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幸》 楔子 疾驰的马车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窜出,马匹嘶鸣,沙尘四起。 临时充当车夫的宦官挥舞鞭子不曾停歇,倒春寒的时节,他的额头却积满豆大的汗珠,手心被粗砺的缰绳磨破,然而刺骨的寒风已让他感觉不到这等疼痛。 “快!快!快跑!”他原本尖锐的嗓音,此时无比嘶哑,求生的本能和赤胆忠心,让他不停催促马匹,急急驶入后山。 挥舞着刀枪的铁骑一寸不落地紧追其后,颠簸的车厢内,女子发鬓凌乱,堪堪挂在发间的珠钗摇晃坠落,冬日厚实的衣袍被汗水打湿透,紧贴肌肤,勒得人喘不过气。 她死死护着怀中襁褓,尚且三个月大的女婴在这紧张时刻竟未发出一声哭啼,睁大眼睛好似在仔细倾听外界的马蹄奔腾声。 光秃秃的树枝在夜色中宛如爪牙,后方燃起的不是烽烟,是来自炼狱的火焰。 狭窄陡峭的山路在前方忽然一个巨大拐弯,驾车人急急勒紧缰绳,马蹄高抬,在快要坠落悬崖前刹住。 可这却让后方的追兵迅速跟上,把三人二马团团围住。 “下来。”为首的将军发出命令,他脸庞还有在厮杀中飞溅上的血液,现已干涸。一双残忍而寒冷的眸子死盯着车帘,右手在腰间刀柄上就位。如若对方负隅顽抗,他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 车里的女人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地爬下,周围士兵高举着火把,映在她的瞳仁中,她知道现在插翅难飞。 “邺国宵小,背信弃义……”她指着高坐马背的人,身份的限制让她无法破口大骂,可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你我二国本有盟约!可如今,你们违背约定,杀我兄嫂,屠我族亲,害我臣民,毁我家园!你们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强盗!” 这声嘶力竭的控诉,却是让将军松开手,笑了:“背信弃义?若真论起来,你湖国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湖、平二国本有姻亲,可你们却背后捅刀子。如今天下流言四起,说平国送往我邺国的质子是假的,这源头,不也是从你湖国传出来的!少废话了,说,信物在哪?” “我不知什么劳什子信物。”长公主抱紧怀中幼女,见她死闭着眼,惊恐不安的模样,颤着手在镪保上拍打安抚。 “还在嘴硬,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曾为怀中的孩子考虑?” 长公主大义凛然:“吾儿尚不足一岁,未曾行过恶事,自有上天与神明佑护,无须委曲求全!”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将军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冷锋出鞘,寒光凛冽,“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去九泉之下,同湖国的其他皇族团圆吧!” 他驱使着马匹逼近,长公主节节后退,直到半脚踏空,听闻石子坠落之声。向后看去,悬崖间漂浮的全是云雾,望不到底。 “长公主——”跪在一边的大太监好似看出她的意图,着急地呼唤,面上已是涕泗横流。他不停摇头,乞求她不要做傻事。 可她是湖国的长公主,曾受万民拥簇,享荣华富贵。或许如今,是她把一切偿还的时刻。 要死,她绝不会死在邺国人的手里。 冰冷的刀刃即将落下,长公主最后看一眼尚未学会说话的女儿,毅然决然地从崖边纵身跳下。 保持着高举姿势的将军,轻蔑地哼出声,收手归鞘,转身面对那个帽子都歪到后脑勺的宦官。见他向自己走来,大太监从怀中迅速掏出一颗药丸咬破,当即口喷鲜血,瘫倒在地,抽搐几番以后,不再动弹。 两只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对准悬崖的方向。 也好,将军心想,不男不女的东西,倒是识时务,这么干脆就自缢,省的他亲自杀他,都怕脏了手。 他抬臂一挥,军队绕路下悬崖底部查看。 大部队赶到时,此处已经站的有人。 披着大氅的男子,长发高束,站在一具尸体面前,周围四溅的血液,像是盛开于泥土中的红莲。她睁着眼睛,好似望着天。可天空黑漆漆一片,无月,也无星。 身侧的随从猫着腰上来,在长公主的颈侧一探,回话:“禀报太子殿下,断气了。” “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定然是粉身碎骨,看着这满地鲜血,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活。 被唤作太子的人随意环视四周,崖底的气候比上面暖和,有些枝头已抽出嫩芽,这才是早春该有的景象。 他忽然扫到石缝中长出的树杈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位置不高,他派人去取下来。 “是个婴儿。” “拿过来。”他把手伸出来,作势要接过。 跟随的人不敢忤逆,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太子掀开襁褓一看,挑起眉梢:“女婴。” “恐是昭云公主,湖国长公主的女儿。”将军不像方才那番挺直背脊,而是略微低头,说话时忍不住又看向那具尸体,方才还指着他的鼻子呵斥,现在却化为一滩肉泥,人命真是异常脆弱,“殿下,斩草不除根,恐怕……” 太子差人将襁褓重新裹好,神奇的是,那豆丁大的孩子,竟然到现在都没哭闹过哪怕一声。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能够挂在枝头保住性命,兴许真如其母所说,有神明眷顾。 “当日你入我麾下,我说过,你我皆为铁血铮铮的男儿,唯有一事做不得,你可还记得?”太子反问将军。 “臣记得,欺凌妇孺,做不得。”将军一愣,答,“可是……” 这是湖国的王室啊! “现在我们已经逼死了一位妇人。”太子抬手示意长公主逐渐开始僵硬的躯体,“将军还想再杀死一个女婴吗?她甚至不足半岁,对现今的事情不会有任何记忆,把她送到邺湖边境的村子口,听天由命吧。” 如若神明真的对她照拂有加,那她定当活下去。 如若只是一时的好运,那死了,于他无碍。 将军虽心有不甘,却仍旧抱拳应下:“是。” 熊熊大军在指挥中调转马头,重新盘上山道。 翌日,邺国军队押送着从湖国宫廷搜刮到的物资,驱马再度经过悬崖。竟然发现原本层叠的云雾散去,而漫山遍野开着的,全是白色的桃花,这不过一夜之间。 白色,是用于祭奠的颜色。 有流言就此传开,说昭云公主或为花神转世,才能得以在这悬崖峭壁间保全性命,而如今拥簇的白色桃花,是她为纪念自己在凡间的母亲而绽放。 也有人说,或许只是长公主悲壮的为国赴死感动了花神,她才匆匆催绽这桃花,聊以纪念。 但无论是哪种说辞,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便是传闻,为了在将来能够与同样幸存的族人相认,昭云公主的脚底,有一片桃花胎记。 第一章 丰萝楼 定丰十五年,邺国都城沧嘉,泸安河。 两岸金粉楼台,河上画舫纵横。莺声燕语混作一片,文人墨客挥舞狼毫,舞女脚腕环佩铿锵,与乐伶的演奏精准合拍。 好一派歌舞升平。 这是外人得以窥见的盛景,自然还有他们看不见的。 罗帏绣幕,粉汗生香,女子娇媚的低吟声从纱帐里传出,身材魁梧的男人压其身上,把着两条玉腿,用凶狠肉棍狠狠地顶入花心,毫无爱怜之心地发泄,任由淫液淌湿床褥。 “小骚娘儿们,爷干得你爽不爽?”他捏着女人的下巴,逼迫她回答。 那女人扭着水蛇一般的上身,技艺娴熟地将他绞得更紧,涂着嫣红口脂的唇,吸弄起男人胸前一点:“好爽~爷弄得奴家浑身发酥,里面舒服极了,再快一些~” 这淫词艳语的勾引,男子挺弄得更加用力,女人叫声更浪,扭着臀部迎合,纤瘦修长的手指在对方身上游走抚摸,不断地找到敏感部位挑逗,整个床铺都在随着二人的激烈动作震荡。 一门之隔,只凭着这些声音,我都能猜出那对男女颠鸾倒凤的模样。 我把茶水托盘单臂抱稳,用最小的力气将门推开个缝,猫着腰钻进房,蹑手蹑脚地尽量将脚步声完全掩藏,不让床上的人察觉。 妈妈让我去给听潮阁送小食和茶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安了怎样一份心。 此时正在忙活的张员外,算是近日的熟客。听楼里姑娘说,他本是个外乡生意人,来沧嘉城投奔亲戚,捐了个官,才落脚没多久,便把泸安河上所有坊子里的红倌摸了个遍。 字面意思上的“摸”。 只是这张员外虽爱偷腥,妻子却是个十足的母老虎,被她撕过脸皮子的姑娘,比当今大文豪们诗文里写过的都多。刚听茶水间的丫鬟们讲起,那泼皮户儿这时候也正提着斧子在后院晃悠呢。 但丰萝楼不是其他小坊子那般容易闯入的地方,妈妈派了三个彪形大汉两个婆子盯着,严防她进来做出些动静。砍坏桌椅还是小事,伤着楼里细皮嫩肉的姑娘们可不行。 哪怕是这样,妈妈仍让我来端茶。 她明知道张员外对我有所企图,不过碍于我是个不挂牌子的,不能下手罢了。但他背后里提起过多少次要给我赎身子,我和妈妈都快记不清楚。 得亏这厮色归色,倒抠门得紧,几次出的价妈妈都不满意。否则,真让我被他赎走,不出一天,就得被主母弄个死无全尸,裹着席子往城外一丢,再无后话。 这时间那野鸳鸯正激烈投入,全然没注意屏风外多出一人。我把东西摆好,抱着托盘赶忙又钻出去,松口气。 其实张员外哪怕瞧见,也不敢出大动作。但这到底是风月场所,哪有人是真干净的,我少不了要被揩油。而且他那油腻腻的眼神,看得人怪不舒坦。 刚合上门,平日里在我手底下干活的丫鬟鹊儿小跑过来,扶墙喘着气:“绿绮姐姐,绛珠姑娘醒了!” 我不由得一惊,提起裙角:“赶紧同我去瞧瞧。” 绛珠是我手头带着的艺伶,属“珠”字辈里最后一位,三个月前进到丰萝楼。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她没提过,妈妈也未曾透露,我自当不会多问,只管带好她。 可前两天她在后院不慎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昏厥,早春水尚寒,她冻出风寒,这些日子一直睡着。 绛珠何故忽然落水,楼里所有姑娘心中都各有见解。 那么个大池子,周围还有石头和护栏,哪那么容易就看不清楚踩滑掉下去,无非是威迫到了谁。 我进屋时,她正穿着中衣坐在镜前,不停摸自己的脸。 “快回床上去,可别再冻着。”我赶忙招呼她。 绛珠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卧槽。” “说什么胡话。”我牵着她回塌,让她靠在床头,用被子盖好下半身,“你现在感觉可还好?” 可绛珠的回答,让我没想到:“那个……请问这是哪啊?” 莫非是烧坏了?我拿手覆上她的额头,热度已褪去,更是困惑:“姑娘莫非是烧糊涂了。” 她又掐了自己两把,把房间里来回扫视个遍,仔仔细细地再把我打量一番,比张员外看我时还认真,只不过少了那种让人汗毛竖起的感觉。 “我可能是失忆了。”她自顾自地下结论。 我认为她在寻我开心,没顺着路子走,拉着她闲扯几句,话里连下好几个套,她竟全未中计。以我对绛珠以往的了解,她是没有这么深的心机的。 莫非真失忆了? “现在是什么朝代啊?”她问我。 “定丰十五年,国号为邺。” “没听说过,这还是个架空啊……”她蹙着眉,往床边挪几分,拉着我的手又问,“那你听说过李白吗?写《水调歌头》的那个?” 我现在更糊涂她这失忆到底是真是假,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水调歌头》不是苏轼所作么?” 可她好像很失望:“完了完了……架空都不能抄,我这是穿到什么鬼地方?哦对,你还没跟我说,这是哪,我是谁,你又是谁呢!” “姑娘连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十分狐疑,她虽然说的话让人听不甚懂,可好像有自己的条理,这看起来不像是失忆,倒像是得了癔症。 “我真的失忆了啊,你把镜子拿过来。” 虽有顾虑,我还是按照她说的,将镜子取来给她,一一解释起她的问题。 绛珠大病一场,此时正是憔悴的时候,嘴巴苍白又干涩,脸上也不见太多血色,病怏怏的。可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完全没有这番感觉,不住地赞叹,好像这脸不是她的一般。 “等等,所以这里是妓……呃,青楼?” “正是。” “我就说嘛,穿越经典桥段,那我岂不是要争花魁?我这模样,花魁不是十拿九稳吗!哦不对,还有你呢。” 我解释:“奴婢不算楼里的倌儿,是不参加夺魁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打扫丫鬟?” “奴婢的本分,是负责紧盯姑娘的技艺是否生疏,安排每日挂牌子,挡掉些不合适的客人。”我又指在旁边一直站着不吭声的鹊儿,“鹊儿丫头负责姑娘平日的起居和梳妆打扮。” “你们这经营模式还挺超前啊。”她琢磨起来,“这不就是经纪人和助理吗?” 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这两个词作何意思,但看起来她已经理解,我便只答:“应当如姑娘所说吧。” 她拽着我还想问些问题,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看来还未彻底痊愈。我不忍让绛珠再受凉,况且她如若出了差错,我也要受牵连,赶紧让她再度躺下。其余问题,来日慢慢解答。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身子骨养利索。 绛珠还算听话,连连点头。她的确是有些乏了,没多久又睡沉过去。 我和鹊儿退出房间。 “绿绮姐姐……”刚合上门,她小声唤我。 我知道她心中担忧的是什么,只是道:“此事无论真假,别再让旁人知晓。这几天你在她身边伺候着,把该解释的都多向她提点提点,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她福个身子:“好。” 我们还有各自的活计要去做,探望完绛珠,便又忙起来。 忙里偷闲时,我也会盘算,关于绛珠的这个所谓“失忆”,更像是记忆的一种更替。忘记了些事情,却又记得某些旁人不知晓的事情。她的性情也与从前截然不同,又不像演出来的。 如若这都是假的,她或许有自己的意图,我需得紧盯,别让她乱了我的计划。 如若是真的,那对我虽有弊,但也有利。 第二章 花魁大赛 趁着绛珠在床榻调养歇息的空档,我与鹊儿将这楼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向她讲述了一遍,包括一个月后的花魁大赛。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这次花魁的大热人选?”绛珠想也没想到的样子,不停咋舌。 我却没她那般轻松:“本应是这样。” 失忆前的绛珠,无论是才情还是样貌,都是顶尖的好,不然也不会初来乍到便被妈妈冠以“珠”名。丰萝楼之所以被称作泸安第一楼,便是因为这里出了连续五届花魁。而上一任得主,是排在绛珠之前、如今已经嫁与京城第一盐商做正妻的扶珠姑娘。 楼内头牌有六位,外界统称为泸安六绝,又细分为一珠二佩三步摇。曾经的那“一珠”,是扶珠。可如今扶珠赎身离开,这接班的自然就落到绛珠身上。所以哪怕绛珠尚未正式挂牌子,已经勾起外界的无数兴趣,想要一窥这新珠究竟有何风采。 妈妈本来的盘算,是想让她在这次花魁大赛上一举夺魁,名冠沧嘉。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出了这种事。 “那我能不能不参加啊!” “晚了。”我摇头,“名字已经报上去,今年的大赛由礼部批案协管,如若不出任何意外,是无法再轻易退赛的。况且姑娘是此次大赛的重要看点,礼部更不可能放过。” “怎么一个民间赛事,还有政府掺合?” 这便是今年花魁大赛比以往都要更隆重的原因,皇上曾下旨,此次大赛夺得花魁的姑娘,须得进宫服侍。 绛珠不甚明白:“进宫服侍是说……” “为妃。” 她险些从床上滚下来:“当今圣上……那个……高寿……啊不,芳龄……也不对……” 我已明白她所问,直接答:“三十有三。” “那还行,那还行。”绛珠揉着擤鼻涕用的绢布拍胸口,转念又有想法,“可是这妓……青楼女子,也能入宫?” “历年来,有资格参与花魁争夺的姑娘,都只能是艺伶,且需为良籍。那些奴籍和贱籍的、身为良籍却是花倌的女子,哪怕才情身姿再优秀,都无资格。”见她仍旧云里雾里,我便把当今的户籍制度讲了遍,她才得以理解。 “所以我是良籍?” “是。但姑娘向妈妈签了卖身契,赎身之前,自由也是无法自己做主的。” “那你是什么籍?”她又问我。 提及此事,我眸色一黯,答:“奴籍。我的父母是奴籍,子女就只能是奴籍。且奴籍只能与奴籍通婚,除非额外恩准,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与牲口毫无分别。” 绛珠似有触动:“那可真惨……不过你刚才说,除非有额外恩准?什么样的恩准?” 这便是我向她有所相求之事,宫里有规矩,无论原为何等户籍男女,若能入宫当差,皆可抬为良籍。现在不少奴籍之子,因此挤破脑袋也要入宫。男子更是,即便要舍掉那象征男人的命根子也在所不惜。 “这真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啊。”绛珠感慨,却还是没明白,“可是你要怎么入宫?” “姑娘若能夺得花魁,照例是可以带两名身边人入宫继续服侍的。”而一直在她身边侍奉的,只有我与鹊儿。 这利害关系一条条顺过来,她终于弄清楚。 如今我的自由与否,与她息息相关。可以说,在她失忆之前,我把所有赌注都压给了她。如果这次她无法夺魁,妈妈也会认为我并无那个资质足以带出楼里最优秀的姑娘。那么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就是被卖到那张员外家作妾,被他蹂躏死,或是被他的妻子弄死。 幸好的是,哪怕是现在,失忆后的绛珠,也不是无情之人。 她尚不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陪伴她多日的我面临死亡,抓紧我的手:“那我一定会争取夺魁的!” “可这样牺牲的是姑娘的终生。”我却不觉得她能如此大义。 宫廷里的纷争自古以来流传过太多,哪怕是在这小小的丰萝楼里,她都能被推入水中导致失忆,到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否活下去,也是问题。 她却毫不在乎:“你不懂,我可是穿越女主,有金手指的,作者弄死我了,还怎么写下去!” “姑娘又开始说胡话了。” “总之你就听我的,放心好了,那画本子里的人物,虽不一定能落得善终,却也能活到整本书写完呀。”她拍拍胸脯,“而且光在青楼溜达也太没挑战性,我觉得我一定还有更重的任务要完成!” 见她胸有成竹,我虽并不能完全相信,却也只能怀抱一丝希望。 “姑娘在这床上卧了好久,我叫鹊儿帮你擦擦身子吧。”我提议。 之前来号脉的大夫说,她这几日尚不能着凉,否则极有可能病情复发,我不敢让她独自泡澡,可这几日不擦洗,实在是我这个旁人想着都难受。 开始她不同意,觉得自己的身子让别人看见怪难受的,可耐不住我再三劝说。 况且入宫以后,就连行房事都有人在屋外听着,还要写朱批呢。 绛珠听完打一哆嗦:“还有这种事?” 鹊儿在我们谈话中途,端盆冒着热雾的水进来,伺候绛珠脱去衣裳。从脖颈开始擦起,十分细致地,要一直擦拭到脚底心。我帮着点燃熏香,回答:“总比入宫后一直见不着皇上强吧。” “我倒希望见不着。”她小声念着,“万一能和王爷什么的……” 我急急过去止住她的话:“姑娘慎言!” 她不甘地闭嘴。 我才平和语气:“但你若真做好这个打算倒也好。当今圣上的后宫中,有名位的、没名位的美人众多,兴许真是入宫几个月,他也想不起来我们。” “后宫妃子很多?” “倒不是妃子多……只是皇上有些耽于美色,还学那纣王搭了酒池肉林,夜夜笙歌,整日不理朝政。” “啊?”绛珠大惊,“可是我看这民间一片盛况,丝毫不像是昏君……” 我不能容她把这大逆不道的话继续说下去,赶忙接上:“因为如今朝政多由摄政王代为处理。” “摄政王……”绛珠琢磨几番,“今年多大?” 不知她为何总如此关心他人的年岁,我只回答:“刚过弱冠两年。” 绛珠望天算了算:“那就是二十二……这也太奇怪了,哪有摄政王比皇上还年轻的!” “勿论国事。”我又不住提醒,这世间谁不抱有和她一样的想法呢,但这是不可说的事,“其实听楼里的老嬷嬷说,当年圣上还是太子,天下尚且五分之时,他也曾天下闻名。领着自己的军队,扫平前湖国、收复了平国,那在当时是邺国最大的两方劲敌。现在这天下,是他一点点打拼来的。” 顺带着,一边由鹊儿继续擦拭身子,我又向绛珠讲了些从嬷嬷那听来的过往。五国争雄,到天下归一。 上半身擦完,我帮绛珠披上罩衣以免吹风,鹊儿洗了帕子继续帮她擦拭下半身,从腿根一点点到膝盖窝,再到脚踝。她的肌肤柔软细腻,是我拿着从带过扶珠姑娘的姐姐那里学来的方子,一点点帮她调理出来的。 当初让她向楼里最好的师傅学琴棋书画,学诗词歌赋,无非是把我自己的将来全赌进去。 可现在她忘个干净,我得赶忙给自己找条后路。 鹊儿擦到绛珠的脚底,她忽然吃痛地一喊:“哎呀——疼!” 不过擦个脚心,痒也就罢了,为何会疼? 我不解,赶忙抬起她的脚查看。 可这一看,却是差点打翻地上的水盆,震惊得说不出话。绛珠还不明所以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我与鹊儿,可我们只知道颤着手指向她的脚底—— 那片粉色的桃花胎记。 第三章 王爷 “难怪姑娘从前就连换衣服都不许我们在旁边站着,若不是这次失忆,恐怕……”我打住接下来的话。 关于昭云公主的传说,从我记事开始便已广为流传,我并不知当年她为何能够活下来,但我知道,如今这身份再被外人知晓,只会招来无尽的麻烦。就连绛珠进宫的动机,也会令人怀疑。 前湖国公主,类似的身份,放在哪一段历史中,都是被人忌惮的对象。 更何况,她的整个家族,十七年前被当今圣上屠得干净。 这是国仇,也是家恨。而身怀这样背景的她……太让人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漫长的沉默引起绛珠的注意,她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神,目光控制不住地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绛珠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套上袜子,把那令人心惊的胎记遮住。或许她与我现在一样,开始对所知晓的一切事物有了更深的判断。 她打破沉默:“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是。”没错,我再清楚不过,就算这是艘贼船,我已经上来,就不可能再下去,但我仍想试探她几番,“姑娘可还记得些什么?” “没有。” “一丁点儿也无?” “半丁点儿都没有。” 这回答让我顺了口气,叮嘱:“无论姑娘是何身份,你必须记着,你叫绛珠,是出自丰萝楼的艺伶,不知道什么昭云,也不知道脚底的痕迹是怎么回事。将来入宫,我们给验身嬷嬷塞些银子,应当能打点过去。” 人都不想惹祸上身,这我敢笃定,哪怕那嬷嬷看见这胎记,也只敢装作一无所知。 “可我想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绛珠小声说。 “姑娘!”这是我最不愿听的话,我呵住她。 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这关乎我的身世。”她倔强地抬头,神情十分严肃,“我觉得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包括我为什么会穿……失忆。一定一定,和这个昭云公主有关联,和那段历史有关联。所以我必须入宫,只有皇宫里,我才能找到答案。” 我知道劝不动她,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之前她想入宫,仅仅出于对我的同情。可现在,为着自己,又有这个秘密作为纽带,将我与绛珠的利益紧紧捆住,比泛滥的同情心牢靠得多。 屋外又有人唤我名字,我赶忙理好衣裙。临走时,我与鹊儿打个眼色,她低下头表示领会,我才放心地迈出门槛,替她们合上。 如今绛珠把学过的才艺忘了个干净,嘴上说着要夺魁、要入宫,可实际如何行事,我并无太多办法。但她一点不担心,让我等着消息就好,又搬出她的什么“金手指”,我听不明白,这几日只管准备入宫的物件。 此外,我明显察觉到,鹊儿与绛珠走得比以往近许多。 她们常趁我不在的功夫,扎在一起互相说些什么,我一靠近便打住,连声咳嗽着掩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花魁大赛虽是举国瞩目的赛事,但真正能够观看的人并不多,像我和鹊儿这种身份,更是只能在楼里等待结果。妈妈不在,今日丰萝楼并不开张,可姑娘们却聚得比平日还齐,甚至有好些住在稍远的院子、字辈排在后面,我叫不出名字的。无非都是在等待结果。 如若今年丰萝楼再度成功守擂,她们的身价势必会跟着水涨船高,自然要时刻关心。 很快,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倌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被扯着让说结果。 “花……花魁……是……”他喘着粗气,实在是顺不过来,却听得大家无比焦急,我赶紧给他递过去茶杯,他大口灌下,拿袖子一揩嘴角,“今年花魁,是绛珠姑娘!我听礼部的大人说,五日后,宫里会派人来楼里接人。” 整栋楼瞬间如同丢进油锅里的水一般炸开,我的胳膊被鹊儿拽着不停摇晃,却只知道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周围的尖叫和呼喊都听不清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我能入宫了! 不多时绛珠披着代表花魁的锦袍,坐在鲜花点缀的轿子里,一路被人护送着回来,我殷勤地赶紧给她捏胳膊捶腿,她当然看出来我热络的态度,拍拍自己肩膀。 “放心,到时候宫里来接,我一定带上鹊儿和你!” 这几日,妈妈专门把院里其他同住的姑娘换了个位置,让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有个清静地方,也更能向我们好好地传授礼数。楼里出了个未来的娘娘,这绝对是妈妈几十年来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等我们基本礼仪学得差不多,也到了约定时日。嬷嬷说,将来入宫后还会有专人教导更多,教得也会比她更细。但如今这些,一时半会足够用。 出身风尘的女子到底与普通采选的良家秀女不同,验身在宫外进行。 但其仔细程度,比起验秀女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验身嬷嬷并不似我们以为的那样跋扈,虽然满面严肃。她见我们进来,冲着我的方向道:“脱衣服。” “这位才是绛珠姑娘。”我连忙更后退几步,明明已经站在绛珠后侧,竟仍被误会了。 看来这几日绛珠在礼仪上的偷工减料还是逃不过她们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被看穿。 嬷嬷并无出错的窘迫,又细细扫视绛珠几番,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补充说:“脱干净,躺上去。” 她一指旁边的塌子。 绛珠虽略有些不自在,还是在我们的服侍下脱光衣物,除了袜子,而后平躺上塌。两个随从的宫女各拿出工具,细细测量检验。但这都是我们当初在丰萝楼内就做过的事,在绛珠失忆之前。 嬷嬷仔仔细细看着她匀称的肌理,小山丘般的胸脯在平躺时也能微微耸起,顶端娇红的嫩蕊缀在同样颜色的乳晕上,不大不小,圆润别致。腿间的毛发稀疏如草,却又不杂乱。 绛珠甚至被分开腿,看私处的模样。这里也需生得秀气对称,蒂珠藏在圆鼓鼓的花缝中央,不拉扯时,两片花瓣紧紧合拢,嬷嬷把着玉器稍微分开些许,便能看到璧肉的颜色。 最后来到脚部。 “不是让你们脱干净么。”她见袜子还在脚上,蹙着眉,虽没发脾气,眼中不满仍旧明显。 鹊儿暗地里掏出早先准备好的银子拿在手心。 我对嬷嬷道:“绛珠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双足有些不太漂亮,不然嬷嬷……” 这话里的意思够明显,鹊儿也把银子塞入她手中,转身要接着给两个宫女。 “有多不漂亮?” 不知这房间里为何会忽然响起男性的浑厚声音,我刚以为是幻听,浑身一震,却见面前的嬷嬷和宫女忽然跪下去,匍匐在地:“见过王爷。” 王爷。 我下意识先随着她们一同趴下,半分也不敢转身,尽管我知道那人就在我背后不到一丈的地方。脑子里飞速过着,举国上下,能被称呼一声“王爷”而无需添加任何名号的,恐怕只有一位。 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爷。 刚进屋时我就注意到屏风后坐着一人,但从未想到会是个男人,而且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男人。 “起来。”他道。 我们得以平身,却不敢抬头。我只能看见他那双绣着金蟒的鞋,和衣袍的边角。在这狭小的厢房里,他浑身的气势并未刻意彰显,但我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把袜子脱了。”他命令绛珠。 床上这么一位赤裸裸的美人,他瞧见,没有丝毫波澜,语气仍旧冰冷威严。我的手在袖子里抓紧,安静的气氛中好似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可我不敢多说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只听几声窸窣,绛珠脱掉袜子。 而后是男子悠长的吸气—— 我的心随之提到嗓子眼。 他再缓缓吐出。 我以为死到临头。 “是不太漂亮。”他竟这么说,“可得遮好了,穿上吧。” 就这样简单?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对上那双乌黑眸子,沉得像潭古井,其中镌有星色。我赶忙又低下去,身子弯得比先前更低。 头顶他轻笑一声:“脸蛋和身子倒是真绝色。” 许是在说绛珠。 而后眼前的鞋尖调转方向,他由宫女拉开门帘后离去,徒留屋内熏香袅袅,我的手心沁出一片汗渍。 第四章 筹码 被突然打断的验身就这么草草结束,我还在为何王爷会助我们掩盖的思忖当中,已随嬷嬷到达宫门口。 负责采纳的大太监和姑姑看见这花轿子,已知里头坐着何人。 我和鹊儿上前去录名字,一旦从他们手里拿了宫牌,我就彻彻底底属于这宫中之人。 “带了两个?”那大太监瞧见我们,低下头去翻簿子,“这可不成啊,只能带一个进去。” 此话听得我心中一沉,赶忙问:“不是说往年都能带两个的吗?” “往年是往年,现今是现今。”站旁边的姑姑一瞥我们后方,绛珠到底会是将来的主子,他们并未吝啬解释,“太后娘娘这几年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想着宫中这般铺张,下懿旨令众人缩减开销,就连宫女出宫的期限都被提前两年。我们这些老人都没法自保了,能让你们进来个新的算是仁至义尽。” 怎么会这样。 “绿绮姐姐……”鹊儿对我说,“那我便……” “不可。”我果断拒绝,不能容她就这么把位置让给我,我倒还好,可她如若错失这次机会,是真再无入宫的可能,“你进去。” 更何况,如若让绛珠选,她也会选择鹊儿。这两日她们的亲近,我都看在眼里。 “那你……” 我只能低声道:“我再另想办法。” 尽管实际究竟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并没多少底气。 时间不容得我们多做言语,眼看着簿子上录入她们的名字,鹊儿手里被塞进一块宫牌,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轿子旁向宫里走,一步三回头地看我。 我只冲她招招手,她才想起嬷嬷先头教过的礼数,不再回望,垂着脑袋继续前进。 好在我是在这宫门口才被堵回去的,已经从妈妈那里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可虽自由,却也不过是个自由的奴隶,唯一能做的,仅仅是选择自己的主子,仍旧任人摆布。 我不敢回丰萝楼,那相当于前功尽弃。 但我一个女子独自在街上行走实在是太招人注意,思考之时,我端详着宫门,看石柱上雕刻的异兽,看门前几尊石像,就这么顺着思路,想到一双鞋上绣的的金蟒,和那双鞋的主人。 我算了下日子,可赶巧,往年这个时间,摄政王会在泸安河对岸的翠善阁设宴,招待些常年在此流连的文人。席间哪怕是作乐,玩的也是些文雅乐趣,譬如行酒令或是击鼓传花。可以说,能参加这次宴席,是文人们值得拿出去显摆的荣耀。 我当然无法直接闯进去,摄政王此等人物,但凡出行,安排的侍卫都是顶级。我只能对随行的侍从讨好道,劳驾他向王爷递个话,就说我是丰萝楼来的,但求散宴后一见,王爷定当知晓。 没多久他便回来,看我的眼神比起刚才,少了几分对伎子的轻蔑,多了几分探究。 这场盛会直至深夜才结束,我多余的衣裳本和鹊儿的收拾在一起,全让她带入宫,身边一件多余的也没有。夜里露重,不免觉得寒冷。 就当我手脚被冻得都要失去知觉时,侍从大人出来,说里面已经疏散完毕,王爷叫我进去。 屋内还飘散着佳肴余味,暖和的温度缓解不少寒气。我低下脑袋走到大厅中央,王爷坐在首席的位置,案上还煮着酒,飘散出袅袅香气。 行过礼,他叫我抬头。 “你没入宫?”他还记得我,问。 “说是宫中不缺人手,便把奴婢打出来了。”我仍跪在地上,答,他一眼便能看穿我的心思,遮遮掩掩只会更显得自作聪明,于是我未曾绕弯子,直言,“这也是奴婢求见王爷的目的。” 王爷不问凭什么要帮我,因为我们都知道答案。见过那片胎记的人,都会被迫绑到一起。他放绛珠入宫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不敢妄自揣测,而作为知情人之一的我,要么为他所用,要么被杀人灭口。 我不想死,只能主动送上门。 “那你拿什么换呢?”他有些微醺,说话的语调没有上次见他时那般稳,但多了点轻佻。 “倾尽所有。” 他对我的答案起了兴趣,酒盏落桌:“包括这具身子?” “包括灵魂。” 这似乎令他更满意,王爷直起身子,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游荡:“你可知本王最擅长什么?” “王爷擅棋。”我想也不用想就能回答。 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摄政王爷文武皆精,棋艺尤其一绝。 没等他下令,颇会察言观色的随从抱了棋盘进来。王爷抬手,留下象棋,另一幅围棋的让随从连他的人一起带出去。宴厅里只留下我与他。 王爷冲我招手:“过来。” “奴婢僭越。”我提着裙角上去,把棋子取出码好,跪坐在他对面。 要比试吗?可我的棋艺,仅在熟知规则,能和楼里的姑娘下着玩玩的水平。与他比起来,简直是班门弄斧,毫无胜算。 “下些不同的吧。”他道。 我不知所谓“不同”为何意。 “料想你的棋艺,定是赢不过本王的。”他把玩着象牙棋子,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这个随意的动作都做得如此好看,许是因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能肆意操纵我生死命数的手,“如若你能在一定步数内不被本王将死,那你所求之事,本王便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说是询问,我也没有反对的权利:“奴婢愚钝,那是多少步呢?” 他并未急着回答我,而是把手中那颗“炮”落下。 “你若每想行一步,就拿身上的一个物件来换。”他说,“看看你是否真能如你所说的,‘倾尽所有’?” 第五章 略施小计(收藏一百加更) 我没得选择。 尽管他这番话里,或多或少,带了些羞辱的意味。 我摘掉手腕的玉镯,放到脚边。可他却忽地伸手,将其拾起来,拿在手里端详,转着圈看其品相。 “便宜玩意儿,上不得台面,让王爷见笑了。”我说着,挪了一子。 他仿佛对那镯子饶有兴趣,看也没看棋盘便走了第二步,而后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看我。我摘掉发间的珠钗,镂刻的金蝶在晃动中颤动翅膀,我双手递给他。这次他却没接,我只得转而置于案上。 再行一子。 就这样,直到我摘掉所有的首饰。他一推棋子:“将军。” 这步并未将死我,我尚有反攻的余地。可,如今我身上只剩下衣裳。这于他而言,博弈才算刚刚开始。 脱掉外面的罩衫,我又下一步,他紧紧相逼,而后等待我的动作。 我轻吸一口气,解开腰带。 而后是外衣。 中衣。 照明的烛芯在我露出肩膀时发出“啪”的一声响,我指尖微松,光滑衣裳便从身侧坠落:“王爷……还不够吗?” 我问他。 他目光的落点,在我肚兜的绣花上。大多数人在都喜欢挑些趋吉避凶的图案,凤穿牡丹、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等等,但我虽为风尘女子,平日没那个在人前脱衣裳的职责,此等贴身之物,大可绣自己喜欢的东西。 “倒是个实在人。”他有几分失笑。 银杏枝头挂铜钱,我知道这样式的确是不大常见。 接着他挪回视线:“再将军。” “王爷是在逼奴婢?” 他一捋袖子,收手举杯,仰首饮尽,反问:“是么,是本王,在逼你么?” 难道不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懂他的意思,想以秘密胁迫,就要有勇气付出对等的代价。抬手捏住脖子后方的细绳,轻轻扯动,最后一寸布料落地。 本以为他会如同刚才一般视若无物,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我的身份与绛珠不同,她即将是皇上的女人,看得却碰不得,我是任他搓圆捏扁的女人,看得,也玩得。 王爷用力一捞,我便跌入他胸膛,奶儿上的红果被他用拇指按住,打起圈揉搓。异样的感受从小腹涌上来,我强忍着不肯哼出声,想要说点什么。 可一张嘴就暴露了:“王……哼嗯……” 他撩开我的下袴,温热的手指精准地摸到双腿间,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我只觉体内赫然闯入两指,紧闭的幽穴被撑大,他在用指腹按压那里头,从未被人涉足过的禁地。 而我在这样的撩拨中,好似涌出些热液,正往下身涌去。 我仍记挂棋局,强撑住挪动一步。王爷见状迅速跟上,在我体内的指头也插入更深,连根没入,顶得我穴口紧缩,无意识把他夹得更紧。 爱液泄洪般地不停流淌,我从来不知道,动情时的我竟能流出这么多水。 作为下一步的交换,他抽走我身上最后一件衣裳。所有能脱的,我都交给了他。寒冷让我想要贴近他,寻求温暖的庇护,可羞赧让我想要避开他,却又不敢走远,那样浑身会被他看得更干净。 他分开我的双腿,手指还在里面,轻微地抽动。 “棋……王爷……”我想要提醒,语调是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娇媚,“唔……” 入宫的女子无论为妃或是为婢,都必须是处子,所以他并未对我这生涩的反应有任何意外。反倒是用下完棋的另一只手,玩弄起我的胸脯,或掐或捏。 “不愧是出身丰萝楼的人。”他眯着眼睛,“这双奶儿这般丰盈,还如此弹滑。小穴也是,绞得多紧,没想到一个帮人挂牌子的奴婢,都生得如此媚骨。” 他好像已经在背后把我打探得清清楚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被他翻过来趴在案上,眼前就是棋盘。他倾身压下,拨开我的头发,在耳边呼气。 “你当如何继续?” 他又将我一军,我半寸物什都无。 臀部有只手在游走,他习武,掌心也有些薄茧,擦在我的肌肤上,触感教人无法忽视。从这个方位,他沾满爱液的手指,又在我的花缝上抚摸,时不时分开两片穴瓣,让冷气进入那狭窄的甬道内,激得我下身打个激灵。 有个东西顶在我的大腿内侧,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炙热。 原来被撩拨的不止我一个人。 我似有所悟:“如若奴婢能吞掉这颗棋子,王爷就算奴婢赢了,可好?” “好啊。”他不假思索便答应,想看我还能拿何物交换。 我微一摇臀,把他的指头主动容纳到身体里,比起刚才的干涩,这次无比顺滑,穴口一缩,便咬得死死的。 稍抬头,他的下巴就在眼侧,我的呼吸与他交织:“奴婢就……用王爷的这根指头来换下一个步数,如何?” 他显然未料我会如此应对。 “呵呵……”在体内的手指一滞,随之是身躯的轻微抖动,王爷笑着松开我。 正笑及放肆之处,忽然收敛,再度逼压。 手上的东西全都抹到我胸口,用比刚才大许多的力度抓着双乳揉捏,“小聪明不少。” 他刚说的只是“我身上的物件”,却没说是属于我的物件。从规则上,我并没有出错。 “王爷谬赞。” “愿赌服输。”他并未抵赖,却也将头埋在我颈间,好像在嗅我的气味。这似触非触的状态,更让气氛变得暧昧。 他又动了,我以为他会继续做男人都会做的事。 但他没有,反倒是端起一杯酒,在我面前饮下。看着那喉结的上下动作,我能猜到那烧人的味道从喉咙,一路到达肺腑。 他倏地吻住我,混合那股酒气。动作霸道得我无处躲藏。两腿被分得更开,那巨物就顶在臀间,一下一下地模仿着交合的动作,却没插进腿心位置。只是在腿上、在臀上……甚至在穴上摩擦。 我从未经历过情事,虽不住地告诫自己,可仍旧被他弄至迷蒙。 他问:“学过服侍男人么?” “学过。” 到底是青楼女子,这点东西,哪怕我用不到,妈妈也是硬要教的。 我用手握住他的分身,头一次摸到真实的这东西,热烫的温度与玉势截然不同,我不由得轻呼,回忆起学过的手法,来回套弄。 王爷觉得这姿势不够舒服,想把我整个放到案上。一扫碍事的棋盘,那本就分不出输赢的棋局,顷刻被毁。 我服侍的速度加快,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气息浑浊许多,不一会,一股白色浊液瞬间喷到我的虎口上,空气里散开的全是那浓腥味。 “王爷不要我这身子?”我问,他好似打算就此结束。 “比起你的身子……”他仔仔细细地扫视我一遍,上面满是他掐出来的指痕,足以见方才有多用力,“本王更喜欢你的脑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声音有些小,我听得不大清楚:“更何况,你这身子还有更大的用处。” 好似是这么说的。 “三日后,去玉池宫报道,自有人接应。”这次他抬高音量,我听明白。 玉池宫是皇家在宫外的一处汤池行宫,每月固定时日,皇上会去那里歇息,平日虽留有人看管,但并不多。 远离宫城又疏于管理的地方,的确是很好安插人手。 目的已达,我扯过衣裙暂且遮住些部位,垂着眼道:“多谢王爷。” 第六章 玉池宫 在等待的这三日内,我几乎没做任何事,更没有尝试联系宫里的鹊儿。 我并未向王爷寻求暂且的住所,主动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掌控之中,这不是我的习惯。哪怕硬撑,我也要撑出个从容不迫的样子,教人看不透底牌。 他这时间选得不知是不是刻意,三日过去,我身上那些青紫的掐痕,全都消个干净。 从客栈租了辆小车到玉池宫附近,我从后院侧门过去,时间应当和说好的差不多。已有个公公在那候着,见我走近,轻咳几声。我赶忙上去塞了些孝敬东西,他没掂量重量直接藏入袖中。 “你的事儿咱家都清楚,一会只管低头跟我走,可别左右张望,明白吗?” “奴婢明白。” 我被他顺着墙边小径带路,绕了好大个圈,到扇木门前。 他一甩下巴:“这就是了,进去吧。” “多谢公公。”我道谢,推门进去,一大股湿气扑面而来。 从内屋出来的大宫女见着我,毫不遮掩地把我绕着打量一圈,带着满意点头。 “先去沐浴吧。”她转身领我进去。 屋内已经有装好热水的木桶。 都说宫内生活铺张奢侈,但我从不知道,原来宫女也能在桶中沐浴,且是由上等桧木打造的浴桶。水面撒入桃红花瓣,浓郁花香混合木头的天然清香,这屋里的气味闻着就让人沉醉。 我忍不住问:“入宫还需沐浴?” 大宫女却笑了:“都是要伺候皇上的人,这蓬头垢面得哪可以,污了圣上的眼睛,遭罪的可不止姑娘自己。” 说得着实在理,我便脱掉衣裳,在其他宫女的搀扶下迈入桶中。三两个人围在桶边仔仔细细地替我刷起身子,我忙说自己来,可大宫女不许。 或许是觉得我不懂规矩,恐怕哪里做不到位。 屋里的雾气蒸得脑子晕乎乎,让我不禁放松太多,大脑放空享受这片刻的休憩。 这几日我暂居客栈,手头不宽裕,实在是没有好好整理这身子,一番下来确实感觉爽利不少。 将来的日子定不可能容我有这样舒坦的时刻。 换上与她们相似的宫装,我在宫外穿的那套衣衫被她们丢去处理了。往后在宫中,我再没有任意选择衣着的权利。但宫廷到底是宫廷,哪怕是低等宫女,穿衣用料也已经与丰萝楼的红人姑娘们齐平。 等头发干得差不多,我自己挽了个发髻。宫女对发式没有要求,只说不要太出挑,需得全数挽起,干起活来也方便。其他人告诉我,每天在各宫伺候的姐姐们都会捎人递话过来,告知大家今日主子们都梳的什么头,以防万一,可千万别挽相似的款式。 我感叹这里头门道可真深,全记下,刚出去又归返的大宫女听见,冲叽叽喳喳还想再多分享些经验的她们道:“你们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她也用不上,忙自己的去。” 小宫女们讪讪地,赶紧散开干活。 大宫女让我端起架上的浴巾和熏香等物,再递给我个铜牌。说顺着长廊往尽头走,第三个十字处左拐,看见门口有两个大太监和四个大宫女候着的地方,亮出牌子,他们自会放行。 不给人任何准备时间就开始干活,宫中的差事确实不好办。我按照她的说法来到这地方,为首的大太监一扫拂尘,收下铜牌,弓起身子拉开门。 一进去,面前不到几步便是有我两倍那么高的屏风,雕着金色九龙,四周樟木为框,镶以玉石玛瑙。 殿内水声阵阵,我端着托盘从右方绕行,屏风后赫然是巨大的方形汤池,九个龙头从口中吐出水流,殿顶荡漾水光。池子中半坐半躺的,是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 本以为他会和张员外一样肥得流油,但仅从露出池面的肩膀和手臂来看,起伏的线条,不仅不是我所以为的,更恰恰相反,刚劲有力。 我不敢打扰他,无声地走到沐浴台旁,更换香炉的内胆。 揭盖时,动作稍有疏忽,发出轻微声响。 “为何不报?”威严的声音乍起。 我赶忙放下炉盖,冲着池子那边跪下,额头磕地:“恐惊扰了皇上休憩。” 皇上并未追究:“抬起头来。” 他只让我抬头,未让我平身。所以我只得保持原样姿势,缓缓抬头。垂着眼帘,不能去直视对方。 “唔……”我听见些水花声,他似乎在池中有轻微动作,然后道,“过来伺候。” “是。”我端起沐浴台上的毛巾,在水池边跪下,想给他擦身。 皇上却拿手背挡下我手中物什:“朕说的不是这个伺候。” “嗯?”我不解。 他比我以为的和善,也比我以为的更有耐心,尽管面对他,我的双手都有些发颤。 “拖拖拉拉的如何服侍?”皇上侧过头,抬指一点我并不宽大的袖子。 宫女装束与主子们不同,为了方便干活,袖口多收的比较窄短,不存在拖拉的事。宫装更与宫外不同,外衫脱掉便是抹胸,抹胸之下,再无他物。 见我刹那间没有动作,皇上皱起不悦的眉。我只能赶忙宽衣,再拿起毛巾跪坐:“奴婢失职。” 还没等我碰到他的肩膀,下一秒,皇上再度出手。 我来不及反应,跌入这水池当中,浑身湿透,身体的起伏没有任何遮掩地暴露给他。 “沈卿的眼光向来是绝佳……”粗砺的手掌从我的肩头滑到胸口,抹胸被一把撤下,不受控制的两团绵软跳跃出来。 溅到我脸上的水花在下巴处聚集,滴落,我只觉得胸上一凉。 我记得,摄政王爷,姓沈。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皇上把住我的浑圆揉捏。在他熟练的挑逗下,我丧失所有抵抗力,跌入他臂弯中。皇上对我这样的投怀送抱大为喜悦,俯身吸住我的奶尖,津津有味的嘬弄下,那东西很快变为通红,娇俏挺立,这让他吸吮得更加用力。 我无力地扶着他的肩膀,做不到迎合,却也不能够拒绝。 身份的悬殊,哪怕心中有多般复杂的思绪,实际上我只能选择承受。 承受他对我肆意的抚摸,承受我被他撩拨起的情动。 我闭上眼不去面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更将身体上的体验无限放大,他湿濡的舌在我的胸尖来回舔舐,时不时抵住顶端按压,或改为用牙齿轻咬。略带刺痛的拉扯,让我的触感越来越虚幻。 从来到这里开始,那些细微处若有若无的怪异感终于得到印证。 从头至尾,在他人眼中,我便不是以宫女的身份来的,而是贡品。 王爷献于皇上的贡品。 这便是我这具身子更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