这会儿都看光了不成?” 染香红了脸道,“如今见得和往后见得,风光必定有所不同,奴婢想着一处也别错过呢。对了小姐,咱们要走,是否要去庄子里和老爷夫人辞行呢?” 夕鸢摇头道:“不必去了,母亲若是知道我从王府离开,没准儿还要以为是家中拖累了我,何必让她伤心难过呢?有杨福替我照料,倒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咱们除了给府中送去银子外,我不是还单独给了母亲好些么。虽说银钱不是万能,但没有就万万不能,往后我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只能在这上头想法子多弥补些了。” 染香怕招她伤心难过,连忙点了点头,又岔开话道,“咱们若是要往南方去,那也好的很呢,听人家说这南方的院落都与京城大不相同,仿佛要秀气很多。小姐,咱们往后在院子里也多多的种上花草可好?” “那是自然的,还可以养些鸡鸭,就是咱们没有个男子看家护院,一定要找个院墙垒的高些的宅子。”夕鸢一点一滴都想得仔细,与她们一样样说道,“至于要做什么买卖营生的,大可以到了地方再看,我想着,若是能在金陵一带落脚,那便最好不过了。咱们几个人,也不必买小厮放在门上,丫鬟婆子的……我看倒也没什么必要,能做的活儿咱们就一块儿做,若遇到做不了的,再雇短工来做就是。” 云谨对她这说法甚是赞同,不住点头,“小姐说的是,何况外头买来的人,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还是信不过的。至于宅子里的活计,哪里就用小姐动手了呢,我和香姑娘就能做了,咱们三个女人,想必也没什么繁重的活儿。” 夕鸢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拉过染香的攥住,含着浅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总要守着尊卑之分,只不过咱们三个这样一起出来,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也当你们是自己的亲姐妹。往后咱们便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咱们三人一心,必定不会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难关。” 云谨和染香闻言眸中闪过几分感怀神色,而后用力点一点头,回握住夕鸢的手。 此刻,马车外固然是秋意寒凉,可马车内却觉得暖意融融,恰如盛春。 又跑了没有一会儿,夕鸢便觉得马车停了下来,杨福掀起车帐道:“已经到了城门处,那车夫侯了多时,我可要现在叫他过来?” 夕鸢点点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已经到了城门,你就赶快回去罢。往后京里顾府一家子,还得多多要你照顾。对了,那伙计怎么称呼?” 纵然她已经说了自己不再是王妃,只是杨福对她的态度不改,依旧恭敬道,“姓王,一应的事项我都安排妥当了,贵人只管放心。”说罢之后,作揖拜别了夕鸢与云谨,跳下马车转身而去。 不出片刻的功夫,夕鸢便见站在城角的一人走上前来,这人越是凑近,她便越是觉得眼熟,直至走到跟前,夕鸢同云谨皆是大吃一惊。 “王……王富?” 夕鸢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王富因为染香之事被逐出王府,只是染香却未曾见过此人,故而一时间并不清楚这人的来路。然夕鸢和云谨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只见王富将肩上的包裹往马车的梁上一搭,同夕鸢拱了拱手道,“小的深受贵人大恩,没齿难忘,如今听说贵人要离京,小的便同杨大哥说了,来给贵人当车夫。这一路上,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小的能打,也不怕贵人吃亏!” 夕鸢没想到那位姓王的赶车伙计就是王富,有些感念他的心意,可又想起他的父母来,“你这样跟我离京,那你父母怎么办?你不是说,他们都已年迈,你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么?” 王富道:“小的已经和爹娘说了,爹娘也同我说,做人最不能够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贵人相救,小的这条命早就没了,哪儿还能够正当谋份差事,来养活父母呢。贵人不必为小的操心,杨大哥说了,会替我照顾爹娘。若是爹娘这儿有事,他也会立刻送信给我。” 夕鸢同云谨对视一样,两人都十分明白,有王富跟着上路,确实是好事一桩。他受过夕鸢的恩惠,对夕鸢是满心感激,且这人品性刚直,话虽不多,却有些担当。更重要的是,他身形魁梧健硕,跟在身旁宛如一个保镖似的,比起只有她们三个女子上路,着实要安稳不少。 想了片刻之后,夕鸢终是点了点头,并让王富将行李拿进车里,与她们几人的箱子放在一处。王富一扬马鞭,马蹄平稳又矫健的奔跑起来,车轴声混着细碎纷杂的马蹄声传入耳内,夕鸢知道,他们已经出了京城。 出城之后,路边走动之人不似城里那样繁杂,云谨索性将窗帷拉的更高了些,能清楚的瞧见外头的景象。道旁树木成林,叶子虽然有许多都渐渐枯黄,可黄叶落尽,散乱两旁,看在眼中也别有一番滋味。风景渐渐豁朗,路途宽广平坦,已经能隐约看见溪流田地,庄稼地中有农户在收割粮食,河道两旁还有追逐打闹的小孩子,熙熙攘攘的笑语不断。 “小姐你瞧,那儿还有山呢。” 夕鸢含笑望着窗外,心情愈发轻快,他们的马车在两片农田的交接处跑过,路上站着的半大孩子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瞧。染香见他们可爱的很,便笑着招了招手,谁知却勾的那男孩子口水掉了下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正午的时候恰好到了京郊外的一处小镇,王富寻了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馆子,将马匹牵去喂草。他本来执意不肯与夕鸢几人同桌吃饭,夕鸢却强硬道,“往后咱们还要这样一路跑下去的,难道你顿顿都不与我们一起吃?快过来罢,扭扭捏捏的,都快成大姑娘了。” 王富给她说的竟有些耳根子发红,又颇不好意思的看了染香一眼,才踟蹰不已的走到桌旁,挨着角落坐了下来。 夕鸢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下顿时了然,王富只怕还是无法释怀当初害过染香之事。只是几人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兴许相处的时日久了,王富自己也就能够释然了罢。 中午草草吃了一顿,无非都是些家常菜色,谈不上好不好吃,只是却很能填饱肚子。王富吃了三大碗饭下去,染香先前从没见过这样能吃的人,等上了马车后才讶异问道,“那赶车的王富是什么人呀?小姐从前认得他么?为何他要说小姐有恩于他呢?” 夕鸢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道:“你这连珠炮一样,一下子问了我三样事,我先答你哪一件才好呢?那王富从前是府里的下人,后来犯了些错被逐了出去,我便让他在杨福那儿做些事情,如此他才说我有恩于他。” 染香偏头低低笑道:“奴婢见他一路都不怎么说话,若不是开始他说了几句,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夕鸢轻笑摇头,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刚要说话,马车却骤然停下,几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 幸好夕鸢反应快些,抓住门框稳了身子,否则必定要碰到额头。再看看云谨染香,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夕鸢刚预备开口去问,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虽不熟悉,可说的话却是说过了千百次的,印象中仿佛许多人都遇到过他们,无论朝代无论地方,只要是在树林路间,就会有这些人从天跃下。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来人声音不低,夕鸢从掀起少许的车帐中瞧见对方大约有七八个人的样子,手里都抄着一把长刀,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疼。 她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刚出城才多久啊,就遇上拦路打劫的了。 “现在好歹也算是京城周边,光天化日的就敢这么明抢,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她轻声嘟囔,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云谨与染香却不 侯门嫡妃第27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染香却不似她这般轻松,染香吓得嘴唇都白了,小声问道,“小姐,那些人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夕鸢一哂,“还能想做什么,都明着告诉你了,不就是打劫喽。” 染香脸色更白,肩膀都有些发颤,“那……那该怎么办啊?” 夕鸢本想告诉她不必慌张,这些人看起来大约也就是乌合之众,三脚猫的功夫,抄起刀就想假扮窜匪了。谁知这会儿却听王富粗声喝道,“快让开,别惊了我家主人,否则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王富此言一出,那几名匪徒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为首的一个也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爷爷们叫板?!好,今儿个你们既不留下钱,那就留下人头来罢!” 夕鸢心中轻叹一声,本想着扔些钱过去息事宁人也就罢了,她们又不是武林中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可王富如今这样一说,激化了矛盾,这群人估计是没有胆子真杀了她们的,想来也不过是为了要更多的银子而已。 她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来,算了算数量,与外头那几个人的数量正好对的上。她是没有隔空点|岤的本事,扔暗器也只粗浅的学过那么几次,这会儿正好拿这几人练练手。若是真打不过去,那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这会儿云谨与染香都吓得不轻,并未留意她的动作,夕鸢掀起一点车帐,瞄准为首的那人,轻轻扔了出去。 一丢出去她才发觉方才用的力道轻了些,正懊恼这次不能打中了,谁知那铜钱却径直击中窜匪头子的胸口,那人眸子蓦地瞪大一下,而后便不能动弹了。 啊?这是自己打出去的?! 夕鸢见那群匪徒登时惊慌,心想不如再试一次,谁想到竟屡试屡中,七枚铜钱丢了出去,恰好放到了七个人,连王富都颇为不解,仰头看了看周围四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这群匪徒已经倒了下去,王富便扬起马鞭,毫不客气的在他们身旁狂踏而过,留下一片灰土绝尘。 夕鸢心中的惊诧之意并不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暗忖难道自己领悟了什么无上法门不成?打中一个是运气,打中两个还可以说是机缘,可连着打中七个,未免就有些蹊跷了。 云谨抚着胸口道,“可是吓坏人了,竟遇上了窜匪,只是……那些人怎么忽然就直挺挺的倒了呢?” 夕鸢苦笑摇头,染香在旁揣测道,“会否是咱们小姐平时常去敬香,积德行善多了,便自有菩萨保佑,所以才能不战而胜?” 染香说的话自然是不可能的,然而夕鸢自己也找不出个解释的理由,只好含含糊糊的将这事推了过去。然而谁知道,这一下午,她们竟遇上了三次劫匪,每次的说辞都一模一样,而夕鸢尝试丢出去的铜钱,也是百试百灵。 不对劲,绝对有问题。 夕鸢蹙着眉想,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这么利落的解决掉这些人。那若不是她打中的,就是有人在暗处相帮,那人又是谁呢? 她思忖了半晌,忽然在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约,是他吧? 王富的马车赶的且快且稳当,入夜的时候便已赶到了丰县的城中,此处是过了裕镇后的一个大县,夕鸢只说了想往金陵一带去,他对路途大体知道些,便一路奔着那个方向去了。 好在大殷的国都建的不算太靠北方,应该说属于中原地带偏北一些,这样赶路下来,应当不会在路上耗费诸如半年之久的时间。一日下来众人都累极了,歇脚的客栈修的倒是很大,夕鸢打量了一番,觉得掌柜的和伙计看着都是老实人,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晚饭在厅里用了些菜,都是类似葱拌豆腐和炝炒白菜这样的简单菜色,除此之外还烧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摆在桌上,模样虽然一般,闻着气味却十分诱人。 云谨还想着替夕鸢剔出来鸡肉的骨头,被夕鸢笑盈盈的按住了手道,“你别忙了,快吃饭罢,咱们都出来了,从前那些讲究就不必再留着了。大家伙儿一块儿吃饭才觉得香呢,染香,夹个鸡腿给王富,他这一日也累得不轻,该好好补补。” 染香闻言笑着拢袖夹了个大鸡腿放进王富碗里,王富的耳根子有些发红,口齿不清的说了声谢谢,又引得染香忍不住轻笑一声。 “小姐,今天才头一日,便遇上了三次窜匪,虽说后来都不知为何自己倒了下去,可我还是觉得不大放心。”王富抹了抹嘴巴,同夕鸢低声道,“我想一会儿出去找个铁匠铺,买一把剑放在车上,好歹也能吓唬吓唬人,再不济还能防身呢。” 夕鸢笑盈盈道,“不必不必,你没见那些人手中都拿着刀么?就算你买了把剑来,若真打起来,只怕也要吃亏的。今日他们不攻自破,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而是有人在暗中帮着咱们呢。” 桌上三人俱是不解,“是什么人?” 夕鸢抿唇一笑,回身朝着客栈角落望了一眼,那儿的烛台被熄了,显得分外暗沉,有没有坐人也看不大清。她站起身来,独自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低低笑道,“来都来了,干嘛不现身呢?这黑灯瞎火的,小心把菜都吃进鼻子去。” 桌旁倒着实做了一人,只因他一身黑衣,斗篷上的兜帽又没有取下,便愈发看不出来了。他听见夕鸢的笑语,片刻后才冷然开口,“没有规矩,对师父说话,也敢这样没大没小?” 夕鸢笑着捧过一盏烛台,点燃了桌旁的红烛,楚离的轮廓被映照的清晰起来。只听他淡淡问道,“几时发觉的?” “就在师父帮我打退众多匪徒的时候,我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以为自己能够厉害到那个地步。”夕鸢嘻嘻一笑,又问他道,“师父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离开王府了的?” 楚离闻言竟微微一哂,“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至于如何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没有不清楚的。” 夕鸢勾唇道,“师父是跟来保护我的么?” “不过是刚好也要南下,与你顺路罢了。”楚离瞥了她一眼,眉毛微微挑起,“还不回去?你那一桌子的奴才丫鬟,个个都脸色发慌呢。” “师父过来一起用饭罢,往后也不必躲藏着了,咱们既然是同路而行,正好可以做个伴说说话啊。”夕鸢伸手拉了他的衣袖,含笑道,“多谢师父还挂念着我,有师父在旁,着实能让人安心不少。” 牵袖相告,这是极亲近的举动了,楚离眸光变了一变,却没说出什么回绝言辞,拿了佩剑站起身来,同夕鸢一起走到那边桌旁坐下。 夕鸢笑着同众人道,“如今你们可知道了罢,白日里打退那些人的,不是菩萨保佑,而是楚离公子。” 云谨诧异不已,却毕竟知道楚离与夕鸢的那一层师徒关系,倒也还不至于太过失态。只是染香却全然不懂为何楚离会在此地,更不明白他为何会救助夕鸢,脱口便问道,“是王爷要公子来的不成?” 楚离扫了她一眼,神情冷峻,薄唇轻轻一动,“不是。” 染香被他的冷淡态度弄得大为尴尬,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夕鸢见了便柔声笑道,“楚公子恰好与咱们同路,也要往南边去,故而才结伴而行。今儿个大家都累了,赶紧吃完了东西便回房去歇息罢,明儿个一早还得赶路呢。” 楚离的面容俊美,轮廓如刻,只是性情冷淡疏离,一向不爱与人来往。他坐在桌上,也是喝酒多些,偶尔有人投去打量的目光,让他的余光一瞥,也要吓得不敢再看。 这人浑身便是有一股凛然气息,宛如一个强大有力的保护神似的,让人不敢靠近周围。 夜里众人都歇在二楼,夕鸢和云谨染香睡了一间,楚离和王富的屋子则分在两侧,夕鸢明白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方便夜里照应。进屋之后,烧好的热水已经送了过来,云谨执意要替她擦背,两人便一起去了屏风后头。夕鸢浸泡在热水之中,只觉得舒服不已,仿佛这一天下来的疲累困乏都被这热水冲的消散褪尽。热气蔓延,水雾熏腾,正在夕鸢有些意识迷蒙之际,忽然听得云谨低声道,“小姐从前,怎么不将此事告诉奴婢呢?” 夕鸢不解她话中所指,困惑道:“告诉什么?” 云谨眼中倒像是含了些笑意,朝着隔壁努了努嘴,“小姐和楚离公子的事,是几时开始的?原来小姐离开王府,就是为了楚离公子,其实这事儿,小姐大可以告诉奴婢的。楚离公子虽然为人冷淡,可是与小姐曾有渊源,若说生了情愫倒也不难理解,就是不知是何时的事情?” 夕鸢越听越觉不对,听到后面简直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你误会了,误会了,我和楚离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和你们一样不明白,或许是真的有事要办,又或者有什么别的缘故,但我和他当真没有暧昧啊。” 云谨“咦”了一声,讶异道:“可是,小姐先前说离开王府是有些不便详说的缘故,难道不是因为楚离公子么?” 夕鸢苦笑摇头,轻叹道:“我从王府离开,不是这一朝一夕的念头了,你看我与楚离在一起的模样,哪里像是那种关系呢,压根就不沾边嘛。” 谁知云谨却低低笑道:“哪有不像的,小姐风姿绝代,一颦一笑都宛若惊鸿,楚离公子丰神俊朗,对旁人虽然冷淡,可奴婢却瞧得出来,他待小姐总是不同的。如今咱们都已经从王府出来了,若是往后真有楚离公子照顾小姐,奴婢倒觉得也是个好归宿啊。” 夕鸢只听她越说越不着边际,连忙摆着手叫停,她从没想过自己和楚离在一起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竟是像有情愫暧昧。楚离那副样子,那种性情,总感觉他这辈子也不会对什么人动情似的。 更何况,他相貌英俊,武艺高强,看着就不是凡俗中人,若真想娶亲,只怕有大把的姑娘乐得同意,怎么会对自己这个离过婚的有什么念头呢…… 夕鸢同云谨又郑重其事的澄清了一下,说自己与楚离当真没有什么关系,谁知云谨却只是笑道:“小姐从来一向聪慧,如今怎么倒没想明白呢?那楚离公子就这样巧,正赶上咱们出京的时候他也出京,咱们去南边儿他也去南边儿?” 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太凑巧了点,夕鸢自己也想过,会否是宇文昊放心不下她们,请了楚离一路跟来。又或者,是不是楚离对她这个徒弟不大放心,所以跟了过来呢? 无论事实如何,她都没有打算去问,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已经在了,何必还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晚上洗完之后,夕鸢本还想同两人再商量一下路线和往后日子的规划,只是看她二人都是一脸困乏之意,想到自己是因为有楚离教的功法练得身子好了许多,她们二人却不成。这一整日的舟车劳顿,对于没怎么出过门的云谨染香而言,不可谓不折腾。于是便作罢了,想着等明日有了精神再说。 客栈的屋子里头有两张床铺,云谨和染香坚持要夕鸢自己睡那一张,这种事争来争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夕鸢便索性遂了她们的意思。云谨心细,将府里用惯了的枕头也一起带了出来,她没有择席的毛病,这屋里窗子封的严实,屋子两侧睡得又都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夕鸢放下床帐,将功法又运了一遍之后,才褪了外裳,裹上被子躺了下来。 这是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在王府之外的地方过的头一夜,心里似乎有些不大平稳。不是怕安全问题,就是觉得,在这儿睡觉,有些找不到归属感觉。 出来之后,才发觉原来前面的方向这样模糊,像是隔了一层雾气似的,看不真切。 她的归属又该在哪儿呢?金陵?苏州?还是某一个她们选择最终落脚的地方? 夕鸢就在这样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题外话------ 感谢所有投了月票给我的姑娘们~用力么么么!嘿嘿,今天也不要吝啬手中的票票哦~打滚~ 第八十九章 被人保护也不错【手打】 这一夜睡得舒舒服服,早上醒来的时候精神大好,云谨起的更早些,将洗脸水都端了进来,倒是染香和夕鸢贪睡了。 夕鸢伸了个懒腰,一边换衣裳一边道,“这儿天亮的仿佛比京中早些,空气也好,虽然地方不大,景色倒挺娟秀别致的。” 染香笑着在一旁替她挑选簪子珠花,拿起一朵粉簇簇的绢花在她鬓边比了一比,“再娟秀的景致也比不上小姐好看,今儿个就穿那套粉色衣裳罢,配这杜鹃花最好不过。” 夕鸢哂道,“穿什么衣裳配什么花又有什么要紧呢?咱们一整日都在马车里坐着,又没人看我,精心打扮做什么。” 染香嗔怪道:“谁说没有人看小姐了?不是还有楚离公子么。” 唉,这昨晚刚走一个,今儿个早上怎么就又来一个。 夕鸢只好耐着性子,将昨晚对云谨说的那些话又同染香解释了一番,再三强调,“我和楚离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你跟在我身边年头也不短了,难道还不清楚,我不是那样朝秦暮楚的人啊。不管我与王爷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原因都不在别人身上,只在我与他之间而已。你和云谨啊,就是一个比一个能操心,别胡思乱想了。” 染香不服气道:“怎么叫胡思乱想呢,那小姐与王爷已经和离,难不成往后都再不嫁人了?与其另选,还不如挑个知根知底的,我瞧着楚公子虽然话不多,可人倒是沉稳,小姐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动心么?” 夕鸢笑着轻轻拧了她的嘴,“你这蹄子,就知道胡说八道,说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要么我将你许配过去啊?” 染香连连讨饶,两人在屋里笑闹了好一阵子,直到云谨前来说该下去用早膳了,二人才消停下来。 下楼之后,便见楚离一人坐在桌边,换回了他一贯的青衫衣袍。夕鸢四下张望了一番,讶异道,“怎么不见王富,他还没下来么?” “王富起的早,奴婢下来打水的时候,就见他在外头喂马了,连早膳都用过了。” 桌上摆了小米粥和烙好的葱花饼,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还有些小菜用来就粥喝的。夕鸢坐下之后,见楚离面前没有粥碗,刚想让人再端一碗来,便听他道,“我用过了,不必再添。” 诶,这个人是有读心术不成,自己抬个头而已就被他瞧出了意图。 夕鸢点点头,低头喝粥,又听楚离开口道,“早起,我与你那伙计看了看路线,今日往襄平去,取益州那条路走。你可想好了,究竟要在哪儿落脚了没有?” “具体的地方倒是还没有想,大约也就是金陵一带,或者是苏杭之类的江南地方。”夕鸢咬了一小口葱花饼,热乎乎的吃的人胃里格外和暖,“你南下是要往哪儿去?等到你该分别的地方,你就只管走,不要因为顾虑我们再耽搁了正事。” 楚离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在这简陋的木头桌沿上轻轻的叩动,竟让这桌沿也显得有了几分别致古韵。 青色的领口贴在他的脖颈上,露出的肌肤十分细腻,并不像寻常武夫那样粗糙。 “既然你也没有定下来的地方,那不妨就去苏州,至于我要办的事情,就等到了苏州之后再说。”楚离说着抬起眸子,注视夕鸢的眼睛,声音虽依旧淡漠,语气却明显是在询问她的意思,“你可有什么别的想法念头?” 苏州啊…… 夕鸢想起那天晚上,楚离谈到他自己身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苏州是他娘的故居,想必也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这两处地方在她的印象中没什么太大分别。大约也就是杭州有个西湖,而苏州以园林见长。 去苏州倒也没什么不好,江南地方,安定宁和。又是极富盛名的美景之处,想来环境必定极好,且苏州也不算个太小的地方,要做起买卖生意来,还能有客源往来。 思忖了片刻之后,夕鸢便浅笑点头,“你想的已经很周到,苏州是个好地方,就去苏州罢。” 说完这话,身旁的云谨和染香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笑来,楚离倒仿佛未曾发觉,只说要出去看看马匹,拿了佩剑便转身走了出去。 夕鸢睨了她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两个,就别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我与人家说句话而已,你们也要偷笑,仔细让人笑话你们。” 染香眨了眨眼道:“小姐还没听出来楚公子的言外之意么?他都说了,自己要办的事并不着急,一切等到了苏州再说。可见楚公子要去的地方就是苏州,是存了心不想和小姐分道扬镳呢。” 夕鸢趁她说个不止,撕下一块葱花饼塞进她的嘴里,嗔道:“一大清早就这样喋喋不休,再乱说话仔细我缝了你的嘴,快吃东西,吃完了好赶路了。” 几人用完了早膳之后,云谨便起身去将房钱结了,这会儿王富已将马车牵到了门外,楚离骑在马上,松松的握着缰绳,正在等着她们。 上车的时候,夕鸢不经意瞥见楚离青衫下的腕子,原以为他武功练得那么厉害,手腕上应该有些伤痕疮疤之类的东西,谁想却是干干净净,露出一截子在光下一看,如瓷瓶一般。 夕鸢坐上马车后,不禁想起了楚离所说的深仇血债,既然现在大家要结伴而行,那大概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这件事情。从前夕鸢揣测他的仇人在京中,那他如今又回南方,岂不是没法报仇了?还是说,他已经报完了仇,所以要隐退回乡了? 她掀起一些车窗的帷帐,瞧见了楚离在马车前方的身姿,青袍微微扬起,马儿步履轻快,可不知为何,夕鸢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淡淡的落寞萧索。 楚离身上的谜团太多,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是不很友善的,不知怎的到了后来却又转变了些。且他傲然清高,许多事都看不入眼,除了宇文昊、应少棠以外,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的,大概就剩下自己了。 一个人武功再高,相貌再好,却没有什么朋友,岂不是太寂寞了么。 昨日看着外头的风景还觉得新鲜不已,今日便已经没了那份新鲜兴致,云谨和染香都各自拿了针线活在手里做,夕鸢不会女红,便只能闭目养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 也不知道京里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这一走,宇文昊应该是会去房里察看的吧,就算他不去,也应该会派下面的人去打扫收拾。那封信,估计现在兰清已经看完了,也不知道小丫头看了会不会埋怨自己不辞而别,又流了多少眼泪呢…… 不过细想一想,她除了给兰清留下书信辞别之外,对其他人连书信都没留下一封。宇文昊和宇文哲两人,夕鸢是心里实在有些复杂,不知该去如何应对,可应少棠却一直对她坦诚相待,两人也算是知己朋友,她却也没与他说一声再见。 夕鸢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清楚自己不擅告别,有些话当面说出来,反而心里更加憋闷,还不如不说了。 这儿的路和刚出京城那一段路就没法比了,两旁的闲花野草四下开着,路面很不平坦。王富自然留心挑少有坑石的地方去走,然而也是聊胜于无,这样颠簸的路途,反倒把人的困意都勾了出来,阖着眸子本是假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睡。 梦里夕鸢看到自己骑在高大的马背之上,手中攥着马鞭,眼下是一望无际的草海,似乎压根就没有边界。她不停的往前奔跑,天空晴朗,微风和煦,一切都美好的不似真的。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无比温柔。 夕鸢回眸去看,只见一人站在远处,她只觉得那人身影极其熟悉,声音也是,却就是看不清楚他的容貌轮廓。 她纵马向前跑去,只是那人却仿佛始终站的极远,怎么都跑不到跟前。 夕鸢心里生出了几分焦躁之意,她骑在马上,都可感到疲累不已,然而却就是无法近身。 此时,又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唤她,夕鸢皱了皱眉头,耳畔的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 “小姐,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的感到肩头被人晃动,夕鸢慢慢抬起眼皮,却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云谨拿了条湿帕子递给她,“小姐先擦擦脸罢,这附近都没有镇子农庄,中午要将就吃些了。” 夕鸢借着帕子上的湿意清醒了几分,才发觉自己竟睡到了正午时分,染香已经在车下了。她从马车上下来之后,闻见一股有些烟熏火燎的味道,前方有个木头架子上串着一只雌鹿,外皮已经烤的金黄焦脆,时不时还能听见火星劈啪作响。云谨在一旁的石头上扑了块绢子,让夕鸢先过去坐着,她却对那鹿颇有兴味,含笑问一旁煽火的王富道,“这鹿是怎么打的,你和楚公子一起猎来的?” 王富嘿嘿一笑,颇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我哪儿有那个能耐,是楚公子打来的,楚公子可真是好本事。” “可是这儿也没有弓箭,难不成他用剑刺的?” “不是,要不怎么说楚公子能耐大呢,他随手找了个锋利的树杈,瞄准了那鹿一掷过去,立时就中了。”王富挪了挪位置,站在下风的地方,“小姐别站在这儿了,这风大烟也大,别再呛了你。” 用树杈打猎?夕鸢想想便觉得十分新鲜,只是却不见楚离与染香的人影,便同王富问了一句。王富指了指东边那条河流道:“染香姑娘顺着去上游取水了,楚公子往下游那边儿去了,大约一会儿也就回来了罢。” 夕鸢点了点头,笑着道,“那我不妨碍你忙活了,在车上睡得太久,精神都惫懒了,我顺着河岸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云谨想与她同去,夕鸢却道,“也不好留下王富一个人在这儿,你将咱们车上带的干粮拿出来些,也用火烤热了,一会儿好就着吃,我去去就回了。” 留下一个笑意,夕鸢转身顺着河岸走向下游,见着岸边长得无名小花颜色可爱,又忍不住拔了几朵编了个花戒指戴在手上。 这儿地方开阔,树木都恣意生长,有些到了这个时节也不见黄叶,不知是柏树还是杨树。夕鸢又向前走了几步,看见楚离倚坐在河边的一颗大树下,正用帕子擦着佩剑。他的眼神异常认真,风将他的鬓发吹得肆意飞舞,他也全不在意似的。 夕鸢上前走到他身旁,含笑道:“师父好厉害的身手,树杈也能打猎,为什么这样的功夫就没教我呢?” 楚离唇角扬起少许一点弧度,目光仍旧不离开手中佩剑,“你一个姑娘家,就该秀气些,学这么粗野的功夫做什么。” 切,敢情你教我分筋错骨手的时候没嫌过那功夫粗野,夕鸢撇了撇嘴,却留意到那剑身上刻了一行小字,她将目光凑过去细看了看,是一句诗。 “犹冀凌云志,万里共翩翩。”夕鸢念完之后又兀自眨了眨眼,含着几分调侃笑意看着楚离,“这是师父自己刻的?凌云志大约是说要报仇,那这共翩翩……又是与谁共翩翩呢?师父有心上人啦?” 楚离斜睨了她一眼,而后举起剑来,缓缓将它入鞘。剑刃在日头下映出极凌厉的光芒,楚离又神情淡然,二者放在一处竟有种出乎意料的合适感觉。 “这是我师父的剑,上头的诗,也是他刻上去的。” 夕鸢了然点头,“那就是太师父了?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 楚离淡淡道:“早已驾鹤西去,这上头所书之言,是师父毕生之不可得。他年轻时候恣意妄为,伤了心爱之人,最后孤独一生,所以才在剑柄刻上了这两句诗。” 夕鸢不由想到,难怪楚离性格这么冷淡,父母都不在了,师父又是个受过感情创伤的,肯定不会是爱心泛滥的人。 这么一来,夕鸢对楚离的师父不禁也多了几分好奇,能把楚离教的这么厉害,他师父必定更是个神人。又曾经年少轻狂,说不准以前还是个风流公子,到老了才追悔不及。 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夕鸢见楚离对他留下的剑都如此珍视,便不太敢用先人调侃,好奇也随之压了下来。 楚离看了她一眼,“你过来找我,是不是有话要问?” 难得他这样善解人意,这会儿四下又没有旁人,夕鸢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你究竟为什么会跟着我离京?别跟我说什么巧合一类的,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还是王爷让你来的?” “我那一日去王府,恰好听王爷说了此事,我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是放心不下,便说过来送你一程。至于回去苏州,我也确实有事,并非是单纯为你。”楚离答的十分干脆,字字简单,毫不拖泥带水。 看来他还是从宇文昊那儿知道的,夕鸢听他说起宇文昊神情的时候,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一日他眼中的苦痛之色,连忙摇了摇头,竭力不再去想。 “出城之后,连几个区区毛贼你都应付不来,若不是为师在旁,你身上那些银子,只怕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夕鸢听他说着说着竟开始讥讽起自己来,颇不服气的辩驳道,“我是不想招人注目,要说下去和他们打,哪里会有打不过的呢?我好歹也从你那儿学了不少,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在话下。只不过除了云谨之外,剩下两人都是不知道我会武的,若骤然用了,染香又要喋喋问个不停,我不过是想省些麻烦罢了。” 楚离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用铜钱做暗器,连力道都拿捏不准,还好意思这样大言不惭,你以为只练好了外家功夫就行么?” “一时失手也是有的嘛,后面几次师父你若是不出手,以我自己的力道,说不准也能打中他们。” 虽然她是极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暗器手法还只算个入门级别,但对着楚离的不以为然,免不了就生出几分好胜之心来。 真是的,人家都主张鼓励教学,哪有师父这样贬损徒弟的。 楚离似乎对她这样的强词夺理有些不屑回应,轻哼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夕鸢也跟着起身,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来。 “对了,你这样离开京城,那你的仇人怎么办呢,你已经报仇了么?” 楚离闻言忽然停了下来,负手驻足,神情似乎有些淡淡的落寞。 “他运数好,还不等我动手,便已经遭了天谴报应,连同往日与他一起行凶之人,也都一败涂地了。我不能手刃了他,将他头颅挂到我爹娘坟前固然可惜,不过我离京之前,也听说他已经染了重病,大约命不久矣了罢。” 夕鸢轻轻颔首,“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做了恶的人到头来总要自食其果的,你去杀这种人,反而是污了你的手。” 楚离淡淡一哂,笑意傲然洒脱,“你这话说的倒与王爷一样,从前他也时常劝我,说那种人不值得弄脏我师父的剑。我回苏州就是为了将此事告知爹娘,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有所安慰。” 夕鸢听到那句与王爷一样,心头又是微微一动,柔声笑道:“其实你不动手去杀他,你爹娘势必会更加安慰,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手上沾满鲜血呢?所以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那你回去苏州,就不打算再回京城了么?” 楚离今日心情仿佛不差,闻言唇角又勾起一点,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同你说了几次,不要随意打听为师的行程,记不住么?” 说完他便转身向回走去,再不理会夕鸢,夕鸢在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可也没有胆子大到在楚离身后做什么手脚,也三步两步的跟了上去。 回到方才下车的那块地方时,鹿肉已经烤好,王富将身上带的匕首用火燎了一下,将鹿肉一块块的切了下来。夕鸢拿起一块烤的最焦香肥美的递到楚离跟前,他倒也毫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 他们男的吃起肉来大多都并不讲究,牙凑上去一咬就是一大块,例如王富就是这样的。然而楚离却咬一口肉,啜一口酒,面上神情飘逸俊朗,全然不像在吃肉,风雅极了。 夕鸢对这种烧烤出来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特别偏爱,随意吃上些还成,可吃得多了总觉得烟火味道太重。幸好云谨方才热了带来的干粮,就着鹿肉随意吃吃,也不至于会饿着。 染香倒是挺喜欢的样子,只是不爱吃肥腻的部分,夕鸢留意到染香在挑拣鹿肉的时候,王富总会先一步替她搁下肉来,而后又将上头肥腻的一块留到自己面前,递给染香的全是烤的金黄焦嫩的部分。 不知怎的,见王富这般殷勤体贴的模样,夕鸢心中忽然隐隐一动,看向他和染香的目光,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 “吃完了东西,咱们得加紧赶赶路了,再往前去,应当离七和庄不远了。”王富皱着两条浓眉道,“当时或许走水路能更快些,如今快马加鞭的跑,小姐要受些罪了。” 夕鸢闻言连忙摆手,笑吟吟道:“可千万别将我想的那样娇气,坐马车有坐马车的好处,若是待在船上,整日见得都是一样的水色,哪里有什么趣味可言?” 她将这一段行程当做众人在外头游山玩水,反正大把的光阴漫漫,看看山光水色,也是一件乐事。 七和庄听着名字不算响亮,可地方却大的很,夕鸢在马车中看着外头来往之人的穿戴衣饰,也能看出这儿的百姓生活富庶。一个个都是绸缎加身,红光满面。 “小姐,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歇下罢。”王富打起帘子,指了指对面的客栈道,“我看这儿人来人往的,还算热闹,现在天色不早,再不找地方下榻,只怕就要没屋子住了。” 夕鸢点了点头,和云谨染香下了车去,本来应该径直走进客栈去。谁知她去瞧见街对面有家店门外人声沸腾,拥挤不断,不由好奇的抬手一指,“那儿是经营什么的,怎么这样热闹?” 客栈里出来牵马的伙计恰好听见,连忙笑着应道:“小姐是外地过来的罢?那是咱们七和庄上最红火的铺子,做的买卖啊,从前都没听说过,叫香皂。说起来也真是好东西,拿在手里香的不得了,听说宫里的皇上也用这个。” “香皂?”夕鸢先是一怔,随后不禁笑了出来,同云谨对视道,“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的香皂都卖到了这个地方来?” 云谨亦是忍笑道,“只怕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小姐别理这种人了,咱们进去罢。” “不成不成,他既然敢作假,必定是不会想到被正主儿撞见。我倒也想看看,他是怎么仿制出来的,和咱们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夕鸢抿唇一哂,将披风裹紧了些,转身同几人道,“我和云谨去瞧瞧那铺子,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进去罢,将屋子定下来,免得一会儿又没了。” 说罢,便同云谨走上前去,刚走到跟前便听那铺子掌柜的高声吆喝,“来的晚了,可就没了,咱们这一天就这么些,买不上求我也没有用。赶紧挑好了给银子,别在跟前磨蹭,若是没银子买的,那就赶紧让开!” 夕鸢给云谨递了个颜色,云谨会意上前问道,“请问老板,这香皂怎么卖?” “五百文钱一块,小娘子可要选上几块啊?” 云谨露出饶有兴味的模样,举起一块凑到鼻尖下头闻了一闻,“听说,这东西还是京里传过来的?好稀奇新鲜,还真的有香味儿呢,就是有些淡。” 老板见云谨穿着体面,谈吐有礼,态度也殷勤起来,“小娘子倒是见多识广,不错,咱们这香皂跟京城中的夕颜阁,那是同一块招牌。夕颜阁是什么来路?那可是宫中御用,太后皇上全用这个。你想想,五百文钱,就能买着太后用的东西,还不值么?这也就是在这七和庄,都是父老乡亲的,不好要价太高了。这要是搁在京城,就这么一小块,没有一吊钱休想买的下来啊。” 云谨忍了忍笑意,取出五百文钱买了一块,回身与夕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那香皂递到她手中,“小姐瞧瞧,我方才闻着确实是有香味的,只是看着与寻常皂角没什么分别,香气也不如咱们的浓郁了。” 夕鸢将那香皂凑到鼻尖下头闻了一闻,蹙眉道:“你说的是,香气果真淡的很,这种程度的气味,只怕用个一次两次,便没什么味道了。” “小姐可猜得出他们是如何做的?” 夕鸢一哂,笑意中含了几分不屑之意,“这不难猜,必定是用大量的香囊香粉熏出来的,用来蒙蔽百姓,打着咱们夕颜阁的招牌招摇撞骗。五百文钱一个,卖的这样昂贵,指不定赚了多少黑心钱呢。今儿个既然遇上了,我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咱们车里也是带了香皂的,你准备了多少块?” 云谨凝神想了一想,也不是十分肯定,“不算多,也就不到三十块的样子,小姐是想……” “走,咱们先吃些东西去,等填饱了肚子,再出来对付他们。”夕鸢微微一笑,怡然自得,“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到法子了,既然敢抄我的牌子,那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她也着实觉得意外,没想到山寨盗版这种东西,古代就有了,还山寨的如此明目张胆。 正觉闲的无事可做,这盗版商就撞上了门来,她自然要打一打假。 进客栈之后,只见楚离几人都已坐在桌旁,染香急忙问夕鸢方才是去了哪里,夕鸢笑着将那铺子讲了一讲。在座几人除了染香之外,都是知道夕颜阁是夕鸢所营,染香虽是乍然知晓,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静静听着夕鸢将话说完。 “夕颜阁这块牌子,等到了苏州之后,我还是想接着用的,总不能任由他在这儿糟蹋我夕颜阁的名声。等用过饭后,我想在门口也摆出一个摊子来,到时候真假立现。” 染香颇有些咋舌道:“小姐……这儿毕竟不是咱们的地方,小姐这样公然砸人家招牌,是不是不太好呀?” “砸招牌?什么叫砸招牌?”夕鸢理直气壮,言语干脆,“他在这儿用我的招牌赚黑心钱,我都亲自撞上了,再不加理会,也未免太窝囊了些。” 染香还想再劝,却听楚离开口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刚才看仔细了么?” 夕鸢想了想道:“看着就是普通的商人,一身绫罗,满脸横肉,脑满肠肥的模样。” 楚离微微颔首,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既是如此,那一会儿在外头支个桌子就是,若有人要刁难,自有我在。” 呃,这有保护神撑腰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顿时就觉得腰杆子硬了许多。 夕鸢兴致勃勃的吃完了饭菜,让云谨拿了半吊钱给店家,问他借了桌椅板凳,王富一人便抬去了外头,正好支在那山寨版的对面。 她又让云谨去接了两盆水来,取了二十块香皂放在一旁,另一边则放着刚才云谨买来的那块香皂。夕鸢同王富低声说了几句,王富点了点头,扯开嗓门便吆喝起来。 “正宗的夕颜阁香皂,一块只要一百文钱,留香许久不退,瞧一瞧看一看了,正宗的夕颜阁御用香皂!” 他声音浑厚洪亮,又是刻意吆着嗓子喊得,一下整条街都传了个遍。在对面挑拣香皂的人,一听说这边一百文的价格,即刻都丢了手中香皂赶来对面这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夕鸢面前便围聚了许多的人,七嘴八舌的问这香皂是怎么回事。 侯门嫡妃第28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夕鸢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拿起手边的两块香皂道:“各位父老乡亲,左边这一块是我们从京城的夕颜阁里带来的香皂,右边的这一块是对面那所谓‘夕颜阁’卖的香皂。我若是说我这是真的,他那是假的,众位必定不能相信,所以我给大家做个演示,请大家先看看这块,是不是对面铺子卖的香皂。” 她将右手的香皂递上前去,被一只手恶狠狠的夺下,抬头一看却是那山寨版的掌柜,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儿捣什么乱?还不快把你这些破东西收起来!” 夕鸢不气不恼,笑脸以对,“掌柜的来了更好,大家伙儿更能信服,你若是不怕我说你的货是假的,那咱们就来试试,是真是假啊一试便知,不知道掌柜的敢不敢呢?” 这四下围得都是平日里来往的乡亲,那掌柜的若是不试,必定要被人说是心虚胆寒,只得咬牙道:“试就试,还怕了你这丫头不成?”说罢,他将那香皂凑到眼前看了一看,而后又闻了闻,点头道,“这是我家的香皂不错。” “好,大家瞧瞧,这两盆水都是一样的,请掌柜的自己挑一盆罢。” 那掌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狐疑的随手一指,夕鸢含笑将他的香皂放入他手指的那盆水中,又将自己的放入另外一盆。 “请大家稍等上片刻,一会儿就能揭晓真相。”夕鸢指了指剩下的香皂,笑盈盈道,“趁着这会儿无事可做,大家也可以看看我们的香皂,瞧瞧味道模样如何。” 挤在前头的人便抓了一块来看,闻了闻后低叫道:“仿佛,比孟掌柜家卖的要香些。”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也都争相要闻,而后不绝点头道:“确实是要香些,气味也不大相同,连模样都做得精巧许多。” 孟掌柜气的脸色涨红,低喝道:“香一些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的香皂能用许久,她这个不知是哪里来的小作坊,刻意弄得香喷喷来吸引大家伙儿注意的,要真买回去,哼!必定经不住用的。” 夕鸢对他的诽谤之言毫不在意,始终面带笑意,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后,夕鸢才将两块香皂取了出来,递给一人道,“现在再来闻一闻,看看这两块香皂的气味可有什么变化没有?” 那孟掌柜见状脸上便是一惊,可乡亲已经接了过去,低头一闻便叫道:“诶,真是奇了,姑娘的香皂气味不减,孟掌柜的那个……倒仿佛没什么味道了。” 那孟掌柜面上几乎气的抽搐,夕鸢笑着看众人都闻了一遍之后,才抬眸望着那孟掌柜道,“你用香囊和香粉熏在皂角上,以此混淆视听,充当香皂贩卖。一块假香皂,竟卖到五百文钱,孟掌柜,您这银子是否也赚得太容易了些?”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更是有人当场喊道,要孟掌柜退银子,那香皂他不要了。 夕鸢桌前那二十块香皂顷刻间就被抢购一空,相比之下,孟掌柜那儿就空无一人,全然不似白日里那副热闹情景。 孟掌柜气的发颤,一脸横肉哆哆嗦嗦,“你……你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来坏我的生意!” 夕鸢笑靥如花,明媚动人,她轻轻用手指绕着长发,声音柔和,“本来我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可谁让你偷了我的招牌来用呢?你做事不检点,连乡里乡亲的钱都要坑骗,那就别怪我拆你的台子。” “什么你的招牌,这夕颜阁是京里的牌子,什么叫你的招牌?”孟掌柜恼羞成怒的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抓住夕鸢,“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敢坏我的好事,今天爷爷要是不让你尝尝厉害,爷爷我就——哎——哎呦——!” 还不等他靠近夕鸢身旁,声音就忽然变了音调,只见他的腕子让王富狠狠扣住,啐骂道:“嘴里不干不净的,口没遮拦,你是哪个的爷爷?竟敢对小姐如此不敬,可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那孟掌柜被人钳制,却仍不知悔改,一边叫唤一边高声道:“你……你个小畜生,还不快放开爷爷,敢在这七和庄撒野,我看你们才是活腻味了!” 王富二话不说,揪住孟掌柜的衣领就将他提了起来,反手极利落的甩了两个耳光上去,“嘴巴再不规矩,就割了你的舌头下来,看你还叫不叫唤!” 这一下子,也不知是这两记耳光将他打懵了还是如何,那孟掌柜倒当真老实了下来。夕鸢见状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行了,我也不想要你的舌头,经过今晚之后,想必乡亲们也不会再信你的鬼话了。今儿个也算是给你个教训,我夕颜阁的招牌,岂能随随便便让你这种人弄脏了?王富,放他走罢,这种人留在眼前看着也让人恶心的很。” 王富应了一声,一把将孟掌柜推开,他向后一个踉跄便摔到了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后又指着夕鸢骂道:“你……你给我等着,你个臭丫头,要是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爷爷我就不姓孟!”他又扫了楚离与王富一样,脸上笑意顿时污秽起来,“守着两个汉子过,难怪你这样猖狂,可这儿是七和庄,你惹了我,定要让你尝尝厉害!” 夕鸢听他说到楚离,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死……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的工夫,夕鸢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也不知那孟掌柜是被楚离打断了什么地方,叫成这个样子。 夕鸢抬眸望去,只见那孟掌柜再没了神气模样,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掌心和腿上各插了一根筷子。 楚离是什么时候取的筷子都没人看见,身手快的如风一样,大约是觉得这样的杂碎不屑于用剑对付,才随手在客栈抓了两根筷子罢。 夕鸢看了两眼便觉得有些不想再看,抬眸同楚离轻声说道:“其实,这种人我也可以打的,而且应该不会输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给你这当师父的脸上抹黑的。 谁知楚离却仿佛听她说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般,唇角微勾着摇了摇头,声音傲然,“有我在,哪里用的到你去打打杀杀。” 诶? 夕鸢被他的话弄得一怔,下意识的想到,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说他要保护自己么? 第九十章 睿亲王吉祥,师父太傲娇!【手打】 回了客栈之后,染香却有些不安起来,“小姐,我看刚才那掌柜不像个好相与的,被打成那副模样却还不忘要恶语相向,奴婢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大稳妥。我看,咱们明日还是早些走吧,别在这地方久留了。” 夕鸢笑着逗弄她,“从前你要与这个与那个拼命的时候,怎不见你有过什么胆怯害怕,这会儿不过是个混混,你倒仔细起来了。” 谁知云锦却也帮腔道,“越是这样的市井无赖才越是得仔细提防,就是这样的人才容易作出下贱手段来,小姐是出了一口气,可却也引来了些麻烦。” 夕鸢仍旧有些不以为然,兀自一哂,“他若真有那个能耐,就只管使出来啊,你们俩可真是,怎么一个比一个胆子小。这世间凶险,咱们才尝了几分呀,刚刚才出门来,做事可不能畏首畏脚的。” “可是小姐,您是尊贵之人,本也不该理会那些低贱之人的。奴婢就是觉得,这事情其实也不算十分严重,得过且过也没什么不好。在这儿是料理了这孟掌柜,可以后若再有张掌柜、王掌柜呢?小姐总和这样的人置气,未免不值。” 夕鸢对她这一番言语却是大不赞同,正色摇头道,“若是遇见了不理会,那不成了助纣为虐么?错的就是错的,怎么能含糊了事将它看作是对的。”说罢,又稍稍放缓了语气道,“你也不必担心,今晚的情形你也见着了,王富身手矫健的很,你若是害怕,往后就专门让他护着你。” 王富闻言脸上又有些涨红,支支吾吾道,“我一定保护好姑娘和小姐的周全。” 染香倒没察觉出他的局促来,笑盈盈道,“小姐哪儿用的上你来保护,自有楚公子呢。” 夕鸢见她仍要说这样的话,当着楚离也不好驳斥,只得斜睨了染香一眼,染香却只是回以一笑。 如此,众人说笑了一阵,也就散了。刚进客栈的时候,王富便已定好了上房,这客栈屋子都不算太大,众人便只得各睡一间。夕鸢暗忖这幸亏是来时带的银子足足富裕,否则光是这一路下来众人的食宿银子,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不禁有些好奇,这楚离看起来也没什么能够谋生的营生,他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 看他的容貌气度,应该是出身大户人家,但又不拘小节。像他这种英雄剑客,仿佛不用工作也不愁吃喝,是宇文昊每月给他足够的银两么? 不对不对,怎么越想越像包养了呢。夕鸢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侧过眸子去打量楚离,青衫玉面,目似朗星,若真把他往被包养的范畴里划,似乎倒也…… “盯着我瞧什么?” 楚离的声音冷冷响起,夕鸢才留意到自己竟盯着他发怔,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我是好奇,这么晚了师父不回去歇着,倒留在我这儿磨蹭什么?”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幸好他来的时候没让云锦与染香瞧见,否则这两人又不知该想到哪儿去了。 何况楚离自打进屋,就一言不发,还不许自己看他几眼么? 夕鸢这样一想,更是理直气壮的迎上楚离的眸子,谁知他却淡淡道,“你若是困了,去睡下便是。” 什么? 夕鸢一怔,脱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走了?” 楚离蹙了蹙眉头,声音却依旧平淡,“叫师父,没大没小的。” 夕鸢顿时语塞,“……好,那请问师父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屋里就一张床,一条被,可容不下第二个人睡了呀。” 想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就算容的下,你也不能在这儿睡啊。” 楚离看着她眸中的惊慌之意,不禁摇头低笑了一声,“胡思乱想什么,你放才惹了麻烦,我只好过来替你善后,哪里是你想的那些事情。” “善后?”夕鸢颇为不解,“善什么后?” “你挑了人家的场子,却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方才你两个侍女说的很对,那些人专干下作勾当,又瞧出咱们是外地来的,势必要想法子报复。那孟掌柜虽已经动弹不得,可他必有同伙。若是我猜的不错,今天晚上,他们是一定要过来给你些颜色瞧瞧的。你那两下子功夫,近身比划还成,若来者用些阴毒手段,你就招架不住了。” 夕鸢听他说完之后,心头又是了然又是疑惑,“虽然话是这样说不错,可刚才我说要出去整治他时,你怎么也没有劝阻呢?若是你又端出师父架子,下令不许我去,如今不就也省了麻烦?” 楚离似乎觉得她这问题问的有些可笑,说的十分随意,“既然遇见了不顺心的事,何必要委屈忍下,添些麻烦也就罢了,总不能让自己过不去。” 夕鸢闻言抿唇一笑,柔声道,“看来我得了你这样一位师父,算算还是赚了的,师父可还收过别的徒弟没有?” 楚离嘴唇微动,“没有。” “那师父是看中了我身上的什么资质,才收我做弟子呢?” 楚离抬眸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从前知道你如此聒噪,必定不会收你为徒。”他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沉声道,“夜色已浓,你还不睡下么?” 夕鸢想了想,问道,“可我若是睡了,你就要在这儿一直守着么?那你岂不是没法子睡了?” “为师之事,不必你多加操心。”楚离侧眸斜睨了她一眼,“这聒噪二字,用在你身上真是不算冤枉,怎么那么多的问题。” 她看着这会儿也不算太晚,料想那些毛贼要等子时以后才会过来,索性便走到楚离身旁的圈椅中坐下,笑盈盈同他道,“白日里睡了那么多,这会儿一时也不觉得困,不妨咱们说说话儿啊。” 楚离不可置否,却也没出言应她。 夕鸢便只当他同意了,笑意清浅柔和,“师父从前在京里都靠什么维系生活呢?我知道师父替王爷办事,那……是王爷给你薪俸?”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宛如寒月,“要用银子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哪里用的着薪俸这样繁琐麻烦。” 果真这些大侠剑客,都是不必为了生计发愁的,要用的时候就自然有银子了,活的可真是恣意洒脱。夕鸢心中暗叹一声,想到自己还要辛辛苦苦的开铺子看账本,就为了攒些私房钱,实在心酸不已。 “那师父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从几岁开始习武的?” 楚离静默半晌,而后才幽幽道:“六岁习武,从小的日子除了握剑便是读书,爹娘过世之后,师父对我更是要求极严,一日都不可松懈。” 唉,原来是毫无童年美好时光,难怪导致现在性格这么冷淡,还带着点轻微的闷马蚤。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难得楚离这样有耐心,虽然话语简短,可好歹还是都答了的。只有关于他家中背景和仇人身份的事夕鸢没问,因为她已经想到,就算自己问了,楚离大概也不会说,否则早在今日谈起他仇人将死的时候,他就会顺着说出那人姓名了。 这时夕鸢忽然想到一事,眸光一闪,神情都变得有些狡黠起来,唇边噙着一抹调侃笑意,低声问道:“那,师父可有什么心爱之人,或者说,可曾有过?” 她本想着,这个问题就算楚离不愿回答,至多也就是训斥一句,用师父的架子压压她就罢了。谁知楚离的目光却斜睨过来,带着几分冷冽意味,声音凉如薄冰,“夜深了,你该去睡了。” “可是——” “为师说的话,你不肯听么?” 夕鸢瞪大了眸子眨了两下,心中却想到,从没见过这样的凌厉眼神逼人睡觉的。偏偏自己又被他一口一个为师的压着,稍有反抗便被训斥不懂得尊师重道,她只得走到塌边,和衣躺下。躺下之后还是觉得睡意不浓,便微微侧过去些身子,恰好能瞧见楚离坐在窗下,手中把玩着茶盅,时不时浅啜一点。 他面容淡然,宽大青衫衣袖下结实白皙的腕子露出一截,青丝随意落下,实在说得上风华绝尘,湛然若神。 有楚离在屋里坐着,仿佛真能让心迅速安定下来,夕鸢本来还想等着瞧瞧那些毛贼何时会到,却在不知不觉中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昏天黑地起来,连几时睡熟过去都不知道。 秋日里清早的日头格外毒辣,照在眼皮上都有些刺刺的疼,夕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昨夜楚离坐过的位子如今已空无一人,独留了个空茶盏放在那儿,不知是何时离去的。 她下床就着盆里的凉水擦了把脸,才总算精神了些,随意往门口一看,便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几根断香,大约是昨晚被楚离踩断的吧。 房门口看不出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不过想想也是,以楚离的能耐,倘若想不留痕迹的解决对手,想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屋里全然不像昨晚还有另一个人待过的模样,连染香进屋替她梳妆的时候都没瞧出什么异样,还笑着道,“看来奴婢昨儿个太多心了些,那人当真是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是嘴皮子厉害罢了。” 夕鸢对着铜镜将胭脂淡淡扫了一些,显出姣好气色来,唇角轻勾,“我说什么来着?本就是些不必放在心上的人,偏你们还那样谨慎着。从前总要你谨慎,你就是听不入耳,如今倒改了性子。” “如今哪里能和从前比,咱们在外头,凡事当然要加个小心,奴婢可要好好照顾小姐呢。”染香手指灵活麻利的替她绑好了辫子,又随口笑道,“说起来,那王富虽然不如楚公子的本事大,倒也有些血性,还算的上是条汉子。” 夕鸢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倒是难得听你夸奖什么人,看来这王富还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我也是看他为人老实,对小姐又忠心,倒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的。”染香抿唇一笑,鬓边的蝴蝶簪子轻轻一晃,彩光萦绕,衬得她愈加楚楚。 这样清丽婉约的笑容,性子又活泼伶俐,自然是招人喜欢的。 现在就是不知,王富究竟对染香是愧疚之情多些,还是爱慕之意更盛。 七和庄之事只像个插曲一般,楚离没有提起那晚的事,夕鸢自然也没有多嘴去问,权当这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 从七和庄出来后,行了不到半日便入襄平,只见城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宛如市集一般。夕鸢在马车中都被那喧哗之声引得好奇心起,便让王富听了马车,找个人来问问究竟。 王富随意找了个青年问了几句,才知原来今日是这城中第一富商许老板的六十大寿,他出了五十两银子为赏,只要有人能在一炷香的时辰里,为他作出一幅最与众不同的画像来,这五十两便赏给那人。 染香听罢顺嘴道:“我记得小姐就画的与旁人不同,那会儿还让我找过焚了的柳条来作画,左右咱们也没什么事情,小姐何不去试试?” 夕鸢听了倒也有些心动,并非是想一展身手,主要是惦念那五十两银子。虽说如今身上不差银子,可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毕竟这五张嘴天天要吃要喝,夜里还要找住下的地方,未免来日意外断粮,还是现在早作准备,多多存些为好。 想了一想便拿定了主意,夕鸢笑着抬眸同众人道,“难得遇到这样的盛事,也算是有缘分了,咱们就过去瞧瞧罢。” 襄平乃是大殷重城,经由此地再向西去,便是西北边的驻兵之地。大军的补给、粮草,皆由襄平筹备运送,事关军队,银钱上自然含糊不得,这襄平的官员没人只需稍稍搜刮一些边角,便可养的油光水滑。再加上占着这一份地利,当地许多富商都靠着做粮草、军需的买卖发了家,这位许老板便是其中之一,家境殷实。听说不仅是在襄平,便是放眼大殷,他家的财产也排的上名号,不输京中大户。 这许老板将悬赏比画的地方设在了城中,还专门垒了一座高台,夕鸢等人到场之时,台上已坐了许多的人,都拢袖提笔,对着坐在正上方的许老板勾勒神态。夕鸢见状便同云谨递了个眼色,云谨上前同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道,“我家小姐自幼爱画,今日也想贺一贺许老爷的生辰,可否借纸笔一用?” 那管事倒是颇有涵养,十分客气的拱了拱手,只是神情却略有为难,“这会儿作画之人众多,备好的毛笔都已被占了去,请小姐稍等片刻可好?” 稍等?那万一等的旁人领走了五十两可怎么办?夕鸢闻言便上前一步,敛衽同管事颔首笑道:“许老爷不是说,想要一副最与众不同的画作么?我不用毛笔,只需纸墨便可作画,这样总不用等罢?” 不用毛笔来作画的说法,这管事闻所未闻,只是见夕鸢容貌出尘,秀丽绝伦,兴许不是寻常人物,便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从左边引着夕鸢上了高台。 上去之后,管事将她引到一处石案前头,上头有铺好的宣纸和墨砚,夕鸢笑道:“如此便可以了,多谢。” 管事见她当真要不用毛笔,心想难道这干干净净的大姑娘,要以手指沾墨不成?只是也不便多问,替她点上限时的一炷香后,便转身下了高台。 夕鸢不着痕迹的扫视了身边的一众人等,只见个个神情不同,提笔的姿势也大不相同,然而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手中不拿毛笔的。她心中已有主意,不紧不慢的将头上的碧玉簪拔了下来,在砚台中轻轻一沾,而后于洒金宣上落下了头一笔来。 她的这个念头,得益于从前人使用羽毛笔沾墨水写字,笔法还是偏向随笔写生,她敢肯定,这许老爷再有钱,也不会见过用碧玉簪画出来的画。 身旁不断传来有人因不过关而传来的沮丧声音,也有一心要别出心裁,却耗尽时间的人恳请重头再来。她摒除杂念,只抬头看一眼许老爷,低头沾墨添上一笔。慢慢的,身边那些已没了资格的人,都因好奇而围聚上来。 “快瞧瞧啊,这姑娘用簪子作画,且笔法与寻常见得大不相同。”有人在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夕鸢唇角勾着柔浅笑意,不急不慢。 先引来众人的关注,那许老爷也是常人,自然也会好奇。只要他对自己的画作产生了好奇兴趣,那五十两银子,也就基本能够纳入囊中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夕鸢便见那许老爷身形动了一动,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此时时辰将至,她最后轻沾一点,为许老爷添上那唇角边的一颗黑痣。而后将玉簪放入水中洗净,又以帕子擦干,别回鬓边,一炷香也恰好燃尽。 夕鸢轻轻托起洒金宣,举到许老爷面前,柔声笑道:“请许老板过目。” 那许老板和另几位乡绅捻须一瞧,个个脸上都闪过讶异之色,更有一人道:“姑娘这是哪一派的技法?先前竟从未见过。” 夕鸢只抿唇笑道:“不必问我师从何处,许老板觉得这画如何?” 许老爷捻须而笑,眸中闪过赞赏之意,“不错,神情轮廓都画的栩栩如生,与我甚是相像,至于这玉簪作画,更是闻所未闻,姑娘好本事。” 夕鸢毫不羞赧,大大方方的承了他的夸奖,笑盈盈道:“许老板既说,要在一炷香内,画出一幅最与众不同的画来,若以寻常山水工笔画法,未免就失了新意。且我这画,不多不少整整画了六十笔上去,也是为了贺许老板六十大寿之喜。” 许老爷闻言更是欣喜不已,命那管事的上来将这幅画仔细收好,又温然笑道:“不知姑娘芳名,家室何在,如此才女,实在应该留下姓名才是啊。” 夕鸢屈膝一哂,“不过是寻常名字,哪里值得大肆宣扬,承蒙许老板不弃了。” 她面上笑着,心中想的却是,这老头子,画都拿了,还不快将银子递来,啰哩八嗦的做什么! 可这许老板却像个天生的话唠,又赞叹了许久,夕鸢站的腿都有些麻了,他才终于命人捧来了银子,递到夕鸢手中。 为免他还要啰嗦,夕鸢飞快的道了声谢,拿过银子便转身下了高台。这样多的银子拿在手里太不方便,还是要赶紧放进箱子里头才好,正这般想着,她却忽然觉得手上一轻,抬眸一看,那五十两银子竟给个男子轻轻松松的抢了去! 夕鸢微微一愣,而后顿时火冒三丈,我在上头忍了半天那老头的啰嗦,好容易才拿到手的银子,你也竟敢有胆子来抢?而后,见那男子顺着一条巷子飞奔而去,夕鸢顾不得其他,也跟上前去。 幸好她这身子现在底子不差,今日穿的裙子也松快些,不至于迈不开步子。夕鸢眼见着那男子就在前方,却总是在即将追上的时候又让他拉开距离,越是这般她就越是气恼,发誓定要抓住这个小贼! 夕鸢愤愤想到,难道这两天犯太岁不成?又是撞盗版,又是遇毛贼的,打一出门就开始倒霉,真是晦气! 绕过了两条巷子之后,那男子的脚程终于有些慢了下来,夕鸢见他拐入一家茶馆,心想这下子正好堵他一个走投无路。谁知刚一追进去,那男子竟不见了踪影,而放那五十两银子的盘花锦袋,却放在靠窗的一张木桌上。 夕鸢顺着那桌子向后望去,只见一男子坐在桌旁,穿着湖蓝色的衣裳,面若冠玉,眉目疏朗,眉梢眼尖仍是司空见惯的淡淡忧郁之色。他见了夕鸢,仿佛毫不意外,站起身来含着一抹请浅笑意,同夕鸢微微颔首。 她先是一怔,可见到男子眼中笑意之时,顿时便明白了过来,“刚才那抢我钱袋的小贼,是你刻意安排的人?” 宇文哲伸手一指对面的位子,同她温声道,“坐下再说,我要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记得你最爱喝这种茶叶。宫宴上若放了这个,你便接连举杯,若是放了龙井,你便只是浅抿几口就放在一旁。” 夕鸢被他话语弄得心头微动,一时间那些怪责话语也都无法出口了,轻叹一声走上前坐了下来,对上宇文哲的眸子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奉命押送粮草,途径此地,知道你也在此,便想与你私下一见。”宇文哲端起茶壶,为她斟满一杯,杯底可见一片茶叶轻轻晃动,“你与老四……可是因为你娘家之事?” 夕鸢浅啜了一口清茶,入口甘甜,只是一咽下去便全没了味道,“我只能说,有些极少的联系,却也不全是因为那个。至于具体的原因,你不必问了,我也不想再提,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说也没什么意思。” 宇文哲的目光牢牢落在她如玉质般的脸颊上,望着那明若点漆的眼眸轻声道,“你离京之际,为何不与我说上一声?” 夕鸢敛眸缓缓道:“你一向睿智英明,这件事上,相信你不会猜不透原因。” 宇文哲轻叹道:“我先前没同你说过此事,真的不是有意瞒骗,我也是在皇兄要发作前半月才知晓此事。我曾想过是否要告知与你,只是事关朝政,那人又是你爹,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先前以为,咱们彼此都是视对方为朋友的,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你竟一点迹象都没有露出来过。”夕鸢抿唇一哂,笑意却有些无奈之意,“那日听说我爹他们被带上朝堂,我还怕他们要反咬你一口,去了法华寺看你是否在那儿,若是在也好问问你是否平安。谁想到,你却是带病之人,从头到尾都将事情了若指掌,倒是我犯傻了。” 宇文哲闻言眼中闪过几分苦痛懊悔,低声急道:“我当真不是有意欺哄你,出事之后,我连着去法华寺等了两日,却都不见你的身影。后来……后来才听说,老四将你休弃,太后大发雷霆,痛斥了他一番,我才知道你竟已不在京中。” “那你今日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襄平的?”夕鸢眸光一闪,“你派了人跟着我?” “我知道你独自离京,实在放心不下,便让人去打听你的行踪。谁知竟这样巧,今日我便听说,你已到了襄平,我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宇文哲语气恳切,一字一句都似肺腑之言,“你一个女子,就算离开了端亲王府,何必要只身离京呢?这世途凶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该如何是好?” 夕鸢闻言却轻轻一哂,摇头问道:“那照你这样说,我离开端亲王府后,又该去哪儿呢?是回去娘家,还是在京中另寻宅院,抑或是你又想说,要我去投奔你呢?我虽是女子,身无长物,也不算决定聪慧,可我自问还是有能耐养活自己的。或许在你们男子眼中,女子注定就是附属之物,没了夫君依靠,就该变得六神无主,一事无成。我偏不是那样的,往后的路要如何走,我自己心中有数,也有做事的分寸。” 她这一番话说到后面,语气有些颇为冷硬,宇文哲听得神情一怔,随即也不禁苦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恼了?我自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罢了。先前的事,你若是还要气我,我也无话可说,也确实是我犯下大错。只是,我当真挂心你的安慰,好歹你也告诉我,往后有什么打算,准备要去哪儿?” 他从来都是温和有礼,如今更是低声下气,全然不见王爷的威风气派。夕鸢见了他后,心中感觉本来便颇为复杂,方才不免就说的有些激动起来,此刻经宇文哲这样好言恳切,她倒觉得面上有些微赧,侧过脸去蹙眉道:“方才我有些太急躁了,也不是冲着你的,我预备去苏州。至于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有一位楚离公子,身手极好,从前是王府中人,如今与我们结伴而行,自然稳妥。” “苏州?那你到了苏州,又有何打算?”宇文哲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神色,“那位楚离公子,与你关系很近?” 夕鸢偏头看他,“我在京城都能做成买卖,到了苏州自然一样可以,至于楚离……我与他并没有什么暧昧,不过是朋友罢了。” “那咱们呢,你如今……可还将我当做朋友?” 夕鸢与他对视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声音轻缓,“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再念念不忘也没什么意思,我所介怀的,并不是你对付我娘家的事。黑白是非,我还分的明白,我爹与敦肃候是自己做的孽,无人可救。至于你方才问我的话……从前你待我的点滴好处,我都不曾忘记,我仍旧当你是朋友。往后咱们虽然天各一方,但我仍旧会衷心祝福你一切安稳。” 自两人坐在这茶馆之后,宇文哲眼中总算浮过几分欣喜宽慰,他微微颔首,又似感慨,“自你嫁给老四以后,我便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想着偶尔能够相见,知道你过得安然无恙便好。可如今,却连这个念想也不能够了,既然咱们还是朋友,那鸿雁往来,互道平安,是否也是朋友间的礼义常情?” 夕鸢闻言不禁苦笑,“你这又是何必,我如今是废弃之身,当真不值得你这样挂心。” 宇文哲却摇了摇头,眼底蕴着深沉情意,声音温和从容,“于我而言,你从来都是值得的,难道连这样一件小事,你也不肯应下么?” 夕鸢低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等到了苏州之后,我会修书给你,以报平安。” 宇文哲又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到夕鸢面前,“这是我的随身之物,上头刻了我的名讳,若是往后遇到什么难解事端,拿着这个给当地官员瞧了,他们自然会行个方便。” 夕鸢拿起那块玉佩,通润细腻,背面果真刻着宇文哲的名讳封号。她淡淡一哂,却又将那玉佩推了回来,“多谢你的心意了,只是这玉佩你还是留着罢,我不会去招惹事端,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更何况就算真遇上了什么难缠之事,凭我自己也未必不能应付。” 宇文哲怔了怔,“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说罢又不禁苦笑,“连我送你的那串虎骨手钏也不见你带着,只怕你是丢弃了罢,如今有我气息的东西,你是否都已经不愿碰触了?” 他提起那虎骨手钏,夕鸢心口微微一动,却没有说出那手钏如今在哪儿,只应他玉佩之事,“这和原谅不原谅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自食其力,不愿意沾谁的光而已,你不要多想。”她笑容轻柔淡雅,神色平和,只是语气却不容置否,十分坚决的将玉佩推了回来。 宇文哲见她执意如此,也别无他法,摇头苦笑道:“从前只觉得你聪慧温柔,识得大体,如今却更多了些刚强果断。明日我便要从襄平开拔,去往前线,你准备何时动身?” “大约也是明日一早罢,说起来我就这样贸然跑过来,也没有同他们说上一声,想来必定是急坏了。”夕鸢抿了抿唇,迎上宇文哲那如水秋眸,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一路保重,我该回去了。” 宇文哲眼中神情将他的不舍之意流露的昭然若揭,只是他却没有强留,微微颔首道,“等你到了苏州,定要记得寄信给我,寥寥几笔也好,千万莫要忘了。” 今日见到宇文哲对夕鸢而言可谓是个天大的意外,宇文哲虽然瞒骗了她,只是他从前对她的种种体贴关怀,毕竟不能因着一件事便全盘抹杀了。她固然是不愿宇文哲因为自己而耽误了终身大事,只是看他如此恳切神情,又难以回绝,便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虽不算君子,但也讲究一诺千金,答允了就一定做到。” 她知道自己不可再耽搁下去,当断则断,当走则走,不可再拖泥带水。然而她转身离去之际,却听得身后宇文哲低低吟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奈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夕鸢心口一紧,只作没有听清,加快脚步走出了茶馆,没有驻足,更无回眸。 方才追那抢她钱袋的人虽然绕了两条巷子,可好在这些巷口巷尾都互相接连,夕鸢出去后只走了极短的一段路途,便见到了方才作画的高台,而楚离、云谨几人,则正在高台下等她。 染香和云谨的脸色都白的不见血色,王富也是一脸慌乱,只有楚离负手而立,神情淡然。 夕鸢一走上前去,便被云谨与染香上前围住,先是上下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番,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抚着胸口脸色稍缓了些。云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小姐刚才跑去了哪儿?那钱财是身外之物,万一那人不单单是要钱,还想着害命,那可怎么是好啊。” 染香连话都快说不出来,拉着夕鸢便要哭咽出声,夕鸢见状连忙道:“我方才就是一时情急,觉得五十两怎么能让他白白夺了去,好在银子拿了回来,我也没什么大事。倒是你们,幸亏知道在这儿等着我,若是按捺不住去四下寻我,这襄平城又极大,只怕咱们必要走散。” 云谨轻声道,“都是楚公子说的,交代咱们不必四下去找,说小姐不会有事。奴婢初时心里还不安的紧,如今见小姐平安回来了就好,往后千万别再一个人离开了。此地又非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奴婢真是想想便要吓去半条命了。” 夕鸢忙又好言安慰了她们几句,另将怀中银子取了出来,要云谨拿去放在马车中的箱子里头。好容易这会儿众人心都踏实了下来,夕鸢才走上前去,半带调侃的问楚离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不会有事,还让他们在原地等着?方才我去追那人的时候,我见你也毫无动作啊,先前不是还同我说什么,有你在的时候,就不必我动手了么?” 楚离瞥了她一眼,“那人我曾见过,就在睿亲王府当差,京里王府的奴才忽然到了襄平,还抢了你的钱袋,能有什么别的缘故。” 夕鸢讶异道:“那人跑的那样快,你都能看清他的脸?”她这一路追赶过去,都没瞧见一下正脸,楚离竟扫一眼就认出他身份了? “那也叫快么?他刻意将步子放得慢些,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追上,从而将你引到睿亲王的面前去,我说的可有偏差?” 夕鸢顿时哑口无言,撇了撇嘴轻声道:“若是你早些告诉我了,我就不必跑的那样费力了,合着你就是等着瞧我笑话罢。” 她发现,楚离在同女子说话的时候,着实不太讲究什么恭谦之道,虽然不是明目张胆的尖酸刻薄,可是那话里挤兑你的意思,却一点儿也不少。 从前他沉默寡言,还瞧不出这个特点来,如今话稍稍多了些,毒舌本性也随之展露。 然而楚离对她的埋怨之言却不加理会,众人又上了马车,夕鸢只当是他们要在这襄平城中找一处过夜的地方,因为今日若走出襄平,只怕到日头西下之前,都到不了另一处地方。 谁知走了许久,途径许多客栈都不见王富停车,夕鸢心头正觉奇怪诧异,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几声吆喝,仿佛……隐约还有些水声? 她掀起窗帷向外望去,看清眼前地方之后,惊诧不已。王富已经停下了马车,而掀起车帘的人竟是楚离。他与夕鸢对视一眼,悠悠说道,“等一会儿找上个可信的船家,咱们改走水路。” 夕鸢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忽然要改走水路?马匹和车子要怎么办?” “马匹和车子都能放在船舱下头,打上桩钉就能定住马车。”楚离说出来的话仿佛不容怀疑,可偏偏语气又有些不甚经心,“走水路清静些,免得到 侯门嫡妃第29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免得到了哪儿都有人叨扰,引得你屡屡消失,太过麻烦。” 说完之后,他便发下帘子,不知是去找船家还是去做什么了。夕鸢坐在车里,只觉得简直哭笑不得,就因为刚才自己被宇文哲引去了一次,楚离就要改走水路? 真是不知该说他性情乖张还是傲娇任性,哪有因为这种奇怪原因就擅自决定改了路线的。 不知怎的,夕鸢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三个字——占、有、欲,这念头弄得她身上一冷,险些打了个激灵。 第九十一章 船上生病,你是少爷?!【手打】 楚离虽然行事古怪,不按理出牌,但他办事却当真利落。王富与那船老大说了许久都不能说服他将马匹一起放进底舱,楚离上前三言两语便谈拢了,且那船老大还毕恭毕敬,招呼了一干水手下来,替他们将行李抬上船去。 “这几间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决计不会有灰土的,小姐安心住着便是。”船老大满脸堆笑,引着夕鸢几人往船舱里走,“马匹小的会着人去喂,今日恰好捕了一网子鱼来,晚上小的就让人炖了来。” 夕鸢颔首浅笑,“有劳船家费心了,不知咱们这样下苏州,大约要走上多久?” “不久不久,若是顺风顺水的走,至多也就是半月光景。这个时节不容易起风浪,且咱们这船大又结实,哪怕是起了风浪也不足为惧。” 半个月啊,那确实比马车要快上许多,且这气候渐冷,走水路要比陆路省心许多。 只是船老大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夕鸢有些琢磨不透,待放下行李安顿好后,夕鸢与云谨上甲板瞧了一眼,才发现这船上竟只有他们这几个渡客。 也就是说,楚离与船老大谈的条件,就是包下了这整条船? 夕鸢实在是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一条船,要包下来起码也要几十两银子,楚离可真是大方,难怪那船老大的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可他慷慨的却不是自己的银子,要付帐的可是她啊,夕鸢颇有些心痛,想想那追了半条街的五十两,大抵就要花在这上头了。 只是上船之后就再未见过楚离,夕鸢随口问了一声,云谨含笑道,“楚公子仿佛去察看这船只,奴婢看他平日虽然不爱言语,待人也颇有些清冷,心思却很细致呢。” 大概也只是在某些方面细致吧,至于在银子方面……夕鸢撇了撇嘴,不敢苟同。 这样折腾下来,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船上米面都有,新鲜的时蔬和晒好的干菜也都一应俱全。船舱在较高的一层,生火做饭都在更下面的舱中,倒是连一点儿烟味都闻不见。船上的妇人们一边洗菜淘米,一边吆着嗓子唱渔歌,并非是多有技巧的歌喉,却听在耳中十分舒畅,人的心也如薄薄的云层一般,飘飘荡荡起来。 云谨还好些,从前曾随侍太后坐船出行,染香却是头一遭,似乎见了什么都新鲜的不行。这会儿船还泊在岸边,偶尔的晃动也是水波所致,她却兴奋不已,稍有动静就拉着夕鸢惊呼一通,夕鸢只得与她道,“这会儿船还没动呢,你就这样一惊一乍的,倘若开起来了,你还不得闹腾到河里去?” 染香却对她的危言耸听不以为意,脸蛋都因兴奋欣喜而染上了一层红晕,“奴婢听说,这水上还有好多的鸟儿,就能站在水面上捉鱼吃,怎么会有这样新奇的东西呢。” “有啊,好些渔民还专门养了这种鸟儿,在它们喉咙里填上东西,这样它们咬住了鱼却也不能咽下,就可以替渔民捕鱼。” 染香望着窗外平平荡荡的水面,显得分外神往,“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船呢,小姐从前也没坐过,难道就不欢喜么?” 夕鸢透过支开的半扇窗子向外望去,远处秋水长天,与昏黄斜阳连成一片,映得水面分外金黄。她并非头一次坐船,只是从前坐的都是油轮,坐这样的船只也是头一次。 只是她的心性毕竟比染香沉稳多了,也不会像她那样大惊小怪。 这艘船航行的终点,就是她往后要生活的地方,对她而言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是夕鸢却不觉为惧,正如她同宇文哲所言,没了相府小姐的身份,没了端亲王妃的权势,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惋惜,反而觉得更加自由。 等到饭菜都做齐了之后,楚离才终于现身,同夕鸢淡淡道,“今晚不开船了,天色已暗,在襄平渡口停一夜再走。这船上夜里有人守着,也没有什么闲杂人,可以安心歇下。” 王富闻言连忙放下饭碗,“我晚上在廊下守夜,小姐放心就是。” “你守什么夜,没听楚公子说这船上有人值守么?快吃你的饭罢。”染香抿唇一笑,起身又舀了碗汤放在王富面前。 夕鸢亦是笑道,“就是,今天又是搬行李又是运车,还守夜?身子好也不能这样使唤。大家都快吃罢,这菜做的倒是开胃。” 四样菜色,都是清清爽爽的味道,连鱼也是清蒸做法,上头淋了葱段和酱油,十分鲜嫩,还有个青菜虾皮汤做的也极好,连夕鸢都吃了整整一碗饭下去。 夕鸢住在船舱中间,右边是楚离,左边是染香和云谨,再往左便是王富。天色黑透了之后,染香和云谨将盘子收拾下去,王富去察看马匹,屋里便只剩下了夕鸢与楚离。 不知是否在河边的关系,天色格外暗沉,舱里点了蜡烛也不是很亮,泛着昏黄之色。夕鸢沏了壶茶,摆到两人面前,随意开口道,“师父可真是大方,一出手就包下一整条船,可咱们又没有那么多人,空着许多舱房未免浪费。” “包下整船更放心些,那些跟着你的人如此以来也不能上船,可以省心不少。” 他说罢之后,又抬眸子扫了夕鸢一眼,“怎么,你在此事上似乎颇有微词?” 夕鸢摆了摆手道,“不是颇有微词,就是觉得……咱们虽然不缺银子,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必太过铺张。昨日睿亲王找我,不管是蓄意也好,巧合也罢,应当都不会再有下次,师父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银钱上的事你不必担心,到了苏州也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该花的银子就不能去省。至于睿亲王……”楚离似笑非笑的看了她道,“谁说我耿耿于怀了?” 夕鸢语塞,只得同他从细分析,“到了苏州之后,买住下的宅院,修缮院子,买牲畜回来养着,样样都要用银子。而且也不能做吃山空,再加上买铺子,做营生,请伙计……算下来五百两怕都不止,怎么就没有花钱的地方呢?” 楚离听罢似是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着桌沿,一点一点吸引着人的目光,“宅院的事你不必操心,自然不会让你露宿街头,至于门面铺子,也远不没有那样大的花销。至于这船,与船家商量的价码恰好就是五十两,那银子也算是凭空所得,这样花了你难不成也觉心疼?好了,夜深了,早些歇下罢。” “什么凭空所得,那明明是我的劳动所得……”夕鸢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下,而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听楚离话中意思,是要帮她找房子呢,还是已有了合适的房子? 抬头再想去问,却见面前已经空了下来,空余个茶杯,握灾手里尚有余温,却不知人是几时走的。 这人……夕鸢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收好了杯盏,然而如此,方才没问出口的话,经一夜漂泊,便也在脑海中被压了下来。 夜里夕鸢躺下时候,觉得走水路坐船倒也不错,先前总觉得坐船看来看去都是水,瞧的久了未免枯燥。谁知今日单是在码头,便已经热闹非凡,这船又厚重稳当,估计不会有大颠簸,每日还有新鲜鱼虾能吃,越想便越忍不住弯起嘴角,觉得楚离这任性之举,做的也还算不错。 初上船的几日,众人都新鲜劲儿未过,尤其是染香,总要往甲板上去跑,夕鸢只怕她一不留神再摔了下去。只是王富却仿佛比夕鸢还着紧她的安危,染香若是要去甲板,王富必定在身后跟着,几日下来,夕鸢见状便不再拘束着她,随她去了。 王富与染香的事,夕鸢也曾与云谨四下说过几句,云谨倒也看出几分王富的心思来,“奴婢看着,那王兄弟倒是个很实诚厚道的人,对香姑娘也是真心实意的好,若是香姑娘能够对他也有一般的心意,那就真是好事一桩了。” 夕鸢含笑颔首,却又想起王富从前所做之事,“可是王富从前毕竟对染香……虽说咱们都明白,他也是迫于无奈,但是染香会否介意此事,你与我可是都不知道的。” “要不然,就将这事儿瞒下来,不说与香姑娘听了?反正这也都是过去的事,咱们不说,王兄弟自己不说,香姑娘又哪儿能知道呢。” 夕鸢摆手道:“我看这不成,王富那个性子,若对染香是一片真心,未必能够将话藏着。何况若是蓄意瞒骗,日后再被拆穿,只怕染香要更加生气。我如今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染香从前心仪的是应总管,王富这个样子的。我倒怕她未必能瞧入眼去。” “这倒也未必,应总管是好,只是好的有些不食烟火气了,王兄弟倒更像个过日子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处的日子长了,香姑娘的心思没准儿也就松了。”云谨抿唇一笑,又似无心道,“小姐也别总想着香姑娘的事儿了,这来日漫漫,您也该为自己往后打算打算。” 言下之意,无非又是要她抓住楚离,别错失了机会。云谨每每一说起这个,夕鸢便笑着岔开话去,她不是不懂云谨的意思。在这个年代,嫁过人又被休了的女子,绝不是个光彩的身份。云谨毕竟还是这个年代的传统思想,觉得女子就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算完满,所以总是有些怕她往后找不到合适郎君。难得眼前又有楚离这样一个光彩熠熠,十项全能的男子,云谨自然想变着法的撮合两人。 殊不知,夕鸢却根本没将嫁人这回事放在心上,好容易没了那些规矩教条的束缚,正是应该到苏州好好为自己做些事情的时候,嫁人不是又往笼子跳么? 她可没那么笨。 本来这一切都安稳顺遂,风平浪静,可也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怎的,过昌平洲的时候,因着一个白天都没开窗子,夕鸢夜里睡觉便随手打开了半扇敞着,心想这儿的气候已经比中原暖和许多,应该也没什么大碍。睡着了还不觉得,到了早起夕鸢便觉得有些不对,额头脸颊都有些轻微的发热,再过一会儿便开始浑身无力起来,手和脚都不住发软。 云谨端来早饭之时,见夕鸢竟还躺在床上,初时只当她是犯懒,而后才觉出不对来,上前一瞧,夕鸢脸上都烧的滚烫起来。云谨吓了一跳,却好在没乱了阵脚,急急忙忙的跑出屋去,问楚离该如何是好。 夕鸢朦朦胧胧中大约明白自己正在发烧,也是有些懊恼怎么这样不当心,自她到了这儿后还没生过什么大病,这头一遭就病在了最不恰当的地方。这会儿船只已经离了岸边,也没有什么随行的大夫,更不知船开了多久,能不能停回昌平洲的码头去。 她不禁有些懊恼,出门的时候带了千般万般的东西,可就是没带着药材。风寒虽然不算什么大病,可一发作起来却也不得了,眼皮子重的像灌了铅块,脑子也像搅了浆糊似的,思绪渐渐有些不清起来。她心中倒有些意识,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可终究抵挡不住,还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世界都陷入一片昏沉黑暗之后,忽然又瞧见了几分光亮,夕鸢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大约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正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地。 不远处传来女人严苛的声音,“擦仔细点儿,一天到晚就会偷懒,等擦完了地板,一会儿去把碗也洗了。” 小女孩怯怯抬头,“可是……我还有功课没做完,能不能晚一点儿再去洗碗?” “你个小东西,翅膀硬了,会顶嘴了?也不想想是谁给你吃给你穿,难道是靠你那短命的妈么?我带你弟弟就够辛苦了,你还不知道替我分担分担,女孩子念再好的书又有什么用?看你那脸就晦气的很,真是个赔钱货!” 女孩被训斥的涌出了眼泪,却又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女人又恶狠狠的骂道,“快干活,哭什么哭,再哭当心我打你!”说完了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真是的,养这么个没用的丫头,一天到晚除了会让人生气什么都不会……” 而小女孩在她的身后慢慢站起,通红的眼眶里闪烁着超出年纪的愤恨目光,小小的手掌攥紧成拳头,肩膀有些微微发颤。 夕鸢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意识游离,只是小女孩和女人似乎都看不到她,她就像透明的一般。 视线慢慢模糊,再清晰的时候眼前又变了一处场景,刚才的小女孩已经长大,站在她从前跪着哭泣过的地方,手中拉着一个名牌行李箱,妆容精致,神情冷淡。 面前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与她说话,态度殷勤,似乎是在挽留她。 “你看你,这都工作了,还搬出去多不方便?留在家里,阿姨还能替你做点饭吃,再说了,你一个人懂得怎么支配花销么,还不如把工资卡给我,爸爸可以替你存起来。等你需要用的时候,再找爸爸来要,好不好?” 女孩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只是眼中却冷冽如冰,毫无感情可言,“爸爸真会打算盘,给你们使唤了十几年,还不肯放过我么?” 男人变了脸色,拍着桌子恼火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么?看我在银行做到高级主管,现在发觉我不是赔钱货了?可惜啊,我的钱就算拿去撕了烧了,也不会给你们一个硬币。你对我和妈妈的侮辱咒骂,阿姨和弟弟这么多年对我的刻薄呼喝,你以为我能够这么轻易就忘掉么?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觉得自己最失败的事情,就是有你这种爸爸!” 女孩说完之后,毫不留情的拉着行李,推门而出,身后传来男人震怒的吼声,“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要是没有老子你早就死了,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图报,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耳边男人的吼声逐渐消散,夕鸢缓缓合上眼眸,只觉得心里疲累不堪,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些过去的事情,一直都尘封在心底深处,她刻意想去遗忘那段过去,想要遗忘掉自己曾经待在那样一个家里,拥有那样一个父亲。 都许久没有去想过了,如今……难道是烧的犯了糊涂,才做起旧梦来了么? 夕鸢的神志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木一般,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下,周围似乎有人在断断续续的说话,额头上觉得暖洋洋的,仿佛有双极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着他。她想去听个仔细看个明白,却又没有法子,挣扎了片刻之后,终于眼前又落入一片黑暗。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也觉得脑子里仍是一片茫然,上眼皮睁了两三下才勉强睁开,身上必定是出了许多的汗,前胸后背都潮乎乎的,也没有力气。 “醒了,醒了!”云谨低叫一声,“小姐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要喝些水?” 这种感觉夕鸢并不陌生,就是高烧刚刚退去不久时,从眼皮到喉咙,从头顶到脚底,全都提不上一丝力气,绵绵软软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云谨立刻便递过一杯水来,喝下去后,总算觉得喉咙轻快了几分,不像刚才那样干哑了。 感觉缓和了几分后,夕鸢才挨着床柱靠坐起来,云谨又在她身后垫了个大软枕,仔仔细细的掖好被角,“小姐等一等,染香去端药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喝完了药马上就能够好了。” 夕鸢有些困惑,“哪儿来的药?咱们的船靠岸了?” 不对啊,船身还在轻轻摇摆,应该不会是她病得天旋地转了吧? “没靠岸,早起奴婢发现小姐病了,赶紧就去找了楚公子,他来替小姐把脉之后,当下就让船家又划回了昌平洲的那个码头。好在当时走了不远,回去也没费什么功夫,楚公子自己上岸,去抓了些药回来。小姐没醒的时候,奴婢已经喂小姐喝了一次,虽说没喝下多少,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阿弥陀佛,好在小姐这会儿醒了,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楚离?“他还会把脉抓药?” 云谨会意,点头道:“是啊,要说楚公子真是厉害,平时瞧不出来,却样样都会。他过来一把脉,就说小姐不单是受了凉,还有些水土不服,二者撞在一起才发起热来。”她抚着胸口,似有些唏嘘之意,“好在有楚公子在这儿,着实帮了不少的忙。”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染香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见夕鸢醒了也是如云谨一般的反应,又是念经又是松下口气,捧了药碗便要喂夕鸢,被夕鸢赶忙拦了下来。 “我哪儿就病成这幅样子了,又不是不能动弹,药碗给我,我自己喝了便是。” 染香却不肯答应,“楚公子说了,小姐这会儿身子虚,且内力的病根儿未必就压制住了,要仔细将养呢,千万不能再粗心大意了。小姐这一病,可是吓坏奴婢了,小姐就别再逞强,让奴婢伺候您吃药罢。” 夕鸢无法,只得由着她来,喝完药后又用清茶漱了漱口,嘴里也清爽了许多。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点了点染香额头打趣道,“我看你们如今是越发不拿我的话当一回事了,一门心思都用楚公子说的话当圣旨呢,左一句楚公子说了,右一句楚公子说了,倒不知他怎么这么大的本事,把我的两个心腹都笼络了过去。” 染香笑着躲闪,却还不忘将夕鸢的手放进被子中去,“咱们自然还是听小姐的,只不过小姐这回生病,楚公子对小姐也是照顾颇多呢。小姐醒来之前,楚公子还一直在床边守着,怎么这会儿倒不见人了。” 几人说了会儿话,云谨又怕夕鸢累着,便与染香先退了出去。她本想留下守夜,夕鸢却笑着连说不必,烧都退了,还有什么好守的?喝完药再睡上一宿,大抵明天就病症全消了。 她二人走后,夕鸢倒也不觉困倦,兴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想起行李中放了两本白话神鬼杂谈,她便想下床去取了来看,谁知这会儿门边却传来一声微微的动静,而后便见到楚离从门外走了进来。 夕鸢愣了愣,下意识的想到,自己现在必定是蓬头垢面,形象糟糕的一塌糊涂。虽说楚离也不算她什么人,可好歹也是个异性,还是个潇洒俊逸的异性…… 虽然夕鸢不拘这些小节,但还算是个爱惜颜面的人,这会儿这么狼狈,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不过这会儿再想这些也来不及了,病着的时候,估计怎么难看的模样楚离都见过了,现在又何必计较呢。 这样一想,心里便豁达了,抬手指了指前头的座位道,“师父坐呀。” 她现在一口一个师父喊得倒是流利顺畅,大概也都得益于楚离时不时的威逼压迫,强权下头出成效,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谁知楚离却没坐在椅子上,反而是挨着她的床沿坐了,极自然的伸出手来,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一试,眉头舒展着点了点头,“已经退热了。” 他的手背柔软温暖,在夕鸢额头只停留了片刻的功夫,却让夕鸢心口一跳,有些不大自在。她当然不是那种推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人,只是楚离一直以来都让人觉得有种淡淡的距离,不好亲近,如今他主动打破了这屏障,倒让人有些不大适应了。 烛火下楚离的轮廓显得没有那么棱角分明,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柔和,夕鸢不自觉的向侧面闪了一下,低低道:“嗯,那个……给你添麻烦了。” “倒也谈不上麻烦,好在昌平洲大,该有的药材也都一应俱全,你若是病在荒郊野外,那才是真正的麻烦。”楚离不以为意,从衣襟中拿出个小瓷瓶来,上头描着素色花样,古朴好看。他倒了一粒黑色药丸在左手掌心中,墨黑之色愈发显得他手掌细腻光洁,但右手常年握剑,大约就没有这样干净柔滑了。 “把这个吃了。” 夕鸢拈过丸药,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看楚离的模样大概也是不打算说了的,便乖乖仰头吃了下去。这药看着漆黑,吃到口中却没有什么苦意,反而有些清甜,像是初夏时节新熟的蜜桃。 “这是什么啊?”夕鸢有些意犹未尽,很想再开口要来几颗,嘴里没滋味时便当糖来含着也不错。 楚离将那瓷瓶放在她的枕边,淡然道,“就是些养身的药丸,从前练功觉得累了,师父便让我含上一颗,你若觉得嘴里没有滋味,自己倒出一颗含着便是。” 咦,倒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送上门的东西自然没有不要的道理,何况听楚离话里的意思,这小药丸也是颇有来路,夕鸢便毫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多谢师父了。” 楚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又缓缓挪开,望向桌上烛火,“白日里你昏睡之时,神情颇有些挣扎,可是被梦魇了?” 夕鸢怔了怔,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点了点头道,“是做了梦,梦到一些从前的事情,神情不好也是正常。” 楚离神情微动,抬眸道:“是梦到了从前的不快之事?” 不快?那些事情,根本就是苦难,哪里能用简单的不快二字形容。夕鸢不由苦笑,“都是些许久以前的事了,岂止不快,真的是宛如噩梦一般。只是年份久远,一直积压在心里,想不起来倒也没什么事。今日或许是病的糊涂,才梦见那些事情了罢,现在清醒了便好了。” “从前的苦痛之事,若想忘记,确实不易。”楚离的目光仍旧凝视着幽幽烛火,声音不高,“不过既然都过去了,倒也不必太过执着。” 夕鸢眨了眨眼,抿唇笑道:“多谢师父安慰,只不过这话由你来说是不是不太合适?先前对复仇,师父似乎也是执着多年,不肯放弃念头啊。” 楚离看了她一眼,随意摆了下手,动作十分洒脱,“这是两回事,怎可相提并论。” 夕鸢猜想自己再说下去,楚离必定又要搬出师父架子来压着她,便索性不与他争辩。她醒过来时便已是深夜,也不知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瑶州,离苏州大约还有三日的路程,你按时服药,下船之前便可无碍。” 夕鸢想到自己的病还是他给治的,风寒虽然不算大病,可从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感觉来说,显然都恢复的极快。在这个年代,楚离能有这两下子,医术也算不简单了。 “师父居然还会看病,我实在有些好奇,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会不懂的?” “人无完人,我不会的事自然也有许多,这些都是日常所需,我也是稍有涉猎,不算精通。” 夕鸢打趣道:“这么说来,师父对自己的医术倒不算很有信心?莫不是是拿我开刀做试品了罢?” 楚离唇角微微挑起,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眸中仿佛也闪烁着些许微光,显出一股别样的魅惑意味,“再胡言乱语,仔细我配两幅药掺在你的药里,喝的你再躺上两天。” 夕鸢知道他不过是随便说说,笑盈盈道,“师父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怎么会如此狠心呢?” 不知怎么,从前与人再怎么投缘,也不曾这样肆意说笑。不知是如今没了端亲王妃那重身份的缘故,还是因为面前之人是楚离的缘故。 “如此的油嘴滑舌,巧言善辩,可见病是好了大半。”楚离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仿佛是瞧见夕鸢手边的水杯已经见了底,便又替她斟满了一杯。 如此简单的一个举动,却十分妥帖细致,夕鸢暗自想到,这生病了倒也有些好处,连楚离都亲自劳动,来替自己倒水。 她越想便越是觉得奇怪,记得楚离与她第一次照面的时候,那眼神像是含了冰的刀子一般,锐利刺骨,看的人不寒而栗。如今两人能变成这般局面,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夕鸢的预料,也是她当初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会儿楚离为什么对她流露出那种神情呢?难不成自己从前得罪过他? 她蹙眉仔细想了想,却也全无头绪,不过也是了,这身子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多也就是入宫去看看太后。顾府家教也算严谨,顾夕鸢自己更是名门闺秀,怎么会招惹上楚离这样的人呢? 要不是因为自己,那难道是因为顾府? 夕鸢心头一动,想到楚离先前说的仇敌,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的仇人是否与顾府有些关系? 只是这些事,想来想去也不过是猜测而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说的极好,虽说这会儿已经不再发烧,可身上还是乏累的很。船身悠悠轻晃,外头水波涟漪的细微荡漾声音纷沓入耳,脑子又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还是等养好了病,有了精神,再去思考那些耗费脑子的事罢。 不知是楚离配的药方管用,还是那桃子味的小药丸管用,第二日夕鸢便再不觉难受,下地走动全然无碍,只是云谨仍旧放心不下,时时过来盯着夕鸢,不许她吹风,更不能误了喝药的时辰。 夕鸢觉得自己压根就已经大好,偏偏云谨和染香不肯相信,总拿她当病人对待。只是在船上束手缚脚的日子也不必再忍受多久,因为这船已经靠近了苏州码头,到了正午时分就可停泊。 走了这么久的路途,又遇上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总算到了目的地方,夕鸢心头自然欣喜。只是却也到了该盘算打点的时候。下了船要住在哪儿便是头一样问题,难道还要住客栈么?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一直盘旋到了下船,楚离和王富带了几个水手去将马车弄上岸来,夕鸢将银子递给船老大,又多谢他这一路的照料。船老大接了银子,又十分客气的问她在苏州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他在这儿还有些熟人,可以帮忙找找宅院。 夕鸢想到自己这会儿正愁着此事,刚要点头称是,楚离却在此刻骑马上前,王富赶着马车跟在后头,只听他淡淡道,“上车罢。” 夕鸢忙道,“且等一等,这位船家正说在苏州有些熟识的朋友,可以帮忙找人看看宅院呢。” “看宅院?”楚离斜飞入鬓的眉毛微微扬起,“你看宅院做什么?” 夕鸢简直不知他是不是明知故问,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对苏州是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熟识的亲戚朋友,自然要自己找地方住才行。” 楚离微微颔首,“这事儿你先前与我说过,我也同你讲了,宅院的事不必你操心。好了,上车罢。” 夕鸢愣了愣,怎么自己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是一直催促自己上车呢?她又转念想到,楚离既然与苏州颇有渊源,也许他在苏州也有些人脉,已经替她寻到了好宅子,所以才说不必自己操心? 半知半解的,夕鸢还是上了马车,一路上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她掀起帘子向外望去,只觉苏州的街道与京城大不相同,许是因为这儿没有那么寒凉的缘故,街上行人的衣裳看着也都不那么厚重。 马车平稳的向前行进,染香脸上也都有些淡淡的兴奋与期待之意,云谨轻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咱们居然真的到了苏州,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染香笑盈盈的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拧,“可觉得痛不痛?若是觉出痛劲儿,那便不是做梦了。” 夕鸢看着二人笑闹,唇角也噙着淡淡笑意,从京城出来之后,她虽然从未说过,心里却一直有种不安感觉,总觉得空落的很,不知道前方能落脚的地方究竟在哪儿。如今到了苏州,看着这街上的喧闹繁华,她心头才终于松快了下来。 这儿,就是她往后要过日子,要生活的地方。 似乎是拐过了两条巷子,眼前这条街明显比方才安静了许多,两旁都是高门大院,气势不输京城中的大户宅院。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王富在外道,“到了,请小姐下车来罢。” 这就到了? 夕鸢一愣,第一反应是,难道楚离是让她去买这儿的宅院,这也未免有些太过于奢侈了。打个比方来说,倘若夕鸢想买的院子是普通楼房,那眼前的这些宅院,便是如同高档别墅一样的存在,根本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这不成,楚离真拿她当女大款了,夕鸢蹙了蹙眉头,走下车去想同楚离解释清楚。自己只是想要个能过日子的院子,而不是要一座媲美相府的豪宅啊。 谁知她刚一下车,便见到门口的小厮迎上前来,楚离在旁淡淡吩咐,“去让人将马车里的东西都取下来,送到东厢去,沈管家呢?怎么不见他人?” 那小厮手脚麻利的牵住马匹,恭恭敬敬同楚离道,“管家收账去了,不知道少爷今儿个回来,大约傍晚能够回来。” 楚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马鞭一应递了过去,十分自然的使唤着那小厮。夕鸢在旁看得有些发愣,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再看身旁的染香与云谨,也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怎么了?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进来?”楚离回眸见她还站在原地,微微挑起些眉头道,“一会儿让管家媳妇带你去后面厢房先安顿下来,旁的事情过一会儿再说,先进屋来。” 夕鸢抬头看着眼前的门户,虽是简单式样的黑漆木门,可看起来气势恢弘,一砖一瓦都是精心所制。方才那小厮又喊楚离少爷,又提到管家如何,这么说起来,这儿是楚离的家?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九十二章 人见人爱,男女通吃!【手打】 刚走进正厅没有一会儿,便从里走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看起来也极为爽利能干。楚离同她吩咐道,“你领着她们进去,好好安顿一下。”而后又望向夕鸢,“这是陈管家的媳妇,你先跟着她往里去,让她陪你说说话,也好讲讲这儿的情形。” 夕鸢知道这一时半刻的也问不清楚,况且她心头也确实有疑惑万千,便轻轻点头,带着染香与云锦同那位陈嫂子一起,往后头的院子去了。 在门外的时候,只是觉得这院子修的大而已,真正到了里面,才发觉这园子修的真是豁亮别致,格局与北方更是大不相同了。山亭水松这些就自不必说了,从前端亲王府和顾府修葺的都是厚实庄重的路数,只看花园便能够感到主人家的威仪声势。可眼前这处园子,门脸虽然也极有厚重敦实的感觉,里头却玲珑精巧。两旁更是栽种了许多的仙客来,和白玉兰种在一处,红白交映,高矮不齐。又有青松巍峨,伴着流水淙淙,锦鲤四游,实在看的人心旷神怡。 陈嫂子十分热络健谈,一路指着园林的精巧之处与夕鸢细细讲说,又道,“可惜小姐是这个时节过来,有许多景致都不得而见了,不过也无妨,等到了春天的时候,小姐可以再仔细转转园子,来日方长嘛。” 夕鸢刻意忽略了陈嫂子口中的意味深长,含笑与她寒暄,“这园子修的这样精巧别致,不知是哪一位能工巧匠设计的格局?” “不瞒小姐说,正是我家夫人,夫人的才思,那也算是苏州城的头一号人物了。只可惜她与老爷去的早,留下少爷一人空落落的住在这园子里头,唉,说起来这心里便不是滋味。” 夕鸢想到从前楚离也与她说过,他娘是苏州城有名的才女,原本意味就会谱曲吟诗罢了,没想到连园林设计都会。 “哎呀,瞧我可真是,好端端的说起这些话来。”陈嫂子见夕鸢不语,连忙笑着道,“小姐一路从京里过来,必定乏了罢,一会儿我让人将热水备好,小姐先沐浴更衣,人也能清爽些。” 夕鸢客客气气的拉着她的手笑道,“麻烦陈嫂子了,只是陈嫂子怎么知道我是从京里来的?我方才仿佛没有提过。” 陈嫂子利落道,“嗨,这不难猜,听小姐口音就不是南方人氏,且少爷又是从京里回来,所以便猜想小姐也是京里来的。这苏州气候与京城不大相同,小姐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或是缺了什么东西,都一应打法人来告诉我就是。对了,一会儿再给小姐那儿派几个丫头去,都是手脚麻利的,定能服侍好小姐。” 夕鸢抿唇笑道,“陈嫂子不必麻烦了,我们不必人服侍伺候,我和我这两位婢女,自己就能将事儿都做了。何况我们也只是暂住几日,等找到了合适的宅院就搬过去,所以真的不必费心太多。” 陈嫂子闻言却笑着摇头,“那怎么成,小姐是少爷的客人,那就是咱们府上的贵客,我是理应伺候好小姐的。至于换不换宅院的事,小姐还是同少爷再商量罢。呀,瞧瞧,说着话儿就到了,小姐请这边走,留神脚下的门槛。”这东厢里头大约有三四处房,看着像个小小的四合院,陈嫂子领着夕鸢进了正中的一间,又让外头两个丫鬟进来,替夕鸢将东西摆好。云锦和染香见了连忙跟着一起去弄。夕鸢请陈嫂子坐下,笑着取了些碎银子道,“劳烦陈嫂子了,请嫂子拿着吃茶罢。” 谁知陈嫂子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收小姐的赏,这都是咱们的份内事儿,小姐千万别再客气了。”说罢便站起身来,“我去瞧瞧那热水烧好了没有,小姐先坐着,只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云锦这会儿恰好从屋里出来,见夕鸢手中还握着银袋,便上前低声道,“怎么,那陈嫂子连赏钱都不肯收?” “是啊,怎么都不要,说话办事都这样细致周到,我总觉得这楚家不似个简单的人家。”夕鸢将银子收好,又对外头努了努嘴,“你看看这陈嫂子的气度,哪里像个普通宅院里的管事婆娘呢,这一定是主子御下有方。” “小姐就没问过楚公子,他家里从前的出身背景?” 夕鸢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还以为他父母死后,家道中落了,谁知竟这样富贵……” 难怪啊,难怪说要用银子自然就有,又在银钱方面花的如此随意,住着这样的宅子,怎么花钱都不奇怪了。 只是,既然家道兴隆,他又为何要跟在宇文昊身旁呢?就只是为了报仇么? 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堆念头横在那儿,夕鸢摆了摆手,蹙眉压低了声音,“无论怎样,这儿肯定不太简单,咱们还是赶紧找找房子,早日搬出去罢。” 云锦连忙点头,“奴婢想的也是,小姐这样无名无分的在楚公子家里住着,也未免要招来闲话。” 没想到云锦在意的还是这些名节名分,夕鸢哭笑不得,但终于两人目的一样,就是另择屋檐。 收拾好里屋之后,那两个丫头,出来与夕鸢请安之后便退了下去。不出片刻工夫陈嫂子又过来,说热水已经烧好了,又说楚离还有些事情,不过晚些会与她一起用膳。 夕鸢点头道,“知道了,有劳陈嫂子。” 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了晚上用膳的时候,再问个清楚罢。 痛痛快快的洗了澡后,果真人也清爽了许多,这儿气候不冷,屋子里又生着炭火。但染香却还是给夕鸢挑了厚实衣裳,又罩了件云霞紫绣翡色蝴蝶的衫子,出门还得另加披风。 南方虽说气候没那么寒气重,但湿气却大,这会儿毕竟也是深秋时候了,确实不可大意。 收拾过后,云锦又似无心一般轻声道,“刚才奴婢去给陈嫂子送香皂时,听她说这楚?br /> 侯门嫡妃第30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楚公子八岁的时候,便失了双亲,此后便是他姑母与师父一并照看着他。他姑母家中有一儿一女,从前仿佛还想将女儿许配给楚公子呢。”说完便顿了一顿,抿唇笑着瞧了夕鸢一眼。 夕鸢斜睨着她道,“你笑个什么劲儿?不必说也猜的到,楚公子没有答应罢?” “是没答应,不过那边的念头倒也没断,男未婚女未嫁的,总是想撮合了他二人。” 夕鸢“哦”了一声,瞧着云锦慢吞吞道,“你同我说这话做什么?总不会到了这会儿,你还打量着……” 云锦竟点了点头,“楚公子对小姐这样上心周到,小姐也该投桃报李才是呀。” 夕鸢笑着打趣道,“你从前不也觉得端亲王对我极为用心,怎么这会儿又劝我去跟楚离了?” “王爷对小姐的好,奴婢一直看在眼里,只是小姐既然执意要离开王府,那必定是王爷做出让小姐伤心之事了。看小姐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到了苏州,怕是也不想再回京了。”云锦声音温柔和缓,却带着一股浅浅的引导之意,“既然都下定了决心要从头再来,那就该从眼前点滴做起,难的有楚公子这样好的人,奴婢自然要劝小姐怜取眼前人。” 夕鸢听罢微微一哂,攥住云锦双手柔声道,“这一路过来,你时常劝我,我也明白你的心意,总是怕我没人照顾,日子难捱。只是现在我当真没去多想那些,只觉得咱们先安定下来,在这苏州城站稳脚跟,其余一律都没有想过。这些话往后也别再提了,回头再落入楚公子耳中,再生出误会了。” 正说着话,听外头的丫鬟进来道,“少爷请顾小姐到前厅去,可以用膳了。” 夕鸢又与云锦对视一眼,起身颔首,“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房里那个不知是叫红儿还是翠儿的丫鬟在前头引路,兜兜转转的绕过两座矮桥,又横穿水榭,才到了前厅。楚离也已经换过了衣裳,虽然仍旧是一袭青衫,袖口处却以更深一色的苍绿绣上了几片竹叶,不知怎的,夕鸢忽然想起来衣冠胜雪的应少棠来。 “坐吧,不必拘束,我让他们按照北方的口味做了菜,免得你吃不惯。”楚离颇有些主人家的模样,抬手为夕鸢添了杯茶。 夕鸢忙道,“不必不必,反正以后也要适应,再说我也不挑食,什么口味都吃得下。” 楚离扬眉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忽然这么客气起来。” “没有没有,我说的也是事实啊。”夕鸢斟酌着措辞,“关于房子的事,我暂时住在这儿还成,却也不好一直打扰,所以我还是想找找合适的院子。你在这儿既然有些根基,我也就不与你客气,能不能找人帮我打听一处合适的宅院?” 楚离摆了摆手,“这事不急,你先住着就是。” 你不急我急啊,夕鸢睁大了眼睛道,“我还是觉得,早些找到早些安心,反正你替我留心些,我自己也找中人瞧瞧。” “都告诉你不必着急,若真是想搬出去,改日我让人替你安排便是,先吃饭。” 夕鸢见他对这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便也只好不再多提,心里想着改日让王富出去瞧瞧,希望能尽早找到个合衬心意的地方。 “对了,这么大的屋子,你又常年不在苏州,都是谁帮你打理啊?”夕鸢吃了几口之后,又忍不住问道。 楚离淡淡道,“大多都是姑母替我料理,私产的进项也都有管家去收,并不需我多加费心。” 夕鸢又大胆猜测道,“你家是世代经商?” 楚离微微颔首。 都说商人身上总免不了有股铜臭味道,这世代相传就更该如此,可楚离却总是如画中人、水中仙一般,丝毫没有商人的精明世故之感。 “那你的仇人,是你家做生意时得罪了人,所以他才杀了你爹娘么?” 楚离轻轻蹙眉,眸子微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缓缓道,“说来话长。” 一说说来话长,就是暂且不说的意思了,夕鸢了然颔首,又想起一件事来,“这苏州城里头的店面商铺的价码都是怎么样的,你同我大致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我于经商一道并不通透,且从不过问这些,你若想知道,改日问问我姑母便是。” “啊?那不太好吧。”夕鸢想到他姑母一心撮合他与表妹,对自己这个莫名其妙住在楚府的人必定很不待见,“多不好意思,还打扰他老人家,要么我再问问别——” “你如今怎么这般束手缚脚,小心翼翼的?”楚离扫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过多礼让颇有微词,“不必心存顾虑,也不必步步设防,一切如常就是。我是你师父,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别自己胡思乱想。” 说完,又补了一句,“此乃师命。” 夕鸢被他堵的无计可施,只好暂且先在这楚府住下,其实想想,这一路过来,麻烦楚离的事早不是一样两样了,要说还人情,也早就算不清了。 陈嫂子依旧殷勤不已,夕鸢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打着和云锦相同的念头,晚上众人在屋里坐着说话时,翠儿更是含着笑道,“小姐生的可真美,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难怪少爷会……”后面的话不再说了,掩唇扑哧一笑,一副大家都明白的模样。 夕鸢尴尬不已,连忙摆手,“你们误会了,并不是那么回事。” 陈嫂子轻斥了翠儿两句,责备她不该胡言乱语,让夕鸢尴尬,可自己说的话却也没好到哪儿去,“少爷一贯不爱留人在府中,哪怕是每回表小姐过来,少爷也都不允她留下呢。这不,刚刚用过晚膳,少爷又说小姐路上就有些水土不服之症,要我精心侍奉。”陈嫂子瞧着夕鸢的眉眼鼻尖,脸上堆满了笑意,“可见少爷是很将小姐放在心上的。” “表小姐?”夕鸢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是楚公子姑妈家的女儿?” “正是呢,不过少爷对表小姐只有兄妹之情。”陈嫂子仿佛急着要替楚离辩解,撇开关系,“我在府里多年,也还是头一次见到少爷对哪一位姑娘如此上心呢。” 夕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们解释自己与楚离的关系,说自己是他好友的前妻?这话说的也太奇怪了点,再不然就说两人是师徒?可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做了师徒呢,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 何况这师徒……夕鸢不由自主的想到从前那些男女师徒,怎么好像除了武功都教出来了点别的东西呢?什么干柴烈火刀,眉来眼去剑…… 打住打住,一定是让她们给洗脑了,怎么连她自己都开始想这么奇怪的事情了!夕鸢连忙使劲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不再深想。 只是到了夜里,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莫名想起了那天见宇文哲时候他所说的话。他说宇文昊因为休了自己的事被太后大肆怪责,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想必也要骂他负心薄幸了罢。 与皇上联手扳倒发妻的娘家,事情刚出就休妻,若是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让她知道了,想必自己也要骂那男人是陈世美。 虽然心里明白,这样就算是和离了,只是对外却不能这样去说。太后都震怒了的话,知道的人一定不少,不知道姚氏会不会也有所耳闻,若是传到她耳中,只怕她又要伤心落泪了。 想起来京里那些事,夕鸢就愈发辗转反侧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她算是出来追求自己的新生活了,可是背后却有人背负骂名,有人伤心落泪,有人牵挂着她的安危,她这种做法,是不是也算有点自私? 想来想去,睡意就更加浅了,夕鸢索性披上衣裳穿了鞋子,推开半扇窗子,放眼向外瞧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缘故作祟,总觉得这苏州的夜色也与京城有诸多不同,晚风并不那样生冷,倒吹得人十分惬意,斗篷上的风毛被吹的拂上脸颊,有种轻轻柔柔的感觉,像是有个小爪子在顽皮抚摸一般。 今日是十六,恰好赶上月圆,金灿灿的悬于半空。夕鸢静静注目着月色,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乐声传入耳中。 这声音和曲调,都并不陌生,只是在这样的寂静深夜,听在耳中竟比上一次还多了几分萧索味道。 他也睡不着么?夕鸢向外四下望了望,却没看到楚离的人影,不知是站在了什么地方。树叶吹出来的曲子不同于箫和笛子,少了些婉转,却多了几分飒然。 听了半天的曲子,夕鸢心中倒有些微微释然了,谁还没有些难解的愁怀呢?或许和楚离的愁怀相比,自己那一点点忧思根本就不足提及了。 既来之,则安之,京里的事情,她现在再怎么去想,也是鞭长莫及,还是且看眼下罢。 这一夜睡得不算太沉,却也没再如那晚一般做起噩梦来,第二日清早起来,红儿进来请夕鸢去前厅用早膳。 看来楚府的那个前厅就相当于饭厅一样的存在,一日三餐都要去那儿解决。夕鸢本以为今日还是她与楚离两人,谁知到了前厅时候,却发现桌旁除了楚离以外,已经坐了两人,一男一女,正与楚离说着什么。女子看着比夕鸢小些,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而男子看起来则比楚离还要年长,两人眉眼之间颇有相似之处,夕鸢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大概就是楚离的那一对表兄妹。 楚离见她进来,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坐罢,这两位是我姑母家的表兄与表妹,也是刚刚到的。” 夕鸢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不知为何,总觉的背后有两道冰冷的视线一直死盯着她……对,不是一道,是两道! 这表妹喜欢楚离,对她怀有敌意还算不难理解,可为什么表哥也要对她怒目而视啊? “在下萧远山,这是舍妹红袖,已经听离儿说过了顾小姐之事。”萧远山含笑投来目光,似是在审视夕鸢,“顾小姐是京中人氏,怎么会想到来苏州定居呢?” 夕鸢被那声“离儿”弄得后背一凉,想到楚离顶着那张扑克脸,不知道被他喊了多少年的离儿,怎么都觉得……这么好笑呢? 倘若楚离是个阳光少年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这么个冰山美男,实在是太过违和。 她忍着后背的凉意和强憋的笑意,敛衽同萧远山施了一礼,“萧公子客气了,只是因为一些家中缘故,又觉得苏州好山好水,是个婉约清丽的地方,这才搬迁至此。” “哦,是因为好山好水的清丽绝色,而不是因为什么人的绝色缘故么?” 夕鸢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想得太多,那表妹都还没有开口,这表哥的话里却句句带刺,且怎么听怎么像在和自己争风吃醋。 她简直想大叫一声,我不是来打你亲爱的“离儿”表弟的主意的,我也很想从这儿赶紧搬出去,可是他动不动就搬出师命来压着我,我也没有法子啊。 侧眸向楚离投去一瞥,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吃一口糕点喝一口粥,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夕鸢见状只得笑着佯作不解,“萧公子好风趣,只是这话我却有些听不太懂呢。” 萧远山冷哼一声,此刻他身旁的萧红袖又开了口,“哥,人家顾小姐是表哥的客人呢,你可留神些说话的态度,别将人家吓着,小心表哥与你算账。” 这明面上像是在帮她说话,可话里话外却全是酸味,夕鸢对这两个兄妹实在有些无语,索性便当做没有听见,低下头去喝碗里的粥。 那萧红袖眉眼一扬,声音清润中带着几分娇媚,“怎么,顾姐姐仿佛不大愿意同我说话啊?” 夕鸢无奈抬头,“怎会,只是看红袖姑娘也还没动早膳,想着姑娘一大早过来,必定也饿了,所以不妨咱们先吃了饭,然后再来叙旧。” 楚离在此刻终于开口,冷声道:“红袖,不要无理取闹。” 萧红袖分外委屈,娇声唤道,“表哥,我只是觉得和顾姐姐投缘,想与她多说说话罢了,表哥怎么这么说我呢……” 楚离瞥了她一眼,不作应答,反而同夕鸢道,“她性子一向如此,你不必理她。” 他这话一出,夕鸢只觉得身上的寒光更盛,心中不禁哀叹,师父你这不是给我拉仇恨么?哪有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的。 用脚趾头也能够猜到,萧红袖如今必定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只是被楚离这样一说,那萧红袖倒也安分了些,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反倒是她兄长萧远山道:“不知顾小姐与离儿有什么渊源,竟得离儿这样看重。” 夕鸢只低头不语,楚离淡然开口,“是有些渊源,不过是些私事,就不必明说了。” 萧远山的脸色立时又沉了几分,勉强笑道:“真是难得,这么多年见你对谁都是淡淡的,顾小姐倒真是好福气。” 夕鸢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们二人的胡乱假想,索性抬起头来,大大方方道,“楚公子先前在京城之时,与端亲王分外亲近,端亲王是我前夫,如此便认得了楚公子。怎么,二位既然是楚公子的至亲,难道他没有同你们提起过么?” 她此言一出,二人皆是惊诧不已,萧红袖更是脱口而出,“表哥,你竟带了个弃妇回来?” 萧红袖用词毫不客气,夕鸢听见眸光也是微微一变,弃妇?谁弃的谁你都不知道,就敢在我面前直呼我弃妇? 在她眼中,萧红袖不过是个颇为任性的小丫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不过看在是楚离表妹的份上,才给她几分薄面。既然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那还真应该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夕鸢刚要开口,却听楚离将筷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萧红袖脸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红袖,赔罪。” 萧红袖一怔,自然不肯答应,“表哥,我为何要向她赔罪,我又没有说错,她根本就是弃妇。这样的女子,必定是德行有亏,否则怎么会被丈夫休弃!” 楚离眉头愈紧,脸色也阴沉不已,连萧远山都看出了不对,萧红袖却仍旧一脸的不以为意。夕鸢却在此刻盈盈起身,含了笑意走到萧红袖面前,柔声道:“红袖姑娘方才说我德行有亏,那姑娘自己必定是德行极好的人,有几句话,我想请教姑娘。” 萧红袖方才屡次遭了楚离的训斥,心头委屈不已,如今哪里肯正经搭理夕鸢,不过冷哼一声就算应了。 夕鸢缓缓道,“敢问姑娘可知道,何谓妇德?” 萧红袖嗤笑道,“你真是蠢笨,竟连妇德都不知道,仔细听好了,我来教你,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夕鸢笑意愈深,轻轻颔首,“姑娘背的倒是很熟,只可惜却只会背而不会做,方才姑娘高声惊呼,又语出不雅,哪里算得上清闲贞静呢?既然要说我德行有亏,好歹自己的德行也要过得去才行,看姑娘如今的年纪也早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罢。我劝姑娘还是收敛些,这样张扬轻慢的性子,换做是哪个人家,也断断不敢要这样的媳妇啊。” 萧红袖家境殷实,自小便过的春风得意,从未遇过夕鸢这样伶牙俐齿顶撞她的人。再加上她自小一直爱慕楚离,早就将楚离视作未来夫君,看着夕鸢与他两人言语默契的模样,更是气恼的快要发狂。这会儿再让夕鸢的话一逼,血气上涌,想也不想的便要一巴掌打过去。 谁知还没碰到夕鸢的脸,手腕却被迫停在当空,“你一大清早的跑过来,到底闹够了没有?楚府容不得你大小姐撒泼生事,还请回罢!” 萧红袖只觉腕子先是一紧,而后骤然松开,见楚离面容冷肃,没有半分笑意,她这才知道他是当真恼了。连忙走上前去想拉住楚离的袖子说些软话,楚离却十分冷淡的将袖子一敛,抬手指向门外,“请。” “表哥,你才从京里回来,我也是太久没见到你,才口不择言了……你……上次回来,你就没去见我,这次我一大早的过来,你还要赶我走么?”萧红袖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楚楚可怜道,“难道你忘了,咱们小时候在一处的情形了么?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刚才是我太急躁了些,以后……以后不会再犯了。” 萧远山见状亦温声道:“是啊,离儿,红袖的性情你也是清楚的,就是脾气太过急躁。况且方才顾小姐说话也有些咄咄逼人了,你只责怪红袖,未免有失公允。” 夕鸢听了简直哭笑不得,他们对她话里带刺眼里藏刀的时候,她就活该受着,若做了一点反击,那就是咄咄逼人,还真是讲究公允啊。 只不过凭她对楚离的了解,这两人明显蹩脚的劝说,应该还不至于混淆了楚离的正常思维。 楚离蹙了蹙眉头,站起身来看着二人,冷然说道:“既然脾气急躁,那就该回去静心调养,我还有事,恕不远送,请罢。” 萧红袖见自己这样好言好语,楚离竟还是执意要她回去,又气又恼,眼圈儿红着一跺脚,转身便夺门而出。萧远山在她身后喊了几句,颇有些无奈的同楚离道,“离儿,你这又是何必,红袖不过是小女孩心性,你说她几句,她自然会听的。” 楚离淡淡看了他一眼,“表兄也请先回罢,我刚回府,事务繁杂,恕我没有空闲与表兄闲谈了。”说罢,也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来,神情冷漠疏离。 萧远山没想到连自己也要被楚离赶出门去,一时有些气结,却大约不想与楚离再生矛盾,只得忍着气低声说了句,“好,那等过两日你空闲下来了,我再过来瞧你。” 楚离对他所言置若未闻,萧远山出门之际还冷冷的扫了夕鸢一眼,夕鸢挤出个笑意来,目送他扬长而去。 这屋里总算是清静了下来,夕鸢免不了吁出一口气来,苦笑道:“师父这对表亲,还真是对你十分看重,瞧瞧方才那阵仗,根本是将我当仇人一样。” 楚离眸中似乎也有几分无奈之意,“你不必往心里去,他二人从来都是那副样子,我先前每每回苏州都是匆匆来返,也是不愿和他们多做周旋。” 夕鸢笑着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两人倒也挺有趣儿的,你一生气他们便乱了阵脚,没想到师父这么人见人爱啊,而且……还男女通吃呢。” 楚离斜睨了她一眼,“休得胡言。” “哪里是胡言呢,分明就是事实啊,方才我看他们瞧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吞了我。”夕鸢扑哧一笑,又兀自说道,“只是你这样将他们赶出门去,就不怕你那位姑妈怪责么?你家中的营生既然都是她在打理,那若是开罪了她,岂不是要给你引来颇多麻烦?” 楚离漫不经心的敲着桌沿,眉目间流露出平素不多见的几分慵懒之意,“她若不理那也无妨,你不是正想经营铺子么?送你两间便是。” 夕鸢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以为铺子是糖糕香囊么?说送就送啊,再说我也不会收下,凭空得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靠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那才有成就感。” 楚离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成就感?” 夕鸢想到这个词对他来说,或许有些过于现代化了,便尽力解释道:“就是……心里头获得满足,不劳而获虽然轻松,可心里头却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不够完满。” 楚离缓缓颔首,“既如此,那就随你,半月之后是我师父的忌日,他葬在滇川之界,我明日便要离府。不管是找铺子的事,还是买宅院的事,都等我回府之后再说。” 夕鸢点头应下,心想这段日子也可以先计划计划,将铺子开在什么位置,具体做些什么买卖。 香皂生意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再置办起来自然不难,只是苏州城不似京城,开一间香皂铺便已足矣。她心中的念头是,云谨对这些买卖也颇为明白,可以替她经营着。而她自己,则想再开一家酒楼。 云谨听了她所言之后,连忙摆手摇头,“奴婢哪里做的来这个,若说帮小姐照看着,大约还可以,要让奴婢独当一面,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有何不能?杨福一开始不也是全然不会么,你看他后来做的何其熟练,凡事都不过熟能生巧,账目你也不是不会看的,有什么不懂的,自有我教你呢。”夕鸢笑着执起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你这样聪慧过人,哪有什么学不会的事呢,何况经营酒楼,我也需得亲自在那儿才行,你再不帮我,我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云谨见状只好道:“那奴婢只有勉力一试了,只是若做不好,小姐可莫要怪罪。至于酒楼……小姐想开一家什么样的酒楼,可是想专门做些北方的菜色?” 夕鸢抿唇一笑,将脑中已经成型的构思尽数讲了出来,“不仅是做北方的菜色,川菜、粤菜、北方菜色还有这儿的杭帮菜,我要将全国的名菜都汇聚一堂。并且,还要有咱们酒楼才有的招牌菜,我也想好了,就用烤鸭。” “烤鸭?” “是,并且是别处都没有的烤鸭。这还得做个特制的吊炉,将鸭子烤的外焦里嫩,用饼子卷了葱段和瓜条,再沾着甜酱一起吃。”夕鸢笑意盈盈,眸中尽是自信神色,“我都已经想好了,酒楼的名字就叫夕颜酒家,让人家一瞧就知道是谁家的铺子。” 夕颜阁这块招牌,迟早有一日会在苏州城内响彻天地,让所有的苏州百姓,都如雷贯耳! 楚离从府中离去之后,萧远山与萧红袖二人倒也真没再上门来过,夕鸢觉得颇有些无趣,若他们来了,还能再逗弄一番,权当解闷儿也好。 楚离的那位姑母一直未曾露面,只是夕鸢却隐隐觉得,这人大约不会像她的子女那般容易应付。一个女子,撑起两户的生意买卖,还经营的风生水起,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 从心里来说,夕鸢还是有些想见见那位萧夫人的,同样都是女子经商,想必她的心胸气度也与常人不同,而在这个年代,能做到这一步的女子,就更是难得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刚一动,那位萧夫人的帖子便下到了跟前,请她过府一叙。 帖子是陈嫂子拿过来的,这会儿楚离不在府中,她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觑着夕鸢的脸色道,“小姐若是不想去,大可以命人去回了姑太太,前些日子表少爷和表小姐到府里来弄了个不欢而散,姑太太大约也是知道这事儿的,虽说她是个明理人,可是……” 夕鸢知道陈嫂子在替她考虑,生怕她过去吃了亏,笑盈盈的将帖子放在一旁道:“我只是暂住在府上,与她又没有什么过节来往,人家既然下了帖子,我再回绝未免显得不识礼数。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又替府上料理营生,想来是个通达之人,我自然要前去拜会的。” 陈嫂子见她如此说了,便拿了帖子往萧家回话去,染香和云谨对那日的事都不大清楚,却隐约能猜到几分,想来是楚离的表妹醋性大发,好生闹了一通。染香颇有些放心不下,劝夕鸢道:“小姐真要过去么?咱们这势单力薄的,楚公子又不在,若是她要欺负小姐,那可怎么办?” 夕鸢失笑道:“从来都只有你家小姐欺负旁人的份儿,谁还敢欺负我了?从前在王府里头,那些个想害我的人,最后哪一个有好下场了?你们不必忧心,我自己也很想见见这位萧夫人。” 倘若见她的时候,那一对兄妹也一并在场,这事情就愈加有趣了。 第九十三章 有宅的地方就有斗,搬离楚府【手打】 既然应了下来,等到了下午天色微暗的时候,夕鸢便带了云谨前去拜会那位萧夫人。陈嫂子命人替她们套好了车,又说什么都要送她们过去,夕鸢推辞了几下,陈嫂子却道,“少爷临行前又交待,要我照料好小姐的一应事宜,这萧府小姐是头一遭去,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旁想想也不很放心,小姐还是不要推辞了罢。” 如此,便也只好顺了陈嫂子的意思,赶车的人手法很好,一路平稳。陈嫂子坐在车里,同夕鸢讲着这位萧夫人的事。 “姑太太也是可怜人,姑老爷二十几岁便早早去了,留下姑太太一个人撑着萧家的生意买卖。要说姑太太也很有些本事,那些年给姑老爷治病,府上亏空不少,后来竟都一并还清了,且还将萧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这日子好容易顺遂了些,谁想到天有不测,老爷夫人也一并撒手去了。如此,姑太太便得将萧、楚两家的买卖一力担下,少爷对表少爷和表小姐虽不大喜欢,但对姑太太却还是颇为敬重的。” 楚家的车子大约比杨福找来的那辆做工还要精细许多,车子轧在青石板上,只能听见石子的细小蹦蹿声,车轴几乎没什么响动,安静的很。 夕鸢静静听着陈嫂子说话,抿唇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如此说来,这位萧夫人就是楚公子如今唯一的至亲之人了?” 陈嫂子轻轻摇头,“哪里是只有她一位呢,旁的亲戚也有许多,扯得上关系的扯不上关系的,同宗同族就算是亲戚。只是那起子人在老爷夫人刚走的时候,只知每日到府中闹事,想趁乱侵吞了楚家的家产。那会儿少爷就下了死令,那些人再敢入楚家大门一步,都照着死里打出去!” 天朗气清,带着秋天特有的寒意,日头挂在当空也觉不出什么暖意来。夕鸢设想一个八岁孩童,要如何去斥退一干黑了心肠的亲戚,不禁有些唏嘘,陈嫂子说起旧事,也是颇有些感慨,“要说少爷这些年,在府中呆得日子还是少些,多亏了姑太太的一力照拂。少爷自幼年变故之后,性情大变,说起来,他与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心情还好些。小姐也要多开导开导少爷才是阿。” 说着说着,怎么又绕到这件事上来了,夕鸢干干笑了一声,掀起些窗帷向外望去,只当没有听见。路边有刚刚及笄的丫头撑着伞缓缓走过,好奇的向马车投来一瞥,夕鸢也顺势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安宁、闲适,还带着一点淡淡清愁的静谧,夕鸢对苏州这座城在心中默默下了定义。 大约又行了一会儿,车子稳稳的停了下来,透过窗帷可以隐约瞧出,这宅子的规模不输楚府,门外的两座石狮子凛然立着,显得分外肃然。 陈嫂子扶着她下了车,门口已有丫鬟婆子候着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女人,先是笑着上前与夕鸢福了一福,而后拉了陈嫂子手道,“来的可真是早,好在我没有躲懒,否则你们到了却无人候着,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陈嫂子似乎与这位嫂子熟得很,笑着打趣道,“就是想逮你一个空子,好留着来日笑话你呢,谁知却还没能得逞。” 两人寒喧了几声,便连忙引着夕鸢往里走,她留意到那些丫鬟的年岁虽与楚府中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却不似红儿、翠儿那般活泼。一个个都恭敬异常,笑意可掬,夕鸢猜想这位萧夫人手段厉害,调教下人自然也不会手软。反观楚府,楚离常年不在,又没有当家主母,丫鬟们自然也就轻快活泼些。 “小姐请先等一等,奴婢去告诉夫人。” 夕鸢站在正堂外,听云谨在耳边低声道,“这位萧夫人,气势架子端的倒是很厉害,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能够一人撑起两处府邸,自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了。”夕鸢微微一哂,拨正了耳边的流苏,端着悠然笑意等那位嫂子出来。 只消片刻工夫便见那位嫂子从里头掀帘出来,脸上堆着笑意道,“夫人请顾小姐进去说话。” 陈嫂子是陪着夕鸢同来的,也不好跟着进去,便和云谨一起被那位嫂子喊去吃茶说话。丫鬟挑起帘子,夕鸢进屋之后,只觉一股檀香味道扑鼻而来,与从前太后宫中的味道几乎无差。 看来这位萧夫人也是礼佛之人,而在看清她的模样之后,夕鸢便更加笃定。萧夫人大约四十余岁的模样,不施脂粉,身上的衣裳和发式都极为素净。衣衫上绣的番莲花的图样,鬓边簪着一朵翡翠雕成的菊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且她手中还捏着一串楠木佛珠,直至夕鸢进屋之前还兀自念着经文,听见声响后缓缓抬起眸子,含着一抹笑意盈盈起身。 夕鸢敛衽颔首,微一屈膝,“见过夫人。” 萧夫人连忙道,“顾小姐快请坐,论理我是该去门外相候的,只是我这旧疾一到秋冬时节就要发作,受不得凉风,所以才怠慢了贵客,还望千万莫要见怪。” 夕鸢浅笑道,“萧夫人客气了,夫人既然身子不适,可有仔细调养?” “老病根了,年年都要发作,久了也就惯了。”萧夫人亲自将茶盏和点心放到夕鸢跟前,声音柔和,“顾小姐是京里来的,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一会儿的饭菜都是些家常菜色,随意吃吃便可。倒是这点心是我亲手所作,茶叶也是今年新下的杭菊,顾小姐不妨试试。” 夕鸢见她这样客气亲切,一时间也有些弄不懂她的意思,便含笑颔首,捏了块点心吃了,忍不住满口赞道,“夫人的手艺可真好,这桃花酥虽说四处都有,可这样清甜的味道,我还是头一回吃到。” “顾小姐喜欢便好,离儿粗心大意的,也不大会照顾人。你在那边儿若是有什么急事,打发陈家娘子来告诉我一声也使得,都是自己人,千万别见外了。” 楚离粗心大意?夕鸢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照着楚离先前的种种做派,怎么也跟粗心大意这几个字挨不上边阿。 还是说,楚离在他们面前,表现的不理世事,所以才给人留下了这种错误印象呢? “夫人才是客气了,我这一路上受楚公子照顾良多,如今怎么好再给夫人添麻烦呢。”夕鸢抿唇一笑,又柔柔说道,“一早就听说了夫人在苏州城的大名,心中钦佩不已,本该早早过来拜会,结果却一直脱不开身,耽搁到了这个时候。” 两人你来我往,面上都挂着亲和笑意,可夕鸢却越发觉得,这位萧夫人必定极不简单。只看她说话时候的气度眼神,那股子沉稳淡定只怕能与舒慧太妃一较高低,像杜氏那种女人若放在她面前,坐着不说话单看气场就能被比死。 早年丧夫,又失了兄嫂,哪怕是夕鸢,也有些难以想象自己面对那么一大摊事情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 闲聊的时候这位萧夫人将夕鸢的出身背景都打听了一番,而在听到她前夫是端亲王时,萧夫人眼中竟没有什么惊诧之意,想必是萧红袖一早就尽数说了。 “虽说这事儿不是我该掺合的,只是我觉得与你投缘的很,便多说两句。这女子离了夫君,虽说是件憾事,可也未必就山穷水尽了。女子若能靠着自己,干出一番建树,那才算是自个儿的本身。否则,不过是旁人豢养在家中的金丝雀儿,中看不中用阿。”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合夕鸢的口味,欣然颔首道,“不瞒夫人,我心中所想与夫人不谋而合,只是在苏州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外头的婆子这会儿掀了帘子,“饭菜已经好了,是摆在厅里,还是挪进屋里来吃?” 萧夫人含笑起身,执起夕鸢的手掌,“走罢,咱们先过去用膳,边吃边说话儿。” 丫鬟一路将两人引到另一边的厅里,摆设简单,只是布置的极有巧思。四下都挂着莲花灯,连墙上都垂着画了浅浅的青莲纹样的帷帐,内室里头还有个小小的佛堂。萧夫人坐下一笑,“倒是忘了提前与顾小姐说,我一直吃斋,所以今儿个备下的是两样饭菜。这儿清净些,正适合咱们说话。” 夕鸢亦是笑道,“何必这样麻烦,我陪着夫人一起用斋也无妨。” “那如何使得。” 斋饭和其他菜色陆续端上桌来,萧夫人十分热络的替夕鸢布菜,两人吃了几口之后,夕鸢状若无心的问道,“对了,怎么不请令郎和令嫒一起来用膳?也不是生面孔了,没什么好避忌的。” 萧夫人淡淡笑道,“他们不懂事的很,冒冒失失口不择言,哪里能引到贵客跟前来,让他们自己吃去就是。” 哼哼,看来这萧夫人还是挺清楚的,知道自己上次三言两语就逼的萧红袖气昏了头,今日若再来,还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讥讽。她爱惜儿女,自然不会把他们送到夕鸢面前来找奚落。 她这样说了,夕鸢便了然一笑,不再多问,又提起想在苏州城做生意的事来。 “顾小姐有这份心思自然极好,这铺子最要紧的便是地段,如今城东八仙街那一片最是热闹,虽说价钱贵些,但确实胜过别处许多。若是顾小姐有这份心性,我也可以派人去帮你先行看看,挑出来合适的几家你再自己选。” 夕鸢闻言连忙推拒,“这如何敢劳烦夫人,我让身旁的伙计自己去瞧便是。” “噯,方才还说不必客气,怎么又客气起来。”萧夫人含笑抿了口茶,安详贞静的面容上仿佛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朦胧之意,看不出她的真正情绪,“请你来之前,我心里总在想着,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位女子。如今一见,谈吐举止,无不优雅,且进退有度,言语周全,确实不俗。” 夕鸢觉得她这是像要引开某个长篇大论的前奏,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 “难怪离儿将你放在心上,顾小姐果真使有与众不同之处。” 居、然、又、一、个…… “我与楚公子只是朋友,并无儿女私情。”夕鸢轻叹了一声,“不知夫人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误会了什么,只是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没有那么多复杂事情。” 谁知那萧夫人竟一脸了然,声音和蔼,“我明白顾小姐的顾虑,这女子改嫁不比男子续弦,总是要被世人说三道四,但我并非那等庸碌之人,目光也不会那般短浅。离儿若能得顾小姐为妻,是离儿的福气,也是你二人的缘分呐。” 夕鸢听罢,忽然轻笑一声,抬眸道,“我听说,夫人一直疼爱楚公子,也想将红袖姑娘与楚公子凑作一双,亲上加亲。可如今,夫人怎么一下改了主意,又开始游说起我了?” 萧夫人神情恬淡,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些难以读懂的悠远之意,“我自然喜欢离儿,只是这么些年,他对红袖有没有心思,也不难看出来。兄长与嫂嫂去的早,我不能不替他们操心,怎么也要让楚家有后啊。离儿性子强硬,他不愿意的事,谁能勉强?” 夕鸢忍不住道,“那我不愿意,就能勉强么?萧夫人,恕我直言,你未免小觑夕鸢了。” 萧夫人面对夕鸢的薄怒不动声色,反而悠然饮了口茶,“我并非是小觑顾小姐,相反,我觉得顾小姐是聪慧女子,知道挑选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你若嫁给离儿,对你二人是好事一桩,且红袖也能够死心,不必再痴缠着离儿,我亦能省心不少。” “你不想红袖姑娘嫁给楚公子了?” “怎会不想,只是人要活的清楚明白才行,红袖一厢情愿,离儿又不肯应允,那这样一直拖耗下去,红袖岂不是要误了终身?”萧夫人似乎颇为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又说离儿若不成亲,他便也不肯成亲。我夫君走的早,膝下就这么一双儿女,我不能不为他们打算。” 夕鸢闻言气极反笑,摇头说道,“对不住了萧夫人,您爱惜子女,我也觉得很是感动,但我与楚公子真的不可能成亲。一来我从未 侯门嫡妃第3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过这种事情,如今也根本没有成婚的念头,二来,楚公子也根本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说罢,她站起身来,敛衽福了一福,冷冷道,“今日多谢夫人款待。我还有些事,就不久留了,夫人坐着罢,也不必送了。” 她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却听萧夫人的声音幽幽传来,不紧不慢,“你不必急着答覆我,请顾小姐扪心自问,对离儿当真没有动心之意么?顾小姐自然能够骗我,但是,你只怕骗不了自己。” 夕鸢出门之后,云谨在外见她神情并不太好,连忙上前闻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那萧夫人为难她了?夕鸢蹙眉摆手,让陈嫂子去叫马车停到二门上,而后才压低了声音同云谨道,“明儿个你就让王富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哪儿有合适的宅院,咱们先准备一下,搬过去再说。” “小姐不等楚公子回来了?”云谨微微诧异,“可是那萧夫人与小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让小姐急着搬走?” “别乱猜了,她若真对我耀武扬威,出言不逊,我反而要住下来,好好的怄一怄她。只是她如今这样,我是不得不走……”夕鸢轻叹了一声,见马车已经过来,只说了句,“旁的你也不必问了,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先让王富去找房子罢。” 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这些人的脑补功能怎么都这么强大,反正迟早都要走,那还不如走的干脆利索。 何况…… 趁着这会儿楚离不在,要走大约也轻松些,至于他回来之后会不会恼怒……罢了罢了,还是等到时候再说罢。 王富次日一早便出门去看房子,他在杨福那儿跟着做事,也历练了不少。不出两日便拿回来了几处宅院的大致图样,夕鸢和云谨参详来参详去,都觉得在柳水街上的一处二进宅院最合心意。 一是这院子的位置好,就在八仙街的后身,夕鸢的意思是将铺子就落在八仙街上,住的近照看起来也方便。二来,这宅子是前年刚建的,比其他的房子都要新,格局规划也方正,院落也大,没有一样不满意的地方。 唯一一点缺陷,就是这房子要比旁的贵上一百两,想想当初在京里买铺子才用了多少银子,夕鸢便觉得有些贵了。只是却耐不住实在喜欢,加上云谨也觉得极好,一咬牙便定了下来,拿了银子让王富去订下。 王富在外头跑着宅子的事,夕鸢这边儿便让云谨与染香收好了行李,等到了房子落定那日,楚离也尚未回府,夕鸢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先斩后奏,也得斩的彻底了才好禀奏,倘若斩到一半就被人撞破,那只怕更加糟糕。 因为先前一切未定,所以夕鸢也闭口未提,一直到了要搬走那日,夕鸢才与陈嫂子说了出来。陈嫂子听后又是讶异又是惊诧,拉着夕鸢问个不停,“怎么说走就要走了?这……小姐可是觉得咱们有什么侍奉不周的地方?若真是有小人怠慢了小姐,小姐只管说出来就是,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夕鸢赶忙摆手笑道:“陈嫂子说的哪里话,你和其他人对我都是万般细致,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只是我迟早是要搬出去的,先前因为没有定死,也就没跟你说,这会儿乍然提起,也是我的不是了。” 陈嫂子为难道,“可是……少爷回来若知道您搬了出去,必定是要责怪我的啊。若府中没有人怠慢小姐,小姐怎么会忽然就生了搬出去的念头呢,要不还是等少爷回来,你与他商量商量,然后再做定夺罢?” 夕鸢住在这儿的时候受了她许多照顾,故而语气也十分客气柔和,“不是府上的事,是我恰好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怕现在不定往后就没了。等楚离公子回来之后,若是问起,只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再不然,我将宅子的地址留下,让他找我当面去问。” 陈嫂子又劝了许久,最终见仍是挽留不住,无可奈何之下便只好找了几个婆子和丫鬟先去收拾院子。自己也跟着夕鸢的马车一起过去,说要亲眼瞧瞧地方才能安心。夕鸢知道她是怕楚离回来不好交代,且自己就这么几个人,搬家也确实需要人手,便没有推辞,点头应了下来。 事实也证明,陈嫂子的想法也确实周到,这宅子虽年份不久,可有些日子没人住了,四下都积了不少灰尘,以厨房尤甚。陈嫂子手脚麻利,让两个婆子去将厨房拾掇出来,又从府中带了些锅碗瓢盆来,让夕鸢暂且用着。桌椅板凳宅子里都是有的,铺盖枕头她们自己也带了,就是这锅碗瓢盆,一时间确实也顾不上去买。 那两个婆子去打点厨房,卧房廊下和前厅就众人一起来拾掇,大体上看来没什么活儿,可真正一动手,却多的简直干不完,众人一直做了三四个时辰才将这宅子收拾出来。夕鸢说留陈嫂子下来用饭,却被她笑着推了,只说府里也不能一直离人。但先前在夕鸢房里伺候的红儿却让陈嫂子留了下来,另外还留了个小厮和一个婆子,说小厮夜里还能与王富轮换着值守,婆子能烧火做饭,又说夕鸢若要推辞,可就是当真见外了。 夕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这样突入其来的说要搬走,陈嫂子却还如此的不厌其烦,虽说二人相处不久,只是这份心意,当真是难得可贵。 然而她若一直道谢,又显得过于生分,陈嫂子也必定要嗔怪,便也不与她客气,大大方方的留了下来。 陈嫂子走时,夕鸢一直送到门外,陈嫂子又与她说了好多关切话语,要她有事定要说话。不过好在这儿与楚府离的倒也不算太远,若再要走动来往,也很方便。 众人这这一天折腾的都无比乏累,草草吃了顿饭便各自回房了,毕竟是搬过来的头一晚,王富觉得放心不下,便自己在门房上守着。染香和云谨都是又困又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夕鸢便打发她二人赶快下去歇息。而她自己却还有事要做,回到房中,提笔沾墨,写下了一封不长不短的平安信,正是寄给宇文哲的。 当初她答应宇文哲,等到了苏州安定下来,便会给他去信一封。而如今,她才觉得自己算是真真正正在苏州安定了下来,有了自己的一个家。 明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一页,都将重头开始书写。 第二日一早起来,夕鸢便和云谨开始盘算这宅子里还差些什么,需要买什么东西来添置。如今只能算是基本的生活用品是齐全的,但若要说好好的过日子,还是太简陋了些。昨晚睡觉连床帐都没有,椅子也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把,看着实在有些不像样子。 夕鸢一边想一边往纸上列单子,大大小小什么都有,从实木桌椅到屏风木桶,以及绢纱帐子这些零碎东西,都要一一买来。夕鸢昨日瞧见这宅子的后面还空着一大片地,能种些简单的青菜,再搭个架子种些葡萄葫芦之类的。每想到一样东西,她便笑着记下,再与云谨商量几句。 单子本是交给王富去采买,可染香却极想去瞧瞧苏州城里的模样,又说多个人也多一份细心,不至于被人蒙骗了,便一起去了,留下夕鸢与云谨在家里继续收拾。 原先从府里带出来的东西,在楚府的时候夕鸢都没让全拿出来,只放了些日常用的上的东西在外头,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总是要在外面另找住处的。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住下,那就可以全都翻出来了,银票之类值钱的物件夕鸢还是锁在箱子里头。她用了两道锁头,以防万一,不过这宅院的外墙垒的极高,王富又生的高大结实,想必也不会有人敢造次乱来。 要买的东西不少,一日之内都置办齐全也不可能,染香这几日便与王富一同出门,将东西挨个买齐,等到了下午便回宅子里来。只是这日到了傍晚时分,那做饭的婆子都已经回家去了,却还不见两人回来,夕鸢心头便不免有些着急了。 云谨见她总是往屋外去瞧,便宽慰道:“小姐先坐下吃些东西罢,要不,奴婢出去找找?” 夕鸢忙摇头制止,“你可别去了,这已经不见了两个,若再弄丢一个,可让我怎么办呢?他们两人也不是头一日出门了,先前都回来的挺准时的,怎么偏偏就今儿个误了时辰呢。” “许是在买什么物件上耽搁了,又或者是东西太大,不好拿动罢。有王兄弟在,香姑娘出不了事的,小姐放心罢。” 夕鸢蹙着眉头静默不语,对着饭菜也没有胃口去吃,掐在这会儿,听见门房上的小厮道,“回来了回来了,王大哥和香姐姐回来了。” 她闻言即刻起身向外走去,谁知他二人手中却并未拿着太多的物件,可染香脸色有些泛白,王富的笑意也略有些勉强,夕鸢一瞧便知道定是出了事。 “这是怎么了?回来的这样晚,出什么事了不成?” 染香瞧了王富一眼,低声说道:“都是奴婢不好,在集市上看人演杂耍看的出了神,钱袋让人摸了都不知道。发现之后,王大哥便去帮我追那小贼,可钱袋追回来了,那小贼却狡猾的很,推了一大块木板向我砸来。王大哥为了保护我,自己却受了伤,将脚腕子给扭的极厉害。方才,我们是去瞧大夫了,王大哥腿脚不能走快,所以才回来的晚了……” 夕鸢闻言连忙看向王富,他却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大事儿,染香姑娘身体娇弱,不像我,砸一下也无碍的。刚才大夫给上了药,明日就好了,小姐不用担心。” “什么明日就好了,这大夫都说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走远路呢,要好好养着才行。”染香脸色一沉,颇有些嗔怪之意。 王富不好意思的笑笑,摸了摸脑后的头发,“也……也没那么厉害,大夫就爱吓唬人,你看我刚才这走回来,不也没事儿么。” “胡说,脸色都不对了,我还是搀你进去躺着。”染香叹了口气,又同夕鸢道,“王大哥毕竟是因我受了伤,这两日……奴婢想照顾王大哥,直到他腿伤痊愈。” 夕鸢微微一怔,而后浮出一抹柔和笑意,轻轻颔首,“这是应该的,你有这份心便再好不过,晚饭你也端去他房里罢,好好照顾着,宅院里的事情,还有我和云谨料理。” 染香点头应下,便小心翼翼的搀着王富朝后头去了,云谨与夕鸢相视一眼,两人眸中都是藏不住的欣喜笑意。 “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奴婢看方才香姑娘那副样子,对王兄弟当真是十分上心呢。”云谨掩唇低声笑道,“都不必小姐去做大媒了,他们两人着实有些缘分,等王兄弟脚伤好了,估计这好事也将近了。” 夕鸢亦是笑道:“可不是么,好在东西也都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零碎咱们再出去看着添置就是。正好,我也想去瞧瞧铺子,这两日就让他们二人看家护院,好好的养一养这腿伤。” 宅院已经买好,东西也都置办齐整,一切都料理妥当。可人不能坐吃山空,她又不懂得买地租给佃户,赚钱的法子自然还是要靠开铺子做买卖的。 八仙街像是苏州城东的中心贸易区,最大的几家客栈酒楼、粮店布店都在这儿,夕鸢在街口倒是瞧见几家要转让的店面,可是进去看了看,却总觉得不甚满意。不是价格太贵,就是门面太小,又或者是不带后院。其中有一家云谨见了都觉得不错,可就是要价高些,老板也死活也不肯说和,夕鸢便觉得与这铺子大约不太投缘,转身走了出来。 “小姐,其实咱们带的银子是足富裕的,方才那铺子位置和门面都好,里头的柜台桌椅,一应摆设那老板也都说留下,四百两银子,倒也不算太贵了。”出来之后,云谨小声劝道,“这一条街,是苏州城最繁华的地段,要价难免都高啊。” 夕鸢微微颔首,抬起眸子与她道:“我知道,这儿是黄金地段,要价高些无可厚非。可是咱们在京城里头,买那铺子才花了多少银子?这苏州城再怎么繁华,也敌不过京城,那价位不是不能给,只是我心里总觉得别扭的很。你放心罢,这会儿马上就要到年下了,许多人都要回家去,转让铺子的必定不少。咱们再顺着这条街往里走走,兴许后头还有合适的,只是咱们还没遇上呢。” 她这话说的也没多大凭据,只是无端端的觉得,后头应该还会有更合适的。云谨也只得跟着她再往里瞧,谁知还真让她说中了,又往前过去了四五家门面后,正好瞧见一家店,老板刚刚挂出来转让的招牌。 夕鸢眸子一亮,先打量了这店铺一眼,两层楼的规格,门脸豁达,里头算得上窗明几净,且这位置也很显眼,对面就是个钱庄。老板见她打量铺子,仿佛颇有兴趣的样子,赶忙迎上前来,堆着笑问她是否想盘这店面。 夕鸢点头问了问情况,听完之后就更加满意,这老板的父亲生了重病,赶着回家去侍奉照顾,这边儿的铺子就顾不上开了。眼下又快到年关,就急着转手让出来,价格是大大的出乎夕鸢意料,比京中那铺子还便宜些。且老板说,这些一应的摆设都留下来,那些木门木桌,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做的,这会儿都带不走,就一并送给夕鸢了。 这处地方几乎符合她所有的要求,后院的地方也宽敞,当库房绝没有问题。而且这儿的摆设格局,与京城那头一间铺子都大有相似之处,看着便让人觉得心中亲切。 也是她赶得凑巧,这老板刚刚和中人谈拢,中人都没迈出屋去。夕鸢与云谨合计了一番,都觉得这儿实在不错,地方宽敞又明亮,地段不前不后,进这街的人几乎都要经过。于是当场便与中人签了文书,交了订金,中人抽取的分利是从老板那儿拿,夕鸢便不去管了。 这头一家铺子相中的如此顺利,让夕鸢倍受鼓舞,总觉得今天能将酒楼的铺子也一并盘下。不出所料,往前走了没有五十米去,果真又遇上一家。最巧的是,这铺子本身就是经营酒楼的,也因为要回乡过年,不便再经营下去,这才要转手。 夕鸢正盼着遇上这样一处地方,若本身就是酒楼,那从前必定有不少熟客,厨子伙计都可一并留下,也省去一开始雇不到人的麻烦。这酒楼的老板热络异常,带着夕鸢楼上楼下瞧了个便,从二楼三楼望出去,景色也十分怡人。老板拍着胸脯,神情颇有几分自得,“若小姐盘下我家铺子,势必不会后悔,再没有比咱们家地段更好的酒家了。倘若不是家中真的有事,我也舍不得转出去呀。” 这个地段是不是苏州第一另当别论,只是夕鸢对这酒楼有种与见了方才那铺子一般无二的亲切感觉,心里头喜欢满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盘下来,可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与老板询问价格。 老板一开始开出六百两来,夕鸢含笑道实在太贵了些,何况没有中人在这儿,也不好贸然下订。老板便同她说可以商量,又打发了个伙计去将中人请来,笑着与夕鸢坐下闲聊,只说自己这铺子当真是值得这价码的。 夕鸢只含笑不语,她心里价位大约是四百五十两左右,她看这老板口风也并不太严的样子,心想大约是有落价的余地,只等着那中人来了说和说和。 有趣的是,进屋的中人与方才那间铺子里的竟是同一位,见了夕鸢先是一怔,而后两人忍不住都是一笑。这人兴许也是瞧着夕鸢算是老主顾了,便说和的格外卖力,最后老板又让了一百五十两,四百五十两转给了夕鸢。 这出来一日,办成了最要紧的两样大事,夕鸢着实是万万没有想到。且这两家铺子都算是带了家具装修的,也不用再费心拾掇,只将老旧的摆设换成新的,再准备好师傅伙计,即日便可开工了。 夕鸢与云谨满心欢喜,急着回去告诉染香这件喜事,谁知刚走到宅院外头,夕鸢便觉得右眼皮突的一跳,下意识的用手摁了摁。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在大门外右眼忽然跳动,难道是有什么灾祸临门? 正这样想着,推门一走进去,夕鸢便愣在了原地,忽然明白了刚才眼皮是为何而跳。 方才的喜悦心情一下停滞,四下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分。 看着眼前的熟悉身影,夕鸢忽然觉得口舌有些微微发干,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说,她是想先斩后奏,但是……也不用这么快就让她奏吧?而且居然还追上门来,等着她奏…… 楚离站在院落中的影壁前,颀长身姿,翩然如玉,同走之前并无什么分别。他抬眼瞧着夕鸢,语气是一贯的冷冷淡淡,听不出喜怒来,“动作倒很利落,啊?” 这一声上扬,听得夕鸢心头咯噔一声,她干干笑道,“也不算特别快,刚好有合适的房子,就搬过来了。” 楚离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片刻之后,冷冷的轻哼一声。 夕鸢兀自哀叹,坏了,生气了。 唉,她这师父,不仅傲娇又任性,时不时还要发发脾气,折磨一下徒弟的小心脏…… 第九十四章 本王的女人谁敢碰!(小高嘲)【手打】 楚离一言不发的走进屋里,夕鸢见状便只好跟在后面,进屋之后一应人都没有跟来,也不知是被楚离的气势吓得还是…… 呜,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不想跟来啊。 进了正屋后楚离走到桌旁坐下,夕鸢却仍旧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楚离扬起俊朗的眉,随手一指面前的座位,“坐罢。” 这……本末倒置了吧?好像她才是主人家啊。 楚离没有一上来就大发雷霆,也没有开门见山的问她为何不辞而别,他如此闲适淡定,从容不迫,可眼中时不时闪过的锐利锋芒,都在昭示着他的心情绝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和。 夕鸢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五花肉,楚离现在平静的审视其实就是在考虑,考虑先割下哪一块来才好。 坐下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夕鸢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师父今日刚回京?” 楚离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子斜斜扫了她一眼,“为何不等我回来再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楚离声音中的愠怒之意仿佛并不很多,如此一来胆子也就大了些,老老实实道,“一是恰好有宅子,怕这会儿不定下就错过了。二是怕与你说了,又走不成,所以就先搬了出来。” “为何这么急着走?” 夕鸢端起茶杯握在手里,轻轻抿了一口,低声道,“我也不能总赖在你那儿不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既然要在苏州一直住下去,那买宅子、独立,这都是迟早的事。我不想留到你回来,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道别。当初离京的时候,我便谁都没有去见,辞别总是太伤感了些,还不如等尘埃落定,再去分说。” 楚离神态清冷,一袭青丝以一根黑色锦绳高高束起,显得五官轮廓愈加分明。屋里没开窗子,房门又不知何时让他用内力关上了,光线虽暗,却独见他一双剪瞳宛如秋水,直挺鼻梁下的薄唇微抿,仿佛在思索什么。 屋里静默一瞬,而后又听楚离缓缓开口道,“听老陈家里的说,你在府里住着的时候,姑妈曾喊你去过一次?” 夕鸢不知他怎么话锋突然一转,便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儿,当时陈嫂子也跟着一起去了,萧夫人留我用了饭,然后便回来了。” 楚离的目光落在她的眸中,带着几分深意,话音一针见血,“她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夕鸢一愣,下意识的摇头,“没说什么啊,就是话了话家常,拉了拉长短,我还问了她铺子的选址问题,她也很亲切的告诉了我。” 楚离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股近乎有些妖异的感觉,唇瓣轻轻一动,“还敢欺师?” “……真的也没说什么啊,而且连那两位爱慕者都没出现,谈话氛围还是挺不错的。”夕鸢的声音在楚离的目光注视下越来越低,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住他这种无声的逼供,“真的没说什么,就是……她好像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然后对咱们俩的关系,似乎也有些误会。” 楚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所以你就吓得卷铺盖跑了?从前没看出你是这样胆怯之人,对付七和庄那人的魄力都到哪儿去了?” 夕鸢看了他一眼,小声辩驳,“那怎么能一样,现在这么多人误会了,我再住下去,对你的影响也不好啊。要是你有了心仪的女子,结果人家听说还有我这么一号人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人家要怎么想呢?”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底气足了些,越发的理直气壮起来,“何况我不走,你那些爱慕者只怕三天两头就要过来说三道四,到时候误会的人就要越来越多,事情不就更难收拾了?” 楚离一道目光扫过来,即刻就将她的底气消去了大半,而他之后的话就更是—— “现在才几个人知道,也值当你害怕?再说了,他们误会,又有什么打紧?” 夕鸢惊的险些咬了舌头,“怎么不打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离扬起眉毛,还不待开口夕鸢便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师父的话太过深奥,徒儿愚钝,听的不明白。” 他神情自若,为自己斟了杯茶,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握着淡青色的瓷杯显得格外好看,“世人言语,不过是他们自己的揣测罢了,若每句都要去在意,岂不是白白虚耗自己的光阴?你是心性豁达之人,这些个劳什子虚文,为何又要去理会呢?” 夕鸢怔了怔,忍不住叹下一口气来,“可是他们总是这样揣测,又自作主张将你我看作是……我也怕给你增添困扰,我搬出来是对你我都好,流言自然也可以不攻自破。” 楚离抬手微微摆了摆,即便在这样的初冬,他穿的也并不厚实,衣衫飘逸,如一片清风。“有些时候,不必活的太过计较,有些事也不必太过较真,顺心而行,才能活的洒脱,活的自在。何况你放才又说什么怕耽误了我,这种无聊之事更不必想了。” 他说罢之后,站起身来,伸手在夕鸢鬓边轻轻抚了一下,眼神语气,竟隐约有几分温柔之意。 “你既然已经搬了出来,那就住在这儿罢,至于我姑妈说的话……罢了,这些事言之尚早,我先回了。” 楚离转身离去,却留下呆愣愣的夕鸢,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言之尚早? 他又为什么会做出摸自己头发这样亲近的举动? 楚离的心思她从来都是猜不透的,这次他没有发火,临走竟还这样温柔,让夕鸢实在是一点都猜不透他的用意。 只是,楚离似乎也没与她有丝毫见外之意,虽然她搬了出来,楚离却还是时常过来与她用膳,得空的时候,用完膳再与她到后院,点拨点拨她的功夫。 夕鸢偶尔会十分好奇的问他,“师父这次留在苏州,打算做些什么?” 只是通常都不会得到什么正面回答,楚离似乎也当真空闲的很,白日里还会与她一同去铺子,打点摆设,察看招上来的工人。 夕鸢在心底默默的想,他这样毫不避讳的和自己一起抛头露面,跟自己还留在楚府住着,哪有什么分别啊! 楚离性情不羁,大约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罢……夕鸢叹了口气,只能想着清者自清,好在她心里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那些流言。起码她搬出来后,萧夫人没再派人找过她,而萧远山和萧红袖,也一直再没打过照面。 日子过的平稳清净,香皂铺子和酒楼也已经陆续开张,夕鸢对目前的生活状态,还是十分满意的。 香皂铺子有云谨照看,夕鸢便主要经营着酒楼,一开始想将中国各地的特色菜式都汇集一堂,谁知却实在不好找厨子。杭帮菜的厨子倒是找来了,加上这酒楼本身是川菜馆,先前的大厨也留了下来。夕鸢便想着先主要做这两样菜色也好,等烤鸭的大吊炉一打好,便可将特色菜的招牌打出来了。 吊炉是夕鸢自己画好了图样,请工人打造的,她将这炉子安置在一楼的一角。这时候还没有玻璃那种稀罕东西,要她去造玻璃也太难为了她点,便将四下用透亮的水晶封固。这样在料理烤鸭的时候,宾客便能够看见,也算是图个新鲜。 烤鸭算是店里的招牌菜,主要就是炉子和火候以及酱料,炉子她没想藏着掖着,也知道往后名气大了必定会有别家酒楼抄袭模仿。所以握住火候和酱料就格外关键,绝不能让厨子偷学了带出去。 既然要找知根知底的,那还不如找身旁最能取信之人,夕鸢将这事儿与王富一说,他先是愣愣,而后下意识推辞道,“我可从没做厨子,只怕做不好,砸了小姐的买卖。小姐还是另找旁人罢,我去看个铺子,或者搬货的,干啥都行。” 夕鸢掩唇笑道,“哪有什么不会的,我好好的教你,教上一两次就会了。” 王富仍是推辞,“我比旁人都要愚钝,只怕小姐教来教去我还是不能明白,到时候岂不让小姐更加生气,还白费了力气,还是找旁人罢。” 夕鸢见他这样没有信心,便轻轻叹了口气,放缓声音语重心长道,“这道菜是酒楼的招牌,我交给别人去做,心里总是觉得不大放心。你和云谨、染香,都是一起从京里跟着我出来的,除了你们,我还能去信谁?” 王富闻言,嘴唇抖了两下,扑通一声跪下道,“我从前做下大错之事,幸而得见小姐才保住性命,早早我就许过誓的,这条命这辈子就是小姐的。如今小姐又肯将如此重要之事交托给我,王富虽愚笨了些,也必定会用心去学,绝不辜负了小姐的一番信任!” 夕鸢忙伸手扶他起来,只见他起身之际腰间的如意结流苏坠子悠悠轻晃,不禁笑意更浓,“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怎么能平白送了给我,更何况,你如今应该是为你自己活着,也为你珍视之人活着。” 王富“啊”了一声,微黑的脸上泛出几分红意来,却也没有辩驳。 “染香是个好姑娘,也难得你们二人投缘,如意千千结,君心似我心。这信物都送了,好日子还能远么?”夕鸢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温然道,“从前的事,你若想告诉她,那就找个合适的时候说了。染香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算一时气恼,也不会不依不饶。若她真的不再理你,只管来找我就是,我替你们两人说和。” 如此一来,连烤鸭师傅也齐备了,这会儿又恰好快到冬至了,夕鸢便想等着等过完了这个大节,再将烤鸭一举推出,必定能大获全胜。 只是到了冬至之日,夕鸢却不能在酒楼中筹备明日之事,只因楚离刚过午后便递来了话儿,让她去楚府用晚膳。 冬至对于古人而言,似乎一直都极为重要,不能轻易糊弄过去。从前在王府的时候,那冬至过的也是热闹非凡,阖宫欢庆。夕鸢倒不是讶异这儿也如此重视冬至,只是她没想到楚离竟然也有过节的兴致。 或许他是觉得,自己独身一人在苏州,只有两名侍婢和一个小厮,并无一个至亲家人陪伴,到了这样的佳节之日,会倍感孤寂罢。 夕鸢自然不在意这个,不过一来是觉得她不去楚离也不会答应,二来也是想着有人一起过节并无坏处,便欣然允下,快到傍晚之时带着云谨去了楚府。至于染香就留着与王富待在家中,看守院子。 到了门外的时候便瞧见了陈嫂子在那儿等着,穿着新裁的裙褂,满脸喜气,迎上来笑道,“我还一早想着,说这冬至节应该请小姐来府中一起过,谁知少爷竟比我还快一步,早早的打发了人过去请呢。” 夕鸢笑盈盈道,“我是想着,你们南方过冬至和北边儿不同,看看这苏州的惯例也好,就过来叨扰了。” 陈嫂子忙笑着说哪里会,引着夕鸢几人走进院子后,又说云谨就由她来招待,楚离已经在小厅里等着了。 看了又是一顿两人饭菜,夕鸢含笑颔首,丫鬟掀起那前厅的帘子,她便顺势进去,只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边解斗篷边忍不住笑道,“这屋里好暖和,从来都见你穿的单薄,原来也会畏寒么?” 楚离淡淡道,“我并不畏寒,且穿的太暖会让人产生慵懒怠懈之感,所以我才一贯都穿的单薄些。” “那你这又是……?” 他抬眸一顿,缓声说道,“你不是十分怕冷么?” 夕鸢闻言一愣,脱口道,“谁说我怕冷的?” “去年冬日,见你总是抱着手炉,难道还不是怕冷。”楚离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一眼,见手上空无一物,“苏州的冬天没有京城那样寒凉,不过潮气大,你又不适此地气候,还是当心为好。” 诶?这是怎么了,忽然一下子这么体贴。 好吧,虽然说他从前也还是挺细致关怀的,但是说出这种关怀言语,还真是极不多见。 但是…… “你什么时候见我拿手炉来着?”夕鸢蹙眉思索,似乎见他的时候自己没拿过手炉啊。 楚离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桌沿,“日子久了,我也早就忘了。” 应该不会是正面遇上,否则自己不至于没有印象,难道是楚离看到了自己,自己却没看到他?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反正他从来都神出鬼没,在房顶屋檐飞来飞去,自己看不见他也算是常理罢。 夕鸢抿唇一笑,在楚离对面坐下,“倒也还好,比较想象中要好适应很多,从前听说南方冬日容易在手上生出冻疮,心里还忐忑的不行,其实也没有那样吓人。” 楚离微微颔首,语气悠远,“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久了就习惯了。” 苏州过冬至的习俗和北方不同,北方是吃饺子,这儿则是食汤圆。菜色都只能算陪衬,汤圆才是重头戏。听说今晚这汤圆里头,还有许多是陈嫂子的手艺,好吃倒是好吃,只是这糯米做的东西,吃的多了胃口也不好消化。故而夕鸢尝了几个小的,算是试了新鲜,便不再动了。 “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楚离晃着手中的酒中,似是自语一般,却又抬眸看着夕鸢,“你有何打算?” 过年? 也许是从小就没有感受到什么亲情的缘故,她对这种节日的概念,总是分外淡漠。去年在端亲王府过的虽然热闹,却也因操办的事情太多,反而没太浓的喜悦之情。如今在这儿,是她新生活开展后的第一个春节,似乎……应该好好过一下。 她忽然想到,楚离也是从小就没了父母,虽然有萧夫人照顾,可他对那一双表兄妹看起来又爱搭不理的,估计从小就不算太要好。况且依他的心性,大约也不肯在萧府过年罢。 或许他从前的春节,过的与自己一样孤单也说不定。 “还没想好,不过新宅院似乎过春的时候要多放几挂鞭炮,去去邪气。至于其他的年货,还真是一直没顾上置办,这些事我不擅长,回去还要与云谨染香她们交代才行。染香喜欢热闹,让她去准备年货,只怕她要乐翻了天的。”夕鸢微微一笑,又反问道,“师父预备怎么过节?” “倒也没怎么想过,从来都是管家会安排张罗。到了三十夜晚,你过来便是。” 啧啧,听这话说的……根本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摆明了现在就是通知她的。不过夕鸢对楚离这般语气倒也习惯,他要是客客气气,那她才要毛骨悚然呢。她点点头应了下来,“也好,人多热闹些,到时候买些烟花爆竹在院子里放,霹雳巴拉的响上一通,上一年的晦气事儿便都没了。” “没想到你还相信这些。” “不是相信这些,而是过年不就图个喜庆吉利么?”夕鸢一哂,随口说道,“我小的时候,最怕过年,旁人越是热闹,我心里便越是不自在。总觉得到了过年的时候,别人都是喜气洋洋,合家欢聚,只有我孤孤单单……后来长大了,反倒变得不大在意这些,只是习惯成自然,年年都要过,图个吉利热闹就是了。” 楚离微微颔首,声音不高不低,悠悠荡荡宛如秋风一般,朗然之中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落寞,“我以前从未过过这样的节日,冬至也好,新岁也罢。对我而言,那些日子都没什么意义,与寻常的日子并无分别。” 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夕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怎么今年就肯过了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离在抬眸之际,她竟隐约觉得他的眼底漫开几分温柔笑意,与平时那稍纵即逝的笑容不同,这回仿佛当真是从心底笑出来的。 他的声音仍旧不高,清清淡淡,却不带寒意,“你说呢?” 夕鸢怔了怔,她隐约有些明白了楚离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大确定。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今年有她陪他过节么?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在楚离的心里,也是有了一席之地分量的人。夕鸢想到这点,不禁觉得胸口有些泛起暖意,从楚离最开始冷淡肃杀,到如今月下灯前温柔低语的一句话,他们终于……算是朋友了罢? 如此一来,胃口似乎也更开了些,只是刚才汤圆已经填饱了肚子,这会儿若再吃菜也有些勉强,倒是可以喝点小酒……夕鸢见楚离一直自斟自饮,便有些按捺不住,眨了眨眼含笑问道,“今天过节,我能不能也讨点酒喝?” 楚离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酒壶递上,口中却又说了一句,“你一个女孩子,喝酒吃饭的模样都斯文些。” 夕鸢蹙起眉头,她什么时候不斯文了?只不过是不像古代女子那样喝口水都用袖子挡着罢了,接过酒壶她也顺嘴回道,“我哪里不斯文了,这才是真性情,那样遮遮掩掩一堆规矩,都是敷衍外人的。” 谁知楚离对她这句话倒仿佛颇为受用,微微一哂,眼底似有流光溢彩,一闪而过,却璀璨夺目。 她曾经在心里默默的给这几个男子的容貌排过顺位,后来发现根本没法比较出一个高低来,因为这几人全然不是一种摸样做派。楚离的性情明显是孤高轻傲那一条路线的,而他的容貌,夕鸢觉得更多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但绝对没有半分女气或是柔弱,反而有一种非比寻常的俊朗味道。 难怪萧远山和萧红袖兄妹二人都抓住楚离松不开手呢,他确实是那种让人看过一眼便难以忽略的人,再加上身上本身散发的一股子冷傲气质,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让人越忍不住靠上前去。 今晚楚离心情仿佛格外的好,又喝了许多酒水下去,算算也该微醺了。夕鸢自己也喝了些酒,胆子渐大,便不禁又想到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件事情。这个疑惑不问清楚,她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事放不下去,便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师父,有件事儿我一直很想问你,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据实相告?” 楚离抬眸看着她,微微颔首,“问罢。” 啊,有戏有戏,平时自己这么问了他多半都是丢过来一句别多话,或是谁准你打听师父的事这一类的话,如今竟许她发问,可见今晚确实与平日不同。夕鸢受了鼓舞,便语气更加利索,一口气将疑惑问出,“师父你的仇人,害死你父母那人,到底是谁?他……和顾家,是不是有些关系?” 好了!可算是问出口了。 然而,问出来之后,夕鸢觉得心口不但没有松下气来,反而更紧张了些。 楚离的目光沉稳如旧,落在她如水灵动的眼睛上,过了片刻又将目光挪到一旁,看着她殷 侯门嫡妃第3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看着她殷红的唇瓣道,“你很想知道这件事?” 夕鸢抿唇点了点头,“说实话,是很想知道,因为我记得,咱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似乎是很不喜欢的,周身的杀气连我都感觉的到。倘若以前没有过节,又无往来,你为什么会对我含有那么重的杀意呢?所以,我猜……” “所以你猜,我的仇人和顾府脱不开干系,甚至……”楚离眸光沉下几分,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甚至怀疑,就是你顾家下的毒手,是不是?” 夕鸢听他问的开门见山,垂首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我确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这些事情我本也可以装作糊涂,反正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只是你对我的种种照顾,都让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事情弄明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只想问个清楚,成么?” 外头或许是起了风,夕鸢听到窗棂被轻轻拍击的声音,却显得屋里愈发安静。楚离面无殊色,看不出是怒是喜,夕鸢也不加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过了良久,也不知到底是多久,才听他沉沉开口,“好,我告诉你。你猜中了大半,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确实以为杀我父母的,就是你爹。” 夕鸢心头一紧,“后来呢?” “后来,我又查出一些事情,才知你爹在那事上,确实没有动手参与,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敦肃侯。” “也就是说,你的仇人,就是敦肃侯?”夕鸢怔了怔,忽然觉得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子都能够连贯成串了,“所以你跟在王爷身边,是因为知道他的目的是扳倒敦肃侯及其一众党羽,与你要报复敦肃侯的目的相同,是不是?” 楚离微微颔首,“不错,倘若只是取他首级,未免也太过便宜了他。王爷奉皇上旨意,要对敦肃侯及其党羽斩草除根,你爹也是他的党羽之一。当年我爹是苏州盐商,与我娘恩爱和睦,琴瑟和谐。敦肃侯下江南来巡查,我爹便与当时的两江总督一并款待他,谁想到他竟看中了我爹的家产,更瞧中了我娘,想据为己有。我爹娘自然不肯,偏偏那时师父又带我去了边关,敦肃侯当时已经回京,却仍不死心,与两江总督勾结为j,派兵围了我家宅院。只是那会儿,我爹早已将家产都转到了姑母处,那些人搜不出银子,便想强行带走我娘。我娘不堪其辱,咬舌自尽,我爹也随后自我了断。那群人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才肯撤离出去,待我和师父回府之时,爹娘的尸身都已经化为灰土。” 夕鸢想起敦肃侯那副模样,确实是好色异常,可没想到他竟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将楚离父母活活逼死。 “此后,我这一生便只有这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报仇雪恨。我到了京城之后,混入了敦肃侯府中,那一次我本可以杀了他,却让王爷瞧出端倪,引我到了屋外。他与我交谈之后,便与我讲,这样的人若是让他一死了之,实在太过轻巧,不如让他失去所有,尝尽苦头,万念俱灰而后饮恨而死,才算得上真正报了仇。” “所以你就跟在王爷身边,做他的探子,好打探出敦肃候的私下行动。”夕鸢低声自语,“你是生面孔,平素又行迹诡秘,根本没人会察觉你是替谁做事的,打探起来也更为便捷。” 楚离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敦肃候被发配流放,受尽活罪,他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相比如今这样,要真让他死在我剑下,还真是便宜了他。” 夕鸢叹道:“他是坏事做的太多,现在看来,他那儿子的痴傻症状,安知不是报应?反正,现在他也已经受到了惩处,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应当也会安慰,你也不必再纠结着此事不能释怀了。” 他抬起眸子,与她四目相接,沉声问道,“你如今听见了,你家中落难,与我也有些许联系,便不恨我么?” “恨你做什么?你又没有去害过人,顾家败落也不是因你而起。”夕鸢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兴衰成败,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怪不得任何人。” 然而说到这儿,她却又想到另外一事,萦绕在心头颇有些别扭。 “那你后来教我功夫,又陪我离京,一路上妥帖周到,在苏州更是处处细致。是因为你觉得我娘家中落与你有关,所以……怀了愧疚之心,要补偿我么?” 若真是如此……那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虽然楚离从这件事为出发点也无可厚非,但是她还是一直希望,两人之间的情谊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楚离听罢之后,只是仰首饮尽了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时清脆利落,一如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一般,毫不拖拉。 “从来都挺机灵的人,怎么倒犯起糊涂来,这样的傻话,竟也问得出口?” 夕鸢一怔,忽然觉得心情又轻快起来,抿唇浅笑道,“师父说的是,我确实是犯傻了。” 这样恣意洒脱,桀骜不驯的楚离,怎会因为那些原因而随意改变自己的心意呢?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复杂,可让人庆幸的是,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又能如此纯粹。 过了冬至之后,夕鸢便将烤鸭摆上了酒楼,她虽然已经教了王富两回,只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王富,心里都有些拿不太准,怕味道上有所偏差。女子下厨抛头露面又实在不太合适,故而夕鸢就在酒楼中帮衬着照看,免得王富出什么差错。谁知王富却争气的很,火候和酱料涂抹都拿捏的极好,只是尽管如此,夕鸢却仍旧时常留在酒楼之中。不怕别的,只怕有些人见这是新开的酒楼,又生意红火,便心生妒忌,要来寻衅挑事。 楚离曾说派人来替她看着,只是夕鸢却说什么也不肯,她想试试看自己的能耐本事,不愿事事处处都依赖楚离。更何况那萧夫人能办到的事情,她同为女子,必定也能够办到。 至于请楚离来替她照看铺子……这念头她连想也没想过,开玩笑呢,放着这么大一座冰山美男在店里,不管是出现色欲熏心的还是出现被他冰山脸吓得不敢进店的,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香皂铺那边难免就缺人看顾,只有云谨主事。夕鸢时常一日下来要在两间铺子中往返数次,辛苦是辛苦了些,只是见收获颇丰,心中便觉得甘之如饴。 这几日下来,都平静无波,眼瞧着便到了年前两日,夕鸢预备着过了这日便暂且关门,等年关过后好好休息一番再开门经营,谁想到却在这会儿生出了事端。 这日夕鸢在酒楼中与掌柜的一起看账,忽然听见楼下吵嚷不断,似乎有摔砸之声,夕鸢连忙放下账本赶下去瞧。走到一楼才发现,是一桌靠窗的客人正数落王富,态度十分嚣张。 王富站在一旁,显然已经隐忍了许久,手上青筋都绷了出来,却硬是忍着没有回嘴。 夕鸢赶忙上前,笑着打圆场道,“这是怎么了?我是这儿的东家,客人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大可都与我说,只是别气恼。”说着,递了个颜色给掌柜的,掌柜的立刻会意,“啊,是是是,我这就奉一壶好茶上来。” “不必了!”那桌上为首的一人,生的粗犷高大,脸上还挂着刀疤,一看便不是善茬。只听他一拍桌子喝道,“你是这儿的东家?好,那我倒要问问,咱们来你这酒楼吃饭,是咱们大,还是你这厨子大?” 夕鸢笑意盈然,“瞧您这话说的,您是客人,自然尊贵。” 那人狞笑一声,指着王富道:“那你这厨子,在我们跟前摆谱甩脸子,又该怎么算?” 夕鸢回首瞧了王富一眼,笑意不减,“客官别是有什么误会罢,我们这位厨子只负责烤鸭,按理说是不会与客官有什么来往的,怎么会摆谱甩脸子呢?” 那人一甩袖子,态度极为恶劣,不耐烦道:“咱们还能骗你不成?方才我见他在鸭子上抹了层东西,生怕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便喊了他过来问问。谁知道,他竟闭口不言,问什么都不说话,我只当他是个哑巴,结果他便来了一句,‘哑巴也强过废话连篇的’。你听听,这不是指桑骂槐是什么?分明就是说我问的话多了,还说是废话。你既然是东家,那他自然归你来管,这事儿你说说,该给个什么说法。” 夕鸢这才明白过来,王富往鸭子上抹的那层酱料是特制酱料,味道全靠那一味料,自然不能外传。只是眼前这人气势汹汹,若不安抚了他,只怕要影响其他客人,便客气道:“原来是这样,客官有所不知,这烤鸭乃是咱们店里的独家特色菜,旁人家都没有的。我这位厨子,自知肩上责任重大,一个字都不敢与旁人多说,故而客官问话的时候,他才没有应答。再加上他是乡下来的,十分不会说话,这才得罪了客官。咱们在这店里遇上,也算是有缘分,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这样,我以茶代酒,敬客官一杯,一会儿再让厨房送两样小菜过来,当给您赔罪了,您看成不成?” 那人闻言脸色稍霁,只是却不肯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他见夕鸢生的模样标致,便是放在苏州城也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又听她说话柔婉,一下下心头便痒了起来,嘿嘿笑了两声道,“到底是东家通情达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好不依不饶的。只是,看东家一位姑娘家,却如此明白事理,方才又说咱们这是有缘,既然有缘,不妨坐下来,陪咱们喝上两杯可好?” 说罢,回头一阵大笑,那一桌子人也是跟着起哄笑了起来,一个个都露着不怀好意的模样打量着夕鸢。王富看的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夕鸢伸手拦住,蹙眉同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群人不过是些地痞流氓,自以为是的,若要大打出手,伤了桌椅碗筷,未免心疼。 夕鸢想着自己前阵子特意同楚离将那隔空打|岤的功夫好好学了学,如今……正好可以用这群人练练手法。 若是打不过,腰里还有楚离给的一包暗器,不会伤人,可一沾上便奇痒无比,难以消退,也够他们受的了。 正这样想着,那人却仿佛不耐烦起来,扬眉喝道:“怎么着,大爷要你陪酒,那是看得起你,还扭捏起来了!” 说着,便要伸手来拉夕鸢。手中正好握着茶杯,用着试试点|岤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大…… 夕鸢的念头在一瞬间成型,刚要伸出手去,谁知却见那人神情一僵,而后露出一抹极痛苦的神色来,“哎呀”一声捂住肩头,也没力气来碰夕鸢了。 门口同时传来一抹清朗中带着笑意的嗓音,“本王的女人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题外话------ 第九十五章 王爷来干嘛?千里寻妻!【手打】 夕鸢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朝门外望去。 那人含着淡淡笑意,负手而立,抬眸亦向她望来。 这……这是做梦了么?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将那人的身形轮廓瞧得越发清楚,身上的黑色鹤氅是见惯了的,却衬得肤色愈发莹白,几乎如玉一样。 他的头发以玉冠束起,却不经意的落下几缕,散落在脸侧。店门处正是风口,一阵阵凉风吹过,拂的鬓发轻飞舞动。 脑中忽然闪过几句话来……如今眼前所见,真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模样了。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夕鸢全然怔在原地,脑子里仿佛一下子全空了,只知道愣愣的看着门外。 那人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了,竟有些促狭之意,“怎么,看傻了不成?” 她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想说些什么,出口声音却很低,“你……怎么来了?” 他轻叹一声,微微笑道,“怎么,就许你躲来苏州逍遥自在,不许我来么?” 若不是身后还有人痛呼不止,四下也吵杂异常,夕鸢真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大年根底下的,他堂堂亲王,是必不能缺席年宴的,可他怎么跑到苏州来了? 他已经受了太后苛责,如今再缺席宫宴,岂不更显得惹人侧目了。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是什么人!竟敢打伤我大哥,不想要命了么?!” 身后人的恼火怒喝提醒了夕鸢,是了是了,店里还有事等着料理呢…… 那人语出不逊,几乎是吼出来的,宇文昊却只是一哂,走进店中解下大氅,随手放在一旁,又坐在了方才被他打倒的那人的位子上。他抬眼看着说话之人,不紧不慢道,“你说什么,谁不要命了?” 受伤的大汉四下围了他许多同伙,而方才说话那人给宇文昊这样一激,便更是气恼欲炸,手指直指着宇文昊道:“说的就是你这小畜——” 他话音未落,夕鸢便听到耳边又是惨呼一声,简直都不忍心去瞧了。看宇文昊手上还留着半截筷子,那另外半截,估计都插进这人手掌中了罢。 酒楼里的客人早就惊吓不已,夕鸢见这边的情形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便先去同旁的客人赔礼,请他们先行离去,免得一会儿误伤了谁。至于酒菜钱,便只当她请了大家伙,都不必给了。 众人都被夕鸢和王富护着走出酒楼之后,她才顾得上回头去看那一摊子,只见宇文昊好整以暇的坐在桌旁,面上的笑意云淡风轻,随意把玩着手中剩下的半截竹筷,“已经有一个不要命的,你竟还冒冒失失的闯过来,当真可笑。” 被他打伤那两人都已疼的说不出话来,而剩下的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口出不逊。他扫了几人一眼,随手将竹筷扔下,淡淡道,“往后若再敢来生事捣乱,可就不是受些皮外伤这么轻巧了,还不快滚?” 那被打伤了手掌的人,哼哼唧唧的站了起来,一边朝着门外退去,一边压低了声音喝道:“你……你到底是谁?知不知道这苏州城是谁做主的,今日打了咱们,明儿个你还想让这酒楼做买卖不了?” 宇文昊闻言勾唇一哂,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是了是了,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样放走你们,岂不成了放虎归山?看来还是应该先报官,让苏州知县来和你论一论,看看这苏州城到底是谁做主?” 那人闻言变了脸色,捂着手掌的伤口,扬手招呼几人先走,临走前又撂了几句狠话下来,无非是要宇文昊与夕鸢小心之类。只是他一见宇文昊漫不经心的捏起筷子,便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全,跳出门外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场闹剧,到了如今才算告一段落,掌柜的见人可算走了,便招呼伙计都出来,将桌椅板凳,砸碎的盘碗杯碟一一拾掇起来。夕鸢吁下一口起来,同王富说,“你也先过去收拾收拾烤鸭台子,然而便去歇一会儿罢,我看到了这个时辰,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来用饭了。晚上的鸭子不必急着准备,今日之事回去也莫同染香她们提起,免得她们又担心。” 王富点了点头,又见桌旁的宇文昊坐在那儿,心头不免有些担忧之意,“小姐,王爷他……” “无妨,你去歇着就是了,怎么说也许久不见王爷,我招待他就是。”夕鸢抿唇一哂,已经没了初见时那惊诧的模样,“去罢,王爷不会为难我的。” 这句话,王富倒很是相信,方才若不是宇文昊出手相助,他与夕鸢还不知要如何应付那起子地痞流氓。再一想,怎么说也都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自己这外人杵在这儿,确实也不大像话。便点了点头,又同宇文昊行了个礼,才转身进了弄烤鸭的隔间里去。 此时正厅里空无一人,夕鸢上前去将店门掩上,且插了门栓,如此便不会再有人进来。她走到宇文昊身旁坐下,拿了个干净的茶杯,替他斟满一杯推到面前,“王爷请用茶。” 宇文昊微微颔首,抬眸打量着这酒楼的四下,含笑开口道:“这么大个酒楼,全靠你一人撑着,会不会力不从心?” 夕鸢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怔了怔后缓缓摇头,“还好,其实这阵子一直都太平安稳,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忽然有人来寻衅生事。” “这些人你不必在意,今日稍晚些我便回知会苏州知县,要他去处理打点,必定不会再让人到你这儿来闹事。”宇文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眉梢眼角与夕鸢离去之时仿佛并无什么变化,“在这儿住着可还惯么?苏州与京城气候大不相同,我这一路过来,便已是感受良多。你自小在京中长大,乍然来了这儿,想必是有很多不适的地方。” 他这样的温文关切,柔情语气,压根不像是两人已经和离。恍若是还在王府时,一起用膳叙话的光景。 夕鸢听得心头有些颇不是滋味,只噙了淡淡笑意,“多谢王爷关怀,初时是有些不适,只是如今都过了数月,再不习惯也都惯了。” 他若有所思,“是么……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确实过了许久了,本想着在你刚到苏州之时便过来见你,只是府中之事。接二连三的层出不穷,我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就一下拖到了现在。” 夕鸢随口问道:“王府中怎么了?” 其实她也能够猜到一二,在她走之前,李氏所作之事便已经败露,宇文昊也曾说要找她爹来府中,再做惩处。他爹官高权重,又对这个女儿颇为疼爱,想必料理起来,是费了些力气罢。 “你走之后,我便命人去将华音他爹请来府中,将她的所作所为都尽数告诉与他。以她做下之事,禀明太后发落也是应该,只是……我念及她在王府多年,又失了兰珍,便从轻发落,只说要休她回去。她爹开始也为她说了说情,后来见我执意如此,便也强硬起来,说要带她离府。谁知华音回府后的第二日,便传来消息,说她……自缢在家中。” 自缢?! 夕鸢不可置信,惊呼道,“李华音自杀了?” 宇文昊眸中神情有些复杂,蹙眉叹道,“是,我没想到她性情这样烈,还留了书信给我,说是今生做不成夫妻,她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她爹痛心不已,冲来王府闯到母妃面前,将此事尽数说了出来。母妃本就气息奄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那天晚上,便……”他的声音愈低,后面的话音终于有些说不出了,只是夕鸢却已经听得明白。 一日之内,先是李氏自缢,而后太妃身亡,这对宇文昊来说,不知是何等打击。 虽说他当初的所作所为,让夕鸢觉得有被骗之感,可不能否认,宇文昊终究心肠还是善良之人,他没有将李华音所作所为禀明太后,便是对她心存善念。更不用说太妃是他嫡亲的母妃,虽然曾逼迫他做下许多不愿为之的事,但终究母子情深,血脉相连。 难怪他今日穿着白衣,这样的颜色本不是他惯穿的,大约是为了替太妃守孝,尽一尽心意罢。 如此一来,夕鸢心头也不禁软下几分,低声劝慰,“人死不能复生,王爷也不必太难过了。” “母妃的病拖了这样久,如今走了,对她而言或许是个解脱。至于华音……倘若当初我执意不肯娶她,或许也不会耽误她至此,最终连性命都赔上。”他抬起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夕鸢,“鸢儿,如今你是否还在恨我?” 夕鸢缓缓摇头,“我一直都告诉过你,从来也没有恨过你,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也有我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替了罢。” 宇文昊敛眸叹下一口气来,片刻之后再抬头时,脸上那般情愁便已经不见踪影,换了素日常见的温和笑意,“是了,你说的不错,那些事情都已过去,再提也是无用。” “如今都快到年下了,你怎么到了苏州来,不怕太后和皇上怪罪么?”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担忧来。 宇文昊微微哂道,“离京之前,便已经同皇兄说了,至于太后那儿……当初她听说我休弃你时,大发雷霆,如今听说我要来寻你,自然没有比这更合她心思的了。当初那些事情,太后都是不知情的,皇兄并未与她老人家说过,所以太后是真心疼你,也是一心想要我好好待你。” 夕鸢刻意避开他话中敏感之处,淡淡道:“可是王府里头毕竟还有旁人,你这样一走,让兰清怎么办,沈姐姐她们又该怎么办?大过年的,你要她们守着空屋子过么?” “那你呢,我若不来苏州,你就要自己过节么?”宇文昊语气忽然锐利起来,却又带着少许愁怀和自嘲,“你问他们该怎么办,怎么就不想想,我自己的心意呢?我从前一直为旁人活着,为皇兄做事,为母妃顺心,如今……也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回了。” 夕鸢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闷闷道,“我说不过你,可你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倘若……倘若是想让我跟你再回王府去,那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了。无论是京城还是王府,我都绝不会再回去了。” 宇文昊闻言不禁苦笑,“我只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哪里敢奢求要你与我回去呢。你总不会,连见到我的脸都不愿意了吧?” 他这样的语气,带着些恳切相求之意,夕鸢只觉得自己若再冷然对之,仿佛显得有些太不留情面。 但她很快的又想起另外一事,语气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方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只是有一点……王爷方才说的那话,为了威慑歹人也就罢了,往后可别再乱说了。” 什么“本王的女人”,她压根也没有做过他的女人啊,从前在身体上就不是,如今连名份上都不是了,怎么他还这样去说…… 虽然,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心头仿佛也有一瞬间的停滞。 宇文昊却不经意的笑了起来,眸光盈亮,薄唇扬起的弧度显得心情甚好,“怎么,你还害羞了不成?” “这……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啊,你已经休了我了,那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咱们都不再是夫妻关系。既然没关系了,那有些话,当然不能随便乱说。”夕鸢刻意板下脸来,说的一本正经,想让宇文昊听个清楚明白。 谁知她说的一本正经,宇文昊竟也一本正经的回她,“当初是你逼我休的你,我心里可是从没想过要休你的,既然这不是我的本意,那我顺心而为,又有何不对?” 夕鸢无言,“可我已经不是你的王妃了,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宇文昊深深注视她的双目,薄唇中说出的话音富有磁性,一下一下的仿佛在轻轻叩击着夕鸢的心,“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王妃,唯一的妻子。” “……若再要胡说,你就赶快回京城去罢,别留在苏州来回晃悠,满嘴胡话!”夕鸢将眸子挪开,口中语气仍旧利落,只是耳根子却有些不争气的微微发红。 宇文昊看在眼中,勾唇一哂,眼底眉间都蕴着极温柔的笑意,浓的化不开,似乎已经快要漫延出来。 结果一直到夜里打烊,宇文昊除了中途出去一次,说是去见这儿的知县以外,便一直坐在酒楼之中。夕鸢每一抬眸,便总能与他的目光相遇,含着脉脉笑意,仿佛他从头到尾,目光都没瞧过别处,只是一直望着自己。 这人……可真是的…… 夕鸢压下心头的触动,只作不理,谁知宇文昊却也毫不在意,一直等到她关了店,才起身走到门外,仿佛要与她同行。 “王爷,夜已经深了,王爷还不回客栈去么?” 宇文昊轻轻摇头,“我不住客栈。” “那就官邸?” 他笑道:“你一向聪明绝顶,怎么会猜不出,我想要住在哪儿?” 幸亏这会儿天色已黑,否则脸上的尴尬局促又要被一览无余,夕鸢抿了抿嘴唇道:“我那儿地方狭小简陋,只怕怠慢了王爷,王爷不妨,还是另找一处地方罢。” 宇文昊却摇头道:“不拘什么地方,便是你让我睡在门房上也好,权当替你守夜了。我七日前离京,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未曾有歇,不过是让你给我个容身之所,难道这也不肯么?” 夕鸢想起,白日里看他模样虽无变化,但神情似乎真有些憔悴疲累。她们从京城过来,当初走了约有月余,宇文昊七日赶到,他说一路未歇,想想也不是假话。 可是…… “从前你我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我对你可曾有过半分的不敬么?”夜色下旁的一切都看不大清,却唯独显得宇文昊一双眼眸格外明亮动人,“我难得见你,只是想多在你身旁留些时日,就这么一点小小私心,你还不肯成全?” 夕鸢只觉得脸颊一阵阵的泛着热气,丝毫不像身处冽冽寒冬,她在心里不住告诫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肠,一定不能给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记住,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结果…… “小姐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的有些晚了?”云谨听见门上有动静,连忙笑着迎上前来,结果却不经意瞧见她身后之人,一下呆在了原地,瞠目结舌,“这……这这……王爷?” 宇文昊抿唇而笑,“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照顾,才能让鸢儿安然无恙。”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怎么来了?” 宇文昊笑着看了夕鸢一眼,毫不避讳道:“千里寻妻呀。” 云谨脸色变了又变,不知眼前这是怎么一番情形,夕鸢见状不由横了宇文昊一眼,“若再胡说,我便真要赶你出去了!云谨,你去把西厢那间屋子收拾一下,挪一床铺盖过去,他只是暂住,旁的事情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先去弄罢。” 云谨屈膝应了下来,转身后又不住回眸瞧了宇文昊一眼,只见他神情坦然,含着悠悠笑意,没有半分异样之色。 倒是夕鸢,蹙着眉头,仿佛十分不快的模样,又像是有些赌气。 云谨揣摩不透两人的意思,又不知今日白天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便先行去替宇文昊打理房间,余下的事情……便照夕鸢所言,稍后再同她细问罢。 将宇文昊的房间打理好后,夕鸢便匆匆说了句白日乏累,扭头回了房中。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避讳着什么,心里虽然清楚明白,且一便便的告诉自己,他们已经是和离的关系,只将他视作应少棠一般的朋友便好。 可不知怎么,只要一对上宇文昊的眸子,她心里的那般滋味,便实在……说不出口来。 回房之后卸了钗环妆容,又洗了个澡才躺平下来,只是这会儿也色沉重,外头就显得格外寂静,屋里漂浮着花香气息,那是用新摘的茶花制成的香皂。夕鸢喜欢这茶花清甜,便摆了两块在屋里,连熏香都省了。 这样宁静安详的夜里,夕鸢心头却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总觉得难以入睡。自上一次在楚府失眠之后,这还是来到苏州城中的第二次失眠,闻着茶花气息,她忽然有些想去瞧瞧,在月色下的茶花,粉白成簇,不知该是何等美妙光景。 睡意迟迟不来,索性便披着衣裳趿了鞋子,轻轻推门而出。门外廊下便有一大片茶花,是夕鸢亲手种下的,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大,可却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仿若罩上了一层轻纱。她俯下身去,望着这朵朵茶花,忽然想到在天龙八部那本书里,段誉头一次见到王语嫣的情形,也是这样一片茶花海间。 在这般胜景之下,确实会衬得入眼之人和事物都格外美好,月色映在花瓣上,仿佛连那茶花上也沾染了融融月色,香气四溢,伴着夜风一起,渗入身心之中。 夕鸢的睡意这下子不仅没有袭来,反而被消除的干干净净,她见有一朵茶花被风吹的飘摇凋零,便将它拾起,轻轻放于掌心之中。 这时,她听到有人说话,“晚上风凉,小心别受了风。” 恰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夜风随之扬起,将夕鸢手中的那多茶花卷了起来,花瓣纷飞,弥漫在她的眼前。夕鸢怔怔的看着眼前如幻梦一般的景象,月光的那一层薄雾似乎也被风吹的散了开来,待花瓣都落地之时,那人也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含笑握了握夕鸢的指尖,“怎么不用那手炉呢?就算是夜里想出来走动,也该仔细身子才是。” 夕鸢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过眸子轻声道,“我身上的衣裳厚实,不碍事的。” 她这是怎么了,刚才有那么一霎,胸口猛烈的跳动起来,几乎无法抑制。 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了抚胸口,又怕让他看出端倪,便只作拉紧领口的衣襟似的,随意弄了弄。 他在她身旁坐下,眼眸清朗宛如冬日冰封后第一下破冰而出的春水般,“怎么了,睡不着么?” 夕鸢低低嗯了一声,又解释道,“兴许是白日里闹腾的太厉害了,到了晚上也总是没有睡意。” “我已同苏州知县说了,那些人是此地的地头一霸,原先朝廷也想抓过多次,只是却总没有咯正经名目。如今他们那里头为首的两人已经负了伤,何况又冲撞亲王,罪名绝对是够进牢狱了。如此一来,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再去捣乱。” 夕鸢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多谢你了,只是你竟然也会功夫,是楚离教你的?” 宇文昊闻言失笑,“岂会,我学功夫是父王当年带我上战场时,他怕我年纪小,没有自保之力,便找了一位武将教导我。楚离的功夫造诣,在我之上,不过我认识他时,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时候,他又如何能教我呢。” 夕鸢抿唇一笑,“这么说来,你若与楚离比试功夫,是绝对打不过他的喽?” “那是自然,所以我也从不与他比武。人若要去做,就该做自己最有把握的事情,明知不可行还偏要为之,那并非执着,而是痴妄。” “王爷话说的洒脱,又通晓事理,活的再清醒不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千里迢迢的到苏州来呢?”夕鸢话锋一转,直视宇文昊眼眸问道。 他又忍不住苦笑,“有些话,说起来轻巧的很,可若真要放下……又谈何容易。我早就知道,你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不会因为我前来寻你就改变心意。我也知道京城和王府都是你不愿意回去的所在,苏州逍遥自在,你也能活得更快活些。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强迫带你走,只是想来看看你。” 夕鸢觉得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回来了,眼神微微动了动,低声道:“那如今见到了,你回去以后就别再来了,沈姐姐温柔聪慧,识得大体,是个最贤惠不过的人。在这世上,值得你记挂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宇文昊却摇了摇头,似是喟叹,“于我而言,没了你在身旁,余下再好的人,也不过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夕鸢见这话再说下去,大约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便转了个话头,“兰清如今怎么样了,等过来了这个新岁,再过个年,她也就该出嫁了罢。” “一切都好,只是十分挂念你,你刚走的时候,她将自己锁在房中,哭了两天。”宇文昊随手捻过一朵茶花,花瓣在他手中隐隐抖动,白衣素手,与那粉白的茶花几乎要溶成一体,“倒是云泽,来王府陪她说了几次话,后来仿佛是好了些,却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 “我当时走得匆忙,也确实不知要怎么对她当面辞行,猜到了她的难受,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若是走的拖泥带水,一哭三送的,只怕她要更加难过。” “那你当时,没有来与我辞行,也是不知该怎么同我告别么?” 夕鸢被他问的一怔,却觉鬓边一暖,仿佛被柔软的轻轻拂过,才发觉宇文昊将手中的那朵茶花簪在了她的鬓边,香气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在面前滑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见了你该说些什么,我是一定要走的,要不要说上那一声再见,既然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那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罢。” 谁知她说完这话之后,宇文昊倒也十分体贴,不再追问,“有楚离一路陪着你,想必你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只是你到了苏州,都肯给三哥去上一封平安信,为何不肯写一封给我呢?” 平安信? 诶? “那……那既然我只寄给了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夕鸢不解又猜疑的看着他,“这事儿,可连楚离也不知道。” 她在苏州的事大约是楚离告诉宇文昊的,这也并不奇怪,既然楚离当日是从宇文昊那儿前来陪她出京,那到了地方自然要和宇文昊知会一声。可平安信,是她在刚刚搬出楚府的时候写的,这件事从头到尾连云谨都不知道,更不必说楚离了。 岂料宇文昊竟道,“这也没什么,是三哥与我在宫中相见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夕鸢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没能听懂,“睿亲王告诉你的?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宇文昊笑意温柔,“三哥是正人君子,虽说我二人是情敌,可他也要公平为上。所以收到了平安信,便也告诉了我一声,让我放心。”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却不似他那般君子端方,这一次离京来苏州找你的事,我便没有让他知晓。我确实是自私了些,只是……我见你一面都不大容易,若连他也来了,我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么。” 她一时未解,“什么叫腹背受敌?倘若他真的来了,至多也就是个腹或是背,另一面在哪儿呢?” 说到这儿,宇文昊却忽然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些微酸之意,“他还不在这儿,一个楚离就够我头疼的了,他若来了,怎么不算腹背受敌。听说,你刚刚到苏州的时候,还住在楚离府上,他那样冷硬的性子,竟让你与他住在一处,我还猜不出他的心思么?” 夕鸢这阵子与楚离关系亲近,下意识就开口为他辩驳,“他是个好人,一路对我照顾良多,刚到苏州的时候,我找不到宅子,才暂住在他那儿的。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仿佛他对我别有用心似的,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宇文昊闻言不禁抚掌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放心了下来,看来楚离与我当初一样,不够果决,否则……如何能让你从我身边离开呢?” 夕鸢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这会儿夜风刮得厉害起来,她便起身低低说了句,“夜深了,我先回房去,你也早些歇下罢。”而后,拉紧衣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里。 直到回屋之后,她才觉得松下一口气来,又忍不住从窗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宇文昊没有挪动地方,仍旧坐在那儿,低头抚着身旁的茶花瓣。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也抬手摸了摸鬓边的那一朵,拔下来放在妆奁旁,慢慢回到榻上。 这下子,只觉得睡意更淡了。 次日是除夕,夕鸢给两间铺子里的伙计都放了大假,打算一直歇到初七才开门。染香与云谨一样,见了宇文昊都吓得快要合不拢嘴巴,两人躲进夕鸢房中,七嘴八舌的问了一通,最后还是夕鸢简简单单道,“太妃过世,王爷觉得留在京城触景伤情,就出来散散心,来了苏州。” 染香对这番话全然不信,“若要散心,哪儿不能去,怎么偏偏往苏州来了呢。王爷对小姐,分明还是心中有情,何况……奴婢可听王富说了,昨儿个王爷在店门外说的那句话。小姐,王爷?br /> 侯门嫡妃第33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爷这一来,楚公子可怎么办?” 夕鸢哭笑不得,横了她一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王爷来了,和楚公子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楚公子从前就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人,论起亲近程度,比我可要近得多了,王爷过来,他们二人也好叙叙旧。” “这情敌相见,是分外眼红,还叙什么旧啊。” “越发没规矩了,嘴上没个遮拦,什么话都瞎说。”夕鸢睨了她一眼,吓唬她道,“若再胡说,明儿个就找个牙婆来,将你卖了换酒钱。” 染香辩驳道:“哪里是奴婢胡说,王爷昨儿还和云谨说,是来千里寻妻的,难道还是王爷胡说的不成?小姐,您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当初您执意要离开王府,是为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可如今王爷都追上门来了,小姐还不肯与我们说么?倘若王爷真是做出了什么大错特错之事,如今这样不辞辛苦的赶来,倒是也挺有诚意的。” 夕鸢也忍不住调侃起她来,“你可真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你就往哪儿倒呀,我刚刚离京的时候,你就劝我楚离人品甚好,现下王爷来了,你又开始游说我这些。你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心眼倒多的很,可惜啊想的净是些没用的荒唐念头。” 云谨却也含笑帮腔,“香姑娘说的话哪里荒唐呢,她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何况王爷既然是来散心,为何不住客栈,不住官邸,甚至都不住楚公子那儿,而是要住在咱们宅子里头呢?小姐冰雪聪明,岂会不懂王爷的用心,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夕鸢被她二人合力围攻,甚是无奈,“你们两个,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王爷已经休了我,我对他而言,那就叫‘下堂妻’。你可听说过哪个王爷要下堂妻回去重为王妃的?更何况,京城我也绝不会再回去,这事儿根本不像你们揣测的那般绮丽。至于楚离……云谨是知道的,那会儿他指点我的功夫,教了我许多,我们私下里都是师徒相称。我与他,除了师徒情分和朋友情谊之外,再无其他。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情敌,现在到了年下,不见你们忙着剪窗花、贴对联,反而替我操心起这些来了。” 说罢,摇了摇头,起身将两人往门外推,“好了好了,云谨去瞧瞧肘子炖好了没有,晚上去楚府的时候还要带着过去。染香去瞧瞧门上那写对联的秀才来了没有,赶紧让他将对联写出来。还有要挂在树杈上祈福的红绳,你不是早就吵着要挂了许愿么,还不快去瞧瞧。” 两人见她忙着岔开话题,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下来,却又不忘打趣夕鸢两句,说了一通什么“下堂王妃值千金”之类的话,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之后,夕鸢拍了拍手,觉得耳根总算清净下来。这时还没过午,时间还算富裕,两家铺子的账目都还没有合计。虽说这开了没有多久,但毕竟也是一年过去,等到了新的一年,便该换上新的账目来计,这样才能井井有条。 她坐在窗边,为自己沏了杯淡淡的普洱,茶香和茶花气息混在一起,分外好闻。这一日时气甚好,此时更是阳光充裕,又没什么风,窗户也被她支起来了小半扇,暖阳映在身上只觉暖融融的,十分惬意。窗外有喧嚷之声传来,虽然听不太真切,却觉得似乎很是热闹。 夕鸢伸头向外一瞧,却发现是宇文昊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手中握着毛笔,桌上铺开的是写对联用的红纸,染香在一旁替他研磨。 怎么那写春联的秀才没来么? 不知是染香找他写的,还是他自己要写的,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的字,一定强过外头支摊子的秀才。 这样静谧安稳的清晨,她坐在屋里的炕桌旁看账,宇文昊在外头写春联,宅院外的街上还能时不时传来鞭炮噼啪作响的声音,孩童们不住奔走,欢笑不断。 不知怎么的,夕鸢忽然就觉得心里头十分的安稳,看账目的时候,也分外静心。 可是等账目看完了,她却想到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宇文昊是赶来苏州和她一起过春节的,到了这个节骨眼不可能将人赶回去,那就是要一起过了。 但是她早早就答应了楚离,除夕夜是要去楚府过的,所以照如今这个情形看来…… 她就只得带着宇文昊这个“拖油瓶”,一起去楚府喽? 她自己倒是没所谓的,可昨晚宇文昊还说楚离和宇文哲让他腹背受敌,这样带着他去楚离那儿过年,他能点头同意么,而楚离……又能愿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么? 啊……为什么都到了年根底下,还是这么多的头疼事,就不能让她过个清静年么! ------题外话------ 谢谢投月票的妹子~嘿嘿,继续求票票哦~ 第九十六章 逼问!你到底喜欢着谁?【手打】 谁知,事情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她同宇文昊说了说晚上要去楚离那儿的事情,谁知宇文昊竟欣然点头,“如此甚好,我也许久未见楚离了,正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夕鸢只觉得嘴角有些抽搐,昨天那个一脸哀戚喊着腹背受敌的人真是他么?别是带了人皮面具的吧! 她一脸狐疑的看着宇文昊,他却大大方方的笑道,“你也不必心里奇怪,我并非没有私心,倘若让你一人去与他共度新岁,我岂不更不放心。只是我清楚你的性子,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就势必会去,我过来见你,是想让你万事顺心,而不是给你平添烦恼的。” 好吧好吧,这一点他倒是猜的没错,如果他唧唧歪歪的加以阻挠,自己肯定也不会留在府中。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次序,她都答应了楚离,怎么能临到今天才反悔变卦。 宇文昊这边爽快,确是给她省了不少麻烦,只是楚离那边儿却还不知道这事,等到了晚上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尴尬局面。 简直是……想想都觉得额上冒汗,可现在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夕鸢让王富提前烤好了一只鸭子,又炖了肘子放在食篮里,想着虽说是承了人家的请,却也不好两手空空的去。因着是新宅院,夕鸢便让王富在临出门前先在外头放了一挂鞭炮,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再放上一挂就好。宇文昊骑马先行去了,王富赶着马车,夕鸢与云谨、染香坐在马车里头,一行人便这样去了楚府。 这会儿已是快要用饭的时辰,街上四下都是放过了爆竹的纸屑碎红,街边的商铺小贩都早早的收了摊子回家去,只有些孩童还在外头玩耍,时不时还能听见家里大人站在街口,喊着自家孩子的姓名,要他们赶紧回去吃饭。 夕鸢本来想随便穿一件衣裳便好,染香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格外留心的替她寻了件紫玉兰色镶蜜合色边的衫子,上头更绣了东珠做点缀,算是夕鸢带出来的衣裳中,难得繁复的一件了。当初也是因为那上头的东珠和紫玉兰的颜色实在合她心意,便一起拿了出来,只是太过招摇了些,素日便一直未穿。染香又精心替她梳了个涵烟芙蓉髻,梳头之前便用山茶花瓣碾成花汁,与水调和,抿进头发中去,所以只闻得见茶花香气,却不见茶花。她梳头的手艺最为灵巧,今日又是打定了主意要替夕鸢好好打扮,自然更加耗费功夫。盘起发髻后,又在鬓边细细的将一颗颗紫玉珠嵌在其中,发尾压着一枚多宝玉兰簪。 她面容清丽出尘,本就是国色姿容,再加上这样悉心打扮,连夕鸢自己看到镜子的时候,都忍不住愣了一愣。 染香和云谨都夸赞不绝,连在马车中,云谨都不住道,“其实小姐平时穿的太素净了些,在这样的年岁,就该好好的打扮呢。如今小姐这样,看起来与刚刚嫁入王府之时,连一丁点儿的分别都没有。” 夕鸢含笑抚上脸颊,“哪儿能啊,这都两年了,岁月匆匆,对谁也不会格外厚待的。” “谁说的,小姐就是没有变过,并且奴婢还觉得,小姐比先前在王府的时候还要好看。那会儿小姐每日都累得不成,劳心劳力,哪有如今笑的多呢。”染香笑着将手中刚刚打好的一串璎珞穗子理好,挂在夕鸢腰边,“小姐今日这样漂亮,定要让楚公子和王爷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 夕鸢听她三言两语间又说回这上头来,笑着要去扯她的嘴,“你这蹄子,如今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了。” 染香笑着躲闪,“奴婢哪里敢寻小姐开心,奴婢这是夸奖小姐呢,只觉得如今的小姐,比当日出嫁的时候,看着还水嫩些呢。” “你呀,这是变相的夸自己的手艺好,眼光好,今天这一身的打扮,可不都是你做的么?” “若是只有奴婢的手艺,却没有小姐的好容貌,那也不顶事啊。”染香笑的眸光盈盈,仿佛有水漾在其中,“不过,奴婢就是不知道,小姐是更想让王爷挪不开眼睛呢,还是更想让楚公子看的目不转睛呢。” 夕鸢笑着指了她道,“你这丫头,现下是觉得我制不住你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可小心些,小心我……”她眼珠子一转,盈盈笑道,“小心回头王富来找我说你们两人之事时,我一口回了他,让你们二人好事难成。” 染香本来嘻嘻笑着,一听这话即刻便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小姐说什么呢,我……我和他,哪儿有什么事儿。” 夕鸢心知这一句话是戳中了她的弱点,便眨了眨眼,也不说什么话,只是瞧着她笑。 两人这一停下来,却连带着云谨也跟着朝染香但笑不语,染香给她两人这笑意闹了个大红脸,脸颊上的绯红之意都快和抹了胭脂的嘴巴一样了,咬着唇瓣便扭身要往外看。 夕鸢却笑着将她拉回来,只见她一双瞳仁黑白分明,头发梳着双环髻,整整齐齐,鬓边还别着几朵小小的绒花。如今羞得双颊通红,欲语还休,却显得那眼珠子愈加灵动,真是个可人的小美人儿呢。 “小姐老看着奴婢笑什么,还有云谨……都让小姐带坏了。” 夕鸢掩唇笑道:“哟哟,刚才开我玩笑的时候便开的起劲儿,这会儿一看扯到了自个儿身上,便害起羞了?不过,你和王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啊,虽说我早看出来他对你有心,只是没想到你对他也能有一般的意思。你可别再说谎了呀,他身上带的那如意结,分明就是你的手艺。姑娘家送如意结给男子,是什么意思不必我多说吧?嗯?” “那……那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还要问奴婢……”染香揉着手里的帕子,嘟嘟囔囔道。 夕鸢与云谨相视一眼,抿唇道:“我是奇怪啊,你俩这是几时有的情愫,竟说都不说一声。” “哪有什么情愫,只不过是觉得,和他还算聊得来罢了……” “聊得来?你从前不是喜欢少棠的么?我看这王富,少言寡语,又像石头又像木头,模样也不算很好,普普通通的长相罢了。你这水当当的小姑娘,怎么就一下改了心思,喜欢上他呢?” 染香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未曾退去,夕鸢肯定若不是在马车上,她必定一早就跑了。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应总管是好,但就是太好了,跟水中月、镜中花似的,哪里是我能够的着的。我对应总管,也不过是心里头的一丝奢望罢了,离开京城之后,慢慢的……也就不去想了。”她咬着下唇,声音轻的很,还有少许发颤,“他虽然话不多,可性子老实,我也瞧得出,待我是真心实意的好。那次,他为了护我砸伤了脚,夜里头还发起烧来。我被吓得不轻,才发觉自己,大约对他也……” 夕鸢轻轻颔首,却想起王富身上的那个秘密来,不觉有些担心他说出来了没有,“那,他有没有同你说过,当初他为什么会从王府离开?” 出乎夕鸢意料的是,染香竟点了点头,“也是他发烧那个晚上,我一直照顾着他,他开始说了些胡话,我听得半知半解。等他清醒之后,我便问了他,他架不住我问个不停,便将实话都说了出来。他还说,我要是因为这个恼他恨他,他都认了,还说他对不住我,活着就自甘给我差遣,护我一辈子。我开始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想想也就看开了,他也不是自己想害我的,都是没有法子嘛。当初的罪魁祸首,还不是那位张夫人,她也得到了惩处,我何必去怪他。后来,他伤好了,就……就再没什么了。小姐方才要听的,要问的,奴婢可是全都说了,只求小姐别再闹奴婢了。” 啊,看不出来么,这王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以为他是个闷葫芦,没想到这么会把握时机。趁着负伤生病的时候,吐出心底真言,难怪染香招架不住了。 夕鸢笑眯眯的想着,这可真是近日来最大的一桩好事了,“那你们就一直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打算告诉我?你是姑娘家不好开口,可也该让王富来同我说一声啊,他难道就不急么?像你这样的好姑娘,他要是不着急,可就要让别人抢跑了。等过了年之后,挑个好日子,就给你们把事儿办了吧。” 染香急忙道:“小姐……我们……我跟他还没到这个地步呢,只不过是觉得说话投契,还算……还算顺眼罢了。” 夕鸢拍了拍手掌笑道:“不得了了,能得你一句顺眼,是他多大的福分。你们两人的年岁都刚好,这会儿不成亲还要等到何时?要么就让王富自己来找我说,要么……就让我去问问他的意思。你俩都是跟着我一起离京的,嫁妆和聘礼我都一手包办了,到时候啊,连喜房也由我和云谨来替你们弄,这样可好?” “问什么啊,他……他要是有那心思,就让他自己说去,要是人家根本没想到这个地步,岂不显得我恨嫁……”染香一甩帕子,“小姐不许再笑话奴婢了,奴婢可是什么都招了,再问也没有旁的话了。” “够了够了,这就够了,这可真是件好事儿。”夕鸢笑着拉了云谨的手道,“咱们从前想的事情,如今竟成真了呢。” 云谨也是笑着不住点头,“可不是么,香姑娘好福气,王兄弟也是好福气啊。” “我从前一直想的,就是要给你和染香都找个好归宿,如今染香已经有了,只差你了。”她将云谨的手掌拢在自己的手中,语气温柔和婉,眉梢眼底都带着喜色,“倘若哪一日,你也有了可心的人,可千万要直接过来告诉我,别像染香这样似的。也真不够意思,咱们的事可都没有瞒过她,她却这样骗着你我。” 云谨忙道:“小姐可不必替奴婢操心了,奴婢只想着下半辈子守着小姐好好过就是了,倒是香姑娘的嫁妆,小姐可要精心替她琢磨一番。” “那是自不必说的,到时候让她自己挑,看上什么我都给她备齐了。” 马车里头一时间笑语不断,只有染香羞答答的不再开口,夕鸢是真心替他们两人高兴,大年根下,又添了这样一桩喜事。 等到了楚府外头,夕鸢仍收不拢笑意,眼睛一直在王富和染香身上来回溜达,看的王富一头雾水。最后染香都快恼了,夕鸢才扑哧一声,摆摆手往门口走去,算是勉强放过了她。 门口照例还是陈嫂子迎着,她和陈管家似乎都算是楚府的家生奴才,一辈子的身契都在这儿的。夕鸢曾听她言语间提起,似乎在外头街上还有一处宅子,只不过上次冬至和今天除夕,她却都没回家去,可见是守在府里过大节了。 “左等右等都不见小姐来,我险些要打发人去瞧瞧了呢,这一路过来放炮仗的不少,小姐没受到惊吓吧?” 夕鸢与她携手往里头走,边走边笑道,“陈嫂子这是拿我当瓷瓶子做的了,我出来之前,还在自家门口放了一挂。这过节哪里有不放鞭的,你们府上放过了没有?” “今儿个早起放了一挂,等到过了子时再放一挂就是。方才有少爷的一位朋友来了,不知小姐知不知道这事儿,这会儿两人只怕正在前厅喝茶说话呢。” 夕鸢不禁一哂,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事儿我知道,我府里那几个人,又要陈嫂子招呼他们,总是给你添许多的麻烦。” “这是哪里话呢,小姐身边的两个姑娘都是巧手,我上一回跟云谨姑娘问的花样子,有几个样子翻来覆去都扎不好,这不是正巧能问她了么。” 夕鸢对那前厅来的已经是熟到不行,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呃,气氛似乎也挺和谐的。 丫鬟替她打了帘子,又向里头通报了一声,“顾小姐到了。”屋里头两人说话的声音,似乎也同时停了下来。 夕鸢含笑走进屋去,她梳妆过后,连宇文昊也未曾见过。如今乍然一瞧,宇文昊与楚离皆是怔了一怔,却还是宇文昊先开口道,“你今日打扮的倒与平日不同,看来果真是遇到年下,也打扮的喜气些。” “什么喜气些,都是染香的手笔罢了,你们两人在说些什么?方才在门外,都听见你二人的声音了。”夕鸢将斗篷解了,也坐到圆桌一旁,随手端起茶杯来,浅浅的抿了一口。 “没什么,我们许久未见,随意叙了叙旧。”宇文昊含笑瞧了楚离一眼,“你倒仿佛,早就猜到我会来苏州了。” 这是夕鸢头一次见到楚离同宇文昊在一处说话的模样,只见宇文昊话音刚落,楚离便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凭我对王爷的了解,新岁佳节,王爷绝耐不住性子。” 宇文昊勾唇颔首,“到底是你最明白我的。” 楚离闻言竟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今日这顿饭,也可当做是给王爷接风洗尘了。” 夕鸢在旁喝茶静静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气场仿佛异常的融洽。 自己倒像是那个多余的人了……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这念头奇怪了些,可是看他二人坐在一处,言语间总是彼此注视,你来我往,似乎对方说了上半句,另一方就能直接说出下半句来。 “不过王爷到了苏州,昨日怎么也不来我这儿,这顿洗尘宴,到底还是办的迟了。” 宇文昊吃茶的时候随意卷起了些袖子,闻言拍了拍楚离的手背道,“昨日刚到,事务太多,也不能够与你好好说话,便迟了一日才来。今日又是新岁,咱们在一同守岁说话,岂不是极好么?” 楚离竟也没有抽离手背,“如此说来倒也不错,我让人备下了陈年的醉扶苏,等会儿可一醉方休。” 夕鸢在一旁瞧着,只觉得下巴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这两个人说话时候虽然没什么格外不同的模样,却显得十分亲昵,且默契十足。 这……宇文昊竟也好意思同她说什么“腹背受敌”? 让她啐死他算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执手相看泪眼,今宵酒醒何处…… 这会儿丫鬟端进来了菜,夕鸢带来的烤鸭和肘子都一起端上桌来,楚离特意备下的醉扶苏也已经烫好。他一贯不爱用丫鬟在旁服侍,斟酒之类的活计都是自己动手的。夕鸢刚想去拿那酒壶,却见楚离亲自端了起来,先为宇文昊斟满了一杯。 宇文昊含笑举杯,浅抿了一口,立时赞道:“果真好酒!自从那一年在蜀中饮过之后,便再未尝过这醉扶苏了,没想到你还藏了这样的好酒。” “我今年去祭拜师父,途径蜀中便带了些回来,知道王爷最爱这个,便特意留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也斟满了酒盅,然而给夕鸢倒的时候,却只有半杯。 夕鸢看着手中那半杯酒,脱口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人都是满满当当的一杯,为何到了我这儿就只剩下半杯了?” 楚离尚未开口,宇文昊却道:“楚离也是为了你好,这酒性烈,喝了易醉。且你先前没有喝过,更难适应,你喝下这半杯后,若还是想喝,再倒不迟。” 说罢之后,他便举起杯来,楚离亦举杯与他相碰,夕鸢见状,心里头固然不服气的很,却也没那个能耐去从楚离手旁抢酒壶,也蹙着眉头举起杯盏,三人碰了一碰。他二人是一饮而尽,夕鸢刚喝入口一下,觉得宇文昊倒是没有骗她,确实是烈酒不错,便只饮了大约三分下去。 喝完了酒,便能够动筷,谁想这会儿楚离却随手从桌旁取过一个封包,搁在手边,瞧着夕鸢道,“还不拜年?” 夕鸢只觉得黑线落了满头,楚离居然还要给她压岁钱,这……这不是让宇文昊看笑话么!她扫到宇文昊的神情,却没什么惊诧,只是眸中隐隐有几分促狭笑意,她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定是楚离将他二人的师徒关系告诉了宇文昊,如今这是乖徒弟该向师父拜年祝酒了,难怪他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楚离见她没有动作,扬起眉毛,“怎么?不愿意?” 哪儿敢不愿意呢,这傲娇的性子可真是,让他多等上一时半刻都要耍脾气,怎么对着宇文昊脾气就那么好呢?夕鸢在心中默默腹诽,脸上却还得挂着笑意,起身同楚离福了一福,“徒儿祝师父新年万福,一切顺意,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这是她拜师时候随口拿来说的玩笑话,这会儿又重新提起,果真楚离脸上的淡淡神情也有了些变化,轻哂了下道:“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不必说这些胡言乱语么?喏,拿去罢。” 封包是薄薄的一层,夕鸢揣测里头放得大约是银票,数目嘛……依照楚离的家底和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性,想必是不会少的。 只是没想到,她都长到这把岁数,居然还能收到压岁钱,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宇文昊竟还打趣道,“说起来还真是对你好生羡慕,还有个师父肯给你封红包,我这会儿若是在京里,也少不得要给那些个小辈封上许多,哪里还能再从别处得来呢?” 夕鸢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与师父这一层关系的?” 宇文昊仍旧笑的闲适,“他的事情,都不会刻意瞒我,我自然知道。” ……这真的不是她的错觉么,这种略有些得意的语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这两人之间的感觉和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些啊。 吃了几口饭菜之后,只听楚离又开口问道,“王爷这次,预备在苏州留上几日?” “我也不能留上太久,京里皇兄那儿还有事待我料理,至多到了初七初八,我也便该回京去了。”宇文昊说着放下手中竹筷,凝视着楚离双眸,“我不在苏州的时候,还是要你对鸢儿多加照顾,虽然我不说你也会这般去做,不过想想,还是再嘱咐一句更放心些。” “我是她师父,自然会照顾她,不过她在苏州城经营的甚好,再过上些时日,怕是我也管不了她了。” 夕鸢闻言立刻辩驳道,“哪有?我可是个最老实不过的人,再说师父你家大业大,我那点小买卖,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越过你去。” 宇文昊勾唇笑道:“你昨日在酒楼中,已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了。若不是那人存心要调戏你,寻常客人必定给你收服的妥妥当当,只是往后你也该在酒楼中放些护卫,免得往后再遇上这种人。” “昨天你要是不出手,我自己也可以制服他们的,只是你还没见识到我的本事罢了。”夕鸢朝着楚离轻轻一扬下巴,眉飞色舞道,“师父说是不是?对付那些小贼,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离闻言微微摇头,“这般自满,果然也只能应付些小贼了。” 宇文昊在旁打趣道,“应付些小贼就算是不错了,你这徒儿能言善辩,除非是遇到存心闹事的人,否则应该皆可平安。” 夕鸢见他二人一唱一和,不由有些气结,只是又没话反驳,谁让她到目前为止,都没真正用过一次功夫,去对付过一次有些能耐的人呢? 说了几句话后,楚离忽然又问起另外一事来,“如今敦肃候已除,只是我见王爷神情仍像是有些顾虑,京城如今,是否还不太平?” 宇文昊微微颔首,轻叹道,“华音一死,她爹便起了祸心,且他又是手握兵权之人,不得不防。这事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助皇兄一臂之力,等解决了此事,我也才算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夕鸢听他所言,心头一动,“这是什么意思,皇上难道要你去镇压那李将军?可他怎么说也算你伯父,若你真的动了手,岂不是……要为天下人所诟病?” 宇文昊淡淡一哂,垂下眸子看着手中酒盏,“诟病?我当初对自己的岳父也毫不手软,如今再加上一位伯父,算得上什么诟病。” 夕鸢眉头微蹙,正色直言,“可那件事你就已经是为了皇上去做的,现在你难道还要为了皇上,去镇压你的伯父么?你心里若是不愿意这样做,为何不直接回绝。你又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人,皇上的恩宠我见你看的也并不重要,何苦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 宇文昊苦笑道:“你不明白,这事情不是说我不去做,皇兄就会善罢甘休的。他反心已起,皇兄贵为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不是我去,只怕他下场更加凄惨,兴许连性命都难保。只有我去做这件事,起码能够保证抓到的是活口,我替皇兄擒了他,才能站住脚跟,在皇兄面前请他从宽处置。” 夕鸢还欲分说,却听楚离淡淡道:“王爷的顾虑是对的,他这样做,才是真正想救那李将军一命。那李将军在朝中多年,必定树下敌人不少,倘若落在他时对头手中,那哪里还能有活路可言。” 宇文昊说的话条条在理,楚离的解释更是无懈可击,可夕鸢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有些…… “可是,这并不是你想去做的事情啊,为何总是要勉强自己呢?” “并非我勉强自己,而是命途使然。”宇文昊仰头饮下杯中之酒,语气有几分唏嘘之意,“你曾说过,明白我有我的无可奈何,事实也确实如此。倘若有朝一日,我能不做这个王爷了,那……恐怕才能真正快活。” 夕鸢失笑摇头,“你是喝多了不成?血统乃是天生注定,你是皇家血脉,怎么可能不做王爷?” 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与他们二人在一处的氛围让人实在安心,夕鸢说话的时候也少了许多顾虑,多了几分真心。 宇文昊晃了晃酒杯,喃喃自语,“倘若真是有那样一日……” 楚离举杯道,“既然余下相聚的时日无多,那便今宵有酒今宵醉罢,也祝王爷马到功成。” 宇文昊闻言一哂,笑意竟分外夺目,与楚离当空一碰,酒水轻轻晃着撒溅出少许,在烛火下显得如碎落的水晶一般。 喝完了这一杯酒后,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都不再去提朝廷之事。夕鸢心下轻叹一声,也换了一副笑脸迎上,不再提及那些惹人心烦的事情。 这样的良辰佳节,就是应该举杯痛饮才是,何苦去想那些事情,平添烦忧。除夕夜里,桌上的重头戏自然是饺子,苏州冬至时候虽然是吃汤圆的,可到了这个日子,习俗却与北地并无偏差,也是一样要吃下饺子。 陈嫂子亲手包的饺子皮薄肉厚,且俗话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宇文昊与楚离二人算是将这句话落实了个彻底,觥筹交错,推杯送盏,那一壶醉扶苏早就见了底,这会儿却又端上来一壶新烫好的。 这个春节与夕鸢从前过的所有都大大不同,没有电视也没有春晚,又不似去年那般在宫中看歌舞姬们表演节目。楚离和宇文昊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也不会醉似的,只是这样只顾喝酒,未免也太无趣了些。夕鸢知道寻常百姓家里过节守岁的时候,都喜欢打打麻将,可是看楚离那个样子,怎么能会打麻将…… 这会儿楚离和宇文昊已经说到了两人初遇时候的事,夕鸢觉得自己呆在这里真是有些碍眼,原先还觉得是自己带了宇文昊这个拖油瓶,现在看来,拖油瓶根本就是她啊! 想不无聊,那就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她对喝酒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可若是去找云谨她们说话,只怕又要被陈嫂子和云谨染香给逼问死,去了岂不是自己送上门么。 思来想去,总是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打发消遣的东西,夕鸢的眼眸在屋里漫无目的的随意瞟着。忽然间眼眸一亮,起身去寻了些厚实的纸张来,裁成手掌大小,又依着扑克牌的模样将数字一一写了上去。她怕那些英文字母那两人看不明白,便依着十后边写成了十一、十二等。 幸好斗地主三个人也能玩,否则难道让她一直愣在旁边看着两人忆苦思甜么?她飞快的做成了一套纸牌,将墨晾干之后,便将这东西拿到两人跟前,同他二人说了说大致规则。为了玩得更有趣些,夕鸢又加了个惩罚规则,就是最终输的那人,必须回答赢了的人的一个问题。 “这倒是无妨,只不过这东西,我们都是头一次见。你既然能拿出它来,从前必定是会的罢?”宇文昊随手拿起两张翻开瞧瞧,又含笑抬眸瞧着夕鸢。 夕鸢不懂他想做些什么,便点了点头,“大致是会玩的,只不过玩的也不算很好。” “那就是了,一开始想必我二人是赢不过你的,那只有输了的一方受罚,未免也有失公允,你说是不是?” 夕鸢想了一想,觉得他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宇文昊笑着指了指桌上那一壶酒道,“你方才不是馋酒馋的厉害么?赢了的人,饮下一杯酒去,输了的人,便如你所说,任凭赢家随意问个问题,且要据实相告,如此可好?” 这样一来,自己会不会要喝掉很多酒?夕鸢心里有些踌躇,可又觉得若不答应,似乎显得自己确实太过占他二人的便宜。她抬眸看了楚离一眼,见他竟也没什么反驳的意思,心中不禁嘟囔,方才还说让自己少喝些,这会儿又和宇文昊联起手来,想看她喝醉了后的笑话呢。 不过……她在职场摸爬滚打那么久,酒量练得也算是非同一般了,起码在饭桌上还没有真正醉过。更何况他二人又都是这般聪明,想必玩不了几把就该反败为胜了,何必惧怕呢? 如此一想,心头便不禁放开了许多,点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夕鸢将纸牌打散,洗过之后分发给三人,第一把他二人打的还有些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夕鸢自然赢的十分容易。 而最终落败之人,则是楚离。 夕鸢轻笑道:“既然如此,那徒儿可就不客气了,先说好,师父可不能用什么师徒关系来压着徒儿,不管是什么问题,师父都要据实回答才成。” 楚离输了倒也没什么气恼之色,淡淡哂道,“要问便问,我几时骗过你了?” “那徒儿就问了,请问师父,从几岁开始,才不再尿床了呢?”夕鸢笑的大方自在,毫不含糊的将这话问了出来。 楚离额上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却也没有失言,清清冷冷的开口道:“两岁。” 夕鸢还只是掩唇闷笑,宇文昊却已经放声大笑起来,楚离眼眸愈冷,拳头都有些攥了起来。 要是惹恼了他,再没人跟着一起打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夕鸢想着赶忙喝下一口酒去,笑盈盈将牌打散,“再来再来,看看下一把该轮到谁了。” 这样玩闹起来,确实比方才那样呆坐着有趣许多,更何况还能听来诸多平素根本不会问也不敢问的事。例如宇文昊到了八岁还从床上跌下来过,第一次表白是对着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而楚离的小时候还让那表哥强迫着亲过一口,难怪到了如今他对萧远山仍旧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夕鸢乐此不彼,且越玩越顺,连赢不败,只是如此一来,喝下去的酒也渐多,不知不觉那半壶竟都让她喝了下去。不过这会儿还没感觉有什么不妥,那酒入口的时候虽觉得烈辣,可喝下去后倒没什么感觉,就是看着人影仿佛柔和了许多,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柔纱。 这一把下来,又是夕鸢赢了,从楚离那儿问了他师父长得是否英俊挺拔之后,夕鸢便又要斟满一杯饮下。宇文昊见状不禁握了握她手掌,低声道,“若是撑不住,就别再喝了,这酒的后劲儿很足,我来替你喝了罢。” 夕鸢蹙眉将手抽了出来,摇头道:“干嘛要你帮我喝?我又没醉……这一点点酒喝下去,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楚离也开口道,“不必逞强,看你连说话多含糊起来,将那酒杯放下罢,再赢也不必喝了。” 他两人越是这样说,夕鸢就越不想放下酒盅,仰头一饮而尽后笑道:“根本就没事,就算再端来这么一壶,我也喝不醉的。来来,再来一次。” 话虽说的漂亮,可夕鸢自己也觉得,眼前似乎真的越发模糊,胸口也像是被蒙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很不通透。只是天生好强的性子,又让她不愿在这会儿服软,便一直面不改色的理着牌。谁知心有余而力不足,嘴巴虽硬,手上却不争气,误将一张牌错打了出去,而后反应过来时,却已经为时晚矣。最后她眼睁睁看着宇文昊将手中的牌尽数打出,随后楚离手中也空了下来,而她的手里,却还牢牢的攥着一把。 “风水轮流转啊,不过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输了也不稀奇。”夕鸢抿唇一笑,并没急着去理牌,头脑中像是被挤了浆糊一样,连话都快有些说不利索了。 宇文昊微微一哂,“既然如此,那就容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据实相告。” 他的声音像是个了千山万水一样,仿佛绕过沟沟壑壑才传入她的耳中,眼前灯花晃晃,那烛光仿佛一条一条的,也不知是不是爆了烛花。 夕鸢微微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难道这就是那所谓的后劲儿?这劲头也太霸道了些,感觉整个身子,都快要飘起来了…… 宇文昊的声音低低沉沉,依旧带着十足的磁性,仿佛午夜电台里情感专题的主播一样,一下下的吸引着心头的悸动,“你如今,心里头真心喜欢的人,是谁?” 第九十七章 一起x了,心之所归【手打】 那醉扶苏当真劲头霸道,像是从前混酒喝多了一般,脑仁像是在被一把钝钝的矬子不停锯磨,又疼又木,却找不出缓解的法子。 夕鸢只觉得精神恍惚的很,身上那股轻飘飘的感觉和脑袋的昏沉形成一种格外强烈的对比,弄的人很不舒服。不管换成什么姿势,翻来覆去,总觉得不踏实的很。 而后更加糟糕,竟不知怎地到了个深山老林里,那地方仿佛四下都是枯井,稍有不慎便会跌落进去。夕鸢走的步步惊心,却仍旧无用,被藤蔓屡屡绊倒,摔得身上四下都疼,几乎体无完肤。 谁知这样还不算完,到了最后,仍旧摔进一处深不见底的井中,她在井底费力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终于被死死的困在了其中。而最后目光所能触及的,便是井口那一片暗淡,已经越来越多的树影藤蔓,将她推向无尽的黑暗之中。 夕鸢低叫一声坐了起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好端端的大年下,自己怎么做了这种梦。可一想到这是大年下,她就立刻觉出不对劲来了,这么说,昨晚上已经过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而且……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只解了外裳,若是云谨替她更衣,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不换寝衣就睡下的。再仔细瞧瞧四周,分明也不是自己那宅院里的屋子摆?br /> 侯门嫡妃第34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摆设,从桌椅板凳到床帐地砖,没有一处对的上的,这儿是哪儿?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轰的一下冒了出来,难道是被绑架了? 可是想想也不对,自己昨晚是和宇文昊及楚离在一起喝酒,就算自己的功夫不靠谱,让人稀里糊涂的掳了去,楚离他们也不能够坐视不理啊。 而且……自己一个娘家败落的“下堂妇”,能招来什么人绑架啊? 仔细想想就觉得越发的不靠谱,索性先穿上衣服再瞧瞧,谁知刚披好衣裳,头发都未来得及梳,便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门外之人却是云谨。 夕鸢瞪大了眸子,分外惊诧,“咱们这是在哪儿呢?怎么连你也在这儿?” 云谨笑吟吟的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边投湿帕子一边道,“小姐昨儿个夜里可是醉得厉害极了,趴在桌上竟睡了过去,楚公子和王爷一瞧,若这样回府去,也容易着风受凉,便让小姐先在这儿住下了。因着这间屋子离前厅最近,奴婢便把小姐扶到了这儿来,也没有更换的寝衣,便只好穿着中衣睡了。” 原来如此,难怪她觉得这儿的格局摆设似乎有些眼熟,可又没有真切见过。 “那王富和染香呢?我还说夜里回去要在门前再放上一挂鞭炮,真是喝酒误事,什么都给耽搁了。” “哪里会耽搁呢,王兄弟和香姑娘昨儿个夜里奴婢便让他们先行回去了,家里总还是得有人在的。奴婢也猜到小姐一早起来,看着四下都不认识,心中必定慌乱,所以还想着早早的过来,谁知小姐却醒的这样早。” 好在梳妆的东西,陈嫂子那儿都是有的。云谨替她将头发梳通,又用茉莉头油在其中薄薄的抹了一层,发饰还是昨天那些,云谨便花心思替她挽了个灵蛇髻,又将昨儿个的那些紫玉珠子顺着鬓发弧形一路簪了上去,倒是简单又显得大方。 夕鸢一边对镜画眉,一边随口问道,“那昨儿个晚上,我是早早的回来了,王爷和师父他两人呢?就那样一直喝酒?” “倒也不是,奴婢送了小姐回房后,便看见王爷与楚公子一起从前厅走了出来,往正屋那边儿去了,大约也是去歇息了罢。” “正屋?那不就是师父住的屋子……”夕鸢蹙眉想了想,“那边儿还有别的屋子么?我怎么记得楚府的厢房和正屋都不在一边儿呢。” “兴许是还有别的屋子,咱们从前住着的时候没留意罢,这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云谨笑着捧来衣裳,替夕鸢换了,“小姐想必也饿了罢,陈嫂子说早膳早就备好了,请小姐去前厅用罢。” 夕鸢同云谨从屋里出来之后,便明白了为何昨晚要将自己安置在这儿,从这儿出去后沿着长廊走上不到百米,便能到用膳的前厅,确实比她从前住的那个院子要近上许多。只是,一会儿用膳的时候,宇文昊和楚离必定也会同来,想想昨晚自己先是夸下海口,信誓旦旦的说什么根本没醉,结果人家说着说着话自己就醉倒了,真是丢人…… 说起来,昨儿个夜里的最后一把牌,似乎是她输了,宇文昊问了她一个问题,可如今却又怎么也想不起他问了什么,更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答的。 他不会也问类似于什么自己几岁开始不尿床或者几岁断奶这一类的问题吧,要是自己醉的稀里糊涂再信口胡说,那可真是…… 想想这些事情,她便一脸的惨不忍睹,往那边走的步子也迈的小了起来。 只是不足百米的路,走的再慢也不出片刻便能走到,进了前厅之时,却见宇文昊和楚离并不在那儿。陈嫂子将几样小菜、素包和馄饨米粥一起摆上桌来,笑着道,“小姐先用罢,我刚才去瞧了瞧,少爷与王爷仿佛还没有起身,房门也掩着,大约是昨晚喝多了酒,今日就贪睡了些罢。” 夕鸢颔首随口说道,“他们两人的房门都关着呢?说起来这时辰也不早了,没想到他二人也会有这赖床的时候。” 陈嫂子笑着将馄饨端到夕鸢面前,“哪里是两个房门,昨夜王爷是与少爷一起歇下的,说是久未对弈,颇有些技痒呢。幸好少爷那屋的床榻倒也宽敞,他二人一起睡着,也没什么大碍。” 夕鸢刚舀了一勺馄饨汤放到唇边,小小抿了一口,却忽然听见陈嫂子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一、起、睡、了? 她怔了片刻,忽然就觉得喉头一梗,刚才喝进去的汤连咳带呛的噎住了喉咙。 陈嫂子和云谨见状,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手忙脚乱的替她拿来帕子。夕鸢面色微红的不住摆手,说自己是不小心呛了一下,幸好没有“噗”的一声喷出来,否则她这脸也真的是不必要了。 这两个人昨晚在饭桌上就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到了夜里竟干脆一起睡了?这……真的不是她爱想太多,只是他们的关系是否也太亲昵了些?这两个男人一起睡觉,虽说没什么大碍,但也很容易弄出点什么大碍来的…… 尤其是,昨晚他们俩也喝了不少的醉扶苏,这酒后吐真言什么的,酒后乱x什么的…… 啊啊啊,自己怎么越想越要命,她都已经开始忍不住去思考那两人究竟是谁在上面谁在下面了。 唔,不过看身形和体格来说,似乎宇文昊在上面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夕鸢一边食不知味的吃着馄饨,一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这会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音,看来是这两人到了。 她含笑回过头去道,“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啊,没想到这新年的头一日,你们二人便起的这样迟,还不及我勤勉了。” 楚离淡淡道:“昨晚饮茶对弈,谈的太晚,故而才起的迟了些,用饭罢。” 他和宇文昊坐下之后,竟没有像夕鸢预想的那般,用昨晚之事对她嬉笑调侃。反而他二人的面容上,似乎都挂着几分淡淡的落寞之意,丝毫都没有新岁该有的喜色。 这是怎么了? 楚离倒还好些,一贯都是那副不经意的神情,只是宇文昊这是怎么了,如今这幅模样,压根就不像他呀。 这样想着,她不免便多瞧了宇文昊几眼,谁知还让他察觉了,勾唇微微一哂道,“不好好吃饭,瞧着我看什么?” 夕鸢怔了怔,低头道:“不过是觉得奇怪,看你们两人今日过来,气氛仿佛有些不大欢喜似的。” 难道是昨晚上睡了一觉,今个儿早起醒来,相对无言,觉得太过尴尬么? 可是也说不通,因为这种低落的气氛,并不是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而像是仅仅针对于自己的。 她又没干什么,最多就是昨晚喝的太多睡了过去,再说她自己的酒品不差,绝不会撒泼胡闹的,怎么这两人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奇怪呢? 而且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心里却隐约觉得,似乎与昨晚她忘记的那个问题有些许关系。 宇文昊闻言眼眸顿了一顿,与楚离相识一眼,似乎掠过一抹淡淡的苦笑,而后又换上了往日的神情,“哪有什么不欢喜的,只不过是昨晚下了半宿的棋,却仍旧没能分出胜负,心里头有些可惜罢了。再加上这一大早刚刚起来,精神头难免短些,怎么偏你想的这样多。”说罢,又夹了一筷子酸笋放进她碟中。 虽然他这样说了,夕鸢心里仍旧觉得半信半疑,想再旁敲侧击的问问楚离,却听见陈嫂子走进屋来,“少爷,表少爷和表小姐过来拜年了,是请他们在哪边儿等着?” 楚离蹙了蹙眉头,摆摆手道,“告诉他们,我在用膳,若非要等着,那就在正厅里头让他们等着好了。” 陈嫂子退下去后,宇文昊笑眯眯的拍了拍楚离的手臂,漫不经心道,“那个表少爷,就是小时候偷偷亲过你的那位?看来是贼心不死,这样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 楚离的目光冷冷的斜睨过去,“他的模样,倒还比你小时候爱慕的尚书公子要俊朗些。” 夕鸢忍笑不已,这两个人,拌嘴斗气的时候,竟这样的孩子气,把昨晚上套问出来的事儿全都搬出来说,可真是…… 只是想到那一对兄妹又跑了过来,夕鸢便有些头疼不已,不是怕跟他们打交道,而是觉得,与这样的人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但既然人已经到了正厅,那出去的时候是势必要遇上了,今日好歹也是大年下,他们的态度若放的端正些,自己自然也不会多加为难。 不过不愿意见到那两人的,显然不止夕鸢一个,楚离吃的极慢,仿佛刻意一般,又同宇文昊说起什么塞外风貌,摆明了是想让那两人干等着。 要夕鸢来说,这一对兄妹也实在是……楚离分明就很不待见他们,他们却还这么巴巴的往上贴人家的冷屁股,到底是图啥呢? 要是他们知道昨儿个夜里宇文昊与楚离同榻共勉,说不定会嫉妒的把宇文昊的皮扒下来吧。 好容易磨磨蹭蹭的吃完了这顿饭,楚离拿起帕子抹了抹嘴角,抬眸瞧了眼宇文昊和夕鸢,“走罢,咱们同去。” 宇文昊倒是兴致很浓的模样,夕鸢却不似他那般欣喜了,楚离在前头走着,夕鸢便跟在后头,宇文昊在她耳畔低声问道,“怎么,看你的模样,似乎是和那对兄妹有过来往?” 夕鸢点了点头,苦着脸道:“那两个人,把师父看的跟天神一样,稍稍和他亲近点的人,他们便恨不得扑上来咬死才好。偏偏这两人又没什么头脑,说起话来三言两语就能给堵住,拌嘴都嫌无趣,可不是不愿意见么。” 宇文昊笑着摇头道:“你先前住在楚离府上,也敢说是稍稍亲近?我看分明就是极为亲近,他在人前对你必定也十分回护,所以才招来那两人的不满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不经意带上了几分酸意,夕鸢却听的只觉好笑,“王爷,你这话说的可好不公平,我只是暂住了几日而已,再说楚离是我师父,徒弟在师父府上借住几日,有何不可?你昨儿个夜里,可是和他一张床一张被,我要是在他们跟前将这事儿说出来,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对你?” 宇文昊挑眉哂道:“我与他同榻而眠又怎么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何况我与他之间,不必避讳这许多。” 夕鸢见他如今说话似乎已经没了清早那般失落之意,便也不禁笑了起来,“是是是,早能看出你二人间的亲昵来,其实你们既然这样投缘,干脆余下来的几日,你就与他接着住下去好了,正好叙叙旧情啊。” 宇文昊眸光一闪,眼底蕴着几分促狭之意,“怎么,你还吃醋了不成?” 夕鸢失笑,“我吃醋?我吃什么醋,是吃你的醋还是吃师父的醋?” 宇文昊闻言,笑意忽然一黯,眼底又涌出几分清早那般神情来,“说的也是,若能让你为我犯上一回醋性,那也真是何其难得了。” 夕鸢心头刚刚压下去没多久的疑惑,此刻又冒了上来,刚想开口去问,却发现前面已经到了正厅,只好再忍下来,想着等回去之后,再细细问过。 萧远山与萧红袖已经等了许久,如今总算得见楚离现身,欢喜的起身迎上前来。谁知余光一扫,竟瞧见夕鸢和另一个不知名男子跟在楚离身后,脸色立刻变了几变。 夕鸢心头只觉好笑,这萧夫人的淡定城府,她一双儿女可真是半点都没学到,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让人一瞧就道破心事。 “表哥,昨儿个娘打发了人来请你去一块儿过节,你怎么不去呢?这府里冷冷清清的,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咱们在一处过节来的热闹呢。”萧红袖似乎全然忘了上回楚离是何其绝情将她赶出门去的,又亲亲热热的凑了上来,作势要挽楚离的手臂,却让他蹙眉闪了开来。 “我已经让人去回了姑妈,府上有客,你又何必再问一次。” 毋庸置疑,这所谓的客人,自然也就是夕鸢与宇文昊了。这次,夕鸢倒是觉得萧远山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的也少了几分,大约是因为有宇文昊在旁能够分担些罢。 萧红袖闻言轻哼了一声,眼睛斜斜的瞟了夕鸢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顾姐姐来的可真早,新岁头一日就这样勤勉,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夕鸢笑盈盈的望着她,心里却忽然生出了几分恶作剧的念头来,抿唇柔声道:“哪里是过来的早呢,昨儿个夜里喝的多了些,就没有回去。比不得姑娘勤快,一大早过来等着,还忘了贺姑娘新岁之喜啊。” “同喜。”萧红袖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又沉了几分,只是大约还记着上次的教训,所以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只同楚离道,“今儿个是初一,晚上怎么也该吃一顿团圆饭,且过了除夕之后,表哥还没去见过娘呢。不如,咱们一会儿就一起回府去,今日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好不好?” 萧远山在旁帮腔道,“是啊,离儿,咱们也有日子没在一起切磋过棋艺了,一会儿就和我们一同回去罢。” 楚离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之意,只是那一声离儿,却弄的宇文昊与夕鸢当初一样,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 打宇文昊一进来,萧远山便对他留了几分心,如今见他竟取笑自己,不禁沉了脸色道,“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宇文昊笑着微微颔首道:“敝姓宇文,单名一个昊字,阁下必定是楚离的表兄罢?果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啊。” 萧远山听他夸赞,不由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萧红袖却反应了过来,扯了扯他袖子道,“宇文乃是国姓,这么说,这人是个王爷?” 萧远山微微一怔,又听萧红袖喃喃道:“先前,似乎表哥跟一个什么王爷在京城里头,难不成就是他?” 宇文昊见状颔首笑道:“本王与楚离确实投缘,昨儿个到了苏州之后,便与他和鸢儿一起过了新岁。实在是没有想到,你们还等着他去一起守岁,楚离也真是,怎么不同我们说这事呢。” 楚离闻言竟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眸光潋滟,眼角轻扬,“我从来也都是不在乎这些节日的,若不是有你们在,我更不会去过这些节了。”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分明将宇文昊与夕鸢的地位说的格外不同,萧远山脸上颇有几分挂不住,尴尬一笑,“没想到,王爷能够为了离儿特意从京中过来,这份心意也真是难得。” “嗳,此言差矣,本王确实是特意离京,只是主要却并非为了楚离。”宇文昊抿唇一哂,神情落落大方,分外温柔的瞧了夕鸢一眼。 夕鸢却含着促狭笑意,调侃开口,“王爷还觉得不好意思了么?昨儿个晚上,王爷与楚公子同床共枕,那是何等的亲近,还说来苏州不是为了他么?” 宇文昊眼底掠过几分无奈之意,笑意却带着少许宠溺,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听萧红袖忽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指着夕鸢。 “那会儿,你说你从前的夫君是端亲王,莫不是……就是这个人么?” 宇文昊蹙了蹙眉头,上前一步站在夕鸢身前,“这位姑娘想说什么?” “你们……你都已经休了她,现下居然还能和她有说有笑的?”萧红袖瞪大了眸子,在他二人之间不住的看来看去,“我真是给你们弄糊涂了,竟还有这样乱七八糟的关系。” “你来了苏州,住在表哥这儿,搬出去后王爷又到了苏州,结果你们两人竟都留在表哥府中过了一夜。你们……你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萧红袖一脸警觉,目光中全是审视,“上一次因为你,我才惹了表哥生气,可这次我仍要直说,你既然和前夫藕断丝连,为何还要来勾引表哥?” 夕鸢心想这智商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真是没法对话,没听到昨晚和楚离睡觉的人是宇文昊么,怎么就变成她在勾引楚离了? 只不过还不用她去开口辩驳,楚离便已经冷冷道:“红袖,今日我还允你进门,是看在姑妈的面子上。鸢儿是我的徒弟,王爷是我挚友,你若再出言不逊,别怪我往后再不认你这妹子。” 萧红袖面露委屈,揉着帕子娇声道:“表哥,人家是替你担心,别弄得到头来,你一腔热忱的待她,却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夕鸢就觉得这萧红袖的脑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那萧远山明显比她有眼色多了,起码还能知道楚离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她可倒好,口没遮拦,伤疤还没好就先把疼给忘了。楚离方才亲口出言维护,她竟还不知进退,难怪无论怎么上赶着,都讨不来楚离的欢心。 当然了,她这样想,也绝不是在夸赞萧远山聪明。只不过有对比才能有高低,和他那妹妹相比,他确实够得上聪明二字了。 萧红袖见楚离不理会她,心里头既委屈又恼火,自然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夕鸢,“你一个弃妇,如今既然王爷都追来了苏州,你就赶紧回京去便是,还装模作样的拿什么乔?” “你说谁是弃妇?” “你胡说什么!” 萧红袖一怔,被这两道突如其来的呵斥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宇文昊和楚离皆是神情沉郁,眸中的寒意凉的怕人。 “我……我又没说错话,王爷,我这可是在替你说话呀。” 宇文昊根本不去瞧他,只看着楚离问道,“是你将这胡言乱语之人打发出去,还是本王找官府的人,将她押下去?” 楚离淡淡道:“这要看她自己,是愿意走出这个门去,还是让人押出这个门去。” 萧红袖脸色大变,没想到楚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哽咽道:“表哥,我在你心里头的分量,就这样不值一提么?” 楚离蹙起长眉,声音清冷,宛如冰封寒水,“你如今也不是那般童言无忌的年纪,说错了话就要自己担待,往后若无事,也不必再过来了,倘若真是有事,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萧红袖掩唇失声,“表哥,你说这样的话,是往后都不愿再见我了么?” “你上回对鸢儿出言不逊,我便已经告诫过你,如今一错再错,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楚离背过身子,负手而立,“若是你再不走,等下王爷要如何处置你,可都不是我能做主之事了。” 萧红袖终于哀哭出声,她的眸子从夕鸢面上滑过时,是丝毫不加遮掩的厌恶和愤恨。萧远山见状连忙上前,低声与楚离说些什么,只是楚离仿佛全然没有听进耳去,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夕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看着这出戏码,宇文昊和楚离像两个强大的守护人,萧红袖的那点尖酸话语和怨毒心思,连她的身都近不了。 最后还是萧远山拉着她从府中出去,这两次前来,最后闹得竟都是不欢而散。夕鸢见她临走的时候,目光仍旧愤恨恼火,毫不怀疑她对自己已经是恨之入骨。只是她也相信萧红袖自己走了,绝对比强留在这里要好的多。且不说楚离会如何,宇文昊便是一贯说到做到的,先前已经找人收拾了在酒楼捣乱的地痞流氓,现在萧家纵然家境殷实,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就遇上这两个不速之客,着实算不得是什么好事,只希望他们二人经了这次的事后,能够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是从前的李华音,也只是让夕鸢觉得厌恶而已,不像这两人,想起来就觉得分外堵心。 和他们二人较真,你就觉得智商被拉低了,可不较真,他们又真是……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让人哭笑不得。 今天晚上,楚离是必定不会去那萧府的了,夕鸢便说礼尚往来,请他晚上去她那儿用饭。然后又说要提前做些准备,便先告辞回了府去,只是昨儿个夜里染香和王富将马车赶了回去,云谨还有个花样子要同陈嫂子说,夕鸢便想着,不如走回宅院去。 宇文昊听罢扬眉道,“为何要走着回去?来的时候我骑了啸风,我骑马带你回去便是。” 说罢,已经翻身上马,微微俯下些身子,朝夕鸢伸出手来,“来,上马。” 夕鸢犹豫了一下,却又觉得两人先前也不是没有共骑过一匹马,何况若真是走回去,也是耗费功夫,否则还要楚离替她准备马车,更加麻烦。 骑上马背之后,她感到身后宇文昊暖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即便隔了厚实的衣物,却仿佛也无法阻隔那样的温度。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会儿两人在裕城骑马打猎的光景,也是骑在啸风的背上,也是刚过新岁,也是这样一个艳阳高挂的洌洌寒冬。 “过的真快啊……”夕鸢喃喃自语。 宇文昊仿佛是没有听清,嗯了一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日子过的可真快,一转眼的功夫,都一年了……” 她说的有些含糊,宇文昊却明白了过来,眸中蕴着温柔笑意,语气缱绻,“是啊,不知不觉都过了一年了,那会儿咱们两人可比现在狼狈许多。”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恰好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身后和耳边,都是他的温度。 “只是,在那破庙中的一夜,却让我觉得弥足珍贵。能和你那样共患难一次,与我而言,如今也是不可多得的往事了。” 夕鸢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庆幸自己此刻不必去看宇文昊的眼眸,“那位萧姑娘,你不会真的打算对她怎么样吧?” “为何这样问,难道我说要惩处她,你还要替她求情?” “我是觉得,她其实也只是对师父一片痴情而已,所以才会对每个在师父身旁的人都戒备森森。说到底,她就是看不明白,师父的心里没有她,反而还因为这一片情意,而说了许多过激言语,想想也挺可怜的。”夕鸢语气柔缓,轻轻叹道,“再说了,她终究是师父的表妹,又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罢。单单是师父不理会她这一点,就够她伤心欲绝了。” 宇文昊似乎低笑了一声,“到底是你的心软,从前便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我答应你,她的教训便让楚离去给,我不会插手此事,这样可放心了么?” 夕鸢抿唇浅笑,“多谢王爷高抬贵手了。” “我要与她为难是因为你,高抬贵手也是因为你,只要你能够高兴,我便都顺着你的意思去做。” “王爷……” 宇文昊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从背后将她抱在怀中,声音低沉而眷恋,“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另有旁人,如今那人不在你身旁,便让我暂且先陪一陪你。往后……你若和他终成眷属了,我便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留给你个清平世界,好不好?” 夕鸢听的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什么我喜欢的另有旁人,那人是谁?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 宇文昊苦笑道:“昨晚的事,你当真都不记得了?也是,看你今天早起的模样,还问我二人是否心绪不佳,想想也是不记得了。倒是你会享福,说完了便忘的一干二净,白白让我和楚离夙夜难眠。” 昨晚? 啊对了,她还想着要问他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夕鸢连忙道:“我确实是不记得了,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个朦胧印象,你是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正是,你还记不记得我问了你什么?” 夕鸢摇头,“若是我还记得,那现在不就是明知故问了么?咱们将话摊开了说,免得大家都糊里糊涂的,你到底问了我什么?” 宇文昊似乎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沉沉道:“我问你,你心里头最喜欢之人的姓名。” 夕鸢一怔,他竟然问的是这个,那…… 那那那……“我答了没有?” 宇文昊微微颔首,“自然是答了的,你一说完那人的名字,便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她居然在答了这么关键性的问题之后睡着了?夕鸢瞪大了眸子,想到今早宇文昊与楚离的脸色,估计自己昨晚上说的名字不是他们两人的其中之一。 那她说了谁的名字呢? 说实话,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在那样醉醺醺的时候,会把谁的名字从口中吐出。不知怎的,夕鸢忽然有些忐忑起来,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那我说了谁的名字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昊仿佛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酸意,“那人的姓名我倒是没有听过,兴许是你在闺阁时候认识的人罢,我原以为你便是不说我的名字,起码也是楚离或是三哥,谁想竟全都不是。” 他越是不说,夕鸢便越是心痒好奇,“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来,没准儿还是瞎说的一个名字呢……到底是谁啊?” 宇文昊声音拖得有些微懒,又低低的哼了一声,“那人姓刘,叫德华,这样你可有印象了?” 姓刘,叫德华…… 刘德华? 夕鸢没有忍住,“噗”的一声破了功,笑个不止,“刘德华?我……我说的真的是刘德华?” 宇文昊颇为不满道:“是啊,听见心上人的名字,也不必高兴成这副样子罢?” 夕鸢实在止不住笑意,只能用手掩着唇道:“我竟然说了刘德华……你可知道那刘德华是谁么?我这一辈子,也决计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 宇文昊眉心微微一动,“为何这样说?” “唔……首先呢,他比我大了二十多岁,不对不对,应该是三十岁,而且我们也不在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了,成千上万都打不住。以前有个姑娘,因为太喜欢他,结果连自己爹的性命都给赔上了,你说吓不吓人?他那个人,只能放在心里头默默敬仰,根本不会去想与他共度余生的啊。” 夕鸢清了清嗓子,又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已经有老婆了,所以刘德华……跟我真的没什么联系,也不可能有什么联系。” “是么……” 宇文昊低低自语,而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不复方才的低沉,明显清朗了许多,也含了更浓的笑意在其中。 “那,既然那刘德华只是你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梦,你能不能告诉我,在现实之中,你心中喜欢的人,是谁?” 风似乎刮得有些大了,吹在脸上刺刺的疼,可夕鸢却不觉得凉,她的脸颊耳根,都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冒着低低的热度。 “我……我现在也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无妨,只是你可否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宇文昊伸过手来,温柔而不失力道的绕到夕鸢身前,将她的身子向侧面扳过来少许,一双眸子十分专注,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夕鸢忽然间就有些乱了阵脚,觉得从未这么手足无措过,她现在该说些什么? 他问的问题,她是真的没有想过,或者说她也一直有意无意的逃避着这个念头,从来不肯认真去想。 宇文昊的目光之中,竟然带着几分鼓励神色。 夕鸢咬了咬下唇,水杏似的眸子盈盈注目,与他四目相接,最后仍旧是轻声道:“这事儿,我当真没有仔细想过,你现在硬是逼着我问,我……也答不上来。何况,你就算问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呢?是你或者不是你,我都不会随你再回京城去,这个答案,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 她说着话,忽然就觉得指尖一暖,而下一刻,则是额头上被一个温柔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凉意更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 耳畔传来宇文昊的声音,“若是能拥有你,我真的情愿不再做这个王爷……只是现在却还不行,我也不知道还要再等上多久,才能像你说的那样,随心所欲,海阔天空……你说你现在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我其实是有些欢喜的。只因为我实在害怕,害怕从你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簌簌落下,显得宇文昊的声音模糊起来,夕鸢有些茫然的抬头望去,只见空中竟不知何时落下了雪花,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两人身旁。 ------题外话------ 标题不让打睡字,就改了个x……orz 第九十八章 他乡遇故人,新仇逢旧恨[手打] 苏州属江南一带,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难得见上一回雪,如今这样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有人说是祥瑞之兆,也有人说是大凶之兆。 不过是吉是凶,夕鸢倒是不得而知,这雪下的时机不大太平确实真的。就在下了雪的三日之后,宇文昊收到急诏,皇上要他即刻返京。 他提起此事时,夕鸢即刻便想起他在除夕夜里说过的话来,忍不住问道,“皇上这就要处置那李将军了?” “倒也不一定就是那事,大殷地域辽阔,每日总要有些事情,今年江南大雪,已是反常之象。皇兄明知我在苏州陪你,却还是急着诏我回宫,我倒觉得,怕是有什么动荡不安稳,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宇文昊温然含笑,面容沉稳,“等我料理好了皇兄交代之事,再过来苏州,你虽然要打理那两处铺子,却也别太过操劳。不过你这性子,我便是说了,你大约也听不进去罢?” 夕鸢抿唇笑道,“我虽然一心都用在铺子上,但也还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倒是你,既然京里事务繁杂,那……苏州路途遥远,无事就不必来了。” 宇文昊神情一顿,“你不愿见我?” 夕鸢想到那一日两人在马背上的情形,又想到萧红袖说他二人藕断丝连之言,不由垂下眸子,低低开口,“我是不想让你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我二人既然已经和离,彼此都有要过的日子和责任,那就不该这般……不清不楚的。” 她本想说暧昧不清,话临到嘴边才换了不清不楚,倒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说的更冠冕堂皇些。 宇文昊思忖了片刻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求是自在快活的日子,且想着一生一世,一心一人。如今你不愿见我,大约是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日子,彼此相见也是无用罢。只是……你好歹也该给我些机会才是从京城到苏州虽然路途不近,我却也心甘情愿,见你是心之所向,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夕鸢心里有些复杂,她一直告诉自己,宇文昊的感情不是她能接受的起的。他有王爷的责任,家中还有其他女眷,若要他陪着自己过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那要他抛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首先一点,便是钱权二字,多少人都在这上头看不明白。况且他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又从小跟着先帝征战沙场,他心里对这个国家,想必是有很多抱负的。 要他闲云野鹤,这实在不易,虽然那日在雪中,宇文昊的喃喃自语,夕鸢也听了进去。只是那日的氛围和情景,人也许会情不自禁的说出一些话来,等从那环境中抽离之后,便会发觉许诺容易守诺难。 所以对于宇文昊,她一直有些刻意的不去思考自己对他的感情,包括那个时候对宇文哲也是同样。因为想到最后,注定都是没有结果,还不如不想。 至于楚离……夕鸢实在是有些不解,为何宇文昊总要将他挂在嘴边。就目前看来,楚离对她确实比对旁人要关切许多,只是她却从没将自己与楚离往那方面想过。 实在是因为,楚离看起来有些太不食人间烟火,说他像个神仙也不为过。夕鸢心底对他大约更多的还是敬仰,就像是那种,看待刘德华一样的心情。被他不经意的眼神动作所打动不是假的,对他的言语行为所折服也是真的,只是不太敢去想自己和他能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发展。 虽然她这种心情大约有些鸵鸟,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所以眼下而言,比起感情那些事情,还是经营好铺子和酒楼更加实际。 宇文昊这般言辞恳切,温柔绵绵,倒让她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同他道,“既如此,王爷路上保重,也替我给兰清带一声好,就说我也想她想的紧,要她好好保重自己。” “与其我带话给她,却不如你找一样东西,我替你交给她,再配上书信一封,不是更让她心头宽慰么?” 夕鸢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兰清明年便要出嫁,她好歹也当了人家那么久的“母妃”,一份嫁妆总该备下。 箱子里头放了从王府中带过来的一些爱物,夕鸢便想着从那里寻些物件给她,宇文昊笑道:“你去找罢,我替你研磨,等你找好了东西,正好也能够写信了。” 夕鸢颔首,而后走到那几口箱子跟前,一打开便觉得有些头痛。当初离京的时候,云谨将东西装的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她收拾起来自然是极妥当的。只是到了苏州之后,少不得要将铺盖衣物、药品妆奁一样样都归置摆好,这左一样右一样的拿,难免就弄乱了。两人又一人盯着一间铺子,也没有那个闲心和工夫再收拾箱子,才弄得现在一开箱,便觉得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压着银票的那半边自然是不必去动的,只是剩下的零碎东西却也不少,夕鸢随手打开一个匣子,里头放的还是她出嫁时候从娘家带来的东西,都是些扇坠香囊之类的物件,全是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夕鸢合上这个,又打开另一个,里面放的才是些值钱的首饰玉佩。她想起兰清爱穿碧色和粉色的衣裳,便择了一套粉琉璃绘彩点翠头面,和一对飞凤绶带,另外还有两块螭纹白玉佩,是早些时候太后赏的,成色和雕工都是一等一的好。 自己不能看着她出嫁,想到这事夕鸢心头便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才想从这些嫁妆上头,极力补偿回来。东西是挑好了,却还差个可心的盒子,夕鸢又在箱子里头东挑西捡一番,总算是找出来个红木云雕的小匣子,不大不小,用来装这几样东西最合适不过。只是不知是否长久不用了,锁头的位置箍的极紧,又忘了将钥匙搁在了哪儿。 宇文昊已经研好了墨,却见她久久都不过去,低着头也不知在弄些什么,便上前问道:“你在做什么?那匣子里有什么东西,你非要打开不可。” “不是匣子里有什么东西,而是我想用这个匣子来装东西。”夕鸢眉头紧皱,吃力不已,“这样的小锁不该这么难开啊,我怎么会弄丢了钥匙呢……” “你别弄了,让我来试试罢,一定不弄坏了它。”宇文昊从她手中接过之后,随手走进内室,取下床帐上的钩子。又将那钩子挂住锁头一端,固定好了之后,忽然发力向外一拉,那锁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宇文昊微微哂道:“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东西,锁的这样严实——” 夕鸢也是一同伸过头去瞧,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她自己也着实记不得了。只是想着这样小的匣子,里头也放不了什么要紧东西,谁知宇文昊一打开,她却与他一起哑然,愣在了原地。 那里头,赫然放着两个手炉,还有一串虎骨手钏。 宇文昊似笑非笑的看着里头的物件,挑眉道:“原来你还带了过来,只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夕鸢简直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锁的这样结实,原来放的是他和宇文哲送的东西……她眼神闪烁着瞧向一旁,支吾道,“少了什么?” 宇文昊轻叹一声,语气却分明带笑,“少装糊涂,那画呢?既然手炉你都留着,我不信你将画丢了。” 夕鸢见状只得老老实实道,“画也在,之前怕宣纸破了,就取出来搁进了画架子上。这个?br /> 侯门嫡妃第35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个匣子,我是当真不记得了……既然里头有东西,那我就给兰清换个匣子罢。” 说着便要伸手去抢,谁知却让宇文昊抬起手臂,闪了开来,只问她道:“还有别的空匣子没有?” 夕鸢点了点头,又听到,“既然有,就拿两个出来。” 两个?她有些不解,“给兰清装东西的话,一个就够了。” 宇文昊扬眉哂道:“那你就当是我找你再多要一个匣子,这点儿东西,你还舍不得给我?” 他这样说了,夕鸢也不好回绝,更何况一个匣子确实也不值什么,便走到桌上拿了个香皂铺子里用的木匣子来,递给他道:“喏,给你这个,你要做什么?” 宇文昊但笑不语,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取了自己送她的那个手炉出来,放进那空匣子中,又将两个匣子分别关上,如此才笑着推到她的跟前,“我对你的心意是独一无二的,就算你对我的心思与我的不同,我却也希望你别将我与旁人混在一处。三哥和我,东西你可以都带出来,但是人,你还是要做个抉择的。” 夕鸢看着眼前的两个匣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胡乱的应了一声,而后又听他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过,你能将我送的东西带在身旁,还这样看重,虽说不是我独一份的殊荣,我心里却还是欢喜的。”他的眼眸清凉,笑意透彻纯粹,仿佛真的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迸发出极大的喜悦来。 窗外的积雪仍旧未化,让寒风一吹,便扑簌簌的又扬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此刻听来,也觉得清宁静籁。 这样的笑容,正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让人见之难忘。 宇文昊走了之后,夕鸢便琢磨起铺子里的事来,如今香皂和酒楼的生意都算不错,比起在京城里头的时候也分毫不差。只是她想着,生意不能止步不前,做什么都要时时有些新意才成,酒楼中的烤鸭是标新立异,在苏州城中独树一帜。可香皂却是从京里带来的老买卖了,光是卖点香皂和香粉已经让她觉得不够,最好还能再补上点别的。 只是她还有另一件事觉得犯愁,云谨打理那香皂铺子已是忙的不可开交,倘若再加些东西,只怕她更加忙不过来。 谁知她与云谨一说,云谨却欣然点头,“小姐多虑了,奴婢怎么会怕辛苦呢,守着那铺子,又不必奴婢做些什么,也不是说要另开一家,奴婢一人就能够应付的。只是不知道,小姐这会儿又想到了什么点子,要放在咱们铺子里头卖?” 夕鸢笑盈盈道:“我已经想好了,如今虽然是冬日,可苏州的春天来得早,听陈嫂子说,四月底的时候就有蚊虫下来了。咱们平素做香皂的时候,也是将香精从花汁子里头提纯出来,那若再加些酒进去,调配出一种既能使身上带香,又能驱赶那些蚊虫的香水,岂不再好不过?” 云谨闻言即刻颔首,“这个点子好,这样的东西以前还真是从未听过,只是单单加进去些酒水,就能驱赶蚊虫了?” “方子的问题你不必担忧,我自然懂得如何去配制,至于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花露水。”夕鸢眉间眼底全是笑意,云谨与自己不同,是这个年代的女子。她若听了觉得可行,那这东西便必定会为众人接纳,不会太过标新立异。 她与云谨又合计了半天,将自己对花露水的制法和味道都说了一通,越说便越觉得可行。 想当年民国时期,那花露水横空出世,也是风靡中国的。哪个太太小姐不是人手一瓶,既然那会儿可以红成那样,那在这时的苏州,必定也同样可以。 “等我过两天先调出方子来,自己制好了试试味道,只不过其他都容易,就是铺子里人手大约不够了,咱们只怕要再招些人。” 云谨颔首,“确实要招些人来,前儿个还有几位嫂子去铺子里头问我,咱们收不收女工。我想着,这包香皂也是细致活儿,以后要弄那个花露水了,挨个瓶子装好就更要细心,小姐可愿意收些女工来试试?” 大殷民风开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倘若夫家和自己愿意,女子是可以出外做工的。夕鸢听了这话,想也不想便点头道:“这当然好,我就是女子,开的铺子再能帮其他女子谋生养家,岂不是再好不过?这样罢,等我这两日试好了香味,初八铺子开张之后,你就在门外挂出一块牌子来,这一次转收女工。” 虽然女子做工不受拘束,只是大部分的店铺还是不愿用女子,想来也是,女子能做之事,男子大约都能够做,可反之则不然。但夕鸢却觉得,比起赚到手的利润和银子,能帮一帮这些女子,才更让人觉得高兴。 这样子为当地的女子做些实事,帮她们一把,她存活在这里的感觉,也就越发真实了起来。 花露水的制法并不算难,比香皂复杂不到哪儿去,从前在王府里头配原料,夕鸢还总要避讳着人,如今大大方方的在院子里做,更是得心应手。她只用半日工夫便将配方调好,这会儿薰衣草难得,她便用茶花做了香味的替代,又将薄荷叶碾碎揉进去少许。她将原液放在一个瓷瓶里头,两日之后一经打开,只觉得那股子气息扑鼻而来,香气甘甜,还可提神醒脑,可谓是大获成功。 原料不成问题,那接下来就只等着上架去卖了,这装花露水的瓶子夕鸢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去想。玻璃难得,琉璃又太过贵重,想来想去还是瓷瓶最适合不过。加上瓷瓶不透,从外头瞧不出色泽和模样来,更让人添几分好奇之意。 夕鸢打定主意便即刻下手去做,亲手将瓷瓶的形状模样绘制出来,也是一朵山茶花的模样,且上头要凹印上夕颜阁花露水这六个字。她 同云谨笑言,“从前弄山茶花做店里的标识,只是喜欢这花的模样罢了,如今茶花却四处可见,冬日里头提纯好了香精,一年都用不尽的。可见我当时有先见之明,早早的用上了这花,如今既有茶花在外,又有茶花味道在内,这样才算相得益彰呢。” 云谨掩唇笑道:“小姐这花露水一摆上去,必定又要让人疯抢一阵,小姐这生意越做越大,往后可要做成大殷头一号的女首富了。” “女首富?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说别的,比起眼前的萧夫人,我就差了许多呢。” “小姐还年轻,根基没有萧夫人扎实,眼前自然比不过她,咱们且看以后罢。”云谨随意往窗外瞟了一眼,又低下头来扎花领子,“说起来,这萧夫人自那一回之后,倒再没找过小姐。” 夕鸢倒还巴不得她忘了自己,免得又要包办婚姻,“我记得她新岁时候送来了节礼,回礼都送过去了罢?” “早就送回去了,且备的不薄,足能够和她送来的媲美了。” 夕鸢微微颔首,“这样就对了,别欠她什么人情,过两日等到了元宵的时候,你先将礼物送去,也显得咱们知道礼尚往来。” 云谨哎了一声,两人又合计起招工的事儿来,云谨的意思是招些本地人,家都在这儿,出了差错也不会找不着人。可夕鸢却觉得,只要是人品端庄的,那从哪儿来的都不打紧,外地来客,漂泊无依,也是可怜。 云谨却怕她到时候招来心术不正之人,夕鸢便笑着同她说,等招工的时候,自己与她同去,在一旁替她把关,如此才让云锦放下心来。 这两日忙起来后,时间便过的极快,烧陶做瓷瓶的人是楚离替她找的,那人手里有十来个徒弟,手脚极为利索,手工也十分精细。夕鸢对这瓷瓶甚是放心,而酒楼王富也拍着胸脯说会照看妥当,她便在初八这日与云谨一同去了铺子。 夕鸢本以为不会有太多的人来应招,谁知这牌子一挂出来,进来应招人数之多竟不亚于要买香皂的客人。初时她是看着觉得来人无碍,便一概收下,这会儿人渐渐多了,便不得不立些规矩和条目了。如年纪,经验等等,这样算是筛下去了一批,可来人却还是远远超出了夕鸢所预想的。 “小姐,要不奴婢去将那牌子撤了罢,这还没过午呢,都招了十来个了,虽说也有打法去酒楼里做厨娘的,但也是足富裕了。”云谨问着她的意思,皱眉看着名单上头那些个人,“再这样收下去,咱们也用不到啊,到时候还是要再辞回家去。” 夕鸢也留意到来人实在太多,便点了点头道:“你去摘下来罢,若再有人来问,就说人已经收购了。正好,我上楼去对对账目,还有咱们铺子里掌柜的和其他伙计的礼钱,也该一一备下。你弄好了之后,上楼来找我便是。” 说罢,便收拾了面前的纸张笔墨,转身要往楼上走去。这会儿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孩童啼哭之声。 女子仿佛是在于云谨说话,“这位姐姐,求求你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这四处又都不肯收女工,唯有你们这一家。你若是肯收留下我,我必定当牛做马的报答你和东家,我……我吃的也不多,只要够我和这孩子一口饭,再有个能睡觉的地方,连工钱我都可以不要。” 夕鸢驻足凝眸,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云谨也颇有些为难,“姑娘,我也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我们当真已经收够了人,若是再多,也没有地方安置了。前头还有几家铺子,也是新开的,姑娘不妨去那儿瞧瞧罢。” 女子抱着孩子,衣衫凌乱,脸上颇多污秽,几乎分辨不清面容,可神情语气都分外凄楚,“哪里是没有去过呢,就是从那边儿过来的,只是……那几家老板,见了我孤苦一人,不是说不肯用我,就是……就是说好些污言秽语。我虽然走投无路,但好歹也想养大这孩子,姐姐若再不留我,我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她说着说着,又急切起来,指着那牌匾道,“这夕颜阁的招牌,从前是京里的铺子罢?我也是从京里来的,我听姐姐的口音也是北方人士,咱们说不准还是同乡。看在这一层的份上,就请姐姐帮帮我罢。若姐姐真的不肯可怜我,那……那我也只有抱着这孩子一起去死了。” 说完,竟膝盖一软,跪在了云谨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使得啊。”云谨连忙将她扶起,好言劝道,“姑娘还年轻,天无绝人之路,千万别动轻生的念头。这样罢,我去问问我们东家,看看她那儿若是——” “不必问我了,先将人扶进来再说罢。”夕鸢从屋里出来,也不嫌那女子身上不洁,拉着她往屋里走去,“虽说人已经招够了,可也不能见你们孤儿寡母饿死街头,大家都是女子,知道女子在这世上的艰辛不易。且我也是从京城来的,咱们真是遇上同乡了,往后你就在这儿留下,后院有空置的房子,也正好给你住着。” 那女子闻言甚是感激,眼眸中都流出泪来,刚抬眸望向夕鸢,想说出感谢之词来,谁知她却一怔,而后面容渐渐拉扯成一个有些怪异的角度,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 夕鸢和云谨见状不解,云谨轻轻推了她一把问道,“姑娘怎么了?这就是我们东家,她已经留下你了。” 女子闻言,似又回过神了一般,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用孩子挡着面庞,“不……不必了,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打扰你们……告辞了!” 说完,就好似遇了鬼一般,匆匆忙忙的要往门外跑去。 夕鸢尚且还没明白过来,这女子究竟因为什么才如此这般,便听“哎呀”一声,也不知她是太久没有用饭,还是心理太过慌张,竟没有看清门上的门槛,绊倒在了那儿,连孩子也从手中跌到了地上。 夕鸢和云谨见状赶忙跑上前去,云谨抱起孩子,夕鸢将她扶了起来,皱眉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与我们说说。你自己的身子就算不顾了,这孩子你也不管了么?看你的模样,大约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罢,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总要替孩子考虑才行啊。” 女子肩头不住打颤,似乎想极力躲开夕鸢,可奈何身上却当真没有力气。她将头扭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饿死他的,就算我自己没了性命,我也不会让他死的。我……我不想在这儿做工了,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放开我罢。” 夕鸢越听,就越觉得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仿佛在从前已经听过了千百回似的。这女子在见她之前,千方百计的想留下来,可一看见她的脸,就如丢了魂一般,若说这里头没有特别的缘故,她也实在不信。 她又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难不成,是从前的什么故人么? 夕鸢蹙眉,伸手去扳她的肩膀,女子却仍旧用力躲闪。只是她这样孱弱,如何能有力气反抗,终于还是被夕鸢将身子扶正,额前散乱的碎发,也被夕鸢轻轻拂开。 女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而在她面容曝露在夕鸢眼前的那一霎那,她脸上更加满是绝望,紧紧的阖上眼眸,咬紧了下唇。 夕鸢在那一瞬间,也是愣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眸子低声道,“夕莺?是你?” 这……实在不能怪她认不出夕莺,只是眼前这个女子,若不是这样近的看清她的容貌,实在是半点都不像夕莺。 她怎么会在这儿?敦肃侯虽然被处流放,可他的家眷却没有跟着一起获罪啊,虽说是永世不许入京,可她也不该沦落到这步田地。 夕莺或许是看她久久不语,唇角便漫出一抹自嘲笑意,“我如今这幅模样,本是最不愿让你见到的,谁知却偏偏遇上了你,这可真是命啊……好了,现在你风光得意,我孤苦无依,从前我对你做下的那些事情,如今你都可以一一还来了。” 夕鸢抿了抿嘴唇,又抬眸忘望了那孩子一眼,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扶着夕莺起来道,“先随我回家去罢,你衣裳这样单薄,家里头有更换的衣物。你这阵子遇到了什么,为何会弄成这样,都等回去以后再慢慢的说。” 夕莺别过脸去,声音低哑,“你不要可怜我,你越是可怜我,我心里头只会越发难过。我从前对你和大娘那副样子,你必定是恨我入骨罢?现在是上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好好的羞辱我,嘲弄我一番?” “我为什么要嘲弄你?从前的那些事情,如今再提也没什么意思,我是不会对你锦上添花,可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夕鸢走进屋去,拿了放在铺子里头一件备用替换的斗篷,先给她系上了,“我已经说了,有什么事你先跟我回去再说,便不为你自己,也要替孩子想想。他这么小小的年纪,在外头这样一直受冻,怎么受得住呢?” 夕莺闻言脸上微微动容,伸手从云谨那儿接过孩子,看着他通红的小脸,眸中神情愈发痛楚,死死的咬着下唇,手指还无法抑制的不断发抖。 夕鸢与云谨相视一眼,轻叹道:“去备车罢,先回家去再做打算。” 这一路上,夕莺都沉默不语,夕鸢也并不开口去问她什么。她心中清楚,自己倘若对夕莺展露出越多的怜悯,夕莺只会愈发难受而已,如今不同往日,看她这幅模样,夕鸢实在不忍再去追究过往。 云谨与夕莺几乎没怎么打过照面,自然也没有什么过节,只是染香却不同,她自小跟着夕鸢在府中,不知受了夕莺多少冷落白眼,如今这情形是大大不同,倒也不知她会不会忍不住说出什么诛心之言来。 谁知回了宅院之后,染香也只是如夕鸢开始那般讶异了片刻,而后便跑进屋里拿了干净的衣裳给夕莺换了,又同夕鸢说了一声,“这会儿不是正经用饭的钟点,做饭的满嫂子又出去买菜了,奴婢先去做些小菜罢。” “去罢,再弄些牛||乳|汤来,我看那孩子也是饥寒交迫的样子,云谨进去照顾着。”夕鸢知道夕莺清楚她与染香的过节,故而特意点了云谨,也让夕莺心里能够放心些。 两人都下去之后,夕鸢让夕莺在桌边坐下,又碰了热奶茶和点心放在她面前,“染香做小菜的利落的很,一会儿就好,先吃些点心罢。” 夕莺手指死死的攥成拳头,声音低的微不可闻,“你为什么要救我?” 夕鸢微微一哂,摇头道:“我若是不救你,便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哪怕是路上素不相识的人,遇上这种困难,我也会伸手帮上一把的,更何况还是你呢。” “就因为是我,你才更不该帮,不是么?”夕莺始终低垂着眸子,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说起来也真是可笑的很,你我前后脚离开京城,如今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你若是愿意说,那就说给我听听,若是现在还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也无妨,我不会强迫了你。”夕鸢淡淡道,“怎么,你也知道我在你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自然知道,是爹写信给我,说起家中情形的时候,提起了此事。”夕莺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我当时还想着,你夫君害的我家破人亡,可你的荣华富贵却也没能保住。谁知如今见你,却依旧活的红光满面……呵,怎么样,我不见你的时候,心里可从未盼过你好。听了这话,是不是应该将我扫地出门?” “你我不睦也不是这一两日的光景了,你若是替我担忧,那我才觉得奇怪。更何况当时敦肃候被抄家流放,我也没去细想过你的死活,咱们算是扯平了罢。” 夕莺肩头仿佛微微一滞,又极快的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么,好啊,我就说给你听。那一日,家中被抄,老爷和夫君两人,都被朝廷的人带了去,家中就只剩下我与太太和几个姨娘。然后就有人告诉我们,说我们永世不得入京,即刻就被赶了出去。当时……只觉得如做梦一般,一夜之间,便什么都没了。” 夕鸢微微颔首,神情不变,“后来呢,你们要即刻离京,不得逗留,大约……是顾家的新宅院都不得去了罢。” “自然了,皇上下的旨意,怎么会留有后路,没有赶尽杀绝,就应该感恩戴德了。那几个姨娘,一路南下,便都各自回了娘家去。我娘家……你也是知道的,此生都不能回去。太太的家在杭州,我便一路跟她到了杭州,谁知到了地方之后,她却让我给她当洗脚婢女,还说……还说如今这样,都是我早先做下的孽障,她还诅咒宝宝。我气极了,便带着宝宝从那儿出来,发誓再不去求她。本来我身上,是有些盘缠细软的,可是这一路走过来,住店、雇车,银子水一样的往外花,宝宝还生了场大病。到了苏州城后,我便走投无路了,反正我已经这样,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可宝宝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他受罪呢……”夕莺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拭泪,“然后,我就想找一份工来做,后来就遇到了你,就是这样了。” 她说完之后,恰好染香也将饭菜端了上来,摆在她的面前。染香虽然没说什么冷言冷语,但也不会像夕鸢那般,还肯和她说话,只同夕鸢屈了屈膝道,“奴婢先退下了,小姐若是有事儿,只管唤奴婢就是。” “嗯,恰好你这会儿没事,去请个大夫来给那孩子瞧瞧,听说前些日子刚生了一场大病,这个岁数的孩子身体都娇贵的很,别再落下什么毛病。”夕鸢柔声说完,又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道,“我知道你心里恨她,我对她也没法子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过,只不过稚子无辜,那孩子为何要受这种罪呢?再说你看她现在这样,也是受到了折磨惩罚,心里头能放宽些就放宽些罢。” 染香抿了抿唇,又不着痕迹的瞥了夕莺一眼,点点头轻声应了一下,转身便走了出去。 忽然听夕莺轻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在太后寝殿外,我曾与你说过一句,看看谁能够笑到最后,结果……终究还是你赢了啊。我从生下来,便出身不如你,无论再怎么得意,终究是矮了一层。我以为爹对我是真心疼爱,谁知也不过是将我视作棋子,我以为进了敦肃候府便可无所顾忌,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罩子,闷闷的不通透,却带着几分痛意,“你可知道,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就因为你有个嫡女的身份,就能得到太后看重。哪怕被退过婚,你依旧能够嫁入端亲王府为正妃,连在爹的面前,你也能够扬眉吐气。而我呢?我从小要什么都有,可是到了后来,我却是要什么都没有。” 夕鸢又将那小米粥和几样小菜往夕莺跟前推了推,“从前你虽然做下过许多错事,不过好在,也没真正害到过我。我从前自然对你也极不喜欢,倒也从有过害你的心思,由此看来,我们对彼此倒也不算真的恨之入骨。过去的事就算了,如今你这个时候让我遇到,怎么就知道不是老天爷的安排呢?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害你的。” 夕莺嘴唇轻轻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却拿起面前的勺子,轻轻舀起粥来。 夕鸢放下帕子道,“你先吃些东西,我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不止是孩子,我看你也该好好的诊治一下。” 说完,她便起身往屋外走去,身后的夕莺仿佛说了两个什么字,夕鸢听得并不太真切,不过却抿唇微微笑了一下,脚下不停的走了出去。 她不是爱心泛滥,只是觉得冥冥之中大概真的有天意,否则这偌大的苏州城,怎么就偏偏让她遇到了夕莺呢。 正如她所言,夕莺终究也没真正害到过她,最多就是嘴皮子上讨些便宜罢了。今时今日她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拿刀添一抹新伤。 她本想走到门外去瞧上一眼,看看染香出去了没有,谁知刚走到照壁,迎面就看到一抹颀长身影走上前来,面上神情甚是寡淡,开口便问道,“你收留了敦肃候的儿子?” ……坏了,她怎么给忘了,虽然自己是可以不计前嫌,但是眼前却还有个带着深仇大恨的人呢。 ------题外话------ 刚才有妹子说没有分段,是排版出了问题,马上改过来!对不起了各位妹子,下次肯定不会这样的!≈gt;≈lt; 第九十九章 当然在乎你,变态给我死![手打] 虽然说敦肃侯已经死了,可是按照楚离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会不会想要那孩子一并跟着偿命啊? 不过楚离也不是那种狠毒之人,大概最多就是不许自己收留他们母子吧。 或者说,他只是纯粹来表示一下关心慰问? 她看楚离面无表情,心里不由自主就有些紧张,“师父怎么知道了,难不成有耳报神通风报信么?” 楚离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你身旁的那个婢女往门外去,说是要去找大夫。我还以为是你病了,谁知道一问却是如此,你打算往后就留他们住下?” 夕鸢想到与楚离必定要做上一番解释,此地又是最显眼不过的所在,万一夕莺一会儿吃过饭出来,两人再遇上了,情形似乎也怪怪的。她便请楚离随她去了一旁的偏厅,关上房门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热茶,推到楚离面前,“师父从外头过来,必定是受了些凉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留下一起用饭罢?” 楚离执起茶盏,却没有喝,放到一旁望着她道:“说罢,是怎么一回事?” 真性急啊,连喝口茶的工夫也不肯缓给她。 且看他那副样子,就是“不说出实话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 夕鸢轻叹一声,缓缓开口,“今日之事,说来也是凑巧,我和云谨在铺子里招些新的女工,谁想就遇到了她。我见她衣衫破旧,还带着孩子,在苏州城更是无家可归,就先将她带了回来。我看她和那孩子的模样,都不大康健,就让染香去请大夫来瞧瞧。我看染香也去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就出来走走,然后就遇上了师父你,也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巧,事情便是如此。” 她虽然是挑了要紧的来说,但却是字字属实,楚离听完之后凝眸片刻,而后沉声道,“你这样收容了她,是对前尘往事既往不咎了?她从前如何对你,如何对你母亲,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师父怎么知道她和我从前不睦的?” 楚离轻轻扯了扯嘴角,似有些不屑之意,“我想知道的事,哪有什么不知道的?更何况,你们二人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私密之事。只怕对顾府稍有熟悉的,都清楚的很。” 言下之意就是,像他这样还特意去盯过顾府的稍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夕鸢抿了抿嘴唇,总觉得喉咙干紧的厉害,又喝了口茶道,“我知道师父的意思,只是她如今已经很惨,我与她从前虽然没什么亲人的样子,可退一万步说,也算是认得的人啊。若是放任不管,要她饿死冻死在外头,我良心上如何能安?从前的事情,我不敢说心里能完全忘了,可不再去想就是了。我如今过的自由自在,想要的几乎都有了,她如今……却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师父,我知道你与敦肃侯有仇,我也知道……那孩子是敦肃侯的儿子,只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无关啊。” 楚离微微扬起些眉头,勾唇哂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不成?不过说起来,他是敦肃侯和儿媳生下来的孩子,这样来路不明的出身,你倒也不在乎。” 夕鸢怔了怔,脱口道,“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那孩子……虽说是她和敦肃侯所生,只是毕竟是一条生命。众生平等,他在襁褓之中,又没什么错,不该因为出身而受到歧视啊。” 楚离微微颔首,摆手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儿毕竟是你的宅子,你想留什么人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只不过,你那妹子心术不正,从前便对你接二连三的出言不逊,心里头也难保没有什么恶念。我是怕你脑筋单纯,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夕鸢听他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气恼怒的意思,不免松下一口气来道:“我哪里有引狼入室呢,她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且一心都牵系在那孩子身上。何况我也相信,善有善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对她没有恶意,她现在对我应该也没什么争逐的心思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我想在香皂铺子里上个新物件,叫花露水的,已经都调配好了。只是铺子里头的男人总是不够心细,到底还是女子来封装仔细些,若是她愿意,我就让她去铺子里做工,工钱自然会给她。她若是不愿,我也可以看她自己有什么打算,若是需要用钱,借给她就是了。” 楚离向后靠了靠,半眯着眸子,颇带出几分慵懒之意来,“你倒是替她想的很周全,可不知她会不会领你的情。” “她领不领在她,我做不做就在我了。”夕鸢笑眯眯的向楚离那儿凑得近了些,轻声道,“我收容了敦肃侯的儿子,师父不生气罢?” “为何要生气,正如你所说,此事与他没有关系,我再怎么昏庸,也不至于糊涂至此,拿个小孩子出气。” 夕鸢弯着眉眼,此刻才觉得心里轻快起来,“那就好了,师父一进门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我方才还想着,倘若你要杀那孩子,以我的功夫又拦不住你,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楚离扫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温和了几分,“怎么,你很在乎我的想法念头?” 夕鸢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自然在乎,你对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且我在这苏州城里,除了云锦他们,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你了。我当你是亲人一样的,你的喜怒哀乐,我又岂会不往心里去呢?” 楚离听完此言,眉目间更舒展开几分,同夕鸢露出一个淡然闲适的笑意来,唇角勾起的那一丝弧度,魅惑而优雅。 也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了,楚离脸上的笑意似乎越来越多,虽然不会像自己那样开怀大笑,只是比开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难道是他被自己现代女性的独立风采和人格魅力所感染,所以性格也越来越开朗了么? 夕鸢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想着,只是从楚离那含笑的唇角中,却不期然又听到了几个字,“又忘了喊师父了?没大没小。” ……自己果真不该想太多的! 中午楚离终究还是没留下用饭,只说他以后打算常留苏州,铺子里的买卖也打算自己经手,这会儿要回府去瞧瞧账目。夕鸢揣测他还是对夕莺有些芥蒂,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以后慢慢再说罢。 染香请来大夫后,为夕莺和那宝宝分别诊治,只说夕莺的身子无碍,就是有些体虚。那宝宝却是脾胃有些不调,须得好好调理,半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效来。 大夫这样一说,夕莺的脸色霎时间更白了几分,夕鸢见状便道,“这位大夫是苏州城的名医,多少的疑难杂症都难不住他,你那孩子年岁小,身子难免弱些,好好调养就是了。” 前阵子王富扭伤了脚时,这位大夫时常被请来府里,故而与夕鸢还算认得,此刻也笑道:“是啊是啊,小孩子有个三灾六难的,那都是平常事,这点儿问题,半年之后养好了便又能跑跑跳跳了,不必太过担忧。” 夕鸢含笑道:“正好先生今日过来了,我家里那位伙计的腿脚也有日子没去让您瞧瞧了,正好今儿个顺便一起看了罢。”说罢,便让染香带着大夫去王富那屋里。 大夫捋了捋胡须随口道:“顾小姐待下人当真是用心,简直如同家人一般,这一位不知是小姐的什么人,瞧着很是眼生,从前怕是没有见过吧?” 夕鸢笑着刚要开口,却听夕莺抢白道,“我是来做工的人,前几日刚到苏州,所以不曾见过大夫。” 她听了微有些惊讶,再看染香的神情也是一样,便递了个眼色过去,染香会意领着大夫退出了屋去。夕莺只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替他擦一擦额头嘴角,爱怜之意不必言说。 夕鸢在她身旁坐下,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低声道:“你这样说,是肯留在那铺子里头做事了?” 夕莺低低道:“我是走投无路的人,只是你说的不错,若我自己,怎么样都成了,可这孩子……却不能没着没落的。这么小小的年纪,脾胃就不好了,都是我这做娘的没照顾好他。” “大夫也说了,好好调理就没有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夕莺神情又是微微一僵,却始终不肯抬头看着夕鸢,“你那会儿曾说,铺子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空着没有人住。你……你看看收多少的租子,我问你租了那房子,成不成?” 她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夕鸢商量,若放在从前,那压根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谁知夕鸢却没有应下,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成,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夕莺诧异抬眸,却听她又道,“那个屋子,刚才我让伙计去瞧了一眼,里头湿气大的很。再加上长久没人住着,连收拾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你这孩子还病着,也不能让他跟着你在那儿受罪罢?我这宅院虽不算大,可几间空屋子倒还是有的,回头让染香收拾一间出来,你带着孩子住下就是。” 夕鸢说完之后,见夕莺只做不语,嘴唇却轻轻发颤,便又低下头去,对着那孩子轻轻微笑,“你看看,孩子还这么小,凡事都该多为他考虑考虑。相见就是有缘,你若是心里头实在放不下,大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只当你不认得我。我也可以当做从前没见过你,就是在苏州偶然遇上,然后救了你,这样如何?” “你……”夕莺咬了咬唇角,声音又有些发哑了,“你就不恨我么?你就不怕,现在对我再好,我也压根不会领情么?” “想这么多做什么,许多事情都是凭心而为,我心里头觉得应该帮你,于是就这么做了。”夕鸢站起身来,将窗子直起来少许,阳光映在残存的白雪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没想过那么多,也没想着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回报,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那个工夫,还是好好照顾孩子罢。” 夕莺和楚离都问了她同样的话,云谨和染香虽然没有问,可她明白,她们二人心里必定也存着同样的疑惑。 你救了她,就不怕她恩将仇报么? 只是在救人的时候,哪里会顾得上去想那么多呢,如果她不去施以援手,那夕莺和那孩子就注定了凶多吉少。哪怕能有活路,最终的归宿只怕也与那花街柳巷、勾栏院之类的地方脱不开干系。 在生命面前,一切的爱与恨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阖上眸子,静静的感受着日头映在脸上的温度,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这暖意照的,慢慢的消退融化了。 这一整日因为这一件事都无暇去估计其他,幸好招工的事一大早就处理妥当,只当再躲一日懒罢。夕鸢晚上用完饭后,又和云谨在染香那儿,学着绣一床大红被面——那是给染香出嫁预备的东西。她的绣工一向不好,与云谨染香就更不能比较,只是染香却说少了她的那一针,怎么也不够圆满,便硬是要她好歹绣几针。 夕鸢一边捏着针,小心翼翼的在那被面上扎着,一边同染香道,“晚饭的时候,你去给她送饭,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染香低头闷声道:“哪儿能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再恶语相向,不是太狠毒了么?我虽然不厌恶她从前的行径,只是小姐都不说什么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见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估计还怕我会回敬她以前的那些招数罢。” 她闻言颔首,“随她罢,如今咱们和她的处境悬殊,若是做的多了,让她觉得是在耀武扬威,那就不好了。凡事点到为止,让她过得自在些便是了,明日开始她去铺子里头上工,染香你照看那孩子,别冻着饿着。” “是,奴婢记下了,不过那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奴婢方才送牛||乳|过去的时候,那孩子一闻到香味,便咯咯的笑呢。” 夕鸢打趣道:“我看着你的心态当真比从前宽和了许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是不一样。喜欢孩子还不容易,你和王富抓紧些,争取在今年也要上一个,到时候我和云谨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好不好?” 染香红了脸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不管小姐问什么话,最后总是能七拐八拐的绕到我这儿来,专门为了笑话我呢。” “我笑话你做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再说喜欢孩子的话也是你自个儿说的,又不是我往那上头勾你的话。” 云谨盈盈笑道,“小姐每日总要打趣香姑娘几句才高兴,姑娘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过姑娘这成了亲,往后小姐也就没话说了,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那就更是堵死了小姐的嘴。” 夕鸢忙不迭道:“就是就是,顶好生一窝出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染香羞恼不已,索性低下头去专心针线不再理她两人,只是大红被面映的她眉梢眼角尽是红晕,也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喜色。 可见这一场大雪落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夜里夕鸢回房的时候,见夕莺那屋子的门没有掩实 侯门嫡妃第36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正觉得奇怪,却忽然见她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夕鸢抿唇笑了笑,夕莺也不大自在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意来。 “孩子睡下了?” “睡了,他似乎倒是极喜欢那屋子,睡的又快又稳当,这一路都没见他睡的这样好过。”夕莺轻轻扭着手中的帕子,神情似有几分紧张,“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夕鸢一怔,颔首道:“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夕莺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这么晚了,她要和自己说话? 夕鸢想也未想,点了点头柔声道:“夜里凉,说话也别杵在外头说,到我房里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之后,夕鸢与她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蜡烛搁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整个屋子里头光线幽幽,映的人神情轮廓都比白日里要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想说?”夕鸢见她有些无措,便先开了口,“可是一下子挪了地方,觉得睡不踏实么?” 夕莺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这一路,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颠沛流离,从前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如今都尝过了,哪里还会娇气的择席呢。” 夕鸢听她说话的口气都与从前大不相同,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当真能让一个人性情大改,不由也轻叹下一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幽光下,夕莺的脸上似乎闪过许多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愧疚懊悔,还是痛苦压抑。片刻之后,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走到夕鸢面前站定,下一刻却毫无预兆的跪在了夕鸢面前。 夕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这是干什么?地上凉的很,你快起来。” 夕莺却任凭她怎么拉扶,都不肯动弹,咬了咬下唇道:“我从前对不住你,你现在这样待我,是我从来都想不到的。我今日一直在想,倘若你我的身份情形颠倒过来,遇难的人是你,我能不能做的像你一样?我心里头,竟都没法有个肯定的念头。本来我也想过,将孩子托付给你照料,我自己离开这儿。可是宝宝……他那么小,那么软,自他生下来我便没离开过他,我实在是舍不得,只好厚颜留下。可我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还能同你说些什么,我如今身无长物,什么都没有,没任何东西能够谢你,只能一跪,便是为了我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情罢。” 夕鸢蹙着眉头,用力将她扶起,沉声斥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我留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内疚,也不是图你这一跪。白日里咱们不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么?怎么你就还是看不开呢,再说了,你以为从前那些事情,若我真要计较,你这一跪就能了结了么?” 夕莺眼眶已有些泛红,她这一日一直强忍着,不愿在夕鸢跟前落泪,此刻更是死死咬着唇瓣,“是,我知道我这一跪什么都不值,可我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了。” “谁说的,我铺子里头刚刚上这新货物,正是忙乱的时候。你若真的觉得心中有愧,那就好好的帮我弄,一来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些,二来呢,这也算是帮我个忙。”夕鸢放缓语气,将手伸到她面前,“今天晚上,咱们将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明白,以后你也不要再有心结了。你也别将我想的那么大度,我还是那句话,毕竟你从前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真正伤害的事情来。你和王府里那些要害我的女人不同,倘若是她们落难,我未必能够这样大方。” 她的手指就在夕莺跟前,夕莺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伸出手来,握住夕鸢的,低声说了句,“多谢你了。” 红烛幽幽,在此刻忽然“啪”的跳了一下,夕鸢望着那烛火道:“灯花爆,喜事到,看来今日之后,日子就要过的平安顺遂起来了。” 夕莺眼中泪水终于也落了下来,只是唇角却挂着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今晚之后,前尘往事便如这长久的积雪一般,让风吹得消散无痕。 那日之后,夕莺便每日与云谨一起,在夕颜阁中调制花露水。那日招进来的女工,倒是个个都勤快的很,只是却谁都不及夕莺手脚利落。且她从前毕竟是过过好日子的人,品位上自然要好些,包装香皂时候香纸的折法摆放,也能教导其他女工。她话不多,做活又细致,自然招人喜欢的很。 云谨曾私下同夕鸢说过一回,“奴婢想着,这夕莺姑娘从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还怕她一下子做不上手。谁知,她倒做的顺手的很,极为尽心呢。” 夕鸢含笑道:“那不是很好么?她做的尽心尽力,你也能够省心不少。” “自然是这样,不过这夕莺姑娘怎么忽然一下转了性子,对小姐这样死心塌地起来。”云谨觑着她的脸色,轻笑着问道,“可是小姐与她说了什么,才彻底收服了她?” “我又不是托塔李天王,什么收服不收服的。”夕鸢笑着拧了把云谨的脸颊,随口道,“不过是她自己想明白了过来,不再执拗了,至于尽心做事,大概还是觉得心里头亏欠了我的,想要尽力还上一些罢。” 云谨点头轻叹,“如今她仍不肯与小姐同桌用饭,大约也是心里还觉得别扭,随着她去罢,总有彻底明白过来的一日。” 夕鸢露出赞同神情,目光落在窗外的嫩黄娇艳的迎春花上,不由得笑意愈浓,“冬去春来,时气都更替这样悄无声息,人心的更改,就更容易了。” 苏州的时气确实奇怪的很,分明前几日还冷得不成,这两日天气一下就暖和了起来。且连皮袄皮裙都不必穿,直接就能换上绸缎衣裳,早晚系个披风,正午的时候连披风都用不着。 只是刚开春不久,夕鸢便接到一个久违的帖子,竟是萧府下的。 “我们太太说了,久不见小姐,挂念的很,特请小姐过去吃茶说话。”来传话的婆子一脸恭敬,堆满了笑意,“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空,是否肯赏脸过去?” 夕鸢将那帖子放在手里,反复看了两次,笑了笑道:“还劳烦嫂子亲自跑来一趟,打发个小厮来不就得了,云谨快给嫂子上茶和点心。” 那婆子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咱们也是听太太的差遣,小姐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太太还等着我过去回话,小姐瞧瞧这是能不能应下?” “萧夫人特意请嫂子送了帖子来,我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太不懂礼数了么?劳烦嫂子告诉夫人一声,明儿个一早我就过去叨扰。” “哪里是叨扰呢,夫人知道了必定欣喜,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罢,也不要云谨去送,笑了又笑的走出门去。等那婆子走后,云谨低声道:“小姐真要过去么?这萧夫人同咱们有许多日子没有来往了,如今怎么忽然又要下帖子请小姐。这两日楚公子不在苏州,若是弄出什么麻烦事来,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能有什么事儿,她请我过去,大约也就是说说话罢,你怎么把她想的跟洪水猛兽一样?”夕鸢不觉好笑,随口道,“再说了,她若真相对我怎么样,我也不会任由她为所欲为啊,你不用那么担心。明日一早你去铺子,我去萧府,至多正午前后也就回来了,她若要留我用饭我也不用,这样可放心了?” 云谨听她这样说了,也只好点头应了下来,又叮嘱夕鸢遇上那兄妹俩也别生口舌,交代了一通话才肯作罢。 次日一早,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云谨便又想劝她别出门去,夕鸢伸头瞧了瞧外头的雨势,“也不算大雨,再说我又不是走着过去,淋不到多少的。你从昨儿个开始,就一直劝我别去萧府,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奴婢也说不好,只是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稳,打今儿个早起,这右眼皮又跳了两下,便觉得……” “便觉得那萧夫人要害我?你未变太多虑了,她也不是头一次见我,要有害我的心思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夕鸢今日只用一根白玉簪挽起长发,没有多余坠饰,却更显出尘,柔声宽慰她道,“你就是关心则乱,我倒也很是好奇,她忽然下帖子给我所为何事。好了好了,我该走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罢。” 云谨的担忧夕鸢有些不大明白,只是萧夫人突如其来的找她,相信必定有事。 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还要见了她的面,才能知道。 夕鸢到了萧宅之后,那天来传话的婆子引着她走进一间偏厅里头,笑着端了茶水点心来,“小姐先坐一会儿,太太正在佛堂诵经,一会儿念完了经文,就过来见小姐。” “不急,诵经礼佛的事情要紧,我在这儿自己先坐一会儿罢,嫂子去忙活就好,不必管我。” 那婆子哎哎的应了几声,一笑露出少许黄牙,看的夕鸢心头有些许不适。她又替夕鸢斟满了茶水,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夕鸢见着屋里的架子上还放了几本书,一时无趣便拿起一本来翻看,只当打发时间了。 这萧夫人倒也真有意思,一大清早请她过来,自己又窝在佛堂念经,倒还真不怕怠慢了自己。 只是这屋子倒也真怪,连窗子都没支开一扇,夕鸢在这屋里坐的久了,慢慢就觉得有些气闷。 她起身走到窗旁,想支起半扇窗子透透气,谁知推了一把那窗子竟然纹丝不动。她诧异的又加大力道,谁知竟还是不成,再换了别的几扇,也是一样,仿佛是让人给钉死了的。 夕鸢怔了怔,忽然醒过神来似的,快步走到门前,用力去推那门板。果真不出意料,门也没法打开,每推一下还能听到外头锁头摇晃的声响,竟是从外头给锁起来了。 她不可置信的用力拍了拍门,向外喊道,“有人在外头么?有没有人?”其实她心里早已猜到,费这一番功夫不过是徒劳而已,对方显然是有了预谋,将她骗到府中,而后又困在这里。 是萧夫人的主意?难道真的让云谨给猜中了,她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不成?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要是因为萧红袖的事情,她想跟自己算账早就找上门来了,何必等了个把月直到现在。 或者,是因为她忌讳着楚离?所以趁着楚离这两日不在城中,便将自己绑来,好杀之而后快? 夕鸢背上冒出寒气来,看那萧夫人长得慈眉善目,又吃斋念佛,该不会这样歹毒吧。 又或者,她不想杀自己,只是想把自己弄来给点教训?她顿时想到了还珠格格里阴狠毒辣的容嬷嬷,拿着一把小银针把紫薇戳掉了半条命的事情,这儿弄得密不透风,看起来也像个“小黑屋”,难道一会儿萧夫人就要捏着小针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了? 越想就越不着边际,但她可以断定,把她关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不是萧夫人,都一定没存什么善意。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从这儿出去才行,否则身子让人困着,想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可是……从哪儿走呢? 这屋子方方正正,门锁着,窗户钉死了,屋顶也没有什么缝隙,就算是有,她也上不去房梁啊。 夕鸢四下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锐利的东西,能够砸开那窗子的。只是却发现这屋里最坚硬的东西大约也就是那个铜制烛台,她将蜡烛取下,试着砸了砸,却发现敲击窗户的声音十分厚钝,似乎根本就敲不到外头。 想来也对,自己方才从外头进屋时,并没瞧出这屋子的窗户有什么异样。夕鸢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必定是这窗子在造的时候就做了两层,外头一层被浇筑封死,这样即便弄开了里头的一层,也打不开外头那扇。 这难道是萧家刻意做出来的禁室么? 正在她来来回回走动着想法子时,却听见外面铁链声音一动,传来开锁的声音。 夕鸢眸子一亮,想也不想的便冲上前去,谁知还不待她走到门边,那门锁就被再度锁上。只是地上多了一样东西,想必是方才开锁之人丢了进来的。 她凝眸望去,发现竟是一截熏香。 夕鸢想也不想,上前便一脚踩灭,只是屋里毕竟已经弥漫了少许,再加上这屋子密不透风,迟早也会让她吸进去些。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先是锁了她,现在又扔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迷香进来,跟她就有那么重的深仇大恨么?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她也算明白了,这人既然把她关在这儿,就是有万全的把握知道她逃不出去。与其再费劲挣扎,倒还不如安之若素,等着看看对方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既然关了她,就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出来露面的。 夕鸢坐在屋里,连日头都瞧不见,全然不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她早上出门前并没吃太多的东西,幸好这屋里还有些茶水点心,饿了渴了还能垫一垫肚子。只是她见屋里渐渐暗了下来,便想到自己大概已经在这里待了大半日,云谨见她久久不归,只怕要急死了。就算她性子再怎么沉稳,这会儿只怕也上萧府来问过了,可不必说,势必是无功而返。 她便这样静静坐着,看四下一点点的越变越黑,心里却比开始沉稳了许多,只等着那人现身露面。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那香的影响,手上总觉得有些无力,虽不至于头脑发昏,但筋骨仿佛都比平时钝了几分。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缕光线从缝隙进入屋中,门被从外推开,夕鸢借着月光打量那人的身形模样,看清之后不由大吃一惊。 来人并非是她假想了半天的萧夫人,也不是恨她入股的萧红袖,而是那个一直为了楚离不肯娶亲,萧府的大公子萧远山。 他走进来时,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手中还拿着一只红烛,进屋后先将几个烛台上的蜡烛点燃,屋里便顿时明亮起来。 夕鸢抿了抿唇,大大方方的看着他笑道:“萧公子,好久不见了,我在这儿等令堂可是等了大半日了,也不知道贵府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萧公子来了,是否可以同我说个明白?” 萧远山坐在夕鸢对面的圈椅中,说话倒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语气,反而很是客气,“这一天只有茶水点心果腹,想必顾小姐是饿坏了罢?无妨,顾小姐听我说完之后,马上就能离开。” 夕鸢含笑颔首,“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今日并非是家母下的帖子,而是我请的顾小姐。只是我与顾小姐渊源不深,怕请不到你这位贵客,便只好冒用了家母的名号。我请顾小姐过来,也不为别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请你离开苏州城。” 夕鸢见他前来,便已经猜到了大半,“萧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让我离开苏州城,是不是为了楚离?” 萧远山倒也好不避忌,点头道:“不错,正是因为离儿,我才非要让你离开这儿不可。” “萧公子是为了令妹?” “也是,也不全是,离儿迟早要娶亲,可他如今对萧家便已是很不亲近,往后只怕更要疏远。唯独能够和他保持牵系的法子,一是他永不娶亲,二是他娶的女人是我的亲妹妹。这是两个法子,无论走哪一条路,都不能有你在其中搀和。”萧远山此刻的模样精明无比,一字一句都说的分明,“顾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肯离开苏州城,我可以给比你此刻身家再多一倍的银子。” 夕鸢看着他这幅模样,面上笑着,心里却恨不得跳起来抽他。 若不是因为那个倒霉迷香,搞得自己现在没了大半的力气,这萧远山的子孙根早就让她踹弯了。 “萧公子好谋算,可是公子难道没想过,我要是不肯呢?” 萧远山竟然笑意更浓,只是看在夕鸢眼里,除了让人恶心之外,再没旁的效果。他悠悠看着夕鸢,不紧不慢道,“若是不肯,那就只好咱们都受些罪了,顾小姐在这儿待了一整日,也是时候该歇息就寝了。” 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竟开始宽衣解带。 夕鸢怔了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你……你不是喜欢楚离么?这好男风的性子,对女人也能……也能……?”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都要受些罪,不过顾小姐放心,我既然做了,就一定会负责,明日我便打发人,上你宅院去提亲。”说话间,萧远山已经解开了一件外袍。 这人……是疯了不成? 夕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脑子里却在盘算,自己这会儿没有力气,是不是该借用点什么东西来对付这变态的子孙根? 那个茶杯看起来小了点,茶壶倒还可以考虑,烛台上的红烛不断滴着蜡泪,要是用那个浇上去…… 正在夕鸢脑子飞快转动的时候,忽然门边传来一声巨响,轰隆一下,那门板竟生生的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章 小惩大诫,我喜欢你【手打】 这一声巨响不仅引去了夕鸢的目光,且也吓得萧远山愣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门外。 楚离面容冷肃,是夕鸢从未见过的阴沉模样,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凉风从他的背后吹进屋里,掀起他的青丝长发和衣摆,舞动的宛如妖媚一般。 “远山,你这一次做的太过火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寒冰利刃一样的魄力传入耳中。 虽然他没说什么,也还没做什么,只是负手进屋,踩在那门板上。只是夕鸢却觉得,这是她见过楚离最生气的一次,简直就是山洪爆发的级别。 夕鸢现在看着萧远山,只觉得他脑门上刻上了“死定了”三个字。 只是萧远山却仿佛没有发觉,有些忙乱的将衣服理好,又干干笑道:“离儿,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这一路想必也累坏了罢?” “我若是不来,你会对她如何?” 楚离并没有直接一个天马流星拳或是佛山无影脚撂倒萧远山,而是像闲话聊天一样问起话来,萧远山眼眸一转,笑着作势要拉夕鸢,“离儿,你也是大人了,该懂什么叫郎情妾意,什么叫你情我愿。这种事情,恐怕不大好宣之于口吧?” 郎情妾意?你情我愿?! 夕鸢简直想一巴掌糊上去,这可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啊!所谓的睁眼说瞎话,也就不过如此了罢。 她打定了主意,萧远山只要敢碰到她手臂一下,就算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她也要踹死这个王八蛋。谁知萧远山还未曾近身,夕鸢便觉得腕子一紧,被拉着往后退去几步,落入一个十分温暖柔和的怀抱之中。 “我来的晚了,你是不是吓坏了?”楚离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温柔低沉,只是夕鸢却仍旧感到一抹杀意。 看来他还是挺有师徒爱的啊,知道自己被绑架之后,如天神一样出现在这里,还如此温柔的关切慰问。 夕鸢心头有些感动,放柔了声音道,“我没什么事,师父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楚离的手指带着外面微凉的气息,在她的额前轻轻抚过,话音却是温热的,蔓延在耳后,“不急,一会儿再同你说这个,眼下还有旁的事情要先行处置。” 萧远山见了他二人的亲近模样,心头又是气恼又是惊慌,只怕楚离要因此发难,便先声夺人道,“离儿,这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顾小姐今日来府中拜会母亲,之后却又迟迟不走。小人不解她的意思,就叫我过来瞧瞧,谁知我一进来她便拉着我不肯放手。我本是不肯的,可奈何她却一直勾引,我也是一时糊涂,上了她的钩。离儿,我心里头可是并不甘愿的,你来了也好,好让我心里清醒清醒。” 楚离闻言后片刻不语,目光在萧远山脸上审视打量,忽然勾唇哂道,“你说是鸢儿勾引你?” “正是,离儿,从小到大我可没有蓄意欺瞒过你什么事情。”萧远山言辞恳切,更走近一步来,“如今,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女子,质疑咱们多年的情分么?” 夕鸢冷眼不语,在旁只当看戏一眼站着,楚离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道:“从前以为,你不过是胸无大志而已,如今竟连谎话都说不圆。何止是没有志气,简直是愚钝不堪,毫无用处!” 萧远山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一般,“离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我待你的一片心意,可表日月,你怎能如此说我?” “可表日月?好啊,既然你待我如此真诚,那为何做不到爱屋及乌呢?鸢儿无过无错,让你软禁了一整日,你还想对她做出那等不文之事来。你这样的行为作派,哪里有半分称得上君子?又哪里有什么男儿风骨?”楚离仍旧紧紧牵着夕鸢的腕子,像是为她竖起了半道屏障一般,单手拔剑出鞘,剑刃在月色下寒光隐隐,“远山,从小我受姑妈颇多照拂,本不愿与你和红袖走到如今这般。只是你们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鸢儿出手,且一次比一次更为过分,如今更做出这等事来,我实在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萧远山吓得连连退后,“离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把剑放下,咱们有话慢慢的说。我没有骗你,真是这女人勾引我的,根本就是她在骗你啊!这女人打一开始就对你没存好心,分明和端亲王藕断丝连,如今又要再多引诱一个你。她这样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女子,会勾引我又有什么奇怪?你为何不肯信我所言呢?” “听见了么,事到如今他还口口声声说你要引诱他。”楚离似乎觉得此事颇为好笑,扬起眉毛看着夕鸢,“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夕鸢笑盈盈道,“从前没看出来,你这位表哥不仅有说笑话的天赋,还很自恋呢。就他这幅尊荣……虽然说是比那位尚书大人家的公子俊朗些,可也没有英俊到让我奋不顾身的扑上去的地步吧?” 楚离也微微笑道:“这么说来,他还是入不了你的眼睛了?” “那是自然,好歹我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若是这样色急,那我早就扑了师父你啦!” 楚离蹙起眉头,抬起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可却没什么斥责的意味,反而透出亲昵来,“又开始胡说了,嗯?” 如今有他在身旁,夕鸢便觉得什么都不必惧怕了,嘻嘻笑着说:“哪里是胡说呢,师父这般风姿出尘的无双人物,想扑你的人只怕多了去了,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 说完,又朝着萧远山努了努嘴,眸中闪着光彩熠熠,煞是动人。 这是这模样,看在萧远山眼中,除了让他动怒上火,只怕再没有旁的作用了。他眼睁睁看着楚离与夕鸢说说笑笑,旁若无人,压抑不住的咬牙道,“离儿,我这么多年待你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世上再没有旁人比我对你更好,如今这女人只是一时迷住了你的心窍而已,你若是真的听信了她的话语,来日必定后悔啊!” 他又抬手指着夕鸢道,“我不知道你接近离儿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你这种女子,我也见过许多。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要勾三搭四,占尽便宜。你若是图财,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只是你对他别有用心,来日更要伤他的心,那就断断不行!” 说来说去,这萧远山就要把她往交际花的路上推,长得有几分姿色这句话就当他在夸赞自己,只是后面的…… “你够了吧,一直说我水性杨花说我迷人心窍,我对你一没招二没惹的,你一个大男人这样诋毁我,是不是也太没风度了些?”夕鸢终于忍耐不住,皱眉还嘴,“我对于感情的不同种类都是很尊重的,你喜欢师父那是你的事,可你不能因为对他的喜欢就来害我啊。你这样做了,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原以为你比你那妹子还能聪明几分,现在看来倒是我高看你了。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你愚钝成这个样子,简直是无可救药!萧夫人这一世也算是叱咤风云的得意女子,怎么偏偏有你们这两个儿女?真是丢尽了她的颜面!” 她顿了一顿,喘了口气又道,“还有,你说我勾引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勾引的?才貌都不是上乘,若说贪图富贵,我自己又不缺银子。刚才一直不想理会你,是觉得和你这种人斗嘴太没意思,你倒还来劲了!” 这一席话说的伶俐非凡,字字珠玑,堵得那萧远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气的浑身发颤,指着夕鸢道:“离儿,你看看,这样言辞恶毒的女子,你还要护着她么?你听听她对我都说了些什么,竟连母亲也一起骂了进去,哪里有这种蛮不讲理的女子!” 夕鸢见状只觉得这人真是欠骂,正欲开口,却被楚离轻轻按住了肩头,声音平淡且有些漫不经心,锐利的眸子扫了萧远山一眼,懒懒道,“这是我教的徒弟,我自然要护着,要惯着,更要宠着。怎么,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服么?”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股傲然凛冽的气息,仿若遗世独立一般,不必去看他的神情,也知必定是千般风华。 夕鸢心头微微一缠,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楚离轮廓优美的侧面,和微微扬起的下巴。 他的周身,似乎都隐隐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质,萦绕四下,连带着自己也一起裹了进去。 怎么会有人有这样平稳强大的气场呢,仿佛能镇住这世间所有的不安稳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鸢才发觉自己一直望着楚离的侧面怔怔出神,竟有些看呆了。 “离儿——!”萧远山的神情却痛苦不已,仿佛受了极大的折磨,“你……你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真的要和我恩断义绝么?” “怎么叫恩断义绝呢?若说起恩,那是姑妈对我的恩德,我自然会感念于心。再论起义,你绑了鸢儿,还对她意图不轨,难道就是重情重义了?”楚离轻哼一声,冷冷道,“今日你对鸢儿的所作所为,我只告诉你,这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晚上,就做个了结罢。” 他将长剑执于手中,却没有真正上前去砍,而后随手递给了夕鸢,淡淡问道,“他是对你不敬,理当凭你处置,要怎么对付他,你说罢。” 夕鸢见萧远山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眸中不禁闪过一丝狡黠神色,却并没去接那把宝剑,“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人胡言乱语,惹人讨厌,就……小惩大诫,割了他的舌头下来罢。” 说完,又扭头同楚离挤了挤眼睛,自然也没有让萧远山瞧见。 楚离即刻会意,微哂颔首,“我说了,由你自个儿选法子,既然如此,那就动手罢。” 萧远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哆哆嗦嗦磕磕巴巴道:“离……离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可是表哥啊!咱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你……你真要为个女人,割了我的舌头?” 楚离不发一语,隔空点了萧远山的|岤位,让他动弹不得。夕鸢笑盈盈的扯下一条帕子来,走上前将帕子绕在他眼前,“趁着这会儿还能说话,就赶紧多说几句罢,免得一会儿想说又没有法子。为免你太过恐慌,我替你系上帕子蒙住眼睛,这样不就看不到了么?师父的宝剑那么长,若是除了舌头再割下来些别的东西,那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放心,我这个人言而有信,绝不会占人便宜。好在我身上还随身带着一把匕首,那个削铁如泥,短而有力,就用那个好了。” “顾夕鸢!你——你如此阴毒,若真敢做下这等天地不容的事来,日后必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哎呀,你看看你这张嘴巴,真是会给自己惹祸。虽然说让你趁着这会儿多说几句,但也不必说这样多罢,且说的还都是这样不中听的话,啧啧。”夕鸢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还是当初楚离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冰凉的匕首在他脸上缓缓滑过,更是激的他一阵哆嗦,“你这样气我,当心我等下不好好的割,分那么五六七八次,一次呢就割下一丁点儿来。你想想啊,舌头那么娇嫩的地方,平时咬上一下都觉得疼的不得了了,要是用刀子一点点的割,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哦?” 她说完之后,笑着一拍手掌,“不过马上你就会知道了,可惜啊,你知道了也说不出来,没法子告诉我了。” “你——”萧远山低低吼道,“你要是真的敢动手,我娘不会放过你的,这苏州城你也别想再待下去了!” 哎呀呀,还开始威胁了,真是死到临头都要嘴硬。夕鸢笑盈盈的看着脸色发白的萧远山,倒没看出来他还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本事嘛。 他越是这个样子,夕鸢便觉得愈发有趣,止不住的想要逗他,“是么?你这是在吓唬我喽?是不是想听我说害怕,然后好放了你啊?想得美啊,刚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怎么不得意了?何况你自己刚才不也说,我和端亲王藕断丝连么。既然我有端亲王撑腰,你苏州城的官员再大,又能把我怎么样?你娘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商人,你若真想以权压人,只怕还没那个能耐吧?” 萧远山气的只差没有昏厥过去,偏偏心里头又怕的不行,颤颤的嘴硬道,“不必啰嗦了,你要是真有胆子,就只管……只管下手罢!” 夕鸢扑哧一笑,欣然点头,而后才想起来他现在看不见了,便喜气洋洋道,“既然你都迫不及待了,那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 她扭身同楚离使了个眼色,楚离便走上前来,夕鸢刻意将拔出匕首的声音弄得分外响亮,在打开萧远山嘴巴的那一刻,楚离随手在他腮旁点了一下。那|岤位摁下,并不会有什么别的异样,只是会让人觉得口舌麻木,舌根刺痛,舌头也不能自如活动,正如被割去了一般。 夕鸢又在他的口中上颚处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渗出些鲜血来,口中刺痛一下,即刻便布满了血腥气味。 萧远山只当自己真的被割了舌头,却又嚷不出话来,想到自己明明是个玉质公子,风度翩翩,却因为这一朝疏漏,从此以后便成了个哑巴,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竟落下了眼泪。 夕鸢又拿起一块牛||乳|点心,往地上重重一扔,发出黏稠的掷地声音,刻意憋着笑道:“你的舌头我已经扔在地上了,你要是能找到个好大夫,将它再安回去,那也算你的运气。这次就这么放过你罢,以后若再不老实,莫说石头,子孙根我也一起给你割了,把你送进宫里做太监去!” 借着烛火光亮,夕鸢都能清楚瞧见萧远山眼前的布带上湿了一片,肩头和双腿都不住发抖,泪水还顺着脸颊往下落,不禁暗笑这人也太没出息,这样不经吓唬。 这种毫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难怪楚离从不把他放入眼里,就算楚离真要找个男人,找宇文昊或应少棠就是了,怎么能看得上他呢。 舌头也“割了”,戏也看够了,留下萧远山一人在屋里发抖落泪,张皇无措。夕鸢拍拍手,觉得甚是舒心,笑着对楚离做了个出去的口型。楚离微微颔首,随她身后迈出门去,而后又将那门的锁头拴上。 只是出门之后,却又有另一件事需要犯愁。 此刻夜色已深,只是若从大门出去,外头值守的人必定会发现,那萧远山就会过早得救。 不让他自己在那小黑屋里呆上一整晚,垂泪哀悼着那条舌头,实在有些对不住自己方才费得那一番工夫。 只是若不走正门,萧府的偏门夕鸢又不认得,再看楚离也没有什么要去找路的意思,一时间便怔在院子里头,思索该走哪一条路。 楚离却不似她这般纠结,长臂舒展搂过她的腰间,连声招呼也没打。夕鸢只觉得身上一轻,便被楚离带着原地跃起,风驰电掣一样的工夫,下一刻便到了萧府的院墙外头。 轻、功? 夕鸢愣的有些合不拢嘴巴,这一下子更是对他崇拜的无以复加,原本以为这种一跃而起的轻功只有武侠小说里能见到,谁知楚离竟也会使,倘若能从他那儿学过来的话…… “今日可吓着了么?” 楚离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臆想,夕鸢连忙回神,笑着摆了摆手道,“其实也还好,一开始的时候是慌了一会儿,可后来就镇定下来了。只是我初时还以为是萧夫人绑了我,或者是萧红袖,谁知却是你那表哥。都说这女人狠毒起来可怕,依我看这男人狠毒起来也不输给女人嘛,下手快准狠,打定了主意不想放过我。” “还会胡言乱语,看来是没什么大碍。”楚离先一步向前走去,夕鸢赶忙跟上,听他的嗓音在夜空中传来,带着一分别样的幽然深远,“今晚我还以为,你会选些更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他,只是吓唬一番,未免太便宜了他。” “其实我一开始确实不打算这么轻巧放过他的,被他关了一整日,又饿又累的。且他一进屋就对我胡言乱语,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你若是不来的话,我本来是想把蜡烛掀在他子孙根上的,烫不坏也吓坏他了。只是你一过来,轻而易举的制住了他,倒没什么心情为所欲为了。再说了,连夕莺从前做下的错事我都能不与她计较了,更不必说着萧远山了。他跟我只能算个路人而已,我也犯不上真的与他置气。”夕鸢想起萧远山方才的模样,忍不住又轻笑几声,“恐怕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舌头真的被割下来了,哭成那副样子,只怕也是在心里头怨骂你呢。” 她学着萧远山的口吻道,“离儿,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离儿,你真的要伤害我么?离儿,我的离儿呀……” 前方的楚离忽然停下脚步,夕鸢猝不胜防,险些撞在他的背上。 “取笑我就这么有趣?嗯?” 夕鸢见他神情淡然,眼底也没什么笑意,便嘿嘿笑着吐了吐舌头,“哪儿的话,我怎么敢取笑师父,不过是刚才惩治了恶人,心里头高兴罢了。不过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萧府,还找上了门来?” 楚离与她走到一座竹桥上,因着天色已晚,几乎没人经过。他倚在围栏处,眸子落在远处天边的群星中,映的眸光也如那星光一班璀璨。 “今日本来也是我定的归期,说来也很有意思,我走到苏州城外时,便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般。刚到府里,就见老陈家里的过来。她说你身旁的那名婢女,唤作云什么的,在府里头等了许久,说有要事要见我。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你自早上出门之后,便一直没回过府去。你那位婢女说她已经去萧府问过几次,只是那儿的人都一应摇头,说是没在府中见过你,大约你早就回去了。她等的没有法子,坐立难安,便来找我帮忙。幸好我是今日回来,否则她可要白等上一场。” 夕鸢闻言吁出一口气来,轻轻点头,楚离所言与她心中猜的倒也相差不多,“我就想到云谨必定急坏了,本来我与她说的,是最多不过正午就回去了。这事情说起来真是有意思的很,我早上出门前,她就一个劲儿的说眼皮子跳的厉害,心里也慌乱的很,没想到还真的生出了些乱子。” “我不愿意惊动了人,也不是走正门进去的,恰好这萧府里头有个禁室我是知道的。从前红袖他们犯了过错,姑母便会将他们锁在里头闭门思过,所以一想便猜到你被困在里面。今后倘若萧府在下帖子给你,无论是萧府中的哪一位,哪怕是我姑妈也是一样,你就一概推说有事,不必再上门去。若真有要事,就让他们自己去你府上说,免得再弄出今日这样的事来。” 侯门嫡妃第37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 夕鸢笑道:“有了今日之事,萧府还敢再给我下帖子么?我要是那萧远山,发现自己还留着舌头,就该夹着尾巴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才对。这一次只是吓唬,就弄得他鼻涕眼泪都跑了出来,倘若再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对他动些真刀真枪啊。” 楚离摇头道:“这次让你平白遇险,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闲的没事做,就他那三两把刷子,还想着要把我怎么怎么样呢,真是不自量力啊。”夕鸢撇了撇嘴,不屑道,“若不是那点迷香,在你来之前我就能制住了他,师父你过来也不该出手的,害得我都没法对他滴蜡烛了。” “有我在,何须你去动手对付。”楚离淡淡瞧了她一眼,微微动了动唇角,“有我替你挡下事情,难道还不好么?” 夕鸢怔了怔,想到他刚才在萧远山面前说的那几句话,什么我教的我惯得我宠的…… “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师父刚才故意在他面前说那些话,什么惯着我宠着我,是为了让萧远山更加恼火吧?虽然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是他要是大嘴巴往外头乱说,那不就……” “乱说什么?” “师父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萧远山本来就认定了我在引诱你,现在你再这样一说,岂不更是坐实了咱们两人之间……”她小心的觑了一眼楚离的神情,缓声说罢,便将眼眸偏去一旁,也静静望着天穹星空。 她想着大概楚离不太在意这些,可就因为他的不在意,才让萧远山和萧红袖对自己恨之入骨。再加上宇文昊前些日子不住在她耳边念叨说楚离对她有意思之类的话,现在弄得她自己都有些想多。 把话说清楚还是好点吧,就好像宇文昊那样,两人便谈的清楚明白,虽然他怎么也不肯放手,那也是后话了。 而且楚离这样的人,总觉得单纯胡思乱想他会否对自己有意思,对他都是一种亵渎和侵犯。 他给夕鸢的感觉,就应当位居高座,底下众多的爱慕者俯首膜拜。如果被什么人占有,私藏在自己家中,那感觉……还真是有点罪过。 想一想如果楚离衣衫半解,躺着勾动手指,眼角含春嘴角带笑……那那那……那得是什么模样啊? 不行不行,不能再乱想了,再这样想下去,一会儿就要收不回来了。 楚离眉目疏朗,声音淡然,似乎全然没将她的顾虑放在心里,“怎么,你还是很怕那些人胡乱传话么?” “这……毕竟不是真的,假话传的沸沸扬扬,到底不是太好。” “既然假话传得太多了不好,那弄假成真,又如何呢?” 夕鸢想也没想的大道:“要是弄假成真,那反倒不必计较了啊——” 等等。 他刚才说什么? 什么弄假成真? 她愣了愣,看着楚离淡淡的神情,脱口道:“师父,你喝酒了?” 楚离蹙眉瞪了她一眼,“我一回苏州城就去寻你,哪里有喝酒的工夫。” 既没喝酒,那就说的不是醉话,可不是醉话,他怎么会忽然间…… 夕鸢怔怔的站在原地,水杏似的眼眸落在楚离的脸上,眼中尽是困惑和不解。 然而,她感觉到自己搭在围栏上的手,被一个温温的掌心覆上,“怎么了,这件事情,让你觉得这么吃惊?” 脑子似乎不受控制似的,条件反射一般的点了点头。 楚离嘴角微微勾起少许,漫不经心似的道,“是么,看来你心里头,还是放着那位刘德华公子是不是?” 夕鸢只觉得黑线顿时落了满头,刚才还觉得手足无措,现在却一下子破了功,“那个刘德华……怎么你们都要问一样的问题,我那天晚上只是喝多了,随口乱说的。他都五十岁了,有家有老婆,爱慕追捧的狂蜂浪蝶一大把。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啊,以后……以后别再我面前再提起他了啊。” 真是提一次就无奈一次,简直哭笑不得,从宇文昊和楚离的口中,听他们一本正经的说出刘德华这三个字来,本身就太有喜剧效果了。 “那你还想等着王爷?” 夕鸢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被他逼问这种问题,只觉得脸上有些隐隐的冒火,“不是等他,而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我觉得一心不可二用,现下……还是好好经营铺子就好。” “你这话说的可太不坦率,若按照你这般说法,那你同事料理两家铺子,不也算是一心二用了?” 夕鸢给他一堵,只得低声分辨道:“那不一样啊,毕竟做的还都是同一种类的事情,和谈情说爱这些东西完全都……” 她的声音在楚离的注视下越来越低,终于低不可闻,分明晚风凉快的不得了,她却还是觉得脸上像要冒火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楚离居然,居然…… 他怎么会对她有这种意思呢?无论怎么看,楚离都是站在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地方,从来都觉得他是俯视着自己的,现在……他竟想要自己与他比肩么? 这种感觉,跟刘德华突然对她求爱的吃惊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你方才在远山面前,不还能说会道的,什么想扑了我之类的话也敢宣之于口。”楚离似乎忍着笑意,手掌不轻不重的扣着夕鸢的,让她没法子逃离,“怎么,难道方才你说的话,也都是玩笑么?” 他问这话时,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夕鸢,显得分外认真。 夕鸢眸光闪烁,声音有些微微发闷,“那个……也是说着玩,但是……你长得这么好看,想扑了你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哦?这么说来,你只是垂涎我的美色?” 这话为什么让他一说就这么奇怪,什么叫垂涎美色啊!自己被讲的好像那种猥琐色狼一样,搓着手流着口水看着花儿一样的大姑娘…… “我一直都很敬仰你啊,觉得你很有本事,像神仙一样的人物,所以……所以从来没有动过什么歪念头……”怎么感觉越解释越不对劲了。 楚离的声音中笑意越发分明,“既然敬仰我,为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你都不看我呢?” 夕鸢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抬起头来,直视着楚离的眸子,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 楚离忍不住笑意,轻轻摇头道:“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他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替夕鸢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向后拂去,连做这些细小事情,也都优雅的不像真人。 或者说……在夕鸢心里,根本一直就是拿他当“神”来看的,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结果搞得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也不真实的像在做梦一样,还是那种梦到帅哥对自己表白,玛丽苏的要死的梦…… “那你心里,对我是怎么想的?” 夕鸢在脑子里仔细的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道:“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怎么样,说实话,以前我一直觉得,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去喜欢哪个女子的,因为也根本想不到怎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倒是你和王爷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相得益彰,很是合适……” 楚离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她又不怕死的补了一句,“和少棠也不错,总之看起来……男人比女人跟你合拍多了。” 他扫了她一眼,她即刻乖觉闭嘴,只听他轻叹道:“你啊你啊,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子打开瞧瞧,看看这里头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与王爷在你眼里竟成了……呵,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 夕鸢不服气的争辩道:“你两人都同床共枕过了,让人浮想联翩也不是我的错啊,再说……我看你们两人之间,确实也很不一样,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气氛。” “我与王爷交好是不假,不过那天夜里,我们二人已经说好,只有一件事情,公平竞争,不需顾虑彼此。” “什么?” 他的目光一扫,微蹙眉头,“这还用的上问么?自然是你了。” 夕鸢顿时语塞,过了片刻后却问出一句,“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啊?” 楚离“嗯”了一声,而后顿了一顿,仿佛是思索了片刻后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大约就是情不知所起罢。” 夕鸢闻言有些不满,“连为什么喜欢我都说不上来?随便说我几个优点也好啊。” “我因为什么而喜欢你并不重要,难道不是么?我会一心一意的待你,正如我方才所言,会护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受人欺负。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同我一起,我就必定会一世对你好。”他的脸上,即便在说这种绵绵情话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肉麻表情,只是比平时更加温柔许多,眸光也明亮的让人难以直视,“怎么,你不愿意么?” 夕鸢在他的逼视下,忍不住小小的吞了口口水,心里紧张又忐忑,“你这话……问的这么突然,让我一下子怎么回答啊?我以前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的,就连云谨她们说起来,我也是当玩笑来听。这一下子……这一下子……” 她这话是肺腑之言,楚离这样十项全能各方面都无比优异的人忽然向她表白,小鹿乱撞的心情是一定有的,可要她就这么立刻答复,似乎对彼此都有些太不负责。 “嗯,我明白,从前总觉得你对我的心意是有所察觉的,谁想你却全然不知……”楚离轻笑一声,又缓缓问道,“你对王爷,事到如今,心里头是不是还有感情?” 夕鸢咬唇想了片刻,踌躇许久才低低道:“人家说,见面三分情,我和他……相处的日子久了,虽然那个时候……但是……”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到最后却还是说出来关键之言,“应该,还是有些在意的罢。” 楚离“唔”了一声,脸上似乎没什么惊诧神情,又淡淡问道,“这个问题,王爷那会儿问了你许久,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看来你确实是需要时间才能好好想明白。不过这也无妨,他对你很费心思,你心里有他,我可以明白。我也不介意你此刻心里有什么人,是那刘德华公子也好,是王爷也罢,来日方长。” 又是一阵风卷过,楚离纤长的睫毛也被吹得轻轻颤了颤,夕鸢看的一怔,而后又飞快的侧过头去,“你干嘛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你……我都适应了,你动不动就用师父的身份来压我。如今你这忽然间……到底是为什么啊?” “平时都聪明伶俐的不得了,怎么一到了这事上头,就这样看不明白呢?”楚离微微一哂,声如天籁,容若惊鸿,“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风声簌簌从耳边吹过,夕鸢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自己拜楚离为师时候的那个念头。 果然这男女师徒,到最后教出来的,往往都不是武功啊…… 第一百零一章 少棠请援,危机袭来[手打] 春日一旦展露头角,暖意便跟着随之袭来,且来得极快,仿佛是一夜之间,院子里的千花万草便都开始盛开怒放。夕鸢见到花开自然是欣喜不已,铺子里头久不见新鲜味道的香皂了,茶花虽好,却也架不住一直用着。如今,这杏花海棠都齐齐盛放,总算看着热闹了起来。 只是气候虽然暖了,事情却也多了起来,前儿个刚刚替染香和王富办了婚事。这会儿两人新婚燕尔,夕鸢自然不想让王富再去酒楼里头做工,索性就放了他一个大假。至于那烤鸭的做法,又没有旁人懂得,夕鸢便要亲自上阵。 谁知楚离听闻此事之后,竟说了一句,“只怕你这酒楼的买卖,要更上一层楼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夕鸢听得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要更上一层楼?王富的手法是我一手教的,我和他烤出来的味道,应当差不到哪儿去啊。” “你饱读诗书,岂会不知‘秀色可餐’的道理?” 夕鸢闻言抬眸望去,只见楚离眸中浮着淡淡的笑意,一时间忽然想起了两人现在的关系。 对啊,他在追求自己呢……难怪现在甜言蜜语变得这么多。 只不过,这些甜言蜜语虽然达不到肉麻的级别,可是因为是从楚离嘴里说出来的,所以让人听了之后,总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且事到如今,夕鸢迟迟想不明白的就是,楚离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呢? 不是她妄自菲薄,可自己的武艺心智,才干聪慧,在么看都不及他十中之一啊。 就连女性最拿的出手的容貌外表,夕鸢也默默觉得,楚离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更漂亮几分。 无关性别,无关柔弱与刚强,只论五官的精致漂亮,楚离是绝对要胜于她的。 他怎么就能看上自己呢? 只是也不知楚离那一日是笑言还是认真说的,自她替王富料理烤鸭之后,来酒楼的客人当真都翻了一倍,更有许多借着打量烤鸭的名义,在琉璃厨外头左摇右晃,来回张望的。 夕鸢对他们看来看去倒是不怎么介意,反正他们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真的怎么样。反而围聚的人多了,卖出去的烤鸭也多,如此一来,她就算充当一下“秀色可餐”的名号,倒也无妨。 只是对于那些真的有不轨意图的人,夕鸢是绝不会客气手软的,却不知是不是当初在酒楼里调戏她的人被宇文昊殴打之事太过出名,迄今为止倒还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谁知道,今日却生了变故。 “要我送上去?”夕鸢蹙着眉头,一边往鸭子上刷酱料一边头也不抬道,“你就说我忙着,没空给送过去,同那位客人说一句对不住了。” 掌柜的显得有些为难,抹着额上的汗珠道,“我也说了,谁知那位客人却怎么也要您亲自送去,说想听您讲讲这烤鸭的来龙去脉。况且,我看那位客人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看着倒不像登徒子。他出手也阔绰的很,随手一放就是一锭银子,你瞧瞧这……” 夕鸢瞥了一眼,只见掌柜的手中捧出一锭银子来,不禁斥道:“你糊涂不糊涂!怎么他给你你就收着了?这样我再不去,岂不成了咱们没有道理,这点银子也不算什么,你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被人说动了?” 掌柜的委屈不已,连忙辩驳,“东家冤枉我了,东家从前一直说,不可随意收人钱财,我岂敢不牢牢记着。更何况,我也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东家还不知道么?” 夕鸢闻言凝眸片刻,语气却缓和了些,“既然如此,那你如今又为何收了这银子?” “不是我要收的,而是那客人说了,请我将这锭银子交给东家。他还说东家只要看过了这银子,马上就会明白,也会肯上楼去见他。” 夕鸢半信半疑的接过银子,放在手里瞧了几眼,怎么看都是极普通的银子,与平日见得没什么分别。 她把玩了几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银子翻了过来,去看底部的印嵌。 这是…… 掌柜的见她凝眸不语,眼底似有惊讶之意,便小心问道,“东家要不要上去瞧瞧?那客人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 “那位客人……长的什么模样?” “很是俊秀的样子,眉目都生的极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裳。”掌柜的细细回想了一下,又忙道,“对了,他那衣裳上头似乎还绣了青竹纹样。” 他说完之后,见夕鸢竟然轻轻笑了起来,便猜想那人是她的旧识,“怎么东家认得他不成?看来那位客人倒没有唬我,他说只要东家看了这银子,就一定会上去。” 夕鸢将那银子随意放在托盘里头,又端了一只烤鸭搁在旁边,微微笑道:“既然他这样笃定,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上去一趟了,这儿你看着点,别让人随意进来,到了火候的时候取下来就是。” 掌柜的忙不迭应了下来,夕鸢端着盘子往楼上去,上了二楼之后,只见窗边那人极为显眼。白衣君子,风度翩然,温文尔雅,端方如玉。 “你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到了苏州城就开始摆谱给我看,在我这酒楼里头,由我亲自将烤鸭送过来的,你可是独一份啊。”夕鸢笑着看他起身上前,将托盘接了过去,便大大方方的松了手,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又为自己倒了杯茶。 “要客人亲自迎上前去,自己端菜的老板,我看你大约也是独一份罢。” 夕鸢同他笑盈盈道:“你真是恶人先告状,来了苏州城,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我的宅子在哪儿,自己过去就是了。非要来酒楼坐坐,还当阔绰客人为难我的掌柜。总管大人,数月不见,你这架子可越发端起来了。” 应少棠抿唇垂眸,为两人斟满了茶杯,温然道:“恰好到了这个时辰,就过来用一顿饭,顾老板家大业大,应当不会吝啬这一顿饭吧?” 夕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顾老板,连你都学会打趣人了,咱们是故人相逢,我自然要请你吃一顿好的。你今日前来,是专程过来的,还是途经此地呢?” 应少棠与从前瞧着并没有什么分别,还是那般的君子如风,还是那样一身白衣。 只听掌柜的说到白衣和青竹纹样的时候,夕鸢就猜到来人是谁了。 可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靠他在打点,如今他来了苏州……怎么也不会是来观光旅游这么清闲的吧? 难道说,他受到自己的启发感染,觉得应该追逐自由生活,所以从王府辞职不干了么? 不可能不可能,就凭他对宇文昊救命之恩的“以身相许”,也断不会扔下宇文昊自己走了的。 那是…… 应少棠虽说是来用膳,可看着一桌子菜肴却没动筷子,只是不住的喝着手中的茶水,声音平淡柔和,“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苏州,确实是有些旁的事情要办。等在这儿用过了饭,你午后可有空闲么?若是无事,就带我去一趟楚大哥的宅子,我有话要同他商量。” 不知为何,夕鸢一下子就想到,是不是宇文昊出了什么事情,蹙眉问道,“我是没什么事的,但你要和他商量什么?我能不能知道?当然了,若是事关重大,你不便言说,那也就算了。” 应少棠想了一想,温声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算起来,你又不是外人。我看你方才似乎脸上有些讶异神情,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了吧?这事儿与王爷有些关系,而能帮他的人,除了楚大哥外,再无旁人。” 夕鸢微微颔首,“看来是个挺严重的事情了,要你特意从京里跑来,专程找楚离做此事。” “不错,新岁之时,王爷曾来苏州,与你同过年关。只是到了初三初四的时候,他就被皇上急召回京,这件事你可还记得不?” 她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还以为是要制裁那李将军。 “那会儿边境作乱,葛丹大军趁着新岁时节发兵进犯,战火当时已经打到了戈江边上。朝中一时间,没有可用之人,皇上无奈之下,只得命李守成将军带兵出征。只是他走后,皇上放心不下,便急召王爷回去,为的就是要王爷随后出征。表面上是助李守成一臂之力,实则是以防他有不轨之心,好适时牵制。” “那位李将军是李华音的爹,自她死后,似乎一直都不大安分。只是在战场之上,他还能玩什么花样呢?总不能故意败给对方吧。”夕鸢玩笑似的说的一句,而后忽然神情一顿,脱口道,“难道皇上怀疑他想投敌叛国?” 应少棠微微一哂,缓缓开口,“你真是聪慧,一猜就中。不错,皇上怀疑他有不臣之心,想勾结葛丹首领,将这场战事扩大,图谋造反。他乃主将,手中又颇多精兵强将,王爷也无法与他光明正大的发生冲突。只是王爷与他在前方周旋已久,倒真也让他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原来那李守成每过几日,便会去与葛丹首领宿夜密谈。如今战事胶着,倘若李守成再和葛丹勾结,那大殷必败无疑。王爷如今,便是想请楚大哥去前方助他,由楚大哥先潜入葛丹兵马帐营之中摸清虚实。等楚大哥那儿的消息落实之后,王爷再率精兵突围敌军,在李守成夜会葛丹首领之际,将他一举擒获。” 夕鸢听罢怔了片刻,眼眸中的神情飞速变幻,喃喃低语,“这么说,是要他两人一起深入敌方阵营了?” “不错,若再留着李守成这个祸根,大殷兵马迟早要大祸临头。深入敌军腹地,虽有风险,只是这一步棋王爷非走不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身后好的人中,王爷只信得过楚大哥一人。且他是生面孔,许多人都未曾见过,这样骤然前去,也不会引人生疑。这会儿,简短的信函也已经寄到了楚大哥那儿,我赶过来,只是为了将其他的几样必备之物交给他,且同他细说一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听完之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楚离要混入敌军,宇文昊要亲临沙场,这两个人……竟要一起身陷那样的危险之中。 “这件事情做起来,会不会十分凶险,会不会……容易危及性命?” 应少棠看出她的担忧之色,宽慰笑道,“你放心罢,这样前后夹击、里外呼应的事情,楚大哥与王爷也不是首次为之。从前楚大哥跟在王爷身旁,多次与他同上战场,只是因为楚大哥在人前多覆着面具,所以认得他的人到如今也都还不多。他们二人极有默契,且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语气宽和,沉稳有力,确实能够驱散走人心头的阴郁担忧,夕鸢微微点头,却又想起另一件事,“那你特意赶过来,不会只是要与他说这件事罢?他们二人都上了战场,那你……” “不错,我也会同去,在后方做个照应。”应少棠笑着随口道,“你是更担心王爷多些呢,还是更担心楚大哥呢?” “这还需要比出个高低来么?自然都会觉得担心的,他们哪一个我也不希望出事啊。”她顿了一顿,抬眸注视着应少棠的眼眸,真挚说道,“不仅是他们,还有你,你也要保重才好。前线刀剑无眼,你又不会什么武艺,千万可别以身涉险啊。” 应少棠闻言,笑意仿佛比方才更加清朗了几分,露出一截皓齿,衬着那明眸笑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干净味道,宛如出水青莲一般。 “多谢了,你这一句关怀,于我而言重若千金。等我跟王爷从战场回来,再回赠你一份薄礼。” 夕鸢抿唇笑道:“既如此,你可定要全身而退才行了,否则我可上哪儿讨礼物去呢?” 应少棠说的是,他们都不是头一次上战场的人,经验丰富,头脑和体力都是一等一的,应该不会有事。至于应少棠,他过去大约就是在营地里运筹帷幄一下,不会上去和人真刀真枪的拼。 心里虽仍旧觉得有些不大安稳,却比刚刚听到的时候好了许多,夕鸢便张罗着两人吃上几口饭菜。闲谈间,她随口问起京里的事来,却听应少棠道,“京里倒是一切都还好,你走之后,王爷也曾多次派人送些东西去顾家那边。只是你爹或许是因为打击过重,一直都抱病在床,倒是你母亲撑起局面,维持家里的生计。” 夕鸢闻言颇有些诧异,没想到姚氏那样柔弱的性子,如今竟要挑起家中的重任。 只是她人在苏州,就算对姚氏有所担心,也是鞭长莫及了。 “你知道的这样细致,大概也没少替我留心罢,真是多谢你了。我这千里迢迢的,是有心无力了,往后恐怕还要多劳你费心。若是那儿以后再遇上什么难处,有法子的话,还望你能够帮衬一把。” 应少棠微微一哂,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回京去了?” “既然都已经离开牢笼,哪里还有再回去的道理呢。”夕鸢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我一直将你视为知己,总觉得有些话不必说明彼此也能懂得,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罢?” 应少棠抚掌大笑,举杯碰盏,满饮一杯,“我是觉得,王爷千里迢迢的过来寻你,竟也没能动摇你的心思么?” “要是决心那么容易被动摇,那还能叫决心么?”夕鸢抿唇笑笑,随意将话题错开,“咱们久未见了,不说这些,说说你罢,近日如何?可有了心仪之人?” 应少棠长眉微蹙,眸中却含着温温笑意,连皱眉也是这般君子风貌,“嗳,你刚刚还说是知己,既为知己,怎么还问这样的话来要打趣我呢?” 夕鸢笑意不止,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忘了你眼光出众,看不上寻常之人,如今必定是尚未遇到心中洛神,我这样一问岂不是戳你痛处?那我就以茶代酒,自罚一杯罢。” 席间夕鸢还打趣他道,“幸好如今染香已经嫁了人,否则你这样乍然过来,只怕又要引得她心头乱动了。” “嫁人了?”应少棠像是松下一口气来,舒心笑道,“那可真是恭喜恭喜,她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愿耽搁了她。” “是啊,幸好她如今有了如意郎君,否则……真的要为了你‘一见佳人误终生’了。” 应少棠失笑道:“我只当你这话是在夸赞我了,只是你这句话用在我的身上,有些不尽不实。我认得一人,这句话安在她的身上,那才是当之无愧呢。” 夕鸢眨了眨眸子,“是么,难得听你这样夸谁,是王爷呢,还是你的楚大哥?” 应少棠微哂道:“一定要是他们二人之一么?你自己去猜罢,倘若有一日猜中了,我就将答案告诉你。” 夕鸢不满道,“怎么,你还要卖关子不成?” 应少棠似乎心情不错,唇角一直挂着笑意,并非是那般敷衍的模样,却是真挚笑容。他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喟叹道,“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此时春光甚好,又无愁怨,何必要抓着这件事不放呢?我这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看看待我从前线回来时,你能否猜中。” “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你从战场回来,就欠我两样东西了。” 应少棠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不仅问道:“哪两样?” “忘了不成,刚才还说从战场回来要送我一样东西,现在再加上这个。我若猜中了,你不送些东西已示褒奖?”夕鸢余光扫到一枝树杈探到窗子边沿,带着浓郁的新绿,分外喜人,折了片叶子递到应少棠跟前道,“所以,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应少棠垂眸看着那片绿叶,眸光甚是温柔缱绻,微微颔首,“放心罢,不止是我,人人都会平安归来。” 两人吃过饭后,夕鸢便同应少棠一起到了楚离府上,听应少棠将方才话语又简短同楚离说了一遍。而楚离似乎已经收到了宇文昊的书信,没有丝毫的惊讶,点了点头便与应少棠商议起路上行程来,且说定了明早启程。 夕鸢见他二人有正事要办,便不再耽搁打扰,只是走到门口之时,楚离却跟着送了出来,与她低声说了一句,“照顾好你自己,别让自己出事了。” 她回眸一哂,“比起我这个烤鸭子卖香皂的人,还是你们应该照顾好自己罢。不过师父本领高强,必定能逢凶化吉的。” 楚离微微颔首,不知为何又说了一句,“你放心,王爷也自然能够吉人天相。” 咦?真是的,自己又没提到他。 夕鸢抿唇笑了笑,用力点头,“恩,你们都吉人天相,我就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小老板。好了,不说了,少棠还在里头等你呢。等你回来之后,我再陪着师父喝酒啊。” 她知道,宇文昊和楚离都是有责任和担当的男子,宇文昊听君令尽臣子之事,若不是迫于无奈,想必他也不会找到楚离。而楚离因着同宇文昊那一层情意,无论事情有多么险峻,都必定会毫无顾忌的与他并肩同行。 所以,什么话也不必说,也不必劝,一句珍重,一句平安,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苏州气候热的快,且气温又高于京城,屋子里头的铺盖早就换了几次。只是现在不比从前在王府,有风轮吹着冰块那样奢侈惬意,夕鸢找来了几把大大的蒲扇,坐在下风的地方扇着,倒也觉得很是凉爽。 染香与王富成婚之后,每日还是过来替夕鸢梳头更衣,尽管夕鸢同她说过多次,要她不必这样麻烦,如今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染香却怎么也不肯。 “奴婢如今虽嫁了人,可奴婢这个人始终都是属于小姐的,小姐要是不肯要奴婢服侍,那奴婢才不习惯呢。”她说了两句,又忍不住笑道,“何况小姐又不会梳头,若是奴婢不过来,小姐难道要披头散发的过日子么?” 倘若依着夕鸢自己的意思,那梳头之后用线绳绑个马尾就成了,染香和云谨却不答应,说她这样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她本来也不算什么正统大家闺秀吧? 哪有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不仅学武功、休了夫君,还自己出来开店做买卖赚银子的? 像她这样的女子,放在这世道寻常人的眼里,估计是要归为异类的。 好在,她身旁的人,也都不大寻常。 府里染香有了归宿,云谨又成日一副不大着急的样子,夕鸢便也不好多催促她,只想着等遇到了合适的缘分,自然也能让她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夕莺仍旧不大愿意说话,整日里总是默默的,只有在同那孩子在一处时,脸上才会浮起几分慈母的笑意。 夕鸢这日看账目看的乏了,便拿着一个金锁片去逗那孩子,这阵子调养精心,又有大夫时不时过来瞧着,孩子的气色红润了许多,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一笑便合不拢嘴,张开肉嘟嘟的手臂,胡乱伸着要去够那个金锁片。 “这孩子这样爱笑,以后定是个性情极好的男子,谁家的姑娘若是寻了他,那可是有福气了。” 夕莺抿唇笑了笑,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才半岁多,哪里能看得出什么性情来呢。” “都半岁多了,过的多快呀,等满一岁之后,一天天就长的更明显了。”夕鸢又轻轻捏了捏宝宝的手臂,肉团团软绵绵的,好捏极了,“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这孩子都快周岁了,你也不说替他取个名字。总是拿着宝宝当名字喊,这会儿还成,等再大一点儿就不合适了。” 夕莺犹豫了一下,低低道:“从前,老爷是替他取过名字的。” 恩,她用的不是夫君,而是老爷,看来她自己也很清楚,这孩子是谁的骨肉已经是地球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了。 夕鸢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可是,我不想替他取那个名字,我不想让他往后……都带着那一家的气息。” 对于她这么说,夕鸢倒也不觉得意外,敦肃侯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就犯的,现在已经不必深究。只不过在敦肃侯被流放之后,那位太太给她的屈辱,必定让她终身难忘。何况,她自己大约也觉得,如果用了那个名字,就还要让孩子的身上烙着“公媳通j”的气息,往后每每喊这名字的时候,她心里大概也会不太好受罢。 夕鸢轻轻颔首,柔声道:“那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让他跟着你姓顾就是了,反正从前那些人或事,都已经再也不必面对了,自己怎么顺意就怎么来罢。” 夕莺轻声道:“我想请你替他取个名字,成不成?” “我?”夕鸢十分意外,眨了眨眼不解道,“为什么让我替他取呢?” “倘若当日不是你,我们母子哪有今日这样的太平安稳呢,他这样小,若得不到好好的照顾,只怕现在连小命都没了,更不必去想要取什么名字了。”夕莺垂首苦笑,脸上又闪过几分不安,“你是不是觉得,这孩子的血脉不好,所以才不愿意……” “没有的事情,我只是以为,你这个做母亲的想亲自替他取名。”夕鸢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你肯将这样的事情交托给我,我也很欢喜。” 说完,便笑着将那孩子举了起来,抱在怀中逗弄道:“来来来,让我瞧瞧,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孩子十分乖巧,对夕鸢也并不陌生,咯咯笑个不止,手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巴掌。 “他这样爱笑,看来如今果真是无忧无虑,愿他能够无忧一生,平稳一世。”夕鸢将金锁片挂在他的脖子上,若有所思道,“不如就叫长笑罢,顾长笑,你说好不好?” “长笑……长笑,当真是个好名字呢。”夕莺又轻轻念叨了几声,脸上总算露出一个舒心惬意的笑容来,“如此,他往后就叫顾长笑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这件事情了了,我就再没什么心愿了……” 夕鸢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没什么心愿了,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你前日不是说,在九江盘下一家铺子,想用来经营香皂么?你还说发愁这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又不放心找不相熟的人打理照看……我想着,这阵子我在铺子里头,也算是学到了不少。招伙计的事情,那会儿我也同云谨问了问,都记在了心里。你若是对我放心,不妨就让我过去,我替你照看着那边的铺子,如何?” 夕鸢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摇头道:“这孩子这么小,你带着他去了九江,又没有人照应,怎么看顾的好他?在这儿的话,起码还有染香能照料他一下,你从铺子里回来,也即刻就能见着,为何忽然想走?” “不是忽然想走,这念头在我心里倒也想了有一阵子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回正好,我能帮你解决掉那燃眉之急,自己也心愿得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夕莺轻轻一笑,将长笑抱在怀中,神情温柔,“我也不能总这样寄人篱下的过日子,长笑迟早会长大,我得自己养活他才行。” 她说到了寄人篱下,夕鸢便明白了过来,她对住在自己这儿,心里果然还是一直有些不安稳的,大约就如同自己从前一样,缺少一种归属的感觉罢。 既然她这样坚持,夕鸢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叹下一口气道:“看来你是去意已决,我也留不住你,那就随你好了。只不过……让你自己过去,我也放心不下。九江那铺子是陈嫂子家里人的私产,倒是信得过的,这样罢,让李隆赶车,我陪你一起过去。等到了地方,安顿好了,我再回来。这样我也能瞧瞧那铺子,更加能够放心些。” 李隆就是陈嫂子那会儿留下的小厮,聪明能干,王富不好走开,夕鸢便想着让他跟在身边。 夕莺想了半晌之后,方才轻轻点头,苦笑道:“连我要走,都要这样的麻烦着你,实在是……” “你我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早就不必去说什么麻不麻烦了,其实按照我的意思,你压根就不必离开这儿,若是想自立门户,我也可以将银子借给你。只是我明白你心里头还是有所避忌,我也不想勉强,这两日就将东西收拾一下罢。趁着这会儿气候还好,没风没雨的,即日上路就是了。” 这事染香听说之后倒没说什么,只是云谨却觉得有些不妥,“九江那边儿,虽说有陈嫂子的家人,可还是没个相熟的人。大人怎么样且不说,那孩子这一路颠簸折腾,又换了个全然不认识的地方,能够安稳么?” 夕鸢微微摆手道:“这事儿也不是我的主意,她与我说的时候,分明就是下定了心思的。算了,她要是想走,就让她走罢,九江那里没人看着也是事实,总不能买了店面空摆着罢。至于长笑,我看那孩子现在体格倒也壮实的很,路上小心仔细 侯门嫡妃第38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小心仔细些,应当没有大碍。” “可是,光让李隆跟着能成么?奴婢明白小姐顾虑到香姑娘,不愿让王兄弟跟着出门,只是这一路也不算近,小姐真要过去么?”云谨脸上尽是担忧神情,压低了声音又道,“其实,小姐收留了夕莺姑娘之后,对她已经是尽释前嫌的好了。这会儿,大可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小姐不去,让李隆送她们过去,不也一样么?” “我也不光是为了送她,那铺子买了下来,我却还没去看过,心里也不太安稳。”夕鸢笑着打趣道,“你啊,对我就没有一刻放心的时候,上一次去萧府,我是大意了些,可这回又不是我一个人出门。且不说李隆年轻力强的,就算我自己也好歹会两下子,遇上了歹人,真打不过,跑就是了。” 云谨闻言连忙连呸了几声,又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喃喃念叨着“百无禁忌”。 “行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真的不会有事儿。从这儿到九江,来回最多半月也就够了,我再加快些赶路,说不定……十日之内就能回来。” “可是这会儿楚公子也不在,小姐何不让夕莺姑娘再等些日子,待楚公子回来后,由他陪着你们回去岂不很好?” 夕鸢闻言却敛起笑容,正色道:“云谨,我离开王府,就是想要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来的。不管是王爷也好,楚离也罢,他们是给了我许多帮助,我也很感激。只是我从没想过要处处依赖,事事仰仗着他们,若真是那样,那我极力追求自由又有何用?还不是男子的附属,没有自己的能耐和本事?这话往后再不要说了,我意已决,两日之后就和夕莺启程。等我走后,铺子你和王富两人好好照看,我会尽快回来。” 云谨见自己那一句话却激起了她的倔强性子来,不禁又是懊恼又是无奈,只是却也知道再没什么法子扭转她的意思了,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两日之后,夕鸢轻装简行,与夕莺带着长笑上了马车,李隆赶着车驾的一声驶离苏州。路上夕莺仍有些不安,低声不住道:“你这样跟我一起出来,我看云谨和染香都是一脸的放心不下,要不……到前面的驿站,你就回去罢?” “别说傻话了,我既然都说了送你到九江,就不会半途而返。”夕鸢微微一笑,掀起些帘子嗅着窗外气息,“更何况,也许久没出来走动过了,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另一件事,她并未说出口,却是她出门送行的一个重要缘由。如今的战场前线,也不知是什么情形,要她待在屋里,装做若无其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困难。 坐下来的时候,静静呆着的时候,就很难不去想那血煞满天的情景。与其留在苏州胡思乱想,还不如找些事做,好分散一下脑海中的注意。 这一路倒确实顺遂,同夕鸢开始预料的并无什么太大偏差,三日后便已经到了乐城。李隆见天色已晚,便找个了看起来干净规矩的客栈,且替几人订好了上房。只是夕鸢见这客栈中住店的人并不算多,街上也没什么人烟,不禁有些奇怪,便趁着点菜的时候,同小二随口问道,“你们这客栈倒也真是清静,按理说乐城也不算小,可是我看着里头外头怎么仿佛都没什么人呢?可是赶上了什么节日?” 小二摆手道:“哪儿有什么节日啊,说起来就晦气胆寒,那李守成李将军,不知怎的竟叛变投了敌军。咱们的端亲王骁勇善战,竟也没抓住他,让他带着兵马沿着辽城一路逃窜。听说,再过几日,说不准还要跑到乐城来。老百姓人心惶惶,哪还有出门的心思,自然都躲在家里头,求神拜佛保佑能躲过这一劫去。” 夕鸢闻言心头一震,“你是说那个和葛丹交战的李守成将军?他真的叛国投敌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如今乐城百姓都知道了?” “也没有多久,最多也超不多半月,咱们城中有个捕快的儿子从了军,就跟在那位李将军麾下。嘿,本来是想着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效力的,谁想到却跟了个叛徒。他心里头对这李守成将军的做法没法子认同,实在不愿继续跟着这样的人,便寻了个机会,从军队中跑了出来。他是一路的快马加鞭,听说这马都跑死了几匹,可算是到了乐城。一来就将这消息说给了大伙儿听,若是旁人说的兴许还不大可信,可他却是亲眼所见,由不得咱们不信啊。”小二打开了话匣子,说的来了劲,又瞧了瞧四下,压低了嗓门道,“我看着啊,倘若那李将军真到了乐城,那远处的常州、苏州、杭州,也都要有难了。” 远处传来旁人喊小二的声音,小二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夕鸢脑中却还回荡着他方才所言,脸色一点点的凝重了几分。 外头的天色仿佛也阴了几分,夕鸢忽然想到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似乎,是有什么变故要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遭绑架,以身挡箭!(高嘲)【手打】 用过饭后,夕鸢见天色已沉,连夜赶路也实在危险,便还是想着在这客栈留上一晚。 虽说,她并不愿在乐城久留,可贸然上路,大约会更不明智。 方才听那小二的意思,这李守成大约这两日就会到乐城附近,在他的眼里,必定是将自己视为害死他女儿的头号元凶。想想这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口出恶言弄得她气结而亡,自己和他非亲非故不说,还和李华音有着那样的过往。倘若自己真的与他狭路相逢,且无法逃脱的话,只怕他把自己活埋的心都有。 夕鸢顿时觉得更加头疼,先前在宫宴上和王府中,她与这李守成也打过几次照面,绝不会发生他认不出自己的情形。且若是只有她一人,那还可以想想法子逃走,可长笑那样小的年岁,凡事又都要顾及着他才行。 也不知道前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楚离和宇文昊两面夹击,竟还是让他给跑了。 不会是他们两人出了什么事吧? 夕鸢都不敢去深想,只能将这事想成是个意外,再好的猎手也会遇上狡猾的狐狸,李守成如今便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摇头晃尾,图谋不轨。 只要自己别变成这狐狸的目标或猎物,那就可平安顺遂了。 次日清晨,王富早早的套好了马车,因为急着上路,连早膳都是从客栈里头买好了带上马车去吃的。夕莺见她从昨晚开始脸色就不大好看,不禁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位李守成将军?” 夕鸢想起她从前也知道这李守成和李华音的关系,便也不再相瞒,坦诚颔首道:“我确实是有些担心,这人已经投了葛丹,连家国都不认了。他的女儿先前过世,他心里必定恨毒了王爷和我,从乐城出来之后,只有这么一条大路,前方就是卫岭。倘若李守成他们也沿着这一条路过来的话,咱们连躲都没处躲。且卫岭险峻,咱们几人是绝翻不过去的,只能走城门。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有股不大好的念头,仿佛……迟早会同他们撞上似的。” 长笑早上起来的早,只是精神也短,这会儿早就沉沉睡了过去,手里还抓着夕莺的手指。夕莺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敛眸道:“还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你执意送我出来,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呢?” “哪里能够怪你,你昨日没听那小二说么,倘若李守成真的过了乐城,那苏州、常州和杭州也就都岌岌可危了。如今……我倒是怕连累你们,长笑这样小小年纪,要他以身试险,实在是……” 夕鸢说着,忽然觉得手上一热,竟是夕莺将手掌覆了过来。她连日一直不曾与夕鸢这般亲近,如今却直视着夕鸢的眸子道,“你总是同我说,不要与你见外,我嘴上应着,心里头却总是有些放不下。如今……能够同你共患难,你或许不信,可我心里倒觉得很是欣慰。总算,我也能陪着你一起面对一些事情,而不是一味的从你那儿获得好处了。” 夕鸢闻言微微一怔,而后眉头舒展,笑着将手回握住她,“说什么傻话,其实也有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李守成就算走了这条路,也不一定就会同咱们遇上。长笑这孩子看着就有福气,你一个人带着他的时候,那样艰险的环境都没将他怎么样,可见冥冥中有人庇佑着他的。如今,就当他是咱们的福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夕莺吁出一口气来,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长笑,唇角也勾起一抹轻柔笑意,低低颔首,“但愿如此。” 卫岭是殷国的第三大关,正如夕鸢所言,险峻异常,寻常人根本不敢冒险去翻岭。只是它仅有一道关口给来往之人通行,过了这道口,再往前走上半日,就可到达九江。 所以如今也可以说,成败就在这一道关门前了。 李隆赶着马车到城下时,低低回头同夕鸢道:“小姐,城下有许多的官兵,也瞧不出是来抓那李守成的,还是压根就是李守成的兵,咱们如今怎么办?” 夕鸢想了一想,取过斗笠轻纱戴上覆面,掀起马车的帷帐向外望去,只见城楼上高悬着两道旗子。其中写着殷字的那一面,格外分明抢眼。李守成既然已经投靠了葛丹,那要是他占了卫岭,就绝不会容许大殷的旗子树立当空。夕鸢微微放下些心来,同李隆道,“没事,卫岭如今还尚无大碍,咱们只管往前走就是。等出了关门,你就一路快马,这时候也不必顾忌什么稳不稳当了,先到了九江再说。” 李隆点头,“是,那还请小姐和夕莺姑娘坐稳当了,卫岭外头那一段路我从前走过,乱石交错,荒草丛生的,没什么人烟气息,路上很不好走。” 夕莺将长笑又抱的紧了几分,颔首道:“我们毕竟坐在车里,颠簸一些倒也不怕。你在外赶车,到底是比我们辛苦太多,只是卫岭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越快离开越好。” 李隆忙着说了几声哪里话,一扬马鞭便赶车向城门外去了,夕鸢却不发话,只笑着瞧夕莺。 夕莺许是让她瞧得有些不明所以,不禁奇怪道:“瞧着我笑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就说出来同乐一乐。”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如今的性子若和从前放在一处,那才叫真真正正的判若两人呢。对小人这样关切,语气心境也能放得平和,你如今是真的心性成熟了。”夕鸢笑了笑,又将帷帐拉紧了些,免得溜进来的风吹着长笑,“先前听你说想一个人过去主理铺子,我还总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夕莺敛眸浅笑,“从前我是太不懂事了,如今若还像那副样子,可就真的一丁点儿的活路也没有了。现在想起来,先前的事像是一场大梦似的,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对大娘做的那些事,还在御前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午夜梦回,我都会有些怀疑,从前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养出那样骄横的性子来。也就是你,肯对我不计前嫌,倘若换了旁人,早就要落井下石整治死我了。” 夕鸢听她又提起旧事,只含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裙摆上的流苏,指尖白皙泛着淡淡粉红,在玉色的流苏间宛如琼脂美玉一般。 “不是说好不提从前那些事情了么,你怎么又说起来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罢,往后的事才要紧。话说回来,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养育长笑?你还年轻,从前虽然做下错事,可如今你也明白了过来,那就该开始过新的日子了。”她试探着道,“若是九江那边儿有什么不错的人,你不妨也留心着些,身家如何倒是其次,一定要对你和长笑好,那才是最要紧的。” 夕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咬了咬下唇摇头道,“你可别逗我了,我哪里还敢去指望那些呢,何况我还带着长笑呢。在九江替你打理好铺子,往后能看着长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我就满足了。至于我自己,我是真的没想过那些事情,相比起我,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 “我?我有什么可操心的?” “听说在我到这儿之前,端亲王不是来寻过你一次么?其实他对你当真是很用心的,那会儿……夕鹃对他的意思,想必你也不会不懂,可他半分动心的意思都没有。虽说咱们家里的事,与他也有些干系,可这样的世道,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何其不易啊。”夕莺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位楚离公子,待你倒也是很好的,他与端亲王,也可说的上是各有千秋了,难怪你不好做出决断来。” 夕鸢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叫停,“什么跟什么啊,你果真是与云谨她们待的久了,连说的话都和她们一模一样,成日就知道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如今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挺好,你们啊,就别为我费心了。” 真是的,在家里的时候云谨和染香就天天在耳根子旁念叨不止,现在出了门,身边竟还离不开这样的声音,实在是…… 夕莺黑亮亮的瞳仁转了转,显出几分少见的活泼来,“自然是不必我们操心的,云谨她们的念头大约和我一样,都是希望见你过的安好。姐姐,我走之后,往后可能还要回去瞧你,你可别嫌我烦。” 这样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在静静的马车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分明,夕鸢愣了愣,脱口道:“你喊我什么?” 夕莺的笑意,竟带上了几分微赧,却仍旧挂着笑意,“早就该这么喊的,只是……我总觉得自己不配再这样叫你。如今这马上就要分别了,我就……” “好啊,好啊,你说的对,本来就该这样喊的。”夕鸢笑着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夕莺的手掌,两人掌心是一样的温热,“如今你这一声姐姐,可比先前那下跪来的要紧多了。虽说往后咱们不在一处,可苏州和九江离得也很近,你时常带着长笑过来。倘若你那儿脱不开身,我得了空,和云谨染香她们去看你,那也是一样的。” “是,姐姐大人大量,能够不与我计较从前之事,可是染香姑娘……”夕莺欲言又止,笑意渐渐有些苦涩,低下头去。 夕鸢明白她话中意思,她住在自己那儿的时候,云谨倒还好些,染香却态度总是放得淡淡的。并不与她为难,却也绝谈不上友善,夕鸢明白染香心里总替自己从前不值,加上染香的性子有时也倔强的很,就一直没同她说过此事。 只不过染香的性情,夕鸢还是清楚的,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心里大约早就不同夕莺计较了,从她对长笑的疼爱上就能看的出来,可她却不肯主动开口示好,自然也就弄得夕莺不敢与她亲近,只怕讨来一鼻子灰。 “染香的性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赶明儿等她有了孩子,和长笑凑在一起,话自然就多了。”夕鸢想到两人带着孩子促膝而谈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刚想说若她生个女孩还能定个亲事,谁知却感到马车猛的一晃,她和夕莺都猝不胜防的向前倾去,夕莺想也不想便牢牢的护住长笑,索性没有碰到孩子。 两人惊魂未定,夕鸢刚想问李隆出了什么事情,忽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和兵刃的声响,心中便暗道一声不好。 她想着再坐在车里,也不过是坐以待毙,还不如先瞧瞧究竟。掀起帘子之后,果不其然瞧见李隆被一群兵士压制着,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夕鸢见状心下愈沉,回首示意夕莺先不要下车。 “你们既然是军人,为何要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过意不去?这条路人人都能够走,你们这样扣了我的伙计,还拦了我的车,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下车之后,蹙眉环顾四周,沉声开口,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那十余名兵士中走出一人,似乎是为首的一个,笑意森森,“端亲王妃客气了,您怎么能是平民百姓呢?我家将军吩咐了,定要将您请到面前去,兄弟们也是怕做不好将军的吩咐,这才下手鲁莽了些。” “将军?”夕鸢敛眸片刻,忽然笑道,“可是李守成李将军?倒真是难为了你们,跟着这样一位叛国投敌的将军,竟还肯如此忠心耿耿。” 那人果然脸色一变,笑意更加狠厉,“久闻端亲王妃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如今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本想着客客气气的请了您过去,如今看来……哼!”他抬起手臂,招呼上来一名兵士,又指着那马车道,“你去替王妃赶车,可要赶稳当了,别再吓着王妃,若是惊吓中从窗口跌出去,那可就不好了。若出了什么闪失,将军那儿,我可不会替你担待!” 他与夕鸢一笑,狞笑道:“王妃,请上车罢。” 夕鸢没想到会在这儿被他们忽然拦截,看来这李守成也是早有计划,特地派了十余名精兵强将来堵她。 她看了那些人,便明白想用武力脱困是根本行不通的,这些人和那种拦路窜匪不同,是真正经过严苛训练的,每个人都有功夫在身上。若是只有她一人,说不定还能瞅准了空袭逃之夭夭,可如今李隆在他们手里,夕莺和长笑更是手无缚鸡之力,逃起来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既然没有胜算,那就索性不去挣扎了,夕鸢敛了心神,大大方方的上马车中坐好,心想一会儿就看看这李守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夕莺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长笑还没被惊醒,她坐到夕鸢身旁。低声耳语道,“姐姐,这些人是那个李将军的人是不是?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夕鸢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轻抚上长笑恬静的睡颜,“如今我也不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怀好意是一定的了,一会儿我会同那李守成说清楚,你和长笑还有李隆都是无辜的。和他有仇怨的,唯我一人而已,希望他能够明白事理,不要为难你们。” 夕莺却急忙摇头,“你说什么呢,刚刚还说了,要一同患难,不看到你平安,我是绝不会走的。你对我不计前嫌,我若再弃你而去,那我就真的没有良心了!” “你别这么想,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替长笑考虑啊。” “我们母子的命,都是你给的,若是他这会儿能够明白事理,必定也不会答应丢下你一人离去的。”夕莺的口气异常坚定,丝毫不肯动摇,“不必再多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 夕鸢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无以言语的暖意来,与夕莺相视半晌,两人眼底都有些别样情绪。 没想到,自己会和夕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离不弃。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实在是奇妙的很。 半晌之后,她才扑哧笑了一声,眸光盈盈道:“咱们说这些都太早了,依李守成那人的性情,只怕没那么好心会放了你们呢。” 夕莺微微颔首,脸色沉凝,低声道:“且等着罢,马上就要见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鸢感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此刻方才那人上前掀起帷帐,不怀好意道,“王妃请下车罢,我们将军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面容沉稳,不紧不慢的走下车来,让夕莺抱着长笑紧紧跟在她身后。前方的兵士带着她往里去,而李隆却不见了人影,不知被押去了哪儿。她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下,这儿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的驻地,四处飘着的旗子上都有个龙飞凤舞的李字。帐篷虽然能看出是临时搭建的,只是数量却着实不少,来来往往都有人走动巡逻,戒备很是森严。 看来这就是李守成的大军扎营之地了,自己要想从这儿逃出去,就更是难于登天了吧。 真是晦气,想着不要遇上不要遇上,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到头来也没能躲开。 她听到身后长笑似乎是醒了,夕莺正低声哄他,在这种地方,着实不敢让长笑吵闹,否则万一有人心气不顺,拿了孩子开刀,那可怎么是好。 前头的人将她们领到一座看起来像是主帐的门外,与驻守的士兵又说了几句话,狞笑着指了指身后,那士兵会心点头,目光露骨的在夕鸢和夕莺身上来回打量,看的夕鸢恨不得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些人八成是觉得,自己的下场会沦为军妓吧?不过就连夕鸢自己也不能断定,李守成会怎么发落她们,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出现。 可要真的到了那一步……夕鸢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她宁肯一死,也不会受那般屈辱。 当然,在自己出事之前,那李守成也别想全身而退! 门口的士兵进去通传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说让他们进去,夕鸢进了帐篷之后,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背对着她们而立。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似乎在低头擦拭,带他们进来的人通报了一声,那人只是微微点头,沉声道:“知道了,你退下罢。” 如此一来,这帐篷里头,就只剩下李守成、夕鸢、夕莺及长笑了。 李守成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夕鸢,忽然一笑,“久不见王妃了,一切安好?” 夕鸢没想到他一上来竟问了这样一句话,但她也还没有笨到误以为李守成真是拉她来叙旧的,就凭他眼中的寒光杀意,夕鸢就要多提上一百二十个小心了。 她含了得体笑容,屈膝见好,“多谢将军挂念,没想到将军不辞辛苦的让人将我请来,就是为了问我是否安好,我可真是感动的受宠若惊。只是将军方才的称呼喊错了,我早已不是端亲王妃,如今不过是个草头百姓罢了。” 李守成随手一指面前座位,要她们坐了下来,仿佛随意似的开口道,“王妃不过是个头衔,在昊儿心目中,你虽然离了京城,他却依旧将你视作唯一的王妃。所以我这样称呼,也是顺着他的意思,倘若不是因为他这般念头,痴心于你,我那可怜的女儿,也不会早早的撒手而去,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果然,这么快就引入正题了,夕鸢笑道:“将军这话,我就更加担当不起了,李侧妃最终走上死路,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只是对于此事,无论是我还是王爷,都无可奈何。那会儿出事之时,我已经不在王府,对于李侧妃为何要自缢,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虽然出事的时候你不在王府,可她为何会出事呢?王爷又为何会寻了我去王府,说要休弃她呢?”李守成的目光扫射过来,即时在说起心头大痛的时候,也不会失了将领气度,“据我所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日在舒慧面前,你们生了口角,接着你就冤枉是华音要毒害舒慧。归根结底,这事情还是因你而起,所以我把你找来,倒也不算冤枉委屈了你。” “既然将军说了事情是因我而起,那我留下陪将军说说话倒也无妨,只是我身旁的人,却与此事毫无干系。”夕鸢镇定自若的注视着李守成,丝毫没有畏惧和慌乱,“将军这样的身份气度,应当不屑于为难那些不相干的人吧。” “姐姐,你——” 夕鸢还不等夕莺说完,便回头斜睨了她一眼,眉头紧锁,示意她可不多话。 “事到如今,你还要同我讲条件么?放他们走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你在我手上,难保他们出去之后不会四处乱说,惹人厌烦。”李守成坐定之后,悠悠闲闲的托起茶盏,“所以这个事儿,只怕我不能够答应你了,留着他们和你在路上作伴,彼此还能说说笑笑,岂不热闹?” 夕鸢手心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绷紧了一根弦,假如稍稍一松,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她现在几乎一点胜算都没有,可再气势上却绝不能露怯,端出沉稳的态度与李守成周旋,就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 “哪里是谈条件呢,我现在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凭什么立场和将军谈条件?既然将军不愿意,那我也没有法子,只是我想冒昧问上一句,将军预备怎么处置我们?” 李守成见她唇边还噙着笑意,不由也有些意外,“怎么,你竟不觉得怕么?” 夕鸢眸光盈盈,稍露贝齿,“怕什么呢,怕死么?我觉得,将军应该不会让我一死了之这么容易罢,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如今我都尚且不知,怕不怕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守成听了竟微微点头,“不错,不知前路的时候,确实比知道了结果胆子要更大些。我女儿死不瞑目,我这个做爹的,自然要替她出气。你今日是必死无疑了,若有什么怨气,也怪不着我。怪只能怪你嫁入了端亲王府,还偏偏要和我的女儿抢丈夫。” 夕鸢失笑道:“李将军,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大对劲了吧,什么叫我与她抢丈夫?若是可能的话,我还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呢,我还没抱怨过这些呢。那婚事是太后指的,先前也没问过我和王爷的意思,这怪的着我么?” 李守成冷哼一声,加重了语气,“不必狡辩,你入王府之后,明里暗里给华音下了多少绊子,还挑唆她与王爷的关系。你当日既然对她做下那些事情,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了。” 啧啧啧,从前一直不懂,李华音那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底怎么那么强劲,现在才明白过来,遗传的力量果然伟大啊! 有这么个爹,从小耳濡目染的调教着,难怪李华音是那副性情了。 现在他就明摆着要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推,大喇喇的说顾夕鸢你这个祸根就因为你才害死了我女儿,夕鸢忽然觉得,这样的人投敌了也好,留在大殷也是为祸一方。 他见夕鸢不语,语气更加倨傲了些,“你若是觉得怕了,想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那也是不可能的。华音死的那样委屈,想来她也有很多话要同你说,我把你送到她面前去,也算是替她完成了一个心愿。” 夕鸢嗤笑道:“只怕她做了鬼也不想再看见我吧,要不然她这么大的怨气,怎么没化作鬼魂来找我索命呢?” “她若是不想见你,那也凭她去发落你,我只管将你送下去便是。”李守成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狰狞神色,笑容狠辣,“从前都说你们姐妹不睦,如今倒是情浓的很,既如此,那就先让人带了你妹妹下去。我这队将士,许久都没有返家了,打仗的地方更没有青楼那种东西,一个个的,估计早就迫不及待了。” 夕鸢心头一震,听到身旁夕莺倒抽一口凉气,想也不想便站起身道:“李守成,你想用手段折磨我就只管冲着我来,夕莺他们孤儿寡母,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样对她?” “她是与我素不相识,可是看样子,你对她倒是挺在意的。”李守成起身大笑几声,眸光阴冷森然,直逼夕鸢,“我先折磨你在意的人,再来折磨你,这不是更好么?” 说完,便对着门外喝道,“来人啊,把那女人拖下去,告诉弟兄们,有乐子看了!” 夕鸢站在夕莺身前,一步不让,隔着衣服紧握着匕首。她脑中飞快的盘算,如果在其他人进来之前,自己亲手制服这个李守成的几率有多大? 楚离送她的匕首削铁如泥,却还一直没见过血光呢,看来今日是要用李守成的血来给这匕首开刃了! 李守成森森道:“怎么,终于知道怕了?我告诉你,这才刚开始呢,你和宇文昊从前给华音受的侮辱折磨,今天我就要一点点的从你身上讨回来!我倒是真想瞧瞧,等你变成个残花败柳,端亲王是不是还拿你当宝贝一样看着!” 他说这话,脚下又往前走了两步,夕鸢的神经越发紧绷,都顾不得去听夕莺口中的喃喃自语了。世上的其他声音仿佛也都一下子沉寂了,只有李守成的脚步声,听得真切分明。 而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忽然哗的一下被人掀开,可进来的人脸上神情却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急火攻心了。他也顾不得夕鸢几人,入内之后便匆匆与李守成行李,声音发颤道:“将军,不好了!端亲王率大军突袭,先前的探子一直没发现他的踪影,刚刚察觉的时候,已经都到了五里外,说话间就要打过来了!” 五里?! 夕鸢瞪大了眸子,只觉得这变故实在是太突如其来,从五里外过来,那也就是顷刻间的工夫了。 李守成闻言大怒,“你说什么?派出去的探子难道都是死了不成,到了这会儿竟才发觉!” 那士兵连忙道:“这会儿实在不是追责的时候,还请将军下令,咱们该如何是好?” “不必惊慌,他宇文昊能追上来,却也未必就打得过我。”李守成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向夕鸢,吩咐道,“去把那抱孩子的女子捆到外头的柱子上去,至于你……” 他大步上前,钳住夕鸢的脖颈,力道大的几乎让她喘不过起来,“我要让宇文昊看看,他心爱的女人在我手里,我看他是要我的脑袋,还是要这女人的性命。走!” 夕鸢眼睁睁的看他们带走了夕莺,而自己的双手也被李守成的另一只手死死扣着,被他半推着带出了帐篷。 外面的情景,让夕鸢一出来便吓的不轻,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穿着两种不同铠甲的士兵在外交战,四下都有不大的火苗,杀来这驻地的兵将不知有多少人,和李自成手中的人混在一起,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只觉得一眼望去,天和地都被兵甲相连,到处都是血腥气味和嘶吼之声。夕鸢看到远处有人的马背上插着旌旗,正是一个殷字,在这浩浩风中,抖动不已。 虽然是初夏时候,可这会儿的天色却一点日头都没有,仿佛血光已经盖过了一切,除了杀戮就是流血,天地间再没有旁的东西。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只听李守成在她耳边高声喝道,“宇文昊!你既然来了,就给老子滚到前面来!看看谁在老子手里呢!” 夕鸢看着远处那混战一片的模糊影子,忽然觉得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虽然难以言喻,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渐渐清晰。 那是…… 前方似乎有人在高喊,大殷的旌旗朝着她越来越近,一匹黑马在那血光漫天之中厮杀而出,马背上的人一身戎装,上头已经是血迹斑斑。他手中拿着长剑,所过之处不知有多少人倒了下去,铠甲上也不断飞溅上新的鲜血。 这个时候,忽然间拨云见日,阳光猛的从空中铺设而下。他手中的长剑反出凛然光泽,身上的铠甲金光闪闪,周身仿佛都散发着让人难以直视的气息。脸上虽有血污,鬓发也已散落,随风飞舞在身后,可眼神却带着慑人的光芒。 他坐在高大的黑马背上,一脸肃杀,长剑直指着李守成与夕鸢的方向,可眼睛却牢牢盯着夕鸢。 那眸子里,似乎有震惊诧异,也有心痛怜惜,交织在一处,都融在了他深深的眸光之中。 身后的兵甲战鼓,仿佛一下子都变得遥远了起来,夕鸢听到他冷冷的喝出三个字,“放开她!” 李守成狞笑道,“没想到你追来的这么快,可追上了又有什么用?有能耐你就杀了我,不过在那之前,我一定先掐死你的女人!” “李守成,夕鸢手无寸铁,弱质纤纤,你将这样一个女子用作把柄,不觉得自己太过卑鄙了么!” “卑鄙?”李守成哈哈大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狠狠啐道,“宇文昊,你如今来骂我卑鄙,当初你们逼死我女儿的时候,难道没料到我会替她报仇么?何况我替大殷出生入死,征战多年,到头来我又得着了什么?大殷的狗皇帝,如今竟想除去我,他以为我会和敦肃候一般模样,坐以待毙么?笑话!我告诉你,葛丹的援军即刻就会同我汇合,到时候你这一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抗衡!” 宇文昊冷然笑道:“葛丹的援军你怕是等不来了,前来追击你的时候,我便与楚离兵分两路,由他带领西路大军直捣葛丹大营。李守成,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对朝廷根本是早有异心,休要再对皇兄不敬!你若是肯缴械投降,我还可留你性命,带回京城去听凭皇兄发落。” 李守成听罢却笑得更大声了些,仿佛是听见了极可笑之言,他抬手指着宇文昊道,“你如今为了他出生入死,没想过往后自己的下场么?我告诉你,我今日的情形,就是你的明日!手握兵权的人,在你那皇兄眼中,统统都是容不得的。我并非叛国,是他逼得我不得不这样,葛丹许我功名厚禄,他呢?却只知道过河拆桥,要我性命!” 夕鸢见他情绪已然有些失控,竟忘了去钳制自己的双手,她心中暗忖这是个机会,却也不敢动作太大,小心翼翼的用手将匕首一点点的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李守成言辞越发激烈,并没发觉夕鸢手中已经有了武器,仍在同宇文昊咒骂不止,“今日老子犯在你手中,倒也无所谓,有你的女人给老子陪葬!我死了也就死了,你活着,却也一辈子心思难安!” 夕鸢只怕这会儿再不动手,过上一会儿李守成回过神来,就更加没有机会,心头一横,猛的抬起手臂,在李守成钳着自己脖颈的那手腕上狠狠的割下一刀去。 耳边听见李守成痛呼一声,夕鸢再顾不得其他,拔腿向前跑去。此时四下的声音一下杂乱起来,她仿佛听到李守成咬牙切齿的怒吼声,“放箭——!” 夕鸢心头猛的一惊,蓦地一下瞪大了眸子。 她竟忘了……李守成身旁跟的几人手中都握着弓箭,却不敢轻易拉弓,生怕鱼死网破。 而如今她逃离了钳制,李守成手中再没有能够要挟宇文昊的把柄,自然就要背水一战了。 那些箭矢从后方袭来,夕鸢连回头去看的工夫都没有,然而顷刻间,却觉得天旋地转。身上袭来暖意之时,肩头也重了些。她回眸一看,竟是宇文昊从马上跃下,将她抱在怀中,用长剑去替她阻挡那些箭矢。 然而他在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夕鸢似乎听到了一声细小的闷哼,宇文昊像战神一样用长剑拦住所有的威胁,可是…… 她的手指有些发颤,慢慢的向他的后背摸去,手掌心中是一片温热。 映入眼底的,是白皙掌心中一片温热的鲜血。 她的喉咙间仿佛不受控制了一样,发出一声有些奇怪的嗓音,一时间所有的纷乱争逐,仿佛都不存在了。 他……竟然用身体替她挡住箭矢? 她的手指颤抖,又去探了探,发觉似乎并不止一根箭,就这样直挺挺的插在他的背后。 宇文昊似有察觉,却低下头来同她轻轻笑了一下,若无其事似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低沉。 “你没有事,我就放心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大败敌军,高烧不退【手打】 眼下看来,仿佛一切都不大要紧了。 夕鸢几乎失声,说出来的话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我虽然没事,可你却中了两箭……你……” 宇文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在宽慰她,“我没事,只是两箭而已,拔出来便好了。” “什么叫只是两箭?你——” 她话音未落,便被宇文昊护着向后退去,一眨眼的工夫便见他手中长剑已经落下,方才在她身后拿刀的士兵惨叫一声,身子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活生生的倒在自己面前,锐利无比的剑锋在他身上留下致命伤口,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没了气息。 那人温热的鲜血在倒下的一瞬间飞溅出来,还有些溅到了她的手背上,顺着指尖向下滑落。 可是 侯门嫡妃第39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知道为什么,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怔怔的看着那人的尸体。 宇文昊伸手抹去她手背上的血痕,低声道,“吓坏了吧,嗯?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到你。” 夕鸢急忙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赶紧找个清静的地方,处理好你的伤口。” 宇文昊摆了摆手,刚要开口,却见副将带着人马赶至身旁。副将见宇文昊受了伤,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将宇文昊和夕鸢护送至一旁稍微安稳些的高处。 这里虽然仍在战场的范围之内,只是比起方才那块地方,已经安全了许多。身边环绕的众多将士都有武器佩在手旁,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站在宇文昊和夕鸢面前。 宇文昊的脸色比方才已经白了几分,精神看着倒没什么大碍,他侧身靠在一棵大树上,还不忘同夕鸢露出一个宽慰笑意。 那副将却急的脸色比他还要更白,慌张道:“王爷,您背后这伤要赶快找大夫诊治才行,让末将先护送您走罢!” 宇文昊身后中了两箭,他已让副将把箭柄折断,只留下一截露在软甲之外。夕鸢看他神色如常,可身后插着那么深的两只箭,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如常! “不可,我带的将士与李守成之人势均力敌,我虽受了些轻伤,可只要人还在这儿,他们的士气就不会受到影响。”宇文昊沉声下令,“不必管我了,这只是小伤,李守成也受了伤,千万别让他跑了,更要防他自尽,要尽可能抓活的!” 副将为难不已,只得求助似的望着夕鸢,夕鸢皱眉道:“这箭矢上也不知道喂了毒没有,若是这样拖下去,伤口感染化脓可怎么办?你别让他们为难了,你要是出了事,他们更加担待不起。”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宇文昊淡淡同夕鸢一哂,端出的模样尽是若无其事,同将士下令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我不需这样多的人保护,严森你留下,其他人都去找李守成。就算将这营地找个天翻地覆,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夕鸢想到夕莺和李隆如今下落未卜,便忙同宇文昊说了一声,宇文昊又让他们仔细留心,将这几人毫发无伤的找出来,带来此地。 众人见状只得领命退下,夕鸢想他好歹还不算糊涂,留了个副将在身旁照看。这会儿没有敌军威胁,她便可以仔仔细细的看一看他的伤势,箭矢没入的地方,如今仍有鲜血渗出。虽然不似方才那般厉害,只是也不容乐观。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古代打仗时候,许多官兵就是因为受了伤又得不到良好的治疗,才搞的伤口发炎溃烂,最后危及性命。 如果宇文昊也因此而……她简直都不敢去想,不由分说的便同他道,“你随军有没有带着大夫?若是有,现在咱们就赶快去找。士兵们在下头厮杀,本身也瞧不见你的,士气受不到什么影响。你若是出了事,那他们的士气才会受损呢,你别再逞强了。” 宇文昊闻言竟笑了起来,清朗温和,“怎么,你是怕我死了?”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啊!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还说这种晦气的话。”夕鸢又气又急,偏偏他还满脸笑意,实在是……“现在去找大夫,拔箭上药,就肯定不会有事。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呢?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你让我……我就算平安离开这儿了,这辈子也都不会心安,还不如刚才给李守成掐死算了!”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只会因为我是救你而死所以不安心么?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为我掉眼泪呢?” 夕鸢一怔,对上的却是宇文昊无比认真的眼眸,两人相视片刻之后,夕鸢才用力侧开脸庞,狠狠道:“你若是真的死了,我才记不起你这个人来,等到了清明时节,也不会去替你上香。我就是这样没有良心的人,你现在知道救我是多不值得的事了吧?若是后悔刚才救了我,那就好好活下去,别弄得连性命都赔给我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她说的言辞厉害,谁知宇文昊的笑声却又响了起来,边笑边道,“口是心非,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了。” 夕鸢不由气结,自己替他担忧性命,他竟还取笑自己? 你以为你自己是关云长啊,负着伤还谈笑风生! “你是身上中了箭,又不是脑子中了箭,孰重孰轻,难道都分不清了么?” 宇文昊笑着同她招了招手,“来我这儿坐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夕鸢闻言走到他身旁坐下,蹙眉道,“要说什么话?你……你背后还在流血,还有什么话比看大夫更要紧的。” 宇文昊伸手握住她的,眼底蕴着温温的笑意,唇角扬起,“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哪怕是为了不让你落泪,我也不能有事。我留在这儿,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就别劝我了。” 夕鸢刚想开口回应,却听宇文昊又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先让你歇一歇,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自然会听你的话,去寻医问药。只是眼下,你还是先听我的罢。” 歇一歇?什么叫歇一歇? 这下头就是战场,她能歇到哪儿去? 他的话夕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眼见着他抬起手臂,而后忽然感到颈间一阵麻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中,觉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香气,不是她喜欢放在屋里新鲜瓜果或是香皂的气味,而是寻常人家点在屋子里的熏香气息。夕鸢眉头轻轻蹙动了几下,眸子缓缓睁开,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屋子。 铺陈和摆设都很讲究,床铺却十分干净,看来是专门用来待客的屋子。 那床帐用的还是织金撒花的料子,应当不是寻常百姓家里能够用的起的。 和上次新岁时候一样,都是在不认识的地方睁眼,只是这回夕鸢心里却很清楚,云谨不会从门外推门而入。 只是,这儿又是哪儿呢? 她皱眉思索先前的事情,只记得自己和宇文昊说着说着话,就被他给弄晕了…… 夕鸢忽然低低的“啊”了一声,宇文昊他身上还有伤,自己如今待得地方是安全了,可是他呢? 想着便坐起身子趿了鞋子,头发随意理了几下便要出门去瞧,却恰好此刻,门从外被推开,进来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见了夕鸢便粲然笑道:“姑娘醒了,可觉得饿了么?有什么想吃想用的,都同奴婢说就是,老爷吩咐了,要奴婢一定要照料好姑娘。” 老爷?老爷有是谁? 夕鸢一头雾水,皱眉摆摆手打断了丫鬟的话,“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老爷又是谁?我是怎么到这儿,还有……是谁送我过来的,送我过来的人呢?” 她一连问了数句,这丫鬟似乎都有些发懵,也是一脸茫然的道:“咱们老爷就是这九江的知县啊,这儿是咱们府的官邸,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你是怎么到这儿的,至于同姑娘一起来的人,倒是有好多,具体的数,奴婢就说不上来了。” 夕鸢亟不可待的要往外去,边走边道,“既然你也说不清,那我就去见见你们老爷,他总能够说的清楚吧。” 丫鬟连忙跟上前来,忙不迭道:“老爷这会儿当真是没有空闲,和姑娘一起来府里的人中,似乎有人受了伤,还伤的不轻。老爷自你们一来,就在客房那儿跟着大夫一起忙活,要么姑娘先用些吃食,等一等再——” “有人受了伤?还伤的不轻?”夕鸢忽然停下步子,死死盯着那丫鬟道,“有几个人受了伤,是男还是女?啊?” 兴许是因为她语气急切,那丫鬟被吓得声音也小了许多,“进了府的,就只有那一个男人受了伤,余下的……奴婢当真不清楚了。” “那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女子跟着一同进你们府来?” 丫鬟点了点头,怯怯的指着西边道,“那位姑娘还带了个孩子,孩子似乎受了惊吓,哭闹不止。老爷也请了大夫给她,还找了府里一个奶妈过去,就在西厢那边儿。” 又是女子,又带着孩子,那必定是夕莺不错了。夕鸢心头暂且松了几分,可想到这丫鬟提起宇文昊伤的不轻…… “你方才说,安置那受伤之人的客房在哪儿?” “过了长廊就到,姑娘还是先用些东西罢,刚才老爷特意嘱咐了的,人就在那儿,等吃了东西姑娘再去瞧也不迟。” 夕鸢苦笑,这个节骨眼了,自己哪还有心思去吃东西。李守成抓住了没有是个谜团,众人是怎么到了九江知县府上的也是谜团,宇文昊如今情形到底如何,就更是个谜团了。 这样多的谜团堆积着,莫说是普通饭菜,就是满汉全席她也没有胃口。 同丫鬟摆了摆手后,她只催促着先去客房那边,否则她绝不会吃任何东西。这丫头看样子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只是毕竟不知道夕鸢的身份,且又是老爷嘱咐了要好生伺候的人,她自然不敢开罪。小声劝了几句,夕鸢仍旧不改主意,她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夕鸢去了客房。 到客房外时,便见着众人忙碌不已,急着往里头送药草、参汤,而从里出来的人,也是一脸神色匆匆,一点笑意都无。 难道真的是情形不好? 夕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迈步刚走进去,便和一个男子迎面遇上,只听那丫头喊道:“奴婢见过老爷。” 男子大约四十余岁,白面无须,见了夕鸢先是一愣,而后皱眉同那丫鬟道,“不是让你照顾好贵客么,你是怎么当的差!” 丫鬟被吓得立时跪下,夕鸢忙道:“不关她的事情,是我执意要来的,这位……大人,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眼下王爷怎么样了?” 九江知县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下官严守信,乃是九江的知县。王爷的伤势已经有大夫在诊治了,那两支箭矢中,有一支稍浅些,另一个却入的有些深了。方才严森已经说了,王爷执意坐守前线,不肯诊治,这才耽搁了。刚才开始,有些发起热来,大夫已经拿了参片给王爷含着,也正想着各种法子,万幸的是箭矢上没有淬毒,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果真还是发烧了! “既然大夫想了千般方法,怎么还是发热了?只是因为耽搁了就诊时间的缘故?” 严守信此刻也十分慌乱,倘若宇文昊真的在他这儿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知县丢了不说,只怕连命也要赔上。他一边擦着额头汗珠一边说道,“耽搁了时辰是一方面,大夫说那箭矢上也不大干净,在身上留的时间久了,就要引出病症来。不过王爷可真是英武不凡,拔箭的时候连哼也没哼一声,王爷这样的好毅力,想来求生的欲望也强过旁人。王……贵人也不要太过焦急了。” 他本来脱口就想喊王妃,却忽然想到严森方才的交代,这位不是王妃,是前王妃。可虽说如今没了王妃的名分,王爷却是为她挡的箭,那她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就不言而喻。所以想了一想,还是喊了声贵人,那一份尊崇的意思到了,也合规矩礼法。 夕鸢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皱眉便往里走去,“我去瞧瞧王爷,大夫还守在跟前呢?” 严守信不敢阻拦,便快步跟着上前,在旁道:“是是是,一直都在呢,片刻也不敢离开。这位大夫虽不敢与京中太医比较,但也是这一带的圣手了。” 夕鸢走到塌旁的时候,只见宇文昊脸色苍白,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与方才两人在一处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还说没有大碍,还说不要紧……果真都是强装出来的! 夕鸢攥紧了手心,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且一阵阵的发慌,她与正在往他舌尖下头放参片的大夫道:“王爷如今怎么样了,那热度退不退的下去?” 大夫不清楚夕鸢的来路,可看严守信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便知她来头不小。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俯首道:“王爷方才精神还好,发热也是忽然起来的,说来倒也不奇怪,身后那样深的两道伤口,发热是正常的。就是王爷身上的温度高的厉害,虽然额上的冰帕子换的也勤,可还是……” “药用了么?”夕鸢飞快打断他的话,急急问道,“都用的什么药,怎么开的方子?” 大夫让药童将方子呈上前来,夕鸢接过一瞧,发觉主要一味药用的是柴胡,心里倒放心了几分,觉得严守信说这大夫医术好,也不是没有道理。 宇文昊现在的症状,很明显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由发炎而引起的发烧。如果这会儿有什么头孢拉定、阿司匹林之类的东西,那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可在现代再寻常不过的药物,到了这儿,就偏偏千金难求。 不过她从前在某个营养讲坛之类的节目中看到过,实在没有阿斯匹林的时候,柴胡也可以勉强做一下替代。这大夫没开牛黄解毒丸,而是直接用了柴胡,看来经验倒是颇为充足。 她看完之后又将方子递回去,同那大夫说道:“依你之见,王爷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大夫颇有些踌躇,拈着胡须道:“王爷中的那两箭,倒是都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其中一箭却伤了血管,故而流血颇多。如今若要我说定一个时辰,那也真是不好估计,不过……只要今晚能够退热,那就应该没有大碍了。” “那要是今晚退不下去呢?” 大夫被夕鸢这句一针见血的话噎的一怔,支支吾吾道,“王爷吉人天相,必定能够退热的,这位……贵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他这样避重就轻,闪烁其词,反倒坐实了夕鸢心里头的猜想。 若是今晚不能退热,宇文昊大约就要性命垂危了罢,这大夫不敢直说,可脸上的神情却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如果他真的死了…… 不,不可能,宇文昊在她眼中,和楚离是一样的人,无论怎样的磨难困苦,都难不住这两人。如今只不过是小小的发烧,一点微不足道的炎症,怎么会要了他的性命呢? 她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死不死的都是臆想而已,今天那个像战神一样的宇文昊,他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不会就这么撒手人寰。 只是手心却越发的冰凉,背后似乎也漫出了少许冷汗,她心底分清楚明白,这次他受的伤,当真是太厉害了。 若不是宇文昊执意不肯先走,要留下坐镇军前,那也不会耽搁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可现在说这些,却都来不及了。 这会儿有侍女将药端了进来,大夫正打算接过药碗,谁知却被夕鸢端了过去。她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我来喂罢,王爷伤口上的药,要多久换上一次?” “两个时辰一换就好,这倒不必太勤,就是额上的帕子……” 夕鸢轻轻颔首,将药碗放在一旁,用手指托起宇文昊的下巴,小心翼翼的将勺子凑到他唇边,慢慢喂了下去。 好在他没有咳出来,否则……大概只能用人工呼吸的方法喂他喝药了。 夕鸢一勺一勺的喂着,总算将这一碗舀了个见底,严守信忙命人将碗接过,又低声道:“贵人要不就先回去歇歇?这儿有大夫和下人守着,下官也留在此处,只要王爷醒了,就命人去知会贵人。” “不必了,王爷这伤是因我而起,若我不能亲眼看他清醒过来,我就是回了房去,也是坐立难安,还不如在这儿守着呢。”她抬眸看着严守信道,“听你刚从直呼严副将姓名,你二人姓氏又相同,可是亲戚?” “正是,严森是下官的侄儿,下官兄长过世的早,从小是下官将他带大的。” 夕鸢微微颔首,敛眸沉吟道,“既然是这样,那烦劳知县大人帮我问问严副将,李守成如今身在何处?还有就是,多备几盆干净的水放进屋里来。” 严守信闻言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点头退后几步,又同屋里的下人和大夫都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到外室去候着,自己则出门去找严森了。宇文昊手下大军那么多人,不可能都跟着进严府来,严森将人送来之后,便奉了宇文昊之名,安顿剩余众人,这会儿怕是要到城外去找。 只是莫说要他去城外,就算要他去常州,那也是非去不可的。 开玩笑呢,这可是端亲王,他十条命也赔不起的人,耽误了他的事情,自己还能有好么? 换言之,若是在端亲王昏迷的时候,自己将夕鸢的吩咐做的妥妥当当,那也算是功劳一件,来日端亲王必定念着他这个人的好处,对严森也是帮衬。 一时间屋里众人都退了下去,方才喧闹纷杂的屋子,霎时间静了下来。夕鸢起身替宇文昊又换了一块帕子,覆在他的额上,手中触及的时候,仍觉得十分滚烫。 若是有体温表能量量温度的话,宇文昊如今怎么也要三十八度多快三十九度了,夕鸢不禁有些担忧,这样的高烧,在现代医疗手段先进的情况下,都容易克制不住,从而弄出人命,更何况是现在呢…… 帕子搭上去,仿佛过不了多久就又变烫了,夕鸢不由有些庆幸自己方才让严守信命人多备了几盆水来,否则这帕子换上几次,都能把凉水泡成温的。 她也不知多久便换上一次,只是时常用手背试着温度,一觉得热了,便赶紧拿一条凉的过来。如此起身弯腰,来回忙活,却也不觉得乏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直到门外传来声响,她抬眸望去,发觉是严森到了,才起身上前,“严副将,先前我被王爷弄得昏了过去,全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把你找来,就是想问一问,在我昏迷之后,究竟又出了什么事情。” 严森抱拳拱手,见他额上的汗珠也知是着急赶来的,“回禀贵人,王爷迟迟不肯离去,就是为了稳住军心,后来我军大败李守成叛军,擒获敌军千人。只是……却没能生擒李守成,在最后的关头,让他自尽了。” 夕鸢微微颔首,沉声道:“是了,若让他落在你们手中,带回京城,还不如自求了断来的痛快。然后,你就想到要找个清静地方给王爷疗伤,那地方又离着九江最近,所以就来了这儿,是不是?” “正是,这一路上也是紧赶慢赶,只是到了九江的时候,王爷的精神头看着还好,就是脸色有些难看。这大夫到了之后便即刻拔箭,王爷在包扎的时候,还能同人谈笑说话,咱们就都以为没什么大碍了。城外的那些将士和俘虏,没有人安置也是不成,王爷便命我先去打点。谁知道这一去,王爷竟就……”严森那张黝黑敦厚的脸上满是懊恼,攥紧了拳头道,“都怪属下粗心大意,就算是打昏了王爷,也该将他强行带来才是。” “也不是你的错,王爷下了主意的事情,你身为副将,如何能不领命?”夕鸢低低叹下一口气来,又想起另外一事,“对了,我知道我那位妹子已经在了严府,不知那位伙计寻到了没有?” “都找到了,且都平安,贵人放心就是。”严森有些心神不宁的直往榻上瞅,低低道,“如今不知道还有什么属下能帮得上的,只要能让王爷早些脱险,要了属下的命也没有二话!” 夕鸢连忙摆手,“大夫说了,若是今晚能醒,那就没有大碍。如今,就算真的让你搭上性命,王爷也还是醒不过啊……你先回城外驻地去罢,那么多人,也不能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到时候再乱了套,可就不好收拾。再说了,既然是王爷让你去的,你听命就是。” 严森点了点头,朝外退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的看着夕鸢。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 严森搓了搓手,这样一个大汉竟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夕鸢微微扬眉,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心思和人猜哑谜了,“你若是想说那就说出来,大大方方的不必避讳什么,若是不想说了,那也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转身出门就是。” 严森又抬眸看了夕鸢几眼,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粗声粗气道,“属下是个粗人,有些话不知道拐弯抹角的说,只是……属下看王爷对贵人当真是一片真心。今日咱们直捣李守成驻地之时,本是不知道贵人也在他手上的,可王爷听见李守成那一声大喊,连是不是陷阱都顾不得分辨,单枪匹马就闯了过去。属下也不是替王爷卖人情,就是觉得……王爷和贵人在一块儿的模样,看着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且王爷对贵人的心意,怕是天下再难寻来第二份了。所以……所以……属下就说这么多,先告辞了!” 也不知他是觉得羞赧还是唯恐逾矩,说完就匆匆一抱拳头,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夕鸢被他留在屋里,颇有些苦笑不得,这人也实在有意思,说完了话却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就这样急匆匆的走了。 她缓步回到床边,又将那帕子换了一张,看着宇文昊的面庞,不禁苦笑道:“你今天救我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你知道我的,我可不是那种会去以身相许图报君恩的人。以前还珠格格里头的紫薇替皇阿玛挡刀子,她说当时是本能,可他们那是父女情深啊。你这样为了我,值得么?” 只是宇文昊睡得极沉,眼皮都没有动弹一下,夕鸢便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帕子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这两箭极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堂堂王爷,天潢贵胄,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何苦为我冒这种风险呢?我有什么好的,性子要强,和这会儿要求的三从四德全然不同,且当初还是我执意离京,求了你一纸休书。你来了苏州,我也没有缓下语气,你为什么不直接放弃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在对他耳语一般,“你赶快醒过来啊,我最不愿意欠人家的东西,命这样贵重的东西,我真的欠不起。你醒醒,快点醒醒啊……” 天气如此炎热,夕鸢却觉不出一丝燥热烦闷来,仿佛外头的天色如何,与她都已经没有什么相干。 过了一会儿,大夫将要更换的药捧了进来,夕鸢接过之后,大夫上前缓缓扶起宇文昊的上身,而后便只等着夕鸢。 夕鸢明白他的意思,这药是要敷在身上的,而大夫帮忙撑起宇文昊的上身,那宽衣解带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看来那大夫也是顺理成章把她和宇文昊当作了一家子,这样的事情,对她这个姑娘家毫不避讳。夕鸢又觉得这会儿推诿未免有些矫情,何况宇文昊昏睡着,他也不会知道…… 想虽然是这样想的,只是手指拉开宇文昊衣襟系带的时候,夕鸢还是觉得看着眼前……美景,有那么些许的别扭。 两人从前固然是同床共枕过无数回,可宇文昊却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坦诚过,哪怕在温泉那一回,也是水汽氤氲,朦朦胧胧的。 她只在心底暗自庆幸,还好他伤的是上身,要是下身…… 夕鸢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和大夫一起将药替他换了一通,手指触及肌肤的时候,和额头是一样的滚烫,平时白皙如玉的身躯,这会儿有些微微发红。 换好了药后,大夫说不必将衣裳系的那样牢固,打上结扣就好。夕鸢看着平躺在榻上的宇文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虚弱神情,再配上那白里透红的模样,衣衫半系的玉体横陈…… 天啊地啊,她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会去想这些事情啊!难道真的是人性本色,看到秀色可餐的美男躺在眼前,都会不分时间地点的花痴一把么…… 她一贯自诩还是冷静理智沉着的性子,如今竟也……真是丢脸的很,幸好旁人看不见她脑子里的东西。 脸上泛起些微温度,夕鸢用手背试了试脸颊,又放到宇文昊额上摸了摸。 咦?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宇文昊额上的温度,似乎别开始的时候降下来了少许。 夕鸢立时觉得心头仿佛轻快了许多,见他嘴唇都有些干了,便连忙又拿了些水,用勺子舀着缓缓喂他喝下。 如今若是有一盏阿拉丁神灯给她许愿的话,那她想也不想,一定是盼着宇文昊能够快些醒来,平安无恙。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严守信亲自过来,请夕鸢到前厅用膳,夕鸢却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等饿了再吃不迟。” 严守信劝道,“贵人已经在这儿守了半日,该用些东西了,要不……下官让人将饭菜端进屋来,贵人看着哪一样顺口,好歹用些。否则等王爷醒过来了,贵人却病倒了,那这岂不是……” 夕鸢回头看他一脸为难神情,便微笑道:“好吧,大人有心了,那就劳烦大人让人把饭菜端来这儿罢。还有一件事情,我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个草头百姓,大人喊我顾姑娘就是了。本来留在府上叨扰,就已经添了许多的麻烦,大人也千万别在我面前自称下官,这样可真是折煞我了。” 严守信连忙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下官有幸能得王爷与贵人住在府中,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再说了,这尊卑不可不顾,贵人身份尊贵,下官这样称呼,是理所当然的。” 夕鸢眼见着严守信又匆匆走出门去,那些没有地位的人,巴不得让人捧高了,可对于自己而言,别人的追捧逢迎,却带来更多的尴尬和无奈。 送饭菜过来的是白日里服侍夕鸢的那名丫鬟,她进屋之后,手脚利索的将四仙桌摆到夕鸢跟前,又将几样小菜依次放好,笑着同夕鸢道,“姑娘用饭罢,这个虾仁包子是老爷特意吩咐了人弄的,味道好的不得了,没有胃口的时候,吃这个也开胃的很。” 夕鸢点头轻笑了一下,想起今天白日里头,自己对这个丫头的态度也十分急躁,便放柔了语气,“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这严府中当差多久了,今年几岁?” “奴婢叫芬儿,今年十四,是严府的家生丫头,爹娘都是严府中的奴才。”芬儿似乎爱笑的很,每说一句话都带着笑意,“姑娘今天都在这儿守了一整日了,不觉得累么?要不,奴婢替您捏捏肩膀,舒缓舒缓筋骨罢。” 夕鸢忙说不用,没想到这芬儿竟似乎全然不记仇似的,言语间都显得十分亲切,她对这丫头莫名就生出几分好感来,拿了个包子随口道,“你吃过饭了没有?若是还没吃过,那就和我一起吃点罢。” 芬儿忙屈了屈膝,“奴婢吃过了,谢姑娘关怀,像奴婢这种身份,哪里配和姑娘坐在一个桌上用饭呢。不过……姑娘对下人是真的很好,不像旁的大房太太,对奴婢和妾室,都是疾言厉色的。” “大房太太?妾室?”夕鸢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 “姑娘不必隐瞒,奴婢都看的真真儿的呢,那位抱着孩子的姑娘,想必就是这位爷的妾室罢?姑娘一看就是正房太太的气度模样,容着那妾室不说,还亲力亲为的照顾爷。”芬儿说着,忍不住撇了撇嘴,“我要是这位爷啊,才不去纳妾呢,姑娘这样的好容貌好心性,又一心为他,心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呢。” 夕鸢哭笑不得,她总算找到了比自己的脑部能力还要强大的人,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见了两次面,就能构思出这么大的一个故事来,连人物之间的感情脉络都铺设好了。 “你误会了,那带着孩子的姑娘,是我的妹妹,并非是他的妾室,而我也不是他的什么正房太太。”起码现在不是了,而且已经不是有一段时间了。 芬儿睁大了眼眸,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是?怎么会呢,姑娘和这位爷看着就很登对。今日你们进府的时候,这位爷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却不忘了要老爷仔细着人照顾着你。而你又为了他,连饭菜都不去前头吃,你们二人若不是夫妇,那也定是说好了亲事的人。” 夕鸢只觉得这芬儿真有点说相声的天赋,三言两语虽然都扯的不着边际,却能让人心头的愁绪被拂去几分。她刚想开口说自己和宇文昊是和离夫妻只是,忽然听见了一声极小的咳嗽声音。 她本以为是芬儿的声音,谁知芬儿却指着床上道,“方才,这位爷似乎说了句什么。” 夕鸢也顾不得吃饭了,将耳朵凑到宇文昊唇边,想听请他是不是开口说了话。过了片刻之后,果真又听见了一声低微的咳喘,而后两个低哑含糊的字幽幽传入耳中。 这两个字夕鸢听得十分真切,并且她知道自己绝没有听错。 他在喊,“鸢儿……” 第一百零四章 索吻能成不能成?[手打] 夕鸢心念一动,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低声道,“我在这儿。” 芬儿小声道:“这位爷是不是醒了?” “恐怕还没有,我看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说梦话。”夕鸢又替他换了块帕子,连着脸上和脖颈中落下的汗珠也一起擦拭干净,“过一会儿大概又该喝药,麻烦你芬儿,去外头找大夫问问,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芬儿哎了一声,连忙快步出去,夕鸢想站起身去洗了手中温热的帕子,谁知道刚一动弹,衣衫便被人扯住,动弹不得。 她顺着衣摆瞧去,只见宇文昊的手指不知何时拉住了她腰间的丝绦,他烧的昏沉不醒,可手上的力道却出乎意料的不小。 夕鸢无可奈何的俯下身去,想从他手中将丝绦抽出来,却又听到他喃喃道:“鸢儿……别走……” “我不走,我是替你换帕子,马上就回来成不成?”夕鸢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十分好笑,跟个昏迷的人认认真真的说话,倘若落在旁人眼里,只怕要以为她是疯魔了。 谁知宇文昊却不肯松手,脸上竟露出几分焦急神色来,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是我错了……你别走……什么休书……我不要你走……鸢儿,鸢儿……” 掰他手指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夕鸢有些微微发怔,宇文昊如今像是发了梦魇,而他做的梦,十有八九就是当初自己离京时候的情景。 在这样生死垂危的时候,他怎么竟还在想着那些事情呢…… 夕鸢心头有些酸胀,咬了咬下唇,将腰间的丝绦解下,放在宇文昊手中。 他虽然这会儿没有清醒过来,可冥冥中大约还是有些意识的罢,觉得握住了那条丝绦,就留住了自己。 她低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两粒丸药,手指轻柔的送入宇文昊口中。这药是当初自己发烧之时,楚离送与自己的,早些时候她已经给宇文昊喂了一次。上一次自己是风寒引发的发烧,可这次宇文昊却是伤口炎症引起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些,算是病急乱投医了罢。 反正就算没有好处,楚离配的东西,吃下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否则楚离也不会同自己说,拿这个当糖吃也成。 也不知道楚离和应少棠如今怎么样了,应少棠既然不在宇文昊身旁,那必定是跟着楚离去追击葛丹大军了。 刀剑无眼,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到了如今才体味深刻。 先前也一直觉得,宇文昊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战场上受伤的,结果他不仅受伤,还伤重至此。 如今只能盼望,那两人平安无事就好,她实在是不愿再见到身旁之人流血了。 可这会儿宇文昊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额上也不住往下落汗,夕鸢干脆将水盆放在了塌旁,免得要来回来去的奔走更换。 至于他手中的那条丝绦,一直让他死死的攥在手中,片刻也不曾放松。 这样一来,那些饭菜也就更没了吃的胃口,不过夕鸢却想着,若是梦魇能让他发汗的话,那倒也帮了些忙。 退烧的最佳方法,就是大量出汗,然后再用以对症药物抑制炎症,高烧自然就能够顺利退下。 芬儿带着大夫进屋之后,夕鸢便要她将桌上的饭菜都先撤下。而后看着大夫坐在塌旁,一通的望闻问切,又瞧了瞧舌苔,翻了翻眼白,好一番诊治之后,大夫竟是吁出了一口气来。 夕鸢见状便觉心头一跳,看着大夫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期盼之意。 “王爷果真是皇室血脉,福泽深厚,今晚子时之前,必定能够清醒过来了。”大夫捻须而笑,同夕鸢赞许道,“看来还是贵人照顾的得当,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王爷体内的燥热之气已经平复了许多。再加上后背上的伤势也得了控制,清醒后再好生调养,是不会留下什么病症的。” 夕鸢闻言立时便松了口气,只觉得提吊了半日的心如今才总算落了下来,连她自己的后背,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那就好了,那就好了,这事儿没有我什么功劳,还是要靠大夫妙手回春。只是背上那两处伤口都不算浅,这次的热度退了,明日后日的,还会不会再发作起来?” “应当是不会了,就算再发起热来,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厉害,用些药物就能压下。”大夫笑眯眯道,“贵人总算可以去歇一歇了,我瞧着贵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不如我替贵人也把把脉罢。” 夕鸢摆手说了声不必,方才她换水的时候,曾在铜镜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这一日下来天翻地覆弄的,脸上的妆容早就不见了,发饰也只剩下鬓边的一支玉鸦钗,素净的脸上浮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神色,眼眶下的肌肤更有些青白,细微血管都能看的出来。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顾得上梳妆打扮呢? 她身子倒不怎么疲累,只是一直提心吊胆,伤了精神,所以才看着气色差了许多。 大夫有些放心不下,夕鸢却抿唇笑道,“大夫难道不曾听过,‘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说法么?王爷这一下脱了险境,我自然能够放下心来,这心思一宽,精神自然就好了。” “如此,那我就先去外室候着,等王爷醒了,贵人再唤我进来就是。严大人交代了,药材都捡最好的用,在下也必当拼尽一身医术,让王爷早日康复。” 夕鸢含笑颔首,“那就有劳大夫了,对了,我妹妹和外甥那儿,似乎是另一位大夫在照看,先生可知道他们那儿情形如何?” “一切稳妥,贵人放心便是。” 大夫又说如今宇文昊高热逐渐退去,方子里头就要加入几味温补些的药剂,他这一日都没怎么进食,若再不加些补品,怕是醒过来了身子也要熬不住。 等大夫走后,夕鸢便回到塌旁坐下,身子向后倚去,只觉得身心一下轻快之后,疲惫的感觉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这一整日,几乎就没好好的歇下来喘过一口气,除了被宇文昊打昏的那段时间,剩下的不是提心吊胆,就是奔波劳碌。 精神头一直绷紧的时候,似乎觉不出累也觉不出饿,可一旦松懈下来,身上的感觉也都敏锐起来,眼皮子不住的往下发沉。 她一面想着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自己这照顾病号的哪儿能打瞌睡呢,可心里似乎又有个小人,不住的上蹿下跳,撺掇她说,宇文昊这会儿还醒不过来,到子时还有好久的工夫,只眯上这么一时半刻就好。 结果,意志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睡衣的侵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的,却比先前被宇文昊打昏之时不安稳了太多,一合上眸子便发起梦来,还尽是些吓人可怖的情景。 开始是梦到自己被车撞飞的时候,痛感像是重新经历的一次似的,在空中重重落地之后,却发现自己落在了战场中央,四下都是死人和枯骨 侯门嫡妃第40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人和枯骨,刀光剑影漫连成片,天地间一片苍茫,除了血光什么都看不到。人的脸庞都是扭曲模糊的,无数的躯体站起来复又倒下,夕鸢身在当中,心里头一次感到了深沉的恐惧,她拼了命的往前奔跑,却也不知要跑去何处。直到在前方看见啸风,以及它背上那熟悉的身影,她才觉得安心少许。谁知她伸手刚刚触碰到他,却见他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了下来,身下血流成河,蜿蜒曲折。 夕鸢“啊”的大叫一声,猛地一下就醒了过来,只觉胸前背后尽是冷汗,贴着脸颊的鬓发都有些微湿。心头扑通扑通剧烈跳动,手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她紧紧阖上眼眸,想竭力将方才脑海中的那些情景抹去,却觉得脸颊一热,有人低低问她,“怎么了,做恶梦了?” 蓦地睁开眸子,却对上那双暗含担忧的眼睛,瞳仁黝黑,清澈如水。 也不知是被刚才那梦境给吓着了,还是由于刚刚清醒,夕鸢的嗓子也带了少许沙哑之意,见他坐直了身子,连忙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先替你倒一杯水,这就让大夫进来瞧瞧。”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一紧,被宇文昊握在手中,“不急,我这会儿觉得已经好了许多,你先倒一杯水给我。至于大夫……一会儿再喊也不迟,你先陪我说说话。” 夕鸢踌躇片刻,又将手背探到他的额上,凉津津的只有些汗珠,却没有方才那样吓人的滚烫热度。再看他脸上虽然带着疲倦憔悴,可精神倒还不错,便点了点头,为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来,也没敢放茶进去。端来后先是垂眸仔细的吹了几口,又自己试了试温度,觉得入口不太烫了,才小心的凑到宇文昊唇边,“喝罢,小心别烫着了。” 宇文昊的目光落在她纤长微垂的眼睫上,唇角的笑意更加温柔了几分,只是他却也没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夕鸢的手,将那杯水慢慢喝了下去。 “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夕鸢有些不大放心的用手背又试了试温度,而后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是不烧了,可又总怕是错觉。 宇文昊笑着抓了她的手掌握住,勾唇哂道:“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刚醒来,倒觉不出饿不饿的,可我看你这样子,怕是什么东西都没吃罢。” 夕鸢摇头道,“刚才严大人把饭菜端到屋里来了,我就吃了一些,你……要不然还是躺着罢,这大病初愈的,一直坐着也不利恢复啊。” 宇文昊顿时失笑,打趣道,“怎么,将我当成瓷做的了?哪儿有那么娇气,我拔箭的时候,可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一副语气,竟有些像孩子拿着优秀的成绩单,在家长面前讨糖吃的模样。 夕鸢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是是是,听说你的英雄事迹了,可背上的伤之前才换过药,你若是不愿躺着,就自己留神些,别压到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做惯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极为自然的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 宇文昊注视着她的眸子,认真问道:“看看你,眼圈都青了,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所以才这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夕鸢指尖微微一颤,而后蹙眉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一整日说话都口没遮拦的,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真的会死,那现在岂不是成了回光返照了。” 谁知宇文昊却笑意悠然,甚至带了些痞意,“若是能得你这样温柔照顾,悉心关切,那多病上几次倒也挺值得的。” 夕鸢狠狠瞪着他道:“若再胡说八道,我就真的走了,管你是不是救了我的性命呢,我就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宇文昊见她有些恼了,连忙一把拉住她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该胡言乱语的。我只是看你这样子觉得心疼,就想说些话来逗你笑笑,谁想到笑话没有选好,反而惹得你生气了。” 夕鸢见他一个病号对自己这样好言好语,倒显得自己恶声恶气的,便偏过脸颊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道歉做什么,好像我凶神恶煞,欺负了你似的。” “哪里的话,我是怕你又走了,从前放走过你一次,这回,我可不能再放走你第二次了。” 宇文昊声音低沉柔软,像是薄薄柔柔的棉絮落在心头的触感一般,又好似一片青嫩柳叶荡入水中,不会有多么分明强烈的悸动,却会荡起层层涟漪,绵延不绝。 夕鸢眼睫微微颤了颤,静默片刻后方轻声道:“我去喊大夫进来瞧瞧,他说等你醒过来,就可以加些温补的药材进去了。再问问他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看那位严大人也不会怕你半夜三更的折腾他。既然如此,那就厚脸皮些,让他叫厨房备些饭菜来吧。” 宇文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什么叫厚脸皮些,这严守信是严森的叔叔,所以本来也不必与他客气太多。还有,你怎么总想着喊大夫进来,就这么不想陪我说话?” “我是遵照医嘱,人家大夫交代了你一醒就喊他进来,这都耽误了好一会儿了。”夕鸢笑着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臂起身道,“还想着你醒来的时候神智清醒,没烧坏了脑子。可现在看着,怎么像是小了好几岁似的,竟闹起小孩的脾气来。” 说完,再不理会他,起身到外室喊了大夫进来。这大夫过来之后,见宇文昊半靠着坐在床头,也是大惊失色,“王爷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这伤口若再裂开了,那只怕又要发热的。” 宇文昊摆手道:“不妨事,躺也躺的累了,留神着不碰到伤处就是了。本王这伤势,明日可否能下地走动?” 大夫摇头如拨浪鼓一般,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他这个念头,“王爷背负两伤,其中一处还伤了血管,好好调养以后就无大碍,若是不好好调养,那是要落下病根儿的。王爷固然骁勇,只是如今既然有伤在身,就还是静养为宜。这头几日都不要随意走动,若是恢复的好,那十日之内,就可大体无碍。” 宇文昊眉头一扬,夕鸢看出他的不安分来,开口抢白道:“那有劳大夫,替王爷配好外敷内服的药物,这两日大夫是要回家里去,还是留在严府?” “自然是留在这儿,贵人放心,严大人都已经交代过了,直到王爷复原为止,在下都不会离开严府。” “还有一事,王爷如今醒了,可这一天胃里都是空的,也该用些东西。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能吃些什么,是不是只能用米粥?” “倒也没有那样厉害,饮食上虽说要以清淡为宜,可米粥不足以补身。一会儿我会写个食谱交给严大人,这些事情,就不必贵人费心了。” 夕鸢抿唇笑道:“那就辛苦大夫了,你也瞧出来了,这位病人不安分的很,所以必定要您多多费心。” “侍奉王爷乃是在下无上荣幸,怎能谈得上辛苦呢?贵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大夫笑着拱手作揖,而后又瞧向宇文昊道,“王爷得此红颜,当真是好福气,您昏迷不醒之时,全是贵人亲力亲为的照料,连换帕子上药的活,也不假手旁人呢。” 夕鸢一怔,这大夫怎么这样八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拿出来说上一说。 宇文昊却笑的有些自得,像是只咬住了猎物的狐狸一般,眸光狡黠的扫了夕鸢一眼,“这个,本王自然明白,得此红颜,夫复何求啊。” 大夫闻言也笑了起来,转身出去端药,夕鸢冷冷睨着他道:“我看你和这大夫倒是聊的投契,既然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那就让他照料你罢,我先回去了。” “嗳,他也没什么恶意,再说那话也没有说错,确实是你亲手照料我的啊。”宇文昊虽然气色苍白,可一笑的时候,总能勾出平时难得一见的虚弱模样,反而更添了几分别样的貌美来。他见夕鸢不语,语气又带了几分促狭,“再说了,那个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说你在这儿,你不会走,如今难道要食言而肥?” 我就在这儿,我不会走……这话是她说过的? 夕鸢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我几时说过这话?怎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宇文昊笑道:“在我昏迷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听见耳边有人这样说话,既然守在我床边的没有旁人,那自然就是你说的了。” 啊…… 想起来了,那会儿宇文昊烧的浑浑噩噩,扯着自己的衣襟喊她的名字,所以才对他说了那几句话。 可是……在那个情况下,任谁都会那样安慰的啊,更何况宇文昊那时分明是在昏迷,怎么连这都能听见…… 宇文昊敛眸轻笑,又低低的咳了两声,“你说过的话,无论何时我都会记着,从前我就这样同你说过,你仿佛还总觉得我是在敷衍你,如今可信了罢?” 夕鸢连忙转身,又斟了杯温水给他,“你刚醒过来,别说那么多话,没听见大夫说的么?要静养为宜,一会儿吃点东西喝了药,就赶紧睡罢。” 宇文昊一双如墨点漆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她,“那你还走不走了?” “我走?我走到哪儿去?我现在是身无分文,马车都不知道让那李守成给砸成什么样了,我倒是想走。”夕鸢嘟囔道,“倒也好,总算是把夕莺送到了地方,就是回去的时候,只怕还要同王爷你借些银子才行。” “到时候我送你回苏州去,还说什么借银子,我的东西只要你想要,便都是你的。”他没有直视夕鸢的眸子,而是含笑看着她的嫣红唇瓣,语气温柔恳切,“莫说是银钱那些身外物了,就是这条命,给了你我也不会后悔。” 夕鸢心头一震,轻叹一声对上他的眸子道:“以后,真的别再这样了,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是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么?这次幸好你吉人天相,否则……” 后面的话,都哽在喉头,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无比。 宇文昊一声长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却清朗纯净的如同碧波微漾的湖中青莲一般,“我救你,并不是想让你感激我,更不是为了要你以身相许报答我。只是当时的那种情况,若我不救你,那受伤的就是你。我宁肯自己以身犯险,也不能让你被伤到分毫,只要你没有事,我就不会有事。你若是出了事,那我这心只能变成一口枯井,从此了无生趣。” 夕鸢紧紧的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宇文昊又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的唇瓣,柔声道:“你每次这样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心里头又自己挣扎起来了,我不想逼你,也不愿意让你对我有什么亏欠的心思,你心里什么负担都不必有。”他说罢之后,又换上玩笑口吻,“别咬了,一会儿嘴唇都要破了,这样漂亮的嘴,若是流血了我可要心疼的。” ……之前说的那么煽情,马上就开始耍流氓! 就算变脸比翻书还快,却也没有变得这样快的罢。 不过……方才的僵持气氛,却让他一下给打散了。夕鸢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不出啊,王爷还有这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过我皮糙肉厚的,咬一下也不打紧。”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用皮糙肉厚来说自己,实在是妄自菲薄了。”宇文昊轻轻摇头,浅笑吟道,“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夕鸢浅笑道,“这是曹植形容洛神的句子,我可没有那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模样,王爷这一番话,我恐怕承受不起。” “谁说的?在我眼中,你胜过甄宓千万倍,洛神赋中的词句只能绘出你的大致形态,却道不出你的气韵风姿。” 这会儿大夫将药送了进来,笑着递到夕鸢手旁,又说饭菜的事已经交代给了严守信,再等上一会儿就好。 夕鸢笑着抬眼看宇文昊,将药碗递上道:“我看你精神头很足,也没个病歪歪的样子了,那就自个儿喝药罢。” 宇文昊喟叹道:“我这才醒了多久,你就要这样折磨我了?再说了,有你喂我,这药就算苦些,我也能喝的甘之如饴。” 他一双眸子露出几分柔弱意味,又笼上一层薄薄的深邃悠远,宛如空灵剔透,雾雨空蒙,看得人……就是没法对他狠下心来。 真是要人命啊…… 夕鸢有些认命的端起药碗,舀起药来凑到他唇边,“大爷,可以喝了罢?” “我是王爷,不是什么大爷,只是这药……你先前喂我的时候,难道都不是先吹凉了再喂么?”宇文昊眼底涌出几分笑意,却仍旧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刚才你给我倒水的时候,可是细致的不得了,如今怎么倒粗心大意起来了。” 夕鸢瞪起杏眸,“我伺候你,你竟还这样挑三拣四的,若再挑剔,就自己喝罢。”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上的药勺却不由自主的凑到自己跟前,轻轻吹了几下,而后才凑到宇文昊唇边,“这回成了罢?” 两人一个喂,一个喝,夕鸢不是头回喂药,更何况这会儿比其他昏迷的时候更要容易许多,没有片刻的功夫碗就见了底。 宇文昊见药喂完了,竟有些失望似的,意犹未尽道:“怎么这药熬得这样少,不会是那大夫减了剂量罢?” “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旁的不喜欢,偏喜欢喝那苦药。” 宇文昊哂道:“若是旁人也有幸得你喂上一口药,那必定没有不喜欢喝药的人。” “又开始胡说八道,我去瞧瞧饭菜好了没有,一会儿吃完了你就闭上嘴巴赶紧睡觉罢。”夕鸢横了他一眼,言辞上虽不客气,可替他拉上来被子的手指却放得十分轻柔,又仔细掖好了被角。 宇文昊含笑看着她的举动,忍不住轻笑出声,夕鸢听见声响,不解的抬头望去,随口问道,“你笑什么?” 她一抬眸,恰好迎上宇文昊的目光,两人相距不出三寸,如今四目相接,一时间都有些发怔。 宇文昊的眸光渐渐变得愈加柔和,其中仿佛有永远都快满却又溢不出的清水,他的唇依旧没什么血色,可那淡淡的色泽,却带着一分别样味道。 先前从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如今才发觉……他眼角的轮廓,竟如此好看。他的眼窝深邃,本来应该凌厉的目光,在此刻却柔情似水。 在近距离看一样事物的时候,缺点往往会被无限放大,可夕鸢却在眼前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缺陷。 甚至于,她都忘记了两人如今的样子是何其暧昧,忘记了自己应该躲闪开来。 宇文昊缓缓抬起手掌,轻抚在她的脸颊上,如同一片柔软的羽毛,和缓轻绵的落在心头,又让人不想用手拂去。 他的气息缓缓凑近,带着一股慑人的气息,夕鸢怔怔的看着他的眸子,眼见着自己在其中的身影,越发真切分明。 那眼波里分明全是碧波清漪,为何会将自己也容了进去? 连唇边都感觉到了即将迎合上来的灼热气息,夕鸢却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能这样僵持着。 然后…… “姑娘,奴婢将饭菜替您端进来了,现在方便送进去么?” 芬儿的声音像是乘着风窜入夕鸢的耳中,身上陡然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就在两人即将挨上的时候,她陡然向后站起,踉跄两步。 只是她光顾着向后躲闪,却忘了后方的床柱,和钩挂…… “啊!” 刚才的暧昧旖旎气氛消退的一干二净,宇文昊吓了一跳,作势就要起身来看,夕鸢捂着后脑连忙摆手,“你别起来,别起来,大夫交代了要你静养的。你饿坏了吧?我……我去让芬儿把饭菜端进来,你等一会儿。” 说完,急急忙忙的便从屋里走了出去,脚下还带着些虚浮不稳,连脑子似乎也是强逼出来的清醒。 到了外室之后,夕鸢同芬儿道,“你先将饭菜端进去,我去洗一把脸,过会儿就回来。” 芬儿见她神情似乎有些异样,“啊”了一声诧异道,“姑娘的脸色怎么这样红,不会是被爷给传上了病症吧?奴婢去喊大夫过来给您瞧瞧!” “不用不用,是那屋子里头太气闷了,他病刚刚见些起色,我也不敢随意开窗。”夕鸢头也不抬,含含糊糊的用手扇了几下,“我去透透风,洗把脸就好了,不用喊大夫那么劳师动众的。” 芬儿半信半疑,又瞧了她几眼,仿佛是觉得当真没什么大碍,才点点头走进屋去。 夕鸢吁出一口气来,走到外室之后觉得腿上一阵阵的发软,挨着圈椅便坐了下去,无力的阖上眼眸。 刚才是怎么了? 是不是在那样的环境情形下,自己一时间有些糊涂,也是情有可原的呢?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倘若不是芬儿那一嗓子,恐怕两人就真的…… 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的不行,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摁着,脸上的热度不用摸也知道没退下去,难怪方才芬儿以为她被传染了…… 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芬儿面前露了什么破绽没有,那丫头看着精灵聪慧的,又爱胡思乱想……宇文昊那张嘴巴,也不知道牢不牢靠,若是再胡说一通,那可真是…… 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千方百计想着要斩断这种暧昧关系,结果刚刚却差点擦枪走火。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都怪宇文昊露出那么一副勾人的样子来! 夕鸢毫不客气的将责任都推到了宇文昊身上,真是心头的跳动却怎么也舒缓不下来,闭上眼睛,浮现的便是宇文昊的面庞。 光润玉颜,吐气如兰…… 这样的男人,大概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求着盼着陪在他身边罢,自己这样的,落在外人眼中,只怕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可是…… 她又忍不住咬了咬下唇,站起身用凉水狠狠的往脸上泼了几下,要自己清醒些,别再沉溺在那旖旎气氛中不得自拔。 宇文昊并不适合自己,他的责任义务都太多了,没法自由自在,没法闲云野鹤。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顾夕鸢你要记清楚了,别被美色迷昏了脑子,开铺子当富婆才是你的人生追求,知道么!”她咬牙对自己低低的说了两遍,总算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了些许,理了理衣裳,端正了脸上的神情便走了回去。 她本想着,自己的心态已经调整好了,只是在进门的那一霎那,看到宇文昊抬眸的模样,胸口还是不由得快跳了几下。 稳住,稳住啊你!不过就是差点亲嘴儿了么,你上辈子加这辈子,活的都快三十岁了,这点儿小风小浪都熬不住么? 夕鸢在心底对着自己暗暗说了几声,再抬头时已换了笑脸,上前去道:“饭菜既然都摆开了,怎么还不用呢?这是大夫开的食谱,不会有什么差错的,你只管放心吃就是了。” 宇文昊随手一指身旁,轻笑道,“你忘了不成,方才刚喂了药,这会儿的饭菜,你应该也不会推辞罢?”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夕鸢便听到芬儿扑哧笑了一声。 这么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要人喂饭,还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夕鸢看他脸上的笑容,便知道自己轻易推脱不得,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芬儿先行下去。而后坐到他身旁,夹了一筷子菜,配着半勺小米粥,微微扬起下巴,“吃罢。” 宇文昊见状,不由笑着抬手接过勺子,自己开始用饭,喝下一勺粥后又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仿佛有些不大高兴?” 当谁都跟你似的,刚刚那个样子,现在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夕鸢撇了撇嘴角,还没开口,便被他下一句话彻底给噎住了。 “难不成,是气恼那丫头坏了方才的好事么?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正烦恼这件事呢。” “什么好事啊,我哪儿会气恼这个!”夕鸢脸上霎时有些微红,瞪大了眸子辩驳道,“你别胡说啊,方才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信口开河了。既然能自己吃饭,那就赶紧吃,吃完了就赶紧睡。” 宇文昊失笑道:“吃完了睡睡完了吃的,你这是拿我当什么养了?嗯?” “当猪养,养肥了好宰来吃,这个答案满意了吧?”夕鸢没好气的应道,心里头有股说不上的意味,总觉得有些发慌。 大约还是受到方才那件事的影响罢,弄得她现在一看到宇文昊的脸,就有些不由自主的想要逃避。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似乎太怂了点……可是…… 宇文昊也察觉了她的异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笑问道:“怎么了,你还害羞了不成?” 害羞?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害羞。 多大点儿事啊,要真是将她活下来的年头加在一起,宇文昊应该还要小她一些呢,对着个小弟弟,有什么好害羞的。 思及此,她便一下抬起头来,直视着宇文昊的目光道,“谁说我害羞了?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累了而已,你不用我喂饭,我还乐得清闲呢。” “既然不是害羞,那方才为何都不敢看我?” “我怎么不敢看你了,我现在不就看着你呢么?”一旦不服输的劲头提上来了,夕鸢便有些勇者无畏的样子,瞪大了眸子同宇文昊对视。 谁知宇文昊却不经意的又笑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边笑边道,“鸢儿,你还说我耍小孩子性情,我看你有时候才像个孩子。方才出去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了,还特意去洗脸安神。方才事情,就让你心里头那么慌乱么?” 他神情语气虽都含笑,可目光却分外认真,夕鸢被他这样牢牢盯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心头又跳的快了起来,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从前你在我身边,我总是想着来日方长,一味等着,却生生的看着你从我身边离开,我才发觉自己那会儿到底有多傻。”他的眼眸深沉,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深意与情感,“有些话,有些事,若是不说不做,恐怕只能徒留遗憾。” 他的气息再度缓缓靠近,带着一股低低的蛊惑意味,“鸢儿,其实你心里是在意我的,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何不正视自己的心思呢?” 夕鸢被他扳住肩膀,低低叫道:“你干什么,你……” “我喜欢你,我是真心喜欢你,鸢儿……”眉如远山,眼若冰泉,说的便是眼前模样。 她应该要躲开的,以宇文昊现在的气力,打斗起来,也许她也未必会输。 可是,为什么应该扬起来的手臂,却就是抬不起来呢? 方才那一幕仿佛就要重演了一般,四下的气息都渐渐变得有些稀薄起来…… 然后…… “姑娘,老爷说有一位楚公子和应公子到了,现在可要让他们进来么?” 两人身形皆是一僵,夕鸢瞥见宇文昊的脸色,苍白的脸上浮出几分薄红,可眼底分明全是气恼,几乎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她不知为何,觉得笑意忍不住了似的,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还真让她一语中的,刚才的那一幕果然重演,还重演的如此彻头彻尾,连结局都未加更改。 这人品太烂,真是不能怪社会啊! 第一百零五章 爱慕画像,端亲王发配云南【手打】 楚离与应少棠漏夜到此,两人面上皆是一层风尘仆仆,夕鸢走到外室的时候,他二人正坐着用茶。见她走了出来,楚离一个箭步上前道,“你怎么样?那李守成有没有伤到你?” 夕鸢一怔,楚离一向性情寡淡,极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虽然他如今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可夕鸢知道,这在他的情绪表达上,绝对是震惊级别的关怀了,便含了笑意宽慰道,“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不过怎么你也知道了?李守成还没害到我的时候,王爷就带兵到了,而后李守成不敌大军,便自我了断了。你们不是去追击葛丹大军了么,结果如何?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应少棠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葛丹大军已尽数俘获,他们的首领阿部凌被楚大哥亲自取了首级,我们赶着过来与王爷汇合,便先大军一步而行。这一路上,王爷都有留下讯息,好让我们找来此地,谁知刚到了这儿,就听说王爷受了伤?如今伤势如何了,楚大哥医术精明,要不要让他去瞧瞧?” 夕鸢想起宇文昊方才那一脸气恼,忍不住又有些想笑,“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白日里的时候一直高热不退,确实吓坏了人,好在夜里已经清醒了过来,刚刚还吃了些东西。你们特意过来,必定是要与他商议军机,这些话我不便旁听,就不随你们进去了。” 应少棠温然笑道:“没有大碍便好,那我与楚大哥先进去瞧瞧王爷。” 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内室,夕鸢喊来芬儿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家老爷可有替那两位公子安排住处?” “现在刚过了丑时,住处老爷已经着人去收拾安排了,一会儿就能拾掇出来。这会儿爷也醒了,姑娘还一直没歇息过,不如奴婢先陪您回房去罢?” 这个芬儿似乎是严守信安排给她的一个专属婢女,半步都不敢离开,夕鸢这会儿倒也真的有些困了,刚想要点头称好,却忽然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会儿夜深了,我先送你回房去。”应少棠从屋里出来,掸了掸衣袖道,“走罢,这一路回去,咱们还能说说话。” 夕鸢倒也有话想要问他,便让芬儿先去瞧瞧应少棠的屋子安置在了那儿,两人边往外走夕鸢边随口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出来了,楚离呢?” “他在替王爷把脉,虽然大夫已经说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楚大哥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应少棠温和说道,“本来是想与王爷禀报军机的,只是看他脸色憔悴虚弱,这些话也不急于一时去说,就暂且先放一放罢。” 夕鸢轻轻颔首,打趣笑道:“楚离当真是对王爷关怀备至,看来他们今天晚上,又要同床共枕了。” 应少棠含笑瞧了她一眼,悠悠道:“楚大哥对你一样也是关切异常啊,今日到了城外的时候遇到严森,听他说了李守成对你所做之事, 楚大哥脸色可都变了。” “不管怎样,最后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只可惜没能生擒到李守成。” 应少棠颔首道:“你这话说的不错,只要人平安就好,也不知李守成是怎么知道了你的行踪,竟弄出这样的事来。” 夕鸢敛眸凝神,低声说道,“他对我恨之入骨,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女儿,自然会对我留心。只是当时你不是找了楚离去襄助王爷,为的不就是抓获李守成么?是出了什么变故才弄得他窜逃出来?” 这事情似乎也让应少棠颇为懊恼,闻言便叹气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就在要动手的那一晚,李守成仿佛早得了信报似的,显然是有了准备。王爷带着兵马进击之后,他和葛丹朝着东西两边分别窜逃,王爷当即决断,要我和楚大哥带兵去捉拿阿部凌,而他自己,则去追击李守成。他亲自上阵,为的就是想捉到李守成的活口,谁想到竟被他自裁了。” 夕鸢有些不解,蹙眉道:“自裁了就自裁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就算被押解进京,以他的罪名,大约也是要处斩的。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区别不过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这事儿仿佛另有隐情?” “这些话同你说了倒也无妨,这李守成是王爷的舅舅,皇上派王爷来对他加以牵制,这里头……本身只怕就含了些试探的意思。王爷将他带回京城也就是了,如今却死不见尸,难免会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在御前胡说。再加上王爷满腹才华,能文善武,手中又有兵权。这带兵之人,才思再敏捷些的,皇上心里……自然忌讳。” 夕鸢大吃一惊,脱口道,“你是说,皇上没准儿会过河拆桥,有朝一日也对王爷下手?” 应少棠苦笑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些,只是……当今皇上猜忌的心思一直颇重,王爷这些年来大多都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好容易消去了皇上的戒心,如今又闹了这样一出,实在让人……不得不怕。” 他说完之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又同夕鸢笑道,“你看看,我不该与你说这话的,本来是我们几人心里担忧,如今却又将你也牵扯了进来。” 夕鸢摇头道:“不要说这样的话,王爷若不是因为救我身负箭伤,凭他自己的功夫本领,要想生擒那李守成,大约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还是我拖了他的后腿,我总是想着要凭借自己的本领闯出一番天地来,谁知……如今却害了他。” “你千万不要这样去想,当时的情形,严森同我们都大致说了。莫说是王爷,就算换做我与楚大哥,也定会将救你放在心头第一的。”应少棠负手叹息,语气有几分怅惘之意,“只不过,我和他,一早就没了这样的机会。” 夕鸢抿唇道:“别胡说了,大家的性命都一样重要,我觉得我这人,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哪怕出了事,都能得到第二次生命的机会,这样的人品和机缘,绝不是人人都有的。 “好,不说这些了,你可还记得,我走之前说过,若能平安归来,就要送你一份礼物?” 夕鸢眼珠一转,浅浅笑道:“不止这个,我还记得那会儿你让我猜一个问题,那问题我倒是没猜出来,不过礼物你是赖不掉的。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应少棠微微摇头,哂道,“这些日子太过忙碌,实在是没有工夫静下心来,明日一早我便将礼物奉上,绝不食言而肥。等你看了那礼物,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估计你心里也就有了定数。” 这会儿恰好也到了夕鸢的院子外头,她笑指着当空星月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睡罢,大家都平安,有什么想说的话,往后还能慢慢再说。你们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是该先好好地睡一觉。” 应少棠含笑颔首,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进屋去,夕鸢进门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仍旧站在那儿,未曾离去。 只有经过了这样的生离死别之后,才会明白身边之人,只要能够平安,就强过一切。 这会儿已经过了困意最浓的时候,再加上刚刚也睡了片刻,夕鸢倒也不觉得十分困倦。躺在床上睡意都很浅,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似乎都能听见。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漫长,提心吊胆和疲惫乏累之后,心里头剩下的竟是无比的清明。她阖着眸子,想到方才应少棠说的话,便更睡不着了。 从前在各种各样的宫廷争斗戏码里,也不是没见过皇上残害自家手足的,原先觉得这大殷兄友弟恭很是太平,谁知这太平之下,也是杀机四伏。 如果宇文昊因为李守成自杀这事,被皇上怀疑是他放走了李守成,那可真是太冤枉了。然而那一日马蹄踏碎平川,刀剑密布,李守成连个全尸都找不回来,若真有人要在这上头做文章…… 这个皇上夕鸢见过几次,看模样像是个明君,宇文昊和宇文哲对他似乎也都颇为敬重。只是从另一方面来想,那个时候舒慧太妃也曾为了避讳太后与皇上,费过许多的周折手段。宇文昊小的时候得先帝疼爱,皇帝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难保没有疙瘩。 如今朝中不安分的几根竖刺都已拔除,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应少棠也说了,皇帝说不准会过河拆桥,将宇文昊视为下一个眼中钉。 这个地方,人世间的相处怎么这样奇怪?她和夕莺从前势如水火,眼下却能同甘共苦,她和兰清云谨萍水相逢,却能携手与共,可再看宇文昊和皇上呢?宇文昊为了他这个皇兄,可谓是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全都咬牙抗下,到最后又换回了什么? 天家富贵之下,手足之情淡漠到如此地步,让人看了都觉得齿冷。 只是如今却不知道,宇文昊心里有什么样的打算和主意呢? 这一夜便在这样的辗转反侧之中悠悠度过,心思又重,睡意又浅,最后却也竟然睡了过去。清早醒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芬儿将早饭送进屋来,她揉着眼睛起身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真是好睡,外头天色早就大亮了呢,爷早起还问了奴婢,怎么还不见姑娘的人。奴婢说来喊您,爷又说不必,只说让您多睡上一会儿,饭菜也端到屋里来用就是。” 夕鸢闻言朝窗外瞥了一眼,发现真的是时辰不早,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竟然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起身下地后,用帕子擦了把脸,余光扫到桌旁放着一卷画轴,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昨晚我好像没看见这儿有副画。” 芬儿回道,“啊,这个呀,这是那位应公子临走前让奴婢送过来的,说等姑娘醒后,一看便知。” 应公子?临走前? 夕鸢脱口道:“他走了?走哪儿去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见了只言片语,什么调兵……回京之类的,那些话奴婢也听不懂,所以没法回给姑娘听了。”芬儿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将瓷碟一一摆好,又取一把漆红描金的竹筷放在旁边,同夕鸢笑道,“姑娘先用饭罢,奴婢去帮姑娘铺床。” 听见芬儿脚步轻快的走进屋去,夕鸢却还沉浸在方才的诧异中无法回神,应少棠怎么今日就走了,是有什么急事,才弄得他如此焦急? 眼眸一垂,便看见了手旁的那卷画轴,夕鸢想起应少棠曾说过的礼物,解开绸绳,谁知里头竟还加了一张小笺。 她将小笺先放在一旁,把画轴缓缓摊开,上头画的,是个女子的侧脸。 唔,而且还是个很眼熟的女子。 这是见到的第几张自己的肖像画了?夕鸢有些微微发怔,她想到从前在王府的时候,笑问应少棠为何画了青竹赠与染香,得到的回答是…… “容颜珍贵,我只为心爱之人画像。” 这这这…… 不会吧? 呼吸似乎变得有些稀薄起来,她屏住气息打开那封小笺,应少棠潇洒俊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上头只有那么一行小字。 “恨不相逢未嫁时,惟愿卿心似我心。” 夕鸢手上一颤,那素笺悠然落下,却让门口的微风一卷,带去了门边,悠悠荡荡地打着卷儿落了下来。 她将目光顺着投去,却发现门边多了一双靴子,黑靴的上方是青色衣摆,下一刻那青色衣摆的主人便弯腰伸手,将那素笺拾了起来。 夕鸢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了,唇角僵硬的看着楚离瞟了一眼那素笺,然后又将目光投向自己。 这叫什么事儿啊! 自己收到的情书,被前阵子跟自己表白的人看到了,并且写情书的这个人还是表白那人的……怎么说?姘头?还是好基友? “这是少棠给你的。”楚离语气淡然,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的语气。 夕鸢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干笑两声,“师父起来的可真早啊,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楚离轻哼一声,走进屋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早?这样贪睡惫懒,实在不像样子。” 这是怎么了?心情似乎不大好啊,自己起的迟了一点,在他嘴里就不像样子了。 夕鸢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明说,无论楚离有没有对她表露过爱意,她心里对楚离,却总是有一份抹不去的敬仰,不敢太过放肆 侯门嫡妃第4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昨儿个睡下的晚些,今日难免就起的晚了,师父昨晚睡得如何?”她含笑对着身旁的位子努了努嘴,“师父坐啊。” 楚离似是早早的用过了早饭,对着满桌饭菜也没什么动筷子的兴致,只卷起些袖子倒了杯茶来喝,那素笺也顺手递给了夕鸢,“收仔细了,若是少棠知道他的心意就这么轻轻巧巧的随风吹散,还不知要作何感想。” 夕鸢撇了撇嘴道:“师父别挪揄我了,我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个,我真是……算了算了,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说出来了你也只会笑话我。” 楚离勾唇哂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少棠怎会对你动了心思?正所谓情生无痕,一往而深,他只怕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落入情网之中的。” 夕鸢看他的模样倒不像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似乎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少棠的心思,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大约能看出来几分,只是他性情内敛沉稳,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竟是真的。”楚离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还真是人见人爱,我认识少棠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对哪个女子动了心思。” 夕鸢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还吃醋了不成?” 她的意思,本来是想说,楚离吃了她的醋,明明应少棠应该对他更为上心,谁知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歧义。 呃……因为从她脑补的两人j情,再加上这两个人对自己说的话综合看来,现在就是一个三角恋情啊…… 若是再算上宇文昊,那就成了四角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 “吃他的醋做什么,你摆明了是将他视为知己好友,我看少棠自己应当也清楚明白,只不过话到嘴边,不吐不快罢。”楚离说的十分淡然,仿佛根本就没把应少棠这个“情敌”当一回事。 唔,这话他说的不假,应少棠在她眼里,同宇文哲是一样的人,沉稳可靠,都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 虽然第一眼见到应少棠,她就想到了现代的某位明星,可也从没乱想过和他怎样怎样。所以收到这画轴和信函,她心里更多的是诧异惊讶,却没有什么为难的意思。 相比之下,对着宇文昊和楚离,显然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许多…… “对了,刚才芬儿说少棠今早已经走了,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楚离微微颔首,饮尽杯中清茶,声音不高不低,“今日一早,王爷便让他带兵回京,大军和俘兵不能久留于此,免得再横生枝节。连王爷自己,明日一早也要返回京城,去御前复命。” 夕鸢眸光一凛,蹙眉道:“明日就走?那大夫那天还说了,王爷身上的伤起码十日之内都要静养,这一旦回京,路途遥远,途中势必颠簸,对伤势是大大不利。你为什么也不劝劝王爷,他说动身,那就能动身么?” 楚离摇头道,“这其中的利弊,你还是不大明白,若王爷在此久留,皇上迟迟不见他人,耳边再谣言四起,王爷便更要岌岌可危。幸好我亲手斩下了阿部凌的首级,王爷带回京去,虽不见李守成的尸首,有了这个,也可算作是功劳一件了。” 她闻言心头微震,脱口道,“你也觉得,皇上对王爷已经动了杀意么?” “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薄情乃是常理,这些事情,王爷也早就想到了。他如今不想将事情弄得无法收拾,是因为不愿意连累了朝中与他交好之人,若皇上借机对他发难,势必要牵连众人。如今,他早日回去,皇上大约还是会刁难几分,只是毕竟王爷有伤在身,又带着阿部凌首级火速回京,不顾伤势。皇上再怎么为难,也要顾及众人峳峳之口,不能做的太过,充其量就是针对王爷一人罢了。” 夕鸢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一阵愤懑难当,恨声道:“既然皇上这样的小人之心,那王爷又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为了保全众人,便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也未免太……” 楚离抬手摁了摁她的肩头,“你能够考虑到的事情,王爷自然也都会想到,不过我昨晚和今早替他把脉,发觉你喂他吃了玉华阮松丹。那东西是通血脉、疗伤的好药,堪比天山雪莲散,只要这一路行的小心,不让伤口裂开,应该不会有大碍。” 她听完之后,仍是觉得放心不下,“这一路没有大碍,那回到京城之后呢?你说,皇上会怎么对付他?” 楚离没有应答她的话,反而目光淡然的看着她道,“似乎如今,你比之前对王爷的关切之意,还要更浓了几分。” 夕鸢冷不丁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他有伤在身,又要去走这么一条曲折道路,我自然觉得着急。若换做是你,我也不愿意看着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楚离听了这话,眸光先是微微一顿,而后唇角竟慢慢浮起一个罕见的弧度来。 这笑意就像是冰封许久的冬日,乍一下见了春光一般,明媚动人的竟难以言喻。 楚离的相貌本就生的冰艳出尘,平时总是淡然的模样都十分超俗,每每一露笑意,便更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眸。 更何况今日这个笑意,还格外的……与众不同。 “本来想着,你不眠不休的守在那儿,照顾了王爷将近一日,哼。”他轻哼一声,眼眉微挑,露出几分冷傲神色来,“如今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算你将功折罪了罢。” ……这个傲娇的,竟然能在这么孤傲的神情中说出这种话来,还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是宇文昊这样说,她大约也就觉得惯了,反正他昨晚的模样也是孩子气到了极点,可偏偏这话是从楚离嘴里说出来的。 不知怎的,就让人觉得有些想笑……连刚才的烦闷苦恼都一下散了。 夕鸢强忍住笑意,装模作样的点头道,“那还真是多谢师父的宽宏大量了,你早上去瞧过王爷了?他今日怎么样了?” 楚离侧眸瞟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满她又将话引到了宇文昊的身上,却也没说什么,只颔首道:“瞧过了,王爷根基好,脉息强健,今日都再没有发热的征兆,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夕鸢点点头道,“那就好,虽然我觉得他此刻回京根本就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懂得庙堂官场之道,我这个外行人,就不多说什么了。” 反正,说了也没人肯听。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主意正,哪里肯听别人的劝呢? 不过……在这方面,似乎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别人,她又何尝不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呢? 而宇文昊给出的答复,也如楚离所说一般,态度坚决,明日便要启程回京。 “你要回去,我不会劝你什么,只是一路上自己留心,你这身上还有两道口子,别当自己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夕鸢想了想又嘱咐道,“回去之后,皇上会怎么对你,你心里头有没有数?起码也要先有个准备,别回头让他弄个措手不及。” 宇文昊今天的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唇瓣也带了红润之色,不知是不是楚离的医术真的如此高明。他闻言一哂,漫不经心道:“还能怎样,若是客气的话,就褒奖我一番,若是不客气的话……大约也就是治我个渎职之罪罢。” “渎职?你分明就击溃了葛丹大军,平定了李守成叛变之乱,他凭什么定你渎职?”夕鸢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几分,脸上也带了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蛮不讲理吧?宇文昊在前线替他奋勇杀敌,他竟还要把渎职的罪名往他脑袋上扣? 什么玩意儿啊! 她心中的怒气一下子被煽动起来,宇文昊却淡然许多,还笑着与她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揣测罢了,何况皇兄当时的交代,是要我带回李守成,擒获叛军,平定葛丹动乱。如今他嘱咐的头一件事,我就没能做到,说是渎职倒也不为过。” 夕鸢仍旧怒气难平,愤愤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做什么要对这个皇上这样死心塌地的,你在接到这命令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不对?猜到在敦肃候、李守成之后,他下一个要铲除的人,就是你的了,对不对?” 宇文昊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这没有什么好猜的,早在父皇宾天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的这个局面。皇兄贵为天子,他要对付什么人,要怎么做事,不必任何人去告诉他。若他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必留着了,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对他来说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你毕竟是他的弟弟啊,难怪说你从前在朝政上不及睿亲王用心,原来你并非是不肯用心,而是怕锋芒太露,被他铲除。”夕鸢兀自垂眸,摇头喃喃,“可你不去争,不去抢,他却偏偏要提拔你为他做事,利用够了,再将你一脚踢开。” 宇文昊含笑看着她如雪莹白的侧脸,抬手替她将碎发抿到耳后,“你看的已经十分明白透彻,不需我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你放心,像是敦肃候、李守成那样的人,皇兄自然要下手狠辣些。而对于我,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弟,就算是为了堵住天下人和言官的嘴巴,他也不会太过狠绝。最多也就是夺了我的实权和兵权,当个闲散之人,从此再没法子与他一争高低罢了。” 夕鸢看他笑得若无其事,可想到一个六岁上战场的皇子,对这国家的抱负必定不会止步于此。现在却要因为皇兄的猜忌,隐忍多年之后还是不得不俯首认命,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甘心罢。 更何况,还是宇文昊这样的人物,他本就是个能够该呼风唤雨的人,如今面上笑着,心里头却还不知是何等滋味。 夕鸢忍不住翻掌回握住他的,低低道,“这种皇帝,嫉贤妒能,猜疑心重,我看他气数也长不了。反正你也没有和他争天下的心思,要是他真的罢免了你的权势,那做个闲云野鹤也没什么不好。他俸禄总不能短了你的,该吃的该用的也都还得按着原样儿来,还不用操心了,多好啊,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宇文昊笑意愈发温和,声音轻柔若水,“怎么了,你这是在安慰我么?我是真的没事,不是强装出样子来给你看的,这个王爷……我做了这么些年,只觉得心力交瘁。从前总是为了母妃,想着凡事都要多多容忍,多多退让。如今没有了那份牵挂,我总算,也能够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夕鸢有些不解,蹙眉看着他不语,宇文昊又笑了一笑,语气轻快,“没事,我这一走,再来苏州就不知是几时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会将我的事情料理妥当,然后……干干净净,孑然一身的再来找你。” 夕鸢觉得他这话里仿佛隐含了什么深意,可又想不出他说这话的意味,便轻声一叹,说了一句从古至今大家一直在说,且一直都未过时的话。 “保重,还有……再见了。” 宇文昊淡然一笑,却忽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别推开我,这一次的滋味,只怕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有了……” 夕鸢在他怀中靠着静默了半晌,终于也还是没有挣扎。 虽然说的是再见,不过连夕鸢自己都觉得,两人想要再见面,大约……是不太容易了。 皇上不会轻易让宇文昊好过,而他又不能昧着良心不回京去。 回去,就是注定坎坷的道路。 她没和宇文昊说起应少棠向她表白的事情,主要是她觉得……楚离都知道了,宇文昊八成也不会被蒙在鼓里。且由她自己来说,似乎显得有些得瑟似的,炫耀自己有多少仰慕者,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次日一早,宇文昊带了严森及百名亲兵,坐马车返回京城。夕鸢见他走了,便觉得自己也该回苏州去了,反正有楚离在这儿,盘缠银子不必发愁。 只是夕莺听了她要走的讯息,十分不舍,宇文昊走后她们二人便去看了那处铺子,位置极好,铺面也干净。且如今又有严守信这位父母官的关系,夕莺自己留下,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姐姐,你不在这儿多住几日么?长笑他这两天早起看不到你,都要哭闹一番,你这一走……咱们就再难相见了。” 夕鸢不由失笑,轻轻摇头道,“当初执意要走的是你,现在怎么倒舍不得我了?九江和苏州离的这样近,什么时候不能见面?等得了空闲,我给铺子放半个月的大假,到你这儿来住上些日子。” 她又笑着逗弄长笑,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真到了离别的时候,确实也有些舍不得。 可是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她已经体味的异常深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所以说,没有谁离了谁是真的活不了的,兰清那个时候也是百般不舍,如今不也在闺中筹备婚事了么? 她在这个地方,做了许多人的过客,如今安顿好了她命里的过客们,剩下的光阴,就是该为自己活着的了。 回苏州的路上,依旧是李隆赶车,只是楚离却没有骑马,而是与她一同坐了马车。 在途中颠簸不休的时候,楚离淡淡问她,“回了苏州以后,有何打算?” 夕鸢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好好打理铺子,多赚银子多买地,好让自己后世无忧啊。” “志气不大,却很务实。”楚离微微笑道,“我已经将府中的买卖营生,全都从姑妈那儿拿了回来,也让她管束好远山和红袖,往后……他二人应当不会再来叨扰咱们。” 夕鸢注意到他用了一个“咱们”,不禁笑道,“那很好啊,看来师父是打算和我一起,沾染这金银铜臭了?” “若心中有清明,则自清明,若心存铜臭,那稍沾几分也觉得臭味难当。从前的事都已经了了,往后大约也不会再与朝廷有什么瓜葛,反正总要找些事情做,你既然喜欢做买卖,那我就陪着你做。” 夕鸢侧过眸子,挑帘望向窗外低低道:“你可别只为了陪我,勉强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情,对于你的心意,我……” “无妨,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这样陪着你,平平淡淡,也未尝不是一种安宁快慰。”楚离勾唇一哂,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自信气质,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的心思,“我这也是顺心而为,没有半分勉强。” 他这样说了,夕鸢倒不好再说些什么,免得显得矫情造作。外头的花香拂面而来,她笑着伸了个懒腰,用力吸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往后就天天向上,好好赚钱!师父你在苏州城可是大户,若是我银钱上周转不通,还要问你借银子使啊。” “这有何难,按着外头银装的利钱来算就是,你要借多少我都让人奉上。” “啊?不是吧师父,你我之间,竟还要算利息?那岂不是伤了情分。”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你也不差那几个银子,何必在我这儿装穷。” 夕鸢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楚离比她还有做j商的气质,并且做的得心应手,好不别扭。 果然是世代经商,这骨子里头就流着商人的血脉啊,再加上这十商九j…… 一路回去苏州倒是顺风顺水,没再生出半点事来,只是回到府中的时候,云谨却差点昏了过去。她一见夕鸢,便激动的不能自己,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待到看清了眼前之人真是夕鸢,又一下子涌出眼泪来。 “小姐怎么去了这样久,也不让人捎个信儿回来,真是要吓死奴婢了。若小姐再不回来,奴婢和香姑娘都要顺着路出城去寻小姐了。”云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小姐到底怎么了,快和奴婢仔细说说,这不是去送夕莺姑娘么?怎么又和楚公子一起回来了?” 夕鸢好言安慰了她一通,心想好在染香这会儿去了铺子里头,不在家中,否则她二人左右夹击,自己更要应付不来。 “你先别慌,这事情说来话长,我们确实是遇到了些意外,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我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夕鸢拍着云谨的手背柔声道,“我倒有件事想先问问你,前几日,有没有什么书信从京里寄来的?” 云谨一脸不解,怔怔道:“书信?没有接过什么书信啊,小姐是在等京里什么消息不成?”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低声叹道:“没什么,是我自己觉得应该会有书信送来,或许……还要再等些日子罢。” 然而她这个念头,倒是没有想错,过了约莫六七日之后,当真有一封书信送到,且是从京城寄送过来的。 可令她意外的却是,那上头的落款,竟是从睿亲王府寄来的。 上头寥寥数语,道尽了她想知道的情形。 皇上果真还是责罚了宇文昊,只不过不是用李守成的事直接发难,而是寻了几样别的缘由,又有几个言官一起弹劾,加上李守成之事,终于给了皇上光明正大的发落理由。 宇文哲的信上说,皇上命宇文昊前往云南驻守,表面上是给他御史的职权,实际上则是将他拴在云南,更下了非诏不得擅自离开,亦不得回京之令。 至此,京中的一切危机四伏,龙争虎斗,才算是真正谢幕。 起码在皇上眼里,是四下平稳,万事安康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大结局)【97手打】 此后的日子,倒是越发波澜不惊起来了,宇文昊到了云南之后,偶尔也会与夕鸢有鸿雁往来。只是云南到苏州路途不近,且那儿又是荒凉之地,所以这一封信往往要递上许久。 而他寄信也并不十分频繁,有时数月都没有一封,夕鸢倒也不觉奇怪。 宇文昊当时不愿让应少棠与他一起前往云南苦寒之地,便下了死令,命应少棠前来苏州。应少棠从来都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便帮着楚离打理起买卖来,三人同在苏州城中,时常过来,也会频频说些关切言辞。夕鸢也曾有那么几次与他二人说过,实在不必对自己太好,只是楚离听了也不置可否,应少棠则一哂置之。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苏州和九江以外,在这江浙一带都有生意经营。且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个要投井自缢的姑娘,捞上来才发现竟是苏州城的第一歌姬。她受了情伤,想不开要自我了断,夕鸢与她分析利弊,好说歹说的劝了回来。谁知两人竟十分投缘,久而久之,成了姐妹知己。 送走个亲妹子,如今又得了个新妹子,夕鸢觉得她真应该生做男儿,否则实在浪费了这么好的女人缘。 本以为日子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谁知这一日,她即将关店的时候,却忽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夕鸢看清那人面容之时,先是一惊,而后骤然一喜,惊讶不已的低叫道,“你怎么来了!” 三年未见,宇文昊眉目之间竟没有分毫变化,仍旧是那一派君子模样,含笑道:“怎么,你可是不想见我?” 夕鸢早已忘了当初两人的那些小小嫌隙,这几年的书信之中,她知道宇文哲至今未娶,对朝政倒也模棱两可,只一心钻研棋艺。他迟迟不娶,又精通六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女子倾慕异常,然而他却就是不改初衷。 “你要过来,为何也不说一声?真是吓了我一跳。”夕鸢又是欣喜又是埋怨,眼里闪着盈盈光芒,“这次是为了什么过来的,打算留上几日?” “就算不为了什么,难道我就不能专程过来看看你么?”宇文哲笑意温温,可眼眸之中却还分明带着深情模样,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夕鸢闻言不禁苦笑,“这么些年了,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别人不知道,我却是同你说过的,我可是休了夫的女子。这样的母老虎别人都避之不及了,你……你图什么啊?” “汝之砒霜,吾之熊掌。”他眸光温柔深沉,含笑道,“你是聪明女子,不会不懂我的心意。何况……我早已说过了,你能不能接受我并不要紧,这份心思我就这样留上一世,倒也无妨。” 她真是搞不明白,这一个两个的,都算的上是钻石王老五了,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真的可谓完美,何苦都非要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呢! 难道条件特别优秀的男子,口味都有一点偏重? 正在她兀自沉思的时候,却忽然听宇文哲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三年了,你还放不下老四?” 夕鸢一怔,脱口笑道:“什么放不下老四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楚离和少棠都是绝好的男子,他们二人在你身边三年,却也不能让你嫁其一人,可见你心里头,还是装着老四的分量最重。”宇文哲垂眸苦笑,低低叹道,“那个时候,倘若老四不回京复命,而是和你一同留在苏州,你二人如今,大约早已经神仙眷侣了罢。只可惜,他为人正直,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也怕牵连别人,最终还是回去了。” “他都已经回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罢?我和他呢,是肯定没什么可能了,他常留云南,我在苏州也一心只想做好买卖,哪有什么交集可言。”夕鸢说罢顿了片刻,又抿唇笑道,“女子也不一定非要嫁人不可的,除了成亲生子以外,人生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去做。” “你这话说的,可真是豁达。如今你的买卖还不够大么?还未进苏州,就瞧见过数家你的铺面了,这苏州城里更是不胜枚举。”宇文哲含笑说完,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有些踌躇道,“我今日过来,一是想来看看你,二是有件事情,在书信上说了我总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想当面告诉你。” 夕鸢看他如此模样,料想是正事,点点头道:“你说罢,怎么了?” “前些日子云南水患,冲垮房屋无数,死伤甚广,这件事你是知道的罢?” 夕鸢听他提起云南,没由来的心头一紧,刚刚还有些欢欣雀跃的心情一下就沉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水患刚刚平定,谁知云南却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起了瘟疫。” 宇文哲的声音低沉平静,可落在夕鸢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样,响彻耳畔。她怔了一怔,而后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瘟疫?” “正是,瘟疫肆虐极快,云南遇难之人多不胜数。”宇文哲颇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半月之前,京城收到奏报,说老四也不幸染疾。” 他只说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可夕鸢的脸色却刷的白了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险些向后踉跄几步。 宇文哲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却听她低低问道,“人有没有事?” “皇上听说之后,便说要云贵总督请最好的大夫去医治,我几番请命,想带了太医前去,都被皇上寻了由头回绝。云南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夕鸢听罢,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闷涨,酸痛之感连绵不断,且愈演愈烈,到了最后简直像是要活活把心脏扭断一般。 她的手掌抚上胸前,一点一点的弯下腰去,宇文哲低沉的声音依旧在响,“我明白你放不下他,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你心里头,还是要有个准备……”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夕鸢阖上眸子,只觉得吸进去的每一口气息,都如此的稀薄冰凉。 她一直都明白世事无常,可是…… 为什么这样的无常,偏偏要落在她身边之人身上? 就在宇文哲到了苏州后的次日,端亲王因染瘟疫,不治身亡的讯息便自京城传出。皇上哀痛不已,几乎难以下榻而行,又下旨厚待其家眷,女儿兰清郡主享同公主殊荣,移居太后宫中待嫁。 而宇文昊生前所用过的一应物件,都要尽数焚毁,与那年京中时疫一般,连全尸都不可留存。 夕鸢听到这消息传来之时,脸色倒异常平静,染香和云谨担忧不已,谁知她却神情自若,用了晚膳就先行回房,没流一滴眼泪,也没多说一句话。 只是次日清早,云谨端水进屋的时候,却发现她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盘中尽是蜡泪,大约是燃尽了一宿所致。 而夕鸢也只是同云谨说了一句,“七日之后,将城东珍宝阁旁的那家铺子开张,给我热热闹闹的操办。记好了,鞭炮一定要放足放响,知道了么?” 云谨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担忧之意更盛,“七日之后是小姐的生辰,小姐那一日难道不准备歇息一下么?” “既然是生辰,那双喜临门,岂不更好?”她微微一哂,敛眸垂首,引去了面上的神情,只低低道,“那些鞭炮响声,只当祭一祭他的头七罢。” 皇上如今,大约也能够真正心安了罢。宇文昊已死,死人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的施恩降惠,摆出一副明君姿态。 他身染瘟疫,那些大夫若是受了皇上的旨意,怎么会给他好好诊治呢? 没想到,那次在九江说的一声再见,竟然真的应了这两个字的拆意,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宇文昊竟然死了……夕鸢直到如今都没有落泪,是因为心里头总是有些飘飘荡荡的,觉得这事情不真实的很。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连寄去的信都还没有答复,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其实早在九江的那个夜里,她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她确实是爱上了宇文昊,任她怎么不去面对,这都是既定事实。 只是,两人的身份地位,和各自的坚持,注定了他们无法走到一起。既不能相守,那就这样天各一方,知道彼此平安,也是好的。 可如今,竟连这唯一的奢求,都不肯留给她。 她阖上眼睛,眼前飞扬过一抹抹身影,全是宇文昊从前的模样。有他拿着那“第一美人图”时候的笑意可掬,有他飞奔到自己面前赶杀狸猫的冷傲肃然,有他亲吻自己额头时的温柔缱绻,更有他杀破重围赶到李守成面前的气势凛然。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一次,她一定亲口告诉宇文昊自己的心意,哪怕两人终究不能相守,哪怕他心里大约已经明白,她也想亲口说给他听。 “我喜欢你……”夕鸢微微咬住下唇,声音压得很低,抚着胸口缓缓道,“我喜欢你……你听见了么?” 不知不觉得,脸颊上已经有了少许湿热,而后渐渐,心头这两日架起来的防线全部都土崩瓦解,溃不成堤。 苏州城今日热闹非凡,尤其是城东一带,从一大清早就鞭炮响彻不绝于耳,更有苏州城中最富盛名的歌姬柳依依在一处高楼前引吭高歌,一干人等是将那一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好事者不明所以,好奇问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热闹,又不是集市也不是过节,难道是要抛绣球招亲了?” 站在一旁的人白了他一眼,“抛绣球招亲?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铺面?这可是苏州城第一女商人,顾老板的新铺子,今日是她新铺面开张,所以才摆出这么大的声势排场来。人家顾老板是什么人?那楚府的大少爷对她倾心三年,都没能抱得美人儿归,就你这癞蛤蟆,还想吃那天鹅肉呢?” 问的那人脸上挂了几分讪讪,又不甘心就这样平白受辱,没好气道:“我是癞蛤蟆?你把那顾老板夸的像朵花一样,我看分明就是你对人家心怀不轨。我要是癞蛤蟆,你就比癞蛤蟆还不如,你……你也就是个臭王八!” “你说什么?骂谁呢你这是?” “骂的就是你,怎么,还觉得不服气?爷爷今儿个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嘴给身子惹火!” “哎呦我还就怕了你了?” 本来是随意一问,谁知两人却打了起来,只不过在这样热闹的情形下,就连打架斗殴都引不起大家的注意来,很快两人的咒骂声便被喧哗的人声冲淡。过一会儿,柳依依一曲唱罢,众人欢呼更上了一层高楼。 柳依依一曲千金难求,可她却偏偏与这“夕颜”的顾老板惺惺相惜,做了手帕交知己。苏州城能让她这样抛头露面为众人一展歌喉的人,只怕除了顾老板,也再没有旁人了。 此时只见一人缓步走上高台,她一身白衣,从头到脚纤尘不染,连珠花都没有佩戴一朵。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分明脸上妆容清淡,却明丽若芙蕖,柔姿似海棠。 方才的柳依依不仅是苏州第一歌姬,从前也被誉为苏州第一美人,只是有了这顾老板后,两人便成了并立双姝。再加上两人私交甚好,更如姐妹花一般,若能娶得这两位美人归家,不知是人生何其大幸。 可这两人性情相投,竟连婚嫁上头,也是一样的志趣。两人如今都年过二十,却哪个也不急着成婚,尤其是那顾老板,有楚家少爷这样好的人等着她,三年竟也不动心思,实在是让人觉得惊讶不已。 然而美人儿不成婚,苏州城的男子却还是欣喜的,就算不能娶回家去,好歹也不用看着她们被别人娶回家去,也是心头一番别样快慰。 不过今日是这顾老板新铺子开张,她不穿的喜气洋洋,怎么反倒一身白衣。这模样不似欢喜,倒像是……在替什么人守丧一般。 连方才柳依依所唱之曲,也是略有悲戚的一曲《北风》,美则美矣,却让人心头有些唏嘘慨叹。 夕鸢一上高台,下头先是一阵叫好,而后渐渐平复下来。夕鸢同众人含笑颔首,声音清柔又不失力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夕颜阁的第五家铺子开张,也是我‘夕颜’招牌下的第十二家铺子。我三年多前到了苏州,多亏了大家的帮忙扶持,才能有今天这一番小小成绩。今日,多谢大家前来捧场,夕颜阁里头的一应物件,统统都买一样送一样,买两样送两样!我顾夕鸢感念大家的厚待,今日用这小小心意,来回报大家了。” 众人齐声叫好,夕鸢吩咐李隆下去将铺子大门打开,自己则走下高台,在阁楼中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茶。 “下头闹成这个样子,你这儿倒是难得的闹中取静,自得自在。”楚离从窗边走上前来,也在她身旁坐下。 夕鸢哂道,“师父不也很会找地方躲热闹么?今天这铺子开张,我实在懒得下去搀和,还不如在这儿清清静静来的舒服。” “你今日这一身白衣,是为他而穿的,是不是?”楚离轻叹一声,“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该穿的喜庆些才是。” 夕鸢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颤,抬眸笑道:“师父还说我呢,你自己今日不也是一袭黑衣?” 楚离敛眸片刻,低低沉声道,“我早已知道你心里头喜欢的人是王爷,你人能离了他,心却离不开。这三年来,我随时时在你身旁,可你的心思,却没有一刻落在我身上过。如今他这一走,你的心更是要随着去了。当初他在的时候,你们两人无法相守,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你的坚持。如今……你可觉得后悔过么?” “我们两人不能够在一起的事实,我早就认得一清二楚了,他如今在与不在,对我而言都没有分别。”夕鸢微微一笑,眼底有些微凉的淡漠,“从前我听过一句话,现在才觉得很有道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至于后悔,就更谈不上了,我觉得……他并没有走,还在这儿呢。” 说着,她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抚了一下。 楚离静默半晌,而后才缓缓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备了礼物给你,你是要现在去瞧,还是等上一会儿再去瞧?” “礼物?”夕鸢微微一怔,“怎么师父备下的礼物,还要我自己去找不成?” “是,这可是份大礼,我昨日才刚刚准备妥当,你若是现在闲着无事,大可以自己去找找。”楚离拿过手旁的马鞭扔到她手中,“马就在后院里头,你去那儿瞧瞧,若是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该往哪儿去。” 夕鸢一头雾水,有些不明就里的下了楼去,走到后院刚想牵马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钉着一张素笺,上头写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是什么,要考她作诗不成? 夕鸢仔仔细细的又将那两句诗文读了一遍,忽然觉得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毫不迟疑的飞奔而出。 这桥下春波绿,又能看见惊鸿照影来,大约是让她到城里的廊桥下,望一望那河水罢。到了之后,夕鸢上前一看,果不其然见到河岸边沿放着一个绿色匣子。她卷了些袖子拿起匣子后,打开发现里头又是一句诗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若说刚才那句诗她还能从字面上猜出些意思来的话,那这一句,她就实在有些不解其意了。 不是说找东西么,怎么又写了那人? 夕鸢四下望了望,却发现这座廊桥的对面,就是自己的头一家酒楼。她不知怎地,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牵引着自己似的,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往那酒楼缓缓走去。 这感觉十分的微妙,那酒楼是她平时去惯了的,可不知为何,在如今却生出几分莫名的吸引力来。就像是方才那桥下的春水,被微风卷起一丝波澜,那样一圈一圈漾着涟漪。 走进店里之后,眼前所见的还是一样的喧闹熙攘,小二和伙计们飞快的端着碗碟跑上跑下。她静静的站在门边,又觉得有些迷惑起来,自己好端端的,跑到酒楼里来找什么礼物呢? 掌柜的见她来了,连忙堆笑迎上,“东家怎么忽然过来了,若是要查账,打发个人来说上一声就是。” 夕鸢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不查帐,就是随意走走,你去忙你的罢,不必管我。” 掌柜的点头应了下来,刚要转身回柜台前头去,却忽然对着门边道:“这位客官可是一个人?要用些什么吃食来里面请啊。” 然而,听到一个清朗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是来找人的。” 夕鸢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方才心头那逐渐平静的湖水,似乎又被骤然丢了一颗石子进去。 这小小的一个转身,竟让她觉得肩头僵硬不堪,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在她的肩上,强迫她一点点的慢慢转过去。 此时店外卷起风来,将门扉吹得前后晃动,影影绰绰间,她渐渐看清了来人的身姿。 而后,风势渐停,门扉不再摆动,她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外,看着那人一身玄色衣裳,笑意清浅温柔。 这是在做梦么? 夕鸢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发现他还在那儿,而后又狠狠揉了几下。 居然还在?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做梦了,大白天的,居然也会做这种梦。 他抬步迈入店中,同她勾唇笑道:“三年不见,难道忘了我的模样了?” 夕鸢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惊醒了眼前的梦境,鼻子开始有些发酸,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他又笑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了,变成哑巴了?” 他的音容笑貌,都和从前没有变化,三年了,自己也没忘记他的模样,以至于在这梦里,他都像是真的站在自己眼前一样。 “你……”夕鸢一开口,眼眶就忍不住热了起来,脱口就道,“你这是托梦给我么?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想要我替你完成?” 他听了不禁失笑,摇头叹道:“ 侯门嫡妃第4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叹道:“如果真是托梦,我怎么舍得把梦托给你呢?你如果在梦里见到我,一定会流泪的。嗳,别哭。” 他的指尖细腻光洁,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拭过,只是夕鸢的眼泪却像止不住了似的,掩着嘴巴也停不下哭。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因为这个梦境太真实了么?真实的……真实的简直让人想去相信。 可她又怕等下一睁眼睛,就发现这一切真的是梦,那个时候,岂不是更加残忍。 手掌被人握住,触感是温热的,而非冰凉。夕鸢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也是温温热热的。 “你……你……”她听到自己嗓子发出艰难的声音,一句话三个字,她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口来,“你没死?” “若是死了,哪里还舍得来见你,再让你伤心一次呢?”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终于泣不成声,被他搂进怀里的时候,夕鸢仍不忘狠狠的在他身上打了一把,“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死了就觉得伤心么?啊?!你以为我会为你难过么!” 他发出一阵低笑,“是,是我的错,可是你若不肯原谅我,那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夕鸢边哭边笑,又忍不住用力给了他一拳,“胡说八道!你以为你还是童言无忌的岁数么!” 心里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忽然间被强光点亮,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人几乎无法承受。 可是……可是她的心却像是栓了气球一样,轻快的几乎要飞起来了。 这样又哭又笑的,在酒楼门口实在是惹人侧目,何况夕鸢在这苏州城里头,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哪有几个不认识她的。等她情绪缓和下来之后,便和宇文昊上了楼去,坐在阁楼的方桌旁,她紧紧盯着宇文昊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自然是没有出事,云南府报上去的讯息是假的,我在云南任职之时,与那云贵总督结为知己。这一次的瘟疫,我觉得正好是个机会,索性将计就计,才能彻底脱身。”宇文昊说完之后,又轻笑一声道,“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曾经和你说过,要孑然一身,干干净净的来见你,如今……总算是能够兑现诺言了。” 夕鸢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生怕一眨眼他就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不做了?你的那些抱负,志气,对国家的建树,也都统统不要了?” “在云南这三年,我算是做了不少实干之事,只是我发觉,若凭我一己之力,想要为天下人做尽好事,那实在太难。我也同你说过,从前我一直为旁人活着,如今,也该让我为自己活着了。” “那你不管京里的那些事了?兰清……兰清还没出嫁呢,你这个做父王的,也不给她一份祝福么?” “我的死讯一出,皇上令举国哀痛,又直说了会善待我家中亲眷,她们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刁难。且府中那两人的娘家都还兴盛,她们回了娘家,一世的衣食无忧,以后再想嫁人,也未尝不可,比在我身上耽误一生要好许多。兰清如今养在太后身边,又是云泽即将过门的妻子,谁又敢欺负小觑了她?”他说完一笑,眸光投向窗外,“她是我的女儿,这点不会改变,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祝福她一世安乐,想必你也一样。” 夕鸢抿唇笑道:“是,兰清那样蕙质兰心的孩子,理所应当会过的平稳安乐。就算咱们都不能在她身边,依她的性情,大约也是不会生气的罢。” 宇文昊伸出手来,紧紧攥住夕鸢的手掌,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这次一牵,就一定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端亲王宇文昊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夫君宇文昊,也只是你的夫君。你可知道,坐拥天下,不及与你烹茶养花。” 夕鸢从喉头发出低低的一声“嗯”,此时此刻,似乎别的什么话,她都说不出来。 宇文昊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有点没醒过神呢……总觉得这太不真实,你……你真是活人么?” 事到如今,她仍旧觉得有些怀疑,总怕眼前这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宇文昊被她这模样弄的有些发笑,可心头又有淡淡的酸涩,长叹道:“我自然是活人,你还在这人世上,我怎么敢丢下你先走了?” 夕鸢垂眸半晌,静默不语,许久之后终于长吁口气,露出舒心笑容。 “那,咱们以后就住在苏州罢,这儿风调雨顺,四季太平。且我在这儿开的铺子也有了根基,你若是没有谋生的法子,我养着你这个小白脸,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心情一稳当下来,就忍不住开始调侃宇文昊了。 “往后我这个拖油瓶,可还要仰仗你苏州第一女商人的恩泽了,你可别看着碗里吃着锅里啊。”这话,说的怎么仿佛有些酸意。 夕鸢不禁失笑,谁知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成,口说无凭,还是要索点订金才来的放心。” 订金?什么订金? 就在她发愣的功夫,忽然间他的气息就笼罩在四下,然后…… 然后,那先前被打断了两次动作,如今总算是…… 他的唇出乎意料的柔软,从前只是觉得温热而已,可真正和嘴唇碰触的时候,才觉出那柔软绵绵的触感来…… 腰肢上也被手勾住,夕鸢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从身侧,慢慢挂到了宇文昊颈间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夕鸢脸色微红的喃喃道,“怎么是这种感觉的……” “嗯?什么感觉?” “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夕鸢蹙眉想了想措辞,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觉得胸口跳的厉害,可是又很暖和。” 宇文昊垂眸含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从今往后,你每一天都会觉得这样暖和,有我在,再不会让你觉得冷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还没同你说生辰快乐,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备下礼物,要不……我做礼物,可好?” 夕鸢扑哧笑道:“你这礼物也忒没诚意,你现在就是送了,我也没法子验货啊。” “不急,以后还有一辈子,你慢慢的验,想怎么验都行。” 她忽然想起楚离说的生辰贺礼,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微酸,他到了最后这一步,也依旧做的如此周到。 夜里在宅院中,她听见院墙外传来悠悠曲声,清扬宛转,犹如落雪回风。她心头一动,起身走出门去,在后院的那棵大柳树下,身着青衫的男子,执叶于唇边,眼眸微阖。 像是在梦里看到的情景一样,男子一贯淡漠冷峻的脸上,如今却带上了萧索忧伤。 楚离听到她的脚步,睁开眸子,低低开口,“你知道我在这儿?” “嗯,听见你吹叶子的声音了,今天……谢谢你,我知道你想让我有个惊喜,我确实意外极了。” “不必,见你欢喜,我心里自然也舒心。从此以后,王爷再不是王爷,你二人也终于可以双宿双栖,心愿得偿了。” 夕鸢咬了咬下唇,“我让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你……不觉得后悔么?” 楚离闻言不禁莞尔,抬手在她鬓发上抚了抚,“说什么傻话呢,我也不笨,你的心思也不是最近才看出来的。你对王爷情根深种,自然没法回应我的感情,如果我因为这事去埋怨你,那我岂非太不明是非了些。” 夕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你其实真的很好,处处都显得完美,我对你……也一直十分的崇敬仰慕。如果没有他,我大约一定是会被你打动的,但我不能骗我自己,更不能骗你。”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竟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我明白,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人世间姻缘二字最是难得可贵,你我之间……只当是有缘无分罢。” 他的声音温柔的简直不像楚离,可是夕鸢听了却觉得愈发难过,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以后会遇到有缘有份之人的,正如你写给我那素笺一般,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谁知那人不是在灯火阑珊处等候呢?” “我此一生,不会再为任何女子动情,你我虽不能白头偕老,我心里却也再容不下旁人。何况天下广阔,可以看,可以做的事情数之不尽,我一样不会虚度此生。” 他说完顿了一顿,又微微笑道:“但愿下一世,我能早遇到你些,你也要记得,在遇见我之前,别把心给了旁人。” 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夕鸢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眼眶却渐渐湿润起来。 她只是为楚离觉得心疼,如果他没有遇见过自己,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转日一早,楚离和应少棠便来向她辞行,说是想去四处走走,看一看从前没有顾上的水光山色,险峻高峰。 夕鸢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楚离亲手将那一份生辰贺礼送给她的时候,大约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只是,她心里对他们总有一种愧疚感觉,尤其是楚离……他对自己处处相帮,时时爱护,可是…… 他是那么好的人,理应得到幸福,而能给他幸福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应该得到一份一心一意的感情,掺有一丝不纯,都是对他的亵渎和辱没。 最终,她也只是同他们说路上定要一切万事保重,相比起她来,他们二人倒显得豁达了许多,转身离去之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那青衫白袍两道身影,就连离别,都如此的潇洒俊朗,如轻云一般,丝毫没有什么拖泥带水。 宇文昊见她望着门外发怔,不由道:“怎么了,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夕鸢轻轻摇头,含笑与他对视一眼,“我是觉得,他们两个都是极好的人,以后……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情有独钟,你说是不是?” “这个自然,你就不必替他们操心了。” “嗯……若真是找不到,我看就他们二人在一起,倒也是挺般配的,哦?” “……又开始胡言乱语,仔细楚离听了再好好的收拾你。”宇文昊笑着瞧她道,“话说回来,你仿佛还没同我说过一句表露心迹之言啊。” 夕鸢不耐烦的摆手道:“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还需要说那些话么,彼此心里有数就得了。” “那怎么行?虽说我现在是靠你养活不错,但你这一来没给我名分,二来也不说两句体己话语,让我这心头如何能安啊?” 呀,他竟还找自己要起名分来了。 夕鸢眸光闪烁,笑意狡黠,“既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吃软饭的,那就安分些,仔细我哪天不高兴了,再休你一次!” “竟拿这话要挟起我了,你说不说?嗯?说一句也不会怎么样。” “不说。” “说不说?” “不说!” 有些话,当真不必宣之于口,有些人,也早早就注定了一生的羁绊。 如此,在苏州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这处既不豪华也不富丽的庭院中,夕鸢总算觉得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这儿就是她真正的家了。 一个地方是不是家,其实往往只需要看,那里有没有你所爱的人。 明天开始,艳阳初升,一切又将是新的一天。 而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她可以和她所爱的人,携手与共,一生一世,一心一人。 全文完 浩扬电子书城 最新、最快、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