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纪事》 长门纪事第1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长门纪事》作者:细品【完结+番外】 1、楔子 李絮是从一个偏远乡下地方出来的姑娘,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她终于在a市站稳了脚跟,做着一份医院里护士的工作,领着稳定的月薪,有一套还贷还了五分之一的小房子。 护士的工作很繁重,经常还要值个夜班什么的,李絮现在的目标就是好好工作,努力表现,争取当上护士长,以求在事业上稍许发展一步,工资再涨上一涨。因此她从不偷懒,工作积极。当然,结果就是她更累了。 李絮的父母身体不太好,还在乡下住着,由她的哥哥嫂子照顾,不过既然哥嫂出了力,她就得每月出钱,不然嫂子会给脸色看。 房贷,自己的生活费,还有父母的养老,这三样重担压得李絮觉得日子过得像个陀螺,从来不敢请假休息,因为那要扣奖金。 有时她会感慨一下,自己的职业,收入看着都还可以,怎么却经常觉得过得好像一个长工呢?当然了,答案是想不出来的,因为她也没有多少时间精力能用来感慨。 这一天,李絮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时心血来潮,顺手管了一件小闲事,不想这一管,就将她的生活管出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事情是这样的: 她过马路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灰色的别克商务车,这很正常,这里的路边虽然不准停车,但是每天她路过时,照样能看见三五辆车神气活现的停在那里,除非有城管拉着大喇叭来赶,不然会一直停下去。 靠近灰色商务车前轮的地方,趴着一只小白狗,就那么肚皮贴地,四腿摊开的趴在太阳光下面,貌似是在晒太阳,看起来小小瘦瘦,垂头耷脑,可怜兮兮的。 李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狗太小了,趴在那个位置,万一司机没看到,猛然启动,就要碾死它的。 善心发作,上前去跺跺脚,想把小狗吓开,小白狗用油亮的黑眼睛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十分不屑地转开头去,竟然打算不理会她。 李絮忍不住笑了,这瘦小狗还挺有个性,再跺脚,个性小狗再不屑转头,李絮上班要迟到了,也没功夫多耽搁,看看小狗十分干净,毛色顺滑,对人也没有什么呲牙咧嘴的防备,估计应该是这附近谁家家养的狗,不会咬人。 于是干脆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再直起腰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忽然变暗了,还在奇怪,难道要下雷阵雨?不会啊,现在可是深秋了! 再四周一看,就觉得虽然没下雷阵雨,但是脑海中天雷滚滚,被轰得一片空白,暗道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啊!!! 周围空旷苍凉,天地昏暗无光,她正站在一座城外,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块铁牌,牌上赫然三个大字:“幽冥界”。 “啊,啊,啊!……”李絮使劲摇头,“快醒醒,快醒醒,怎么大白天就出幻觉了,我明天一定递请假条休息,哪怕那个万恶的科室长又威胁要扣我的年终奖呢!啊!啊!怎么还不醒呀!” 忽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怀里响起,“要聋了,要聋了,傻女人,你快别叫了,到这里都是有来无回的,你就省省劲儿吧,地藏王菩萨啊,这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嗓门?我的耳朵啊!” “啊!啊!!狗说人话啦!!!” …… 一个小时后,李絮终于冷静下来,不得不面对了惨痛黯淡的现实,自己到了阎王家门口了。 欲哭无泪,看着还在怀里抱着的小白狗,哭丧着脸,“你干嘛害我,我又不认识你?你,你是牛头鬼还是马面鬼啊?” 小白狗油亮的黑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蔑意,“喂,没见识就不要乱说话!本仙和牛头马面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我的孙子,孙子,孙子…辈。” “那你是什么?”李絮诧异,“哮天犬?” “切!”小黑狗恨得猛一甩头,“都让你没见识不要乱说话了,杨戬那跟班的小狗见了我要叫祖宗的!告诉你,我的辈分可高着呢!” “那你到底是什么啊?阎王家的狗还论资排辈的?” “呸呸呸,本仙不是阎王家的狗,你听好了,本仙是地藏王菩萨座下谛听是也!”说完傲然看着李絮。 “谛听?”李絮一脸茫然,“没听说过!” 小白狗快给她气死了,“说你没见识,还真是没见识到家了。本仙是地藏王菩萨座下仙兽,有驱邪避恶、明辨是非之神威,兼备通晓天地、广开财路、济运呈祥之灵兆。你们凡间有时也尊称本仙‘独角兽’的。” “哦,”李絮恍然大悟,“就是人家过年经常贴在门上的独角瑞兽啊,你早说嘛,这个我还能不知道?不过,你哪里有角呢?”说着随手在小狗脑袋上摸了一把,别说,那毛茸茸的头顶上还真有一处小小的突起,圆圆小小,十分可爱,“嘿嘿,还真有啊。” “哼,”谛听转过头去不理她。 李絮笑了一下又笑不出来了,苦着脸问,“是不是因为我误碰了你,所以才来到这个地方?你刚才说‘有来无回’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我现在就算是死人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错,我身属幽冥界翠云宫,阳间活物碰不得的,一碰就要被弹回来,偏偏你还要抱着我,结果连你也一起拉回来了,这还挺麻烦,你这一世的阳寿应该还未尽呢。唉,本仙就是去阳间随便找了个地儿晒会太阳,怎么也会碰到这种事!”谛听对于怎么安置李絮也有些苦恼。 想了半天,叹口气,“唉,只好等一会儿,地藏王菩萨他老人家有空时去请教一下了。”冲着李絮威胁道,“要是菩萨问你话,不许说是你朝我跺脚我没搭理你,要说是你自己看本仙生得好看,所以一时心喜就抱起来了。” 李絮反对,“凭什么?明明是你犯懒,不提醒我一下,现在我都被你害‘死’了,还想我帮你掩饰?” 谛听理亏,伸出小狗爪摸摸狗头,“那这样,我给你点好处吧,你得了我好处总能替我掩饰了吧。” 李絮眨眨眼,“什么好处?” …… 于是,李絮被谛听带着,进了幽冥界,穿过森罗殿,悄悄进了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翠云宫,宫殿后面有一处泉水,烟雾氤氲缭绕着,不过因为是在地府,还是有一股森森阴气。 站在泉边,谛听对李絮道,“这泉水叫做往生泉,一般凡人的阳寿尽了,被鬼差勾来地府后,都会在奈何桥头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然后才能再入轮回,所以没有人能记得自己前世是做什么的,除非到这处往生泉来照一照才能忆起前事种种。” “这就算你给我的好处了?”李絮小有失望。 谛听狗眼圆瞪,“你别不知足!这里可是冥界的禁地,普通人修行十世都未必能有机缘来照一次的。” 李絮也没什么大脾气的,都到这一步,死都死了,能照下往生泉看看前辈子都是怎么过的,那就照照吧,权当是个安慰奖。 探头过去,澄澈的泉水忽然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前世的一幕幕走马灯一样显现其中,有意思的是,一看到水中的图影,李絮就自然而然的能想起来,对啊,这不就是我上辈子吗,仿佛是锁在记忆深处的一个源头,闸门忽然被打开,往日种种景象就泉水般汩汩涌出。 上一世,她是民国时期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时局动荡,战火四起,她随家人颠沛流离,艰难求生; 再上一世,她是康熙年间一个富农家的童养媳,地位卑微,公婆把她当丫头使唤,早起晚睡,种地煮饭,又苦又累; 再再上一世,她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一个绣娘,手艺精湛,生活倒是有些保障,不太看人脸色,不过还是十分辛苦; ……… 再再再再上一世,她是西汉帝室贵胄,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陈阿娇……!!?? 惊天霹雳啊,看了那么多世,她以为自己就是个命定的小人物了,再怎么样的轮回转世都是草根劳碌命,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世撞到过大运,是皇后!!皇室贵胄啊!! 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那一世从来不用自己干活,想睡多久睡多久,想吃什么吃什么,多贵的衣服也敢买,想玩了自然有人陪,不用上班就有金银无数……猪一样幸福的生活啊!…… 谛听开始还陪着李絮一起看,见她越看越投入,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实在不耐烦了,就自己先去见地藏王菩萨。也是赶巧,菩萨刚得了十殿鬼王的孝敬,今日心情大好,根本就没问谛听为什么会闯祸。 直接掐指一算,“这个女子这一世的阳寿很长,想要再投胎还得等上五六十年,这样吧,你先去安顿一下她在阳世的父母,找人照料好,然后再去问问她自己想怎么办?留下也可以,或者本尊送她去人间找个躯壳俯身过上几十年再回来投胎也无妨。” 谛听见菩萨不追究,心中大呼侥幸,连忙去安顿李絮的父母,安顿好赶回来一看,李絮竟然还在往生泉边发呆,上去拉一把,“喂,我把你爹娘都安顿好了,你自己想怎么办?留在这里伺候菩萨,还是去凡间找地方混几十年?” 李絮正在心神激荡地历数当皇后的种种福利,隐约听到有人问她是想去伺候人还是想去哪里混几十年,立刻脱口而出,“我真的想把西汉年间的那一世再重新过一遍啊,可不可以?” 谛听白眼一翻,“还挺会挑,好吧,难得今日菩萨心情好,不追究我的事,那本仙也做个好人,去求菩萨施法力把你送回西汉去。” 李絮瞪大眼睛,神啊!真的可以!我随口说说的。 ………… 谛听很讲信用,说话算数,果然立即就去求了地藏王菩萨,而菩萨的好心情也还在持续中,见自己的座下爱将谛听来求情,想一想也就答应下来。 地藏王菩萨用冥界的圣物,万鬼血墨写下一道符旨,折成一个莲花的样子,命谛听将李絮带到轮回台上去,然后点燃符旨贴在她的心处,再将她推下轮回台,法力自然就能将她送回到西汉那一世去了。 谛听领法旨,将李絮带到了轮回台上,抬起小狗爪轻轻一弹,顿时一簇火苗从爪间上腾起,点燃了那道莲花符,啪的一声拍在了李絮的胸前,“行了,你快跳下去吧。” 李絮看着四周的阴风鬼气愁雾森森,听着轮回台下的千万鬼怪的惨嚎声,吓得浑身发颤,牢牢抓住谛听,“我不敢啊!” 谛听急,“赶紧下去,符烧完就来不及了。”拖着她往台子边上走,“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菩萨说你本来这一世阳寿挺长,所以还要过五六十年才能再去投胎,你自己当心点,别早于这个时间死了,万一要是提前死了,地府不能收你,可是要做孤魂野鬼的。” 李絮抓得更紧了,“我听说孤魂野鬼很容易被道士收,被厉鬼吞吃,被迷惑入魔道,被炼……” 谛听不耐烦,“所以你要小心点,不要死得早了,快去,快去,符要烧尽了。”猛地一推,就把李絮推下了轮回台。 “啊…我后悔了,我想留在翠云宫服侍菩萨…………”声音渐落渐远,终于消失在轮回台下的万年云雾中。 谛听拍拍狗爪,转身就走,“这会儿说后悔,耍本仙玩啊!老实去你的西汉吧!” 2 2、初到不利 也不知地藏王菩萨是怎么算的时间,或者他老人家干脆认为把李絮送回西汉她自己以前的壳子里再过个几十年,这实在是一件太小的事情了,所以根本没有多想,随手施展法力把李絮扔回西汉就算完了。 李絮心惊胆战的摔下了轮回台,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就失去了直觉,等到她再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古色富丽的宫殿内,可惜此时想要多看几眼都不行,宫内鸡飞狗跳的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宫女,内监围在身周使劲七嘴八舌的说话, “娘娘,娘娘,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您……” “您不能这样赌气,赶紧接驾……” “娘娘,您忍一忍吧,现在可不能再和陛下对着干了……” 李絮捂着头使劲想,对了,这是在她自己的椒房宫中,这些人这么紧张是因为她实在压不住火气,才刚狠狠的收拾了卫子夫一顿,陛下震怒,这就要来找她来算账了…… 这些宫人是在劝她赶紧自己去认错赔罪,卫子夫毕竟已经是被封为了夫人,还育有皇女,不能被人这么随便欺辱的。 耳边满是大呼小叫的声音,扰得李絮几乎要没办法集中精神想事情,忍不住喝一声,“你们都给我闭嘴,不许吵了,让本宫好好想想!”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个眭怒的声音,“想想?你还要想什么!想怎么再去害寡人宠爱的女人和孩子!陈娇,你可真是个恶毒的悍妇!” 一个身姿高大,面目俊朗深邃,身穿深色朝服,约有二十五六岁年轻男子,满脸怒气的快步闯了进来,身后小跑着跟了一群黄门内侍。 这个就是她这一世的表弟兼丈夫刘彻了,李絮初来乍到的,实在不及反应,结结巴巴的想辨解一下,给自己开脱,“我,臣妾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 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左颊剧痛,‘啪’的一声,已经被刘彻亲自动手,狠狠扇了一掌,被打得耳中轰鸣,嗡嗡作响,应声就摔倒在地,大概是牵动了泪腺,眼泪也跟着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李絮瞬间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愤懑,委屈,苦涩,屈辱,气苦等等各种情绪,大口的喘着气,使劲的去压制,知道这是自己还没适应过来,以前的思维惯性导致了现在这濒临失控的情绪,就快要歇斯底里般发作出来了。这可要麻烦,根据她的医学常识,情绪失控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 她现在也已记起,那一世时,她就是这样被打了之后疯狂大闹了一场,当晚就寻死自尽,幸亏被宫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陛下听说之后,竟然还派了个人来训斥她,让她安生些,不要总是胡乱发疯。她不顾颜面了,陛下可还是要面子的。 其实那时候的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刘彻之后的冷情对待更让她心如死灰,彻底绝望。 可惜刘彻一点不能体谅李絮此时的感受,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屑去想,接着教训,“哼!这你就受不了了,那你是怎么对待子夫的?几次三番的出狠手害她,她才生过孩子没多久,你就敢那样让人打骂她!朕告诉你,以后不许再乱动朕后宫中的女人,否则就绝不是这么简单,一巴掌可以了事的了!哼,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李絮睁着朦胧的泪眼,狼狈伏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英挺的背影扬长而去,气得快要吐血。 地藏王菩萨啊!您老人家就不能挑个安稳点的时候把我送过来吗?刚来就被打了,现在的刘彻已经大权在握,天子威严绝不会再容任何人挑衅,她现在就算还敢大闹,却也是不敢还手的,况且实力悬殊太大,在没人敢挺身而出,帮忙维护妇女权益的情况下,她没有打赢的可能。 真是倒霉啊,这种被人扇耳光的事,上辈子都经历过了,现在又回来复习一遍,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值得一再重温! 等到陛下走远了,椒房宫的人才一拥而上,“娘娘,娘娘,您没事吧?”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来,几个宫女都带了哭声,李絮就是脸肿了,实在太痛,不方便说话,不然一定要骂人,“陛下打的是我,你们喧宾夺主乱哭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刘彻年纪轻,身体好,经常还要练练骑马,舞剑什么的,堪称孔武有力,这一巴掌带着怒气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李絮的脸高高肿起不说,还耳鸣目眩,伴有轻微恶心症状,养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 这才惊醒,自己当初在往生泉边上,光顾得历数做皇后的种种福利好处了,却不曾想到,这里毕竟是封建皇权社会,除非自己做的是皇太后,也就是刘彻他亲娘,那才能保证稳妥,其它后宫中的位置都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有刘彻的厌弃,防备,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看来就算是现在的自己无意于后宫纷争,只想老老实实的当个米虫,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虽说她是重活一次,但是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永远先知先觉,未卜先知。 要知道世事难料,就好像输掉的一局棋,你虽然下过一次,知道败招是出在哪一步,但是重新再来一次,把那一招臭棋改掉后你也未必就能赢,因为对弈之人也会随着你的变招而变换棋招步骤,最后结果如何,实在还是很难说。 压力巨大啊! 此时正是元光四年,离刘彻下旨废后还有不过一年的时间,记得那一世她被关进长门宫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算一算最多还能活五年,离谛听所说的五六十年可还差得远着呢! 就算自己现在想得开,躲在长门宫里日日吃喝玩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傻到为了个种马兼沙文猪表弟郁闷而死,那也难保日子久了,卫子夫或是其她受宠的女子不会对自己动心思。 等到馆陶长公主——自己的母亲去世后,自己就彻底没有了靠山,又是失宠的废后,那些女子们要是想做些手脚弄死自己,只怕简单得像捏死一只蚂蚁。 想要平安长寿,再活六十年?这个难度实在是高啊! 不过嘛,李絮脸上消肿后,看看四周围的富贵奢华,仆从如云,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思忖着我以前就算拼命工作,发奋努力,干到累死也绝没有可能挣出这样一份身家来。所以说,还是得享受时且享受吧,只要小心些刘彻表弟,远离开后宫是非,保养好身体少生病,自己应该还是有长寿机会的。 3 3、新生活 李絮,哦,现在应该叫做陈娇了,她西汉这一世的名字就叫做陈娇,史上流传的阿娇那只是个昵称而已。 陈娇最近一直都在努力适应现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局面。 她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周围富贵华丽的内殿,舒适精美而又十分古雅的陈设,还要犯会儿傻,不知道自己那十个平方大,被一张大床和两个衣柜就塞得满满的的卧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者是半夜里猛然一个机灵坐起来,‘该去查房了!’吓得值夜的宫女们赶紧上前来轻声询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她要坐在床上,傻上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在病房中值夜班。 等花费了好些天,将头脑中好几世的记忆梳理得差不多后,陈娇总算也已经不会再发生早上忽然从床上弹起来惊呼‘要迟到了!’之类的事情。 习惯之余,就开始衷心地感叹,只要不去想那个实在是让她讨厌的表弟兼丈夫,这可绝对是众多人梦寐以求,富贵闲散的优裕生活! 原来我早八辈子前就享受过的啊,只可惜当时竟然那样的想不开,心思全都用在了争风吃醋上,白白浪费掉了这么些好时光。 现在反思一下,当时的自己绝对就是一个因为得到太过容易,所以不懂得珍惜的典型案例。 西汉这一世,陈娇的出身无比显贵,自幼荣宠至极。汉文帝是她外公,汉孝文皇后窦氏是她外婆,汉景帝是她舅舅,汉武帝是她表弟兼丈夫。 自己的父亲陈午,是世袭堂邑侯,陈家是汉朝开国功勋贵族,母亲是汉景帝刘启唯一的同母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亦是当时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自己自幼又深得外祖母——汉景帝之母窦太后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较之下,幼时的她比表弟刘彻还要威风许多,有很长一段时间,刘彻和他的母亲王美人,都是要看自己和馆陶长公主脸色的,这一切优渥的条件养成了陈娇娇横率真的脾气。 简而言之,她就是个被宠坏了,刁蛮霸道,还有点天真的小女人。 于是当她最大的靠山——外祖母窦太后去世,表弟刘彻亲政后,她就落入了一个十分尴尬凄凉的境地,苦苦想要维持住往日的独宠傲慢,却换来了一次比一次轻慢不堪的对待,其实这不怪别人,只能怪自己不懂做人,想不开。 ‘真傻啊!放着好日子不会过,偏去费这个力气!’这就是经历了数世辛劳生活的陈娇再回首时做出的评论。 想当年,不对,其实就是前些天,自己还在病房里当护士,多脏多累的活儿都要干,早上不能迟,晚上要值夜班,偶尔偷个空,能躺在床上多睡会儿,就会觉得今天好幸福了。 所以陈娇现在每天一定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先在床上滚两滚,蹭一蹭,再做一套自创的晨起舒展混合瑜伽操,筋骨都舒展开了,这才慢悠悠起床。 自有宫女们上前来伺候洗漱穿衣,陈娇一般会挑一套轻软舒服,颜色柔和的衣服穿,再让自己那个手最轻最巧,名字叫做芙楠的宫女给梳一个简洁的坠马髻。 陈娇之所以喜欢坠马髻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主要是因为梳这个发髻时头发是最舒服的,偶尔有兴致了才会换换样式,梳个鬟云髻或者百合髻。首饰一般只戴一,两件,否则太重不说,还会影响行动,动作一大就要担心它们要掉下来。 汉代已经有了一整套很繁复的女子化妆程序,敷粉,抹脂,画黛,染黄,描红,涂唇,一整套细细的做下来,能将女子的脸描画得鲜艳明媚,效果上佳。 不过陈娇开始时是坚决抵制的,一律不做,主要是第一步敷粉她就接受不了,很容易铅中毒的啊! 不过,身为皇后,一天到晚素面朝天的也太不像话,陈娇忆起以前看红楼梦,书中贾宝玉和丫头们做香粉胭脂的方法倒还算健康安全。 好像是用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来做的。制成的粉轻白红香,还能润泽肌肤,于是就发动宫女们赶紧给她做一批出来。 真是特权阶级好办事啊,陈娇给出的配方虽然十分语焉不详,但是几个贴身的大宫女看娘娘终于不再每日怨天尤人,动辄摔打怒骂,而是有兴致做点别的了,都赶紧一起凑趣,去讨教了宫中的御医,找出数十种香料调试搭配,不几日就真的做出一种又细又白,颜色浅浅的香粉来。 陈娇大乐,自此后,再有事情要出椒房宫或是见外人的时候,就敢敷上些粉了,然后淡淡涂点胭脂,倒也像模像样,不至于显得特别素净寒伧。 西汉的胭脂是用一种红蓝花的花瓣,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制成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盛在小罐子里,这个陈娇还是敢用的。 穿戴打扮好了,就挑自己喜欢的,口味清淡,养身的吃食,每天换着样的吃,汉宫中专门给皇后做饭的侍从就有数十名之多,平民百姓都是一日两餐,皇帝皇后待遇翻倍,宫中御厨每日四次奉膳。 陈娇秉承着每日多餐,每餐少食的健康宗旨,一顿都不落下,每餐必吃,高兴了还可以随时点些自己想吃的东西。西汉初年煎炒的做法还很少,多是烤,蒸,脍,熬,之类的做法,陈娇口味清淡,这些做法她都很能适应。 吃过了自然还要运动,在宫中能做的无非就是荡秋千,放风筝,投壶,还有燕子,也就是踢毽子。虽然简单了点,但是有一大群人陪着一起玩,气氛热闹,十分开心。 这天早上,陈娇正在床上练她自创的晨起舒展混合瑜伽操时,馆陶长公主忽然来了,怪模怪样被她的母亲大人撞个正着,“天啊,阿娇,你在干什么呢?” 陈娇正在做一个难度比较高的一百八十度扭转祈祷姿势,被她母亲一声吆喝,吓得扑通一声仰在了床上,半天才缓过劲来,撑起身来,忍不住埋怨,“娘,您怎么自己就闯进来了,也让人通禀一声嘛,哎呀,吓我这一大跳!” 馆陶长公主是个五十余岁,很有威严气势的贵妇。 昔日美貌动人的脸庞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皱纹,敷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随着年纪增长,以前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也淡了许多,现在十分放不下的就是陈娇这女儿。 “阿娇,我是你亲娘,进你的寝宫还通禀什么?你难道跟我还要摆皇后架子?” “没有,没有,我就是刚才没防备,吓了一跳。” “大早上的,醒来不起身穿衣梳妆,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干什么呢?” 陈娇笑笑,伸个懒腰,这自然醒和被闹钟叫醒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堪称神清气爽,再伸展伸展就是浑身舒畅了。 一边起身让宫人伺候自己穿衣,一边答道,“没干什么,睡了一夜,身上有些僵,舒展一下筋骨。母亲这么早来有什么事情?” 馆陶公主叹口气,“唉,听说陛下最近这些天,又宠幸了一个王美人,数日间不是去王美人处,就是去卫子夫那个贱女的地方,娘怕你心里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陈娇心里一暖,上一世的父母她是没有机会再见了,谛听虽然信誓旦旦的说已经帮她安排好,自然有人照顾养老,但是心中思恋挂念总是难免的。 在这里能得到馆陶公主这个母亲的关心爱护,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很好的弥补。 “娘,我挺好的,以前听到这些事情还会生气,现在听得多了倒是习惯了,能怎么办呢,彻儿他到底是皇帝,后宫有些嫔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馆陶公主皱眉,“女人他要是实在想要那就随他吧,问题是你一定要比其它女人更早生下皇子才行啊!” 一直没有生育,是陈娇以前最大的麻烦和心病,母亲馆陶长公主也跟着着急,四处搜罗求子的秘方,前前后后花费了几千万钱,这让现在这个曾经数世为生计奔波忙碌的陈娇想起来就份外心疼。 当然,现在陈娇已经很能想得开了,无子就无子吧,看这情况,不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就是刘彻故意做了手脚,不愿她生孩子,要是这样的原因,那再急也没有用。 况且刘彻那可是她的表弟呢,近亲呀,和他生孩子绝对不符合优生优育的要求,所以不生也罢。 “娘,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女儿决定不去多想了,从今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吧。” 馆陶长公主一脸的惊诧,“阿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去宠幸别的女人?不行,万一有谁先生下皇子,你的地位就不稳了!嗯,娘今天带了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来,你见见吧。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她叫楚服,巫术十分灵验。” “楚服?”这个名字如此熟悉,现在猛得听到,心里都会忽然泛上来一阵酸涩苦楚,又有些凄凉。 这个名字是自己那时被刘彻厌弃后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其实那时候心里已经隐隐地明白,楚服的巫术是没能起到作用的,可就是不肯放弃,因为如果放弃了就会彻底地失去希望,结果最后才给了刘彻废后的最佳借口——‘巫蛊’之祸。 陈娇有些为难,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去沾这些无聊的东西,可是如果没有了楚服,刘彻搞不好还真找不到废后的好借口,这却有些不好办。 说实话,陈娇不敢随意打乱前世的历史进程,起码她经历过一次,知道大概的发展方向,还能尽力调整自己去适应。 如果她任意改变了以前的事情,那之后会怎样发展就天知道了。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她最后的下场是进长门宫,只要自己想得开,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陈娇还是希望不要去改变这一发展趋势的。 况且现在的陈娇,经历过民主文明时期,受到过男女平等的教育熏陶,难免会有些精神和肉体上的洁癖。那个有着众多女人的表弟,她一点也不想要。万一哪日刘彻忽然‘大发善心’记起了和自己的表姐弟之谊,跑来椒房宫要宿一晚,那可是麻烦之极的事情,她没有拒绝和赶人的权利,因此让历史沿着它原有的轨迹再向前走一步是很有必要的。 ‘罢退长门,但供奉如法’,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途径。 陈娇自以为现在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因为机缘巧合,才能够回来重过这一世,好好保养,多活几十年,坚持到地府能接收自己的时候再死,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住在长门宫,虽然被废,但还能享受皇后的待遇,这是正合了心意的安排。 陈娇唯一计划要做的事情,就是准备最近都收敛点,不要和刘彻把关系闹得太僵,到废后的时候再放□段,好好去向表弟求个情,请他看在表姐弟的情份上,不要关着自己,她保证老老实实住在长门宫中,绝不随意闹事,只要给自己每月能出宫去探望父母兄弟的权利,她便满意了。 这么想想就发现这个楚服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就算不喜,也还得留下她,“我今天没心情见这些人,母亲把她留下吧,等明日女儿再见她。” 馆陶长公主来之前就估计着陈娇最近的心情不可能好,来了一看,女儿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她就已经觉得出乎意料,所以就痛快答应下来,坐下来和女儿说了半日家常,留下楚服后就出宫回府了。 4 4、巫女和宫中宴乐 楚服是个苗人,苗疆之人多有善巫蛊之术的,陈娇也很相信,他们之中一定自有高人,不过这个高人可并不包括楚服在内。 现在看来,楚服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带着一群女弟子四处坑蒙拐骗。 她虽然不是高人但应该算是个聪明人,很能抓住她们这些豪门贵妇的心理,于是穿上男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漂亮男子的样子,日夜陪伴左右,再附以一些虚幻飘渺的蛊术说辞,迷信她的大有人在,母亲馆陶长公主还是耗费了重金才把她找来的。 看着面前这个将巫蛊之术吹嘘得天花乱坠的‘漂亮男子’陈娇觉得挺有意思,果然娱乐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啊。 眼前这位的口才上佳,没事听她说说话倒也满解闷的,不过要先吓唬她一下,免得她以后骄纵跋扈,任意妄为,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就是对她太过言听计从,以至宠信太过,她因此渐渐的不知收敛,进出不知回避,还纵容女弟子们在长安街市上招摇横行,结果‘巫蛊’事发后,刘彻一口气杀了几百人,她的那些弟子无一幸免。 现在想来,这种因自己而起的惨事尽量还是不要让它发生为好。 “楚服,你可知‘巫蛊’历来都是宫中的大忌,要是被抓到了,是要处枭首之刑的。” 楚服是个个子高高,肤色微黑,五官分明的女子,有个三十岁左右,一脸的精明,本以为自己的一番长篇大论已经说得陈皇后十分动心了,没想到忽然被给了这么一句,大惊之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娘娘,是您的母亲长公主殿下一定要我来的,您,您这么说楚服可实在惶恐万分了……” 陈娇笑笑,来了这么久,她总算是勉强适应了别人动辄对她的跪拜,“你起来吧,本宫的母亲既然相信你,愿意请你来帮我,那本宫我自然也要相信你。 不过这里到底是皇宫重地,天子的眼皮底下,你要是行差踏错,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不但你的性命堪忧,本宫也会大受牵连的。 所以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宫中,就算我是皇后那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本宫回头会命人给你安排一处僻静的地方,你就在那里做你该做的吧。 听说你还有不少弟子,本宫觉得就不要带进宫来了,你抽空回去安顿她们一下。” 楚服一愣,“娘娘,做法术有很多时候是要您也在一旁才行的,您让我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自己做,只怕效果……还请娘娘三思,此事重大,您还是和楚服一起才好。” 陈娇使劲摆手,“不不不,本宫现在可没有这个闲工夫日日陪着你,你自己慢慢做吧,效果慢点差点也不要紧,工钱照付,哦,本宫的意思是不会少了你的赏赐的。” 楚服还待再劝说,却又宫女进来打断了她,“娘娘,陛下派人传话来,说今晚在开襟阁设宴,请后宫的诸位夫人,美人同乐,卫夫人要歌舞助兴的,问娘娘去不去?” 陈娇正好借机将楚服打发走了,“你下去吧,按本宫吩咐的去做就是。” 楚服不敢再多说,只好施礼退下。 卫子夫的现场真人表演,难得可贵之极,不去看的是傻瓜! 陈娇赶紧命宫女告诉陛下那边来问话的人,陛下难得有兴致和后宫诸妇同乐,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缺席的。 刘彻没想到皇后还真来了,陈娇以前对于这种他要和后宫女子歌舞宴乐的事情向来深恶痛疾,经常还会发脾气,大吵大闹。 前些年,刘彻做这些事情都得偷着干,如今威严日盛,这些后宫琐事上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他现在想起阿娇的那副妒妇嘴脸就很烦,和后宫中美人们享乐的时候,偶尔心血来潮就会派人去请一下皇后。 并不是真的想邀皇后同乐,而是专门就想要气气她,你不是一直强凶霸道的不许我碰别的女人吗,动辄就要把对自己的恩情拿出来要挟一下,现在怎么样呢,我已经天下在手,再也不必看你们这些人的脸色了。 开襟阁在汉后宫的八殿之外,是这二年,刘彻才专门辟出来,修缮一新,供他和后宫美人们玩乐的地方。 到了晚间,开襟阁内灯火通明,众位夫人,美人们个个打扮得光鲜靓丽,以博皇帝陛下的欢心。 武帝是个十分喜好声色的人,他宠爱的女子大多都能歌善舞,经常要在陛下的酒宴上轮番表演献艺。 不过今晚大家看到陈皇后竟然也来了,不由得都有些拘谨,皇后好妒善忌,骄横厉害,可别要表现太过,被她记恨上就不好了。 不见连卫子夫那般受宠,还生有公主的,都几次三番差点被她整死,每次都幸亏有陛下搭救阻拦,才能幸免于难。旁人可没有这个自信,陛下到时也会去搭救自己,所以全体都小心翼翼的不愿出头惹祸。 刘彻看众女都轻声轻语,目不斜视的十分规矩,不似往日有风情,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不耐烦,暗道阿娇忽然屈尊来凑这个热闹,难道是上次被自己一巴掌打得转了性,硬的不行想来软的了?所以干脆这般明面监督着威慑旁人。 存心要气气她,开口道,“子夫也歌舞一曲助兴吧。”又命王美人到自己身边侍酒,轻轻搂在怀里笑语。 卫子夫本是平阳公主家的歌伎,相貌艳丽,唱得好歌,弹得好琴,更兼满头青丝如瀑,光可耀人,且又性情聪慧灵敏,柔情似水,处世小心婉转,不由得男子不对他倾心,人见人爱。 陈娇早知道她实是天生尤物,只不过以前满腔的嫉恨,巴不得先食其肉后寝其皮,没的心情去欣赏。现在不同,看到卫子夫起身领旨,娉娉婷婷的下场,就睁大了眼睛观看。 观赏了一会儿,觉得果然声如裂帛,动人心魄,舞姿也是柔美流畅。夹两筷菜,再抿一口百末旨酒,此酒是用百草花末杂于酒中酿制的,十分香醇,对身后侍立的两个贴身宫女芙楠和芙琴笑道,“真是好看,你们也学着点,等回头咱们在宫中无事时,自己也来设个小酒宴,歌舞助兴。” 芙楠和芙琴是陈娇做太子妃时就跟在身边伺候她的,十分的贴心亲厚,这晚本来还提心吊 长门纪事第2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胆的,不知皇后做出这一反常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都怀疑她是不是气得狠了,这是想要来大闹一场。 不意陈娇笑语晏晏的,十分惬意,连吃带喝,外加欣赏歌舞,一样也没拉下,竟真的是个来和众人同乐的架势。 芙琴将陈娇十分钟意,一直在吃的一盘脍鱼轻轻拉过去,一边细细的帮她将鱼刺挑出来,一边笑道,“娘娘怎么忽然喜欢看歌舞了?这还不容易,想看的时候直接宣歌舞伎来表演给您看。” 陈娇十分享受她的细致伺候,“那个没有意思,倒不如去选两个技艺纯属的歌舞伎来教大家,你们回去排一排,本宫宫中所有常侍的宫女都要学。” 芙楠失笑,“难道我们也要学?那可没人给娘娘你梳头打扮了。” 陈娇其实是自己想玩,不过皇后忽然要学歌舞不免惊动太多,到时搞得满城风雨,别要被人说自己是眼红卫子夫受宠,于是也跟着东施效颦,那就不好了,面子上不好看。 嗔了芙楠一眼,“又没有让你学了来陛下的御宴上献艺,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你无事时随便练练就好了。” 芙楠立刻不敢多说,“娘娘赎罪,奴婢绝没有想要乱出风头的意思。” 陈娇一愣,暗自叹息,一不小心又吓到人了。 等到卫子夫歌舞毕,谢恩回坐之后,陈娇已经吃饱喝足,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只见旁边的刘彻搂着王美人,动作越来越大,王美人满面娇羞,半推半就,半个胸脯都快被摸得露出来,心说还是赶紧撤了吧,别在这儿碍人眼了。 起身告退,请陛下和众位夫人,美人继续,她有些不胜酒力,想要先回去休息了。 刘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近两年越来越烦阿娇,因此有她在时,就故意要做出些露骨的举动,隐然有一些想要把以前受的窝囊气报复回去的意思。 按理说,阿娇被他冷落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亲热,肯定要气得火冒三丈才对,怎么今日反常呢,皱眉问道,“寡人没见阿娇喝多少酒啊,怎么这就不胜酒力了?” 刘彻以前管陈娇都叫做阿娇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威严日盛,已经不愿在人前叫阿娇姐了,改称阿娇,不过陈娇也不介意,据她记得,这个称呼还要算是客气的,等到日后,刘彻还会直接称她为陈氏。 “臣妾这两日大概是着了风寒,所以不太能受得住酒力,才饮了一杯,就有些头晕了。” 刘彻看看她,发现她今日确实是比往常素净得多,衣饰都很平常,脸上也只是清清爽爽,没涂什么。 阿娇比刘彻大了三四岁,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这几年一直拼命的想用脂粉,华服来挽留住昔日的美貌娇艳,所以从来都是盛装见人的,很少有这么不怎么打扮就出来的时候。 刘彻看看她那清水脸,更没兴致了,“受了风寒还不好好歇着,偏要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吧。” 陈娇暗自撇嘴,这什么态度啊!默默施了一礼,转身就走。刘彻点头,这样才对嘛,肯定是生气的,刚才还非得硬装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给谁看啊! 5 5、罢退长门 转眼就到了元光五年,三月时陈娇还穿上蚕服,帅领着公卿诸侯夫人们行了亲蚕礼。四月就有人向陛下举报,窃闻皇后宫中有人私藏禁物,行巫祭之术,意图祸乱后宫。 这历来是后宫中最忌讳的事情,此时最疼爱陈娇的窦太后已经去世五年,馆陶长公主在朝中也失势已久,因此刘彻毫不姑息迟疑,立刻传旨派张汤彻查此事。 陈娇也已经有了准备,早些天就打发楚服出宫了,付了重金之后告诉她,宫中已经有了要查办巫蛊之事的风声,你能跑多远跑多远,要是被抓了回来本宫我也救不了你,肯定会被处枭首之刑的。 生死攸关,楚服吓得拿了钱,立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张汤虽然办事果断,雷厉风行,但是也成效不大,只在椒房宫一处十分僻静的房间里搜到几件疑似巫蛊器皿的东西。问这个房间以前是谁用的,众宫人都道是去年一个善于杂耍逗趣的江湖女艺人被长公主送进宫来给皇后解闷,一直住在这里。 再问现在她人呢?众人又回说前些日传来消息,她远方的母亲病重故世,她赶回家奔丧去了,再问她家在哪里,就一问三不知,再没人答得上来了。 案子查成这样,张汤自然没法交差,抓了椒房宫几个管事的宫女,内监回去刑讯,还好几人都十分娇弱,一碰就招,终于说出皇后有两次和那江湖女子遣开众人密谈,然后那人就会在房中数日不出,又吟又唱,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名堂。 陈娇这些日被软禁在椒房宫,哪里也不能去,心里其实也很是害怕的。 提心吊胆地等了两个月,到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刘彻终于颁下了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第二次听到颁诏的内监郎朗在自己面前高声说出陛下下旨废后,虽然是早有准备的,陈娇仍是百感交际,许久许久之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袭来,那时的自己,心像被撕裂一般痛。 慢慢的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却不是一个值得去爱的人,那一世轻易的就自己放弃了自己,这一次不会了,她再不会为了这种人难为了自己。 到了这里才是最关键的时候,陈娇这次在宫中搞的巫蛊之事,收敛了很多,处罚肯定不会比前次的更重,她想要做的就是找机会再去见刘彻一次。 求他看在以前的情份上,网开一面,不要关着自己,能允许她偶尔出宫一两次。 否则像个犯人一样,永远被关在长门宫里,她可要闷死了,就算皇后待遇不变,那也绝不是长久之计。 在宫中的内侍来将废后迁出椒房宫的时候,陈娇示意宫女芙楠悄悄塞送出了一小袋珍珠作为贿赂,恳请来人回去向陛下禀报的时候,帮她说两句好话,就说她想最后再见陛下一面,请陛下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见见她,她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想和陛下再说两句话而已。 来人办完这个差事之后本来就是要去向刘彻汇报废后有些什么言行表现的,这算是白得了一袋珍珠,自然满口答应。 陈娇坐在长门宫中,看着自己的宫女内侍们来来回回的收拾摆放东西,人人脸色惨然,心里有些不忍,他们随着自己被罢黜,日后定是不会再有什么前途,要陪着自己一起终老此处了。 暗道,你们也别太灰心了,要知道这后宫中腥风血雨的,在别的宫里伺候,虽说也许能有一时的荣光,但搞不好就会被什么事牵连到,死得尸骨无存,她可记得刘彻的女人们没有一个得好下场的。 还是老老实实随本宫我躲在长门苑安全点,大不了等过两年我让母亲出面说说情,把到年纪可以放出宫的女子放出去婚配就是。 又想这个本宫的自称可要改改了,唉,我兴致勃勃地回来感受皇后的尊容富贵,这才一年就结束了,不过也不可惜,我还有皇后的供奉,另有堂邑侯家做后盾,到哪里都能算是富婆一个,等过几年在长门宫中住厌烦了,皇后的享受也享受够了,就诈死出宫,带上些钱去个远点的地方,找个上门女婿过小日子去。 正在打着如意算盘,陛下忽然派人来传旨,命陈氏立即去未央宫宣室见驾。 陈娇连忙整整衣服起身,说起来,这一年多,她就没见过几次刘彻,每次还都是很多人一起的场合,竟是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略有些紧张,自己拍拍胸口镇定一下,那就是个表弟,不必紧张,前一世自己可还见过他小时候哭鼻子的样子呢。 这么一想,果然就不紧张了,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往事被重拾出来,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和寻常人家的小姐弟也没什么不同,刘彻会跟在后面不停地叫她‘阿娇姐,阿娇姐。’自己比刘彻大几岁,又高,跑得又快,经常要欺负他一下…… 刘彻坐在宣室中微有些后悔,他刚才听小黄门来禀报说,废后恳请陛下看在以前夫妻之情的份上再见她一面时,心一软就答应了,其实随便想想都知道,到了这个时候,阿娇还一定要自己见她一面,无外乎是哭骂,或者是求恳,哪一样都是自找麻烦。 不过既然已经派人去宣了,那就见见吧,阿娇到底和后宫那些女子不一样,阿娇还是他的表姐。如果没有阿娇和馆陶长公主的支持,这皇位还真的未必能到他的手里,这一点刘彻虽然从来不愿多想,可事实确实如此,他也没必要自欺。 有小内监躬身进来禀报,“陈氏到了。” 刘彻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一个苗条的女子,一身素服,款步走了进来,乌黑的头发简单梳成了一个坠马髻,上面簪着一支单颗的珠钗,浑身上下就再无其它装饰了,看着十分的干净素雅。 “臣妾见过陛下。”陈娇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这时已经不能再自称‘臣妾’才对,连忙改口,“哦,不对,是臣女见过陛下。” “听说你非得要再见寡人一面,还想说什么就赶紧说罢。”刘彻既然已经下决心废后,就自然不会再讲什么旧情,一边上下打量着阿娇这个不多见的造型,一边开口问道。 陈娇稍稍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刘彻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连忙有低下头来,这表弟可真够直来直去的,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现在肯拨冗见自己这下堂妇就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客气寒暄,还是赶紧该说什么说什么吧。 “陛下,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要任性妄为,搅得后宫不宁不说,还会要惹得你厌烦,陛下治理天下,政务繁忙本就够辛苦的了,我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应该,现在回头想想常要惭愧不已。所以陛下收回我的玺绶,命臣女退居长门宫,臣女不敢有丝毫怨言,定当在长门修心养心,反思己过。只是臣女还有父母家人牵挂于心,因此斗胆想请陛下开恩,能准我每月回家探望一两次。” 刘彻没见过这样谦恭的阿娇,很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来了个冒名顶替的。暗道,她难道是被打击太过,所以神志错乱了?可是这话听着条理清楚应该是没疯啊。 没有意料中的哭闹,怒骂,指责他负心薄幸,反而看到这么一个通情达理,温柔斯文的阿娇,感觉实在是怪怪的,她这会儿不是应该伤痛欲绝才对吗,以前自己找个女人她就要哭吵许久,现在自己彻底不要她了,怎么反而不闹了。 半晌开口,“你求见寡人就是为了这个?寡人并没有说姑姑不能进宫来探望你,你不用担心太过。” 陈娇道,“我怕母亲来见了我现在住在长门的样子要伤心失望,父亲堂邑侯这二年身体也每况愈下,他们现在心中对我一定是失望痛惜之极,又怎能劳烦母亲再来看我,况且父兄也都不能进宫,臣女觉得还是多尽尽孝,主动回去探望为好。” 刘彻皱眉,实在是没想到她跑来提了这么个要求,按理说废后就应该被看管起来,不得随意出入了,“阿娇,你身份不同,若是再大模大样的随便出入,只怕不太好。” 陈娇心往下一沉,真是岂有此理,我都这么低调配合了,你还是准备把我关起来!再怎样咱们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竟然如此冷硬无情! 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再可怜一点,抬起头来恳求道,“陛下,臣女是诚心悔过,从今往后甘愿独守长门宫,日日为陛下和我大汉祈福,再无其它奢念,如今唯只是还挂心着父母兄弟,想要在有生之年和他们多聚一聚,求陛下开恩,就准了我吧。臣女保证,每次都乘马车进出,一定小心不给别人看见,也绝不会再踏进陛下的后宫一步,烦扰陛下的。” 刘彻听她说得很是可怜,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孔,细腻苍白,曾经明媚动人的大眼睛依旧清澈美丽,只是闪着隐隐泪光,正恳切地望着自己,心里一动,这种温婉求恳的表情,他以前在卫子夫的脸上见过,在王美人的脸上见过,在其她许多渴望自己眷顾一下的女人脸上都见过,唯独不曾在阿娇的脸上看到过,不由叹口气,“阿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何以就不能大度些容下朕的其它那些女子,竟然丧心病狂到要在宫中施巫术的地步!” 陈娇脑中有着数世的记忆经历,如今就是算不上智者,那也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久经世事了。因此很多事情的因果都比以前看得透彻。 听了这话,忍不住在肚里使劲骂,“呸,无耻,真是虚伪之极!胡说八道!你怕外戚干政,这些年又喜新厌旧,烦我得很,早就打定主意要废我了,巫蛊之事不过是个借口,楚服住过的那个房子里,我统共就摆了三四个瓦罐瓦盆,竟然就凭此一口咬定是我要施邪术害人了!”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刘彻就动手打了她,留下的印象实在是恶劣之极,所以陈娇就算能记起一些以前他那阳光少年样的事迹,却也还是对此人厌恶居多,也就是势力悬殊太大,不然她一定要想法子打回来。所以面上虽然恭谨,肚里实在是说不出好话来。 幽然叹口气,“陛下要是实在为难,臣女就不多啰嗦了,陛下你自己日后要多多保重,我,我回去了。” 也不等刘彻准她退下,自己叩首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心想,此人好大喜功,最喜面子上的事情,这次自己低声下气一把,面子给得他十足,把基础打好,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自己的母亲是刘彻的姑姑,听他那口气,还是念着点旧情的,不行就拜托母亲再来求求他。 出了宣室就有带她前来的两个黄门内监上前,要再把她送回去,陈娇也不多说,默默跟着走。拐了两个弯,远远的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快步走过来。 他走得太快,到近前才发现两个内监身后还跟着女子,讶然道,“娘娘!” 陈娇见到来人艳若骄阳一般的容貌也有些吃惊,这不就是曾经的那个纵马街市,金丸射猎的骄傲少年韩嫣吗,如今虽然一不能算是少年,但是俊美依旧,身上隐隐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风采,“韩王孙?” 韩嫣也要算是陈娇的少年玩伴之一,他是刘彻的伴读,那个时候,刘彻来找陈娇时,身后必然要带着韩嫣。 有一段时间,陈娇的心里对韩嫣是很有些偏爱想法的,个性美少年谁不爱呢?只是后来渐渐的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刘彻的身上,又对他两人的暧昧关系十分不满,所以对着韩嫣就慢慢没什么好脸色。 韩嫣也是骄纵惯了的人,陈娇对他摆皇后的架子,经常借机找碴斥责,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分外不满,尽量躲着走,慢慢的就形同陌路,这两年根本就没见过面了。 听说刘彻废后的消息,韩嫣小有感触,不过也是意料中事,刘彻近些年对皇后及姑姑馆陶长公主的不满他身为近臣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陛下的宫室之外,迎面撞见陈娇,他也有很久没有见过皇后了,看着面前这个清淡素雅的苗条女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娘娘这是…?” 陈娇摇手,“韩大人这称呼要改一改,不能再叫我娘娘了。” 韩嫣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陈娇竟然称他为大人,“这…我听说陛下下旨…你,你可还好……?” 陈娇微笑一下,“我还好,长门宫清静怡人,远离喧扰是非,是个静养的好去处。”挺想多说两句叙叙旧,只是心里还有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一点头,“韩大人是来见陛下的?那赶紧进去吧。” 韩嫣进了宣室,发现刘彻也是脸色古怪,“陛下有心事?” 刘彻看看他,“内侍来禀报说阿娇想要最后再见寡人一面,寡人一时心软,念着以前的情意就让她来了,她这次倒还好,没有大闹,她不哭不闹,朕这心里倒有些……。” 韩嫣点头,“臣刚才也在外面碰到了娘娘,她那态度十分从容自如,不过眉间稍颦而已,确实是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6 6、长门新居 长门宫原是馆陶长公主刘嫖所有的私家园林,本来叫做长门园,后来被以长公主义子董偃的名义献给了汉武帝,其后刘彻将其改建成长门宫,用作皇帝去往祭祀先祖时休息的地方。 陈娇觉得刘彻这事做得颇为讽刺,用自己母亲送给他的园子来囚禁自己,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只是为了长门宫离着长乐宫和未央宫最远? 因为没人敢去问刘彻,所以此事的答案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陈娇私下里是对这个住处挺满意的,宫苑内修缮得精致整齐,景色优美,又远离后宫纷争,有什么事儿轻易扯不到自己这里来,门关起来就自成一方天地,她是老大,想干什么干什么。 至于陈娇那想要能够回家探视的请求,刘彻帮她做了折中,每月一次,由宫中派专人驾车送她回堂邑侯府,住两日再接回来,其间不可随意露面,只能见家人。 陈娇对这个安排,虽然不是很满意,不过也能凑合了,只要刘彻能准许她出长门宫,其它的一切好办,天长日久的,她就不信红包塞到位了,那驾车送她的人还不肯偶尔通融通融?带她去别处转悠转悠? 现在因为环境十分单纯,陈娇放松了不少,就有兴致开始琢磨着每日里怎么玩好吃好,心情好并以此来达到身体好的目的了。 吃的方面没什么好多挑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水平,有好多的厨子专门供奉她一人,各种时令鲜果蔬菜都能随意享用。 住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一座宫苑都是她的。 陈娇其实是个宅属性很强的人,以前假期的时候,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待在家里,在自己那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鼓鼓捣捣,换窗帘,挂照片,四处装饰摆放的折腾。 现在居住面积大了无数倍,可是够她折腾一阵子的了。 前一年住在椒房宫里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地方肯定住不长远,所以不愿在居住环境上花精力投感情,免得到时候废后的旨意一下,立时就得搬家,自己就白辛苦了。 现在搬到了长门宫,知道这是日后的长久住处,虽然也没个房产证什么的可以让她把名字写上去,以宣示自己对此处的所有权,不过只要有刘彻那道将她罢黜长门的旨意在,她就拥有长门宫的永久居住权。 真好啊,以前做白日梦会梦想着在退休以前能住上个带着小院子的独栋别墅,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不外乎如此。 现在梦想成真,而且含金量大大提升,这可是整整一座宫苑啊!都是她的了,走一圈也要费不少功夫的!宫室楼台,林苑花草,富丽精美。 西汉人的建筑水平已经十分高超了,什么房屋的通风朝向,地暖排水统统都由匠人在建造时考虑周全,根本不需要陈娇这个外行去多费心,她只需要随心所欲的再摆放些东西就好了。 比如跪坐就是她十分不喜欢的方式,所以凡是她会去的地方都备有轻柔厚软的羊毛毯子,她每次都把三四个叠在一起用。 她还喜欢各种绢、纱、绮、锦织物,不但用来做衣服,还要用来做各种帘子,绣帐,台布,凡是手能碰着的地方都要柔软舒适。 长信宫灯是陈娇最钟意的室内摆设之一,做工精巧绝伦,一般都会做成一个宫女双手执灯的造型,可以拆卸,灯盘可以转动,灯罩可以开合,随意调整灯光的亮度和照射的角度,右臂与烟道相通,通过烟道而来的蜡炬的烟被容纳于体内,以保持室内的清洁,陈娇得空时特意让她母亲找巧手工匠定制了一批,摆放在各处。 汉朝的漆器工艺也是精湛非凡,各种壶、盒、盆、勺、枕、奁、屏风大多色彩鲜艳,光泽照人,上面还有精美彩绘,这个采购漆器的任务当然也是交给馆陶长公主来完成的。 陈娇刚被废黜的时候,馆陶长公主忧心忡忡,只怕外甥这一下要翻脸无情,连堂邑侯府也一锅端了,因此稍等了些日子,估计刘彻的火气消下去一些了,就亲自去宫中哭诉哀求,求外甥放自家一条活路。 刘彻倒也还念着当年的恩情,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不但保证这次废后之事不会牵连到堂邑侯陈家,连阿娇在长门宫也不会受亏待的,供奉如旧。另外还还脸色古怪的说,阿娇如今性情变了许多,开始讲究孝道,专门求恳想要能够每月回家探望,寡人也已经准奏了。 馆陶长公主心中大石落地,就有余暇心疼女儿了,眼看这外甥的态度还算和蔼,就试试探探的说起了阿娇的可怜,不管她平日里如何娇纵,但是一颗心始终是在外甥身上的,做出那么倒行逆施的事情也只是想要挽回昔日的宠爱而已。 深叹一口气,“既然陛下宽仁大度,不再追究下去,那我也就安心了,我想明日就去长门宫看看阿娇,她终究是我的女儿,今后就只能……唉…我实在是心疼。” 刘彻一直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废后这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儿,就接口道,“寡人明日正好也没什么事,就和姑姑一起去看看吧。” 馆陶长公主大喜过望,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肯动尊驾去看看阿娇,差点要对着外甥感激涕零,暗道只怕他对阿娇还是有些情意的,也许日后能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刘彻不欲人知道他去长门宫探望废后陈氏,因此十分谨慎,只随身带了几个人,不用皇帝车驾,穿便服,乘了一辆普通车子,随着长公主姑姑一起去了长门宫。 满拟着进了长门宫,必然会看到一副十分凄凉的场景,阿娇蓬头散发,以泪洗面,宫人们哀哀怨怨,凄凄惨惨,庭院中满目凋零,一派萧索。 谁知一踏进长门宫,里面竟然欢声笑语,热闹喧天,吓得长公主差点又退出来,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进去一看,才发现是陈娇带着宫女内监们分作两组,在踢球玩,正踢得热火朝天。 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尖叫,“快,快,芙楠,快去守住左边,可千万别让小胖子带着球突围过去了…”正是阿娇的声音。 还是守在外围,捧着水盆,手巾的小太监瞥见了馆陶长公主,连忙使劲大喊一声,“停赛,停赛!翁主来了。” 陈娇是七月被贬到长门宫来的,现在过去了月余,已经是秋天,天气很凉爽了,陈娇却玩得满头是汗,双颊红扑扑的,接过芙楠递给她的热手巾,一边擦汗一边快步走过来笑道,“母亲来了,我还想过两日就去看您呢,来,咱们去里面说话。” 看着眼前这个笑脸相迎的阿娇,长公主惊讶得张开嘴半天合不拢,女儿这个头上冒着汗,两个脸颊上各挂了两团桃红,眼睛水汪汪,一笑弯成两个月牙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像凄苦的下堂妇! “阿,阿娇!你疯了,这是在干什么呢!!” 陈娇搀着她就往内室去,“唉,母亲你这话说得不好听,我玩玩嘛,怎么就疯了!不玩干什么呢,难道每天闲坐着不成?我如今也不指着谁的眷顾了,只要自己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就好,彻儿他早就不喜欢我了,废后就废吧,再哭再闹,哪怕愁死也没有用,况且我也不喜欢他了,自己住到这里反而清静自在,哎呦!娘,你怎么掐我啊,好疼的…” 馆陶长公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少要胡说八道!”胆战心惊的回过头去。 果然刘彻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阿娇上次不是说诚心悔过,要在长门宫中静心独守,为大汉和朕祈福的么?” 7 7、各种打算 陈娇瞪着脸色气得发青的刘彻,满脑袋的问号,他怎么来了?按理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刘彻了才对啊? 傻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臣女不知陛下驾临,有失恭谨,还请陛下恕罪,”假装忘记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见了陛下是要跪迎的,直接道,“陛下您千万别生气,请里面坐下歇会儿。” 馆陶长公主也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一起劝,“阿娇定是因为忽然被关到这里来,心里太过苦闷,所以才会变得言行这么失常,会胡言乱语地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她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陛下你千万别当真,还是先进去吧,站在外面说话像什么样子。“ 刘彻十分生气,不过要是立刻甩袖子走人,不免显得他心胸狭窄,哼一声,当先走了进去,居中坐了,“看来阿娇在长门宫中住得十分惬意,比起当皇后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陈娇看刘彻这个大刺刺的样子,真想将他赶出去,暗骂你吃饱了饭没事干,跑来吓唬什么人啊!刚才那局球我们踢得形势大好,马上就要赢了的!都被你搅合了。 再看看对着自己使劲瞪眼睛,一脸不赞成神色的馆陶长公主,心知这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不知她想了什么办法,将刘彻劝来探望自己。 为今之计就是要不卑不亢,别得罪人就行了。 压下心里的不满,“没有,我刚才胡说八道的,陛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指指一旁案几上,自己一早就摆放在那里装样子的各种物事,“臣女现在每天早起,先要亲手擦拭这些东西一遍,再去静室中静坐一个时辰,为我大汉和陛下祈福,然后才会去做别的事情,从来没有间断过。陛下你如不信,可以问问我身边的这些人。” 刘彻回头一看,一旁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些貌似还是小孩子的玩物,这些东西别人看了可能会不明所以,刘彻可是能认得出大部分,那都是小时候他和陈娇一起玩过的,心中顿时就软了。 口气也温和了许多,“难为阿娇还留着这些东西,你,你住在长门可还习惯?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尽管和寡人说。” 这些东西是陈娇刚搬来长门宫时,翻箱倒柜找出来,专门摆在正室中最醒目的地方的。 就是怕自己刚被废黜,刘彻要怀疑自己心有不甘,还对她有什么忌惮的地方,搞不好会派人来探她,所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没想到陛下自己来了,这可是正好,连解释都不用,他自然看得懂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代表着什么意思。 果然刘彻的态度立时好转,还关心她住得习惯否,有没有缺东西。 陈娇十分想告诉他,别的不缺,就是缺两个男人,自从她回来西汉之后,身边晃来晃去的都是宫女,最好的也只能是太监,时间久了颇为无趣。经常要想,按照她现在的这个富婆水平,要在放在了她当小护士的那一世,交上两三个英俊的男朋友肯定不成问题。 其实西汉对女子的束缚也不怎么严,女人可以随意上街外出,参加各种活动,有继承权,婚姻生活不顺畅了还可以和离,是十分自由的,像她这样出身高贵,家底丰厚的女人更是过得自在了,远的不说,就看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和自己的义子董偃关系暧昧,几乎都快成了明面上的事情,不是也没人多说什么吗? 偏自己倒霉,年少时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做皇后,结果这回可好了,被人废黜长门,面子里子统统丢尽不说,还不得自由,别说养小白脸了,就是想多见两个男人都见不到,只能看着几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过过干瘾,她这可还有五六十年要过呢…… 陈娇的头脑中有了数世的经历后,她也就随之有了老得快要成精的心态。不过这心态比较恶俗,她并没有变得万事云淡风轻,能够看透世间百态,反而是十分怕死,有些贪财,很爱玩乐享受,自觉除了外貌还年轻,内里就是个典型的老小孩。 想起这些男女情事也没什么羞涩,很能就事论事,认为这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也是人的一种正常需要。 “阿娇?阿娇?陛下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馆陶长公主见她忽然不做声了,连忙出言提醒,同时对今日女儿十分不在状态的样子非常遗憾,这要是能把握好了,岂不是一个挽回刘彻心意的大好机会。 “啊!女儿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所以有些恍惚。多谢陛下关心,我过得还好,长门宫里并不缺什么。” 陈娇并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她现在很想要将未央宫天禄阁里珍藏着的一批先秦医书借来研究的,毕竟对于一个以长寿为第一目标的人,医疗保障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但是看样子刘彻也就是随口客气一下,她就别又说怪话刺激人家了,来日方长,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搜罗那些书吧。 来日方长,一想到这个词陈娇就觉得自己想要笑出来。自从搬出了椒房宫后,她放松乐观了很多,心境平和的给自己规划了大好未来,专等着所有的人都将她忘到脑后的那一天了。 到那个时候,她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干什么,谁又会去注意一个铁定失势,再也无人问津的冷宫废后呢。 等过些日子,她就要慢慢着手安排,派人去各地置产,田庄商铺多买几处,再逐步把自己的财物运一部分出去,留个后路。 再然后就要花点心思,用钱收买每月来送自己回堂邑侯府的人,这样自己就可以出入自由了,哪怕在宫外待一段时间再回来呢,只要那人不说,绝对没人会知道。 这个事情大概要费点功夫,不知宫中会安排什么人来做这个活儿,不过自古就有至理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不急,可以慢慢来…… 馆陶长公主和刘彻看着每说两句话,就要神情恍惚半天的阿娇,都十分无语,看来被罢黜长门,她其实还是受到很大打击的,表面上硬撑着好像没什么异样,还能照旧起居玩乐,其实说话做事都明显的心神不宁。 馆陶长公主叹口气,对刘彻道,“陛下,阿娇她现在…你看…” 刘彻站起身来,看阿娇这个样子,虽然不及想象中的颓废,不过也差不太多,看来他前些日是有些多虑了,“寡人来看看阿娇没事也就放心了,姑姑你再陪陪她吧,朕先回去了。” 恭送走了刘彻之后,馆陶长公主揪着阿娇好一通说教,让她打起精神来,莫要太过伤心失望,看陛下的样子,还是念着些旧情的,等过些时候,为娘再替你想办法。 8 8、办事要送礼 陈娇是馆陶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馆陶长公主虽然还另外有两个儿子,但都不如对女儿上心,向来都是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女儿眼前的。 当年馆陶长公主插手自己兄弟汉景帝的后宫时,眼光独到,手段精明,景帝的后宫中几乎就是她说了算,足见其手腕之老辣。 可惜轮到自己女儿时,长公主就再也没办法保持以前的那种精明和老辣。就算阿娇拉拢不住汉武帝刘彻的心,她也做不出另送美女给刘彻以讨好他的事情,所以只能是竭尽所能的尽人事而已。 陈娇可比她母亲轻松多了,她认为自己一家的地位已经十分的显赫,刘彻又是个有作为的皇帝,绝不会允许在他亲政之后还有人能指手画脚的干预他。所以保持现状,稍许讨好他一下,在朝中低调做人才是长远之计。 这个皇后真的是不做也罢,虽然风光体面,家人也能跟着在权势的长梯上更上一阶,可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得不偿失啊。 陈娇还记得再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会耗费千金去请司马相如写一篇《长门赋》出来,想要以此来打动汉武帝。 后来的事实证明,司马相如的文学造诣很高,写出来的《长门赋》情深意切,感人至深,被后世誉为西汉文学作品中的经典之一,可惜刘彻虽然也对此赋给予了高度赞扬,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对她回心转意。 这次可决不能再花这种冤枉钱,陈娇想起千金都打了水漂就很有捶胸顿足的冲动,这些钱干点什么不好啊,足够她在十分富庶的冀州置办上好大一处田产了。 相信司马相如的那些才华就算不用于创作《长门赋》也会用在别的地方,肯定浪费不了。说不定还能做出个什么《远征赋》或者《盛世赋》之类更有意义的好文章呢,刘彻一定更喜欢。实在是没有必要把她的这点倒霉事掰道得世人皆知了。 所以提前劝阻了母亲一番,请她真的不必太担心自己,自己现在过得开心着呢,虽然失去了皇后的尊荣,但她就不是做皇后的那块料,硬在后宫中和刘彻的众美女争来斗去十余年,已经被累得心力交瘁,再撑下去,那结果肯定不是被气死就是被累死,想来想去做人还是要惜命的,躲到长门宫来挺好。 馆陶长公主一时也看不出陈娇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因为硬要面子,所以才特意这么说,反正在她看来,当皇后自然是最好的。一时只能唉声叹气的去了。顺便还带走了一卷女儿写在竹简上的采买清单,竟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西域长毛地毯啦,葡萄酒啦,缝制皮球用的上好皮革啦,各种漆器啦……,林林总总一大堆,看来陈娇真是准备安稳在这里过长远日子了。 劝走了母亲后,陈娇召集人手,重新开局踢球,这球赛是陈娇仿照足球规则制定出来的,不过要简化了许多,她和大宫女芙琴分别任两队的队长,每队十五人,每次各上场八人,剩下的做替补。 最近这几天大家都玩到兴头上,不赛的时候都还要分别找地方练练脚法什么的。 不想比赛中断了这么一会儿,己方士气大受影响,被芙琴领着几个身手矫健的小太监扭转局面,反败为胜,气得陈娇直跺脚,不好怪在自己母亲身上,只得又暗地里把刘彻骂了一通。 招呼众人收拾收拾吃饭。自从跟着她搬来长门宫后,陈娇的几个贴身宫女芙楠,芙琴,绿琥…还有几个比较亲信,算是自己人的内监李木,吴瑞,小胖子…都一度认为前途渺茫黯淡,此生怕是完了。 陈娇为此还专门对着他们做了两晚上思想动员工作,历数了住在长门宫中的种种好处优势,什么清闲舒适,没有风险之类,每天只要吃吃玩玩就好,又许愿日后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些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加之晓得陈娇的家底深厚,馆陶长公主绝不会不管她,既然说不会亏待了他们,那日后最不济也能得笔钱放出去,所以也就都慢慢的放下心来。 如今长门宫中主仆们上下一心,每天最大的心思就是怎么样能玩好吃好。 过了两日,陈娇闲来无事,又想起了未央宫天禄阁里珍藏着的一批先秦医书,暗道要想个什么办法把它们借出来抄录一套副本,放在身边慢慢研究才好呢? 她前世是当护士的,虽然不是大夫,但是对医疗知识还是懂得很多,基础也扎实。 现在终于可以偏安一隅,悠然度日,自然就开始想要把力气多花一些在提高医疗卫生水平方面了,否则她连踢球时不小心摔一跤,擦破点油皮儿都会十分紧张,只怕伤口会感染,已经在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动手搞点粗制的蒸馏酒精出来。 虽然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她摸索着蒸出来的东西,纯度绝对比不上医用酒精,但是总好过没有。 至于医术,根据陈娇的了解,中国 长门纪事第3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古医术博大精深,西汉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很高的水平,可惜有许多精妙的医方后来都被湮没在了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人都不再有缘得见。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学习研究起来,靠人不如靠自己,虽然宫中有不少医术高超的食医、疾医、金疮医等,但是终究不如自己精通来得踏实。 陈娇决定自己今后这五六十年都跟医术耗上了,立志要向一度曾红遍大江南北的某外籍古代名女医生大长今同志学习,不信她痛下几十年苦功,还学不成个汉代的大长今。 此事不用迟疑,说干就干,陈娇想了两天,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那日在刘彻宫室外碰到的韩嫣身上。 韩嫣曾经是刘彻的伴读,一直是有权利自由进出天禄阁取阅的。而且和陈娇还小有点旧日玩伴之谊,应该能给些面子。 像陈娇这样的贵妇,忽然想要学医,那可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她一定要小心谨慎,须知这个时代的人们还都十分的迷信,有时会认为巫,医一家,要是被什么人抓住了乱做文章,又和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那件巫蛊之祸牵涉到一起就不好了。 于是陈娇派人先送了一份厚礼给韩嫣,说有些小事,想请韩大人帮帮忙,先探探他的口风,若是被一口拒绝了,那就再另想办法,若是韩嫣口吻松动,那就再和他细说。 韩嫣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汉武帝做胶东王的时候,韩嫣就是他的伴读,因为善骑射,人又十分漂亮聪慧,所以很得汉武帝刘彻的欢心,官至上大夫,可以自由出入内宫。 陈娇现在一想到韩嫣,就会有七分赞赏外带三分惋惜,赞赏那是一定的,谁不喜欢个性美男子呢;至于惋惜,那就是对韩嫣下场的慨叹了,他那一世还不及自己活得长,在风光正好的时候,被皇太后王娡以秽乱后宫的罪名赐死。 由此可见刘彻对身边的人有多薄情,陈娇不信他如果真的有一定要救下韩嫣之心,竟会拦不住皇太后? 韩嫣这样一个俊美人物,经常出入刘彻那怨女遍地的永巷宫,一个控制不好,和什么人发生一段露水姻缘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刘彻其实肯定知道,而且也肯定并不怎么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愿多管。 却在太后借机发作的时候做了退让,为了不得罪母亲,就眼睁睁的看着因为这些许小事,将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人送上了绝路。 那一世因为妒恨韩嫣和刘彻的亲近,所以陈娇越看韩嫣越不顺眼,自己主动疏远打压他,现在对刘彻没有了任何兴趣,她的感情天平就自然要偏向弱势的韩嫣这一边了。 正在陈娇的同情心泛滥,在心中大骂刘某人薄情寡义的时候,韩嫣竟然自己登门拜访来了。 这可把陈娇吓了一跳,自己这被幽禁在长门宫的废后,岂是人人能随意拜访的?早知韩王孙行事骄横随意,看来这传闻还真不是白给的,他估计也就是在刘彻的面前能恭敬谨慎一点了。 连忙命芙楠将他悄悄带到西厢静室之中,同时心里打鼓,暗道菩萨保佑,他来的路上足够小心,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韩嫣却没想太多,他行事一向任意妄为,只要能把刘彻敷衍好了就行,其它懒得去多想,因此朝中很多人都觉得他态度傲慢骄横,对他十分记恨。这日忽然收到前皇后的重礼,说是有件小事相求,心中就十分疑惑。 暗道有什么小事需要送这么厚重的一份礼物给自己?难道是想要自己在刘彻面前再帮她美言几句? 偏巧他最近碰到些十分费钱的事情,和兄长的关系又搞得很僵,侯府内的财务轻易碰不到,手头颇有些拮据,刘彻虽然经常会有赏赐给他,但那都得是刘彻心情好的时候主动给的,他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开口去要,所以陈娇这厚礼算是送得十分及时。 看在重金的面子上,韩嫣决定亲自来问问她是什么事情,暗道要真的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那顺手帮她一下也无妨。 9 9、真会玩啊 “娘娘想要将天禄阁里藏着的先秦医书借出来看看?”韩嫣十分惊讶。 “不错,我最近闲来无事,忽然想研究一下医书。”陈娇微笑答道,看着跪坐在对面年轻英俊的美男子,觉得无比养眼,堪称她这些天来,见到的最为俊美动人的人物了,于是说话态度便也随之和蔼亲切起来。 韩嫣再怎样也想不到陈娇会找出来这样一件事情来让他做,他心里猜测着陈娇十之八九是想要他找机会在刘彻面前代为说些好话,求求情。 本来韩嫣还打算着如果只是求他去说几句好话的事情,那他就答应下来,反正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只管去说,刘彻听不听得进那就与他无关了,谁知道却不是。 把天禄阁中的医书拿出来给陈娇看几日,抄录一份,这还真是小事一桩,于韩嫣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比去刘彻跟前说好话还要省劲儿。 不过他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吃不准陈娇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自然就不敢轻易答应。 又再问道,“不是我信不过娘娘,只是娘娘这要求实在是有些奇怪,以娘娘你的身份,就算是退居长门宫了,也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做这些。娘娘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说,我能帮到的一定尽力,但要是触犯禁忌之事,那就恕我不能从命了。” 陈娇觉得这还挺难解释的,自己说的明明是大实话,可惜人家不相信。 想一想,拍拍手叫了芙琴进来,吩咐她去把自己擦的粉和昨天新制的那一小罐酒拿出来。 先打开自己的仿红楼版香粉给韩嫣看,“韩大人看看这个。” 韩嫣莫名其妙看一眼,“娘娘用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好的。” 陈娇摇头道,“韩大人是男子,估计平时注意不到这些,你再细看看,”说着挑起一点轻轻涂在自己的手背上再给他看,“此粉香腻细滑,轻白均净,是我命宫人将花种研碎,再加香料调配的,经常用还能够润泽肌肤,比外面街市中能买到最好的粉也都还要好上数倍。” 看看韩嫣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就笑道,“这是我偶然在一册古书中看到的做法。” 再把那一小罐酒捧过来,用芙琴一起送来的一个长柄木勺,小心舀出一点递过去,“韩大人你再尝尝这酒的味道。” 韩嫣接过轻轻抿了一小口,只觉甘醇香辣,比自己平日里在宫中能喝到最好的酒都要味道厚重得多。 他尝酒可比看香粉在行多了,眼睛顿时一亮,“很好啊,我还从来不曾喝过这么有味道的酒,难道这个也是娘娘你从古籍中看到做法自己酿的?” 陈娇点点头,这个是她在蒸干了数坛子好酒,费了无数炭火,昨日才鼓捣出来的第一罐,主要是因为工具不称手,收集和冷却蒸汽十分麻烦,结果蒸出来的东西,据陈娇自己估计,酒精浓度能达到三,四十度就不错了,离她想要的医用标准还远,不过要是用来喝,肯定是比此时人们用蘖或者酒曲酿造出来的甜酒和黄酒的味道淳厚多了。 垂下头,叹口气,“我估计着先秦医书里面除了记载治病救人之道恐怕还会有一些此类养颜护体,酿造制药的偏方,所以想找来看看。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如何还敢再作出什么触犯禁忌的行径呢?韩大人你放心吧,我不过是想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做,打发时间罢了。否则日日住在这长门宫中,闷也要闷死的。” 这个说法韩嫣倒是可以接受,将心比心,若是异地而处,换他被关在长门宫中,只怕不用几天就得闷疯了。 想起以前那个骄傲得除了刘彻外谁也看不在眼里的陈皇后,再看看眼前这个素面朝天,斯文有礼的清瘦女子,他认为面前这个堪称楚楚可怜。 不过大概她的那个什么花种子制成的香粉真的是有些滋养的功效,陈娇此时虽然没有盛装示人,但是离近了细看,脸颊依然白皙嫩滑,双眉淡淡,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光华内敛,顾盼生姿,双唇水润粉红,一头青丝也不知是怎么梳的,十分简洁的盘在脑后,不似是时下贵妇们流行的发髻样式,还有几缕没有梳上去,随意的垂在双耳旁,看着十分飘逸,虽然破天荒的一件首饰都没有戴,但也丝毫不显颓废寒酸,反而看着十分顺眼,清秀可人。 韩嫣以前就知道陈皇后美貌,没想到现在都三十余岁的人了,竟还有这般姿色,没有了华贵的衣饰,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露出了一番娇弱的风情,使人心生怜惜。 心里再仔细掂量一番,觉得把天禄阁里的医书借出来给她看看应该没什么大碍,那些简牍摆放在天禄阁中,几年都未必会有人去翻一下。 于是便答应下来,“既然娘娘只是想要排解烦闷,那我改日派人给娘娘送来就是,请娘娘多找几个人帮忙抄录,过十日后我再派人来取。” 陈娇大喜,“多谢韩大人了。” 韩嫣事情问好,确定陈娇的这份厚礼自己可以安心收下,就不再多耽搁,起身告辞。 陈娇还保留着前世起身送客人的习惯,也跟着站起身来。“韩大人把东西直接送到我母亲那里去吧,十日后我再让母亲派人给你送回去。” 韩嫣点头,“也好,这样更稳妥些。” 走到外面,就见长门宫中十分的热闹,刚来时没仔细看,这时就见远处一块空地上有十几个宫女内监在踢一只球,争抢来去的份外认真。靠近处一些的地方,有陈娇的大宫女芙楠在指挥几个人在树下摆放盛着木炭的火盆,又有人抬出几张矮几来,上面堆满了切好的肉片,蔬果。 问道,“这些人要做什么?” 陈娇答道,“哦,今天天气不错,我让他们把东西都摆出来,一会儿大家在外面烤肉吃。” 她自然不可能把韩嫣送出门,意思意思走到室外就停住了,招来两个内监命他们好生把韩大人送到门口。 韩嫣走两步忍不住回头道,“娘娘今天这个样子很好,如果什么时候陛下来了,你就这样见他,陛下应该会喜欢的。” 陈娇睁大眼睛,“陛下还要来?” 韩嫣难得的对她心生怜悯,想要帮帮忙,“我回去后如果方便,会和陛下提一提娘娘这边的事情的。”言下之意就是会帮她说说话。 谁知陈娇非但不感激,反而几步走到他面前,连连摆手,“韩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实在不用去费这个功夫,我,我现在这样挺好,不想去烦扰陛下。” 难得韩嫣主动想要帮谁忙的,这种劳烦他在刘彻面前给说说话的好处,别人可都是需要花费重金才能求到的,偏偏对方还不领情,奇道,“娘娘你认为现在这样挺好?为什么?” 陈娇眨巴眨巴眼睛,再四处看看,心说这又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不过韩嫣这明显是好意,她也不好断然拒绝。 耐心解释道,“韩大人,你看,我比彻儿,哦,比陛下还要大几岁,年轻美貌于我来说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陛下的后宫中美女如云,我又怎么可能争得过她们呢?就算拼命想办法,求得了陛下的谅解,又恩准我回宫,那也不可能把皇后的玺绶再交给我了。陛下的喜好我是很清楚的,他喜欢的是各色美女,可不是我这样的老女人,我以前性子急躁,容不得异己,在后宫中得罪了无数的人,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就回去,无权无势,又不得恩宠,只怕日子一久便会被人啃得尸骨无存。所以说,还真不如老老实实待在长门宫里安稳。” “安稳?”曾几何时,陈皇后也开始求安稳了?“那韩嫣就不多事了。” 陈娇歉然笑笑,“韩大人的好意,我会一直记得的,等过几日我那酒做好了,就派人给你送几坛过去,韩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韩嫣点头,“那我要多谢娘娘厚赠才是,告辞了。” 韩嫣还没走出多远,就听那边有宫女大声喊,“娘娘,娘娘,就等你了,快来吧,咱们再踢一局正好吃烤肉。” 陈娇遥遥答应,“来了,来了。” 然后就听有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响起,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喝道,“开局!” 韩嫣好奇心起,停下来后退两步,探头去看,只见陈娇混在一群宫女内监里面,大家抢一个球踢,你争我抢的奔跑来去,大概他们还有什么规则,不停的有人呼喝提示,旁边还站了一堆呐喊助威的,大家拍手顿足的,玩得十分热闹投入。 再看一会儿,就有阵阵肉香随风飘来,是那边炭火盆上已经开始烤肉了。 韩嫣抚额,这也太会玩了吧,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陈皇后可实在是一点都不了解,看她现在这样子,光是嘴里说得可怜,其实刘彻不要她了,恐怕她根本就没当回事,被贬到冷宫里还能过得这么热闹高兴。这真的是以前那个一发现刘彻宠谁了就会连哭带闹的女人? 10 10、改善生活 长门宫中的日子悠闲自如,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韩嫣的到访,使陈娇有些不甘寂寞起来,看来人是不能太闲的啊,闲来就会蠢蠢欲动的想要生事。 虽然还不至于到温饱思滛/欲的地步,但是陈娇不得不承认和韩嫣说了一会儿话后心情大好,一整天都很高兴。这第一是因为韩嫣年轻俊美,还是那句话,谁不喜欢个性美男子呢;第二就是因为她的交际圈太单纯了,周围的人虽然不少,但都是些宫女内监,陈娇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有过平等的交流。 直白点说,她是有点寂寞了,渴望和外界有些交集,陈娇自从搬进长门宫后,就深深松了一口气,悬了一年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知道这里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以后都不会再有大的变动。 生活优裕稳定之后,就会有闲情去发现原来世界是如此美好,俊男美女,高官平民,老的少的,聪明的蠢笨的,善良的恶毒的,还有不好不坏的,世间百态如此精彩纷呈,她怎能不去向往。 因此陈娇开始想要提高生活水平,不光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谁让人是群居动物呢。 什么地方最为热闹?能和人有最多的交流? 那自然是街市上的酒肆客栈之中了,陈娇想自己就干脆出资在长安街市中热闹的地方开一家酒楼,让母亲派个可靠的家人帮忙打理,自己任老板,让他当掌柜的。 正好她这边酒精没做出来,高度酒倒是搞出来了一堆,放到酒楼中去卖,肯定能笼络住一批好酒之人,只需把价钱定高一些,自然就能将那些乱七八糟,档次不高的闲杂人等挡在门外,她有空了就去那里转转听个热闹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虽然阿娇现在看着能吃会玩,精神也不错,但是馆陶长公主总是疑心女儿是受了太大刺激,所以行为反常。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即便陈娇现在已经年过三十了,但是在她做母亲的眼里,仍是那个娇憨明媚的小女孩,心疼之余,颇想去架个梯子连星星月亮都给女儿摘下来哄她开心。 所以开个酒肆这种小事,那是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挑出一个叫孙坷的心腹老家奴专门去做此事。 孙坷五十余岁,跟在馆陶长公主身边伺候多年,是看着陈娇长大的,对这位小主子的溺爱只怕不比长公主少,因此让他去做陈娇的事情,长公主十分放心。 馆陶长公主财大气粗,开家酒肆那实在是小意思,不数日就在长安城内,繁华的西市中买了一处临街的铺面,修缮一番,挂起了‘纵酒放歌’的招牌,开始开门迎客。 陈娇很高兴,她以前一直想要体验一下自己当老板的感觉,那时的目标就是开个小服装店,再请上两个店员,在她的想象里,就觉得十分风光体面了,可惜因为资金不足,此计划迟迟未能实施,一直深为遗憾。 现在竟然自己有了一家小酒楼,陈娇自然精神大振,热情高涨,天天核算成本人工,营业额和净收益,忙得不亦乐乎。 她不方便经常出去视察,就让孙坷隔天来长门宫中报帐。 长门宫里的众人,每日赛球,聚餐,吃喝玩乐之余才腾出空闲来蒸的那几坛酒根本就不够卖,陈娇一拍脑袋,涨价!每日只拿出两坛子出售,标一个足够高的价钱放在柜台上,看哪一位贵客舍得花钱再卖给他。余下的客人都只供应普通酒水。 老仆孙坷看陈娇天天为着几万钱的生意进出冥思苦想,不由十分诧异,想当初,她为了求子光是寻医问药就花费了堂邑侯几千万钱,长公主和她二人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会儿为了这么点小利倒知道操心了。 酒肆开到第三个月时终于开始盈利,乐得陈娇细细算了两天帐之后给每人都发了个红包,大家十分欣喜,打开一看后,全部傻眼,里面竟然只有二十钱。连性情最温婉的芙楠都抱怨道,“娘娘这是拿我们开玩笑呢吧,二十钱做赏赐,就算您不怕没面子,我们都不好意思说出去呢,就这还值得您算了两天?” 陈娇一点都不脸红,“我这可是费了好大劲儿,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算出来的。大家辛苦一场,自然应该人人都得奖励,可是考虑到酒肆今后的运营需要,又不能把挣得的钱一次分光,我想来想去,每人二十钱是最合适的了。 馆陶长公主在听了老仆孙克的禀报后哭笑不得,没想到只花了这么点小钱就将女儿哄得开心成这个样子。虽然十分想教训教训她,这个行径实在是太没出息了,堂堂的皇家贵胄,她馆陶公主的女儿竟然以做小买卖为乐!再怎么说,商贾都不是一个能上得了席面的行当。可是想想阿娇近七八年来好像就没有什么高兴的时候,便忍住不说了。 再过几天,馆陶长公主就发现,自己的女儿更来劲儿了,陈娇竟然跑来要长公主派人去司隶、徐州、豫州、冀州、并州、幽州、益州、荆州、扬州等处给她置办处田庄产业。 这个当然不用长公主出钱,陈娇嫁给刘彻了这么多年,先是太子妃,后是皇后,前些年两人感情好的时候,刘彻的东西都是她的,所以私库里很是丰厚,被罢退长门时也只是被人迁了过来,好像搬家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带着一起走了,刘彻并没有动她的财物,所以陈娇自己也是非常有钱的。 如今想着去各地置产是个大事,不能再揩母亲的油水,于是就准备自己出资了。这倒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她计划了很久的事情,活了这么多世的经验让她深深知道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不能因为眼下看着安稳就自以为什么风险都没有了,再怎样都要给自己留好后路,将手上的财物转移出去一部分。 长公主本不想同意,觉得这事过于麻烦,管理起来不方便不说,还要耗费很多人手在上面,得不偿失。而且陈娇到底是个废后,身份敏感,要是被人抓住乱扣一个罪名,她都没法解释。 “唉,女儿所以才来求您帮忙嘛,”陈娇知道她不能一下子就痛快答应,早就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 “您想想,现在彻儿宫中的那些女子,没有几个是不恨我的,说起来还是我当初年轻,做事霸道,将她们收拾得太过了。 别人不提,就说卫子夫吧,她自己几次险些把命丧在我手里不说,就她那兄弟卫青,也差点被你捉进府中打死。这两年他们不一定有胆子来报复,可是再过几年呢?他们羽翼渐丰的时候,保不定就会想要来找女儿算算旧账了。 我听说卫青十分能干,陛下这次分派四路大军向匈奴用兵,只有卫青一路直捣龙城,灭敌数千,他和卫子夫姐弟两个相互扶持,一个在宫中生儿育女拉拢住陛下的心,另一个英勇善战,统帅大军,我只怕…… 母亲也别和我再说那些去求彻儿回心转意的话了,女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都三十多岁了,没有可能去和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姑娘争。所以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实在不行,我就隐姓埋名躲了吧。” 馆陶长公主沉默不语,忽然怒道,“这个忘恩负义的……,当年要不是我在先帝和母亲面前力保,他又怎能有今日!” 陈娇拉她一把,正色道,“娘,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要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 馆陶长公主在朝堂和后宫之中混了这么多年,又有陈娇被废的事实摆在眼前,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长叹口气,“照你说的去做吧,我回头给你挑几个得力的家人出来,你尽量不要自己去和他们见面,有事情都吩咐给孙坷,他我是最信得过的。” 11 11、人生啊 …… 某日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剑客,路过长安城中繁华的西市大街,偶入了自己的酒楼,尝过美酒之后大为赞叹,一拍桌子,此酒只应天上有,什么人妙手兰心,竟能酿出如此美酒!? 激赏之余,定要请酒肆的老板见上一面,恰巧自己当日就在店中,眼看着掌柜的和伙计拦不住那位剑客,于是从楼上仪态万千的款步而下,这位英雄,可是要见我? 英俊的剑客抬头一看,立时大惊,没想到老板竟是一位美貌姑娘啊……然后就……再然后…… 最后……众人慨叹,好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啊!……落幕! …… 这个虽然略嫌恶俗但是十分激动人心的言情桥段是陈娇每次去她那家大名叫做‘纵酒放歌’的酒肆中时必要提前臆想一番,自己高兴高兴的。 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假想浪漫主义成份太多,很不靠谱,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所以也就是想想而已。每次去还是以检查经营情况和听听八卦为主。 最多在心里评论一下今天酒楼中的这些人,哪一个最年轻英俊。当然了,事实经常是很打击人,有时好不容易去一次,结果却发现别说年少英俊的了,连个中年顺眼的都看不到。 到后来就干脆放弃,不再去多想。然而,之后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一句至理名言:‘生活总是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坏。’ 陈娇忘记这是哪位名人说的话了,她现在就是对这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对生活的观察和总结概括能力可真是太强悍了,说出来的话这叫一个经典! 让陈娇做出如此的感慨的情况是这样的: 就在她光顾了自家酒肆数回,却半个顺眼的异性都没碰见,准备彻底放弃这方面的娱乐时,却时来运转,真的在酒肆里碰上了美男,还是非常俊美的一个。可棘手的问题在于这位她认识,而且没有任何可以发展暧昧关系的可能,连上去意思意思,说些含蓄玩笑话以资一乐的可能都没有。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人就是韩嫣!陈娇在心里仰天长叹:人生啊! 那一天正是卫青带着人马凯旋回朝的日子,刘彻这次派出去了四路大军攻打匈奴,其中车骑将军卫青直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每位将军都率领了一万骑军,是刘彻继位以来第一次对匈奴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最后只有卫青这一路打了胜仗,另外三路,两路失败,一路无功而还。因此汉武帝对卫青这一路十分重视,命他带着队伍从雍门进城,穿过京中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中的主要街道再去未央宫见陛下和文武百官。 陈娇为着看大将军回朝的热闹,早早的就到了酒肆的楼上坐等,等到卫青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的从楼下经过时,立即也跟着欢呼鼓噪的人群激动起来,和芙琴,芙楠三个人一起大吹她们赛球时用的竹哨,吹哨子还不过瘾,不时还要把手做个喇叭状捂在嘴前大喊,“卫青!卫青!好威风啊!” 街道两旁本就群情激奋,欢呼叫嚷的十分热闹,她们随便喊喊自然也没什么事,近处有人听到,还有跟着凑热闹的,一起大喊,“卫青!卫将军!”汉代的女子比较开放,没有后世的那许多讲究,这般当街对心目中的英雄欢呼一下,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娇心情舒畅,很是找到了一点以前去看万人演唱会时的感觉,她倒不一定特别崇拜哪个明星,就是认为这样混在人群里大呼小叫的闹一场特别酣畅,用中医学的话来说,就是有‘浊气呼出,清气上升’之功效。 正在她大喊了几嗓子,神清气爽的目送卫青的队伍渐行渐远之际,忽然感觉酒楼下面有人在看她,一低头,只见韩嫣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牵了马匹,微眯起眼睛仰头在看她。 一时无语,两个人对视了半天,陈娇忽然觉得这怎么有点像潘金莲当街用竹竿子砸了西门大官人脑袋的感觉。 虽然韩嫣无论相貌还是身家都比西门大官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她也不是潘金莲那个饥不择食,眼光不灵,做事更加不牢的女人,可就是在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联想,敲敲头,急忙从窗口缩了回来,命人去请韩大人上楼来坐。 韩大人欣然上楼,坐下之后,就似笑非笑的主动开口,“我还不知娘娘私下里对卫仲卿竟然会有这般好感,他得胜回朝竟能劳动娘娘的大驾来当街相迎。” 陈娇十分尴尬,以她的身份来说,做这种事确实是有失体统,问题是谁知道悄悄出来凑个热闹还能碰上熟人呢? 只好板起脸来,看着对面这个满脸戏谑意味的人万分严肃的道,“韩大人此言差矣,第一,我不再是什么娘娘了,因此上街来看看热闹绝当不起劳动大驾之说;其二,卫青将军英勇杀敌,战功显赫,确实堪为万民敬仰,我身为大汉的子民,对他自然敬佩有加。” 韩嫣若有所思的点头,拖长了声音,“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大惊小怪了,原来娘娘对人敬佩有加时就要对着他使劲吹竹哨来着。” 陈娇知道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说辞,一时除了老着脸皮装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改口问道,“不知韩大人今日来我的酒楼有什么事情?” 韩嫣一挑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里是娘娘开的酒肆?难怪呢,说起来还是因为娘娘上次的厚赐,你送来的那几坛酒我有一日邀了数个友人同饮,大家都十分赞叹,非逼着我再弄几坛回去。我自然不敢再去劳烦娘娘了,本来还挺为难,正好听说西市这里有一家酒肆在买一种十分香醇的烈酒,只是价格奇高,而且每日只卖两坛,我就来看看,想着如果差不多,今后的我就全包下了。既然是娘娘的酒肆,看来我是没有找错地方。” 陈娇有些怀疑,看着韩嫣一脸的莫测高深,“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凭着那好多世的人生经验,忽然醒悟,“这酒的产量很低,每天就只有这么两坛可卖,价高者得,你冲我笑得再灿烂也没有用!” 韩嫣一愣,连忙收起了笑容,咳嗽一声,捏细了嗓子,学着刚才陈娇主仆在酒楼上欢呼的口吻,“卫将军,威武啊!” 陈娇气得一拍腿,这可真是世界大同,决不能因为某人的皮相生得漂亮就美化了他!这韩嫣也太老实不客气了,竟然因为抓住了她这么一小点把柄就想‘利用一下’了! 怪道他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呢,竟是些什么骄奢滛逸之类的贬义词,看看人家卫青,功高德勋,为人公正自律,到死都很少有人说他坏话! 陈娇想一想,“韩大人非得要这些酒,恐怕不只是因为几个朋友想喝吧?以你韩大人的身份,什么人敢逼着你做事?要我多卖你些酒也成,价钱也好商量,不过你要保证不是拿去宫里的,不然随你去宣扬我什么坏话,我都不会把酒卖给你的。” 韩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娘娘十分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我也是上次一时大意,给陛下尝了尝那酒,他十分喜欢,让多搞些放在宫里,所以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说实话,要是再找不到,我只怕又要去长门宫拜访娘娘了。” 陈娇哼一声,心知他定然不敢说出曾去长门宫见过自己,所以刘彻问他要这东西他才会为难。 陈娇对刘彻没有任何好印象,以前的不说,就那次她刚醒过来,还没搞清楚东南西北,刘彻就狠狠的扇了她一掌,她都快气死了,最郁闷的是打了白打,她再见到人家还得低眉顺眼的不敢得罪。 因此绝不想将自己费力搞出来的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便宜了刘彻,忍了半天没忍住,怒哼一声,“能喝到我做出来的好酒,便宜他了!早知你会给他喝,我说什么也要假装忘记了许给你的那几坛!” 韩嫣讶然一笑,“便宜他了?娘娘这话有意思!” 陈娇估计硬不给他只怕不行,况且也实在没有为了这么点小东西去得罪刘彻身边红人的道理,硬邦邦地道,“这样吧,这种情况你也确实为难,我回头命他们准备二十坛给你,不过价格要翻五倍!你去和陛下说,这是个北方来的客商卖的,他手里就只剩这么多了,被你一次性全部卖去,让陛下出钱,回头我分两成红利给你好了。” “娘娘?这,别说五倍的价格了,就是十倍,陛下他也不会当回事,问题是这点钱,娘娘你也不缺啊?” 陈娇因为不得不给刘彻准备东西,心里还是很窝火,怒道,“我是不缺钱,我这是气不愤,要是不多收他几倍的价格,我只怕自己太过气闷,好吧,你既然说十倍也没事,那就十倍好了!” 韩嫣失笑,这样的陈娇让人很放松,自然而然的会原形毕露,“那好,娘娘您赶紧让人准备,我过些天派人到这酒肆中来取。” 他行事十分爽快,办好了事情就站起身来,“那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走出几步有回头道,“娘娘可别忘了分我的那一份啊,十倍价格可就是四成。” 陈娇皱眉,“难道你还缺这点钱不成?算得这么清楚!” 韩嫣微笑点头道,“我还真是缺钱的,娘娘下回有这种好事可一定还要记得找我才是,得了钱如何分法,咱们还好商量。” 陈娇瞪大眼睛,看他挺拔的背影自门口一闪而逝,不一时楼下就传来了轻快的马蹄声,心中那个纵马倚桥,金丸射猎的骄傲少年形象轰然倒塌。半晌才冲着空荡荡的门口道,“好吧,下回我还记得找你就是。” 12 12、上林狩猎 自从花费重金买通了每月专程驾车送她回堂邑侯府的宫中侍卫之后,陈娇的生活就几乎堪称完美了。 虽然这花了她一大笔钱,开始时很有些舍不得,但是后来她也想开,反正现在不缺钱,用这一项并不短缺的资源买来了人身自由,其实还是万分划算的。 所以陈娇现在可以隔三岔五的离开长门宫一段时间,不会被人发现。 一般的做法是她先乘着马车到堂邑侯府,过两日那马车再自行回去长门宫做做样子,其实她在不在马车上根本没人知道,所以陈娇悄悄出来几个月也是可以。 于是陈娇彻底安下心来,反倒是开始有些恋家,不太经常出去了。 还是长门宫中好啊!房舍精美,供奉奢华,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和当代的最高标准来准备的。地方又大,陪着一起玩的人又多,只要是没有了被幽禁在里面的不好感觉,接连数日不出门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事情。 这日,看着孙坷送来的一卷绢帛,她蜗居了数月之后终于开始静极思动了。 那卷绢帛上面画着一副简图,大致标注了陈娇现在在各地的田庄产业,馆陶长公主的家人,办事十分得力,在几个人口最多大郡:司隶、豫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等处都已经购置进了大片田地,派有专人招募家奴,开始耕种经营。 陈娇招手叫来了她的两个‘心腹爱将’——芙琴和芙楠,“你们两个最近觉得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芙琴比较活泼,嘻嘻一笑道,“现在我们天天跟着娘娘吃喝玩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芙楠比较温柔,说话也轻声慢语的,很是斯文,“我也这么觉得,就是芙琴她们那组人别总是这么厉害,让咱们踢球时能多赢两场,我就再没有什么其它憾事了。” 陈娇哈哈大笑,“看你不出,这么个温柔人,踢起球来可是不要命,还这么好胜,怎么着,跟我一组,赢得少了,你不开心啊?” 芙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要是能多赢几场不是更开心。” 芙琴不答应,“你竟想美事,你们总是赢,我可是要不开心的。” 陈娇打断她们,“你两个别争了,我想到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两个宫女顿时大感兴趣,“娘娘快说,怎么玩啊?” 陈娇指指丝绢上标出来的几个田庄,“你们看,这些庄子现在都是咱们的,每庄上有总管,小厮,家奴,厨娘,侍女等每处数十到数百人不等,我让人教他们闲暇时也练着踢球,然后每个庄子上都挑出人来,凑成一组,咱们也带上几个踢得好的,去各地和他们分别比试,能胜出的,就安排他们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到京城来踢决赛,评个第一出来,本娘娘我当时有重奖!” 芙琴和芙楠对望一眼,有些担心这个玩法是不是太夸张了,平日在长门宫中自己人编两队,踢球戏耍也就罢了,还要到各处田庄上去比赛,搞得这么声势浩大! 不过呢,娘娘这个提议听着也确实是挺带劲儿的就是了。 玩乐的事情,总是最容易得到支持,不久就三人全票通过,大家开始兴致勃勃的计划行程。 第一站就选在了长安城外最近的一处庄子,那里其实以前是馆陶长公主的一块地方,她以前有空了就会带着家人奴仆去庄上游玩踏青,现在看女儿陈娇忽然想要四处置地,她为了讨女儿欢心,快快的把此事操办起来,就把近处自己手里的几块田地直接给了女儿,远处的再派人去另行购置。 这一处城外的田庄紧挨着皇家的上林苑,田地平坦肥沃,供主人休憩的屋舍也修缮得精美,还有渭水河横贯而过,能够远眺上林苑,景致也算不错。 陈娇带着芙楠和芙琴先住去了那里,因为长门宫里的‘球员’不可能大批带出来,所以决定在这里先训练一批,然后再带着去各地踢‘巡回赛’。 上林苑景物优美,规模宏大,宫室众多,纵横三百余里,其中豢养百兽,可供天子春秋射猎,是个十分奢华气派的皇家园林兼猎场。 馆陶长公主仗着自己的身份,在紧挨着上林苑的地方也搞了一片地,修成自己的别苑,陈娇住得十分舒服,同时认为母亲有点偏心,好东西都紧着自己,也不去体谅一下两个儿子的感受。当然她悄悄想一下就算,肯定不会傻到去对人说。 在陈娇田庄的最北边,可以远眺到一些上林苑内的景致,林木宫室掩映,好大的一片,根本望不到尽头,有时还能隐隐传来兵士们操练的声音,陈娇知道这里还驻扎有军队,是刘彻的亲卫羽林军。 带着芙琴一边散步,陈娇一边指着远远能看到最高的一处宫苑的屋顶道,“那里是御宿苑,还记不记得,你和芙楠两个人曾跟着我去游玩过几日。” 芙琴叹口气,“怎么不记得,那时候陛下虽说已经开始广纳美人,可心里总还是惦记着娘娘你的……”怕陈娇忆起往事要伤心,停住了不再多说。 陈娇倒是不以为意的,只是有些遗憾,现在没资格进上林苑赏玩了,只能远远看看。 长门纪事第4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正看着,就见远处有人骑马疾驰过来,靠近了方看清楚,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在追一头鹿,那是一只身材高大的雄鹿,已经被射中了,身上带着一支箭,眼看它越跑越慢,要支持不住,堪堪就要被追上,忽然拐弯,一个转身,一头撞过去,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追在前面的那人没有防备,大概是被鹿角给狠狠顶了一下,接着又被受惊的马摔下地来,结果就和那头鹿一样,也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后面跟着的一人,慌忙下马奔过去查看,“陛下!陛下!您怎么样?” 陈娇张大嘴巴,看看那两人一鹿,再回过头看看芙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孽缘?本来应该不再有瓜葛的两人总会意外相逢? 眼看着刘彻躺在地下不动,不禁也有些担心,理智上讲,她知道汉武帝寿命还长着呢,不去理他,自然有人来救,死不了的。 可是这人毕竟是她的表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近些年关系不好了,可到底有些亲情在,要陈娇现在转头就走,她还实在做不出来。 一时拿不定主意,轻声问芙琴,“芙琴啊,你说咱们现在去帮他一下,陛下会不会感激咱们的救命之恩,然后就不多计较我私自外出的事情了呢?” 芙琴苦着脸,低声道,“我也说不准啊,娘娘!谁知陛下会有什么反应。要不,要不,咱们还是趁没人发现悄悄溜走吧,一会儿陛下的大队侍卫追过来,咱们可就走不了了,搞不好要被治一个擅闯上林苑的罪名!” “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赶紧走吧。”拉着芙琴快走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只见刘彻那唯一跟过来的随从手足无措,只是跪在一边使劲叫,“陛下,陛下!” 陛下只是躺在地上没动静。 再往远处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可见这两人是甩开大队来追这头鹿的,叹口气,“算了,算了,你虽然对我不好,上次还动手打人,可我毕竟是当姐姐的,这种要紧时候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转身跑了过去,芙琴跺跺脚,只好也跟上。 到近前一看,发现刘彻已经昏了过去,探一探,呼吸还好,算得上平稳,应该是摔下马时撞到了头,所以才晕的,没有呕吐,抽搐症状,应该问题不大。再往下看,却发现左腿上一个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十分吓人,陈娇吓一跳,喝道,“你乱叫有什么用,赶快给他止血!” 那侍从也吓一跳,猛然起身,“什么人!…娘娘!”他跟在刘彻身边日久,认得陈皇后,只是在这里忽然遇见,实在很是诧异。 陈娇以前当过护士的,专门学过急救,知道先要止血,他的伤口在大腿上,需要先按住腹股沟中点的稍下方,以压迫股动脉。 于是利落的将人摆成平躺的姿势,用双手紧紧压住腿根部,再四处看看,实在不想撕自己的衣服,就命那侍从道,“你把你里面那件衣服脱下来,撕成一掌宽的长条给我。” “啊?娘娘,这…这…?” 陈娇着急,这么使劲压着,一会儿胳膊就酸了,怒道,“你动作快点!我要给陛下包扎伤口!” 那侍从一激灵,连忙脱衣,依言撕成长长的布条,陈娇先命芙琴跑回庄上,让人架一辆牛车过来,然后让侍从给她帮忙,轻轻抬起刘彻的腿,陈娇将自己的丝帕折成方块状覆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扎住。 看看不再有血渗出,这才松口气,抬头看看那人,“我以前见过你,你是王…?” 那人忙道,“小人王义,难得娘娘还记着我。” 陈娇摇手,“你别叫我娘娘了。”四处看看,竟然还不见有刘彻的大队随从找来,皱眉道,“你们为了追这头鹿,单独跑开这么远,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找过来?” 王义惭愧,“小人想着反正是在上林苑内,这鹿又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就没拦着陛下,一路急追过来了,后面那些人估计还有在十几里外呢,这鹿还挺能跑……” 陈娇翻白眼,心说你们也挺能跑,把其他人落下这么远,指指身后,“那边是我母亲的庄子,等一下我的侍女把车子带来后,就送陛下过去休息一下,他的伤口还要洗一洗重新包扎起来。” 王义一脸倒霉相,他自己一人跟着陛下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回去砍头都有份,他也不会治伤,自己一人把陛下也搬运不回去,正是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忽然有陈皇后从天而降,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差点就要跪下磕头了,自然连声答应。 等到芙琴把牛车叫来后,就几人合力,轻手轻脚的将刘彻搬上去,运回了陈娇的住处。 陈娇是绝不愿把这么个血糊糊,脏兮兮的人放到自己房间里的,于是又命芙琴先骑了王义的马回去,立刻收拾个房间出来,不用太复杂,铺好被褥,摆上案几就好了。 芙琴累得使劲喘大气,呼哧呼哧的再赶了回去,吆喝了几个人一起帮忙,总算是赶在陈娇和王义把刘彻运回来之前将屋子收拾了出来。 陈娇将刘彻的外衣脱了,让他平躺在床上,再将裤腿剪开,拆了刚才草草扎上的绷带,看看止血的情况还不错,就命人去准备温水,干净的白绢,伤药,再拿一小罐自制的烈酒来。 先用一块十分干净的锦帕沾了温水,细细的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一不小心碰了一下,刘彻顿时一哆嗦,被痛醒了,睁开眼来,有些茫然,“寡人这是在哪里?” 陈娇手上不停,“陛下打猎,追到上林苑的外围,正好我母亲的田庄在这边,我来住两日,碰到陛下不小心被鹿撞伤,就帮着王义把你扶了回来,你忍一下,伤口要处理干净才行。” 王义站在后面也道,“是啊,陛下,您忽然被那头发疯的鹿撞下马来,差点吓死小人,幸亏碰到娘娘了。” 刘彻眨眨眼,看看陈娇,再看看王义,大概是刚醒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就觉得腿上伤口猛然一痛,‘嘶’的一声就要躲,陈娇连忙按住他,“忍一下,忍一下,在给你上药,马上就好。” 其实她是在用烈酒给刘彻消毒伤口,不过也说不明白,干脆假装是上药搞疼的,手脚麻利的将沾了酒的锦帕丢在水盆里,又用一卷干净的白绢重新把伤口包了起来,最后熟练的打上一个结,直起腰来拍拍手,“这下好了。” 抬头一看,刘彻皱着眉头,忍疼忍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一动,这个样子倒很像他们小时候,一起玩不小心磕碰到了,刘彻就是这个表情,那时他们都还小,陈娇虽然大着几岁,但被宠得十分娇蛮,轻易不给谁好脸色的,不过遇到这种时候,她也还是会拿出做姐姐的风度,温柔安抚一下小表弟。 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轻轻拍拍,“没事,没事,咱们一起数十下就不疼了。” 刘彻愕然抬眼,这句话小时候经常能听到,对他来说温馨而久远。 眼前一张水嫩的芙蓉脸,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安慰关切,看他诧异抬头就灿烂一笑,“你还记得吧,小时候对你说这句话可管用了。” 刘彻莫名脸红,转开头,“谁记得啊,少和寡人说这些哄小孩子的话。” 陈娇耸耸肩,暗道这么大人了,还挺别扭的,小护士情节发作,顺手帮他擦擦汗,摸摸额头看温度高不高,再端杯白水给喝下去,例行查问一下,“腿还疼不疼?稍微伸一伸看骨头有没有受伤?你刚才摔下马来应该是右肩和头部先着地的,动一动右臂,有没有什么异样?那头呢,晕还是疼………” 正啰嗦着,外面刘彻的大队侍卫就循着踪迹找来了,陈娇不愿被人看见,急忙起身,尴尬一笑,“陛下回宫再召医者给好好看看吧,我看着这伤不重,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我不方便见外人,这就先回避了,陛下回宫一路小心,臣女恭送陛下。”说完急急忙忙的施一礼,就往后面走。 刘彻此时终于想起了该问的问题,在身后叫住她,“阿娇,你怎么会在这里?” 13 13、要什么赏赐好 陈娇因为一时心软,做了回好人好事,结果把她自己给绕进去了,偷溜出长门宫之举被人抓了个现行, 陈娇对刘彻解释说,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今日正好是她回堂邑侯府探望母亲的日子,馆陶长公主看她精神不佳,脸色灰黯就安排她来别庄这边透透气,看看郊野风光,晚上再回去。 刘彻当时听了就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陈娇十二万分的心虚,待陛下被侍卫接走后,连忙也灰溜溜地带着芙琴和芙楠赶回了长门宫,连夜将上下人等全都聚集起来,仔细指点教导了一遍,全体统一口供,免得万一有人来查时露出马脚。 值此敏感时期,自然是不宜出远门的,于是,准备去各地农庄巡游的计划也就跟着搁浅。 陈娇越想越不划算,这可真是笔赔本买卖,急救费什么的一毛没得,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听见,反而被限制人身自由几个月,这里外里的可都是损失。 一气之下就开始在长门宫里监督着手下,开始日日闷头制酒。 她原先答应了韩嫣,要给他二十坛烈酒,让他高价卖给刘彻,挣的钱两人四六分成。现在气不过,决定加卖二十坛给他,非得把这趟的急救费和精神损失费找补回来才行。 命人约了韩嫣到她的酒肆一聚,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韩大人,我改主意了,不给你二十坛酒。” 韩嫣吓一跳,陈娇她们的酒,制造速度极其低下,他苦等了这么久,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派人来酒肆里询问一下,到现在也只拿到了十坛而已,还有一半没交货呢,这忽然就改主意了可怎么成,“娘娘,这是为什么?我可就等着你这些酒去向陛下交差了。” 陈娇摆摆手,“你别急,我不是说不给你了,而是说想要多卖一些给你,不过价钱还要加一些。” 韩嫣松口气,笑道,“娘娘现在说话像个商人了,你以前不是向来看不起这些行当的吗?怎么现在倒有兴致自己做起来了。” 陈娇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有说过看不起商人的话,不过想来凭她以前那个高傲性子,估计除了几个皇亲藩王,最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外,没什么人是她看得起的,更何况本就地位低下的商人了。 “商人也没什么不好,你现在用的这些毛皮、犀角,象牙,奇石,诸香、石蜜哪一样不是商人远途运来贩卖的?商人获利,那都是辛苦经营所得,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过。” 韩嫣知道她现在的言行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听了这番言论也不大惊小怪,点头道,“娘娘说得也是,那不知娘娘这次打算再多卖给我几坛呢?” 陈娇道,“我不是专门要卖给你,我是要卖给陛下,这样,我这次再多给你二十坛,不过价钱还要再涨一涨。” 韩嫣失笑,“娘娘,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在长门宫中住着,陛下不是下旨说供奉如常吗,难道还有费钱的地方不成?怎么搞得跟我一样,四处想着生财之道。” 陈娇看看他,也有些不解,心说我是闷极无聊,想找点心理平衡,你可是有名的玩个弹弓打鸟都要用金丸子的纨绔子弟,怎么也一副财政紧张的样子呢,“我其实也挺不明白的,韩大人你是天子近臣,官拜上大夫,平日里赏赐无数,何以也会缺钱呢?” 这问题韩嫣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他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是那种出身不错,自幼眼界很高,各种吃穿用度都要最好,偏偏成年后又摸不到家产继承不了侯位,需要自己努力或是仰仗他人才能舒心过活的人。 韩嫣年轻气盛,又从来不懂得精打细算,散漫惯了,日子过得十分松散奢华,不知不觉间,钱财便如流水般从手中滚滚而出,所以他总是缺钱的。 有点不好意思,“唉,我也不知道呢,反正家中的老总管经常要来和我念叨说府里已经无钱可支,都欠着外债了,我就得赶紧想办法。” 陈娇闲得无聊,现在和韩嫣又很熟了,就十分好奇的问道,“那你和我说说,你平日都是怎么过的,我帮你看看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韩嫣本不想和人说家中的这些琐碎事,无奈陈娇兴趣奇大,连连追问,他只好随便挑几样说说。 说到一半,陈娇就听明白了,“停下吧,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幸亏不是你继承弓高侯的爵位,不然照你这个过法,两个弓高侯府也得给你花空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你赶快去娶一位夫人回家,让她帮你把家管起来,我保证你今后不会再这样入不敷出,过上几年还能攒出份家业来。” “不会吧,娶个女人回去就能如此管用?”韩嫣不信。 陈娇有一丝得意,“当然了,你可不要看不起女人。” 韩嫣笑,俊颜生辉,“不敢,不敢,当着娘娘的面,我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两人再聊一会儿,商量好卖酒事宜后就各自回去了。 一个觉得,陈皇后其实是个十分美丽聪明,兼且性情随和,讨人喜爱的女子,怎么前几年就能和陛下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呢? 另一个认为对方还是非常的青春俊美,洒脱不羁,而且熟识之后,又露出些许在小事情上的糊涂可爱之处,堪称宠臣的最佳人选,难怪刘彻一直都很喜欢他呢! 为此又再懊恼一回,自己当初没事干,非得想不开,要去当什么皇后,结果搞得人家不要她了,她都得不回自由身。不然以她的身份地位,像母亲一样,给自己置办一个这样可人心的情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过这种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多想无益,所以陈娇一回去就把它抛到脑后了,还是全心全意的以玩乐吃喝,外加督促老仆孙坷在各地给自己置产为主业。 按照陈娇的保守计划,她准备最近几个月都不要乱跑,老老实实住在长门宫里,直到确定刘彻那里已经把她擅离长门宫的事情彻底忘记了,她再出远门也不迟。 保守的做事风格,果然还是最稳妥的,就在陛下被鹿撞伤事件发生两个月后,陈娇都快要放松警惕,打算提前出行的时候,查岗的人来了。 来人是未央宫中的黄门内侍,名义上是奉旨送来了一批滋养补品,不过陈娇暗地里认为自己年纪也不算太大,最近日日踢球,锻炼得身轻体健,吃得香睡得着,哪里需要什么补品,刘彻此举分明就是派人来查岗的。 暗自庆幸自己的保守计划十分正确,这下再不敢有异动,决定安安心心在长门宫中再待上一段时间再说。 没过几天,陛下自己来了,这可让陈娇有点吃不消,暗自叫苦,事情没这么严重吧,自己不过就是在母亲的别庄里出现了一次,值得他这么关注吗? 肚里叫苦,脸上还得恭敬着,请陛下入内上座,垂首道,“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怎么忽然有兴来长门宫了?” 刘彻看来恢复得不错,走路一点不瘸,精神也很足,气势摄人,用陈娇的话说,就是浑身上下充满了王霸之气,好在口气还算温和,“阿娇也坐下吧,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寡人就是来看看你。” “谢陛下,”让坐就坐吧,坐下来看着刘彻。 刘彻也仔细看看她,缓缓地道,“上次在姑姑的田庄,寡人受伤,所以也没顾上多问,今日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你说那日是因为姑姑觉得你脸色不好,所以才会送你去那边休养的?阿娇,你在长门宫里住得不舒服吗?” 陈娇吓一跳,当时不过是随便编个借口,这要是被陛下看作是自己对被贬长门的抱怨愤懑,那可就惹祸了! 连忙坐正了解释,“陛下您千万别误会,我对居住在长门宫没有丝毫不满,那日,那日,大概是正好因为我头一天晚上没睡好,所以母亲看着会觉得气色不佳,陛下你也知道,她一直对我过于仔细。” 刘彻一愣,“寡人不是这个意思,寡人就是来看看你的。” 陈娇自然不能信他,“我在这里真的挺好,多谢陛下关心,陛下国事繁忙,百忙之中,还要亲自过来看我,这我实在当不起。” 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刘彻心里万分的不自在,阿娇气色不错,看来没什么大不开心的,倒是他多虑了,只是用这样的态度对着他说话,真是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要是她前些年能有这般谨慎克制,那也不至于…… 叹口气,“上次朕受伤,多亏了阿娇在,寡人现在来看看你也是该的,这些天寡人一直想着应该赏赐你些什么东西才好,阿娇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赏赐?”这还差不多,陈娇心想,我出了那么多力,又被耽误了出远门的计划,确实应该补偿我点东西才对,早说嘛,早知道有谢礼我就不费劲去搞那些酒来高价卖给你了,挣不了多少钱,还怪累人的。 嘴上推辞,“为陛下分忧,那本是臣女该做的事情,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刘彻微笑,“朕不想像对旁人那样,随便赏赐些明珠黄金什么的给你,可又想不出你缺什么,阿娇你自己说罢,想要朕赐什么给你。” 陈娇也想不出自己缺什么,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身自由,详细包括出行自由,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等等,可惜这几样都不能要。 当然直接多要点黄金也是满爽快的,不过刘彻都那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继续推辞吧,又觉得难得有个封赏,浪费了总是不好,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样,不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脸红,嗫嚅一会儿才道,“我想看看卫夫人的歌舞,不知行不行?” 刘彻自从进来后,就一直盯着阿娇在看,这个人熟悉而又陌生,曾经一度亲密无间,后来又厌恶无比,有段时间看见她就烦。 没想到被罢退到长门宫,受了一次大挫折后,阿娇竟然终于懂事,不再死撑着她那刁蛮骄傲的架子,还知道温柔恭顺了。 看她低头不语,然后又晕生双颊,清水芙蓉一样娇嫩的脸上忽然有了娇色,心里就是一动,已经做好她开口留自己一日的准备,结果听到的话实在是很让人……让人……没话说,刘彻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要看卫子夫的歌舞?她不是最讨厌卫子夫的吗? 陈娇道,“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在长门宫中也会编一些歌舞,让几个宫女表演来看,记得上次卫夫人边唱边跳了一首曲子,实在堪称一绝,哦,那日好像还有王美人也表扬了一曲,技艺娴熟,我当时就赞叹得不行,可惜时间隔得太长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想再看看。” 看刘彻不说话,而且脸色实在古怪,就不敢多坚持,轻轻拍下头,“唉,是我造次了,这只是个平日里消遣玩乐的事情,陛下别当真,卫夫人如今身份贵重,况且只怕她也不怎么喜欢我,万一冲撞到就不好了。” “阿娇,你想干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子夫的吗?” 卫子夫的歌舞,确实是精湛无双,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说,堪称无价,陈娇看过一次之后,惊艳了好多天,因此愿意下功夫去争取再欣赏一次的机会。 十分诚恳的道,“陛下,以前是我不懂事,所以总是会去为难她,现在事过境迁,臣女心里其实一直对她有些内疚的,况且平心而论,她确实是色艺双绝。” 刘彻挑起眉毛看她,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会诚心赞赏卫子夫。 陈娇无奈,可不能让陛下带着这个怀疑走人,于是恭请刘彻赏脸看看她们长门宫中自编的歌舞。 十分简单,也不用事前传旨准备什么的,站到门外,吆喝一声,长门宫中的宫女们就集合起来,几个负责伴奏的内监抱着竽、笙,琴,筝乐器也站到了一旁。 这个游戏他们经常玩的,还没迁进长门宫时,陈娇就专门请乐师舞姬来教过她宫里的侍从,当时芙琴和芙楠还认为陈娇行为古怪,后来才发现确实很有意思。 特别是来了长门宫后,不用去守宫中的规矩,大家伙经常晚上聚在外面,点上一圈烛火,备上些果品酒水,击鼓传花,踢毽子比赛什么的,输的人就要表演歌舞,自己表演,或是几人凑一起演都可以,经常要笑闹到半夜才结束。陈娇因为‘见多识广’还亲自给大家编排了两组集体舞,因为新颖独特,连当时请来做教习的乐师和舞姬都十分赞叹。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们拍皇后马屁,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把现成练熟的拿出来一个表演给陛下看看,虽然也都很紧张,不过仗着练过无数次,众人也都没出大差错,顺顺利利跳了一曲。 刘彻没见过这样的歌舞,觉得还确实不错,夸了几句,看得出是费了番心思才编排出来的,这下倒是相信了陈娇确实只是想要看看歌舞以作借鉴,并不是想要对卫子夫怎么样。 不过,她以前根本不屑做这些事情的,怎么会忽然花这么多心血在这上面呢?难道是因为看自己对雅擅歌舞的卫子夫特别宠爱,因此也想要借这个讨自己的欢心? 只要别是哭闹打骂,这个样子的争宠,刘彻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笑一笑就不再多问,再待一会儿就起驾回去了,临走时告诉陈娇,“子夫现在怀有身孕,没法歌舞,不过过些日寡人可以召王美人几个来共乐一下,到时阿娇要是想看就去看看吧,不过不能露面,只能坐在屏风后面观看。” 陈娇没有挑剔的资格,只能谢恩,等到把陛下送走了才做个鬼脸,“哼!凭什么我就得坐在屏风后面啊!搞歧视对待嘛!” 芙琴劝她,“娘娘,您别生气,屏风后面也看得见。” 陈娇摆手,“我没生气, 13、要什么赏赐好 就是抱怨一下。你们赶快去挑挑,看哪个记性好,我要带着一起去,陛下的那些个美人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个个都有拿手绝技,不肯轻易示人,此番机会难得,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14 14、闺蜜和损友 汉代的舞蹈讲究折腰翘袖,长袖作舞,舞袖凌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千姿百态,舞者柔若无骨,动作间前俯后仰,左右倾折,丰富善变,绰约多姿。 武帝后宫中这些美人们多是技艺高超娴熟之辈,加上生得又美丽妩媚,一个个在陛下面前献舞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叫一个曼妙动人,满堂生辉。 陈娇很委屈的被安排在刘彻侧后方的一架屏风后面,旁边还拉有帷幔,屏风的上半截是镂空的,她尽可看得见场中表演,位置其实还不错,挺端正,距离也近。 就是这样一副她见不得光的架势,让人心里不舒服,开始时还对这待遇很有点愤愤不平,好在表演精彩,看了一会后,愤愤不平就被忘在脑后了。 拉着芙琴和一个长门宫中舞跳得最好,这次被她专门带来‘偷师学艺’的宫女不停议论,“快看,快看,王美人这段大旋转后面紧跟着一个下腰,正好和鼓点合拍,所以就会觉得特别好看,让人想要鼓掌喝彩……还有这一下甩袖飞旋,厉害,她难道天天都在宫里练习?身段可真够软的……” 芙琴也在研究,“可不是吗,要是把这段编到咱们平日跳的舞里去,好看是好看了,但是估计没几个人做得到,万一到时候摔得满场东倒西歪,那可就闹笑话了。” 陈娇勇于大胆创新,“不怕,不怕,编进去好了,反正都是自己人在看,笑就笑嘛。” 另外带来的那个宫女,根本顾不上说话,瞪大眼睛忙着观看记忆,她很爱跳舞,又有些天赋,在长门宫中跳得最好,总被人夸奖,因此被陈娇‘委以重任’就分外的用心认真。 刘彻自从在上林苑受伤回来后,眼前就经常会闪过一张芙蓉秀脸,脸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眼神温柔清澈,这张脸他无比熟悉,以前几乎天天会见到,近两三年才渐渐疏远。 他都快忘记了,原来那张脸上也能有如此温柔亲切的表情,那都是多久远以前的事情,在他们小的时候,骄傲得好像一头小凤凰的表姐,平时总是高高的仰着头,但是在他受伤难过时,也是会屈尊来安慰安慰他。那个时候,阿娇的脸上就这样一副温柔亲切的样子。 可惜岁月无情,骄傲的少女转眼就蜕变成了恶毒刁蛮的妒妇,让人对她再也没有了兴趣。 如今这神情又再回到了阿娇的脸上,心里一丝悸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陈娇对他的态度,总是能在自然而然间流露出十几年的姐弟夫妻亲情,其她女人到底不一样,那些人永远是万分的温柔恭顺,阿娇则会该怎样就怎样,裹伤时碰疼了他,就会直接告诉他忍着点,处理伤口是会有些疼的,换了旁人一定不敢。 过后还会仔细查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没事了都信不过,也不怕他烦,还要自己从头到脚,一样样检查一遍。 这大概就是真正把自己放在心里的表现了,阿娇对他怀有满腔的爱慕眷恋,这一点,刘彻从来都深信不疑,此时情深依旧,人又不再骄横暴躁,自然就显得可爱了许多。 因此刘彻才会几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去关心她,答应了要让她看看宫中的歌舞,也记在心上,没过几天就特意抽空下旨,宣众美人金华殿歌舞宴乐,命人去长门宫中悄悄把陈氏带来,安排在自己身后坐了观看。 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故意要当众和其它女子亲热去气阿娇,自己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听见屏风后面有嘁嘁喳喳的声音,不禁微笑,不过笑过就算,到底已经是废后了,自己能多关照她一些已经是仁至义尽。 一时歌停舞歇,刘彻命王美人留下伴驾,其余人等就让散了吧,自己转过屏风,准备和阿娇说两句话,然后就让人再悄悄将她送回长门宫去。 陈娇看表演看得十分满意,心情好,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舒缓放松下来,不似每次见刘彻时那么谨慎,其实在还在心里暗自夸了他一下,表弟这次表现不错,还挺守信用。 见刘彻过来了,就起身见礼,微笑道,“多谢陛下,臣女上次冒昧一提,陛下就记得了,才这几天就专程派人接我来宫中看歌舞,臣女不胜感激。” 刘彻点点头,“既然答应了阿娇,朕自然会记得,你喜欢就好。” 陈娇应道,“陛下费心了,我很喜欢。” 出来了大半天,既然已经看完了表演,这就想回去,换换衣服,睡一觉,晚上好召集众人打牌——她前些日命人用很薄的竹片做了几副牌出来教大家打,这几晚大家伙兴致都高,鏖战正酣,每天都要斗到半夜,白天要是不补眠一觉的话,会有些精神不济。 再施一礼看看刘彻,就等他发话自己好走人。 刘彻看她笑微微的,不再说话,脸上又有些倦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问道,“阿娇累了吗?” 陈娇不好说是因为昨天贪玩睡得晚了,所以现在困得很,尴尬笑笑,“没什么,多谢陛下关心,臣女挺好的。” 刘彻嗯一声,看她这样子竟是对歌舞的兴趣比对自己大,刚才还兴致勃勃呢,这一看完就立刻没精打采了,也没说流露出一点眷恋不舍的神气,隐约有些失望,挥手命人送陈娇回去。 回到长门宫,换衣,洗漱,睡觉,再起来后,生活就又恢复正常。 踢球,打牌,歌舞,游戏,想着法子命厨房做好吃的。最近开发出新娱乐:打牌斗舞,头一天晚上,全体打牌鏖战,第二天歇息,晚上在园子里聚餐,头天晚上的输家们一个个出来表演歌舞给大家看,最后评出前三名,由陈娇发奖。 在这些玩乐的事情上,陈娇毫不吝啬,奖品都精美贵重,因此人人都十分投入,把练歌舞当成了主业,这自然也就大为促进了长门宫中的表演水平。 唯一的不便就是暂时更加的不敢出远门了,还得继续老实几个月,观望一下形势再说。 不过陈娇也没有特别遗憾,因为她找到了替补消遣——韩嫣同志。 先是借医书,后是卖酒,两人现在已经混得很熟,堪称密友,能够心有灵犀的每隔数日就去陈娇的酒肆里聚一次,聊天喝酒,引为一乐。 韩嫣喜欢陈娇的美貌大度,不拘小节,说话风趣,还会生财。 前些日听她的主意,买进了一批西域来的香料,再倒手卖给宫中,立时大挣了一笔,当然,娘娘虽然不缺钱,但也要分点成给她才行的。 然后又是听她的主意,将自己府中几样日常的开支都派了专人管理,几个月下来,发现又省下一笔钱,这样挣得多,花得少,韩嫣终于是觉得手头松快了,因此更加愿意有事就来和陈娇说说。 陈娇比韩嫣更直白,就是喜欢个性美男。 而且韩嫣性情洒脱,陈娇有什么想法自己不方便去做的,就攒动韩嫣出面,好比那个她一时兴起,倒卖一回香料的事情,韩嫣也不会大惊小怪,还有心情配合,挣了钱大家皆大欢喜。 这一日,陈娇实在忍不住了,仗着已经和韩嫣很熟,堪称无话不谈,就绕弯和韩嫣说起了情人在一起也要平等互利才好,就算那一位的身份尊贵,也不能太过谦让,要想办法迂回的拿下他才行。 韩嫣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才回过味来,陈娇是在说他和陛下的私情呢,那意思是你不能总让刘彻沾便宜,你也应该试着尝尝他的味道才公平,不禁大笑,这哪里像是如此高贵的女人该说的话啊。 不过和陈娇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也大概能明白,陈娇这是对陛下很有些不满,所以找着机会就要小小报复一下,就好比她明明不缺钱,却非要搞几桶酒,几十倍的价钱卖进宫里一样。 神秘笑笑,喝了两杯酒后才道,陛下不大会配合,和他做没什么意思。 陈娇张大嘴合不上,还真的有人敢啊!胆子可真够大的。 再细细一追问才知道是他们少年时闹着玩的事情了,据韩嫣自己说,少年时大家都好奇,所以什么都会去试一试,现在陛下那么威严,自然是再不敢放肆。 而且他们两个还都是喜欢女人的,他之所以还是天子近臣,能够随意出入宫闱,主要是凭着幼时的交情,刘彻和他在一起习惯了。 说完又稍有些后悔,看看陈娇,“娘娘可决不能把我的话说给别人听啊,这要是传出去了,可是要杀头的。” 陈娇道,“你放心吧,少年人私下玩玩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保证晚上睡一觉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韩嫣满意,又有点怀疑,“娘娘现在可真看得开,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陈娇潇洒摆摆手,暗道,我都‘活’了这么多世的人了,这点小猫腻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根据她的数世经历来看,男女还是有巨大区别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男人有更强的动物性,更加会乱来。 这话说着可能有点粗俗,可是陈娇认为事实就是如此,男人非常容易发/情,那些有过男/男乱搞经历的人,百分之九十都不是纯粹的同性恋,就是为了追求一时的新鲜,只要环境足够迷乱刺激,或者是实在找不到女人时,就有可能上阵尝试一下,过后就算是一场小游戏,不会当回事的。 想一想还觉得挺好笑的,要恭喜韩嫣一下,“韩大人实在厉害,懂得早早下手的道理,管他有没有意思呢,先得手了再说,总不会吃亏的,这一定要敬你一杯才行。” 韩嫣点头笑纳,这可是他少年时的得意事。两人相视一笑,心情都十分之好,陈娇心里大赞,真是‘闺蜜’呢!韩嫣想的却是果然‘损友’啊。 15 15、千金买赋 武帝元朔元年,卫夫人生皇长子据,武帝大喜,举朝欢庆,卫夫人子夫遂被册立为皇后,椒房宫在陈皇后被废两年之后终于又有了新的主人。 整个长安城中都因这两件喜事欢腾喜庆,热闹得好像过节一样。 在此普天同庆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如今天下最失意的大概就要算是前皇后——陈娇这个下堂妇了。惋惜者有之,怜悯者有之,认为她是咎由自取的也大有人在。 陈娇是在自己酒肆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当日只是偶然去转转,发觉街市上十分热闹,不同往常,就抓过店里的一个小伙计来问是怎么回事。 小伙计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酒肆的老板,被问了自然据实以告,回道这是为了当今陛下的新皇子和皇后庆祝呢。 陈娇了然,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与前世的心境不同,这次竟然一点都不伤心难过,反而事不关己的有些窃喜。 这又生儿子,又重新册立皇后的,定然要热闹喜庆好长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的肯定想不起自己,况且她是废后,刘彻这个时候也该忌讳提起有关长门宫的事情才对,不若趁此难得机会去各地转转吧,把自己那搁置了许久的出行计划重新再提上日程。 拍手道,“这可真好,芙琴,芙楠,咱们今天晚上迟些回去,上街看看热闹可好?” 芙琴瞪大眼睛,“真好?你说真好?”和芙楠对望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夹住陈娇,不由分说,轻声哄劝道,“娘娘,咱们回去吧,这些事情离我们远着呢,不去理它就没事了。” 陈娇一时不明白,使劲想把胳膊从两人的手里抽出来,“我想看热闹啊,明明挺近的,就在外面大街上呢,晚上点起灯来更好看,干嘛急着回去?” 芙琴和芙楠不理,硬把她拉到外面马车上,像哄小孩子一样,“回去了,回去了,他们还等着咱们回去踢球呢,晚上准备一大桶上次娘娘你说的那种加了药材的香汤,娘娘痛快泡个澡,我们给您推拿一下,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她们这样一说,陈娇就明白过来,原来是以为自己受了刺激,怕她在外面发疯,这是要把她赶紧弄回去呢,笑道,“你们别瞎猜了,我好好的,没有什么伤心难过和不高兴的地方。” 那两人根本不信,一个劲劝她别理会这些事情了,陛下想干什么那是谁也管不了的,千万莫要又像从前那样想不开。 陈娇知道自己以前有过为了刘彻花心薄幸而去寻死觅活的前科,所以身周的人碰到这种事情时都会万分紧张,恨不得把她捆起来看住。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总不能告诉这些人我现在要是死了地府暂时不能收,要做孤魂野鬼,那多么可怕啊! 所以你们尽管放一百二十个的心,本娘娘我现在最看重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小命,这辈子的最大志愿就是长命百岁,坚决不会再去做任何傻事,别说寻短见了,就是心情抑郁,有害身体健康的事情也绝不会去做。 费了无穷的口水,赌咒发誓的说到晚上,才终于让身边伺候的几个亲信宫女内侍勉强相信,她这次真的是想开了,不会为此又干出什么糊涂事来。 好容易消停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陈娇才起来没多久,韩嫣又赶来慰问了,芙楠神神秘秘的跑来告诉她,“韩大人来了,我已经把他带到娘娘日常待的那间房子里等着。” 陈娇知道韩嫣到长门宫来要小心避人耳目,终究不是很方便,所以他就算是有事,一般也只是递个消息去她的酒肆里。今天会直接登门拜访,九成也是和刘 长门纪事第5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彻又再立后的事情有关,大概和别人一样猜测自己受了大刺激,这是专程来安慰一下的。 陈娇日常起居之处,就在她卧房的侧面,是一间十分宽敞明亮的宫室,里面放满了各种东西,案几上全是一卷卷陈娇正在研究的医书;靠窗处有一个很大的绣架,绷着一幅雪白的细绸,上面是陈娇绣了一半的百花争艳图;坐榻上摊着几张大牛皮,是几个州郡的地图,上面标画着陈娇的田庄位置;在一边的矮几上摆着张古琴,地下散落了几张绢帛,还有裹了数层柔韧的干草叶又用丝线细细扎好的炭条,陈娇有空时就用这古琴试试音,然后把她忽然想到的曲调记在手边的绢帛上。她历经数世,着实听过不少曲子,有时忽然想起来一两个,就赶紧记下来,放在那里,以作为日后编歌舞时的素材。 陈娇进去的时候,韩嫣正在仔细看那副刺绣,称奇赞叹,“这是娘娘你绣的?手可真巧,精美艳丽,……只不过你怎么会这个呢?” 陈娇心说这算什么,我会的手艺多着呢,笑一笑道,“我闲着没事,做这些是自己消遣解闷的。” 韩嫣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上下打量一番,“娘娘的精神不错………” 陈娇接口笑道,“和我说话不用这么含蓄,多谢你来看我,我挺好的,陛下他还年轻,重新立后那是迟早的事情,我绝不会为这些事想不开。” 韩嫣和其它人的反应都差不多,听她这么说,首先就是不信,“真的?娘娘一点都不介意?” 陈娇眨眨眼睛,做个小鬼脸给他看,“别人怀疑我一下就算了,韩大人怎么也这样想?我还以为咱们交往这么久,我会怎么想你应该心里有数的了。” 韩嫣故意叹口气,“我心里本来是挺有数的,认为娘娘现在每天忙于游玩嬉戏,置产,做买卖,还要动脑筋去弄些美食佳酿出来享受,肯定是没空闲再去计较这些事情。可是看到陛下案头那首凄婉动人的长赋之后就不那么肯定了,所以才匆匆赶来探望一下。” 陈娇警惕起来,挑起一条眉毛试探问道,“凄婉动人?诗赋?和我有关吗?难道是司马长卿做的?” “不错,唉,娘娘你这又何必瞒我,早知你还是对陛下有心,那我得便的时候也可以帮你说说话啊。”韩嫣对陈娇如此不信任他表示不满。“听说你和大翁主花费了千金向司马中郎求得此赋献于陛下,陛下看样子也是深为触动,一直把那篇诗赋摆在案头。” 陈娇要气死了,“千金!!我不是劝过母亲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吗!她怎么还,还是去了!……唉!” 站起来转了两圈,对于自己竟然没能拦住这件早就知道的傻事实在很是懊恼,“早知就跟她直说了,别花这种冤枉钱去买什么诗啊赋啊的,那都是没用处的东西,一千金干点什么不好?直接拿来给我也成啊!唉,这可气死我了。” 忽然在韩嫣面前站定,“韩嫣,你帮我去找司马长卿,告诉他说,他写的这篇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陛下还是对我这个废后不理不睬,所以我要退货,要回来的钱分你一半!” “啊?……这种事不好去做吧?” 陈娇也知道不能去做这种事情,人家一首哀怨动人的《长门赋》写都写出来了,自然没法再塞回脑袋里去,颓然坐倒,“算了吧,我乱说的,你别当真。这是我母亲自作主张,我还劝过她别做这种事情,浪费钱财又惹人笑话,搞不好卫家还会因此对我有所顾忌,谁知她没听进去,唉,她也是心疼我。” 韩嫣释然,“原来是大翁主她自己想出来的,我就觉得奇怪呢……” 正说着,芙楠忽然飞跑进来,“娘娘,娘娘,陛下来了,快点出去接驾!”芙琴也跟着冲了进来,手里捧着衣服,梳子,“快,快,头发要再梳一下,换件衣服。” 外面宫女内侍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响起,在匆匆的收拾准备。 韩嫣连忙起身,这要是被撞见了,那有口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先告辞了。” 陈娇有些歉然,“你只好走后面了,小心些。” 韩嫣点头,快步往后面去,走了两步还不忘转头笑道,“娘娘现在还要不要我再去帮你向司马长卿讨钱啊?”说完不等陈娇答话,几步就转了出去。 陈娇冲着他的背影撇嘴,“还有余暇笑话我?看你跑这么快,反应灵敏,动作娴熟,哼,挺有经验的样子,肯定以前干坏事时也被撞到过,练出身手来了。却不知是去哪一家的府上偷过人?或者就是在宫中也说不定。” 回身止住了手忙脚乱的芙琴,“头发早上才梳的,衣服也还整齐,不用换了。” 带着众人迎了出去,只见刘彻穿着深色的朝服,身后跟着天子仪仗,被一大群黄门内侍簇拥着走了进来,看来他这次来长门宫倒是正大光明,没有想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陈娇有点奇怪,随即恍然,如今新后已定,自己是彻底没有指望翻身的了,刘彻就算来长门宫看看,旁人最多也就是认为陛下念着旧情,来探望自己一下,不会再多想其它。 “臣女恭迎陛下。” 刘彻点点头,“平身吧,阿娇近来还好?可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没有?” 陈娇心道,只要你别总是冷不丁地来长门宫查我的岗,我就适意得很了,“臣女很好,多谢陛下惦念。” 将刘彻迎进去正位坐下了,在心里掂量着是不是该恭喜表弟一下喜得贵子呢,自己在心里摇摇头,还是别多事,万一被人家认为自己话里有话就不好了,老实点,静候刘彻的示下吧。 刘彻心底对她有些歉意,毕竟当初是自己许诺要金屋藏娇,宠爱她一世的,虽然后来阿娇性情蛮横,不能容人,在宫中屡有失仪之举,且十余年无所出,又触犯了巫蛊大忌,这才被废,但是近来她都一直乖巧谦恭,不由得惹人怜惜。 想来卫子夫生下皇子,再被立为皇后之事于她定有彻骨之痛,再看到那首祈盼自己回首一顾的《长门赋》,想到忧郁哀伤的美丽女子,在清冷的长门中,孤寂心碎,夜夜遥望未央宫,思念盼望着他,刘彻就决定来看看阿娇吧,无它,就是来看看。 16 16、各种担忧 陈娇自己思量着,应该是那篇价钱贵得能气死人的《长门赋》把表弟给招惹来的。 她自从被废以来,一直表现不错,不但不哭不闹,老实听话,而且认识错误态度也极其‘诚恳’,毫无怨言不说,还曾热心救助过被雄鹿撞伤的刘彻。 她既是如此的识时务,那刘彻对她的厌恶之情自然也会随之消减,兼且司马长卿文采斐然,一篇《长门赋》写得那叫一个幽怨婉转,荡气回肠,千古怨妇的形象跃然其上,刘彻看了后偶有感慨,认为自己这个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确实有些可怜,愿意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麻烦事的起因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母亲馆陶长公主不听话,擅自做主想去劝刘彻回心转意。 不过低声下气去求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母亲这般又出钱又出力的,都是一心想要对自己好,陈娇不忍心多抱怨她,只得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接待表弟。 刘彻坐下之后,细细看看阿娇,见她身上穿着件素色的帛衣,头发用一只凤钿挽起来,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上妆,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上的发簪之外,竟然再无一件配饰。 在刘彻看来,就算她现在是被废幽居,终日都做这种打扮那也是太过素淡清寒了。 不过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阿娇看起来清雅秀气,别有一番风情。肌肤细腻,口鼻小巧,脸色白里透红,水嫩细润,清新怡人,看着十分舒服。 前几次他就有这种感觉了,现在看习惯之后,那种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感觉更甚。倒是没有刘彻想象中落魄失意,形销骨瘦的样子。 心中暗道阿娇现在好像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最近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这个素淡的样子,其实这样比以前那花团锦簇,贵气逼人的打扮还要好看。 随意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她的生活起居,就发现阿娇嘴上说对于自己能来看望她感激涕零,可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恭谨颇有余,惊喜很不足。 陈娇其实正在对着表弟的脸心算今后需要继续再卖多少坛酒到宫中,才能把买赋的千金挣回来,最后十分失望的发现,起码得过上个十年,二十年的才有可能,她哪里有这个耐心啊! 唉,既然损失注定无法挽回,那就别浪费了这次价格不菲的见面,和陛下叙叙旧吧,和刘彻关系缓和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想要叙旧十分容易,素材就在手边。 一旁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桌子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这些都是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过用过的,陈娇专门找出来摆在正室中充门面。顺手抓起一个就能想出不少以前的趣事来说。 …… 刘彻对自己的这趟长门宫之行还算满意,开始时总觉得不太对劲,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凄凉样子。 不过后来感觉就好了起来,阿娇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温和婉转,大度雍容,一句逾规的话也没有乱说,只是随口讲些很久以前的小事情,亲切温馨。 本来还稍许有些担心,怕她提起旧情,想要求恳自己再把她接回宫中。这可办不到,他后宫中美女无数,并不缺女人,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不想阿娇善体人意,一句让自己为难的话也没说,于是彻底放心,今日闲暇,和美丽柔和的表姐叙叙旧,心境十分舒缓,直坐到午时,和阿娇一起用了一餐后,这才起身离去。 刘彻满意,陈娇也很满意,这么多世的人生经历,让陈娇十分有自知之明,对形势也看得很透彻,男人要是厌倦了什么人,不再喜欢她了,那是可以非常冷心绝情的,一眼都不会愿意再多去看她。 如果这个男人身边还有新人环绕着,那对下堂妇旧情复燃的可能性就铁定为零了。 可惜母亲馆陶长公主身份太过尊贵,从没有男人敢对她这样,所以她即便到了现在的年纪,也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一直还没有放弃想要劝外甥回心转意的打算。 破镜重圆,浪子回头的凄美故事,它就只是个故事罢了。当然了,下堂妇要是忽然发了大财,或是撞大运一步登天有了显赫身世,又或者是整容成功,变成了绝世美人,那浪子也是有可能会诚心回头的,不过这种情况对她都不适用。 因此刘彻说是来看看她,那就肯定是来看看而已,说实话,陛下能起这点怜悯之心,还念着些往日亲情,陈娇都已经想要夸夸他了。 这样最好,她也不想要和表弟继续有什么暧昧,但亲戚关系还是要维系的,甚至还得讨好着些。 她现在就是个失宠兼失势的前皇后,正所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好听了她是退居长门,说直接点就是被打入冷宫。 历来入冷宫的嫔妃都是什么下场?无一例外凄凉惨死!难道全都是她们想不开,没有了帝王的宠爱就没法再活下去了? 肯定不是那么一回事,大多数人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的。不是有一句千古名言‘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陈娇敢打包票,除了极少数性情偏执,进了冷宫受到打击太大的人是自己忧郁而死之外,其余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非正常死亡,饿死,虐待死,无医无药病死,被毒死…那原因多了去了。 她现在被废不久,加之还有母亲在背后撑着,所以没人来动她,可是难保不会有人对她起点什么心思。别人不说,卫子夫就绝对她没什么好印象,还有那些王美人,李夫人的,刘彻后宫里被她收拾过的女人可是数不胜数。 陛下愿意对长门宫表现出一点关注,对她的安全应该是有好处的。至少有人想对她下黑手的时候就会有所忌惮。只不过万事有利有弊,这一关注她就又没法出门了。 陈娇不是十分任性的人,来日方长,既然暂时还是不方便出远门就先忍忍吧。 过了几日,再去酒肆中时,发现韩嫣十分有心,已经坐在里面等自己了。见了她就笑道,“娘娘当真厉害啊!” 陈娇奇怪,“我哪里厉害了?” “这些日宫中都传遍了,都说还是娘娘母女有手段,一首《长门赋》就让陛下回心转意,才立了卫夫人为皇后没多久,就光明正大的去长门宫探望娘娘了,听说卫娘娘那日气得饭都没吃。” 陈娇知道他很够朋友,是专程来给自己提个醒的,“多谢你提醒,陛下就是念着和我还有些幼时的情分,所以才去看看,没有旁的什么事情,宫中的人这可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可不是小题大做,”韩嫣不赞成,“娘娘身份特殊,她们自然要十分警惕。” 陈娇一想,韩嫣说得确实也有道理,刘彻会去长门宫,旁人是不敢再随意来欺负她,可是也必然会引起后宫女子们的猜忌。 “那怎么办?我想来想去对陛下还是要恭谨讨好着才行,要是没有他的庇护,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可要是为此引来旁人猜忌,那好像又有些得不偿失,别的人我还不怕,就是卫皇后……”陈娇和馆陶长公主以前害得卫子夫姐弟二人九死一生,那仇怨可结得深着呢! 陈娇甚至觉得,上一世卫子夫没有在自己苦居长门的时候来踩上一脚,实在都要算是个奇迹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恐怕已经是快要发疯了的样子,卫子夫觉得没有再对付自己的必要。而且刘彻十分威严,卫子夫又是以柔顺婉约博得圣眷的,所以也不敢轻易造次。 一时有些发愁,托腮沉思,斟酌道,“你说我送份厚礼去给关内侯卫青拉拢一下可好?” 韩嫣立刻道,“娘娘有钱愿意乱花,我没什么意见,不过这次可坚决别再指使我去了,我和卫家的人从来没什么交往的。况且他们现在一门显贵,不缺你那点东西,娘娘你就算送礼过去,卫青九成也是不会收,要吃闭门羹的。” “嘁,这么点小事,你帮我跑一趟又能怎样?”陈娇不满,接着又微微一笑道,“礼还是要送的,这世上最简单的示好方法不就是送礼吗?他不收,我过些日再原样送去,不收就接着再送。主要是想向他们示弱,让他们不要对我太过防备了,倒不一定非得要他们拿我的好处,当然了,卫青要是能收下那是最好。你既然不愿帮我去送礼,那帮我去打听打听关内侯有什么喜好总可以吧。” 韩嫣有些怀疑,“那直接把礼送去给卫娘娘不是更好?何必要去找卫青?” 陈娇心说你不知道,卫青此人前途无量,日后可是要大大的显赫的,当年母亲狠狠得罪过他,我还是先探探他的反应比较好。 转念一想,忽然有些担心起来,“你消息可真灵通,卫娘娘吃没吃饭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韩嫣自得一笑,“宫中的事情我自然都能知道。” 陈娇心中警铃大做,“你和宫中人来往过密了吧!”正色道,“韩嫣,你收敛些,那到底是陛下的后宫,万一闹出事来谁也救不了你!” 韩嫣被她正颜厉色的吓一跳,“娘娘你过虑了吧,我这几年一直这么在宫中进进出出,这可是陛下自己准许的,谁敢多说什么!” 陈娇皱眉不语,谁敢?太后就敢,不但敢,还能彻底收拾了你!! 17 17、劝阻 王太后名娡,以前只是汉景帝后宫众美人之一,并没有特别的受宠或是出色之处,只是此人生平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识时务,懂得钻营。 她的儿子刘彻最后能登上帝位,与其母数年间对馆陶长公主的曲意逢迎,小心周旋密不可分,当初对陈娇这个儿媳妇她都能做到谨慎忍让,可见她十分能忍,心机深沉。 这样的人得势之后必然会更加的严厉与不讲情面。这道理就和平时很会拍马溜须的人做了官后必然架子会摆得比一般人更大一样,是一种前后的平衡。陈娇以前不懂,现在心里可是很明白的。 韩嫣如今和她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因此自然不能对其人将要遇到的危机坐视不理。 暗道美女到处都有,你要是实在喜欢,我让母亲送几个给你也成,可千万不能再去招惹刘彻的后妃了。 于是韩嫣很莫名的被陈娇抓住苦口婆心的认真教训了一通,教育内容主要围绕‘好色有风险,偷情需谨慎’这十字方针展开,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的好一通大说。 说到后来,韩嫣都有点起疑了,吞吞吐吐地道,“娘娘这两年独居长门宫,是不是十分寂寞?你要是想要找个人陪…那就…,我也不是不行,只是……” 陈娇颓然坐倒,看来自己一个激动,把话说多了,“没有,没有,你多虑了,我就是很替你担心,不要总是把你和陛下从小的那点交情当作万无一失的靠山,真出了大事情,他未必会顾你。” 韩嫣挑起了他那十分漂亮的眉毛,表示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在朝中领有要职之人,能出什么大事情?至于后宫里,陛下既然准我自由出入于永巷宫,那就说明他自己也并不怎么看重此事。” 永巷宫是刘彻后妃的聚居地,排得上点名号的女人都住在那里。 韩嫣这么个俊美不羁的青年隔上几天就要去如此一处美女云集,偏偏又僧多粥少,可用的男人只有一个的地方转转,不出事就怪了!陈娇十分怀疑他现在就已经在里面勾搭着不止一个相好的。 直接问道,“你老实说,到底在陛下的永巷宫里面招惹了几个人了?”敲敲桌子,“哎,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我不是在大惊小怪,此事确实凶险,我是真的在替韩大人你担忧!” 韩嫣想一想,“也没几个,到底都是陛下的女人,我也不想乱惹是非,就是有两个特别多情的,总是主动找我……我才……” 陈娇直接打断他,“以后别再去多理她们了,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要是实在想要,我让母亲另外送两个一等一的歌姬补给你就是。” 韩嫣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瞅着陈娇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失笑道,“娘娘刚才不是才打算着想要送份厚礼给卫青吗?怎么一转眼变成要送礼给我了?这大可不必,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办得到的自然会帮你去做。” 陈娇很有鸡同鸭讲的压力。又有些自责,这么件重要事,怎么能才想起来!忧心忡忡的开始替韩嫣担心。 不让他去永巷宫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王太后要是心中存了要处置韩嫣的心思,没有了这个借口,另外再找一个出来肯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隔天又把韩嫣找了来,这一次就直说了,正颜厉色地告诉他,因你平日里行止骄横,得罪了江都王而不自知,他去太后跟前哭诉,说了你不少坏话,太后已经看你十分不顺眼,想要找借口收拾你了,你最近最好躲躲,最起码要尽量的少进宫去,远离朝堂是非! 韩嫣被吓了一跳,他本来还很不明白陈娇为什么会忽然对自己和永巷宫中的后妃交往过密这种小事情如此介意,不免要暗自疑惑,难道娘娘这是日久生情,对着自己起了旁的心思? 因此才忽然强硬,说什么都不许他再去沾惹那些女人? 韩嫣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暗自认为自己终于也能体会到一点刘彻前些年被从头管到脚的苦恼了。 只是韩嫣如今对陈娇很有好感。虽然陈娇总是会自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可其实依然是美貌动人,加之婉约自如,性情随意,和她在一起十分舒服,别有一番风韵,自然是越看越顺眼的。 所以韩嫣单是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刘彻的那种厌烦恼怒。 正在沾沾自喜,却被当头棒喝,立时严肃了身心,不敢再多想,“娘娘,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不记得有得罪过江都王啊?” 陈娇说不出消息的确切来源,只好瞎编,“我母亲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以前那些权柄风光,但是在宫中还是有些根基亲信,这是她告诉我的,信不信由你。” 这般大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韩嫣在朝中官拜上大夫,爵位是挺高,不过没领什么实务做,他善骑射,为人聪颖,性情又比较洒脱,和陛下还有那么一点亲密的暧昧关系,所以主要的任务就是日常陪着刘彻射猎,巡游,一起读个书,聊聊匈奴的兵器阵法什么的。 此时忽然说要躲一躲,就得去向刘彻请假,他习惯有事情就和陈娇商量,顺口问道,“娘娘觉得我怎么去和陛下说比较好?” “装病吧,还能怎么办?” “哦,那就装病吧。”韩嫣受教。 陈娇觉得韩嫣其实挺乖的,人又聪明,别人对他好,劝他一些话他其实都听得进,之所以养成了那么一副看起来十分骄横。四处让人看不顺眼的做派,估计还是跟出身家世有关。 幼时就被送去给胶东王当伴读,后来是太子伴读,这么一个敏感的位置,弓高侯家中肯定对他耳提面命的都是怎样讨好太子,不要惹祸,连累家中。 这个任务韩嫣完成得十分出色,可是之后接下来,再该怎么为人处事,借着眼前的便利进朝中做一番事业之类的正事就没人指点他了,恐怕看他在刘彻面前受宠,家中长兄难免还要起点猜忌之心,所以任他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宠臣样子。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韩嫣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就算从小缺少了点家人的真心关爱,陈娇对他同情得也十分有限,看他活得挺滋润,没什么大不开心的,横竖今后只要有自己照看着,总不能让他出了什么大事。 18 18、开溜的和顶缸的 装病也是个很有技术难度的活儿,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装病期间,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随意见人;不能随意出门;有人热心去探望了,还要迅速做出披散头发,脸色苍白,声音细弱的样子来接待。韩嫣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干这些事,装了几天就有些吃不消了。 陈娇看他确实是不能总这么待在家中,本来神采奕奕,漂亮如骄阳般的一个人,没几天就有些蔫头耷脑的了,看得陈娇很想给他浇点水,让他再精神起来。 就帮着出主意,干脆别留在长安了,假称去山中静养,出远门走走吧,行程路线都是现成的,就是陈娇自己计划了几次都没走成的那一条。 韩嫣很怀疑陈娇又是想绕着弯儿的骗自己去给她巡视各地农庄田产。抱怨道,你前几天才硬是逼我‘带病’去关内侯卫青家替你送了趟礼,这闭门羹是好吃的吗?才过了几天啊,就又打算着派我去给你巡视田庄了,娘娘,你也出去问问看,这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敢这么把我指使来去的? 陈娇一笑,稍微有点心虚,“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去送礼起码能说上几句话,卫青就是不肯收礼也要见上你一面再婉言谢绝,我的人可是连他家的门都进不去的。”拍拍手,“那你随便好了,不去各地农庄,你自己想想要去哪里?” 韩嫣也觉得要是还这样继续躲在家中,自己假病也要被闷成真病了,不若去远处走走,四处见识见识。 掂量一下,陈娇给的这条路线其实还算不错,她的田庄都是在几个最富庶繁华的州郡,要是自己出去游历,应该也要去这些地方的。既然去都去了,顺便帮她巡视下也没什么,要是她那庄子上舒服,还能多住几天歇歇脚。 韩嫣做事很干脆,隔了一天之后就带着几个家人并孙坷的一个手下离开长安,往青州而去。 陈娇对他能这么自由自在十分艳羡,颇有些妒忌,使得韩嫣心情好了不少,本来是得罪了太后,不得不离开长安去避祸的无奈之举,这一下子倒好像是变成了被人羡慕的出门游玩。 临走时还来安慰陈娇道,“娘娘也莫要太烦闷了,日后总有机会去游玩的。” 又道,“我不一定按照娘娘给画出来的那条路线走,有可能会随性走远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自己保重,特别是平日出去街上时,还是要谨慎些。冲着别人吹竹哨之类的事情还是要尽量少做,被认出来了不好。你想要做卖酒啊,倒手卖香料之类的事情,也等我回来再说吧,娘娘你的身份特殊,找别人去做,万一被发现了,传了出去,也是不好。去你那酒肆里,也不要随意和人攀谈,大街上三教九流,闲杂人等诸多,万一碰到居心不良的就不好了,你要是实在想找人谈天说地,那…那先也忍忍吧,等我回来再说……” 陈娇一听,气得使劲把他往出撵,“你赶紧走吧!你这是来辞行的吗,纯属是来气我的,照你这么一说,岂不是离了你我什么都不能干了!” 话是这么说,等韩嫣走了之后,陈娇发现没有他,自己还真是好多事情做不成,不由万分后悔,没事干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这可把一个挺好的玩伴给搞没了。 这一日早起,正一边在床上做伸展运动,一边慢悠悠的琢磨着今天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母亲了,就有陛下派来的马车接她,说是陛下在上林苑,让她也过去。 陈娇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有什么事,这是要让自己去住几日呢?还是表弟一时心血来潮,想起来要和自己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让回来呢。 只好匆匆命芙楠和芙琴收拾几样东西,另带上几个有眼色,平日里比较伶俐的内侍一起跟着走。 上林苑规模宏大,自建元二年起建,前前后后修了几十年,期间不停的扩建,修缮,此时上林苑内只有几处宫室,主要是刘彻来打猎消闲,训练亲卫御林军的地方,相较于后世流传的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八水,数池的胜景,现在只能算是才刚稍具一些规模。 陈娇到上林苑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被直接带到供陛下休憩的宜春苑中。 刘彻应该是一大早就到了这里的,先去射猎了大半日,此时就倚在榻上休息,手边还要看不看的摆放着几卷简牍。 见陈娇进去拜见就笑笑坐起来,“阿娇来了,免礼吧,过来坐,寡人这两日没什么事儿,就来上林苑住两天,以前都有韩王孙陪着,一起射猎玩乐倒也热闹,可他近来不知怎么着却生病了,寡人自己怪闷的,想起上次和阿娇待了半日倒是满舒心,就差人去接你来了。想你总是在长门宫中,出来散散心也好。” 这话说得陈娇心中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恨不得找个东西来使劲踢上两脚,才能舒缓情绪! 暗道这可真是皇帝当久了,什么话都有脸理直气壮说出来,还‘你总是在长门宫中,出来散散心也好’!貌似你有多么好心,还惦记着我这个表姐一样?怎么你不自问一下,是哪个该死的把我关在长门宫里的呢! 而且,听着这话的意思,也不是特意想关照自己,主要是因为韩嫣装病开溜了,最近没人陪他,他也不能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去和后宫美女厮混,挑来拣去的,忽然想起自己这个昔日表姐还能勉强拉来凑凑数,说个话,所以她才很荣幸的获得了来上林苑‘散散心’的机会。 问题在于,这十分不顺耳的话,人家说了白说,她听了也白听,敢怒而不敢言,还要谢恩,“谢陛下惦念,上林这里景致独好,出来走一趟确实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只是既然韩王孙病了不能来伴驾,那陛下怎么不带几位夫人,美人过来呢,她们虽不会射猎,但带她们来了不是也会热闹很多?” 刘彻摆手道,“寡人是来休息休息的,带她们干什么,怪累的!”伸一伸腰,“卫仲卿倒是过来了,不过正在忙着操练寡人的御林军。” 陈娇暗自点头,看来自己想的没错,果然是躲开众美人来这里休息的,可见刘彻平常在宫中都‘累’得很,这不会是有点吃不消了吧。 狡黠心思一起,怒气就小了许多,含笑看着表弟,暗自评估,他这个带了点倦意的脸色到底是早上打猎累的呢,还是昨夜夜战数女熬的呢? 最后自己很不厚道的下了定论,肯定是夜战数女,熬的了。要是晚上老老实实,不干坏事,睡得好,那凭刘彻的体力一上午的射猎根本算不了什么,活动活动反而应该更精神才对,不会这样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 刘彻看陈娇笑咪咪的,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微有奇怪,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心情这么好,稍带深意地看陈娇一眼,“听说阿娇和姑姑前一阵子打算和卫仲卿修好,还给他府中送去厚礼,可有这回事情?” 陈娇一愣,连忙收敛心思,仔细答道,“不错,我日日静居,经常会回思前事,想到那时对待他们姐弟的言行,时常觉得愧疚,所以就想尽力挽回一些,可惜卫大人他心中还是对我们有些怨怪之情,不肯收我和母亲送去的东西。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还是因我和母亲以前的作为太过霸道了。我已经劝过母亲,不管卫大人是否还在怪我们,反正我们日后都会对他客客气气的,绝不再去主动冒犯,相信时间久了,他应该也能体会到我和母亲的诚意。” 刘彻对这答复十分满意,虽然不太相信陈娇心里真的会这么想,但是她现在能克制住脾气,不再去乱得罪人总是件好事情。 阿娇自从被废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性情变得十分温和,说起话来也通情达理,还很亲切,特别是那次自己受伤,睁开眼来就看到阿娇在帮自己裹伤,满脸的细致关切,那一刻心里真的十分感动,隐隐就有这个才是真正和自己最亲厚的人之感。而那一刻看到的那张清水芙蓉脸,在他眼中也随之分外的温婉美丽起来。 后来卫子夫生下皇子,刘彻都快三十岁了,这是第一个儿子,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他素来都是知人善用,人尽其才的,女人也不例外,卫子夫立此大功,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弟弟,理应立她为后。 那个时候压根再想不起阿娇,尽兴热闹欢庆了多日,只盼全天下都能分享到天子的喜气。正在意气风发之时,不意姑姑馆陶长公主忽然献上了一首《长门赋》: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蹝履起而彷徨……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原来阿娇在长门宫中是这般思念着自己的,和满后宫的热闹喜庆相比,更显其凄凉可怜。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又去探望了一趟。这一趟去得真是值得,阿娇什么让他为难的话都没说,而是和他忆起了不少幼时的趣事,两人说得十分开心,刘彻回宫后,心情好了一整天, 因此对阿娇的不满厌烦早就淡去不在,有时就会起兴想要见见她。总没有让自己这个皇帝一趟趟跑长门宫的道理,如果阿娇真能懂得谦恭忍让,那偶尔接她出来也是可以的。 相信以她现在的脾气,就算碰到了什么人也不要紧,哪怕是碰到了子夫呢,应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刘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把还在酸疼的腰舒展一下,他昨晚还真的是累到了,因为一时兴致高,召了王美人,并赵婕妤和另一个宫人一起伺候的,一早起来,腰酸背疼,自己也认为有些过于放纵了。于是就来上林苑这边休息两天。 慢悠悠问道,“阿娇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还是日日在和你那些宫女内监们踢球解闷?寡人以前还不知,你喜欢玩这个。” 要说起陈娇最近在做什么,那话可就长了,先说一说最日常的事情,什么每日静思祈福的,那都是陈娇瞎编出来充门面的。 然后说自己正找了一套《尚书》在慢慢的看,让表弟大为惊讶了一下,陈娇暗自得意。其实她没有什么潜心学问的想法,主要是因为记得后世这部书失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觉得原版的很稀罕,抓紧机会看看。这几日已经发现那玩儿意很不好看,说白了就是古代官府处理国家大事的公务文书,是一部公文总集,看得她头晕目眩,两眼发直,已经准备再翻翻就放弃了。 不看《尚书》的时间大部分都被用来踢球打牌了,这个不好多说,就说起长门宫中最近在排的歌舞,顺口谢了刘彻一下,上次陛下接她进宫专程看了看诸位夫人,美人的歌舞,实在是受益匪浅,回去后多了不少灵感,又配上了一些别叫新颖的曲子,终于编排出一套自己觉得还不错的歌舞。 刘彻嗯了几声,就准备等她夸完了歌舞,就开口请自己有空时去看看,这几乎是所有女人见了他说话的必然套路,一般说了前句,只要自己耐心听,后面肯定还有下文的。 谁知等了半天,阿娇就把她们那什么清歌鼓点舞口头介绍了一下,然后就闭上了嘴巴,没有一点想要陛下赏脸去看看的意思。 不禁失笑,阿娇到底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就算现在也已经开始懂得要曲意逢迎,可还是不一样,到底是皇家贵胄,不同凡俗。 “阿娇真会想,朕听着挺有意思的,等什么时候方便就去长门宫看看吧。” 陈娇不怎么希望他总去长门宫,主要是自己宫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除了韩嫣,不愿再给其他外人看到,“那就是我闲来无聊,和宫女们玩的,肯定不及宫中那些人跳得好,陛下去看了恐怕要扫兴的。” 刘彻心里有些事,对于去不去看长门宫的歌舞没有放在心上,又拿起身边的简牍看看,“寡人最近有件事总定不下来,怪烦心的。” 陈娇很有眼色的接口,“陛下什么事烦心?” “匈奴的白羊王、楼烦王侵占河朔地方日久,寡人想派兵讨伐,朝中几个老臣废话多得不行,说来说去就是反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陈娇立刻严肃起来道,正色道,“不要理他们,陛下自幼英明神武,眼界之高远岂能是那几个因循守旧的老臣所能领悟的,现在又有关内侯卫仲卿这样的贤臣良将在,正是派兵驱逐匈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刘彻就是最近一直在反复考虑着再派卫青出兵的事情,此时无事顺口说了出来,他以前日日和阿娇在一起时,也会和阿娇随口说一些朝中政事,阿娇一般都不感兴趣,最多敷衍他几句,因此也没指望这次阿娇能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她观点这么鲜明,被吓了一跳,“阿娇,你,以前不都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吗?” 陈娇现在对这些事情也是照样不感兴趣,只不过汉武帝的文治武功,历来为后世所敬仰,她就算心存偏见,对此表弟的为人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从历史角度来说,刘彻当之无愧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陈娇在一本书里看到一段关于汉代修建烽燧线,了望哨的描写,作者很形象的形容说汉武帝大爷曾把烽燧线修得极远,好比我们现代把长城修到了英国,搞得西域王公们怨声载道。 虽然这明显是汉武帝欺负人的事情,可堪称是最舒心痛快的一段对外政策的记载,终于不是我们挨打了,所以陈娇绝对是刘彻强硬对外政策的忠实拥护者。 “陛下以前说起这些大事,我好多不太懂,所以多说不了什么,可是现 长门纪事第6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在我知道,我们大汉朝不但有几位李将军,公孙将军,还有关内侯卫仲卿在,他为人稳重,威武而不张扬 18、开溜的和顶缸的 ,是难得的将才,再有陛下在后面支持着,我就算不懂,也觉得这一仗大汉必胜。” 这话听着十分顺耳,实在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刘彻哈哈大笑,“阿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不错,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 因为无意间大大讨好了表弟一下,于是陈娇继续‘荣幸’,被陛下恩准留下来,在上林苑住一日,等明天和他一起走。 这陪着刘彻来上林苑消遣其实应该是韩嫣的活儿,现在韩嫣不在,竟然就无缘无故的忽然落在自己头上了,陈娇只好认命,自作自受啊。 第二日午后,陛下摆驾回宫,另外差人送陈娇回长门,临走时和颜悦色的告诉陈娇,让她安心回去,等过几日无事了,会记得再接她进宫小聚的。 这陈娇可就不干了,刘彻愿意偶尔来长门宫中坐坐,她就当作是亲戚间走动,捏着鼻子接待表弟一下,对她没有坏处,至少想要来趁机踩她几脚的人会三思而后行。 进宫中去不同,不是有一句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名言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是怨女的地方就更是风大浪险的江湖。 天晓得她以前在刘彻的后宫里得罪过多少人,卫子夫那几个还属于易躲的明箭,另外可还有暗箭无数呢! 立刻婉言谢绝,“不敢劳陛下费心,我住在长门宫中清静惯了,再去宫中怕是要不自在的,还是不去为好。” 刘彻立时皱起眉头,“不自在?阿娇?这不自在要从何说起?” 陈娇直言,“陛下宫中那么多夫人,美人,娘娘的,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封号,她们随便哪一个都比我的位份尊贵,臣女我,我怕碰到她们,礼节上会有些尴尬。”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愿向你那些后宫女人的行礼拜见。 刘彻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了,原以为他这个愿许出来,阿娇一定惊喜感激,谁知她还在计较着那些位份尊荣,照她这个说法,除非自己废了卫子夫,再恢复她的后位,否则她去后宫都不会自在的,扫兴之余,拂袖而去,“那朕不勉强,阿娇你随意吧。” 眼看着自己费了两天的功夫,小心翼翼敷衍奉承表弟的成绩转眼化为乌有,人家甩袖子就走了,陈娇也很郁闷,黑着脸命宫女们内监们赶紧准备,这就回长门宫了。 芙琴和芙楠看她脸色不好,不敢乱说话,轻手俐脚地拥着她上了接她们来的那辆马车。 车子还没行出上林苑的范围就被人拦住,陈娇正没好气,自己一把掀起车帷,皱眉道,“什么事?怎么又停下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恕卫青惊扰了娘娘车驾,不知娘娘能否稍留尊步,卫青有两句话想问问娘娘。” 一个做戎装打扮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兵士,驭马立在路侧。 卫青是个很典型长期从军习武的形象,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全身上下包括骑着的马在内,都一丝不苟,透着一股整齐严谨的气息。身为大美女卫子夫的弟弟,卫青的面貌自然也不丑,不过脸板得很平,不怒自威。 陈娇现在正是想要和他缓和关系,皱着的眉毛自然舒展开来,“原来是卫大人,失礼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娘娘,卫大人不必客气,有话请尽管直说。” 19 19、姐弟之谊 卫青少时艰难,有一段比较辛涩的成长经历。因他是个私生子,所以从小在父亲家中受尽苛责,不为其父郑季的夫人和几个兄弟所容。长大后,不愿再受郑家的奴役,便回到了在平阳候家中帮佣的母亲身边,并做了平阳公主府的骑奴。 建元二年春,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被汉武帝选入宫中,卫青也随之被召到了宫中当差。 所以说,裙带关系有时候是非常有用处的,再有本事的人也很难平地高拔,仅靠自己就做出一番事业,而需要有人提携,创造机会来让他一展身手。 陈娇心里觉得卫青之所以能这么快就获得这个‘得人轻助力,扶摇上九霄’机会,其实还有她的一大份功劳在里面。可惜对于她的这份功劳,卫青肯定是既不会承认也不会领情。 记得建元三年的时候,自己忽然听闻卫子夫有了身孕,几乎快要气死了,偏偏刘彻欣喜无比,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心委屈当回事。那时的自己还很天真,不懂得人心易变,世事无常,故数次要死要活的大闹。 结果刘彻理都没理,母亲却被吓着。卫子夫被刘彻看护得很严,轻易动不了她,为了给自己出气,馆陶长公主派人抓到卫青,带回府中,准备处死。卫青的好友公孙敖听到了消息,马上召集了几名朋友,赶往营救,把卫青硬给从长公主府中抢了回去。 而刘彻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为了表示他的不满,以及自己母女无权干涉他的事情,刘彻立即下令任命卫青为建章宫监、侍中,卫子夫为夫人,数日间给卫青的赏赐便达到千金之多,公孙敖好像也因此被封了官。 所以说,卫青能那么快得到刘彻的重用,自己和母亲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啊。 又是一笔稀里糊涂的烂账,孰是孰非,陈娇现在不想多去评说,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不过她得承认,自己和母亲当时的作为都太过幼稚,刘彻要是一定想要抬举卫子夫的话,她们去弄死人家弟弟根本于事无补,只能是枉做了恶人。 面前的卫青沉稳威武,锐气内敛,一派大将之风,令人肃然起敬,和当初平阳公主府上的那个骑奴形象不可同日而语。陈娇命人将车帷全部掀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车中看着卫青朗声道,“卫大人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卫青从没这么近的和陈皇后照过面,这时也在仔细打量陈娇。 陈娇,陈皇后,和她那个母亲一样,仗着出身显赫,就骄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曾经几次三番的想要害死他的姐姐还有他,终于彻底惹怒了皇上,自食恶果,被罢退长门——这就是卫青对前皇后的全部印象。 皇帝的女人,如果被废黜进了冷宫,就基本已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卫青自从听到刘彻颁下废后的旨意后,就知道卫子夫和他最大的对头已经垮了,自此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必再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她们。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陈皇后不但脾气骄横,在后宫中专断独行,经常仗势大闹很是厉害;真的到了该示弱求饶的时候,她的手腕也不含糊,竟然能哄得刘彻有回心转意的趋势,刚立了卫子夫为后就光明正大的去长门宫中探她。 旁人不知,卫青可是知道得很清楚,自己的姐姐卫子夫那日听说陛下去了长门宫之后,岂止是气得没吃饭那么简单,她是忧心忡忡,焦虑得几晚都没能好好睡,自己几日后去看她时,明显发现她脸色发青,涂多少粉都掩不住那一脸的憔悴。 其实在卫子夫生下皇长子之后,陛下对她的宠幸就渐渐少了起来,毕竟是接连生了几个孩子的女人,容颜渐衰,虽然因着皇长子的关系被刘彻破格立为了皇后,但是恩宠日益不再是不争的事实。 卫子夫自然没有胆子对刘彻管头管脚,哭骂打闹,不但不能闹,还要以前皇后为鉴,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才行,要知,她就是凭着温婉柔顺起家的。 卫青心里很明白姐姐的苦处和担忧,但是他们这种苦出身的人什么不能忍呢,自然绝不能像陈皇后一样一点委屈不肯吃,最后搞得一无所有。 所以这次刘彻透露出想要派卫青再度出兵匈奴的打算时,卫青非常愿意,这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只要他有了战功,卫子夫在朝中也就有了依凭,她还有儿女傍身,陛下就算喜新厌旧,也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 只是这个陈皇后实在是有些烦,对陛下不死心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竟然想方设法买通了陛□边的宠臣韩嫣替她上门送礼,以求修好。也不知韩嫣是怎么想的,平时眼高于顶,对于他们这些外臣架子十足,竟然肯为了这个废后放□段来找他。 陛□边的宠臣自然不能随便得罪,卫青费了好大劲儿,才耐着性子敷衍走了韩嫣。 昨日早上,陛下说想来上林苑散散心,正巧他要来上林这边操练羽林军,便陪着一起来了。结果来了没有半日,陛下竟然就派人去将陈皇后接了来。 到了晚上又专门找卫青去说打算出兵匈奴之事,看来陛下是渐渐下定决心要出兵。卫青正在暗自兴奋,就听刘彻有意无意地提起陈皇后下午不吝美言,夸奖了他一通,说他是不可多得的贤臣良将,有他领兵出征,此仗必胜。 卫青因为从小环境艰苦,一直在挣扎着求生存,所以养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内敛性情,人其实很精明,但平日沉稳少言,事事都心里清楚。 刘彻能对告诉他这些话,肯定是有些用意的,一来大概是被陈皇后逢迎得确实高兴了,二来应该也是想让他放下些前嫌旧怨。 陛下肯费心做这事,可实在是很耐人寻味,难道是已经有了对陈皇后回心转意的打算,所以想要调和一下自己姐弟和她的关系? 卫青是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去参与刘彻后宫中的争斗,那是他姐姐卫子夫要做的事情,他只需在外努力建功就是。 可是陈娇近日来这些明显拉拢的作为实在是让他不悦,暗道你们当初对我姐弟说打就打,想杀就杀,现在失势了,就开始想要拉拢,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就算不会找上门去报复计较,但也是万万不可能与你们交好的。 因此陛下第二日午后起驾回未央宫时,卫青就滞后了几步,想要当面和陈娇说清楚,让她以后别再白费心机了,这些作为除了惹人厌烦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对面马车里坐着的陈娇素面朝天,清素淡雅,一张脸水嫩里透着些粉红,竟是比少女还要娇嫩,不过气质雍容,没有一丝少女的青涩,美丽的大眼睛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目光澄澈清亮。 卫青甚至忽然有一丝怀疑:这个真是陈皇后? 此问题一闪而过,没有多想的必要,这位当然是陈皇后,他以前远远的见过两次,面目是没错的,不一样的地方仅在于以前远远看到的那个服饰华贵,面前的这一位素净得很。 对着这样一位美丽淡雅的夫人仿佛是不应该口出恶言的,卫青也没有对女人恶言相向的习惯,只是沉声道,“阻拦了娘娘车驾,是卫青失礼,还请娘娘莫怪。只是娘娘前些日何以忽然想起要送许多贵重物事到我家中?昨天还在陛下面前夸奖于我,如此厚待,在下不敢当,也不愿当。奉劝娘娘以后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心思了,我们不来惊扰娘娘,也盼娘娘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们!” 想要试探一下别人的心思,送礼当真不失为一个十分有效的敲门砖。卫子夫姐弟的态度一直是陈娇心中的一个隐患,这一家人的权势日后会随着卫青与霍去病在战场上的叱咤风云而踏上顶峰。 上一世他们没有来为难自己,是因为自己处境凄凉没几年就死了,不值得他们再冒着得罪刘彻的风险来干这种事。这辈子大大不同,她可还要再活几十年呢,与表弟的关系也没那么僵,很难说卫子夫和卫青会有什么想法。 卫青一句‘我们不来惊扰娘娘,也盼娘娘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们!’不啻于一枚安心丸落肚,暗道那我也赶紧抓住机会表表态吧,以后大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都能轻松点。 和声道,“原来是这件事,我是对卫大人龙城大战,击败匈奴的战绩十分钦佩,又忆起母亲以前对大人的冒犯之处,心里不安,这才差人送去薄礼,聊表心意,原以为不管大人收不收,我该赔的礼总是要赔的,不想竟打扰到了卫大人,那却是我的不是了。 卫大人你尽可放心,自从退居长门宫以来,我就已经不再和陛下的后宫之事有任何牵连,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所以这次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我大汉自高祖建国以来,屡受匈奴侵扰,大人此战之胜,意义不同一般,我虽是个女人,但也是高祖子孙,对将军你能有此大勇,破匈奴不可战胜之神话,鼓我军战将之士气,确是万分钦佩的。 我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后,但我和陛下之间还是有斩不断的亲缘血脉。我可以坦言相告,令姐卫娘娘对卫大人你有着什么样的关心爱护,我现在对陛下就有怎样的心意。因此对于陛下能得卫大人这样的良将是诚心喜悦,在陛下面前夸奖大人那也是肺腑之言,还请大人不要误会其它才好。 若是不小心做了什么让大人困扰之事,那也是出于无意,望卫大人能够见谅。” 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不欲得罪人,也没有讨好谄媚之意,证明说话之人头脑清楚,自有一番气度,十分不像是一个怨妇能说出来的,卫青诧异之余又十分佩服,不再多说什么,“那打扰娘娘了,卫青告辞。” 策马追上了了刘彻的车队,护送着回了未央宫,刘彻一下马车就把卫青召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仲卿刚才去见阿娇了?” 卫青应道,“回陛下,臣前些天收到长门宫送来一些挺贵重的东西,臣没敢收,今天正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刘彻‘嗯’一声,“阿娇她说什么?” 刚才那个陈娇实在和他印象里的陈皇后出入太大了,卫青还在沉思她的那番话,想一想,自己只是光明正大的去问问陈皇后为什么无故送礼给自己,这些事情没有必要瞒着刘彻,况且自己要是不说,陛下找别人来问也是问得出的,于是就将两人的对答,除去那句今后互不打扰之外,余下的都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刘彻看他一眼,“阿娇这么说?她?”暗道她倒大方,难道日后就准备把朕都当弟弟了?这倒也不错,能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说不要就不要了,朕想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她真的能舍得? 20 20、西域幻术 从上林苑回来之后不久,就传来了匈奴骑兵大举南下的消息,匈奴人先攻破了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打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走百姓两千多人。 这一下刘彻再不必犹豫,朝中的几个老臣也都没有了反对的声音,没什么好说的了,立即出兵迎战! 兵分三路,汉朝派出李广镇守右北平,又派卫青出征北部边郡御敌于雁门关,再派李息从代郡出兵,从背后袭击匈奴。 借着龙城大捷的余威,大汉的军队士气高昂,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卫青率三万骑兵,长驱而进,迎头痛击了避开李广,从雁门关入塞的匈奴军队,斩杀、俘获敌人数千名,匈奴军大败而逃。 消息传回,举朝欢腾,长安城中百姓也连着几日几夜的庆贺,毕竟自大汉开国来,屡屡受到北方匈奴的掠夺羞辱,高祖的“白登七日”之困,吕后受冒顿单于书信之辱,孝文帝十四年时匈奴十四万骑大入关,斥候一度略至长安附近的甘泉,匈奴可谓汉朝的心腹大患。 现在这一场大胜扫去了汉朝百姓心中多年的阴翳担忧,惊喜的发现,原来他们也是能够打败匈奴人的! 在此期间,陈娇乐居长门,过了一段十分清静无忧的快活日子,悠闲惬意之余,差点想要做一副对联,上面大大地写上:‘长门宫福地,小赛场洞天’挂出去,(注,长门宫中,每日踢球打牌踢毽子,大小赛事无数,故名小赛场)。后来想想自己一个废后,就算日子过得顺心,也还是不易太招摇,所以忍住了没挂。 刘彻最近对她不闻不问,估计是上次被得罪了,觉得阿娇不识好歹,因此懒得再理她。 陈娇十分高兴,由此又得出了一条宝贵的人生经验:不要过于畏惧强权,在确定人身安全没有问题的前提下,应该大无畏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以维护自己的切身权益。 就像这次,要是自己当时唯唯诺诺的不说话,她那表弟肯定还以为给了她多大一个恩典呢?其实自己没事干去刘彻的后宫中住两日做什么,这纯属一件麻烦事,狗屁实惠也得不到,还会招来一大堆猜忌,万一碰上了卫子夫,这个大礼行是不行啊?真是想起来就糟心,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长安城中百姓连日庆贺的热闹当然也不能错过,陈娇在听说了有热闹可看的当晚,就带着芙楠和芙琴往城中最热闹的安门大街而去。 汉时的长安城富庶繁华,百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之余,玩乐的活动也很丰富,乐舞百戏是常见的娱乐项目,值此喜庆欢腾之日,天刚擦黑,宽敞的安门大街就开始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的,一派喧嚣,比元宵节还要热闹,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群群表演杂耍幻术的艺人。 杂耍有柔术,逆行,跳丸,跳剑,抗鼎,舞轮等等,表演的人一个个技艺娴熟,卖力的腾挪翻滚,围观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幻术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魔术,据说传自西域,最普遍的就是剪带还原,吐火,烧物不伤,吞针之类的。围观的人比看杂耍的还要多,陈娇挑了一处喝彩声最大的围观幻术的人堆,拉着芙琴和芙楠,费了半天劲才挤进去。 她以前在儿童病房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为了应付一个医院评级的检查,儿童病房的护士们被要求每人都要掌握一样哄孩子的技能,唱儿歌,跳舞,弹吉他,变魔术,什么都行,陈娇因此还去学过两个小魔术。 现在就兴致勃勃站近了仔细看,准备做一件表演者最讨厌的事情——‘揭秘’。 场中一个打扮滑稽的矮个长须老者,正在动作花里胡哨地表演着剪带还原,两手握了绳子,姿势繁复地一通摆弄,然后露出中间一段,咔嚓一下剪断,然后手再一抖,绳子又被接上,长长的一条,从他手中直垂落地下。围观众人一齐惊叹。 陈娇抿着嘴乐,这正是她学的第一个小魔术,忍不住要显摆一下,抓住身边芙楠的胳膊推一推大声道,“这个幻术简单,我也会,等回去我变给你们看。” 头顶侧上方传来一个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真的?那我可要等着看了!” 回头一瞅,原来芙楠已经被人挤到一边,在她们中间又挤进来了三四个人,因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表演,所以没有发觉,自己刚才就是推了身边一个身材非常之高的男子,所以他一说话,那声音就会在自己的头顶响起。 在这热热闹闹,拥挤无比的地方,碰来挤去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谁也想不起来失礼冒犯之类的字眼。 陈娇仰头对着那高个男子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推错人了。” 那男子刚才也是开玩笑,一脸的促狭笑意,待看清了陈娇的脸,顿时眼睛一亮,“无妨,无妨。” 陈娇也没当回事,言罢转过头去继续看场中表演,此时场上已经换上了一个年轻男子,□着上身,举着一只细细的火把,看样子是要表演吐火了。 这个难度高,危险性也大,陈娇大概知道是表演者先在嘴了含了煤油之类易燃的东西,然后对着明火猛喷出去,就会出现一道火焰,好似是从嘴里直接吐出去的一样。 旁边的高个子男子很自来熟,这时就问道,“这个你还会吗?” 陈娇道,“应该会,但是我肯定不敢演这个,太吓人了,万一搞不好要烧了自己的头发眉毛。” 那人哈哈大笑,“小娘子你吹牛吧,看你是长安本地人,这衣饰打扮肯定家境殷实,跟这些卖艺为生的人能有什么瓜葛?这西域幻术可是他们的吃饭本事,不传之密,你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奥秘?” 陈娇斜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你,骗你干什么,你不信就算了。” 这时芙楠和芙琴看到她在与一个陌生男子说话,都使劲挤了过来,“夫人,你在说什么呢?” 那人一看,这吹牛会幻术的女子不但自己生得美貌,跟着的两个侍女也都明眸皓齿,十分可人,兴趣就更大了,抢先笑答道,“你们的夫人,告诉我场中刚才表演的两个幻术她也都会,我实在没法信啊!” 芙琴性子比较急,人又活泼,在这么个热闹喧天的环境里,也想不起要言行谨慎,立时就惊呼起来,“夫人你也会?不可能吧,怎么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呢?” 那男子一听,就嘿嘿笑了起来,“原来夫人自己贴身的侍女都不知道啊。” 陈娇气,这个笨蛋芙琴,怎么当着外人的面拆她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道本夫人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向你交代一遍吗?” 芙琴吐吐舌头,也知自己嘴太快了,“那回去演给我们看看吧,这多有意思。” 陈娇本来就想要显摆一□手的,看看还不算太晚就道,“行啊,一会儿回去酒肆里歇脚时我就变给你们看,”对身边那个一直在竖着耳朵,微躬着身听她们说话的人道,“前面西市街上有一家叫做‘纵酒放歌’的酒肆,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不过先说好,吐火我虽知怎么变,但是太过危险,只能大概演示一下,做不出他们那么纯熟的样子。”说着向场中一努嘴。 那人笑道,“承蒙夫人盛邀,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吐火是过于吓人了,不适合夫人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子,你只要能把第一个剪带还原照样做出来,在下就诚心佩服了。” 陈娇看他一眼,深觉他就算能对自己诚心佩服,也实在是没什么用处。不过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看言行也还便给伶俐,今夜自己主仆三跟本就是出来玩的,他要是愿意跟着凑个趣,陈娇也没什么意见。 就像是以前偶尔跟着朋友去泡酒吧,碰到个看得顺眼的男人上来搭讪,只要别太过份,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就当是一场小小的艳遇了。女人大多数时候对这种小放松一样的艳遇要求不高,就是说说话,感受一下对方试探,讨好的眼神和言语心情就会不错。 于是先低声吩咐了芙楠一通,让她回去先准备几样东西,自己和芙琴又再逛了一大圈,这才尽兴,打道回去自家的酒肆。 进去一看,那高个男子已经等在里面,正在探头张望,看到陈娇来了,不禁一笑,拉起身边的一人迎上来,“我还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看看,夫人你不介意吧。” 陈娇瞠目看着他的那位‘朋友’,此人年轻挺拔,面目英俊,一身迫人的威严贵重之气,也正瞪大眼睛看她,不正是她那表弟吗? 刘彻愣了一下,忽然回头怒道,“东方朔,这就是你刚才一眼看上,却不知是哪家的美貌夫人?还,还说她肯定对你也很有几分钟意?盛情邀你一聚的!你胆子大了!” 21 21、有惊无险 东方朔的大名,陈娇也曾听说过,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据闻此人身高九尺,性情诙谐,喜好美色,因睿智聪明,言词敏捷,滑稽多智,而常在武帝面前谈笑取乐,也很得武帝的欢心,只不过刘彻一直将他归于偏俳优一流,更爱在戏玩时找他,所以东方朔总会觉得自己有些怀才不遇。 现在看来,这些特点描述得完全吻合,舆论的总结概括能力果然很强大。 眼前这个局面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听他们那话里的意思,陈娇猜测,应该是刘彻也想与民同乐,所以由东方朔陪着,便装出来游玩,东方朔偶遇了自己,便去向刘彻吹嘘路有艳遇,结果把表弟也给招来看热闹了。 这东方侍郎还真是胆大,陪着陛下出来不说好好跟着伺候,还有心思自己四处游逛搭讪。不过呢,话说回来,大概就得要他这个样子的刘彻才觉得有趣吧,都是那些寸步不离,唯唯诺诺的人跟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惜运气不好,怎么就和自己碰上了呢,这下两人都讨不到好。 刘彻还在瞪眼睛,东方朔当着美女的面忽然被斥责了,也很有些委屈,因他太高,比刘彻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只得微躬下腰,低声道,“哎呀,您怎么当着人家夫人的面都喊出来了,我这可是私下里说的话。” 对着陈娇尴尬一笑,“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向来说话都是这样。夫人果然守信,说来就真的来了。”四周看看,发现酒肆里还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表演幻术会碍手碍脚,就建议道,“咱们让店家在楼上准备个房间吧,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陈娇张张嘴,没出声也没动地方,她可不想当着刘彻的面说这家酒肆是她开的。 刘彻听东方朔竟还打算上楼,立时斥道,“胡说八道,上什么楼!”一把就将陈娇拉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跟我走,这人,”指指东方朔,“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不要多理他。”说罢带着阿娇就往酒肆外面走。 陈娇连忙向芙琴递个眼色,芙琴会意,悄悄转身蹙进酒肆楼上去找芙楠。 被刘彻带着快步出去,还能听到身后东方朔十分委屈,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在嘟囔,“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都说了是我先看上的,您抬手就抢,抢了还说我不是好人……?我哪儿不好了……? 走出去一段路,陈娇实在忍不住,吃吃笑出来,这东方朔确实挺滑稽机灵的,胆子也大,这么一嘟囔,顿时把这件事情衬得十分好笑,就是个巧合误会,没什么大不妥了。 刘彻很有些不满的拉长脸看她,“阿娇!你还笑,这怎么回事?” 陈娇心知这种时候一定要表现得理直气壮,不能自己先心虚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溜出来被表弟碰到,上回去上林苑边上母亲的田庄时不就已经被遇到过一次了吗。 那次刘彻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证明只要能有些说得过去的理由,表弟对此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估计他也是觉得都已经把自己贬去长门宫,堂堂皇后变成了下堂妇,此生就算是完了,这些小事就懒得再多计较,偶然背着人悄悄出来放放风也不是什么大罪过,总不能派兵看守吧,那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于是微笑道,“我今日去探望母亲,听大家都在议论陛下这次对匈奴用兵,胜得十分漂亮,长安城中的百姓数日来彻夜欢腾,我听着高兴,就也出来和大家同庆一番。 刚才在那边安门大街一个表演幻术的地方,我光顾得一边看一边和侍女说话,谁知道侍女被人挤散,站在我旁边的正巧是东方侍郎。 听我说起也会演示那两个幻术,东方侍郎不信,正好我那两个侍女也闹着要看,所以就来这边准备演示给他们瞧瞧,不想陛下也出宫来看热闹了。” 刘彻心道,怎么每次出来都是正好去探望姑姑呢?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也确如陈娇所想,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值此万民同庆,满城的欢腾的时候,阿娇也出来和大家同喜一下,他自是不好多挑什么毛病。 便道,“姑姑也是的,怎么放心就这样让你出来了?街上人多混乱,阿娇这样在外面十分不稳妥,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如果真的还想看什么热闹,那就提前告诉朕,朕给你多派些人跟着护卫。” 陈娇腹贬,跟着护卫?跟着监督还差不多吧?说得好听,还提前告诉你,我被关在长门宫里,谁也不能见,怎么告诉?难道为了这种小事也劳烦母亲跑一趟? 垂下眼帘道,“长门宫中诚然清静怡人,我住着也十分安心,只是里面来来去去的只有那些个宫女内监,时间长了,我就会有些想到人多的地方转转,听听大家说话议论,看看男女老幼熙来攘往,心中就会十分喜乐安慰。” 刘彻叹气不语,这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陈娇见好就收,看看满街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随口换了个关于卫青将军大胜的话题,不着痕迹的夸奖了一下陛下雄才大略,英明果毅,才能得此大胜。卫将军固然厉害,可若没有陛下的知人善用,唯才是举,他这才干又如何发挥的出来。 这个奉承话刘彻十分爱听,这次对匈奴作战,虽然是卫青带军打赢的,但刘彻在后面派兵遣将,研究战略,一丝没有闲着,可以说既是卫青的功劳,也是他自己的成绩。 虽然这天下都是他的,打赢了也是他受益最大,没必要去和臣下争功劳,但虚荣心难免还是有的,听阿娇说得这么透彻,不禁心花怒放,脸色也随之大好。 转过街角,就有便装随行的护卫内侍迎了上来,刘彻先派出几个稳重的,将阿娇护送回长门宫,然后才自己走了,回去的路上顺便将跟上来的东方朔教训了一通,命他以后不得在大街上随意招惹搭讪美貌女子,有损了朝廷侍郎的官风形象。 东方朔一路摸不着头脑,自己摸摸鼻子,暗自思量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明明我开始和皇上说路遇了一个挺有意思美女,他也很有兴致,这才和我一起去酒肆里看,怎么这会又说这些话?那位夫人恐怕有些古怪。 有刘彻的人跟着,陈娇主仆三人一路也不敢乱说话,直到回了长门宫中之后,芙楠才拍拍胸口,“老天爷啊,这可紧张死我了。” 陈娇也有松口气的感觉,“你闹什么?娘娘我才是最紧张的那个好不好!” 芙琴撅嘴道,“我是怕啊,那会儿在酒肆的楼上,刚把娘娘说的几样东西准备好,想要下去迎你们,一探头就看见那个高个子男人,娘娘说他是谁来着,对了,是东方侍郎,一路说笑陪着陛下就进来了。我连忙缩了回去,正想爬窗子出去拦你们呢,结果娘娘你们紧跟着就也来了,被陛下碰个正着。唉,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陛下要治娘娘擅离长门宫的罪啊!好在没事,娘娘你是怎么和陛下说的,真厉害,我看咱们走的时候,陛下的脸色还不错呢,看样子是没有生气。” 芙琴也跟着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我也吓死了,娘娘你可真厉害,和陛下说什么了,能哄得陛下不多追究。” 陈娇虽然被夸奖,可也没多少得意之情,“厉害什么,我其实就是费心思奉承了陛下几句,好在陛下还爱听。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没出什么大差错。唉,只不过这阿谀奉承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我现在还浑身不舒服呢。” 两个侍女十分关切,“娘娘哪里不舒服?被风吹到,受凉了?” 陈娇是自己被自己刚才那通拍马溜须的话给隔应到了,说的时候一时情急,不觉得,过后可是肉麻了一路,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呢,叹气道,“好了,好了,没什么事,这大晚上的,你们不累啊,快去准备热水,洗漱睡了吧,再说就半夜了。” 22 22、拍马溜须的后果 汉武帝名彻,意为通达明理,这是武帝被封为胶东王之前,他的父亲汉景帝刘启就给他起好的名字。至于后世广为流传的‘彘’字,估计是出于当时‘彻’‘彘’同音的谬传,反正陈娇是从来没听到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 私底下还有点可惜,窃以为小猪这个名字给表弟其实挺合适,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会在心里偷偷称呼一下,以解心头对其人的不满怒气。 至于表弟的大名,陈娇则一直以为她舅舅汉景帝给表弟起的这个名字算得上名副其实,刘彻在大事情上还真算得上明理通达,大方向把握得很稳,这从他的谥号‘孝武’就可以看出来。《汉书》有云:威严,坚强,明智,仁德曰武。 虽然《汉书》这么解,还是有些给表弟脸上贴金的嫌疑,但是和后世给某皇帝死后的超长谥号,一大串什么‘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不死点脑细胞根本背不出来的东西相比,堪称是十分的朴实无华了,因此还是具有一定的可参考性。 不过嘛……,陈娇现在开始有点怀疑刘彻就算真的明理通达,那也明得有限,通得有限。 能让她这么想的主要原因是陈娇忽然发现此表弟对她的奉承话非常之喜欢,爱听得不得了,不禁很是疑惑,他也太爱听好听话了吧!这样还能当一代明主? 碰到东方朔的那晚,陈娇一时情急,为了分散刘彻的注意力,让他别要一直纠结于自己私自出了长门宫,又在大街上和陌生男子随意说话这件事,陈娇忍着周身的肉麻,绞尽脑汁对着表弟说了一通阿谀奉承之词。 别说,糖衣炮弹的威力古今皆同,常人一般都很难抵挡得住,刘彻虽然号称英明睿智,但是也难以免俗,当场就被捧得心花怒放,对陈娇的明显出格行为不再多追究 没过几天之后,又再摆驾长门宫,正大光明地串门来了。见了陈娇就道,“上次东方朔告诉朕,阿娇你还会西域幻术,可是真的吗?演给朕看看。” 陈娇其实是宁愿表演给东方朔看也不愿演给这个表弟看的,该表弟一直不招她喜欢,实在不愿与他同乐。不过陛下的面子轻易不好驳斥,否则后果难料,既然他都开口了,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演吧。 只是她就算现在不是皇后了,可也仍然身份贵重,别的不说,就凭汉文帝是她外公,窦太后是她外婆这两点,就绝不是一般人可比。因此不愿自己上场娱人。好在这些天芙琴和芙楠缠着她要看,所以陈娇一早就挑了一个伶俐的小内监来代劳。 该小内监这几日被满长门宫的人追捧着,自我感觉十分之好,因此上勤学苦练,已经尽得了陈娘娘的真传(注:主要是陈娘娘自己也就是那两把刷子的水平,没什么太高深的技艺,比较好学)。现在当众表演个‘空袋来蛋’,‘剪带还原’之类的小把戏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就将他叫来,恭请陛下在外面宽敞的地方坐了,摆上些精致的酒水果品,大家热热闹闹的演示起来。 ‘剪带还原’比较简单,就是将一根长而完整的囫囵绳子向众人展示一遍,然后当场剪断,团在手中一通揉搓后,再叫一、二、三、数到三时双手一拍,一根长长完整的绳子马上又再垂了下来,就好像是断掉的绳子被接起来了一样。 这其实就是在剪绳的时候做了手脚,观众觉得是绳子是被从中间部分剪开,其实只是剪掉了绳头上的一小节,所以还能抖出一根完整的绳子来。 ‘空袋来蛋’稍麻烦一点,主要是需事前准备一个带有夹层的袋子,将要变出来的鸡蛋提前装进夹层的暗袋里。 那小内监过于紧张,演的时候露出马脚,被刘彻一眼看到,哈哈大笑,“阿娇,你这幻术怎么还有破绽啊!” 这就是个玩乐的事儿,陈娇也不靠它混饭吃,临时教出来的小内监,技巧的纯熟程度自然不能和专业的艺人相比,因此眼见其中的奥妙被揭穿了也不觉得怎样,一点没有被‘揭秘’之后的郁闷。 跟着一起笑,“陛下真厉害,眼光独到,我这小徒弟在长门宫中表演了这么多天,谁都没有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不想陛下今天一来就看破了。” 看看刘彻兴致很好,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就把前一阵子自编的歌舞也拿出来表演一下助兴,长门宫中没有专门的舞姬乐师,全部都是就地取材,高矮身材差不多的宫女拉出来十几个就是舞姬,乐感比较好,听音不跑调的内监再选出几个培训一下就 长门纪事第7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充作乐师。 这样一个七拼八凑的歌舞班子,演出来的歌舞质量肯定不能和刘彻在宫中看到的相比,不过胜在曲调清新,舞姿别致,还有几个集体造型,摆得十分别出心裁,规整漂亮,所以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刘彻很高兴,大家都有赏,陈娇等了半天,发现参加表演的人人有奖,就是她这个总策划兼总导演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暗自叹气,安慰自己,表弟如不赏赐众人,等会儿他走了自己也要赏的,既然他给了,自己那份就能节约下来,相当于间接给了自己,也是好的。 刘彻发现自己偶尔来长门宫的这几次,都很让人满意,阿娇现在真是越来越懂分寸会说话了,临离开时夸奖道,“阿娇,朕以前都不知道,和你说话这么舒心,到底还是你跟着朕的时日久,最能明白朕的心思。可惜最近事情多,匈奴人重新集结大兵,又再进攻上谷、渔阳,朕要派卫青去的河南地迎击。这些天忙着安排调度,不然倒是可以过两日再来探你的,唉,只好等过一阵子再说了。” 陈娇警惕起来,“陛下这可真是谬赞了,我向来性子直率,说话经常会惹陛下不快,哪里有陛下说得这么好。大概是因为陛下最近心情不错,所以听什么都顺耳。今天若不是我,换了其它人来陪陛下,你也一定会觉得和她说说话十分舒心的。” 看刘彻光是笑笑,明显没听进去,连忙又道,“长门这里终究离未央宫远了些,陛下经常来来去去的一定十分辛苦,我心中不安。您既然事情多,那就别多跑动了,闲暇时去后宫永巷中转转,那边离得近,伺候的人也多。我以前因为不懂事,脾气又大,所以总是看陛下后宫中的那些女子不顺眼,常常要惹得陛下不快,实在不应该。现在回头想想,其实那些女子们姹紫嫣红,年轻娇柔,各有各的妩媚动人,娇俏可爱之处,陛下的后宫中若是没有她们的点缀,那可就无趣得很了,她们对陛下都是满怀的倾慕眷恋,陛下和她们说说话相信会更舒心的。” 这话说完,自己就又被恶心到了,垂下手掌轻轻贴在腿边搓一搓,寻思着总是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可真是让人吃不消。 刘彻微微扁着嘴看她,表情很像他少时总跟在陈娇身后喊阿娇姐时的样子,“原来阿娇也知道长门宫离得远,朕朝政繁忙,跑一趟不容易啊,那上次朕说要接你进宫住两天你却又不肯。” 陈娇尴尬一笑,搓搓手,“唉,我现在虽然能想开许多了,但还是,还是有点从小养大的臭脾气,想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陛下你可别怪我。” 刘彻道,“朕上次听你那么说是有点不高兴的,不过后来也觉得那样子是有些难为你,算了,还是让朕再想想吧,看看有什么其他办法没有。”沉吟着道,“要不,朕想见你时,就接你去未央宫待上个半天一天的,一直待在朕的身边,就算碰到什么人,朕说免礼了,她们自然也不敢来多计较。” 这陈娇就有些紧张了,“陛下想接我去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说说话,阿娇你这两次和朕说起匈奴之战,朕听着十分在理顺耳,竟似是比那些大臣们看得都透彻。” 一直到把陛下送走,又回到房中静坐了半天,陈娇还在沉思自己对匈奴之战的说辞哪里透彻了,没记得发表过什么真知灼见啊?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表弟这么赞叹呢?自己明明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加之一直幽居在长门宫中,消息不畅,但凡自己能说出来的话,那肯定是全长安城人民都知道的才对! 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腿,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什么嘛,害自己琢磨这么久,表弟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这么含蓄了。自己这两次其实什么锦言妙语都没说,不过就是别出心裁的多夸了他几句。 原来是喜欢听肉麻死人的奉承话啊!嘁,直说不就好了,害她左思右想了这么久,外带窃喜了大半日,差点以为自己也有什么尚未被发掘出来的过人军事天赋。要知道,表弟刘彻可是史上有名的善于发掘人才,汉武帝在位期间,人才之鼎盛是素来为后世所钦佩赞叹的。 陈娇十分扫兴,暗道害我白兴奋一场,站起身来,敲敲后腰,这待一天客还真挺辛苦,扬声唤人去准备热水,又叫芙楠和芙琴进来帮她更衣,准备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芙琴和芙楠刚才见她自陛下一走,就一脸深沉地回去屋中,静坐不语,轻轻叫了两声也没有回应就不敢打扰,这时见她终于有动静了,急忙进来,“娘娘,您刚才想什么呢?是不是不舍得陛下走啊?那您就试着留他一下嘛,陛下那么和颜悦色的,说不定能答应呢。” 陈娇一瞪眼,“本娘娘我现在口齿伶俐,八面玲珑,随便说点什么,陛下都十分入耳爱听,我不留他,他还要待上大半天呢,累得我这腰酸背疼的,还留?有什么好留的!” 芙楠和芙琴闻言对望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来。芙琴期期艾艾的道,“娘娘,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陈娇伸开手,让芙楠给她更衣,一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要快点啊,我可是有些累了。” 芙琴鼓起勇气,直言道,“娘娘,我是想说啊,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当初为什么不肯哄哄陛下呢,那时候陛下要是见了您能有现在一半的和颜悦色,咱们也就不必搬来长门宫了。” “这个,这个啊…”陈娇暗道,这个解释起来话可就长了,你们还未必听得懂,于是干脆不正面解释,反问道,“你们两个现在在长门宫中过得不开心吗?” 芙楠道,“那倒没有,说实话,咱们自从搬到长门宫中之后,就没有哪天不开心的,每日都跟着娘娘玩得热闹。可是我们替娘娘您不甘心啊!您那么身份尊贵的一个人,就被这般一降到底,什么名分封号都没有了,您以后可怎么办?” 陈娇笑道,“过得开心不就行了,这里多好啊,宫室楼台,林苑花草,好大一片,又修缮得精美细致,比以前住在椒房宫时要宽敞了许多,吃喝用度,各项供奉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而且没人打扰,随咱们自己高兴怎么吵闹折腾都没问题。 以前在椒房宫中哪有这般舒服自在?一半都及不上。 我告诉你们,本娘娘我如今对此处非常满意,可是打算要在长门宫中终老的。你们也乖乖的不要再多想了,如果高兴就多陪我两年,想要嫁人了也没问题,来和我说一声,本娘娘给你们准备嫁妆,这总行了吧。” 芙琴和芙楠又气又笑,“哎呀,娘娘啊,这和我们想嫁人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担心你啊,女人身边总是要有个男人的,你以后就这么孤身一人终老么,我们想起来就觉得凄凉。” 陈娇哼一声,“你们两个怎么不动动脑子,我留在陛下的后宫中难道就有男人了?他那宫中美女如云,最近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陛下左拥右抱的好不开心。 就算我小心翼翼地奉承敷衍,他还能容我做皇后,那也还得是我自己一人过日子,陛下一年中能想起我两三次,我就要谢天谢地。 我又没有儿子,占着后位却不受宠,那些夫人,美人们如何能服气,肯定要日日夜夜算计着怎么把我拉下来。咱们要是还留在宫中,就需要常年小心提防,一丝不能懈怠,还不得被累死!本娘娘我还想长命百岁呢,绝不愿劳心费力的把精神都耗在这些事情上面。” 芙琴和芙楠无奈,均道你怎么可以懒散成这个样子,看看前朝的吕后,薄太后,窦太后,谁当皇后不得劳心费力啊?那可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却不知陈娇最不喜的还不是劳费心力,而是和众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她受后世的影响比较深,有轻微的肉体洁癖。 在她的婚配观中,有没有感情都可以先放在其次,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的在有生之年找到真爱。 但有着最亲密关系的两个人起码要公平,否则一边要和这人有着最最亲近的接触,亲近到肌肤相亲,裸/裎相见,一边要被视作下级一样的附属物,和她亲近完了,转身就能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情,这是对独立人格的巨大侮辱。 她可以对顶头上级一般的刘彻阿谀奉迎,却绝做不到对丈夫或是情人也拍马溜须。 陈娇觉得只要是她没到饿死或是穷死或是被形势逼迫的最后关头,她都不会去妥协过这种生活的。 她没有野心,也没有儿子需要她去为之打拼,所以皇后的权柄于她来说可有可无,能生活的顺遂安乐就满意了。这般成为人家众妻妾中的一个,哪怕是位份最高的一个,也是她所敬谢不敏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危及生命安全,这些不喜的事情就要坚决抵制。风光权势什么的,有了当然最好,实在保不住了,放手不要也无妨,富贵有富贵的活法,穷也有穷的快乐。 诚然,能富贵是最好的。为此,她万分感谢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给了她一个如此好的 22、拍马溜须的后果 家世背景 ,如果她只是刘彻后宫中一个普通的女人,那她都没办法这么潇洒。 23 23、董偃 “怎么?母亲身体不适?有几天了?” 陈娇回去探望馆陶长公主,一进门就听下人说长公主这几日精神不大好。 进到内室一看,母亲果然气色不佳,也没有好好梳妆,看着不若往日精神。细细一问才明白,倒不是馆陶长公主自己身体不适,而是她正在为她的义子董偃烦心。 董偃是一个卖珠妇人的儿子,十二三岁时就随其母出入馆陶长公主的府中,因其生得容貌俊俏,而被长公主一眼看上,留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相马、驾车和射箭。 陈娇的父亲,堂邑侯陈午还在世的时候,馆陶长公主和董偃的关系就已经是长安城中公开的秘密。说起来,陈娇现在的住处长门宫,还是馆陶长公主为了让汉武帝默认她和董偃之间的关系而借董偃之手献上的。 如今堂邑侯陈午已然过世,馆陶长公主就和董偃好似夫妻一般的一同起居了。 陈娇与父兄的感情都不深,只和母亲馆陶长公主最亲,加之她父亲在世时也是另有侍妾的,所以陈娇对长公主公开养小情人的做法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暗地里还很是羡慕,颇想有机会时也效仿一下。 董偃为人温柔可爱,对于长公主也是尽心服侍,并无二心,用他的年轻貌美和温柔体贴换来了长公主提供给他的奢华生活。 用陈娇的话来说,就是术业有专攻,在被包养这方面,董偃称得上是个天生的人才,而且十分敬业,绝对是把陪伴长公主当成是一份正经事业在做。因此他很得馆陶长公主的欢心,长公主对董偃也是一心一意,爱护有加。 两人虽然是老妻少夫,但双方当事人本人乐意,陈娇这做女儿的自然也就乐见其成,对董偃能把她母亲哄得那么高兴,内心深处甚至是有些感激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基础,陈娇对董偃的态度也就十分和善,比她两个兄长要强上百倍,有时碰见了也都客客气气,把他当作自家人看待。 这时听母亲在为董偃的事情烦心,陈娇也就不得不跟着操心一下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董君他有您庇护着,在外面一直广施钱财交接士人,各位公卿贵族看您的面子也都愿意与他交游,加之他自己为人还算仔细,不涉朝政,与人交往最多也就是做些玩玩乐乐的事情,这样子也能得罪人了?” 馆陶长公主现在年纪大了,不比年轻时有气势魄力,总觉得自己再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求能和董偃安安稳稳的厮守就好,因此对此事虽然十分窝火,但也没有兴起找人去算账的念头,只是在家中照看被气病了的董偃,自己也跟着心情不快一下。 见女儿问就叹口气,“这也怪我不好,他这样跟着我,说出去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声名不佳,要遭人诟病,但凡做事出格了一点,陛□边那些臣子就要揪着不放,拿他做靶子。” 馆陶长公主说了半天,陈娇才搞清楚,原来此事又和表弟刘彻与东方朔有关,气得她想敲桌子,不带这么烦人的! 事情的因果其实挺简单,就是刘彻前一阵子不知怎么了,大概是听说了姑母的小情人董偃在京城的士人公卿中颇受吹捧,所以起了好奇心,想要见见。于是就挑了一日,忽然来到姑姑馆陶长公主家中做客,来了就指名要见见董君,还戏称他为‘主人翁’。 馆陶长公主开始时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行为不检点,刘彻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连忙起身请罪,刘彻安抚住了姑母,告诉她自己就是来做客顺便想看看董偃的。 馆陶长公主只得让董偃从东厢出来,一齐叩头请罪。刘彻十分大度,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当日就留在姑母的府上,和这两人饮宴甚欢。 不得不说董偃凑趣讨好,陪人玩乐的功夫十分了得,刘彻看他俊美伶俐也是十分喜欢,此后经常会召董偃一起斗鸡走狗,游猎踢球。 为此董偃还风光了一阵子。可惜好景不长,前几日,刘彻在宣室设酒宴款待姑母馆陶长公主和董偃,却从天而降了一个东方朔,眼看着长公主个董偃要一起进入宣室宫,东方朔立即执戟上前阻拦。 拦住之后,当众对闻讯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的刘彻说了一番大道理,慷慨激昂,阐明董偃大罪,赐死他尚且死有余辜,岂能再容他堂堂正正的进入先王的正殿宣室之中! 大道理的内容有三点: 一,董偃以人臣的名义,私下里侍候公主,死罪! 二,董偃与公主有私情,败坏男女风化,扰乱婚姻礼制,有伤先王的制度,死罪! 三,陛下正当壮盛之年,须积极放心思在六经,留心于王事,追慕唐虞的政治,仰敬三代的教化,而董偃却不知依经书劝学,反而以靡丽为重,奢侈为称,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滛辟之路,这是国家之大贼,社会之大害,死罪! 综上所述,陛下最起码也要立即停止宴乐,将他逐出未央宫。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冠冕堂皇,轻易反驳不得,刘彻为着自己的名声着想,稍微推脱了一下,就退让了,下诏将酒宴改摆在北宫,让董偃从东司马门进去,后又把它改称东交门。最后还赏赐了东方朔黄金三十斤以奖励他大胆直谏之功。 这事一传出来,大家均看明了形势,知道陛下还是要面子的,这种被斥为‘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滛辟之路’的行为既然被人指了出来,陛下就要尽量避嫌,看来日后董偃是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出入宫中和各家达官贵人的正式场合了。 于是立即见风使舵,本来和董偃有些往来的那些人都也开始纷纷跟着避嫌,再不肯和他多有瓜葛了。 董偃在宫中忽然被给了这样一个没脸羞辱,本就已经羞愤难当,回来后再见往日的友人们都是这种态度,愈发郁结于心,竟是生起病来。 馆陶长公主也有些含羞带惭,抬不起头来,因此最近都闭门不出,只在家中照顾着董偃养病。 陈娇听得火冒三丈,这明显是有计划的沽名钓誉行为!而且还是踩着别人去给自己沽名钓誉,董偃和你东方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这样欺负他! 自己母亲是刘彻的姑母,董偃是她的人,刘彻请姑母带着情人去赴个宴,算是什么大事了!最多是个亲戚聚会,东方朔怎么会正好也在那里?肯定是早就听说刘彻最近和董偃走得近,有些嬉游往来,觉得这是个表现一下的好机会,所以计划好了,早早等在那里的。 估计那段大义凛然的发言也是在家中对着铜镜练过无数遍的了! 太可恶了,若说不能‘极耳目之欲,……径滛辟之路’,那对于刘彻现在越来越庞大的后宫他怎么不去批判一下呢!没见他因为后宫女人太多,原有的嫔妃品级封号都不够用了,另外又加了不少。 不过气了一会儿,再转念一想,东方朔这个作为其实也是很正常,毕竟人人都是看不起以色侍人之辈的,更何况董偃这个以色侍女人的人!只怕大家面上和他来往亲热,暗地里不知要怎么嘲讽呢。 还是母亲和他两个人得了刘彻两次好脸色之后就有些得意忘形,董偃到底年轻,见识不够,母亲则是因为年纪大了,对这小情人实在是爱到了骨头里,见到有人抬举他,就有些乐得忘乎所以,因此行为不晓得收敛,才招来了这场羞辱。 不过话又说回来,董偃要是十分有本事,看事做人都不差分毫,那他也不会甘心一直做长公主的面首了。 这事情其实也不能使劲怪东方朔不厚道,到底是费了这么大心思才能入朝为官的,谁没有功利之心呢,只不过他思路机敏胆子又大,敢走这种蹊径罢了。这是此人的一贯风格,看看他以前所做的那些出名的事情,全都是十分出格,与众不同的。 陈娇不方便直接去劝慰母亲的情人,只能耐心劝解了母亲一通,让她别把这种事情看得太重了,要知道东方朔之流之所以想要做些一鸣惊人的事情,主要是因为他郁郁而不得志,因此想要吸引众人乃至陛下的注意,母亲你贵为公主,身家显赫,就大方点,别去和那些不得志的人多计较了,他们这样挖空了心思,冒着大风险,才能在陛下和群臣跟前露那么一下,两下的脸,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说得馆陶长公主最后都笑了出来,斥道,“你自己好好的皇后都被贬到长门宫去了,还敢说别人不得志,人家不得志还知道挖空了心思在陛下跟前露露脸,你呢,我辛辛苦苦去请司马长卿做了一首诗,终于劝动陛下去长门看看你,你都不知把握,眼睁睁的让机会溜走,嘿,难道还把你在长门宫里住得高兴了不成?我都懒得再管你。” 陈娇心道,可不是住得挺高兴,去陛下跟前露脸有什么好,风险太大,你看看董偃这不是才露脸就出事了? 临走时又嘱咐母亲多多宽慰董偃,要知道郁结于心而生出来的毛病可是不容易好,最好是能让他想开,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24 24、归来 陈娇从长公主府回去后,很有些替董偃担心,她记得这人的寿数不长,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没听说得了什么急症,应该就是心情不好,一直忧郁,所以早逝的。 那么一个温柔俊俏的人物,实在是可惜,而且等到董偃一死,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只怕就要寂寞了。 轻轻叹口气,对待寂寞这个事情,也是要随缘的,有时人生走到了那一步,真是没有办法,就算是以母亲那样富贵显赫的身份,六十余岁时死了情人,想要再找一个合心意的,那难度也委实太高了。 一时无聊,心思随即又转到了‘我以后会寂寞吗?’这个问题上面。 应该也是会的,虽然自己对男人不是那么看重,可是身边总得有亲近,知冷暖的人啊,芙楠和芙琴是不错,但是再过两年就一定得把她们赶出去嫁人,否则就年岁太大没法嫁了。几个知根底的内侍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以一直留在身边,可惜终究不如芙楠和芙琴亲厚。 想到这里,忽然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不怕,我还有韩嫣呢。’随后就失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嘴还没合拢呢,芙楠就兴冲冲地探头进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娘娘,韩王孙回来了。” “啊!”没想到自己这一想就把人给想回来了,十分兴奋,“你怎么知道的?” “唉,他来了啊,就在娘娘日常待的那间房子里等着呢,不然我从哪儿知道他回来了。” 陈娇大喜,连忙起身,一溜小跑,就进了自己日常起居之处,“韩嫣,你可算回来了,真有意思,我刚才正想起你,芙楠就来告诉我说你来了。” 韩嫣和上次来时的兴趣一样,正站在窗口那个大大的绣架前,仔细看陈娇绣了一半的百花争艳。听她进来了,就回身一笑,“这可真是巧了,那下回娘娘想要找我时就干脆闭目冥想一下,说不定我就会自己上门了。” 敲敲那个绣架笑道,“不是我说你,娘娘你这可真是够懒的了,要是我没记错,上次我看到时就是绣到这个样子,这都又过了多久了,怎么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进展呢。” 陈娇哼一声,过去坐下,“刚回来就挑剔我懒,我又不是专门绣这个东西的,当然是有兴致的时候才绣来玩玩了。” 上下看看,只见韩嫣还是老样子,除了肤色微黑了一点,其它没有什么大变化,貌似还更精神了些,依然是俊美得那么张扬耀眼,光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好像带了一身阳光进来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韩嫣笑,“这么说来,要等你有兴致还真不容易呢,这都有大半年了吧。” 陈娇好久没见他了,这一见十分高兴,也不多计较,开始使劲问韩嫣这一趟都走了些什么地方,看了哪些民俗风景,她的田庄又巡视了几处,都怎么样,收成好不好,家奴们都听话老实否,有没有组建球队在闲暇时练起来。一口气问了十七八个问题才停下。 韩嫣一听,这要是一一仔细回答一遍,半天的时间都不够,讨饶道,“娘娘容我下次再说罢,我前日刚回来,昨天进宫了一趟,今天这就赶着上你这里来了,不能久坐,就是来和你招呼一声,这就要走了,家中兄长那里总还是要去拜望一下的,晚上还要进宫去。我给你带了不少各地的特产,不方便送到这里,等回头让人直接给你送到酒肆里去吧。” 陈娇竖起眉毛,“前日就回来了?昨天竟然不先来看我,反而先进宫了一趟?你就这么急着见陛下,连我都要往后排,你过份那!” 韩嫣苦笑,“娘娘你稍安勿躁,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要是不去陛下跟前露个面,说一声我回来了,就在京城中大模大样东跑西跑的,回头陛下还不得找我算账,我当初可是告诉他我出门找清静地方养病去了。” 陈娇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刘彻可是韩嫣的顶头上司呢,问道,“那你这就决定‘病好’了,以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在陛下跟前做事情?可是太后她……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些,陛下后宫那些人一定不要去招惹,离太后也越远越好。”心说太后还没死,你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韩嫣小事情上有时还会玩笑一下,这些大事上倒都很郑重,乖乖点头答应了,“我知道,只是离开京城太久了有些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我最近都小心着些。” 又问道,“娘娘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见陛下,怎么我一回来,陛下就提起说想要过两日接你去宫中呢,开始我都吃了一惊,后来才明白,他就是要你去待上大半日,当晚再送回来。娘娘,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早都说了,你要是还对陛下有意,那我也可以顺便帮你说说话的,你以前不是告诉我不想回宫的吗,所以我才一直没敢多吭声,怎么现在还是…那还不如我早早的就也帮你说说呢。” 陈娇提起这事就烦,“我在长门宫住得舒舒服服的,当然是不想回去了,这事说来话长。”因知韩嫣急着要走,所以就不多说了,“等有空再慢慢和你解释吧。” 嘴里想打仗一样,唧唧呱呱的在使劲嘱咐了他一通,第一不许去勾搭刘彻的女人;第二要尽量躲着太后,万一见到也要万分恭谨仔细;第三有董偃的前车之鉴,你和陛下在一起时不要总顺着他玩乐,最好是在人多的时候也能说出点逆耳谏言充充门面。 场面话谁不会说啊,既然刘彻自己要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做出一副大度明君的架势,那咱们也不必客气,改变一下风格,什么‘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的,随便在古书上翻翻,多背点此类言语,尽管在人多的时候拿出来唠叨,等他听厌了为止。 韩嫣喷笑,“娘娘,这大半年没见,你可是更加有意思了,怪不得陛下要不怕麻烦的找你进宫去呢。” 陈娇对此观点不能苟同,看着韩嫣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道,他那是虚荣心作怪,想听人阿谀奉迎说肉麻话呢,和我有没有意思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25 25、宫中一日游(上) 韩嫣给传的小道消息很准,几日之后,果然有刘彻派的人一大早就来接陈娇去未央宫。 陈娇有思想准备的,知道就是去坐坐,再随意说点表弟爱听的就行了,所以也不以为意,还在胡乱想着不知东方朔要是知道了她这个废后又去未央宫宣室之中,会不会也持戟阻拦,再发表一通废后不得入宫的大义谏言。 暗自好笑,也许可以等实在烦得不想去表弟跟前敷衍时,干脆就悄悄去给东方朔送份礼,让他依样画葫芦,再持戟进谏一次就好了。 芙楠正在给她梳头发,忽然发现娘娘竟然在自己偷着傻笑,不由也笑,“陛下派人来接您进宫,娘娘您就这么高兴啊,前些天还嘴硬,非得说不想去。你这是不想去的样子吗?” “才没有,芙楠你总么总瞎猜啊,我是想到别的好笑事情了。”陈娇不忿,回头辩解。 芙楠‘哎呀’一声,手中梳到一半的头发顿时被搞散了,“您别乱动啊,这个发髻我好不容易挽起来的,这下又得重来了。” 陈娇这才发现,芙楠自作主张,给她挽了一个与平日不同的发型,看样子好像是最近贵妇中比较流行的飞仙髻,上次出去,外面一些考究的女子大多都梳的这个发型。 其样式是绾发于顶,高高堆起,还要在头发里加上发撑,做个造型出来,呈飞动状。好看是挺好看,就是不太舒服,头发的式样越繁复越要箍得紧,否则会有散开的风险,陈娇这两年的头发都是随便挽一挽,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可是吃不消顶着这样的发式出门。 急忙制止,“别,别,芙楠,你就给我按平时的样子梳吧,这个飞仙髻揪得头发好疼的,我要是一天都顶着它转来转去只怕会脾气暴躁,万一不小心得罪了陛下那可不是玩的。” 芙楠十分不情愿,“这个飞仙髻好看啊!” 埋怨道,“娘娘您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不知道打扮了,不可以这样的。平常在自己宫中,没有外人看着,您不愿意梳妆我们就由着您。今日不同,这可是咱们被迁来长门宫后,陛下第一次愿意接您回宫中去,再怎样也不能简朴成平常的那个打扮出门,被卫娘娘,还有那些夫人,美人们看到是要被人笑话的,陛下也不会喜欢。” 陈娇认为,刘彻喜欢不喜欢不关她事!难道为了让表弟看着舒服,她就得头皮疼上一天,怎么想怎么不划算。他想看漂亮发型就去看他自己后宫里的美人好了,只要陛下发话,别说飞仙髻了,就是飞天髻那些人也会忍痛梳起来的。 反驳道,“哪里是第一次回宫中,上次陛下不是还接咱们去看过歌舞吗,那次也没见你们想起来非要给我梳妆打扮啊?这次其实也是一样的,不是什么大事情,简单梳梳就好了。” 芙楠不依,芙琴手里捧着一套精挑细选出来的衣服走了进来,也跟着帮腔,“那次您是被陛下悄悄接去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架势,看个歌舞还得躲在屏风后面。现在不一样,看陛下的意思,这是愿意正大光明让您在宫中见人了,不可以轻慢疏忽,就算您现在不是皇后,那也不能做出一副落魄的样子,被她们看低了才行。” “落魄?难道你们认为本娘娘平日里的形象很落魄!”这可真是打击人啊。“那个是自然!自然美!你们不懂不要乱说话!” 芙楠和芙琴才不管什么是自然美呢,一口咬定娘娘要是不打扮打扮就去宫中,那实在是很不体面,礼仪上也说不过去。 陈娇和她们讨价还价,最后终于折中处理,虽然没梳飞仙髻,但是盘起了一个比较婉约的垂云髻,簪上花钿,穿上一套饰有华丽花纹的极地深衣。 轮到粉黛上妆时,陈娇就坚决抵制了,只肯敷点自制的香粉,唇脂,其它一律不肯用,一来还是嫌那些东西的质地不好,有损皮肤健康;二来也实在觉得自己没必要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跑去刘彻后宫中招摇。 到了未央宫,刘彻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埋怨道,“朕一大早就让他们去接你,怎么磨蹭到这个时候才来。” 陈娇擦擦汗,“她们嫌我打扮得不好看,怕进宫中来陛下见了不喜,所以硬押着我从头到脚的,又仔细收拾了一遍,唉。” “她们?” “我的贴身侍女。” 刘彻仔细看看陈娇,“衣服总算是穿得像样子了,其它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嘛,不过也是该有人管管你了,朕这宫中随便拉一个宫女出来都比你打扮得仔细。” 陈娇气结,无奈干笑道,“我年纪大了嘛,再打扮也都是这个样子,美不到哪儿去了,还不如省事些。” 刘彻看看她那粉嫩白皙,好似能掐出水来的脸颊,“年纪大了?阿娇你现在真是不在乎,什么话都说,朕记得以前只要稍微提一下你比朕大几岁,你就要翻脸的。不过阿娇也不必太过谦虚了,你这气色不错,红润娇艳,朕看着倒似比前些年还要年轻好看些呢。” 他今天无事,就是找阿娇来闲聊解闷的。 陈娇如今对表弟也没有什么大想法,已经能够非常确定,自己这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蜗居在长门宫的态度在刘彻跟前是十分的保险,只要小心些,别又惹到了他,那表弟还是要念几分旧日情意,不会轻易把自己怎么样的。 所以也乐得随意轻松,她今天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被人抓住,也就懒得多费心思去说奉承话,正所谓无欲则刚,不求升官发财,自然不用每次都去操心巴结讨好谁,唯一的原则就是别得罪人就行了。 随口说起了自己能保持气色好,这可是有秘诀的。要想保养得好,看着年轻,每日必要运动,蹴鞠就很好啊,她在长门宫中几乎天天都踢,还有毽子,秋千,风筝,可以换着样来。 玩得开怀,胃口也会跟着很好,她每天都要吃一大堆好东西,最喜食鱼,长门宫的大厨子,脍鱼的水平堪称一绝,新鲜果蔬自然也是不能少的,说到这里还顺口感谢了表弟一下,能够提供给她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待遇。 高兴玩乐一天,吃得开心,晚上当然睡得就不可能差,她每天要保证睡够四到五个时辰,睡觉其实是特别养人的,不信陛下你也可以试试,身体偶有不适的时候,安安稳稳睡上一大觉,保证睡醒就精神了。 陈娇这么即兴长篇大论了一套娱乐养生妙理,刘彻先还笑微微的随便听听,后来忍不住指责道,“阿娇,你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这么每日里什么事都不做,光是吃了玩,玩了睡的,自己也不反省一下,竟然还有这么大套道理好讲。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那天下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陈娇笑笑不答,心中暗自得意,我能过得这么舒服惬意,除了要感谢母亲给了自己一个好出身,又对自己关照有加之外,表弟你的离婚赡养费付得十分充足,从不拖欠也是功劳大大地有。这么想来,刘彻其实也还算大方。 到了傍晚时分,刘彻命人在开襟阁设宴,说道阿娇你不是喜欢看宫中的歌舞吗,咱们这就去看看好了,见陈娇有些迟疑,就安慰道,“没事,你就跟在朕的身边,没人敢强要你施礼拜见的。” 话是这么说,陈娇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又碰到一个勇于直言进谏的人物,当众斥责自己已然不是皇后了却不守礼仪,只怕刘彻为着面子着想,又会退让的。 自己安慰自己,要真是碰到这种情况,那也别生气,忍一忍,吃个亏拜见一次,下回就有借口不来了,也算是个一劳永逸之举。 到了开襟阁一看,被刘彻召来的数位宠姬中,除了以前就识得的王美人,邢美人等人之外,还有不少的生面孔,个顶个的年轻娇嫩,应该是自己离开后才被刘彻看上的,真是或娇艳或清新,或丰满或苗条,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百花争艳一般啊!相信只要是个男人,见了这场景肯定都会心情大悦,比自己那运动娱乐法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 众女不认识她的心里暗自疑惑,认识的更是震惊无比,前皇后不是早就已经被罢黜贬去长门宫了吗,怎么还能大刺刺的坐在陛□边饮宴说笑,她这手段也太厉害了吧,这又要将当今的卫娘娘置于何地呢? 不过确如刘彻所说,大家惊诧归惊诧,谁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不但不敢有异议,还得照常歌舞助兴,只不过不知陛下今日是什么心思,平日里刻意要表现出来的妩媚撩人之姿都各自收敛了不少。 在刘彻看来,今日的歌舞就不够香艳,所有人都十分拘谨,抽空对陈娇笑,“阿娇的余威尚存啊,你看你一露面,她们就都开始小心翼翼的了。” 陈娇反正是觉得自己不该来露这个面的,刘彻此举太过随性了,便道,“我也觉着呢,看来下回我还是不要当众出来的好,要是因此被人胡乱猜测闲话,倒要叫陛下为难了。” 正说着,忽然有黄门内侍一溜小跑进来,到了刘彻面前躬身道,“禀陛下,卫娘娘来了。” 刘彻微微皱眉,心想子夫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没眼色起来,朕今天又没派人去请她,她怎么自己过来了?点点头,“那就给皇后再设个位置吧。” 26 26、宫中一日游(下) 卫皇后应该是提前查问过的,对刘彻在开襟阁这边设宴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进来看了看里面的人员组成,座次安排,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款步上前,温柔一礼,“臣妾见过陛下。” 刘彻“嗯”一声,“子夫平身吧,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了?” 卫子夫柔声道,“当利今早和臣妾说起有几日没见到陛下了,她最近习字,费力写成了一篇自己觉着还不错,想要给陛下看看呢。臣妾刚才听说陛下正在这边饮宴就过来凑凑兴,也看看热闹,顺便就把当利写的那篇字也带来了,陛下你不用多管臣妾,我坐坐就走,据儿晚上睡觉时不见我怕是会闹的。” 说罢就有卫皇后身旁的宫女奉上一卷简牍。 当利公主因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很受宠爱,不过终究是个女儿,而且年幼,刘彻对她在学识方面没什么大要求,随手拿过竹简,展开来看了两眼,笑道,“不错啊,前些天朕看当利也只才学了几个字而已,这么快就能写一整篇了。” 卫子夫抿嘴笑,“别看当利年纪小,其实挺聪明的。” 刘彻立刻同意,“那是,朕的女儿嘛。”看看皇后还站着,又命人给皇后设个座位。 刚才就接旨要给皇后设座位的内侍非常之为难,汗都要流下来了。 按理说,皇后来了,应该把位置设在陛下的身边才对,可是陛下旁边现在正坐着一个前皇后陈娘娘呢,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上前去把陈娘娘挪开给卫皇后腾位置。可要是在别处给卫皇后另找地方再摆个位子出来,一是不合规矩,二是肯定要得罪现任皇后,这可要为难死人了。 只得硬着头皮请示 长门纪事第8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陛下,您看娘娘的位置您想摆在哪里?” 刘彻竟然抬手一指右首边,离开他约莫一丈开外的地方,“那里好了。” 卫子夫脸色顿时一变,却忍住了,并不多说,愣了一瞬之后,脸上又勾出一丝温婉笑容,只道,“谢陛下。” 陈娇这时就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了,微一欠身,想要站起来,暗道我把座位让给她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为这个当众让卫子夫难堪,白白得罪人,自己也不落什么好处,十分划不来,开口道,“应该坐我这里才是,我……” 还没起来呢,就被刘彻一把抓住,使劲一拉,又跪坐回去,只听刘彻对卫子夫道,“难得朕今天接阿娇来宫中一趟,大家就别在这些小事情上多计较了,阿娇她可还是朕的表姐呢,子夫你也要对她客气些才是。” 卫子夫连忙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臣妾知道了。” 听了刘彻这表姐的说法,又说明了是难得来一次,卫子夫的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看来上回兄弟卫青回来说起在上林苑遇到前皇后陈娇时听到的那一番说辞还真是有些缘由,虽然不明白陈娇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陛下当众将她的身份定为表姐,那应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暗暗叹息,前皇后从小和陛下一起长大的情分果然不是其它人可以比的,怪不得她以前敢那么大闹呢,把陛下得罪成这个样子,废都被废掉了,竟然还有机会进宫来和陛下同坐饮宴,看陛下的意思,回护得厉害,心里应该还是挺看重她的。 也就是她没有儿子,脾气又太差,不然这皇后怕是难轮到自己坐。 陈娇则是对表弟管理妻妾的本事十分钦佩,看看这一个个从皇后到夫人到美人的,全都清一色的恭敬柔顺,不敢稍有违逆的样子,连据说现在最受宠当红的王美人,邢美人几个也一样老实听话,没有因为受宠而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让人光是看着就替她们觉得憋屈得慌啊。 万分庆幸自己总算是脱离苦海,已经不用在这群女人当中混了,在这群人当中,就算削尖了脑袋,混到最好,如卫子夫一般当着皇后,那也是个可怜人。 丈夫堂而皇之的把前妻接回来,提前一句解释都没有不说,还公然占了她的座位,不能埋怨指责,还要躬身领命,这忍功真是一流的好。 不过呢,每个人心中判定可怜不可怜的标准不同,恐怕也只有自己一人会觉得卫皇后可怜,其它人反而要认为自己这个下堂妇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在世人的眼中,卫子夫只用了数年的时间,就由平阳公主家的歌女一跃成为大汉的皇后,母仪天下,身份地位变化之巨大,几乎堪称奇迹,自然都要称颂羡慕才是。 眼看着卫子夫自去那边新摆出来的位置上坐了,态度娴雅自如,举手投足间还是那般婉约,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丝,笑微微的,看着十分温柔舒服。 暗擦一把汗,敬佩且自愧不如,还有点尴尬,刘彻带着一堆大小妻妾们同乐,自己个表姐插在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看了一曲舞就轻声和刘彻提出她该回去了,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回长门宫的路可是不近。 刘彻其实想让阿娇在宫中住两天,不过看她那表情是十分的想走,再看看一旁满脸温婉笑意的卫子夫,加之还不晓得太后要是知道自己把阿娇又接进宫来,会是个什么态度,暗道今天还是别多事了,下次再说吧。 命人准备车辆,送阿娇回长门宫。 一路顺畅,陈娇和芙楠,芙琴坐一辆马车,默然无语的走了许久,估摸着已经出未央宫了,忽听芙琴压低声音道,“娘娘,我以后绝不再多嘴了,您自己随意吧,其实真的一直待在长门宫中也挺好的,反正还有我们陪着您,大家也过得挺高兴。” 陈娇挑起眉毛,不过天色暗,估计芙琴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是谁今天早上还非得逼着我梳妆打扮来讨好陛下呢,这怎么到晚上就变主意了?怎么,难道今日在宫中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那倒没有,只不过刚才在开襟阁中见识了卫娘娘的做派,我觉得吧,娘娘你怕是没人家那个本事的,与其回宫中被压制,还不如现在这样自在些。” 陈娇气得拍一下她的手,“外人说说我不如卫子夫,我就不去多计较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亲疏有别啊,说话就不能向着我一点!” 芙楠赶紧去捂她的嘴,低声道,“娘娘你不要叫嘛,外面驾车的可是宫里的人!” “哦,”陈娇点头,又埋怨道,“都怪芙琴,没事干去夸外人不说,还非得拿我去比较,说我不如人家!” 芙楠低声笑,“娘娘你别生气,芙琴她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不过那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您做皇后的时候可没有人家卫娘娘做事漂亮。 以前一般碰到了这种情况,您不是大闹一场就是干脆不理不睬,自己生闷气,我们再劝您都不肯听。 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也觉得卫娘娘今日的这个做法恰到好处,她现在是皇后,不必藏着避人,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干脆就露个面。 她并没有做错事,大大方方地往出一站,陛下自然要给她皇后应有的礼遇,也可以让旁人都看看,她才是正宫娘娘,兼且大度能容,对陛□边的其它女子都能以礼相待,博个好名声。 这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心平气和,忍得住就好,不过我看娘娘你恐怕是忍不住的。” 陈娇撇撇嘴,知道芙楠说的没错,她这两个贴身侍女是她还在做太子妃时,母亲馆陶长公主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性情好,十分忠心,随她在宫中日久,对这些后妃间争宠较量的手段也能看得明白。 在这方面自己果然是技不如人啊,不过不如就不如吧,此技能于她也无甚用处。 “是啊,所以我还是老实待在长门宫吧,下回可不许又逼我梳什么飞仙髻满脸涂脂粉贴花钿的了,今天早上差点被你们给折腾死。” 后面马蹄声响起,有几骑马追了上来,驾车的人吆喝一声,车子的速度放缓,只听外面响起韩嫣的声音,“陛下说天色晚了,让我来送娘娘回去。” 陈娇一喜,挑起车帷,“韩王孙,原来你今日也在宫中,我怎么没看到你。” 外面天色暗,瞧不清楚,就是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几个人骑马跟在车旁,靠得最近的一人身影俊挺,应该就是韩嫣。 只听他笑道,“我在其它地方帮陛下做些事情,没往内宫去,所以娘娘见不到,你快把车帷放下吧,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陈娇十分满意,看来自己对他一番苦口婆心他还真是记住了,在宫中也尽量不往后妃多的地方凑,果然孺子可教。过两天应该送他件好东西,奖励一下才行。 27 27、汗血宝马 韩嫣说他给陈娇从各地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不方便送来长门宫,就给送到她那家位于西市大街的酒肆之中。 陈娇从未央宫回来之后,过了几天想起此事,就打算去看看韩嫣给自己都带了点什么‘土特产’回来,命人传个信,约他明日午后西市酒肆一聚。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现在不做晨起床上瑜伽了,改为在庭院里晒晒太阳顺便踢个毽子,长门宫中的众人,踢毽子能踢出不少明堂,什么喜鹊登枝、金龙探爪、狮子滚绣球等等,名目众多,一套一套的,想要玩出水平来,那还是要下点功夫才行的。 陈娇踢得神清气爽之后,再慢悠悠洗把脸,吃早饭,坐上马车,先去馆陶长公主府上转了转,看看母亲和董偃都还好,陪着母亲闲聊一会儿,再将自己前几天去了一趟刘彻宫中的事情详细说给她听,免得母亲总是嫌自己不知争取努力。 这也总算能告诉她一下,你女儿最近没有虚度光阴,还是小有成绩的,你看我现在和陛下把关系缓和得多好,都已经能当众得到表姐的礼遇,被接去宫中做客了。 馆陶长公主前些天就听闻了此事,正是在心急火燎的等女儿来想细问一问。 据宫中的人说,陛下那日一大早就派人去长门宫接前皇后,不过接人的人速度挺慢的,过了午时方到。陈娘娘到了后就被陛下召进了宣室之中,两人一起坐卧说笑,十分亲密,直到快傍晚时方出来。 陛下接着又下旨在开襟阁设宴,将擅歌舞的后宫美人叫去了一批助兴,酒宴吃得十分热闹,连卫娘娘最后都没能忍住,也去插了一脚。不过卫娘娘大度稳重,行事很有分寸,所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可惜陈娘娘还是没得到留宿的资格,晚间就被陛下又送回长门宫去了。 这消息听得馆陶长公主又喜又气,喜的是刘彻终于有回心转意的苗头,肯将阿娇再接进宫中去了,气的当然就是女儿当晚又被送回长门宫那一段,暗道,大晚上的,你就留她一晚又能怎样!非要折腾我女儿辛苦赶路,岂有此理! 因此正是在专门等着阿娇来和她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女儿说完之后不禁大失所望,“表姐?唉,我的傻女儿啊,这你还挺满意?陛下的表姐妹可多了去了,你争回来这么个身份有什么用啊!” 陈娇急着要去看看韩嫣都给她带了什么东西,没耐心多和母亲解释,干脆把芙琴抓过来,“你来和母亲说说,我是当表姐好,还是硬挤回宫中受压制好,陛下的后宫中都是人精,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女儿手段厉害,懂得逢迎。” 芙琴吐吐舌头,“窦太主,您也别生娘娘的气,她如今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们那日在宫中可是见识了卫皇后的忍让功夫,娘娘她绝对受不了的……” 陈娇趁着芙琴和母亲柔声细语地详述那晚的事情之机,拉了芙楠悄悄溜走,低声笑道,“这可就对不住芙琴了,她向来口齿伶俐,今天就多担待些,和母亲好好解释解释吧,咱们趁这个功夫去西市看看韩嫣送来的东西,晚上再回来。” 芙楠也捂着嘴吃吃笑,“希望咱们晚上回来时,她不要气得大呼小叫。” 陈娇很没义气,自顾自乐着,“不会的,在母亲这里,她就算气得想撞墙,也不敢乱叫的,咱们晚点回来,一回来就赶快睡觉,她那人忘性大,保管睡上一觉之后,明天早上就会把对咱们俩个的怨气忘个一干二净。” 芙楠深深点头,大赞娘娘想得果然周到,一起嘻嘻哈哈地就坐马车往西市去了。 长安城北城墙处,横门外头,扶风府以西的大片地方,被分为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和柳市、直市、孝里市、交门市、交道亭市统称为长安九市,乃是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地带。 班固《西都赋》曾有云:九市开场,货别隧列,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阖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足可见其热闹繁华的景象。 大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陈娇的酒肆在一个市口很好的地方,经营了这许久的时间,也算是小有名气,客人不少了。 虽然这么家小酒楼,就算是日日顾客盈门,挣来的钱对陈娇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自己开家店,还能挣钱,这感觉十分的好,陈娇一直做得挺用心,每隔几天就要和管事的孙坷对对帐,发现挣的多了,还会主动给大家发钱。 这时和芙楠走到了门前,就先不进去,下了马车后,站在酒肆门外十余步远的地方上上下下的打量,想看看招牌挂正了没有,外面是否还有什么需要修缮清洁的地方。 酒肆里的伙计应该都被孙坷管得十分听话勤快,将门外洒扫得干干净净,招牌也被掸得一尘不染,陈娇满意点头,再后退几步想要看看二楼的窗子,还有窗上挂的竹篾帘子有没有什么不妥。 忽觉脚下一软又有些搁,好像踩着了什么布包着的硬物,然后背后也一软,然后头顶传来一阵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子笑声,“夫人,咱们可真是有缘啊,这就又见面了。” 这种脑袋顶上传来声音的情形似曾相识,声音也听着挺耳熟,陈娇退开两步,转身,抬头,瞪大眼睛一看,果然是身材非常之高的东方朔站在身后,满脸笑嘻嘻的,貌似是对被踩了一脚还挺高兴。 “东方侍郎?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朔尴尬一笑,“又是我?唉,夫人这话说得,那日一见,在下实在觉得夫人是个有趣之人,本来很想和夫人多说几句话的,谁知被陛下半路横插一刀。夫人你既能识得陛下,那肯定身份不凡了,我就不好再多打听。后来有一次无意间路过此地时,想起了那次夫人之约,就进这家酒肆喝了两杯,意外发现这家酒肆里有一种价格十分昂贵之酒,味道甚妙,当真令人回味无穷,在下自那以后,就会经常来喝上两杯,没想到夫人也是这里的常客,咱们实在有缘,这可又碰面了。” 陈娇恍然,“掌柜的说最近有一位阔客经常来,店中的烈酒十有八九都是被他买去的,这个人就是你了。” 东方朔被人称作阔客,有些飘飘然,笑嘻嘻道,“不错,正是在下。” 陈娇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这里的酒确实不错的,口味甘醇,东方侍郎你去多喝两杯吧,今日一见,我也十分高兴,望你喝酒喝得开心,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罢举步要走。 “啊,唉,你等等啊,怎么忽然就要走了,既然见了我也很高兴,那不如,不如,夫人想去哪里,在下陪你们过去。” 陈娇指指面前的酒肆,“我们就是来这里的,不用你陪,已经到了。” 东方朔一喜,“原来夫人真的也是来这里啊,那正好了,我也是来喝酒的,一起进去吧。” 陈娇拒绝,“多谢东方侍郎的盛情了,我其实也是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而且又是有名的机敏多智,本来是很想多多请教的,可惜,唉,可惜你偏偏最近才得罪过我的母亲,到底亲疏有别,我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十分敬爱的,因此,再见着你就不能如上次般谈笑相邀了,还请见谅。” 东方朔看看面前这位轻灵苗条,素雅淡妆的夫人,心里拼命地想,自己最近得罪过谁了?看她的意思,并没有对自己不满,只是碍于她母亲的事情,才不愿多搭理自己,她母亲?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了吧,自己没事去惹个老妇人干什么?一定是误会才对! “这个,夫人能不能说得明白些,在下不记得近来有得罪过哪位老妇人啊?” 陈娇听他竟然管自己母亲馆陶长公主叫老妇人,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母亲听到,只怕她也要被气得卧床生病了,摇摇手,“我不便说,我若是说出你得罪了谁,你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这可不好。东方侍郎,你还是请自便吧。” 东方朔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陈娇自行转身招呼着侍女进了酒肆。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了她是谁,又觉着不太可能,暗道没这么巧吧! 上了酒肆的楼梯之后,芙楠忍不住抱怨,“那个什么东方侍郎,专门在宫中给了窦太主和董君一个那么大的难堪,害得太主她好多天都不愿出门,董君也卧病在床,娘娘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 陈娇为难,“那我也不能当街骂他一顿啊?人家客客气气的,我也拉不下脸来,只盼他别要没事干去和陛下提起又再大街上见过我的事情。” 又对芙楠道,“你也别偏见太深了,东方侍郎其实学识广博,人又聪明,很有些独到的见解的。” 韩嫣已经坐在房中等着了,正好听见了陈娇的最后一句话,问道,“娘娘在夸谁学识广博,见解独到?东方侍郎?东方朔吗,他不是才在宫中得罪了窦太主,你怎么还这样说他。” 陈娇进去坐下,“那我也不能因为他得罪过我母亲就把黑的说成白的,东方侍郎确实是公认的学识广博,诙谐滑稽嘛。” 韩嫣扁扁嘴,估计他对东方朔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也知道,东方朔能那样子骂董偃,那对韩嫣这种也是专门陪着刘彻玩的人肯定说不出好话来。 过了一会儿,韩嫣想想不服气,又不忿问道,“娘娘连他都能夸奖夸奖,那怎么从来都不夸夸我呢?” 陈娇刚坐下,就看到了一旁堆满了几有半个房间的东西,应该都是韩嫣带回来给她的,一声欢呼,又爬了起来,过去一样样点看,这时正在细看一套石雕的大小杯子,杯子是方形的,上的花纹古朴雅致,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还有山水,几只杯子连在一起,就拼成了一副大的画面,构思奇巧,做工精美。 赞不绝口之际,抽空回答,“谁说我从来不夸你,我不是经常夸你漂亮么?你怎么忘记了。” 再往下面翻,发现都是些此类精巧玩意,可见买的时候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有一两件就已经很不错了,难得的是还有这么大一堆,高兴之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抬起头道,“都是给我的啊?你怎么买了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贩了货回京城卖呢。” 韩嫣凑过来和陈娇一起看,“我走到各处,看到什么别致有趣的好东西就会想起你大概喜欢,便顺手带回来了,回来了一整理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 又神秘一笑,“其实这些都不算是我这趟出去得的最好的物事,可惜最好的那件你用不上,不然我就也一起送你了。” “什么好东西?” “是一匹马,跑得快极了,而且出汗是红色的,我都没敢往宫中骑,就怕陛下看到了也起意想要,我可舍不得送给他。对了,等过几天放到你在城外的庄子上去吧,安全些,你有空还能去看看。” 陈娇缓缓转过头,长大嘴巴看他,“韩嫣,你说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只要我用得上就一起送给我?唉呀,我当然用得上啦!” 韩嫣连忙离她远一点,一脸无奈,“你还挺识货,我一说就知道是好东西了,送你是没问题,可是娘娘你真用的上?光摆在那里看可是不能算数的。” 28 28、多才多艺 韩嫣的汗血宝马据说是他刚离开长安时,没走出多远就碰巧买到的。 当时有个重病的外地客商,身边零零落落的,已经没什么货物,就剩这么一匹马了,眼看着在客栈中住得连店钱都付不起,快被人赶将出来,只得将仅剩的这匹马拉到小市集上高价出售。 那个客商因为自己潦倒,所以马匹照顾得也很差,估计每日里草料都喂不饱,因此毛色既不鲜亮,精神也不健旺,加之他没能坚持走到长安,在小地方的市集上这种高价货就更难出手。 韩嫣是很喜欢骏马的,见识的又多,看着这匹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觉得带回去好好养养应该还不错,他也不计较价钱,当即买了下来。 一路走着,就发现那匹马被上好草料喂饱,刷洗干净之后竟是越来越精神,走在路上,甩开大步,竟然能将其他马远远抛在后面,且耐力持久,跑上一整天也没事,这才知道自己运气好,买到了一匹宝马。 回来之后就特意小心,不让刘彻看到了,免得他见马起义,可又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就和料得不太懂马的陈娇说了起来,主要还因为是想将那匹马养到她的田庄上去。 谁知陈娘娘很识货,才听他说了两句,就兴奋无比,得了一堆的礼物还不够,还想将那匹马也据为己有。 韩嫣哭笑不得,“你又用不上,让它拉车可是太可惜了。” 陈娇自然知道自己用不上,可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刘彻为之派大军连年征战,死伤数万人也要得到的宝马!她猛然听到,激动个一下两下的也实属正常。 没想到其实这个时候大汉的境内已经有人绕远道将汗血马运来了,可惜没能献到皇帝的眼前,宝马良驹被埋没在了民间,结果被韩嫣这个运气好又不怕花钱的人给捡了个漏。 听他想将马先养在自己的田庄中,当然是千肯万肯,又对其将马藏着不给刘彻看到的明智之举大大表扬了一通,说道,“韩嫣,你这么做就对了,这马可千万不能给陛下看到,要是被他知道你有这么匹好马,那就没你什么事了,肯定会被他厚颜抢走的。” 韩嫣奇怪,“娘娘你怎么现在还对陛下有那么大的怨气,说话都不知避讳,背后说起他来还是如此不客气?陛下他现在其实待你还不错啊,听说上次接你进宫,当众让卫娘娘让了位子给你,可见对你是挺上心厚待的了。” 陈娇心中对表弟刘彻积怨已久,当初在椒房宫刚醒过来,还没分辨清楚东西南北的时候,就被人找上门来,狠狠打了一巴掌,脸肿牙痛,头晕耳鸣,外带轻微恶心的后遗症闹了个把月才慢慢好起来。光凭这一点,就够她把刘彻列为她最讨厌的人行列之首。 后来又是年余的小心翼翼,偶尔见到一两次,陛下对她都是冷言冷语,连看都是只用眼角看的,谁能喜欢这种人啊,直到后来终于搬进了长门宫,虽然松了一口气,可也还得拿出万分的耐心忍让,谨慎小心地去应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陛下。 要按照陈娇的本心,除了那次表弟被鹿撞伤,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她会去管一管,其它时候,一定是要绕着刘彻走的,可惜人家是皇帝,要见她时,她没有绕着走的资格。 捏着鼻子敷衍到现在,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不少,但是在陈娇看来,这都是她单方面退让,示好,恭顺才得来的,非常不公,所以她也就一直对刘彻很不以为然。 对着外人时不好乱说话,韩嫣不是外人,她就可以想什么说什么。 细细翻看韩嫣带回来的东西着实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和陈娇计划的一样,等到她带着芙楠回去时,已经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假装没有看到芙琴一脸的怨气,快手快脚的洗漱更衣,上床睡觉。 回到长门宫之后,陈娇就开始琢磨着也要送给韩嫣一样什么东西,让他高兴一下,一来奖励他十分乖觉,听了自己的话后就再不往刘彻的后宫凑,二来人家这次带了这一大堆东西回来给自己,那她也得准备份回礼才是。 要送礼给韩嫣还挺费脑筋,两个人关系十分的铁了,平常那些金帛珠玉的送起来就显得太奇怪,而且这些东西韩嫣见得多了,送去他也未必喜欢。 韩嫣现在家中比以前管得仔细,应该也不缺钱,就算他缺钱,那直接来找自己拿就是,也没必要还正儿八经的当成份礼物送过去,傻得很。 却要到哪里去找一件别致新颖,能博漂亮可爱的韩王孙一笑的东西才好呢? 陈娇在长门宫中转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自己日常起居之处,窗前立着的绣架旁边,暗道好像韩嫣每次来都对这个东西挺感兴趣的,不如努把力,把它绣完了当成礼物送去,这可是本娘娘亲自动手,历时一年方才完工的绣品,天下只此一件,金贵稀罕得很呢。 芙琴和芙楠见她深思熟虑了许久,结果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礼物,一起不客气地笑道,“娘娘,您想省钱就直说嘛,韩王孙那么洒脱的人不会介意你不回送礼物的,您何必还非得自己动手?就现在这半幅,您都绣了好久呢,等整个绣完,还不得再过两年啊!” 陈娇怒,“乱说,本娘娘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这不是自己动手方才显得心意不同,谁说还得等两年啊,这就绣给你们看,最多一月,就一定能完成了。” 陈娇擅长的是后世的苏绣技法,其实自春秋战国时起,吴国就已将苏绣用于服饰,到了宋明时期,苏绣就更加鼎盛起来,至清代发展到了顶峰极致,讲究平、齐、和、光、顺、匀。素有‘以针做画,巧夺天工’之称,有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的独特风格。 陈娇这幅百花争艳,是做双面绣的技法,更加的耗时费力。她闲居在长门宫中,就将以前会的东西都拿出玩玩,以作消遣,因为不用赶工,所以慢虽慢,但是十分精巧细致,若真是完成了,拿出去送人那还真是独一份的珍品。 此后,就忍痛消减了大量踢球,玩牌的时间,认认真真工作起来,开始时有些不耐烦,没几日就干得觉出了趣味,开始乐在其中,每日光线最好的那段时间都要被消耗在绣架前。 遇到色泽变化的时候要用擞和针法,鸟羽则是用单套针法中的偏毛套最宜,陈娇的百花绣得差不多了,要添一二小雀儿做点缀,一时记不清偏毛套针法是怎么绣的,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自语,“……应依片毛的纹路套绣……线条略有长短……” 忽然身后一声赞叹,“阿娇,这是你绣的?可真漂亮!” 连忙回身,“陛下,你怎么来了?”只见刘彻站在身后,满脸赞叹的看着她的绣架,稍远些靠着门口的地方,芙琴和芙楠两个都是一脸窘相,看着她直眨眼睛。 刘彻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笑道,“朕今日去城庙拜祭,路过这里,就来看看阿娇,顺便歇歇,朕想看看阿娇一个人闷在房子里做什么,就没有让她们通报,自己直接进来了。” 陈娇恍然,长门这一处地方,母亲献给刘彻后,重新修缮好了,就是专供他去城庙祭拜,来往路上休憩时用的,现在被自己住了,他倒也还随意,想来歇歇脚就来歇歇脚,一点都不客气。 不过皇帝出来祭拜肯定带了一大堆的人,一下子都涌进长门宫里,别要人多眼杂,看见一些自己不愿给外人看到的东西,问道,“那陛下的随侍呢?我去命人招呼一下。” 刘彻摆手道,“不用,朕让大队人都继续往回走,没有停下来,进来你这里的就是朕和随侍的那几个人而已。”还是看着陈娇手下那副绣做有趣,“你接着再绣几下,让朕看看。” 陈娇还惦记着表弟是来歇脚的, “那我先让人准备热水来给陛下擦擦脸?再用点果品热汤?” “你不用使劲操心这些,朕不介意,”刘彻随手一指芙琴,“你去吩咐人准备吧。” 芙琴连忙躬身去了。 陈娇笑,“陛下真的不介意?那我就接着绣了。”看刘彻点头,便真的不再多理他,自顾转身又绣了起来。 做这个事情也和画画,写字一样,讲究有状态时要一气呵成,陈娇刚才想了半天,那个雀儿的翅膀该如何绣法,正是有了些眉目,只怕自己和刘彻说会儿话,一打岔会把刚才想好的步骤忘记,既然他都说不介意了,于是就不客气,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说。 刘彻让芙楠,芙琴还有自己带过来的侍从伺候着洗了手脸,一边探头看阿娇埋头苦干,阿娇向来都是坐等旁人来伺候的,很少能看见她自己动手做些什么,现在这个全神投入,认认真真的样子就显得很新鲜有趣。 慢慢的就能看出她正在绣一只鸟的翅膀,翅羽上根毫毕现,栩栩如生,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鸟儿一只小小的翅膀逐渐成型,才大赞,“上次来你这里看幻术和那两个怪有意思的歌舞,朕就挺惊讶的,没想到阿娇你竟然还会这个,真是多才多艺,朕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陈娇扎完雀儿小翅膀上的最后一针,舒口气,这个雀儿很小,那翅膀更是还没有一片花瓣大,但是姿势灵活,模样精巧,穿梭在花间,是个点睛之笔,这时看看,还算满意,效果和心里构思的差不多,转头一笑,“我以前也不会这些,这都是最近闲居无事,所以才找出来解闷的。陛下看着这个小雀儿还像吧。” 刘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一摸那小翅膀,也侧头一笑,“像,阿娇当真聪明,什么都能学会。” 陈娇对他这多才多艺的评价也想不起来要谦虚一下,照单全收,心道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可惜多是些生火煮饭,裹伤看护的基本技能,不能拿出来显摆,不然肯定还有你惊讶的。 29 29、邀宠的手段 长安城方圆百里之内,最悠闲适意,放松自在的地方是哪里呢,答案是长门宫。 这个想法是刘彻有一次被朝政烦得有些头疼,就起意出去走走,不远不近的,正好就去了长门宫,因为也算去过多次了,所以熟门熟路,并没有命人提前去通禀,自己就带人溜达了进去,正赶上陈娇热热闹闹的正带着众人在庭院里演节目,烤肉吃呢,全体人被分成两批,一拨表演,另外一拨人就开吃,等吃饱之后再交换。 陛下当仁不让,也不客气,跟着吃了一顿,出来之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长门宫是这方圆百里内最悠闲地方的想法。 此时正值元朔二年,刘彻有两件十分操心之事: 一件是匈奴不甘于在元朔一年中的败绩,再次集结大量兵力,进攻上谷、渔阳。 武帝派卫青率大军进攻久为匈奴所盘踞的河南地也就是黄河的河套地区,此处水草丰美,地势险要,一直为匈奴所侵占,刘彻深思熟虑多日,最终下定决心要收复河套地区。 汉朝自高祖建国以来,因国力赢弱,所以屡受北方匈奴的侵辱,此番出征意义重大,应当称得起是西汉对匈奴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刘彻做了万全的谋划准备,务求一战而胜 自卫青率领四万大军从云中出发后,满朝文武的心就一齐悬着,其中压力最大的恐怕就非刘彻莫属了,他一意结束了高祖以来对匈奴的和亲政策,开始对匈奴正式宣战,朝臣中对陛下力主进攻的政见,担忧诸多,支持者有之,质疑的也大有人在,而刘彻力排众议,一力出兵,此时大家就都在瞪着眼睛观望,看看到底打得赢否。 另一件事是因为诸侯王的势力越来越大,一般都是连城数十个,辖地方千里,缓则骄奢而为□,急则合纵以反抗朝廷,对朝廷政令的推行往往阳奉阴违,各自为政。 刘彻一直认为这是一大隐患,得主父偃的建议,令诸侯可以推恩分封子弟为侯,遂颁布了推恩令,以逐步消弱诸侯王的权力,此时政令颁布没多久,刘彻日日操心着,不知诸侯都会有何反应。 值此多事的烦恼之秋,能偶然有个悠闲的地方放松一下,实在是难能可贵,加上陈娇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一口断定,卫青必胜,推恩令大大的好,诸侯之乱此后必将根除,刘彻听得顺耳之极。 其实这次陈娇倒是没有特意想要说漂亮话来奉承表弟,只不过她就是知道卫青是长胜将军,而主父偃的推恩令更是大大的有名,从根本上解决了诸侯的潜在威胁,限制和削弱了日益膨胀的诸侯王势力。 所以说起话来自然是信心满满,偶有听刘彻随口提起正在为这两件事担忧时,就告诉表弟不用太过忧心,只要安心等着卫青大胜的消息就好了。 刘彻觉得挺好笑,又有些感动,撇开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说,在朝廷政见上,阿娇虽然不太懂,也从来没兴趣,但一直是无条件的对他万分支持,从当初自己刚继位,年轻气盛,颇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结果导致与祖母窦太后政见不合,双方关系迅速恶化时起,阿娇就是不问因由,全心向着他的。 平心而论,那时的情形当真十分凶险,窦太后差点就想要废了他,全仗阿娇作为唯一的外孙女极受窦太皇太后宠爱,和姑姑馆陶长公主两人在窦太后跟前大力周旋,而自己又及时惊醒收手,开始韬光养晦,这才有惊无险的保住了帝位。 那时候刘彻被窦太后压制着,做小伏低,虽然知道姑姑和阿娇于自己有大功,但是总认为你都是嫁了我的,我倒霉你也没什么好处,自然应该帮着我,况且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阿娇都忍让无比,任她在后宫中横行霸道,肆意排除异己。 那些被刘彻看上宠幸的女子,往往一转头就不见了,刘彻最多也就笑笑,并不多言,以至养成了阿娇后来那骄横无比的作风。 现在的情况稍有不同,刘彻的皇位是日益的稳固,大权在握之后就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想要做一番事业,而当初患难与共的阿娇却已被他亲自下旨废黜,贬居长门宫。 这个事情没办法深究对错,只能说是阿娇和姑姑太过自以为是,将当初的那点恩惠看得过重,行径不知收敛,妄图挑战他的帝王威严,最后才会让他忍无可忍。当然了,也可以说是他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不过这个说法刘彻自己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毋庸置疑,被废的后妃,郁郁而终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既然决心下了那道旨意,刘彻就是打算和阿娇之间恩断义绝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当初最最任性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变故之后,变成了最通达自如之人,却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刘彻想不明白原因,不过认为这变化非常之好,和自己一起长大,温婉美丽,全心爱护他的表姐,其亲厚程度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可惜长门宫还是太远,刘彻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在路上,每次都要专门派人去接阿娇,又觉得太麻烦,搞得正儿八经的,不够随性。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阿娇来宫中方便点,干脆松口下了一道旨意,阿娇可以执翁主礼进宫见驾,告诉她要是觉得闷了,就自己来未央宫中求见朕好了,住几日也成,你执翁主礼来宫中,后宫中的那些女子自然不能多话。 陈娇很是高兴,对于没事进宫去探望表弟这事,说实话,兴趣不大,不过这说明她的待遇比从前又宽松了不少,已经有两个地方可以自由去了,一个是母亲馆陶长公主家中,一个就是未央宫。 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只要自己继续安份守拙,没事遇见表弟时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开心,他最后就会正式给自己一个翁主之类的身份呢。陈娇要求不高,不求还能自由婚嫁,只求能自由出入,她就觉得生活很完美了。 不久之后,刘彻就发现阿娇不光是变得知礼自如,还变懒了,自己说她可以进宫,她竟然一次都没主动来过,后来还是刘彻派人去催了催,她才来的。 这些天,河南地传来战报,卫青已经率领四万大军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到匈奴军的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高阙地方,切断了驻守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单于王庭的联系。 现在卫青又率领了一队精骑,飞兵南下,往陇县西面进发,想要形成对白羊王、楼烦王的包围,要对他们聚而歼之。 成败在此一举,刘彻等消息等的心急火燎,脾气也有些暴躁,见陈娇去了就没好气,“朕都说阿娇可以自己进宫来的,你怎么这许久都不来,最后还是得朕派人去请。” 陈娇不好意思,摸摸头发,“我怕来得不是时候,万一陛下正好有事情在忙,打扰了陛下可不好。” 看看刘彻的脸色,发现还挺黑的,问道,“陛下还在担心卫青将军那里的战况吗?这马上就要赢了的事情,不用急。” 刘彻看她一眼不语,心里还是有些烦,起身道,“总坐着也怪闷的,阿娇同朕去清凉殿后面走走吧。” 清凉殿在未央宫殿的北边,乃是皇帝夏居之殿。清凉殿以画石为床,设紫瑶帐,素来都号称殿内盛夏时仍清凉无比,如同含霜。 此时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刘彻竟然要去清凉殿,可见 长门纪事第9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心火旺得很了。 两人带着一队宫女黄门慢慢的往清凉殿走,过了一会儿刘彻忽然问道,“阿娇为什么这么看好卫青,朕一直以为你肯定不喜欢他。” 陈娇应道,“上次不是和陛下说过了么,关内侯卫仲卿为人稳重,威武而不张扬,是难得的将才,再有陛下在后面支持着,我就算不懂,也觉得有他统兵大汉必胜,我和他也没什么恩怨过往,以前只是因为卫皇后的缘故所以为难过他两次,说起来还是我对他无礼,有些心存愧疚,现在陛下和卫皇后琴瑟和谐,我正是应该弥补一下以前的失礼之处才是,又何谈不喜欢呢。” 正说着,忽有几个内侍一路飞跑着追来,到了近前就跪下大声禀报,“陛下,恭喜陛下,卫将军命人快马送战报回来了,我军大胜!我军在陇西围困住了匈奴的主力人马。白羊王、楼烦王仓惶率兵出逃。卫将军活捉敌兵数千人,夺取牲畜一百多万头……” 刘彻大喜过望,“当真!卫青果然不负朕望,终于打赢了!”又问“卫青派回来的人现在哪里?” 来报信的内侍回道,“外臣不敢擅入内宫,正在宣室宫外候着。” “好!朕这就去见他。”说罢拔脚就往宣室宫走,随行的众宫女黄门连忙小跑跟上,刘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阿娇,回头一看,发现阿娇也正满脸的笑逐颜开,喜形于色,可见是被大胜的消息振奋了,不由也一笑,“阿娇你自己在宫中转转吧,朕先回去了。” 刘彻急于回去问问详细的战况,还要向朝中宣布此事,这可是让他和大汉扬眉吐气的一战,因此脚下生风,没一会儿就带着一群人走得不见影儿了。 陈娇被扔在了当地,眼看着身周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堆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颇让人无措,看看身边随她一起进宫来的芙琴,芙琴也正看着她,“那咱们去哪里啊?” 芙琴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啊娘娘,要不还是去清凉殿走走?” 陈娇立刻摇头,“不要,怪冷得,我又没有火气旺盛得需要去凉快凉快。” “那咱们现如今在这宫中也没有地方待啊,要不也跟着陛下回宣室宫去?” 陈娇还是不同意,“宣室宫中这会儿正热闹着呢,陛下不是回去召见卫青将军派回来送战报的人了吗,这段时间的战况细细盘问起来,说到天黑都有可能,等一会儿肯定还要召诸位大臣进宫来细说,商议一下后续的封赏,撤兵,还有驻守事宜,我们这个时候还要挤去是不是太没眼色了。” 芙琴点点头,“也是哦,”又叹口气,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道,“娘娘,你真的这么高兴啊,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现在周围没人,你收收你那笑脸吧,我看着都累。” 陈娇懒得理她那小算计,“有什么累的,我是真的高兴,本娘娘我可也是高祖陛下的嫡系子孙,对汉室家国十分热爱的,我朝大胜匈奴,实乃百年一遇的扬眉吐气之壮举,我自然也要跟着高兴,看看你那小心眼,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芙琴脚下一个踉跄,“好好好,娘娘您也是高祖陛下的嫡系子孙,大汉胜了自然要高兴,我其实也很高兴啊,可是…”又再四处看看,确定没人才低声道,“这次领兵大胜的可是卫娘娘的弟弟,卫青将军,上次龙城之战,他们家就出尽了风头,这次再一胜,还不知陛下要怎么封赏呢,您和窦太主当初差点弄死人家的事情你忘记啦!” 陈娇拍她一巴掌,“我当然没有忘记,只不过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高兴不高兴的也不做数,只盼今后大家能井水不犯河水了…”也四顾一圈,“这种话在宫中别多说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芙琴呻吟,“才刚到没一会儿,这就有要回去啦,唉,我坐马车坐得都要晕死过去了。” 陈娇撇嘴,“我也坐得腰酸背痛的,怎么办呢,忍忍吧,其实这样挺好的,幸亏战报及时送回来了,不然陛下一直悬着心,黑着个脸,还竟问些古里古怪的话,我们陪在一旁更累,回去好好歇息吧。” 芙琴深以为然,“陛下刚才那脸色确实是挺吓人的,只不过陛下没发话,就这么走了,万一等会儿他又想起来要找您,不是不妥吗。” 陈娇想想,“不要紧,今天这个事情重大,陛下肯定要忙到大半夜,等到那会儿知道我回去了,也没什么大不对的,我现在的身份本就不宜在宫中留宿。” 她们本来是跟着刘彻往北面清凉殿走的,这时就调转方向,带着芙琴往南走,准备绕过大片的主殿,从南边的司马门出去。 走到靠近前殿西厢的地方,就见对面两个侍女并几个内侍拥着一个贵妇迎面走来。 芙琴轻呼一声,“平阳公主!” 陈娇带着芙琴躲避不及,主要是她以前在这宫中就算是最大,只有人家让她,没有她躲别人,后来皇后的位份没了,她就也随之离开了后宫,因此也一直没有躲让人的习惯,一时反应不及,就和平阳公主撞个正着。 平阳公主是刘彻的姐姐,以前总背着阿娇给弟弟刘彻塞女人,陈娇一直十分讨厌她,等到平阳公主把卫子夫这个大祸根送进宫后,陈娇就几乎是彻底和她翻了脸的,算一算,两人竟是已经有一两年没见面了。 此时忽然在宫中迎面碰上都有些愕然,平阳公主现在要比陈娇得意多了,弟弟是皇帝,母亲是太后,就连皇后都是从她家中出去的,现在就更是好上加好,击败匈奴的大将军也和她家的渊源颇深,平阳公主现在风光无限,自己觉得比当年的馆陶长公主还要威风了。 愣了一愣然后笑道,“这不是前陈皇后吗?你怎么能在宫中?” 陈娇现在地位不如人,虽然听她把一个前皇后的‘前’字咬得极重,也只能假装没听见,淡淡点头,“原来是平阳公主,陛下许久未见我了,今日正好想起,所以就派人接我来宫中一聚。” 陈娇曾被刘彻接进宫中的事情,平阳公主自然听说过,当时听说当晚就送回去了,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有些埋怨弟弟做事粘粘糊糊的,还曾经和母亲王太后抱怨过,对这种悍妇还有什么旧情好讲,痛痛快快的不要理她不就完了。 后来去和卫皇后 29、邀宠的手段 打听,卫子夫也说没什么,陛下当时就说阿娇还是他的表姐,也不能太慢待才是。 平阳公主其实还背后嗤笑了陈娇母女一场,都已经被陛下厌弃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肯死心,花费重金请司马相如做出一首《长门赋》来,被传得沸沸扬扬,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换来了进宫待上半日的结果,陛下明摆着是对她再没什么兴趣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多少日子,阿娇就不知又使什么手段,煽活着陛下又把她给弄进宫来了,见了自己竟也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看着有些烦人 沉下脸对身边的侍女道,“看来咱们回头要去找卫娘娘说说才行,陛下政务繁忙,没时间管事,这宫中她可也得多费费心,好好管管才是,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规矩,什么品级都没有的人,见了本公主一不避让,二不行礼,还能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可见这后宫中最近都乱成了什么样子了。” 那侍女会意,踏上一步,对着陈娇喝道,“陈氏,还不快拜见公主,给公主请罪!” 陈娇皱眉不语,她自然不能去和平阳公主的侍女对吵,没的自跌身价,芙琴怒道,“是陛下降旨,特许我们娘娘执翁主礼进宫见驾的,翁主虽然不及公主尊贵,但也不用见了就避让吧。”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暗怪弟弟办的这叫什么事,不依不饶,“陛下下的旨意?这可没听说呢,莫要是陛下随口说一句你就当真了,况且翁主也没有你这个样子行事的,哪有悄悄进宫转一圈,谁都不给知道的道理,理应先去拜见皇后娘娘才对啊,我可是刚从卫娘娘那里出来的,一点没听说你进宫的事情!卫娘娘肯定也是不知道,要不要本公主派人送你去椒房宫拜见啊?” 陈娇忍着怒气道,“公主想得真周到,只是我这就要回去,恐怕是没时间去椒房宫了,不劳公主派人相送,厚意我心领就是。” “那怎么行,都说了即便真的是翁主来,那也要想拜见皇后的,更何况你只是执翁主礼,连翁主都还不是呢,自然……” 看着面前神色张扬的宿敌平阳公主,陈娇气归气,可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她是肯定不会去什么椒房宫拜见的,这状就算告到刘彻面前她也不愿退让,现在就怕这位公主精力无穷,非得抓着自己不放,陛下这时又在忙着,肯定不会为这点女子间的小睚眦见她们,再费心给断官司什么的,等会儿别要不去见陛下而去见太后,那太后肯定是要向着她亲女儿说话。 正在僵持不下,忽然远远的快步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个挺拔俊秀,正是韩嫣,身后跟着几个刘彻宫中的小黄门,遥遥笑道,“公主怎么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平阳公主立刻缓和了神情,矜持一笑,“韩王孙找我做什么?” 韩嫣道,“陛下知道公主来,只是现在正忙着听卫青将军派回来的人禀报军情,今天怕是没时间见公主了,所以让我来告诉公主一声,顺便送送公主呢。” 韩嫣是刘彻身边的近臣,谁也不肯轻易得罪他,加上人又漂亮,口齿伶俐,平阳公主得他笑语殷勤,自然高兴,这就不能再当着韩嫣的面和陈娇吵架,陈娇现在什么都不是,她可还是公主呢,面子总要顾的,干脆来个无视,不再理她,转身就随着韩嫣一起走了。 陈娇就见韩嫣陪着平阳公主一路走,一路还将右手背到身后,朝她幅度很大的摆了摆,那意思是你赶紧走,不由心中一暖,拉起芙琴赶紧走另一条路飞速出宫了,这次路上就不敢再大意,小心观望,有了可疑人员就赶紧避避。 回到长门宫中,没过多久,韩嫣就也跟了过来,可见是把平阳公主送出宫后就追过来的,见了陈娇便道,“娘娘,你没事吧?别生气,平阳公主自从卫家兴旺之后就颐指气使得很,你以后当心些,尽量避开她。” 陈娇正在原地转圈发泄怒气,哼道,“岂有此理,我都被贬到长门宫来了,竟然还会招人记恨,她使劲踩我一脚于她能有什么好处!” 韩嫣无奈,“娘娘,你停停,别再原地乱转了,不头晕么?你以前因为她总给陛下送女人的事情,和平阳公主闹得水火不容,连我都听说过,那仇结得还不深吗?人家现在看你失势了,打压一下,出出气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陈娇终于停了下来,“我以前总以为最大的麻烦是卫子夫,现在看来她十分会做人,又懂得隐忍,暂时倒不会对我怎么样,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平阳公主!” 握拳道,“不成,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得想法子让陛下去告诫她一下才是。”回头看看韩嫣,“平阳公主是陛下的姐姐,我可也是呢,虽然不是亲的,但是陛下小时候跟在我身后跑的时间可比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多多了!论亲厚,她恐怕还不及我!我问你,一般皇帝的姐妹都是凭什么手段邀宠讨好的?” “啊?”韩嫣被她嚷嚷得思路有些混乱,反问道,“皇帝的姐妹,凭什么手段去讨好?这个嘛……好像是……” “是送美人!哼,谁不会啊,我也会送,保证比她送的还好,不光送美女!我可还会别的呢。” 韩嫣擦擦汗,心有戚戚,“娘娘,你还会什么?” 陈娇不答,又开始满地乱转,一边转一边喃喃自语,“这算什么,这可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我本以为是要一直独居长门宫的,所以也没计划太多,没想到……看来是需要动动脑筋了。” 30 30、投其所好 送礼,且要送厚礼,更甚者这厚礼不是金银珠玉,而是美女!目的只是为了巴结领导,进而获得一些特权优待。 这事情要是放在早几年,还在某人勤勤恳恳当小护士的时候,打死她也不能相信这会是自己要挖空心思去干的事儿。 不但不会想到是自己要去干的,说不定还会狠狠唾弃针砭一下,这都是些什么腐化堕落的行为啊,行贿受贿不说,还外带倒卖人口,一定要交纪检检查部门严肃处理才行。 结果,严酷的事实告诉陈娇,此一时彼一时,在什么立场说什么话,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在这个贵族和富人还可以大量蓄养家奴的时代,她只要别是硬去抢了哪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而是通过正常渠道或买或挑几个美女送人,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出来。 那些被送人的女子也未必就要算是命运凄惨可怜,只能算是她人生的一个过法。 于是,在克服了自己的心里道德障碍之后,陈娇真的就开始着手去置办这些事情。 到底以前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刘彻喜欢什么类型的美女,陈娇还真是心里有数,比那些总要冒猜冒送的人要沾光不少。此君素好年轻鲜妍的娇嫩美女,最喜清纯温柔,不施脂粉也能依然妩媚动人者上佳,换句话说,就是喜欢小鸟依人,天生丽质,气质清纯的,另外身材一定要玲珑有致,最好还能有歌舞方面的一技之长。 陈娇在总结的时候先是被自己表弟的恶俗喜好寒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大惊小怪,这应该也算挺正常的,估计大多数身居高位的男子都喜欢这个类型的美女才对,刘彻不过是比别人更有权利享受挑剔罢了。 那些不求外貌,只关注内在美的男人少得凤毛麟角,而且就算有,也怀疑是作秀成份居多。 总结好了之后就去找母亲馆陶长公主,让她帮忙按照这样的要求去挑数个年轻女子来,还没仔细描述完对这些女子都有什么样的要求呢,就被馆陶长公主一把抱进怀里,可怜的心肝女儿的哀叹了一通。 陈娇被她吓一跳,安慰解释了半天,发誓说自己早就对陛下死心了,他随便再有多少个女人都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绝不会为此而有什么心里不痛快,伤痛欲绝之类的情绪产生,请母亲不必担心。 馆陶长公主叹道,“先皇还在的时候,你母亲我不也是三天两头的物色美女往宫中送吗?先皇他和我关系一直很好,除了我们两个是同一个娘的亲姐弟之外,我做事情很能讨他的欢心也是原因之一。我能不知道怎么去做这些事情吗?何须你来教?可是,可是到了陛下这里,我因为你的缘故就无论如何不能再这么做了啊!” 陈娇这才想起,说起给皇帝送女人,她母亲可比平阳公主入行早多了,应该更加的有实战经验。 顿时放心,“母亲,你尽管去做,我一点都不介意的。女儿我要是一直都躲在长门宫中,那可以不想这些事情,但是现在情形不同,陛下对我的态度有松动的意思,不仅答应我可以回家中探视,最近又同意我可以执翁主礼进宫,这翁主总是要出来见人的,我以前得罪的人多,要是陛下不多照拂着一些,我怕我在宫中寸步难行,别说宫中了,就是在长安城中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平阳公主之类的,那人家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馆陶长公主早就听女儿说了在宫中被平阳公主为难的事情,一直十分气愤,这是又再提起,还是忍不住怒道,“岂有此理!想当年,她跟在太后身边,对着我们母女毕恭毕敬的……” 陈娇连忙伸手去捂她母亲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可不光是平阳和她母亲,就是彻儿不也得看您的脸色,那有什么用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人家皇帝,太后的,一个比一个大,您还是少提几句当年的威风吧,万一被人听去了就是大麻烦。” 馆陶长公主气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还不是因为你的事情才提起的。你真的想好了,要…要我挑些女子送给陛下?” “想好了,反正就算咱们不送,别人也会送,那就别谦让了。” 馆陶长公主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去挑人,咱们家的声望现在也是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也真是不行。” 馆陶长公主干这个选美女送人的活儿肯定是经验丰富,驾轻就熟的,陈娇十分信任,交代好之后就放心而去。 果然过了没两个月,馆陶长公主就传来消息,说她已经选了两个美人,借着一次饮宴之机,送给陛下了。这让陈娇对母亲的行动速度大为赞叹,钦佩了半天。 其实,馆陶长公主能这么快就把人送出去,也是运气好。刘彻自从接到汉军在河朔打败匈奴的消息后,就一直挺忙,先是将这一大喜讯公布于朝野,盛赞此仗汉军‘全甲兵而还’,卫青立有大功,下旨嘉奖,特册封其为长平侯,赏食邑3800户。 之后又和众朝臣拟定要在河套地区修筑朔方城,征募工匠前去修复秦时蒙恬所筑的边塞和沿河的防御工事,以作为日后进一步反击匈奴的边塞要卡。 前两日终于有了些空闲,想要放松一下,于是大宴群臣,接着再宴请众王公贵戚,正在热闹之际,就有姑母馆陶长公主借口助兴,献上两名美貌舞姬歌舞一番,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取悦陛下专门准备的。 刘彻最近心情大好,做什么都很有兴趣,看看姑母给准备的这两个女子还确实不错,很合自己的口味,自然就顺势笑纳了,心中还在暗自计较,姑姑做这些事果然在行,可惜前些年碍着有阿娇在宫中,她都不肯在这方面费心思讨好自己。 这就又想起了阿娇,顺便和馆陶长公主抱怨了两句,说道阿娇现在可真是够懒的,朕都下旨准许阿娇可以执翁主礼进宫见驾的,怎么一次都不见她来,上回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好早前朕亲自派人去宣的,最近朕事情多,自然顾不上这些,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么? 馆陶长公主自然不能放过机会,连忙告诉刘彻,阿娇她可一直惦记着你呢,只不过就算是有陛下的那道旨意,她来宫中也委实不便。 陛下您也别怪阿娇矜持,总是拿着以前的架子不放,她确实是有苦衷的,你想啊,您不宣她,她冒然来了,万一您正忙着,她在宫中连个正经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按照礼仪,翁主进宫应该是先去拜见太后和皇后的,阿娇这身份还是有些尴尬,万一惹出什么误会事端就不好了。 所以她轻易不好自己来见驾的,不过她人虽不来,心意可不曾少,这两个舞姬就是她叮嘱姑姑我给你选的,陛下看着可还满意。 刘彻美人收都收下了,自然不好说不满意,而且刚才看着也确实是挺满意的,只不过听说这是阿娇送他的,心里那满意顿时被诧异盖过了。 要知道,谁送他美女都理所当然,哪怕是现在的皇后卫子夫亲自给他挑选的,刘彻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其实卫皇后在这方面非常的贤惠,雅量能容,刘彻在后宫放多少女人,爱宠着谁她都绝不多话,依旧温婉自若,更显得陈娇以前的作为刁蛮无礼。 没想到现在阿娇也愿意这么做了,按理说这是好事,只不过心中真的是诧异之情盖过了其它。 过了几日,刘彻为了大胜匈奴之事去城庙祭拜先祖,正好在长门宫停一停。 他现在进长门宫养成了习惯,也不让提前进去通报,自己就带着人溜达了进去,私心里是很喜欢此处的一派悠闲自如的气氛,觉得若是正儿八经的命人接驾,这番恬淡的景象就看不到了。 一进到上次看陈娇绣花的内室,就惊呆了,“阿娇,你这是做的什么?” 只见室内原先摆放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收拾不见,一面墙上挂起了一幅能有十余尺高,二十尺宽的绢帛,满满的占据了一面墙,上面沟壑回寰,细细看是山脉,河流,道路,居民驻地,竟然是一幅无比大的地图。 北至匈奴控制下的大片地域;南到哀牢,南越国一带;西面更是标出了西域乌孙、康居、大月氏、安息的大片疆域,东临大海,气势十分恢宏。 陈娇正在指挥两个宫女做最后的缝边工作,不想刘彻又闯了进来,轻轻哎呦一声,“陛下你怎么来了,”下意识就想把他往出推,“我这个还没做好呢,你怎么就进来乱看!” 推了两下没推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十分的无礼,连忙讪讪的住手,好在刘彻一心在看墙上挂着的大图,也没多认真计较她的粗鲁举动。 细细看下来,才发现这只是一幅略图,大汉靠近长安的几个郡地形标注最为详细,偏远的地方就逐渐粗略,出了大汉的疆域就更加的简略,一大片地方就只圈出来标上乌孙,大月,匈奴,南越等字样,只是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是磅礴气派。 转头问道,“阿娇,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陈娇心想投你所好啊,不然我没事费这个劲干嘛。 31 31、物以稀为贵 陈娇隐约记得,自己很早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名字已经记不太清,具体内容也没什么大印象了,单是记得里面有一个踌躇满志,一心要做一番大事业的臣子,在被朝廷中的一些权利倾轧事件牵连贬谪之后,就花费了年余的时间,潜心绘制了一幅十分详尽,又非常巨大的全境地图献给皇帝。 那个皇帝很年轻,胸怀大志,别说和刘彻还有些相似之处,看到地图之后,先是被大大震惊了一下,然后就是龙颜大悦,不是一般的龙颜大悦,而是真正的大喜过望,有人能够明白他心怀天下,开疆扩土的雄心,并送上了这么一份实用而又有气势的大礼,这不是心腹重臣又是什么! 于是心里充满了雄心壮志被激发出来的振奋,和发现了栋梁贤臣的喜悦! 陈娇当时就觉得这个臣子真是太有心机了,讨好皇帝能做到这般既让陛下龙颜大悦又大大抬高了自己的身价的双赢水平,这可真能算得上拍皇帝马屁的至高境界,令人叹为观止。 她在宫中受了平阳公主的恶气,回来后对韩嫣信誓旦旦的说她不能干坐着等人欺上头来,一再的退让只会引得人家更想来多踩她两脚,所以也得想想办法,卷起袖子,毅然加入陛下诸姐妹争权邀宠的行列。 当时在气头上,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决心也下得很痛快,连牛都吹出去了,扬言除了送美女这个大家都会的手段之外,她还会其它的呢! 等到静下来之后就烦心了,其实她陈娇数世都是草根劳碌命,一直都是个正儿八经的平民,唯一离权势中心最近的一世,就是这辈子了,可惜心思也从来没有用到正道上,徒然将绝大多数时间浪费在和刘彻那滔滔不绝的后宫大军争风吃醋上面。 如今就碰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尴尬局面,她现在最拿手的除了吃喝玩乐,大概也就是打针换药的小护士技能还记得最清楚了,这有什么用处啊! 削尖了脑袋和人比拼争做领导跟前的红人,这事儿陈娇可实在不拿手,要是有这种本事,她当初至于小护士混了那么久吗,以她的业务水平和积极努力的工作态度,早两年就该有机会升护士长了。 好在苦思了两日之后,忽然福至心灵,不知怎么着就想起可以仿效那位大臣给年轻又有雄心的皇帝送一副大地图。这个东西虽然坐起来麻烦,但是效果一定好。 没条件做得很精密,好在前一阵子,为着在各地置产,孙坷很是细心的给她搜罗了一堆各处郡县的地图,所以大概样子还是搞得出来的,反正象征意义大过实际用途,刘彻也不可能就将她一个冷宫女子做出来的东西当做正经的军事地图用。 在抄袭了不知是哪位天才编剧同志想出来的妙招之后(注,也可能是历史上真有这么个大臣干过此事),表弟果然也龙颜大悦了,看了半天,睁大眼睛,脸上满是兴奋之情,回头道,“阿娇你可真是有意思,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陈娇自然要顺便表表忠君爱国之心,“前些日,和陛下在宫中一起听说了卫将军大败匈奴之后,我就心中感慨,陛下正在年轻鼎盛之期就能有此奇功,那日后的功绩必然不可限量。我就想着把我们大汉的疆域做一幅大图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刘彻笑,“你这疆域划得大了点吧,怎么匈奴,大月都在上面。” 陈娇道,“这大图是我命人先用数块上好厚实的绢帛拼成一张大的,在上面描绘出样子,再由十余名巧手宫女精工细作,绣上去的,做起来十分耗时费力,所以干脆一次把地方都描绘齐全了,省得日后陛下开疆扩土之后,我还得重新命人去做。” 这话可实在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刘彻笑得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顿时将这几年身上越来越重的帝王威慑之气去了不少,看起来都有了几分少年时的率真模样。 “阿娇,你连这个都要偷懒!” 陈娇抿抿嘴,顺便欣赏了一下如今已经很难见到的陛下傻笑图,暗道,看你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就知道我这个懒偷得有多合你心意了。 正在想着怎么找个借口,顺势就把这图送给刘彻,却听刘彻道,“这个也是绣出来的啊,确实是要费不少功夫。不过,阿娇,朕上次来看到你自己绣的那个百花还有小鸟什么的,你怎么就送给阿嫣了?你要缺东西送人就告诉朕啊,那么件好东西竟然随随便便就送掉了!” 陈娇讶异,“啊?我是送给韩王孙了,不过陛下你怎么知道的?” 刘彻扁扁嘴,“前些日和阿嫣去上林苑狩猎,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系在腰间的,开头他还不肯说呢,后来朕说在你这里见过,他才承认。” “这个…”陈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送旁人东西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韩嫣到底是个年轻男子,她无缘无故的送人家一件可以贴身系在腰上的东西,很容易引人猜忌误会,看刘彻这口气好像也不是很乐意,但也没有特别怪罪的意思,一时搞不清他的态度,不知该怎么回答才是。 刘彻接着道,“平阳公主在宫中为难过你?” “是啊。”这是事实,陈娇也不必去替平阳公主遮掩,立刻老实承认。 “阿嫣说他正好碰见,就劝走公主,帮你解了围,所以你送他那幅百花图以示感激。” 陈娇松口气,暗自将韩嫣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真是聪明的乖孩子啊,解释了为什么身上有她的东西不说,还顺便告了平阳公主一状。 “真是的,阿娇的好东西,连朕都还没有给呢,倒先让他得去了,就算他帮你忙,你也不用送那个给他啊,随便找点明珠黄金的他都喜欢。” 陈娇微笑,心说我的好东西自然是要先给韩嫣的,“韩王孙那时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是从心底里感激的,不然我处境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特意不愿送那些平常的珠玉锦帛,想要送他一样能表示心意之物。陛下要是不嫌弃,那我把这幅大地图做好后献给陛下吧,这个可比他那个大多了。” 陛下确实是不嫌弃,只是想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那幅可是阿娇自己动手绣的,你不是说费了快有一年的功夫吗,要不然,朕帮你要回来吧,你不用管了,朕另外赏给阿嫣些东西做补偿好了。” “唉,那怎么行,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要被人笑话的。”没想到陛下也有小气的时候,不过这话说得挺有自家人的口吻,听着还算顺耳。 “那等这地图做好了,阿娇你就自己来宫中一趟吧,别总是等着朕派人来接你,朕有时事情多顾不上。你不用担心,平阳那边,朕会说说她的,让她不要这么霸道。” “呀?平阳公主是陛下的姐姐,陛下要是为难就不要去说她了,我反正也去不了宫中几次,不见得回回都能碰上,就算遇到了,躲着她些就是。”陈娇窃喜,不过嘴上谦让一下总是要的。 刘彻自然不能同意,笑道,“平阳是有些过份,连阿嫣都看不过去了,要帮你敷衍她一下,朕怎么说也不能比阿嫣差啊。” 刘彻再坐一会儿也就走了,陈娇这边命人继续赶工,争取能够趁热打铁,趁着刘彻的新鲜劲儿没过,赶紧把地图给他送进宫去。 看来还是物以稀为贵,人人都送美女就不稀罕了,表弟对她送的舞姬连提都没提,对着大地图可是开心了老半天。东西还没收到,就立刻答应帮她解决一个大大的麻烦,相信有了刘彻的警告,平阳公主日后就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她了。 想想又有些心疼,早知送礼贵在精,那就应该省掉头一样,买那两个美貌舞姬可是花了母亲一大笔钱呢。 平阳公主这个大隐患暂时解决之后,陈娇心中轻松,又开始悠闲起来。她毕竟离后宫朝堂都还很远,又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倒霉样子,碍不着大家什么事,除了要小心以前得罪过的人,其它会受到的敌视威胁都很有限,不用过于紧张。 再过数日就是大将军卫青回朝的日子,这次和上回一样,刘彻仍是命他带着队伍从雍门进城,穿过京中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中的主要街道,让长安百姓都能够见识一下大汉将士的雄风英姿,然后再去未央宫见陛下和文武百官。 陈娇闻讯心喜,诚邀韩嫣和自己一同在酒肆楼上看看大军回朝的热闹。无奈韩嫣对她这个建议没有任何兴趣,声称自己怕吵,还是不去了,请娘娘自便吧,只是别又当街对着人家吹竹哨就好。 陈娇秉承着同性相斥的道理,自认为比较能够理解韩嫣的心情,因此也不勉强,他既然不想看热闹,那就自己带着芙琴,芙楠去吧,机会难得,混在人群中喊上几声也是很爽快的。 32 32、王太后 没有勾心斗角经验和天赋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疏忽大意,轻松得太早,漏算了如今天下就算是刘彻最大,但也还没到那般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态势,自然还有他也要顾忌的人——他的亲娘王太后。 陛下现在对陈娇的事情挺上心的,答应过的一般都不会拖延,没几日就趁着平阳公主进宫的机会,好好说了她几句,让她有些公主的气派风度,别要总是无缘无故的去和已经被废的前皇后过不去。 不过刘彻到底是个男人,在这些女人关系的事情上,粗心些在所难免,他觉得自己说说平阳,要她大方一点,别再多为难已经失势的阿娇,这事情就算解决了。 而平阳公主却万万没有想到弟弟会专程为了这么个已经什么都不是的女人来责备自己,真是气冲斗牛,窝火无比,不敢多和刘彻计较,干脆绕弯将状告到自己的母亲王太后那里,请她老人家给自己做主,自己是公主,陈娇却已经不再是皇后,凭什么还要她处处都让着那个以前的悍妇! 刘彻这弟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以前他们在阿娇那里受的气还少吗?怎么这么没出息,明明都已经下决心废掉她了,却还要受她影响,隔三岔五的把她弄进宫来不说,竟然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帮她来教训亲姐姐! 况且平阳公主自思那日在宫中教训阿娇的话都是正理,阿娇不小心悔过,还要找机会向陛下告状,这成什么话!既然陛下心软,总要念着以前那点情意就对她一再忍让,那还是请母后出面拿出太后的威严来主持公道吧,不然这后宫中岂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刘彻年幼时,其母王太后是他帝王之路上的坚强后盾,她周旋于皇后阿娇、馆陶长公主刘嫖和太皇太后窦氏之间,委曲求全,一路谨小慎微,不断为自己的儿子扫平前路的障碍。 直到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窦氏驾崩,皇后陈阿娇和大长公主刘嫖也就此失势。精明干练的王太后才彻底摆脱了束缚,效法她的婆婆窦氏干预朝政,扶持其弟田蚡坐拥丞相之位,数年间权倾朝野。 所以王太后现在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后宫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一般刘彻也是不能反驳的。 听了女儿平阳公主告的状,王太后也是惊讶,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女儿还能在阿娇那里受委屈,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当即派人去长门将陈氏叫到长乐宫来,要给女儿出出气。 陈娇头天去看了卫青率大军回朝的热闹,随着满街喜悦欢庆的百姓欢呼热闹了一通,晚上就去馆陶长公主府上探望母亲。 母亲的小情人董偃身体终于是好了一些,不用再卧床,可以出来走走,就也陪着公主出来见阿娇,陈娇当他自家人的,从不见外,看他病情好转,十分高兴,笑道,“谢天谢地,你可终于是病好,你要是再不好,母亲大人可就要担心得病倒了。” 董偃有些不好意思,“劳娘娘费心,我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小毛病,精神不济,所以前一阵不太出来见人。” 陈娇看看他,大概是卧床太久,不见阳光,所以肤色有些青白,人也很显消瘦,觉着还是一副病弱小美男模样,摇头叹气,“你把心胸放开阔些,心情好了,自然什么毛病都没有,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太放在心上,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 陈娇其实很想多劝劝他,生命诚可贵,能得到陛下的喜爱赏识自然是风光体面,不过没有了也实在不必为此就一蹶不振,旁人的闲言碎语不要去多理会也就是了,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 可惜这位到底是母亲的情人,她不好太热情,话只能说这么多,再往深里就不好细谈了,只盼董偃能够自己想开。 董偃闻言微微苦笑,“我知道了。” 馆陶长公主因小情人身体终于好了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晚上留下女儿家宴。 陈娇明白母亲现在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心中除了小情人董偃就是操心自己,其它权势之争她已不再多想。于是就尽量说点轻松话,让他二人都高兴高兴。 第二日回来长门宫,衣服还没换,就有王太后派人来让她立刻跟着去长乐宫见太后。 陈娇先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惴惴不安的去了,等到了长乐宫,被人带进去拜见太后,见到了坐在太后身边,一脸趾高气昂神色的平阳公主,立时就反应过来,自己母亲把自己这个女儿当宝儿,人家母亲自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女儿。 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参见,“见过太后。” 只听太后缓缓开口道,“阿娇,你现在早已经不是皇后了,没有封号品级,怎么见了公主也不知拜见的?” 王太后自从阿娇被废,迁谪长门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本也不打算再见她了的,今日为着女儿的恳求再把人找来纯属意外。 陈娇当年自恃窦太后的宠爱,对她这个婆婆一直都是态度平平,有时反而要她倒过来来看馆陶长公主和阿娇的脸色,所以王太后对阿娇没有什么好感,隐隐还有一丝厌恶。那时儿子刘彻最后终于决定废了阿娇的皇后之位,王太后乐见其成,没有丝毫干预。 这时看看面前这个垂首低眉,老实行礼的女子,心里稍有些感慨,不过肯定是不用对她再客气的,其实窦太后故世后的几年,王太后就不再对阿娇客气了,阿娇那会也有感觉,当时碍于靠 长门纪事第10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山不再,刘彻也越来越烦她,不可能帮着她说话,因此一直尽量对太后避而不见。 此时更是尴尬,不过知道要是光对着平阳公主,自己还有可能强硬一下,对着太后,那是万万不敢顶撞的,只得隐忍着对平阳公主又见了一礼,“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冷哼一声,“这可不敢当呢,陈氏啊,莫要今天勉强向我施了礼,心里其实还要气不愤,转头又去陛下跟前搬弄一番,说我的不是,我和陛下姐弟一场,一直情意甚好,要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在背后挑拨了,那本公主可要伤心死的。” 陈娇微微抬头,只见太后沉着脸看过来,心里一凛,低声道,“公主误会了,我怎么敢做这种事,况且陛下英明,公主尽可放心,公主和他姐弟情深,陛下自然心里有数,不会轻易就被人挑拨了去的。” 平阳公主道,“这可难说得很,陛下他一时被人说得心软,偏听偏信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娇暗恨,谁心软刘彻也不会心软啊?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能和她吵,只好道,“公主真的想多了。” 王太后不欲女儿和阿娇多吵,觉得此举自跌身份,且没什么用处。摆手道,“平阳,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这样吧,我来做个主,阿娇你好好向公主赔个罪,下次别要再这么无礼顶撞,看在馆陶长公主的面子上,平阳就别多计较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看眼前的阿娇,王太后其实心里有点吃惊,当年她就很看不上阿娇张扬跋扈的个性,认为那绝对就是被窦太皇太后和馆陶长公主给宠坏了,根本没有母仪天下的胸怀和气度。 按照王太后的猜测,以阿娇那样的性情,被儿子废了之后,就算不发疯,估计也得以泪洗面,郁郁终日,比发疯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看来,阿娇可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差太多了,乌黑如云的头发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坠马髻发式,簪着花钿,一袭及地深衣,就再无其它装饰,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十分素雅,这些都算了,以她现在的身份,穿戴打扮确实是不宜再像以前般富贵华丽。 最让太后吃惊的是阿娇的气色模样,简单说就是她那张脸,乍一看也是不施脂粉的素淡,但就是看着很舒服,仔细瞅瞅就会发现这张脸上神色温和,肌肤细腻光滑,白里透红,双唇粉润,明媚的大眼睛中没有一丝黯淡灰涩,失意痛心的神色,反而很有神采,莹然动人。 腰身也很细溜挺拔,苗条的身材,细柔灵动更胜往昔。 这哪里像是个年过三十,且还被人休弃的女子啊!自己女儿平阳公主,和她差不多年纪,兼且养尊处优,得意风光,也没有她显得年轻娇嫩,难怪儿子现在还肯为了这个前皇后去开罪自己的姐姐。 王太后自然不知陈娇现在什么都不干,每天最大的事业就是保养,保养,再保养。 身材好是每天踢球,踢毽子,踢出来的;脸色好是好吃,好喝,好睡,沐浴,按摩,古方养身,保养出来的;神色温和,那是每日吃喝玩乐,不事劳作,心情舒畅的必然结果;至于服饰淡雅,那就只能说是懒出来的了,不高兴梳复杂的头发,穿繁琐的衣物,一切以简洁舒适为主,她又十分有钱会搭配,衣料一定选最好的,颜色花饰也没有旁人那么多讲究,什么深色为贵,春青夏朱的,看着好看顺眼就行,所以就搞出了王太后现在眼中的这个形象。 陈娇也不知王太后正对着她心里小有点吃惊,暗道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别的女人进冷宫必然万念俱灰,活不长久的,而你竟然能够进冷宫而心气不倒,犹有余力把自己装扮成这个样子,还能引诱得皇帝对你余情未了,这可实在是不简单啊! 这种既有家世背景,还有心思手腕,经历过世事起伏的女人,心思必定不同一般,要是儿子忍不住,再把她弄进宫来,只怕后宫中会起风波,倒要抽空提醒儿子一下才好,美女有的是,这个虽然现在看着也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些,不要也罢。 最好就是老老实实把她拘在长门宫中,不要再让出来了。 太后心里慢慢转着念头,平阳公主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等着阿娇向她赔罪,看阿娇半晌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怎么,连母后都发话了,阿娇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 陈娇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惜不愿意也没她多说的份,咬咬牙,先在心里将平阳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丑八怪,母夜叉,蠢驴,白痴的,把能想到的难听话都过了一遍,暂时得到了一个心理上的平衡,这才转向平阳公主,低声道,“上次是我不对,在这里向公主赔礼了,公主你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保证下回一定会对公主恭恭敬敬,再不无礼顶撞。” 平阳公主就是为了要出口气的,得了这个结果就算满意,她也不想闹得太大,不然弟弟刘彻面上就下不来了,点点头,“算了吧,看姑姑的面子,我就不和你多计较了。你日后在长门宫中不出来便罢,要是出来,那自己还是要注意着些才好。” 33 33、眼泪的魅力 陈娇这两年自在惯了,除了偶尔要敷衍一下刘彻,其它没有什么人能来直接管着她,而敷衍表弟的事情,每回她都有充足的心里准备,没有什么特别难受,不像这次,昨晚才在母亲那里安慰她和董偃要放开些,早上一回自己的地方,就忽然被拉进宫中硬逼着给人赔罪,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所以陈娇心中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在长乐宫中的时候,心知自己绝对得罪不起太后,硬是忍住了,没敢露出丝毫的不满怨气,低眉顺眼的给人赔不是。 回来长门宫之后,心里的火气实在是淤积得不行了,命人立时开赛踢球,在球场上横冲直撞,勇猛无比的将芙琴领着的那一队踢得大败亏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组人看她脸色吓人,所以谁都不敢和她争抢),身上撞青了两处,出了一身透汗,这才觉得胸口堵着的闷气松快了一点。 芙琴,芙楠还有几个近身的宫女,内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敢惹她,任她横冲直撞的折腾出气。 运动使人快乐,那么不高兴的时候运动会怎么样呢,陈娇得出的结论是火气稍减与恢复理智。效果也算不错了。 于是泡在热水里让芙楠给揉揉肩头和小腿,累得筋疲力尽之余,心情慢慢平和下来,暗道自己这两年环境优渥,过得太舒适,可真是连挨骂受委屈的本事都退化了。 想当年,自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上学的时候要不停的去打工,自己挣钱贴补生活费,碰到好东家还算了,碰到那些刻薄的,工资一直扣着不发,非得等到合同期结束才给,这期间态度恶劣,颐指气使,把打工的小姑娘当自己家佣人使唤,别人有忍不下去的,干脆不要工资,直接拍桌子走人,自己舍不得,还不是得忍着。 再想当年,自己刚毕业,进了医院,运气不怎么好,科室里氛围很差,领导带头,都欺负新人,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自己,自己为着每月的房租水电,伙食费还不是要任劳任怨,埋头苦干。 还有最过分的一次,自己的领导得罪了一个很难缠的住院病人,不知是言语得罪的,还是治疗方案被人家质疑出了问题,当时想也不想,直接就把自己推出去顶缸,难缠的病人家属更加的难缠,围着自己这顿臭骂,差点要动手…… 那时候虽然也委屈,但是过后就算了,总想着以自己这种没有后门没有资历的小姑娘,独自在社会上混,还想当大爷不成,总要忍点委屈的。后来站稳了脚跟,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去和周围的同学朋友们沟通,也几乎没有一帆风顺的,全部都说会碰到这样那样的烦恼,所以就更加心里平衡,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比较一下,王太后和平阳公主虽然恶劣,但是总算有出身地位摆在那里,表面还要保持着风度斯文,自己人在屋檐下,还是太后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大屋檐,低个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自己以前也仗势压过她们,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罢了。 这么自己安慰一番,笑笑叹气,“我这可真是太想不开,她都是快……的人了,又是长辈,低个头也没什么,何至于这么义愤填膺!” 芙楠正在一旁卖力地给她捏着臂膀,听陈娇忽然自言自语就问道,“娘娘说什么?向谁低头啊,还是长辈?你说今天的事情呢?太后吗,我也觉着呢,太后那可是陛下的亲娘,她说话陛下也不能不听的,何况娘娘你了,今天反正也没把你怎么样,你就别太生气了……”逮着机会,看陈娇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连忙劝几句,免得她总是一副看见什么都想砸的咬牙切齿表情,看得周围人怪渗得慌。 又问道,“娘娘,你刚才说她都快怎么了?我没听清楚。” 陈娇闭上眼睛,不答这话,只道,“再往上捏捏,肩膀也酸。”心道我都差点忘了,太后薨于长乐宫东殿好像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快了啊,唉,自己何必还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今日看太后,那脸色样子好像确实是比前两年衰老了许多,岁月无情,她应该也有六十岁了,算得上寿终正寝。 在水中泡得暖洋洋,芙楠今日看她气闷,还特地放了些香气能够舒缓心神的干花瓣在水里,陈娇被她捏得很舒服,醺醺然的就要睡着。 芙琴快步进来,手里捧着她的衣物,急急道,“娘娘快点出来穿衣服,陛下来了!”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陈娇急忙回头询问。 芙楠正捧了花粉皂角水往她头发上浇,想要给她揉揉头发,结果被陈娇回头一撞顿时泼洒进她的眼睛里。 “哎呀!眼睛好蜇啊!”陈娇赶紧低头用水洗,芙楠也冲干净手帮她,“娘娘,你不要紧吧,怪我笨手笨脚!” 芙琴眼看这边越急越出错,急忙放下衣服,上前一起帮忙,“快,快点吧,怎么好让陛下在外面等!” 陈娇十分的狼狈,芙楠那捧皂角水可巧的准准泼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眼泪被皂角水刺激的哗哗往下流,以前虽然也有过不小心在洗澡的时候把皂角蹭到眼睛里的时候,但那都不严重,都是蹭进去一点点,绝不会搞这么多进去,所以也就是微微有点蜇,不至于眼泪成河。 偏偏重要人物还在外面等着,不能无休止的在这里用清水冲眼睛,只得自己先用浸湿了水的布捂着,芙琴和芙楠两个手忙脚乱的给她擦头发,穿衣服。 好容易把衣服穿整齐,头发也湿漉漉的梳起来了,刘彻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自己闯了进来,反正他进哪里都是没人敢拦的,“阿娇,你怎么这么慢,朕大晚上的过来,一会儿可还得回去呢,你,你……”忽然哑声,瞪大眼睛看着,“你干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陈娇总算是能睁开眼睛了,就是又酸又涩,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流,估计自己肯定是个红眼兔子的造型了,连忙行礼,“见过陛下,陛下怎么这么晚来我这里了?我,我没哭,刚才听说陛下来了,一着急就把皂角水蹭到眼睛里去了。” 刘彻皱起眉头,“朕听说太后早上专程派人将你接去长乐宫中一趟,平阳也在,朕怕…,也不好直接去问她们,所以还是来看看你。” 鉴于刘彻以往那些十分不怎么样的表现,陈娇听了这话,简直都快要被感动了,“陛下是听说了这个事情所以才专程来看我的!?”暗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那时以德报怨在上林苑救助了被鹿撞伤的你。 刘彻觉得这间屋子里水汽太大,虽然香喷喷的,但是太闷热不舒服,转身往出走,“阿娇出来吧,朕再坐一下也该回去了。” 来到正室,坐下来再仔细看看陈娇的脸,说实话,心里不太相信她那眼睛是被皂角水蜇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一来她就把皂角水弄到眼睛里去了,伺候的人都在干什么?而且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止住? 不过要是阿娇能够隐忍,不向他哭诉抱怨,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老人家愿意教训谁都是绝对够资格的,刘彻就算身为皇帝,也是不便随意指责,按道理,他也要听太后的话才是。 不过阿娇这样子看着可真是楚楚可怜,脸颊还是那么水嫩娇润,神情平缓,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无奈的苦笑,并没有什么委屈抑郁的神色,只是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眨一眨就会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阿娇便连忙背过身去悄悄擦擦。 刘彻还从来没见人这么哭过,不吵不闹,甚至都没有抽噎,只有珍珠般的泪水,缓缓滑落,一滴一滴,那眼泪好像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就算是当年子夫对着他哭过的那几次,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子夫哭得梨花带雨,他就会觉得很可怜,让他想要保护,想要怜惜,但是却没有这种心中震动的感觉。 阿娇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当然也在他面前哭过,小时候有过很少的几次,记不清是为什么原因了,但是都还正常,后来就慢慢多起来,不过都很讨人厌,是又哭又闹的拼命折腾,悍妇形象一览无遗,刘彻有段时间,一听到她哭闹就会头疼。 没想到阿娇还会有这样哭的时候,很明显她是不愿意给自己看见的,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不时的转过头去悄悄擦擦眼睛,可惜一回过身,眼泪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刘彻大晚上不辞辛苦的来长门宫,本来是因为听说母后和姐姐平阳公主将阿娇找去了长门宫的事情,心知是自己粗心了,事情没办好,不但没震慑住平阳,反而害阿娇被太后教训,心里颇为内疚,又不好去找母后多说,就干脆自己来一趟,想要安慰她一下的。 可是看阿娇的这个样子,他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只能坐近点,拿起旁边一条绣着细细花纹的锦帕,帮阿娇擦擦眼泪,“阿娇,朕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母后她,她到底是朕的母亲,她要是觉得你哪里做得不对,想要说几句,朕也不好干涉,你……” 阿娇有些受宠若惊,她最后一次见到表弟这样温柔细心的对她说话是什么时候?老天爷,十年前?地藏王菩萨!还真有这个可能。作为表姐,她需要表示一下深感安慰吗。 陈娇才刚自己劝过自己,别和那个既是长辈又命不久矣的人多计较,这会儿自然不会抱怨告状,主要是人家母子,姐弟的,自己的官司递上去肯定败诉,还不如充个大方呢,“那没什么,太后和公主说的都没错,我一个没有封号品级的人,进到宫中却不先去拜见皇后,确实于理不合。” 看看刘彻,趁着他这会儿态度好,要求道,“陛下以后还是不要让我去宫中了,我真的宁愿待在长门这里,还自在些,也不会惹麻烦。” 刘彻不答,他可不愿意,阿娇不想进宫去就意味着他得不辞辛苦总要往长门宫来,哪有这种道理?他可是皇帝,那些亲戚们,哪怕是长一辈的姑姑,叔伯们也是得主动进宫拜见他,没有他总上门去探望的说法。 按照刘彻的意思,阿娇既然不是皇后了,那就应该去拜见现在的皇后的卫子夫才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特意难为她,以前不愿意,他可以帮着挡挡,现在连太后都发话了,那就别再娇贵,忍一忍,去拜见一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过看着那双依然蓄满泪水,朦朦胧胧的大眼睛,他这话此时是怎样都说不出口的,叹气道,“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那就先在长门静静吧,其它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好了。” 陈娇对陛下这种罔顾他人意愿的做法很不满,顿时将刚刚才升起的那点好感又收了回去,想一想转而提一个低一点的要求,“陛下,那可不可以让我去母亲在城外的田庄上住些天?” “姑姑在城外的田庄?就是紧挨着上林苑,上次朕受伤时碰到你的那一处?” 陈娇点点头,最近总是宫中长门,长门宫中的两个地方转悠,她想走远点散散心了,那些人,惹不起总躲得起,自己主动再躲远些,估计她们会更高兴,“是啊,那里地势开阔,景色也不错,我最近有些闷,想去走走。” 刘彻这次总算同意了,“那朕过两日派人送你去吧,和姑姑说一声,那边偏僻,多派些人过去看护。” 陈娇觉得母亲的田庄,她自己的人都认识路,不必麻烦陛下派人送她,不过还是别多嘴了,这回老老实实的,下回说不定能求他放自己到更远的地方去,于是答应谢恩。 刘彻明日早朝还有事,不再多说,起身走人。 陈娇恭送陛下出去后,心情好转,就转回房中命芙琴,芙楠开始收拾东西,娘娘我过两日要出门去短途游玩一段时间。 难得因祸得福,刘彻开尊口同意陈娇出去走走,那她就准备绝不浪费,打算好好在母亲的田庄上消磨一段时间再回来,到了那边还可以去周围转转,旁边不远处的山中还有一处十分清幽的去处,也是她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地方,以前修建的,夏日里避暑时会去住几天。 陈娇打算自己借口去那里,然后悄悄溜远一些,离开长安的范围,去周边走走。 第二日命人去通知韩嫣,让他这两天有空闲时就来一趟,晚了就见不到了。 不知传话的人是太过不懂变通还是怎么样,将陈娇的话原样照搬,吓得韩嫣当日就赶了过来。 陈娇正在东忙西忙的命人收拾东西,这次出去光明正大,时间较长,她用习惯的物品还有日常消遣的东西都得带上。 韩嫣见了她就是一愣,停了一会儿忽然上前,轻轻探手握住她的双肩, “娘娘,你,你……我…”一时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只是神色柔和殷切,一张本就俊美无双的脸更显得十分动人,看陈娇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干脆手上使劲把人带入怀中轻轻抱了一下。 陈娇还在脑子里转悠着还要准备什么东西带上,忽然被美男抱了,一时有些卡壳,暗道我今天穿了件什么衣服?梳了什么发式?难道显得特别漂亮?搞得韩嫣都动心了? 韩嫣身材很好,高高的,细腰宽肩,在胸前靠靠,还能闻到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馨香,也不知道他衣服上熏过什么香料。 陈娇添添嘴唇,暗道老天爷啊,不带这么引诱人的,我这可是‘寡居’好久的人了,没什么抵抗力的啊,“韩嫣,你,你怎么了?怎么忽然…?” 韩嫣柔声道,“昨天太后和平阳公主召你去长乐宫了?听说陛下晚上还来了一趟,他,他是不是说了你什么?还是太后和公主……?娘娘你平时不是挺想得开,这次怎么这般认真,连眼睛都哭肿了呢!她们 33、眼泪的魅力 ,太后,皇上的,说话做事自然霸道些,你别太放在心上。” 陈娇昨天眼泪流得太多,今天眼睛就肿了,她早上虽然用凉水敷了敷,不过效果不太好,还是肿着的,却原来韩嫣以为她受了什么大委屈,哭了一夜,以至于成了这个样子,十分汗颜,“没什么,昨天洗澡的时候,把皂角水溅到眼睛里,眼泪流多了,才成这样。” “真的?” “唉,真的,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芙楠,就是她干的坏事,把皂角水弄到我眼睛里的。” 这个说法韩嫣倒是相信的,于是放心,松手放开她。再问她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竟然‘晚了就见不到了’?待到听明白她不过是要去馆陶长公主在上林苑边上的田庄暂住数日,不禁大呼上当。 作势擦擦汗,“娘娘,你下回可千万别派这么不会说话的人来报信儿了,差点吓死我。不就是去上林苑那么远的地方吗,我隔几天就要去一次的,到时抽空过去看看你就好了,怎么会见不到,害我骑马飞跑过来,还弄出这么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给我看,唉…”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娇尴尬陪笑,“多谢你了啊,这么惦记着我,我一时粗心,忘记你和我不一样,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我还要旧话重提一次,你可一定要记得离陛下的后宫和太后远些。” 韩嫣应道,“知道了,你都说一百遍了。” 陈娇这就不尴尬了,正色看他,“韩嫣,性命攸关的大事,谨慎一千遍也不为过,疏忽一次也太多了!你可知太后说出来的话,陛下也没办法反驳,我昨日去不是就得白白被……” 韩嫣愣一愣,“你放心,我知道的,我自己的命,还能不谨慎么?只是,昨天太后她特意为难你了?” 陈娇揉揉眼睛,“唉,那还用说,不过也没什么,人生在世嘛,有谁能保证一点委屈都不受呢?就算是陛下,前些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他不也是看脸色看得辛苦,陛下昨天没说什么,倒是来安慰了我一下,所以我才趁机要他允我出去散散心。” 韩嫣叹口气,“可是娘娘你不一样啊,你以前可是从来不用看人脸色的,难得你现在这般洒脱,我都要佩服了。” 陈娇自得一下,“可不是,我也挺佩服自己的,万事都看得开,荣辱都不介怀。” 韩嫣立刻揭穿她,“那你还要躲出去?” 陈娇,“唉……”心道你说话这么直接干什么,惹不起再不赶紧躲躲,那不是傻了。 34 34、规劝 长乐宫,汉高祖之后就专为太后居所,因其位于未央宫东,所以又称东宫,名长乐,是为‘长久快乐’之意。 此时的长乐宫中,刘彻正端坐在母亲王太后的对面,看着母亲一脸严肃神色微觉奇怪,“母后专门找朕来就是为了说阿娇的事情?她……”心想她早就被废,幽居长门,以母亲的精明,应该很明白阿娇如今对后宫,朝堂不能再有丝毫影响,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还是为了平阳公主的事情?母后不是都已经帮她出过气了吗,阿娇哭得那个可怜样子,都眼泪成河了,自己还没找平阳说事呢,母亲这里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 “不错,”王太后这两年年纪也大了,自觉精力不济,大不如前,很多事情不愿多管,可是听说儿子竟然在自己和平阳斥责了阿娇的当天晚上就赶去了长门宫,便觉得不能偷这个懒,既然已经想到的事情,还是应该提醒儿子一下为好。 “你不觉得阿娇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起码性情是变了许多,竟然都懂得忍让了。” 刘彻点头,“这倒是真的,母后见一次就觉出来了?阿娇,阿娇,唉,她以前是被姑姑和祖母娇惯得太过,所以很有些不懂事,蛮横不讲道理,朕也没想到,她被罢退到长门之后,竟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说着便想起了现在阿娇的温和可亲,有分寸会说话,不禁微笑。 王太后看着儿子提起前皇后就笑微微的神情,有些不满,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聪明睿智,最难能可贵的是做事很有尺度,虽然年轻气盛,喜好嬉游女色,但并不会任意妄为,很能把握得住,不会让那些狎玩美色影响到了自己的正事。 “我一直认为陛下什么事情都心里明白,特别是对后宫中的女子,所以不愿多话,可是这次却不得不啰嗦几句了。” “母后请说。” “阿娇她做皇后时言行一直不知检点,屡有失仪之举,又常年无子,最后甚至惑于巫蛊,这样一个女子,废就废了,让她住在长门宫中,各项用度都如以前一般好生供养着,陛下你也就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何至于还要为了她去责怪你的姐姐?其实你本就不该再让她进宫的,哪有废后还能在皇帝的后宫中肆无忌惮来来去去的道理!好好的,何必再另生这些事端。” 刘彻知道太后说得有道理,“可是阿娇她毕竟还是朕的表姐,就算以前不好,朕都已经收回了她的玺绶,将她迁去了长门宫那么远的地方了,平阳何必还要欺负她,朕,朕看着都怪可怜的。” 王太后郁闷,“平阳欺负她?那陛下是不是要说我也欺负她了?” 刘彻忙道,“没有,怎么会,母后想多了,您是太后,看着这宫中哪里不对了,自然有资格管管,可是平阳阿姊那里朕明明事前都和她说过一次,阿娇现在什么都不是,朕不过念在以前的情分上有时会接她来宫中见见面,让平阳大度些的,本来是件小事,她却还来您这里告状,这又何必呢?” 关于平阳公主的作为,太后不想再多说下去,免得刘彻要对女儿平阳公主有意见,思忖一下,“确实是小事,陛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是觉得被废的后妃不应再出来招摇,这是正理,况且你总这样把阿娇弄进宫来,子夫的面子上会不好看,看在太子和皇后的弟弟卫青才立下了大功的份上,陛下也应该顾忌一下她的颜面才是。” 刘彻点头,“母后放心吧,朕知道的。” 出了长乐宫就先吩咐去将准备送阿娇到长公主田庄上的人叫回来,此事先不忙,缓缓再说。 阿娇在长门宫中打包好行礼,等了十来天都不见有陛下派的人来,不禁大失所望,暗道是不是刘彻把答应她的事情忘记了呢,可惜也没办法去提醒他一下,母亲自从董偃在宫中受了排挤之后也就不太进宫去了,只是安心在府中陪着小情人,陈娇自然不能为了自己想要出门去玩这点小事麻烦她。 又过了几日,正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韩嫣派人送了个信儿来,告诉她暂时是不会有人来送她去馆陶长公主在城外的田庄,让她别再等了,再就是告诫她最近别随便出去,万一被发现了怕会有麻烦。 陈娇心中一惊,韩嫣一直在刘彻的身边,得到的肯定都是第一手的准确消息,他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这也没什么,可是这说明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和刘彻说了自己的不是。 绞尽脑汁想,最近好像只得罪过平阳公主一个人,她不是都找太后压制过自己了么,怎么还没完了! 等到韩嫣同志终于有空悄悄来探望了她一次,大概说了说,那日陛下被太后请去长乐宫,回来之后就决定不再让她出门的情况,陈娇才恍然大悟,不是平阳公主没完没了,是太后的问题。 太后一直不喜欢她,陈娇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只是前两年太后一直没多搭理她,陈娇估计着主要是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一副一摔到底没可能再翻身的倒霉样子,所以太后认为不值得在她身上再多花心思。 那现在为什么又愿意费心思了呢?就因为自己顶撞了她女儿一次? 本来陈娇还在怕要是再被刘彻硬叫进宫中,碰到了平阳公主不好办,所以想干脆去母亲的田庄上躲躲顺便散心,这下可好,这方面的心是彻底不用操了,看样子,表弟听了太后的话,准备要让自己老老实实在长门宫中待上一段时日,哪儿都别想去。 忍不住问韩嫣,“你说太后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我顶撞了平阳公主一次,所以就巴巴的和儿子大说一通道理,让他把我好好关起来?” 韩嫣皱起眉头,“娘娘,你和我说句真心话,你真的已经对陛下死心了,不再想要求他回心转意?” 陈娇都要急得对天发誓了,“都说了多少次,我真的对陛下没有那些心思了,怎么连你也要怀疑呢!……”忽然醒悟,“连你都会怀疑,旁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 韩嫣道,“娘娘,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说的,可是你每次都要先提点我一通,不许去陛下的后宫,不许招惹太后……,搞得我都没机会提醒你。你自己想想,现在的卫娘娘德行谦虚谨慎,生有太子,兄弟卫青又才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宫中的地位很稳,陛下就算喜好女色,新宠无数,可是对她一直尊重,现在后宫里十分安稳,太后自然不愿坐视可能会有人将陛下的后宫扰得鸡犬不宁。” 陈娇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不少,其实不止是太后,只怕还有其他人也会有此顾忌,自己要是再继续这样子肆无忌惮的和陛下‘姐弟情谊和睦’下去,只怕迟早要吃大亏,万一闹出了事情,刘彻九成要像那次对待董偃的态度一样,搞不好再把自己贬一贬关一关,以示他能听得进劝谏忠言。 郁郁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韩嫣有些担心,“娘娘你不高兴了?” “是啊,”陈娇觉得这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一件高兴事吧,“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在想,其实我只是因为母亲日益的年纪大了,权势也大不如前,只怕再过段时间就会无力再管我,所以我总得讨好着陛下一些,以便日后万一有什么麻烦时,他能够顾念点姐弟情谊关照一二我就满意了。” 韩嫣看看她,“按理说你老实待在长门宫里,别出去惹事,长公主尽管得了你的。” 陈娇皱皱鼻子,做无奈状,“现在是管得了,可是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本娘娘可是准备要再活上五六十年的。” 韩嫣都顾不上维持他那美男形象了,张大嘴,“五六十年!娘娘,你想得也太长远了吧,那时你得多大年纪了?老得牙都没有了,没事活那么长干什么!” “去,不要乱说话,谁会嫌命长啊,我可是认认真真想要长寿的,所以你也得小心仔细,最好和我活得一样长,否则我老了之后连个可以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也太孤单了。” 韩嫣喷笑出来,“娘娘现在没事就向我传授点养生之道,还总是叮咛我在外要小心防备,不可轻易丢了性命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这可受教了。” 忽听陈娇道,“不过现在这样看来,也真是挺烦的,我费了那么多心思讨好陛下还抵不上太后的一句话,可见此路不大好走。 这样看来,他还不如一开始时就别来理我,我自自在在的住在长门宫中,想要去街上转转或是出门几日也没人知道。 现在可好了,一动都不敢动,做什么都受限制。那还不如干脆躲远点算了,我狠下心放弃眼前的这些富贵享受,隐居到民间去好不好?” 韩嫣顿时笑不出了,“隐居到民间!娘娘你什么意思?以你现在的身份是不可以离开长门宫的,你要怎么隐居,逃跑?!”说道逃跑的时候,声音明显提高,“不行,要是被抓回来,罪名就大了,还有长公主,你不怕连累她?” 陈娇连忙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别叫啊,我知道这事难办,就是这么一说,连芙琴,芙楠她们都不知道呢。” 韩嫣刚松口气,就听她接着道,“不过呢,这也是条出路,要做的话,可是需要提前仔细安排,不可以露出了马脚才行的,嗯,正好最近不能出去,我要好好想想。” 35、趁机放风 其实韩嫣大可不必太过担心,陈娇说要隐居到民间去,那还真的就只是说说罢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抛去身份离开长门宫。 原因很简单——她的母亲和她的离婚赡养费。这两样都不是轻易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 馆陶长公主是她的母亲,对她一直疼爱有加,陈娇舍不得抛下她,更不愿因自己向往自由生活,擅离长门而连累母亲获罪。 离婚赡养费就是长门这一大处宫院和每月依旧按照皇后级别待遇供给的衣食用度与伺候她的诸多人手了。 皇后的待遇那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其精美奢华极大丰富的程度就是一般的王侯贵戚之家也是远远比不上,是世间富贵的顶峰,肯定没有随便放弃的道理。 陈娇她就算是现在自己手中也很富裕,且早早的将私产转移去各地大半,她也没有能力在离开长门宫后再自己负担起这么一份奢华的生活(主要是她舍不得这么大手大脚花自己的钱)。 因此陈娇的心态就是在长门宫中多住一天就是她赚到了一天,不可轻言放弃。 对看起来十分紧张担心的韩嫣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长门宫这里环境很好,各项供奉又很周全,我是十分满意,很想要在此终老的。” 韩嫣受不了她,“又说这个,还终老呢,娘娘你过上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把这话拿出来挂在口边常说也不迟。” 刘彻为着卫青大胜回朝,很是高兴,大肆封赏有功绩的战将,热闹庆贺了数日之后,带着卫青,公孙敖等新近得封赏的将官,还有一众长安城中的皇亲贵戚,去上林苑游猎消遣,顺便再巡视一下驻扎在上林的羽林军。 这一次连皇后和诸位后宫中受宠的夫人,美人都有幸随行,声势十分浩大,估计要玩乐上十数日才能回来。 陈娇从韩嫣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赶紧后脚就溜出了长门宫,也不敢走远了,就去长安城中东西两市转转,再到自己的酒肆里看看,权当抓住机会给自己放放风。 长安城中还是那么繁华热闹,人声熙攘,陈娇在长门宫中住得久了,每次到了这热闹喧嚣的街市中,总会心情很好,一点也不嫌杂乱吵嚷,光是觉得热闹得很有人气。 她的酒肆也生意越做越好,带着两个侍女,信步走到了西市自家酒肆前,遥遥的就见一个十分高挑的身影,昂首阔步的晃了进去,可不就是那个东方朔吗。 据掌柜的禀报,这些日子以来,这里的大客竟然一直都是东方朔,店中最贵的那些烈酒十有八九都是被他买去的,他有时是带了友人来店中畅饮,有时是自己来,有时是派了家仆来沽回去,搞得店中上上下下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对他和他们家那个常来打酒的童儿熟得很了。 陈娇店里这些烈酒的价格可是着实不菲,竟然愿意出大价钱经常来买,看来东方朔是个是非常想得开,热衷享乐,不愿委屈自己的人。 陈娇听了掌柜的禀报就心里好笑,暗道不晓得东方朔要是知道了他天天光顾的这家酒肆是馆陶长公主出资开的,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也亏得母亲从来不理这些小事,这酒肆就是开了给自己玩的,否则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大对头东方朔竟会天天来这里买酒搞不好会不顾身份,起意偷偷给酒里下点药的。 她是走累了,顺便还要在这边歇歇脚的,值此多事之秋,不欲给东方朔看到,就停在门前,想招呼两个小伙计出来,挡着些,好让自己和芙楠芙琴进去上二楼。 刚往门前一探头,就见一个高高的身影快步出来,差点撞上,抬眼看见她就是一愣,“咦,夫人是你!” 陈娇干巴巴翘一翘嘴角,“好巧啊,东方侍郎,你又来这里喝酒了。” 东方朔脸色有些迟疑,试探道,“你是……娘娘?” 陈娇点点头,不欲站在酒楼的门口和他当街说话,“东方侍郎这是要走了吗?” 东方朔摇头道,“没有,我刚来,忽然想起家中有点事情,出来想要吩咐童儿回去关照一下。”说着招手叫过街边一个家童让他回去和管事的说一声,明日一早有客人来访,大概会住上几天再走,命他赶紧准备准备接待之事。 陈娇既然被看到认了出来,就干脆不再避人,大大方方的带着侍女往里走,觉得东方朔也随后跟了进来就侧头看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便道,“东方侍郎可愿到楼上一坐,下面人多,有些吵,说话不便。” 东方朔点点头,看陈娇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自行推开一个布 长门纪事第11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置素雅洁净的房间进去坐下,再吩咐活计上酒上菜,就微笑道,“看来夫人也是这里的常客,这般熟悉。” 陈娇点点头,随他乱猜,命小伙计置办几个细点小菜,再将今日余下的好酒悉数送上来,“今日我做东,请东方侍郎喝酒。” 东方朔心里对这个透着几分神秘,且又十分漂亮的前皇后实在很是好奇,虽然明知道自己得罪过长公主,她又有着那样的一个特殊身份,实在不该与她坐下同饮,但是耐不住好奇心作祟,拱手道,“多谢夫人盛情款待。”说罢欣然入座。 东方朔身材十分高大,跪坐下之后,也比常人高出一截,和陈娇说话要微微向前俯身,低下头来说。陈娇看着有意思,在她印象里身材高大之人怎么样也和滑稽诙谐搭不上关系,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大高个也不见得全都是运动型,其中自然也有性格活泼机智的人在。 两个人各自心存试探,东方朔先道,“夫人上次说我得罪了你的母亲,可是让我猜度了好久才想出来你是谁。只不过夫人你怎么能随意出来呢?” “陛下允我每月可以回家探望母亲几日,我有时就会顺便出来走走。” 东方朔瞪着陈娇不知该怎么答话,都说自己怪诞不羁,没想到陈皇后更加的离谱,这么说不通没道理的话,她就理所当然一般说了出来。要知她可是被废幽禁的皇后呢,哪里能有随便出来走走的道理。 陈娇看东方朔的表情,心中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这个事情要是拿到桌面上来说,肯定会被东方朔指责她不遵礼法,擅离禁地。 听说此人虽然素有聪慧正直之名,但是却十分不把女人当回事。是有了名的只愿娶小美女,而且要一年一换的主儿,就是说他只肯娶年轻娇嫩的美女,而且最多一年就会腻烦,必然会将此女打发走了重新再娶。 虽然有人说东方朔这么做是体谅女子,既然不得他的喜爱了,还不如给些财物放走让那女子另觅良人,免得留在自己家中孤单寂寞,虚度了青春年华,是有心胸的表现,(陈娇其实就很希望表弟刘彻能有这个胸怀)。 不过对于处于弱势的女子来说,这还是太薄情了些,明显的把女人当作一件可以买卖替换的物品,旧了就毫不犹豫的换一个。 所以碰到了眼前这种情况,恐怕东方朔非但不会同情她一个弱女子,年纪又不是很大,曾经荣光无限,现在却被长久的拘在长门宫中十分寂寞可怜,也需要偶尔出来透透气。反而会认为她擅自离开,有悖后宫礼法。 这人据说口齿十分犀利,又很是大胆敢言,连刘彻有的时候都会被他的谏言顶撞,何况是自己了。 于是转个话题,“我听说陛下带着大批臣子去了上林苑,东方侍郎怎么没有伴驾同去?” 东方朔笑笑,“那是陛下为了给凯旋回朝的卫青将军庆贺才专门设的宴乐热闹,此番去的不是卫娘娘与卫将军的亲友家人,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皇亲贵戚达官显要,我一个小小的侍郎自然是轮不上的。” 陈娇听他说的有些酸意,心道于是你就自己出来喝闷酒了?真麻烦,好死不死的偏又被我撞见。 轻轻摇摇头,“我朝大胜匈奴,乃是百年不遇的壮举,陛下和群臣心中高兴,想要多多庆贺那也是常理,别说他们了,就是我幽居在长门宫中,听说了此事也是心情激荡鼓舞,想要和大家同庆的。”举起面前的酒樽,“他们在上林宴庆,我与东方侍郎也在这里遥贺一下好了。” 东方朔也举起酒樽同饮,喝过之后微叹一口气,还是觉得这家店里的酒口感淳厚,回味无穷,笑道,“我真是没想到,能和夫人在这里为了卫将军大败匈奴而饮酒同庆,这可真是一大奇事。” 陈娇挑挑眉,“奇事?” 东方朔认为她应该对卫家姐弟恨之入骨才是常理,此话当然不好直说,只好不答,再自行举起杯来喝两口,“夫人胸怀宽广,在下十分赞叹。” 陈娇想要和东方朔打个商量,让他不要把在酒肆里遇到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可是怎么商量是个问题,心里计较着:要不然自己送他两坛酒,贿赂一下? 转念一想此法不妥,他也未必会收。干脆还是省省吧,也别破费了,就随口挑些奇闻怪事和他说说,拖着他和自己喝上一顿为时超过一个时辰的小酒,谅他回去之后就再不敢乱说在酒肆遇到过自己的事情,不但不敢说,只怕还要尽量遮掩着才是,否则要是被人知道了东方侍郎曾和前皇后娘娘在酒楼上开怀同饮,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娇既然怀了这样一个‘阴险’的小心思,就要开动脑筋找个有意思的话题让东方朔忘记时间,全心投入地和她多聊一会。 想来想去,灵机一动,挑了一个以前看过的《宋公案》中的故事讲给他听。《宋公案》是宋代的一部断案传奇,其中案情曲折复杂,集古时的断案,尸检,证物分析等等手段之大成,绝对能吸引住东方朔这种自诩见识广博,心思机敏的人。 因为还是对东方朔曾经为难过董偃的事情心有不满,所以陈娇刻意恶心他,挑了一个十分恐怖还有些血腥的‘制靴人恶妻杀夫’的案子来讲,不时还要停下来反问一下你来猜想一下是怎么回事,以提高听讲人的兴趣, “……宋慈和他的手下怎样都查不出那制靴人的死因,身上不见一处伤口,……眼看着就不得不当成急病暴毙结案……,却峰回路转………原来是那人的妻子趁他大醉不醒之时,用他缝靴子时专用的一种长约大半尺的粗针从鼻孔插入脑中……用细棍子将针顶到脑子的最深处……所以尸身上不见伤口……” 东方朔听得脸色发白,连酒都喝不下去了,更别说那几样小菜点心,碰都没敢碰一下,不过又觉得案情扣人心弦,就算是十分可怖,还是想要继续听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陈娇神色悠然自若,不但能小呷两口酒,还能不时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一边还不忘劝劝他,“这道炖鱼不错,东方侍郎不要客气,尝尝看。” 东方朔甘拜下风,连连摆手,“多谢,多谢,夫人十分厉害,在下自愧不如,听着这些可是实在吃不下东西了。” 陈娇暗自得意,我这本事可是当年在病房里练出来的,听个血腥点的故事算什么,处理完大出血和露出骨头的伤口我都能面不改色的接着去吃饭。 等到陈娇意犹未尽的讲完,看看天色,还真是起码过去一个时辰了,任务圆满完成,拍拍手起身,“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一聚,东方侍郎果然名不虚传,这个,这个机敏能言,风度翩翩。” 东方朔苦笑,心说机敏能言的那个是你自己吧! 他还是觉得面前这个漂亮的前皇后让人琢磨不透,不过并不讨厌,反而心里更加好奇,此人的说话行事十分的有趣生动,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好妒骄横的陈皇后,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个故事,看她随口道来,那么心中肯定还会知道许多其它趣事,又想起上次她自称还会西域幻术,搞不好还真不是吹牛,暗自惊讶,她可真堪称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为有趣的女子了。 36欺负人 陈娇对东方朔听完钢针入脑案之后那明显发青的脸色十分满意,告辞的时候也就分外的温和有礼起来。 临走时还不忘再提醒他一下,鉴于自己那特殊的身份,又是长期被幽禁之人,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陪着自己饮酒笑谈了,今天实在难能可贵,她对东方侍郎的洒脱大胆表示十二万分的钦佩。 好在东方朔本来也没有打着想要揭发她的主意,闻言虽然脸色更古怪了些,但也还能保持住风度,含笑告辞。 陈娇忽悠完人,回到长门宫中心情大好,看来自己不时冒着些小风险溜出去玩玩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乐事呢。 芙琴和芙楠两个却是有苦难言,当日跟在她身后被迫听了一个十分血腥的故事后就连着几天胃口不佳,只要不小心看到那日桌上摆过的那几样菜式就会犯恶心,联想起被搅成一团浆糊状的脑浆。 自此陈娇添了新的消遣嗜好,爱在晚上无事的时候揪着芙琴,芙楠和几个替身的小内侍,给他们讲探案传奇。 《宋公案》是宋代的一部集大成之作,堪称可以代表了当时法医学的最高水平。书中的主角宋慈断案不同于其他官员的居高位听诉报,而是亲自勘察检验,从医学内、外、妇、儿、伤、骨及药理、解剖学各科知识推断死因、伤缘,他晚年集毕生心血着下的《洗冤集录》,是最早的一部较完整的法医学专着。 陈娇当年因为学护士专业,记不清是得了谁的推荐,看过这部奇书,当年看得如痴如醉,认为实在是绝了,现在重拾旧爱,给大家讲讲,自己顺便重温一下。 她又有些狡黠心思,专挑那些恐怖诡异的来吓唬人,搞得长门宫里的众人痛苦无比,娘娘讲的案情曲折复杂,有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精彩,十分引人入胜,那是非常的想听,可是后果大家又都很吃不消,那就是晚上经常要会被吓得睡不着觉,真是一齐体会了一下痛并快乐着的滋味。 于是长门宫中这一段时间中就常常能看到一群顶着黑眼圈还在激烈讨论案情的宫女内侍,蔚为奇观。 一次韩嫣悄悄来访,正赶上听了一出‘洞房惊变’,听得毛骨悚然,过后和陈娇抱怨道,“娘娘,你这不是害人嘛,我可还没娶妻呢,这下可好了,新婚夜要怎么过!” 陈娇哈哈大笑,“本娘娘大方点,到时允许你到我这里来躲一晚。” 笑过之后有些奇怪,韩嫣怎么这个年纪还没娶妻呢? 陈娇以前不大关心他的这些事情,反正他们这些有钱的官宦之人,家中肯定或多或少都有些婢女侍妾,娶不娶妻的也没什么着急,更何况是韩嫣这种年轻风流型的人物,家里伺候的美女肯定少不了。 此时听他一说倒是想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韩嫣,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娶妻呢?你的府里总该有人帮你管管才是啊,上次都还是我帮你出主意教你怎么管家的呢。”转念一想,小心问道,“难道是陛下不允?从中阻挠,不会吧!” “那倒没有,”韩嫣摇头,“我家里的人也不太管我这些,我自己又散漫惯了,懒得操这个心,所以就一直拖着。陛下不管我这个的,他前两日还送了两个舞姬给我呢。” 微皱眉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就是娘娘你让长公主送给陛下的那两个舞姬,陛下又转手送给我了。” “咦?”这可实在是出乎陈娇的意料,“是我让母亲专程找机会送的那两个!陛下不喜欢吗,怪不得他之后光是夸了夸我送的那副大地图,对美女却是提都没提呢,不喜欢就不要收嘛,真是,那两个舞姬很贵的!” 韩嫣道,“陛下赏赐的我也不好随意处置,不然倒是可以过段时间还给长公主。” 这两个舞姬是陈娇按照刘彻的喜好特意挑选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没能入陛下的眼,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他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才转送给你的?” 韩嫣道,“陛下说那两个女子模样是不错,生得挺好,只是他看着心里不舒服,放在后宫里感觉也不对劲,所以干脆给我了。” 陈娇十分受挫,苦着脸,“真有这么差?那可是我花费了一整个晚上,细细的总结了陛下对女子的所有喜好,哦,一共有十五条要点呢,然后按照这个标准去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么两个人,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娇艳可心,陛下竟然会不喜欢?!” 韩嫣道,“不是不喜欢,陛下他也说了挺好的,只是因为知道是你送的,所以心里感觉不对劲,因此不想摆在宫中。”暗道其实我也看着那两个舞姬不舒服呢,只是不好多说什么。 陈娇很想说,太不公平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对待啊!平阳公主送的女人就没事,我送的就别扭!您那贪花好色的名声天下闻名,代代相传,既然合意,直接笑纳不就好了吗,有什么好别扭的! 韩嫣其实挺佩服她选人的眼光,“说实话,要我看,娘娘你给选的那两个舞姬应该是很合陛下心意的,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陛下去宠幸别的女子吗,怎么又这么清楚他的心思?” 陈娇看看他,没好气,“我前些年,准确的说,就是自陛下登基后直到我被废的前两年,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将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琢磨陛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然后尽量的把后宫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女人统统剔除出去,让他没得选。唉,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可真是虚度了光阴,浪费了时间啊。” 韩嫣晓得她现在经常会说这类话,听多了还觉着挺顺耳的,笑一笑,“娘娘现在能想得开就好。” 陈娇见他忽然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一下,本来灿若星辰般的眸子被长睫掩映住,显得十分温柔,脸颊的线条极为流畅,薄薄的双唇,唇角微微挑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不由在心里使劲夸赞,他可真漂亮啊。 忽然有些不忿,说白了就是有点妒忌了。 韩嫣相貌俊美,身家也不错,本来性情有些骄奢,很容易惹祸,结果也不知这家伙走了什么运,遇到了自己这个特爱助人为乐的好同志,硬生生的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拽了回来,被自己连教育带恐吓的敲打了这么久之后,这脾气性情看着稳妥了不少。 现在看来,他这个上大夫做得十分稳当低调,最近没听说招惹了什么是非麻烦,刘彻对他也不错,自己不要的美女也能记得分给他两个,估计除了刘彻新近给他的,他自己府里肯定还有不少以前的,回家就可以沉湎于温柔乡…… 日子过得很舒心嘛,岂有此理,自己这个经常要为他操心劳神的人可是从来没这种好待遇的……某人只觉得自己心中那妒忌的小火苗在忽悠忽悠的往上冒。 拍拍手唤来芙琴,吩咐她去准备点酒菜来,热情挽留道,“韩嫣你先别忙着走,我这里刚好有他们新做出来的一坛味道很淳厚的百末旨酒。留下尝尝吧。” 韩嫣觉得时候不早了,她这里又远,回去还得许久的路程,其实是想走了的,怎奈陈娇的盛情难却,只好坐下来陪着她一起品酒。 看着陈娇脸上很是殷勤的笑意,隐隐觉得不对劲,心里有些惴惴,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她道,“你刚才听我给他们讲的那个年轻男子在新婚夜暴毙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意思,我还知道一个更有趣的你要不要听,是讲在……有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子,丈夫早逝,……但她一直不曾改嫁,操持家务奉养公婆,十分勤劳肯干,四邻都交口称赞……有个当地的后生十分倾慕她,……有人在她家的屋后的大树下挖出了一只烂掉大半的人脚,……一日晚间,那后生在女子的床下找到了一副白森森的手骨,……原来这家中竟然四处都能挖出碎尸残块……” 韩嫣此时想要阻止已然不及,愁眉苦脸的听她说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讲完,开始时很不想听,后来听出了趣味,浑身寒毛直竖的听完后反应过来,十分无奈,“娘娘,我不记得最近有得罪过你啊……” 陈娇嘿嘿笑,“哪里,哪里,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对你好才讲给你听,换了别人本娘娘还不耐烦费那个唾沫呢。” 韩嫣心有戚戚焉的赶在天色擦黑之前迅速走人,临走时十分委屈,“是挺有意思的,可是我还得赶夜路呢,而且娘娘你讲的那个挖出来东西的房间,怎么听着和我的卧房摆设有点像啊!……” 陈娇干笑,“巧合,巧合,大概是你上次问我把那副山水图挂在哪里合适时,顺口讲了讲你房里的摆设,我不小心记住了,又不小心给安插到这里来了…” 韩嫣气得无语,只好趁着天还不太黑赶紧走,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换个地方睡。 陈娇心里平衡不少,这欺负人果然是一件很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啊! 37制衡 陛下总算是没有忘记他答应过的事情,在事隔两个多月之后,就在陈娇自己都快要忘了刘彻曾许诺会派人送她去馆陶长公主在长安城外的田庄住几日的时候,刘彻亲自摆驾光临了长门宫。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阿娇最近等得有些着急了吧,前些日事情多,又有很多人都在上林苑来来去去,朕想着你这个时候去不方便,所以想让你等到那边清静了再去。” 陈娇笑笑,不以为意,陛下说出来的理由自然是怎说怎有理,“没有,我又没什么急事,就是想去散散心,早几日晚几日都没有什么区别。难得陛下还记得,我以为陛下忘记了呢。” 刘彻看她没有一点不满埋怨的意思,态度十分温和自如,也很高兴,阿娇可是越来越懂事了,“那朕命他们明早派人来送你过去。” 长门宫里总是有一种悠闲适意,放松自在的气氛,刘彻自卫青得胜回来后就乱哄哄的热闹了好久,虽然高兴,但也需要偶然清静一下,今日是专程来躲清闲的,舒舒服服的坐下,“朕有好久没见你了,阿娇近来可好?朕带了几个乐师来,上次在你这里看她们歌舞,总觉得那些人弹奏得实在不怎么样,磕磕绊绊的,本来挺好的一曲大打折扣,今天让这几个乐师来重新弹奏,肯定会好听很多。” 陈娇看刘彻一副到了自己家里的自如样子,倒是挺顺眼的,表弟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总撑着一身威严霸气,她看着都累得慌。 笑道,“那可真好,陛下想得周到,我这里没有正经乐师,管弹奏的就是几个小内监,他们每日里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学艺练习的时间都有限,乐器上的技艺自然没法和宫中的乐师相比,我这就让他们去把曲谱给陛下带来的人看看。” 说着起身出去吩咐招呼了一番,因看陛下这样子是想在她这里消磨段时间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便再命人去准备各色果品酒水并膳食一会儿送过来。 汉朝礼制,天子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很是郑重,给刘彻准备吃的也不能马虎,好在长门宫这里东西齐全,凡是宫中天子后妃能享有的鲜蔬肉食,陈娇这里基本也都能有一份。 谁知东西送上来之后,陛下忽然对着一盘雪白的梨片直皱眉头,挥手让赶紧撤下去,陈娇奇怪,白梨碍着他什么事了,“陛下不喜欢吃梨?我记得以前是很喜欢的呀。” “唉,最近不知怎么了,先是东方朔,在陪着朕闲聊的时候,忽然讲了一个十分曲折的民间凶案;后来又是阿嫣,不知从哪里听来两个什么碎尸藏尸的民间奇闻,倒是都挺有意思的,可是这两人说得太过详细了些,什么脑浆横流,死人切开来是什么样子,半截手,半只脚在土里埋了半年,再挖出来是什么样子,”做一个十分受不了的表情,“害得朕最近看到红红白白的吃食就犯恶心。” 陈娇一想,刚才那盘子白梨为着好看,是盛在一个红色漆盘里端上来的,可不就是又红又白吗。 心中暗自得意,我讲给他们听的那可都是润色加强版,特意在‘细节描述’上下了功夫的,这两位的记性又好,原原本本的去复述给你听,那连续三五日之间食欲不振是十分正常之事。 这也算是自己无意中绕弯小小折腾了表弟一下,难能可贵啊! 刘彻看她脸露微笑,不由十分不满,“朕吃不下东西阿娇这么高兴?” 陈娇忍着笑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上次见到东方侍郎的样子,这人说话十分有趣,所以笑笑。” 刘彻还是不满,“有什么趣,他不过总是爱说些怪话罢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正值初秋时节,天高风爽,很适合出游。 陛下大概是对于答应的事情这么久才兑现有些内疚,因此不但派人来送陈娇去馆陶长公主的田庄,还另外派人送了一批绢帛细纱之类的赏赐来。 陈娇受宠若惊,只有立了功或是讨得陛下的欢心,才会有这种看似随意,其实很有面子的赏赐。她现在幽居长门,轻易见不到外人,有没有面子是无所谓的,不过这就说明王太后对自己的不满并没有过多影响到她的儿子,表弟的意思是让自己不必太过担心紧张吗? 她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有些要敬佩表弟刘彻了。 别的不说,那些治国打仗之类的事情离得她太远,她也没有兴趣,所以不好多评价。只从刘彻对待身边人的这些态度,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心如明镜,有着超常自制力的人。 别看此君是出了名的风流皇帝,可是内里冷静无比,真正能够做到动心而不动情,一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贪恋女色而影响了朝政。刘彻对喜欢的美女也会宠一下,但绝不会过火,那些个夫人美人,该有什么待遇就是什么待遇,很少会出格。 对待一众皇亲近臣也一样,不会六亲不认,没有人情味儿,但是也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做出逾规的事情。讨好阿谀,陪着他斗鸡走狗他喜欢,但若是有大臣因此站出来指责劝谏,人家也肯定不会一意孤行,一般都能虚心接受,对于消遣的事情真的就是玩玩就好。 周围人对他说的好话,一般都是听得进的,臣子们因此就敢大胆直言,但是刘彻也不会就对哪个人迷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连对太后,他也是自有尺度,不会盲从。 厉害啊!陈娇自己坐在房中足感慨了半日,直到芙琴来问她明日想带上几个人,要不要再照着上次的样子准备行装,她才起身决定不再多想了。 管它呢,人家那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被后世代代敬仰,自然不会是一般人,没事在这大惊小怪做什么,还是赶紧带着一群贴身侍女内监去母亲的田庄消遣是正经,自己一年也难得有这么个正大光明出去玩玩的机会。 馆陶长公主在长安城外的这一处别苑田地平坦肥沃,供主人休憩的屋舍也修缮得精美,还有渭水河横贯而过,是个游玩消遣的好去处。 陈娇上次来才住了几日,就遇到陛下受伤事件,吓得她后脚也赶快回去了,还没住尽兴,隔了这么久又再重游一番,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况且这里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一匹韩嫣寄养在这里的好马呢。 韩嫣因为搁心他的好马,所以不但将马寄养在这里,还派了一个专门喂养照料的人一起跟来,专职伺候那匹马。 陈娇去马厩一看,名马果然不同凡品,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不过不是红的,而是一种淡淡的棕色,洗刷干净之后,在阳光下微闪着金色光泽,十分漂亮。 可惜此马的性情很倔,据说除了韩嫣和这个养马的人,其他人都不让骑,让陈娇想要试乘一下千古名马的计划落空,颇为扫兴。 暗自计较,下次要找机会和韩嫣一起来,让他带着自己同乘,这马它应该就没意见了吧。 或者自己去弄点马爱吃的糖,趁着现在住在这边,每天都来喂喂它,看看能不能慢慢培养点感情出来。也不知这次能在母亲的别苑里住多久,够不够时间和它把感情培养出来,最好是自己很有马缘,这马对自己越看越喜欢。 陈娇在这边算计着韩嫣的好马,长安城中却有不少人,主要是刘彻的后宫中有不少人在掂量着她。 陛下又亲自去长门宫看望前皇后,隔天还派人送去了大批赏赐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人的,况且刘彻也没有刻意要瞒着。 旁人还算了,不敢对陛下的事情指手画脚,最多在心里嘀咕一下陛下自卫青将军凯旋之后不是已经都对那一位不闻不问了吗,这怎么又去探望? 王太后却有些坐不住了,她上次和儿子提过之后,本以为儿子听进了自己的提醒,决定不再去理阿娇,任她在长门宫中自生自灭。 之后刘彻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给足了卫皇后姐弟面子,大张旗鼓的封赏了卫青之后,又带同大家去上林苑宴庆了数日。 对姐姐平阳公主也是一如既往,没有再多提前事,不想这才安生了没几天,他竟然又故态复萌,不但自己去长门宫,还公开送赏赐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不必为此事太担心,朕有分寸的。”刘彻安慰她。 王太后觉得儿子还是年轻,对后宫不稳带来的危害体会不深,禁不住要语重心长的多说说他。 刘彻被追问不过,只得摒退左右,微笑道,“母后现在怎么这么信不过朕了,这些事情朕还能不明白吗?我不过是觉得阿娇她到底是朕的表姐,如今又一直老老实实的住在长门宫中,也没什么错处,朕对她好点也没什么。况且这次子夫的弟弟卫青立下如此大功,朕该给的封赏自然不会少了他们,但是卫氏一门现在已经这样荣宠至极,姊为皇后,弟为列侯,……朕也不愿看着他们一门独大,朕可还盼着卫青日后还能接着再建战功呢。所以能让他们隐约觉得有些威慑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后认为儿子这个说法倒是可以接受,帝王的制衡之术确实是很重要的,“随你吧,只要陛下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年纪大了,也没有精神再管这许多。”其实还想说你这么做你姐姐平阳公主只怕会不喜,不过儿子是皇帝,没有可能要反过来看公主脸色行事的道理,此话不说也罢。 38潜在的危险 一大早,平阳公主就在皇后卫子夫的椒房宫中坐了许久,期间一直皱眉不语,反倒要卫皇后来安慰她,“公主也不要太介意了,你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心里肯定分得清孰轻孰重,况且还有太后呢,太后她总是要向着你的。” 平阳公主有点闷气,“娘娘,你还劝我?你可真是想得开!唉,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一和我说起她来就万分厌烦的,最近这到底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想一想起身道,“不成,我还得去找母后说说才行。” 到了太后的长乐宫中一问,才知母亲已经早两日就和弟弟刘彻说过此事,连忙追问,“那陛下他怎么说,他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早就失宠的女人连母后的面子都要驳吧。” “早就失宠的女人?”太后看看女儿,“平阳啊,阿娇可不是一般女人,陛下喜欢时宠着些,不喜欢就丢开去,她可还是陛下的表姐呢,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平阳公主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一说,疑惑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你也不要管得太多,阿娇现在又惹不到你,只要陛下还将她拘在长门宫中,她就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你很不必为此和陛下闹得不愉快,不要去理她不就没事了。” 上次还全心全意偏向自己的母亲这次竟会有这种说法,让平阳公主很是愣了一愣,阿娇是表姐算什么,自己可还是亲姐姐呢,何须忍让! “母后,话是这么说,可您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隔三岔五的就要往冷宫跑,一呆就是一天,去看望已经被废黜的女人,这像什么话,不但去看,还大派赏赐,这不就是明摆着想把人再弄回来吗?她要是回来了,她要是又再回来了……” 心道那肯定是于女儿我大大不利的,别的不说,她只需隔上一段时间在弟弟面前说上自己几句坏话,自己怕就要吃不消。 太后知道平阳公主的顾虑,也没有认为女儿在小题大做,她自己也是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才熬到今日的,自然知道一个小不慎让对头得势之后可能会有的大麻烦。 不过刘彻的意思是要借机压压卫氏,说最起码能起个震慑的作用,身为太后,她就不便对此事再多加干预,刘彻这话也不能让平阳知道,卫氏姐弟都出自平阳公主的府上,震慑他们就等同于震慑平阳公主,没的伤了陛下姐弟间的和气。 叹口气,“你放心把,有我在呢,总不能看着陛下真的这么胡闹,阿娇是没有可能再回后宫的。” 平阳公主得了母亲的准话,心里稍稍安稳,不过太后到底年纪大了,不能万事都仰仗着她老人家,还是得自己操着些心才行。 卫子夫身为皇后,又一向德行雍容大度,在这件事情上肯定要避嫌,看来只好自己辛苦点,留心着压制住阿娇,莫要让她借着弟弟一时的怜悯之心,再闹出什么糟心事才行。 回去之后就派出人手去查一查,长门宫中的陈氏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是否老实,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赶紧来回报。 平阳公主这一临时起意派人去查不要紧,不想立时就得知了两个令她很是震惊的消息。 第一个是阿娇此时竟然不在长门宫中,平阳公主的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探知是被陛下派人接走了,至于接去哪里,要去多久那就不得而知。 第二个就是阿娇平日里也不是个被牢牢关着的样子,她隔段时间就能回去她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府上住两天,据说这也是陛下一早就允诺答应过的。因为阿娇每次去馆陶长公主府都不见外人,长公主家的下人又管得严,口风很紧,所以此事一直没有人知道。 平阳公主十分吃惊!这个情形可比自己估计的要严重多了,陛下为什么要没事悄悄的把阿娇接出长门宫去,这次是自己正好派人去查,所以碰巧知道了,那只怕以前还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呢。 弟弟刘彻自从窦太皇太后去世后,皇位越做越稳,到现在已经是没人能管到他了。 最近因着卫青的大功,卫子夫的儿子,抑或还有自己的一些关系,陛下他顾及着这些情面,所以只把阿娇接到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去私会,那日后若是不耐烦再费功夫遮掩,以弟弟的性子很有可能会光明正大的把人再弄回宫去。 况且阿娇本就是他的人,那点嫉妒,巫蛊的罪名可大可小,端要看刘彻对她的心思,如果真的旧情复燃,到时随便找个借口说当初被冤枉了,阿娇立刻就能翻身。 平阳公主立时警惕起来,暗道自己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不能疏忽大意了。 陈娇在母亲的田庄上住了二十多天,十分尽兴,中间还大着胆子走远了一些,去附近山上玩赏了两日山间风光,青山秀水,秋实累累,很有回归大自然的欣喜。 等到玩够了,再回到长门宫中,那感觉就份外的亲切,大赞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还是自己的窝最舒服啊!她是准备整个冬天都安生蹲在长门宫中,除了馆陶长公主府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去了。 鉴于上次韩嫣提醒自己的事情,陈娇痛下决心,就算是刘彻再派人来接她进宫,她也要坚决抵制,装病硬赖着不去了,别要明明没吃羊肉,还惹来一身的羊膻气,万一真被哪个多心的惦记上,那可真是没事干自找了麻烦。 可惜此决心下得稍嫌晚了些,陈娇不知她已经被平阳公主惦记上了。 在长门宫中休息了数日之后,陈娇照常去探望母亲。 董偃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馆陶长公主便也没心思去作别的事情,只在家中一意照顾。看到陈娇去了十分高兴,开口就问,“阿娇,陛下接你去上林苑了?他在那边待了几日,你们,你们关系可好些了没有?” 陈娇头疼,“母亲你怎么又是这个腔调啊!不是告诉你陛下派人送我去的是你在城外的别苑吗,我可没有去上林苑,陛下也没来,我自己在那边住了二十几天,母亲那庄子不错,我和芙楠她们玩得挺尽兴的。” 馆陶长公主十分失望,“陛下没事怎么想起来派人送你去那里了?我还以为他想让你去上林,所以找的借口呢。” “上次陛下去长门宫时我自己和他说的,总待在长门宫中有些闷气,所以想去那边住些时日,看看田野风光。” 馆陶长公主很想劝劝女儿,趁着刘彻这时还隔三岔五的能记起她,赶快想想办法,将他的心拉回来一些,不然以后可该怎么办,难道永远被关在长门宫中寡居,直到老死。这让她做母亲的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现在阿娇还能隔段日子来和自己说说话,万一有什么事情,自己也多少能关照着她一些,可是自己毕竟不能管她一辈子,等自己过世后,阿娇可该怎么办,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那两个兄长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阿娇,不是我又要教训你,你也别一天到晚只顾着傻玩了。真是的,你小时候也没见有这么爱玩啊!我说你多少放些心思在陛下的身上,你看陛下他还有没有可能再接你回宫去呢?” 陈娇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办法和她母亲达成共识,只得以耐心劝导为主,“母亲,你也知道陛下那人的性情,很少会有婆婆妈妈的时候,他做过的事情后悔的可不多,女儿这件事情也一样,说实话,他现在还肯偶尔见见我,和和气气的说几句话,我都觉得很是出乎意料了。最好别要再去自作聪明,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万一反而惹得陛下厌烦了可怎么办,说实话,他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我又年纪这么大了……” “唉……”馆陶长公主对女儿每次都能满不在乎的说起她自己年纪老大很是无奈,只能摇头叹气。 陈娇费了不少口舌,安抚住母亲,吃过饭又在长公主府上睡了个午觉,起来之后就是老规矩,招呼芙琴和芙楠同她去街上转转,顺便视察她的酒肆。 这是几人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一直都乐此不疲。那感觉就像是以前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邀上三两同好去逛街购物然后吃大餐一样。 因为现在顿顿都吃得很精致,所以陈娇对吃大餐没什么要求,不过购物可是亘古不变的女人挚爱活动,长安城中有着当时最繁华的街市,南北货物汇聚于此,只要有钱,随便逛逛就能有收获。 此时虽然张骞还没完成通西域的任务,但是街市上也有不少西域的稀罕货物出售,那些都是商人们走远路由蜀西南取道身毒再通大夏,大月氏,辗转数年才一站站转手数次运来的,货物确实是少见,价格也高得令人咂舌。 陈娇现在十分之富,她的衣食住行各项用度全部有专门的供奉,不需自己出钱,不但不需要自己破费,她还有各处田庄的收益,因此手头阔绰,很有买东西不问价的派头。 和芙琴,芙楠兴致勃勃的买了一堆南方运来的苗木,她们一株也没认出来是什么东西,统统装在了马车上,准备运回长门宫中自己种种看到底是些什么花草。 还在一个隐蔽的小贩的货摊上看到了胡麻,就是芝麻,陈娇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久违了,香啊! 立时扑上去把那一小罐全买了下来,一路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气得芙楠没办法,“您也不看看那罐子外面有多少灰土,使劲把它抱在身上干什么,赶紧给我去和那些苗木一起放在车上吧,放心,丢不了的。” 陈娇神秘笑,“还放到车上去干什么,抱都抱了,衣服脏了就回去再洗嘛,赶紧到咱们家酒肆里去,让他们热乎乎的烤几张加肉糜的面饼来,烤的时候给外面满满沾上一层这胡麻,我告诉你们,那可是香极了的。” 芙楠还要说,芙琴已经忍不住了,“真的啊,那咱们赶紧走,我早就饿了。来,娘娘,那罐子给我,我来帮你拿。” 三人嘻嘻哈哈,一路进了陈娇的酒肆,芙琴自行抱了罐子去厨房嘱咐他们用胡麻给烤几张夹肉面饼送 长门纪事第12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上来。 “夫人,好兴致啊,这是又探望了长公主然后顺便出来走走?” 陈娇忍不住一笑,这人上回恶心故事没听够,还敢来,回头看看,笑道,“东方侍郎也好兴致啊,怎么我每次来这里都能遇见你。” 东方朔从一旁的桌边站起身来,“这家的酒最好,我早就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夫人来容易碰到,夫人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这里的掌柜的和小伙计们。” 他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不过自从上次遇到陈娘娘又一起饮酒聊天之后就更爱来了,终于被他又等到了一次,心里甚喜。 陈娇自从确定东方朔并没有回去向刘彻揭发自己悄悄出来逛大街的行径后,现在看他也不太讨厌了,她难得碰到个能说上话的外人,于是顺口邀道,“东方侍郎要不要上去坐坐?我今天让他们准备了好吃的,一会儿可以一起尝尝。” 东方朔一躬身,“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楼坐下之后陈娇忍不住道,“我一直耳闻东方侍郎机敏多智,且风骨不同一般,谁知做事其实也不够厚道。” 东方朔一愣,“夫人此话怎讲?难道还是怪我上次得罪了你母亲的事情?” 陈娇摇头,“不是的,大家就因为你斥责董偃那件事才夸赞你风骨不凡,我虽然觉得你有些多管闲事,不敢苟同你那做法,不过个人心中对是非的判定不同,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是说上次我给你讲的那桩民间奇案,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回去就讲给陛下听了?” 东方朔有些不好意思,“啊,夫人你怎么知道的?主要是你讲的那东西太有意思,我一直记在心里,有次和陛下说着说着话就顺口讲出来了。果然是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陈娇颔首沉吟,“见谅倒也不难,不过嘛,东方侍郎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方可。” “夫人请吩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在下一定从命。” 陈娇眯起眼睛笑笑,“不难,你肯定做得到,我是想再讲一个给你听,你回去后务必找机会把它也原样转述给陛下。” 东方朔摸摸鼻子,“这事确实不难办,不过……为什么呢?”看看陈娇笑得有些古怪,心里颇有点疑惑,自语道,“找机会原样转述给陛下听?”暗自琢磨这说起来还要算是个邀宠的好事才对,不过上回陛下抱怨说是听完之后有些胃口不佳……忽然醒悟,“夫人你该不会又要讲一个十分凶残血腥的吧?” 陈娇含笑点头,“这种传闻奇事,不血腥就不好听了。” 东方朔无语,想了一会儿,无奈商量道,“夫人刚才不是说有好东西吃吗,可不可以先吃过之后再讲啊?” …… 这一边东方朔先是品尝了香喷喷的芝麻夹肉烤面饼和香醇美酒,之后又听了一个让他想把刚吃下去的面饼呕出来的凶案,痛并快乐着。 另一厢,平阳公主在自己的府里也是摸不着头脑,十分怀疑自己的人看错了,“她和东方朔在酒肆私会?谈笑风生,神情亲近?就是那个曾经让长公主和董君大失颜面的东方侍郎?这怎么可能?” 39不走运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对于手下查来的事情将信将疑,实在想不明白阿娇怎么可能去和东方侍郎搅在了一起? 心想就算她实在耐不住寂寞,想要找人偷情那也不应该是和她母亲有很深罅隙的东方朔啊! 要知道,馆陶长公主这一阵子彻底沉寂下来,深居简出,不再去刘彻的皇宫中露面,在朝堂中也逐渐的销声匿迹,趋于无为,这些可以说,大多是拜东方朔所赐,那仇怨可是结得深得很了。 若是被人发现阿娇与东方朔有私交,先别说刘彻会有什么反应,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况且东方侍郎在朝中的口碑十分好,很有些气节风骨的,没可能会去做这种事情啊? 所以平阳公主十分怀疑是手下人的消息不准,不过疑惑归疑惑,这么一个到手的阿娇的大把柄,就这么白白放过,那可是太可惜了。 平阳公主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要去向陛下揭出此事。 不过鉴于此事证据不足,疑点过多,加之前一向刘彻才专门嘱咐过她不要总是去和阿娇为难,平阳公主便不愿自己出面去做这个恶人,免得招来陛下的猜忌。 最好是能买通陛□边之人,‘无意间’将这个情况泄漏给陛下知道为好。刘彻要是不相信,觉得是有人在造谣生事那也怪不到她的头上;要是生气了,打算彻查追究,那她再出面提供证人也不迟。 可惜平阳公主比较的不走运,她将刘彻身边的人掂量来去,最后终于选定找上大夫韩嫣来帮她做这件事情,代为传话给刘彻。 选定韩嫣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因为韩嫣和刘彻的关系十分亲密,不避内室的,说些此类闲话应该比较自然; 二是韩嫣这人性情随意,很有些骄奢不羁之气,不像其它的臣子动辄还要讲究些气节,礼法什么的,根据大家的经验,只要你送礼送得够重,韩嫣一般就会帮忙办事; 所以平阳公主特意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韩嫣的府上,请他有空暇时来见自己一趟。 果然,韩嫣收了礼后,一丝没有耽搁,第二日就去了平阳公主府上拜望,平阳公主听说韩嫣如此给自己面子,礼物收下后这么快就来了,心中颇为得意,须知韩嫣向来架子比较大,经常连那些王卿公侯都不放在眼里,对之礼数轻慢的。 连忙让人将他请进来坐,不一会儿,就见韩嫣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公主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直接吩咐就是,何至于还要送那些东西来,这可真是太过见外了?” 平阳公主笑,“有什么见外不见外的,一点小东西,韩王孙不必放在心上。” 韩嫣向来都是快言快语,不耐烦和人多敷衍的,因此客气了几句之后就直奔主题,“不知公主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吩咐?公主只管说就是了。” 平阳公主便也不再迂回,详详细细的讲了出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要劳烦你,……你经常跟在陛下的身边,应该也知道陛下他最近对前皇后陈氏很是关照,……按理说,陛下喜欢什么女人,旁人不该多干涉,可你我都明白,陈氏不是普通后宫的女子,……我身为陛下的姐姐,总该替他多操些心……陛下有时心软,经常还要顾念着以前一点点小小的恩情,纵容那个女人,……可是那人却不知感恩,还行径不检,一心想要生事……唉,我和太后都一直十分担心……,此后……果不其然……我有家人看到她竟公然在大街上与其它男子私会……!” “什么?!陈…陈娘娘被公主你的家人看到在外与男子私…私会!”韩嫣差点跳起来,“不会吧,是不是公主你的家人看错了?” 平阳公主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暗道阿娇这事情果然做得离谱,连韩王孙听了都这么吃惊,那估计陛下知道后也肯定要震怒了。 叹口气道,“我开始时也不能相信呢,可是我那家人是个稳重之人,在我的公主府上也效力快有十余年了,做事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在这种大事情上怎么可能敢乱说话?我后来又细细的问了他一遍,他说绝对没有看错……” …… “公主说你那家人是在长安西市街上那间叫什么‘纵酒放歌’的酒肆里看到的?陈娘娘和东方朔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就是那位东方侍郎!……”韩嫣觉得自己气得牙疼,这么有板有眼的说法,他是相信公主的家人肯定没看走眼的。当然了,无意间撞到那是瞎说,九成是平阳公主专门派去盯梢的。 使劲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仔细想了想才问道,“那公主找我来说此事的意思是……?” 平阳公主道,“我想着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说给陛下知道,只怕陛下心里不会痛快,可要是因为怕他不高兴,就瞒着不告诉他,那我做姐姐的又觉得很不应该,所以想请韩大人帮个忙,挑一个陛下心情还好的时候,也不要提是我说的,就假意是你耳闻来的,把此事说给陛下知道,让他心里对那个女人的行径有些数。” 韩嫣挑挑眉头,“公主怕说了此事惹得陛下不高兴,那韩嫣可也一样有此顾虑啊。” 平阳公主笑道,“旁人去说,那的确是要有这个顾虑的,韩王孙不同,陛下再怎样也要给你留些面子才是。唉,我本来也是不想去多这个事的,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那…那人蒙蔽啊,陛下这里还在一心不计前嫌,总是想要照顾她,她却做出这种事情,我们怎样也得让陛下知道才好。此事有关陛下的体面,还请韩王孙多费些心才是,本公主事后一定还有重谢。” 韩嫣沉吟点头,“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韩嫣自当尽力,不过此事急不得,需要找机会,趁着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再和他说。确如公主所言,陛下现在对长门宫前皇后一直惦念着,要是冒冒失失的去他跟前说陈娘娘的不是,只怕陛下要怀疑是有人看到他最近对陈娘娘很好,心中妒恨,所以故意陷害。” 很有些深意的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公主前些日不是也和长门宫那位有些不痛快,陛下当时还和我抱怨过几句。” 平阳公主脸上一红,暗道看来陛下一般事情都不瞒着韩嫣,他还什么都知道啊,有些担心,“陛下抱怨我什么了?” 韩嫣笑笑,“也没什么,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还能说什么?就是觉得夹在中间有些为难罢了,陛下他觉着前皇后现在看着也挺可怜的,希望公主你能胸怀大度些,别要总看她不顺眼。” 平阳公主松口气,“她挺可怜?嘿,陛下就是会心软,也不想想以前……”忍住了不再多说,“韩王孙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也确实不能着急,务必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等陛下心平气和,听得进话的时候再告诉他。” 韩嫣稳住了平阳公主,又再笑纳了她一批谢礼,便告辞出来,这一下就不敢自己直接去长门宫了,只得当晚急忙派人去陈娇的酒肆里留了口信。 过了两日,陈娇传来消息,告诉韩嫣馆陶长公主给她在南方采购了一批漆器,后日会派人送去长门宫,让他混在送东西的车子上进去。 韩嫣为此还特意装扮了一下,穿了一身很不起眼的平民服色,跟着长公主府送东西的车辆进了长门宫。 陈娇看到向来锦衣玉带,穿着打扮比自己还要仔细无数倍的韩嫣忽然变了个形象,不由十分好笑,不过也知道他这么折腾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因此不敢乱开玩笑,顶平了脸问,“韩嫣,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你来见我要这么谨慎?” 40对策 韩嫣为着避人耳目,穿了一身很不起眼的平民服色,混在馆陶长公主府给阿娇送东西的车辆中进了长门宫。 陈娇对他的新形象十分感兴趣,都说人靠衣妆,其实也不尽然,像韩嫣这种极品风神俊朗的人物,那就是穿什么都精神,估计就算是破麻袋片披在他的身上也能被他穿出别样风情。 韩嫣心里着急,直接就问道,“娘娘,你最近是不是私下里出去会过什么人了?” 陈娇一惊,收敛起看稀罕的心思,“出去会人?韩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被陛下明令幽禁在长门宫中的废后,怎么有资格明目张胆的出去会亲访友?” 见韩嫣沉着脸看她,就眨巴眨巴眼睛加上一句,“就算出去,那也是悄悄的出去,所以除了我母亲,其它不会去见什么人的。” 韩嫣挑起一根眉毛,“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骗你干什么,以前我每次出去有什么见闻,回头不是都要原原本本的和你说一遍吗,哪有瞒着你的时候。只有最近这一次,因为一直都还没有见到你,所以还没顾上说,我告诉你啊,前两日我在街上买到一样好东西,还遇到了东方朔,和他在酒楼上坐了小半日……坐了小半日,东方侍郎他……”看看韩嫣发黑的脸色,终于明白他说自己出去会的人是谁了。 韩嫣要气死了,“娘娘!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什么东方侍郎在外私会被谁的人看到了?是平阳公主的家人啊!她一定是从上次陛下还向着你说话起就留上心里,这个家人九成是她专门派出来窥探于你的,你偏偏就立时送出这么个大把柄给人家抓!亏得平阳公主先来找我,想让我帮她给陛下传话,万一她要是找了别人,你可要怎么办!……” 陈娇被他教训得直缩脖,暗道平日里小看他了,原来发起脾气来也挺吓人的。 至于惹得韩嫣发脾气的原因,陈娇也觉得侥幸,这事要是被加油添酱之后,冒冒失失的直接捅到刘彻跟前去了,还真说不准表弟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会于自己大大的不利,那是肯定的了。 “韩嫣,你先别急着教训人嘛,平阳公主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先细细的再和我说一遍。” 韩嫣也觉得现在教训人于事无补,忍了忍,压下心头的闷气,详详细细的把在平阳公主府上听到的话转述给陈娇听。 最后道,“我只能拖她几日,时间再久平阳公主就会起疑心,到时只怕就要绕过我,另找一个人或是她自己去和陛下说了。” 陈娇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站起身来在屋中转了两圈,沉吟道,“确实麻烦,也难怪你要着急了。” 又再转了几圈,停下来对韩嫣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平阳公主要是打定主意要挑我的错处,那就算这次躲过了,以后也总有被挑出来的时候,我可不能就这样坐等着她来找麻烦。” 韩嫣受不了她,“娘娘,你先别想这般长远,把眼前这关过了是要紧。” 陈娇坐下,“唉,我知道,让我想想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低头苦思,忽听韩嫣问道,“娘娘,那个东方朔高得像竹竿,经常乱说话,还得罪过窦太主和董君,有什么好?你怎么能看上他呢,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 陈娇向来不太能一心二用,这会儿正在冥思苦想,怎么对付平阳公主准备去刘彻那里打她的小报告这件事,所以就对韩嫣的问话反应不彻底,茫然答道,“东方侍郎人很聪明,说话也挺有意思,身材高…身材高也挺好啊,气宇轩昂不是,我一直没人陪的,身边除了芙楠、芙琴就是几个小内监,遇到他也算有缘,所以就愿意……愿意多和他聊聊。” “娘娘!”韩嫣提高声音。 陈娇被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子看他,“怎么了,韩嫣?” “怎么了?你,你,你就因为这种原因看上他了! “我,我看上他了?你……这个‘看上’是什么意思啊?” 韩嫣两条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还能有什么意思,娘娘你难道不是和他那般关系?” 陈娇瞪圆了眼睛,连忙澄清,“你少乱猜,我和那位东方侍郎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他很喜欢我那家酒肆里的好酒,经常会去光顾,我们就碰到了那么两次,后来被他猜出来我是谁,我就想要和他打个商量,让他别要回去后把在大街上看到我的事情说出去,于是就请他喝酒……后来就想主意多拖他一会儿……再后来听说他把我讲给他听的奇案又拿去给陛下讲…” 说到这里加一句,“你不也是干了这种事。” 看韩嫣张口无语,又接着道,“我觉得挺好笑的,上次去酒肆正好又遇到他,便干脆再讲一个‘有意思’的给他,让他回去继续向陛下转述。” 韩嫣很是怀疑,“有‘意思’的?是不是又是那种断手剔骨之类,让人听了毛骨悚然,过后不是吃不下饭就是睡不着觉的?” 陈娇吐吐舌头不答,算是默认了。 费了这半天口舌,才终于打消了韩嫣的猜疑,陈娇舒口气,看韩嫣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歇了一会儿,言归正传,“到底要怎么应付平阳公主?” 陈娇想了半天道,“我觉得这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与其等她去陛下面前添油加醋的毁谤于我,还不如我自己先去和陛下提提,就说我有次忍不住去长安的街市上转转,偶遇过东方侍郎,还听他说了几句趣话,让陛下心里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日后再听到别人乱告状就不会轻易相信了。” 韩嫣想想,好像也只能如此了,“那我这两日去和陛下提提,就说你让长公主送了我一份礼,想让我提醒陛下有空时来看看你,陛下最近挺爱来长门宫的,估计有了这个因头他应该就会来了。” 陈娇张大嘴,“韩嫣,不会每次人家求你在陛下面前说说话,或者是美言几句什么的,你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的去和陛下说的,连人家给你送东西求你帮忙的前因后果也要告诉他。” 韩嫣点点头,“是啊,一般我不想费心的时候就直说,其实不管我说什么,愿不愿意给他们面子最后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我这般直接告诉他,他才会心里舒服。” 陈娇很佩服,这才是跟在领导身边办事的至高境界啊,若说韩嫣所处的那个位置,没人讨好送礼,那谁都不会信,刘彻那么精明,肯定更加明白,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的手段。 一转念间又怒道,“怎么连我的事情你也不想费心?” “怎么会,我这么说陛下才能相信啊,我可是为了娘娘你说了谎话的,你什么时候有送礼给我了,我还要平白担个收了礼的恶名呢。” 陈娇这才不计较了,敲敲自己的头,“这次事情应付过去之后,我可一定要安分守己一段日子了,嗯,我决定这一整个冬天哪儿都不去,只专心待在长门宫中,一定要让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总想盯着我的人还有陛下都看看,这世上最老实的人非我莫属。” 韩嫣从来都爱直言揭穿她,“娘娘是怕冷懒得出门吧,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别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两人又再细细商量了一下在刘彻面前的说辞,韩嫣就起身要走了,准备跟着馆陶长公主送东西的车辆一起再混出去。 陈娇跟他不客气的,挥挥手,“你自己一路小心,在陛下面前说话时也谨慎些,对了,我上次买到些胡麻,还想做东西给你吃呢,香极了,不过今日肯定来不及,算了,下次吧,我给你留些。” 韩嫣答应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娘娘,你可别再因为没人陪,觉得寂寞就乱和外人见面,那样太不稳妥了,我也可以陪你的,怎么陪都可以,你找我就是了。” 陈娇看着那俊逸的背景使劲眨眼睛,“这么大方,怎么陪都可以???” 41意外之喜 韩嫣办事一向很麻利,他回去后的第三天,刘彻就施施然的来长门宫看陈娇了。 见面就笑,“阿娇还挺会想办法,想见朕了就去找阿嫣传话,只不过你和他那么客气做什么,还要送份礼给他?阿嫣也不是外人,朕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去找你时哪次不是带着他一起啊,你那时候不也挺喜欢他的,后来…后来嘛…,”说着自己也有点不确定起来,问道,“你们倒是不怎么见面的,是不是因为大家年纪大了,所以他才慢慢不便来见你?” 陈娇好笑,“陛下不记得了?嗯,那是因为我后来脾气太差,总是对韩嫣摆架子,他吓得不敢见我了。” 刘彻听她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跟着一齐好笑,“原来这样,朕还奇怪是怎么一回事呢,说起来,阿娇啊,你那时候的脾气是挺大的。” 陈娇暗道,我那个时候有大靠山在背后撑着,比你还威风呢,脾气大点算什么,你不是也得照样忍着。 将刘彻请进内室坐下,“我前些日发现一个很好的吃食,就想也找机会让陛下尝尝,正好也有好久没见陛下了,所以干脆找韩王孙帮我传个话。” “吃食?是什么?能让阿娇夸奖的一定是好东西。” 刘彻如今一到长门宫就浑身惬意,阿娇现在的心思不是吃就是玩,她又十分会吃会玩,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能一起跟着心情愉快,悠闲度日。 “是胡麻,陛下吃过没有?从西域过来的,长安这里很少能找得到。” “胡麻?有意思,前两日东方朔才和朕提起过,说是此物味道非常之香,他才有幸尝过一次用胡麻来烤…烤的什么东西,朕记不清了,据说味道确实很好。” 陈娇大呼侥幸,她这里还在绞尽脑汁的想一会儿怎么能不着痕迹的把话题转到东方侍郎身上去呢,刘彻这就自己提起来了。 连忙接口道,“哦,是烤胡麻加肉面饼,那还是我请他吃的呢,没想到东方侍郎对这东西印象这么好,都去陛下面前夸赞了。” 刘彻一愣,“是你请他吃的,阿娇,你什么时候……?” 陈娇有点不好意思,搓搓手,“唉,我前些日实在闷得慌了,就带着几个侍女去长安的西市东市里转转,想看看有什么远道来的稀罕货物没有。那日正好买到一小罐胡麻,便就近去一家酒肆里让他们烤些面饼来,我和侍女也歇歇脚,东方侍郎正巧那日也去那里喝酒,就顺便也请他尝了尝,东方侍郎说话十分风趣,逗得我那两个侍女笑了好久。” 刘彻很想瞪眼睛,这可真是屡教不改,前两次阿娇擅自出长门宫就被自己碰到过,当时碍于情面,没好意思多说,她竟然就大刺刺把这当成惯例了。 可是听她说是闷得慌才会带着侍女去街市上走走,堂堂的皇家贵胄竟然落魄到只能找这种小消遣来打发时间,这让刘彻又如鲠在喉,没法说出来斥责的话。 愣了一会儿才道,“朕上次不是说了吗,你要是想出去就来告诉朕,朕派人护送你,这样自己乱走成什么话!那东方朔是个好色之徒,你以后少理他。” 陈娇没想到刘彻竟然给了东方朔这么一个评语,十分诧异,小心赔笑道,“我怎么好为了这么点小事总去劳烦陛下,下次让母亲多派几个人给我好了。” 刘彻不做声,在心里慢悠悠的寻思。 当初下旨把阿娇贬到长门宫,他那就是决心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了,准备让她在长门宫中自生自灭,自己在她的有生之年,一直提供给她皇后应有供奉,那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无奈事情的变化和他自己预想的很不一样,皇帝也是有亲情和恻隐之心的,自己隔三岔五的要来和阿娇叙叙旧,享受一下人家的温言细语,美食歌舞,然后还假装不知道这人是一直被自己幽禁着的,这好像也说不过去。 虽然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暂时是不可能把阿娇接出长门宫的,不过偶尔让她出去透透气总能做得到。 阿娇现在十分的老实,不哭不闹,有什么委屈也都能自己忍着,从来不会拿出来让刘彻为难,所以刘彻觉得自己也应该主动照顾照顾她的情绪。而且阿娇现在十分的爱玩,要是直言自己同意她可以偶尔出去转转,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果不其然,陈娇听表弟忽然大方,说要去和姑姑馆陶长公主打个招呼,告诉长公主陈娇回家探母期间,如果想要外出,那务必要派足随从跟着,不可掉以轻心,外面街市上鱼龙混杂,还是很乱,被人冲撞到就不好了,顿时心花怒放。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同意了自己可以经常私下里出去走走放放风什么的只要,带够随从就行。 多带几个随从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出门在外,人手多点既威风又安全,陈娇以前不是不愿多带,主要因她每次都是悄悄溜出去的,需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多谢陛下!”陈娇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认为表弟也不是那么总不招人喜欢,间或也会冒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可取之处,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又让东方朔去给他讲那个影响胃口的凶案。 此事没法挽救,只好热情奉上胡麻烤饼,请他多吃点。 刘彻对这个口味不是很感兴趣,虽然也承认挺香的,不过尝尝就算了。 等到陛下回去后,陈娇赶快就派人传信给韩嫣告诉他一切顺利,不但顺利还有意外之喜,自己以后逛街去酒肆都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韩嫣很佩服,暗道阿娇还真有办法,这也就是她已经无心后宫之争,不然王太后和平阳公主的顾虑和担心就不无道理,只怕陛下的后宫还真要有得乱了。 过了两日之后,按照计划,韩嫣又再去登门拜访平阳公主,告诉她自己已经旁敲侧击的和陛下提了提有人看到前皇后和东方侍郎在西市街上碰面的事情,谁知陛下早就知道了,还让他不要大惊小怪,那不过是阿娇出门时偶然遇到东方朔,顺便寒暄了两句罢了。 平阳公主大惊,“陛下他早就知道了?还这么不以为意,怎么可能这样?” 韩嫣‘帮人帮到底’,干脆原原本本告诉她,“好像是陈娘娘有次自己和陛下聊天时顺口说出来的,如此看来,公主你那家人说话只怕有些夸张了,陈娘娘和东方侍郎之间肯定没有什么不可见人之事,否则她自己是万万不会和陛下说这些话的。” 平阳公主不认为是自己的家人看走了眼,她只是觉得陛下对阿娇纵容太过了。忍不住问道,“韩嫣,你一直是跟在陛□边的,他的心思应该也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你看陛下他是否会有意将长门宫陈氏再接回后宫之中?” 韩嫣一凛,这也正是他自己十分担心之事,只不过觉得多想无益,所以一直刻意不去想它,不意今天被平阳公主当面问了出来。 沉吟道,“这个嘛,……按理说是没有可能的,陈娘娘她到底身份不同一般,就算现在是被贬,幽居在长门宫,但也一样享有皇后的供奉,要是陛下硬把她接回宫中,那卫皇后要被置身于何地?卫娘娘育有皇长子和两位公主,还有长平候那样战功显赫的兄弟,陛下现在正是要对匈奴用兵之时,一定不会做出此等让卫家尴尬的事情。” 看看平阳公主,再加上一句道,“况且还有公主的情面在其中,陛下自然也要顾及到的。” 平阳公主稍许放心,“韩王孙也是这么看的,唉,我其实也一直这么想,可是陛下他近来对阿娇好得过份了些,哪有当皇帝的动不动就去冷宫中探望废后的道理,还……还能允她随意进出,这算什么!” 韩嫣劝道,“公主也别太过担心了,陈娘娘她因是陛下的表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陛下所以会多记挂着她些也是有情可原。” 平阳公主点头,暗自下定决心,看这个架势,只凭自己一人之力只怕还真拿阿娇没有办法,还是要再去找母亲王太后商量一下才好。 42女为悦己者容 平阳公主深知卫子夫姐弟都出自自己的府上,阿娇这要是又得了刘彻的宠爱,那绝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因此不敢怠慢,隔了两日之后就进宫去找的她的母亲王太后,想要说服太后在这事上帮自己一下。那阿娇要是一直被关在长门宫中没人理,那她自然可以摆出公主的雍容大度,乐得听陛下的话,不去欺负倒霉人。 问题是现在自己有受到威胁的隐患,这就不能再随便大方了,相信太后应该也能体谅她的苦衷。 天气冷了之后,王太后精神一直不好,前两日不小心又吃得油腻了些,伤了肠胃,这两日都恹恹的,倚在床上见了女儿。 待到听明白平阳公主急急火火的来见自己,竟然还是为了阿娇的事情,不禁有些头疼,“平阳啊,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此事你也不要管得太多,阿娇现在又惹不到你,只要陛下还将她拘在长门宫中,她就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你很不必为此和陛下闹得不愉快,不要去理她不就没事了。” 平阳公主急道,“母后,我这不是胡乱生事,陛下他现在对阿娇太过放纵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样呢!” 太后皱皱眉头,觉得女儿声音大,实在是有点吵,“怎么没有,他以前对阿娇可要比现在还要纵容得多。” 平阳公主辩道,“那不一样,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陛下纵着她那是没有办法,现在陛下可没有什么顾虑需要去讨好她了!所以我才担心啊!” 王太后觉得平阳公主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加之上次又开诚布公的和刘彻说过一次,认为儿子这方面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不可能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安抚道,“平阳,你放心把,有我在呢,况且陛下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就算她现在懂得了逢迎讨好,那陛下最多也就是多去看看她而已,没有可能再为了她影响后宫的。” 看女儿一脸的不服,张口还欲争辩,无奈道,“你现在硬要我帮着你去压制她,那也没什么因头啊,总要找点理由才行。” 平阳公主想一想,“有母后这句话就行了,我还是回去派人盯着她些,她现在经常会出长门宫的,时间久了,总能抓到她一些不合宜之处。” 王太后觉得也行,只要女儿能找到阿娇的错处,那自己就势收拾了她,刘彻应该也没话说。点头同意,“就照你说的做吧,只是此事不急,你也别太硬来了,万一给陛下知道,反为不美。” 平阳公主答应,“母后放心,这个道理女儿自然晓得的。” 从长乐宫中回家后,就一门心思的派人去盯着阿娇的一举一动,暗道只要你敢再见东方朔一次,我绝不再给你自己和陛下提起的机会,一定立刻报给母后知道,管你是不是和他真有私情,先一次为由,请母后处置了你再说。 谁料到,左等右等,连着两个多月,阿娇那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这可委实让平阳公主大失所望,暗自疑惑,自己这计划除了母后之外,再没其它人知道,阿娇怎么就会开始谨慎了呢? 其实是入冬之后,陈娇就开始进入了彻底的蜗居状态,她十分的怕冷,也不喜欢裹着厚厚的衣服,好似狗熊一样外出,总觉得那样的装束太笨,她连腿都要迈不开了。 加之又被平阳公主私下派人窥探她的事情吓到,自认为还是要老实一段时间为好。 因此虽然有了刘彻同意她可以偶尔低调外出的旨意,她却光是听着高兴了一下,其实还没能用上,一直老老实实的窝在长门宫里,努力营造她的冬日温馨家居生活。 还罗列出了生活四要点,依次为:美容养颜,营养美食,养身保健,休闲娱乐。经常都是四个要点相辅相成,互为裨益。 本来阿娇只制定了生活三要点的,就是:营养美食,养身保健,休闲娱乐,那条美容养颜是后来加的,而且后来居上,一下子就跃居到第一的位置。 这让陈娇的两个贴身宫女都很是奇怪,陈娇道你们不是总嫌我在打扮上不上心吗,正好现在有空,日日都不出去,除了踢球踢毽子,其它时间都是在屋子里的,反正没事,我就在打扮上下下功夫了。 芙琴和芙楠很无语,暗道该打扮的时候你不打扮,现在一天到晚都在长门宫中,根本见不到外人时你倒想起来要打扮了!这就算装扮出一朵花来也没人欣赏啊。 却不知陈娇忽然在意起自己的外貌是源于韩嫣的那句‘怎么陪她都行,’这让某人十分的起意动心。 自己细细思索了许久,韩嫣这是什么意思呢? 分析来分析去,觉得自己也别瞎联想,只看字面意思,就是韩嫣同志认为她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身份这么敏感,还敢和其它男子‘交往过密’,所以无奈之下准备牺牲小我,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自己上阵怎么着也要管住她不得再乱生事端。 话说韩嫣那相貌,身材,气质确实全都没得说,堪称极品,可是陈娇以前还真没有打过他的主意。 一来是朋友之间太熟了反而不会去想那么多。 二来陈娇也很有自知之明,她比韩嫣大着几岁,人家又是那么一个俊得没边的青年,家世,官位都很不错,正常娶妻过日子的话,不但能娶个青春貌美的娇妻,肯定还能正大光明纳一堆美女小妾而不影响家庭和睦。 跟自己扯上关系就麻烦了,不能明媒正娶,只能冒险偷情不说(此偷情风险堪称天下第一大),自己也绝没有可能允许他再找女人的,那韩嫣还不得被自己气死啊。 所以陈娇一直根深蒂固的认为,她只能和她母亲学习,给自己包养个小白脸,她自己须得处在绝对强势的位置才行,被人保养的小白脸总不可能还要起意纳妾吧。 不过包养小白脸的计划想要实现的难度很高,陈娇早就做好了近几年都独身的打算,等以后有可能远离长安城的时候再说其它。 问题是她不会主动去打韩嫣的主意并不代表美男主动大方时她也不会动心,事实上不但动心了而且是十分动心。 虽然还没想好这个情要如何偷法才够稳妥,但美容养颜的问题已经被提上了日程。暗道总没有一步就到位的道理,总要你侬我侬的先谈谈恋爱才好嘛,这形象还是很重要的,本来就比人家年纪大,再不修编饰,不知打扮,那可就更要被比下去了。 莫要韩嫣下回掂量掂量,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然后再改了主意,那可不划算之极,有句老话说得好:‘到嘴的鸭子飞走了!’那是人生一大悲。 所以就开始日日泡美肤浴,做按摩,喝养颜汤,做塑身操,做各种颜色鲜亮的新衣服,给每套衣服都搭配上一两件首饰,自己调制各种眼色的胭脂……说到美容,那有忙不完的事。 这一天,正在指点侍女用竹笋,茶芽,香蕈,蘑菇,豆芽,干山楂等物炖羊肉汤,冬日里吃了暖身健胃的,韩嫣找机会溜进长门宫来看她了。 见了陈娇就笑,“娘娘这是干什么,怎么把炉火炖锅都搬到正室里来了,这炖得满屋子肉汤香气像做什么的。” 陈娇见他来了十分高兴,殷勤道,“你来得正好,等下一起尝尝,我嫌他们老远的做好再端来就不够烫,这个汤里我们还要一边吃一边再煮东西进去的,烫一烫立刻捞出来就吃,味道才最好。” 韩嫣很感兴趣,坐在炉边等着一起吃,尝过之后也很捧场,大赞娘娘的这个吃法果然不错,鲜,香,热,浓,十分爽快,冬日里确实驱寒。 陈娇继续殷勤,“你要是喜欢,那就经常来,我这里好吃的最多了。” 韩嫣含笑点头,随口再说些长安城中最近有些什么新鲜事,等到天色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 过几日再来,阿娇在聚众踢球比赛,韩嫣也会踢,还是蹴鞠高手,据说他十几岁时就很擅长这个了,结果自然是韩嫣队大赢,阿娇队大输。阿娇很气愤,输了还不算,还要好酒好菜的招待。 又过些时日再来,碰上阿娇正在蒸酒,她摸索了这么长时间,技术和熟练程度都有很大的提高,这天亲自上阵,誓要搞一坛子度数高点的出来。她要当消毒酒精来用。 韩嫣照例对阿娇玩的事情都很感兴趣,卷起袖子帮忙,过程还算顺利,陈娇觉得这一坛酒确实比以前搞出来的还要淳厚一些。 可惜她也没能留住,被韩嫣整坛抱走了。 眼看着韩嫣这几次来对自己的新形象视若无睹,亏得她大冷天的,一见韩嫣来了就赶紧找借口换套衣服。 看着韩嫣笑眯眯的抱着那一小坛酒要走, 长门纪事第13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陈娇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韩嫣,你这几次来我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啊?” 韩嫣想想,“没有啊,不过娘娘最近很好,总算是不再随便出门了,我也能放心不少。”又道,“这酒确实不错,娘娘有空时让他们多做两坛,送到你的酒肆里,我过些日派人去取。” 陈娇实在是郁闷,委实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都做了无用功,看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大概韩嫣觉得她最近老实,已经用不着亲身上阵了。 气道,“这酒很贵的……” 43安全 陈娇觉得自己实在被韩嫣忽悠惨了,这个说话不负责任的家伙,就不想想他随口一句话,害得自己瞎折腾了多久! 还没法儿拿出来当面理论,主要是不好意思说,这个哑巴亏吃得那叫一个内伤啊。 不过付出了努力都是会有回报的,持之以恒的把心思和气力用在哪一方面,哪一方面自然就会凸显出成效。 陈娇现在把自己养得脸色红润,肌肤嫩滑,头发也乌黑柔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因为除了非常偶而的刺绣消遣外,没有任何费眼睛的事情可做,所以眼神很好,从来不会出现黑眼圈肿眼袋之类的麻烦。 连一向稳重的侍女芙楠都忍不住要夸夸她,“娘娘,你最近这脸色可真好,再涂一点新调配出来的桃红色胭脂,可真是太漂亮了,”芙琴比较活泼,赶紧插话“唉,看得连我都手痒总想要摸一下呢。” 陈娇还有一个比较心腹的侍女,叫做绿琥,为人比芙楠还要稳重,因此从来都是在陈娇带着人溜出去玩时担任留守长门宫的重要职责,这时竟然也来凑趣,捧了一袭陈娇新制的冬衣进来笑道,“娘娘最近不光是自己美,连衣裳也美了不少。” 说着就将手里捧着的衣物抖开来,准备给她换上。那是陈娇前些日精挑细选,命人用有着烟霞银罗花纹理的三色锦制的,轻柔细软,保暖舒适,冬日里穿着也不显臃肿笨重,确实是挺美的。 话说陈娇最近一口气做了几十套此类漂亮衣服,自然没有做好了摆着等它发霉的道理,于是只好一件件换着穿。 还有新调制的大红,桃红,浅红各色胭脂若干盒,做都做出来,也总得都往脸上涂涂,看看效果如何吧。 另有那些凤钿、满钿,点翠珠饰,全都是花了心思和各套衣服搭配好了的,这下也省事了,轮到穿哪套衣服时直接把它戴上就好。 在长门宫中美了一冬天,韩嫣到底有没有发现美女她不晓得,倒是表弟刘彻想起来驾临长门宫时,见到了陈娇就是眼睛一亮,“阿娇过了一冬天倒比以前还要看着娇艳些。” 陈娇对于自己费了如此大的劲打扮,该多看看的人貌似是没怎么注意到,最后只得来了表弟的夸奖实在是欲哭无泪,没精打采的道,“我觉得冬天里本来就阴沉沉冷飕飕的,要是再穿得太素淡,那就看着不舒服了,怪没精神的,所以特意挑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来穿。” 刘彻明显在看女人方面比韩嫣细心很多,仔细打量了一下道,“不只是服色旖旎艳丽,阿娇现在气色也很不错嘛,朕听说你最近哪儿也没去,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呢。” 陈娇自己觉得,表弟对她是越来越随和可亲了,心里十分安慰,虽说自己心胸大度,不计前嫌的一直向陛下努力示好是因为迫于对方的滔天权势,但是能有这般结果,总也算是不枉了那么多的心血功夫。 此时已是元朔三年的年初,初春季节,还是很冷,陈娇依然懒得外出,刘彻就要算是稀有的访客,加之此表弟这些日子来都没有什么让她不满的地方,所以也愿意热情招待。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正想起身去吩咐人准备些热汤点心送来,却有宣室宫中的黄门内侍急急火火的前来求见陛下。 见了刘彻就跪下启奏,“陛下,不好了,太后她今早在长信宫中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等御医赶去的时候,太后她就已经人事不知了,还请陛下赶紧回宫去看看。” 刘彻一惊起身,“怎么会这样!太后前两日不是还说总算过了冬,现在入春,她也能舒服点了。” 那内侍回道,“太后身边的宫人说前两日太后是看着身体比前些日大有起色的,今日早上还很高兴,说要在外面走走,谁知这一走……就……” 刘彻皱起眉头,“太后身边的伺候的人怎么如此不小心!” 那跪在地下的小黄门不敢吭声,心中暗道,太后娘娘自己说要走走,谁会想着拦她啊。 刘彻着急,命人赶紧驾车,立刻就走了。 陈娇心中震动,不敢多吭声,看来权倾一时的王太后病逝就是这些日的事情了,她可坚决不能多嘴,惹祸上身就麻烦了,暗悔自己实在不谨慎,今日不该穿着这么鲜亮,万一触碰到了什么忌讳可不好。 幸而刘彻顾不上多理她,十万火急的抬脚就要走,陈娇在一边尽量凝重了脸色,恭送陛下。 待到刘彻带着人出了长门宫,她才轻轻出口气,叫过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和内侍,沉声吩咐道,“你们去各处吩咐一下,从今日起不得再随意玩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事了就在屋子里烤火,以前咱们经常玩的那些蹴鞠,骨牌,毽子,秋千,风筝什么的全都收起来,谁敢私下里偷着碰这些东西一定严惩不贷!” 几个大宫女和内侍们面面相觑,这些年很少见娘娘这么声严色厉的说过话,都被吓得不轻,暗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不敢多问,一起躬身答应了,立刻就分头去吩咐。 陈娇这边也将自己这一大堆的新衣服,各色胭脂,首饰统统收了起来,立时又再恢复了以前清淡素雅的风格。心想万事小心些总没有错,太后病重期间越低调越好。 王太后是从元朔二年入冬的时候就开始身体不适了,当时也没太在意,以为调养几日就会好转,没想到她年纪大了,禁不起病痛,恢复的极慢,好容易小小心心的过了冬,到了初春,总算觉得好了一些,正是在高兴的时候,没想到一个大意,搞得病情反复,她这个年岁受不得这种折腾,立时就撑不住了。 没过几日就传来了太后薨于长乐宫东殿的消息。 消息是韩嫣亲自来告诉陈娇的,他这个上大夫,越是到有郑重大事的时候反而会越清闲,太后本就不喜欢他,现如今碰到太后逝世,这种举国齐哀的大事,他就很有眼色的避开了。 陈娇明知王太后是表弟刘彻的母亲,自己以前的婆婆,正统的长辈,她就算再不好,自己也不应该在人家都已经故去的时候表现得高兴,可是心境十分诚实,听到太后薨于长乐宫的消息从韩嫣嘴里说出来之后,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轻松。 低眉敛目,万分虔诚的朝空中拜了拜,轻声道,“谢谢老天爷保佑!”韩嫣终于是安全了,现在方知自己对此事有着多深的担忧,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叮嘱韩嫣远离太后,远离刘彻的后宫。 抬起头来,看韩嫣也是脸上微有喜色,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口,“这下总能放心了……” 韩嫣挑眉,“娘娘你先说。” 陈娇直言,“太后不在,你日后就安稳了,我也不用再总是提心吊胆的替你担忧。” 韩嫣微笑,“有劳娘娘费心了,我可实在愧不敢当。” 陈娇撇嘴,“少在那里瞎客气。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这下平阳公主想找娘娘的麻烦只怕也没法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了,娘娘的处境也安稳了许多,我可也能放心不少了。” 44追思 太后出殡,与景帝合葬于阳陵,举国齐哀,长安城中的一切歌舞宴乐都被禁止,按照大汉礼制,皇帝变服,率领群臣哭送之,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辒辌车辕。 又有挽歌二部,宫中的黄门鼓吹侍者列队在侧,武贲班剑舞者百余人,长长的节、幢、麾、曲盖、追锋车,羽葆,介士车队隆重而又肃穆。 陈娇远在长门宫中都觉得空气十分凝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她这些日即使是待在长门宫中也是什么都不敢干,平常那些踢球烤肉,唱歌跳舞的消遣早就被统统收拾了起来。 暗道自己闷一段时间没什么要紧,最多是因为运动量减少而长两斤肉,反正现在她还算挺苗条的,胖点没什么关系,千万莫要在这节骨眼上生事,刘彻对他母亲王太后可是很有些真感情,又很要面子,要是谁在太后大丧期间被检举出什么私下里玩乐的事情,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此对自己前些日,怕冷懒得出门的行径大为后悔,这下可是有日子出不去了。不过转念想想,她还是满知足的。 按理说王太后是她表弟的母亲,抛去以前还有的那段婆媳关系不说,就单论这个也要算是挺近的亲戚了,要不是陈娇现在这特殊的身份处境,那太后大丧她肯定闲不了,要跟着众位皇亲女眷一起送葬,一套大礼仪式折腾数日之后肯定还要继续做出一副悲痛状,安慰逝者家属,主要就是陛下,还有他的姐妹。 比较之下,陈娇宁愿躲在长门宫里,不能玩就不能玩吧,动的不行就静的,她有一堆早就搜罗来的后世失传了的古籍,现在正好可以静下心来看看。 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多精妙的技术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湮没,陈娇找这些古书简来,就是想要有空时仔细研究研究,希望能有些意外发现。 以前每天里跑来跳去,一直都还没有耐性能坐下来好好研读一下,现在自然是最好的时间。 正在陈娇下了大决心,打算要长时间闭门不出的时候,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想要见她。 陈娇没想到自己躲在长门宫,这个慰问逝者家属的活儿也没能躲过,人家主动派人来叫了,只得严肃了身心,跟着进宫去探望表弟。 刘彻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这是意料中事,就算帝王无情,但他和自己母亲的亲情总是割舍不断的。 现在太后的大丧典礼已经过去,刘彻仍然回到宣室宫中居住,只是心情十分不好,想要找个人一起追思一下小时候和太后有关的事情。 这本来应该是平阳公主最能胜任的活儿,可是刘彻想了想,发现好像找阿娇来更合适。 他从小到大,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和阿娇一起过的,他的家人,最亲的自然是太后,然后就要算是阿娇了,之后才能排到平阳公主,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等人。 不管当时王太后和刘彻出于怎样的动机,但他们十余年间都把阿娇放在了一个很重要亲近的位置是不争的事实。 那个时候,太后和刘彻想到的是要拉拢安抚住阿娇才能稳住她身后的窦太皇太后,所以王太后一直对阿娇很是和善亲切,刘彻对她则是千依百顺,经常会有夫妻亲密,婆媳和睦的家庭场景出现,有阿娇在的时候,连太后的亲女儿平阳公主都要靠后站。 未央宫中的气氛十分压抑,一片哀伤肃穆,阿娇一进宫就受到了感染,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轻轻叹息,也稍有些伤感,其实除去最近那次帮着女儿平阳公主教训她,以前王太后一直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是表面上的不错。 特别是小的时候,她和母亲进宫时除了去拜见外祖母窦太后,也总会去当时的王皇后宫里转转,刘彻的娘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女儿还好。 虽然未必是真心,但是总是受了人家不少笑脸的,也应该记着些不是。 前些年她在刘彻那里失了宠,王太后也没多插手,只是采取了一个不闻不问的态度,一切都随儿子自己做主,这其实省去了阿娇的很多的尴尬,虽然还不至于要去谢谢王太后,但是也知这是太后所能做到比较温和的地步了。 走到刘彻的宣室宫前,发现还有几个大臣候在外面,遥遥看一眼,认得其中有个竹竿一般的高个子,是东方侍郎,还有一个相貌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是中大夫主父偃,长平候卫青赫然也在其中,其余几个她就没什么概念了。 不过那几人应该都是识得陈娇这个前皇后的,一起停下了低声谈话,都看过来,脸色也均是各异。 进去见了刘彻,看看表弟那黯然失神,销瘦颓废的样子,与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时判若两人,陈娇很心虚的估计自己是他身在长安却最晚来慰问的亲戚,小心劝道,“陛下节哀,你这样伤心难过是要伤身体的,太后她要是地下有知肯定也会替陛下担心。” “阿娇过来坐吧,”刘彻朝她招招手,“朕知道,朕只是最近总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难免心里会不好受。今天早上忽然想起朕还在做太子的时候,有一次忽然天寒,母后派人给朕送了一堆的东西,朕那时候还不以为意,觉得太芓宫里什么都有,母后没事折腾什么啊,现在想起来……唉,阿娇你还记得母后那时候送来的是些什么吗?” 阿娇明白了,这是要找人和他一起追忆往昔的温馨慈母事迹呢,连忙开动脑筋,记不记得的也得编几样出来,反正那些东西她敢保证当时刘彻就是扫了两眼就交给她让人收起来了,肯定一件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哦,我记得是些冬日里保暖用的东西,厚厚的毯子,可以放在马车上的取暖炭炉,还有……” 刘彻脸上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还是阿娇细心,记得住这些,朕早上使劲想,就是记不起来了。” 阿娇怀疑外面候着的几个大臣是要找陛下禀报事情,陛下这要是和自己沉溺于追思太后以前的过往,那说到天黑都有可能,别要被那些人误以为是自己故意拖着刘彻,借着安慰陛下丧母之机,大行讨好之事,连臣子们要见他都不理会了。 于是提醒道,“陛下,我刚才进来时看到有长平候,还有东方侍郎几个人都在殿外立等着,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事要和他们商议。” 刘彻皱起眉头,“是有不少事情,不过朕这些天没有心情议事,他们就一直在宣室宫外候着,逮着机会就要进来说两句,真烦。” 陈娇很为那些大臣们擦把汗,心想你嫌烦就干脆把那些人打发走啊,可见心里还是惦记朝政的,又烦闷得不耐烦处理,就折腾得一群大臣站在门外干等,什么人嘛。 再说几句话就借口更衣,起身避开一会儿。果然,等她再回来时就见刘彻已经把主父偃叫进去说话了,阿娇乐得让小黄门领她去一间僻静的屋子里休息休息。 等到天快擦黑的时候,陈娇终于又被陛下想了起来,召去一起用饭,然后再接着一起追忆似水流年,当然了,追忆内容都是要和太后有些关系的。 陛下这一感伤就断断续续的,一会儿而沉思,一会儿遥相,一会儿询问的说到了大半夜,陈娇这些年一直生活规律,按时睡觉,自然睡醒,每天都睡眠充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熬过夜了,此项功能退化严重。 因此被累得眼涩腰酸,开始还想着人家才死了亲娘没多久,要多多体谅,自己身为表姐,陪着一起忧思一下那是义不容辞之事。 到后来实在撑不住了,看刘彻其实也是个很憔悴的样子,好像国宝一样,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再这样放纵自己一味伤怀,也实在是个很伤身体的事情。 硬把他劝到内室去,让人给送热水来擦擦脸,哄骗着让他靠在床上歇歇,自己坐一边陪着,拿出当年在病房里哄生病小朋友的耐心,轻声细语慢慢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终于在自己觉得就要嗓子冒烟的时候把陛下给说睡着了。 暗道这可累死我了,太后泉下有知,该当感激自己不计前嫌,费心帮她照顾儿子才是。 陛下是终于能睡睡休息一下了,这深更半夜的,阿娇十分发愁,自己可该去哪里歇着才好呢。 实在也没处去,只好还回到白天休息的那间屋子凑合了半晚上,等到天一亮就也不等陛下的恩准了,自作主张,腰酸背疼的招呼随侍和她回长门宫。 心想陛下昨天半夜才睡,他最近又都休息不好,只怕这一觉要睡到晌午去,还是大着胆子先走吧,不然今天要是万一再被耽搁住回不去,自己也非得被累病了不可。 晕头涨脑的出了宣室宫没几步,就遇到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看到她就是一愣,“阿娇怎么这个时候会在这里?” 陈娇正在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给公主见礼,听她问话也是一愣,暗道听平阳这口吻怎么忽然客气了不少?既然这样,那自然就不用行礼了,答道,“陛下最近心情不好,昨天找我来陪他说说话。” 平阳公主‘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现在……?” “我这就回长门宫了。” 平阳公主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就势让陈娇过去了。她现在十分为难,没有了母后的支持她就不太吃得准自己是否能在弟弟跟前斗得过阿娇了,心里颇有几分想讲和。 于是就没有了以前的嚣张气焰,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陈娇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于太后去世对平阳公主打击太大,她也和刘彻一样,最近十分萎靡不振,一来没了昂扬斗志,二来没了最大的靠山,所以顾不上难为自己了。 45忘性很大的人 陈娇辛苦进宫慰问了逝者亲属——自己的表弟一趟之后,被累得嗓子都哑了,回到长门宫中就大睡了一天。芙楠跟着她一起进宫的,也很是辛苦,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相当于陪着一起熬了一夜,所以一样是回去了倒头就睡。 吓得芙琴不知她们两个是怎么了,又不好把呼呼大睡的人硬拉起来询问,只得和另外一个侍女绿琥一起在一旁守着。 等到她们睡到晚上,被饿醒了,爬起来要东西吃时,才匆匆忙忙的说上了几句话,知道陈娇和芙楠就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所以回来了急需补眠,这才放心。 陈娇吃过晚饭之后,稍微走了走,活动一下,然后接着又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看看来伺候她起身的是芙琴和绿琥,却不见芙楠的影子,不由笑道,“不会吧,芙楠这么没有,比我起身还晚?不就是前天晚上熬了一夜吗,她年纪轻轻的,也吃不消了?” 芙琴正帮陈娇梳头发,“娘娘今天要个什么发式?” “最简单那种,松一点。” 芙琴点头,然后才接着道,“我们这两年也是跟着娘娘在这里清闲习惯了,所以芙楠才会这样。要是在以前,娘娘还在椒房宫的时候,她哪儿敢啊,困死也要爬起来。不过娘娘你可别怪她,也是因为我没有认真叫她,我想着有绿琥我们两个一起伺候就够了,看她那睡得香喷喷的样子,不忍心硬拉她起来。” 陈娇摆摆手,“让她睡吧,我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怪她,其实因为芙楠为人稳重,所以我让她陪我进宫的次数最多。”回头一笑,压低声音,“这可是个苦差事呢,少轮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就偷着乐吧。” 芙琴“哎呦”一声,手里刚梳到一半的头发,被陈娇这么一动顿时搞散了,哭笑不得,“娘娘,您先别动,等我梳好着,……唉,进宫是苦差事?也就是您这么想了。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陛下跟前露露脸呢。” 陈娇摇摇头,知道芙琴说的是实情,她现在的处境比较特殊,所以乐得偏安一隅,什么事情都是能偷懒则偷懒,若说是其它人,就算是生于王侯富贵之家,也很少能有她这么闲在的。 男女都一样,男的要忙于争家产,争爵位,有点本事的还要争取能够入朝为官,讨得陛下的重视,以求自家的富贵能够长久。 女的也不能闲着,管丈夫,斗姬妾,西汉女子也有继承权的,所以还要分出大量的精力去争家产,累着呢。身份尊贵的公主翁主们应该能好些,不过也难免会被卷入朝堂后宫之争。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福兮祸兮,她当初被废,从皇后的位子上摔下来,人人都觉得她可怜无比,谁又能想到长门宫中的日子是如此悠闲惬意的呢。 梳好头发,穿戴好了,自己揽镜照照,觉得脸色差了不少,明显的没有以往滋润有光泽了,眼睛也因为连着睡得太多,微微有些肿。 熬夜真是健康第一杀手啊,特别是熬一整夜,对身体的消耗极大,怪不得都都说熬一晚,睡三天都补不回来,可怜她最近被养得十分娇气,忽然被拉去折腾一晚,连提前打个招呼,让她做做心理准备都没有,更别说夜班津贴什么的了,实在是亏得大发。 正在自己没事瞎算,以她如今的身家,如果有人想要请她,那每天得付多少工钱,才有可能让自己看上眼。就有小内监来禀报,陛下派人送赏赐来了。 陈娇忍不住嘿嘿笑出来,笑得芙琴了绿琥一起看她,芙琴快言快语,忍不住道,“娘娘,您也收敛些啊,一会儿陛下派来的人进来了,看到您有了赏赐就乐成了这样,回去宫中还不一定要怎么说呢!你的颜面何存!” 陈娇忍住了笑,告诉她,“颜面乃是身外之物,本娘娘我向来都是不在意的。” 等到来派赏赐的人进来一看,陈娇忍不住又笑了,“韩大人!怎么陛下派你来了?” 韩嫣脸色有点古怪,因为身后带着一队宫中送东西的小黄门,所以不便多说,只是道,“陛下昨天提起要赏赐娘娘些东西,我正好在边上,就让我来送一趟了。” 陈娇觉着听这意思,应该是他自己请缨来的,点点头,“真是有劳韩大人了。” 等到韩嫣装模作样,端着架子,说了一遍陛下都赏赐了长门宫些什么东西后,陈娇便也跟着装模作样一番,谢了陛下的隆恩,说些场面话,又道韩大人辛苦了,请到里面坐下歇歇,另让人将韩嫣带来的宫中内侍们都让下去用些热汤点心。 因为太后的事情,大家一齐谨慎,韩嫣最近也很少出来,她都有好久没见了,陈娇如今见到他就十分高兴,“韩嫣,你一大早就带人骑马过来的,累不累?我这里正好有他们早起准备的肉粥,味道不错,吃一碗吧。”说着拍手唤人进来,吩咐去端些肉粥小菜进来。 韩嫣不语,貌似是有些心事,等送吃食的人退下去后,才开口道,“我前两日因为陛下心情不好,谁也不愿见,所以也就没进宫去,却没想到,陛下把娘娘你接去了。” 陈娇应道,“是啊,折腾了一晚上,差点累死我。” 韩嫣微微睁大眼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晚上……?娘娘你,你们……?”推开面前放着肉粥的矮几,凑近一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你终于还是……,那陛下今后要怎么安置你,接你回后宫?” 陈娇被他吓一跳,“什么回后宫,你想什么呢!太后过世,陛下感伤过往旧事,我陪陛下说了一晚上的话,他连他八岁时候的事情都想出来说说,我还得动脑筋跟着一起想,所以累得慌,没干别的!” “真的?”韩嫣漂亮的脸凑得十分近,都快贴过来了。 “当然是真的!”陈娇伸手把他推远一点,这么张无瑕俊脸忽然在眼前放大,视觉冲击还真强,“陛下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心情干别的,况且现在是太后的丧期,这要是万一被传出去,那还了得,他可是最要面子的。” “哦,”韩嫣坐了回去,笑笑,“是我想多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韩嫣端起面前的肉粥开始吃,尝了两口之后,眯起眼睛,表情十分享受,“没什么,这个的味道确实不错,娘娘让她们再送点过来。” 陈娇看看他面前那分量挺足的一小桌菜,还有他正在吃的那碗肉粥,皱起眉头,“韩嫣,你不会是早上没吃东西就出来了吧,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早上不要偷懒啊,要记得吃饭的,不然对身体不好。” “唉,娘娘别小气了嘛,不就是吃了你点东西,我昨晚上就忘记吃饭了,一直到现在。” 陈娇十分诧异,“昨天晚上?这也能忘?” 韩嫣点点头,很笃定的告诉她,“确实忘记了。” 46破财的平阳公主 韩嫣发现平阳公主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她竟然又为着阿娇的事情来给自己送礼了。 不过这一次的目的和上次的大相径庭,这一次平阳公主是想要通过韩嫣在刘彻面前探探口风,看陛下心里对陈娇这个前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以便她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于是韩嫣就老实不客气,顺便先探了探平阳公主的口风,“公主何以对陈娘娘的事情这般上心?” 平阳公主因为需要韩嫣帮她办事,所以也不遮掩,叹道,“韩王孙你也知道,现在的卫皇后就出自我的府里,当初阿娇为了此事和我差点翻脸,后来虽然碍于陛下和母后她没敢找我大闹,可是这仇怨却是记下了的。所以陛下要是万一又再宠爱了她,我只怕……” 韩嫣微皱眉头,想一想含笑道,“其实我上次就有些不解,想要问问公主的,只是怕有些冒昧,没好开口。” 韩嫣的女人缘很好,他以前把眼睛顶在头顶上,四处摆着架子的时候,都很招人爱慕,现在愿意堆起笑脸来说话,自然没有被拒绝的道理,平阳公主听他问起,便和声道,“韩王孙但问无妨。” 韩嫣道,“我是有些奇怪,公主你何必要担这个心? 长门宫中的那一位毕竟早就不是皇后了,她的母亲窦太主现在年纪也大,不复往日在朝中的风光权柄,就算想要帮着女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陈娘娘怕是没可能再有什么大的作为。 公主你却不同,卫娘娘出自你的府上不说,她的兄弟也是,卫将军这两年战功昭着,被封了长平侯,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们现在这般显赫,自然要念公主的恩情。 况且公主你本就是陛下的亲姐姐,身份贵重,要我看,论身份权势,再怎么说也该是陈娘娘忌惮着你才是啊!” 平阳公主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陛下近来对阿娇的态度却实在是让人不放心,我是陛下的亲姐姐没错,可若是细论起来,阿娇她自小就和陛下在一起,其亲厚不亚于我的。” “哦,公主觉得近来陛下对陈娘娘很不一般?” 平阳公主很是忧心,“是啊,韩王孙不觉得吗?母后故世后,陛下这些日心里一直难过,精神不振,和谁说话都没有耐心,此是有目共睹之事,谁知他都这样了,偏偏竟然还记得要把阿娇接进宫去见面,也不知道避避人,据说那时候在陛下宫外等着觐见的几个大臣都看到了,你说陛下这样的举动能不让人担心吗?” 韩嫣颔首,窃以为平阳公主的担心也不是空|岤来风,还是有些道理的,忍不住问道,“那,那万一若是陛下还有意再将陈娘娘接回宫中,公主打算怎么办?” 问到这个,平阳公主就不肯多说了,只是叹道,“我可也还不知道呢,唉,只盼是我多虑,陛下他并没有这个心思才好。” 韩嫣了然,心道既然这样,那我过段时间就来劝劝你,就说陛下对长门宫的那位没有什么大的想法,你不必太当回事了。 过了几天,再见到陈娇时,就把平阳公主又来找他帮忙的事情转述一遍给陈娇听。 陈娇听说因着自己的事情,韩嫣竟然已经连收了平阳公主三次厚礼,就很有些眼红,替平阳公主大呼上当,怎么就找上了韩嫣这个惯会收受贿赂的家伙呢。 不过陈娇对平阳公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因此虽然大呼平阳公主白白花了冤枉钱,但是没有一丝打抱不平之意,就是比较羡慕韩嫣这么轻松的连续进账了数笔灰色收入。 打趣道,“韩嫣,你这些年都收了多少礼了,可有数没有?还记得清吗?” 韩嫣这方面对她向来老实,有什么说什么,摇摇头,“挺多的,经常都有,早就记不清了。” 陈娇望天,怪不得他前些年会过得那么挥霍奢侈呢。真可惜,要是有人能帮他好好管管只怕会是不小的一份家业。 但是呢,自从有了自己的指导后,貌似韩嫣很懂得了一些理财之道,已经开始晓得要开源节流,认真持家了。 微笑建议,“那你从现在开始算好日子,隔上五六天就去平阳公主府上转一圈,把陛下日常说的话,挑一些似是而非,稍有关系又关系不太大的和她说说,让她心痒难搔,却摸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保管三两次之后,她还得再送你一份礼。” 韩嫣很诧异,“娘娘怎么知道我的打算?我一般都是这么做的。” 陈娇大乐,“竟被我说中了?韩嫣,看你漂漂亮亮的,一幅贵公子模样,怎么还会这一手啊。” “他们有事来求我,我要是一下子就办好了,岂不是显得这事情做起来特别容易,没的要让人家以为被我沾了光,还不如拖一拖,他们反而会更加承我的情。” 这个可是韩嫣的经验之谈,没想到自己摸索了这久才懂得的道理,阿娇这么矜贵的人竟然也知道,十分的奇怪,“娘娘你怎么想到的这个?” 陈娇笑,暗自得意,这可是她当年看韦小宝看来的心得体会,看来韩嫣也已经深蕴此道的精髓,解释不清,便不多说,摆摆手道,“别人我不管,平阳公主的油水,不赶紧抓住机会揩一揩,那也太说不过去。而且要使劲拖她一拖,让她多难受几天。” 韩嫣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一拍即合,坐下来开始仔细商量要怎样说才能让平阳公主无比着急,又觉得韩嫣的消息万分重要,因此愿意花费重金的。 韩嫣对女人的心思不是很清楚,因此十分需要阿娇的一些‘指导建议’。 陈娇兴致勃勃,这几天属这件事是干得最开心的了,依着她对平阳公主的了解,详细提点了韩嫣一番之后,就等着平阳公主破财了。 47老草的小心思 王太后的逝世对后宫乃至朝堂中的很多人都有影响。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刘彻,王太后是他的亲娘,在刘彻早年的帝王路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止是母亲,更是他的坚强后盾,特别是在刘彻初登基的那几年,窦太皇太后还在世的那段时间,王太后小心谨慎的周旋于太皇太后,馆陶长公主,阿娇这几个女人之间,对于自己儿子皇位的稳固,实在是功不可没。 因此她故世之后,刘彻的伤心难过可想而知。 后宫中的局势也有微妙的变化,原先当然是以太后为尊,现在就变成了皇后独大,不过因为刘彻的强势和威严,这方面的表现不是很明显。陛下的后宫中依然是美女如云,但又井然有序,并没有谁敢因为擅宠独大,而影响了后宫的秩序。 朝臣中也会有一些势力的替换,原先太后扶植起来的那些臣子彻底失去了后台,日后必当夹着尾巴做人,低调一段时间。这倒也还罢了,毕竟刘彻亲政时日已久,太后又年事已高,这些年不太插手朝政,在朝堂里的势力已是微乎其微。 这样看来,最受影响的应该就要算是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等几个太后的女儿了,兄弟再怎么说都没法和亲娘比,陛下就算对自己的姐妹们都还不错,但也肯定比不上太后对她们照顾得周到。 至于陈娇,她很不厚道的悄悄认为,太后去世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最大的原因自然是韩嫣,韩嫣安全了,她就能大大的松一口气。其次就是平阳公主再没法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威胁到她了。 其实陈娇很想去和平阳公主当面谈一谈的,告诉她我真的不介意你曾把卫子夫弄进宫来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你,咱们俩个握手言和吧,以后谁也别找谁麻烦,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多好啊。 只不过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不管自己怎么说,平阳公主都没有相信她的可能,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现在太后死了,平阳公主的大后台倒了一个,陈娇十分欣喜的发现,平阳公主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采取了保守战术,对着她竟客气了起来。 刘彻大概是觉得那次陈娇进宫去安慰他安慰得效果还不错,因此不仅转过天命韩嫣送了一批赏赐到长门宫,隔了些日子之后就又把陈娇召了去。 陈娇看看眼前形象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的表弟,暗叹时间果然是一剂治愈伤痛的良药,过了这许久,他的丧母之痛总算是快过去了。 夸奖道,“陛下今日的精神看着好了许多,不似我上次来那么憔悴了。” 刘彻笑笑,“阿娇上次辛苦了,听他们说,第二天一大早的,朕还没睡醒呢,你就带着人坐马车赶回去。” 陈娇听他有点揶揄的意思,不禁稍微有些脸红,“我想着陛下那段时间都休息不好,精神看着也不济,好不容易睡安稳了,怕是要到午后才能起身的,我总待在宣室宫里也不太好,所以就回去了。多谢陛下第二日还费心命人给我送了那些东西来。” 刘彻也觉得自己前段时间太过痛心伤神了,最近虽然缓过来些,但还是有点没精打采的,体力也大不如从前,因此打算着将宫中和朝堂上的事情安排一下,过几日就去上林苑休整一段时间,问道,“朕过些日要去上林苑住几天,阿娇想不想跟朕一起去散散心?” 陈娇也正闷得难受,本想过些日去馆陶长公主府中住两天也给自己换换环境,听着刘彻这个提议十分诱人,不免有些心动,不过头脑还是清楚的,心知不能在太后死后就这样使劲往刘彻跟前凑。 表弟,表弟,带一个表字就和亲弟弟不一样,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避的,虽然陈娇不以为凭着自己这三十余岁的徐娘容貌能引得陛下再感兴趣,放着宫中一群群青春娇艳的美少女不找,偏要来吃回头草,而且还是棵老草,可旁人不一定能想得这么明白,平阳公主会起的猜忌,别人也一样会有。 况且她对刘彻也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放心,以她积累数世经验,老得快要成精的心态来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肯定不会费劲儿来吃老草,但要是老草正好就在他的嘴边,吃起来一点都不用费劲儿,那可就难说得很了。 万一他自我感觉一良好,说不定认为吃了是给老草面子,就勉为其难屈尊一下,那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吃大亏不说,以后可就不好办了。尴尬都还在其次,只怕要影响到了自己在长门宫中的长远安居大业。 迟疑了一下,便推辞道,“我还是不去打扰陛下为好,最近,最近……。”想找个借口说自己最近生病,身体不适,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保养得十分不错,脸色一直有红似白,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装病恐怕没人会信,改口道,“我现在年纪大了,喜静不喜动,不大适合去上林苑的。” 刘彻被她说得无言,瞪着她看了一会儿,“阿娇现在都自称年纪大了?朕怎么看不出来?还喜静不喜动?你什么时候喜过静啊?” 陈娇干笑两声,“唉,我进宫来见陛下,自然是要打起精神来的,总不能做出一副颓废样子来给陛下看啊,其实我最近都很静的,每日里就是在长门宫中看看书,绣个花什么的,不太做其他事情。” 刘彻很疑惑,“阿娇现在每天都在做这些?不闷么?” 陈娇心里想告诉他,闷,怎么不闷,闷得都快发霉了,嘴上却只好说自己这是在修身养性呢。 刘彻十分聪明 长门纪事第14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隐约觉得她这大概是有些避嫌的意思,皱起了眉头,“阿娇,这些日子朕没有心思管太多事情,见你也少,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不会又是平阳吧?” 陈娇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陛下你千万别多想,我最近在长门宫中谁也没见过。”暗自擦把汗,平阳公主一直提防着自己还真是有些道理的,刘彻这不是一下子就顺着自己想到她头上去了。 好说歹说,费了无数口舌,终于打消了表弟想带她一起去上林苑住几日的打算,不过陛下想做什么,一般是很少会被人拒绝的,这脸色就难免不好看了。 也就是陈娇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现在又身份地位全无,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才敢偶尔唱唱反调,唱的时候也得万分小心,仔细观察着,只要是觉得陛下不高兴得厉害了,就准备立刻妥协。 好在刘彻没有特别坚持,脸色不好得也还有限,看她实在不愿也就算了,只道,“那这次就算了吧,阿娇下回可别这么偷懒了,也别要去多理那些人的闲言,有朕在呢,你本就是朕的表姐,来宫中或是去上林那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谁要是觉得不妥就让他来见朕。” 48被母亲算计了 刘彻告诉阿娇,说是有他在呢,阿娇根本不必去理会别人的闲言,只管正大光明的进宫见他就好,谁敢有意见须得先过他这一关。 说得好像他是阿娇的大靠山一般,这让陈娇哭笑不得。 看来表弟是贵人多忘事,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在世人眼中看来,十分凄凉尴尬的处境是出自他的手笔了。当初不是他把自己的身份一降到底,远远的贬去了长门宫吗? 过了几天后去馆陶长公主府中探望母亲,闲聊时就把此事说了一遍,问道,“你说陛下他是不是皇帝做得太久,都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了,小时候看他也是满明白道理的一个人嘛,怎么现在什么话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馆陶长公主还是没有放弃想让女儿重新获得刘彻宠爱的打算,劝道,“他是天子,当然不能像平常人一样想事情,我倒觉得陛下他现在能这么顾着你,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你也应该温婉柔顺着点,别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陈娇不同意,“我都这么小心谨慎的奉承着他了,怎么还叫由着性子乱来啊?你可千万别再提想着要求他接我回后宫去的话。我都和母亲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女儿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可能争得过他那后宫中无数的莺莺燕燕,娇艳美人的,去了就是自己找罪受。” 馆陶长公主知道一说起这个话题,女儿必要是这个腔调,干脆对此避而不谈,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她不说,阿娇觉得母亲应该是被自己说服了。没有了压力,八卦热情随即涌起,凑近了低声问道,“母亲你在宫中不是一直有几个能传消息的人吗,难道都没有告诉过你,现在卫皇后宫中也已经很不容易见到陛下的身影了?” 馆陶长公主拍她一下,“你怎么知道?还敢嘴硬说你对陛下没有那个心思了,怎么这些事情都打听得这么清楚?” 然后又微微一笑,看那表情应该是十分的解气,“哼,让她当初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拼死命勾达着陛下不放,现在怎样?那点美貌一但不在了,陛下连着一两个月都不去她宫中一次,就算去了也不是为了她,去是看看皇子,公主的,据说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在那女人的宫中留宿了。” 陈娇虽然不至于像她母亲那样幸灾乐祸,不过她和卫子夫也没有什么交情,不至于要去悲天悯人,就是最近无聊,想要三姑六婆的八卦一下,“唉,母亲,她现在到底是皇后,你小心点,别总这么说话。所以说啊,陛下的后宫是绝不能进的地方,我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卫皇后她比我还小着几岁呢,如今在陛下的眼里都要算作姿色不再,更何况是我了。” 这话馆陶长公主肯定不能赞同,阿娇在她做母亲的眼里,那当然自小就是最最漂亮的一个,就算现在年纪大了,青春娇美之类形容词无论如何都不好再用在她的身上,那在馆陶长公主看来她的女儿那也是成熟婉约,年纪越大越有风韵。 陈娇听她母亲这样大言不惭的夸她,很有王婆卖瓜的精神,准备将自己硬从老草夸成一朵花的趋势,笑得前仰后合,道,“是,是,是,看我是谁生的女儿呢,你的女儿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笑过之后然后接着八卦,“那现在陛下的后宫中是哪个最受宠?王美人?邢美人?说起来卫皇后现在也不是唯一有儿子的了,王美人不是也生了一个儿子?那邢美人我上次进宫见到过一次,还真是长得不错的,妖娆妩媚,光彩照人。” 馆陶长公主到底根基深厚,在宫中颇有些耳目,虽然不能有什么大作为,但若是传传小道消息什么的,那是绝对够用了,因此她还真的是对刘彻后宫里的动向十分清楚。 她觉得阿娇就是性子太过自傲了,十分嘴硬,其实肯定对刘彻还是有心的,所以多听听这些宫中的动向,对她以后大有裨益,因此也愿意耐心向女儿传播八卦。 陈娇和自己母亲抱怨过了表弟的不通情理之后,见到韩嫣时,也再习惯性的抱怨一下,话说她要是有了什么对陛下的不满微词,也就只敢和这两个人说说了。 韩嫣到底年轻,比较和阿娇说得来,听她说陛下当皇帝当得都不通人情世故了,听得十分高兴,表情很好,不时垂下双睫抿嘴微笑一下,俊眉星眸,睫毛也是又长又黑,笑起来迷人之极。 阿娇忍不住要多看看,暗道好像自从韩嫣成年后再见他就一直是这个模样,没有再变过样子,以他的年岁来算,这副养眼尊容应该还能保持很久,自己这算不算是很有眼福呢。 韩嫣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自己看,一边看一边还若有所思,便问道,“娘娘怎么了?想什么呢?” 陈娇叹口气,又想起了上次那‘到口的鸭子又飞了’的遗憾,暗自琢磨,我上一回大概是反应太慢,那事情没过多久就风平浪静,所以韩嫣这个没信用的家伙,假大方了一把就装作忘记了!下回要是又有了机会,我可一定要速战速决才行。 夏日的长门宫中,树荫葱郁,花木繁盛,这个时候太后薨逝的阴霾气氛终于在长安城中散去了不少,陈娇也总算敢随意一些,不用总是闷在房中了。 聚众踢球,奏乐歌舞什么的还是不太敢玩,不过偶尔两三个人一起踢踢毽子,荡个秋千的运动就已经敢做了,最近阿娇踢毽子的水平明显提高,以前总也踢不出的喜鹊登枝,和金龙探爪几个套路,一下子就练了出来,果然是熟能生巧,有什么学不会的,多多练习才是硬道理。 正在阿娇琢磨着是不是要悄悄的在长门宫中搞一个踢毽子锦标赛的时候,她母亲派人来传话了,说是最近虽然天气不错,但到底是夏日,长安城中稍嫌闷热,董偃这两年一直身体不好,有些体虚畏暑,因此长公主想要和董偃一起去长安城外的田庄上住几天,想让阿娇一起去。 阿娇自从得了刘彻准许她出门的旨意后,这项福利还一直没有用过,难得母亲有兴致相邀,自然高高兴兴的就答应了。 命人收拾了一下,第二日便乘着馆陶长公主府上派来的马车,去了母亲在城外的别苑。 到地方一看,发现母亲还没到,暗道她老人家怎么这样,邀自己过来陪她,她怎么反倒没来,只好自己先在附近游逛玩玩,耐心等着。 等到了晚上,馆陶长公主没有等来,倒是把老家人孙坷给等来了。 孙坷是馆陶长公主专门挑出来帮阿娇管理酒肆和她的各地置办的田庄产业的心腹老家人,从小看着阿娇长大的,跟她十分亲厚,办事也一向是尽心尽力。 陈娇见了他就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母亲呢?她把你派来,不会是她自己不来了吧,她老人家怎么这样啊?把我折腾来了,她却不露面!” 天气确实是有些热了,孙坷走了一头汗,拿块手巾擦一擦,笑道,“我走得慢,累娘娘久候了,今早董君他忽然觉着有些头晕胸闷,公主她怕董君这样子不适合赶路,所以就没有出来,等到午后看董君他还没有好转,就派我赶紧来给娘娘你送个信儿,公主让娘娘在这边等她两日,等董君身体好些了他们就来。” 陈娇对董偃的身体一直很是担心,眼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差,年纪轻轻的,竟还不如自己母亲结实,不由叹息,“他最近怎么样?这身体都养了快两年了,怎么越养越差呢!” 孙坷说起这个也叹气,“唉,就是这么说呢,他年纪也不大,正该是结结实实精精神神的时候,董君他可是略嫌娇弱了些。” 陈娇心想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和母亲认真说说,想个什么法子能让董偃舒心开怀才好,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一直心情抑郁使然的,点头道,“反正我也不着急去做什么,那就在这里等母亲他们几日吧,正好晚上咱们还能对对酒肆里和我那几处田庄的账目。” 孙坷笑,知道陈娇这些年不知怎么着,忽然变得很爱理财,以前被她的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和她母亲宠得挥金如土,十分散漫,现在却知道要勤俭仔细了,这样子在他看来还挺可爱的,应道,“我就知道娘娘你肯定想要对对帐,所以特意把东西都带来了。” 陈娇经过一晚上查账之后,发现她的财产小有增值,甚喜。 酒肆肯定是挣钱的,和投入的成本相比,利润还挺高,可惜只有那么一小间,总数上来看,对现今财大气粗的陈娇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几处田庄产业自然是没有酒肆那么挣钱,不过这两年没有遇到什么天灾,收成也都还可以。 总的算来,她是有赚没赔,陈娇现在不缺钱,不过有得挣还是很高兴,乐呵了一晚上,许愿到了年底就给芙琴,芙楠,还有长门宫中的大小宫女,内侍们都发厚赏。 芙琴还记得她的酒肆刚开起来的时候,有次一算账,乐呵呵的说挣钱了,要给大家分,害得众人翘首以待,结果到手了才发现,每人竟只分到几十钱,搞得大家哭笑不得的事情。 急忙推辞道,“娘娘你别又和上次一样,先嚷嚷得人人都以为有重赏了,高兴好几天,结果到手之后发现才几十钱,全部傻眼。要真是这样,可千万别再派我去分钱了,要被他们抱怨死的。” 陈娇拍胸担保,“不会,不会,这次肯定是厚赏,你就放心吧,本娘娘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啊!” 估计着第二日馆陶长公主和董偃肯定来不了,她一早起来就带着几个侍女自己出去玩,夏日里的田野风光十分怡人,走出去就会嗅到浓浓的草木香气,几个侍女还有两个小内侍带着些吃食水果,厚厚的毡垫,毛毽跟在后面伺候着。 馆陶长公主的这一处别苑占地十分宽广,就在上林苑的边上,景色开阔,很是不错,陈娇带着大家随意乱走,眼看着快靠近上林苑了,远远的就见到了上林苑那边有一队人骑马往她这边来。 在野外没什么遮掩,她们看到了人家,对方肯定也看到她们了,陈娇不知要不要扭头往回走,避开这些人,轻声问芙楠,“芙楠,你看那边什么人过来了?” 芙楠吐吐舌头,“上林苑里过来的,自然是陛下的侍从了,反正看这架势应该不是羽林军。”忽然想起,“娘娘,你上次不是说陛下准备来上林苑住段时间的,他还在这里吗?有没有回去?” 陈娇诧异,“唉,我不知道啊,谁晓得他准备住多久,不过母亲总该知道的才对,如果陛下的大队仪仗,随侍们都还在上林,母亲应该是不会想着带我一起来散心的……”忽然有点不确定,反问道,“你说是吧?” 芙楠摇头,“那可不一定,不愿意在陛□边人多的时候抛头露面,那是娘娘你自己的主张,窦太主她可未必也这么想。” “啊呀!“陈娇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母亲给算计了。 那一队人骑着的马都脚程很好,她们说话间就已经跑过来了,可不就是陛下,身后还跟着韩嫣和数名侍卫。 刘彻近来在上林苑休养得不错,神采奕奕的纵马到了跟前,陈娇只好上前拜见。 “阿娇免礼吧,”刘彻说着就翻身下马,“姑姑说你来了这里她的别苑,怎么一早就跑出这么远来?” 陈娇郁闷,这什么世道啊,连亲娘都不能信了,“母亲说她最近觉得长安城中太闷热了些,想来这边住几日消暑,就接我一起来了,谁知道她那里临时有些变故,被拖延住,没能过来,所以我就自己随意四处转转。” 刘彻一笑,将马缰绳交给身后的侍从,揶揄道,“是么?姑姑说她早就想请朕来她这一处别苑游玩,今日已经准备好了酒宴,由阿娇招待朕,朕便过来了,你要不说是随意走走,朕还以为你是专程出来迎朕的呢。” 陈娇干笑,不好说自己是被母亲诳来的,根本没有要招待他的打算,“这里走回去还挺远的,我们走了半天才到这里,这……陛下要不先骑马过去,我们随后就……” 刘彻摇头,他今日心情很好,“不要紧,朕和阿娇一起慢慢走回去好了,又不急着做什么。” 陈娇只得调转方向,恭敬陪着表弟往回走,倒是不担心别苑里有没有准备好,估计母亲早就命人安排妥当了。 微一侧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韩嫣面无表情的牵着马跟在后面,暗道他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只听刘彻笑道,“上次朕说要你一起来上林住些天,你还不肯,说什么现在喜静不喜动,结果偏要劳烦姑姑送你到这边,你这又是何必。” “啊?”阿娇有点不明白,“我是来陪母亲的。” “阿娇,”刘彻看她一眼,口气有点无奈,“你跟朕什么时候也要这样遮遮掩掩的了,朕又不会笑话你。” “唉,我……没有……”陈娇有口说不清,主要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硬着头皮装傻。 本就够尴尬的了,不小心一回头,发现韩嫣听了刘彻的话后正在用他那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瞪过来。恐怕也是误会了什么。自己往日里都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保证对陛下再没多余的心思,这一来好像自己故意在他面前说谎了,他肯定不会高兴。 陈娇心里叫苦,这是怎么说的,自己日日谨慎,从来都不太出差错的,今天怎么竟然被母亲给算计到了。 49被打扰了 馆陶长公主在听说了陛下曾想带着阿娇一起去上林苑住上些时日,但却被她婉拒了的事情后就留上了心。 这也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身份贵贱,做母亲的,为了儿女,总是会劳心费力,不辞辛苦的,馆陶长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也是不能免俗,和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什么事都要替女儿去操心。 馆陶长公主想着既然阿娇性子太过倔强傲气,明明心里还是惦着陛下,却要硬撑着面子不肯表现出来,人家都有意示好了,她还矜持着不肯屈就,这可怎么成。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刘彻谁也不需要仰仗,天下独他最大,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来哄着阿娇了,能做到如今这个份儿上就已经算是万分客气,非常顾念旧情。 正如阿娇所说,他的后宫中美女如云,难得陛下还能念着阿娇几分,这机会稍纵即逝,以阿娇现在的年纪来看,要是这次的机会因为她面子上下不来而被放过了,那以后再想恢复和刘彻的关系只怕就要千难万难。 仔细思忖了一番,毅然决定既然女儿不肯主动,那就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辛苦一下,筹划筹划,推她一把吧。 于是就有了阿娇匆匆赶来母亲在长安城外的别苑,却发现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人倒是大摇大摆的来做客了的情况。 馆陶长公主给他们准备得很好,酒宴丰盛不说,侍从也临时又派过来了一批,都是长公主府中的熟练人手,甚至乐师舞姬也派了十余个过来。不过那些舞姬明显是仔细筛选过的,统一的容貌平平,舞技娴熟。 阿娇很省事,只管专心招待表弟就好了。 她稍微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明白归明白,感动那也是十分之感动,但就是不能让事情顺着馆陶长公主的意思来发展。 一定要把这次和陛下在宫外暧昧的相聚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姐弟会面才行,万万不可以让刘彻认为她这是在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使手段邀宠。 不然看表弟这架势,搞不好真的会看在最近和她关系还算融洽的份上,愿意勉为其难的吃了自己这棵已经送到了人家嘴边的老草,吃完之后恐怕还要认为是十分给她面子的事情,这可是要气死人的。 要怎么样才能把空气里这点暧昧的气氛消除掉呢? 陈娇把表弟恭迎进去,请到上座,命人摆上丰富精美的酒菜蔬果后,就开始开动脑筋想办法。可惜直到乐师歌舞姬们也都全部到位,能弹的弹,能唱的唱,能跳的都跳起来时,她还没有想出办法来。 瞅瞅在一旁端坐相陪着的韩嫣,递个眼色过去,想让他帮帮忙,韩嫣板着个俊脸没有反应,也不知道领悟了她的意思没有。 陈娇正在着急,忽听韩嫣那边终于开口了,“窦太主这处别苑当真不错,修缮得十分精美,外面也十分开阔,一路走来景色甚好,这酒宴也很细致,菜色都不是别处能常见到的。” 刘彻笑微微的在呷酒,“说得没错,姑姑向来是最会享受的了,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才行。” 韩嫣笑笑,“那倒是。”接着又赞道,“窦太主这里的歌舞也很好,这些乐师舞姬一个个的都技艺娴熟,音律流畅,舞姿柔美……” 陈娇看看他,心道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只得也跟着谦虚道,“韩大人太过夸奖了,母亲既然准备招待陛下,那自然一切都要挑最好的来准备,不然岂不是就要怠慢了陛下?陛下平日能享用的,比我们这里不知强了多少,我们只盼陛下不要太嫌弃就十分满意了。” 刘彻道,“阿娇你也不用太谦了,姑姑和你可都是少有的会享受之人。”笑道,“特别是阿娇你,朕有时去了你那里都舒服得不想走了。” 转过头去又对韩嫣道,“这些个歌舞不算什么,阿娇那里还有更加有意思的,也亏得她能把长门宫中那些内侍宫女们都训练得个个能歌善舞,而且编排出来的曲目还分外的新鲜有趣,比姑姑准备的这些有意思多了。” 韩嫣侧头想想,“能让陛下说好,那肯定是不一般的,我记得在有一次在宫中看过一场江都王带来的舞姬歌舞,也很不一样,不知……” 陈娇听他和刘彻废话连篇,仿佛是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到底也没明白他要干什么。便抽空起身叫过芙楠,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待得芙楠脸色古怪的退下去后,她就又使劲递眼色给韩嫣,嘴角向外面努一努,那意思是让他找个借口到外面去。暗道自己实在抽不开身,就让芙楠传个话给他吧。 韩嫣先是不理她,过了一会儿起身笑道,“陛下慢用,我去外面看看,咱们骑马快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人,这会儿应该也到了。” 刘彻点头,以为他是有意避开。不想韩嫣出去不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微皱起眉头,“陛下,刚才有内侍来禀报,说长平候一大早就到了上林苑,正在等着陛下召见呢。” 刘彻一愣,“卫仲卿来了,朕是让他这几日来一趟的,怎么这般巧,偏偏就今日来了?” 韩嫣道,“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呢,或者是长平候想着既然是陛下召见,就不敢耽搁,所以尽早来了。” 刘彻看看阿娇,心里有点为难,他肯定是不好把卫青也叫到馆陶长公主的别苑里来的。 可是卫青如今也要算是他的重臣,刘彻这些日一直在和卫青商议着操练骑兵之事,匈奴人虽然大败了一场,但是远远没有被打老实,最近一直有小股兵丁不停的来马蚤扰河朔地方,刘彻正筹划着让卫青训练一只骑兵,待到粮草军械都准备妥当就大举出击,誓要将匈奴的左右贤王彻底击垮。 这是最近最重要的一件事,刘彻十分看重,因此没有把卫青叫来商议却又不见,让他干等上一天的道理。而让他看到自己正在和前皇后幽会好像也不太合适。 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办,韩嫣又适时的推了他一把,“长平候最近一直在忙于军中操练骑兵之事,今日来只怕是有些军机要务,陛下要不然还是回去见见吧。” 刘彻嗯一声,看向陈娇,“阿娇,朕还有些事情,今日,今日就先这样吧,等过些时候再……”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婉转。 阿娇已经很有眼色的接话了,“陛下千万不用介意,我这里的都是些闲暇时消遣的事情,今天陛下能赏光驾临,母亲和我就很感欣慰了,现在有臣子求见陛下,陛下自然要以国事为重。” 50好凶啊 刘彻心想阿娇现在真是越来越识得大体了,温婉体贴,一点都不会儿做让他为难的事情。 这么一来,他不禁心里有些歉然,嘱咐韩嫣道,“阿嫣,昨日咱们猎的那两头鹿不错,等会儿记得派人给阿娇这边儿送些鹿肉过来,朕记得阿娇有一个厨子很会做烤肉的。” 韩嫣应了,吩咐随行的众人都上马,簇拥着刘彻一路飞尘的又回去了。 陈娇命侍从们将酒宴全部撤下去,又再叫过芙楠来询问,“你刚才和韩大人是怎么说的?今日运气真好,竟这么巧,长平候卫仲卿会一大早的赶过来求见陛下。” “娘娘,我还没有和他说呢,韩大人刚才就匆匆出来了一趟,叫过去一个人问事儿,问完就立刻又进去了,我根本就没机会和他说话。”芙楠其实对自家娘娘刚才打算干的事情很不以为然,要不是方才实在不方便说话,她肯定要劝上一劝的。 此时正好得便,于是道,“娘娘啊,不是我不分尊卑,没大没小的总想要管你的事情,可是你刚才那想法也太…太…太大胆了,真要是不管不顾的驳了陛下的颜面,他万一翻脸生气,那,那后果难料啊!唉,我知道你不想回陛下的后宫去,但是也不至于要这么防着陛下吧,你们到底也曾夫妻一场。如果陛下自己能回心转意,那他以后总会照顾着你些,处境不见得就会像你想的那样艰难,你到底和陛下的关系不同一般,后宫里的那些女子不敢轻易把你怎么样的。” 陈娇听着不顺耳,心里不快,瞪着芙楠嘴硬,“驳了陛下的颜面又能怎么样?我以前这种事情难道干得还少吗?哼,他以前背着我乱找女人时,我不是发现一次骂他一次呢!” 这时芙琴也小心翼翼的蹩进来了,看着屋内气氛不对,轻声开口道,“娘娘你别生气啊,芙楠她没有坏心,你也不想想,你说的那些威风事儿都是多早以前干的了?那个时候窦太皇太后还在,自然是可以由着你作威作福,你哪怕横着走呢,陛下他最多也就是笑笑而已,现在可不行了。” 陈娇接着朝芙琴瞪眼睛,“瞎说,你这是败坏本娘娘的声誉,我还作威作福?还横着走?我什么时候横着走过了。” 芙琴吐吐舌头,低声叨咕,“你那点声誉,败不败坏还不是一个样。” 芙楠也不畏强权,虽然刚才被她瞪过,这时仍然勇敢直言,“芙琴说的没错,你是霸道过嘛,那时候谁敢惹你啊,你霸道了自己也不会觉得。” 耐下心来,柔声道,“娘娘,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反正威风也威风过了,现在局面不同,你就别再摆以前的架子,千万要忍住,不能得罪陛下。” 陈娇颓然坐倒,终于是平心静气下来,不再使劲瞪眼睛了,“我知道,自从进了长门宫后,我不是也一直小心谨慎着呢,只是这次母亲她也太自以为是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她一个人就做了主,唉,气死我了,被自己亲娘闹了个措手不及。” 芙琴和芙楠都是长公主府里出来的,对馆陶长公主十分的衷心,自然要一起劝她想开些,千万别和亲娘怄气。 一个道,“娘娘,你也别怪长公主这回擅自替你做了主张,她做此事前肯定也是仔细掂量过的,觉得对你有好处才会这样做。” 另一个道,“是啊,长公主肯定是想着,娘娘你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就只有她一个靠山,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公主她肯定也是在替你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呢。再怎么样,哪怕不能回后宫呢,只要陛下肯多上点心,你日后就多一分依凭,不怕被人欺负了去。” “那是因为母亲她一直是公主,身份尊贵,所以总是认为如果没有了权势和陛下的恩宠就没法过日子,要可怜死的。我可不这么想。”陈娇大摇其头。 沉思一会,站起身来,“芙楠,你去命人把东西收拾一下,让她们动作快点。芙琴,你让人去准备马车,也要快点,咱们这就回去吧,我实在是没心情继续待在这里了。” 两个侍女看阿娇的脸色还是挺难看,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温和,知道她心里依然是不痛快,搞不好这是准备回去找她母亲理论了,不敢再多说,一起出去张罗起来。 陈娇怕自己闲坐着要生闷气,于是也起身四处转悠,督促着大家快点收拾起身。 看看都收拾停当了,正准备要启程,韩嫣带人来送陛下说的新鲜鹿肉,看着长公主的别苑里车马齐备,挑挑眉毛,“娘娘这么急就要走,不再等等了么?长平候来见陛下,最多待一日,说不定明天就走了,万一陛下又想起娘娘来,这不是要错过了?那多可惜啊!” 阿娇正在烦恼,十分没有好气,她虽然不敢惹刘彻,欺负韩嫣却是敢的,更何况韩嫣这个时候还敢说风凉话,那正是自己找上门来讨打的表现。 看看周围人多不好行动,堆起笑容答道,“陛下国事繁忙,早上能来看看我就实属不易,我心里已经感激万分了,可不敢奢望陛下再来。” 看看韩嫣身后带着的随从,好几人马上都挂着大块的鹿肉,“这送鹿肉的些许小事,韩大人交给手下人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又跑了一趟。” 吩咐芙楠道,“去准备一下,请韩大人进去擦擦脸,坐下歇歇再回去。”说完自己扭身先走了进去。 韩嫣吩咐随从帮着将送过来的鹿肉装上娘娘回去运送东西的马车,然后才跟着芙楠进了内室。 进去后就发现,说是要给他擦把脸歇歇,可是里面热水手巾什么的统统没有,只有脸黑得好像锅底一样的陈娇一名,顿时就想再退出来。 可惜为时已晚,被某人使劲儿一敲矮几喝道,“韩嫣,站住!” 这么大嗓门,不好假装没听见,只好过去,小心跪坐在陈娇的对面,“娘娘你怎么这个脸色?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问!!有你这样的吗?我早上都危急成那个样子了,拼命朝你使眼色,想让你帮帮忙,你竟然装没看见!!要不是长平候正好过来,我要怎么办?”陈娇说着就要怒发冲冠。 “早上那事…在娘娘看来十分危急?”韩嫣眼睛忽闪忽闪,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这不是没事了嘛,别生气了。” “别生气了?!!!你让我别生气了!!”韩嫣竟然说得这么轻巧,陈娇这可是真的生气了,刚才听了他的风凉话就在火着,这时更是火上浇了勺油,蓬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左右一模,顺手抄起身边一块供人跪坐时垫在腿下的羊毛垫子,卷一卷,勉强变成一个棍子的形状,就朝韩嫣敲了下去,“你气死我了,亏我平时和你这么好,岂有此理!这可真是危难见真情!让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给我坐好了!……不许躲!……” 忽然有羊毛毯子一卷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韩嫣岂有不躲的道理,左闪右避,使劲讨饶,“唉,哎呀,娘娘,你停停啊,别这么大火气,消消火,哎呦,快停,快停下来……” 眼看着陈娇双眼圆瞪,气冲斗牛,挥舞着手里一卷不软不硬的凶器,乒乒乓乓的就砸下来了,虽然打着不太疼,可也实在狼狈。 估计光凭喊的,她是万万不会停手,韩嫣无奈,只好推开面前挡在两人中间的矮几,凑过去,一手抓住羊毛毯子卷,一手压住陈娇右臂,哄道,“娘娘,娘娘,你先停一下,使劲挥舞这东西多累啊。” 陈娇被按住了,动不了,呼哧呼哧喘几口气,看着韩嫣点点头。 韩嫣小心问道,“不打了?” 陈娇再点头。 韩嫣松口气,正要放开她,不想陈娇趁着他放松之际,忽然伸左手,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手法十分刁钻,正掐住了不大不小一块肉,手腕一转,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回旋。 韩嫣‘哎呦’一声,连忙放开她,后撤出老远,揉着脸十分委屈,“怎么这么凶啊!谁说我没帮忙,要不是我昨晚派人飞马回长安安排,长平候难道今天早上能从天上掉下来?” 51、解释 “咦?”陈娇一愣,火气顿时降下来不少,“怪不得长平候来得这么巧,原来是你安排的?你怎么不早说!” 看韩嫣躲得她远远的,眼神中满是控诉,捂着右边脸颊使劲揉,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凑过去关心一下,柔声道,“很疼啊,手放开让我看看。” 轻轻拉开韩嫣的手,只见光洁细滑的右脸颊上明显一个印子,只怕等一会儿就要变青了,本来份外漂亮白净的脸,这下可好了,弄块淤青在上面,只怕好几天都消不掉,陈娇十分汗颜外加心虚,“这个嘛,这个应该过两天就能好。” 韩嫣‘哼’一声,这是小伤,就是刚被掐的时候疼,缓过劲儿来就好了。 看陈娇睁着大眼睛,凑得近近的,一脸的关切神情,正在仔细的看他的右颊。几乎能感觉到她呼出来的气息,还有身上的馨香,被欺负了的郁闷顿时消失无踪,问道,“过两天脸上的痕迹就能消下去了?” 陈娇继续心虚,“我是说过两天就不会疼了……”不敢说青紫的淤痕想要消下去估计需要十来天,只怕韩嫣这个一向爱臭美的家伙要被气坏。 韩嫣抱怨,“你可真够凶的,怪不得以前连陛下都不敢惹你呢,想干点什么事都要悄悄的。” 陈娇摸摸鼻子,干笑两声,辩解道,“那不是因为我凶,是因为我那时候的靠山比较厉害,陛下他惹不起。” 韩嫣不同意,坚持己见,“主要还是因为你太凶了。” 陈娇理亏,被人指责很凶也没办法,她其实很少会这样子的,实在是心里已经把韩嫣当成了自己人,才会行事这么不加掩饰,一着急了就原形毕露。 只得十分讨好的跪坐在一边,伸手轻轻替韩嫣揉揉。想一想认为这也不能全怪自己,谁让他刚才不赶紧说清楚,反而阴阳怪气的乱说话,这才惹得自己发火。 连忙问道,“你刚才干嘛没事做,偏要说那些风凉话来气我,我这还不是被你气的,本来被母亲算计就已经够烦恼的了。” 韩嫣身子微微一僵,侧开眼神,略有点便扭的看向别处,不过倒没有避开陈娇的手,乖乖的让她给揉,低声道,“真的是窦太主自作主张拿的主意?不是你自己……?” 陈娇趁着没人看见,很不顾形象的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表情她从早上看见刘彻时就很想做了。 万分无奈,,“我知道这挺容易让人误会的,陛下他前脚来上林苑,我后脚就也跟着赶到上林苑边上母亲的田庄里,还把一切都准备得那么周到,一副就等着陛下来了好投怀送抱的样子。” 韩嫣看着她,正色道,“陛下应该就是这么想的。” 陈娇苦起脸,“韩嫣啊,天地良心,我真的是被我母亲给骗来的,她老人家前日忽然派人来说天气热,想和董君来消暑,想我闷在长门宫中也没事,就邀我一起来,你说我怎么知道她竟是另外打了这个主意呢!” “真的,窦太主做这事前都没有和你商量一下?” “当然是真的,唉,真是连亲娘都不能信了。”陈娇说起来有点发愁,顿时没有了旁的心思,将那只借着帮韩嫣揉脸上的伤处为名,暗地里已经使劲吃了好几把豆腐的手收了回来。 接着烦恼,“其实我已经和母亲说过很多次了,我现在这样很好,自己过得十分舒心。在我的心里,陛下他除了是天子就还只是我的表弟而已,真的再不想有其他关系了,可母亲她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韩嫣对她这番说辞很满意,对她把手收回去又很不满意。 有些失落的看看阿娇,那只娇嫩细柔的手掌轻轻在脸上揉搓的感觉十分美好,几乎难以用言语来描画,温柔舒适又带着一丝诱人,因此十分不愿阿娇把手收回去,过了一会儿才答道,“看来窦太主还是很希望你能与陛下复合的。” 陈娇摇头,心想只怕要叫母亲彻底失望了,再怎样和表弟复合那都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种决心她已经表过多次,可惜没几个人相信,自己都觉着怪厌烦的,不想再多说,换个话题问道,“长平候卫青怎么会听你的,你让他今天来他就今天来?” 韩嫣答道,“我昨天晚上忽然得知窦太主派人来向陛下禀报,说你来了这边,就住在窦太主的别苑里,想要今天见见陛下。就……就想起我收了平阳公主那么多的礼,还一次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透露给她过,这回的消息告诉给她正好,所以便连夜派人去平阳公主府,给她送了个信儿。” 说起平阳公主来韩嫣就有些好笑,“平阳公主心思还是挺机敏的,办事也快。我只是稍微提了一提陛下前两日曾命人告诉长平候卫青,让他将操练骑兵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来上林苑见驾,所以长平候这几日肯定得来上林苑一趟,早两日或是晚两日都可以的,不会有问题。平阳公主听了之后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娇没想到平阳公主除了送礼,还管办事。这次这个十分棘手的局面竟是多亏了她的‘大力帮忙’才得以化解。 立时就将平阳公主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叮嘱韩嫣可一定要保持住和平阳公主的‘良好密切’关系,这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再用上呢。 两人不好独自在房中待得太久,韩嫣看看自己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便起身告辞,“我该走了,娘娘既然想要回去,那就也趁着天色还不晚,赶紧走吧。” 陈娇本来怒气冲冲,打算直接冲去馆陶长公主府上,找母亲理论。不过现在心气已经平和下来,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说了多次,如果母亲听得进,那早就应该听进去了。 既然她现在还是抱着撮合自己和表弟的老想法不放,那自己就应该另想办法,无谓的唾沫就别再多浪费,免得说不好还要惹她老人家生气,那可不划算。 52、大方的韩嫣 刘彻大概是对于自己半路撇下阿娇回去上林苑见卫青的行径有些内疚,因此过了些日子,等他回长安未央宫之后,就又派了一批赏赐下来,命人送到长门宫。 陈娇收着这批东西都有点不安心,暗道要是表弟知道了当时自己其实并不是打算想要留下他而是巴不得赶他走,不知他会做何等反应,只怕是要 长门纪事第15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恼羞成怒了。 不过看刘彻这个被人一叫就走,回来也没急着要再召见,而是给点东西安抚一下的做法,陈娇倒是很放心了,看来人家无所谓吃不吃老草,上次一大早就来别苑,恐怕真是以为自己那是主动送上门去,为着给自己面子才来的。 这个推断稍微有点伤人,竟然要倒贴上门去,表弟才会考虑是否吃一下,碰到这种事情,是个女人都难免会心里小有郁闷的。 不过到底是利大于弊,陈娇又十分善于自我安慰,想一想刘彻那充斥后宫,数都数不清的众多妙龄美人们,陛下要挨个挑选一遍都是个浩大的工程,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还能拨冗给她点面子,她就立刻气平了。 陈娇其实是一个很懒的人,最不爱做的事情就是费心力在上下各色人等中周旋应对。 以前的具体表现就是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本事太差,既不会巴结领导也不懂拉拢同事;现在的表现就是偏安一隅,在长门宫中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不到万不得已,就不去和成安城中的王公贵戚们打交道。 唯有一日之长,就是现在总算在巴结领导方面小有进步,表弟刘彻如今看她还算顺眼。 自己感叹果然有压力才会有进步啊,主要是刘彻比她以前的领导权利大得多,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所以陈娇不得不费尽心思的讨好。 主要也是不敢不讨好,如果得罪了此人,只会发生些给她穿个小鞋,降个职之类的小事情,那陈娇肯定就没有这么大的动力了。 因此懒人在解除了别苑中的危险警报回到长门宫之后,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开始悠闲起来。着手安排踢球,踢毽子,打牌的各项赛事娱乐活动,闲暇之余还要分一部分精力放在理财上面。 陈娇发现她花重金置办的大产业都不怎么挣钱,反倒是小打小闹的酒肆获利颇丰。仔细想一想就明白过来,主要是那些田庄都离得太远,很难监督,大都会有管理不善的弊病,所以才导致得收入十分低下。 隐约觉得自己以前的思路不对,当时就想着把手里的钱财转移一部分出去,以防万一,现在看来,这些田庄都太过分散了,管理起来着实不易。应该想办法把它们集中到一两个地方才好。 这事情还得找老家人孙坷商量,于是就命人去馆陶长公主府上传话,让孙坷过两日来见自己一见。 结果老家人孙坷还没来,母亲馆陶长公主先找上门来了。 陈娇因为最近和她母亲怄气,所以一直都没有去长公主府。不想她压住了脾气没有去找她母亲理论,结果馆陶长公主却来找她要说法。 看看阿娇赌气一样,一直不肯去见她,她便亲自来了长门宫,进门就道,“阿娇,你想气死我啊!我费了那么大心思才安排好让陛下去别苑会你,你怎么只在城外的别苑住了一日就回来了!回来还和我闹别扭,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肯来说一声!” 陈娇觉得她母亲这是在恶人先告状,于是也不客气,板起脸张罗着把馆陶长公主请进内室坐下,摒退了左右,就开口道,“母亲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这次可差点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擅做主张把我给送到陛下手边上去了!幸亏那日有长平候卫青来求见陛下,陛下他担心着政务,临时又回去了,不然可就要有大麻烦,我非得大大得罪陛下不可!” 馆陶长公主瞪起眼睛,“你要怎么得罪陛下?!” “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婉拒了他的,那不是大大得罪是什么?陛下现在可不比小时候好说话,他皇帝做了这么久,尊贵惯了的,被人推拒了能开心吗?况且还是我们先示好请人家来的,万一陛下以为我是在故意削他面子,念着旧仇,想要给他个难堪,那可怎么办!” 馆陶长公主被她气得一个倒仰,深觉女儿是被自己给宠坏了,都三十多岁的人,做事还如此任性! 自己调息了半天,觉得压下了进门时的那股冲动,这才重又开口,“阿娇,我知道你这几年十分委屈,对陛下肯定还是心有怨艾,表面上看着高高兴兴没事人一样,可是心里肯定不好受……唉……母亲我这不是看着心疼吗!我这么做也是为着你好啊。” 陈娇心软,知道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在打算,虽然堪称好心办坏事,但心意总是真的。 不好再和馆陶长公主摆脸色,“母亲,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别总这么想,以为我是在强颜欢笑,我其实真的是过得挺好的,在长门宫中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是真的挺开心的,你不用觉得我委屈。” 馆陶长公主叹口气,不接阿娇的话茬,自顾往下说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阿娇,我现在已经没有本事在你身后撑着,让你随意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如今也就只是陛下的姑姑而已。说句实话,现在连平阳那个丫头都比我威风,你看我近来总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家中,宫里和朝中的事情都很少再参与,面上说是因为董偃的身体不好,我没有心情管别的,其实是咱们家的权势不再,对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陈娇默然,馆陶长公主为人向来强势,特别是在自己这个女儿面前,很少会说这些丧气话,如今肯对着自己说这些,可见她确实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阿娇,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反正也是富贵了一辈子的,该有的都有了,如今年纪已大,在家中安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唯一还担心着你,我不可能活到一百岁,等到哪天我不在了,留你一人在长门宫中孤苦无依,我做母亲的如何能够放心!” “唉,我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没可能和陛下牵涉这么多关系,母亲也就不用替我操那么多的心。”陈娇趁着她母亲说话的间隙忽发感慨。 馆陶长公主说了半天,没想到得到了她这么一个反应,气得抬手就拍了阿娇一巴掌,“你想气死我啊,乱说什么呢。趁着现在陛下对你还不错,你老老实实去陛下面前说些好话,讨讨他的欢心。他能把你接回去重新给个名份最好,实在不行,咱们就住在长门宫,只要陛下他有空暇的时候能来看看你,我也就放心了。你现在又自己挺会玩的,躲在这里,与世无争,也不用人总陪着你,只要有了陛下的圣眷,日后总不会过得太差。” 陈娇被她母亲说得哭笑不得,“什么叫我自己挺会玩,不用人总陪着,母亲,你当我几岁啊?” 馆陶长公主对她此问不予回答,心说你现在除了吃就是玩,我都快替你急死了,你自己还一点不知忧心,还想让别人当你几岁? 理论上说,馆陶长公主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也算得上是一个稳妥的安排,可惜阿娇总认为她母亲提这个建议有坐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她老人家可是从来没在男人身上受过这种委屈的。 摸摸头发,“唉,我有的时候可是真羡慕母亲你,你身边的男子可是都得看你脸色的。我也想这样,不愿反过来去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我对陛下早就没兴趣了,也不想勉强自己去装出一副依旧对他情意绵绵的样子,要我说,那才是真的受委屈呢!” 馆陶长公主长长叹气,半晌无语,看着女儿头疼,“都怪我从小对你千依百顺,宠得太过了,要是早知道会把你宠成今天这个样子,那我说什么也要从小对你严加管教才是。” 陈娇吐吐舌头,心说就您那教育方法,严加管教估计也管教不出什么人才来,劝道,“你也别自责了,不光是你宠着我,还有外祖母呢,都把我的脾气给养成这样了,现在想改可也该不过来了啊。” 馆陶长公主摇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退让,“你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我管不了你,哼,我不管了,你今后自己看着办吧!” 馆陶长公主拿女儿没办法,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放心不下府中的董偃,起身准备回去。 陈娇起身送她母亲,顺便问问董偃的情况。 问完之后发现她母亲这些天日子也真是不好过,摊上自己这个操不完心的女儿不说,小情人的状况也是令人堪忧,年纪轻轻的,却是越来越体弱多病,馆陶长公主除了着急焦心却也束手无策。 建议道,“日常也不必太仔细,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还是要出房的,别要咳嗽两声就要在房中躺一天,那好人也要被躺软了。他以前不是挺机灵好动的吗,那些斗鸡走狗,打猎蹴鞠的,都劝他多玩玩,你看我,就是平日爱玩,多精神啊。” 馆陶长公主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说得也是呢,你这两年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看着倒像还小了两岁似的。” 陈娇笑,“那是,我这两年的心思可全都用在保养上了。” 送走了长公主,芙琴就凑了上来,“娘娘,韩大人来都等半日了。” 陈娇一喜,“韩嫣来了?在哪儿等着呢?赶紧请他过来。” 芙琴道,“窦太主在,我怕韩大人被看见不好,就请他在后面等,他自己闲着没事,好像转去看咱们蒸酒的地方了,我这就派人去请。” 韩嫣脸上的淤痕总算是消了下去,又恢复了他那俊美照人的翩翩风采,陈娇一见他就会心情很好,笑问,“韩嫣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今日才有空闲过来?我可等了你好几日呢。” 韩嫣看她一眼,“我前些日脸上有伤痕,不高兴见人!” “唉……”陈娇搓搓手,十分不好意思,“男人嘛,有点小伤不用太介意。” “确实是小伤,只不过人人见了我都要问一遍,想要知道我府里哪个姬妾这么大胆,都敢和我动手,问完了再笑一通,属陛下笑得最开心,不过我那几日都陪着他在上林苑,所以陛下怀疑我是在那边招惹了哪个厉害的宫人!人家不从,结果我就被打了。”韩嫣板着脸答道。 这下陈娇摒不住也笑起来,“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早知这样就改掐别处,绝不掐在你的脸上了。” 韩嫣不满看她,“娘娘,你还笑!” 陈娇连忙收起了笑容,“别生气,我不笑就是了。” 韩嫣觉得她很没有诚意,只好不理她,说道,“我过两日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娘娘你自己要小心些。” 陈娇一愣,“你要去哪里?” “陛下派我去徐州一趟,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封邑分弟,陛下许之。如今城阳王刘延据说已经分封了其子弟为候,陛下不放心,要派人再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封的,可与奏疏上说的一样。” 哦,陈娇了然,原来刘彻是想派人到各地去看一看推恩令颁布之后的具体执行情况。 韩嫣机敏灵活,很得刘彻的信任,在朝中又没有领什么重要职务,派他去做这个事情确实很合适。 只是徐州远在山东,韩嫣这一去,肯定时间很长,陈娇有些舍不得,“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韩嫣想想,“说不准,我反正路上不会耽搁,尽快回来吧。只是你自己要谨慎些,过些日陛下要在宫中设宴,估计是个大宴,现在宫中没哟太后管着,陛下他做事随意了许多,看他现在的心思,召娘娘你去也很有可能,我帮你安排了一个能保你稳妥的人,你在宫中时尽量跟着她吧。” 陈娇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嗯?没事,我去宫中一趟不要紧的,你想让我跟着谁,什么人这么厉害?” 韩嫣笑,“娘娘你猜猜看。” 陈娇被他笑得警惕起来,挑起一条眉毛,“我怎么猜得出,陛下宫中的那些人,我跟着谁也不合适啊!” “怎么会,你就跟着平阳公主好了。” “平阳公主?”陈娇晕倒,“平阳公主她一直看我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阳公主到底也是娘娘你的表姐妹,何必搞得这么水火不容。况且以娘娘你现在的身份,宫中大宴的时候,自然是和公主们在一起合适,难道要凑到陛下的后妃里去?你不难受吗?” 陈娇想想也是,“唉,是不能凑到后妃的位置上去,只是平阳公主一定不肯搭理我的啊。” 韩嫣胸有成竹,“你放心吧,我已经去和平阳公主说过了,陛下有意在过些日的宫中大宴时也接娘娘你进宫去,到时候人多,陛下肯定顾不得多管你,我已经授意安排座位之人把娘娘你的位置设在了平阳公主的边上,她只管看牢了你就好。” “看牢我?”陈娇无奈,“好像我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呢!”谢道,“多谢你了,都要出远门办事,还不忘提前帮我安排一下。” 韩嫣十分大方,“那有什么,替娘娘你效劳我是乐意之至。况且……嗯,娘娘你不必和我客气。” 陈娇怀疑,“乐意之至?怎么说得这么大方?韩嫣,老实说,你是不是又借机得了平阳公主一笔好处啊!哼,亏我还在感激你,你竟拿我做起生意来了!” 韩嫣被揭穿,笑起来,眨眨眼道,“那不是顺便吗,主要还是为了娘娘你好。” 53宫中惊险(上) 刘彻这次在宫中设宴的名目很有意思,其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在建元三年派往大月氏的郎官张骞,历经十余载,始终秉持汉节,历经千险,终于又再回归长安,向刘彻复命了。 这对刘彻来说,实在是个意外之喜,张骞接连数日入宫,向刘彻详细的讲述了他在西域的所见所闻,不光是现在西域各国的形势,其中更有许多遥远国度的风土人情,都是当时的长安人闻所未闻的。 刘彻很高兴,虽然派张骞去联络大月氏共御匈奴的初衷并没有达成,但还是授给了张骞太中大夫之职以资嘉奖。 接着就以此为由,先宴群臣,接着又再在宫中大设宴席与众人同乐。一时之间长安城中掀起了一股热议西域的风潮,仿佛远在天边的大宛,康居,大月,大宛,那茫茫戈壁,皑皑草原,令所有的人都神向往之。 刘彻是个十分喜欢声色的皇帝,平素没事就喜欢设宴游乐,现在大概是心情确实不错,也没什么重大的国事烦忧,所以就又大张旗鼓的热闹起来。 如今的后宫之中没有了王太后压着,本应该气氛轻松自在一点,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以前的阿娇在做皇后时太过飞扬跋扈,给刘彻留下了心里阴影,所以他将自己的后宫中诸色人等管得十分服帖,全部都低眉顺眼的,恭谨守礼。 陛下一人在宫中高高在上,威严尊贵,余下的自皇后至各位夫人,美人,良人到刚入宫的宫女,全体小心翼翼,行止谦顺自制。 陈娇身处其中就觉得压抑,坐在平阳公主旁边的位置上使劲走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再看看端坐在表弟身旁,温婉雍容的卫皇后,风光吗,也许吧。 皇后母仪天下,是女子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皇后的母族也能凭女而贵,一门显赫。母亲馆陶长公主当初费尽心机,一定要让阿娇做皇后,除了非常疼爱她,想要给她这天下最尊贵的名份之外也有要借此长远巩固自己一门地位的想法。 可惜自己有负了她老人家所托。 陈娇眨眨眼,很不负责任的想,陛下不要自己,那是他早八辈子就打算好了的事情,被外戚作大,是自小饱受皇祖母压制之苦的刘彻坚决不愿意再看到的。因此丢了皇后之位与自己的不努力和不肯牺牲小我都是没有太大的因果关系的。 想到这里,阿娇就能心安理得的舒口气,低下头去专心吃菜了,她大老远赶来,回头又要大老远的再赶回去,累得很,不吃饱了可不行。 平阳公主很为难,她还是吃不准自己现在该用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阿娇。 根据韩嫣透露给她的消息,陛下对阿娇还是很上心的,虽然暂时没有再将她接回后宫的意思,但是肯定还念着之前的夫妻姐弟情意,不会容人轻易欺负了她去。对这样的人,最好不要使劲得罪,起码不能在表面上使劲得罪。 于是在欣赏了半日阿娇的吃相后,她别别扭扭的开了口,“阿娇近来胃口不错嘛。” 陈娇没想到平阳公主还肯屈尊和自己说话,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转过头看看平阳公主,只见其人脸板得很平,搞不清楚她什么意思,只好说了句大实话,“我路远,一大早就得起身收拾,又坐了好久的马车赶来宫中,这会儿早就饿了。” 平阳公主失笑,“阿娇这话说得有趣,那你怎么不和陛下说说,给你换个地方居住?” 陈娇觉得平阳公主在套自己的话,摇摇头道,“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去烦扰陛下,况且我在长门宫中住习惯了,也不想搬到其它地方去住。” “住习惯了?你在那里也能住习惯?我可真没有想到。”平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阿娇一下,发现她的衣饰朴素之极,幸亏一张脸生得水嫩,不然进了陛下这姹紫嫣红,群芳斗艳的后宫只怕立刻就要被湮没不见了。 十分奇怪,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不过阿娇这个样子也很让人放心就是了,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 “打扮?唉,我嫌麻烦,有那个功夫早上还多睡会儿呢。”陈娇告诉平阳公主,“而且啊,人是需要保养的,特别是女人,越是繁复的发髻越会将头发箍得太紧,再加上那些花钿簪子,林林总总的饰物,的确是很漂亮,”说着状似无意的看看平阳公主的发式,“但总是这样,日子久了头发就受不了,会使劲脱发的,你看只要是年纪过了四十岁的妇人,头发就要比年轻时少很多,就是因此。” 平阳公主抬手摸摸自己头上一个沉甸甸的镶嵌着数颗明珠的赤金凤钿,“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所以我现在很少梳繁复的发式,”陈娇很认真的点头,继续传授美容知识,“还有敷粉,那个更加是要不得的事情,开始几年是好看,可是时间长了肌肤就会灰黯无光,生小细纹……” 平阳公主摸摸脸,“不会吧……” 刘彻没想到阿娇会去和自己的姐姐平阳公主凑到一起,偶一抬头,就见阿娇笑眯眯的,对着平阳公主唧唧呱呱不知在说些什么,心里微觉奇怪。 过一会儿眼光再转过去,发现阿娇还真能说,嘴还没停,平阳公主听得竟挺认真,瞪大了眼睛,脸色十分严肃,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平阳不是和阿娇一直都有些睚眦不睦的吗。 等到酒宴散了,就想命人去将阿娇找来问问。结果他想起来的晚了些,小黄门去了半日后,又自己回来禀报,说阿娇已经跟着平阳公主的车驾出宫了。问陛下要不要派人去追平阳公主的马车。 “咦?她和平阳走了!”这真是有意思,刘彻还一直怕平阳公主会私下里为难阿娇,没想到这两人自己倒和好了。“难得她们两个愿意亲近一下,那就一起召回来吧。” 阿娇本来没打算和平阳公主多搭讪的,不过吃饱之后实在有些无聊,看歌舞也是以前刚看的时候有热情,现在看得多了就索然无味,不再当回事,因此在和平阳公主聊了几句之后说顺了口,就谈性大起。 主要是介绍自己的养生之道——这个她可以拍胸担保,是她看在自己和韩嫣收了平阳公主那么多礼的份儿上,好心好意说给她听的。那些每日晨起坚持吞一个生鸡蛋可以使肤色白皙,或者晚上睡觉用浸湿的布条牢牢缠住腰身可以细腰之类的怪招平阳公主尽可自行选择采纳与否。 阿娇懂一点医理,这二年又一直孜孜不倦的在研究,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再加上她自己那面色红润,细皮嫩肉的样子,离近了细看,果然是一点脂粉都没涂,就不由得平阳公主不信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公主,于是就暂时抛弃了前嫌,和阿娇认真探讨起来。 等到陛下的宴席散了之后,平阳公主便趁势做个亲热和解状,诚邀阿娇和自己一起出宫,不给她在人前和陛下勾搭的机会,免得她越来越张扬。 陈娇立时笑纳了平阳公主的好意,她也不想当众和刘彻‘来往过密’。陛下愿意私底下关照她一些,她就很承情了,其它招摇的事情就尽量少做,省得没吃羊肉还惹一身膻气,招来了麻烦不好。 加之上次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事件发生未久,只怕表弟还在对她有些愧疚,想要找个顺便的时候‘补偿补偿’,她还是先躲远点吧。 与平阳公主甫一出宫就迎面遇到一个竹竿也似的高个子,正是侍郎东方朔,见了平阳公主的车驾就让到路旁施礼,“见过公主。” 最近刘彻总是要召太中大夫张骞进宫去说说西域见闻,东方朔因学问不错,博览群书,知道不少奇闻轶事,总能说得上话,所以也沾光经常会被陛下召见,这一阵正在当红。 平阳公主还记得以前自己的家奴曾探知阿娇与东方朔有私的事情,应了一声之后自然而然的先回头去看阿娇。 东方朔显然是没想到前皇后会坐在平阳公主的马车上,看这样子应该是才刚在宫中赴了陛下的赐宴出来。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含糊道,“夫人……” 阿娇比他大方,微笑道,“好久不见,东方侍郎还是这般神采奕奕,看来你最近不错啊。” 东方朔有点尴尬,因还有平阳公主在一旁,他也不敢乱说话,应道,“承蒙夫人夸赞,我近来还好。” 阿娇点点头,两个人便一起不说话了。 平阳公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还是有些疑心,正待开口问话,后面忽然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两个黄门内侍,“公主,请停一下,陛下召您二人回去宣室宫见驾呢!” 平阳公主奇道,“我二人?是我和阿娇吗?陛下不是说等一会儿要和朝臣们议事,所以我才没在宫中多留的,难道又不议了?”转头问东方朔,“东方侍郎便是被陛下叫来议事的吧?” 东方朔一躬身,答道,“不错,不过是些小事情,用不了多少功夫。”其实刘彻最近找他来主要是要议论一下西域的趣闻,他的口齿十分伶俐,见识又多,很能把一件本来一般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对新鲜事物也多有独到见解。 领头的那个黄门内侍也应道,“是您二人一起,请公主这就回去吧,陛下还在等着呢。” 刘彻听内监禀报说东方侍郎和平阳公主,阿娇一起到了,便让人将他们带到宣室宫的偏殿稍候,他等一下过去。 说是偏殿,其实比刘彻平日自己待的那一处还要大一些,正中放置着天子玉几,上面铺了一层绨锦,两侧摆放着十分精美的云母屏风和镶嵌有碎玉龟甲的屏风,十分气派。 平阳公主起身去更衣,离开一会儿,屋内一时只剩下陈娇和东方朔两人。 东方朔一路垂首敛眉的,摆出一脸十分谨慎的样子,陈娇看着有意思,“东方侍郎进了宫中果然作风大不一样,气派威严,正经了不少啊!难怪能有许多慷慨豪迈的举动。” 东方朔知她在嘲讽自己以前在宣室宫外持戟阻拦她母亲和董偃,直言力谏一事,苦笑道,“娘娘在讽刺我?” 陈娇道,“怎么会,东方侍郎多心了,我这可是正经在夸奖你呢。以前在长安城中街市上遇到你时,东方侍郎都很是诙谐活泼,我是真没见过你这般谨慎的样子。” “唉,娘娘,我虽得罪过你的母亲,可那实在是因为董君他的行径太过不羁,我看不过去了呀,况且我后来不是没有负娘娘所托,做好了娘娘你交代的事情,也算能抵过了吧。” “我交代你的事情?”陈娇想不起来,“什么事?我现在无权无势的,哪里能随便指使朝中的大臣呢?” 东方朔神秘一笑,“娘娘忘了,娘娘命我转述给陛下的两个民间奇闻,我可是一字未漏,原封讲给陛下听了。” 他这一说,陈娇就想起来了,笑出来,“原来是那件事,我都忘记了,东方侍郎记性不错啊,竟能转述得一字不漏,让我自己现在再复述一遍都做不到说得一模一样。” 东方朔十分聪明,博闻强记,这是许多人都会夸奖他的,听陈娇这么说也不以为意,只是十分怀念那次尝到的美味,“说起来,娘娘上回命人做的胡麻烤饼可真是香。可惜我之后命人四处找了许久,都没能买到。” “那是西域来的稀罕货,我那次也亏得是自己眼尖才发现的。可惜太少,已经用完了,不然倒可以送你一些。”接着又调侃道,“东方侍郎很厉害嘛,我原以为你听着那个凶案吃胡麻烤饼,肯定已经对那种吃食存有心病,再也不愿意碰它了。” 东方朔小有得意,笑道,“我在娘娘跟前历练了几次,已经不怕这个了。” 忽然门口一声通传,“陛下驾到!”刘彻大步走了进来,两人急忙起身拜见。 刘彻走到上位去坐了,沉着脸看看他们二人,“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平阳怎么不在,留你们单独在这里?” 54宫中惊险(中) 刘彻话音刚落,平阳公主就走了进来,因刚才听见陛下好像在说自己,先停下来看看,发现几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问道,“陛下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又道,“我和阿娇刚出宫就遇到了东方侍郎,却原来阿娇和东方侍郎早就相熟,陛下又派人来叫我们,便一起进来了。” 阿娇对于平阳公主这个刚得自己传授了美容秘笈,转眼又开始状似无意的说自己坏话的表现十分不满。 对刘彻道,“我刚才正和东方侍郎说起西域的稀罕物事,想起来上次那个胡麻烤饼了,都觉着西域真是有不少好东西,那烤饼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惜胡麻很难找得到,陛下你不是也尝过。” 刘彻对胡麻烤饼印象平平,那东西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不过他也承认闻着确实很香,“嗯,是挺香的,西域的好东西甚多,这次张骞回来说起的西域各国风情可是让大家开了不少眼界。东方朔,把你前些日从张骞那里听来的乌孙国的见闻讲给公主和阿娇听听。” 东方朔领命,“乌孙国与大月氏同在祁连、焞煌之间,是一个小国,西北与康居、大宛相接,国人操突厥语,平日以放牧牛,羊,骆驼,犬,马为生,多富良驹……” 刘彻今日召东方朔来,主要是想听听他对打通西南夷道的看法,张骞走了一趟西域之后得知除了他走过的那条路,由蜀西南取道身毒也可以通往大夏,这样走就不必经过匈奴人控制的地界,因此力劝刘彻开西南夷道。 西南夷道如果能够开通当然对大汉会有诸多好处,不过路途险阻,虽然不用经过匈奴人控制的地区,但是往南会有昆明夷的阻挡,也不是很容易对付的,刘彻这两日正在斟酌此事。因此总是会宣了臣子来说说有关西域的话题。 东方朔的口齿十分伶俐,说得好像讲故事一般精彩,平阳公主与阿娇都听得津津有味。 阿娇沾光,她对于什么胡桃(核桃)、石榴、胡麻(芝麻)、胡豆(蚕豆)、胡瓜(黄瓜)、大蒜、胡萝卜,葡萄、还有各种毛织品、骆驼、狮子等东西的了解,怎么说也要比平阳公主强无数倍。 因此能够适时的插几句评论,烘托一下气氛,“哦,此物去年我偶有在集市上见过,果然味道独特……”,“我听说骆驼是西域独有,身材高大,赛过骏马,而且很能耐饥渴,商人们用它来驮运货物,穿越沙漠。”又或者是“母亲几年前从一个远道客商的手中买到过几张如张大夫所说的那种羊毛毯子,色泽艳丽,手感敦厚柔软,十分漂亮,我都把它挂在墙上做装饰……” 刘彻也想起来了,“就是朕上次去长门宫,看到你挂在正室里的那一张?花色是有些特点,和我们平日里看到的色彩纹理都很不一样,其实宫中以前也有的。阿娇,你还记不记得,也不知是谁贡上的,以前就摆在金华殿,就是时间久了,颜色没有你那个鲜艳。” 阿娇努力想,好像有点印象,那还是她和刘彻刚从太子府搬进宫中时看到的,这位的记性可真好。 东方朔小有惊佩,忍不住赞道,“娘娘不愧出身于世家大族,见识果然不一般。”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对阿娇的称呼不太对,可别犯了什么忌讳,连忙悄悄瞥了刘彻一眼,发现陛下脸色平和,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这才放心。 王太后逝世不久的时候,东方朔和几个大臣曾在宣室宫外见到陛下公然将前皇后召进宫中说话,当时几人心中均各诧异,只是碍于当时的气氛肃穆,加之陛下的心情很不好,所以谁也没敢多嘴议论。不过大家的脸色心思各异那是难免的了。 旁人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东方朔却自认为心里有点数,他因机缘巧合和,与前皇后在宫外偶遇过两次,印象十分之深刻。 前皇后美貌自不必说,名门贵女,公主的女儿,想长得太丑那也不容易。 所以相貌算不得最重要,除去万分绝色的,美女见多了也就是是那么一回事,就算硬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其中差别也不会太大。常言道年轻美貌,年轻美貌,美貌也就是年轻时那几年的事情。所以只要心里有点数的人都明白,美貌算不得什么。 陈皇后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除了三十余岁依然挺美貌之外,她还非常有趣,东方朔私下里甚至觉得此人十分渊博,不是做学问方面的渊博,而是久经世事,见多识广的渊博,渊博还风趣,这就有意思了。 朝中众人都说东方朔机敏多智,滑稽诙谐,可是东方朔却认为前皇后的风趣更加浑然天成,陈娇的风趣是天性使然的,不会刻意的去说玩笑话,标新立异的隐喻暗讽,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快乐有趣。 而且心胸宽广,东方朔很难想象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女子被打落尘埃之后会是这样一种样貌。 陈娇她也对陛下不满,会想出让人去陛下跟前说些倒胃口之事的小主意,小小报复一下。可是绝不辛酸刻薄,大环节上的态度鲜明,在汉军打败匈奴的时候依然欢欣鼓舞,盛赞陛下英明,卫将军勇猛,愿意与人举杯同庆。 陛下与她是结发夫妻,却在她青春不再,靠山逝去之后夺去了她的封号将她打入冷宫;卫将军更是取代她地位之人的亲弟弟,卫皇后的最大助力。 要什么样的胸襟才能有如此洒脱宽容的言行?令人钦佩!亦令人敬佩! 陛下是个明君,惯有识人之能,不可能不知道前皇后的好处。 东方朔是臣子,不好妄自猜疑主上的言行,不过也认为刘彻对待阿娇的态度绝不会是对一个失宠的后妃那么简单。 眼看着天色见晚,已经过了哺食的时辰,刘彻便命人将膳食摆上来,赐了几人同食,大家可以边吃边说。 陈娇不住在心里抱怨,这个时候还不让走,等大家谈得尽兴她再回到长门宫,那还不得折腾到半夜去了,暗自盘算着要不今天就直接去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府上睡,明日再回去,省得大晚上赶路辛苦。 忽听刘彻轻描淡写的道,“时辰不早,阿娇今晚就别走了,留在宣室宫吧。” 此言一出,陈娇吓得差点跳起来,强忍住没有失态,看看两旁平阳公主和东方朔的脸色也很古怪,咽口唾沫,挣扎道,“多谢陛□谅,不过我刚才和公主说好今晚上要去她的府上一聚的。”说完连忙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平阳公主,“我已经许久未曾和公主好好说过话了,不去公主怕要失望。” 平阳公主虽然不明白阿娇为什么会有此一说,但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刻点头道,“可不是呢,刚才若不是陛下派人来召,阿娇就已经同我回去了。” 55、宫中惊险(下) 刘彻还是不大明白一直水火不容的平阳公主和阿娇怎么会忽然和好了? 含笑问道,“阿娇想要和平阳说些什么?还要专程住到平阳府中去,你们这可也太能说了吧,朕刚才在宫宴上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从头说到尾,那嘴就没有停过。” 陈娇干笑笑,“是公主觉得我保养得不错,所以想让我和她细说说,平日里都是怎么做的。” “保养得不错?什么意思?” 平阳公主在一旁笑道,“唉,都是些女人的事情。” 刘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了,“下次再说也是一样嘛,阿娇现在又没什么事,天天闲着,过两日再去一趟平阳府上好了,今日折腾了一天,怪累的,阿娇就别再多跑动了。” 平阳公主不敢再多说,轻轻答应了,阿娇也不敢多放肆。这会儿,跟前又有公主又有外臣的,再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会莽撞到当众去驳斥陛下的颜面。 心思飞转,暗道,要不我晚上假装十分感慨,追思往事,拉着他一起回忆一下以前我们在太芓宫时的那段日子,说啊说的就说到那时候的太后身上去,我还记得两个太后那时候关心儿子的慈母事迹,说出来定要叫他伤心难过,再起不了干旁的事情的心思。 刘彻不知阿娇在动这个脑筋,见平阳公主和阿娇都没有意见了,就把心思转到了面前的膳食上,先伸手端过面前食桌上内侍刚呈上来的酒樽喝一口。 喝过之后不由‘咦’了一声,“这不是阿嫣以前呈上来的那种酒吗,他说这酒很难得,他是从一个远方客商手中弄来的,就只有那么几坛,十分金贵,喝完就没有了,这怎么又出来了?” 领着几个小黄门在给陛下布膳伺候的是个叫纬衡的内侍,阿娇认得他,知道他要算是跟在刘彻身边比较久的老人了。 纬衡听陛下发问,连忙躬身禀报,“回陛下,这酒是前些日韩大人去徐州之前送进宫来的,韩大人说他费了好大劲儿在长安城中又找到了卖此酒的地方,因陛下喜欢,就赶着送了几坛进宫。” 刘彻一笑,“难得阿嫣有心,那怎么今天才呈上来?” 纬衡道,“新呈给陛下的膳食都要先给人试过,等过几日看确实没有问题了才能送上来的,酒也一样,所以就拖了几天。” 刘彻点点头,对东方朔和平阳公主并陈娇道,“你们也尝尝,这酒确实不错,香浓醇厚。” 东方朔向来好酒,拿起酒樽就喝了一口,眯起眼睛仔细品了品,不由微微一愣,挑起眉毛悄悄撇了陈娇一眼。发现陈娇貌似是对酒没什么兴趣,随意尝了一口,便低眉垂眼的没反应了。 平阳公主见没人迎合陛下,就自己赶紧跟着给弟弟凑趣,喝过之后立时赞道,“哎呀,真是不错,我还没喝过这么醇厚的味道呢,也不知韩王孙是从哪里找来的。” 刘彻问纬衡,“阿嫣有没有说是在长安哪里找来的?” 纬衡答道,“据韩大人说是在西市大街上一家酒肆里买到的,那店家也说此酒酿制十分的不易,所以他们也没多少,每日就那么一点,卖完就没有了。” 又再笑道,“韩大人说那日十分赶巧,不但找到了美酒还赶上在那家酒肆里听人说了个十分离奇的轶事,好像是一个什么民间人家新婚夜惊变之类的奇闻,有趣之极,真是不枉跑了那一趟。” 刘彻皱眉嗤笑,“最近是怎么了,满长安城中都这么爱讲奇闻轶事么?” 陈娇听着有点反应不过来,‘洞房惊变’?那不是有次韩嫣来长门宫时正赶上自己讲给芙楠她们说,就跟着也听了一段的东西吗,怎么变成在酒肆里听到的了,还告诉给这个纬衡知 长门纪事第16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道。 她还记得韩嫣当时听过之后很不满意,向自己抱怨说他还没娶妻呢,听了这种可怕的故事,以后的新婚夜可要怎么过啊! 正在奇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纬衡遮掩着冲她使了个怪怪的眼色,但是又认为自己肯定是看错了,陛下的侍从没事对着自己使什么眼色? 等等!‘洞房惊变’!!! 陈娇差点没跳起来去敲自己的头,不带这么迟钝的啊!关键时候迟钝那可是要误大事的。 立刻堆起满脸的微笑接口道,“近来长安城中好像是挺风行这个的,韩王孙说的轶闻我也在母亲家里听一个家人说起过,那家人管着我母亲府中的一应采买,经常会去在长安的街市上走动,所以城中有什么新鲜事他都能最早听到。” 刘彻随口道,“那阿娇说来听听。” 陈娇高高兴兴的立即领旨开说。 这个段子是她那时闲着无聊,自己找开心事,为了吓唬芙楠,绿琥她们特意‘编撰加工’过的,细节处都活灵活现,生动细致。 特别是对那躺在床上虽然已经断气却仍脸色艳丽,美不胜收的女子做了详尽描述,而新婚的男子在怀着满腔的兴奋喜悦之情进入新房,和美丽的新妇述说了半天柔情蜜意之后才发现不对的心里巨大落差,乃至最后见到了女子新婚吉服下惨绝人寰的恐怖身体后几欲发狂的反应那更是描述得极其到位,且悬疑之处环环相扣,单就故事情节而言,陈娇自认为还是非常引人入胜的。 平阳公主听得瞪大了眼睛,早就忘记吃饭,东方朔经过几次历练的,有一点耐受力,还能勉强吃两口,刘彻皱起眉头,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行了,阿娇别说那么详细,直接讲最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好。” 陈娇只得意犹未尽的匆匆结尾,平阳公主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连连惊叹。 刘彻瞪了东方朔一眼,“这倒和你以前讲给朕听的有些相似,长安城中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东方朔你在外头四处乱讲,搞得现在街头巷尾都流传起来了,这些东西凶险竦闻,如何能够四处流传!公主和阿娇都是女子,也这么津津乐道,像什么样子,听了都不害怕的吗!” 东方朔大呼冤枉,心想罪魁祸首就在现场,您也不仔细查查清楚,怎么直接就怪到我的头上来了,连忙起身澄清,“陛下这可真是错怪微臣了,微臣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以前那也是听友人说的,这种传闻奇诡妙思,自然很容易流传,真的与臣无关那。” 平阳公主不知内情,也道,“想来这种东西是很容易流传的。” 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她也要派两个伶俐的家人经常去长安城中比较热闹的街市上转转,负责给她搜罗点奇闻趣谈回来,这般有趣的轶闻自己竟然要从阿娇这个幽居在长门宫中的人嘴巴里听到,可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娇赔笑,“是我的不是,一时兴起,说得太过了。陛下要是不喜,那就多饮两杯吧,上古相传,美酒自仪狄始创之后,就一直有正气驱邪,健旺精神,开敞心胸之功效,陛下现在喝一点正好。” 东方朔转开头去趁着没人看见使劲撇撇嘴,心想这话乍一听很顺溜,好似什么古言警句似的,其实细细分辨下来,那就是胡诌,饮酒还健旺精神呢,萎靡精神差不多,陈娘娘可真是够能信口开河的,看她这样子,就是不想留下伴驾,这倒奇了,这于她来说明明是好事啊,难道心里还在恼着陛下不成。 暗自点头,认为以自己对阿娇的了解来看,此人非常的特立独行,风格迥异,还真有这个可能。跟着举起酒樽,“臣敬陛下。” 刘彻又被刚才阿娇的一通说辞给倒了胃口,不太吃得下饭了,十分懊恼,暗道下回再不能乱起好奇心要去听什么民间轶事了,没有一次听完舒服的。 好在还有好酒,他对美酒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此酒上次韩嫣进上了几坛,言道很是稀罕,就这么一点再找不到了,他喝过之后还惋惜了许久,不想今日又有了,自然要尽兴一饮。 ………… 美酒醉人,刘彻痛饮了数盏之后,觉得晕晕乎乎百骸舒泰,耳边有人轻声劝慰,“陛下喝醉了,这就进去睡了吧。”听着应该是纬衡的声音。 点点头,伸出手去,“扶朕回去休息。” 56刘彻的心思(上) 虽然眼前的麻烦暂时被解决掉了,但陈娇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道理。 刘彻能当着平阳公主的面公然让她在宣室宫中留宿,那就证明陛下现在已经不太介意她冷宫废后的身份,或者说表弟是打算再给自己点‘好处’,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还能得到些他的宠爱。 那就算陛下已经喝醉睡觉去了,陈娇也不敢擅自走人。 刚才刘彻发话命她今晚留在宣室宫,她就得留下,看着纬衡领着两个小内监将刘彻扶了进去,她便另外叫过一个内侍来给她在宣室宫中准备一间住处,反正不能像上次一样再随意找个地方坐大半夜,那可太累了。 平阳公主眼看弟弟醉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便对阿娇晚上留下不再有意见,暗道今日先这样吧,看陛下这样子肯定也做不了什么,她留下也是白留,只是不知明日…明日…… 深深沉吟,知道如果弟弟有了这个心,自己是绝对拦不住的,既然现在抓不出阿娇的什么大错处能彻底扳倒她,那就要赶紧改变态度,趁着还没有撕破脸,速速与她修好才是。 心思沉沉,默默不语,起身招呼了自己的侍从离去,心里万分希望今日这就是刘彻的一时兴起,等明天一早弟弟就能醒悟过来其实他自己还有年轻美女无数,赶紧把阿娇送回长门宫去,然后再像以前那样沉溺在后宫的温柔乡中,把这个‘老女人’忘个干干净净。不过平阳公主理智尚存,知道这个‘美好’愿望能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东方朔一副旁观看好戏的嘴脸,笑眯眯的起身告退,陈娇现在没心情和他耍嘴皮子,又有点感激他刚才很有眼色,一路给刘彻敬酒的行径,倒是难得客气正经的和他寒暄了几句,待到东方朔也走了,这才转去休息。 宣室宫里伺候的内侍早就听见陛下发话留陈娇一晚的,所以不敢怠慢,给临时准备出一间舒适的住处,一群人在给准备被褥床榻,各色物品的同时,心里还都在暗暗的替陈娇不值,这位娘娘虽说以前骄横,最近来的几次可都挺温和守礼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这怎么陛下还给醉成这个样子了呢。世上时运不济之事不外乎是如此了。 芙楠和芙琴这次是一起随着陈娇进宫的,不过一直在外面等着,这时才被叫进来伺候。两人一起惊疑不定,“娘娘,这是…?那,那我们不回去了?” 陈娇愁眉苦脸,“你们两个别这啊那啊的,陛下留我在宣室宫住一晚。” “啊?”芙琴诧异,“留宿?那陛下人呢?” “喝了酒,大概是有些头晕,已经被人扶进去休息了。” 芙楠凭着她对陈娇的深刻了解立时起疑,压低声音问道,“娘娘,该不会是你特意劝陛下喝的酒吧?” 陈娇看着她和芙琴,十分老实的点点头。 两个侍女一起晕倒,“娘娘,你怎么能这样!” 芙琴心思比较灵活,“要是陛下明天还留着你,不让走,你怎么办?再灌一次酒?陛下又不傻,这招不能总用的。” 陈娇本就在为这个犯愁,也压低了声音反问,“怎么办?你们两个说呢?” 芙琴和芙楠对望一眼,然后一齐道,“娘娘,那你可就不能再任性了!” 陈娇有些怒了,“我任性!这个叫我任性!”伸手指指外面,“那个是男人,我是个女子,要被人…就要被人…,我不愿意,还不能反抗一下两下了?稍有不顺着他意就叫我任性!?” 芙楠一把捂住她的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哄道,“娘娘,娘娘,你冷静些,我们跟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吗?可是这在陛下看来是对你的大恩典,你要是不知好歹的竟然推拒了陛下,那陛下一定会认为被你扫了颜面。万一陛下震怒,那后果真的就不好说了,搞不好连窦太主都会受牵连的啊,窦太主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为了此事让她担惊受怕吗?” 自然不能让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被自己连累,以前一直是她老人家照顾着自己,如今自己这女儿虽然没有大出息,不能反过来为长公主府撑腰,但也不能让家人受自己的牵连。 “唉,累了一天,睡吧,万事明日再说。”真盼这一夜越长越好。 芙琴和芙楠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的服侍陈娇睡下了。 第二日刘彻还有政事,不过果然也没有便让她们回去,一早就让人来传话让阿娇去一处陛下在后宫中新建起来的园林中赏玩,派了两个小黄门跟着伺候热汤膳食。陈娇带着自己的侍女索然无味且忧心忡忡的一直转悠到晌午过后,才又被传去宣室宫伴驾。 刘彻见了陈娇就笑,“昨日是朕不好,一时不查就多喝了两盏,阿娇可没有失望吧。” 陈娇对于他如此自我感觉良好的问话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强笑道,“怎么会,我这几年不都是一直自己一人过吗,也挺好的。” “挺好?”这是阿娇在被贬之后第一次直言和刘彻说起自己的独居感受,“阿娇你在怪朕?” “我……,”陈娇看着面前坐姿十份舒服放松的表弟,以她这么多年来对刘彻的了解,表弟现在这个状态是心情不错的,而且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正闲着,应该是有时间和自己把话说清楚的。 暗自给自己鼓把劲儿,心想要死要活的也得说个明白才好,莫要自己这边忍得苦不堪言,人家那里还以为是给了自己天大的好处,是为了给自己面子委屈着来吃老草的。 “陛下,我怎么敢怪你,我早就说过,是我自己以前不懂事,行为骄横偏颇,有失中宫礼仪,陛下将我贬去了长门宫,我心里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艾不满之情。其实现在这个样子是最好的,陛下你能在有空暇时来探探我,顾念一些以前的夫妻姐弟之情,还能准许我偶尔出宫来见见人,我就已经万分感激了。” “阿娇说得可真可怜,朕听着都心疼了。”刘彻听了这番说辞,脸色甚和,“阿娇,你如今能懂得这些道理,说出这些话,朕心甚慰啊!” “甚慰?唉,我其实还是有很多道理不懂的,长门宫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我要是一直在那里住下去,一定还能明白更多的道理。” 刘彻微笑摇头,“后宫女子的言行自然是要以谦恭为主才好,但是也不必太过了,特别是阿娇你,你不同的,只要别再像以前那般强横霸道就行了。朕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平日里说话不必这么恭谨小心,朕到现在都听不习惯,朕还是喜欢你真性情一些。”大概还是对阿娇以前的某些‘真性情’有些忌惮,又加上一句,“当然了,真性情也是要懂道理的。日后可不能时间一久,看朕宠着你,就又故态复萌了才是。” 陈娇都要彻底失望,快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哭丧着脸和表弟说话了,“宠着我?陛下做什么要宠着我,陛下现在对我就很好了,我真的不敢再奢求其它。” “唉,阿娇,朕也是前些日才做下这个决定,就知道你肯定要大大的惊喜失态。这还真是的,你怎么连朕说的话都不明白了,朕的意思是要接你回朕的身边来啊。” 陈娇微微张开嘴,看着表弟,真的要哭出来了,却原来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都不是自己咬牙让人吃两口,就当是被那啥啥咬了就能解决问题的了。 57刘彻的心思(下) 刘彻看着陈娇张着嘴看他,表情堪称傻乎乎的可爱,以为她是太过惊喜所致,不由很是高兴,玩笑道,“阿娇还没明白过来啊,再搞不明白朕可就要改主意收回成命了。” “那最好。”又快又轻的回答。 “啊?你在说什么,阿娇?” 陈娇这回真的是摒不住了,愁眉苦脸的问道,“陛下怎么会忽然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的呢?我以为以前的各朝各代从来没有这种先例,犯错被废的后妃还能再被接回皇帝身边的,那成什么话,不成体统啊,朝中和后宫中难免都会有异议的。这只怕要有损了陛下的圣誉啊。” 刘彻反正最近就是越来越觉得阿娇懂事多了,非常识得大体。看看这表现,徒逢大喜还能有这般通情达理的说辞,后宫中再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如此不顾及自己的得失,万事都先要先替他这个陛下着想的了。 安慰道,“难得阿娇能想到这些,这果然是会有些麻烦,不过有朕在呢,他们就算有什么对你不利的想法,最多也就是私下传传,朕会事先命人在各处提点一下,谅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陈娇继续愁眉苦脸的‘操心’,“那不过是被陛下强行压下去而已,就算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提出异议,但万一要是因为我而让朝中的哪位重臣心中存有了芥蒂,那可也是我的罪过。比如…比如长平候卫将军?我和母亲以前实在是很愧对他和他的姐姐。这一次陛下要是一意将我再接回宫中,卫皇后岂不尴尬,卫候身为她的弟弟只怕心里也不会舒服。” “阿娇,你想太多了,卫青他不是这样的人,况且臣子岂能对朕的后宫中事指手划脚,那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阿娇此时是万分希望能找出几个胆大之人的,不过心思转了一圈,发现还真没什么人有可能对此事不满的。 确实如刘彻所言,这是陛下后宫中的事情,自己的母家逐渐式微,兄长无能,对朝中不会有任何影响,众人大可不必吃饱了没事干,自讨没趣,来管陛下的这档子闲事。 长长叹口气,“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陛下真的不必为我再费什么心。”抬眼直视了刘彻,“那陛下打算把我安放在哪里呢?” 刘彻有些起疑,阿娇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喜过望的反应,反而是有些忧心忡忡的神情,“阿娇在担心什么?朕打算接你回身边,你不开心吗?” 陈娇不敢说她实在是太不开心了,更加万万做不出假意欢喜的违心之举,只能避而不答,“陛下是准备再给我一个夫人或是美人的封号,然后也将我安排到永巷宫中去?” 这下子刘彻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了,安慰道,“阿娇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呢,你的身份不同的。只不过子夫她并没有什么错处,这些年她身居皇后之位,言行也一直是雍容大度,素来都能以德服人,上下内外几乎就没人说她不好的。所以你也别和她争了,朕另外安排一处宫院给你,供奉反正一直都是不变的,还和你以前一样,只是在名份上还有大礼祭祀的事情上你让着她些,要以皇后为尊,其它你都可以不管。” 刘彻说完之后停下来殷殷望着陈娇,只道这下子她一定要欢喜谢恩了,谁知等了半日却不见人做声,仍是顶着一张苦瓜脸,正在做冥思苦想状。 “阿娇,这样你还不满意?” 陈娇是一万个的不满意,要是这样能满意,她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冒着天大的风险让楚服那件巫蛊案发生呢,那不就是为了要离开刘彻的后宫吗,现在这样降一级再回来那算是怎么回事! “陛下,你能如此替我着想安排,我是很感激的。可是我真的不愿就这样回来宫中!” 陈娇咬牙说出自己的想法,心说死就死吧,等了一下,发现陛下并没有意料中的大怒,只是正色看着她,显然是在等她解释。 陈娇稳稳心神,组织了一下说辞,努力想要说得宛转一点,“陛下,我当初犯了大错,不堪再任皇后,陛下贬我去长门宫,我甘愿领责,那是我自己言行失仪,我理应承担后果。可是你现在让我再回宫中以卫皇后为尊,我真的做不到。” “做不到?” 陈娇点头,苦笑道,“我先是陛下的表姐,再是太子妃,皇后,身份总算一直当得上荣宠有加,这些年下来被宠惯了,难免会有些,唉,有些放不下的东西。请陛下赎罪,在我来看,有些事情是可杀不可辱的,所以我是宁愿这一世都幽居在长门宫中,也不愿再回来以旁人为尊。况且陛下将我放在宫中,独占一处宫院,再领一份等同皇后的用度供奉,那卫皇后她的颜面何存?既然她一直雍容有德,堪当皇后,那陛下也应对她礼敬一些才是。” 刘彻这一日貌似是心情很好,听了阿娇这一套士可杀不可辱,因此坚决不回后宫的想法竟然也没生气,还一起感叹了一下,“阿娇你从小就是这样,便是性子太骄傲了些,在朕跟前都不知道收敛的。” 陈娇得了这么个回答,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希望,“是我有负了陛下的心意!”试探道,“陛下,你看,我还是留在长门宫吧。” 刘彻摇头,“不行,太远了,不方便,那边又不比上林苑,朕不会经常去的。”这事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不过听听阿娇的说法,他又觉得这个反应是情理之中,阿娇可不就一直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吗。他刘彻的表姐,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之人,自然不能是一副懦弱没有气节风骨的样子。 “阿娇,朕知道你有些委屈,那这样,你不必搬回宫中,朕安排你住去上林苑好了,那边朕是经常会去的,还有,朕的私库也给你管,这下可能气平了吧,子夫她就算是皇后,朕的东西她也是没资格随便动的。” 皇帝也有私房钱,这听起来挺滑稽的,不过事实还真是如此,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私库,有的规模还很大,这与各位皇帝的性情为人,和国家的富裕程度有关。汉代经过刘彻上两任皇帝的休养生息之后,传到刘彻的手里,正是国力充盈之时,因此他的私库规模可想而知。 造化弄人,这可真够讽刺的,当初刘彻为了怕陈娇拈酸吃醋,哭骂打闹得鸡犬不宁,曾将卫子夫藏在上林苑中很长一段时间,现在风水轮流转,该轮到她被藏去上林苑了。 陈娇欲哭无泪,她是挺爱钱的,但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打过表弟东西的主意。主要是没想到自己能在表弟这里获得如此的亲近和信任,她要感动一下吗? “陛下,为什么要交给我来管?” 其实她更想问问表弟,真的这么信得过她? 刘彻自从王太后过世后,一直在感叹人世无常,身边的亲人留也留不住。身为帝王,享尽了世间的无上尊荣富贵,可就是难有几个亲近贴心的人。哪怕是那些和他有亲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呢,一举一动间也莫不牵涉到种种厉害得失,精明算计。 这么看来阿娇就难能可贵了,对他的心意数十年如一日,就算是被自己废了都没能让她真正的怨恨,对现在的刘彻来说,阿娇以前的那些骄蛮霸道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当时是拿她没办法,觉得受了欺负,所以才会那样不高兴,现在自然是谁也不可能欺负到他的头上去。 慢慢的,阿娇的那些真性情的优势就显露出来,盖过了以前种种失仪之处,在他烦闷无聊的时候,眼前经常就会闪过一张芙蓉秀脸,美丽清澈的大眼睛,气息温和,每次随意和他说些什么都不涉丝毫朝中政务,利益得失,让人感觉万分的舒服,刘彻心里明白,除了阿娇,再不会有人能这样对他了。 那就接回身边来吧,后宫中那些用来享乐的美女和身边的亲厚陪伴之人是不同的,况且阿娇她依然还是挺美的,并不比前些年差呢。 “阿娇你是朕的表姐嘛,我们的情谊自然不同一般,难道朕还信不过你。” 陈娇觉得陛下能这么耐心的把话和她说到这个份儿上,足见诚意,那应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说不感慨那是假的,可惜这在表弟看来要算得上无与伦比的好意,在自己眼里却是烫手的热山芋,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多谢陛下的美意。”勉强笑一下,“陛下,我昨日大概是受了点风寒,今天头痛眼涩,不宜多留在宣室宫中,还先回去了吧,过几日…过几日…,我,”看刘彻一脸不信的挑起眉毛看自己,不由得说了实话,“唉,今天陛下和我说了这些,我,我有些反应不及,想要回去静一静。” 刘彻点头,“嗯,这于阿娇来说也确实是件大事了,你想回去歇歇吧,朕这里命人去上林苑安排安排,正好也需要数日的功夫。” 58苦恼中 陛下想要将她接回身边,甚至为了维护她的颜面准备做出些许让步,允许她可以不必居住在后宫之中,屈居于皇后之下,而是准备在上林苑中另外给她安排长久住处。 陈娇知道上林苑是刘彻十分钟意的一处地方,日后他居住和处理朝中政务的中心都会慢慢转移到上林苑去。 所以不得不承认表弟这次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态度十分认真,也确实很有诚意。 面对如此的圣眷,陈娇这个忧郁啊,她可要怎么办才好。 此时就万分的想念韩嫣了,她现在急需有个信得过之人一起商量商量该怎么办。算来算去好像只有现在远在徐州的韩嫣能够‘当此重任’。 由于身份和环境的原因,陈娇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知心的朋友,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时除了她母亲馆陶长公主和韩嫣之外,就再没有人可以与之一起商量计议一下的了。 现在这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自然是万万不能拿去和母亲馆陶长公主商议的,陈娇很怕她一说完,母亲大人就会立刻大喜过望,然后赶在刘彻派人来之前,先自己动手把她打包好,然后直接送去上林苑中候着,再不容她有机会唧唧歪歪的废话不愿。 心腹手下陈娇也有几个,芙琴,芙楠,绿琥,还有两个跟了她多年的内侍,可是和这些人商量如何抗旨不遵,如何推拒陛下‘盛情’之类的事情也是没有可能的。 估计长门宫中的众人知道后会联合起来集体对她进行苦苦的劝谏和阻拦,越是忠心的人只怕越是会劝得卖力。 毕竟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抛却冷宫废后的凄凉身份,再回陛下的身边去,而且刘彻愿意给她的待遇还真不算低,对她这个下堂已久的下堂妇来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在陈娇的心里,天大的好事等于烫手的热山芋——棘手啊;等于失去自由——不愿啊;等于不平等的一夫多妻乃至一夫无数妻的可怕婚姻——痛苦啊;等于她将来再也没有了私下去包养小白脸的可能——万分痛苦啊;等于她的生活又将再次被卷入那水深火热的后宫纷争之中——要命啊…… 别的不说,就算她忍得了那些棘手啊,不愿啊,痛苦啊,万分痛苦啊,单单是这卷入后宫纷争一项,她只怕就搞不定,一个不小心真的会要了命的,陈娇现在可是惜命得很。 她一来太懒,二来年纪大了,自己觉得在后宫众女中实在没有什么竞争优势。 青春美貌一项上就大大落了后;卫子夫有皇长子,皇长女,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兄弟,再过不久之后,那个更加骁勇的外甥也会崭露头角,她有什么?她只有俩个惯会吃喝玩乐的兄弟(说起来,他们陈家兄妹三人在这方面现在还是很有默契的);她甚至比不上王美人,邢美人的娇柔婉转,能歌善舞。 陈娇觉得自己唯一的长处大概也就是她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点姐弟亲情了。 要是凭借着这点情意做个翁主什么的,那她肯定是稳稳当当,没有任何问题,可要是凭此想在刘彻的后宫中长久立足自保,却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平心而论,表弟现在也许真的是对她心生好意,也愿意为了她做些让步和回护,但是谁能保证他的好意可以维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说实话,能有个三五年,陈娇都要夸奖他好样的,够长情。 说起来这可真是无心插柳的事情,上一世拼命的想要拉回他的心,可惜至死都没有如愿,刘彻将她关进长门宫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这一次彻底对表弟没有了兴趣,反倒是三天两头的能见到面了,见到还不算,看自己巴结讨好的功夫大长,那位竟然就开始琢磨着要把自己接身边去。 哼!别人对他有真情意的时候弃若弊履,别人对他虚情假意敷衍的时候他倒来劲儿了。对这种肤浅且没眼光的人表示深深的鄙视! 陈娇胡乱抱怨了一通,发现这可是想得太远跑题了,只得又将心思收拢回来先考虑眼前。 自己静坐苦思,颠来倒去的考虑了两日,最后万分失望的发现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好像已经是无路可走,只能乖乖听从表弟的安排。 连忍痛放弃眼前的富贵生活,冒险逃跑都不行。 不光是因为逃跑太危险,被抓回来就会有藐视陛下,不尊圣意的大罪名等着她的问题。主要是陈娇还有个母亲留在长安,除非馆陶长公主肯跟着她一起跑,不然她老人家肯定要受到连累。 陈娇觉得劝母亲和自己一起跑那就是天方夜谭,她母亲拖家带口,年纪大不方便不说,还有个体弱多病的董偃在身边,住在长安城中的公主府里养尊处优的都经常要认为难以照顾得周全,更何况在路上车马劳顿的奔波了。 母亲从小将她宠爱到大,且不论那教育方法对不对,是不是溺爱太过,反正馆陶长公主对阿娇的那一片母女亲情是不做假的,因此阿娇万万不忍心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她。 上次被废一事已经将馆陶长公主吓得够呛了,这次要再闹出个自己抗旨逃跑的事件,那母亲还不得…… 陈娇不敢多想,立刻放弃了跑路的打算,暗道先不要慌,此事还没有逼到眼前,陛下说要将自己迁去上林苑,那就算他速度快,也得先派人去选出一处合适的宫苑,收拾出来,再正式传旨意到长门宫中,找个借口,将自己以前的那个巫蛊罪名开脱一下,然后搬东西过去,自己的这些内侍宫女们也都要随行一起搬过去,如此算来,怎么着也要折腾个把月,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总能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 又过了两日,陈娇这里稳妥的法子还没有想出来呢,忽有平阳公主府派了人来,说是公主想请她过府一聚。 这也是上次刘彻自己亲口同意过的,陈娇没想到平阳公主还记着,正儿八经的还真要请她过府了,估计是想要再探探自己的口风。 陈娇现在对平阳公主没什么大反感,不想明里驳了她的颜面,因此便答应下来,带了几个宫女内侍前往平阳公主府。 平阳公主的府邸,陈娇很久之前曾经随着刘彻去过一次,后来因为实在看不惯平阳公主总是特意给刘彻准备各色歌姬美女的行径,就和她渐渐疏远翻脸,再也没登过平阳公主府的门。 多年之后旧地重游,她发现公主府比从前奢华气派了不止一点半点,看来有个皇帝亲弟弟就是好,平阳公主的日子是一直过得挺不错的。 平阳公主还维持着上次在宫中相处时的友善,堆起了笑容招呼陈娇,“阿娇来了啊,我早两天就打算派人去请你来的,可是你那住处实在是太远,我想你从宫中回去了总要先歇两日才好,所以就忍到了今日。” 陈娇过去跪坐下来,“公主客气了,我如今是个落魄之人,不比从前,难得公主不避讳,还愿意请我来府中坐坐,我心里可是感激不尽的。” 平阳公主做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阿娇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你可也别太自谦了,如今你虽然不再是皇后,但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他可仍是将你放在心里的,什么事都记得你,这样的荣宠说是后宫女子中的独一份那是也不为过的。” 陈娇叹口气,“公主这么说可是太高看我了。” 平阳公主觉得她有些高深莫测,便岔开了话题,说起了阿娇上次介绍的美容养颜之法,阿娇上次在宫中告诉了她两个敷脸的法子,她回来一试,发现确实挺有效,此时便夸奖起来,顺便问问阿娇还有没有什么其它妙法儿。 阿娇对着平阳公主细细一看,不由笑出来,平阳公主明显是上次听了她的一席话后就十分受教,开始身体力行起来,此时梳了一个还算简单的压花百合髻,只簪了两件不太繁复的发饰,脸上的脂粉也淡了不少。 养颜美容的小方法没什么好藏私的,有人愿意请教,阿娇就乐得做个小人情告诉人家。 两人面合心不合的说了一会儿,气氛倒也逐渐融洽起来,平阳公主忽然轻咳一声,试探道,“阿娇,你那日真的是想到我府中来?” 陈娇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平阳公主是在问那晚刘彻命她留在宣室宫,而她却推辞说已经事前和平阳公主约好要来公主府的事情,估计平阳公主已经为此纳闷许久了。 这还挺不好解释的,“唉,此事说来话长,其中有些误会。” 阿娇恐怕自己不管怎么说平阳公主都会疑心重重,暗道还不如卖个关子,装装深沉,四处看看,“公主,我一路坐马车来,有些腰酸腿疼,想去园中走走,不知是否方便?” 平阳公主立即拍手命人准备,一边还道,“阿娇啊,我们也算是自小的姐妹了,以前因着些许误会而伤了彼此间的和气,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不该。如今你难得来一次,可千万不要见外,想做什么尽管说就是。”说着就站起身来,“这便去吧。” “多谢公主的厚爱。”陈娇跟着起身。 她现在心里装着件天大的烦恼事,虽然不至于要命,可也委实焦躁得可以,耐着性子和平阳公主说了这半日的话也确实是需要起来走走散散心了。 平阳公主心里还在疑惑不定,暗道她把架子摆得这么大,该不会是弟弟刘彻已经向她许下什么愿了吧。阿娇的身份甚高,陛下要是再将她收归后宫,那必然要引起不小的震动。 这倒罢了,卫子夫做皇后已久,身后又有一个那么能干的兄弟撑着,应该能稳得住形势,用不着她去操什么心。现在平阳公主主要是要担心她自己,不知阿娇对她的怨恨可还有多少,别要因为拿卫子夫没办法,就把一腔的郁怨转到了自己的头上,那可吃不消。 正在斟酌着怎么再开口问问,只见迎面回廊里快步走过来一个少年,剑眉俊目,英气勃勃,有个十四五岁的年纪,看到平阳公主带着一群人在园中悠然漫步就停了下来,笑道,“我来看望公主,他们说公主今日有客人,我本想自己在园中先玩玩呢,没想到公主也出来了。”语气间很是亲近随意。 平阳公主看到他就笑了,“去病,你来了啊,这么有心,最近不是一直跟着你的舅舅在军中操练吗,竟然还记得来看望我。” 陈娇顿时瞪圆了眼睛,霍去病?号称战神的霍去病,饮马翰海,封狼居胥的传奇人物?老天爷,偶像啊(历史角度上的)!此时万分抑郁的心情也不禁被抛在脑后,忍不住对面前的少年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 看了半日得出个结论:“唉,还这么小!”只不过她也绝不敢小看了这个小小少年就是了。 霍去病在平阳公主府中很随意,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他应该是听公主府中的下人说过今日公主的客人是何许人也,所以对平阳公主身边的阿娇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和平阳公主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昂首转身离开,往公主府的马厩去看公主新购的几匹好马去了。 陈娇知道自己曾经狠狠欺负过人家的姨母和舅舅,霍去病肯定不会待见自己,也不介意,反倒是平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待霍去病走了之后告诉她,“这是卫皇后的外甥,从小就在我府中的,十分聪明勇武,陛下也很喜欢他。” 陈娇点头,诚心赞叹,“果然看着十分的精干机灵。少年不凡。陛下和公主都眼光不错,很有识人之明。” 平阳公主看看阿娇,实在是摸不清她的底细,只好接着逛花园,继续大谈特谈如何才能减淡眼角的细小纹路,好在这也是平阳公主非常在意的一个话题,所以能够投入相当的热情。 陈娇在平阳公主府中待到午后,日头稍显偏西时就起身告辞。临走时总算‘想起来’稍微提了一提陛下也许有意想将她从长门宫接去上林苑居住之事。 平阳公主惊讶无比,“上林苑!那,那,为什么不是后宫之中?” 阿娇揉揉额头,“陛下大概怕我回去后宫中对着卫皇后会有些尴尬吧,我本来说那我就还留在长门好了,反正我也已经住习惯,可是陛下不同意,嫌长门太远,他也不能经常去,还是上林苑方便些。唉,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也许只是陛下一时兴起随便说说的,过两日就忘记了也说不定。天色不早,公主,多谢你的款待,我这也该告辞了。” “哦,好啊,阿娇你慢走,我派人送送你。”平阳公主乍闻了重大消息,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多谢公主,不必了,我自己的侍从们跟着就好。”陈娇婉拒。 坐上马车,晃悠出了公主府前的宽阔街道,转了弯之后芙楠就忍不住埋怨陈娇了,“娘娘,陛下的正式旨意都还没有颁下来,你急急的和平阳公主说这些做什么?万一她想从中作梗,阻挠一下怎么办?” 陈娇牛头不对马嘴的答道,“芙楠啊,我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别浪费,能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只不过我有些拿不准,只盼别给自己惹了其它麻烦才是。” “哎呀,我的娘娘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瞎折腾!让我说你什么好啊!这要是被窦太主知道了还不得被你气死。”芙楠哀叹不已。 忽听赶车的内侍在外面一声惊呼,“停住!停住!快拉住你的马!”跟着大声呼喝拉车的马停下来,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呼喝声,马车跟着也乱晃一通之后才停了下来。驾车的内侍哎呦大叫,听声响大概是摔下去了。 看来是对面有人骑马过来冲撞了马车,陈娇和芙楠也差点被晃得扑出去,连忙扶稳了,拉开车帷查看。 车子下是抱着脑袋呻吟的车夫,车子对面是在平阳公主府中见过的英挺少年霍去病高高坐在一匹骏马上,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奴。 “没事吧?这马性子很烈,刚才跑开了就有点停不下,当真对不住……咦?怎么是你!”霍去病看清楚车上坐着的人是陈娇之后,立刻板起了脸,一番道歉之词也收了回去,扬扬眉毛一拉马缰绳,回身吆喝起一个正想去扶那车夫的手下道,“不用管了,走吧。” 陈娇也沉下脸来,“撞了人就想走?没有王法了吗?就算你是皇后的外甥那也不行!” 芙楠刚才在公主府中是一直陪在陈娇的身后的,知道霍去病是谁,这时就在身边轻轻拉她,劝道,“娘娘,算了吧,咱们就是被闪了一下,也没人受大伤,别和他多计较了。” 陈娇挣开她,提高声音道,“不行,撞伤了我的车夫,竟然掉头就想走,天下再没这个道理,就算是告到陛下面前去我也要讨个说法。” 59陛下断官司(上) 刘彻是大汉的天子,至尊至贵,每日里忙的全都是一些开疆拓土,安邦定国的大事,他也堪称英明睿智,皇帝做到如今,越来越得心应手,运筹决断之间霸气彰显。 天下大事都能管得如此之好,那偶尔做些地方官才会处理的小 长门纪事第17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情肯定应该是手到擒来了。 事实证明未必!大大的未必! 刘彻这个头疼啊,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处理个街市纵马撞人案竟然这么难。 当然了,案情也比较复杂,牵涉人员较多,具体就是: 他现皇后的外甥,平时看着挺伶俐精干的一个少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日意气风发,纵马街头,在他姐姐平阳公主的府门前撞到了他前皇后乘坐的马车,伤了驾车的车夫,惊吓到了前皇后和她的侍女。 因为前皇后和先皇后两家之间很有些睚眦旧怨(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双方脾气都大得很,互不相让,顶在大街上就理论起来。 吵了半日,相持不下之余就闹进了旁边的公主府,请平阳公主主持个公道。 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姐姐平阳公主唯恐天下不乱,不但不好生劝阻,反而表面劝架实则生事的挑唆了一通,搞得双方都火冒三丈,小事变大事,怒气冲冲的一定要理论出个一二三四来,否则绝不干休。 这种官司公主都断不了,自然没人敢接,结果转天他们就闹进了宫中。 刘彻当时正在宫中处理政务,还有几个大臣在跟前,正商议在各郡县地方设立乡学之事,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喝令内侍出去查问,什么人这般大胆放肆,敢在陛下的地方大声喧哗。 那内侍出去了一会儿后,脸色十分古怪的回来启奏陛下,说道外面是卫皇后,平阳公主,长平侯,带着皇后的外甥霍小公子,还有前皇后等几人。好像是前皇后与霍小公子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闹得十分厉害,皇后决断不了,所以就一起来求见陛下了。 “这许多人,还起了争执?怎么还是阿娇?”刘彻诧异,“赶紧让他们进来。” 那几个大臣听说竟有这般热闹,对望一眼,心里均痒痒的,都很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知道皇帝的家事还是少参与为好,看陛下的脸色不大好,还是莫要讨嫌,于是一起躬身告退,说道各地乡学之事臣等下去商议商议,之后再来向禀报陛下。 刘彻点头让他们下去,那边皇后已经带着众人进来了。 皇后卫子夫和长平候卫青都为人稳重,不露声色。霍去病年轻气盛,脸上带着一丝怒意。平阳公主和阿娇跟在后面,公主的脸色有些无奈,皱着眉头,阿娇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看着有些憔悴。 这几人中卫皇后位份最尊,众人参见了陛下之后,率先开口,“陛下,恕臣妾等不宣擅至,扰了陛下处理政务,只是今日这事有些特殊,臣妾不好擅专,所以只能来见陛下。” 刘彻看看面前一群人,皱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日未过午,朕这里正忙,你们一群人拥到朕的门外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卫皇后看看平阳公主,“事关臣妾的甥儿,臣妾来讲怕会有失公允,还是公主来说吧。” 平阳公主叹气,“唉,陛下,是这么回事…………” 平阳公主自从昨日听阿娇透露出弟弟想要把她接去上林苑伴驾的消息后就在着急,不想老天十分相助,陈阿娇说到底还是个张扬不懂事的女子,成不得大气候,竟然在还没真正翻身的时候,就又骄横起来,一点委屈也不肯受。出门就和卫皇后的外甥拧上了。 霍去病少年义气,爱憎分明,非常看不上这个曾经仗势欺负过他姨母和舅舅的悍横之人,因此撞了阿娇的马车后不假辞色,道歉的话都不曾说一句,甩手就要走人。 阿娇眼见机会难得,当机立断,马上恢复了她‘骄横’的本色,嚷嚷着本娘娘就算是现在落魄了,也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慢过,立时就不干了,拦住了霍去病不让走,当街吵了起来,最后就近闹进了平阳公主府。 平阳公主暗道阿娇这个娇女真是够糊涂的,虽说自己最近对她和颜悦色了两次,但是自己怎么样也是要帮着卫家的人才是,来让自己评理于她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自己还能帮着她说话不成。 假意劝了几句,实则是先挑唆了阿娇一番,又隐晦告诫霍去病要忍着些,这位前娘娘可是曾经连你姨母舅舅都敢打敢骂的主儿,你个小辈就别和她多计较了。 霍去病自然不吃这个威胁,暗道你现在早就不是皇后了,我姨母才是呢,你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阿娇怒道既然公主也做不得主,那我另找别人,定要叫这小子的长辈出面管教管教他才行。 平阳公主很是耐心,说道那咱们找长平候卫青来吧,他是去病的舅舅,算得上是个长辈。 卫青比他外甥稳重许多,不愿生事,被请到平阳公主府之后就想做主让外甥退一步,负责给阿娇那车夫治治伤,再给她修好车送她回去就是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霍去病不小心撞人在先,那治伤修车总是应该的。 霍去病对他这个战功显赫的舅舅很是敬重,眼见连舅舅都被惊动了,咬牙憋气,心说看在我舅舅的面上不与你这个刁蛮的恶女一般见识就是。 谁知阿娇不肯,怒道此事绝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卫青耐着性子问那你想要怎样时,阿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她不能白白的吃亏受欺负。 平阳公主对阿娇的反应那叫一个满意啊,暗道天助我也,阿娇一点不知收敛,见陛下又对她怜惜了,就立时要生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弟弟想起她以前那副横蛮的嘴脸厌弃于她。 跟着再次出了主意,说道这可有些难办,阿娇不是常人,碰到这种事情原也不是我们能做主定夺的,那就明天进宫说吧。 这主意和阿娇的心思一拍即合,当即定下来次日进宫请陛下做主。 为此平阳公主还热心留阿娇在平阳公主府中住了一晚,以免她明日进宫告状不便。 因为霍去病也是卫皇后的外甥,因此几人进宫先去椒房宫见了皇后。卫子夫心如明镜,头天晚上就得了弟弟传进宫的消息,隐隐明白了平阳公主的意思。 她和卫青因为要避嫌,所以有关前皇后阿娇的事情,他们尽量不去碰,不过现在既然是平阳公主愿意出手打压阿娇一下,她自然没必要阻拦,在一旁静观其变就是了。 于是就以阿娇身份特殊,自己不便做主处置为由,直接带着众人来求见刘彻了。 刘彻听姐姐平阳公主细细的说完,就有些头疼了,“这都是些什么小事,你们至于要吵到朕这里来?还怕朕一天到晚事情不够多!” 平阳公主赔笑道,“我们也不想来烦扰陛下的,只是昨日说来说去,怎么样阿娇她都不愿意啊,陛下上次不是还嘱咐说阿娇她是表亲,不可随意慢待吗,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啊。只好来请陛下做个主了。” 60陛下断官司(下) 刘彻看看面前的这一堆人,心里认为阿娇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以他对霍去病的了解,这个少年聪明豪爽,英气勃勃,自幼就胸怀大志,应该不会做出专门去撞阿娇马车这种无聊的事情。 估计那就是无意中的一撞,而且不是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到了一个车夫,这算是什么大事了,至于揪住不放吗。 不过刘彻现在对于阿娇的感觉很是亲密柔和,已经命人去上林苑中收拾出一处宫苑给她,一心一意的想要把她再接回身边,是个正喜欢的状态,因此心里比较怜惜,也不愿她当众失了颜面。 想她可能还是对卫家的人心存芥蒂,因此被霍去病冲撞了就会特别生气,所以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既是这样,那自己当众赏赐她些东西,说两句向着她的好话,让她觉得面上有光,应该也就没事了。 缓和了脸色温言道,“阿娇,去病是皇后和卫青的甥儿,也是自小经常进宫,朕一直看着的,他为人甚好,朕十分喜欢,估计这次是无意之举,并不是他故意想要冲撞于你,这样吧,你看朕的面子,大度点,就别多计较了,朕另外赐你一辆马车,比你原先用的那辆还好,再把玖羽借给你几日,由他给你驾车,等你那车夫伤好了再回来,玖羽可是一直替朕驾车之人,技艺娴熟,这你可满意了吧。” 平阳公主心里一沉,抬眼去看卫皇后,只见她也脸色一变,不由心中暗恨,陛下这是怎么了,竟是一心一意的护着阿娇起来,今日这事明明是她恃宠而骄,揪住芝麻大点的小事就来宫中喧闹,陛下不说教训几句,竟然还哄着她。照这个架势,那再不用多久,阿娇就会故态复萌,变回以前那个横行霸道的样子。 谁知阿娇竟然还不领情,她和人争闹,陛下出面调停,又赏赐东西又借车夫的,这么大的面子,她也不知足。 抬起头来一脸委屈的看着刘彻,“是他们撞了我的马车,又不是陛下撞的,陛下赐我车子做什么,我也不是为着一辆马车来的,我是心里不平,原来现在连卫家的外甥都能把我踩在脚下了。我,我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出来见人,老死在长门宫中永远别出来算了!” 刘彻皱眉斥道,“阿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个意外嘛,难道还能是去病特意等在那里撞你不成,况且连卫青和皇后都出面了,他们也没有擅做主张,而是来找朕,这还不够给你面子,按理说这点小事皇后自己就可以做主的。又没有出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伤了你一个车夫,你还要怎么样啊!” 陈娇声音微微有些颤,可见心情激动紧张,不过还是睁大眼睛坚持争辩,“陛下你竟然说皇后可以做主处置?我,我早就说过了,我宁愿永世居于长门宫中也不会受辱于人的。你,你上次不是答应过我在这后宫中不用屈居于人下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皇后可以处置我的事情了呢,我,我……陛下你骗我!”呀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彻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眼见剩下那几人都脸色十分古怪,心知阿娇太过口没遮拦,这种话也敢当众说,听到的人还不知要误解成什么样子,这不是给他找事嘛! 卫子夫一直品行端良,又育有皇长子,刘彻一点没有要动她的心思,况且她还有卫青这个弟弟呢,现在和匈奴作战,卫青是刘彻手下堪用的第一大将,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以为自己无故想要打压他的姐姐,那岂不是让人寒心。 挥挥手,立时有宫人上前,搀住阿娇低声劝阻,让她在陛下的宫中不可失仪,赶快停下,别要再哭闹了。 阿娇哭得十分‘辛苦’,也不敢太过放肆,顺势就慢慢止住哭声,拿出块帕子使劲擦眼睛,眼泪实在没能挤出多少,那只好把眼睛揉红点凑数。 “阿娇!”只听表弟又开口了,不过这次声音就不再温和,严厉了很多。 “朕以为你这些年吃了偌大一个教训之后已经懂事不少,能够明白一些事理,有了些悔改之意。念着你是朕的表姐,独居在长门宫中孤苦无依,确实有些可怜,所以朕才想要宽待你一些,谁知你还是如此不知好歹,不识尊卑,竟敢这样当众胡言乱语!这成何体统!你如此的作为,太让朕失望了。你回去吧!好好修心静养,收敛些性子,今后不得再肆意生事了。” 陈娇心道我事儿还没办完呢,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回去’那可是功亏一篑了,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行。 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颤声道,“回去?陛下让我回去?回去长门宫修心静养?那你前些日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吗?陛下可是已经许诺过我……” 刘彻觉得阿娇今日实在是没眼色到家,看来这人就不能对她太好,以前把她冷落在长门宫中,她就乖乖的,知情识趣,这才刚提了提想把她接出来的事,旨意都还没下呢,她就又开始自以为是,要翻天了。 自己这些年什么时候哄过人啊,她非但不领情,还说出那么一通让自己下不来台的话,这样谁还愿意把她放在身边,老实在长门宫里待着吧! 沉声打断她,“朕已经说过了,你的作为太让朕失望!” 刘彻今日难得耐心哄哄人,还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颇烦,再看看平阳公主和卫家三人,“行了,你们都退下去吧,以后皇后做事也把握着些分寸,不可宽容太过,像这般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不要再闹到朕这里来了,朕哪里管得过来这许多!” 陛下黑了脸,大家谁也不敢再多费话,一起躬身退下。均在窃以为阿娇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 连十几岁的霍去病都在想,这位前皇后真是娇蛮得过了火,怪不得那般显赫的出身还会被废呢,从昨天可着劲儿的一直闹到现在,好好哄你不听,非得惹得陛下翻了脸才老实。 霍去病从昨日恼火到这会儿,也很是辛苦,他年纪小,生性豪爽,最不耐烦这些唧唧歪歪的纠缠,没想到昨日一个不小心,惹到个悍妇,这悍妇还很有身份,自己吵又吵不过,打也不能打,被耗得身心俱疲,比跟着舅舅在军营中操练几天还累。 好在阿娇自己太没眼色,不知轻重,自行搞得灰头土脸,否则这次还要算是霍去病给姨母,舅舅惹了事。 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看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从陛下宫中退出来陈娇。 他们这时已经从宣室宫退了出来,阿娇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身份尴尬,加之她又刚被陛下斥责过,旁人不知该怎样对她才好,只得和她隔开些距离,让她自己走。 平阳公主本想维系些面子上的客套,安抚她两句,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娇女横蛮得很,只怕此时心里正在苦闷,别要把脾气发在了自己的头上,那可就没意思了。这要是又在宫中闹了起来,刘彻只怕要火大。今日一事算得上大获全胜,今后可以宽心一段时间,因此低声应了皇后请她去椒房宫中坐坐之邀,带着侍女与卫皇后走了。 霍去病随着舅舅出宫,忍不住想看看身后那个灰头土脸的人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一回头就见陈娇的两个侍女满脸焦虑的迎上去,陈娇眼睛很红,朝那两人摆摆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霍去病转回头,心里觉得很不对劲,刚才匆匆一瞥,陈娇竟是冲着她那两个侍女灿然一笑,虽然眼睛通红,但是笑得十分灿烂是绝没有错的。她在高兴什么? 61措手不及 危机终于解除,陈娇欢天喜地的回了长门宫,差点想要敲锣打鼓的庆祝一下。不枉她前一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搜肠刮肚的去回想自己以前最招人厌时的各种言行做派,思量了许久要怎么说话,做怎么样的表情,摆哪种姿势才能最烦人。 第二天到表弟跟前一用,果然成绩斐然,立刻就被人厌弃了。 安心休养了数日后,总算是找回了些以前那种乐居长门宫的舒心感觉,每日里除了玩乐笑闹之外,就是还有些想念韩嫣了。 韩嫣如今远在徐州琅邪郡,替刘彻去查看城阳王分邑封弟的情况到底如何,一时半会儿的肯定回不来,多想也没用,只能耐心等他办好了事情自己回来。 陈娇静下心来之后就想起了另外一桩事,记起她上次和母亲派给她专门帮着管理酒肆和各处田庄产业的心腹老家人孙坷对了一次帐,发现她投入最少的酒肆很挣钱,而在各地置办的那些田庄产业却是收成平平。 当时和孙坷一起想了半日,最后得出结论,认为那些田庄都离得太远,自己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得力人手派去管理,所谓鞭长莫及,庄子上的人散漫无主,自行其是,自然是收不上来什么的。 这些京城之外的产业,是陈娇给自己留的后手,本不求能有多少收入,只是现在看来,也不可以太放任了,须得派几个心腹手下去管管,将那些太过分散的产业聚拢起来,凑到一两处地方,方才好管理。 这几日既然得闲,那就赶紧去和孙坷商议一下,挑选几个合适人手派去吧。 想着已经有些日子没见母亲,于是也不让人去叫孙坷了,自行去一趟馆陶长公主府,顺便探望母亲。 馆陶长公主不晓得女儿才又自作主张的干了‘坏事’,因此见到阿娇很是高兴,见面就笑问上次陛下在宫中设宴的情形,在馆陶长公主看来刘彻能记得这种场合也召阿娇去,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说了两句又问道,“平阳那丫头现在也不敢太欺负你了吧?我听说前几日,卫青的甥儿在平阳的府外撞了你的马车,她还居中劝解来着,后来怎么还进宫去了?陛下是怎么说的,让那霍家的小子给你赔礼了没有?” 陈娇很心虚,暗道母亲最近深居简出的,消息竟然还这么灵通,这可了不得,亏得卫家的人都行事低调,有什么事都不会四处宣扬,陛下宫中的侍从们也不敢往外乱传话,母亲才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否则要是被她知道了自己为这么点小事硬去惹得陛下不快,收回了要把自己接出长门宫的许诺,只怕今天自己会被她老人家教训死的。 赔笑道,“唉,前些日那事是我莽撞了,那么点小事其实是不该闹到陛下跟前去。陛下他有点不耐烦呢。” “不耐烦?”馆陶长公主沉吟,最后点头道,“也是,外戚皇亲间吵闹打架的事情估计他听着就要心烦,是不是平阳挑唆你去的,哼,我还当她看陛下又对你上心,所以收敛了一些,想要和我们修好呢,谁知暗地里还是这么可恶,你下回离她远点。” 陈娇点头称是,心想母亲还是厉害,将此事猜得不离十。 陪母亲说过一会儿话后,便命人去找孙坷来。长公主府的家人去找了半日后又自己回来了,说道孙坷一早去了西市酒肆,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陈娇一听,顿时起了兴致,她也有好久没去长安城中游玩,很是想念那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街市,和各色货物玲琅满目的商铺,于是带上人也奔西市而去。 按照惯例,和两个侍女先去到西市大街东走西逛了一番,大街上人来人往,陈娇就喜欢这一派生气昂然的繁华景象,加之好久没有这么悠闲自得的出来玩了,心情颇好,一路和两个侍女指指点点,笑语晏然。 看到街上酒肆林立,一家家的都瞅着生意不错,便决定亲自去探查一下行情,看看别人家的生意是如何做的,命人先去传个话给孙坷,让他多等一会儿,自己随意挑了一家大一点的酒楼,带着芙琴和芙楠坐了进去。 酒楼里客人不少,陈娇虽说是打着看行情的旗号进来的,但也不愿和许多人挤在一起,还是命伙计给找了一处二楼靠在窗边的清静位置。 正对着面前一桌子的美食和芙琴,芙楠开玩笑,点了一道价格不菲的蛇羹,命人将蛇胆用小碗盛了摆在桌上,告诉芙琴和芙楠,“要像我这样,”说着搓搓手做了个示范,先伸出手指在小碗的苦胆中沾一沾,再放进口中吮一下,然后再夹一筷菜吃,“要尝一口这个才准吃菜,不然不准吃,来吧。” 芙琴和芙楠满脸作呕状,“这怎么吃,娘娘,你饶了我们吧。” 陈娇笑眯眯的不答应,“就要这样吃才行,我都做得来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可以?此物有明目健身之功效,不吃可惜了,快点,不尝不许吃菜啊,等会儿还要去找孙坷呢,你们两个难道想饿着肚子去?” 芙琴和芙楠两个一想也是,娘娘平日里对入口的东西是最讲究的,她都能忍住,自己应该也能忍才对,她们不愿用手指头,试试探探的一起伸出筷子往碗里沾一下,然后再放入口中,顿时被苦得直吐舌头。 身后有个很年轻的声音哼了一声,“你怎么连自己的侍女都要骗!” 三人回头,芙琴和芙楠连忙站起身来,开口指责陈娇的人正是前些天才和她们起过争执纠纷的霍去病。 陈娇有点尴尬,“好巧啊,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她前些日为了自己那不能说出口的目的,硬是抓住霍去病不放,和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生生吵了两日的架,实在是非常的汗颜,不想这会儿私下里作弄侍女又被他看见,暗以为自己这形象估计在这位未来战神的眼中已经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芙琴却很是护主,“霍公子请说话客气些,怎么忽然又来说我们娘娘骗人。” 霍去病又哼了一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诺,她伸到碗里的是这根手指,放到嘴里的可是另外一根,你们两个笨得一点没看出吗?” 芙琴和芙楠对望一眼,然后一起十分谴责的看着陈娇,芙琴也不帮她说话了,轻轻嘟囔,“娘娘你这两日真是开心得过火了,怎么什么事儿都干啊!连我们都欺负。” 陈娇咳嗽一声,“我这不是在和你们闹着玩呢嘛。” 再转过头对霍去病尴尬一笑,“好巧啊,你……”心说现在这位小兄弟看见自己应该理也不理,绕路走才对啊,专门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揭露一下自己的玩笑? 却不知霍去病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非常的精明仔细,那日出宫后就满心的疑虑,不明白本应被陛下训斥得灰头土脸的前皇后在高兴些什么。 回去后总是不能放心,只怕陈娇是不是在借着和他争执的那件事暗地里另有什么谋划企图,那点小纠纷是他引起来的,莫要因此被人利用,给姨母和舅舅惹来了其它麻烦。 因此第二日就悄悄派了两个人去打探陈娇的动静。 不探则已,一探之后,那疑心就更加坐实了,天下哪里会有人在被陛下训斥责备之后还日日兴高采烈的道理? 况且陈娇还不是被陛下斥责了那么简单,听他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本来陛下都打算恕了陈娇以前的罪责,将她接出冷宫了,就因为这么一闹,刘彻起了厌烦之心,此事就这么作罢了。 这种倒霉事若是换到别的后宫女子身上,不哭死才怪。 越发的不敢掉以轻心,这日听下人回报说前皇后去了馆陶大长公主府,在那里呆了半日之后就带人往长安街市上去不知想要做些什么。霍去病便自己来看看,此人行径异乎寻常,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在后面远远的看了半天,除了发现前面那主仆三人兴致很高,一路又说又笑之外,其它没发现什么不对,暗自撇嘴,这前皇后的爱好可是够奇特的,竟然不顾身份,自己在大街上乱走。 霍去病少年英武,不同于平阳公主那样思前想后迂回遮掩的作风。他做事情自有主见,不耐烦婆婆妈妈的拖沓,既然派人探不出什么虚实,那就直接面对面的问问陈娇,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她真有什么阴谋,那也可以起到威慑之功。 “我今日出门随便走走,路过此处,想在这酒楼中坐坐,不意一进来就看到了娘娘,刚才莽撞了,还请娘娘不要介意才是。”看陈娇被他揭穿戏弄人的骗局之后就一脸的尴尬相,霍去病倒觉着她没有前些日看着那么讨厌了。 “哦,我现在不是什么娘娘,你不用这般称呼我。” 霍去病心道我也不想这般称呼你,只是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难不成直接称呼你陈氏,舅舅才嘱咐过我,说你到底是前皇后,不可太过失礼了,想一想,点头道,“那就称夫人吧。” 陈娇现在不用和人吵架了,对着这位小少年总觉得有些难为情,看他说也是进这酒楼来坐坐,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一点要走开的意思,只得客气一下,“这酒楼里生意甚好,怕是没什么好位子了,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坐这里?” 霍去病欣然入座,芙琴和芙楠自去守在边上一桌,以防有其它人坐过来,打扰到二人。 陈娇眨眨眼睛,还没转过弯来,心道真坐我这里了?这是怎么回事?说实话,不怎么相信霍去病是随意出来走走,再随意进了家酒楼,再就随意看到了自己,然后就随意坐到自己对面了。 面前端坐着的英挺少年直视着她开了口,“前些日撞了夫人的马车,实在是我的无心之过,还望夫人海涵。” 陈娇干笑,“无妨的,我早就不介意了,说起来还是我不好,为那么点小事纠缠不休,反是我还要请你和长平候见谅才是。” “这样啊?夫人这说法可是和前几日大不相同了嘛,我本想着害得夫人丧失了偌大的一个好机会,夫人心中怕是要怨怪死我了。” “偌大的好机会?” “不错,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都听出来了,陛下本来是想接夫人回后宫的。只因为你去宫中这么一哭闹而改了主意,夫人难道心中都不惋惜吗?”霍去病还是直视着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看她的反应。 “唉,”陈娇被问得措手不及,“自然是惋惜的,不过,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我自然是要紧遵陛下的训示回去好好静心反思的了,所以,我想了这许久,觉得还真的有些对你不住,只因那日一时激愤,为了小小一桩事争闹,累你也跟着烦心了。” 霍去病紧追不舍,“夫人客气了,只是我看夫人兴致甚好,还有心情出来街上玩乐,”看看一旁的芙琴和芙楠,再加上一句,“和侍女调笑,不太像是个静心反思的样子啊。倒像是最近顺风顺水,有了什么高兴事才对。” 陈娇头上一滴汗,感觉压力颇大,怪不得这位能够少年成名,杀得匈奴大军闻风丧胆呢,这气势大大的不同常人啊,她和刘彻说话也没这么累过。 62闻君一席话 陈娇被霍去病追问得汗都出来了,端正了一下坐姿,又清了清嗓子,决定反守为攻,“我近来有没有顺风顺水霍公子还能不知道吗,我这只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 “强颜欢笑?”霍去病对她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 “咳,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你年纪轻轻,又家世显赫,因此上必然意气风发,怕是很难明白我这种冷宫女子,韶华不再,恩宠尽失,唯有坐等岁月逝去,孤苦而终的无奈。” “冷宫女子?”以霍去病的年纪和经历,自然是不太能明白这种冷宫怨女的心境,心里很有些迷惑。 看着面前这位脸色白里透红,眼睛清澈,好像两汪清泉,双唇嫣红,身段也是苗条挺拔的前皇后,他就算再对女人的心思不了解,可也看得出陈娇这样的一点没有失意之人该有的样子。 “不像!” 陈娇被他的直言堵得使劲咳嗽,板起脸,“你说不像也没用,这是事实,千真万确,我本来就是冷宫女子。” “是不像,”霍去病不为所动,“夫人,你不承认也没有用,这是我亲眼所见,我自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娇没话说,只好转而客气一下,请霍小公子吃菜,心里大概明白过来他是对自己有些起疑了。 这也难怪,而且不容易澄清,非但很难解释清楚,恐怕还会越抹越黑,只好先放下不谈,反正日久见人心,自己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起过要去不利于他姨母和舅舅的心思。 霍去病不想留下来和她共吃这餐饭,不过说了几句话后还是一头雾水,自认为第一没有搞清楚对方的打算,第二也没起到威慑之效,实在不能就这么离开,犹豫一下就拿起了筷子。 心道既然正面探不出什么,那就迂回着来吧,他跟着自己的舅舅卫青学了许久,深知兵家虚虚实实,迂回往复的道理,打仗是这样,对付人也同样。 陈娇对于霍去病好奇心很强,有机会了忍不住要八卦一下。 尽量摆出一张友善的面孔,合声细语的开始从霍去病的年龄问起,平日有什么喜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读什么书,能拉开多硬的弓,百步穿杨做得到否,骑什么样的马,有没有操练过兵士,现在功夫如何了,一次能打赢几个,上过战场没有,学过什么阵法,喜欢一字长蛇阵还是弯弓偃月阵? 霍去病没想到陈娇除了吵起架来不依不饶,十分让人头痛之外,平时还这么能说,对着自己这么个大对头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侃侃而谈,颇有不计前嫌,想要修好的架势。 总算她问的这些话虽然挺繁琐,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和她随便说说倒也无妨。 那个行军打仗的话题他还是蛮喜欢的,告诉陈娇锋矢阵兵力集中,前锋需勇猛无畏;鹤翼阵重在包抄,且能攻守兼备,这两个才是他最钟意的阵形。 陈娇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行军打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霍去病一愣,“是什么?” “是尽量减少兵士伤亡。” 霍去病差点要翻白眼给她看,“这个谁不知道,只不过两军阵上,将士们须得奋勇杀敌,怕死却是不行的。” 陈娇道,“当然要奋勇,只不过刀剑无眼,你能杀敌军,敌军自然也能杀伤大汉的将士,如果是被一击致命,那就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但若只是断手断脚受了伤的,大军之中却要拿这些人怎么办?” “有随军的医者诊治,能救的会抬回营中,每营定一官人,专门检校煮羹粥养饲这些受伤的兵丁。” 陈娇点点头,“这我也听说过,军中是一直这么做的,不过不知有没有人仔细计算过,救回来的伤兵,有多少能伤好活命?我估计五成都不到吧?” 霍去病皱起眉头,“五成?我听舅舅说那些伤兵,能有三成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有不少人,因为一点小伤也会送命的。” 陈娇一拍手,“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个,虽说两军相争,死伤在所难免,但这些将士们都是我大汉的子民,怎忍心让他们因些许小伤而送了性命,若能让伤者得到妥善的救治,那三成就能变成五成。” “妥善的救治?夫人,行军之中万事都要从简,我们自然是尽量照顾伤者,但是肯定没法如你在宫中那般,擦破点皮都有十几个人围着伺候照顾。” “这我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军中的医者有限,如能提前做一些准备,临阵应对时就能好很多。军中最常见的就是外伤,不用很多医术十分高超之人,只要教出一批能简单处理外伤的人就可以用。” 霍去病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也认真起来,“这个道理大家其实都知道,军中除了负责给主帅和众将官治伤的,其它医者都不是什么名医,所以人数并不少。” 陈娇道,“光凑数还不够,还要保证全都能干有用才行。最好是要提前指点教导一下,还有你说的那每营一个专门照顾养饲伤兵的官人,应把他们提前聚集到一处,将刀伤如何包裹,箭伤如何包裹,捆扎住哪些地方能迅速止住出血,骨断筋伤,剧痛挣扎者,先重击后颈,令其晕厥之后再处理伤口之类最常见的诊治之法提前教会给他们。各种手法都命他们在战前练习纯熟了,到阵前就不会忙乱出错,必然能救治更多人。我还听说有人用十分淳厚的酒水喷到伤口上,伤口就不易溃烂……” 霍去病和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不同,他最崇敬的人是他的舅舅长平候卫青,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着舅舅上战场杀敌,击败匈奴,扬我大汉国威,因此早早的就随着卫青在军中历练,连陛下都知他一心想要从军,曾许诺过他,下次卫青出征时一定也会派他同去。 只要是有关行军打仗的事情,霍去病都满怀热情,这时就暂且忘记了面前这人是自己家的大对头,深深颔首,“夫人说得有道理啊,……不过……这用酒喷伤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当真有用?” “自然有用,不过这酒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说到外伤急救,陈娇是最在行的,可惜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经常引以为憾,此时有人愿意耐下心来听她的高见,不由十分得意,口若悬河的毫不藏私,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不觉间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斜斜的从酒楼窗口照了进来。洒在窗口坐着的两人头脸上,一个美丽淡雅,一个少年英气,偶尔瞥见之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芙琴和芙楠在一旁守着两个滔滔不绝,讨论战场急救的人,连着欣赏淡雅美丽和少年英气了两个时辰,实在厌得看不出什么好来了,只是觉得这两人怎么这么能说! 她们娘娘就算了,那是个经常会兴致来了就大说一通歪理的人,问题是长平候这个十几岁的外甥怎么也这样呢!明明前些日还势同水火的! 站得无聊之极,相对打着哈欠,开始琢磨要不要吩咐店家直接再送几个菜上来,娘娘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又该吃饭了。 正好有孙坷派出的小伙计找了过来,悄悄凑到芙琴的身边,“芙琴姐姐,这怎么回事啊,这么久还没过去?” 芙琴一喜,这下她就有借口去催催了,忙道,“你等着,我去问问。” 小心凑到陈娇的桌边,“娘娘,孙总管派人来问你还过去吗?” 陈娇抬头看看天色,“哎呀,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可害得孙坷好等。”对着霍去病歉然一笑,“我来的时候让一个老家人在前面等我,难得和你谈得投机,多说了一会儿,这可让他等得太久了。” 霍去病和陈娇这一席话说下来,深觉受益匪浅,对她自然也没那么不喜了,暗赞这位前皇后娘娘还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一个女子竟能思虑到这些军旅之事,而且都言之在理,若没下过一番心思功夫,那绝说不出来,实在很是难能可贵,连忙起身,“是我打扰夫人了,今日听了夫人一席话,方知夫人胸有丘壑,佩服之至,夫人有事就请自便,我也先告辞。” 陈娇一听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是把话说多了,她可真是太容易受人影响,遇到了霍去病这般年少率性之人就也跟着直爽坦言起来。 嘱咐道,“多谢你夸奖,我可实在不敢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的,霍公子麻烦你不要再告诉给别人知道了。” 霍去病迟疑,“这个,我还正想回去和舅舅商议一下你说的这个救治伤兵之法呢,夫人,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啊!” 陈娇摆手,“我不想藏什么,你若是觉得我说的那些东西有用,愿意拿到军中一试,那我乐意之至,只是麻烦霍公子你就说是自己想起来的,别和长平候提我了,我一个女子,可不想参与这些军中政事。” 霍去病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人,惊讶不已,“夫人,此于军中乃是大大的好事,我怎么能无故冒名顶功。” “这不过是些小建议,算不得什么功劳,我真的不想没事去出这个头,便算是我前几日无故和你争吵的赔礼吧。” 阿娇说罢就带着两个侍女匆匆下楼而去,留下霍去病对着她背影伤脑筋,原以为她私下里有什么不利于姨母的阴谋,现在看来可实在是有些不像,真是个怪异的女子! 63、帮忙 陈娇匆匆赶去西市街上自己的酒肆,孙坷虽是馆陶大长公主府的家人,但是资格很老,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年纪也不轻了,这样让人干等半日,她实在是过意不去。 孙坷倒是不介意,笑眯眯的问芙楠,“娘娘又在路上找到什么好玩的了,耽误了这许久功夫?” 芙楠还没说话,芙琴就忍不住插嘴,“好不好玩不知道,嗓子冒烟是肯定的,好家伙,她从午后就开始对着人说话,都不带停的,一直说到太阳落山,快给娘娘来杯水润润嗓子吧,我都替她累得慌。” 陈娇假装没听见,溜溜达达的往楼上走,孙坷笑一笑,也跟了上去。 坐下之后便道,“我估摸着娘娘找我还是 长门纪事第18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为了那几处田庄之事。” 陈娇点头,“正是呢,前一向事情多,分不出心思多管,这两日终于是有些空闲了,我想着这是要紧事,还是赶紧解决的好。” 孙坷看陈娇大概和看自己孙女差不多,只不过要更加的恭敬矜贵,所以对她的要求一般都会无条件满足,也不会去多问什么,只要陈娇高兴就行。 此事他早就做了安排,“娘娘放心,有我在呢,娘娘想要干什么,直接说给我听就行了,不用多费什么心。前次回来后我就仔细想了几日,已经挑出来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就等着给娘娘过过目后我就亲自带着他们去走一趟。” 陈娇大喜,“这可真好,有你在我省心多了。” 因为要看看孙坷给她选的几个人,晚上便不回长门宫,仍去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府上住了一晚。 看过之后深觉孙坷不愧是府中的老家人了,办事十分稳妥,思虑也周到,有他帮忙管着这些产业,自己应该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再过一日便打道回长门宫,想起霍去病说的‘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又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蒸出来的两坛最醇的烈酒分出一坛来,命人给他送去。千叮万嘱让送东西的人务必要告诉他此物难得,不要乱用,更不可以当酒喝掉了。 陈娇这边过得还真称得上顺风顺水,刘彻这些天却是有点不舒服了。 那日一堆人吵吵闹闹的涌去他跟前告状,他本想偏着阿娇些,安抚一下,打发他们好生回去,顺便也替阿娇正一□份,告诉给平阳公主还有皇后知道,阿娇在他这里的地位是不一般的,为他过些日把阿娇接去上林苑做个铺垫。 他是想得挺好,可惜阿娇不配合,说出来的话娇蛮不通情理,让刘彻一瞬间又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立时就烦了起来。这种莽撞无礼的女人不值得他多费心,当即黑了脸,教训一通就将她遣回长门宫。 等人都走了,刘彻还是心烦,去后宫中召十分美貌温柔的邢美人伺候,到第二日方才心气平和下来。 接下来连着数日都心中郁郁,细细分辨,发现竟然满心都是浓浓的失望之情。 他这次是认真想要召回阿娇的,为了让她过得舒心些,提前许久就派人去上林苑中准备她的居住之处,亲亲密密的,连自己的私库都准备交给阿娇打理。 想到只待自己下了旨意之后,就会日日有个亲厚可心的人在上林苑中一心等着自己,没事时便可以去住上些时日,天天都可以有她温馨可人的贴心陪伴,心中温馨舒适,认为这当算得上是操劳治理国事之余的一大享受。 不想一天还没享受到就出了变故,这二年来一直素雅美丽,知情识趣的表姐得了点恩宠后就忽然又退回了原来的恶妇形状,大大扫了陛下的兴,当即就收回了自己要接她出长门宫的承诺。 这可不就是个让人万分失望的事情吗。 待到上林苑的管事内监再来禀报说给陈娘娘准备的宫苑已经修缮好了,娘娘立时就能住进去时,陛下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那倒霉的内侍赶了出去,告诉他立即去将那处宫苑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要是有一点没做好,陛下就揭了他的皮。吓得那内侍连滚带爬的就退回去了。 等到卫青来见他的时候也有些迁怒,虽然知道此事不怪他们,可就是觉得若不是因为卫家和平阳公主,就不会出这个变故。板着脸说了两句军中的事务后忽然问道,“去病这两日做什么呢,没有又再四处莽撞生事了吧。” 卫青这些年很受刘彻的器重,说话做事沉稳有度,很有大将之风,因此看陛下脸色不好也并不紧张,仔细答道,“烦陛下费心了,去病他自上次惹了事后就安稳了许多,最近天天跟在我的身边,随军操练。前几日还想出了一套军中行医救治之法,臣听着挺有道理,照他那个办法,行军打仗之时,就能有更多的伤兵被救治,所以这两天就让他召集了军中的医者们去细细商议具体要如何做法。” “哦?”刘彻一听就来了兴致,暗道到底还是卫家的人有正事,识得大体,“那过两日朕也去营中转转,顺便也去看看去病和那些医者商议出什么来了。你先不要告诉他们朕会去,免得大家要战战兢兢的接驾。” 卫青对自己外甥十分信任,有心要让他在刘彻面前出出彩,含笑接旨,“陛下放心,臣不让他们事前知道就是。” 霍去病此时正在对着军中的几个医者瞪眼着急。 陈娇的一席话思路清晰,道理透彻,寥寥数语就将救治伤兵时最要紧的几个步骤说得清清楚楚,再然后更是一套,一套的道理,什么根据每营的人数配备多少伤药,夹板,干净布条,什么断骨怎样处理,大伤口怎样处理,很深的箭伤又要怎样,都很有讲究,且不是很难,学会练熟之后,伤兵活命的机会必将大大增加。 霍去病听过之后,大赞有理,这不光是救治受伤的兵丁那么简单,还有安抚稳定军心的功效,若是对死伤者不管不顾,冷血无情,兵丁的士气定要受到影响。反之,将官们要是能爱兵如子,厚待因奋勇杀敌而受伤之人,那自然能够鼓舞激励士气。 回来和舅舅卫青大概说了说,卫青也觉得很有道理,着实夸奖了他一番,命他立时就着手在军中实施起来。 可是军中的几个大夫听他说了之后还是有不少的疑问,霍去病这方面不是内行,立时就被问住。这些主意到底不是他想出来的,其中很多东西当时听陈娇说得很自然顺畅,这时被人一反问才知根本没那么简单。 比如陈娇说伤口出血太快太多时,有经验的人用力按住一定的部位,自然就能阻住血流不止,之后如果再包扎得法,关键时可以救命。霍去病听着就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谁知这几个军中的大夫反应不一,说不出个具体的位置,最后一起来问霍公子,这是从哪位名医那里听来的,是否能让他们去当面请教一下。 霍去病很是头痛,总不能指使这些人去长门宫吧,只能支吾敷衍,如此几回之后,不禁起了再去找陈娇请教一次的心思。不过又怕问清了这几个问题,那些人会再冒出其它不明白的地方。 这是军国大事,敷衍凑合不得,此时看来,前些日自己和陈娘娘吵架争执,那纯属是大家的意气用事,根本算不得什么,陈娇应该也是个热心之人。于是私下里去找陈娇商量,说道自己想请她来当面和军中的几个大夫讲授一下,不知夫人是否愿意。 陈娇愿意是愿意的,不过就是不愿招摇生事,因此提了个条件,说我身份尴尬,不喜出去招摇,你要是能保证帮我隐瞒身份不给人知道,那我悄悄去一趟也无妨。 霍去病觉得这好办,你要是想领功劳,那我还得去舅舅,姑母,陛下那里一层层的说知禀明。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还不愿人知道,那实在是简单不过。 因此一力担保,请夫人放心,那就后日吧,他到时将那几人人安排到一处偏僻的营帐,再派马车来直接将夫人接去,保证谁也见不到,那几个大夫他会单独嘱咐不准他们乱说话就是,军中不比别处,军令如山,肯定没人敢乱传的。 64 64、军中巡视 刘彻由时掌上林苑门屯兵的步兵校尉李息陪着去到卫青的军中巡视,但见大营中军容齐整,士气高昂。 刘彻因事前嘱咐过卫青,不让他声张自己要来的事情,因此相信军中平时一定也是这个严谨的样子,所以很是满意。 突袭一般的叫过几个将官校尉来查问了一番,几人见到了陛下都是满脸惊讶,不过全体应答如流,临时摆出个阵势,命一队骑兵在校场上列队演习了骑射给陛下御览,果然是训练有素,人人都箭无虚发。 陛下大悦,前些日心中因阿娇而起的阴翳被一扫而空,果然,和这些军国大事一比,后宫女子不过都是些闲暇时的消遣罢了,不值得多伤脑筋。 在营中待到后半日,忽然想起,“卫青啊,前日你说去病在忙些什么呢?此时正好无事,咱们这便过去看看好了。” 卫青知道外甥这些天正聚集了几个军中的医者在日日商讨,禀告道,“他们在大营的西北边,圈了一处地方,臣前日才去看过,就听他们还在细论断了手脚的伤兵要如何处理,处置得当的话能活几成,这个嘛,说得稍有些血淋淋的,若陛下不介意,臣这便带陛下过去看看。” 刘彻不以为意,“他们说的这是正事,行军打仗,死伤难免,那些伤兵都是为我大汉洒血疆场的,朕褒奖还来不及,如何能介意这个。” 身旁一直陪同的步兵校尉李息也道,“陛下所言极是,去病小小年纪就能在军中用如此的心思,当真是家学渊源,难能可贵啊!” 李息曾在元朔元年匈奴侵犯辽西、渔阳时,同卫青一起出兵抗击,卫青攻雁门,李息攻代郡,共同打败了匈奴,,俘获数千人。接着在元朔二年又配合着卫青率军北上,突袭云中、高阙的匈奴军。因此和卫青很有些交情,此时就借机帮着卫青的外甥说些好话,夸赞一下。 霍去病自幼就十分出色,在刘彻面前也一直是很得他的欢心,李息这也不算是空口白牙的乱夸,几人陪着陛下笑笑,叫来一辆军营里的普通马车,只带三五个随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往霍去病临时围起来的那处营帐而去。 那一处说是营帐其实连顶都没有,就是在大营的西北角较为偏僻的地方,被临时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最近天气不错,大家都幕天席地,摆了几张案几,就是一个临时的会商所在。 陈娇正挺胸抬头的站在中间,侃侃而谈,双眼亮晶晶的,脸色微微泛着粉红,嗓门拔得老高,状态十分的亢奋,正在舌战群儒,不对,是舌战群医。 此时还没有十分正规的军医制度,每队大军只跟一两个能看病的,主要职责也是照顾主帅和上级别的将官。 小兵们受了伤,轻的一般就是自己裹裹,重的就只有躺在沙场上等死的份儿,运气好的能被抬回大营,如果战事不紧也会有人照料,不过这照料就是给喂点汤水,别让他饿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那还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所以战场上的重伤兵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就算轻伤之人也会有因伤口溃烂不愈而致死的可能。 没有趁手的药物,想要大范围的扭转这种局势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些行之有效的小措施,比如止血及时,一定要用干净的清水冲洗伤处,捆扎伤口的绷带先煮一下消毒等,只要认真做到了,也能救回不少人。 陈娇这两日就在口干舌燥的向这几个卫青军中的医者灌输这个思想。 她本来以为这些都是行医之人,肯定比霍去病更能领会她的意思,悄悄来一趟军营之中,解说上个把时辰,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自己去慢慢总结一些行医治伤的要点,再在军中挑出专人来教授也就是了。 谁知这些人可比霍去病麻烦多了,他们前些日听了霍去病的说法后,觉得大受启发,都已经开始在商讨一些细节。可是等霍去病把陈娇带去一见,竟是位形容娇美的夫人,几人顿时有上当的感觉,颇起了几分轻蔑之意。 大家谁也不知道陈娇的身份,只是暗道自己几人在军伍中混了这么多年,现在竟被一个妇人来指手画脚,告诉他们要怎么做,那颜面要往哪里放! 因此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起质疑起来,陈娇每提出一条意见他们就要想方设法的挑出些毛病,证明她实在有些想当然,你一个女人家,坐在家中的随意想象,怎么就能用到军中,此举在行军中颇不实用,与实际情况不符。 陈娇开始时还有些耐心,认真细致的解释,自己想得不周到的地方也会虚心承认,可是说到后来,听那几人左也不对,右也不肯,固步自封,不愿做稍许变动不说,还都自视甚高,一来自认为都是随军给主帅疗伤的,对小兵们的伤病不太放在心上;二来认为陈娇来路不明,也不是行医之人,对她的一些意见持怀疑态度。 搞得陈娇火大起来,也不客气了,居中一坐,撸胳膊挽袖子的摆出架势,说道咱们一样样慢慢说,倒要辩出个是非对错来。 这一较劲,就麻烦起来,昨日论战了一天,总算是让众人不敢轻视于她了,但还有很多地方没讲明白,那几人不是很信服,所以今日干劲十足,一早就赶来继续鏖战。难得霍去病小小年纪,倒也有耐心,一直在一边旁听,不时还能提点意见。 此时已经把肚子里能用上的那点墨水都掏干净了,正在做总结发言,说道应该让人将一些很基本的方法整理抄录出来,在军中分发讲授。比如伤口小时,摁住受伤部位上方,用力压住,一炷香功夫便可止血;如果伤口较大,血如泉涌(如动脉割伤),那就要用“加压包扎”法了,且要记住尽量抬高受伤的部位。 几个医者都是久在军中,这方面很有经验,觉得陈娇的治法颇有些道理,都暗暗点头,不过总觉得要把这些东西都整理抄录出来实在很是麻烦,要费很多气力功夫。 “你说这样的做法太过麻烦!岂有此理!在战场上受伤的这些都是我大汉的三军将士,他们不远千里,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费些力气就怕麻烦。”陈娇原想坐下喝口水,听到有人低声抱怨,气得又拍案而起,一把拉过霍去病,“你来!这我可管不了了。” 霍去病瞪了那抱怨的医者一眼,“休要乱说话!我好不容易才请了陈夫人来,你们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就赶紧问,其它不相干的都少说。” 那人也知自己鲁莽了,“是我乱说话,夫人请别见怪,夫人所言甚是,我等从昨日听到现在果然大受裨益。” 其余几人也点头称是,陈娇被累得嗓子冒烟,看看总算没有负人所托,已经尽心竭力的将自己的那些建议和盘托出,至于最后能用上多少,那就要靠这些人的努力和主帅的意思了,她反正是仁至义尽,为了大汉的强盛大业也添砖加瓦认真出了力了。 想一想再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就站起身来,“诸位太客气谦逊了,你们都是在军中久经历练之人,经验自是比我强上百倍,我这两日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对霍去病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霍去病不便在人前和她多说什么,点点头道,“我送夫人出去。”伴着陈娇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一转身,不由一起‘哎呀’一声,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满满腾腾的站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个身姿高大,面目俊朗深邃,正是刘彻,旁边跟着卫青,李息两位将军,还有几个营中的将官和刘彻的随从。 刘彻脸色阴晴不定,看看陈娇,又看看霍去病,“朕听了半日,阿娇这是在为我大汉三军将士的安危出力献策?” 陈娇在心里呻吟一声,好人不能做,闲事要少管,风头更加是不可乱出啊,这怎么又被表弟抓到现行了,可要如何解释才好! 65质疑 卫青和李息还有刘彻的侍从自然都认得陈娇,还有两个将官跟在最后,有些纳闷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许人也,不过悄悄问了几句后也就都知道了,就是很不明白她怎么会跟长平侯的外甥待在了一处。 一行人都回到了卫青的大帐之中,刘彻脸色阴晴不定,跟着的众人便也一路无语,不敢乱说什么。 这两人差着辈分,霍去病又有些过于年少,才十四五岁,一般不会被人联想到男女私情,所以这情形大家就是怎么看怎么奇怪,刚才两人搭档,陈娇居中舌战群医,霍去病在一边掠阵,那架势看着很有点默契。 跟到主帅营帐后,不相干的人就识相退了下去。 刘彻满腹的狐疑,看看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了,立时便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前些日还吵得不可开交吗,官司都打到朕的宣室宫里来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娇被人提起吵架的事就要有些脸红,暗道我和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什么好吵的,那不是迫不得已嘛,不过万万不能解释,还有做出一副犹有余愤的样子。 想了想板平了脸答道,“回陛下,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我与霍小公子上次的纠葛乃是私事,而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霍小公子有一次偶闻我提了几句军中伤病救治之法,觉得有些道理,便请我来和那些人讲讲。他既然可以为了军中大事暂时摒弃私怨,我自然也能。我们在卫将军的大营中不谈别的纠葛,只不过若是出了这里,不管旁人说什么在我心中他终究还是欠我一个赔礼的!” “放肆,朕已经说了不许再闹,些许小事,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刘彻不悦,搞半天阿娇还是对上次的事情不服。 霍去病也悄悄横了她一眼,暗道那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没这么严重了吧!怎么还这般小气,刚才看你对着一群人慷慨激昂的,我还稍有敬佩,怎么一转身又变回了这副斤斤计较的嘴脸。 “阿娇如何懂得伤病医治之法?” “古书上写的,我在长门宫中闲来无事,翻看过一些先秦的医书,上面记了不少疗伤祛病的法子,我看多了,小有一些领悟感触。” 刘彻和卫青对望一眼。 刘彻是不明白阿娇没事看医书干什么,而且看样子研究颇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就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来推断,那绝不是随便翻翻简牍就能自行领悟出的道理。 卫青是有点不相信,他现在的心情和他外甥前些日发现陈娇在被陛下斥责之后还兴高采烈时一样,有些担心其中只怕有诈,外甥少不更事的被她用言语迷惑了。 “先秦医书?姑姑找给你的?阿娇没事怎么想起来要看医书了?” 陈娇眉头微蹙,有些幽怨,看看卫青和李息,再看看霍去病,有些迟疑,“陛下,这个,此事不说也罢,我反正一直也是闲着,想到就找来看看了。” 刘彻却不愿她敷衍过去,脸色一沉,“阿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军中之事不可儿戏,你无故来到卫青的大军之中宣扬伤病医治之法,看起来是件好事,但是情理上很不通,趁着卫卿家和朕都在,你还是说清楚了为好,免得日后又生罅隙误会,若是为此耽误了军情大事,朕是决不能轻饶的!” 霍去病踏上一步,“陛下,是我请夫人来的……” 卫青一把拉住他,轻轻摇摇头,“去病,陛下问话的时候岂可妄言!你等陈娘娘回过话之后再说。” 霍去病对舅舅十分尊重,很少违拗的,只好闭口不语。 陈娇要的就是刘彻的这个反应,不过她尽心尽力的想为大汉的强盛出点绵薄之力,还被人这么直言警告,实在也有些生气。 扬起头正视着刘彻道,“我刚被迁去长门宫的时候身体很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心悸气短,早上和侍女说过的话,晚上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每日连吃没吃饭都不记得,连头发也在大把大把的脱落,那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要看看医书自己调理一下。” 刘彻愕然,“怎么会这样,干嘛不让姑姑从宫中找御医去给你诊治?偏要自己去研究那什么医书,怎来得及。” 陈娇摇摇头,苦笑道,“我那时只盼找个地方藏起来,谁也不见,自然绝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闹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的。陛下,你一定要我解释,我就解释给大家听,实情便是如此,你们要是不信,那我可也没法子了。” 刘彻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军国大事从来都是被放在首位的。 今日在卫青的军中看到阿娇竟和霍去病凑在一起,大讲行军打仗时的伤兵救治之道,这情形十二万分的诡异,不问个清楚明白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卫青和李息也是身兼重任的大将,让他们在一旁听着,那也是有不让重臣因此心里存有疑虑阴翳的意思。 谁知却问出了阿娇的这么一段凄苦过往,她被废之后自己每见到一次,都要暗赞一下其人的大有长进,所以从没有想到打入冷宫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阿娇那么一个骄傲的人那时是如何过来的。 细想起来,阿娇被迁去长门宫后的头一,两年间,自己很少见她,随后就是皇长子降生,卫子夫封后,姑姑献上《长门赋》的时候还声泪俱下的诉说阿娇苦居长门的凄凉,自己才心软去看了一次,当时看着她面上还好,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过得挺好,却没料到那两年她竟是这样的煎熬。 虽然刘彻总是认为当初废后之事行得有理有据,但如今看来,阿娇那罪责好像也没多重了,此时难得想要为军中出点力还被自己这样当众质疑,心中只怕是委屈得可以。 可是这些话当众说来,他的面上也不好看,偏又是自己硬让人说的,发不得火,心里觉着难堪,不上不下的,不晓得要不要安抚阿娇两句。 卫青也很尴尬,看陛下僵在当地不知要如何开口,便打圆场道,“难得娘娘天资过人,竟能从先秦医书中悟到这许多道理,所提之议我听了也觉得十分不错,今日竟又为此劳烦娘娘亲自来到军中,实在愧不敢当。” 陈娇转向他,“是我冒昧了才是,原想既是霍公子有邀,我能出些力就别偷懒,悄悄来一趟就是,不想还是惊动到了长平侯。” 他二人在这里客气,刘彻明显是做了恶人,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难得忽然起了一点,自己这样怕是不会招人喜欢的自觉,硬邦邦的道,“时候不早,都回去了吧,阿娇下次有这般事情也别私下里干,又不是什么坏事,禀明了朕自然会安排的,你的身份不同,私自进军营之中像什么话。” 说罢抬脚就走,李息,卫青连忙跟上,霍去病迟后一步,“夫人稍等,我命人驾车送你。” 陈娇难得能将表弟堵得没话说,心里痛快,“好啊,有劳了。” 等上了车才发现霍去病坐在车夫身边一路跟着送她,有些奇怪,“你不用一起送我,让长平侯的外甥驾车,我可是当不起的。” 66新志向 刘彻在得知了阿娇前两年竟然过得那般苦楚难熬之后,心里老大不自在,百年难遇的有了一点对不起人的想法。 阿娇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竟也就没有察觉,这人何必要骄傲成这个样子呢!来和自己哭诉一下又如何,她以前不是三天两头的都会到自己的面前又哭又闹,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矜持疏远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从她被废的那刻起的吧,或者更早一些,那几年一直对她厌烦无比,数月都不见一次面,见了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匆匆应付两句就转身走人。 之后等他再有耐心注意的时候,阿娇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懂事明理,再也不会有什么逾规的举止言行,自己偶尔去看她一次,她也温婉和善,规规矩矩的,绝不多说多做,乖觉得可以。 反而是意外遇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时,能看到她灵动活泼,神采奕奕的样子。 头一次是自己微服带着东方朔去长安街市上与民同乐,东方朔神神秘秘的跑回来向自己吹嘘路遇美女,自己跟着去看热闹,没想到却是溜出长门宫散心的阿娇;这次更有意思了,她竟和霍去病一起在军中大论救死扶伤之道。 当时听到她十分慷慨的为了千里征战的三军将士和诸位医者据理力争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感慨,再想不到这些话能从她这个自幼尊贵的女子嘴里说出来,刘彻敢保证,满长安城中的那些贵妇们,没有几个能有如此气度的。 霍去病挤在陈娇回去的马车上却是别有一番心思。 听陈娇调侃说长平候的外甥给她驾车她可不敢当,霍去病干脆一跳车帷,伶伶俐俐的一探身,坐进了车中,“我和夫人同坐,这就不算是给你驾车了吧。” 陈娇笑,这两日共事下来也算和霍去病有点交情了,很喜欢他不拘小节,爽快利落的少年性情,“你硬挤进来干什么,这一路回长门宫还远着呢,不怕等下长平候送走了陛下,转头要找你查问此事?” 霍去病有些不快,“怎么每次说到我必要和舅舅联系起来,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他是我的长辈,我敬着他是应该,他对我也很好,但平日里我要做什么总能自己决定,不用事事都去请教他的示下吧。” “好好好,都是你自己决定,”陈娇好脾气,“那请问霍小公子你自己决定挤进我的马车是想干点什么啊?” 霍去病对着阿娇的脸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我今日才知道,前皇后竟是如此一个心口不一,很会装神弄鬼之人。” “喂!”陈娇被个少年给看不起了,感觉很没面子,“我才连着辛苦了两日,大老远的赶来军中给你帮忙,还被陛下抓个正着,害我提心吊胆的解释半天,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转头还这么不客气啊!” 霍去病转开脸有些别扭,“我说的是实话嘛,难道说错了?你,你刚被陛下贬去长门宫的时候真有那么可怜?我看实在不像。” 陈娇坐直了身子,抿抿鬓边的碎发悠然道,“哪里不像了?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当时就是那个样子的,你小孩子家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没有证据就怀疑旁人可是不对的。你日后要带兵打仗的人,上万大军的安危存亡每每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对事情岂可随便臆断!” 霍去病顿时红了脸,“谁是小孩子不懂啊!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可明白着呢,我看你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一转身就兴高采烈,玩这玩那的,过得可是有滋有味着呢。” 陈娇一愣,“连你都看出来了,真有这么明显?”不禁有些担心,“那旁人不会也能看出来吧。” 霍去病有些得意,“那倒未必,我看事情很准的,极少出错,所以舅舅才这么信得过我,放任我在军中自行管些事务,我办的事他很少从头到尾的仔细过问,我也很少出过错。” “是,霍公子天纵英才,少年有为嘛。”陈娇料他这么说也是因为最近总是私下里和自己接触,这少年又确实很精明,对自己的性情摸得比较透彻所致。 含糊道,“其实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啦,陛下是天子,我怎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老老实实的。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久不在宫中,也没什么名分,算得比较自由,不需拘束太多,所以有时闷了就会自己找点消遣,消遣的时候又正好被你看到罢了。” 霍去病笑笑,忽然道,“嘿嘿,其实我觉得你这样自由自在的没什么不好,我听说陛下给你在长门宫中的供给很是丰厚周到,不比我姨母那里的差呢。” “这怎么能比?若你本是一个身高位重,人人羡慕之人,忽然有一日摔落尘埃之中,荣宠风光不再,颜面扫地无存,甚至连远远躲开的自由都没有,只能被幽禁在一处华丽冰冷的宫苑之中,不得见人,你会如何,就算吃穿用度一如往昔,那又顶得什么事?” 霍去病皱眉思索,“是不好受,不过我看陛下并没有关着你啊,你这不是可以随意出来的吗?” 陈娇道,“这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求陛下开恩准许的,前两年除了我母亲家,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去。且我现在也不是很自由,比如我想离开长安就不行。” “你想离开长安?” “嗯,有时候会想要去四处走走,看看各处郡县的山河风光,四时美景。” 霍去病虽然自称向来看事很准,此时也是越说越糊涂,这和传闻中骄蛮横行的陈皇后很不相符,她既是这样一个明白洒脱之人,当初又怎么会鲁莽到惹恼陛下废了她呢!不得不生平第一次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年纪太小,对有些东西还是不懂。 一直将陈娇送了回去,这才命车夫调转方向,重回营中去见舅舅卫青。 卫青正在等他,霍去病也不等舅舅多问,自己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在宫中看陈娇言行有异,所以才留言去查探了一下她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聊了起来,才发现这位夫人胸中有些才学,想着她提到的是有益大军征战的事情,所以就摒弃前嫌,将她请了来。 说到最后对卫青道,“舅舅,我不知你们以前有些什么恩怨,但我看陈夫人挺好,温婉美貌,机灵大方,懂得不少东西,实在难以想象她曾做过那些尖酸恶毒的事情。” 卫青也在沉吟,听外甥这话很有些孩子气,不由笑道,“是谁前些日气得要死,使劲埋怨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恶妇,撞了一下她的马车就要死要活的,嚷得尽人皆知。” 霍去病尴尬,“她那时是挺凶的,不过后来就好了。” 卫青叹气,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恩怨恶毒的,那时她是皇后却年长无子,你的姨母年轻美貌,很得陛下的欢心,又有孩子,对她的威胁很大,她也不傻,自然只能极力打压,只是她那时大概是被先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宠得太过了,做事一点不知收敛,明着和陛下大闹,陛下觉得很失颜面,自然就慢慢疏远冷落她了。” 霍去病哦了一声,很钦佩舅舅的胸襟修养,这话说得十分中肯,不偏不倚,说白了当时就是两个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之争,成王败寇,没什么谁对谁错,只不过输了的那个难免下场很惨,还要承受世人的诟病。 卫家如今称得上根基深厚,而陈娇与馆陶大长公主一家则日趋式微,早已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稳固现在的地位,努力将卫家的荣极一时变为荣极一世。 陛下如今两眼都盯在与匈奴的大战上,心心念念想要大败匈奴,建不世之功勋。卫青知道与匈奴的再战才是正事,因此心思主要是在军中,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再嘱咐了甥儿两句也就算了。 陈娇不得闲,自她被贬到长门宫后,兜兜转转的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心里很有了些感触。 特别是前些日和那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霍去病相处了几日,越发觉得自己也许是过得有些颓废了。 人家才十几岁的年纪就锐意进取,意气风发,满怀豪情壮志。 自己虽然不能和未来叱咤疆场的战神相比,但是也不能太过不思进取。生活悠闲随意当然很好,但是物极必反,太闲散了也不好,还是要找些正经事做做才行。 前两年才刚被贬的时候形势不稳,安危都怕没有保障,所以也不敢多想什么。 现在看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变动,自己今后就是这样了,既然打定主意想要长命百岁,那可还有几十年好活,难道要一直这么吃喝玩乐下去?仿佛是不太合适的。 在军中做的那点事,对陈娇很有启发,对医术的兴趣又被提到了新的高度,她以前翻古籍医书,着重点都在保养上,现在倒是对其它也生出兴趣来,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之后数日在长门宫中闭门不出,对着自己搜罗来的那一堆古书典籍好一通大翻,其间生出了无数的问题。之后一拍额头,这是不是有点闭门造车之嫌,应该去宫中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御医请教一下才是。 67迟到的柔情(上) 想找宫中御医,那是非常方便之事,请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打个招呼就行,谁都不用惊动,只说她有些身体不适,请两个御医来长门宫给看看。 陈娇打算自己先接触一下,要是觉得御医确实医术不错经验老到,那就私下里去送份厚礼,商量商量,请他有空时来指点指点自己。 馆陶大长公主听说女儿身体不适,不由十分紧张,要知阿娇这几年别的长处没有,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吃得下睡得香,精神好身体棒那可是做得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这二年间几乎从来没有听说阿娇有过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这忽然有一次,她做母亲的自然紧张,连忙安排人进宫去请御医,让第二日就去长门宫中去诊治。 宫中的御医在第二日正午之前就赶了来。同来的还有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深邃,穿着深色朝服的陛下一名。 正确来说,应该是陛下带着随从们和御医来了。 陈娇正领着人在满院子里晾晒研磨药材。 她前日刚翻到一个治脾疼的药方,时人所说的脾疼也就是胃痛,以草果玄胡索,灵脂并没药,研作末后,调酒一二钱,再以蜂蜜团成丸子服用,据说效果极佳。 这是常用的药物,阿娇就做来练手。 正挽着袖子满手粘腻的团蜂蜜丸子呢,刘彻就带着御医来了。 陈娇赶紧擦擦手带着众人行礼拜见。 刘彻有点奇怪,“阿娇,姑姑说你身体不适,命人到宫中找御医来诊治,朕放心不下便也一起来看看。你这么快就好了?这是在干什么呢,乱糟糟的摊了这许多东西?” “我在自己试着做丸药呢。”陈娇赶忙解释,“母亲夸张了,我其实就是昨日大概不小心吹了风,有一点点头痛,和她说了一声,其实没什么大碍,这都已经好了,怎么竟还惊动到陛下了。” 刘彻笑笑,“没事就好,朕还担心了半日。你怎么想起来做丸药了?缺什么就和朕说,朕让他们给你准备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陈娇刚才急急忙忙的擦了擦手,没顾上洗,现在手上还黏乎乎的难受,也没注意刘彻的态度不太一样,将表弟恭敬请进正堂坐下,自己抽空就命绿琥去端热水来洗手。 水还没端来,想要起身去催一下,手就被表弟拉住了,“阿娇,你先坐着,别的事情等一等,朕有些话想和你说……哎呦,手上是什么,这么黏!”刘彻满拟会拉着一只温滑细腻的纤手,不想却被粘住了。 “是蜂蜜面粉什么的,我刚才在团蜂蜜丸子呢。”陈娇把手抽出来,正好绿琥端了水来,只好让给表弟先洗,自己在心里念叨,他是弟弟,做姐姐让让弟弟是应该的,我不嫌弃他就是。 凑合就着陛下用过的水也洗了一把手,“陛下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朕那日从卫青的营中回去后想了很久……” 刘彻说到这里顿一顿,看一眼绿琥,挥手道,“你先退下,让他们先别进来打扰。”又命自己身后跟着的内侍也退出去。 这才接着道,“朕想了很久,阿娇,你上次和去病为了他撞你马车的事情争执不下,最后还和平阳,皇后他们一起闹到朕跟前来,那事是你有意为之的吧?” 咦?陈娇睁大眼睛,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没事这么聪明干嘛!这样当面说出来,人家会紧张的呀! “陛下说笑了,怎么会。我这些日一直在为那事后悔,当时一个冲动就什么都不顾,和霍公子一个小辈争闹了两日,唉,实在惭愧得很。我就是这个脾气太火爆了,陛下让我在长门宫中静居,实在是英明睿智之极,我安安静静时就挺好,一遇到旧日相关的那些人啊事啊的就会管不住自己,要给陛下添麻烦。” 刘彻看着她说得一脸认真,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清澈澈的看着自己。 这双眼睛依稀如昨,阿娇的美貌多是赖了这双眼睛的功劳。这么多年下来,容颜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会有所变化,唯有这双眼睛 长门纪事第19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依然明亮动人。 可是现在才悚然发现,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自己的真切关注。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阿娇看着自己时,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哪怕是怒骂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自己的。 如今不同了,或许是许久之前就已经不同了把,阿娇对着自己时,眼神中的热情换成了漠然。恭敬温和与盈盈的情意明明有着天壤之别,可自己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人心易失,人心易逝,当天子这么久,日日夜夜揣摩的就是人心,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呢? 又或者,其实是很明白的,只是以前对这真心已经不在乎了,甚至是嫌弃的,所以对它的消逝视而不见。 那现在为什么又发现了呢?…………………………那是因为又在乎了。 半晌无语,最后叹口气,“阿娇,你何必还要和朕这样说话,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就算给朕添点麻烦又能怎样。” 咱们是什么关系?表姐弟关系;前夫和前妻;你是天子,我是废后;你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我住在冷宫里什么都不是;你要是对我不满,随意下道什么旨意我就得麻烦;你是我最大的上司,我得敬着你,供着你,讨好着你。 陈娇瞬间想出了很多关系,不过统统不足以成为她给陛下添麻烦的借口,只好傻笑一下,“我怎能那般不懂轻重。陛下日理万机,天天为国事操劳,我不能为陛下分忧就算了,还要添麻烦,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刘彻以前听阿娇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奉承话都很顺耳,认为这是阿娇终于识时务了的一大表现。如今听来却心头涩涩的颇不舒服,“阿娇,你别总说这些讨好朕的话,你说着累,朕听着也累。今后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朕不会介意的。” 陈娇把这当成是表弟一时大方的场面话,坚决不予当真,暗道我要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还不得跳起来。 想着威严摄人的表弟被自己的‘妙语’惊跳起来的样子就暗暗好笑,抿嘴道,“知道了,我其实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不过陛下是明君,我这实话实说也难免成了称颂之词。” 68迟到的柔情(下) 陈娇不把陛下忽然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当真,接着又讲了两句好听的,这才顺势说起了御医的事情,想着刘彻既然都已经把御医带来,那就留在这里,让她请教一下再走。 刘彻失笑,“阿娇近来可真是有意思得很,朕上次听着你在卫青的军中对那些医者言辞犀利的一顿大说,还挺有些道理,可见是学了不少东西的。怎么,如今越发有了兴趣,准备自己行医了?阿娇,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朕的表姐,身份贵重,不好去做这些事情吧。” 表弟难得的言辞婉转客气,陈娇很满意,微笑道,“陛下多虑了,我怎么会去行医呢,只怕我这个样子出去也没人会请。我是最近对医道很有兴趣,想要研习一下。” 刘彻看她笑的轻松,温言问道,“研习来做什么用呢?”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这是陈娇最近的新志向,她为此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正在满腔热情之时,忽然有人关心,愿意问问,不由很是高兴。 告诉表弟说,我前些日和长平侯的外甥霍小公子共事了几日之后,很受他的鼓舞,他小小年纪就胸怀大志,一意想要随他的舅舅上沙场建功立业,志气高远,十分令人敬佩。 反观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却是日日的游手好闲,养尊处优,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用处,实在有些汗颜。所以想要尽我所能,也为我大汉朝的国靖民安出些力。 研习这些岐黄之术是想略通一二之后命人在民间各处开几间医馆药铺,疑难杂症不管,只是专卖一些治头痛脑热,伤风食滞,跌打损伤小毛病的丸药。 刘彻觉得阿娇现在做事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哪有身份显赫的贵妇去干这种事情的。 不过听她满腔热情的娓娓道来,说得有条有理,可见是认真打算要去做了。再细想一下,治病救人确实是件好事,阿娇只要别自己去抛头露面,愿意安排些手下人去做那就随她高兴好了。 陈娇看刘彻好似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接着解释道,“陛下贵为天子,不知道民间疾苦,只怕是很难了解百姓有了病痛时一医难求的窘境。其实有些小毛病若是治得及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可是很多平民人家因为家贫无力请医者上门诊治,所以将小病拖成了沉疴。因此我想,沉疴杂症那要靠名医来救,小病其实不必。名医一来难求,二来平民百姓也请不起,若是有地方能卖些治日常那些头疼,发热,腹泻这些简单毛病的丸药,价钱低廉,那于他们也是大为方便的。” 刘彻没意见,说道这些小事,你自己高兴就好,朕回头吩咐一下,宫中的御医都可供阿娇你随意驱策,开设医馆的所需花费也由宫中出,你只管命人去支取。 又沉吟道只不过那些御医都是男子,极少的两个女人,也是只能看些妇人的毛病,用处不大。让男御医们经常进进出出长门宫总是不便,你要找他们还是来宫中为好,从你这里往宫中一趟路途较远,经常来来往往的不免辛苦,朕看你不如先住在宫中别急着赶回来了。 说到这里看阿娇脸色微变,就改口道,“阿娇若是觉得在宫中不方便,那就去姑姑那里住好了,总比晚上赶回长门宫要近些。” 陈娇有些纳闷,表弟今天当真算得上是知情识趣又非常有眼色,这种状态百年难遇,他这是出什么情况了,撞到了头不成? 怎么自己刚动了动眉毛他就察言观色的看出来自己对留宿宫中有顾虑呢?表弟以前不是一直都自说自话,专断独行得厉害,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想怎样就怎样,反正谁也不敢违拗他不是。 小心答道,“多谢陛下,劳烦陛下费心我的这些小事,还想得这般周到,我实在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不便总待在宫中,还是住在母亲那里好了。”停一下,忍不住又夸了一句,“陛下今日当真细心,还能关照到我的这些不便之处。” 刘彻心里五味陈杂,暗道这和朕细心不细心有什么关系,你为了不愿回宫,不愿回朕的身边,连劳心费力的揪着霍去病连吵两日架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朕不关照着你的这些‘不便之处’还能怎么办? 以前的很多事情不是刘彻看不出,而是当时根本没用心去想。 现在认真想想,前后一贯通,当然就能明白,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那自以为阿娇会感激涕零的安排,其实她是一点不稀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才会有在马上就要被接出长门宫时犯下那样一个‘大错’的事情发生,阿娇纯粹是故意的。 难道住在上林苑中陪伴自己,还远远不及她独自一个人在长门宫怡花弄草,制药读书的开心快乐吗?自己是天子之尊,又年富力强,陪伴左右,讨得了自己的欢心就会有无边的富贵尊荣,天下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至于要花费这么大力气来推诿! 阿娇还真厉害,干什么事都很有特色,前些年那是烦死人,真是烦得陛下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才好。现在是伤人伤得真厉害,不光是伤面子,还有些伤心,刘彻贵为天子从来就没有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种打击。 别人要是胆敢得罪了他,那自然是没话说,肯定是要治罪杀头的。 可是现在是在他心中很不一样的那个女人得罪了他,治罪杀头之举仿佛是不应该,也行不通,十分的不合时宜。 刘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忍了。暗道正好有这个借口让她经常来宫中,那就慢慢再说。 谁知阿娇比陛下能想到的还绝,她干脆就没有进宫。直接住在了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里,在众御医中选了两个年纪老大,医术不错的。日日将他们接去公主府里请教。 馆陶大长公主刚得知女儿的新志向时,惊诧得半晌无语,最后摸摸阿娇的头,“女儿啊,你的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啊,这些小民百姓疗伤治病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怎么会想到要干这个了!?实在闲得无聊了我帮你找点其它事情做做?” 陈娇一腔济世救人的热诚,被她母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得都没耐心解释了,干脆就告诉馆陶大长公主,“这事情要是做好了,那可是财源滚滚,你想,这饭可以不吃,饿两顿死不了。生病了,药却不能不服,难受不说,拖一拖的,小病搞不好就要拖成大病,危及性命。我开几间医馆,货真价实,日子久了口碑自然会好,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管,自然能日进斗金。” 听了这个论调,馆陶大长公主彻底懒得再去理她,“你好歹也是我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什么时候短过你的花销,怎么这么爱财啊!这些小钱也值得你去花心思吗?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随便去折腾吧。” 陈娇吐吐舌头,心说您老人家争权夺利的大半辈子,还不就是为了这富贵二字,何必看不起这些小钱。 搞政治虽然来钱快,但是难度大,风险也太高。我不像您,有个亲弟弟是皇帝,靠山不稳,想争权夺利的也无从下手,搞不好连人都得赔进去,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做的这些虽是小钱,但是得来安稳便当,也不太费力气,干嘛不要。 况且您女儿我又没有公主的名头顶着,也没有个食邑供养着,干正事之余顺便爱财一点是为日后打算,人之常情,很好理解嘛。 69凑热闹 馆陶大长公主府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着一件青色考究的袍服,正随着陈娇的侍女芙楠快步穿堂过廊,一路往后面陈娇的居处而去。 少年轩眉星目,英气勃勃,可惜就是脸上的神情硬邦邦的,颇不自然,正是卫皇后的外甥霍去病。 原来陈娇一早偶然翻到一卷古书,上有记载: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驱逐疫鬼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敺疫……而冀免于疫病。 是说上古之人在民间发生疫病时会十分夸张的装扮起来,还要拿起武器,装神弄鬼的来吓退疫鬼。 陈娇看着很好笑,又不由得要想这个装神弄鬼驱除疫病的古法虽嫌荒唐,然而对疫病的防治思想则是非常可贵,也就是说,古人的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疫病需要阻隔防治。 再往下看,发现还记载有两个防疫的方子。 一是用贯众、降香、朱砂、雄黄浸水缸内饮之。 二是雄黄末一钱,麝半分,用黑枣肉捣为丸,刺核大,朱砂为衣,绵包塞入鼻中,男左女右,入病家不染疫气。 深思一番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两个方法不是重在治病而是重在控制传染,在没有特效药的时候,发生了疫情,控制传染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想到这些药物倒是应该配好了给军中准备一些,出征时随军带着,万一征途中发生了疫病那便可以救急控制一下,用处应该也是不小。 一队大军少了几千人,多则十余万,这许多人凑在一起,闹起传染病可不是玩的。 想到这里自然就要找霍去病了,陈娇懒得自己去找他,就命人送个信儿过去,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请他若有兴趣就抽空来馆陶大长公主府中见自己一趟。 霍小公子做事十分爽快麻利,一大早给他送的信,他后半日便来了。 只是见面一看,脸色有些便扭。 陈娇问道,“你怎么拉长着一张脸,有人得罪你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我还有到窦太主府上登门拜访的一日,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陈娇笑笑,这些陈年老账实在算不清楚,最好少提为妙。 她正在吃下午点心,红枣茶,配糯米夹馅梅花蒸糕。见霍去病来了,便笑吟吟的让侍从给霍公子也端一份来。 霍去病皱眉头,“夫人怎么这个时候吃东西,还是这些甜甜腻腻的。” 陈娇微笑,“红枣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糯米健脾养胃,扶虚框本,都是好东西,我每日都吃的。你也别客气,尝尝吧,味道其实不错。” 霍去病怀疑,“真有这么好?”试探着吃了一口,还是觉得甜腻,便放下不吃了,“夫人真会保养,怪不得气色这般好呢。” 陈娇高兴起来,“你也觉得我气色好?那说明是真好。嗯,不枉了我费那么多功夫保养。” 霍去病不解,“为什么我说好才是真好,别人说的不能作数吗?” 陈娇解释道,“你年纪小嘛,自己就鲜嫩得很,当然很少会去注意别人这些事情,所以被你称赞就很难得。以前总是我母亲会来夸夸我,唉,我有一次兴致高,和几个宫女们玩到大半夜才睡,第二天早上正好她老人家来长门宫探望我,见面竟然也还说‘阿娇,你最近气色不错啊’!哼,自那以后我也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了,估计多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说的。” 霍去病又气又笑,“什么话,我还鲜嫩,夫人你乱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陈娇命人将碗碟案几撤下去,想要把自己翻过的那几卷简牍摊开来和霍去病详细说说,却被拦住了,“夫人,别在这儿讲了,咱们进宫去吧,陛下说他也想听听。” 陈娇一愣,“这么点小事也用得着陛下操心?他怎么知道的?” 霍去病大概也是觉得有点无奈,“唉,我也没想到啊,今日一早你派人送信来时,我正要跟舅舅一起进宫,就想着早上去见陛下,午后再来找你。谁知在宫中临告退的时候,正好被陛下提起,说道我既然人在宫中,那就去拜见下姨母再走好了,我说我后半日还有些事情,还是改日再专程进宫拜见姨母吧,陛下就顺口问问我有什么事,我自然不能隐瞒,他就让我来接你进宫,一起说给陛下听听了。” 陈娇很不满,“霍公子,陛下让你顺道去拜见一下你的姨母卫皇后那是好意,你去就是了,何必推脱。这下好了,害得我这么晚还要进宫去见陛下。说实话,我今日这个提议不过是突发奇想,主要是几日不见,找个借口请你来坐坐的,这么个还没有一点头绪的小事情怎么好拿去惊动陛下呢。” 霍去病对她几日不见就要找个小借口请自己来坐坐很高兴,又对其人嫌晚就不愿进宫的态度很玩味,最后对陛下忽然要插一脚凑热闹的做法表示很无奈。 在霍去病看来,这也确实是件小事,这种小事连他舅舅都不必惊动,自己做主处理足可以了,实在是不值得刘彻亲自来过问。 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快赶来主要是因为挂念着陈娇的风趣生动,数日没见就想借这个由头来和她说说话,陛下没事凑什么热闹啊。 不过圣意难违,陛下都不怕麻烦,他们还能多说什么,劝道,“那怎么办呢,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就去吧。” 陈娇也没办法,只得认命,让人赶紧去准备马车,立时就和霍去病一起进宫去见刘彻。暗道速战速决,快去快回,别要又耽误得太晚了惹麻烦。 刘彻以前总认为别人盼着见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是陛下嘛,人人追捧奉承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也有自己上赶着想见别人一面的时候。 阿娇如今躲得他远远的,能不进宫就不进宫,本来以为她最近要找御医请教医术,那怎么样也要隔几日就来宫中一趟吧。谁知连这都不肯,每次她都是把御医请去姑姑家中相见。 刘彻对阿娇此举挑不出什么毛病,正在烦恼,忽听说她连霍去病都不记恨避讳,前些天才闹得那么厉害的两个人,这就已经前嫌尽释,隔三岔五的记挂着要给人家出主意帮忙了。 刘彻心里不平之极,自己在这里等来等去的不见人,她倒是过得有滋有味!连对卫家的人都能不计前嫌,乐于往来。一股不平之气直冲头顶,立时就命霍去病把人接进宫来,朕我也要参与一下,听听你们都要谈论些什么。 70假消息 陈娇和霍小公子到宣室宫拜见刘彻时,陛下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就烟消云散了。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悠然雅致,白里透红如菡萏临波;另一个英姿挺拔,精神饱满似宝剑初砺。 这两个都是刘彻喜欢的人,看到就会心情很好。 阿娇那就不用说了,从小就在一起的,十几岁刚成亲的时候确实喜欢过。后来是耐着性子敷衍。再后来变成彻底厌恶。最后不知怎么的,又很喜欢了,兜兜转转的一大圈,这份情意历久弥深,在心头变得珍贵起来。 霍去病是刘彻手下第一大将卫青的外甥,很有青出于蓝之势,聪明出色,少年有为,刘彻和卫青商议军中大事时经常要把他叫到跟前来指导一下,可以算是陛下一手教出来的,在刘彻心里的地位也不一般。 因此能见到这二人和睦相处,刘彻其实是很欣慰的,虽然稍微觉得有些不妥,但这总比双方吵得势同水火要闹到他跟前让给断官司的强。 耐着性子,大概听阿娇说了说贯众、降香、朱砂、雄黄等几味药材运用得当了可防治疫病,应当在大军之中备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立时点头道,“不错,阿娇说的有道理。此事简单,去病明日再去向宫中几位御医询问一下,若是可行就去告诉卫青派人去采买置办起来好了。” 霍去病和陈娇悄悄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可奈何。均道就是这么个十分简单的事情,陛下非得也要凑热闹听听,真是没事折腾我们,急急火火的赶进宫,才说这么两句就解决了。 忽有当值的黄门内侍进殿禀报,“陛下,有御史大夫杜周因要事求见陛下。” 刘彻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陛下有正事,陈娇和霍去病就起身告退,陈娇心中更是十分窃喜,暗道这御史大夫来得正是时候,让她有借口走人。 刘彻却不让她如意,接着道,“朕已经吩咐人在开襟阁设宴,你们先过去,朕这边听听杜周有什么事情,等会儿也过去。” 两人心中恍然,原来陛下不光是为了听那点绿豆小事才把他们叫来的,这后面的陪同饮宴估计才是主要节目。 刘彻喜欢声色享乐,宫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众人早就习以为常,连霍去病都能经常碰上,所以均不意外,一起答应了起身退出去。 御史大夫杜周仿佛是有些急事,不等他二人退出,就已经急匆匆的快步进殿,行礼拜见之后就道,“陛下,徐州琅琊郡传来密报,城阳王反悔前言,不愿以邑分封诸子弟,杀了陛下派去的使节韩大夫,韩大夫的众随侍官员均被扣在了徐州。” 刘彻“哎呀!”一声,一惊站起,“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那阿嫣?他,他身遭不测了?!” 只听杜周身后不远处霍去病也“哎呀!”一声,“夫人,你怎么了?!” 原来他俩退得慢了,正好听到,陈娇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把抓住霍去病的手臂才没摔倒,霍去病被她忽然抓住,又觉得那手劲大得异乎寻常,被吓了一跳,反手扶住她,“你怎么了?” 陈娇无暇回答,挣开他,几步抢回殿中,也顾不得殿前失仪,盯着桑弘羊问道,“密报中确说韩大夫已经被城阳王杀了?确定无疑吗?韩大夫是陛下亲派去的,城阳王刘延他,他怎么敢!” 刘彻也被陈娇吓了一跳,上前几步拉住她,“阿娇,吓着你了?此事不一定准,朕要派人再去打探一下才做得数。”眼看阿娇身子一晃就要软倒,忙招过两个宫女,“你们扶娘娘后面去歇一歇。” 这下自然不能再去开襟阁饮宴了,刘彻命人急召中大夫主父偃,太仆公孙贺等官员入宫商议此事。霍去病虽然担心着陈娇,但也没法跟着她入内,只得先告退,心想她绝不似个容易受惊吓的人,之所以这样只怕和那个韩大夫有关。 陈娇被两个宫女扶到宣室殿中的一处小房间歇了一下,心中但觉好似被凭空挖去了一块,痛得要滴血,只恐再待下去要失态,顾不上其它,硬撑着起身,命人准备车驾,也不去母亲的公主府了,直接就让赶紧回长门宫去。 刘彻现在也没功夫理这些,那些宫女内侍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拿这些小事去烦扰陛下,只得眼睁睁任由陈娇自行去了。 芙楠,芙琴两人陪她进宫,一直在宣室殿外候着,忽见陈娇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快步出来,吓得一起迎上去扶住,“娘娘这是怎么了。” 陈娇咬紧牙摆手,低声道,“都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咱们赶紧回长门宫去。” 两个侍女满腹惊疑,可是看陈娇的脸色万分不对,谁也不敢多说话,依言默默跟在她身后。 从未央宫回去长门宫的一路,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陈娇木然坐在马车中晃悠,脑子里空空的,心底里只是有个声音在轻轻的翻来覆去的喊,“不信,我不信,他一定没事的,陛下的密探一定是误传了消息,……不信,不要去信,他一定没事的,不可能的,韩嫣聪明机灵,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害了……,千万不要信,那是假的……” 再过一会儿,脸颊上就开始湿漉漉的一片,泪水开闸般涌了出来,整个人都被浓重的恐惧与无望笼罩着,——隐隐明白这种消息被误传的机率几乎为零。 那个华服骏马的英俊男子…… 那个骄傲得好像阳光一样的漂亮男人…… 那个总是愿意陪着自己的人…… 那个出一趟门就会给自己带回一车好东西的人…… 那个被她欺负就会一脸委屈却无可奈何的人…… 那个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那个处处替她着想的人…… ……那个人原来曾如此温柔体贴的待过她…… 那个人……也许……真的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眼前的长门宫也在一片泪眼朦胧中变得冰冷灰黯起来…… “都别跟着我,让我自己待着!”陈娇低头快步入内,绿琥迎了上来,“娘娘,你回来了,正好,有……” 陈娇轻轻推开她,低哑着嗓子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们都到外面去,谁也不许进来!我要自己待着!” 错身间,绿琥看清了她一脸的泪水,惊道,“娘娘!你怎么了?”抬脚就要追。 后面的芙琴快走两步一把拉住她,“你让娘娘自己待会儿吧,她这会儿正心里难受呢!我们路上大着胆子问了几次,她只说是韩大人出事了,唉!” 绿琥瞪大眼睛,“韩大人?哪个韩大人?” 芙琴气道,“你糊涂了!还有哪个韩大人,咱们娘娘还认识哪个韩大人,哪个韩大人能让她哭成这样,韩嫣韩大人啊!” 绿琥咽口唾沫,费力道,“我没糊涂,可是,可是韩大人今天后半日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娘娘呢,我还想着你们今日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要给公主府送个信去了,韩大人看起来挺好的,没见出什么事啊?” 正说着,就听得里面一声惊呼,接着又一声惊呼,前细后低,然后有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把矮几撞倒,上面的东西翻落一地的声音,还有闷闷的人摔倒的声音。 71温馨一刻 芙琴和绿琥听到响动那么大,顾不得娘娘刚才谁都不准进去的吩咐,一起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果然如意料中一般,一团乱七八糟,只是不光矮几被踢翻,矮几上面的东西滚落一地,连她们家娘娘也在地上趴着呢,下面还压着那位据说是出了事的韩大人。 韩嫣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侧头看到陈娇的两个侍女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十分不好意思,尴尬笑笑,用手肘撑起身子,轻声道,“娘娘,娘娘?咱们起来说话吧。” 陈娇侧身直接跪坐到旁边地上,抓着韩嫣不放手,韩嫣还是起不来,只好坐在地上,用手在身后撑着。看看陈娇的花猫脸,“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见我就冲过来,撞得我,哎。” 他刚在房中听见陈娇回来了,就起身相迎,结果陈娇一见他面这个激动啊,尖叫一声就冲了上来,先撞倒了矮几,再撞倒了他,最后把他当成肉垫压在了下面。 韩嫣措手不及,全身被摔得生痛,不过痛归痛,心里十分欢喜,暗道才这些日没见她怎么就变得这般热情了? 这时发现不对劲,陈娇两眼和兔子一样,通红通红的,眼里还蓄着泪水呢,眨眨眼还会滚两滴出来,偏又满脸的喜色,说喜色都含蓄了,应该说是狂喜。 心中很有些遗憾,料想若不是那两个侍女忽然闯进来,陈娇搞不好还得抱着他亲两下以表达喜悦之情。 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韩嫣料想得不离十,陈娇看到他真是喜从天降,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欣慰惊喜了,忽然抱住他脖子,凑过去脸贴着脸使劲磨蹭了一下,“韩嫣,你没死啊,太好了!我才在宫中听御史大夫杜周急急忙忙的去向陛下禀报,说城阳王扣留了你带去的人,还,还害死了你。” 说到这里,心有余悸,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韩嫣的脸颊,指尖上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温度和润滑,欣喜感叹道,“真是热的啊!” 韩嫣的脸有点红,对她这个明显是在辨别自己是人还是鬼的动作很无语。 眼角余光看到芙琴与绿琥已经小心退了出去,悄悄松口气,“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我就怕你知道了要着急担心,所以飞马赶回长安,还没进宫见陛下就先来见你,谁知你还是这么快知道。娘娘,累你担心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密报回来说你被城阳王杀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听到的陛下的密探是如何回报的?” 陈娇仔细回想,“我就是出殿时听见御史大夫杜周来向陛下说‘徐州琅琊郡密报,城阳王反悔前言,不愿以邑分封诸子弟,杀了陛下派去的使节韩大夫,韩大夫的众随侍官员均被扣在了徐州’。” 韩嫣“嗯”了一声,“差不多,那密探也没有探错,我的那些随从现在也确实是被扣在徐州呢,只有我一人回来了。 这本是意料中事,陛下颁旨推恩,要诸侯将手中的土地分封子弟,以地侯之,使彼人人喜得所愿。名义上是施德惠,但实则是分削其国,又有几个能真正愿意? 梁王,城阳王说是因亲慈同生,自愿以邑分弟,其实不过是被朝廷挑出来先行此令,给天下诸侯做个样子的。 一来心中肯定不愿,二来也有其他诸侯王的压力,自然会想尽办法的对此事拖延推诿。 哼,城阳王胆子不小,竟然想出了如此一个阴损招数。我去了后就一路敷衍,见了几次面都只是盛宴款待,美酒歌舞,就是不肯涉及正题。 我便在奇怪,他这样拖又能拖到几时,时间太长,惹恼了陛下,随便给他安个罪名,派兵去征缴的话,他一个小小的城阳国又能抵得甚事。 却原来是打着找机会杀了我,将过错都推到我身上的主意! 幸亏我为着谨慎起见,提前买通了他国中的两个臣子,才在他火烧驿馆的时候先得人报信儿躲了出来。 否则后果难料,我要是真被他杀了,那到时还不是由他随便说。我要连夜进宫去向陛下说明此事。” 陈娇擦冷汗,“好险,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赶快进宫去见陛下,告诉他你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侥幸逃脱,不过已是心力交瘁,起码需要休养大半年才行,让他另外选派贤能去城阳国吧,咱们不去了,我半条命都被你给吓没了。” 韩嫣侧头微笑,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讨饶道,“娘娘,能不能容我起来了,坐在地上很难受的,被你那些侍从们进来看见也不好。” 陈娇一愣,辩解道,“我是看见你没死心中高兴,所以就亲切了些。” 韩嫣点头,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知道,这里要是没其它人就随你,可你那两个侍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半日了。” 陈娇连忙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扬声唤人进来收拾一下,再打热水来给她洗洗脸。几个侍女一直在门外原地打转,因她们娘娘和韩大人的姿势太过暧昧了,不但不敢随意进来,还得在外面给把守着,这时忽听陈娇唤人,都长出一口气,立时进来收拾。 韩嫣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正色道,“我还是得回去徐州一趟,这个差事是我当初特地向陛下讨要的,如此半途而废岂不可惜,且要声名颜面无存。” 陈娇很想告诉他,你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无存就无存吧。 不过不好这么当面打击人,只得婉转道,“名声是身外之物,还是安危比较重要,况且这有什么可惜的?难道陛下答应等你办好事情回来就另外给你封赏?” 韩嫣微笑不答,等到两个侍女伺候陈娇洗好脸又退了出去,细细看了看她,才道,“娘娘眼睛都肿了,害你这般难过是我的不是?你早点休息吧,我不能耽误,这就要进宫去见陛下,娘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陈娇叹口气,心知自己建议的这个做法太过夸张,韩嫣要是被吓一次就立刻撂挑子不干,那表现得可也太过胆小无能,自己虽不介意,但刘彻肯定要恼,只怕还会被朝中的大臣们耻笑。他自己肯定也不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就这样算了。 很舍不得,一直送他上马,韩嫣骑在马上忽然道,“我记得娘娘你在徐州西面有一处田庄,回头借我用用,我要放些东西过去。” 陈娇对他向来大方,“成啊,我回头就派人去传话,你随便用,那庄子送你都行。” 72、小气的陛下 恋恋不舍的送走了韩嫣,陈娇默然无语,回去静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她刚才大悲大喜的,心绪激动又乘马车走了很远的路,累得很,该休息了。 又让派人送个信儿去馆陶大长公主府,和母亲打个招呼,告诉她自己已经回了长门宫。 看芙楠几个满脸的欲言又止却也没心思多说,只告诉她们自己没事,需要静静,你们也去休息吧,有什么话都明日再说,就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 自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琢磨这一天忽上忽下,峰回路转的变故。 以前竟然都没有觉得,韩嫣其实一直对自己都是那么的周到仔细,温柔忍让,就算有时受了欺负实在不满忍不住会抱怨几句,那也都是嘴上说说的事情,说过就算绝不会和她当真。 那么骄傲肆意的一个人,能做到这样有风度耐心实属不易,可见他也是用了真心的。自己这个傻瓜,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韩嫣这次遭遇如此惊险,从琅琊郡一人赶回来讨救兵,却还能记得先来见自己,然后才进宫去见刘彻,这表现真的没话说,满分啊。 方才急匆匆的说了几句话,就送他离开了,此时方回过味儿来,韩嫣被自己压在地上躺了半天,竟不急不恼的,还告诉她‘这里要是没其它人就随你……’,当真有趣,原来他这么会说话。 想到这里不禁抿唇微笑,韩嫣可真是漂亮呢,风尘仆仆的赶了那么久的路也不见邋遢憔悴,还是那样的神采毓秀,实在是越看越喜欢。 只盼他顺顺利利的将徐州的事快快解决掉,莫要再遇到什么凶险才好。 陈娇本来在这男欢女爱方面非常的‘胸无大志’,一心想要效仿她的母亲,准备再过上两年,刘彻彻底把她这人忘在脑后了,她就去个离长安远点的地方,置办一处舒适的田庄产业,再悄悄养个看得顺眼,人家也情愿的小白脸,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十分满意了。 没想到中了大奖,知情识趣,风采翩翩,俊得没边儿的韩嫣自然是比那还不知在哪里的小白脸要强上无数倍的。 最主要的是二人情投意合,这感情可以说是这几年慢慢滋生出来的,并不如何激烈,可是如美酒佳酿,有日久香醇的趋势,不禁大赞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当初刚和韩嫣打交道时,不就是和酒有点关系吗,这多好的兆头啊! 只是韩嫣这一趟来得匆匆忙忙,话都还没有说清,略有些遗憾。 陈娇翻个身,闭上眼睛,不急不急,来日方长,慢慢来,先睡觉吧,明日还得回去母亲府里,请她老人家帮忙派人打听打听消息呢。 馆陶大长公主已经很久都不太掺与朝中的事情,忽然让她派人去探听这些事情还有些难度,一时半会儿的得不来什么消息。 正巧没过两日霍去病就来拜访陈娇,说道他已去找了几个宫中的老御医问过,都说贯众、降香、朱砂、雄黄等几味药材运用得当了确实是有防治阻隔疫病的功效。 不过那几人也都只是耳闻,没有真正试用过,说不清几种药材应该按照什么分量配比,团成药丸能存放多久。因此想找记有药方的医书来看看。 陈娇便将自己的那卷简牍拿出来,嘱咐道,“这是我前两年特意派人去各处搜罗来的,只此一卷,我还要呢,你让他们抄录一遍,原物可还要尽快还给我的。” 霍去病接过去,揶揄她道,“知道了,看你小气的,不就是卷书嘛,你不是早就看过了,给人家研读些日子又能怎样,这硬邦邦的东西,还能被他们吃了不成?” 陈娇笑,忽然想起韩嫣回徐州必然得带点兵丁去才行,也许霍去病知道情况也未可知。 遂试探问道,“上次在陛下那里听到城阳王对朝中的推恩令阳奉阴违,暗害陛下派去的使节之事不知怎样了?” 霍去病还真知道,看她一眼道,“韩大人没事,据说城阳王火烧他住的驿馆,不过提前有人给他通风报信,韩大人躲了出来,只烧死了两个下人。他自己掩人耳目的回来长安了。陛下从我舅舅的北军中调了一队人马给他,命即日启程赶往徐州琅琊郡,务必要让城阳王依照前言,将分封诸子弟的事情正经做了才行。” 汉承秦制,汉朝军制与秦大体相似。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中央军又分为北军和南军。北军是汉军的精锐,南军则为守卫皇宫的部队。 听说刘彻把十分善战的北军派了一队给韩嫣,陈娇顿时放心,不过还有点疑虑,“韩大人他没事,那实在是太好了。只不过他从来没带过兵,也没有上过战场的,陛下怎么这么放心就给了他一队人马?” 霍去病答道,“我舅舅说没事,韩大人他曾是陛下的伴读,通晓骑射兵法,以前陛下就夸过他‘善胡兵’的,陛下最早想对匈奴用兵时,钻研胡人的兵器,阵法都是和韩大人一起,而且陛下每次去上林苑,那边的骑兵侍卫也都经常是韩大人在统领,带一队人马去徐州应该是不成问题。况且北军骁勇,打匈奴人都可以,更何况是去威吓一下城阳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解释了一通又挑挑眉毛道,“夫人你既然这么担心,干嘛不自己去问问陛下?” 陈娇轻轻拍拍胸口,微微一笑,“韩大人是陛下的伴读,我自小也和他相熟,所以那日听说他被人害了,心里很有些不安伤感。只是陛下国事繁忙,并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如何能为些许小事去随意烦扰,我这两日正在担忧呢,你这么一说,我就能放心。多谢了。” 霍去病有点不满,“夫人,你和我说话就不用这么含蓄自谦的了,我看陛下他挺乐意见你的,是你 长门纪事第20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自己不愿意去,所以躲着不见吧。” 陈娇差点想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我可从来没有对陛下这么不敬过,还不是他自己上次说让我老老实实的好好修心静养,收敛性情的!就是那次我们都在宣室殿中他当众说的,你不是也听见了。” 霍去病十分的不以为然,“我是听见了,不过我还看见你一出殿就冲着你那两个侍女眉开眼笑的,高兴得不行,被陛下训斥过了能是你那副表情吗?其中肯定有诈!” “你没事眼睛那么尖做什么!”陈娇无奈,“小小年纪的,怎么心思这么多。反正我和你姨母,舅舅是井水不犯河水,碍不到他们的事,你就当自己是看花眼好了,不许出去乱说。” 霍去病不干,“我从来没有眼花过,你不想我对人说也成,不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娇怒,“喂,我前些日天天给你帮忙,今日还借我珍藏的古籍给你,你怎么这么没有义气,帮这么点小忙还要敲诈!” 霍去病笑,“这是你求我的事,怎么还理直气壮的这么凶,怪不得……咳……”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都传言说前皇后是个十分刁蛮霸道之人。” 陈娇被他气得够呛,看他一张青春年少的脸上笑得十分灿烂,斥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人云亦云的最要不得了。”见霍去病看着她一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的得意样子,只得道,“好吧,好吧,算你厉害,有什么条件,先说出来听听。” 不想霍去病却道,“这我可还没想好呢,你先答应我就是,等日后我想起来再说。” 陈娇对年纪这般小就开始腹黑的人表示非常不满,“过河拆桥,前些天请我去军营中帮忙时怎么不说这话………” 想一想觉得答应他也行,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大人物,斟酌道,“这个嘛,答应你也无妨,只不过你那条件须得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言语间给自己留条后路,暗道这个能不能做到的要我说了算才行。 两人正在斤斤计较着,就有馆陶大长公主府的家人来告诉陈娇,说宫中那两个经常来指点陈娇医术的御医连着几日都没来,不知是怎么了。 管事的怕陈娇着急,今早就派人去宫中,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陛下发了话,说是近些日天气忽冷忽热,后宫中有数位婕妤,夫人,还有两位皇子和公主都身体不适,全在闹小毛病,因此诸医者暂时都不许出宫,全部要在宫中轮值。 两为御医都请陈娇见谅,若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就请夫人移尊驾进宫去找他们吧,他们暂时不能来了。 陈娇听得直皱眉头,怎么听怎么觉得陛下这旨意是针对自己的,不就是借他两个御医用用吗,还都不让出来了,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看着霍去病问道,“最近天气不好,身体不适的人很多吗?我怎么不觉得。” 73贩卖药材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娇情场得意,正在从头到脚透着喜气洋洋,因此十分大度,不但对表弟忽然小气的行径没有多计较抱怨,连对霍去病借小故敲诈了她一下也没太当回事,只道我不和你小孩子一般见识便是。 气得霍去病都要和她翻脸了,“不许再叫我小孩子,我哪里还小,你去北军的大营中打听打听,论单打独斗,没几个人能胜过我的!” 陈娇好脾气,“行啊,你厉害,再过上两年就能勇冠三军了,我信你便是,这点事就不用去打听了,我可还忙着呢。” “你在做些什么?忙成这样,可要人相帮?” 陈娇神秘一笑,“本夫人我要潜心岐黄之术,从今后悬壶济世,造福世人,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制些方便易用的成药出来,什么祛风除湿,活血止痛的七叶莲膏;安神开胃,平喘止咳的惊风散,都是大大的有用。我还听说蜀地盛产各种珍稀药材,也正准备派人去采买一批回来,然后转运到东边去。” 霍去病奇道,“你搞这么多丸药,散剂还有药材要做什么?还运来运去的,贩卖么?你好好一个身份十分尊贵的妇人怎么能去做这些事情!” 陈娇没有重农轻商的思想。虽说此时的社会大风气是商人地位低下,不得衣丝坐车,但是商人手中有巨利是不争的事实。王侯将相,高官氏族们个个都看得分明,因此其中多有参与经商者,不过一般都不会自己去,而是派手下信得过的奴仆代劳。 陈娇也是其中的活跃分子,以前就和韩嫣一起私下里悄悄的倒卖过香料,烈酒等物,每次都获利颇丰。现在有了新思路,自然是更加的热情高涨。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是大大的好事。在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之余还能丰盈自己的私产,那更加是一举两得,开心得很。 陈娇受自己的惯性思维驱使着,还没有转过弯来。以前就一心一意的算计着想要养个小白脸,现在情况有所变动,日后怕是要和韩嫣一起过了,她又自然而然的认为她应该养着韩嫣。 韩帅哥美则美矣,只是有个巨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大手大脚,从不知勤俭节约为何物,华服美酒,宝车骏马,平常玩个弹弓都要用金弹子的,她可得多预备点钱才行。 陈娇有个好处,就是做事比较有条理,既不急躁也不拖沓,有了想法就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有板有眼的慢慢做起来。 她手下最得力的家人孙坷这时正带着人去各地给她管理田庄。陈娇一时抓不到合手的人使唤,不得不自己操心,从跟了自己很久的几个内侍中挑出一个行事稳妥,名字叫做吴瑞的,仔细交代了一番,又向母亲要了两个阅历丰富的老家人相帮,另给他们再带了仆从十余个,一起往蜀地西南采购药材去了。 这件事安排好之后,就又开始潜心研究她的医术药方,其间仍然有不少的疑问,就一条条的记下来,想要多攒点,等刘彻那不许御医出宫的禁令解除之后再逐一请教。 正是打算先打道回府,回她的长门宫时,就有平阳公主派人来请姑姑馆陶大长公主携陈娇去她府中赴宴。 平阳公主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亲侄女,和刘彻一样,从小也被姑母半真半假的疼爱过,所以并没有和姑母真正翻脸,一直还有些面子上的往来。 此番特意宴请姑母还指明了请她带上陈娇,馆陶大长公主不好推辞,就来问陈娇,“阿娇啊,你说平阳这是什么意思?” 陈娇也有点不明白,想来是因为自己最近私下里给霍去病帮了些小忙,也算是和卫家缓和了关系,所以平阳这个四处都想做得圆滑的人,又想和她们维系一下颜面上的往来了。 便道,“我觉得没什么大事,母亲你是平阳她的姑姑,她偶尔请你一次也是应该的,你也许久没出门了,要不然就去一趟吧。” 去到平阳公主的府上一看,发现她准备得十分周到,酒宴,歌舞都很不错,是个诚心宴请的样子,馆陶大长公主比较舒心,陈娇见她母亲高兴,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酒宴吃到一半,陛下带着一堆内侍翩然而至,待诸人拜见毕就笑道,“许久不见姑姑,没想到能在平阳这里遇上,实在难得,大家都是自家人,能在一起这般亲近朕心甚慰啊!” 平阳公主心中不满,认为弟弟这是在装模作样。 暗道不是陛下你前些日专门提点我说姑姑年纪大了,又是长辈,要我别要总揪着以前那点私怨不让,能多亲近就多亲近些。 还埋怨我说上次阿娇和霍去病争执之事多是因为我调停不当引起的,害阿娇在人前受了委屈,让我有机会与她和解一下,我这才赶紧把人都请来的。 没想到弟弟的消息这般灵通,自己前脚把姑姑和阿娇请来,他后脚就来了。 暗自叹气,弟弟这么费心难道还是为了阿娇,最近他这是怎么?上次挑唆着阿娇去宫中当众闹了一场竟然都没起到什么作用,陛下就是当时黑了下脸,这才过了几天啊!就一点都不再介意了吗? 难道自己今后都不得不向阿娇这个横蛮女低头讲和?真是岂有此理! 馆陶大长公主如今真是没有什么大心思,唯一就是盼着刘彻还肯顾念些旧情,能够一直善待她的女儿,她也就别无所求了。因此和侄儿两个你好我好,着实说了些好听的。 陛下目不斜视,面色和蔼,和姑姑其乐融融的唠家常,平阳公主在一旁凑趣说几句,阿娇无所适从,她也插不进话去,只好老实坐在一旁当摆设。 气得馆陶大长公主偷空瞪了她两眼,暗道这女儿真是从小被自己给娇纵惯了,一毫不懂凑趣逢迎。这么好的机会,你跟着说两句好听话又能值得什么。 看看人家平阳,身为陛下的亲姐姐,现如今地位最稳最得陛下信任垂青的公主,人家不也是要小心讨好着嘛。 这么看着平阳倒有点像自己的女儿,所作所为都和自己当年有些相似。反观阿娇明明都已经被一贬到底,什么都不是了,还要在人前这么端着架子。 如此好的机会也不知赶紧把握,趁着陛下心情好跟着大家一起讨好一下又有什么难的,怎么还一反常态,硬是坐在那里呆头愣脑起来。 其实馆陶大长公主这是有些错怪阿娇了,她平时也是知道该低头时须低头的道理,也能够忍着心里不适去做些讨好巴结的事情。 只是最近不太敢在表弟面前有多余的举动,很怕会巴结过了火,他又要自以为‘施恩’的把自己再弄去什么上林苑之类的地方,那可吃不消。 看陛下看都不往她这里看一眼,没有什么要理睬她的意思,阿娇便也坚决不开口,对母亲使过来的眼色只做不见。 耳听得平阳公主在一旁说道,她府中新近从南方找来了几个舞姬,舞姿十分新颖灵动,陛下若是有兴致,就她们几个来给陛下献上一舞。 陈娇忍不住微微撇嘴,这一招从她母亲那一代开始,都用了几十年了,凡是皇帝到公主家中坐坐,必要献上美女,腻不腻啊,平阳公主也太没新意了。 没想到刘彻竟和她想到了一处,“不用了,朕每次来都看这个,今日就算了吧,朕还宣了卫青去议事呢,再坐一下就回宫了。” 说到这里,他貌似是终于想起了陈娇也在,转向她道,“朕前几日命人从天禄阁里找出了不少先秦医书,阿娇不是最近对这个挺有兴趣的吗,和朕一起回去看看吧。” 说完便命人准备车撵,起驾回未央宫。 馆陶大长公主大喜,连忙推一把阿娇,“多谢陛下,陛下这可是太费心了,还能记得阿娇自己玩闹的这点小事。” 陈娇不敢说那些书很早以前韩嫣就已经拿出来给她抄录了一套副本的,看陛下也根本没有想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去看的意思,只得谢恩跟上,请母亲自己先回府去。 她母亲乐不得的,连声道难得陛下百忙之中还能记得你这点小事,你快跟上去吧。 平阳公主怏怏不乐,暗道陛下你想见阿娇就直接宣她进宫嘛,她难道还敢不去,何必要找个借口先到我这里来转一圈。看来自己的顾虑已经铁定成真,今后将不得不向阿娇这个横蛮女低头讲和了。 74是在迁就吗? 上次和表弟同坐一辆车驾是什么时候的事?陈娇坐在刘彻身旁,一边晃悠,一边慢吞吞的琢磨,努力回忆了半日,发现那还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具体是几年前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没想到这么久之后还能有这个和陛下同乘一车的荣幸。 忽听刘彻道,“阿嫣没事,杜周来向朕禀报徐州事情的当日晚上阿嫣就自己回来了。” “啊?”陈娇有一丝心虚,“哦,他没被城阳王加害,那当真是太好了。” 刘彻侧头看她,“朕都没想到你那日反应那么大,可吓到你了吧?以前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阿嫣的,这次才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念旧之人。” 陈娇笑笑,让表弟认为她念旧总比让表弟怀疑她偷情好,“以前是我太过小气,看谁在陛□边得宠都不顺眼,现在总不至于还这样。韩嫣是自小相识之人,忽然得知他出了意外,我心中难免会有些震惊伤痛,还好他没事。” 刘彻有点矛盾,阿娇不再像以前那样小气计较,这当然很好,不然他会被烦死。可是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不计较岂不就是不介意,不在乎?要是那样,那阿娇还不如继续小气计较呢。 回到未央宫时,长平侯卫青已经在等着了,还有步兵校尉李息一起在等。 陈娇自去翻看刘彻命人给她从天禄阁里找出来的那些简牍,想找找有没有当初韩嫣没有拿出去的漏网之鱼。 奉命做这事之人十分周到,已经将找出所有简牍的名目抄出来了一份,陈娇大略看了一下之后,发现韩嫣还真是办事细心,除了两卷特别晦涩难懂的之外,其余的几乎她已经全部都有副本了。 只是不能不给陛下面子,这些书既然是刘彻特意命人找出来给她的,陈娇便想让人将这些简牍都收拾出来,回头全部带回去假装要抄录,等过上一段时间再送回天禄阁。 可是旁边伺候的内监却道不用,陛下已经吩咐找人帮娘娘抄录了,过两日就能抄好,娘娘到时只管拿回去就好。又道陛下请娘娘先去开襟阁稍候,他等会儿议完事就过去。 “陛下想得这么周到?”陈娇有些吃惊,沉吟一下,“那,那就先去开襟阁吧。”暗道这表弟最近好像变得越来越周到体贴,招人喜欢了嘛。 让人叫上候在宣室殿外的芙楠和芙琴一起,被几个陛下的宫女内监,恭恭敬敬的引着穿宫过廊的往开襟阁去。 陈娇走到半路想起他们总称呼自己为娘娘,刘彻听习惯了不觉得什么,可要是被这宫中其他人听去了怕是不太妥当,便嘱咐道,“我现在不是陛下后宫之人,你们不要总是称我娘娘。” 那几人不肯,主要是不敢,领头的一个内监赔笑道,“这几日陛下吩咐给娘娘找书什么的,我们回话时都称您做娘娘的,陛下从来不说什么,这时忽然改口,怕陛下听见反而要怪罪了。” 陈娇不赞成,“这只是陛下一时疏忽,忘记了,怎么能作数,他一天到晚的国事繁忙,你们怎么还能指着他记得这些小事,反倒是你们该按照规矩来提醒提醒陛下才是。” 那内侍只是赔笑,就是不肯改口,“娘娘说得是,旁的小事情陛下一定不能样样记得,可是娘娘的事情自然不是小事……” 宣室宫中的这些伺候的个个精明,没有糊涂人,他们于各种礼数规矩肯定比自己记得清楚,他们既然实在不肯改口,陈娇也就算了。 出宣室殿过西阁,通过长廊与永巷宫连接,再往后才是开襟阁,廊阁之间,流水潺潺,香草萋萋,与未央宫正殿的大气肃穆相比堪称是另外一个天地,正是刘彻的后宫所在。 在后宫中溜达,自然不免要碰到些后宫中莺莺燕燕的人物。 陈娇缓缓的随着刘彻的侍从往开襟阁去,一路遥遥看到好几拨婕妤,夫人,美人打扮得光鲜靓丽在带着宫女游玩,姹紫嫣红的还挺好看。 陈娇欣赏了一会儿各色美女,然后就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在宫中有点耳目根基的,能够打听到陛下晚上要去开襟阁,所以都来沿途碰碰运气,要知道刘彻后宫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已经被封有品级的,也很难被他想起来,要见一次很不容易,必须要自己想尽各种办法创造机会,在激烈无比的竞争中被陛下看到。 叹口气,实在是觉得这些女子挺可怜,不过转念一想,又认为自己这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不耐寂寞,不愿进后宫的女子自然有,不过自愿投身争宠大潮的更是大有人在。 刘彻很重视人才,在封赏方面毫不吝惜,‘后宫人才’那也是‘人才’不是,只要是能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宠幸之后,觉着满意,然后给封了品级,就能一步富贵,荫禄父兄。 亲王级别的婕妤、列侯级别的泾娥、关中侯级别的容华……在这样诱人的地位和富贵面前,所有的后宫女子和她们的家族都必将出尽法宝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 哼,表弟还真是艳福不浅呢,被众美女这样奉承仰望着,那自我感觉怕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陈娇腹贬。 到了开襟阁,发现已有不少被陛下召来的后妃候在那里,酒宴也已摆好,就等刘彻来开席了。 众女之中,陈娇只识得王夫人和邢美人两个,其余的有的只是看着眼熟,有的干脆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陈娇也不介意。表弟的女人嘛,别说那些不太见的,就是跟前这些经常能露露脸的,他自己有时也都认不清,更何况自己了。 陈娇的身份比较特殊,别人见了她上前见礼也不是,随意打招呼也不妥,反过来让她给见礼也没人敢,所以都只好装作看不见。 只有邢美人娇娇柔柔的温雅一笑,欠了欠身。让陈娇对她刮目相看了一下,这般我见犹怜的,还如此仔细谨慎,难怪能在众美女中独树一帜,一直得陛下的宠爱,听说如今她和王夫人的地位都差不多了。 内侍直接就将陈娇引到正中陛下的位置旁坐下,没过一会儿刘彻就来了,直接命人开宴,诸美人序次献上歌舞。坐在陈娇身边笑道,“阿娇等得不耐烦了吧?那些书看了没有,觉得怎样,朕已经让人抄录一份给你了。” 陈娇心道我怎敢不耐烦,等你还不是白等,微笑答道,“多谢陛下,我看了看他们从天禄阁找出来的书目,果然都是我想要的,本来还想自己带回去找人抄一套副本的,谁知陛下竟已先替我想到了。” 刘彻笑笑,“你用的上就好。” 宫中的歌舞十分精彩,不过阿娇今日先在平阳公主府,又在这里,连看了两场,有点审美疲劳,便不太有兴致。 陛下的心思也不在歌舞上,只是随意瞟两眼,然后就在一边问起陈娇上次和霍去病去军中舌战群医的事情。 那是陈娇这几年中干过的少有几件‘正事’之一,自己还是比较得意的,就挑些有意思的复述给表弟听。 先还有点操心,只怕耽误得太晚了,牵涉到留宿就是一番尴尬,表弟每次都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肯定十分想要留下陪他,而他实在又是不缺女人,每次屈尊降贵的留下自己那也都是漫不经心的,所以才能被轻易推脱掉。 一来二去的,都有了经验,陈娇现在对此不是很紧张,就是觉得烦得很,此话题实在是不想再多提了。 后来发现,陛下十分随和,过了一会儿就十分体贴的问她想留在宫中还是回去姑姑那里。 要是想回去姑姑那里,就派玖羽驾车送她,玖羽是一直专职替陛下驾车之人,技艺娴熟,车子驾的又快又稳,乘坐十分舒服。 陈娇自然是要回馆陶大长公主府的,陛下这实在是太善体民意,搞得陈娇都有些不安了,怎么感觉刘彻这很像是在用心迁就自己呢? 在她的记忆里,此种情况这辈子共出现过两回,这一次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他们十几岁刚成亲的时候,刘彻还是个率真的少年,迎娶了美丽骄傲的表姐,是真的很高兴,所以能够体贴忍让;第二次是他青年气盛,行事惹恼了窦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起意想要废了他的时候,那时多仗阿娇这十分受宠的外孙女与馆陶长公主在窦太后跟前替他周旋。 当初一心以为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的那些体贴温柔都是应该的,也必然是天长日久,真心诚意的。可惜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殊不知真情本就难求,帝王的真情更加难求,刘彻那时的温柔体贴不过都是些权益之举罢了。 唉,这些往事在记忆深处被尘封了许久,陈娇一直刻意不去多想。主要也是因为亏本买卖已经做过了,多想实在无益。 不过那都是她吃亏伤心的经验教训,再出现类似情况便要拿出来提醒一下自己。 只是还不明白表弟现在又愿意费心思迁就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刘彻现在威严日盛,做到这般程度就已经很吓人。 陈娇实在想不出原因,不由心里颤巍巍的开始紧张。表弟的柔情,那代价实在太高,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欠了他的债可是无论如何都还不起的。 暗道天灵灵地灵灵,地藏王菩萨保佑,表弟这般举动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可千万别再有其它麻烦了。 75、不满和担忧 椒房殿中,殿角处一尊青铜凤首的三足熏香炉冒出淡淡的香气,四下侍立着数个敛眉低目的宫女,卫皇后居中正坐,旁边跪坐着的是陛下的姐姐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一看就是心情不佳,一张脸拉得长长的,坐在那里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卫皇后先开了口,声音婉转低沉,很有些安抚作用,“公主对此事也不要太过烦心了,陛下他念旧,想对前皇后好一点,那也是陛下心地宽仁之举,我们理应体谅圣意才是。” 平阳公主看卫皇后一眼,心里郁闷,暗道你现在地位甚稳,有儿子有兄弟的,连外甥都这么入陛下的眼,自然可以大度一点,摆出一副不为此事烦心的雍容样子。 反正陛下十分喜好美色,在后宫中广施雨露,他不对阿娇旧情复燃也照样会去宠其它女人,于你来看,说不定任由陛下在阿娇身上花上一段时间的心思更好,阿娇的年纪摆在那里,日后肯定是要慢慢走下坡路的,而且九成九还是生不出孩子。 暗自叹口气,心道我却不同,总要提心吊胆的提防着阿娇报复我。我和陛下的关系本来一直不错,要是此后被她从中作梗,经常在陛下面前进点我的谗言,就要麻烦之极。 长长叹口气,“娘娘啊,你也别要说得这般轻松,她到底不同于普通女子,陛下随便给个封赏就会欣喜雀跃。她也是做过皇后的人,眼界自然高,定然不是随意被封个美人,婕妤就可以满意的,她现在可还享有和你一样的贡享用度呢。陛下要是想哄她开心,还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 此话也有几分道理,卫皇后微微蹙起眉头,不过还是温婉劝道,“陛下向来圣明,做事肯定自有分寸。不会无故行奖惩迁降之事。”看平阳公主一脸的不满,便接着道,“不过公主说的也在情理之中,多谢公主提醒,我不会疏忽大意的。” 平阳公主知道卫皇后素来沉稳,即便和自己说话也不会太直白随意,能这么回答就是心中已经有数了,点点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也做不得什么准,陛下他自然最是英明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仔细提防些总没错。” 卫皇后点头,两人正说着,就有宫人进前禀报,“禀娘娘,有王夫人和邢美人两个来求见,说是王夫人的家中从西南采买来上好的五色锦帛,给她送进宫来一些,她来献给娘娘享用。” 卫皇后失笑,“本宫不缺这个,她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平阳公主心思比较活,“娘娘让她进来吧,估计是有什么话想到你跟前来说了,这是找个借口。我看啊,搞不好就和那一位有关,她这动静可是闹得够大的了。” 卫皇后知她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阿娇,对那宫人道,“难得王夫人有这个心意,你去让她们进来吧。” 王夫人娇艳美丽,是继卫皇后之后,刘彻后宫中尤得陛下青睐的后妃,算的上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独领风马蚤的一个,足见其美貌动人之风韵。 伴着邢美人进来,拜见了皇后娘娘,献上了自己带来的礼物,看卫皇后脸色平和就闲闲的找些话来说。 夸夸皇后娘娘雍容大度,言行气派,后宫中人人敬仰。又赞平阳公主近来看着气色真好,望之好似二十许人,不知公主是怎么做到的,这脸上的肌肤细滑水润,真是好看。 她这一夸平阳公主倒是夸得恰到好处,平阳公主最近坚持在使用阿娇传授的养颜秘方,自我感觉效果不错,被王夫人这一夸,正夸在了心坎上,露出了笑脸,“你就是嘴甜,哪有此事。” 邢美人在一边温柔插话,“公主真的是肌肤细腻红润,看得我们都羡慕了。您这般气色我看也就是前日在开禁阁陛□边带着的陈娘娘才比得上……”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上面才坐着一位正牌娘娘,连忙轻敲自己的嘴,“我乱说话了,娘娘千万别见怪。” 平阳公主有些皱眉,“你们怎么还称她做娘娘!” 邢美人连忙起身向卫皇后请罪,“娘娘赎罪,是我疏忽了。” 王夫人位份比邢美人高,加之卫皇后一向谦和,所以比较敢说话,轻轻叹口气,起身道,“娘娘和公主也别介意,这其实怪不得她说顺口,我们那日在开襟阁领陛下的旨意,序次献上歌舞,当时陛□边的内侍还有宫女们全部称前皇后做‘娘娘’的,陛下听着也不说什么。” 卫皇后微微沉下脸,“陛下要做什么,那都自有道理,岂能随意议论指摘,这是大不敬!” 王夫人一惊,连忙躬身道,“皇后娘娘说得是,我不敢指摘什么,刚就是那么顺口一说。” 平阳公主打圆场,“算了,算了,随口说说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夫人碰了个钉子,不好再多说,和邢美人两个起身告退,“那就不烦扰娘娘和公主叙话,我们先回去了。” 卫皇后颔首,又叮嘱两人不可在背后妄议陛下的事情,这才放她们走了。 平阳公主又气又笑,“娘娘你看看,阿娇她这也太不知收敛,王夫人,邢美人几个也算是这几年陛下跟前得宠的人了,那身份很不低的。定是阿娇她架子摆得太大,人家歌舞给陛下看,那是应该的,阿娇她还大刺刺的和陛下同坐共赏,这可招人恨了吧,都到你这里来告状了!” 阿娇很无辜,她最近也过得提心吊胆十分不踏实。 表弟这些日对她很不错,虽说表面上看来好像和以前差不太多,仍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威严样子,可是其细心体贴在细节处却多有表现。 好比不用她开口就会记得派人去天禄阁将她可能会感兴趣的书找出来;副本抄录好了,她进宫来看,陛下也会抽空来陪陪;知道她喜欢看宫中后妃们的歌舞,就不动声色的尽量多安排几次;自己不愿留在宫中也从不勉强,还把御用的车夫派给她驾车…… 这可太吓人了,根据经验,陛下的人情债昂贵无比,堪称天价。想想看,自己以前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在他登基初期稳固皇位的大业中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巨大贡献,不也就只得到了那么短短数年的柔情体贴吗。 现在自己可是没那个本事和靠山了,欠下了人情债要如何还法? 76逃不开的巫蛊(上) 天禄阁旁的一处宫室被刘彻命人临时收拾布置出来,几个细心善书写的小黄门就在这里给陈娇抄录那些找出来的古籍医书。 抄好一批,陈娇就来看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带回去。因见这个地方幽静且没人打扰,就将她前阵子一直在请教的那两位御医也请过来,顺便把自己这些日积攒下来的疑问拿出来讨教一下。 这一日看看最后几卷终于也被抄好了,心中甚喜,每个抄书的小黄门都给了份厚赏,再命人去请那两位御医,寻思着今日再认真请教一次。明天就赶紧收拾收拾回长门宫去避避风头吧,把表弟最近这段心血来潮的时间避过去再说。 最近她总来宫中转悠,连她那如今什么事也不管的母亲都来警告过她了。说你要不然就赶紧趁着陛下现在心情好,对你还念着点旧情去向他讨个封赏,不拘什么,只求他给你个正式的名份,搬出长门宫,以后再陪在陛□边就能名正言顺。 否则的话就要言行收敛些了,你顶着个废后的名头在陛下的后宫中招摇来去,偶尔一两次可以,时间久了怕是会要招人非议的,万一再有一两个看不顺眼的心生嫉恨,跳出来指责生事,却不是自讨没趣?陛下为着颜面宫仪着想,出了事未必会护着你! 陈娇估计着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是想到了当初董偃被刘彻召进宫却无故受辱之事,这是拿经验之谈来提醒自己,因此虚心受教。 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大半辈子的心思都用来琢磨后宫中的这些是是非非,她既然能起了这个警惕心,那陈娇就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她也很为难,最近总进宫并不是她自己要来的,陛下以派人给她抄录那一大堆医书为名,动不动就宣她来看看,她实在不好推脱。 只得耐心等着把眼前这点抄书的琐事了结掉,就立刻回转长门宫去窝着。 昨日看看抄书工程的进度差不多快结束,就已经词恳情切的和陛下说过了,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最近跟着御医研习了这么久,她也很是辛苦,加之这几年在长门宫中清静惯了,住在别处不是很习惯,因此准备等这些简牍抄好之后就带回长门宫去慢慢看,清清静静的闭门修养一段时日。 刘彻听了后脸色有些古怪,不过也没多说什么,陈娇就当他是默许,暗暗松口气。 两位御医临走时,陈娇也也一人送了一份重金,待他们走了之后心中一片轻松,叫过芙琴来查问,“陛□边的纬衡总管那里去打过招呼了吗,咱们今日回去后这里就没有用了,请他过后命人来收拾出来吧,另外多谢他这些日的关照。” 芙琴应道,“放心吧娘娘,早上我就去找过他了,送了一袋明珠,他还说娘娘太客气了,让我谢过娘娘呢。” 陈娇点头,“行啊,纬衡和韩嫣的交情很好,最近这些日也特意关照咱们,我看韩嫣的面子也该送份厚礼给他。”四处看看,“那咱们就走了吧,路上赶得快些,天黑前就能到长门宫。” 芙琴应一声,刚说芙楠不知去哪里了,我去找找她,就见芙楠一脸惊恐的冲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卫皇后带了一大堆的人,正往这里来了!看那架势,恐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呀!” 陈娇一愣,“带一大堆人往这里来?什么意思?” 芙楠使劲喘着大气,可见是飞跑回来的,“我刚才给娘娘收拾那些竹简,看多了觉着有些头晕,就想出去走一下,没想到才走了没几步就远远看见卫皇后带了一大堆的侍从朝这个方向过来了!那个架势一看就是,就是要抓人处置啊!我我我,我就赶紧跑进来了,这边就是个天禄阁,没其她人待着,那九成就是冲着娘娘你来的!” 芙楠的情报很准,可惜来得晚了些,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陈娇刚听她说明白,就有几个宫中的侍卫涌了进来,把守在门口,为首一人喝道,“全部都不得乱走乱动,待在原地,皇后娘娘马上就到!” 芙琴和芙楠还有她们带来的两个小内侍都护到了陈娇的身旁,惊道,“娘娘!?” 陈娇摆摆手,让她们都别乱叫,想要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过不一会儿,卫皇后就在大队的宫女内监簇拥下快步进来了,一派雍容的停在陈娇面前。 虽然明知人家现在的身份已经高过自己,陈娇还是做不到见了卫皇后要拜见,笔直的站在当地和卫皇后脸对了脸,“不知皇后娘娘大张旗鼓的这是要做什么?” 卫皇后也不去多计较她的失仪之举,只是正色道,“本宫原不想对夫人失礼的,不过这事情过于严重,我既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夫人!有人密报你在后宫中行巫蛊之术害人!” “行巫蛊之术害人!”陈娇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这辈子和巫蛊有缘不成,怎么又是巫蛊之术啊,心里电光火石般的明白过来,这定是有人在陷害她。 卫皇后也不多言,一挥手,立时有十余个内侍宫女开始在屋内四处翻查搜寻,又对着陈娇不急不缓的道,“本宫这是秉公处置,既然有人密报,那一定就要彻查才行,还请夫人莫要妄动,伤了和气不好。” 陈娇自然不能妄动,皱眉不语,看他们这个样子冲进来就搜,那定是得了准确消息的,如若搜不出东西反倒要奇怪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宫女大声道,“在这里了!”从屋角的一个青铜鼎后面捧出了两个瓦罐,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几个刻了字的木片,上面还有隐隐的血迹。还真是挺像传说中刻符喷血以诅咒他人的邪术。 再过一会儿,又有内监从一块明显被人掀开过的地板下面找出几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其中一个的上面竟赫然写了卫皇后的名字,其余几个也都清清楚楚写着后宫中几个最得宠后妃的姓名,这下卫皇后的脸色也变了。 沉思了一下道,“夫人的身份特殊,本宫也不好擅做主张,此事只好奏请陛下处置了。”也不将陈娇主仆几人带走,直接就命好生原地看管在这里,等陛下做了裁断再说。 陈娇眼睁睁的看着卫皇后带着一大堆随从,郑重拿着自己的那些个‘罪证’离去,只留下一队侍卫,将小小一间宫室围得铁桶一样。 “娘娘!要怎么办才好?这是有人陷害我们!”静悄悄的室内响起了芙楠的声音,颤抖着都带了哭腔。 陈娇僵了半天,这才缓缓坐倒,四顾看看,两个侍女还有那两个小内侍都是满脸惊惧,宫中最忌这些巫蛊恶诅之举的,这次被人抓住诅咒皇后和数位后妃,这要是坐实了可就是天大的罪名!几人均是怕得厉害。 轻轻吁一口气,稳稳心神,暗道这是谁要害我呢?卫皇后能这么大张旗鼓的自己带人过来查找罪证,那就不应该是她做的,起码不是她直接派人做的,假借他人之手倒是有可能。 问题是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不是仇怨非常深之人肯定不会出此下策,这宫中除了卫皇后我还得罪过谁呢? 苦思了一会儿,实在不得要领,只得放弃。 天晓得她以前在表弟的后宫中得罪过多少女人,卫子夫那样受宠的,都曾被她欺负的几经凶险,更何况那些刘彻随便玩玩的女人,被陛下宠幸一次后紧接着就被她收拾掉半条命的人多了去了。 陈娇怄得要吐血,那时候是撞了什么邪,为了那么个男人去做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可遭报应了吧! 想到这里忽然怒了起来,他奶奶的!就知道刘彻的后宫不能多掺和,一掺和就要有大麻烦!拼命的想躲开竟然都没来得及! 77、逃不开的巫蛊(中) ‘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的罪名非常之严重,任谁都轻易承担不起。 陈娇上次只是在椒房宫中摆了些瓦罐陶盆,而刘彻派酷吏张汤彻查出来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陈皇后想借巫蛊之术挽回陛下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害人之举。 即便如此,那桩巫蛊之罪都被拿来当作了废后的主要理由。 这次的事态更加棘手,当着这许多人被查出要行蛊术害数人不说,尤其是想害之人中还有皇后娘娘,这得是什么样的大罪! 芙琴和芙楠吓得腿都软了,瑟瑟的陪在陈娇身边,一齐有些发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娇比她们要沉着冷静些,暗道只要刘彻没得失心疯就不可能查也不查,立时相信这种拙劣的骗局。 表弟最近经常见她,每次都态度和蔼,耐心又足,陈娇因此便比较敢说话,已经婉转隐晦的说过好几次,自己如今乐居长门,对现状很满意,能够在长门宫中平安终老,就是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刘彻又不傻,自己现在对他的后 长门纪事第21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应该心里也有些数才对。 事发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陈娇主仆只好先老实待着,静观其变。 之后的事实再一次验证了陈娇最信奉的一句人生哲理——‘生活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坏。’ 看样子刘彻果然是没有立时便相信她在后宫中行巫蛊邪术,想要害人。但也没有立刻就无罪释放她的意思。 等到晚间就有陛下派的内侍一趟趟给送来各色用品,汤水膳食,水果点心,床帐锦被,水盆手巾,熏香炉……凡是能想得到的东西,一应俱全,送东西的侍从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了半晚上。 陈娇,芙琴,芙楠,还有那两个小内监也插不上手,干坐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一伙人忙忙碌碌的将一个原本只摆放了些案几笔墨,专供人抄写东西的宫室迅速布置成了一间床帐齐全,暖榻香屏,可以供人居住的地方。 最后那领头的内监看看都收拾好了,就上前来向陈娇施了一礼,“娘娘请先歇息,我留两个内监在门外伺候着,这里准备得仓促了些,若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就告诉他们,一定会尽快给您送来。” 陈娇和两个侍女对望几眼,这是什么意思,还挺客气,这是打算让咱们在这个地方住下了不成! “这里准备得已经挺周到,今晚休息应该不成问题。”陈娇斟酌着还是问了一下,“不过,陛下只让你们送东西来了吗?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没有?” 那内侍恭恭敬敬的回道,“陛下今日很忙,只是抽空吩咐让给娘娘送东西来,另外命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了娘娘,衣食用度都不能缺,其它便没说什么了。” 到第二日早间,门外看守的侍卫们神色间也恭敬了许多,大概是看出苗头不对了,陛下这么照顾,那这位前皇后只怕不一定会被治罪。客客气气的请娘娘要是屋中待得闷了就出来走走,他们后退个几十丈,散开在周围,只要娘娘别走出了他们围住的这块地方就行。 陈娇一看,这是个要被软禁的架势啊。 想来密谋要咒死皇后实在是一件大案,不是一两天能轻易裁断的,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她们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陈娇无奈之下,只得耐下心来等结果。日间无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芙琴,芙楠,两个内监抓过来一起‘分析案情’。 纸笔都是现成的,命他们每人都务须想出几个疑点来,一条条录写出来,大家一起挨个分析。 分析到最后,几人得出一致结论:这间宫室并不是她们常用的,最近也就是白日里来过那么几次,其他时间就是几个小黄门在里面抄书,并没有专人看管。若是有心人想在屋里藏点东西,那真是每天都有一百次的机会。 陈娇干脆扔开毛笔和记录各条分析内容的一块大丝绢,“这其实是挺明显的事情,我们也不用多费心想了,这最主要是要看主审者的意思,他想我没事就能脱罪;他想借这个机会打压我,这罪名就很难洗脱。” 芙琴满脸的担忧,“娘娘,你的意思是?” 陈娇叹气,拉长声音道,“我是说,这事情最后结果会如何,全都得仰仗陛下的意思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问道,“阿娇在说什么,什么事要仰仗朕?”却是刘彻终于露面了。 陈娇急忙起身见驾。 刘彻的脸色看着还好,比较平和没什么不喜或是怒气,坐下之后看着阿娇又问道,“阿娇刚才说到什么事要仰仗朕。” 陈娇心道你明知故问,我现在人都被你软禁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要仰仗你。摸摸头发,想先说两句场面话,然后再探探表弟的口风,“昨日……的事情,唉,我听他们说陛下昨日忙得很,却又忽然闹出了这么一件事,惹陛下烦心了。” 刘彻有些玩味,“阿娇啊,朕今日才发现你竟是很有些大将之风,临危不惧,如此沉得住气。昨日才被皇后带人搜出你行巫蛊之术的证据,现在你竟一点都不怕的吗?” 陈娇扪心自问,从昨日到现在,她还真是没有觉得很害怕紧张,想一想认真答道,“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嗯?”刘彻被她忽然掉书袋说得莫名其妙,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陈娇自然借机再表表态,“陛下,正所谓无欲则刚,我清心静居了这几年,已经看淡了很多事,如今对这些后宫中的荣宠富贵都再无所求,自然就不怕这些拙劣的陷害伎俩。” “再无所求?你难道打算从今后永远居住在长门宫中,清静自在,连朕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吗!” 表弟这么质问,陈娇顿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劲。 陛下是什么人啊,他不要别人可以,别人不把他放在心上那可也太不敬了,赶紧补救,“怎么会,我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亲近不比他人,怎会不放在心上。只是陛下贵为天子,我如今的身份又已经不适宜多张扬,因此只能日日在长门宫中为陛下和我大汉祈福。这些年旁观着陛下叱咤于朝堂之上,处事英明果敢,一路开疆拓土,建辉煌功业,创一代盛世,我心中真是喜慰赞叹之极。常常都要拜谢先祖,让我大汉皇朝中出了陛下这样一位明君。” 芙琴和芙楠在陈娇身后悄悄对望一眼,均对自家娘娘甜言蜜语的水平大为敬佩,一起安心了不少。 刘彻果然露出了笑脸,“阿娇不但有大将之风,还能言会道,谀词如潮。” 陈娇也觉得自己一着急,说得夸张了,很有些肉麻之嫌,跟着不好意思笑笑。这一笑,气氛立时轻松,看来表弟确实是没把这件陷害她的巫蛊案太当回事。 问道,“陛下想如何处置此事?” 刘彻道,“朕已命人去彻查,此事终究牵涉较大,没查清楚之前,只好委屈阿娇你暂时先住在这里,不可随意外出了。” 78逃不开的巫蛊(下) “唉,芙楠,芙楠!”陈娇唉声叹气的叫她的大宫女。 “来了,来了,娘娘,你要干什么。”外面闻声迅速跑进来一个,不过不是芙楠,是芙琴。 陈娇闲得没事乱挑剔,“我不要你,我要找芙楠。” 芙琴瞪瞪眼睛,“我的好娘娘,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挑三拣四的,芙楠正忙着呢,只有我一人,你用不用吧。” 陈娇郁闷,“臭芙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态度温柔点,安慰安慰你家娘娘我。” 芙琴也忙得要死,实在没空多去抚慰她,转头又出去了,“娘娘,我就在门外收拾东西,你有吩咐就大声点喊我。” “臭芙琴,这么没耐心。” 陈娇其实是最想骂臭表弟的,不过只怕隔墙有耳,这巫蛊事件未平,再被抓出个背后辱骂陛下的罪名来,可实在是不划算之极,因此强行忍住了,没有呈口舌之快。 她们此时已经被刘彻从天禄阁旁的那间小宫室迁到了清凉殿中暂住。除了不能随意出宫,其它就没什么管制,连四周看守的侍卫都撤了。 陈娇的那一套皇后等级的衣食用度也被刘彻下命都原样搬到清凉殿来,顿时将芙琴和芙楠折腾得手忙脚乱。偏她们娘娘还一点不让人省心,不但不肯去向陛下多要些人手来帮忙,还不停的给她们添乱。 陈娇是心里比较的烦,她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反正是不能在清凉殿中再大张旗鼓的又搞出一套皇后的起居排场来。 她可不想再在后宫中继续招人嫉恨,无故树敌了。 “芙琴,芙琴,快进来,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先别管它们了。” 芙琴无可奈何的又进来,“娘娘,你想开啦,这总算是能看上我,不再一心一意的非得找芙楠来?” 陈娇拍她一下,将她拉近了低声道,“芙琴啊,我心里有点乱,想要找人说说话的,芙楠不是比较稳重嘛。算了,你也一样。” 芙琴耸耸肩,“娘娘想说什么?” 陈娇在她耳边道,“我怕母亲担心,过两日就去和陛下说说,让他把我母亲召进宫来看看我。到时候你或者是芙楠随便哪一个,找借口跟着我母亲一起出宫去。” 芙琴一惊,“娘娘,你想要干什么?” 陈娇收起了刚才那一副百无聊赖的嘴脸,正色道,“去帮我出宫做些安排。此事重大,一定要仔细谨慎,千万不能出错,娘娘我今后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们的手上了。” 芙琴捂着嘴,睁大眼睛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你,你,你想干什么?前日那事闹得如此凶险,万幸陛下现在对你十分有心,加意宽容,现在说是在彻查,你不得随意出入,可是这般待遇,比卫皇后都不差,你还不小心老实的待着。我估计现在这个样子,窦太主不但不会担心,怕还要认为娘娘你这是因祸得福了才对,只等此事一了,娘娘你就可以顺势留在宫中了。我们知道娘娘你的心思,是不愿留在后宫的,可是你也看看形势啊,最起码,也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再说。” 陈娇道,“我知道,我现在就是要做些准备啊。”附在芙琴耳旁道,“我怀疑这次的事情是陛下有意纵容的。” 芙琴,“啊?” 陈娇道,“你想啊,宫中的守备严密,天禄阁旁的那一处地方又是陛下派人给准备的,我们不在时,在那里看守着的不就是陛下的人吗,若是有谁起意想要做手脚,又一下子就做成功了,那九成是因为陛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多管。” 芙琴又,“啊?” 陈娇气,“你傻掉了,怎么说什么都是‘啊’,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嘛!” 芙琴拍拍胸口,“唉,我一时搞不明白嘛。可是,陛下为什么要纵容人陷害你呢,娘娘你最近得罪他了?应该没有才是。况且那也不至于,陛下生你气那就直接降旨斥责不是更省事。” 陈娇咬牙气愤,“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今早才醒悟过来。你说的不错,我还真有可能得罪他了,不过不是直言顶撞,所以陛下为着自己的颜面着想,不能明着降罪。哼,就来了这么一招阴损的,以为我看不出!也不想想,他五岁时想在太皇太后的宫中瞎捣乱都是被我先抓住的。那以后,我又花了十多年的心血细细琢磨他会如何干坏事。都这么多年了,他做的那些军国大事我不好乱说,这些小伎俩本娘娘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芙楠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颤巍巍的道,“琢磨陛下如何干坏事?小声点吧娘娘,什么坏事啊!” “背着我找女人呗,还能有什么!怎么你连这个都忘了。” “哦。”芙琴终于领悟。“那娘娘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 陈娇为了保险起见,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将两个心腹侍女都仔细嘱咐了一遍,心想回头母亲带谁出宫都行。 口干舌燥的到了午后,睡了一觉起来还是觉得嗓子冒烟,看来是话说太多了,于是命人去煮点百合蜂蜜梨水来当下午点心,顺便润润嗓子。身体是最大的本钱,即便是在非常时期,保养大计也一毫不能疏忽。 不一时蜂蜜梨水就送来了,同来的还有脸色黑沉沉的英俊少年一名。 陈娇没想到霍去病这般受刘彻和卫皇后的疼爱,在后宫中也可以自由来去,来见自己这正有‘案子’在身的人都不避讳,“你怎么来?快来坐。” 霍去病也不客气,直接过去跪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你真的想害我姨母?” 陈娇觉得他火气有点大,命人也给盛一盏梨水来降降火,反问道,“你以为呢,我害了你姨母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霍去病盯着她的脸,“自然有大好处,你本来身份尊贵,如若想回后宫,当然想要我姨母给你让位子。” 陈娇对他不用像对刘彻那么谨慎客气,这时心情正不好,被这么一顶撞顿时也竖起眉毛,“我还以为霍公子精明干练,年少有为,是难得的聪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将来带大军上阵杀敌时也这般偏信盲从可如何是好,我大汉万千将士的性命可都是在你的一念之间呢!” 霍去病被她一凶,脸色倒缓和下来了,“我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来问你。” 陈娇觉得这些后宫里的事情和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细说仿佛是有些不妥,“你年纪太小,有些事不方便说,反正我是被人陷害的,从没起过要害卫皇后的心思,信不信随你。” 霍去病不满,“又说我小,夫人别总是这么说话,明明挺年轻漂亮一个人,搞得这般老气横秋做什么,不就是我姑母和后宫几位宠妃都有皇子,你一个都没有吗,这有什么不好对我说的,我也在想呢,你这样做,就算……也不稳妥,陛下他总要以子嗣为重的。” 陈娇轻轻敲敲额头,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十几岁的少年都可以娶妻生子的,便接着解释道,“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想要害人,那也不会去用巫蛊这种手段的。巫蛊罪之所以会被人说得那么可怕,主要是因为它虚幻莫测,说不清道不明,你说它有多严重,它就有多严重,实乃历朝历代陷害栽赃之必用手段,所以才会被渲染得这般罪大恶极。其实你见过几个真用蛊术害死人的?这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我是一点都不信的。” 霍去病脸色一变,“夫人你真的一点都不信巫蛊之术?从来也没信过吗?” “是啊,那个也太虚无缥缈了,九成九是骗人的,我反正从来是没有见过真的。” “阿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刘彻站在门口一脸的震惊。 陈娇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总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直接闯进来,还每次都要顺便听两句。然后就开始身上冒冷汗,糟糕,说漏嘴了! 79、烦恼的陛下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陈娇回到长门宫后就发誓她下半辈子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光是不能随便吃东西,更加的不能随便说话! 实在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真心话的时候也一定先要房前屋后的绕上三圈,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人等出没了才行。 那日刘彻惊悉了她的一番惊骇言论之后愕然了许久,最后拂袖而去,竟连旁边伫立着的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霍去病都没有记得追究。 待到晚间就一道旨意传下来,再没有前些日那黏黏呼呼的劲儿,而是命人将她直接遣送回了长门宫,按照阿娇的理解,表弟这是懒得再理她了。 认为你既然从一开始就费尽心机的想要住进冷宫里,那朕也不来勉强,你就回去老实待着吧! 回长门宫是很合陈娇的意,不过就是有些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紧张,实在猜不准表弟会怎样理解她那一番不合常理的作为。 万一陛下一个钻牛角尖,硬要认为自己是在故意削他颜面,给他难堪,蔑视天子那可怎么办。 被表弟听到她从来不信巫蛊,那以前的事情实在是没法儿解释清楚。要知道刘彻在元光五年颁下的废后诏书中说得十分明白: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不信巫蛊的人因为惑于巫祝被废,这摆明了是冤假错案呀!而被冤枉的人却自始至终一句都不曾辨解,反而认错态度非常之诚恳,认真老实的受罚,这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刘彻他向来都挺聪明的,随便想想也能明白过来自己当时那是一个乐见其成,顺其发展的表现。 说浅显点,那就是陛下厌烦了自己,就打主意废后那是可以的,完全没有问题,那个叫皇后失序,不可以承天命;轮到自己头上,却绝没有厌烦了陛下主动和离的权利,那个叫大逆不道。 在长门宫中提心吊胆的等了十余日,却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竟连那件巫蛊案也不了了之了。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个状况,表弟忽然转性,改走宽宏大度路线了? 刘彻当时听闻了阿娇的一席话后,心里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翻来覆去:她根本就不信巫蛊!她说太虚无缥缈,九成九是骗人的,她从来没有信过!那当初想要挽回朕的情意,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椒房殿中私藏巫女,行巫祝邪术却是怎么一回事! 惑于巫祝只是当初废后时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如阿娇所说,巫蛊之罪可大可小,端看有权定罪的人想怎么用它,这一点刘彻自然心知肚明。 阿娇那时年长无子,骄蛮跋扈,又和姑姑馆陶大长公主仗着当年的恩情妄图对他指手划脚,刘彻因着这几点,早就起了要废她的心思,那巫蛊之事正好是一个送上门来的绝佳理由和借口,让他最终下定了废后的决心。 前因后果是这么回事,但对于当时那个送上门来的理由,刘彻可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 那个时候对妄图想用邪术挽回他宠爱的阿娇厌烦之极。心想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就应该享有天下各色美女伺候的。你又不是个天仙,竟然还妄图一人独霸着朕,真是痴心妄想。 后来慢慢对阿娇的印象有所改观,对巫蛊的事情才没有那么深恶痛疾了,偶尔想起来反倒认为和那篇《长门赋》一样,这都是阿娇深深眷恋着自己的明证。 因此刘彻一直深信着无论怎样,阿娇肯定都是在倾心思慕着他的。现在之所以不愿意留在后宫之中,那也是因为她心气高傲,被冷落了这些年,肯定心里会有些怨气在作祟,因此放不下面子来重修旧好,自己只要耐心哄哄她,过段日子她肯定能回心转意的。 谁知动脑筋想办法的折腾一整,费力将她硬是留在了宫中,正准备好好相处一段时日时,忽然发现满盘皆错,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 心中气恼愤懑,还有浓浓的失望之情,当时的反应也确实如阿娇所想的那样,酸涩中夹杂着气愤,心想朕富有天下,后宫多少女子都在翘首以待呢,难道还缺你一个不成,你既是一心一意的宁愿去住冷宫,那朕也不来勉强,让你回去就是了。于是当晚就命人将阿娇送了回去。 之后数日心情郁郁是在所难免的。主要是陛下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击过,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偏偏还有人不识趣,不停的来撩拨陛下的火气。 先是东方侍郎,在众臣议事之后借故留了下来,小心试探道,“陛下,臣耳闻宫中近日出了些事情,这个,臣本不应该多嘴,只是不忍心陈娘娘她无辜被冤,所以斗胆想啰嗦两句。” 刘彻瞪他一眼,十分没有好气,“你怎知阿娇她是被冤的,难道你那日进朕的后宫偷人,正巧看到了!” 东方朔吓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臣死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啊!只是因为臣以前凑巧在宫外偶遇过陈娘娘两次,深知她绝不是这种人,所以才大胆进言。”小心抬头看看,发现陛下脸色很黑,只用鼻子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东方朔继续道,“我有日正巧碰到娘娘她在为长平候卫青大破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全甲兵而还庆贺,她当时见到了臣还曾邀臣一起举杯同庆。臣想着娘娘她既然有这般胸襟,那证明她早就已经痛悔从前的过失,一心一意都只是为了陛下和我朝兴盛着想了。既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在宫中做出暗害皇后的勾当呢,其中只怕有些误会也说不定啊。” 刘彻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重点,坐直了身子怒道,“你曾和阿娇一起在宫外饮酒?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胆子大了,阿娇她可是朕的,朕的前皇后!” “唉,陛下,息怒,息怒,臣不敢啊,就是同庆了一下我军大胜匈奴。便是在陛下也去过的那家西市酒肆,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娘娘她带着侍女在那里歇歇脚,正巧看到臣,臣就站在一旁饮了一盏,一共就说了三句话就离开了。” 刘彻有些不信,早就觉得东方朔对着阿娇有些过于热情了,没想到他们还挺有交情,曾宫外同饮不说,要紧时刻,东方朔还能挺身而出,仗义讲情。 黑了半天脸,对于人家为了破匈奴之事同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那事朕已经查清楚,是和阿娇没什么关系,朕已经送她回了长门宫。” 东方朔擦擦汗,垂首退下,暗道自己这回可真是够意思,如此仗义,就凭这个,陈娇日后也再不该因为自己曾得罪过她的母亲而奚落自己。 将东方朔打发走了之后,许久没有露面的姑姑馆陶大长公主又来求见。 她的消息比东方朔灵通些,已经得知刘彻将女儿送回长门宫了,因此见面就大赞侄儿英明之极,没有被后宫中那些女人的小伎俩所蒙蔽,阿娇已经够可怜的了,若是再无故蒙受了这等不白之冤,那可怎么活啊! 然后自然就是求陛下严惩栽赃陷害之人,刘彻被烦得头疼,说道要是抓出来是谁干的朕自然会严办,只是现在还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姑姑你就不要着急了。 馆陶大长公主不明白了,“还没有查清楚?那陛下是怎么就知道阿娇她,不是她……” 刘彻敷衍道,“阿娇她这两年性情很好,朕信得过她。” 馆陶大长公主一听,十分高兴,“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呢。唉,我年纪大了,有些啰嗦,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陛下你可别介意。我想着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厚非比一般,陛下你看在阿娇她这些年小心谨慎,没有再犯错,也没有再惹你生气的情面上,赦了她吧。接回来,不拘什么,随便给她个品级,只要她下半世能得陛下些照拂,别要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终老在长门宫中,我也就再无所求了。” 刘彻一口气憋在胸口,若不是面子上实在下不来,他就要直言告诉姑姑了,是你女儿自己对冷宫情有独钟,当初被贬去长门,她自己可是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的! 陛下在这边十分烦恼不提,陈娇在长门宫中担心焦虑了数日之后却有大喜。 韩嫣秉承着万事先尽她的一贯作风,带着人从徐州琅琊郡回来后先不回朝禀报,刚到长安的头一晚不进城去,而是将手下人等都就近安排好了,他自己便掩人耳目的来了长门宫。 80春宵一刻真的值千金 “韩嫣!你可回来了!”陈娇看到忽然出现在长门宫中的韩嫣时高兴之极,顿时笑逐颜开,一扫这些日的阴翳忧虑心情。颇想仿效上次见面时的做法,冲上前去直接扑倒,可惜这回没有能说得过去的好借口,只得悄悄想一下过过干瘾。 韩嫣在外奔波了几个月,容颜不见风霜憔悴,反而是更精神了几许,十分挺拔的站在当地,衣着穿戴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细致考究,用陈娇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帅得没边儿了。 从头到脚看那是长身玉立,言谈举止间堪称英俊潇洒,凑近了面对面细看,那是眉目含情。实在是太可心合意了。 韩嫣的脸色有些凝重,先两旁看看,陈娇会意,命芙琴和绿琥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随便进来,等她二人一出去就也凝重了脸色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 不意韩嫣并没什么机密话要说,而是两步上前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你怎么总是惹祸,吓死人了!我走在半路上,忽然听说你因为在宫中私设巫蛊欲害卫皇后而被陛下看管了起来,你知道我多急啊!” 韩嫣生得细致,他对外人虽然经常是一副骄横的样子,但是在陈娇面前一直都是乖乖的,很斯文,也比较听话,被欺负了都不还手的,所以导致陈娇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小男人,估计比她自己也厉害不了多少。 这时忽然被一把举了起来,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男女的不同,面前这是个成年男子,平时被她打两下根本就不痛不痒,所以会让着她很少反抗。 韩嫣比陈娇要高出大半个头,陈娇以前最多是坐着的时候能平视他,这时忽然比对方高出不少,换个角度看看,发现美男就是美男,哪个角度看都漂亮。 心中一阵悸动,“韩嫣……” 韩嫣仰头看她,“怎么?” 陈娇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挺好的,暂时没什么事,你放我下来吧,我慢慢和你说。” 韩嫣担心焦急了一路,此时确认她没事才终于松口气,轻轻将她放了下来,“我差点直接进宫去,总算在离长安还有几十里的地方接到了纬衡传来的消息,临时调转方向来了你这里。” 陈娇站稳了,“纬衡跟在陛□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算是十分亲信之人,怎么还会这么帮着你,我在宫中时也蒙他多次关照,他是看你的面子吧。” 韩嫣答道,“纬衡很早以前犯过一次大错,按宫里的规矩是要处大刑的,我因平日里看他顺眼所以花了不少气力帮他求情,使他免于受刑。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所以对我托付的事情都会尽心竭力。” 陈娇点头,“难怪呢。唉,最近有一大堆事情,说来话长。真不是我故意惹祸。对了,你累不累,饿了吧,我让人准备点吃的,慢慢说给你听。” 韩嫣揉揉肚子苦起脸来,“都快饿死了。” 陈娇很是心疼,顿时先不忙说话,连声唤芙琴快去命人准备饭菜,又让绿琥带他去洗漱一下,等看到韩嫣收拾得舒服利落,安安稳稳的坐下开始吃东西时才也坐下来,慢慢向他述说最近发生的这一大堆的事情。 从刘彻忽然起意要将她接去上林苑说起,她又如何借机抓住卫皇后的外甥霍去病大吵一架,闹进了宫中,气得刘彻收回成命。再如何不打不相识,去军中给霍去病帮了些小忙,也算是为大汉的开疆拓土出了些绵薄之力。最后到那件要暗害皇后和诸位宠妃的巫蛊案。 她与韩嫣在一起时总是很有共同语言,这一大堆事情其中虽然不乏紧张惊险,但是说到有趣处两人还是能同乐一下,比如给陛下讲‘洞房惊变’,再比如阿娇在军中‘舌战群医’,韩嫣都听得很是开心。 最后陈娇十分感慨的做了总结,“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当初能顺势利用巫蛊之祸,如今陛下也能,唉,我都这样千仔细万小心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得罪了他。” 韩嫣沉思一会儿,“还真是说不好陛下现在心里会怎么想,你当初那么做的确太也不合情理,我要不是因为这几年一直和你在一起,对娘娘你的性情比较了解,肯定也不能相信。” 陈娇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时忽然明白过来,“韩嫣,你还叫我娘娘?能不能换个称呼啊?” 韩嫣低头一笑,又抬起脸道,“好啊,那叫你阿娇姐可好。” 陈娇正在欣赏他那醉人笑颜,被如此煞风景的话一说,没喝水也呛着了,一巴掌拍过去,怒道,“不行!换一个!” 韩嫣郁闷,“为什么不行,以前陛下都是这么叫的。我觉得挺好听啊。” “不行,很不好听,那就叫阿娇好了!”陈娇一锤定音,心道不就是大两岁吗,怎么谁逮到了都要叫阿娇姐,谁要当你姐姐啊! 韩嫣从善如流,乖乖的道,“嗯,阿娇。”说完抬起黑黝黝的眼睛一笑,“娘娘,我带着人马的,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这就该走了。” 陈娇无语望天,看来人有了什么习惯还真不好改,他怕是还要再叫自己一阵子娘娘了。 最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情意,偏偏却是聚少离多,隔这么久才匆匆忙忙的见一面,韩嫣这就又要走了,十分不舍。 韩嫣站起身来等了半天不见她答话,问道,“娘娘你还有什么……”嘴巴忽然被芬芳柔软的双唇堵住,浑身一震,顿时说不出话了。 陈娇主动一次,终于亲到了垂涎已久的漂亮韩嫣,很是满意,笑得眯起眼睛,“你路上小心些。” 韩嫣深深看着她,长长的眼睫闪了两下,黑黝黝的眼睛更黑了,薄薄的双唇抿了抿,轻声道,“我改主意了。” 陈娇不明白,“改什么主意?”忽然心里一动,有些紧张,“你不喜欢别人太主动么?” 韩嫣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凑在耳边道,“我改主意了,明早再走。” 陈娇眨巴着眼睛消化,我没干什么吧,不就亲了一下吗,怎么点火就着啊,又不是毛头小子,这家伙平常看着不是挺斯文的吗,啊呀呀,这可上当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是所处的怀抱十分诱惑人,带着丝淡淡的熏香,正是思念已久韩嫣的味道,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推开! 腾云驾雾一样进了内室,立时被压在了她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上,韩嫣百忙中还不忘夸一句,“娘娘的床真舒服。” 陈娇就晕乎乎的看到韩嫣的俊脸在慢慢靠近,心知有些不妥,外面的侍女还没有嘱咐好,今日韩嫣来也不知行踪够不够机密,待一整晚是否妥当,他带着的那一大队兵勇也不知安顿好了没有…… 韩嫣的技术很好,一边轻轻的亲着,一边动作,手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颤栗,陈娇看着上方那张心爱又迷人的脸,心醉神驰,各种担心渐渐都想不起来了,最后只剩下一句让她事后想起来就会唾弃自己一顿的话,‘不管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第二日一早,东方才刚露出鱼肚白,某个从来都要睡到天光大亮才会起身的人就耐不住浑身的酸疼,呻吟着提前醒来。 陈娇一动,身边的韩嫣立时跟着醒了,听到陈娇在喃喃的说着什么,就凑过去听,发现阿娇竟然是在念叨着,“纵欲伤身,纵欲伤身啊!” 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陈娇皱眉看他,“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韩嫣连忙收起笑容,“没有,没有,娘娘所言十分在理。” 陈娇估计他这个娘娘的称谓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了,无奈闭上眼睛,在被子里慢慢伸展一下腰肢双腿,努力去忽视旁边那个稍微一动就会碰到的光滑柔韧的身体,稳了半日心神这才披衣坐起,正色道,“韩嫣,我还有个很重要的要求和你说。你好好想想,若是能做到,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行,我也不能来勉强你……” 韩嫣不待她说完就接口道,“不能纳妾,不能再有其她女人,知道,你放心吧,不会的。” 陈娇奇道,“你怎知道我要说这个。” 韩嫣微笑,“你为这个和陛下闹了那么多年,我估计这天下没人不知道你的要求。”忽然轻轻拍一下额头,“啊呀,我可得赶紧走了。”起身穿衣,一边解释道,“我本想昨晚就直接去北军大营,将人马交还给长平候的,今早便能进宫去向陛下复命了,都已经派先行官去北军大营打了招呼的。这可耽误了。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陈娇问道,“还有什么?” “我们带兵进琅琊郡时发现城阳王的一处私库,就顺便搬了些东西回来,我本来是派了个亲信单独运送,等到长安再交给我,他走另一条路,应该昨晚和我碰头的,这下有点麻烦,只怕已经被军中的屯骑校尉碰到了。嗯,也不要紧,我将那批东西分一半给他,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娇继续惊讶,“你这趟出去办事就借机四处敛财?!” 韩嫣正色点点头,“我们这样在一起,今后是没法在长安久住的,日后总要想法子离开才行,到时候我虽不能给娘娘你置办出一套皇后的用度排场来,但也不能太差不是。” 陈娇心中一甜,“我也没那么娇贵,你不必……” 很想说你不用这么费心,我有钱,我养着你也可以的,却不知当讲不当讲,要是让韩嫣误会到什么就不好了,这会儿起了什么误会都没功夫解释。忽然好奇,“你运了多少财物回来,分一半给军中的屯骑校尉,那是多少?” 韩嫣没空和她细说,“不知道,还没认真算过,就是不少黄金,还有几十斛上好珍珠。” 陈娇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肉疼得要晕倒,早知这样,昨晚说什么都要忍住,拿大扫帚赶也要把他赶回去!诸多黄金还有几十斛上好的珍珠竟要为此分出去一半!这!这!这!这可是真正的一刻值千金了! 81恋爱的烦恼 纵欲会伤身?不怕,其中更有极乐的滋味能够抵过;纵欲还破财?也能忍了,反正她有钱,富得很呢,财物少点多点没什么大影响;纵欲还有风险?……这个可就不敢大意了。 虽然常言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是这名言在陈娇的心里向来都是要掉换个次序来说的,变成为:生命最可贵,万事靠后站! 因此陈娇送走了韩嫣后,就开始静下心来琢磨这其中的风险隐忧,腰酸背痛的回去歇了一会儿后,便急急的将侍女找来查问。 不想只有满脸倦色的绿琥随侍在身边,另外两个都不见了。 问道,“绿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芙琴和芙楠呢?昨晚的事情可要仔细,除了你们几个,别再给其他人知道了。” 绿琥仔细答道,“我是昨晚没睡好,芙楠她们两个也是,我刚让她们先去睡,午后再来换我。娘娘你放心,昨晚是我和芙琴,芙楠三人轮流在外面守着的。韩大人自去年开始,来咱们宫中的时候就万分小心了,昨日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两个内侍吴瑞,小胖子见到他来。吴瑞,小胖子都是咱们自己人,可以放心,而且芙楠昨晚特意让他们俩早些去睡,今早是我和芙琴跟着韩大人,芙楠去把人都叫开,他才出去的,没有人看见。所以除了我们三个其他再没有人知道韩大人在这里过了一夜。” “嗯,这就好。”陈娇十分满意,这几个心腹侍女跟着她日久,做事情确实贴心。 说起来还是得多谢她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芙楠几个都是她母亲当初特意给她准备的,原是为了帮着她应付宫中的那些是是非非,曾加意教导指点过,所以能够处变不惊,应付这些突发事件都井然有序。 陈娇放下心来,准备还是先照常过她的日子。 虽然心里无比惦念着韩嫣,但是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冲动,昨晚既然都已经冲动激|情过,那也就只好算了,今后却是万万不可这么肆无忌惮。须得找到条稳妥的出路,两个人才可以放心的在一起。 想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在长门宫中私会是绝对不可以的。夜路行多终遇鬼,河边常走必湿鞋,什么事都没有一直侥幸的可能。 陛下现在对她是个不理不睬的状态,大概是被气得不轻,还没想好要怎么办。陈娇现在有种被吊在半空里的感觉,很是难受,也不知道刘彻现在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打算。 表弟前一阵想要与她和好的意图十分明显,连指使人栽赃陷害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从已被贬弃的前妻角度来看,陈娇对这事很气愤;从表姐的角度来看,那个干坏事的是她表弟,她又觉得哭笑不得;现在从想要另结新欢的前妻角度来看,这就很危险了。 为今之计只有先等着,静观其变,这个叫敌不动我亦不能动,最好是刘彻一生气干脆不想再理她了,那她谨慎上几个月之后,就能着手安排今后的计划。 其实前些日被软禁在宫中时,陈娇就已经打算着不能再坐以待毙,要赶紧想办法跑路才是。 跑路的这个想法,在刘彻自说自话,施恩样想把陈娇弄去上林苑的那会儿,她就曾起过意,可 长门纪事第22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惜当时并没能想出一个行得通的办法,既能自己脱身又不会连累了母亲和长门宫中这一大堆侍从,所以只能作罢。 当时虽然作罢,但是这个如何跑路才最稳妥的问题已经被提上日程,陈娇之后有空就会动脑筋想想,思索了这许久,她心中已经有了些思路,这就等韩嫣再来看她时拿出来一起商议一下,好做最后决断了。 她跑路了,韩嫣自然不能还留在长安继续做他的上大夫,因此韩嫣该如何抽身退步也要好好商量一下才行。 没成想韩嫣一去无踪,陈娇自己甜甜蜜蜜又老老实实的过了数日之后觉得不对劲,开始有些着急。 心焦气躁的再等数日之后,还是不见韩嫣的踪影。实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现在一切求稳,不想在陛下态度未明的时候妄动,轻易不肯出长门宫,也不敢有什么明显超常的举动,只得派人辗转往她在西市的酒肆里送了个信儿,再命酒肆的伙计悄悄转去给韩嫣。 谁知信儿是送了过去,不过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音也无。 这下实在坐不住了,想来想去,只好派了芙楠找个借口去母亲府上待两日,顺便打听一下朝中和宫中的动向。 芙楠一走,芙琴就忍不住笑话她,“娘娘,急什么啊,又是传信又是派人打听的,以前韩大人隔上半月一月见你一次不是挺正常的吗。” 陈娇心想现在和以前怎么能一样?以前是朋友,现在是情人! 不好意思仔细分辩,只是一瞪芙琴,“以前是以前,我现在可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商量呢,他也该心里有数,就算真的走不开,那派人来给我送个口信总是会的,这么一下子就无声无息这许多天,我当然担心了。” 芙琴缩缩脖,劝她,“娘娘,咱们这里不是离得远吗,韩大人刚回来长安必定事情多,你也别太担心了,窦太主如今不大关心朝中的事情,芙楠去她那里也未必能听到什么消息。” 陈娇叹气,“我只要知道别出了什么事就行了,朝中或是宫中出了变故,我母亲那里总能得到消息的。” 过了两日,芙楠回来告诉她,“娘娘你放心吧,我竖起耳朵听了两日,最近什么大事都没有,韩大人的消息我也听到一些,说是陛下赞他这次去徐州事情办得不错,城阳王那里的分封已经诏告天下了,陛下给了韩大人不少赏赐,前些日还特意命他好好在家中休息了几天,昨日才又入朝办差。” 说完了半日不见陈娇答话,悄悄看芙琴一眼,芙琴眨眨眼朝她做个手势,“我昨日要找娘娘上月新制的两件衣服,不知摆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着,芙楠你再帮我去找一遍。”说着拉起芙楠就悄声退下。 出来便低声埋怨,“你怎么说话也不知婉转些,娘娘她干等了这许多日,韩大人竟是什么事都没有,单是没想起她来,她岂不是要生气。” 芙楠苦起脸,“那我打听来的就是这样的消息,难道还能编假话骗娘娘不成,唉,韩大人以前看着都挺好,怎么这才……立时就……。” 芙琴没她宽厚,说话直率一些,愠怒道,“你和我还吞吞吐吐,哼,都是些臭男人,到手了立刻就是另外一副嘴脸!和我们娘娘也敢来这套,明儿我就去劝娘娘,别理他了,他不过就是个上大夫,哪里比得上陛下了!我都能看出来,陛下可还对娘娘很有些情意的呢。” 陈娇在房内也是满腔的抑郁,胸中生生的堵着一口闷气,韩嫣他难道真是也犯了男人那到手就不稀罕了的通病?岂有此理!自己前一阵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就忘了这可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呢!不羁风流得过了火,当损友合适,当情人怕是会被他伤到的呀。 82道歉 芙琴和芙楠一路嘀嘀咕咕的往后面专门放东西的地方去找陈娇上月新制的两件衣服。陈娇的另一个侍女绿琥从侧方回廊转过来,看到了两人,快走几步赶上,一人敲了她们一下,“大白天的,你们怎么都走开了,娘娘身边谁在伺候着呢!” 芙琴吐吐舌头,“没人。娘娘这会儿怕是心里正烦,我们特意留她自己在屋中清静一下。” 绿琥奇怪,“好好的烦什么?”看看芙楠,“芙楠你回来了,可是和韩大人有关,他最近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娘娘送个消息来?” 芙楠道,“她就是因为这事在烦呢,我去打听了一圈,韩大人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前些日还得陛下的关照在家中休息了几天,娘娘干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他怎么了呢,要替他担心,你说能不生气吗。” 绿琥迟疑,“韩大人和娘娘的交情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是以前他也不会这样行事,更何况现在?我觉得肯定另有隐情的。”看看芙楠再瞪瞪芙琴,“真服了你们两个了,就会添乱,全凭瞎猜还没影儿的事情就跟着一起闹,这不是撺掇着娘娘烦心吗,唉,我去劝劝她吧。”说罢摇着头匆匆而去,可见是很不满。 芙琴和芙楠相对做个鬼脸,“对哦,绿琥说得也有些道理,咱俩个刚才光顾着替娘娘不平生气了,没想到韩大人还可能被其它事情绊住……” 绿琥怕她家娘娘自己在房中生闷气,急急忙忙的赶去想要劝慰一下。 进了陈娇的日常起居之处,却见有个机灵的小内侍在一旁伺候笔墨,陈娇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不由一愣,“娘娘在忙什么呢?” 陈娇抬头一笑,“你们几个今天商量好了一起偷懒么,怎么我刚才想叫人的时候一个都不见?”对那个内监道,“你去找找,看芙楠,芙琴两个在哪里,把她们叫过来,说我有事情吩咐她们。” 绿琥一听,忙应道,“她们两个往后面去找娘娘的衣物去了,就在回廊西面那几间专门放置娘娘东西的屋子里。” 那小内监答应着去了。 陈娇又道,“绿琥你再让人去我母亲府里传个话,让孙俞后日来长门宫见我。” “孙俞?是孙坷总管的儿子么?” “不错,孙坷他临走前告诉我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找心腹家人去办的话就派给他的儿子孙俞,绝对可靠。” 绿琥有点紧张,“娘娘?”委实想不出她最近会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吩咐长门宫中的侍从,却要绕弯去窦太主那里找绝对可靠之人。 陈娇摆摆手,“你先别多问,回头再慢慢和你们说。” 绿琥便不敢再多问,转身要去派人往公主府传话,又想起韩嫣之事,她是来劝人的,“娘娘,我刚听芙楠说起韩大人近来挺好,这,你可千万别生气。” “我没生气,他挺好的我该高兴才对,估计韩嫣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一直没露面也没传消息来,我倒是该小心仔细些才对呢。” 其实不用绿琥多劝什么,在她赶到之前,陈娇就已经自己想开了。 关心则乱,患得患失,多疑敏感……,这些就是她方才的反应,想想都要脸红,她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女,世间百态早见得多了去了,实在不必这样多愁善感的乱钻牛角尖! 韩嫣不来,自然有他的原因,自己和他相交相知也有几年了,这点信任总该有的。 陈娇端正了心态,韩嫣暂时没空来和她商量事情,那她也不等了,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 没有道理就因为一夜便忽然变成了一个没事就疑神疑鬼的小女人,其它正事一件都不会干了,全要等着韩嫣来一起拿主意才行,那可也太傻了些,不是她这把年纪之人该干的事情。 孙坷总管的儿子孙俞有个四十余岁,五短身材,一看就是个敦敦实实的长相,很有乃父之风,办事周到稳妥,跟着父亲在馆陶大长公主府中做事多年,深得阿娇母女的信任。 听了陈娇一连串十分古怪的吩咐之后,孙俞不动声色,“知道了,娘娘,我这就去安排,过几日再来向您回禀。” 陈娇暗赞还是母亲有本事,根基也深厚,公主府中的这些心腹手下个个能干忠心,什么事情交代给他们去做都没有问题,这些人一般废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再嘱咐道,“这些事情你要自己悄悄的出去办,除了你父亲再不可给其它人知道,我母亲府中的人也不行。” 孙俞应道,“娘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谨慎的。”又道,“窦太主说她好久没见您了,有些惦念,让您回去看看她,要是您最近不便离开长门宫那她就过两日自己来一趟。” 陈娇最近静坐在长门宫中等着观望表弟的态度,等了这许久也没有动静,正是在有些闷气,想想母亲年纪大了,让她折腾总是不该,便道,“你回去告诉我母亲,不劳烦她大老远的跑动了,我过两日就回去探她。” 馆陶大长公主不知女儿在宫中言语不慎惹到了陛下之事,还挺庆幸,见到了陈娇后就一通抱怨。说道你看吧,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不可以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在后宫里招摇,大小一定要让陛下给你个名份,再有一处自己的宫院和宫女内侍才行,不然实在是很不稳妥,这不就有人借机害你了!? 好在陛下圣明,对你又还有那么几分情意,你才没有因那陷害无故获罪,多凶险啊! 我上次还和陛下说了说你这么身份尴尬的在宫中很不妥,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虽没松口答应什么,不过我看那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陈娇万分心虚,委实不敢告诉她母亲表弟之所以会表现得若有所思那是另有其深刻原因的,只好恩恩啊啊的胡乱答应一通。 赶紧给她推荐了一个自己从医书上看来的调理养身的药方,用莲子,山药,薏仁,芡实煨鸡汤,据说常吃可治气虚体弱。这东西也不难吃,让她不妨给董偃试试,若是睡得不好,还可以研些珍珠粉兑水来服用,馆陶大长公主的注意力果然就立刻被转移开来。 回公主府探母亲,自然还有一个附带的活动,那就是顺便去西市酒肆里转转,感受一下长安城中的热闹气氛。 陈娇带着侍女东走西逛的,还没走到酒肆呢,就发现自己被人给跟上了,站定了脚回头,出口讽刺,“霍公子,真是好巧啊,我近来统共就来了西市街上两次,竟然每次都能遇见你。” 霍去病几步走上前,“知道你现在看见我不高兴,不过也不必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我不好直接去长门宫拜访,当然要让人注意着你什么时候会自己出来了,不然怎么向你赔礼呢。”他说是要赔礼,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陈娇不喜,“赔礼有什么用,你姨母是一点事都没有,根本不曾有人想要害她,我可是差点被你害死,现在还在日日提心吊胆呢!况且你这像是在给人赔礼么,一张脸拉得三尺长,好似我欠你钱没还一般。” 霍去病十分勉强的硬翘翘嘴角,接着又立刻反驳,“上次也不能全都怪我,是你自己乱说话,竟然这么不小心,说那些话都不知谨慎些。” “还不是你苦大仇深的跑来质问我为什么要害你姨母,也不想想,我害她干什么,我要是还贪图着那个位置,当初又何必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才……哎呀!”陈娇气,这过份的小子,有他这样给人道歉的吗。 霍去病对她确实是很有些歉意,毕竟是因为他去清凉殿责问陈娇,才使得陛下无意间听到陈娇那一套从来不信巫蛊的言论。 从来不信巫蛊,那是什么意思? 霍去病对陈娇这位前皇后的印象很不错,接触多了之后颇有些赞赏之意。 主要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她这般为人处事的人,还是个挺美貌素雅的女人。陈娇不多说话时,光看其人的举止气派,很有一丝高贵之气。和人熟稔之后,愿意多说说话了就是另外一番面貌风情,不经意间就要让人赞叹她的胸有丘壑,不同凡俗。 虽然年纪比霍去病大了不少,都不是一个辈份的,但霍去病却也不太介意,在他看来陈夫人的性情实在是散漫悠游得可以,自己都要比她老成些。 可陈娇要是真的暗中存了想害死他姨母的心思,那不管成没成功,两人日后都必然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再也没有了和平相处的可能。 心中那位顾盼间摇曳生姿,潇洒得好似游于世外,不染红尘的女子忽然露出了恶毒功利的嘴脸,这怎不让人气恼失望。 后来静下心,细细想了想,又有些不太能相信,觉得那件巫蛊害人之案疑点颇多,因此忍不住要去当面问个明白,想听陈娇自己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问果然就问出了端倪,不但这次,连上一次的巫蛊案都大有内情。霍去病心中除了有些宽慰外,就是无比的震惊。 可惜还没等他再多问几句,陛下就来了,看那脸色就知他也被大大的震惊到,霍去病当时鉴于形势不对,迅速抽身走人,溜之大吉。没过几日听说陈娇安然回了长门宫,陛下并没有多追究她,顿时放心不少,觉着不来当面致歉实在太说不去,便日日派人盯着,待她一现身就马上跟了过来。 83、小酌浅谈 陈娇左看右看,总觉得霍去病的神色过于严肃了些,好好一个青春年少,神采飞扬的少年,偏偏把一张挺俊俏鲜嫩的脸拉得像冬瓜一样长,很不似个来向人赔礼道歉的样子。 颇有些不满,不过也知上次的事情不能全都怪在霍去病的头上,其中也确实是有她自己说话不谨慎的原因。 叹气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去前面酒楼里坐坐吧,请你喝酒。” 霍去病哼一声,显然是对又被称为小孩子很不满,跟着一起进了陈娇的酒肆,到楼上坐下。 鉴于未成年人饮酒会有碍健康,陈娇只命店中的伙计送了最淡的普通酒水上来,霍去病随意尝了一口,觉着不好喝,顺手放下,问道,“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的?” 陈娇道,“有啊,不然明明是你来道歉,我请什么酒啊,怎么着也得是你来请才对。” 霍去病的脸终于不板着了,露出一丝笑意,“夫人真是快人快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直接告诉你就是。那日之后陛下曾经单独将我叫去一次,颇为隐晦的吩咐过我,你说的那些话绝不可以外传,谁也不能再让知道了。” “咦?这样,”这是陈娇自从说漏嘴后第一次听到刘彻对此事的些许态度,虽然只是绕弯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也够她细细揣摩一番的了,“只是不让泄漏出去?没说别的了吗?陛下吩咐你时脸色怎样?” 霍去病沉思道,“不好说,陛下当时的脸色不喜不怒的,看不太出来有什么大不一样的地方,其它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有些疑惑的问陈娇,“当年那事也是有人陷害你的?还是,还是你自己有意安排……?” 陈娇也举起酒樽抿一口,顾左右而言他,“霍公子这些日在忙些什么?我听你上次说起要操练一队骑兵排演鹤翼阵法,可有什么进展没有?” 霍去病看她这样子,知是不愿多说,微微有些不满,不过理智尚存,知道这种事关重大的机密,不是至亲好友她是决不能告诉的,自己和陈夫人虽然最近交情还不错,不过到底还是属于泛泛之交,且自己还是卫娘娘的外甥,陈娇必然更要多一重顾虑。 不再多问,换了一个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鹤翼阵算什么,把你上回说的那个垒石为阵,兵分八部,分攻退守,危急时可首尾相救的八阵法再和我说说。” 陈娇先提醒他,“我那只是个道听途说来的传闻,具体的阵法变化也记不太清,说给你就是图个有趣,你领军打仗的时候可千万别当真了。” 霍去病嫌她啰嗦,“知道,知道,你上回就唠叨过一次了。” 陈娇咳嗽一声,“话说陇右山地,地势险峻,山石满坡,借地势之利,将石块垒砌起来,摆成八八六十四处,每阵八个方向……”这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可惜后世本就大多失传,陈娇也就是听故事评书时听过一些,讲到后面实在是记不太准了,只好草草结束,“此阵可首尾相救,变用不穷,临敌时可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能救援。” 霍去病十分神往,“你再说详细点,到底怎么个排法?” 陈娇抿抿头发,老实告诉他,“我忘记了。” 霍去病扫兴之极,埋怨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记性,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也能忘?” 陈娇已经开始吃菜,“我又不用上阵打仗,那时就是听个热闹,能记住这些就很不错了。” 霍去病再和她聊一会儿就准备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一事,觉得应该提醒陈娇一声,“再过些日,就是亲桑与享祀先蚕之礼。我听说,陛下让给你也设一处位置,待礼毕诸公、卿、列侯夫人到宫中谢恩赐宴之时,你也要去才行。” 陈娇瞪大眼睛,立时停下不吃东西了,“陛下让我也要去?我去干什么?宫中赐宴之时,陛下由皇后娘娘陪着就行了,从来没有先例说表姐也要陪着的。且那都是宴请诸位公、卿、列侯夫人的,陛下露个面就走,留我挤在那堆人之中作甚!” 霍去病笑起来,“表姐也陪着?夫人这说法真有意思,好像陛下还没长大似的。” 陈娇看他笑不禁要质疑,“你哪里来的这些消息,你不是一心想要随着你舅舅长平候出征的吗?没事不去军中认真操练,却能打听来这些传言?骗我的吧。” 霍去病不悦,“谁耐烦专门去打听这些事儿啊,我陪舅舅进宫去拜见姨母,碰巧听到他们说起的,你爱信不信。天子耕田,皇后采桑,这是古礼,祭祀那几日的礼数安排必然隆重繁琐,人又多,我看去凑个热闹也没什么。就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所以想起来就先和你说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愿去就提前想个借口出来好了。” 陈娇没兴趣凑这个热闹,“这些我以前看得多了,前些年还是我辛苦带着公卿诸侯夫人们去东郊苑中采桑,并以中牢羊、豕祭祀蚕神行亲蚕之礼,每回都要忙乱一整日,累得半死,没什么大意思。”不过还是抬头一笑,“多谢你记得告诉我。” 霍去病回以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夫人也别在外面待太晚,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处停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韩嫣韩大人前些日已经回来,不知夫人见过他了没有?” 陈娇一凛,“韩嫣他回来了?我当然没见过,我这些时日一直都在长门宫中,上哪里去见他,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霍去病回过头来看着她,“我记得那日在陛下的宣室殿中,御史大夫杜周匆匆来向陛下禀报说城阳王暗害了韩大人时,你十分紧张,差点摔倒,后来你又问了我一次韩大夫的事情,可见是很关心他的,现在他平安回来了,夫人难道都不想见一下?” 陈娇小心思忖着答道,“我上次不都和你说过了,韩大人他是陛下的伴读,我们自小就相识的,所以那日忽然听闻他的噩耗实在是吓了我一跳,万幸他后来没事,我听说他平安归来自然也很高兴,不过为此专程去见他一面怕是有些突兀了。” “嗯,这样啊。”霍去病点点头,不再多说,搞得陈娇有些心神不定,知道这少年十分精明,应该不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却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沉思,忽然又听霍去病道,“今日的酒不太好喝,淡得很,夫人你下回请人喝酒可别上这种了。” 陈娇这方面一点都不心虚,一扬下巴,“年纪小的人不宜多喝酒,对身体不好,我这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淡酒!” 霍去病被气得甩手就走,遥遥告诉她,“那下回我自己带酒来!” 84、被气死了 阳春三月,桃花初绽,绿柳抽芽,暖阳煦煦,和风醉人,正是每年行亲桑蚕礼的时节。 亲桑与享祀先蚕乃是古礼,农桑是国之根本,每年都举办得十分隆重。由皇后身着上青下缥的蚕服,带着众位公、卿、列侯夫人们去东郊苑中,亲自采桑,并以中牢羊、豕祭祀蚕神。礼毕之后诸公、卿、列侯夫人齐到宫中谢恩,由陛下和皇后赐宴。 陈娇虽然事前得了霍去病的提醒,可也没有能够找到借口不去。 原因主要在她母亲身上,陈娇住在馆陶大长公主府里还没回长门宫时,馆陶大长公主就已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刘彻命她女儿也和众人一起去行亲蚕礼。 欢天喜地的来找陈娇,“阿娇啊,你先别回去长门宫了,过两日就是亲桑礼,陛下授意要你也去的,你就先留在这里。等祭祀蚕神过后再说。”自己一拍手,乐得眉花眼笑,“这般祭祀大礼,陛下会有意让你露面,那他的想法岂不是不言而喻了,阿娇啊,你可算是要翻身了。” 陈娇十分不愿,和她母亲唱反调,“母亲,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我才不想去呢!” 馆陶大长公主奇道,“为什么?怎么不是好事了?你现在还对陛下心中存有怨气,不肯回去呢?他上次那么护着你,你还不满意?在宫中暗施巫蛊,那是多么大的罪名,事情都没有查清呢,陛下可就替你开脱了。” 陈娇道,“以前那亲桑礼都是我带着众人去行的,现在让我跟在人家后面,随着卫皇后祭拜,可有多么的尴尬!” 馆陶大长公主这就不能惯着她了,“阿娇,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你外祖母还在的时候,随你怎么任性骄纵我都不来管你,你本就是这长安城中最娇贵的一个。可是现在咱们没有这个底气了,你该忍时还是忍忍吧。也不用你跟着去东郊祭拜采桑,只是大家回宫谢恩赐宴的时候露下脸就可以了。” 陈娇除了面子上下不来,不愿去参加祭祀大礼之外,其它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拿上桌面的理由,不想硬是去惹得她母亲不快,只好勉强答应道,“知道了,我去就是。” 待到宫宴之上,陈娇哭笑不得的发现,她又被安排在了平阳公主的身边,不知是陛下授意,还是卫皇后安排的。 平阳公主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让阿娇自叹弗如,简直都快成了她的偶像。身居高位而八面玲珑,为人处事间能屈能伸,使她自己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一直和母亲姑姑长姑姑短不说,对着陈娇也一直能够谈笑自若,明明是巴不得阿娇被一贬到底永远不要再翻身,面上表现出来的架势却好像和她姐妹情谊甚隆,不时都要关心照拂着她一般。 馆陶大长公主前一日晚上还向陈娇抱怨过,说怎么越看越觉得平阳才像是她的亲生女儿。陈娇这个任性固执,丝毫不肯屈就钻营的样子和她真是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陈娇也自愧不如,告诉馆陶大长公主她对平阳公主甘拜下风,对其人的敬仰眼看就要超过了曾经对表弟那英明神武,翻脸无情本事的敬佩。 馆陶大长公主头疼无比,估计阿娇心里对刘彻的不满这辈子怕也是消不去的,仔细命她出去了可千万不得乱说话,然后长叹着回去看她的董偃了。 宫宴和往年的差不多,陛□边伴着皇后,同在正殿高处,由一个嗓门洪亮的黄门内侍站出来,对着下面一片黑压压躬身侍立的众人宣读一篇洋洋洒洒上承天意,下泽庶民的祈福之词,陈娇觉得每年都是这一套,自己都能背出来。 躲在平阳公主的侧后,自顾自感慨起来。到底上面那个尊贵无双的位子曾经也是自己的,不去管刘彻这个身为皇帝的丈夫表现得如何,光是皇后的身份就已经风光无限,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以她为尊。陈娇自己很早以前也确实为之骄傲自喜,踌躇满志过。 那时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和表弟并肩而立,高高的站在高处,一起俯瞰众人,总以为自己和历朝历代的皇后都不一样,更有资格与刘彻分享这至高无上的尊荣权势,她不但对皇帝有恩情还有亲情,两者相加便是自己地位长久稳固的保障。 数年之后,无情的事实给了她迎头痛击,原来这世上多是只能同患难却不可共富贵之人,自己的表弟亦不能免俗。总算现在这些东西在她已经是过眼云烟,湘江水逝。若她还是以前那个陈娇,此情此景她真还是没法自处的。 漫不经心地看看站在高处,神色俨然的刘彻和卫皇后,心里略有些不明白,表弟他到底是什么个打算。若真有心重修旧好,那便不应该让自己来瞻仰他这副和现皇后琴瑟和谐的样子才是,又或者是刘彻他彻底对自己没了兴趣,念着这些年的表姐弟之情和自己加意讨好奉承得合意,这便打算把自己和他姐姐平阳公主归为一类,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一时陛下和皇后赐宴,皇后居于首座,与诸位公卿列侯夫人同饮,陛下就准备起驾走了,临离去时派了个小黄门过来,将阿娇叫了过去。 陈娇有些忐忑,不知他这是想要干什么,越众而出,走到近前去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刘彻摆摆手,“阿娇免礼吧,朕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回宣室殿去,这就是有两句话要和你说。” 陈娇抬头看看脸色很有些威严的刘彻,再看看他身旁温婉雍容的卫皇后,不知道他当着这许多人会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谨慎道,“陛下请讲。” 刘彻道,“阿娇,朕上回和你说过一次,皇后她一直都雍容大度,素来都能以德服人,堪为后宫表率,你要以她为尊才是。”说完侧头看了卫皇后一眼,卫皇后微笑颔首,“陛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陈娇张张嘴,暗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上次被我伤到颜面,这就专门把我抓来看看你和现皇后的恩爱来气气我?表弟应该没这么肤浅无聊吧,应道,“我知道,我一直都对卫娘娘她风范十分敬佩,她是陛下的皇后,天下女子都要以她为尊,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彻点头道,“这就好。阿娇啊,朕知你近来十分安稳规矩,性情比从前也大不相同,总算是不再那么任性妄为,能够识得些大体了。前些日在宫中所出的那见事,朕知你是被人诬陷,唉,没想到朕的后宫之中还会出这种污秽之事,倒让你受了些委屈。” 陈娇更是摸不着头脑,小心应道,“多亏了陛下当时圣明,早早就看出了其中有诈,我不曾受什么委屈的。” 卫皇后在一旁坐不住了,起身请罪,“是臣妾的疏忽,督管后宫不利。” 刘彻道,“皇后坐吧,此事也不能怪你,后宫中这么多人,难免良莠不齐,只是今后却要仔细了。” 卫皇后轻声应了,又再坐下。 刘彻又对陈娇道,“姑姑前些日为了阿娇你的事进宫来见朕,她的话倒提醒了朕,阿娇你这样在朕的后宫中来来去去果然是不合时宜。姑姑她求朕赦了你以前的过错,给你一个名份,这样在朕的后宫中就能名正言顺了。这样吧,既是姑姑开了这个口,朕看在她年事已高,难得求朕这么一次的份上,决定还是答应了她。阿娇,朕今日就让你回来,去清凉殿暂住,长门宫中需要搬来的物事还有那些侍从们,日后慢慢再移来吧。” “至于要封什么品级,日后住在哪一处宫院,朕还没有想好,过些日再说好了。” 说完了站起身来准备要走,深深看陈娇一眼,“朕如今在上林苑的时日颇多,一直想要安顿几个合心意的后妃住在那边,阿娇若是回转宫中的这段时间都能克己忍让,谦恭守礼,朕安排你去上林苑也无妨。” 说罢冲着内侍一摆手,“走了吧,诸位公卿夫人难得进宫一次,皇后这里多费些心了。” 众人连忙起身恭送陛下。一边都在心中惊讶不已,没想到陈娇还有这个本事,被贬黜几年之后还能让陛下回心转意,看这样子,日后怕是要受宠一阵儿了。 卫皇后应该事前已经得了刘彻的嘱咐,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没有一丝惊讶,在她心中认为陛下反正是要宠爱很多后妃的,宠谁都一样,陈娇这样的,年纪摆在那里,反而更加的没有威胁,她自然谨遵圣意。 陈娇被表弟的一席话气得几欲晕倒,终于明白了陛下现在对她的态度。 那就是刘彻对她已经决意摈弃之前的那些姐弟夫妻旧情,开始对她公事公办了。陛下要你那是对你的恩典,容不得质疑。至于日后的地位去向,还要视自己的表现而定。 听话柔顺,讨得到他的欢心,那就考虑给她点好处,依照前言,把她安排去上林苑中一人独大。否则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待在后宫里,在卫皇后辖管之下,做他那千万后宫女子中的一个。要是敢触犯宫规,那卫皇后也是有权拿出皇后的身份管教她的。 这个该死的表弟,稍有不顺着他就立刻翻脸无情了。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绝没有就这么让他趁心的可能! 85、非淡薄无以明志(上) “陛下!我,我还有话要说。”陈娇眼看着表弟大放了一通厥词之后抬脚就要走,立时出声阻拦。 周围一群人神色各异,不过以惊讶居多,还有不少艳羡的。 这可不能让他说完就走,此事要是照他说的这么定下来,等会儿自己被人一送去清凉殿就大事去矣,出都出不去了。难道要翻宫墙逃跑么? 陈娇自问就算她身轻体健,能跑能跳可也还没有这个本事。 刘彻微皱起眉头,“朕还有事情,阿娇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吧。” 陈娇一扬眉,“请陛下恕罪,我真的有两句要紧话想和陛下说,这里人多很不方便,我也不敢耽误陛下的时间,是否可以容我陪着陛下回去宣室殿,路上讲就好。” 刘彻愣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强硬的阿娇了,阿娇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那都是很早之前,自己还肯让着她时的事情。 站定了,沉下脸来看着阿娇不语。 陈娇以前肯对他做小伏低的敷衍,那是因为要维持住自己的舒适悠闲生活,现在眼看就要被人硬拘进后宫,那也没什么再值得客气的了,决意要有话直说,谅刘彻也不至于因为自己态度不恭顺就杀了自己。 因此丝毫不回避,瞪大了眼睛直视回去,暗道也要让你知道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反正我不可能欣喜接旨的,你既然要做这么过份的事情,那我至少也要明确表明我不愿意的态度才是! 刘彻和陈娇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一甩袖子,扭头就走,“阿娇跟上来吧。”也不乘坐撵驾,自己快步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陈娇小跑几步,跟在身侧,一众内监侍卫宫女随侍在后面。 “阿娇想要和朕说什么?非要急在这一时。”刘彻见阿娇紧赶慢赶的辛苦,干脆伸手将她揽住,并肩同行,只有两人说话时,倒不似刚才那般威严了。 陈娇很不自在,暗道你才刚宣布要接我回后宫,这一炷香的功夫都还没到呢,不用立刻就这般亲热吧。扭扭身道,“这样走着不舒服,要不我挽着陛下吧。” 刘彻便伸出一条手臂让她挽着,感觉了一下忽然微笑道,“阿娇还从来没这样挽着朕走过,以前要不就是各走各的,要不就是看人少的时候要朕搂着你,朕有时嫌麻烦,搂一会儿就放开手,你还不乐意。” 陈娇擦把汗,这都是哪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轶事了,这位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拿出来说,被表弟这样一缓和着口气说话,她倒不好立刻就严辞理论了,干笑两声,“那个时候年纪小嘛。做事情有些任性。” 一旁众人眼看着陈娇公然违拗陛下的话,害得陛下脸黑了半天,吓得他们大家谁都不敢吭声,这时又没事人一般,亲亲密密的挽着刘彻走了。 不由得一起敬佩,前皇后的气势果然是不同凡响,陛下这明明是在给你好处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话也忍忍那,非得这个时候较劲,一点不怕惹怒刘彻,真是太厉害了。 最厉害的是一较劲还能较赢,陛下就是沉了下脸,别的竟也没多说什么。这怎不让人敬佩,真是功力不减当年啊! 刘彻听陈娇说自己任性,玩味道,“任性?不错,阿娇原来自己心里也知道。要朕说,你的任性当真是无人能比,不光是以前,朕发现你现在也是一样。” “这个?陛下此话怎讲?”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怎讲?阿娇这会儿非要跟上来和朕说些什么呢?” “哦,”明白了,看来表弟对自己的不满心里十分有数,那就直说了吧。 “陛下,强扭的瓜不甜,我并不愿回来后宫之中,你就让我留在长门宫吧,我会一直感激你的,陛下又何必做这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呢。” 刘彻没听过这两句俗语,很是新鲜,“牛还不喝水?为什么不喝,渴了自然就要喝的,按它的头干什么。” 停下来,站定了,正色看着陈娇道,“阿娇,以前你那些胆大妄为之事朕可以不多追究,就当作从来没听到过,但今后却不能再容你这样放肆下去了。你是朕的后妃,自然应该待在后宫之中,这不由你说愿不愿意,这个事情,别说是朕开口下了旨意的,就是去问对你宠爱非常的姑姑,相信她也是会赞同朕而说你不对。” 陈娇挽着刘彻胳膊的手一紧,气得想要狠狠掐一把,沉着脸澄清道,“我并不是陛下的后妃,我先是陛下的表姐,后是陛下的皇后,最后因不被陛下所喜而被夺去了皇后之位,所以我现在应该还是陛下的表姐!” 刘彻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转回身又开始带着陈娇往宣室殿走,一边轻轻地道,“不被朕所喜?朕当时是怎么下旨的?……其上绶玺,罢退长门……其上绶玺,罢退长门……阿娇啊,朕一直都不知长门宫是那么一个闲适自在的去处。 朕那时贬你去长门宫,你心中其实是挺满意的吧? 唉,朕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决绝,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就是朕宠爱的女人多了些吗,你又何至于此呢,连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都不顾了吗? 你看看子夫,温婉大度,你当年要是能有她一半贤德朕也不会撇开你不理啊。 当初也不能全怪朕,你自己想想,你那时三天两头又哭又闹的谁受得了? 你嫁给朕的时候朕就是太子了,日后自然就是皇帝,那享有众多后宫美人还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古制如此,又不是朕诓骗于你,你何必这么不依不饶,最后竟然不惜做出这样的事情! 按理说你竟敢这样忤逆惘上大逆不道,朕不制你的罪就很不错了。 朕本想既是你自己任性为之,那朕也不管你了,任你在长门宫中自生自灭……唉,可惜朕做不到你那般绝情,朕舍不得从此之后再也不见你。 阿娇,你这性子今后就收敛些吧,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朕做出的决定不会再更改。不过你放心,朕会尽量多去陪着你的,过段时间朕便会依照前言将你迁去上林苑中。” 陈娇听完之后沉默不语,随着他慢慢走,表弟愿意这么开诚布公的对她说说,她心里反而有了些底,没有刚才那么义愤填膺了。 生气还是很生气,表弟这话实在是有些颠倒是非黑白之嫌。说来说去,倒成了她绝情。 难道他们少年夫妻,相濡以沫这些年之后,她被无情贬谪的错处全在她自己的身上?若是刘彻一直没有起要废了她的心思,那自己之后在椒房殿中摆出来的 长门纪事第23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那几盏陶碗陶罐看似巫蛊器皿的东西又顶得甚事?怕是一笑了之都是可以的。 不过要是现在硬揪住刘彻痛斥一顿,那委实不智得很,还不如趁着没翻脸,劝他尽早送自己去上林苑,那里到底不同后宫之中,到了那边就可以另想办法了。 因此忍住了火气,隐忍不语,暗道等我安排好了后路再痛斥你也不迟。至于是当面痛斥还是留书痛斥,陈娇一时倒没想好,准备到时再说。 不一时到了宣室殿,陈娇便不跟着刘彻,只道,“陛下请便吧,我这就回去招呼我的侍女往清凉殿去,顺便还要派人回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再取些习惯日用的东西来。” 刘彻正在等着阿娇的反应,满拟她会有一番气恼反驳,要和他大闹一通的,正是做足了准备要安抚住。谁知竟等来了这么一个回答,一时竟都有些无措之感。 他自知今日过于强硬,自己这样做,对旁人来说那是天经地义,谁也不敢气愤反驳,多说一句废话。可是对阿娇就不一定了,阿娇发起脾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以前见识得多了。 现在他舍不得阿娇,心里那份分分合合,日久弥深的情意做不得假,用天子的权势压她,硬把她拘进宫来,那是无可奈何之下所出的下策,日后朝夕相处时必然要温柔对待才是。 所以做足了准备阿娇要是生气,就一定和颜悦色好好同她说,只要她留下,其它一切好办,哪怕要自己今日就陪着她去清凉殿住着都可以。 他们自小至今的情谊不是旁人可比,为阿娇多做一些也是值得。阿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曾被自己那样轻忽慢待过,肯定会心存怨懑,做出假冒巫蛊的事情怕也是因为那时候气得狠了。今后自己耐心哄着她,诚心以待,她应该也能够回心转意才是。 86、非淡薄无以明志(下) 刘彻没有等到意料中阿娇的怒气反而有些不踏实起来,问道,“阿娇,你这就要去清凉殿啦?” 陈娇这会儿委实对他摆不出好脸色来,淡淡的应道,“不错,不是陛下一定让我去的吗?” 刘彻拉住她,“阿娇既然到了宣室殿那就待会儿再走吧,有样东西朕原想过几天给你看的,现在既然来了,那先看看也无妨。” 说着领着陈娇进了内殿,命人捧出一卷绢帛,正是上林苑的建造图,展开来,指着宜春苑旁的一处宫苑笑道,“阿娇你看,这里就是朕准备给你住的地方,位置怎么样,不错吧,临水而建,夏日特别清凉,又和朕的住处离得最近,里面傍水的亭子高台都是依你以前的喜好修建的。” 陈娇探头一看,发现还真不错,光是在图上看就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比起她在长门宫的住处,占地宽阔稍有不足,精巧奢华大有过之。不过她现在满心的怨气,无意夸奖,硬挑毛病道,“夏日是凉快了,可是到了冬日怎么办,我畏寒。” 刘彻现在不怕阿娇闹便扭,觉得她闹一闹才更合情理些,自己也能更放心,微笑道,“不会冷的,实在不行不是还能住到朕的宜春苑来,朕住的地方绝对冻不着你。” 陈娇对表弟这个有些卖好的提议嗤之以鼻,都懒得答话了,暗道打死我也不和你住一起,你没事就要带几个美人回来卿卿我我的,我难到每天还得现给你们腾地方不成。 轻叹口气道,“陛下随意给我一处地方住就好,不需新建这般华丽的宫苑给我。” “那怎么行,自然要给阿娇你最好的地方。” 陈娇主要是怕地方还没修好,她一时半会的搬不过去,那可太耽误事了,“这处宫苑建好了吗,陛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过去呢?” 刘彻温言道,“已经好了,他们正在四处洒扫收拾,摆些帷幔屏风之类的东西,阿娇想什么时候去?” 陈娇不客气,“今日能去最好。” 刘彻无语,半晌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后宫之中?清凉殿也不错的,这后宫中还没有哪个女子有资格独占那样一处地方的。你去待些时日不必烦恼成这样吧。” “陛下以为呢?你刚才还当众要我以卫娘娘为尊,我在这后宫之中就是要被她管着的,我本来对卫皇后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她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以前虽对她凶悍过,但那是因她抢了我的丈夫!所以我离开这后宫之后就告诉自己,我与她再无瓜葛,我不会对她心存怨恨,但也不会愧疚低头,现在呢?我在宫中时该当如何自处?” 刘彻一愣,他这么安排其实有要磨磨阿娇性情的意思,反问道,“要如何自处?你不用想得太多,只要你乖乖的,子夫她绝不会故意来为难你。” 陈娇很是烦恼的看他一眼,赶在自己被表弟气死之前明智的闭上嘴巴。 刘彻也有些懊恼,怎么越是想要好好说却越是说不到一起呢。 两人正在一起相对头疼,忽然有人进来,看服色不是内侍,阿娇心想这是谁这么大胆,却发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韩嫣。 他在内宫直来直往惯了,一抹俊挺的身影迅速就来到两人面前。 到得近前就对刘彻笑道,“陛下宣了臣,还有薛泽、公孙弘,王臧几人来议事,我们已等了大半日,陛下还议不议?” 刘彻正对着阿娇无奈,听了这话,顺势起身,“命他们进来吧。”又对阿娇道,“阿娇先去清凉殿,朕回头派纬衡去你那里管两天事,你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吩咐他去办。你不是还要派人去姑姑那里取些东西吗,也让他去帮你安排好了。朕过两日会去看你。” 陈娇不想太过驳了陛下的颜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一声。打定主意去了清凉殿就装病,她前些日发现自己对一味草药过敏,碰到了身上就要起红疹子,得赶紧派芙楠回去取些来。刘彻要是能对满身红疹的人还有兴趣,愿意留宿清凉殿,那自己就诚心甘拜下风,随他了。 刘彻起身离去,韩嫣侧开让他先行,不过不跟上去,反而不着痕迹的悄悄退后几步,退到正朝着他怒目而视的陈娇身边,凑近些轻声道,“你在宫中千万要小心。” 陈娇还没瞪完眼睛呢,忽然就被警告了,吓一跳,“嗯?你说什么?”不明所以,韩嫣让自己小心什么? 韩嫣很是郑重,加重语调,正色道,“千万要小心!!”还待再嘱咐两句,刘彻忽然回头了,皱眉道,“阿嫣你们在说什么呢?” 韩嫣退开一步,“哦,我好久没见娘娘了,问候娘娘一下。” 刘彻嗯一声,“朕已经接阿娇回来,你该恭喜她一下才是,走了吧。” 韩嫣没法再多说,只得朝陈娇使个眼色便跟着刘彻出去了。 陈娇被他搞得十分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寄希望于纬衡,韩嫣真要有什么急事要告诉自己,那应该能想到让纬衡带话才是。 去到清凉殿随便看看,觉得还能住人就不去多管,先急火火的把芙楠抓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番,让她等会而随着纬衡的人一起出宫,务必要把重要的东西给自己取回来。 芙楠现在对劝说她们娘娘老实回后宫之事已经彻底放弃,因此得了吩咐之后,认命的退到一旁去思量要如何才能将此事做得隐秘周到。 等到纬衡来了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带着几个纬衡派给她回去帮忙拿东西的内监走了。 陈娇急着想知道韩嫣要和她说什么,于是假称自己的起居之处还有几个地方不满意的,让纬衡跟着自己看一圈,明日好找人来修缮。 纬衡含笑领命,请娘娘带路,他在一旁跟着,先恭喜了陈娇一番,然后道陛下让他告诉陈娇,让陈娇不要着急,过两日就会安排她去上林苑。到时会派给她和从前一样的用度仪仗,这样她在陛□边的风光尊荣自然也就非她人可比了。 谁知陈娇诚心诚意地让他回禀陛下真的不必替她安排这些,她用不到。 纬衡含笑道,“娘娘还是婉转些好,这样回复,陛下只怕要生气呀。” 陈娇不答应,这个叫非淡泊无以明志,既是明志之举,自然是要做的,更何况还是别人代说,她能省事不少。 纬衡无奈摇头,临离开时终于低声道,“娘娘要当心些,韩大人前些日查到用巫蛊陷害你之人还没有死心,怕是会作出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举动。” 87、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上) 前些日被人诬害,陈娇总认为那是刘彻故意纵容所致,因此陛下说她没事,不再追究巫蛊害人案,她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认为没事了。 被韩嫣一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想害自己之人还没有抓出来呢,那个事儿不是表弟授意安排的,而是真有人想害自己,刘彻不过顺势利用了一把而已。 这个该死的表弟,利用完就不管收尾工作了,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么。还好意思一会儿清凉殿一会儿上林苑的折腾她! 这可是太过大意,陷害她之人的用心十分险恶,一上来就用了那么恶毒的一招,是一副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势头,怕是和她有什么大仇怨的,一定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其人在暗,自己在明,一旦被人再抓到可乘之机,不晓得那人还会使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来害她。 背上冷汗涔涔,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刻,连对陛下的防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刘彻毕竟是皇帝,没有可能像韩嫣那样事事以自己为重,有些疏漏在所难免,连自己都会大意忘记的危险,你又能要求陛下有多面面俱到呢,他能在那些起居仪仗类的小事情上关照着些就已经是很有心的了。 陈娇严肃起身心,待纬衡离开之后,就开始筹划清凉殿的短期戒备防卫工作。 纬衡传递来的信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韩嫣本就没有将消息探听得太明白还是转告纬衡的时候太紧迫,没法说清楚,所以陈娇无处下手,只好笼统全面的小心提防起来。 算了一下,自己这次从长门宫中带出来的随从,除了芙琴芙楠,再就还有六个平时比较亲近的小内侍,一共八人可真真正正算是放心的自己人。 再看看被派在清凉殿的侍从,从外面洒扫浇水的内监到里面奉香捧盂,伺候衣物梳洗的宫女,一共有三十六人,觉得有些少,比起自己在长门宫中伺候的人手颇有不足,不过也能凑合了。 等到晚上,芙楠从馆陶大长公主府给她取来了‘重要物事’与一些衣物,并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一番欣喜之情之后就将众人聚集到清凉殿的正室中开始训话。 开诚布公的说道本娘娘我离宫已久,对这后宫之中的形势已是十分不熟。前些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陷害之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如今初来乍到的,对这些想要对我不利的人不得不防。你们既然已经被派来清凉殿伺候,那就是本娘娘我的人了,只要大家尽心竭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将这清凉殿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查看防护仔细了。 众侍从一起躬身领命,请娘娘放心,他们一定全力办事,绝不让娘娘失望。 陈娇命人将清凉殿中一些偏僻不用的屋子当众锁了起来,只留几处主要居住和堆放物品的地方使用。 再把那三十六个清凉殿里的侍者分成六组,从长门宫带来的那些自己人中抽出六个来每人管理一组,轮班领着手下四处巡视,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务求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扼杀在摇篮里。 大动干戈的安排了一通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累得身心俱疲,主要是累心,倒在床上直哎呦,冲着芙琴和芙楠抱怨,“这可气死我了!这是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才躲得远远的过了几年安心舒服的小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忽然要回来受闷气不说,还得提心吊胆的防人暗算!” 芙琴和芙楠跟着她一起操心伤神,“娘娘啊,你忍忍,先别抱怨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再说吧。” 陈娇不忍也没别的办法,草木皆兵的睡了一晚,到第二日就准备去找刘彻,跟他实话实说,自己上次在宫中被人陷害,如今还在心中后怕着,只恐那歹人还没有死心,让表弟给解决一下这个隐忧,总不能硬把自己收回后宫后却连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那可也太过份了。 仗着前皇后的气势,和近来陛下对她的明显偏袒,陈娇虽然没有得到陛下的宣召,身份也不够,属于后宫中什么品级都不是的人员,却也比那些夫人,婕妤,容华们厉害得多,能够直接闯到刘彻的宣室殿外面。 可惜十分不走运,闯过去的时间很不巧,刘彻正忙着呢,宣室殿的内侍不敢随意去打扰,陪着小心请阿娇先回去,说道实在不知陛下的政务要处理到几时,他们也不敢随意将擅自来找陛下的后妃留下来。 看着陈娇沉下了脸,又急忙补充道,等会儿陛下有空暇了,他们一定代为通禀,说娘娘来过,有要紧事求见陛下,陛下应该会再派人去清凉殿宣娘娘的。 陈娇得了这话,知道他们这已经是万分客气的回复了,只好带着人往回走,她这二年清静舒心惯了,昨日先是惊悉了刘彻的态度对自己万分不利,又得知还有人在暗处伺机害自己,连气带累又折腾,实在没睡好,走得有些昏昏沉沉,在心里把害她置身于如此麻烦境地的表弟翻来覆去痛骂了一顿。 走过西阁,再穿一道长廊就到了后宫嫔妃的聚居之处,莺莺燕燕多了起来,陈娇特意挑了一条僻静的路走,现在可没心情被人家当稀罕物事围观。 她挑的这条路只不过看似清静,没走一会儿,迎面就遇上了邢美人。陈娇有些奇怪,邢美人也算是挺受宠的后妃了,在宫中走动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一人娉婷轻盈的走了过来。 陈娇在刘彻的后宫中向来是架子十足的,她现在又十分没有心情敷衍谁,因此随意看了一眼之后,就准备直接过去。 邢美人却一反平时温柔婉约的样子,快走几步挡在了陈娇的面前,“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陈娇微皱眉头,邢美人的语气十分无礼,难道是因为刘彻接她回宫,所以邢美人心生嫉恨了?淡淡的道,“让开,我回清凉殿。”说罢就准备绕过她去。 就在两人一错身之际,陈娇忽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已经顶在了脖子上。 奇变徒生,陈娇身后的芙琴和两内监一起惊呼,“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娘娘!” 邢美人拖着陈娇退开几步,形状已经有些疯癫,尖声怒喝道,“你们都退后,谁也不许乱动!” 陈娇从昨日得了警告开始就千防万防却怎样也没想到要害自己之人是一贯温柔斯文的邢美人,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那柄匕首正准准的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旁,吓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颤声道,“你,你,你也别紧张乱动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条件也好谈的!” 邢美人冷哼了一声,“你不是向来横蛮骄纵吗,我还以为多有气势呢,怎么这就如此没用了!你以为哄骗住陛下不治你的巫蛊祸害之罪就万事大吉了吗?呸,胆小如鼠的恶毒女人,回宫的第一天就把清凉殿看管得滴水不漏!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以前恶事干尽,怕遭报应!可惜我就是不能任你快活如意下去!”嘶哑了嗓子道,“我没有条件,你还我姐姐的命来吧,今日我拼着和你同归于尽也要给我那可怜的姐姐报仇!” “你姐姐……?”谁呀?阿娇利刃在颈,脑子不灵光,可也不敢问,只怕更加惹怒了邢美人,她只要手一动,自己大动脉上就要被开个口,那九成要死人的。 “住手!你要干什么!快放开阿娇!”一个威严急迫的声音由远而近,是刘彻身后带着一群人往过走,远远的看见这里形势不对,飞步赶了过来,到得近前眼见一柄锋利无匹的匕首抵在阿娇的脖子上,顿时睁大眼睛不敢再靠近,只是瞪着邢美人,“你疯了!阿娇碍到你什么事,快放开她!你要是敢伤了她,朕绝不会轻饶了你!” 那邢美人也不知有几日没睡了,满眼的血丝,声音也不再似平时的清脆动人,带了些嘶哑干涩,尖声长笑,“陛下,这毒妇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还要她?我伤了她陛下就绝不轻饶?她就是宝贝,旁人全都猪狗不如!哈,当年我姐姐就是这样,被陛下宠幸了一次就不见了,可怜我连姐姐的尸首都找不到!我一定要杀了她!”手臂绷紧,咬牙就要割下去,“毒妇,你去死吧!” 陈娇听了这一段忽然灵光闪动,大叫,“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没杀你姐姐,我知道她在哪儿!” 88、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下) 邢美人听了陈娇的大叫手上一顿,“你说什么?” 陈娇再接再厉,大声道,“你姐姐没死,我知道她在哪儿,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此言大大出乎了邢美人的意料,与她预想的各种和阿娇同归于尽,替姐姐报仇的场面均不相符,仲愣之间就有一个陛下的侍卫绕到了侧面,趁她分神之际合身扑上,一把拉开了她握着架在陈娇脖子上匕首的手臂。 邢美人尖声怒喝一声,回刀就砍,那人顺势把陈娇撞开,空手去抢邢美人的凶器,刘彻身后的其他侍卫也都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邢美人终究是个弱质女流,砍伤了两人之后就被一名侍卫飞起一脚踢在了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她手中没了利器,旁人再不怕她,上去两个就将她牢牢按住。邢美人知道大势已去,被人按住也不挣扎,只是瞪着陈娇嘶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刘彻将陈娇一把揽过去,“阿娇,没伤着你吧?” 陈娇惊魂未定,还未回答,一抬眼就看到刚才绕去侧面撞开自己,空手去抓邢美人的匕首的人不是侍卫而是韩嫣,这时已经退开,捂着右手臂,指缝中有股股鲜血渗出,顿时就惊呼出来,“韩嫣!你手臂怎么了?!” 一使劲就想挣开刘彻去看韩嫣的伤势,韩嫣连忙自己走近几步,“娘娘,我不妨事,只是皮肉伤。” 陈娇强忍住自己过去查看的冲动,叫芙琴,“芙琴,芙琴,你快去给韩大人看看,先找东西把伤口扎起来,要系紧一些,等下再让御医诊治。” 芙琴知道韩嫣在她们家娘娘心中的地位无比重要,虽然被吓得正腿软,可也硬撑着上去,卷起韩嫣的袖子一看,一道三寸长的血口横在上臂上,看着十分吓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用身上一块锦帕牢牢给他扎住,回头道,“娘娘,还好,韩大人应该没伤到筋骨。” 陈娇摒着的一口气方才喘了上来,回头对刘彻颤声道,“陛下放心,我没事。” 刘彻看看她再看看手臂上鲜血淋漓的韩嫣,忽然有一种被人忽视的感觉,最后看向旁边一身狼狈,披头散发,被人牢牢按住的邢美人,“你怎么回事!不要性命了吗,为这些陈年旧事竟敢在朕的后宫之中持械伤人!”看来他是听明白邢美人适才所说的话了。 邢美人对陛下的喝问充耳不闻,咬牙切齿的对陈娇怒目而视,忽然往前一扑,力气极大,带得压着她的那两个侍卫都向前闪了两步,声嘶力竭地叫,“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刘彻皱起眉头,看她是个要发疯的架势,挥挥手,“带下去,送去椒房殿,交给皇后处置。” 陈娇却道,“等等!”抓着刘彻的胳膊,“陛下,念在她在宫中伺候了你这么久,饶了她吧。” 转头对邢美人诚诚恳恳的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当年是姐妹两人一起被济川王一起送进宫来的,你那时太小没有现在这般风韵,你的姐姐却真的是风华正茂,被陛下一眼就看上了,只可惜……” 邢美人厉声接道,“只可惜她只被陛下宠幸了一次便被你这恶毒的妒妇派人带走了,从此便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我姐妹二人无父无母,从小在济川王的王府中相依为命,我的姐姐温柔善良,连小狗小猫都不忍心伤着,你,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陛下的心,却迁怒她人,害死了我的姐姐!我那时便立誓要为我姐姐报仇,哪怕拼上了我自己的这条性命呢!老天有眼,你终于自己惹怒了陛下被贬去长门宫,我当时以为你不死也得发疯,谁知……谁知你还有本事回来……”恶狠狠的道,“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我没有杀她!”陈娇知道自己以前收拾过很多刘彻的女人,但是一般只求把人从表弟身边弄走就好了,只需等过上一阵儿,刘彻就会忘记了此人,之后她就还会把人再放回原处。实在觉得漂亮可人太有威胁性的才会弄出宫去远远的遣开,动辄就杀了可实在还不至于。“你的姐姐被送到我母亲的食邑馆陶县去了,这会儿恐怕早就已经嫁人生子。” 邢美人愕然道,“你说真的?你没有害死她?我姐姐还活着……嫁人生子……”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娘娘啊娘娘,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我费尽了心机,苦练歌舞,去讨陛下欢心,设计陷害你,最后连自己都赔进去了,你竟然告诉我姐姐她没死,她好好的嫁人生子了……我苦心做了这些都是笑话吗?……哈哈哈……笑话吗…………” 刘彻不愿再听她疯狂大笑,挥手,“快带下去!” 陈娇黯然,敢在宫中当着陛下的面持刀伤人,刘彻是不可能再要她的,邢美人这些年在宫中苦心孤诣得到的一切风光地位这就都算完了,说到底还真是自己害了人,低声道,“陛下,此事起因是我不好,求你别治她的罪,命人将她送去我母亲的封邑和她姐姐做伴吧。” 刘彻现在偏心陈娇,拉过她道,“阿娇那时是皇后,处置她一个姐妹竟敢怀恨至今,还作出这些恶行,此事稍后再说吧,先回清凉殿去。” 陈娇不放心韩嫣,回头去看他,韩嫣朝她眨眨眼示意不妨事,走上前对刘彻道,“陛下,臣要先去找御医裹裹伤,徐州那边的防务刚才还没说完,要不臣午后再去宣室殿见您。” 刘彻道,“也好,今日多亏了你,快些去治伤吧。” 和阿娇一起去了清凉殿,见陈娇一路不语,估计她是被惊吓到了,陛下才刚硬将阿娇留在宫中,信誓旦旦的许给她各种风光享受,结果第二日就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脸上无光。加上邢美人是他后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后妃,到底也要算是他比较钟意的,就这么不能要了,因此心情也不好。 默默坐下之后随口说道,“阿娇刚才到宣室殿来求见朕有什么事?幸亏朕想着今日事情挺多,不如趁着这会有点空闲来清凉殿看看,阿嫣他正好有事要禀报,所以跟着朕一路走一路说跟了过来,这才会碰上,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凶险。” 陈娇手脚发软,身上还有一层冷汗湿湿凉凉的黏在肌肤上,摸摸脖子心有余悸的后怕,方才确实是凶险,只要邢美人一个激动,自己的小命这会儿就已经不在了,过一会儿后黯然道,“陛下,今日这事,我,我心中实在是不舒服,我知那邢美人其实是挺得陛下欢心的,陛下就念在,念在和她这些年的情份上,唉,别再追究了,放她去馆陶县找她姐姐吧。” 刘彻‘嗯’一声,“阿娇现在真是比以前大度多了,你从前要是能这般想又何至于这样招人记恨!你的身份大不相同,和她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太大度了也不妥,“阿娇,朕记得你那时根本容不得朕身边有其它女人,现在呢?一点都不介意了吗?” 陈娇刚遭遇了大凶险,现在看表弟比较亲切,不愿说谎话骗他,挑了一个模糊的说法,“陛下谬赞了,我的心思其实和从前没什么大不同,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人要是一会儿宠爱这个,一会儿宠爱那个,又怎么会不介意呢。” 刘彻一喜,“阿娇!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朕,你放心,就算朕的后宫中有再多女子,朕以后也会尽量多陪着你的。” 陈娇默然,还在心疼担心着韩嫣的伤势,几乎都要对着表弟暗生愧疚。他这话虽然还是不招人喜欢,但是做为陛下来说,能这样说话却也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89、陛下的疑惑 霍去病跟在舅舅卫青的身后沿着未央宫中大块青石铺就的主路默默前行,南军的李卫尉刚从他们那里调走了一批兵士去补充皇宫的守卫。刘彻命卫青事情办好之后就去宣室殿回话。 霍去病跟着舅舅为这事忙乱了好几日,此时一脸的不以为然,过了会儿,看看周围宽阔,内侍们离得远远的,没什么人能偷听到他们说话,就忽然问道, “舅舅,宫中的后妃持刀伤人,干我们什么事,你一定要急急的从北军中选送一批功夫好的兵士给南军的李卫尉以充宫中侍卫? 要我说宫中的侍卫足够用的,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侍卫保护不利的问题。 后妃行凶嘛,侍卫再多也管不到,他们平时轻易连永巷宫进都进不去,人手再多也没用。 你看看那些咱们那些兵士们,备选的时候个个满脸放光,就差扑上来毛遂自荐了。 哼,都是什么样子!真是岂有此理,来宫中做侍卫就这么好?全都这样贪图安逸,到时我们和匈奴大战时他们如何能够全力拼杀!” 卫青道,“这是人之常情,做侍卫风光威风,秩钱又多,虽然也可能有打斗,但到底与上战场厮杀拼命的凶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人人想去。去病,你也不必太过不喜了,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军纪严格,奖罚分明,你若想麾下将士们人人都能奋勇杀敌,那没有重赏严罚是不行的。” 霍去病点头受教,表示自己知道了。 卫青又道,“陛下后宫中后妃行凶确实是和我们没有关系,不过和你的姨母有关,她身为皇后,后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或多或少总有督管不严之责,我这般做正是要向陛下表明我们的恭谨惶恐之心。” 这回霍去病又哼了一声,“这和我姨母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是陈夫人自己以前得罪的人,她得罪人的时候我姨母还在受她辖制呢。唉,不过说起来也真的是凶险,我听到时都吓一跳。亏得没出大事。” 卫青看看他,“听说当时多亏了韩大夫机警,趁着邢美人说话分神之机绕到侧面去撞开了她,韩大夫也为此还受了点伤。” 霍去病皱起眉头,“侍卫不能随意往后宫里去,我看韩大夫倒是挺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陛下去找陈夫人,他跟着干什么!陛下都不管他的吗?” 卫青挑起眉毛,“他在陛下还做胶东王的时候就是陛下的伴读了,亲厚无比,岂是其它人能比的,你有什么好不满意。去病啊,我前些日发现你竟然派了人去暗中监看着他,这却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姨母对你一向信任,很少管着你,你也一直挺让我们放心,只是这次的这个做为舅舅我可有些不明白了。” 霍去病停下脚步,讶道,“舅舅,我派的都是自己的手下,你怎么知道的?” 卫青神色不变,淡然道,“我是你舅舅,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既然已经挑明了,那你就解释给我听听吧,为什么派人去跟着韩大夫,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霍去病不语,纠结一下才答道,“我觉得他和陈夫人交往过密,有些不合宜。” 卫青叹口气,“我猜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去病,你别以为你年纪小就没关系了。你这么关注着陈夫人也是不合宜的。陛下他现在喜欢你,看你和陈夫人在一起,一次两次的他不会多说什么,次数多了可是不行。我不管你开始时是因为什么原因,以前的事情,过去就算了,日后你最好离得陈夫人远远的,她要和什么人交往过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绝不能再去多管。否则的话,定是要惹来大麻烦的。” 霍去病的脸顿时被他舅舅说得黑了一截,“舅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如何识得了陈夫人的,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后来再和她有往来那还不都是为了军中的事务。况且我看她挺好的,渊博聪明,为人灵动。” 卫青耐心道,“这些我都知道,舅舅是说以后。陈夫人与常人不同,那是陛下的人,陛下心中对她也是不一般的,你莫要因一时的冲动就去招惹她。” 霍去病点点头,“我自己有分寸的,舅舅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做什么。” 卫青拍拍他,“那就好。”甥舅二人一起进了宣室殿。 刘彻此时空闲,正在想着烦心事儿。 他硬将阿娇留在了宫中,开始时是因为得知了当年巫蛊之罪的真相后很生气,将原本那点想慢慢与人和好的耐心给磨没了,暗道我是天子,想怎样就怎样,难道还要忍着看谁的脸色。 不过阿娇到底和其它人不一样,且她这些年性情大变,不急不躁的,刘彻很有一下子撞上了棉花堆的感觉。撞得心里那点气没着没落的,只得自行消散无踪。 满拟着反正人都已经到身边了,自己现在这么喜欢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总能让她忆起旧日的深情。 偏偏邢美人不肯让他如愿,跳出来捣了个大乱,明明平日里一个温柔似水的娇美人物,忽然变成了凶神恶煞,举着刀的要杀阿娇。 那事的起因虽是阿娇自己埋下的祸根,可刘彻到底也觉得面上无光,加之阿娇经不住惊吓,第二日就病了,头晕目眩,浑身发热,肌肤上还起红疹,连脸上都有了少许,每次照镜子心情都极为不好。 御医对她这个古怪症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概娘娘是因为受到惊吓过大,气血不能归经,所以会引起此症。 刘彻没办法,只能命人好生给诊治着,自己每日都去热情探望。好在阿娇的脾气比以前好了数倍,虽然她自己无比抑郁,病情总是不见好转,不过每日见了陛下都还能笑脸相迎,温婉说笑一阵。刘彻就享受这个,因此看着她病怏怏的样子就更加的心疼起来。 想着也有些后怕,若是邢美人当时手再快一些,阿娇说不定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次实在是多亏了韩嫣机警灵便,奋不顾身。 只不过,…………只不过嘛………… 陛下心里对此事很有些疑惑,韩嫣从小陪在他的身边,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彻心里很明白,说难听点,此人无利不起早,那心中的是非尊卑观念也很淡,不羁得离谱,平日也就是对自己恭敬点,在外面那都是眼睛顶在头顶上,旁人对他逢迎讨好,厚礼相赠,他才会出手帮点忙的。 怎么会在阿娇危急时这般奋不顾身,被伤得鲜血淋漓都没多吭一声,好像天经地义就该他受伤一般。阿娇就当时惊呼了一下,命侍女去看了看他,之后就好像忘记了此事,再也不曾问过一声韩嫣如何了,这也有些不大合情理。 刘彻还记得,太后还在的时候,阿娇因韩嫣在平阳公主面前维护了她一下就将她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一副百花图送给韩嫣做谢礼,这次怎么反而不理会了呢? 脑中闪过很久以前在上林苑中,与韩嫣一起去射猎,换衣时看到他腰间系了一条五彩艳丽的细绢,衬得面若敷粉,唇如涂丹,神采奕奕,自己顺手拉过他那条做腰带的细绢一看,不由万分吃惊,发现那竟是前些天在阿娇处见到的她亲手绣的大作。 韩嫣在刘彻心里属于自己人,那时虽然忽然很吃惊,但是解释清楚就算了,也没多想,此时心中忽然起了疑虑,眼前又再闪过那抹俊得出奇的人影时,心里便隐隐不舒服起来。 忽听有小黄门进来禀报,“陛下,长平候携霍公子一起来了。” 刘彻坐直了身子,“宣他们进来。” 看到卫青和霍去病进来了,刘彻便敲敲案上的边关战报,招手笑道,“仲卿啊,你们来看看,匈奴楼烦王真是贼心不死,又派兵马蚤扰了我高阙地方。” 卫青接口笑道,“然后就被李蔡和苏建将军率军击退了?” 刘彻哈哈大笑,“你怎知道,这战报可是早上才快马送来的,最先递到了朕的案头。”说着命两人近前坐了。 卫青道,“臣看着陛下的脸色就知道了,定是边关的李蔡和苏建二人报来了好消息。” 刘彻颔首道,“不错,如今我大汉的军威日盛,朕心甚慰啊。”又看看霍去病,“去病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霍去病应道,“我还是和从前一样,随着舅舅在军中操练,只等着到了陛下决定大举驱逐匈奴人的时候,我就要上阵一搏了。” 刘彻就喜欢他这少年人奋勇争先,意气风发的样子,“好!朕到时就等着看你的本事到底如何了,你可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和他二人说笑了一阵这才问起调兵士去给南军的李卫尉以充宫中侍卫之事,卫青细细的答了,最后站起躬身道,“陛下放心,这些人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定能担当起守卫未央宫安全的重任。” 刘彻满意点头,又叹道,“前些日宫中出了些事,想必你肯定也知道了,仲卿,你不用担心,此事特殊,子夫她就算再细致也不能提前预见到,你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日后对后宫中的那些女子更加要严格督管教导才是。” 卫青起身谢恩,“陛下圣明。” 霍去病道,“我听说亏得陛□边的人个个英武,才及时制住了那行凶之人。” 刘彻微微皱起眉头,“不错,多亏了韩嫣反应甚快,可惜阿娇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些天一直病着。” 霍去病一愣,“病了?不会吧。”卫青连忙悄悄拉他一把,霍去病心道看陈夫人和大军中的诸医者什么血淋淋的东西都敢说,不会这么不禁吓吧,不禁有些担心,也不便多说,转口道,“韩大夫这些年可一直都是陛□边的得力之人,他从徐州琅琊郡回来去北军大营中找舅舅交回他带去的将兵时,我离近了看了看,发现韩大人可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俊得很。” 刘彻‘嗯’一声,“阿嫣生得好,那是从小就被人夸来夸去的。对了,卫青你等一下可是要去见子夫?” 卫青不知他有什么事,不过刘彻现在不太去椒房殿,有时有什么吩咐给卫皇后了也会让他顺便带话,因此便应道,“是,陛下。” “你既然去就顺便和子夫说一声,朕忽然想起韩嫣也老大不小的,他家里的人也不管他,这个年纪早该给他定门亲事才是。此次他去琅琊郡城阳王处立功不小,朕准备给他个恩典,替他把亲事定下来,让皇后帮朕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90、韩嫣的亲事 卫皇后做事很稳妥利落,得了弟弟卫青转告的陛下想要给上大夫韩嫣定门亲事的吩咐后,没过几日就挑出了一个不错的人选报给了刘彻。 按照卫皇后的说法就是:右内史郑当时为官清廉,品格端方,他家的小女儿相貌秀美性情温和娴雅,与韩大夫门当户对,堪为佳配。 陛下对这个人选也很满意,当日就宣了九卿之一的右内吏郑当时和韩嫣的大哥弓高侯入宫觐见。 韩嫣以前的名声不太好,不过官职高,是天子近臣,最近又正经在朝中做了些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陪着陛下斗鸡走狗不涉正途,看起来很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所以郑当时还算满意。加上韩嫣这般英俊漂亮,估计小女儿肯定会满意,权衡一番 长门纪事第24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之后,他就春风满面的谢过了陛下和娘娘的安排。 弓高侯更加的没有意见,韩嫣只是他一个庶出的弟弟,两人间没什么大的兄弟情谊,不然也不会随他任意玩乐,至今不娶妻。现在既然是陛下开口,弓高侯自然乐得从命,替弟弟谢恩,再夸奖几句皇后娘娘真是慧眼识人,替弟弟挑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他们弓高侯府全家上下都感激不尽。 刘彻一看这两人都如此识趣就决定打铁趁热,又命人将正在家中养伤的韩嫣找了来,待韩嫣一进殿就笑道,“阿嫣,你的伤怎样?好些了没有?本不想折腾你今日进宫来的,只是有一件你的大喜事,朕想你也该早点知道才是。” 韩嫣看到自己的兄长也在坐,再看看另外还有一位是右内史郑当时,两人一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道没听说自己大哥和郑内吏有什么交情啊,这两位这么兴高采烈的凑在陛下面前是做什么呢,还和自己有关? 他手臂上是道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这时就一笑回道,“谢陛下关心,我的伤不妨事了。” 刘彻道,“这就好,弓高侯,你来和你兄弟说说他的喜事吧。” 弓高侯轻轻咳嗽一声,“说起来此事还是我做兄长的疏忽了,让兄弟你的终身大事蹉跎至今,多亏了陛下圣恩浩荡……” “让我成亲?!”韩嫣听明白后差点要大惊失色,强忍着没有立时出口反对,抬起头来去看刘彻,只见陛下笑微微的也正盯着他看,神色间很有些高深莫测,心中悚然一惊。 连忙收敛了心神,在脸上摆出一个稍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个,这个臣可真是没想到,臣的性子一直过于散漫,内宅里乱七八糟的,前些日还有友人提醒我该娶个贤惠些的妻子帮着臣管管家事呢,不想陛下这就替臣想到了,臣这可真是感激涕零。” 刘彻大笑,“怎么样,朕让皇后给你选的郑家小女儿不错吧,右内史郑当时教出来的女儿肯定宜家宜室,差不了的,这个就叫做姻缘天定,你们赶紧操办婚事就是了。” 郑当时连忙躬身谦道,“陛下谬赞了,小女年纪小什么都不会,多亏了陛下和娘娘的厚爱,这才能高攀了韩大夫,日后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要请韩大人多担待些才行。” 韩嫣暗暗叫苦,这要是被陈娇知道了自己要娶妻那还了得?阿娇可不是一般的凶,还不得拆了他! 况且他谁也不想娶,万一最后骑虎难下,硬把郑姑娘娶进了门,那不是害了人家吗。 现在的麻烦在于陈娇人在清凉殿中,陛下几乎日日都会去,加上邢美人那次事情,因此清凉殿附近的守备很严密,他们没法见面商量一下对策,只能各自琢磨着来。 陈娇这些天装病装得也着实辛苦,她以前在长门宫中最看重的就是锻炼身体,坚信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使人快乐的至理名言,每天不是踢球踢毽子就是带着大家歌舞游戏,还会偷空出去踏青游玩。 现在可好了,她是生病之人,不但不能乱玩,还得掩人耳目的经常躺在床上装样子。实在躺得腰酸背痛时才找借口把侍从们都遣开,让芙琴,芙楠在门口守着,自己跳下地来做做伸展运动,如此过了数日,陈娇差点被闷死。 这样一来,连陛下每日来探望她都会分外受欢迎了。 陈娇无聊得要长毛,迫于形势,只能苦中作乐,只要有人能来陪,她就也不挑剔,连表弟这个害她陷于这个倒霉境地的始作俑者也能凑合了,拉着刘彻便是一通天南地北的乱说解闷,只要是别涉及朝政敏感问题就好。 没事就讲讲笑话,猜个谜,看表弟笑得只剩牙不见眼,她气不忿时,就再讲个‘母亲的家人在长安街上听来的’恶心故事,常常搞得刘彻哭笑不得。 不过陈娇最喜欢听表弟讲讲派大军征战匈奴的事情,遥想一下金戈铁马万里征战的雄浑气魄。刘彻也没有领兵亲征过,但是次次大战都有参与,运筹谋划,一打起仗来战报就会雪片般的送往长安,陛下堪称幕后总指挥,所以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真实性很强。 匈奴不甘心在河南地的失败,一心想把朔方重新夺回去,所以在这几年内多次出兵马蚤扰,但都被汉军挡了回去,刘彻正准备要集结大军,对匈奴进行一场一决胜负的大战。因此有泰半的心思都用在了调兵遣将,粮草兵器上面。 他本来不予和后宫女子多说这些军国大事,只是无事时随口提过两次,却发现陈娇比较细致,行军打仗,如何排兵布阵她很有眼色的并不多问,只是对于剑弩怎么铸造,如何供应,粮草怎么运送,粮车什么构造,都很有兴趣,甚至她自己就能大致估算出来,多少人手赋税能供一队一千人的骑兵所需。 阿娇有时还能提提建议,好比铸造大军所需兵刃箭矛的时候,将工序分成几段,每个工匠不做全程,而是专干一部分,在几个关键环节派专人监管,便可以事半功倍。 刘彻自然不会全去听她的,不过有时觉得阿娇当真聪明,说出来的话仔细想想还都是有些道理的,可以借鉴一二。心中大赞,暗道她以前就是把心思过于放在争风吃醋上了,要是早早便如此讨人喜欢,两人又何至于闹到后来那个地步。 陈娇自从那次被邢美人劫持,差点小命不保后,对表弟感觉亲近了许多,刘彻当时见到她有危险,急急赶来,虽然没有韩嫣表现得那么奋不顾身,但是作为表弟来说,他能那般焦急紧张,阿娇已经很满意了。 因此难得宽宏大度,暗道自己反正已经决意要溜了,日后只怕相见无期,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相处上几日以全姐弟之谊。 所以陈娇近来真的是把刘彻当做表弟来看,还是个从小就在一处,很亲的表弟,愿意不计前嫌的与他和平共处,笑脸相迎,话也尽量挑好听的说。 不想没过几日就被陛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暗道自己这可真是自作多情了,还好好相处几日呢?就陛下干的这个坏事,绝交都够资格了! “陛下说韩嫣近来很有些功劳,所以你让皇后给他选了门亲事,权当慰劳一下?”陈娇尽量控制着自己,语气里不要寒意太重。 “不错,阿嫣和朕差不多的年纪,算一算,阿娇和朕都成亲十多年了,他却还是迥然一人,就算他那性子再洒脱,也总要成家立业的嘛,朕看他家中的兄长也不管他,干脆就朕替他做主了吧。” “那韩嫣他对卫皇后给挑的人选可还满意?” “自然满意,他正想寻一门亲事,娶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回去替他管管家中的事务呢。”说实话,刘彻对韩嫣这个反应也是很满意的。 91、去上林(一) 表弟既是如此的不招人喜欢,陈娇就不打算在清凉殿中继续耽搁下去了,日后相见无期那就不再见了吧。 这弟弟也就是十五岁之前还可爱点。率性爽朗,聪明热情,和她姐弟情意甚隆。可惜岁月无情,阳光少年早就变成了心机深沉,唯我独尊的帝王,惹不起只有躲了。 于是就找机会又和刘彻说起自己十分想早些搬去上林苑居住。 陈娇说得比较婉转,解释说自从邢美人一事后,她住在后宫中就有些紧张,心情不好,总是要想起一些以前的旧事,抑郁烦闷,所以总是生病,身体一直不能好转,不若早些搬去上林苑中,那边地势开阔,风景宜人,应该是更适合休养的。 刘彻最近都没有空闲去上林苑,一时之间又来不及把手边的一堆事情都移过去,因此有些不愿阿娇这就搬去,想要阻挠一下,不过态度甚好,含笑道,“阿娇你再等朕几日多好,等朕手边这几件事情安排好了,朕和你一起过去。” 陈娇因为脸颊靠近脖子的地方也发出几粒红疹,被衣服蹭着总有些痒,不停的要用手去轻轻摸摸,实在忍不住时还要抓两下,已经被御医警告了几次,千万不可乱抓,抓破了可是要留下疤痕的。 因此人人看见了都要提醒,搞得连陛下都晓得了,看见陈娇烦恼得又伸手去脖颈上揉蹭就抓住她手,“阿娇,别去乱动,抓破了不好。” 陈娇也不想弄出几个疤痕来,硬忍着收回手,“陛下上次说要给我住的那一处宫苑准备好了吗?不是说他们已经在四处洒扫,摆放些帷幔屏风什么的,那我就派几个人先过去收拾一下,长门宫中日常用的东西也要搬些过去。” “准备好了,那你就派人先去收拾吧,人手不够或是还缺些什么就告诉朕,朕要是没空闲你便直接去找纬衡,让他帮你安排。” 陈娇点点头,因刚才向陛下要求的事情这就算是被婉拒了,所以懒得再理他,自行坐去一旁在心里暗中盘算着该准备些什么,长门宫里的侍从也正好趁此机会散掉一批,省得日后自己离开了他们要处境艰难。 刘彻随口道,“阿娇再忍几日,这些天要是闷了就在宫中各处走走,后宫中也有几处景致不错的地方,你以前不是蛮喜欢的吗,御医昨日还说你这病症需要心境舒缓才行,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可能有好处的,别要总是闷在清凉殿里。” 陈娇看他一眼,直言不讳,“我在宫中乱转怕会碰到卫皇后。” 刘彻无奈,“她又不吃人,碰到就碰到嘛,日后总是要见面的,你要实在不愿就不要对她施礼拜见好了,子夫不会和你多计较这些的。” 陈娇这方面永远和表弟谈不拢,没法让他明白就算自己再看得开,将以前的一切统统当成是过眼云烟,那也总会有一些不能放下的东西和尊严。 现在要她和卫子夫一同都顶着刘彻妻妾的名头,同处在后宫之中,每日里和睦共处,那可真是想起来就要头皮发麻。就算心里明知道这是暂时敷衍一下的事情,也很难平心静气的做到。 等刘彻走了就叫过芙琴来吩咐道,“芙琴,明日你出宫一趟,先去看看我母亲,告诉她我挺好,请她老人家不用担心。” 芙琴一愣,“窦太主不是前日才进宫来探望过娘娘吗?又要,哦……”自己说完就明白过来,娘娘这是要派她出宫办事呢。凑近一点,“娘娘有什么话要和窦太主说,只管吩咐我就是。” 陈娇道,“你先去我母亲那里,和她说我的病好多了,过些日应该就能痊愈,不必惦念。前日母亲进宫来见到我病着很是担忧,走的时候都愁眉不展的,我当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帮我去给她宽宽心。 然后回去一趟长门宫中,招呼一下,咱们这就要搬去上林苑了,让他们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收拾捆扎好,等陛下的旨意一到就立时能搬过去。还有,用不到的人手你清点一下,每人分发些财物,我回头告诉纬衡,让他找地方将这些人都打发了吧。” 再凑到芙琴耳边低声道,“去过长门宫之后再去一趟韩嫣的府里,他最近都在家中养伤,你去一定见得到,帮我带几句话给他,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要给人看到了。” 芙琴有点紧张,咽口唾沫,使劲点点头,“娘娘,你放心吧,我一定谨慎。” 陈娇吩咐完之后又再思忖一下道,“以防万一,你去韩嫣府上的时候给他带份厚礼,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也好解释说是我感激他的相救之恩,命你送谢礼去的。” 芙琴接着点头,“知道了,那娘娘想我送点什么去个韩大人?” “送些值钱好搬运的,将咱们留在长门宫中的那些斛上好珍珠全部送去,还有成色最好的玉器也挑几件。” 芙琴咂舌,“娘娘,那些珍珠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都是些极品,价值不菲,是你留在身边准备急用的。就,就这么全都给韩大人送去了?他,他,你就这么信得过他?万一……” 陈娇于此事已经想得很明白,对芙琴道,“世事难料,韩嫣他的确是很好,可我现在也不敢十拿九稳的说他定会跟着我一起走。” 芙琴着急,“那你还急着把那么一大笔财物送去他那里?” 陈娇淡然一笑,“咱们留在长门宫中的好东西可是不少,肯定不能全都带走的,与其留在那里最后不知便宜了谁,那还不如送给韩嫣呢,反正我的东西给他不心疼,哪怕他最后还是放不下现在的高官厚禄不愿和我一起走呢,那我也认了。” 芙琴觉得她这说法很有点听天由命的无奈,压低声音不忿道,“娘娘,你这也太大方了,凭什么啊!” 陈娇叹气,暗道凭什么,就凭自己是如此那般深切的喜欢着他,既然喜欢,就不愿在两人之间掺入许多功利算计,恩怨得失,只要尽自己所能对他好就行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真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事情了。 芙琴觉得前途茫茫,很有些压力,没有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精神,看娘娘不听劝,只得是唉声叹气的去了,暗盼韩大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们娘娘才是,不然娘娘面上看着大度,内里肯定还是要伤心难过的。 急火火的先去了馆陶大长公主府,一说陈娇身体好着呢,馆陶大长公主就乐了,芙琴看着老主人窦太主笑得好似老树逢春一般,不由在心里替她哀叹,生了陈娇这么个女儿,可真是要操一辈子的心啊。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窦太主的种种询问,芙琴再马不停蹄的赶往长门宫,陈娇的另一个心腹宫女绿琥留守在长门宫中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看到芙琴差点要大哭一场。 芙琴拍拍她,“绿琥啊,咱们命苦着呢,现在可没时间哭啊,快快把娘娘吩咐的事情都干起来吧。” 绿琥抹眼泪,“啊……” 长门宫中的这批人,泰半是陈娇还在做皇后的时候就在椒房殿中伺候的,被贬之后就一起带了来,这些年来大家很有了些一同踢球打牌,吃喝玩乐的情谊,此时忽然说要离开都十分不舍。 芙琴秉承着陈娇那长门宫中的好东西,留下来也不知会便宜了谁的思想,自作主张,每人都给厚厚的发了一笔赏金,以保他们日后即便没什么好去处也能衣食无忧。 绿琥陈娇另有安排不在遣散之列,在听了芙琴转达的娘娘的各种嘱咐后,绿琥果然是没时间哭了,和芙琴同病相怜了一晚,大叹咱们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娘娘,第二日一早便各奔东西,一个赶去韩大夫的府上传话兼送厚礼,一个悄悄溜去找孙坷总管的儿子孙俞。 92、去上林(二) 上林苑是一个巨大的射猎嬉游之处——这个就是陈娇对上林苑的最直接看法。 表弟刘彻耗费了无数的民脂民膏在秦代的一个旧的苑址上扩建出了现在的上林苑,其中景色怡人,宫室华美,因为周边地势宽阔,又有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很有向宏大,纵深方向发展的空间,所以还在不停的翻新扩建中。 陈娇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可以起驾,带着她一同到了上林苑,便借口前段时间闷得狠了,需要散心,日日带着芙琴芙楠四处闲逛,名为游玩,实为踩点。顺便锻炼锻炼,恢复一□力,在清凉宫中装了这段时日的病,搞得陈娇最近都有些软绵绵的,总觉着浑身无力。 就要逃亡的人,没体力那真是万事皆休,因此要提前好生锻炼一下才行。 游逛了几日后就被上林苑中的美景大大折服,一群群华丽的宫室傍着天然的地势景色,修建得美轮美奂,奇花异木,斗狗观鱼,猎场中走兽无数,还挖有巨大的池泽,占地广阔,堪比小的湖泊,直接引渭水注入,池中泊有楼船,可供陛下闲暇时登船在水上游玩。 以天下之富而供养一人果然是非同凡响,不过表弟也真是会享受,他这样的‘大手笔’在历代帝王中都是不多见的。 由此及彼,看看这里,对于刘彻喜好女色,后宫美人无数就很好理解了——各方面都喜欢超高享受嘛。 可惜啊,自己马上就要和这些奢华富贵分道扬镳了,说句真心话,不舍得啊不舍得!自由和自重的代价天下第一昂贵。 陈娇每次出去大转一圈回来之后就唉声叹气,芙楠和芙琴开始时以为她心里有事,所以烦恼,劝道,“娘娘别想那么多了,先将身体养养好是正经。” 四周看看无人再悄声道,“那身红疹啊,我们看你还是快点让它消掉了吧,哪有娘娘你这样乱来的,我们都担心死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要留疤痕的。” 陈娇扁起嘴,“知道,那东西又痒又疼的,难道我不难受么,这不是没办法嘛。”在心里加上一句,还不是因为那个臭表弟。 陈娇现在被陛下耗得没脾气,两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按照刘彻的标准来看,现在还是对她很不错的,虽然还不至于千依百顺,但是体贴周到,温柔和气还是有做到,可以算是后宫里的独一份优待。 能以三十余岁的‘高龄’获此殊荣,陈娇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自豪一下。 陈娇心里的臭表弟白日里很忙,晚上掌灯时分才有功夫来看陈娇。陈娇已经恢复了她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正准备上床睡觉,拆散了头发洗漱着,陛下就闯进来了。 看着刘彻大模大样的横冲直撞,一点不知道尊重别人隐私,陈娇就来气,故意一甩,水珠溅了刘彻一身,头上脸上都有。 然后趁着陛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要翻脸,发个火什么的,陈娇就赶紧拿了帕子来给他擦。 一边还要安慰,“哎呀,我真是不小心,不过陛下蹭上点不要紧,这水里加了滋润保养药材的,经常抹抹,肌肤就能变得又嫩又滑。” 刘彻哭笑不得,“朕是男人,不需要这个。” 陈娇拿了锦帕给他细细的擦脸,“看着年轻漂亮点不好么,陛下相貌堂堂,天生的帝王之姿,这个就算做锦上添花。” 一边随口乱说,一边凑近了看看,发现自己还真没说错,表弟生得确实是不错,面目深邃,五官英挺,加上这个年纪正是男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兼且刘彻身材高大,帝王威严霸气十足,看起来分外有魅力,诚心赞道,“嗯,陛下的相貌真是出色,这可要害得后宫中那些女子们朝思暮想了。” 刘彻被她夸得很高兴,又被一只温柔的纤手在脸上轻轻摸着,阿娇凑在近前,笑微微的说着话,如云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衬着一张水嫩白皙的小脸,眼睛明亮,双唇嫣红,稍微一转动就有几径细滑柔软,带着香气的发丝蹭到脸上,不由心里痒痒的。 探手圈住阿娇,发现她本来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些红疹的痕迹,这时也不见了,不由更是喜欢,低声说道,“那么些人都对朕朝思暮想,朕却只愿在这里陪着你一人,阿娇可满意了。” 陈娇拍拍他,暗道你这说好听话的本事小有进步,比以前强了些,以前就算是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刘彻也不太会对她说什么甜言蜜语的,最多就是忍让功夫到家罢了。 可惜此话拿去哄他那些后宫嫔妃们是绰绰有余,拿到自己这里来还是挺不顺耳的。 轻轻拈起表弟那只越探越深入,十分灵活的手掌,将自己脖领处的衣服拉开一点点给他看,“身上红疹还没好,陛下摸着要难受的,御医也嘱咐过了,快要好的这些天尤其不能乱动,要是搞破了会十分麻烦。” 陛下扫兴之极,“怎么还没好,脸上的看着明明都没事了,早知这样……” 陈娇眉头一挑,“早知就怎么样?” 刘彻心道早知这样我就多挑几个女人一起带来了,这可好,你是光能看不能碰,这边又没几个合心意的,都快寡淡死人了。 摆摆手岔开话头,“阿娇今日又去上林的什么地方游玩了,听内侍们说,你这几日精神大得很,上林苑里能游逛的地方都被你走了一遍,就差射猎之处没有去了。” 陈娇不肯跟着他的思路走,还在纠结刚才陛下的态度,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幽怨十足的道,“陛下嫌我不能陪你,觉着寂寞了,所以后悔没有多带几个夫人,美人来?” 刘彻是挺后悔的,不过不想现在就为此事搞得不愉快,“哪有,朕近来事务繁忙,晚上这么点功夫还要陪着阿娇呢,带她们来也没空理睬不是,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况且……” 想说况且就算朕我另外带女人来了,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也会有的,你不能这么酸溜溜的,莫要又去犯以前那争风吃醋,容不得人的毛病。 可是看着陈娇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他,这话却忽然不忍出口了,暗暗叹口气,俯下头在陈娇的脸颊上亲一亲,“阿娇先别睡,和朕说会儿话,明日别走远了,朕抽个空出来,咱们乘上船去游蒯池。” 陈娇顿时高兴起来,“好啊,我前日远远的就看到蒯池上有龙首舟,凤盖华旗很是漂亮,还有宫女在池中泛小舟,明日再命人在其上鼓吹歌舞,丝竹悦耳,一定甚妙。” 刘彻失笑,“阿娇,你现在玩乐的本事堪称长安第一,那好,明早朕派几个人来,你先吩咐他们准备起来就是。” 陛下因为不能留宿,所以再笑语一会儿也就起身回去了。 陈娇送走表弟后就坐在床边,轻抚着脸颊发呆,芙楠张罗了半日也不见她睡,凑过来小心问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 陈娇有点神游天外,喃喃的答道,“芙楠啊,你觉不觉得陛下现在这样很让人动心啊?他可是陛下呢,人长得也相貌堂堂,气派那更是没法说,如果愿意温柔点,那还真是很不错的。” 芙楠闻言大吃一惊,“娘娘!你这可是动心了?” 原地转了几圈,敲敲自己的头,“也难怪,陛下这样温柔体贴的,连窦太皇太后还在时他都没有这样过,现在能这个样子,可是真不容易了。那怎么办?娘娘你真的又动心?这可麻烦了,不对……其实也不麻烦,省事儿才对!咱们就不用……芙琴,芙琴……你快来啊……有事情和你说……” 大呼小叫的叫来芙琴,抱着她头颈,唧唧呱呱一通说,芙琴比较沉不住气,让芙楠守在门口,自己立时冲过来,“娘娘!你又动心了!唉,唉,唉,你早说啊,这可折腾死我们了!” 陈娇很不喜,拉长脸告诉她,“哪个告诉你动心了?我是在发愁这样子我竟然都一点没动心!唉,芙琴,这可怎么办,眼光太高太挑剔可不是好事,万一韩嫣他最后不能跟着我,我以后岂不是麻烦大了,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上哪儿再去找个一样俊帅的来啊。” 芙琴被她气倒,“娘娘你放心吧,我上次去他府上,韩大人信誓旦旦,说得很清楚,他不会负了你的。那人肯定跑不掉了,你没事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害我们空欢喜一场。” 93、意义不同 陈娇发现上林苑中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伺候的宫人内监们多了很多不说,还有不少大臣们不停的被招来议事,连大将军卫青也带着外甥霍去病来了,看来刘彻很有将日常起居以及处理朝廷政务的中心从未央宫搬来上林苑之势。 陛下要常驻,自然也少不了要招来一大批他比较钟意的后妃,几有百十人之多,都被安置在宜春苑西面不远处的几个宫舍中居住。 陈娇冷眼旁观,只见有了各色美女之后真是能够给本就优美奢华的地方又增色不少,上林苑中忽然间由恢宏大气变得脂香浓艳,生气盎然起来。 她在前些日陛下宠幸了两个上林苑的宫女的时候就很有分寸的小闹了一场,搞得陛下面子上很有些下不来,气得两天没怎么理她,这一日好像是气消一点了,一早就派了个小黄门来告诉陈娇午后要和她一起去乘龙首舟游蒯池。 陈娇撇撇嘴,高兴了就来搭理她一下,生气了甩袖子就走,幸亏自己没动心,不然一定被怄死。 她这几日有空就去水边玩,上船去体会一下摇摇晃晃的感觉。刘彻虽然还没有给她封号,但是态度很不一般,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因此众人都很有眼色的对陈娇十分恭顺逢迎,她乐得随心所欲的在上林苑中横冲直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卫皇后来这边时还要威风自在。 到了午后,陛下果然施施然的来了,身后还带了一大群人,其中赫然就有大将军卫青和他的外甥,数日不见,霍小公子好似又英挺了一些,昂首挺胸的站在刘彻身后,看起来很是精干利落。 陈娇本来想回避一下,不想刘彻并不介意这些,直接带着众人上了船,仔细一看,陛下后面跟着的一大堆人之中还有数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才被送到上林苑来伴驾的,看来陛下这后半日确实是准备要与众同乐一下了。 刘彻早上不知碰到什么顺心事儿,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到陈娇迎上去了就笑道,“阿娇等了一会儿吧,朕和卫青有些事情要说,其实还没说完,忽然想起来你在这里等着,怕你着急,干脆就大家一起来了。” 陈娇“嗯”一声,眼光越过卫青甥舅二人,淡淡瞥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生硬道,“还好,我没等多久。” 刘彻见她依然是这个酸涩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喜,领头上船,命人在楼船的上层设了酒宴,召来歌舞姬和乐师们助兴。 一时舞起乐响,丝竹动听,舞姿曼妙,声音在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别有一番风雅情致,陛下看了一会儿,就自去和陪在下首的卫青接着说北军的调度操演。 阿娇坐在他旁边很是无聊,东张西望,偶尔看霍去病两眼,觉得这一堆人里就他还看着顺眼,有心想要聊两句,偏偏离得较远,不得方便。 霍去病在用心聆听陛下和舅舅商议军中调度之事,一抬头,正好发现陈娇打着小哈欠,一脸无聊的看过来,不由露齿一笑,陈娇看他笑得阳光灿烂,便回以一笑。 刘彻正好转头看到,见阿娇终于不再板着脸了,心中莫名轻松,靠近一点低声问道,“阿娇笑什么呢,看到去病了就这么高兴,这几日对着朕都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 陈娇道,“也没什么,好久没见霍小公子了,所以招呼一下。陛下有正事就先和长平侯说吧,不用多管我,我自己看看歌舞挺好。” 刘彻微笑道,“那事情已经和卫青说完了,今日余下的时间朕都专门用来陪着你好不好。” 陈娇点点头。 见她态度好转,陛下就准备抓住时机说教两句,“看你前些日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和朕闹别扭,何必呢,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个女子和你不一样,你不要自降身份的总去和她们争风吃醋。” “小事?”陈娇叹气,“我可觉得不是小事呢,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说,远远的躲在长门宫中,眼不见为净才是最好,你却非得要我出来!我又何尝不想与陛下和和睦睦的,可是……”幽怨看他一眼,不再多说。 陛下听话十分会抓重点,接口道,“是啊,咱们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多好,阿娇,你也别想太多了,”轻轻抓住她一只手,“阿娇,你相信朕,朕心里是真的最喜欢你的!” “啊?”毫无准备的听到真情告白,陈娇吓一跳,“最,最喜欢我?陛下你说真的?” 刘彻郑重点头,“是啊,”忽然凑近了眼中露出一丝顽皮,“阿娇姐,要不然朕以后把对你的称呼换回来,还叫你阿娇姐,以示对你的敬重,朕可永远都不会这样叫别的女子的,这总行了吧?” 陈娇被他一声‘阿娇姐’叫得浑身鸡皮疙瘩集体起立,连连摇手,推了表弟肩头一把,想把那张近在咫尺,轮廓鲜明又深邃的脸推远点,“不用,不用,多谢陛下美意,叫阿娇就好,我都已经习惯了。” 刘彻一笑,借势又坐了回去。招手叫过一个内监来吩咐,“船上风大,娘娘现在不能吹风的,去拿件衣服来给她披上。” 芙琴站在陈娇背后,听了这话顿时一缩脖,这岂不是衬得她很粗心,对娘娘伺候不周。 小内监动作十分麻利,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件衣服上来,陈娇身上暖暖的,心中便忽然有丝感动,刘彻是天子,不能用对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他能将这一句‘喜欢’宣之于口,那委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肯定是心中真的有情义了才会这么说。 想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还有计划中即将要做的事情,陈娇竟然发现自己心里稍许升起了一点点类似于内疚的情绪。 连忙使劲晃晃脑袋,暗道关键时刻,万分危急,成败在此一举,别千万别胡思乱想了,顺利过关了今后就能自在逍遥,以了余生;若是出了马脚,功亏一篑,被扣了下来,表弟的那点情意实在是很不够用。 等到卫青,霍去病二人纵横漠北大败匈奴之后,刘彻只怕就不会再优待前皇后而让功臣心寒,必然要勒令自己按照规矩办事,随在后宫众嫔妃中对卫皇后大礼参拜了,人生要是落到那个地步,却会有谁来对自己愧疚? 恐怕看稀罕笑话的多,同情的少才是真的。 纵观自己这辈子的所作所为,对旁人不敢说,对表弟却是仁至义尽,只有他对不起自己,绝没有反过来对不起他的地方,因此不必多想,要鼓起精神抗争到底才行。 陈娇在这边给自己使劲打气,旁边众人享受着美景佳宴,待到歌舞尽兴之后,众人就一起下船,准备随着陛下去上林苑中新建的扶荔宫里看看,据说其中栽种了很多南方运来的奇花异木如菖蒲、山姜、桂、槟榔之类,北方人等闲难得一见。 陈娇随在刘彻身侧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后面队伍的最末端还是跟着数个娇美人物,被一群打扮光鲜的宫女簇拥着,稍微离开一些距离跟在后面,不时还能传来几声低低的笑语,仔细看看,认得其中几个是刘彻后宫中有些身份的婕妤,容华,果然是有资格随着陛下一游的。 立时停下脚步,“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就不跟着陛下过去扶荔宫了,陛下带着长平候,霍公子,还有这许多人应该也很热闹,你们自去看吧。” 刘彻一愣,他费了半天劲儿,说了不少好听话,满以为阿娇已经不生气了,“阿娇,别闹了,朕好不容易抽了这半日的空闲出来。”伸手将陈娇拉进怀里,耳语道,“你身体还没好,晚上又不行,那朕就只能白日里陪你了,你要是现在还闹脾气,那咱们岂不是一整日都没多少功夫能在一起,你一点都不牵挂朕啊。” 陈娇垂下眼帘,“我没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想在这边再休息一会就回去,跟着去扶荔宫怕要扫了陛下的兴致。” 刘彻当着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再哄她,放开手淡淡的道,“那阿娇就自便吧。” 陈娇目送着陛下与众人走远,她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早早的回去也是无聊,于是转身回到船上,靠在船舷上吹风。 芙楠拿过刚才那件衣服又再给她披上,“陛下可真够细心的,御医好多天前嘱咐的话他都还记着呢。” 陈娇悠然应道,“是啊,可惜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愿意关心却又不能尽心,御医那嘱咐好多天之前的确是有用的,可惜现在早就没什么用处了。别说吹风了,我现在洗个凉水澡也没事。难道为了等他关心,人家的病情就要停在那里,不许好起来,必得他想起来关照过后才能好转吗?没有这个道理啊!” 芙楠觉得她话里有话,不敢多招惹,轻轻叹口气也转身退了下去。 陈娇靠在船头继续吹小风,看风景,要赶在还能欣赏的时候多看几眼,免得日后再没有了机会,回想起来要觉得亏得慌。 “夫人在自己赏景?干嘛不去扶荔宫看看?那边景致也很不错。”清越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娇回头,很有些欣慰,“你怎么回来了?” 霍去病耸耸肩,“陛下被一个莽撞人给顶撞到,心绪不佳,去扶荔宫匆匆看了一圈就散了。我看你气色挺好,应该没有身体不适,估摸着你应该还在这里没有回去,就转回来看看。” 陈娇被他调侃莽撞,也不示弱,揶揄他,“霍公子料事如神!日后上战场不用自己去冲锋陷阵,坐在后方当个军师就行了。” 霍去病皱眉,“才不呢,那个太闷气了。” 陈娇笑出来,霍去病爽快精明,心思透彻且不拘小节,对着他能够直言快语,怎么想就怎么说,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些日来数此时最为心情舒畅。 微笑摇头,暗叹可惜这乐事日后也是不会再有机会做了。 “我听说夫人一直病着?” “是啊,大概是那次在宫中受了惊吓,心绪不宁,气不归经,所以一直有些小毛病好不了。” 霍去病不满,“夫人你和我说话就不用这么遮掩婉转了!上次抓着我大吵装凶悍,这次又想出这种主意,你也小心点,那些药物不是都能随便乱用的。” 陈娇神秘一笑,“什么药物,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霍去病知她不肯明说,不以为意,也过来靠在船头,“你挺聪明的,比我想的还要机变能干,敢想敢做,我从想到有女人会像你这样。”转头看看陈娇细嫩无暇的脸颊,离近了看那张脸白里透红没有一丝脂粉的痕迹,只觉清爽宜人,连忙将眼睛转开去,看向船头,“只是,陛下是天子,你争不过的?何苦为难了自己。” 等了一会儿,不听回答,回过头来,见陈娇睁大眼睛看他,有点便扭,“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想要提醒你一下罢了。” 他如此少年老成,看事明白通透,陈娇脑中忽然冒出‘慧极不寿’这句话来,一阵黯然,低声道,“多谢了,我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霍去病今日来其实就是想劝劝她,陈娇被陛下收回后宫,说实话,他也十分不喜。但他心里对这位前皇后很有些好感,愿意设身处地的替她打算一下,“有数?夫人,我很少管别人的闲事,可是你这样真的不行,陛下是天下间权势最大之人,你不能和他对着干。” 正说着,芙楠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几步冲上船来,“娘娘!陛下那边有消息了……”看到霍去病在一旁就不再明说,只是朝陈娇点点头,那意思是情况和她们设想的一样。 陈娇拍拍衣服,“好!咱们这就过去。” 霍去病不悦,“你要去做什么?安生些吧,万一真的惹恼了陛下,就算你是他的表姐也担不起!” 陈娇已经收起了靠在船舷上的闲散样子,端正了身形作势欲走了,临去前对霍去病十分诚恳的道,“多谢提醒,霍公子,能识得你这般人物我当真是觉得三生有幸!不是我执拗听不进良言规劝,只是你以后就会明白,人这一世总是会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是没法忍的。你说我一定争不赢陛下,谁知道呢!此事于陛下来说,不过是多一个女人或是少一个女人的区别;于我来说却关系到此生的自由尊严,意义大不相同,不是有一句俗语说得好吗——两军相争勇者胜!我不搏一下又怎对得起自己?” 94、成败在此一举(上) 陈娇下了龙首舟之后先回了趟她自己的住处——需要回去梳妆打扮。不过不是要打扮漂亮反而是要装扮得蓬头垢面一些。 先敷粉将自己那近些年来一直引以为豪的白里透红脸 长门纪事第25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色遮住,因她自己做出来的粉轻白红香,这时用来就嫌效果不好,遮不住脸色,只得平生第一次咬牙使用了明知有铅的白粉,将脸色掩盖得惨白惨白。 再命人端了盏陈醋来,捏着鼻子慢慢抿了几口,过不一会儿嘴唇就开始发白。 最后又躺到床上去,翻来滚去,折腾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爬起来一看,果然有了衣衫凌乱,发髻不整的疯妇影子。 芙琴和芙楠将其它侍从都遣了出去,在一旁帮她扮丑,又是好笑又是紧张担心,“娘娘你真想好了?这一步要是走了出去,想要退回来却是不可能了!” 陈娇刚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细细端详,一边道,“原来要打扮漂亮不容易,想要扮颓废也挺费力的!你们别再多问了,我这决定可是深思熟虑很久才定下来,不会再改的。” 拉过两人,正色道,“你们两个要是不愿跟着我走那就等此间事了之后留在我母亲那里吧,我身边有绿琥也就行了。我母亲她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到时帮我好好照顾她老人家。”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母亲她老人家,唉,世事难两全啊,先顾不得这许多了,以后再想办法吧。” 芙琴和芙楠对望一眼,一齐道,“我们已经跟了娘娘十几年了,日后自然还是要跟着娘娘的!” 陈娇很欣慰,“好,我也舍不得你们两个呢,那你们自己要小心,我安顿好了就会让孙总管派人来接你们。” 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两下,“芙琴跟我走,芙楠留下收拾收拾,如果等会儿顺利的话,那今晚还能回来睡一会儿。” 说罢一身的颓废憔悴,却又昂首挺胸的冲去了刘彻的宜春苑。 刘彻今日又被阿娇大大的扫了兴,本来想示好哄人的,结果阿娇竟是没有给他面子,实在是被气得可以。 再转念一想发现这还是他自找,人家本来在长门宫里住得好好的,自己非得把人弄到身边来。这下可好了,阿娇本来就有,这两年因环境变换而被掩饰住的妒性又再大发,又开始对着他身边的女人横眉怒目起来,搞得陛下措手不及。 陛下的精力旺盛,在女人方面很有要求,虽然喜欢着阿娇,但也不可能为了她就不再去理自己那无数的后宫佳丽。 况且!退一万步说,阿娇要是现在好好的,那刘彻看在两人才刚复合的份上也能咬牙忍了,最近这些天都只陪着她一人也无妨,先把昔日的那点旧情意恢复起来再说。 可问题是阿娇现在身体不适,还生的是怪毛病,碰都不能碰,只能看看,这时间一长刘彻如何忍得? 前两日已经为此闹了一回,陛下开始时生气,后来想到阿娇怕也是因为身体总不好,心情焦躁,所以才会那样不讲理,因此就想等心绪平和时,再态度好些和她说说,让她别总是那么想不开。 结果还是碰了钉子,刘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心情郁郁,实在是没有那个耐心去细想,去扶荔宫草草转了一圈就遣散了众人,只在随行的女子中挑了两个最美貌的带回宜春苑,想要晚上好好发/泄一下,把这几天心里忍着的那股难受劲儿消下去,然后再平心静气去解决阿娇的问题。 那两个后妃都是新晋的容华,年轻美貌不说,还都温柔缠绵很会伺候,陛下天擦黑就把人带进了内室,正在床上享受着呢,忽听外面嘈杂声响起,先开始时还无暇细听分辨,不想声音越吵越响,不得不停下来,十分火大,朝外面怒喝,“外面在乱吵什么!” 立时有刘彻的贴身内侍回道,“陛下赎罪,有……忽然来……一定要见陛下,我们拦不住,这就让她走……” 刘彻没听清楚,只大概听到有人要见自己,内侍们拦不住,所以闹了起来,气得推开那两个女子披衣起身,怒道,“谁这么放肆,不想活了!” 外面又是哐当一声大响,好似撞倒了什么东西,然后有内监宫女一起惊呼的声音,眼前人影一晃,阿娇已经披头散发的撞了进来,身上的衣服也被拉扯得七零八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凄苦不甘,“陛下不是说今日剩下的时间都会陪着我的吗!” 指着床上那两个衣衫半褪的美人尖声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彻直觉脑袋里嗡嗡的响,揉揉额头强忍着怒气道,“阿娇,你别乱闹了,回去歇着吧,这两个也是朕的后妃,来伴驾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这像什么样子!” “我乱闹!”陈娇嗓门拔得更高了,“你又骗我!来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在我那里歇过!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过!看我病着就嫌弃我,天一黑就走,碰都不肯碰一下,我为什么会病,还不是你宫中那些女人害得!” 刘彻皱眉,沉声道,“你疯了,乱说什么,那次事情还不是因你自己以前容不下人才埋下的祸患!” 陈娇尖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声,“我疯?!那次难道还怪我了!你,你”忽然一指床上那两个裹衣抱胸不明所以的女子,高声叫,“把她们送走!” 陛下耐心告罄,一把抓住陈娇的胳膊往外一推,冲几个在旁边满头冷汗侍立着的内侍喝道,“把她给朕送回去!你们都管干什么吃的,朕的地方也能被人乱闯!下回再出这种事朕要你们的脑袋!” 那些伺候人刚才为难之极,因为实在吃不准能不能得罪陈娇,不敢使劲拉扯,所以才会被她借机硬冲进来,扰了正在办事的陛下。此时一听陛下发了这话顿时不再客气,一起出手牢牢抓住陈娇。 陈娇踉跄了几步就撞到那几人身上,顿时就被几只手钳子一样牢牢抓住,硬拖着往出走,挣扎几下根本挣不脱,顺势就跟着出去了,嘴上还不闲着,尖声叫,“放开我,我自己走!放开我!……” 陛下的重内侍自然不敢放手,均道这可真是本性难移,这陈娘娘早就不是当年那颐指气使的皇后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敢因为这种事和陛下大闹,不要命了么。 一直将她送回自己的宫苑,因陛下没有发话看住她,所以只好转回来在宜春苑外面加派人手层层看着,免得再出了陛下正在办事时被人给冲撞到的尴尬。 陈娇喊得嗓子都有点哑了,装哭装了一路,回到自己的宫苑之中就假借心情不好将伺候的众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留下芙琴和芙楠两个。 “芙琴,快给我端盏水来,这嗓子明日要是哑得太厉害可要麻烦。” 芙琴急急忙忙去端水,芙楠手忙脚乱帮她洗脸更衣,“娘娘赶快躺下歇着吧,明日,唉,明日没有力气可是不行的啊!” 95、成败在此一举(中) 好事干到一半被人打断了是什么感觉?——那就是和兴致都会像落潮的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 刘彻拉下脸来一顿呵斥,命人将阿娇强行送回去后,再回头看看床上的两个美人,发现自己对她们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唯有觉得烦躁得厉害,挥挥手,“你们也都赶紧退下去吧!” 两女大呼倒霉,暗道这陈娘娘真是害死人了,自己不行还要拼死霸着陛下不放,不肯给别人沾点光。也不知陛下这是又想起什么了,非得把这种女人摆在身边碍事 陛下的脸色万分难看,谁也不敢多说话,草草裹了衣服起身走人。 刘彻带着一肚皮的烦闷倒头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头脑清醒不少,开始思索起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的阿娇有种让他忽然回到了数年之前的感觉,其态度之恶劣强横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过份。 那时候的阿娇起码还晓得皇帝后宫有众多嫔妃是祖制,规矩就是如此,因此除了私下里压制后宫里的女人外不会明着叫嚣不许他碰,只有自己在外面偷偷的找了歌女舞姬之类身份不入流的人物时才会揪住大闹。 昨天的事可真是让人觉得她有些疯魔了。 刘彻其实心里很明白,阿娇只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对他死了心,不然不会一个人在长门宫中住得那样怡然自得。 那么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哄着阿娇对他回心转意才对,怎么忽然态势就急转直下了呢! 实在是有些想不通,顺口问一旁正在伺候的纬衡,“纬衡啊,你也跟在朕身边有些年头了,阿娇的性子你也知道些,你说她这是怎么了?” 纬衡小心回道,“我看娘娘这几年都挺通情达理的,应该不至于真的这么不懂事。估计这些天还是因为病着,心情不好,所以才会碰到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娘娘她年岁也不小了,以前幽居长门死心塌地的不再多想陛下后宫的事情,那还好说,如今陛下又接她回来却立时碰到这种状况,只要是个女子怕都会心里着急不安。” “哦!”刘彻就是随口一问,不想得了这么一串条理分明的回答,深以为然,认为这是找到了问题的原因所在,看来是自己不够细心,没有想到阿娇如今年纪不小了,回了后宫却不得宠幸,心里难免紧张,“你倒想得细致,说得有些道理,唉,虽说如此,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啊!害朕头疼了一晚上。算了算了,朕现在也没那个空闲,等过两日再说吧,到时拟个封号给阿娇,再将她那些等同皇后品级的供奉仪仗什么的都颁旨定下来,她应该就能明白朕的心意了……” 刘彻近来也确实是挺忙的,与匈奴人的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他现在日日与朝臣们做各方的调度安排,以求准备完全,只待转过年来的春天大军就要挥师北上了。 问道,“昨日让人去召韩嫣过来,他到了没有?” 纬衡出去查看,过会回来道,“韩大夫一早就到了,正等着陛下召见呢。” “那宣他进来,你再命人去将长平侯召来。” 韩嫣在家中养伤养了一段时间,这是才刚回来做事,进来一见刘彻就问道,“陛下昨晚没睡好?脸色看着不太精神啊。” 陛下自从韩嫣欣喜接纳了他的赐婚后,心里对他的那点疑虑就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韩嫣仍是他身边一等一亲厚信任之人。 以前是专门陪着做些射猎游玩的事情,现在看他年纪渐长,行事稳妥不少,便也会将一些需要亲信人手干的活儿派给韩嫣去做。 此时就叹气道,“昨晚差点被阿娇气死,不过也是朕粗心了。唉,不提这个,阿嫣啊,朕有件正事派给你做,你可要用心才行。” 韩嫣一早过来就听说了陈娇这些日在上林苑里的‘丰功功绩’,估计刘彻已经被闹得很是头疼了,这时便含笑劝道,“陛下也别太过烦恼才是,听说娘娘她近来身体不适,性情难免急躁些,过几日自然就能好。”再问,“不知陛下有什么事要臣去做?” 刘彻道,“上林苑这边的羽林军兼顾着上林和未央两处的守卫,职责重大,以前一直是卫青在统领,现今他全力操演北军,明年还要带兵出征,有些无暇顾及,朕让卫青将上林的羽林军交给你和南军的李卫尉统管。他主你辅,你二人共同负担长安宫室的守卫重任,可能做到?” 韩嫣连忙起身,“陛下请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不敢疏忽。” 刘彻颔首,“你没有统过兵,所以朕让李卫尉主管,不过你一定要担起监看之责,不可让他一人在军中独大,凡大事都要经过你二人共同裁断方可。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直接来禀报给朕。” 韩嫣答应,“臣明白的。” 刘彻再交代几句,长平侯卫青就带着外甥霍去病到了,刘彻这个决定早已和他通过气,因此毫不惊讶,和韩嫣互谦了几句,就开始当着陛下的面交代御林军中的一些重要事务,一来是交接,二来也是顺便让刘彻听听他离任时羽林军中的概况。 羽林军相当于刘彻的亲卫,比宫中侍卫的重要性不遑多让,因此陛下十分重视。 几人正说着,忽听外面又隐约有声音响起。不由都皱起眉头,均想那些内侍们都是管干什么的,竟然让人到陛下的地方喧哗。 只刘彻有了昨晚的经验,比较敏感,听到喧闹声心里就是一凛,立刻喝问,“什么事?” 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探头道,“陛下,陈娘娘好像出事了!” 刘彻大惊,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出什么事了!” “她…,据说陈娘娘今日一早起来就神情恍惚,谁也不理,后来她出了宫苑往青摹崖去了,本来以为她是去散心,谁知侍女们一个没看住,她就已经越过了护栏,站在崖边上,那个地方十分险要,侍从们谁都不敢靠近娘娘,僵持在那边,怕要出事!陈娘娘宫中的宫女不敢不报,找了侍卫飞马回来,所以惊扰到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刘彻已经往外冲去,“备马,备马!怎么被她跑去这么远的地方!” 韩嫣和霍去病也立刻跟着飞步往出跑,卫青愣一下,这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外甥动作快得都要抢在了陛下的前头,无奈之下只得也快步跟上。 青摹崖在上林苑的西边,名字叫崖,其实只是一个地势比较高的所在,下面是渭水河,因为地势的原因,所以河水流到这一处较为湍急,有点滚滚而逝的气派,所以还专门在青摹崖上修了一处观景的亭台,又为着安全起见修了道宽宽的护栏。 陈娇正险伶伶的的一人站在石崖的边上,衣裾随风鼓动,很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可惜众人谁也顾不上欣赏,不停的叫,“娘娘!小心啊,快过来吧,站在那里太危险了!” 96、成败在此一举(下) 陛下带着人赶到青摹崖时,一堆的宫女内监正在遥遥的冲着陈娇大呼小叫,请娘娘千万要看开些,一定要脚下仔细,石崖旁太过危险,娘娘最好还是快回来吧。 刘彻喝开众人,抢到了最前头,只见陈娇俏然独立在石崖边一块突出半空的大石头上,正神色漠然的看着远处,对众人的呼叫充耳不闻。 她身上穿了一件十分宽大的衣服,只在腰间牢牢束住,更显的身姿高挑,腰身纤细,衣裙随风飘动好似盛开的花朵一般。 不由心中大急,“阿娇,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太危险了!快回来!” 陈娇慢慢转过头来,看到刘彻,淡淡一笑,“陛下来了,我还以为今日怕是等不到你了呢,真好,还可以见到陛下这最后一面,那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刘彻焦急万状,“你在乱说什么!阿娇,千万小心啊,别乱动,朕派个人去拉你过来。” 陈娇脸色一沉,后退了小半步,“谁都不许过来!你要是派人过来我就立时跳下去!” 刘彻只怕她性子刚烈,真的跳了下去,急道,“别动!朕不派人过去就是,你千万别再动了,有什么事过来再说吧!阿娇,你,你是怪昨日朕对你不够耐心?是朕不好还不行吗,你先过来吧。” 陈娇摇摇头,“不怪陛下,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 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湍急河水,抬手抿抿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看向刘彻,“陛下你别急,先听我说几句话。” 刘彻都快急死了,“行,朕听你说,说多久都可以,只是你先过来!跟朕回去慢慢说啊!” 陈娇不理,自顾开口,她说得很慢,但是很清晰,清澈温婉的声音随风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日后是要嫁与陛下为妻的,那时候陛下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威武,反而是十分的聪明活泼,在我眼中就是个弟弟。 对于我们要成亲的事情,我从没想过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觉得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们自小就在一起,一同长大,几乎不分彼此,自然应该继续亲近下去才对。 我那时虽然被宠得脾气不好,十分骄横,经常会蛮不讲理,对着陛下你也经常会摆摆脸色,但其实我心里是真的想要全心全意对陛下好的,只愿将我所有的最好东西都给陛下,只盼能尽我所能帮到你,。 我是个女子,能帮到陛下什么呢,自然是在太皇太后面前帮陛下多说好话了,我那时竭尽所能,努力做了身为外孙女,能在外祖母跟前所做的一切讨好孝顺的事情。 可是陛下的后宫却依然日益充盈,美女源源不断,我的心里苦极了,我总以为我以一片真情对你,又有从小的情谊,陛下就也应该回我以一份真情才对。 唉,还是我太过天真不明事理,陛下是天子,理应享有后宫众多佳丽。开枝散叶,延续我大汉皇家的子嗣血脉也是陛下应做之事。又怎么可能因我一人而改变呢。 慢慢的,陛下的身影开始绝迹于椒房殿。 这倒是给了我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的时间,我想了两年,道理终于是明白过来了,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作为太过无理取闹。 可是要我就此改变,心平气和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左拥右抱,那可真是心如刀割,无论怎样都做不到。 所以被迁去长门宫也许是个不错的安排,长门宫?长门宫的好处就是离得远,可以眼不见为净;长门宫的好处又在于它不是最远,我还能听到陛下的消息,遥知陛下雄才大略,挥斥朝堂,大败匈奴,百官折服,天下敬仰,创一代盛事,建万世功勋……,甚至是新立皇后,喜得皇子……,我都是心中喜慰的。 长门宫中岁月静好,我就打算这样安安静静过下半世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陛下偏偏在我心如止水的时候又将我接了回来。” 说到这里停下来,对着刘彻温柔一笑,“我知道陛下是好意,也很感激,只不过我还是做不到和其她后妃一起侍奉陛下。” 幽幽叹息,“若陛下在我心里只是天子而不是最最心爱的那一个人,也许我就能做到了。……可惜,这几日我发现我的心意依然如从前一般……” 刘彻颤声道,“阿娇,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朕,朕现在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你快回来,别做傻事啊!” 陈娇摇头苦笑,“傻事!?陛下,情之所钟,无怨无悔,我自己画地为牢,深陷其中,此生再也走不出去,那就趁此时还没有又闹到惹人厌烦,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解了它吧!” 刘彻瞬间睁大眼睛,“阿娇!你别……” 陈娇不等他再多说,“还求陛下你看在我对你的这一番心意出自至诚的份上善待我的母亲还有我身边的这些宫人。陛下!今后你自己保重!”说完不再犹豫,猛一转身,长长的衣裙扬起一道翩然的弧度,纵身而起,朝崖下跃了下去。 青摹崖上惊呼声四起,忽然人影闪动,一个身影迅捷无伦的冲了过去,半个身子探出崖边惊险无比的一把抄住了陈娇的手臂。 陈娇的下坠之势生生被阻住,只觉得手臂剧痛,奋力抬头去看,见韩嫣也被她拽得快掉下来了,“韩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老实在长安等消息吗?!你来捣什么乱啊!” 韩嫣瞪大眼睛,全靠脚上的力气勾着刚才陈娇所站那块大石的突起处,汗都滴下来了,怒道,“你都自尽了我还等什么!” 陈娇着急,好不容易咬牙拼命,闭眼跳了下来,却被吊在了半空乱晃,这叫一个惊险刺激,压低声音低喝,“我没自尽,这水看着急,其实没什么,顺着水流游出几里就好了,我都计划好,淹不死的!你快放手,我胳膊要撑不住了!” 韩嫣眨眨眼,目瞪口呆的看她,无论如何不敢放手,脚上忽然有了感觉,似乎是有人蹭过来,试探着要拉他,一横心,“那就一起跳吧。”脚上勾着的力道松开,顺势和陈娇一起滑落下去。 耳听的青摹崖上又是一波大声惊呼,不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水流立时逆着口鼻耳朵灌进来,难受之极,天旋地转之际,只记得牢牢抓住陈娇,挣扎了一会儿,两人被水托了起来,顺着急流往下游冲去。 韩嫣这才发现陈娇水性好像很好,而且不知身上捆了什么东西,浮力特强,怎样都不沉,两人拉得紧紧的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形,顺着水势奋力滑动手脚。 也不知被冲出去了多远,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水势才慢慢缓了下来,挣扎着互相扶持爬上岸,劫后余生一般,东倒西歪的摊在岸边大口喘息。 陈娇呼哧呼哧的喘着,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全身的血液奔涌,忽听耳边一个带着丝委屈的声音响起,“娘娘,我下回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怎么能这样,还让芙琴来告诉我你自有安排,不用担心!不担心?!吓死人了!!竟然安排出了这么凶险的事情。” 陈娇也很后怕,拍拍胸口,“哎呀,我当时头脑一热,觉得人生难得几回搏,关键时候总要全力以赴的去奋争一次,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咬牙就干了,你现在要是让我再重新来一次,我肯定再不能够有这个胆量了。” “那你等等我不行吗,再敷衍陛下几天,我想办法把你直接从上林苑偷出来,然后我们走得远远的好了。” “不行,那样怕我母亲还有我身边的那些侍从都要受连累,我怎么忍心呢,这样做虽然凶险,但是一了百了,没有后患。” 韩嫣翻个身,爬过来死死抱住她,脸贴着脸,在耳边道,“窦太主和你那些侍从是没事了,我可被你吓掉半条命。下回可别这样了。幸亏咱俩水性都不错,不然肯定一起淹死。”说到这个十分不解,抬起头“你怎么会水呢?水性还挺好?” 陈娇还在大喘气,随口回答,“我以前是校泳队的。” “啊?” “参加校队有生活补助。” 韩嫣没听明白,“什么呀?” 陈娇不再多说,拉着他挣扎起身,“不能歇了,赶紧走,只怕再过一会儿陛下的人就会顺流下来寻找你我二人的尸首了。” 韩嫣本就浑身湿透,被她说得浑身发寒,打个哆嗦,“你就不能说得好听点。” 陈娇不以为意,“那有什么,你活着的时候叫韩嫣,死了自然叫韩嫣的尸首,我也一样啊,就是些头发,皮肤,骨头,牙齿什么的一堆东西,不用紧张。” 韩嫣伸手去捂她的嘴,“陛下可真想不开,就你这个样子,还非要把你留下来,像这样兴致上来就乱说这种恶心死人的话,也就是我能忍忍了,陛下那样讲究的,肯定要天天吃不下饭。” 陈娇笑,浑身累得几要散架,但是心里万分轻松,总算再也不用在表弟的后宫里混日子了,外面天大地大,自由广阔,还有愿意生死相随的美男韩嫣相伴,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心里万分感动,“韩嫣,你怎么和我一起跳下来了,其实你老实听我的话,回去等我消息就好了啊。” 韩嫣将两条精致如画的眉毛微微皱起,自己也有丝疑惑,“我也不知道呢,我当然信得过你另有安排,可是当时就是不敢放手,只怕会有什么万一,这一松手日后再也见不到了可怎么办。” 踉踉跄跄的拉了陈娇起身,“走了,唉,你总要干些乱七八糟,匪夷所思的怪事情,还一次比一次惊险,自然得我陪着了,这般天经地义的事情想那么多干什么?还是赶快走吧,莫要被人又找到了,那可功亏一篑,白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辛苦。” 97、遇阻(上) 陈娇被韩嫣拉着爬起来往前走,一边随口说点闲话,“你水性也不错啊。” 韩嫣答道,“我家里的长兄身体一直不好,我小的时候,一到天气炎热的夏日就经常随他进山休养,我是庶出的儿子,家中人也不太管,我便常常溜出去和当地的小顽童们下河摸鱼玩,那河挺深的,所以我就练出来了。” 陈娇拍拍额头,这可是天助我也,要是韩嫣不会水,那两个人再一起掉进渭河里可就生死难料了! 对这段逃走的路线陈娇精心筹划了很久,他们爬上岸的地方虽然荒僻,但是离馆陶大长公主在上林苑边上的庄子不远,辨明了方向走出不久就见到孙坷总管的儿子孙俞亲自驾了辆牛车等在荒野里接应。 两人先躲上车去换衣服。韩嫣这才发现陈娇随身捆了好几个又薄又大的牛皮水囊,不过里面没有灌水而是吹饱了气,带着这几个皮囊在水中就轻松了,轻易沉不下去。怪不得她穿了那么一件宽袍大袖的衣服,原来是要遮掩住挂在腰间和手臂上的皮囊。 十分叹服,“你可真能想啊!” 陈娇小有得意,等悄悄进了她母亲的庄子之后,发现韩嫣也很有先见之明,竟是提前派了几个心腹家人等在这里,行装什么的都收拾得十分利索,只需牵过了韩嫣的汗血马,骑上就能立刻走人,看来他还真是做好了把自己从上林苑里偷出来远逃的准备。 两人不敢耽搁,估计刘彻的人只会沿河搜索,因此不必一下子走太远,主要是要离渭水河沿岸远些就行了,因此给陈娇换了身男装和韩嫣同乘一骑,就上马疾驰,一路往东而去。 一刻不敢耽搁的跑了数日之后,来到了陈娇安排的第一个歇脚处,冀州信都县。 绿琥已经早几日带着长公主府孙坷手下的几个心腹家人等在了这里,看到陈娇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悬着数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连哭带笑的,“娘娘,你可来了!还有韩大人!真是太好了!”抹把眼泪,“还差芙楠和芙琴,等她们两个也平安到了这里,我就死也安心了。” 陈娇敲敲她,“别乱说,她们两个现在应该被送去我母亲那里了,正好帮我安慰她老人家一下,等过上半年,此事的风波平息下去,我再让孙坷派人去长安把她们接来。” 绿琥唉声叹气,“还要等半年啊,娘娘!我可真是怪想她们的。” “别再娘娘,娘娘的叫我,今后要改叫夫人!好了,快给你家夫人去准备洗澡的热水,替换衣服什么的,这一路跑得实在是辛苦,我要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了。”陈娇没空陪着她伤感,自觉身上又是灰土又是汗水,都要发痒了。 “噢,这就去!”绿琥立刻跑去准备。 韩嫣忽然凑到陈娇的耳边,“夫人,你怎么光顾自己啊,我也得洗洗然后换换衣服了。” 陈娇歉然,“哎哟,把你给忘了,我再去叫绿琥。” 韩嫣被她气倒,“我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你边上你也能忘!”忽然又展眉一笑,“忘了也无妨,那就一起吧。” 陈娇脸上大红,嗫嚅道,“啊?这个呀,怕她们要笑话的……” 其实陈娇真是多虑了,两人一同进了房间后,绿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十分尽职的对韩嫣道,“韩大人的衣服我也准备了好了,放在那边,您沐浴完就先穿着,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明日吩咐我,我再重新让人另做。” 韩嫣含笑点头。 绿琥又问陈娇,“夫人等会儿要人进来伺候穿衣梳头吗,还是等明日一早再说?” 陈娇有点为难,按理说是不想再让人进来打扰了,可是她的头发太长,没人帮忙自己梳不好。 她还在犹豫,韩嫣就替她决定了,“明天一早再过来服侍夫人梳洗吧。” 绿琥答应着出去,顺手给他们关上了门,陈娇就抱怨,“我自己梳不好头发啊……”还没说完就小小一声惊呼,被韩嫣拦腰抱了起来,往屏风后的大浴桶快步走去,“我帮你梳好了,待会儿还让她们进来不是碍事么。” 陈娇哭笑不得,抬手搂住韩嫣的头颈,温柔的去亲吻他那漂亮的薄唇,一边含含糊糊的道,“你就吹牛吧,还帮我梳呢,你会吗?” 身上的衣服被一双灵巧的手一件件的脱去,等到那双手能直接触摸到身上的肌肤时,不由一阵战栗,两人这几天都在全心全意的赶路,没有闲情亲近,算起来这次竟是自长门宫那夜之后第一次在一起,微微喘息,“韩嫣,我想先洗澡。” 韩嫣直接将她抱进了浴桶,然后自己脱衣服,脱到一半一抬头,发现陈娇扒在桶边上,本来就大的大眼睛此时更是睁得大大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脱衣,看那神色是十分的欣赏满意,不由噗哧一笑,“夫人,你不是要先洗澡吗?” 陈娇脸一红,转过头去,抓了点浴桶旁摆着的皂角开始在身上慢慢搓洗,身后的水一阵晃动,跟着一个紧实光滑的身体贴到了背心,韩嫣的手从后面圈了过来,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轻的吻着,暧昧低语,“你洗得可真慢。还是我来帮你吧。” 陈娇晕晕乎乎的享受着,一边享受一边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忽然不忿起来,暗道技术怎么这么好,以前不知在多少女人身上练过,哼,日后定要看牢了才行。 ………… 在冀州休整了数日之后,陈娇就很惊喜的发现,她几月前派去蜀地西南采买药材的内侍吴瑞押着一大批货物找到这里来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吴瑞在快到长安的时候,被孙俞派人拦了下来,说到娘娘在长安出了些变故,长门宫已经被陛下封了,馆陶大长公主府里也乱成一团,他这批东西运回去一时之间肯定没地方处理,大家也不知道陈娇原先是打算怎么处置的。 这批货物的价格不菲,要是折损了只怕娘娘日后要心疼,所以孙俞就指点吴瑞不要进长安惊动到什么人,而是直接半路调转方向往冀州来。 陈娇甚喜,孙坷和孙俞两父子对自己当真是忠心不贰,办事又精明利落,条理清楚,堪称是母亲派给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再看看她自己调/教出来的绿琥,吴瑞,还有此时不在身边的芙楠芙琴,不禁朝自己点点头,暗道我的水平虽然还及不上母亲,不过也差不太多了。 这一批药材,是陈娇前段时间对炼制各种丸药散剂兴趣大发时命吴瑞去采买的,本来是打算自己用一部分,剩下的运去东边贩卖。 现在肯定是没有那个炮制丸药的时间,那就干脆全都转运去东边吧,正好他们还准备再躲得远一些,这下有了现成的货物,一行人就可以扮成商人的模样,走在路上更不会引人怀疑。 和韩嫣一商量,韩嫣自然没有意见,不过要求先绕去徐州一趟。 “去徐州?城阳王的地方?”陈娇奇怪,“你上次带着兵去缴他,他一定怀恨在心,还是躲他远点的好。” 韩嫣斟酌着道,“应该没事,我们乔装改扮,小心点,去安排一下我上次放在你在那边田庄里的东西,然后立刻就走,那里我留了批心腹人手的,也要去带上一起走,现在不比以前,我们东奔西走的,手下多些人才安全。” 陈娇对多些手下使唤没有意见,就是对他放在自己庄子里什么东西很好奇,“你到底放了什么在那边田庄上,这么重要?还要派心腹人手看着。” 韩嫣道,“城阳王在徐州琅琊郡经营数代,连城几十,地方千里,私产累积无数。我上次带着北军去的时候就顺便搬空了他城外的地库,想着日后总是要和你离开长安的,所以那批财物就没有运回去,直接送去了你的庄子上。” 陈娇向来知道韩嫣惯会‘以公谋私’,什么差事经了他的手,不留下点好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去徐州琅琊郡折腾了这么久肯定不能空手而回,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黑心,除了上次直接带回去的那批明珠黄金,竟然还搬了人家大批的财物藏在自己的庄子上。 “你狠了点吧,搬空?也给人家留一点啊。这下不是梁子结得大发了。” 韩嫣不以为然,“他都准备烧死我的,还怕结梁子?我既发现了他的地库所在那自然不用客气的。” 陈娇想想也是,城阳王都准备杀韩嫣了,韩嫣只是搬走他点东西那还要算是客气的才对。想到忽然又多了一大笔钱,日后更加的无忧,不由展颜开怀,十分兴奋,“那好,咱们先去徐州绕一圈。” 此时的形势还是不稳,据吴瑞带来的消息,陛下虽然封锁了陈娘娘在上林苑跳崖自尽的消息,但是派出了大批人手搜寻,他们还是要再跑远点才保险。 于是安排安排,隔天又再上路。这一次就像模像样的打扮成了一队商旅的模样,还带有女眷,陈娇终于不必扮男装辛苦骑马,而是带着绿琥乘车,舒服了许多。一路和绿琥在车上拿了几张大牛皮地图仔细研究路线。 到了午后一行人就走出了信都县的地界,沿路景物渐渐荒野起来,陈娇被晃悠得有些头晕,正想叫大家停下休息一会儿再走,韩嫣忽然掀开车帷,“阿娇!快出来!到我马上来。” 陈娇一惊,问道,“怎么了!”探身钻出马车,搭住韩嫣的双臂,被他一使劲就拽到了马上身前,“前面有一队人拦路,不知是什么人。我们先不要慌,慢慢走过去看看。最好是和咱们没关系。万一是陛下的人,咱们两个就掉头先走,我这匹马的脚力没问题,他们肯定追不上。” 98、脱困 陈娇在韩嫣的马上坐稳了,举目前望,果然就见到远远的有一队人马横在路上,心中一紧。 看这个架势,分明就是在等着拦自己这一队人的,和他们没关系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身子后仰,靠在韩嫣身上,微侧过头道,“韩嫣,趁着对方还没有看清楚,咱们俩这就调转马头,绕路走吧。告诉你的手下,领着绿琥他们按照原定路线往前走,到前面市镇大家再想办法碰头。否则要是被对方看清了咱们两个的面目,这些随从们就要担干系了,他们的马不行,跑不掉几个的。” 韩嫣‘嗯’了一声,叫过一人来吩咐了几句,然后一拉缰绳,双腿轻夹,坐下的那匹汗血马便迈开大步,一晃眼的功夫,就带着韩嫣和陈娇跑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跑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拐过了一个弯就猛见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又拦了三骑马,陈娇轻轻‘啊’了一声,韩嫣连忙一拉缰绳,看看对面居中一人,脱口道,“怎么是你!” 对面正中马上一人年纪甚轻,英挺俊气,正是长平候卫青的外甥霍去病,身后跟着两个一看就十分威武的随从。 少年一脸的寒气,端坐在马上看着二人,眼睛从陈娇转到韩嫣,又从韩嫣转回陈娇,“我就知道你诈死!夫人,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做,骗得大家好苦!” 陈娇一直以为自己和霍小公子还算有些交情,算得上半个朋友,实在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抓自己的人竟然是他,“霍公子?陛下派你来拦住我的吗?”不可思议的加上一句,“这怎么可能!”暗道刘彻就算识破了自己跳崖有诈要派人来抓她回去那也不该派霍去病来啊! 霍去病硬邦邦的道,“陛下还不知道你没死,是我自己来的!” “噢,陛下还不知道。”陈娇心里稍许一松,“你自己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况且,你何必还带着这么大一队人马!我自认为和霍公子你没有什么仇怨啊?不但没有仇怨,反而应该是有点交情才对。” 霍去病不答,只淡淡看了韩嫣一眼,“夫人你甘冒那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和他一起私逃!?” “这是什么话!”陈娇皱起眉头,觉得霍去病这话说得很不入耳,“既然不是陛下派你来,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会是霍公子无意间得知了我们的行踪,所以就匆匆赶来,想要抓我们回去邀功吧?”暗道你若是这种人那可真太让我失望了。 霍去病脸色更不好看了,“自然不是!你不知那日你跳下青摹崖后,上林 长门纪事第26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苑里乱成了什么样子,陛下都要急疯了,拼命的命人沿河搜寻,可惜最后只捞到了两件衣裳。你要是看到他那两日的脸色,你就……” 看到陈娇的神色忽然一黯,便转口道,“夫人说的不错,我和夫人自然没什么仇怨,而是有些交情。所以我,我也一直很是担心你的安危,虽然知道你应该不是真的自尽,可是那里那么险要,跳下去实在生死难料。” 说到这里瞪起了眼睛,“夫人,你胆子也太大了!” 陈娇忽然被他责备,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干笑笑。 就听霍去病接着道,“后来听说有人运了一批药材在快到长安的时候忽然转向往冀州来,我就想起你以前曾派人去蜀地采买药材的事情,跟上来碰碰运气,果然是你。” 没想到竟是这批药材泄漏了自己的行踪,陈娇非常无语。 她有些吃不准霍去病的用意。按理说,他不该来管这个闲事才对,可他偏偏追来了,还带了不少的人手,却不知意欲何为,难道只是为了确定自己没死?陈娇又觉得两人之间好像还没这么深的交情,试探问道,“那霍公子你打算……?” 霍去病不答先回头吩咐身后那两人道,“你们先去正路上和大队会合,原地等着我!在这里看到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得向外泄漏!”那两个随侍得令去了。 霍去病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对韩嫣道,“麻烦韩大人也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陈夫人说。” 韩嫣有些迟疑,看陈娇,“阿娇?” 陈娇道,“无妨,你放我下来吧,我和霍公子相交一场,既然要离开,本也该话别一下,互相道个珍重才是道理。” 韩嫣答应,托着她的腋下轻轻把她放下马来,“我在后面的路口等着你。” 霍去病待韩嫣纵马走远才走上两步,站在陈娇的面前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么决绝的事情,能在青摹崖上说出那样的话来。陛下他到底是天子,你这个样子欺瞒于他,害他那般伤心难过,于礼总是不合,你不应该这样做的。” 陈娇道,“我当时并没有说假话,我这一世曾为陛下付出了所有,最后只等到了他的一纸废后诏书,之后的下场是什么任谁都能想得到,我是真的为他死过一次了!” 她当时的那些话并不全是胡编,而是为了自己的上一世说的,动情凄婉之处大多都是真的,所以此时讲起来也没什么好心虚。 正色道,“霍公子,我和你的姑母不一样,你姑母如今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所以她能够毫无怨言的对陛下柔顺恭敬。可是我呢,陛下能坐稳这个皇位,当年我们母女出了多少力你可知道!哼,我们的些功劳,裂土封侯都够资格。” 霍去病叹口气,“我自然知道,只不过,陛下是因你惑于巫蛊才下旨废后,那事不是你自己……” 陈娇淡然一笑,“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巫蛊之罪可大可小,端看有权裁定之人想怎么用它,若是陛下有心,那就是大罪;若是陛下无心,我当初在椒房殿中摆几只陶碗陶罐最多只能算是个摆设。” “可是后来陛下不是又回心转意接你回去了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陈娇就来气,怒道,“士可杀不可辱!硬要我回去做一个后妃,还要感恩戴德,老实恭顺的,那他还不如就一直把我关在长门宫里呢!” 霍去病沉吟一会儿,叹道,“你的性情太过刚烈了,这样不成的。不过,若是换成我,只怕也会和你一样想。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为难你的。” 陈娇挑眉质疑,“那你带那么多人拦路?” “我本来是想一定要将你带回去才行。你别瞪我!你是没看到陛下这些日的样子,他也许是曾经对你不起过,但是对我却一直很好,我自然要尽忠报效。不过,我要是硬抓你回去,只怕你要恨死我的。”摇摇头,“算了,多说无益,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霍去病行事干净利落,说走就走,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又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挑上韩嫣!他有什么好?骄奢放纵,名声极差,除了漂亮点还有什么长处!” “这个?”陈娇想问这个碍到你什么事了?她不愿听旁人对韩嫣的指摘,反驳道,“他那日义无反顾的跟我一起跳下了青摹崖!霍公子,这世上有几人能真的做到对心爱之人生死相随!?” 霍去病认真想一会儿,最后轻声道,“夫人说得不错,是没有几人能做得到。看来这趟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我要是不来亲眼看到你确实是平安无恙,只怕此生都不能安心。所以还是得自己来一趟。你日后多保重,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只管派人来找我,……我,我,”深深的看她一眼,“我会思念你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几如耳语。 陈娇看着他纵马远去的身影,耳边那句‘我会思念你的’余音袅袅,半晌不散。呆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找韩嫣。 微微一笑,甩甩头,霍将军天纵奇才,并不是一般的人物。很快他就要纵横漠北,叱咤风云,成就万世敬仰的赫赫战功,到那时,世人只能对他仰望。 不过此时的他却还是个纯真的少年人,寥寥几句低语,虽然简洁,但是有如春风细雨,沁润心头,令人十分感动。 只盼他日后都能顺顺利利,上了战场也莫要太拼命,牢记自己灌输的那套卫生保健常识,最好能躲过英年早逝的厄运才好。 转身去找韩嫣。不想韩嫣并没有走远,就在他们刚才拐了个弯的地方,也已经下了马,正靠在马旁,低着头双肩抖动,不知在干什么。 “韩嫣,你怎么了!” 韩嫣笑得都快岔气了,“夫人,阿娇,咳,我说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你……,你是什么时候去拐骗了长平候家的霍小公子,他可才十六岁!哎呦,你这可不太好吧!” 陈娇怒,“韩嫣!你偷听我们说话!谁拐骗他了,我们那是,那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法来形容自己和霍小公子的交情。 韩嫣看她竖起眉毛,怕她恼羞成怒,不敢再笑话她,收敛起笑容,翻身上马,再将陈娇也拉上去,“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们那是至交好友,总行了吧。还是赶紧走了,他既然能看出破绽追来,那难保别人不会一样发现,咱们还是跑快点,要是被陛下得到了消息,可就不能这么好说话了。” 陈娇深以为然,“那是,要跑快点才行。” □的宝马跑得又稳又快,陈娇好整以暇的被韩嫣搂得稳稳的,还能想些别的事情,“天下七郡十三州,虽然广阔,但都还是大汉的地方,我们去过徐州后不如索性走远点,等过两年再回来。” 韩嫣很有些游侠性情,对她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点头赞同,“好啊,阿娇你想去哪里?” “西域,我们从蜀地走,走远路,看看能不能绕过去,我早就想去看看西域的风光了。” 韩嫣笑,“没有这般容易,此去西域万里之遥,路途艰难险阻,往来商旅都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你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不要紧,我们慢慢走,看到什么地方的风土人情喜欢了就停下来住住,能到西域最好,到不了也无妨,等过个两三年后再回来,到那时肯定再没人记得我们了,咱们就可以逍遥自在,安心度日。” 韩嫣没意见,“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再还有一篇小猪陛下的心路历程,此文就完结了。 十分感谢大家看文发评的支持,鞠躬! 99、抹不去的身影 元朔五年春,汉武帝刘彻命卫青率三万骑兵出高阙;辖下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率兵从朔方出发;李息、张次公率兵由右北平出发,总兵力十万人,对匈奴人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大战。 此一役汉军大胜,俘虏了匈奴右贤王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有几百万头。汉军大获全胜,高奏凯歌,收兵回朝。 刘彻接到战报,喜出望外,派特使捧着印信,到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卫青的三个儿子都还在襁褓之中,也被封为列侯。 次年,十七岁的霍去病始战,被任为骠姚校尉,随卫青击匈奴于漠南,以八百人歼敌两千人,俘获匈奴的相国和当户,并杀死匈奴单于的祖父和季父,勇冠全军,凭借着无人能及的彪炳战功受封为冠军侯,成就了一代战神的传奇。 正如后人所评论的那样,这一大胜是卫氏一门的功劳,也是汉武帝刘彻自己运筹帷幄,潜心谋划,万全准备之后的成绩。 之后漠南再无王庭,匈奴人远远败走西北,匈奴对汉朝北疆的威胁至此终结。 ………… “陛下,霍侯到了,现在宣室殿外求见。” 刘彻一喜,“哦,去病回来了?这么快,赶紧宣他进来。” 霍去病数日前打了一场小仗,刚领兵从定襄回长安,知道陛下一定急着想要知道此役的详情,所以回到长安之后回府稍许休整了一下,就先赶进宫中来见刘彻。 到宣室殿外求见,不一时就有小黄门出来宣他进去,跟着走了几步发现并不是去刘彻经常召见臣子的正殿而是往后面的一间偏室去,微有疑惑,问道,“陛下在哪里?” 那小黄门答道,“陛下午后就一直在后面看东西,霍侯请随我来。” 霍去病随着进了一间布置十分舒适的宫室,一踏进门就被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地图惊呆了。 这是一副几有十余尺高,二十尺宽的厚厚绢帛,上面沟壑回寰,标明了城镇,山脉,河流,道路,北达真颜山以北,南至哀劳,南越,西到乌孙,安息,东至大海,气势十分恢宏。 霍去病讶然赞叹,“陛下这幅图气势磅礴,令人见之振奋。”然后想起自己还没有参见陛下,连忙抢上两步施礼。 刘彻摆摆手,“去病免礼吧,你这次回来的很快,过来坐下。” 看霍去病还在对着墙上的地图惊讶赞叹,便告诉他,“去病看到这个也很震惊吧,朕第一次见到时也感叹惊讶了许久,这是阿娇献给朕的。” “陈娘娘!?”霍去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前皇后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轻灵苗条的身影,还有一张总是带着些怡然自若神气的清秀脸庞。 自从这身影的主人离开后,他就刻意不再去多想,主要是知道多想也是无益,没想到刘彻忽然自己说起她来。 再仔细看看墙上那幅精工细作气势磅礴的地图,忍不住微笑出来,“陈娘娘总是能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陛下当初收到这个很高兴吧。” 刘彻大概也是想起了前事,神情有些悠远,“高兴?说不准,阿娇那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同时献上了两个礼物给朕,这一件当然是很好,可是另一个礼物朕却不怎么喜欢。” 霍去病奇怪,“是什么东西陛下不喜欢?”暗道这一样都这么好,另外一个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啊。没想到陈娇还有过刻意讨好陛下的时候,这手段当真不俗,就和她的为人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大异常人。成效显着的,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另一个礼物是两个美貌的舞姬,样子其实还不错。可惜是阿娇献上的,朕看见就会不舒服。” “唉,”霍去病不知要说什么好了,暗道那女人有时机敏灵动,心思奇巧,有时又挺粗心大意的,也不想想,谁送美女给陛下都可以,独她不行啊。 刘彻还在回思以前的事情,“阿娇那时总说朕雄才大略,是一代明主,必然能开疆扩土,成就一代伟业,所以她先做出一幅图来看看,日后大汉的疆域是什么样子。” 霍去病诚心道,“陈娘娘说的不错,陛下确是一代明主!” 刘彻接着道,“阿娇那时还说,卫青是难得的栋梁之材,朕的手下有他,对匈奴之战必然能胜。” 霍去病一愣,“她在人后和陛下这么说?陈娘娘当真大度。” 刘彻带丝笑意接着道,“阿娇有次还说你年少有为,精明干练,日后前途无量。” 这霍去病就不好多评论了,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心底有丝喜欢,原来她曾在背后这样夸奖过自己。 正在心底细细体会那股被埋藏很久,这时忽然被挑起的思念之情,是一丝带着微微苦涩的清甜,却听陛下自语一般,轻声道,“也不知阿娇她现在怎样了,好不好,以前说的药铺什么的开出来没有。她其实是个挺懒散的人,喜欢舒适享受,远离了长安,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饶是霍去病向来自认为遇事镇定,加上又是上过战场的人,轻易不会被什么惊吓到,此时听到了陛下这几句话,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猛抬眼看着刘彻。 刘彻的眼睛还盯在墙上,起身在上面点了一下,“此处就是去病这次拿下的区域,朕打算迁朔方的驻军去修筑工事,日后此处便也要算我大汉的疆域了。” “是,陛下。” 刘彻又坐了下来,淡淡看了霍去病一眼,“朕小的时候就知道韩嫣的水性很好,在水里待上半日都没事;他们坠崖的一月之后,卫青曾进宫来向朕请过罪,说你擅自带兵离开长安数日,无缘无故的赶去了冀州;后来朕见到姑母时,发现她对于阿娇的事情只怒不悲,看那样子是被气得够呛,并不是个伤痛欲绝的样子,阿娇是她最心爱的女儿,若是死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霍去病了然,看来刘彻对于那时的事情应该也是心里有数了,起身请罪,“陛下恕罪,我……” 刘彻摆手阻住他,“算了,你把人硬抓回来也没什么用,朕又不缺女人,阿娇她总还是朕的表姐,要是早知她会这么决绝,朕还不如就将她留在长门宫中,起码想见时还能见得到。现在想起来,那两年每次去长门宫探望她的时候,竟都是朕最舒心安适的时候。朕前些日无事,就去长门宫走走,才发现,朕竟然一直清清楚楚记得阿娇那时的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式,说过什么话,就跟她还在眼前一样。” 霍去病见刘彻说得大方,可是眼中却隐隐有些水光,不便多言,也不好使劲看他,移开目光,暗叹要是真这么想得开,又何至于待在这里对着阿娇的东西一看就是半日。 他也很喜欢陈夫人,不过因为相交时日不久,加上差着辈分,所以也就是喜欢一下,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可是这时也不禁替陛下惋惜,要是阿娇曾经那么倾尽所有的对待过他,那他一定不再顾忌两人之间那点年纪的差距,拼死也要把人抢回来。可惜阿娇最后却看上了那个在霍去病眼里徒有其表,骄奢不羁的韩大人,实在是要让他慨叹这女人太没眼光了。 看刘彻半晌不语,勉强笑道,“陛下,这次的战事挺顺利的,我军只折损了不到百人,舅舅派了公孙将军留守。” 刘彻点头,“不错,你再回去和卫青商议一下能从朔方调派多少驻兵过去的事情,建工事还需多少钱粮,明日再来禀告给朕。” 霍去病十分精简的禀报完了边疆战况就起身告退,走出去前偶一回头,发现陛下还坐在原地,眼睛盯着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阿娇离开后,刘彻就命人将长门宫看守了起来,等闲不得入内,又派了专人去看守打扫,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不许轻易变动,他有时空了就会自己去走走。 坐在以前那间阿娇招待他的正室里,眼前就会出现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庞,伸出手好似就能描画出那眉毛,眼睛,挺翘的小鼻子,饱满红润的双唇,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没想到自己记得那么清楚,不止是她的容貌,还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曾说‘我现在在长门宫中精心养性,每日都要为大汉和陛下祈福。’ 自己听到时是那么的心安理得,认为她理应这样。 她曾说‘陛下自幼英明神武,眼界之高远岂能是那几个因循守旧的老臣所能领悟的,现在又有关内侯卫仲卿这样的贤臣良将在,正是派兵驱逐匈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自己听到时有些好笑,还有点欣慰,阿娇总是这么义无反顾的全心向着自己。 她又曾说‘陛下雄才大略,英明果毅,对匈奴之胜,卫将军固然厉害,可若没有陛下的知人善用,唯才是举,他这才干又如何发挥的出来。’ 自己听到时十分自得高兴,暗赞还是阿娇有眼光,能看明白事情的因果。 最后那一次她说‘陛下,情之所钟,无怨无悔,我自己画地为牢,深陷其中,此生再也走不出去,那就趁此时还没有又闹到惹人厌烦,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结了它吧!’ 当时那话听在耳中真有锥心之痛,隐隐已经明白不论有多么不舍,都也已经留不住她了。 正如刘彻经常说的那样,他不缺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他缺一份真情,相濡以沫,两心相印的真情。 上天对他不薄,如此难能可贵的真情他也曾经有过,可惜有的时候太过年轻气盛,不知珍惜,等到赫然醒悟,想要珍惜时却怎样都留不住了。 后来慢慢明白过来,阿娇说的‘了结’并不是指阴阳两隔,而是她彻底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她那皇室贵胄的尊贵身份,从此宁愿浪迹于民间,永世不再和他相见。 气吗?也许吧,不过恼火过后却是深深的无奈。 阿娇说的不错,少年时她倾尽所有,为自己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最终却换来了彻底被厌弃的结果。自己当初其实早就有了废后的心思,她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又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才会心死之余顺势给了自己一个巫蛊之罪的借口吧。 再后来的一切,刘彻都自认为做得有理有据,甚至是有情有义的,可惜却与那个人渐行渐远,终于闹到天各一方,至死不能再见。 眼前又再闪过一张芙蓉秀脸,还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虽不是最美的绝色,却是心底再也抹不去的那一个。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像一柄小锉在心头轻轻的磨过,不是很痛,但会揪心,天长日久,不知是否会有终于习惯了的那一日?又或者心底的这道伤口会一世相随,至死方休。 谁知道呢!……谁又能知道呢…… 番外一 四月时节,首夏清和,芳草未歇,和风暖阳,鸟唱虫鸣。 陈娇按照自己万年不变的习惯,早上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看看身边空着,韩嫣应该是早就起身了。就自己伸个懒腰爬起来,唤人进来梳洗。 她昨晚聚众打牌,按照在长门宫时的老规矩,把山庄里爱玩的人都聚集了起来,分成几堆,一起挑灯鏖战。大家高兴,玩到半夜才尽兴而散。 又觉得肩膀有些酸就让芙琴给捏捏,正在和芙琴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日常闲话,就听到有脚步笑语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阿娇,我们去后山打猎,午后回来。”内室门口一片用细碎珍珠和西域来的浅红石髓珠精心编制的珠帘被人撩了起来,从珠帘后面探进了一大一小两张漂亮得出奇的脸孔,两张脸好似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大的俊美无双,小的天真可爱。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张脸又同时摆出一个微带些讨好的笑容,连嘴角翘起来的幅度都是一模一样。 陈娇每次看到他们这样,就会有抚额望天的冲动,深深感叹血脉亲缘的奇妙,竟然能够这样毫厘不差的复制一个人。同时又常常会不忿,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竟然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全部都和韩嫣一模一样! “后山这么大,你们要去什么地方打猎?带多少人?水啊点心的有准备好吗?打算要一直玩到午后?有点晚了!”想一想有些不放心,“韩嫣,你儿子三岁还没到,你不要累着了他,午后他要睡觉的。” 韩嫣本来扛着儿子想和阿娇打个招呼就走,听她不放心,问了一堆问题就干脆挑起门帘走了进来,微笑道,“他已经三岁了。” “还差几天呢。”陈娇提醒他,主要是认为这么小会打什么猎啊,在家中花园里跑跑就可以了嘛,多安全。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就带他去后山的杉树林子里打打鸟儿和兔子什么的,不会走远,他可喜欢了。是吧?”最后的‘是吧’韩嫣是问他儿子的。 小小嫣会说话了,不过还不是很顺溜,睁大眼睛,用很大声音告诉他母亲,“是!喜欢!要去!” 陈娇对儿子很有馆陶长公主当年对她的劲头,虽然知道不能对小孩子太过溺爱,时常要克制着自己,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恨不得能上天去给宝贝心头肉摘星星月亮以讨他欢心。 这时看儿子十分言简意赅的大声表明了态度自然不能再拦着,伸开双臂,“来,亲一下,亲过就让你去。” 韩嫣把儿子放下地,小家伙扭动着还很有些婴儿肥的小身躯,飞快的跑到陈娇的面前,使劲仰起头在陈娇俯下来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又飞快的跑回韩嫣的身边,不等韩嫣弯腰抱他,自己就性急的往韩嫣身上爬,一边催促,糯声糯气的,“走,走吧!” 韩嫣一笑,俯身抱起儿子潇洒离去。 陈娇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愈发觉得这两个人连后脑勺都长得一样,对着正给她按摩肩膀后背的芙琴感叹,“他们怎么生得这么像啊!” 芙琴抿嘴笑,手下不停,给陈娇拿捏据她自己说因为打牌时间过久而导致十分酸痛的肩膀,边答道,“他们两个是父子啊,自然会像,这可有多好,小公子长大了一定也是那么的漂亮俊气。” 陈娇遥想着自己一天天看着小肉球变成迷死无数少女的小妖孽,不由得十分神往,认为这必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轻笑一下,回头问芙琴,“你觉得咱们现在这样过得可还好?比留在宫中如何?” 芙琴手下放缓,慢慢的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别说,好像还是在这里好呢,虽然益州这里没有长安繁华,夫人你也没有以前的尊贵风光,可是这里没人能管到咱们,打点好那几个地方官之后就真的是万事无忧了。咱们家大业大,手下仆从又多,不去欺负别人人家就谢天谢地了。安安稳稳的,挺好!”说完再自己点点头,自认为总结得很是到位。 芙琴说的都没错,陈娇十分赞成,只是听到最后的安安稳稳时很无奈。 她一直有着想要畅游天下名山胜景,饱览四处民俗风情的‘远大’志向,可惜总是不能遂愿。 以前是身份所限不能自由行动,后来下决心抛却了那尊贵又麻烦的身份,本以为这下总能如意了,和韩嫣商量要走就走个远点的地方,她陈娇也要去西域看看异域风光!胡琴骆驼,舞姬美酒,戈壁大漠,多么的令人向往啊。 可惜这次以为十拿九稳可以成行的事情,在陈娇一行人一路边走边玩,慢悠悠晃到益州西部时宣告结束——陈夫人怀上了身孕。 这下哪儿都去不了了,急急忙忙的安顿下来,好在陈娇和韩嫣两个人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亲信随从也多,置地建房招募家丁的安顿下来。经营了这二三年,山庄已经小有规模,此处的官府也打点到位,飞鹰堡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算得上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势力的所在。 陈娇这些年住过的地方虽说都是富丽气派极尽奢华,可是只有这一处最有家的感觉,越住越舒服就把暂居的打算改为常住。虽说山庄地处益州的西边稍嫌偏远了些,但是他们本就需要隐姓埋名,躲远点才安全,所以就没什么好多挑剔的了。 韩嫣除了对陈娇给他们的家起了个飞鹰堡这样古怪的名字有些不适之外,其它都没意见,每日里除了管管山庄中的事务,剩下的时间全部都用来扛着儿子四处转悠,父子两个其乐融融,让陈娇很觉得轻松,想儿子的时候就抱来逗逗亲亲,剩下的时间都交给韩嫣,再派上两个稳重的仆妇跟上,绝对可靠放心。 忽然想起一事,跳起身来,带了芙琴就往外面走,赶到临近山庄大门的地方,正好看到韩嫣骑在马上带着一队十余名家丁从马厩方向过来,儿子被他放在身前,小心揽着,小家伙一脸兴奋,正仰着头唧唧呱呱的说着什么。 陈娇迎上去大声道,“韩嫣,你们随便玩玩就好,不要又用金弹子去打鸟啊兔子什么的,十只兔子也顶不了一颗金弹子的。” 芙琴莫名其妙的匆匆跟着陈娇忽然出来,快走了好长一段路,连问一句都没顾上,一口气赶到快大门前,没想到她却是想起了这个事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韩嫣脸色也有点尴尬,摸摸鼻子,“阿娇,用不了几颗的,我只有这一种弹子,这个重,好打。” 陈娇叉腰,“不行,儿子还这么小,你不能现在就把这种奢靡之风传授给他。”走到韩嫣的马前,伸手在搭在马背上的侧囊里一摸,笑眯眯的掏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牛皮袋子,“看,我早就命人给你准备好铁弹子了,放心用吧,里面还有好几袋呢。” 韩嫣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怎么连这些个小事都记得,那我们就用这个好了。” 陈娇这才满意放行。 芙琴在陈娇的身后使劲笑,“娘娘,咱们又不缺这点钱,金弹子好用就让他们用嘛。” 陈娇扁扁嘴,也知道她和韩嫣两个人私产丰厚,就算韩嫣带着儿子天天玩金弹子打鸟也不值什么,可是受了前世的思维影响,总认为这种是做风问题,奢靡之气不能纵容,过于的铺张浪费一定要制止才行。 不答芙琴的话,直接说起别的,“今天天气好,咱们赶快去吃些东西,等下带人踢球去。前天咱们赢了,芙楠还念念不忘的想要扳回一局呢。” 芙琴答应,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的随着陈娇回去,“扳回一局?再输一局还差不多。”。 待到晚上,大家都各自尽兴,韩嫣也终于放下了儿子交给了绿琥带去睡了,自己回到内室改为陪夫人。 “小家伙今日怎么样?” “嗯,可有意思了,我打鸟给他看,他高兴得不行,非要自己来,结果费了半天劲儿弹子也只能射到马头前面一点点的地方,气得他啊,这么小就会生气了,有趣。” “你要小心,不要惊到了马,摔着他就不好了。” “嗯,你放心,我有数的。” …… 此类对答几乎每天上演一遍,有时韩嫣也会想起点别的,“阿娇,你偏心,我可也坐在那马上呢,你怎么只怕摔到儿子就不怕摔到我啊!” 陈娇很老实,“啊,我光顾得担心他,忘记你也坐在上面了,你也要小心点才好。” 韩嫣没脾气,“你总是这样,”一笑靠近,“咱们晚上算帐。” 结果晚上刚上床就发现不对,“唉呀!” 被子中间鼓起来一块,一把掀开,他家的小小嫣正在里面爬呀爬,恨得轻拍一巴掌,“白天不是和你说好了吗,给你打够十只鸟,你晚上就乖乖的和绿琥姑姑睡,不来爬我们的床了!” 小家伙不依,也不太说得清楚道理,干脆翻过来嘟起小嘴冲着两人使劲眨巴眼睛,大眼睛里水意充盈,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不一刻两人就一起败下阵来,“好好好,乖啊,不哭,不哭,咱们一起睡!” 陈娇和韩嫣什么活动都做不成了,只能隔着儿子轻声说话,也不能说久,过了一会儿,陈娇也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韩嫣一时睡不着,看着枕旁两张恬静的睡颜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情,自己本来是个最最无拘无束的人,只愿过那种随心任意的日子,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会有围着妻儿团团转,还转得开心无比的一天。 他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下半辈子都不离不弃的和阿娇这个身份无比尴尬危险的前皇后一起过的呢? 记不起来了,是在陈娇谆谆叮咛他远离王太后远离刘彻后宫的时候?还是两个人一起卖酒贩香料,无事时聚在酒肆里开怀畅饮,谈天说地的时候? 又或者是心底里其实早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自己一开始的时候还不太明白,直到那次在平阳公主那里听到了阿娇竟然和东方朔在外幽会的消息时才被刺激得陡然醒悟? 反正那次他是真被气得够呛,也说不清那么生气的原因是在怪阿娇大大咧咧的行事不谨慎,将她自己的安危当儿戏;还是因为惊悉阿娇竟然跳过自己另有了情人。 选那个竹竿一样好色成性的东方朔还不如选他韩嫣,起码他不会每年都新娶女人,他可以保证这一世都一心一意的和陈娇一人在一起! 那次之后自己的心事就已经十分清楚了,可是还很有顾虑。顾虑的主要是陛下,陛下明显是还没有对阿娇放手的打算的,要是冒冒失失的就和阿娇私下里定情只怕会害了她。 结果就在他进退维谷的时候阿娇自己打破了他的顾虑,后来想想真是老天开眼,安排得及时。 辛苦去徐州走了一圈之,虽然冒了点小风险,但是绝对值得,此后一切都趋于明朗,阿娇心里也是有他的,看到那张脸上带着泪水的笑容,韩嫣认为这是这辈子所见到过的最美的一张脸,为了这笑容的主人他可以做到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死而无悔。 想到这里,不由微笑一下,伸手轻轻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现在值得他为之披荆斩棘,死而无悔的人又多了一个,这两人是他最心爱的人,他要和他们一世相守,永不分离! 正在忽发感慨的想着心事,陈娇忽然睁开眼来,看看他奇怪问道,“韩嫣,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傻笑什么?虽然你傻笑也挺好看的,不过没人看得到啊,还是早点睡吧。明日早起咱们抽空对对庄子里的事务,吴瑞押的那批货快到益州了,你不是说要带人去接一下吗?我呢,也想趁着这几日带着儿子出门走走,不能总是你在他面前卖好表现,也要让他知道,我可也是很会带着他玩的才行。” 韩嫣闻言笑笑,忽然手臂一撑,一个轻巧的翻身翻到了陈娇那一边,拉过被子盖好,伸手在被子下面搂住陈娇的腰身,密密实实的贴着,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含含糊糊的小声道,“好,早点睡吧。” 陈娇觉得他这样很孩子气,摸摸左边的韩嫣,再看看右边早就睡得香甜的小宝贝,十分满足,点点头,“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我回来了 番外二 雍州的靖远县,山环水绕,地域辽阔,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离陈娇现在所住的益西地方也不算太远。陈娇带着儿子出门游玩,选来选去,就挑中了靖远。 一路走来,有山有水,景色委实不错,西部民风彪悍淳朴,也别有一番风情。小家伙高兴得不得了,用他那还不流畅的话问东问西,嘴就没停过。 陈娇也很高兴,自认为终于打破了韩嫣在儿子心目中最会陪玩的垄断地位。 …………… “阿娇!”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语气里透着不尽的惊喜。 陈娇坐在马上,身前搂着儿子,愣愣的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一队拦路人马,为首一个高大威严,面目深邃,乘在一匹同样高大气派的骏马上,正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老天爷!这不就是她那表弟吗? 陈娇的第一反应是想揉揉眼睛,她一定是眼花了,此处可是靖远县,离着长安有几千里地呢,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阿娇,真是你!”表弟也很惊讶的样子,盯着陈娇的脸,“朕远远的看着像就赶紧追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你可还好?” 目光终于转到了陈娇身前坐着的漂亮宝宝身上,神色不由一黯,叹口气再看向阿娇。 陈娇僵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挺好的,只是……”望向刘彻身后一大队人高马壮,看着就十分矫健精干的侍卫心里直打鼓。 拉着马倒退了几步在心里暗暗计较着纵马逃脱的可能性,她这次出门因为带着儿子,为着安全考虑,特意骑了韩嫣的汗血宝马,论跑起来的速度和耐力应该是没有问题,别的坐骑很难追上的。 掂量一番之后心中稍定,暗道实在不行就跑吧,只要表弟别狠心的命人放乱箭她就不怕。 刘彻朝后挥挥手,“你们都退到后面远一点的地方去等着。” 身后的侍卫有丝迟疑,不过见陛下脸色一沉就不敢多说什么,一起远远的退开。 刘彻这才又看向阿娇,“阿娇,你不必紧张,朕早就知道你没有死。朕不怪你,只是很想再见你一面,其实一直都打算派人找找你的,不想这趟出巡竟然就碰上了。”说到这里欣慰微笑,“上天一直待朕不薄。” 陈娇暗自松口气,赞道,“陛下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陛下怎么想起到雍州巡游了,这里离着长安可有点远。” 刘彻不语,他嘴上说得轻松,自称是远远看到相似所以才追上来看看。其实对于陈娇的下落,陛下已经暗地里派人查了很久,只是查到益州陇西一带就再没有进展了。 刘彻也说不清找到了阿娇能怎样,他就是想再看看阿娇,想和她说几句话,再听听她的声音。 心里莫名惦念,不知道她过得可还好,有没有偶尔想起自己的时候。 有没有像自己一样, 会一直记得对方的音容笑貌; 会一直记得对方说过的话; 会在无人时把他的东西拿出来静静的看一会儿; …… 会有一把小锉总是在胸口轻轻划过,不是很痛,但总是揪心; …… 会慢慢的明白那就是深藏心底的思念; …… 所以陛下不辞劳苦,车马劳顿的亲自来了一趟。 本来也是很茫然,没有目标的随便转转,不意刚到靖远就听说这两日有位美貌夫人,独自带着家人来游玩,他就想起阿娇那个很爱四处玩个性,以前被关在长门宫里都不老实,总要找机会偷偷溜去长安街市上逛逛。现在没了拘束,只怕更要随心所欲的玩个痛快了。 抱着个碰碰运气的心思也快马加鞭的追了上来,拦住一看之后不由诚心感叹上天对他当真不薄,这不就是阿娇吗。 细腻清秀的容颜依旧,脸上多了一丝温婉柔和之气,看着比以前圆润一点,可见一直过得不错。还有一个漂亮可爱,十分惹眼的孩子,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小孩子被她温柔细致的搂在身前,瞪着天真的大眼睛也在看着自己。 心中苦涩起来,自己一直在念念不忘,看她这样子却其实是早就已经放开了。 冲口而出,“阿娇你真狠心,就打算这样永远再不见朕了吗?我们少年夫妻,十几年的情谊说不要就真的不要了?” 饶是陈娇屏息凝神的正在认真等着他发话,听了这段忽如起来的质问之后也是眨巴着眼睛消化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陛下说不怪我,其实还是在生我的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抛亲弃友远走他乡并不是什么好事。” “朕没生你的气,朕只是觉得你这么做太过狠心,你不知朕当时有多难过后来又有多揪心。” 陈娇直视着表弟,忽然有些生气,“我不再见陛下就是狠心?那当初 长门纪事第27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陛下一道旨意就将我关进了长门宫又算是什么?被打入冷宫的后妃要怎样才能活下去你有没有想过!” 看刘彻张口欲辩解,就抢先拦住了他,“陛下别说当初那事是我自己干的,你其实早就想废我了,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没有巫蛊之罪你迟早也会找出其它借口。” 刘彻有些没话说,“阿娇,你,朕当初那是太过年轻气盛,过两年自然就会好了,你就不……。”想说你就不能忍忍,可是自觉此话说不出口,只好顿住。 陛下脸上的尴尬苦恼神色很似他们小时候闹别扭时的样子,陈娇心一软,叹口气,“我说话太直率了,陛下你别往心里去,你是天子,想做什么都可以,能这样宽宏大度,我心里其实是很感激的。” 刘彻苦笑,“朕不用你感激。”半晌无语,过一会儿又轻声问道,“要是朕当时答应你呢,你还会离开吗?” 陈娇不明白,“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把上林苑中的那些女子都送回去,那里只留你一个。” 这个陈娇实在不好回答,暗道那也不行,咱们之间已经没有情意了,并不是你忽然想对我好我就要感恩戴德的立刻又得爱上你的,就算是你让我再当皇后我也不会愿意,更何况只是偏安一隅的放在上林苑中。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不能直言,只好婉转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陛下天子之尊何须委屈自己,我这个表姐其实是很有些任性的,还是不要放在宫中的好,不然一定又会烦得陛下头疼。” 忽觉衣襟一紧,低头看却是她儿子不耐烦了,正在拉她,奶声奶气的指着刘彻问,“这个是谁啊?” “他,他是你表舅舅,嗯,乖,叫表舅舅。”陈娇找了个最能拉上点关系的称谓,能攀亲戚总是没错的,先看看表弟到底什么态度再说。 表弟态度难得的和蔼,刚被顶撞了也没多说什么,冲着表外甥笑一笑,“表舅舅?唉,我们倒真有点亲缘关系呢。” 正色看着陈娇,“阿娇,朕过几日就要回长安,你自己保重,姑姑年纪大了,你方便时还是回去看看她吧。” 陈娇惊喜,“陛下准我回长安了?那可太好了!母亲还没见过小雅呢。”说着拍拍儿子的头,“也该带他回去给母亲看看,陛下放心,我一定谨慎不会给外人知道的。” 刘彻点头,“不过有个条件。” “条件?” “你看过了姑姑之后也要进宫来看看朕才行。” “嗯,好!”陈娇觉得这个简单,她也愿意。抛开这些年的恩怨过往不谈,刘彻其实要算是她一个很亲的亲人,若说没有亲情,那是自欺欺人,回去探望母亲时若是觉得没什么危险那顺便去探望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阿娇抱着儿子庆幸告辞,刘彻看着她苗条的背影渐渐远去,只觉得心中的那把小锉刀变得锋利起来。 阿娇一定忘了,可他还记得很清楚,很久很久之前,在他们两个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曾一起谈论过,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要叫做‘雅’,四诗风雅颂的‘雅’…… 这些陈年旧事在阿娇的心中一定是越来越模糊,可是却被刘彻这两年一件一件的想了起来。 诗经小雅有云:‘心乎爱矣,何日忘之!’他还没忘,因为心里的深爱;她却已经忘了,因为心中的爱意已逝。 他贵为天子对此却无能为力。 何日忘之?何日忘之! 谁知道要到何日呢,恐怕只有无奈坐等自己也能够忘记的那一天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