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 朱户人家第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朱户人家》作者:雁舞流【完结】 第一卷 梦醒 第一章 纷乱 “大事不好了!姑娘……” 自门外突然传来的叫声,让于清瑶心头一震。手上一颤,针便刺破了指头,渗出一滴鲜红来。 执着绣绷,她怔怔地看着那滴鲜血,在还未绣好的绢帕洇出一朵小小的血花来。 神思有些恍惚,她抬起头看着从外面大呼小叫地跑进来的雪儿,低声呢喃道:“难道,还是来了……” 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雪儿一跑进屋里,就扯着嗓子嚷道:“姑娘,不得了!二奶奶、二奶奶她没了……” 于清瑶“啊”了一声,惶惑中却又带着些茫然:“竟……是真的!”怎么可能呢?! 她垂下头去,神情木然,直到雪儿推着她,有些怯怯地唤着她的名字时,才似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去、去帮我找件素净的衣裳来,总要去送送二嫂的……” “小姐?”雪儿吃了一惊,迟疑着道:“您这还病着呢!过去的话,不大好吧!”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表情迷茫的小姐。 按理说,往常,她们小姐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大概早就吓得晕过去了。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虽然瞧着有些发蒙,可神志却还是清醒的。总觉得,这几天小姐有些不同。难道,真像奶娘说的那样,这人大病了一场,就会从里到外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心中狐疑,她还想着再劝劝小姐,却突听于清瑶低声问道:“二嫂、二嫂……她是自缢而亡——是吗?” 吓了一跳,雪儿怔怔地问道:“小姐,刚才有人来告诉你这事儿了?奴婢刚才听见二奶奶居然吊死了时,也吓了一跳呢!这好好的,才刚出了月子,怎么就会吊死了呢?我听说啊!刚才老太太那头听到消息,乱得跟什么似的……”掩了嘴,她吐了下舌头,偷眼瞥见主子并没有什么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小姐是庶出,老太太对小姐也不算多好,可她们家小姐却是个死心眼儿的,敬着老太太就跟敬着菩萨一样。从前,她要是不小心说溜了嘴,就算是不被喝斥,可被小姐冷眼总是免不了的。心里庆幸着,她忍不住就又看向于清瑶。 她们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没脾气了。却不知道这自古有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脾气越好,吃的苦头就越大。 就像这次,明明就是被大房里的小少爷玩笑推进荷花池的,可到头来,却传成了小姐失足落水,被大房里的小少爷好心救上岸来。所有人都在夸小少爷是个热心的,多亏着他救了自己的姑姑,哪有人去理会“被救的”的小姐倒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呢? 这次,要不是小姐病大,在连烧了两天的高烧后终于醒了过来。她可就不止是被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了…… “小姐,您这会儿去,老太太那也未必会……”小姐这两日虽说是好了些,可老太太可是仍不待见她,生怕她去请安会过了病气,索性就免了早晚的请安。这会儿,小姐过去,会不会让老太太心生厌恶,更增反感呢? 雪儿拧着眉,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一心为自家小姐谋个稳妥。可于清瑶却根本就没有看她。 于清瑶倚在罗汉床上,透过打开的纸窗,她只默默仰望着院中那一角天空。 时值春日,天蓝如洗,没有半分云彩,可这样的蔚蓝映入眼中,却让她的眼中仿佛布满了乌云,让阴霾从眼眸直传入心底……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梦里的一切,都将一一重现……”于清瑶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透窗而入的阳光。可是,收得再紧,却终究只是一场空…… “忽喇喇大厦将倾,昏惨惨油灯将尽……”低语着,她凄然苦笑,在雪儿惊声唤她时,蓦然回首。目光落在少女面带忧色的面容上,目光微瞬,嘴唇轻轻颤抖,却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展开双臂,将雪儿紧紧拥入怀里。 “小姐,小姐……你……”雪儿莫名其妙地挣了下,只听到于清瑶低声说着:“这一次,我必护你周全,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 嗫嚅着,雪儿压不下嘴角绽开的笑容,抬起手,似乎想回抱一下于清瑶,可是到底还是垂了下去:“奴婢就是挨了骂、受了责罚,也都没什么的,只要小姐您好好的,奴婢自然也就好了……” “是,只要我好,你也就好……”低喃着,于清瑶却仍没有撒开手。直到雪儿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她才放开手,转过脸去低声吩咐:“去吧,先帮我拿衣服。” 看着于清瑶的背影,雪儿迟疑了下,才转开去拿衣服。她不知道,在她进了里间去拿衣服时,于清瑶正默默望着她的身影,抬手试去眼角的泪。 这丫头不知道,她说的不是之前她受了责罚,没了月例的事。是,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有一天因为她这个小姐,她将遭受到怎样的悲惨命运,还会像梦里一样那样护着她敬着她吗? 是在梦中所见,那个她有生以来所做过最恐怖也最凄惨的恶梦。她从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现在这样被人冷落、被人欺负、被人笑的生活,有一天也会让人觉得是天堂。 当她从恶梦中醒转,惶惑不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会梦到那些事。甚至惶恐地把梦到的一切都归为恶梦,可是隐约的,在心底里,她又觉得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怀疑那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经历过了…… 那一幕幕惨剧,让她吓破了胆。不想多想不敢多说,甚至夜里也不敢睡觉。可是,事情到底发生了!如果,她早就知道她的恶梦会成真,或许,她就会真的壮着胆子去提醒、去阻止……那么一切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开始了? “二嫂,你不要怨我……我原不知道事情会真的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不会都走到“清槐院”门前,却又踌躇,转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合上双目,泪水自脸颊滑落,她却忽然又低声细语:“不过你放心啊!逼死你的人,很快就会有报应……不止是他,还有……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 第一卷 梦醒 第二章 疑真似幻 安乐侯府于家,在大周朝虽然称不上圣眷正隆,风光无限,可却也是当初立国时便有的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尤其是五十年前,当时的老侯爷更是先帝荣登大宝的功臣。虽然这之后,于家便没有什么功业,也没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可到底也是有财有势的人家。 要说这样的人家,突然间就败落了。必不会有人信的。可于清瑶知道,这样的事,是真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是风光如权臣外戚,尊贵如亲王皇族,也能在一夕之间,墙倾屋折,家破人亡。归结为何况区区一个安远侯呢? 这些,都是她在那个梦里所见所闻,在今日之前,她仍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深信不疑。 一切,都始于这个春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先是府里的二嫂自缢身亡,又因此引发了一场惊动京师的闹剧。不过一夜之间,曾经作为世袭勋贵的安乐侯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甚至收入囚牢,流放千里,就连这栋百年前御赐的宅院都被一并收回。 从身居高位到跌落尘埃,似乎也不过数日功夫。而她,也就是在这个春天里,被嫁给了那个可能从没有把她当成妻子看待的男人。 “你是爷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听清楚了?爷花了银子!你就和翠心她们几个爷从教坊里接回来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以后,可别再跟爷摆什么侯府小姐,贤良淑德的谱。再说了,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安乐侯呢?一窝子男盗女娼!要不是爷以为那地方出来的另有几分风情,你当爷会看中你吗?” 梦里,那人的面目分外狰狞,甚至连听到他的声音,都让她觉得胆战心惊。黄花处子,被那一幕幕龌龊事,羞得脸欲滴血,可却无法停止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直至最后从梦中惊醒,她反倒静了下来…… 原来,她从没有真正看清过身边的人;原来,过去的岁月,并不是真正的苦难;原来,人到了心如死灰时,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原来,她根本不能如从前梦想的一样,嫁给一个疼她异她的好男人;原来,她以后竟是那样悲惨的死法——吞金自尽?!很像她的选择呢!那样的隐忍,绝望中静静地死去,就是痛,也是痛的她自己…… 一连数日,困于房中,她想了很多。梦中所见,不因时间推迟而褐色,反倒像是点在臂上的朱砂,一日艳过一日。不知不觉中,恍惚觉得自己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成了五年后的她——那个受尽凌辱,自尽而终的于清瑶。 她害怕,可是因着那份心悸,却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绝不能,再像梦里一样,重走一遍那遍布荆棘的道路。步步痛,步步泪,步步血……痛的哭的流血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恍惚里,觉得她过去这十五截,竟似白活了一般。为什么落到那样的田地,除了家败,恶夫,滛妾、j人所害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自己的懦弱吧? 就像雪儿曾多少次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她从生下来,便被生母,姨娘沈氏教导要听嫡母的话,莫惹是非,小心度日……于是,她这十五年来,便一直如此过活。胆小、怯弱,处处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脸色,讨好着别人,生怕行差踏错,惹人不高兴了。甚至,连三年前父亲过世,谪母把府里的姨娘通通打发了出去,她都不敢去送上生母一程。以至于现在根本就不知道生母究竟流落何方。 隐忍了一年,便隐忍了十五截,然后就是隐忍了一辈子。哪怕是最后在临死前,因为护她而亡的雪儿,和那个她所谓的夫君撕破了脸皮大吵一架时,仍还是落了下风…… 从小,被人喝骂,从没有想过要骂还对方;大些,被人推进水里,也从没想过要讨还公道;到最后,被那个丈夫打,也不会想到要打还回来;甚至在最后一夜,被打破了头,想到的也不过是在沉沉暗夜里,了断自己的生命…… 于清瑶,你这一生,何苦短暂,又何其失败啊?! 仰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半眯起眼,鼻子酸酸的,隐在泪意,可是,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不会再哭呢! 眨着眼,于清瑶扭过头去,抹去眼角那一滴泪,再睁开眼时,已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虽然她掩饰得够快,可跟在身后的雪儿却仍是不住眼地打量着她。 不是她多心,而是小姐她真的很不同!好像…… “姑娘,您的生辰不是在五月间吗?”才问了一句,雪儿立刻掩上嘴,眼珠转开,偷偷吐了下舌头。别说小姐还没过生辰,便是过了生辰,也不可能才过了一个生辰就像是大了十岁似的啊! 心里想着,她偷眼看去,见于清瑶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便轻咳了一声:“姑娘,您这回病好了以后,可比从前还稳重了许多呢!” 于清瑶默然片刻,才低声回道:“人,总是会有开窍的时候……雪儿,一会儿到了‘清槐院’,你莫要多嘴。” 应了一声,雪儿想了想,忍不住又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别这时候去,正撞在老太太气头上了……” 于清瑶“嗯”了一声,却并不回头,脚步不曾停顿半分。 穿过遍植花木的园子,触目所见,尽是感伤。眼前春花盛放,香沁心脾,花木森森,却掩不住飞翘的檐角楼宇。远的湖泊,近的假山,这百年前曾为宫廷女冠道冠的园林,美伦美焕,处处皆是风景。可是,看着眼前这样的美景,谁又会想他日这座园子也只剩残垣断壁呢?不过几年,没有人修理的花园,便树木成林,遮了半边天空,每逢夜里,枝叶横伸,便似鬼影般骇人。荆棘长草里,虫蚁遍生,偶尔还有胆大的孩子,在这被传“闹鬼”的宅子里,捉几条长虫回家解馋…… 梦里,她也曾乘着马车由此轻过,远远地望见,竟几乎认不出这里竟是她度过了半生的地方…… 如梦似幻,眼前处处,与梦中种种,渐渐重叠,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更真实更清晰。 “不管是梦还是真,这一次,我绝不再做被人摆布如同木头人般的覆巢之卵……” 第一卷 梦醒 第三章 惊乱 绕过一丛花树,就看到前面乱纷纷的人群。那群人,是从二门长驱直入。脚步匆匆,杀气腾腾,虽然是一群妇人,可气势之凶悍就连守在一门的门子也不敢拦阻,更何况二门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 这会儿,只能追在气势汹汹的妇人身后,尖声叫着:“亲家太太,求求您,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真的担不起啊!”追得近些,几个婆子便想伸手拦着,却被那生得丰满的老太太拧着手臂狠狠推开。 “一群不要脸的泼货!哪个再敢拦着老娘,休怪老娘生撕了她……”厉声喝骂着,人已经直冲向前。 脚步一缓,于清瑶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老妇,姓白,正是二嫂叶氏的亲娘。虽然身上也是有着六品的勅命,可因为出身市井,无论言行举止都和那些个贵妇全然不同。 之所以这样熟识这白氏,却不是因为之前曾在年节时见过几面。实在是因为在梦里,就是因为这个老妇悍勇无比的一状告到御前,才扯出那天大的丑闻。虽然也是理解白氏失女之痛,可是一想起梦里自己种种惨状,她心里便觉不舒服,甚至有些许抱怨。 察觉到自己心底那一闪而逝的怨意,于清瑶不禁有些怔住。她是怎么了?虽然是因为白氏的御状才引来削爵之祸,可若她家兄长,现今的安乐侯真的是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落到那样的田地……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声低叹。听到身后雪儿有些胆怯地唤她,她便回过头去安抚地笑笑,照旧是往“清槐院”而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喧闹。迈进门来,当先看到的就是那棵少说也有百年的老槐树,横枝密叶,将半边天空也遮住。而浓荫下,一片纷乱。 一群女人撕扯扭打在一起,不说外面扭在一起的仆妇丫鬟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就连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个主子也是发乱髻摇,面红耳赤,浑不见平日的雍容华贵。 尤其是被白氏揪在手中的老妇,已经摇摇欲坠,若这会白氏突然撤手,怕是要反倒一跤跌在地上了。抚着太阳|岤,在白氏的摇晃下,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一叠声地叫着:“亲家母,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动粗……” “放屁!老娘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田彩凤,你这个老媪婆,我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死在你们于家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今天、今天老娘豁出去了,非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听着白氏的喝骂,于清瑶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指尖蜷起,刺得掌心也觉刺痛难当。于清瑶紧紧盯着那被白氏揪在手里,衣着华贵、面目慈和的老妇,咬了下嘴唇,突然间便直冲了过去。 扑进院中,她直冲到正在撕扯着的人群中,伸手拉着白氏,用发颤的声音嘶声叫道:“叶伯母,你莫要打我母亲,我母亲体弱,受不得你这样拉扯的……” 她突然这样冲过来,倒让白氏有些怔住。被白氏撕扯得头晕眼花的老妇也眯着眼看过来,只是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却不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抿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抖,可脸上却尽是担忧关切之色。连声问道:“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头可晕?叶伯母,你有什么气往我身上撒好了……” 从前的她,这样的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虽然自幼便对嫡母田氏恭敬有加,可却口笨舌拙,连讨好人的话都不会说几句。这样脱口而出,听似情急之下的维护,可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来,这样虚假的关怀,她也可以轻松地就说出来的。 “放手!你这死丫头……”白氏胡乱骂着,猛地用力推开拦她的于清瑶,一巴掌扇了出去。 一声脆响,只听得一声田氏一声尖叫,所有的人不由得都停了手,扭头看去。 只当白氏一巴掌打在田氏脸上,几个仆妇暗暗叫苦,均道这番护主不力,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责罚。可是抬眼这么一看,却只见田氏好端端地站着,反倒是不知怎么的又扑过去拦在前面的于清瑶脸上红红的五条红棱,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让原本清秀的面容,看着有那么几分狰狞。 白氏没想到竟会失手打错了人,一下子愣在当场,旁边立刻便有于府的仆妇丫鬟涌上前来,拦的拦,扯的扯,硬生生把她拽着拉开。 另一头,于清瑶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双眼发花,好似看什么东西都有些双影,直到晃了晃脑袋,才觉眼前清楚些。听得身后田氏低声唤她,她忙回过头去,急声问道:“母亲,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清瑶,你……”田氏迟疑了下,看着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将她的神情看得真切,于清瑶却仍似根本没有留意到般,只微笑着:“母亲没事就好,刚才真是吓到女儿了……”说着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田氏,可是手伸出,却是擦着田氏的脸掠过。手指摸了个空,于清瑶不禁“呀”的一声,脸上现出惶惑之色。 田氏皱起眉,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清瑶,你的眼睛……” “没事,没事,我,没什么……”于清瑶低声呢喃着,可是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哭腔。 “清瑶这是怎么了?好像……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啊?” 田氏身后年轻妇人轻声问着,见田氏回头瞪她,隐有不悦之色,便忙收了声。于清瑶却已经听得清楚,转目望去。“我没事,三嫂,我……只是有些……可能一会就好了!” 她这样一说,上前扶住田氏的另一个贵妇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淡淡道:“娘,您也不用担心,我看大概是被打得太重了才会看不清楚。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了!” 田氏皱起眉,回眸看看扶着她的大儿媳,沉声道:“慧娘,你打发人去请王太医过来给清瑶瞧瞧,莫真伤了眼睛,可就不得了了。” 孟慧娘闻言,忙笑着应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面前仍是垂眼敛目,浅浅笑着的于清瑶,眼中却闪过一抹寒意。 瞥见那一抹异色,可于清瑶脸上神情却不显半分波动,只是带着羞怯的神情低声道谢。 便是没有那个梦,这些年相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嫂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相比之下,说话有些尖刻的三嫂沈盈盈,倒真算是个好相处的了。从前,对这个大嫂,她既惧且怕,不敢稍有半分得罪,可是现在…… 在白氏越来越响的叫嚣声里,她抬起眼,怯生生地低声道:“于伯母,您、您不看看二嫂吗?!” 第一卷 梦醒 第四章 是亲是仇 因为于清瑶的提醒,白氏猛地捂住脸失声痛哭,一时间倒忘了谩骂撕扭。田氏松了口气,刚吁了口气,还未说话,不远处一个被于家下人拉住的少女已经踉跄着扑到白氏身前,哭道:“娘,您就不要怪于家伯母了!她也是不想出这种事的,总是我姐姐命薄……到底还是亲戚啊!” 于清瑶目光微闪,偷眼瞧去,只见那扶着白氏的少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一袭水粉的春衫,一头黑发乌油发亮,没半分凌乱,虽是面带泪痕,却不显狼狈,反倒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怯之美。 这张脸,她曾见过,在那个梦里,有人赞过这张脸艳如木芙蓉,清若水莲花。而且,还说过这女子身如杨柳般绵软,肤若羊脂白玉样柔腻,抱在怀里,压在床上,婉转承欢,声若莺啼,真是人间尤物,胜过某人百倍千倍…… 想过会见面的,可是,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凝望着那娇怯怯投来一瞥的少女,于清瑶恍惚又见到在梦中那个放低了姿态,谦卑地柔声唤着“姐姐”的女子…… 又见面了呢!叶吟霜。 在心底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可脸上却不显半分异色,于清瑶只顺着那叶吟霜的话怯声道:“是啊!叶伯母,咱们两家还是亲戚啊……” 什么亲戚?!连联系两家关系的姐姐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亏叶吟霜还好意思说什么亲戚的话?可,这世上这样的怪事又何止她这一桩?只不知梦里她身死后,已经落败的于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叶家一样,闹上门去却不是替她讨还公道,只为打秋风。 有了叶吟霜的出面,众人自然也纷纷顺着她的话温言相劝。白氏却似听而未闻,只掩面向里走去。还未走到正房,门里已走出一个男人。 这男子生得斯文,身上还穿着一袭青衣,头上尚戴着无翅的乌纱幞头,显然是刚从衙里回来。正是于清瑶的二哥,名铮字子怀。 白氏一见着他,立刻红了眼睛,扑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虽有叶吟霜慌忙拉开,可于子怀到底还是挨了数下,原本白净的面皮上也染上一片绯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低喝着,田氏脸色发白。大概如果不是因为白氏,她其实是有多远就要避多远的。 这样晦气的地方…… 眼见几个重要人物鱼贯而入,于清瑶却是慢了一步,落在最后。抬眼看向于子怀。 “二哥,”低唤一声,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她一样,于子怀也是庶出子,甚至身份、地位比她还要尴尬。因为是外室子,一直养到五、六岁才被接回府里。才回府不到半年,他那个据说原本是烟花女子的亲娘就死了。打那以后,于子怀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外宅,直到成了亲,才又搬回“清槐院”里。 抿着唇,迎视于子怀淡漠的目光,于清瑶不由得转开目光,一时不敢逼视。如果她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二嫂究竟为什么会自缢,那…… 在心底幽幽低叹,她转过头去,目光扫过那片浓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哏怕春光再明媚,可一进到这院子里,便觉出森森阴气。从前不觉得,可现在却忍不住要怀疑,母亲把这座不详的宅院又给了二哥住的原由。 一念闪过,于清瑶就皱起眉来。虽然身后追来的雪儿悄悄扯着她的衣摆,她却仍然无声地跟在于子怀身后走进了房里。 进了正房,最先看到的就是倒卧在地上的尸身。想是被匆匆放了下来,就那样横在地上,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凳子都还没扶起来。虽然看不到面容,可那件大红的衣衫却被人揉蹭得凌乱不堪,连梳好的发髻也散了开,乌黑的头发披了一地,像是湿腻的水藻就那样紧紧地缠住人的心…… 于清瑶觉得胸口发闷,心有些痛。其实,并不是痛彻心肺的悲伤,只是有种物伤其类般的感伤。大概现在这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想这样躺在地上,她会不会冷呢这样的问题吧! 想起在那个梦里,她吞金入腹,因难忍的坠痛挣扎无助,倒在冰冷的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几上那一点灯光渐渐黯淡,最后“忽”地熄灭时,阴冷的地气浸入她的身体,四肢百胲都一片阴寒,如同在十二月坠入冰窟的冷。 梦的最后,只是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法驱除的冷……甚至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感觉到那阵阵寒意…… 在于清瑶发怔的时候,白氏抱着女儿的尸体,又哭又叫,突然又猛地跳起身来,直扑呆呆站在一旁的于铮。 于子怀似乎是想躲开,可是偏偏这时候田氏却一声厉喝:“还不快给你岳母跪下。” 于子怀目光一闪,却仍是听从母命立刻跪了下去。半垂着头,忍受着头顶劈头盖脸打落的巴掌,却仍是半声都不曾吭出。 因为跪倒在地,他的目光便能清楚地看到横在他身前数步外的尸体。嘴轻轻咧了下,他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古怪表情。 那是他的妻啊?!原来,生命真的如此脆弱…… 突然间,于子怀惊讶地掀了掀眉。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突然跪倒在尸体旁边的少女。 清瑶?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那个胆小的,记忆里总是垂着头,一副羞怯之态的小妹,这会儿却那样跪倒在他的亡妻面前,把她的头移到自己的膝前,持着一把梳子细细收拢她散乱的长发…… 怔怔地望着于清瑶沉默地做着那些平时不过平常,可现在却大概没有几个人敢做的事情。于子怀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子似乎有些不同之处。明明还是几天前见过样子,可在她身上竟是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亲家母,” 房间里并没有人留意到于清瑶的举动。田氏默默在心底数着,觉得白氏也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你出气也出得够了,不如我们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你放心,我们于家不会亏待你的。” 手上的动作一顿,白氏喘了一口粗气,才猛地回过头来:“是该说道说道,你们于家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公道,咱们可是没完!田彩凤,我女儿可不能白死!” 虽然她的语气凶狠,可听了白氏的话,田氏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只要白氏肯谈,那事情总是好办的。 微微一笑,她沉下脸,吩咐于子怀处理善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客气地请了白氏母女往她院里去坐。 脚步才移了一步,她便瞧见正轻轻放下尸体的于清瑶。双目一闪,她口齿微动,却没有说话,只笔直地从于清瑶身边穿了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沈盈盈轻咳一声,虽然急着出去,却还是低声唤了于清瑶一声。 抬起头来,于清瑶仿佛是才被惊醒一样,怯怯地抿着唇,却又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见此情形,沈盈盈也不觉奇怪。他们家这位庶出的二姑娘一向被人叫成是“木头”,这样腼腆也是正常。只是,这姑娘心倒是不错…… 她不知道,落在最后出门的心善姑娘停下脚步,咬着嘴唇回首望着于铮。几番挣扎却到底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算是她对不住二嫂,可……就算她真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二哥,也根本什么用处都没有吧? 因叶清瑶突然停下,于子怀也便顿住了脚步。只是他才看向于清瑶,于清瑶已经像是受了惊吓般转身跑开。 于子怀皱起眉,回过头去,望着正无声合上的门,目光深沉,却到底只是一声低叹。 转过身,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被那棵大槐树遮住的天空,目光越发黯沉…… 第一卷 梦醒 第五章 因缘 且不提于铮落在后面,自去处理后事。单说这头,众人回了田氏住的“慈萱堂”,白氏自然是被让进正房里。 年轻的女子们却被让到了厢房的小花厅里。这时候,于清瑶才发现原来叶家除了叶吟霜外还有一位小姐也是跟着来的。只是刚才在“清槐院”中一阵忙乱,这女子又根本没有开口说过话。兼且衣着朴素,杂在跟来的两个丫鬟中间,怕是不止于清瑶,旁的人也是当她不过是个大丫鬟罢了。 这会儿被让到客位上,那女子也是半垂着头,一副腼腆之态。这样的神情,看在于清瑶眼里,只觉熟得骇人。就是被田氏打发来陪着闲话家常的大丫鬟锦葵,也凑趣地笑道:“瞧着亲家二小姐这品格,倒真似我家二小姐……” 听了这话,那女子脸上便一阵臊红,偷眼瞧着于清瑶,又是尴尬又是不安。于清瑶稳稳坐着,淡然浅笑,脸上却没半分不悦之色。若是从前,听人说这样的话,她怕也要羞恼了,可是一梦醒来,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又算得什么呢? 其实,像这样陪客的差事,一般时候是落不到于清瑶头上的。虽然出身在侯府,可因她从前性格腼腆,和京中那些贵女来往得极少,就是真有陪长辈来的小姐们,她也只不过是跟在嫂嫂身后陪着罢了。所以这会儿,田氏特意吩咐屋里头的大丫鬟锦葵过来陪着。 其实,于清瑶知道,田氏是怕她说错了什么话,毕竟这时候不比往常,要是真说错了话就真是…… 锦葵是个性子活泼的,说起话来既爽利又有趣。叶吟霜又是个最识趣的人,哪怕是这种时候说起话来也是讨喜,兼且神情温婉,又带着三分娇怯之态,小家碧玉之态惹人心生怜爱。所以,小小花厅里并不显得冷清,有锦葵在旁妙语连珠,于清瑶也便懒得再开口说话。 梦里,她和叶吟霜可算是大仇了,如果不是叶吟霜的出现,雪儿可能也不会……心里不是没有恨意的,可是心里哪怕再多怨意,现在这个时候,她都不可能对叶吟霜做出什么来,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敬而远之。尤其是现在,虽然她神情如常,可心中却焦如火焚。现在坐在花厅里的这几人,怕是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正房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那时候的于清瑶,虽然同样没有在场,也不知道田氏与白氏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是她知道,这一席谈话并不愉快,正是因为双方谈不拢,彻底翻脸,所以白氏最后才一状告到京兆府衙门,案子起先还被压下,于家大小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可不知最后怎么搞的,案子竟闹到了御前,这才导致后来的削爵破家…… 因为太清楚事态的发展,所以于清瑶心里实在不安,耳中听着锦葵与叶吟霜的说笑,她的目光却悄悄转向门外。于府的丫鬟们早已退下,这会儿守在门口的除了雪儿,就是二嫂的两个陪嫁丫鬟青萝和青苹,也正是这两个丫鬟的通风报信,叶家母女才会来得这么快。 从厢房花厅望出去,只能看到廊下、院中或站或坐着一堆噤若寒蝉的丫鬟仆妇。至正房里的情形,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目光微瞬,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叶家二小姐正低下头去。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显然她刚才是在偷看她的。这个叶家的二小姐,于清瑶已经记不清后来是怎么回事了。可看到这个名唤叶如霜的女子低眉顺目的模样,她就觉得心里发堵。 眼前的叶如霜,和梦里的于清瑶何其相似?一样同是庶出,又是这样的性格……只不知这叶如霜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想来,大抵与她一样,也是过得凄凉吧? 这样一想,她就对眼前的叶如霜充满了怜惜之意。抬起手,她随手把面前的点心碟子向前推了推,柔声道:“姐姐尝尝这桂花糕吧!是用去岁摘的桂花蕊研碎做的馅,甜香不腻,可以多吃的……” 叶如霜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她脸上一扫,羞怯欢喜里却还带了几分疑惑,倒像是受宠若惊般。见她这样神情,于清瑶更觉怜惜,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想要出言安抚。 指尖相触,却忽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窜到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像是被雷电击中,她的心脏为之一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是真的怜惜我?看来是了!可惜,一个侯府小姐,千娇万宠地长大,又怎么知道我的苦楚呢?更何况,我又何需人来可怜……” 是谁在她的脑子里说话?! 于清瑶大惊,猛地缩手,抬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叶如霜。 是她?是她在说话?在她的脑子里说话?! 望着叶如霜略带惊讶又有些受伤似的神情,于清瑶突然间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谁在说话,而是叶如霜脑中的想法,不知怎么的,竟是在相触的那一瞬间传到她的脑中。 怎么会这样呢?刚才那仿佛雷电一般,让她的心也为之一悸的热流又是什么?会什么她会突然能感知到别人的想法呢? 茫然中,她忽然觉得真是可笑!从前的她还有梦里的她,整日里都是在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活,日日察颜观色,却仍不能完全明白他人的心。可现在,居然只是刹那的接触,就能…… 勾起嘴角,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再次伸出手去握住叶如霜的手,诚心地道歉:“真是对不住,我刚才突然有些走神了……”不管怎样,她是真的对面前的叶如霜全无恶意,这份善意总要让她明了才是…… 不知是她想得太过专注,还是又产生什么错觉,就在她心念转动之际,她分明感觉到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流泄而出,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流延着她的指尖窜入叶如霜的指尖…… 这是…… 愕然抬头,她惊讶地发觉叶如霜原本还带着些戒备的神情渐渐放松,望着她,眉眼皆弯,笑得灿烂,就连眼神也含着脉脉温情,反手握住于清瑶的手,竟似多年姐妹重逢,透着那样的亲近…… 感觉到叶如霜情绪上突然的转变,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难道她竟然还能让别人感觉到她的情绪吗?或者是说,她操控了他人的情绪?…… 脑子里乱成一团,于清瑶怔怔地望着叶如霜的脸,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厉喝。 身上一个机灵,于清瑶转目望向院中。叶吟霜更是慌忙起身,才迈步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慢了脚步,缓步行到门前。叶如霜也忙抽回手,回了于清瑶一个歉然的眼神,这才跟在中吟霜身后走出门去。 强压下心中的惶惑不安,于清瑶走出门去,就见着白氏大步而出,在院子里跳着脚指着追出来的田氏破口大骂:“黑了良心的贱人!我女儿就这么枉死在你们家里,你们不觉着理亏,还想来欺负我这老太婆是不是?!就不怕半夜厉鬼来叫门吗?” 跟出来的田氏脸色铁青,却没有说话。 扶着她的孟慧娘却是看着白氏,温言道:“亲家老太太,我也知道您生气!可不是,若我也有被主母责罚几句便心生不满,恶毒害死自家主母的丫头,也是要气的……” 说着话,她转目望向厢房这边,竟是戟指骂道:“来人啊!还不快把那两个小贱人押过来,叫亲家太太好好审审!顺便把‘清槐院’中的所有下人也带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两个丫头的恶行和亲家老太太好好说说……” 她这样一叫,倒真有人直奔偏厅,真是想扭了青萝和青苹两个过去。两个丫头吓得脸上发白,仆倒在地,大声叫冤。 白氏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孟慧娘,竟是说不上话来。叶吟霜和叶如霜姐妹两个忙上前,去扶着母亲,低声劝慰,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脸色冷沉的大嫂,忍不住咽了下唾沫。她知道大嫂厉害,可是没想到居然绝成这个样子。 明明事情就和青萝、青苹毫无关系的事情,竟然也能说能是她们……原来就是这样谈的!怪不得白氏不甘心竟一状告到京兆府了……不、不对啊!大嫂平时为人虽然严峻,可处事也不像不知通变的,又怎么会看不出白氏想打秋风更多过找麻烦呢? 难道——大嫂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被怒火冲晕了头?!掩住嘴,于清瑶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大嫂知道二嫂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那母亲她……是不是也知道呢? 抬起头,看着白氏指着田氏喝问:“田彩凤,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家大太太这是说的人话吗?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们争辩,我现在就抱着女儿的尸体去衙门跪着去……不,去‘大理寺’,去督察院,去他 朱户人家第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们工部衙门跪着去……我就不信了,你们于家一个侯府就真的能通了天去……” “不要啊!”冲口而说,于清瑶慌忙掩住嘴,避开孟慧娘望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闪到落后一步的沈盈盈身后。低声叫了声:“三嫂……” 沈盈盈回过头,瞥她一眼,随手拍了拍她的手。就在这时,田氏已叫人拦住白氏,好言相劝,又帮腔嗔怪了大儿媳几句。白氏这才好了些,拍着大腿哭叫:“可怜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自老爷去后,全指着白霜了,现在连白霜都这样离我而去……我这个当娘的还不如就这样一头撞死,也省得发愁了……” 白氏大哭大叫,于府的人反倒松了口气。于清瑶更是捏紧了沈盈盈的手,在感觉到指间流窜的那一股热流时,她暗暗咬牙,毫不掩饰地低声道:“也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她的声音很低,只能让沈盈盈一人听到。话一说出口,于清瑶就紧张地盯着沈盈盈上。见沈盈盈先是皱眉,又扬起眉来若有所思似的,好像真的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又顺着她的意思生起厌烦、轻蔑之心,不由得心中一松。 沈盈盈虽是侯爷家的儿媳,可是却并不是权贵出身,家中行商,乃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大商家,宫中绸缎采买一向都是用的她家。 因着嫁进府里时嫁妆丰厚,不只田氏宠她,就是孟慧娘这个大嫂,现任的侯府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别的事,沈盈盈或许照理不清,可是要说到做生意,于府却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这会儿,她甩开于清瑶的手,走过去,笑着扶住白氏,劝道:“亲家太太,这不过是小事,您不用愁。就算是二嫂不在了,可二叔不还照样是您的女婿吗?自会养您的老的……” 她说得真心,可白氏却“呸”的一声啐道:“三太太可是说得好听!我连女儿都没了,还有什么女婿啊?可怜我那小外孙女,刚出了世就没了亲娘,还指不定以后要如何被后娘欺负呢!” 无非就是为着要钱,又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沈盈盈心中不屑,眼角却瞥向白氏身旁的两个妙龄少女。笑道:“也不用怕,您这不是还有女儿呢嘛!再嫁一个给我们二叔就好了,亲上加亲,这亲姨还能欺负外女儿不成?” 她的话一说出口,院子里就突然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沈盈盈目光一闪,淡淡道:“我就是一说,这该怎么办还是得您二老作主……” 田氏挑眉,和白氏目光一对,便垂下眼帘去。静了半晌,她突然抬起头往偏厅望了过去,望着站在一旁早已听得呆住的两个少女,淡淡道:“我看,她这主意也不错。亲家母,你的意思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六章 心思 院子里静悄悄的,别说院子里站着的奴婢仆妇们不敢出声,就连挂在廊下铜清环上的鹦鹉也好像感受到了压迫感,磨着尖喙,啄着爪子,歪着脑袋用一对绿豆眼看这个看那个,却愣是没敢发出半分声息。 院中的墙上,爬满了蔷薇,一朵朵、一簇簇,红的白的粉的,透着那股子香,让人心醉。 临窗而坐的于清瑶望望窗外,便又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她低着头,似乎是觉得那瓷杯上描着的细枝青花格外引人注目般,看个不停。看似宁静,可没有人知道她另一只垂在桌下,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直止不住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或是不安,而是因为冷,她的手自指尖到手臂,都似结了一层冰霜样,冷到心底。她之前已经悄悄看过,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异样。皮肤仍是光滑,并没有什么被冻坏的迹象。或许,她所感觉到的冷只是她心中所思所产生的错觉。可是,真的好像,她身体的热量被抽空了一样,觉得冷,觉得倦…… 虽然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这一定也和那个梦有关,和刚才她突然出现的奇怪能力有关。侯府里,母亲笃信佛教,大嫂信道,家中常有女冠尼姑往来,她也曾在旁听那些人说过类似的事情,说是有些人得了大神通,可蹈水不沉,入火不燃。入仙山、往仙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有些人,却是入了魔,得了妖术,可迷惑众生,妖媚万物,如传说中的媚喜、妲己便是这一流人物。 于清瑶不觉得自己竟也可如妲己般迷惑众生,可是,她刚才的奇怪能力,或许也是同那些女冠所说的,属于——魔的能力? 只有魔,才会这样罔顾天条,让她梦到将来的种种吧?难道,她真的是入了魔?更或者,那本不是一场梦,而是她曾亲身经历的记忆,却不知怎么回事,竟在死亡后突然又附身在从前的自己身上…… 打了个冷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没有办法解释这几日她所经历的事情。哪怕也曾读书晓理,可这样神怪之论她还是惶惑不已。 “清瑶,”一声低唤,让于清瑶茫然抬头,却是叶如霜正关切地看着她。 在半个时辰前,叶如霜还是心存忌惮,在谦卑中带着隐隐的戒备之心。可是现在,却仿佛真的已把她看成是亲姐妹般亲昵,甚至都已经直呼她的名字。 虽然在心里很清楚,叶如霜这样的转变完全可能是因为刚才她所做的一切,更不知道她施在她身上的“法术”究竟能维持多久,可是于清瑶却仍禁不住觉得心上一热。就算叶如霜此刻的温情脉脉并非出于她的本心,可至少这情却是真的。在经历过那个梦后,她格外的珍视别人的善意。 瞥了眼坐在不远处,虽然极力掩饰却仍压不下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于清瑶忍不住轻笑道:“姐姐好生镇定,比起你们家三小姐,可是……” 其实并非有意出言讽刺,只是有些好奇。原本并没想得到答案的,却不想叶如霜抬抬看一眼妹妹,竟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说与妹妹知道,我早年是订过亲的。” “啊……”于清瑶看看叶如霜,虽然神情间没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略有些惊讶。叶如霜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些,单只看容貌,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在大周朝,这样年纪还未成亲的已经算是异数。 虽然好奇,只是这样的事情,于清瑶自然不好去问。又由此想起自己,年初时,她已经及笄了。论理说,还未及笄,就已该议亲,可是因着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亲事就一直没有最后定下来。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出了事后就那样被草草决定了婚事。心里这样想着,她对叶如霜便越发怜惜,目光也越来越柔和。 偏就在这时,叶吟霜忽然笑着走过来:“二小姐,可方便说几句话?” 目光忽闪,于清瑶微微笑着,心里却暗道:如果叶如霜是已经订了亲的人,那个嫁进于府的人大概也就只能是叶吟霜了。如此一来,那她在梦中所见的岂不就是成了一场幻影? 心头一喜,旋又生出担忧来。大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叶吟霜是个怎样的人了!楚楚可人的外表下,是自私到只关心自己,从不会为别人考虑半分的心。如果她真的嫁到于家,嫁给二哥,那对二哥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了! 心中忐忑,正听到叶吟霜正在柔声低语:“我曾听大姐说过,二小姐是个最好相处的人,性情温柔又和善,所以我今日一见到二小姐就觉得亲切……” 亲切?那个刚才宁可拉着一个大丫鬟谈笑风生,也不曾和她这个看着亲切的人说上半句的人,莫非是别人? 眼睛微微眯起,于清瑶忽然温言道:“三姑娘也算是外人,一场亲戚,自然是要比旁人亲近的。其实,三小姐你……”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是知道什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是,在这里……” 叶吟霜眼睛一亮,笑了笑,忽然转过头去望着刚自外面走进来的锦葵,“锦葵姐姐,我家姐姐觉得有些气闷,不知,我可不可以陪着她去园子里转一转?” 于清瑶目光一闪,转过去看着叶如霜,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立刻便知叶吟霜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三小姐太客气了,”锦葵一面客气,一面却转过头往正房那头看去。瞧见门外站着的丫鬟们没有动作,就知道正房那边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有什么消息。想了想,就笑了起来。 正要说话,叶吟霜已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锦葵姐姐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怕是一时都少不了的。可不敢强拉着姐姐陪我们,再说了,有二小姐作陪,已经是我们姐妹天大的面子了!姐姐还是先坐下歇歇,仔细一会太夫人还要唤你呢!” 锦葵搭下眼皮,想想,便笑着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好生侍候二小姐和两位亲家小姐,莫要有什么闪失了。”这才笑盈盈地送了三女出了院子。 走出院门,回眸相望,自敞开的那道月亮门,隐约可见正房门上低垂的竹帘内人影幢幢。于清瑶垂下眉去,浅浅勾起一抹笑意。目光转处,但见叶吟霜好似终于舒了口气,又显出雀跃之色,过来笑盈盈地拉着她,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回眸望见叶如霜落后了两步,和叶家的两个陪嫁丫鬟走在一起,于清瑶不由抿起唇,淡淡道:“我听说二姐姐是许了人家的啊!”说着话,她轻笑了两声,隐隐带出几分调侃。 叶吟霜立刻就红了脸,一副娇羞之态,却道:“二小姐不知,我家二姐姐那门亲事……说起来也是我姐姐命苦,那户人家,自从十年前迁往江南后,就再也没了音信,现在那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又是不是娶了亲呢!” “吟霜!”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却是叶如霜涨红了脸,瞥向于清瑶,目中已带了几分羞怒之意。于清瑶心中微动,立刻返身挽了叶如霜,温言道:“姐姐莫要恼了,就是不看在小妹的情面上,也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因她的劝抚,叶如霜的情绪渐渐平复,瞥了眼站在一旁笑得若无其事的叶吟霜,她低下头去,却是退后,离于清瑶远了两步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望着于清瑶。 只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啊! 于清瑶暗暗在心里低语着,莫名的,有些若有所思。或许,传说中那间可迷惑万物,颠倒众生的妖女,也不可能真的迷惑人一世吧? 垂下眼帘,她静静地笑着,回眸望着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悄声问:“这个时候,五哥也该自塾里回来了吧?” “可不是,五爷也该过来给老夫人问安了。”雪儿轻笑着,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 于清瑶见了,脸上的笑容便更深几分。正在说话,便突听得一声鹤唳,却不同往日的清朗,竟似带着深深的惊惶。 “这是……” 停住脚步,于清瑶转过头,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眼中现出一丝冷意。 “糟了!又是那个混世魔王……”雪儿脸色发白地抱怨,忍不住伸手拉了下于清瑶:“小姐,您……那小少爷……” “不怕,”于清瑶笑着拍了下雪儿,“他再胡闹,也是我的侄儿。咱们于家,可没有敢动手打长辈的孩子……” 是不会打,可是比打还…… 雪儿在心里嘀咕着,却不好再说什么。转目看去,被打发来陪着的小丫头美琳正笑着和叶氏姐妹解释:“只怕是哪房的丫头在逗着玩……” 话音还未落,便见一团白影忽忽地飞掠而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剪了膀尖的缘故,这鹤飞起来竟像是只鸡一般,带着笨拙,无全半分飘逸之美。一面飞,还一面叫。在众人呆怔的目光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越了过去。 众人还在呆怔,花木后已经绕出来一个男孩。气喘吁吁,离得老远就大骂:“你们都傻了不成?怎么也不知道拦着……” 第一卷 梦醒 第七章 女为颜倾 眼见着男孩如同莽牛样横冲直撞而来,就连那一直在解释的美琳也有些发怵。忙赔着笑迎上去,“小少爷,您可慢着点,别摔着了……” 叶吟霜在旁瞧着,目光忽闪,已在心里暗暗盘算。这美琳仗着是田老夫人院里的,就算是对于清瑶,也不过面上恭敬,眉眼间尚能看出些许不以为然之色。可一看到这孩子就露出这样献媚之色,想来,这孩子怕是在于府里很得宠的。 心里想着,她便低声相问。于清瑶淡淡一笑,温言道:“这孩子是我家大嫂幼子,虽然顽皮,性子却最是开朗……”话说到这里,她便顿了一顿,听着雪儿在后面嘀咕“混世魔王……”,嘴角却轻轻勾起。原来违心的话说过一次,以后也就很容易说出口了的。 正说话间,那男孩转目看到于清瑶,竟猛地一脚踢在过去拉着他的美琳腿上,美琳吃痛,手一松,他已经像条泥鳅样滑了过来。瞪着于清瑶就喝道:“怎么?你终于不再躺在床上装病人了吗?!” 于清瑶闻言一笑,却没有答他。雪儿却急着驳道:“光哥儿,你这是怎么和姑母说话呢?” “姑母?”光哥儿“呸”地一声啐道:“我姑母,是恭成王世子妃,如今好端端地坐在郡王府里。哪儿又冒出来个姑姑?”骂完一声,他又翻起眼,瞪着雪儿骂道:“你算哪根葱,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明个儿就叫娘叫了人牙子,拖你出去卖了!” 雪儿骇了一跳,缩了下身子,却立刻又挺身护在于清瑶身前。于清瑶望着挺立在身前瘦削的背影,心里只觉得暖。转目望去,只见叶氏姐妹都是难掩惊讶之色。只是叶吟霜是有些失望,而叶如霜则是带了三分同情之色,大概是猛然发觉她这个所谓的侯府小姐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吧? 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家里头哪个是受宠的,哪个是不讨人喜欢的,哪个又是最好欺负的,他们总是知道得最清楚。所以,身为长房嫡孙的光哥儿,才会连半点情面都不给她这个长辈留。不单只是平日里诸多口角,甚至上次更是因为她无意中坏了他想生烤孔雀的好事而把她推下了园中的银湖…… 面色不变,于清瑶笑着搭了下雪儿的肩,示意她闪开。人却缓步上前,一面微笑,一面说着:“光哥儿,这里有客人在呢!” 光哥儿哼了一声,眼皮一翻,还要再叫,偏偏这时候于清瑶突然伸手拉住他,“你……”一个字哽在喉间,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是有些迷茫又似乎是有些奇怪,可原本掀起的眉毛却渐渐平复。在静了两息后竟转过头望着于清瑶,低声道:“姑母,你要去告诉祖母吗?我真的没烧那只丹顶鹤……真的,我只是想抓着一只削掉它的鹤顶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毒罢了……” 声音里,竟隐约带了一丝惶恐。虽然听起来,是怕被长辈责罚,可是看在熟知光哥儿脾性的人眼中,却简直是桩奇事。 雪儿瞪大了眼,一时合不拢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还是大房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连平日里不太和这位小少爷接触的青萝、青苹两个也有些吃惊。反倒是叶氏姐妹,本来就不知道这光哥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道是于清瑶的提醒让他有所避忌,倒不觉奇怪。另一头,美琳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倒是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这会儿见着于清瑶拉着光哥儿的手,禁不住眨了下眼。 于清瑶把几人神情看在眼里,突然间有些悔意。或许,她实在不该这样莽撞的。虽然用那异能控制住光哥儿,过后,他大概也记不得为什么会突然柔顺下来的,可现在被人看见,终究不妥。只是,这会儿后悔却已迟了。 轻咳一声,她唤了美琳,沉声吩咐:“光哥儿在园子里也玩得累了,你带着他去找他||乳|娘和那些丫鬟吧!顺便问一声,府里月月发着月例给她们,难道就是让她们整日闲看风景不成?一屋子的人,居然连个跟在主子身后的都没有,若是光哥儿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吃罪得起吗?” “啊……”怔怔地应了声,美琳上前拉了光哥儿的手,忍不住多看了于清瑶两眼。像这样训斥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可是从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嘴里,这样的话可真是…… 偏了下头,她呶了下嘴,压下满腹狐疑,正待带着光哥儿走开,却突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低唤。 声音不太高,可这声音一听进耳中,于清瑶的嘴角便轻轻勾起。抬眼看去,只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动作一致地望过去,不单只雪儿粉面泛红,美琳更似连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光哥儿更是看着那不知何时走近的少年,乖乖地叫了一声“五叔……” 事发突然,叶氏姐妹不防这园子里竟突然出现了男子,就是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叶如霜又急又羞,不敢抬头去看,可叶吟霜虽然也是立刻垂下头去,却暗暗用眼角瞥了过去。只是一瞥,她的目光便顿住,竟是忘了收回来。 这现身于府内宅花园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扎幅布,身上穿的却不是男子惯常穿的圆领摇忌溃且患掳咨越笾瘪沾笮涞呐鄯ど碛窳3阈湮7鳎谏砗笃し赭詈诘氖橥吵南拢幸恢制葜7缱舜略家脖惆樟耍蠲畹模钦庋袷髁俜绲纳倌辏艘桓焙孟嗝病7羧糁瘢咳舻闫幔∶牢薇鹊娜菝玻忠簧淼氖榫碇袂槲律疲恤骠婢又纾湍茄嫠姹惚愕卣驹诨炯洌讶萌艘撇豢抗狻?br /> 叶吟霜掩住胸口,虽觉娇羞,却仍忍不住低声问道:“五叔?于家还有位五爷吗?” 离她最近的青苹掩了嘴低声道:“那是府里的四爷,单名一个珏字。因是老夫人中年得子,又自幼丧父,所以老夫人宝贝着呢!因为嫌行四不吉利,所以特特地让人都称五爷……” 叶吟霜“哦”了一声,再看那美少年,更觉出通体的富贵之气。虽然碍着规矩,不好也似那几个笑吟吟直盯着那于钰猛看的丫鬟般,可眼角却仍忍不住瞥过去。 于清瑶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嘴角的笑意便越发明显。迎上几步,她裣衽为礼,柔声唤道:“见过五哥?五哥可是才从学里回来?” “嗯,”低低应了声,于钰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转目望向叶氏姐妹那边,他迟疑了下,才问道:“那边的可就是叶家的姑娘?”显然也是听到了消息的。 于清瑶应了一声,拈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五哥见着母亲时,还要好好劝劝她,莫要为二嫂的事太过难过,伤了自己的身子……” 于钰答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倒没有留意到此刻的于清瑶全无从前的木讷之态。 垂着头黯然片刻后,他就抬起头来,向着叶氏姐妹处深深一礼。叶吟霜见了,忙也郑重还礼,忍不住抬起头,娇怯的投以一笑后便又低下头去。反是叶如霜,虽这会儿也见着于钰的真容,却不曾露出半分异样。 打了招呼,于钰便低声唤过光哥儿,拉着他温言道:“我带了光哥儿去母亲处。叶家的小姐,还劳烦妹妹招呼了。” 于清瑶低应声了,目送于钰挽了光哥儿往慈萱堂去了,眼角瞥处,见叶吟霜脸色绯红,似喜似忧,眼波流转,望着那于珏渐远的身影,竟大有春意。 她就知道,让叶吟霜见着她这五哥,定然会一见倾心的。大概连叶吟霜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这个弱点吧?虽然自私,爱财,总是喜欢扮成娇柔小女子诱惑男人。可是叶吟霜最大的弱点却是喜欢美少年。就算是没有真的勾三搭四,可是每次见到年少俊美的男人,一双杏眼便似要滴出水般柔媚。 怕是这会儿,她早就芳心尽许,全然忘了此刻在慈萱堂中,正有人讨论着她的婚事吧?看来,这回叶家怕是要另换人选了…… 目光转开,于清瑶的目光落在叶如霜身上,不由露出三分迟疑。她实在记不清这位姐姐到底是怎样的遭遇了。若是她胡乱施为,却坏了她的大好姻缘,岂不是……怎么会是大好姻缘呢?十年间音信无全,叶如霜那个未婚夫,大概早就已经忘了这门亲事吧?再说,她那二哥虽然是个庶出,可是却最是能干。凭着自己考中进士,才有今日这工部八品的主事之职。叶如霜若嫁了他,也是一门好姻缘…… 虽然在心底里,隐约知道这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可是这样一想,于清瑶心中那一丝不安便渐渐消散无踪。走过去,她笑着挽着叶如霜的手臂笑道:“姐姐,不知你喜欢什么,要不然,我陪你去赏牡丹吧?园子里的牡丹园,现在牡丹开得正好,虽然不如我三嫂院里那几株名品,却胜在花多,也可一观的……” 第一卷 梦醒 第八章 夜 叶氏母女在于家逗留了整整一天,大事小节,都商议了个遍,可是到最后,最重要的那件事却没有定下来。 送走白氏时,田氏拉着她的手,好言相慰:“亲家母且放宽心,那件事我既然是应了,那自然就是准的。不管怎么样,咱们老姐妹之间,这一辈子的情份重,缘分深,这亲家是铁打的拆不散呢!” 白氏点点头,倒是极满意的样子,只是到底是满意田氏的态度还是那只被送上马车的小箱子,却不好说了。 之前于清瑶就从二嫂那里听到过叶家的情况:叶家已经死去的死太爷虽也曾是六品的京官,可是生前并没有什么积累,才离世不到三年,叶家里败落下来。偏又不肯坦然面对,只硬撑着维持表面的小康生活。 平日里,她那性子柔顺的二嫂也常是背着人往娘家捎些东西。在下人里还有顽劣的,偷偷笑话二房的太太搬空了自己的嫁妆就要搬侯府的东西回娘家了。这样的情形下,大概对白氏来说,为女儿报仇雪恨远不如来些实惠更重要吧? 送走了叶氏母女,于家人自然也是要商议的。原本这样的场合,于清瑶根本就近不得前,只是因为她今天一直陪着叶氏姐妹,所以才又被叫到了慈萱堂。 夜已经深了,远远的,传来更漏之声。该是一更天了,园中一片幽静,一弯月牙挂在空中,隐在云后,阴沉的天幕,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花木森森,在这样的夜色里全不见了白日里的妩媚,只是一片的暗沉。 不知是临近的哪一户人家,正在欢宴,夜风送来飘袅的丝竹之声,和着欢声笑语,让这静夜也添了几分暧昧之意。 于清瑶缓缓穿过园中的石径,前面游移的灯光渐渐远了,便停下来,却不曾返身再迎回来,只是定定地在远处侯着。挑高手中的“气死风”灯笼,雪儿低声抱怨着,又伸手扶着于清瑶:“小姐,你仔细脚下,莫要滑倒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只道:“放心,摔过了,便不会摔一次。”声音稍顿,她温言道:“只是辛苦雪儿你了。”她房里不是没有另外的丫鬟,可是一梦醒来,她就只信雪儿一个。无形之中,对雪儿倚仗太多,倒让她颇为辛苦。 “小姐说的什么话?我是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一等大丫鬟,难道不是该这样让小姐离不开的吗?”雪儿玩笑般说着,可声音里却也透出真的骄傲。 于清瑶弯眉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可脚步却没有走得更快。雪儿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催促。反常若是太夫人相唤,小姐总是去得匆忙,可也没见着有什么值得那么急的事情。 瞧着前方那闪烁的一点亮光似乎有些不耐地晃了晃,于清瑶却只是转开目光,仰头望向天边那弯月牙。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弯月牙呢?这样的让人觉得熟悉……”她低声呢喃着,在身后雪儿轻唤时,才回过神来,望着转过来的婆子淡淡一笑:“劳许妈妈费心了。”虽然声音还算客气,可眉宇间却再不见从前那份腼腆之意。 朦胧的灯光下,来接她的许婆子隐隐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道:“二小姐,老太太这会儿怕是等得急了。” “是,妈妈说得是……”于清瑶淡淡应着,似乎是想走快些,可是才走了两步,就扶住雪儿一阵猛咳。 那许婆子耐着性子,看她咳得好似肺也要跳出来似的难受,倒也不好催促了。 好不容易缓了缓,于清瑶才哑着嗓子道:“许妈妈前面带路吧,我在后面走快些就是。” 许婆子想想,便应了一声,先往前面走去。雪儿扶着于清瑶,忍不住悄声问道:“小姐,你还有哪里难受啊?是不是今天陪着叶家的两位小姐,又着凉了?!” 看着那点灯光远了些,于清瑶才笑着摇了摇头。扶着雪儿慢慢跟了过去。如果她想得不错得话,这许婆子交了差事,一定会和身边的人报怨。只怕不用到明个早上,二小姐自大病后身子越来越弱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侯府了。在那之后,怕是与侯府相邻的几户权贵之家的下人间也会多多少少听到。病弱,怯懦,她这个安远侯府的庶出小姐,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名声了。而那个人,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病美人——女人装装娇弱是情趣,可要是整天咳个血,喝个药,闹得一身药味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美人呢! 虽然夜深了,可慈萱堂的院中却并不昏暗,廊下仍挑着银红色的宫纱八角灯,柔和的光线,映得在门外侍侯的小丫头也面带绯红,一团喜气。 眼角瞥过那灯,于清瑶垂下眼帘,在屋里有丫鬟笑着挑开正房的竹帘时,缓步而入。 才进得门,就听到有人在说:“二弟,你要节哀啊!我知你同弟妹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这样的事,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于清瑶眉心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过去。这会儿,田氏并没有坐在正房外面的厅里,厅上的椅上,只坐了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今天才遭了丧妻之痛的二哥于子怀。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正附和着说:“正是这个理,前些天,我还隐约听盈娘说过二嫂自生产之后就一直心情阴郁,想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她才……”这男人无论是说的话,还是脸上表情,都显得很随便,如果用粗鲁点的形容,就是是有些大大咧咧。就因为他一惯如此行事,于清瑶曾经以为这个三哥是个没半分心机的粗人。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这个名铁字重山的三哥。 至于,刚刚说过话,此刻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于铮的男人,正是现任安乐侯,名锋字千韧。做了近十年的侯爷,唯一的建树大概就是把亲妹子于清琼嫁入了恭成王府。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值得称道的事。 如果单看表面,于千韧是那种古板守礼,整日里把伦理道德挂在嘴边的君子。可现在于清瑶却只觉得讽刺。这样一副正经人的嘴脸,可暗地里却到底做了多少坏事?又有多少无法压抑的欲望,才能让他做出逼·j弟媳,害出人命的勾当?! 压下心中激荡,于清瑶掩住胸口,小心地掩饰起那一丝怨愤。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有几人知晓,可是她很清楚,如果她一不小心说透了嘴或是让大哥看出些许端倪,那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叶白霜。 缓步上前,一一施礼,虽都是她的兄长,可于清瑶却不敢有半分失礼之处。此刻于子怀心事重重,只是看着她淡淡点了点头。而于千韧不知在想什么,根本连头都没有抬。只有于重山,笑着挥了挥手,“自家兄妹,何况总是那么多礼!娘她们在里屋,你自己进去就是。” 于清瑶低应一声,又施了一礼,才转过身去。只是她才走出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背脊一僵,于清瑶敏感地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虽然心中惊惧,却仍是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冲着向她走来的二哥施了一礼。 “清瑶,”看着于清瑶恭谨中却又些木然的神情,于子怀迟疑了下,却仍还是温言道:“今天,多谢你了。” 目光微闪,于清瑶知道他是谢之前在清槐院中的事,虽然刻意掩饰,神情仍是为之一黯。怔了怔,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礼,便转身往内室里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于子怀眼中现出一丝异色。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仿佛是在刻意回避着些什么,让他莫名地觉得她有什么事是在隐瞒他。 走入内室,屋里的讨论已经将近尾声。只听到沈盈盈在冷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所谓官宦之家!竟连一年的孝期都等不及,竟硬是要把闺女在热丧中嫁进来!知道的,是他们叶家不晓事,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于家不懂得规矩呢!” 田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仍然没有冲着沈盈盈发作,只淡淡道:“既然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就按着百天后迎娶新人做打算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不能闹大了!”说着话,她的目光便转向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孟慧娘。 恰在此时走进屋来,把田氏那一瞥收入眼中,于清瑶心里一凛,只觉身上发寒。就在她慌忙垂下眼帘时,为她打帘的锦葵已经笑着道:“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因着她这一句话,田氏便抬起头望了过来,原来眼中那一抹厉色刹那间已化为温和的笑容。 这个笑容,于清瑶太过熟悉了。从她记事起,每每看到她,田氏都会笑得这样温善,不只是对她,对二哥,还有她姨娘也是……可是,到最后姨娘被她卖了,而她也同样是为着那五百两银子就被随随便便许了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 第一卷 梦醒 第九章 木讷 心中千思百想,面上却仍是温婉又腼腆的笑容,全不显半分异样。掩饰起真正的情绪,是她这十五年唯一擅长的,只要她想,所有人就只会看到表面的她。 走过去,深深施礼,在田氏笑着拉她坐在罗汉床上时,于清瑶垂下头去,腼腆地笑着,眼角却瞥过神情冷淡的孟慧娘。 刚才田氏那一瞥,还有孟慧娘的那个反应,分明就是就是知道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就更得小心了。 “觉得眼睛可好些了?要是真因为我伤了眼,可就……”田氏的话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柔声道:“母亲快莫要如此说,女儿惭愧……如果女儿真是个中用的,又怎么会让母亲……”低下头去,她难过地低声哽咽,却只是说道:“之前女儿的眼睛就已无大碍了,劳大嫂还请了王太医过来,女儿心里就更觉得过意不去。” 田氏闻言一笑,心里却有了几分安心。如果这会儿于清瑶真的说得天花乱坠,又是表功又是献媚的话,她倒真要起疑。可眼前这个庶女,连句体贴的话都说得这样木讷无趣,想来之前替她挨的那一下,倒真是发自自然了。 想到这儿,田氏的笑容里倒多了几分真心,拍着于清瑶的手柔声道:“今日之事,原不该与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多说的,只是既然你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一整天都陪着叶家的姊妹二人,那少不得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我、我的意见?”于清瑶眨着眼,好似被惊到般,有些不失所措。 田氏看着她的样子,只温和地笑着:“我虽和叶家定下了要迎娶他家的女儿,可其实并未定下是哪个。虽然多半是要为你二哥娶叶家的三女,可那女孩儿的人品究竟如何,总是要好好看看的……” 想知道叶吟霜的人品如何,怕不是因为二哥,而是不想娶进一个性子倔的与她作对吧?! 于清瑶在心里想着,脸上却绽出笑容,偏着头笑道:“叶家三姑娘是个性子温婉的,说起话来,又动听又讨人喜欢。比起女儿来,不知强了多少倍……”说到这儿,她垂下头去,显出些羞愧之色。顿了下,又道:“就是二姐姐,也是极好的人,性子恬静,倒是与女儿颇为相似。啊,对了,我们今日在园中还碰见了五哥……”声音一顿,她忽然掩住嘴,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般,只垂下头去笑着,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这笑,未免有些牵强,看在田氏眼中又如何不知有异。目光微闪,田氏却没有追问,只是笑问:“这么说,你竟是觉得个个都好了。” 于清瑶浅笑着,只是点头,直看得一旁的沈盈盈生出无力之感。“娘,您要是问咱们二姑娘,她可不是说什么都好吗?我说清瑶,你这眼光,可真是得好好练练才行。那叶家三姑娘,能说会道是真,可性子温婉,那就……” 沈盈盈的话才说到一半,田氏就忽然一声轻咳。于清瑶忙站起身来,似乎想去拿罗汉床上的小案上放着的茶盏。只是,却到底慢了一步,在旁侍侯着的锦葵已经笑着送上一只碧玉小盏,于清瑶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动作也有些发僵。对面的沈盈盈便暗自摇头,心道自己这个小姑到底是不机灵的。 “老太太,那茶想是冷了,您还是尝尝这新鲜的雪梨汤吧!”锦葵却根本不曾看过于清瑶,只是笑着:“春天容易上火,正好喝这个驱臊润肺,去痰止咳。” 田氏闻言便笑了起来:“还是你这丫头贴心,我这屋里怎么少得了你呢?” 锦葵一笑,脆声道:“老太太这么夸我,奴婢心里是受用了,可只怕回了自己屋里,姐妹几个要恼了我……” 她这边才一说,正指挥着小丫鬟一一上雪梨汁的那个大丫鬟就回过头来,眨着眼,一张圆脸上两个酒涡笑得格外甜美:“可不是!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偏心的,总是喜欢锦葵多过我们几个。老太太,您可不能这样,咱们几个姐妹都是您一手调教的,您可得一样疼才是……” 知道这叫锦绣的丫鬟和锦葵一起说笑,不过是给老太太逗趣,解解气闷,一屋子的人便都陪着笑起来。 田氏也是笑着骂道:“我就是太宠你们几个丫头,才会这么没大没小地说些混话!” 这话听着不过是在与丫鬟们说笑,可坐在一旁的孟慧娘眼角却不自觉地抽动了下,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可一直偷眼瞧着的于清瑶却还是看在眼中。 笑着谢过捧着雪梨汤递到她手上的丫鬟,于清瑶便垂下头,默默地看着手上那只青白釉瓷盏。 这套瓷盏是出自湖田窑,观之青素淡雅,莹光如润,虽然比不上田氏用的碧玉盏,也是上品了。这样的青色,更衬得盏中加了红枣、枸杞而成琥珀色的雪梨汤色若晚霞,间或有浮着几片银耳的,就更显诱人。 她这头持着瓷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雪梨汤,那头田氏婆媳也没了声息,只有锦葵和锦绣间或说两句笑话,逗得田氏发出一两声笑声。于清瑶一盏雪梨汤还没喝完,田氏已经笑着转过头来,淡淡道:“清瑶,今日你也累了,回去了就早些歇着。” 闻声而知雅意,于清瑶自然知道接下来的事,大概是不准备让她这个庶女听到的。忙放下还没喝完的雪梨汤,施了一礼,便恭谨地退了出去。 出了内室,又在厅里向三位哥哥告别,这才缓步走出正房。虽已夜深,可因着主子们还在议事,门前里便还有小丫鬟侍候着。锦葵送出门来,吩咐一声:“二小姐要回去了,仔细送着”,便笑着向于清瑶福了一下:“二小姐,夜里黑了,路上慢些走。” 于清瑶笑着点头,不敢托大,只笑着让锦葵去忙。原本,她还等着有哪个婆子过来相送的,可站了一会儿,那守在门前的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的,却始终没唤人过来。于清瑶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雪儿却忍不住嘀咕:“又是这样……小姐,咱们自己回去吧!” 于清瑶笑笑,却没 朱户人家第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有像从前一样,只带着雪儿自己回去,反倒平声道:“许是母亲院里的事忙,竟没人能抽得出身吧!雪儿,你去叫一下锦葵,看看她可能再找个闲着的人吧!” 她的声音并不高,说话的声调也并不带半分生气之意,可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却都现出惧意,其中一个更慌忙道:“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立刻就去叫个妈妈来送二小姐回去……” 正说话间,竹帘“哗”地一声掀开,却是锦葵自房里走出来。抬眼瞧见长身而立的于清瑶,她先是一怔,便明白过来。立刻冷眼瞥向那两个小丫鬟,被她一瞪,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返身就去叫人。 锦葵收回目光,却只作根本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笑着同于清瑶打招呼,又吩咐留下的那个小丫鬟,“去请田妈妈过来一下。” 那小丫鬟不敢怠慢,虽然脸上隐有惧意,却还是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于清瑶搭下眼皮,脸上仍是浅笑盈盈,可心里却暗自盘算。 这田妈妈原本是田氏的贴身婢女,随田氏进了于府后就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于大成。如今,于大成却已是府中大总管,而田妈妈也兼着内宅的管事,只是说是管事,其实是半奴半客的,从来都只听从田氏一人吩咐,其他人根本就指使不动。虽是心腹,可是这会儿突然叫田妈妈过来,那是…… 她还没想明白,那小丫鬟已经拉着许妈妈过来。瞥见锦葵,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情愿的许妈妈立刻露出笑脸,陪着笑上前福了一下:“锦葵姑娘好,老身要是知道姑娘也在这儿,就赶快几步了。别说是听姑娘吩咐,就是见着锦葵姑娘的笑,我这老婆子也觉得打心里往外的高兴……” 这马屁拍得响,连雪儿都在一旁撇嘴,觉得肉麻。可锦葵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淡淡道:“妈妈,路上黑,你可仔细照应着二小姐……” 热脸贴了冷屁股,许妈妈却不敢说什么小话,只是恭声应了,便挑着灯笼引于清瑶主仆二人出去。走出院门,于清瑶悄悄回眸,只见锦葵仍站在门前,似乎是和那小丫鬟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清楚,可那小丫鬟听了她的话,便立刻返身往院后耳房奔去。 于清瑶心中一动,嘴角却微微翘起。扶着她的雪儿抬起头来,瞥着于清瑶嘴角的那一抹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作儿心情可是好?”顿了下,她瞧着前面离她们有点远了的许妈妈,哼了一声:“这次可真是解气!小姐您啊,要是早拿出这幅小姐的派头,那些欺软怕硬的还有哪个敢给您脸色看啊?!” 于清瑶一笑,也不解释她的笑可不是因为这个。虽然不知道一会儿那个美琳到底会当着田氏的面说些什么,但想来也不离她预想的那样……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忽觉大好。忍不住对雪儿低声道:“你放心啊!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望着现出一丝疑惑之色的雪儿,她也不解释,只是微笑。转过头去,望着斜挂树梢的那弯冷月,幽幽道:“不管你曾看到过什么,以后,再不会让你见到那样的不堪……” 第一卷 梦醒 第十章 屋里人 雪儿走进房里,看着正坐在窗前,由丫鬟服侍着重新梳妆的于清瑶,轻咳了声。于清瑶回过头,目光在雪儿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显有些紧张的脸上一扫而过,忽然间就笑了。 “雪儿,你过来帮我看看一会是戴这只如意簪好,还是这只鎏金镂空雕花角钗好?” 雪儿应声走近,随手便接过服侍着于清瑶梳头的柳絮手里的木梳。柳絮眉梢动了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退下,人直接就走了出去。 雪儿瞥见,忍不住嘀咕:“这丫头,这么大的气性,仗着是老太太赏的,这一年来越来越放肆的。” 于清瑶笑笑,没有接雪儿的话,目光却淡淡地扫过窗外。这柳絮,在梦里时,并没有随她出嫁,之后命运如何,她却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想想,她之前因着她是田氏赏的丫环,只一昧的恭敬而疏远,却从未留意过这个同样是一等大丫鬟的柳絮到底如何。只是这几次,看她行事却的确是个稳重的,而且,她这会儿主动走出去,看似无礼,可细想未必就不是在避嫌。大概在她心里,也是知道自己暗里对她还是有戒心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另有了些别的心思。眼下,她唯一信任的便是身边的雪儿,这个既忠心又憨厚的丫头。可是,虽说忠心,但雪儿的办事能力并不是很强的,有很多事,如果真吩咐了她去做,只怕…… 她正在心里琢磨着,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奴婢二门上的沈婆子那打听到了,说是田妈妈刚从外面回来,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有,您叫我留神的那事儿,听说这回老夫人那没叫人请过官媒,怕是到时候也不过随便请是私媒罢了。” “请私媒?”于清瑶皱起眉,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是母亲的主意还是大太太的主意?从前不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定亲时都是请的二品诰命夫人登门提亲。到二哥那只不过是请了个官媒便罢,想不到现在更连官媒都算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丢的可不是叶家的脸面。” “嗯,好像还真是……”雪儿低声应和着,声音一顿,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不免带出些狐疑之色:“小姐,您从前可是从不关心府里这些事的。” 何止是不关心,就是下面的丫头偶尔闲聊混说主人是非,被她听到也只当闻而不闻,连半声喝斥之言都没有有过。 “是啊,从前我是不关心,可是……雪儿,这次我病在床上时,想了很多,简直是把这一生都看透了……”在雪儿忙着啐道“小姐的一生还长着呢!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声中,于清瑶只是微笑:“是啊,我的一生还长着呢!只是,以后我再不会做个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任人摆布的木头人。” 看着雪儿扬起眉,笑得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林平安脸上的也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还未扩到眼底,便已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皱起眉,她凝神细听,便听出外面那熟悉的声音。 雪儿咧了下嘴,苦起脸来,怯声道:“小姐,我去同李妈妈说,叫她小声点。” “不用了,”于清瑶执起那只如意簪,随手插在梳好的发髻上,淡淡道:“奶娘回家探亲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多天没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你唤她进来见上一见也好。” 雪儿嘟起嘴,虽然奉命往外去了,却忍不住嘀咕:“见一见,不知又要从小姐这儿顺走什么呢!”虽然诸多报怨,可是像这样大户人家里的奶娘,一向都是小姐们身边最得力的人。半母半仆,情份非比寻常。虽然小姐的奶娘李妈妈是个不省心的角色,到底也不是她这样的丫鬟能阻挡的。 嘀咕着走出去,才到门口,就见小小的院子里此刻已经闹成了一团,不知是被骂了还是打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立在院中,却只怔怔地看着在院子里叉着腰破口大骂的中年妇人,不敢说话。 “你们这群小蹄子,我奶小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这会儿却还敢来嫌我……” 雪儿皱起眉,正要走出去劝住李妈妈,就听得一声冷喝:“李妈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回了一趟家,就把咱们安远侯府也当成是你们那乡下地方,随你胡说吗?” 随着断喝,一道窈窕的身影自后面耳房转出,手里还拿着一只扫帚,想是刚才还在扫地,听到喧闹便急急赶来。 李妈妈抬起头,瞥见拿着扫帚的柳絮,虽有些惧意,可看看她那一身青色的棉布春衫,头上也只随意插了只银簪,清秀的面容虽然仍有凛厉之色,却到底有些清减,浑不似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头伺侯时的风光模样,一时间又硬气起来。 “柳絮,你还当自己是老太太屋里头的人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既然在秋雨轩听差了,那就得服我的管……” 她倚老卖老,却不想柳絮根本就不肯卖她的面子,只冷笑道:“李妈妈,人贵在自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咱们大家敬你是小姐的奶娘,对您礼让三分,您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也给二小姐留几分好念想吧!” 柳絮这样冷冰冰的话一说出口,李妈妈就不依起来,指着柳絮大骂,倒似要冲过去撕打。在门口瞧得发慌,雪儿忙走出去,笑着拉住李妈妈,笑着劝道:“好妈妈,你怎么才一回来就生这么大的气呢!您且消消气,姑娘在屋里头等着见您呢!”说着话,又冲柳絮连连使着眼色。柳絮扬起眉,却是一声冷哼,转身便又回了耳房。雪儿闹了个没脸,脸上便也不好看,挽着李妈妈往屋里走,又吩咐那两个丫鬟道:“站着做什么?怪没眼力价的,还不快去上了茶来。没瞧见李妈妈来了吗?” 两个小丫鬟被训,忙一溜烟跑开,李妈妈便哼哼道:“现在的丫头哪还似从前啊?还是雪儿你刚来的时候懂事。” “还不是你老教得好……”雪儿奉承了句,还想再说两句好听的,却又觉词穷,心道当初刚跟着二小姐时可是没少被你指使,倒把自己真当成主子似的了。 扶着李妈妈走进门来,雪儿一眼便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的于清瑶。不知是在看什么,正侧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知道她是在看着窗外。隐约的,窗外似有人影晃过,淡青的身影一闪而过,就再看不见了,可雪儿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不快。 “小姐,”叫了一声,她松开李妈妈,上前道:“李妈妈来看您了。” 于清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李妈妈,笑了笑:“妈妈回来啦!坐啊……” “可不是回来了,老奴一直掂记着姑娘,不敢多呆……”李妈妈笑着问了安,就想走过去坐在罗汉床上。可偏这时候于清瑶却突然嗔道:“雪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妈妈拿张板凳来。” 这话一说出来,雪儿不由得一怔,李妈妈更是一张脸沉了下来。只有于清瑶面色如常,一双眼清若春水。 只怔了一下,雪儿已经醒过神来,立刻弯腰自罗汉床下抽出一张小小的方板凳,送到李妈妈跟前:“妈妈坐啊。” “谢姑娘赐座,”低声说着,李妈妈脸上却丝毫没有掩饰那一分不快。 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虽然二小姐在侯府里没什么地位,可是仗着是二小姐的奶娘,她在这座小小的秋雨轩里还是很有几分底气。一来小姐是个没脾气又没主见的,二来她自己也是个逞能硬气的,所以在小姐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说到坐,从前每次她都是同小姐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的,像这样赐个小板凳坐,在别的主人面前看似恩宠的行为,简直就是对她的屈辱。 因为心里不快,说话时她也便没了好声色:“听说姑娘前两天病了,真是的,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呢?” “妈妈说得是,我也是不小的,是该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了,让妈妈担心,真是我的不是……”于清瑶淡淡笑着,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舌尖泛上一丝苦味。 这个女人,是奶大了她的奶娘,论理说,是除了她亲娘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结果呢?她原本是知道自己这个奶娘有些自私,又喜欢揽权好事的,可从来都只当是小毛病。仍然一直看重她,亲近她,信任她,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知道,原来小毛病也随时会要人命的…… 目光微瞬,她望着李妈妈,喉间哽咽了下,可却仍是平淡地说道:“妈妈,之前你回去探亲时,我想从库房里取出东西,却又找不到钥匙,才知道原来是妈妈带了去。妈妈,您的事一向多,我看钥匙放在你那儿,也诸多不便,你还是把钥匙交给雪儿保管吧!这样,我找起东西来也方便些……”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一章 柳絮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把李妈妈惊得跳起身来:“小姐……”她板着脸,气呼呼地要说些什么,可于清瑶却已经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就不同妈妈多说了。妈妈先把钥匙交给雪儿,交接的事过后再说便是。” 见她说得郑重,脸上又没半分软化之意,而且人也开始往外面走去,李妈妈又气又急,却不好真的伸手去拦,捏着腰上那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她迟疑着,手却好似僵住,半天也摘不下来那串钥匙。眼见于清瑶挑起眉,似有不耐之色,她才一咬牙,摘下钥匙丢在雪儿手里。被迫交权,到底心里不自在,她拉着一张脸,闷声告辞:“不耽误小姐去请安了,老奴这就去了,也省得……” 呶着嘴,到底最后一句话还是咽了回去,她匆匆施了一礼,便转身拂袖而去。 “小姐,”雪儿怯怯地唤着,只觉得手里的钥匙是个马上就要爆开的炮仗,直觉立刻丢掉,没有半分掌权的快乐。 “小姐,你是不是气李妈妈明明得到消息却不肯立刻赶回来照顾你呢?”想想,大概只有这个原因才让小姐对自己的奶娘这样生气吧?可是当时她同小姐说送信往乡下了时,小姐好像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怎么现在又要发作呢?眨巴着眼睛,雪儿只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小姐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望着雪儿温言道:“雪儿,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把我的家当交给你我才能放心,不是吗?” “啊!”雪儿的眼睛亮起来,胸膛也挺起来了,脸上也放出光彩,一面保证绝不会让小姐担心,一面把钥匙往身上挂,只是那串钥匙沉甸甸的,若是个穿着裤子的婆子挂在腰上也就那样了,像雪儿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么一挂,实在不美观。 于清瑶只瞥了一眼,就笑起来:“钥匙就是交到你手上,也不是要你做管家婆,这副模样要怎么出去呢?还不快去放到匣子里。” 她这一提醒,雪儿拿了钥匙就要往出跑,只是才几步就收住脚,转回来商量道:“小姐,奴婢那屋里可不敢乱放东西,要不,这东西就放在小姐屋里发不好?” 于清瑶一笑,没有反对。只笑着看雪儿到处找地方,终于还是把那串钥匙藏在她衣柜里的匣子里。其实心里是有些酸的,她这院里的小库房,说得好听,放着她的全部家当,可是认真说起来,有什么呢?连田氏那库房里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未必有…… 掩去那一丝感伤,带着放好钥匙安下心的雪儿出门。 她这小小的秋雨轩,虽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可是院里却有几块太湖石,嶙峋之态倒也值得一观。石畔窗下,却是种着美人蕉和芭蕉,秋夜雨中,雨点落在硕大的叶面上,沙沙作响,倒也别有情致,也正是因为这,才被题为“秋雨轩”。 沿着石径走了几步,于清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站在太湖石边似乎正在训斥小丫鬟的柳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雪儿忍不住嘀咕:“小姐不知道,柳絮的脾气才大呢!” “脾气大!脾气大才好啊!不会被人欺负。”于清瑶低笑了一声,忽然道:“你去唤了柳絮过来,叫她陪我一起去慈萱院……叫她换身衣裳,我等她。” “咦?”雪儿惊讶地扬起眉来:“哪有小姐等她一个丫鬟的道理。”可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却不曾改了主意,只得过去叫柳絮。 远远的,就看见柳絮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可是却还是施了一礼,转身往后面耳房去换衣裳了。 看着那一袭青影去得远了,于清瑶才淡淡笑了起来。从前的她,只一昧防着这丫鬟会在母亲面前告她的状,却傻傻地不知道有时候就是敌人也可以收为己用的道理。不只这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懂得做,柳絮到她这院里,她敬着远着,却偏偏忘了带她在母亲面前露脸。如果让母亲看到她赏的丫鬟现在这样一副不受重用的样子,哪怕柳絮当初只是个二等丫头,怕也要觉得她这个庶女做事实在太过份了吧?! 站在院中,她也不觉心急,只仰起头望天,又默默环视这间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小院落。 天,是阴沉的。从早上起来时,就一直阴着。就像她早上请安时,田氏的脸色一样,似乎是并不想阴着的,可不经意间,阳光就渐渐消失在云层。空气润润的,有些泛着凉意,想来,一会就有雨了…… 目光转过去,见柳絮匆匆转过来,却没有立刻奔过来,而是交待了那小丫鬟几句才走近。于清瑶还没什么,雪儿却有些不快。 柳絮也是机灵,瞧见雪儿的脸色,就淡淡道:“奴婢看着天似乎是要下雨了,所以吩咐小丫头,如果下雨,一会儿就备了蓑衣雨具去接小姐。” 她说得平淡,可雪儿的脸却忽的一下红了。看看若无其事的于清瑶,她忍不住瞪了眼柳絮。虽然明知道柳絮其实并没有什么错的,可心里却仍抱怨怨她抢在她前面想到这些。 不知是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柳絮只是目视前方,一如既往地木着脸,并不显特别热情也不是多无礼,只是淡淡的。 眼角瞥过,看着换了一身素色细纱春衫,头上也新戴了两只淡蓝绢花的柳絮,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 “姐姐在我院里也有一年了,诸多辛苦,人都清减了,清瑶实在心中难安。” 目光微闪,柳絮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声音却越发的恭谨:“小姐莫要折杀了奴婢,奴婢既然伺候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怎么当得起小姐这样的称呼。更何况柳絮做的不过是些份内事,怎敢当辛苦二字。” “有什么当不得的呢?姐姐原是母亲屋里的,是母亲怜惜我才赏了给我,我自该敬姐姐三分才是……”声音一顿,于清瑶忽然道:“也是我从前不懂事,竟不知道该带着姐姐常来给母亲请安。还好,有雪儿提醒……” 雪儿眨着眼,瞥见柳絮转目望来,便立刻收起疑惑之色,作出一副“全仗我替你说话”的恩人模样。虽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可是下意识里,她只觉得配合小姐,一定不会错。 将两个丫头的互动收在眼中,于清瑶便笑起来,低声对柳絮道:“这次见母亲,却是次机会,姐姐若是把握住了,有可能还会重回慈萱院当差的。” 柳絮心头一跳,把起头来望着于清瑶,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躁,竟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清瑶笑笑,也不等她回答,便抬脚向前走去。 原本,她也没期望着柳絮立刻就跪伏脚下,大哭什么既然伺候了小姐就绝不会背叛,不会离开的话。本来嘛,一个根本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就算是一等丫头,可是除了这么个名头外,哪有一点实惠,不论是例钱还是赏赐或是人际,都远远不及在老太太房里的一个二等、甚至三等丫头。 想来,柳絮这一年里也应该是有所体会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换了是她,大概也是会在逮着个机会后迫不及待地回到慈萱堂去了。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前动的那个心思,也就就此作罢。如果柳絮居然出人意料地留下,那她想,自己也可以添个人手了。 走进慈萱堂,不知怎么回事,院里竟然没有人值守。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掩房门的正房里隐约传出人声。 虽然有些奇怪,可于清瑶并未停顿,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走得更快了几步。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传出田妈妈的声音:“那位二姑娘据说是曾定过亲的,只是好像男方还没有下聘,就因故迁往江南,一去十年,全无音讯……老夫人,依奴婢看,这二姑娘到底是曾与人换过庚贴的,如果……奴婢是说万一有不开眼的,说些闲话……虽说三姑娘……呵,可是奴婢看,她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真的嫁过来也定会循规蹈矩,安守妇道的,绝不会对五爷……” 听到这里,于清瑶不敢再听下去。回过头去,但见雪儿掩住嘴,瞪大了眼,眼中俱是惊惶之色,显然是被吓到了。反倒是柳絮,只是眼帘下垂,可脸上却是全无异色。 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到底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脚下却半分没有停顿,返了身往外走去,走到院中才又转身,做出是才从外面走进来的模样。她这一番动作才做完,廊下便绕出两个小丫鬟,手里还提着那只吊鹦鹉的铜环上,想来是因为天气阴,把鹦鹉收入笼中了。 一绕过回廊,就瞧见了缓步走进的于清瑶主仆三人,脸色立变,其中一个忙往前迎过来,而另一个也立刻出声笑道:“二小姐来了,可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知道这两个丫头怕因为临走走开没有值守而受罚,于清瑶便也笑着将声音提高了两分:“这已是来得迟了,本该再早些过来才是的……” 话音才落,正房轻掩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锦绣笑盈盈地迎了出来。目光一扫,就看见站在于清瑶身后的柳絮,饶是稳重,也不禁露出惊喜之色。向于清瑶问过好之后便转过头去,笑道:“柳絮妹妹,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一向可好?”问完这一句,她才似自知失言般瞥向于清瑶,掩面轻笑:“是奴婢失言,跟着二小姐这样性子好的主子,柳絮又怎么会不好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二章 选择 于清瑶笑笑,既不为锦绣的奉承而欢欣,更好似根本没有看出锦绣眼神背后所掩藏的那一丝嘲弄,只是回过头笑道:“柳絮姐姐,难得能与旧日姐妹相聚,一会儿你就到处转转吧,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感觉到雪儿紧张地拉了下她的衣袖,于清瑶却仍只是微笑,仿佛没瞥见柳絮眼底那一丝惊疑。这个险,她愿意冒。如果柳絮真用刚才的事儿去邀功,她最多也不过是被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也没什么大了不的。 “可不是,机会是难得。”锦绣笑着拍了下柳絮的手,低笑道:“你去我屋里等着,一会儿我找机会出来。锦葵、春花她们几个听到你来了,也必是要过来看你的,正好见上一面,也省得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在柳絮用手肘碰了她下后,锦绣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瞥向于清瑶的眼神里那一抹嘲弄之意却不减半分。 于清瑶只作不见,笑着缓缓走进屋去。望着于清瑶的背影,正到那道竹帘滑下挡住了正房里的情形,柳絮才收回目光,用手轻轻捏了下锦绣,低嗔道:“都说了是我不想到处走动,你以后切莫再在二小姐面前说这些话。” “你不愿意走动,还不是因为怕人忌讳?”锦绣回了一句,见柳絮紧皱着眉,便笑着推她:“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跟了谁便偏着谁。快去我屋里等着,我有一肚子话想要同你说呢!” 柳絮低应一声,走出几步,忍不住又转过头望向正房里。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隐约的,能听到于清瑶温和而低柔的声音。 想想刚才二小姐同她说的那些话,柳絮心里便翻腾起来,没办法安静。二小姐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她离开秋雨轩还是……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些话是出自二小姐口中。 她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安乐侯府,自知和那些家生子不同,所以做人做事格外的用心。好不容易挨到二等丫鬟了,却被老太太一句话就给了二小姐。这位二小姐,与她年岁相当,虽平日接触得少,可这近十年来,她却是深知这位二小姐是怎样的。尤其是这一年来,近距离接触,主子那绵软的个性,更是让断了原本的念头。 奴婢再要强,可主子不是个能干得宠的,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年来,哪怕是她刻意不同人接触,可偶尔碰到从前对她笑脸相迎的姐妹、婆子们时,所感受到的冷遇,不是已经让她彻底冷了那条心吗? 谁又知道,不过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原本冷下来的心就又被二小姐扰乱了。如果能重回老太太屋里…… 不是这个!让她激动,心跳都禁不住加速的不是这个…… “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呢!”她低声呢喃着,反复把刚才于清瑶的举动在心里又想了一遍。若是从前的二小姐,偷听到刚才那一番话的话,大概早要吓得面无人色了,又怎么会那样轻易地就把事情掀过呢?而且,还特意给她机会,甚至好像是根本不怕她就这样把事情说出去一样……是真的对她信任到毫不设防?还是这不过是一种试探?! 不管究竟真相如何,都让她无法平静下来。恍惚的,她感觉到自己捏紧的手臂下血脉贲张,仿佛有些什么正在皮肤下渐渐滋生。 不知道柳絮正陷入挣扎中,于清瑶此刻正坐在正房里,陪着笑与田氏闲话家常。其实,倒多半是坐在小凳上的田妈妈在说,她不过是陪着田氏跟着笑几声罢了。 田妈妈是个惯常会说话的,穿得不错,人看起来也精神,若是这般模样走出去,不知道的只怕还要当是哪户小康人家的当家太太。往常也有好些人在她跟前奉承,不过田妈妈总是笑着把老太太搬出来:“都是老太太给的恩典”,“要不是有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的话传进田氏耳中多了,田氏自然就更把这知恩图报的前任陪嫁丫头看作是心腹。 虽然刚才在门口就知道田氏这会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她,可是于清瑶到底不好立刻主动提出告辞。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大丫鬟。这丫鬟也是田氏身边得力的,和锦葵、锦绣、锦惠三个一样是田氏屋里头管事的。想来,现在是被田氏派去前宅同孟慧娘一起料理叶白霜的后事了。这会儿,才回后宅就来回事。 借着这机会,于清瑶便笑着道:“原该伺候母亲吃了晚饭的,可母亲这般操劳,女儿倒不敢再耽误母亲休息了。” 听她这样说,田氏一笑,也不留她,挥了挥手,让锦葵送了她出去。走出正房,没有看到柳絮,雪儿就抱怨:“小姐开恩,许她去玩,怎么她竟这样没轻没重,都不知道回来呢!” 于清瑶笑着拉住雪儿,不让她去后面耳房找,只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她,一会儿若是柳絮找过来就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去了。 雪儿犹自不满,跟在身后总是嘀嘀咕咕地抱怨,于清瑶起先没有应声,可见她一直说个不停,想了想后就笑着问道:“雪儿,如果柳絮也同你一样,日后尽心尽力地为我做事,你说可好?” 雪儿怔了下,看出于清瑶是认真的,便不敢再说别的,怯生生地答道:“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柳絮肯帮着小姐……想来是比雪儿更能干的。” “雪儿!”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回过身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在那个梦之前,她只把眼前这个贴身丫鬟看作是身边得力的人。虽然跟了她也有七八年,可是到底不过是伺候她的丫鬟罢了。可是在那个梦后,曾在梦中与她相濡以沫,甚至为着她丢了性命的雪儿,对她而言,却比她的亲姐妹而亲。因着这样的想法,她的动作、神情便都带出不同寻常的亲近。 看着因她突然的举动而露出惊讶之色的丫鬟,于清瑶柔声道:“雪儿,我要你记住。不管以后我身边有多少得用的人,可是你始终是我最信任的那一个。我们曾经……曾经在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你,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等以后我有能力时,一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让你也风风光光地做正经人家的太太……” 虽然被她这一番话吓到,可雪儿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小姐,你说什么呢?哪个说要嫁了?我、我会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说完,看着含笑的眼眸,她羞道:“小姐,你快莫要笑了。我是说真的……小姐一直对我那么好,没有不像别个主子又打又骂的,现在还对我说这样的话……就连库房的钥匙都给了我,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还是人吗?” 顿了下,她又有些愧意地道:“小姐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对柳絮了。呆要她以后真的是尽心为小姐办事,那我一定不会再和她闹别扭,就是在背后,也不再她一句坏话。”说着话,竟举起手指,好似要发誓一般。 见她这样郑重,于清瑶不由得笑出来。其实,虽然这会儿这样子劝雪儿,可她心里仍然半分把握都没有。或许,她可以运用异能去窥视别人的内心,也能小小地控制人的情绪,可是说到底,她仍然无法真正地去了解一个人的想法。 直到黄昏,柳絮还没有回来。天,却开始下起小雨。仲春的雨,细如牛毛,绵绵地织就一张银网,连一方天地都笼在这张网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趴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于清瑶想:或许江南,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吧?斜风细雨,不冷不热的,让人连心都觉得滋润起来。 目光微凝,她望着自门外缓缓走进的那道人影,嘴唇不自觉地已经抿起一条直线。那是柳絮,打着一把描着桃花的油纸伞,踏着木屐,缓缓走过石径,在近了廊下时,抬起伞露出脸来,恰恰,目光与于清瑶对上。 似乎有刹那的怔忡,随即,柳絮就笑了起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表忠心或是其他的话,可是莫名的,于清瑶就明白了柳絮的意思。微微一笑,她淡淡道:“雨那么大,进来说话吧!” 看着柳絮收起伞,在廊下抖落身上的微雨,这才慢慢走进来。于清瑶便转过身,转到罗汉床上坐了,又指着跟前的小凳,笑着道:“坐吧!我这里一向没那么大的规矩,尤其是没有人的时候,随意些反倒好些。” “柳絮知道了。”没有再像从前头一回来时规劝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之类的话,柳絮依言坐下,虽然仍然规矩,可从前一直木然的神情却似乎多了几分松动。 于清瑶垂下眼帘,端起案上的茶盅,用盖子慢慢拔着浮上来的茶叶,却说话。直到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忽然沉声问道:“柳絮,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三章 逝者 似乎是没有想到于清瑶会问这样的话,柳絮仰起头难掩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哪个做主人的会问一个下人“你的愿望是什么”?虽然于清瑶从前就已经是府里最温和的主人,可是,也从没有问过哪个这样的话。怎么会突然…… 看得清楚柳絮的惊愕,于清瑶便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下。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可是自那个梦里醒来后,她不是一直都有些奇怪吗?而且,渐渐的,她把自己那一点奇怪也视作理所当然。 既然想要别人听从你服从你对你忠心耿耿,那你总要也对那人关心些吧?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好。 放下手中的茶盅,于清瑶对着柳絮招了招手:“你过来,”她笑着,在柳絮走近时,笑着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不用怕,你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哪怕是我现在无法做到,可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完成那个心愿……” 看似温柔体贴的对话,可是她的指尖却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方式让那一缕热流流窜至对方的身体。 柳絮的手,很冷,不知是因为刚自雨里走出来,还是因为现在所做的决定关乎了她的一生而有些紧张。 嗫嚅着嘴唇,她垂下眼帘,只淡淡地道:“奴婢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了侯府。从小,就是在侯府长大的,生死荣辱皆系于侯府。所以,奴婢的最大愿望就是侯府能一世昌荣,万代公侯……” 这样的话说得极讨喜,被老太太调教过的奴婢,倒个个是能识字断文的,而且见识远在其他奴婢之上,知道哪些话是主子最喜欢的。可是,却偏偏都不是真心话…… 指尖扣住柳絮的手腕,于清瑶分明就听到她的内心在大声呐喊着:我不甘心!我生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却成了下贱的奴婢,要被别人主宰命运?!难道我就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吗?或许,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但是、但是,真想要那样,总要有个能干的主子,要不然……二小姐,她真的可以吗? 不甘心!这样的呐喊,她在那个梦里也是发出过的。是啊,不甘心!柳絮不是家生子,而是当初府里补充下人时被买进来的。虽然也是自幼被教导什么奴仆本分,可到底是曾经嗅过自由空气的人,小鸟曾经自由地在空中翱翔过,被锁在笼子里也仍会渴望那蔚蓝的天空。 这,大概也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秋雨轩,而没有向那些旧姐妹走动关系的原因吧?侯府里现在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只她一个,想要离开侯府,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她陪嫁了。一旦脱离侯府,柳絮的卖身契自然就会转到她这个主子的手里。如果到时候柳絮相求,以她的性格…… 翘起嘴角,于清瑶收回手,无意识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那只微微泛凉的手。 “柳絮,我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之前,我已经和雪儿说了,等我以后有能力时,就会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做正经人家的奶奶……”瞥见柳絮刹那间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她只作没看到般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雪儿性子柔顺,虽然开朗,却不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对于她而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才帮着她拿主意。可是依我看,你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不会为你操心也不会为你谋算……” 声音稍顿,于清瑶又道:“我记得再过两个月,你也该十六了,再过几年,就是我再想留,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小姐,”柳絮轻轻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哑,却到底没有说话。 于清瑶看着她,平声道:“我知道,你必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主子许了人的。不如这样,你尽心服侍我三年,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许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到那时,你是想嫁人,还是想远走高飞,都由得你——如何?!” 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柳絮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于清瑶也不急着听她的答复,只是端起茶盅,啜着那茶。 其实,茶已经冷了,泡得时间也有些久,喝在嘴里,满嘴的涩味,可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仍然云淡风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乍一看有几分像田氏,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决定再不像从前一样懵懂度日时,不知不觉中,就模仿了她最敬畏的那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柳絮忽然轻咳了一声,恭敬地伸出手,低声道:“姑娘,奴婢帮您换杯热茶吧!” 啜着涩茶的于清瑶目光一闪,就笑着把手里的茶盅递到柳絮手里,虽然彼此没有再就刚才说的那些话说过支言片语,却好似主仆间忽然间就有了默契一样。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过这些话,只是柳絮却一反之前的作风,真正开始实行她大丫鬟的职权,把秋雨轩里的大事小情都管了起来,倒让原本对底下几个小丫鬟管得极松的雪儿解放了出来。 因着有之前那一番话,雪儿倒也没有同柳絮闹得更生份了,反倒在底下的小丫鬟不服时,在旁帮腔,可到底原 朱户人家第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本这些丫鬟从前听着李妈妈的话听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之前大多时候冷眼旁观不理事的柳絮,指手划脚吩咐这吩咐那,难免会有不满的,再加上李妈妈本就不满被下了钥匙,自然要跟着吵,一连几天,她们这秋雨轩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一反从前那冷清的模样。 虽然雪儿常常担忧:“姑娘,李妈妈到底是您的奶娘,柳絮这样和她老人家吵,好像……”这样的话总是常常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任她再愚钝,看看于清瑶那副好似根本就没听到的神情,也知道小姐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的。 一连几天的喧闹,可事情却到底没闹到于清瑶跟前来,想来,不管是李妈妈还是柳絮,都有把事情私下解决了的意思。只是这样一耽误,李妈妈原本该与雪儿做的交接工作便拖延了下来。 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却也没心思再迫着李妈妈立刻交接。虽然她们秋雨轩的事未必就没有传出去,可此刻侯府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在二房的葬事上,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无暇关注。 停柩七日后,亡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其实,若按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法,这停柩吊唁多半是做七七四十九日,因着老太太还在,不会停柩那么久,可也会五七或三七。可因为叶家那边还想着把女儿再嫁过来,而且到底叶白霜之死是凶事,所以丧仪规格便一减再减。最后停柩只停了头七,便要入葬。 一连七日,前宅治丧的院子里都有僧人念地藏经,诵大悲咒,又有道士打蘸作法,远远的,在后宅中就能听到诵经作法之声,倒有不少小丫鬟凑趣跑在二门上看热闹。 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仰头望着,于清瑶忽然低声念道:“魂兮归来否?”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原本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叶如霜就在她身边,忍不住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便有几分松动,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可是却到底还是缩回了手去。 眼角瞥见,于清瑶只是在心底一声低叹。哪怕她能控制人一时的情绪,可到底没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别人的真心,是强求不得的。 治丧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到底还是挪了两个院子来搭灵棚。“一殿一卷”,又用箔纸里外包严。远远望去,迎着阳光反着银芒,着实气派。想来虽然阵慧娘诸多不满,可在葬事上并没有过多克扣。 因为一众女眷来拜祭,早早的,就有下人把灵棚清了出来。这会儿,除了于、叶两家的女眷外,又有许多侯府的亲眷和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家女眷。当着众人的面,田氏扶灵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念叨着这媳妇生前种种好处。倒把叶白霜夸成好似世间第一的贤妇,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一场悲哀,主客尽是泪尽。 听着灵棚里不绝于耳的哭声,于清瑶便有些恍惚。二嫂生前,母亲何尝夸过她半句呢?哪怕已经看透,可仍忍不住要觉得荒唐。 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岂是一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的? 转目望去,由奶娘抱出来的那女婴,睁着懵懂的双眼,因着满堂的哭声而惊惧莫明,最终“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脚,放肆地哭嚎…… 她这时候,还不知什么是悲伤,更不知道当她知道什么是悲伤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再这样放肆的,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 难掩感伤之意,于清瑶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小女婴。望着那张开大哭的小嘴,泪眼婆娑的黑眼睛,忽然间,她就想起那梦中。在梦里,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可惜,那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世上…… 心中一酸,她把脸埋在那襁褓中,低低细语:“哭吧,哭得大声些,你娘她会听到的……” 低喃着,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抬,却被远远射来的一道目光惊得心头一跳。 是、是大嫂孟慧娘。她看的是……咽了下唾液,于清瑶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第一卷 梦醒 第十四章 扇风 未时过后,喧闹的一天的安乐侯府渐渐平静了下来。宾客渐散,唯有叶氏母女留了下来。 作为主持中馈,操办丧事的当家主母孟慧娘,既要和帐房清算丧仪,又要着人监督工匠拆除灵棚。太多的琐碎事要做,就仍留在前宅里,没有回到内宅陪客。 其实叶氏母女留下来,接下来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数的。只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田氏居然没有再把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小辈让到厢房的偏厅去,而是由于清瑶陪着叶氏姐妹坐在正房里的东暖阁里。 一架多宝格,珠帘半卷,虽有半壁薄墙,却隔不断有心人的视线,也拦不住厅里传来的说话声。虽然厅里的声音并不高,坐在东暖阁里的人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可到底,三个年轻女子都因为那一忽高一忽低的声音,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手端着茶盅,看似细品清茗,可于清瑶的眼角却不时瞥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少女。 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叶氏姐妹的面容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十足的相似。只是叶白霜的眼,总是透着温和;叶吟霜,则总是带着三分媚意;而叶如霜,却是戒备中带着两分冷意。 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于清瑶才觉得其实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叶吟霜这张脸。怎么能在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只是个娇羞异常、容易脸红的小女人呢?看那两道弯眉,有若一泓秋水,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那常半张半合、轻轻颤抖的双唇,飞在颊上的那一抹粉红……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当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以全身心爱慕着的眼神,仰望着男人时,是怎样的令人沉醉?还有,当她用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唇,欲言又止时的娇态,又是多么荡人心魄呢? 现在想想,那个在梦里的于清瑶真是傻。不过还好,上苍总算给了她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她能把之前犯的错纠正过来。 勾起嘴角,她望着对面的叶吟霜笑得开怀,好像对方真的说了多么令她开心的事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人说的,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隔壁的花厅里,寒喧客套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氏在温言道:“亲家母,你不要急,如今丧事已毕,再过得几日,我就叫媒人上门,还请不要忘记备好三小姐的庚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咳了一声。在田氏抬眼望过来时,才讪讪地道:“其实,做亲家也不一定就非要让我们家三姑娘嫁过来做二姑爷的续弦。要说我们三姑娘,亲家母也是知根知底的,不单只容貌长得好,还知书达礼,能画会琴,在我家女儿里那是拔尖的。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我这闺女,就是配个王爷侯爵的,都是配得起的……” 知道前戏过后便是重头戏了,坐在东暖阁里的三个少女这会儿也不禁凝神细听,听到这儿,于清瑶就立刻抬起头来,瞥着捏着拳头现出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叶吟霜一定有办法说服她那位娘亲的。不说白氏为人到底如何,也不说她到底亏欠了别人多少,可至少对于这个小女儿,白氏一向都很是宠信甚至是有些倚仗的。 “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倒叫我有些闹糊涂了。”田氏的声音淡淡的,并不显怒意,可是于清瑶偷眼望去,却知道自己这位嫡母心里已经很是不悦。 果然,就在白氏挑高了眉,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五爷吗?说到底,二姑爷和吟霜的年岁差得太多,还是你们小五和我家吟霜配……亲家母,你仔细想想,我们家三姑娘和你们小五站在一起,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去呢?!” “是吗?”田氏笑笑,甚是淡定,甚至远比坐在一旁撇起嘴角的沈盈盈更加平和。“说起来,三姑娘的确是生得可人,我瞧着性情也是讨人喜欢。不过,我家小五是个福薄的,怕是配不起三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啊!” 她这一番话说出口,不只白氏脸色大变,就连原本半倾着身,一脸娇羞红晕的叶吟霜也是白了一张脸。揪着衣襟,嘴唇轻颤着,几乎就要直起身来。 虽然田氏说话很是谦逊,可是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在搪塞。白氏铁青着脸色,冷笑道:“怕不是于家五爷福薄,而是我们家三姑娘遭人嫌弃了吧?!我说亲家母,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你要是这样和我打马虎眼,那我有些话可就水能不说了!” 田氏抿唇浅笑,没有说话,沈盈盈却是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唉哟,我说亲家母,您这话可是真说得有趣了!什么叫事先说好了的?咱们之前说的,可没我们小五什么事吧?这要说打马虎眼,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叶家吧!”说着话,她一巴掌拍在桌上:“亲家母,这人的脸面是别人给的,你要想别人敬重,可得先自尊自重才行。做人出尔反尔,还要反咬我们于家一口,您是真当我们安乐侯府是乡下土财主,随你怎么忽悠就怎么是了啊?!” 冷笑嘲讽,从眼到唇,都尽是不屑,沈盈盈的表情,激得白氏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只能伸手指着沈盈盈直点。在于家,像这样说话直白,甚至还带出几分市井腔调的,大概只有沈盈盈一个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虽是名扬天下的皇商之家,可见识教养到底不同于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不过,对上白氏,这样不甚礼貌的态度却反倒更奏效。 也不等白氏再说话,沈盈盈已经又道:“亲家母,我们于家之前可是一直有诚意的。且不说别的,现在嫁女,没有十里红妆相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咱们于家呢!从前二嫂嫁过来时,可就什么都没挑过,而且,这一回更是让你们叶家直接就省了一大笔。您倒好,好好的亲事偏偏又要搅出这么一出……我看,要是您老人家嫌我们家二伯,那这件亲事,可真是不好再说了!” “你们这算什么意思?”白氏腾地一下跳起身,虎着脸喝道:“你们于家这是又不想认帐了是吧?你们要是不想认帐,那我现在就去衙门……” “亲家母,”田氏抬起眼,望着白氏淡淡一笑:“咱们一场亲戚,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僵。可是,你们叶家这样做事,却实在是让人不舒服。这样吧,亲家母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应下我家二郎这门亲事。如果实在相不中他,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没办法了!国法森严,你要是觉得是二郎害了他媳妇,我就立刻绑了这孽子送到衙门。也是我那孙女命薄,没了亲娘又要没了亲爹……不过你放心,就算这孩子没爹没娘,可有我这个祖母好好养在身边,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田氏的话说得柔和,可白氏心里却似翻了个底朝天。一时又想:养在你身边?还不受半分委屈?!唬谁呢?你这笑面虎还能……一时又想:要是这田氏真狠下心把庶子送到衙门,就算是我这状真告成了,让那混帐女婿填了命!可那当什么用呢?她那女儿又不能死而复生…… 咽了下口水,她踌躇不定地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就偏了头往东暖阁望去…… 把厅里众人的话听得分明,叶吟霜脸色煞白,绞在一起的手也不住地发抖。显然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眼角瞥过厅里尽皆陷入沉默的几人,于清瑶平静地站起身,走到叶吟霜面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妹妹,我二哥……他人很好的……”看似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劝,踌躇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听起来全然没有说服力的句来。 这样的话,无功无过,甚至等于没说。可是,就在她的话才说完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叶吟霜却猛地从她手中抽出手,狠狠地推了开她。尖声叫道:“你懂什么?!和我那二姐,木头一样,既无情趣又没半分热情,怎么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不,不可以,我绝对不能……” 就在于清瑶被推倒在地,叶如霜上前搀扶的瞬间,叶吟霜突然撩开那道隔开花厅与东暖阁的珠帘,闯进了花厅。 她这一闯进去,原本正僵持的局面立刻被打破了。田氏皱着眉,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淡淡的神情间明显有些不悦。 白氏也是又羞又臊,抬手就给了叶吟霜一巴掌,只不过自然打的不是脸,而是肩头:“你个死妮子!谁叫你进来的?越来越没规矩,还不快给我家去!” 叶吟霜平日里的性情看起来温婉多情,任谁想来,被娘亲这样当着众人打了一下,还不立刻哭着奔出门去。可是出人意料的,挨了一巴掌,叶吟霜不退反进,竟是仰着脸哭叫道:“我如果再不进来!娘你大概就要这么把我卖了,是不是?!”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五章 姐妹替换 “你、你说什么?”被叶吟霜的话震住,白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指着叶吟霜,突然一巴掌打在叶吟霜的脸上:“你个死妮子,还有没有良心啊?!” “良心良心?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拿我们这些女儿出来卖!你当只有你那宝贝儿子能给你养老送终,我们这些女孩就是命如草芥,随你糟践是吧?!娘,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儿啊!”叶吟霜哭叫着,捂着脸却仍像中魔了似地哭着喊着。 她这么一嚷,别说白氏气得发晕,其他人都听得发愣。田氏心中暗道:可真是亲母女,这叶吟霜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斯文的女孩,一撒起泼来还真和她娘一模一样。 沈盈盈更是冷笑:“亲家母,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原来你家三姑娘的脾气这么大啊!咱们于家可是仁厚传家,像你们三姑娘这样的,我们也还真不敢娶了……” 听沈盈盈这么一说,白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接扭住叶吟霜,“你个孽障,还不快给我跪下!” “我不跪!我没错!”叶吟霜尖叫着,跳着脚往外挣:“你自己贪人家的钱,就自己想法子去,我说什么都不会嫁给姐夫做续弦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是你再逼我,我、我去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嘶叫着,她突然甩开白氏的手,扑向边上不知是谁随手放在桌边的针线筐。还是在屋里侍侯着的锦葵眼明手快,猛地合身扑上,一把抱住叶吟霜,才没让她抓住筐里的剪刀。 “锦绣,还不快把针线筐收起来!”锦葵大叫着,扶住叶吟霜:“叶小姐,您可别吓咱们这些底下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么漂亮的头发要是剪了可怎么得了……” 那头白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拍打着叶吟霜嘶声哭道:“你个孽障啊!是要逼死我不成?到底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呢?” 也被这突发事件唬得脸色发白,田氏皱着眉恼道:“闹够了吗?我说亲家母,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我看三姑娘是铁了青不想嫁进我们于家的。我看,之前说的那事儿也就算了吧!一会儿,我就亲自绑了那逆子去京兆府衙门,也就不你再去击鼓鸣冤了……就这么着吧!我也倦了,都散了吧!” 说着话,已经招手唤过在旁侍候着的丫鬟过来扶她。田氏淡淡的,看似不在乎了,白氏却急了。 “田彩凤,你这做人可不地道了!我那闺女现在方入土为安,你就反悔是吧?是瞅准了我这当娘的不想再搅了闺女的安宁是吧!?”看看田氏冷淡的脸,她又放软了姿态,柔声道:“亲家母,我也知道我那女婿是个好的,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发妻的事呢?咱们两家的缘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老侯爷在世的时候,那可就和我们老爷交好……这缘份哪儿有说断就断的呢?”讪讪地陪着笑,她心里头也知道把闺女嫁进于家的这条路可真是……那死丫头,怎么就……耶! 突然间眼睛一亮,白氏一扭头,看着正站在东暖阁门口怔怔地望着这头的叶如霜,脸上立刻就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亲家母,你相不中我们三闺女了,也没关系。我们叶家可不是只一个女儿呢!愣着干什么?如霜,你快过来给你未来的婆婆看看……”回头,见叶如霜脸上涨红,只知道呆呆地站着,白氏立刻过来揪着她扯过来带到田氏面前。 “亲家母,你来看看,我们家这二女儿长得虽然不及三闺女,可也长得周正。而且又听话又乖巧,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绝对是个好媳妇……”眼角瞥着叶如霜木讷的表情,她猛地一推,把叶如霜推了个踉跄。如果不是旁边的沈盈盈扶了一把,差点就扑倒在地。 “二小姐可小心着了。”沈盈盈笑着,拉着叶如霜的手一摸,目光就忽闪了下。同样都是叶家的小姐,这位二小姐的手可是有此粗糙了,虽然未必是干过太重的活,可分明也是下过厨,洗过衣裳的。 这么一想,沈盈盈倒对这看起来有些木然的少女有了几分好感:“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二伯能娶到二小姐,把咱们于、叶两家的缘份延续下去,也是好的。”说着话,她转向田氏,笑着道:“您看呢?娘。”见田氏只是微笑,却没有表态。沈盈盈也有几分纳闷了。照说,之前看娘的意思,就对叶家的三小姐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换了人选不是正和娘的意思吗? 她还在奇怪,叶如霜已经回过头望着白氏,怯声道:“母亲,您莫不是忘了女儿之前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横了她一眼:“浑说什么呢!我怎么安排的你就怎么听着就得了!难道我这做母亲的还会害你不成?” “母亲……自然不会害女儿。可是……”她的声音一顿,还是沉声道:“不管母亲要怎么安排,话总是要讲得清楚明白的,就是不为女儿,也要为着于府,总不能让人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连女儿都没法子做人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白氏也不禁语塞。而田氏也不由得抬头盯了叶吟霜两眼,之前倒没觉得,可现在看来,这叶家的二小姐倒还真是个明理的。就算那叶吟霜没闹那么一出,倒也还是这二小姐更适合于家。 虽然她从没指着那庶子的媳妇能做什么事儿,可到底还是个明理懂事的儿媳能让她放下心来。 抬起头,她望着白氏温言道:“亲家母,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既然这亲还是要结的,那咱们两家也就没什么话不好说的。” 白氏抿起唇,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怕现在隐瞒了实情,以后被于家查出来就更不好说了,也就讪笑道:“不瞒亲家母,早年我家老爷在礼部当差时,有个同僚,也算是交好的,有一次两人喝多,就胡乱攀了亲……也是那家的老爷是个酒疯子,喝多非要结亲。只不过那时候孩子们都小,虽说交换了庚帖,可后来根本就没正式下过聘。后来那家更是因故被贬斥岭南,十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把我们家二丫头硬拖成一个老姑娘……亲家母,实在不是我们叶家不讲信义,而是那户人家现在不知是不是都死绝了,连个消息都没有。我们二丫头为他拖了这么多年也就够意思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都不嫁人吧?“说完,她又看着田氏,讨好地笑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亲家母!” 田氏眯着眼,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亲家母说得自然是,断没有为那样十年连个音讯都没的人家守一辈子的道理。” 虽没有直接说出来,可这样婉转的话,却已经让白氏心中大定。收起心底那份狂喜,她忙又追问道:“那亲家母,你看这提亲的事,是不是越早越好呢?!还有,咱们之前说好的……” “既然已经说好了,亲家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放心,过得几日,我就请媒人上门,之前说好的聘礼自然是一分不少的,至于另外那份嫁妆,也按照亲家母说的意思,折了现银送过去可好?”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比之前说的那些话更让白氏开心,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面容上立刻就绽开了笑容,一口一个应下。千恩万谢,百般奉承,哪里还有数日前要生要死的悍妇模样。 只是白氏是如愿以偿,高兴了兴奋了,可叶家两个女儿却都脸色难看。刚才大吼大叫,刚刚安静下来的叶吟霜固然是没有什么笑模样,就连叶如霜也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临告辞时,却深深地瞥了一眼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于清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瞥见叶如霜的脸色,于清瑶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虽然眼下的事情,和她想要的结果差不多,可或许叶如霜根本就不想这样。她就是再为自己找借口,可到底还是坏了别人的姻缘。 合了下眼,她陪着笑上前向田氏道喜。田氏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没什么喜色。 倒是沈盈盈,笑着拉着于清瑶道:“我的傻妹妹,你啊!心虽然是好的,可还是记着,这人有时候,说得多就错得多的好。就像刚才,明明你是好意相劝,可那叶家的三小姐,那脾气可真是……”她说得轻快,却没有留意到于清瑶另一只收拢在袖中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清瑶,你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田氏笑着打断了沈盈盈的取笑,温和地看着于清瑶施礼退出。待她一退出,就立刻沉声吩咐:“锦绣,你去前面看看大太太的事情是不是做完了,若是做完了,就叫她来商量商量,看看接下来那桩喜事要怎么办才好……” 第一卷 梦醒 第十六章 定亲 且不说于府中事,单只说这头白氏揩了两个女儿转出去。才上了马车,还没驶出于府的门,白氏就已经发作。 一巴掌扇在犹自发怔的叶吟霜脸上,白氏犹不解恨,还要再打,却被醒过神来的叶吟霜闪过。 “娘,你做什么啊?”捂着脸,叶吟霜愤愤地叫着,虽然没有镜子,可光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意已让她怕极了。“青萝,我脸上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还,还好……”青萝瞥一眼面罩寒霜的白氏,不敢多说话。虽然她刚才没在屋里伺候,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外面院里隐约听到的声音,再加白氏难看的脸色,她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 “伤得重不重?我怎么就没打烂你这张脸呢?叫你知道什么才是没脸面!”恨声骂着,白氏的眼神却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然。 听到白氏这样说,原本还要报怨的叶吟霜就怔住了。想了想,就低声道:“其实刚才的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许是我太喜欢他了,才那样激动……”所有的事,她都明明记得,却好像雾里看花,一切都感觉那么朦胧模糊,甚至好像、好像刚才做出那样惊人举动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说到最后,叶吟霜忍不住一声低叹。她如何不知道,刚才自己那样的行为已经断了再嫁入于家的路呢!此后,她和那个人…… 鼻子有些发酸,尤其是想到于钰微笑的面容,温柔的眼眸,更觉胸口发闷。像于钰那样相貌出众,性情温柔,又有个好家世的少年郎,怕是很难再寻到了…… “还有脸哭!情啊爱啊的,这些话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能当着人讲的吗?现在闹出这一出,别说于家,要是传出去,你还想有个好人家吗?”厉声喝着,白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道:“从今天起,你老实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学学针线上的功夫,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看那些子闲书,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吟霜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说话。扭过头去,却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直默默无言的叶如霜。 虽然感觉到叶吟霜的怒视,可叶如霜却只是垂下眼帘,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 时近黄昏,正是市集散集,学生离塾,酒楼上客,瓦肆勾栏红灯初挂之时。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便有喧哗的人声,传入车中。 听着这一片繁华热闹,叶吟霜忽然间在心里想起一句诗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漫长的十个年头,那个曾在童年时见过一两次面的男童在她心里,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代名词。未婚夫,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能够带着她离开这个家,离开她那刻薄的嫡母的希望。可是,现在,似乎盼了那么多年的希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灭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只嫁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市井生活,好过在那深宅大院里过着整日里勾心斗角,没有半分真心的日子。 “母亲,就算不与于家再结亲,于家也会给你想要的吧?”她才说了一句,白氏立刻就沉下脸,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抓得那样紧,那么用力,让叶如霜痛得几乎要低呼出声。 睨着叶如霜有些发白的脸,白氏阴沉着脸,眼神狠厉得像一只贪食的鹫。“你听好了!如果你乖乖地听话,那就是未来侯府老夫人的儿媳,八品京官的太太,以后还能得勅命甚至受诰命做夫人!像你这样,没才没貌的,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就是你天大的福份了!可是,要是你不听话……巷尾罗家的老太太,可是让人透过信儿来试探,说想讨你过去给他家老大做媳妇呢!” 叶如霜脸色惨白,似乎都被白氏的威胁吓傻了。反倒是原本一时冷笑的叶吟霜骇了一跳,冲口叫道:“娘,你可不能糊涂了啊!那罗家是什么人家?就一屠夫出身,仗着几家肉店卖了点儿钱,才置了几间房,装着是个富家翁的模样。你要把二姐嫁到那样的人家,咱们叶家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冷眼瞥她一眼,白氏寒声道:“再是体面,也比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咱们叶家,要不要这份体面,可就得看咱们二小姐了!” 哽了一声,叶如霜只觉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罗家的老大,她是见过的。虽然不过是在巷口匆匆一瞥,她就垂目瞥目立刻避开。可那个一脸横肉、满目血丝的壮汉,在她背后投来的滛邪目光却让她恶心了很久。如果真要被嫁给那个人,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被吓得太甚,叶如霜一回到家,就病得起不来床。同是庶女,她的处境比于清瑶更是不堪。本来已是家到中落,叶家虽还用着七、八个奴婢仆妇,可是叶如霜本身却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 半夜里,发热发得直说胡话,还是临时回了叶家,就挤在叶氏姐妹小跨院里的青苹、青萝发现的。匆匆回了白氏,却只得到“先忍着吧!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请大夫呢!不过是受了风寒,又死不了人……” 青萝又急又怕,和青苹商量着烧了开水给于清瑶抹身。又低声感叹:“也是二小姐福薄,其实要是真嫁了二爷,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说什么呢?就二爷那整天淡得没点味的脸?!”青苹还没说完,已经被青萝啐了一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三小姐一样就知道看脸啊!你别看二爷整天里和太太说不到十句话,可是二爷的性子可是很好的,你看他什么时候和二太太红过脸呢?要说,咱们太太其实对二爷也是……” 正说话间,青萝的目光一转,“哎哟”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凑到床前,俯下身去,看着眼神朦胧的叶如霜,关切地低问:“二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怔怔地看着青萝,叶如霜的神情有些恍惚,静了半晌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过后喝两付汤药,也就好了。”别过脸去,两行清泪滑落枕边,叶如霜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才涩声道:“青萝,劳烦你去和母亲说,就说我答应了,还求她为我找个大夫来瞧瞧。总不能病着嫁人吧!” 声音沙哑,叶如霜好似已经完全放弃了似的,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躺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青萝听着她的声音,就已经觉出叶如霜的心灰意冷。和青苹目光一对,看出彼此间眼底那一丝无奈,更觉心里发凉。 她们这些丫鬟,生死荣辱,都系于主人。 之前于家的大太太冤枉她们害死了二太太时,她们两个都吓个半死。这年头,主子打死奴婢,大不了罚些银钱。可要是恶奴杀主,少不了要丧命刀下了。现在,于、叶两家又要联姻,她们这两个曾经作为陪嫁嫁过去的丫鬟,大概还是要再陪嫁一回的了。想想要重回于家,两个丫鬟就怕得发抖。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冒险跑回来报信儿了。这回怕是于家的老夫人,大太太都把她们两个恨死了…… 越想越慌,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连小姐们都尚且身不由己,又何况是她们这些丫鬟呢? 按着二小姐的话去回了夫人。果真,夫人听了,就立刻叫人到前面告诉门房,连夜请了大夫过来看诊。一连两贴药下去,叶如霜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热也退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虽然人还倦倦的,不想起,可小跨院外发生的事,却由青苹一一传入她耳中。听说,于家那头派了媒人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把事情谈妥了。换了庚帖,又定了何时纳吉、下聘等事,临送媒人出门时,还特特地封了个大红包。 心知大局已定,叶如霜合上双眼,想了很久,才忽然道:“去同母亲说,说我想见一见于家的二小姐,还请母亲通容通容,为我下张贴子请她过府一聚。” “二小姐?”就算青萝行事稳重,也不由得惊讶。两个府里的二小姐,也就是这次,才见过几次吧?怎么才这么几次,就好成这个样子了呢?还在病里呢,怎么还要特意请来见面呢? 心里虽然奇怪,却还是去回了白氏。也是白氏心情这会儿正好,竟不多问,立刻就应了下来。 不过半日的功夫,相邀的贴子就送到了安乐侯府。田氏捏着贴子,想了又想,才平声吩咐:“去请二小姐过来。” 虽然她的声音淡淡的,全听不出半分喜怒。可特意领命到了秋雨轩的锦绣,却拉着柳絮低声道:“你一会跟着去的话,记着不要近前伺候,只由着雪儿跟进屋去就是……” 柳絮是何等聪慧,只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谢了锦绣,抹身回去伺候于清瑶换衣服时,就悄声附在她耳边把这事说了。 于清瑶一听,自然也知道了谪母这会儿的心情大概不好,而且还是因为叶家送来的贴子。说起来,叶如霜居然送了贴子过来请她,她也是惊讶的。可是,如果真能借这事出府,倒也是个机会…… 到底,一会见了母亲,是直说想去还是婉拒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七章 筹谋 坐在下首,于清瑶垂着头,可眼角却不自觉地偷偷瞄着坐在上首的田氏。虽然田氏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盏,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上这一杯清茗上,可是莫名的,就是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惶惑。 十五年的畏惧,哪怕是她自觉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的人,可有时候却仍觉得被这股压迫感压得胸口发闷。 抿了抿嘴角,在田氏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时,于清瑶有些惶然地抬起头,带着胆怯与不安的神情,低声唤道:“母亲……”与其这样被一直压得透不过气来,倒不如主动打破僵局。 抬起眼来,田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面前嗫嚅着嘴唇,不安到极点的庶女。虽然嘴角仍勾起一抹浅笑,可是心里却忽然有些放松下来。看来她之前是有些多心了,自己这个庶女就算突然有些开窍,知道怎么做人了。可是骨子里却仍然不过是个没用的。 “清瑶,你也该听说了,叶家那边送了贴子来,说是叶家二小姐想请你过府聚一聚。怎么?你和那位二小姐很熟了吗?” “不是,”似乎是急于撇清,于清瑶摇着头,有些惶急地道:“母亲知道的,我也只是这两次才见的这位二姐姐……或许,是那次……我们两个有些性情相似吧?!”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似乎是不自觉地飘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可田氏立刻就意识到她看的正是自己身后的锦葵。眼角一瞥,见锦葵脸上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惊慌。田氏便不由皱了下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是什么样子的,她自然是最清楚。虽然锦葵做事一向用心,也是个能干的,可有时候说话言笑未免有些拿大。 田氏心中暗忖之时,锦葵也是暗中叫苦。那天她也不过顺嘴那么说笑罢了!哪曾想二小姐居然还记住了。幸好这位小姐不是个多嘴的,就算这会儿提起也没提她半个字。要是别人,真这么在老太太跟前闹起来,那她这个丫鬟可是要吃不消了。再不受宠,可小姐就是小姐。她这样的丫鬟,再受宠也甭想超过小姐去。这要是老太太真的追究下来…… 主仆二人,暗怀心思,正在沉吟之际,于清瑶已经怯声道:“要不,母亲还是代我推了吧!反正,女儿也不喜欢出去……” 于清瑶的话还没有说完,田氏已经皱起眉:“这说的是什么话?清瑶,你可是堂堂安乐侯府的小姐,再莫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言词。别说咱们和叶家还是姻亲,就是旁的人家,这样正式下了贴子相邀,你却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地直接推掉,传了出去,还只当是咱们侯府瞧不起人呢?” 说着话,她看于清瑶的眼神就有几分凌厉。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从前这个二丫头一向不喜与人交往,那些个有来往的人家里也没哪个女孩是同她好的,这种相邀的贴子一年也不会有两次,还多半都是看在家世上不得不请的。如果,她这个嫡母就这样横拦竖挡地不让她去,怕是传出去,就要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声。 虽然田氏并不是多刻意要保住好名声的人,可是却也绝不愿担这样一个名声。庶出子女,不同于那些妾婢,就是心里再恨,可名义上,那也是她的子女,总不好真的做得太过。 看于清瑶似乎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怯,低垂着头不敢出声。田氏便淡淡道:“我已经回了贴子,说你明个儿一定去叶家赴约。你也不用怕,叶家请你过去,大概也不过是姐妹间平常闲话家常,不像那些个赏花诗会,又要做诗又要弹琴的……”看于清瑶紧绷的脸似乎有些缓和,田氏的眉皱得更紧。虽说她从未在这个庶女身上费过什么心,可好歹当年也是跟着长姐读过《孝经》、《列女传》,学过几天琴棋书画的,怎么竟似没染到半分墨水的样子呢? 想起已经嫁到恭成王府做世子妃,曾经被称作京中第一才女的大女儿,田氏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轻皱的眉也渐渐展开。 “罢了,你也回去歇歇吧!虽不过是寻常的相聚,可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在家,你切记,言多必失的道理。”看于清瑶恭声称是,田氏的脸色便更好了几分:“明个儿,自有府里的老妈妈随着伺候,有什么事儿,你尽管使唤她们就是。” “女儿知道了。”于清瑶心里抱怨,可脸上却仍是一派恭顺,又闲话几句,这才告辞出去。送出来的锦葵紧跟在她的身后,左右瞧 朱户人家第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瞧无人注意,便凑近低声道:“二小姐,是奴婢太过莽撞,还请二小姐莫要把那事记在心上……” 于清瑶回过身,有些茫然地望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锦葵姐姐也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再说,平日里锦葵姐姐也对我多有照应,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呢?” 锦葵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再看于清瑶,却又在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什么“多有照应”这样的客气话,二小姐可好像从没说过呢!难道…… 眼角不觉一转,看的却是之前一直在院里花架下,和几个丫鬟低声说笑的柳絮。眼见她笑着走过来,黑眸晶亮,神采飞扬,看起来竟是活得很是滋润的模样。 不由得在心里有了定论:这个柳絮却是个有本事的。当初她向老太太推荐,把在二等丫鬟里正出风头的柳絮送到秋雨轩时,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又混得顺风顺水了。看来之前说她不得二小姐重用闹个灰头土脸的传闻竟全不可信呢!连二小姐都被她教得这么会说话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对着柳絮温言浅笑,可到底却有些不自在。就是柳絮一直陪着笑脸,十足的献媚,可锦葵说了几句,便托词走开。 把两个丫鬟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于清瑶先觉好笑,笑过之后却又隐隐有些感伤。从前,她可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丫鬟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好是恶,与她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来,她真是太狭隘了,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觉得其他人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哪怕是底下的人吵翻了天,也不干她事。可却忘了,哪怕是平时再不起眼的小卒子,在关键时刻也可能救你一命或是把你推下万丈深渊……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转目望向柳絮。想是她的神情有些严肃,柳絮便垂下眼帘,讪讪地解释道:“之前在慈萱堂里,奴婢与锦葵姐姐关系不错,所以才多聊了几句……” “是吗?”她的解释,让于清瑶不禁浅笑。现在的她,可不似从前一样盲了眼般,是好是坏,她看得出的。 听她淡然的声音,柳絮自然也是知道的,却不再解释,只是淡淡笑道:“像奴婢这样的小丫头,要想过好日子,可不是得同这些姐姐们打好关系嘛!” 说得平淡,可细品之下未免觉得心酸。于清瑶在心里一叹,便也一笑掀过,不再追问。 回了秋雨轩,便吩咐柳絮准备明个儿出去的事情。却把雪儿留下,笑着道:“明个儿难得要出门,不如就借着机会,你也回家看看吧!也是有些日子,你没见过你哥哥了。” “小姐,”雪儿皱起眉,原本还笑着的嘴角抿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于清瑶的话而恼了起来。 “您别提我那混帐哥哥了,那样镇日惹事生非,不求上进的东西,光是提他,就污了小姐的嘴。” 一向可人的雪儿,少有的怒气冲天,于清瑶皱起眉,嗔道:“雪儿,那是你谪亲的哥哥,再有不是,你也不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雪儿就已经红了眼圈:“小姐,我那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他是个长进的,也不至于那样游手好闲地混日子。也那么大年纪了,竟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光是说起来,都让奴婢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爹娘了。” “雪儿,”于清瑶轻唤一声,却还是觉得不好再劝什么。 雪儿兄妹,俱是于家的家生子。只是父母去得早,只留下兄妹相依为命。其实从前雪儿也偶有在她面前抱怨过两句那个哥哥的。只是那时候的于清瑶全不在意。 之所以现在提及雪儿的哥哥,却是因为在那个梦里,雪儿兄妹都是陪着她出嫁。尤其是雪儿的哥哥初五,更是在梦里,替她管着陪嫁的一座庄子,因着为人机灵,办事得力,甚至得了那人的赏识,向她要了人去。 虽然到最后,在那梦里,雪儿的哥哥并未表现出对她这个旧主子有多忠心。可到底是个能干的人,眼下,她困在侯府里,若是想有个人用,那雪儿的哥哥就是最好的人选。虽然仍有些忐忑,可只要她这回不再那么糊涂把他给了旁人,或许,真是个可用的也说不定…… 抿起唇,收起那些心思,于清瑶拉住雪儿,柔声道:“雪儿,我知道你一直气你哥哥找不到差事,闲在家里和那些闲汉混日子。既是如此,你更应该回去见一见他了……实话与你说,我有些事想要吩咐你哥哥为我做的。” “小姐,”雪儿瞪大了眼,先是欣喜,可又觉担忧:“小姐,你不要为了我为难,我那哥哥是个不晓事的,要是你求着老太太给他安排了差事,却让他坏了事,那我可真是羞死了……” 看雪儿惶急,于清瑶也不解释,只是软语安慰,可心思却已经飘得老远…… 第一卷 梦醒 第十八章 出门做客 马车自后门缓缓驶出安乐侯府。 自窗帘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连绵的粉墙黛瓦,还有探出墙头,垂落而下,一簇簇开得繁密的蔷薇花。不仅仅是这蔷薇,那自窗帘外闪动而过的白或粉,一丛丛花树,尽是醉人的香。 其实,这空气中浮动着的香,不比侯府中的花园,甚至在驶出巷子,拐上大道,人声渐杂后,连这若隐若现的香也似染上的烟火之气,有些浊气。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浊气里,却总让人觉出一些自由的气息…… 虽然有谪母指派的许妈妈跟着,可于清瑶心里却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哪怕不能去掀开帘子细看外面究竟是怎样的景致,可这样听着、嗅着,已经觉得欢喜。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多,如果不曾抓住,大概就要再等很久了。 坐在外头的许妈妈,正同赶车的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说得得趣时,便发出一阵阵的笑。 于清瑶听着外头的动静,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之前说好的,你们可都记下了?尤其是柳絮,一会儿还要全靠你了。” 柳絮淡淡应了声,神情间仍是一派轻松。可雪儿却绞着手,不安地低语:“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于清瑶瞥她一眼,还没有说话,柳絮已经低声劝道:“雪儿妹妹,小姐冒这样的险无非都是为了你……要是我也有家,小姐又这样为我,我真是死了也甘愿……”说着话,她竟连眼圈也红了,却又似乎不想让人知道,掩饰般地低下头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不知道柳絮这样的作态到底是真是假,却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笑着拉雪儿的手,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安慰的同时,指尖已暗送一丝暖流入雪儿体内,安抚她忐忑的情绪。 这时候,于清瑶并没有意识到,自从发觉身具异能,不知不觉中,她已渐渐开始依赖起这来得有些古怪的能力。 叶家的宅子,看起来有些旧,看得出有几年没有修茸过了。虽是两进的宅院,可是规模却小了许多。比起气派的于家大宅,这叶府竟似犄角旮旯般不起眼。 就因为这,连跟着来的许婆子也露出一分自傲的神情。只是这样的神情在白氏跟前,又有所收敛。许婆子也算是于府老人,自然知道这位亲家太太是个什么秉性。若真是惹恼了,挨一顿臭骂、受几下拳脚,都是她自己吃哑巴亏了。 许是白氏这会心情大好,所以当着于清瑶的面,却也显出些慈善,而叶吟霜,却一直淡淡的,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反是叶如霜,不知是不是这么两天,就想通了什么,虽然看起来有些清减,却神情淡定,竟大有一种坚毅之色。 隐约猜到叶如霜是想打听些于家的情形,白氏也没想着拦什么,反倒还有些成全的意思。虽然她也并不喜欢自己这庶女,可她在于家若能过得好了,于她们叶家也是有好处的,说不定日后还能帮她那还没成年的儿子一把。因为存了这个念头,她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就笑着道:“我也老了,不比你们年轻女孩儿精神好,就不拘着你们了,你们姐妹们自去说笑作耍吧!也不用陪着我……” 于清瑶笑着谦了几句,却道:“还是就在这儿说话吧!人多也热闹些……”眼角一瞥,她看了眼在外面廊下侯着,不时往屋里偷瞧的许妈妈。 白氏也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看这眼色,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知道你们有孝心,伯母心领了。去吧去吧,自去玩耍吧!”说着话,又冲着外面招招手:“许妈妈,难得你陪着你们小姐过来做客,正好,进来陪着我来聊聊,我叫人备些酒菜,你与我说说我那亲家母这两日可好吗?” 难得的和颜悦色,让许婆子也不由得有些发怔。只是白氏既然说了这话,别说她一听到吃酒已有些意动,就是原本不愿,也断不可能拒绝的。 腼腆地笑着,施了礼,于清瑶跟在叶氏两姐妹走了出去。走出院子,才悄然回头,看着坐在小凳上的背影,嘴角不禁翘了起来。 原本还想要柳絮绊住许妈妈的,可现在看来,白氏出马无疑比柳絮好多了。 叶家也有花园,只是因为太小,更像是个种了些草花,植了树木,另堆了座小假山的庭院,走不到一刻钟,就已经绕了个遍。 把园子转了个遍,宾主在假山上的小亭中坐了。叶吟霜就再也耐不住,冲口就问:“二小姐,你五哥他……他可知道前天的事?” 目光忽闪,于清瑶望着他,眼中很是温柔,甚至还带着三分怜爱之意。“你知道,我母亲是绝不会把这些事同他说的……” 这话不是假的,田氏在三子一女中,最疼的不是继承了爵位的于锋,也不是嫁作世子妃的于清琼,而是小儿子于钰。虽然于钰现在身无功名,也不能继承家业,可是他的妻子却一定要是万里挑一的淑女。别说叶吟霜这样一个败落官宦之家的女儿,就是再有钱有势的人家,也还要细挑的。 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不会让叶吟霜这样的女子闯入于钰的生活。别说自己不会说,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一齐封了口。 望着叶吟霜现出失望之色的脸,于清瑶忽然又淡淡道:“我五哥人很温柔的,若是他知道有一个女子会他那样,他一定会……”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可是叶吟霜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偏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连脸上也现出一抹红晕。 看着她那样的神情,似乎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全不知周遭的事了。于清瑶也不再继续说别的,只是笑着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如霜:“姐姐,你若有什么话想问,尽管说就是。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叶如霜不由得眼圈一红。可是抬手擦了下眼,却没有流半滴泪,只是平声问道:“熙姐儿现在可好?” 她这一问,于清瑶倒有些惊讶。她想到叶如霜会问她些于家的事,可是没想到叶如霜头一句就问的是亡姐的遗孤。因为这,她对这沉默寡言,却在看似懦弱实则很有主见的女子更生好感。之前,她看错了,锦葵也看错了。叶如霜可不像于清瑶,半点都不像…… 在心底幽幽一叹,她和声道:“熙姐儿很好,她的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要谁对她好,她自然就亲近谁,现在就整天都黏着奶娘……”她说得平淡,可叶如霜却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转目看了一眼用手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的叶吟霜,她压低了声音道:“青萝她说姐、姐夫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之前见过,可我却不大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清瑶,你说我姐夫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虽然神情淡定,可叶如霜心中却是忐忑。 一个女儿家这样直白地问未来的小姑子,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羞都羞死人了。就是在几天前,她都没办法想像自己竟然会问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她却这样把脸皮豁出去问着这样的话。所幸于清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若是她随便说上几句,怕她羞也要羞死了。其实,虽然才见了两次面,可她莫名地就觉得对于清瑶很亲近,也正因为这,她才壮着胆子求谪母下的贴子。 看出叶如霜有些不自在,于清瑶便垂下眼帘,静默了只数息,便柔声道:“我二哥是个好人,姐姐别看他脸上常是淡淡的,可心肠却是最好的……而且,他在我几个哥哥之中,是最勤勉也最好学的,若不然,他也不会有今日了。” 这些话不是为了安抚叶如霜,而是她的真心话。虽然平日和二哥并不算是亲近,可是在三个兄长中,她心里最亲近的无遗就是这个二哥。 田氏为人精明能干,当初丈夫还在世时,虽然有几个妾,可是最后活下来的庶子女却就只有他们两兄妹。而且,她那二哥还是在外面过了很久才回到于府的。有这样一个嫡母,自然而然的,就对同样环境中长大的兄长,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甚至为他取得的成绩成隐隐骄傲着。 二哥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只是因为勤奋好学,一举中了进士,入了工部做了八品的主事,更因为在梦中,侯府落败后,二哥被牵连着以“愚钝失察”之名,贬到西北小县做了一个县令。可是一任三年后,就又以全优的政绩升任了知府。就在于清瑶死去的那一年,还有他将要调回京中的传言…… 目光微凝,于清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从前一直都是觉得大哥被削爵,于家败落都是因为白氏那一状的原故。可这会儿想起二哥在那之后的遭遇,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有些怀疑。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似的。 如果是因为这桩案子,那作为苦主的二哥怎么却又被贬斥出就问呢?而且虽说是贬斥,可在无形中偏偏又是升了一级,在那之后更是官途畅顺,与安乐侯府一落千丈的情形恰是两个极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当年的事竟不是因为这桩案子?如果不是的话,那她现在自以为是的成功,到底能不能让自己避免梦里的恶运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九章 怒马鲜衣少年郎 “清瑶……” 低声的轻唤,让于清瑶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面带忧色的叶如霜,掩饰地笑了下,又笑道:“姐姐,你我一见如故,我断不会当着你的面说混话,只哄着你说些好听的……我那哥哥是真的很好相处……” 看叶如霜垂下头去,嘴角一抹苦笑,于清瑶心中一动,隐隐升起一丝歉意。迟疑了半晌,才悄声问道:“姐姐,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你要是不想同我说,就不要答我……你、你是不是对你那个未婚夫还、还有情啊?” 愕然抬头,叶如霜惊讶地看了眼于清瑶,便又垂下头笑了起来。却原来,这人人都说怯懦、木讷的于家二小姐,也是个胆大的。就和她一样,连这种不该女孩们说的话也敢这样问出来。不过,比起……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去看仍沉溺在自己世界中的叶吟霜,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其实,我都不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了……没有谈到婚事前,也曾经见过两次,可是那时候那人还是个流鼻涕的孩子,又怎么会……清瑶,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也就不瞒你,我其实很怕的——大姐她……我很慌……” 心生恻隐,于清瑶轻轻拥住叶如霜,一时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就一直轻轻拍着叶如霜的背。所幸,虽然叶如霜平日沉默寡言,却不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黯然片刻就又微笑起来。拉着于清瑶的手低声说笑,竟是不再提刚才说的那些话。 于清瑶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这些事,只是捡了些有趣的事还有于家年节时的惯例说于叶如霜听。一面说,一面暗在心中掐算着时间,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压低声音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件事想要求姐姐,还望姐姐能成全。” 看叶如霜现出惊讶之色,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她便轻咳一声,立在一旁的雪儿立刻就对着叶如霜福下身来:“求叶二小姐成全。” “雪儿,你先起来再说。”于清瑶一笑,婉言道:“雪儿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家人了,姐姐也知道我在家中……出门一次很是难得的,所以雪儿一求,我就答应了带她回去探望家人的,可是有许妈妈跟着,怕不好出去,所以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这话,和她之前同柳絮说的是一样的。柳絮那时自然是一力应承,只是信与不信就不得而知。现在,叶如霜也是。不过,其实她们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她要的不过是她们的配合罢了。 叶如霜也是个聪明人,听音知意,想了想,就道:“你是想从后门溜出去,让我为你掩饰?” “难为姐姐了……”于清瑶点着头,手已经伸出来,要握住叶如霜的手。却见叶如霜目光一闪,头点了下,示意她去看叶吟霜。 要碰到叶如霜的手一顿,于清瑶也转头望向叶吟霜,想了下就笑道:“三小姐,我听说你的琴弹得特别好啊?说来也巧,我家五哥特别喜欢音律,不只古琴,什么琵琶、笛子都很是精通。可惜,他每月十五去城南二姑台上以乐会友,却不知自己竟错过了三小姐这样的知音。” “每月十五?”叶吟霜眼睛发亮,抓住于清瑶的手,又些急切地问道:“不知,五郎所会的都是些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无非是城中各家王侯官宦家的公子,平日里不好好读些经史,只知道卖弄风雅,才弄出这样一个一月一会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叶吟霜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等到于清瑶把话说完了,她人也站起来,笑盈盈地告别:“妹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着姐姐了,一会儿让我二姐陪着你好好聊聊可好?”说罢,笑着施了一礼,带了贴身丫鬟就往山下走去。 走得渐远,于清瑶还能听到她在吩咐那小丫鬟:“你快把我那本残谱找出来,我要好好练练那只曲子……” 回过头去,和叶如霜相视而笑,于清瑶站起身来,在叶如霜亲自引领下,带着雪儿从叶家花园的小角门悄悄出了叶家。临走前,犹自郑重叮嘱柳絮:“若是我们还没回时,许婆子就来催了,你一定要镇定,只说我和二姐姐相见甚欢,还要再过一下才能回去……” 带着雪儿,戴着帏帽,于清瑶缓缓穿过叶家的后巷,走不多时,便走上大道。 临近,虽然不比纵贯京师的朱雀大道,却也很是繁华。街道两旁尽是商铺,不远处又有一座集市,不必入市,就已听到集市喧嚷的叫卖声。 吵杂的人声里,夹杂着无数辩不清的声响: 集市里卖菜的婆子在大声吆喝;买菜的媳妇在讨价还价;卖肉的摊子上,肉贩闷着头用力跺着骨头;一边的鸡鸭笼里鸡叫鸭嘎,乱得热闹。街道两道,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沿街叫卖;花粉铺里的小伙计口沫横飞,把自己店里的胭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信手拈起小摊上的头花细看低笑…… 在集市边上,临街处就有一家车马行,于清瑶站在店门口,等着雪儿雇车,越看这繁华的街市,就越觉喜欢。 虽然声音吵杂,可是隐约的,于清瑶心里又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市井之中,杂乱的人群里,心却欢悦宁静得仿佛正处幽谷深山。那是同整日里宁静得近似冷清的侯府小院,全然不同的感觉。两下比较,她竟觉得自己竟似乎更喜欢这喧嚷的市井之地,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 “前面的,让开啦!”一声大喝,自远处的街头传来,于清瑶奇怪地看着前面的人群如潮般涌向两旁,正自奇怪,就看到一队骑士自街那头策马而来。 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这一队骑士除了后面几骑尽着青衣,明显的是护卫家将之流外,前面几骑俱是华冠锦衣,就算是看不清容貌,也知必是年少俊朗。 “这是谁家子弟,这么嚣张?”有隐在人群中的汉子感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人扯住衣袖,“嘘”的一声:“这位大哥,莫要声张,仔细惊了那群小霸王!叫你离不了京……” 那挑着柴,头戴斗笠的乡汉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声张,眼见那骑队近了,竟立刻扭头钻到后面去。 头戴帷帽,于清瑶也不怕被人看到,就仰起头来看着奔近的马队。待看清来人时,不禁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竟是他们!” 话说,这纵马而过的骑士,她还真是认得,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深闺里诸事不知的侯府小姐,对外面的人与事倒也了解几分。而这几个骑士,在那梦里却又是大大有名的。 奔在最前面,骑着青骢马的少年浓眉大眼,生得威武不凡,乃是朝中威远将军郭家的二少爷郭可安,在京中素有顽名,可在那个梦里,在于清瑶临死前半年,正是这位郭少将军在西缰战线上打了个惊动朝野的大胜战,成了京中少年新的偶像。 而和他并骑的少年一身朱袍,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生得端方有仪,却是恭平王府中的小世子柴荣安。此刻,这位当今圣上的远房堂弟,在京中毫不起眼,不过是又一个靠着食邑度日,镇日只知跑马斗鹰的皇室宗亲罢了。可再过得几年,这位世子却是皇嗣的热门人选之一。 在两人之后的却是一匹红马,这马生得神俊,一身赤红色的皮毛有若彤霞一般耀人眼目。而马上的骑士也更是惹人眼目。一双凤眼,瞳若点漆,顾盼间,仿若琉璃般光彩夺目。兼之肤白唇红,嘴角又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配上那流转的眼波,总有脉脉含情之态。 这一位,生得是三人中最好的,可偏偏却是最不中用的。就是再过得几年,也照旧是京师里有名的浪荡子。于清瑶还记得有人玩笑时说过:这位勇义侯家的庶出小公子,只要眨眨眼,笑一笑,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妇,一准就能勾到手。 这会儿,离得这么近相看,她倒真有些信了。大概,让叶吟霜瞧见这林华清,更要痴迷了。 暗觉好笑,她不由抿唇浅笑,又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 此时,因为驶入街市,道路狭窄,被称作“京中小霸王”的纨绔少年们,也就放慢了马速,正缓缓策马走过于清瑶的面前。 虽然有人对这招摇过市的马队暗生鄙夷,悄声嘲讽,可到底有那爱慕少年俊美的女子在人群里娇笑赞叹。在一片燕语莺歌中,那风流的林华清笑着转目四望,目光转处,竟是对那些隐在人群中的女子秋波暗送,当街挑逗。 于清瑶看得发呆,又觉好笑又觉荒唐,不由抬眼再盯了林华清几眼。也不知巧合,还是那林华清耳目太过聪颖,她这边才看去,他就已经回眸望来。目光一对,于清瑶大惊,慌忙垂首低头,只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林华清却是扬起眉来,忽然侧过头,同身前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许是在赞自己太过受女子爱慕或是什么,前面二人便放声大笑,大笑之时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这边。 心头大窘,于清瑶脚步后挪,就想退入身后的车马行中,可就在她后退的同时,却异变突起……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听得惊呼声,于清瑶抬头望去,只见一枝竹杆,当头落下。脚步一错,她忙往后闪去,只是身前身后挤满了人,一时间哪能避得过。脚下一绊,已经跌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竹杆直直落下。也不知怎么的,这样紧急关头,她居然还能瞥见楼上打开的窗子里,探出一只白生生的玉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竹杆却到底没有抓到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于清瑶所想起的,只是举起手臂拦在头上,只盼能拦上一拦,只是她刚举起手,却觉眼前一暗,目光一瞬间,才知头顶竟是飞着一人。 淡蓝的衣袂,在风中翻飞,似一片落叶轻盈而过。迎着阳光,那看不清的面容也似笼罩在一片光芒中。 于清瑶定了定眼,才知是一个人飞掠而过,接住那快要打中她的竹杆。只见那人脚尖一点,落在面前,竟不发半点声息,于清瑶一时恍惚,便只盯着那双半新不旧的黑靴。在听到头顶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面前的人生得一双浓眉,面容威严,可偏偏一双眼却清澈似水,透着令人心安的温和。 隔着帷帽,目光一对,这飞身救了她的郭可安已经笑了起来:“这位小姐,可有大碍?”说着话,竟是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拉她起身。 于清瑶正在发怔,身后雪儿已挤了过来,一脸惶恐地叫着:“小姐……” “我没事,”先应了雪儿,于清瑶在雪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盈盈一拜,温言谢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她的谢意还未表达完,就听到一阵大笑声:“不用谢不用谢,英雄救美,正是应该!咱们还要感谢小姐让我们小郭有这样的荣幸呢!不过,这位小姐,你戴着帷帽,咱们可看不清你的容貌。虽然单只这尖尖的下巴和雪肤如玉,已能猜到小姐是位美人,可总也要摘下帷帽,让咱们看看小姐的庐山真面目才值得吧?!” 于清瑶皱起眉,抬眼看见,只见那林清华半俯下身,倚在马鞍上,笑得张狂,眼中尽是说不尽的暧昧。单只看他的笑,便已心中不喜。雪儿更是结结巴巴地驳道:“公、公子,你莫要欺负我们小姐……” 雪儿不说话还好,一说这样的话,林清华笑得更是大声,于清瑶皱眉,就在他的大笑声中,盈盈一礼:“小女子曾听人言说我大周男儿个个豪情义胆,可‘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剑胆琴心,令人钦佩。今,小女子虽心中感恩,却也不敢以蒲柳之姿辱几分公子侠义之举,还请公子恕小女失礼了……” 话才说完,就听得那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好像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于清瑶心中一惊,忽觉自己刚才因意气而言的那几句话或许有些过了。可是,她这一世,也没有这样从容淡定,慷慨陈词,在惶惑之中却不免又有几分骄傲。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女子。 “哟,还是个读过书的……”林清华偏着头,低声笑着,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挤过人群,跳到马前,大声叫着:“几位公子,我家小姐叫我谢过你们。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只怕真要打着这位小姐了。”说着话,小丫鬟转头看着于清瑶,歉然地点了点头。 “你家小姐?”林清华抬起眼角,向楼上瞥了一眼,忽地手一伸,就从郭可安手中挑过那枝竹杆,手一转,把那枝差不多一尺长,用来撑窗子的竹杆在手中滴溜溜地转着把玩不休,又笑盈盈地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是想谢的哪个呢?是谢郭公子还是谢小世子,或者,是谢我呢?既然是要道谢,怎么也不下来呢?这样躲躲闪闪的怎么算有诚意呢?!” 那小丫鬟被他问得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楼上。一忽间,倒有不少人也随之望了上去。只见那扇窗子半开半合,却有一角帕子垂落在窗外,素色绢帕上,朵朵粉色的桃花绽满眼眸。 “公子取笑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温然答着,隐约可见那窗后立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可是,却终究没有现身。只是柔声道:“小女子鲁莽,让几位公子烦心了,便以一曲赔罪吧!”话音方落,楼上已响起一缕琴音。 只听得那琴音如诉如泣,如怨如怨,幽幽而奏,清扬婉约之极,一时间,竟连远处集市的人声也被这清幽的琴声压了下去。 “猗兰操?”林清华挑起眉来,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竟是不再关注楼上,反倒偏过头去。 人头簇拥,却已不见刚才那居然对着他们侃侃而谈的女子。 “人刚才就已经走了。”郭可安笑笑,忽然皱眉低声抱怨:“这弹的是什么?闹得人心里也郁闷不已。” 他这话才说出来,正在认真聆听琴声的恭平王世子柴荣安便“嗤”地一声笑出声来:“粗人啊粗人!都叫你不要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也学学音律,才好出来附庸风雅嘛!偏偏不听我的……嗯,这一曲《猗兰操》也算弹得中规中矩了,只可惜,这地点可选得不怎么好啊!” 说着话,他偏了头去看。虽然琵音悠扬,曲意高雅,可这市井闹市中又有多少人能听得明白,除了他们几人所处之地,人群碍着他们三人的名号不敢乱动乱嚷,稍远处的人已经该干嘛干嘛去了。 不知是哪家铺子里,有伙计正拉长了嗓子叫“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哩……”一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老汉,歪着脑袋正往店里瞧着,冷不防屁股后面跟着的灰毛驴突地一声嘶叫,扬着蹄子就往前奔,把扯着缰绳的老汉扯了个跟头,摔了一脸的灰,爬起身就嚷嚷着追去。边追边叫:“你个兔崽子,让我逮着不打烂你个屁股……”浓重的乡音,土气的腔调,把街上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一片吵嚷中,合着笑声,那幽幽的琴声就更显得弱不可闻。 远远的,一辆轻车小驾缓缓驶过街市。于清瑶倚在车窗前,倾耳细听,在终于听不见那一缕袅袅琴音时,禁不住低叹一声:“可惜了……” 雪儿抬头瞧她一眼,不大明白自家小姐在说的什么事,只是闷声报怨:“那个什么小姐真是好生无礼,几乎打着小姐也不知道先来和咱们道歉,却去讨好那些公子哥……” “雪儿,”唤了一声,于清瑶抿唇浅笑:“你难道看不出,人家那位小姐本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若是被打着了,才真是咱们倒霉,怎么就偏偏站在那儿了……”笑着,她偏过头去,想想,觉得这位姑娘比起叶吟霜却是聪明了许多。这才是手段呢!要是真事成了,日后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是缘份,是天作之合。 不过,倒也不能说叶吟霜没手段,毕竟,日后那害得她凄惨度日的女人现在也不过只是个才刚十三岁的小姑娘,没有这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想着,她却又苦笑起来。怎么居然倒像是盼着她那命中煞星早日有了手段似的呢? 一路上胡思乱想中,马车已晃晃悠悠地拐进了巷。这条巷子,离安乐侯府已经不太远了,绕上几绕,就能绕到侯府的后面角门去。虽然并不是多繁华的地方,可这片人家所住的却是临近几户大家族的家仆。 但凡公侯大户,这家生奴仆也是有定制的,什么等级可有几户家生奴仆,轻易是不得逾制的。只是年头多了,奴仆生奴仆,那些家生儿子、家生女儿再行婚配,奴生奴,又为奴,一户一户的人头算下来,自然也就多了。 安乐侯百年基业,家生奴仆自然是有不少的。像雪儿和她那哥哥,就是其中一户陆家的家生子。只是陆家人丁甚旺,雪儿父母早亡,哥哥又是众人眼中的浪荡子,所以在陆家根本就不受重视。 就连住家,也是在又偏又小的小院子,恰恰离另一头偏僻的巷口不太远。不过这却正合了于清瑶的心意,不用太担心被人撞上。 下了马车,吩咐那赶车的把式等在巷子口上,于清瑶和雪儿就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 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要来的。所以今天穿的比甲特意挑了里外两色的。一翻过来,浅青色的比甲就成了藏青色的。这会儿,又都是在府里当差的时候,她倒不怕真有哪个那么眼尖,一眼就能认出她这个低调的小姐。 所幸,就像她所想的那样,这会儿这条巷子里的人并不多。直到走到雪儿家门口,也没撞上什么人。 瞧着紧闭的院门,雪儿便嘀咕:“怕是又在睡懒睡了!”又回过头看着于清瑶,讨好地笑道:“小姐,我哥哥这是没事儿做,若是做事时,还是挺勤快的……” 于清瑶一笑,也不说话,看着雪儿上前叫门。才拍了两下,门里就突然爆出一声大吼:“贼娘老子的!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说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再来说嘴,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啊……”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一章 蓬门荆墙会故人 院里的声音才一传出来,雪儿的脸立刻刷的一下红了。回过头来,她红着脸解释:“小姐,我家哥哥,他、他睡糊涂了……”这头才说了两句,人已经返身扑在门上,大力地拍着:“陆初五,你个混蛋!开门啊……”虽然骂得凶,可眼圈却都红了。 于清瑶在旁见了,心下怜惜,却不好劝什么,只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雪儿的肩,示意她不用急。 雪儿又臊又羞,回头看一眼于清瑶,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这时,那道窄窄的木门忽地一下开了。 “雪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啊?”一个男人半侧身,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着身上的短褂。头一抬,冲着雪儿有些讨好的笑着,却在瞥见雪儿身后的于清瑶时立刻收了笑。 “是……是二小姐?”他用手肘碰了下雪儿,也没等雪儿答话,人已经半哈着腰,讨好地笑着:“这死丫头,真是的,都不知道请小姐里头坐……二小姐,您快屋里请。小的这就给您冲杯茶去……”说着话,他已经扯了下一脸怨愤之气的雪儿。 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来柔声道:“小姐,先过屋里坐一下吧!” 于清瑶一笑,也不多说,缓步走进了这间看起来小得不像话的小院子。走进院里,才觉得这间院子虽然小,可看起来却很是舒服。 正对着院门,是两间正房,没有厢房,只有靠着墙盖了一间小倒房做灶房。房子看下来是很旧了,倒没有什么可看的。 可这不过十步见方的小院,却收拾得很是整齐。靠着院墙,留了半步地,种着些不知名的草花,此刻倒有大半是开的,姹紫嫣红的,开得甚是热闹。又有一株歪脖梨树,此刻梨花已落,一片浓绿间杂着一颗颗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梨子,煞是逗人。 而这地上,更是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地的青石板,看起来很是干净。梨树下那张石头桌子更是透出一股古拙之气。虽然不精美,可这小院却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气息,让人一见心喜。 取下帷帽,看清这小院,再想想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于清瑶心里也就有了数。看来,是有什么人相中了这小院,正逼着这陆初五搬家让房呢!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连外头是谁都不问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小姐,咱们屋里坐吧!”雪儿低声让着,那头钻进灶房里生火的陆初五,一听就立刻跳了出来,拦在虚掩着的正房门前,干笑着:“要进屋里坐,还是进你屋里坐吧!” 雪儿在自家哥哥有些发黑的脸上一扫,再看他身上那件掉了盘扣的褂子,脸色更是不好看。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扶着于清瑶,“小姐,您进我屋里坐会儿吧!”说话间,已转了脚步,去推旁边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也不知这房间有多久没人进过了,门一开,一股子阴霉之气便涌了出来。雪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又是难堪又是羞臊,忙匆匆关了门,拉了于清瑶道:“小姐,还是院里坐吧,院里干净。” 于清瑶看着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看你屋里的东西摆得很是整齐,想来你哥哥平日也是怕乱了你的 朱户人家第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东西,才没收拾的,你就不要恼了……”刚才从那虚掩的房门往里瞥了眼,虽然看得不清楚,可明显那外屋已经是乱成一团,也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 那屋里的脏乱和外边小院里的整洁一对比,都让人怀疑是不是身处两家了。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招呼于清瑶在石桌旁坐了,雪儿就立刻跑进灶房。于清瑶隐约听见里头陆初五讨好地笑着:“好妹子,你看,哥可没忘了你说的话,咱们的小院我可天天都拾缀,干净着呢?!” “你还好意思说!”雪儿的声音有些发尖,恨道:“你瞧瞧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啊?居然、居然让小姐瞧见……”说着话,已经又带了哭腔,把陆初五吓得,立刻陪着小意低声哄着妹子…… 于清瑶听得有趣,不觉微笑。 雪儿不算是个泼辣的,虽然有些小性,可平日里其实也是个老实的,于清瑶还真没有见过她这样霸道的样子。不过这样看来,陆初五却是个对妹子极好的人,因为这,于清瑶更觉得自己的盘算更多了几分把握。 不过片刻,陆氏兄妹就已经从灶房里走了出来。雪儿的眼睛还有些发红,可是嘴角却已经带了笑。看于清瑶笑盈盈的看她,雪儿的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小姐,您喝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委屈小姐了。” “无妨,你知道,其实什么茶,我是喝不出来的。”于清瑶淡淡笑着,和熙的的声音让雪儿和下心来。 回头瞥了一眼哥哥,便笑道:“小姐且坐坐,我去收拾下屋子。”转身时又给了哥哥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恼了小姐。陆初五嘿嘿笑着,冲妹子眨眨眼,也不说话。 把兄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于清瑶不禁抿唇浅笑。端起粗糙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就吃了一口。 说是茶叶,可陶碗里的其实不过是些茶渣。就算是平日里于清瑶对这些个东西没那么讲究,可在侯府里就算不受宠,吃穿上总还是好的,这样一入口就觉涩的茶渣,她又怎么能吃得惯呢?可饶是如此,她的表情仍是平静如水,没有半分异色。 一直偷眼看着她的陆初五目光忽闪,眼底有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刚才妹子同他说小姐有些事要打发他去做。他有些惊讶,更觉得奇怪。 当初求着家里长辈搭关系把雪儿送进侯府当差时,他就寻思好了,这位二小姐是个性子好的,听说哪怕是奶娘当着她的面甩脸子,都没吭半声。这样的主子,妹子在她跟前当差也不会遭什么罪。所以,才搭下脸舍了钱求着把妹子分去了秋雨轩。 事情也就像他想的那样,自家妹子果然在秋雨轩里过得滋润。一年一次的探亲,看起来脸色好得和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娇娥娘一样,红粉菲菲的让他看着开心。他心里盘算着过得几年雪儿大了,讨个恩情,嫁户好人家。妹子以后的日子也是过得开开心心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满足了。 可没想到,今天妹子突然回来说什么小姐要他做事。哼,一个闺阁里弱质纤纤的小姐,能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啊!这要是什么帮着传信儿给哪家公子哥的话,他可不能干!甭为着几个钱就害了妹子…… 陆初五心里胡思乱想着,还寻思着要怎么说话时,却突听于清瑶淡淡笑道:“这院子真是好,又干净又清静,尤其是这株梨树……梨子甜吗?” 被她的话闹得有些糊涂,陆初五忙低声应着,又陪着笑道:“不过是老子老娘在时收拾的,要是不那么扔着,实在可惜了。小姐若是瞧着新鲜,等梨子熟了,小的就托人捎进府里,小姐也尝个新鲜。” 于清瑶微微一笑,抬起头望着陆初五,却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个长得有些黑的青年一直在偷眼看她。如果是从前,怕她要臊得脸红了。可现在,她却处之泰然。 陆初五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那个梦里,她和这个看似j滑,不管什么时候都讨好地笑着,可骨子里却又隐着那么一股执拗的青年,可是很熟悉了。 她还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惊雷阵阵,连花园里那棵香樟树都被劈成两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味。 从城外赶回来的陆初五被人拦在二门上,被那些婆子扯着劈头盖脸地骂,却说什么都不肯退一步。只是大声嚷嚷着要瞧妹子,如果真是得了什么重病,他宁愿接出去治也不愿意让妹子被打发到山西的庄子上去。 那时候,她和叶吟霜闹得正凶——不,是她被叶吟霜欺负得更凶。就连身边唯一亲近的雪儿都要被冠上得了疫病赶出去。那天狂风暴雨里,她抱着雪儿不肯撒手。就在那个时候,听到陆初五闯进园子里的消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升起一股勇气,抬手一巴掌扇在来拉雪儿的婆子脸上…… 她其实很羡慕雪儿能有个这样好的哥哥,若她也有个肯为她这样出头的哥哥,又岂会最后落到那样的下场呢? 只可惜,就是因为那一次,惊动了那个人,把陆初五从她手下要了去,委派去了江南做主事。如果不是因为这儿,或许,雪儿最后也不会…… 垂下眼帘,她揪着衣襟,不敢再想下去:“初五,雪儿和我说,你平时偶尔会帮些管事做事是吧?” “是,不瞒小姐,我这样的人那些管事都瞧不上,不肯用我,想进府里,又进不去!没办法,也就帮着管事们跑跑腿,做点小事罢了。” 管事们不用他,是真。可进不去府里,却怕是假了。 于清瑶笑笑,却不揭穿他。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只荷包,打开了,递过去。“我块玉,你看如何?” “呦,小的可没那份眼力。”陆初五也不接过荷包,只是就着于清瑶的手,端详了下露出半边的那只玉佩,就道:“小姐的东西,总是好的。” 于清瑶微微一笑,却不多说,只淡淡道:“这玉佩,你帮我卖掉,是当了死当还是找着玉器行卖掉,都由你做主。卖掉后就托人捎话给雪儿,我自然会找机会见你的。” “啊……”陆初五一愣神,看着于清瑶,一时之间倒不知这荷包是该接还是不该接了。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二章 硕鼠硕鼠,勿食我黎 陆初五正在沉吟,雪儿已经从屋里跑出来。虽然手里还拎着件旧衣服,领子上还明晃晃地插着针,可显然雪儿在屋里也没忘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跑过来,就急着道:“小姐,您怎么要卖玉佩呢?这可是姨娘留给您的,不能卖啊……” 抬头看看一脸惶争的雪儿,于清瑶只是微笑:“傻丫头,这些东西不过是死物,就算是卖了,以后总也会买回来的。有些人,有些事,记在心里就好,不是靠着这些死物缅怀的……” 目光一转,对上陆初五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只是笑着把手里的玉佩递过去:“初五,就劳烦你了。府里人多事杂,我实在是需要些银钱傍身的。” 陆初五一笑,倒不好不收了。雪儿瞪着眼,哼哼着,随手拨下针,唤过哥哥,狠狠把她扯得半蹲下后,就着他的身体补上她刚盘的扣子,“既然我们小姐信得着哥哥,那哥哥就要多费心了,别嫌累,多走几个地方,总要找个出价高的地儿才行。”偷眼瞧着于清瑶没注意这边,她又压低了声音警告:“陆初五,你让是敢从中过一手,叫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陆初五没应声,只是呵呵笑着,可眼角瞥去,看着坐在石凳上悠悠然喝着茶的于清瑶,可不信这位小姐根本就一点儿都没听到。 待送走了妹子和一直微笑的二小姐,陆初五用手摩挲着那块玉佩。但觉玉脂油腻,入手生温,这样的玉佩少说也值个几十两,倒是不难卖。可这些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笔大数字,但对侯府来说。 “要银钱傍身?拿钱来做什么?打赏下人!我就不信了,堂堂侯府里的小姐,就缺这几个钱!”冷笑着,他抬起头来,望着正拐出巷子的两道窈窕身影,不禁陷入深思。 浑然不知陆初五正在怀疑她真正的用心,于清瑶带着雪儿匆匆赶回叶家时,许婆子已经催了一回,柳絮正急得满院子转。粗粗同叶如霜又说了几句,于清瑶就叫柳絮过去唤了许婆子,又过去前头和白氏辞别。 一路无话,许婆子想是吃酒吃得足了,红光满面,一径和那赶车的婆子说笑。倒没有问过于清瑶什么。至于回了侯府之后,她是怎么回的田氏,于清瑶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看之后的情形,好似也没对田氏多说过什么。 这样又闲了一日,于清瑶就吩咐了雪儿和自己的奶娘李妈妈交接。李妈妈嘀咕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几次凑到于清瑶跟前说什么“姑娘,你可是我奶大的!这满院子,不,整个府里头,还有谁有我和您亲呢?你可想清楚了,这钱财上的事,外人可是信不着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雪儿杵在厅里,绞着手,一脸难堪之色。就连过来搬手的柳絮也是冷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李妈妈。只是,现在算是于清瑶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于清瑶开口。虽然她们知道小姐是怎样的人,断不会有李妈妈这样的心思,可说到底,奶娘和小姐们的关系的确是比她们这些丫鬟亲近的。 丢开手里的那本《京都志》,于清瑶抬起头,看着李妈妈,笑道:“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别说咱们秋雨轩,就是整个侯府,又哪里有什么外人呢?我也是体谅妈妈辛苦,忙里忙外的,就算现在不觉得,可将来这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住呢?”声音稍顿,她又自嘲地笑道:“就连我,都觉得时不时地倦呢……”掩面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淡淡道:“你们先算着帐吧!我先进去歇歇……” “小姐……”李妈妈急叫着,可于清瑶却似根本没听到一样,径直进了内室。 隐约看到于清瑶真地放下帐子,合身躺在床上,雪儿和柳絮目光一对,不由得抿嘴一笑,又故意轻咳了一声才道:“李妈妈,还劳烦你过来看看,咱们这抄的单子,可有什么错处?一会儿,咱们再去库房里仔细瞧瞧。虽说小姐也说没多少东西,可总得要仔细些才是,要知道这屋里的东西还有存在库房里的,都是有数的,多半都是老夫人那里有数的,要是缺了少了,咱们两个小丫鬟可担待不起。” 李妈妈啐了一声,狠狠瞪了两眼,就又转过头去看内室,见里头于清瑶一直没个声响,也只好返身去和雪儿二人对帐,只是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就回头往内室瞧去。 雪儿和柳絮见了她这模样,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分数,对起帐来就更用了几分心思,在确定完帐目上的东西后,也不管李妈妈如何推拒,硬拉着就把人拽了出去。 于清瑶睁开眼,看着外面空下来的厅堂,不由一声低叹。 李妈妈管着她的小库房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一丁点儿都没有贪呢?就算是她再是个不得宠的,可逢年过节时赏下来的,还有平日里得的也总有些好的。依着李妈妈的性格,怕是早不知摸了多少东西去…… 这些事,她从前也不是不知道的,现在就更是心里雪亮。只不过,现在所不同的,这一次她不会再姑息养j。 “硕鼠硕鼠,还是另觅他处吧!”合上眼,她低声轻喃着,在听到外室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只作什么都没听到。 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外向内张望,踌躇不定,却到底低声唤道:“姑娘!姑娘……”见于清瑶没什么反应,又走进内室,先是唤了两声,又索性坐在床沿上,来推于清瑶。 于清瑶不好再装睡,只得睁开眼,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难掩惶急之色的李妈妈。 “姑娘,我可是你的奶娘,你可不能听那些小蹄子的话,让外人来糟践我啊!”李妈妈才说了一句,外面雪儿和柳絮已经折回来。瞥见李妈妈正不知同于清瑶说些什么。 雪儿先急了:“李妈妈,你可别恶人先告状!咱们可没有故意同你吵!要不是你管的东西出了差错?咱们怎么会同你说道理呢?”说着话,她又同柳絮嘀咕:“之前我和小姐进去过一次,就说那些个东西好像有些不对头,可小姐却还不信,你瞧瞧,今个儿可不是出了差子!” 听了雪儿的话,李妈妈好像是立刻就抓到了小辫子一样,大声叫道:“雪儿,那屋子可不是我一个人进去过呀!你这小蹄子现在拿着钥匙,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那丢的东西是不是你拿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雪儿气结,指着李妈妈,连眼圈都红了。于清瑶皱了下眉,坐起身淡淡道:“妈妈,雪儿之前进库房,是我叫她陪着我进去的。你现在这样指责你,难道届怀疑我偷了库房里的东西不成?” 为之语塞,李妈妈垂着头,只是小声嘀咕。于清瑶也不理她,翻身下了地也不招呼一声,自己就先走出去,“东西都少了些什么,拿来让我瞧瞧。” 雪儿抹抹眼泪,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小姐,您看,这单子上的那套描金彩碟,这可是之前大小姐派人送东西给老夫人时,老夫人赏您的,据说还是宫里的东西呢!还有去年里,三夫人送您的两匹细纱,我记着那颜色是水红的。还有那只双面绣的小屏风,是那年咱院里来客,老夫人赏了您撑门面的。还有这个……”雪儿的手指连连点着,嘴里一样一样说着,倒是把这些个东西记得比于清瑶自己还清楚。 于清瑶淡淡听着,目光滑过那张单子,直到看到其中一样时,才变了脸色:“李妈妈,别的东西你拿就拿了,怎么居然这么大胆!连那匣子来自海外西域的宝石也敢动呢!” 李妈妈一听这话,立时变了脸色,叫起屈来:“小姐,您可别听那小蹄子胡说八道!那匣宝石,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赏您的,说是给你出嫁时用那个打头面。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动那个啊!不、不是,我是什么都没拿过……实在不知道那些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是院子里哪个践蹄子摸了我的钥匙偷了呢!对,这院里的人个个都有嫌疑。” 于清瑶脸色阴沉,似乎是被李妈妈这一番话气得不轻,可到最后,却只是涩声道:“妈妈,别的东西你拿了就拿了,你奶大了我,又照顾我这么多年,只当是我赏你的。可那匣宝石不成,那宝石,是当年父亲出镇南缰大营时,那些个西域海商送的。只那么两匣子,一匣给了大姐,另一匣给了我,就连母亲都没得着。这东西,母亲是上心的,若是到时候,我拿不出来,这脸可就真的丢大了……我也不去告诉旁人,你想法把那匣宝石还回来就是了。”说着话,她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返回内室里去。 可李妈妈却一把拉住她,急着分辨道:“我的好姑娘,你也说是我奶大了你了!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那宝石我是真的没拿啊!真的……我什么都没拿,你要是不信,尽可派人去耳房里翻我的东西,要是翻着了,就是立刻把我押到衙门去我都认了……”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三章 纷纷乱事与今朝 “你没拿?你没拿那东西都长脚自己飞了?”雪儿气得脸通红,又觉得李妈妈这样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拉扯进来,实在可恶,也顾不得惧了,直接嚷道:“李妈妈,您可别自己做贼,看谁都是贼啦!有什么,自己认了就是,非把我们这些姐妹都拖下水你才开心是吧?” 柳絮也在旁冷笑道:“李妈妈,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做来,您也不觉得亏心啊!”一面说,一面却是偷眼看向于清瑶,见于清瑶背着身,既不回头也不说话,才接着笑道:“李妈妈也是个聪明的,又怎么会像那些个笨贼一样把赃物藏在自个儿的屋里头呢!不过,我想着这些东西李妈妈拿出去,要是一时没卖出去的话,总有个地儿放才是。小姐,您看是不是请了大夫人派人去庄上李妈妈的儿子那里瞧瞧呢?” 柳絮这一句话可是戳中了李妈妈的要害,早就脸色铁青的李妈妈一声断喝,直接指着柳絮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赏的,就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是吧!我告诉你,这秋雨轩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几个小蹄子,没被人收拾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明个,叫小姐把你们许给那些只知道打老婆生儿子的乡下粗汉,看你们还美不美!?” 她这样的话一骂出来,雪儿和柳絮两个立刻涨红了脸,饶是她们也不是没见识目不识丁的姑娘,可到底只是两个没出阁的女儿家,突然听到这样露骨的话,又羞又气,脸上也直发烧。柳絮还好些,雪儿被气得眼泪直掉,指着李妈妈,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柳絮瞧着她那模样,便揽了下她的肩,冲着李妈妈冷笑:“李妈妈,咱们之前敬你是小姐的奶娘,让你三分。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抬举,自己做错了事不认错不说,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这里是堂堂安乐侯府,可不是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也由得你撒泼!在小姐面前说这样的话,传入老夫人耳中,不叫人撕烂你的嘴!” “你个小蹄子,别想拿老夫人来压我!这可不是慈萱堂……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就看着我被这些践丫头这么欺负吗?”李妈妈厉声叫着,人却没半分收敛,反倒直接扑向柳絮,一巴掌扇过去:“小蹄子,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柳絮一惊,因着雪儿就在身后,不好闪避,只一愣神的功夫,李妈妈已经扑近身来,柳絮慌忙招架,和她撕打在一起。虽然柳絮身量颇高,可架不住李妈妈原是乡下出身,虽然这些年不那么吃苦受累了,可力气却大得多,不一会儿功夫,柳絮就有些落了下风。 雪儿吓得直哭,一面过去帮手,一面哭叫着:“小姐、小姐……” 于清瑶终于回过头来,瞪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厉声喝道:“够了!”似乎被三人闹得实在是心烦了,于清瑶颤抖着手,指着院里凑到廊下听动静的小丫头大声喝道:“去!去请大夫人过来!就说我这院里的事,我实在是管不了,叫她过来……” 于清瑶这话一叫出来,正在扭打的三人立时都愣住了。虽然她们这里打在一起了,可说起来,这事却到底还是秋雨轩中自己的事。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好说,可要是找来大夫人,这事可就是闹大了。 李妈妈心中一慌,也顾不得揪着柳絮打了,忙跳起身来叫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叫大夫人来做什么?您、您就不怕被她们笑……”最后的那句,她的声音却是极低的。 自己奶大的孩子,最知道底细。李妈妈之所以刚才一昧的强颈,也无非是知道自家这位姑娘是个软性子,又好面子的人,别说这么大的事,就是芝麻大点的事都怕会被那些嫂嫂和母亲笑话。只要她拧着,那到最后,事情也不过还是不了了之。 于清瑶抬起看她,抬起手抹了抹眼睛,虽然似乎是想极力掩饰,可是眼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就那么簌簌而落。 “妈妈,刚才我就说了,只要你把那匣宝石交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还这样、这样……”说着话,于清瑶已经另过头去,一副悲难自禁的模样。 李妈妈叫苦连天:“姑娘啊!我不是都说了嘛!我是真没拿那宝石,你要相信我啊!赶紧着,你叫回那小丫头,咱们自己院里的事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啊……”她说得急,一旁正起身捋着头发的柳絮却冷笑一声,嘲弄道:“妈妈可不是没拿那宝石吗?都说什么都没拿过了,又怎么会拿那宝石呢?!” 李妈妈大恨,瞥见刚才还似乎有所意动的于清瑶又板起脸来,不禁更急了,一转身就又去揪柳絮:“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就知道在这卖弄口舌,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这一扑上来撕打,柳絮自然是不能甘心受着的,雪儿也尖叫着帮忙,两人乱成一团,院里还没走开的小丫头和从后面耳房里赶过来的仆妇在门前看着,一时也傻了眼。李妈妈一眼瞅着那两个平日和她交好的媳妇子,立刻大声叫着过来帮手。柳絮和雪儿也忙叫小丫头过来助阵。一时间,厅里挤了一堆人,乱糟糟地闹成一团。 于清瑶哭着,先是叫了两声,见没人听,便掩面低泣,竟是撒开手对眼前的乱摊子不闻不问起来。 被秋雨轩的小丫鬟带过来的墨书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乱糟糟的情形。 她是大夫人孟慧娘的贴身婢女,一向跟在孟慧娘身边跟着做事,倒算是半个管事。今个儿大夫人正在厅里听着下面的管事媳妇回话,秋雨轩的小丫鬟就跑了进去。因着事情还没完,大夫人就打发了她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瞧瞧。谁知道才一进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等进了屋了更是大吃一惊。 在侯府也小十年了,可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这奴婢仆妇打架都打到主子们面前了,可算是什么事呢! 一进屋,墨书就先大声喝斥开扭打在一起的人,又吩咐带来的丫头盯着人,才转过身笑着请安:“二小姐,这是怎么着了?下人们有不是,您吩咐人打骂就是,怎么倒还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呢?这要是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啊?!”说着话,她又回头嗔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了水伺候小姐梳洗。” 使唤了把她找来的小丫鬟,她又笑着去瞅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的几人,只是,看了看却没有说话,反倒打发了跟她来的丫头去回话。又笑道:“二小姐,虽说我们太太叫我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奴婢瞧着,这事还是要回过我们太太才是。您看呢?” 于清瑶一听,眼泪就又往下掉:“墨书姐姐,但凡我还有个主意,也不敢打发人去请大嫂来。今日这事儿,我实在是、实在管不了啦!” 墨书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劝着哄着,又拿眼去看柳絮。待于清瑶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她才离了于清瑶的身前,走出去,又冲柳絮招了招手。 柳絮会意,悄然跟了出去,先见了礼才柔声道:“姐姐,劳你走了这么一遭,真是过意不去。” “我走这一遭算得什么呢?”墨书低声说着,拉着柳絮嗔道:“你这死丫头,自从来了这秋雨轩,便断了往来。我却不知你过得如何,怎么这个儿一见,竟和那样的婆子撕打成这样?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啊!” 柳絮咬着唇,哽咽着把事情说了,虽然没有太多添油加醋,可言词间,那李妈妈的恶言恶状却更显可恶。 墨书细细听了,也不说别的,只低声吩咐:“你和雪儿先把头发重挽了,省得我们家太太瞧见更生厌烦。你也别怕,这事儿听来总是那李婆子不对在先,我们太太断不会只罚你们的。”说着话,她又拍了拍柳絮的手,可转过脸去,已经皱起眉来。 想想,便先迎出了秋雨轩,守在门前迎上了被众奴婢簇拥而来的孟慧娘,把事情前因后果略说了一遍。 孟慧娘听后,只是垂下眼帘,并不说话,走进秋雨轩后,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坐了看着慌忙起身相迎的于清瑶。 于清瑶用帕子掩了嘴,低声哭道:“嫂嫂,你现在是管家的,我院里这些事还要劳烦你为我作个主了。” 孟慧娘脸上淡淡的,没半分笑意,只是那么看着于清瑶不说话,直到于清瑶哭得差不多了,才平声道:“清瑶,论理说,你院里的事我是不该随便插手的,可你今天既然求到我这儿了,那我也不好不说话。再怎样,现在侯府里的事也是我在管着,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可也不是你一院之事了。内贼不除,家无宁日。她今日偷的还是些不轻不重的小饰物,谁知他日偷得惯了会不会连老夫人的库房也敢去撬了呢!” 孟慧娘的话音才落,李妈妈已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夫人,老奴可真的没偷那匣宝石!不,是真的没偷……小姐,小姐,您可要帮我说说啊!就是不念在这些年我尽心伺候你的份上,也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份上啊……”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四章 恩义两相绝 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为李妈妈的一番话所动,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可是目光一转,落在坐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孟慧娘脸上,便立刻又硬起了心肠。 别过脸去,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奶娘,你、你为什么就不肯认错呢?你若是刚才就同我认错了,或许还会……现在……你有什么话,自与大夫人说就是了。凡事自有她来作主。”说着,已经垂下头,再不肯看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又急又慌,见于清瑶垂着头,泥雕木塑一般,只是不言语,就知再求她也是没用了。当下跪行上前,抱着孟慧娘的腿哭叫道:“大夫人,老奴真是冤枉啊!俗话说捉j在床,抓贼拿赃,现在就这么平空说我偷了姑娘的东西,那可不是没影的事儿吗?!” 被李妈妈抱住腿,孟慧娘已是厌恶地皱眉,听得她这样狡辩,更是脸色发沉。不用她喝斥,墨书和另一个大丫鬟春琴,已经恼得喝骂,带着人上前把李妈妈拖开,春琴又骂道:“你这妈妈好不晓事,有什么话好好跪着说就是,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夫人也是你那爪子碰得了?!” 素知大夫人屋里的春琴是个厉害角色,李妈妈不敢多辩,只是跪在地上一径磕头。 孟慧娘却浑似看不到,只是看着于清瑶道:“你妈妈说的这话,你也是听到的,到底你们是搜没搜到她的赃物呢?还是像她说的,是真受了冤枉啊!” 于清瑶抬了下眼皮,神情里带着三分怯意。还没说话,一旁的雪儿已经急着道:“回大太太,之前库房里的钥匙一直都是李妈妈管着的,她又是一个屋住着的,惯常都把钥匙系在腰上,咱们这些人别说是从她那偷钥匙,就是见都少见!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先偷了东西再污陷她呢?!” 孟慧娘挑起眉梢,转目瞥向雪儿,冰冷的目光让雪儿一抖,还没容孟慧娘喝问,心里已先慌了神。 “雪儿!哪里有插嘴的份儿!”一声低叱,却是于清瑶抢在孟慧娘之前先喝斥了一声,又歉然地望着孟慧娘,“都是小妹调教无方……是我太宠着她们了,才出了这样的祸事……如果不是我从前一直让着李妈妈,她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胆子……” 虽然没有指责半句,可是她说的这一番话,却无遗落实了李妈妈的罪过。听得李妈妈心慌意乱,嗔目而视,只是一昧地叫着:“我的好姑娘,你听着那些践蹄子冤枉我,日后可是要后悔了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娼妇,今个儿怂恿着姑娘这样对我,看我不……” 孟慧娘皱起眉,听着李妈妈骂得越来越不堪,发坠衣乱,状似疯泼,令人不堪入目。不禁大怒,直接喝道:“还不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了?!”又瞪着柳絮等人怒道:“你们也是常在姑娘跟前的人,就由着这婆子就这么胡言乱语污了姑娘的耳朵?!” 于清瑶偷眼瞧着孟慧娘神情冷峻,虽看着雪儿和柳絮又怕又臊得涨红了脸,却不好出言维护。 她自知孟慧娘发脾气不是要为她出气的。而是因为孟氏出身名门望族,书香世家。虽然如今孟家在朝中做官的没有几个,娘家人又都远在外乡,可是若在士林中提起孟家,任谁都知这前朝‘一门书香清,父子六进士’的书香世家。 幼承庭训,精晓诗书,通理达义,孟慧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下人们没有规矩,更憎人在她面前撒泼。所以今日只能说是李妈妈没有眼力介,生生犯在了孟慧娘手里。 见众人一涌而上,用破布团把李妈妈的嘴堵上,又把人掀翻在地,按个结实。而秋雨轩上上下下,主主仆仆,个个又都一派噤若寒蝉的模样,孟慧娘皱着的眉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看了看于清瑶,才道:“事关体大,我倒也不好就这样发作了你的奶娘。我看,这件事还是要禀到母亲那里,由她老人家作主才好。不知妹妹是个什么意思?” 于清瑶闻言,目光微瞬,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之色,可心里却暗自盘算开来。 论理说,打发一个下人的事,孟慧娘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的。就算是李妈妈是她的奶娘,可到底也不过是下人,根本就不用通过母亲。现在却要禀到母亲那儿去,究竟是为着下她的面子还是要讨好母亲呢? 心中思忖良久,于清瑶暗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碍。下她的面子?面子又算什么?值得几钱?这世上,比起面子来,有太多重要的了。 虽然心里想得清楚,可她的脸上却还是露出几分涩意,看在孟慧娘眼中,不由得扬起嘴角来,微微一笑。 其实,她和这生性懦弱的小姑子倒也没什么怨仇。虽然这个庶女并不得婆婆欢心,可到底是个会嫁出去的,她这个嫂嫂也犯不着去做那个坏人。可偏偏,不知怎么着,这平常胆小怕事的小姑子就是要和她家光哥儿作对!说什么她家光哥把她推下水去?呸!光哥儿虽然调皮,可那样的事她家光哥儿怎么会做呢? 就因为她这样混说,害得光哥挨了老爷一巴掌。这次,就算不为光哥儿讨回公道,可也要让这丫头知道他们大房也不是好欺负的。 心里打定主意,孟慧娘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去的。当下,吩咐人押了李妈妈往慈萱堂去。她跟在后面,施施然地缓步慢行。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跟在后头的于清瑶,苦着脸,连眼圈都红了。 瞧着于清瑶的模样,雪儿又是心疼又是惶急,忍不住埋怨自己:“要是奴婢忍着,不和李妈妈闹好了……” 柳絮在旁听着,轻轻拉了下雪儿,却不说话。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她这样的小丫鬟没什么干系了,可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要说,从前要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小姐说什么也得捂着,要闹也只在秋雨轩里闹就是了,又怎么会这样一直捅到老太太跟前去呢?可偏偏的,今天就是小姐叫人去请了大夫人来,虽然当时瞧着好像是被气坏了似的,可真的只是被气糊涂了?! 心中狐疑,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可巧,于清瑶忽然回眸,那双眼圈泛红的眼睛,分明清澈似水,全不显半分悲凄。虽然不过一瞥,于清瑶就已经又转过头去,可是柳絮的心却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小姐全不在意自己的奶娘会得到什么下场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小姐的奶娘啊?曾经是小姐最信任最倚仗的人…… 晃下脑袋,好像要甩开这可怕的念头一样,柳絮望着于清瑶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中升起一丝敬畏之心。 全不知自己新收的婢女在背后胡思乱想着,于清瑶暗暗在心里想着田氏会怎样看这件事,又想了许多她该怎样回答才是。可是没想到,一行人到了田氏跟前,田氏只是抬眼望了她一眼,便转头对孟慧娘道:“这个家,我是一早就交给你打理的。有什么事,自然是由你做主的。像这样的小事,你打发了回头与我当桩闲事博我一笑就是了,何必巴巴地带过来呢?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 “是媳妇想多了,”孟慧娘陪着笑,温言道:“不管怎么说,这李妈妈总是二小姐的奶娘,不比其他下人。我只怕若是我随便就处置了,日后招人闲话……” “有什么人会说闲话呢?”田氏一笑,转过头看着于清瑶,淡淡道:“你二妹妹也是个明理的,断然不会的。” 于清瑶抿着唇,慌忙地表态:“都是小妹没用,才要劳烦嫂嫂为我善后……”说着,人已经垂下头去。 孟慧娘冷冷瞧着,静了片刻后才道:“既然娘也这么说了,那媳妇就斗胆做主了。要说这样的恶奴,若不杀一警百,只怕日后府里下人要个个都学样儿了!所以媳妇的意思是,直接叫人把这老奴送到衙门去。是判个流放还是直接勾了秋斩,都由衙门去好了……” 孟慧娘这冷幽幽的话一说出来,于清瑶就好似被吓到了,哆嗦了半天,才扑通一声跪在田氏面前:“母亲,我知道李妈妈错得太甚,可到底她也是奶过女儿的。女儿实在不忍看她一大把年纪还要受那苦刑……不如,不如就把她卖了或是赶出府去吧……”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求情过了份,于清瑶才说完,人就哭了起来。 田氏皱起眉,看了于清瑶半晌,才叹道:“罢了,你起来吧!就你这个性子,日后又怎么能治家呢?!”虽然是在责备,可声音却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 “慧娘啊,你的主意是极好的。可到底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光彩。我看,就不必送到衙门去的。那李妈妈,就打个三十大板,再叫了人牙子卖出去也就是了……对了,我记得她有个儿子,当年好像也是安排在庄上做事的。卖了做娘的,只怕这儿子要怀恨在心。一通的,把这一家子全打发掉好了……” 说这话时,田氏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可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于清瑶的表情。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五章 木叶拂衣过 “啊……”声调扭曲的惨叫声传入耳中,于清瑶正端起茶盏的手不由得一抖,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 正在受罚的人,是李妈妈。这受罚挨板子的地点却不是慈萱堂,而是在二门门前。 陪着孟慧娘,于清瑶就坐在离二门不远的一座小亭里,隔着花树,虽然看不太清楚正在受罚的人,可是却能清楚地看到二门上的情形。 此刻门里门外,聚集着数不清的人。门里园中,站着各房的奴婢仆妇;门外影壁前,却是前宅的一些管事连带仆人。这样前后宅的下人,无论男女,聚在一起,在侯府里是很少的情形。若是往常,有些个不守规矩的毛头小子,怕要壮着胆子笑嘻嘻地说上几句荤话,刻意挑逗得对面那些一年里也未必能见着几次的漂亮丫鬟了。而门里的丫鬟们,就是羞红了脸,低着头也少不得要偷瞄几眼,暗自盘算着自己过几年的大事…… 可是这会儿,里里外外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乱说乱动、乱动心思。耳边回荡着李妈妈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叫,眼里看着一个在府里也算有过些体面的妈妈,是如何被打得屁股开花,血肉模糊,就是再大胆的,也要心存顾忌,肝胆俱寒了。 这是在敲山震虎,这是杀鸡给猴看,这是在赤?祼祼地削她的面子。怕是在这之后,合府上下,更没有哪个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的了。可是,于清瑶又能怎样? 捧着茶盏的手在抖着,紧抿的唇在抖着,瞪大的眼睛睫毛也在止不住地轻颤,此刻的于清瑶,好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只差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却是平静得近似冷漠。那么重的板子,打在皮肉上,一定是很痛的吧?可是,想来她的痛仍不如梦中的雪儿。那样痛得咬破了嘴唇,咬烂了舌头,磕破了额头,发不出声音,好似从河里刚被捞上来一样,周身湿透的除了冷汗,还有血…… 她还记得她的心也痛得如同刀割,待她从晕厥中醒来,可怜的雪儿已经活生生地被打死在她眼前…… 她知道李妈妈贪财,知道她手 朱户人家第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不干净,可是从前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帮着她遮掩过去。直到,她再也遮不住;直到,李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投靠了叶吟霜;直到,她们害死了雪儿……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那一场惨剧,在眼前重现。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心软…… 目光微凛,她转过眼去看立在亭外的丫鬟们。在那些神情紧张而惶惑的丫鬟里,站着雪儿。虽然刚和李妈妈吵过架,可却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白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哪怕是刚才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也没见她吓成这个样子。 雪儿总是这般善良,哪怕有时候嘴上厉害些,可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的雪儿,真好……她宁愿她永远都是这样,不用像那个梦里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好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随时都会张开羽翼,亮出尖爪和喙来。 这一次,她会护着雪儿,要她一直一直都只像现在这样既甜美又善良还带着些小天真与糊涂…… 她自己已再也回不去从前,有一个仍一直如从前一样的人,也好。 眼中有了泪意,于清瑶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旁人只道她是为李妈妈伤心,又有谁知,她只是在缅怀自己再也寻不回的那些懵懂与天真。 在花亭外,有一双眼睛,不像其他的丫鬟一样,有些发直地看着二门那头,满是惊惧不安。柳絮站在人群里,眼睛一直是在望着花亭里的。 孟慧娘好似全未听到任何声音的冷淡,她看在眼里。于清瑶的又惊又惧,珊然泪下,她也看在眼里。 因为于清瑶看似正常的反应,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猜到的是不是都是错的。更或许,小姐是想逐出李妈妈的,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受到这样重的责罚,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又有些拿不准,直到跟着于清瑶回了秋雨轩,她仍有些糊涂。 似乎是真地吓到了,于清瑶回到秋雨轩,就坐在梳妆台前发怔。过了好一会会,才叫雪儿取了她的钱匣子,捡了些碎银,用荷包包了,吩咐柳絮道:“我去前面守着,趁没人时,你就把这荷包交给李妈妈,等人牙子来领人时,我就不去送她了。只望她以后能好好的……这点钱也就是让她有个伴身钱,以备不时之需。”说着话,又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挥手叫柳絮下去。 柳絮掂着手里的荷包,总也有三、四两重,再想想刚才看到小姐的钱匣里也不过还剩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银了。不由得叹了一声。二小姐每月的例钱统共也不过五两,虽说别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到底总还另有别的地儿要花钱的。想来,二小姐对李妈妈真的是不错了!总还是李妈妈自己不醒事,竟然犯了这样的错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宽松了许多,之前那兔死狐悲之感也便淡了些。虽然跟着的主子要能干才好,可是如果主子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情义的,那她们这些奴婢也没什么好处。 不提柳絮出去办差,只说于清瑶看着柳絮去得远了,便立刻擦了脸颊的泪,隔着窗棂往外看了看,见院里一片寂静,那些丫鬟仆妇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便叫雪儿把门关上。 返身走进内室,她坐在床上,抬眼看看仍有些魂游天外的雪儿,不由得一声低叹。唤过雪儿,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还觉得怕?雪儿啊,李妈妈这个样子,我也是不想的。可是你想想,如果这样她没有因为这落了罪,日后只怕偷得更多,到那时候,有可能不只她一个人受罪,说不定连咱们也被她的贪心害了。” 雪儿静默着,想想,就点了点头:“奴婢也知道,只是心里总好像有些慌……小姐,日后要是奴婢也……” “不会的!”还没等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如果有人想伤你,除非我死!” 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雪儿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可是感动之余却又有些疑惑,从前她只以为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管她再如何用心,小姐也不会把她这样的小小奴婢放在心上。可是,原来她错了,小姐一直都是对她这么好的…… 哽咽着,她默默抹着眼泪,嘴角却越翘越高。 眼见于清瑶返身在床里头取着什么东西,她忙爬过去帮忙。“小姐,你是要……”她的声音一顿,瞪大眼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匣子一打开,雪儿就觉眼前一亮。 外室投入的暖暖阳光里,尘埃静静地浮动着,就在这样的昏光下,匣中的各色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大有如鸽蛋,小有如指甲,虽然分不清都是些什么宝石,可光是这色彩绚丽的光芒,就让雪儿移不开眼了。 “小、小姐,这宝石……”不是已经被李妈妈偷走了吗?小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库房里拿走的,她竟然不知。那,刚才李妈妈说自己没有偷宝石是真的啦!还有那些个东西…… 抬眼看着雪儿,于清瑶只淡淡道:“李妈妈是没拿这些宝石,可是其他的东西却是拿了的。就是没有这匣宝石,她也逃不掉今天这个下场……其实,今天为什么母亲没有那么追究,因为她原本就不想我有这匣宝石……” 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也配有和她女儿一样的嫁妆?! 如果不是这匣宝石是父亲在世时赏的,怕是早就落在母亲手里了。 垂下眼帘,于清瑶苦笑着,又道:“雪儿,你哥哥不是已经托人给你传了话吗?你现在就让人捎话出去,只说‘四月初八日,相国寺’,你哥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小姐是打算……”雪儿哽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小姐,你拿了这盒宝石是想做什么?不会也是想让我哥哥拿去卖吧?这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虽然年头久了些,可是这些年保管得甚好,还是很值钱的。您要是卖了,可就再也买不回来了。等您出嫁时,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是傻丫头!宝石丢都丢了,难道我还能用它做头面吗?再说,你以为母亲真会让我在出嫁时做上这一副头面吗?怎么可能呢?” 虽然于清瑶的声音平淡,并不显半分悲切,可是雪儿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瞧着雪儿这副模样,于清瑶不由笑着摇头道:“雪儿,我现在要你哥哥帮我把这宝石卖掉,就是在为将来做打算啊!你想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嫁人的。可嫁的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又会不会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敬着我,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若不现在就为将来做些打算,那日后一旦夫家的人对我不好,我要怎么办呢?” 虽然是感叹,可其实她的心里一早就已经放弃。她的命,从醒来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取决于别人,不管是未来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还是田氏或是她的兄嫂们……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六章 佛诞日相国寺 马车摇晃,自朱雀大街缓缓驶过。车外的喧哗声传入车里,让车里的几个年轻女子都有些心痒,却到底没有谁敢去真的揭开了窗帘去看。 于清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难掩紧张之色的雪儿,不由牵了下嘴角。别人只以为小丫头难得出门,因兴奋而紧张,可只有于清瑶知道,雪儿这样紧张,是因为她怀里揣着的那只小荷包里,放着五块价值非凡的宝石。 那只匣子里,只有十二块宝石,而这五块,就是从匣中精打细选的。其中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猫眼石,又有两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一颗绿宝石,一颗蓝宝石,虽然并不是匣里最值钱的,可如果真的脱出手去,少说也能卖个近千两银子。 对雪儿来说,这自然是一笔大数目,而且,这宝石之后还要交到她哥哥手上,这让她更觉得紧张。从打早上出门前把荷包缝在衣襟里侧后,她就一直没有安过心。哪怕不用手摸也能感觉到荷包仍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这会儿,车上又不仅仅只是她们主仆三人,还有跟在老太太出来的春花,因为同柳絮交好,就坐了她们的车。所以,她就想去摸也强忍着。饶是如此,柳絮也不知瞧了她几次。因为柳絮的眼色,雪儿更觉紧张。这件事,小姐没和柳絮说过。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推心置腹,她要是还把这差事办砸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听到小姐笑着低唤了她一声,雪儿咽了下口水,又往于清瑶身边靠了下,压低了声音含糊地说了句:“小姐,我有些怕……” 看着她一笑,于清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雪儿,我记得去年的佛诞日,你也放了一条锦鲤到放生池中,那条鱼是红白相间,额头却有块蓝斑的,只不知今年它是不是还在?” “那自然是在的,相国寺里放生池里的鱼哪个那么大胆去抓呢!”一句话答完,雪儿的脸上不觉一红。心道小姐这样沉得住气,还来安慰她,她要是还那么静不下心来,未免辜负了小姐。 见她挺起背脊,脸上的紧张之色渐褪,于清瑶就笑着放开了手。转过头去,隔着纱窗,仍能看到外面人头簇拥的情景。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又叫佛浴日,大概是一年之中各大寺庙最热闹的日子了。最早还只是寺庙里的僧人和虔诚信徒们才注重的日子。可到后来,每逢佛诞日,庙前就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卖东西的人一多,来逛的人也就更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每年必有的庙会。 这庙会上的情形自然是比起庙里的法事更加热闹,就连几岁的娃娃都能在这一天的庙会上找到乐趣。于是,这佛诞日就渐渐与信仰、虔诚没那么大关系了,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能吃能喝能玩能凑热闹的好日子罢了。至少,对于清瑶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这一天,更能打动她们的,是外面的风光与一整日的自由。 因为田氏信佛,所以每年的佛诞日,安乐侯府家的女眷是必要来参加浴佛礼的。说起来,京中许多权贵之家的女眷,在这一日倒是会到了大半。另外,也有好些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也会陪着女眷观礼。隐晦的,这一天,也成了各府里心知肚明却不宣诸于口的相亲日子。凡是来观礼的年轻女子,必是在穿着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于清瑶早起时,柳絮就一直要为她仔细妆扮,可惜现在的于清瑶早就失去了从前那窃喜又期盼的心情。所以,这天穿着的也不过是件淡蓝的春衫,又在外面加了件青色比甲,俱是半新不旧的。只是头上,却特意插了支金丝缠花牡丹钗,双鬟髻后侧又有一朵用银丝珍珠串成的华胜,看起来很是贵气。 从前,她不懂这些,就是跟着田氏出门,也是一昧的素净,可是现在,她却知道那样的装扮若是在家里也就还罢了,可是跟田氏出门时,却是要妆出富贵之态来。只有这样,田氏才不会觉得她丢了侯府的面子,不会在暗里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堪大用更添几分厌恶。 从前的她,尽可以那样整日藏在深闺,一切都由人作主。可是现在,她想为自己的将来谋个光明,就一定要时常出现在外人的眼目中。所以,虽然衣着上看似没有刻意装扮,可这两样首饰却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让一向要挑剔她衣着的田氏眼中也现出满意之意。 长长的马队驶过朱雀大街,穿过街市,终于在绕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庙会,到了相国寺前。 相国寺,在北齐时就有的,只不过那时候是叫建国寺。后来兵荒马乱的,寺毁人亡,直到唐时才又重建,后来又改成了相国寺。在大周还没一统江山时,这相国寺就已经很有名。等到定都后,这大相国寺更是香火鼎盛,僧侣千余,中有高僧大德无数,别说寻常百姓,就连京中权贵豪门,宫中贵人,也多是大相国寺的信徒。 连绵数百里的殿宇、僧舍、园林,精致华美,绝不下于任何一户公侯之家,甚至有人形容阳光下的相国寺“金壁交辉,云容失色”。只是于清瑶每次来相国寺,都是驱车直入,倒不曾对那壮观的美景有太多印象,反是对寺中四季浮香的花卉印象更深些。 相国寺最出名的就是菊花,只是现在不是季节,自然是看不到那金菊怒放的美景。倒是牡丹开得极艳,不经意间就能闻到浓郁的香。 虽然安乐侯地位也不算低了,而且每年捐给相国寺的烟火钱少说也要几百两,可是在相国寺里却全无半分优待。别说主持方丈不过是来打了个招呼就走,就是派来随同招待的也不过是普通知客僧。 不过,哪怕是一向好面子的田氏,也不曾露出半分不悦之色。别说他们于家不过是二等侯,现在又并非如何得宠,就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人家,也不敢在相国寺里嚣张跋扈。这样的日子里,谁知道有哪位贵人兴致来了正在寺里游玩呢?若是一个不小心,可就不是自家的事了。 在相国寺后面精舍中一个小小院落里,各房的丫鬟仆妇忙碌着,烧水的烧水,除尘的除尘,又有力气大的媳妇把车上装着的香木桶卸下来搬进房去。这却是佛诞日来相国寺观礼的信徒们的一大福利。 每次为佛沐浴后,所用的浴佛香汤便会分发给众信徒。据说,用这加了浴佛香汤的热水沐浴,可去垢解灾,化难成吉。所以,来相国寺的各府都自备了浴桶,一进院子就先烧起水来。 于清瑶的房间却有些偏,是在这座小跨院的后进,靠着墙角,离那扇角门很近。往年里,她也是被安排在这离田氏最远的房间里,不过,现在这样的安排却正合她意。 今年,不只是女眷来观礼,还有于家的几位老爷,就歇在紧挨着小跨院的另一间精舍里。 于清瑶在心里寻思着,大概也和之前那一场葬事有关系。哪怕就是再不信佛的,可经过那样的事,怕是她那位大哥也是心里发怵的吧?要不然,平日扬言神佛不可尽信,最讨厌尼道上门的安乐侯于千韧也不会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跟着大家伙来了。 这头才安顿妥当,就陆续有相识的人家派了婆子或是大丫鬟过来问安。也有带着吃食过来的,也有送了上供用的香烛、香油的。自然,安乐侯府对这些上门的都有回礼。又早就派了得用的婆子往交好或是的几户人家去送这些得用的仪礼。虽然不是什么重礼,却都是当用的。 这头派去恭成王府家院子的婆子还没有回来,恭成王府家派来的人却已经到了。却是一个一身华服的婆子和一个妆容得体的大丫鬟。 于清瑶认得那大丫鬟是当初随着大姐于清琼嫁过去的陪嫁丫鬟采薇。只是这次见,却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仔细瞧了几眼,才知道采薇这次是梳的螺髻,分明就是做了妇人的装扮。只不知是嫁了人还是…… 她正疑惑,就听得那婆子陪着笑道:“好叫亲家老太太知道,采薇姑娘已经被我家世子爷收了房。这回因为我家世子妃有孕在身,行动不太方便,所以才叫采薇姑娘跟着来给亲家老太太和几位夫人请个安。” 于清琼开春时,就有了身孕,那时候田氏很是开心,原本想亲自过去探望的,却又怕恭成王王妃多心,就只派人送去了礼物过去。原本还想着今天来可能见着女儿的,可是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个采薇。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笑,又招呼着人把仪礼送上来,精明能干的模样一看就知是王府里得用的。可同样看起来伶俐的采薇却偏偏在今天显得有些木讷,只是陪着笑脸恭敬地站在田氏跟前,比往日更多了几心小意。 田氏静静地望着采薇,在那婆子看着人搬着仪礼进来,转过头时,脸上才浮上一丝温和的笑。抬起手,冲着采薇招了招,她温声笑道:“过来叫我瞧瞧,今日一打扮,真的是更耐看了,这么瞧着,我都快认不出了……”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七章 巧述忧思释疑心 刚露出笑容的采薇脸上笑容一僵,忙笑着福了下,恭声道:“老太太是这些日子没有瞧见我们姑娘,自从有了身孕,我们姑娘的脸色才叫一天比一天好呢!人也丰满了,我们王妃还说姑娘的气色比她生世子时还好,这一胎一准也是个胖小子!” 这一番话才说出口,田氏就嗔怪道:“看你这丫头,你们姑娘现在可是王府的媳妇,不跟着叫世子妃,还叫什么姑娘啊?叫妈妈笑话了,这丫头,就是个笨的……”虽然语带嗔怪,可到底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笑容。 偷瞧着她的脸色,采薇终于吁了口气。忙又上前接过锦葵手中茶,亲自送到田氏手中…… 于清瑶在旁瞧着,嘴角微扬,眼帘却垂了下去。 田氏生平最恨的是什么?妾!不过,大概这世上也没哪家的主母会喜欢妾的。哪怕是再恭顺再老实的妾,也是一样。可偏偏,再不喜欢,有时候却又要主动为丈夫纳妾,就像身为恭成王世子的于清琼,像许多年前的田氏。又象那个梦里的她——不过那时候,她倒是真的心甘情愿…… 不过,哪怕再恨,表面上却总要和熙柔善,一派贤妇模样。就像现在的田氏一样,大概心里早把采薇打入该杀的狐媚子行列,可这会儿说起话来却是温善得很。再加上采薇本就是从安乐侯府出去的,自然知晓田氏的性子,所以格外地小意,逢迎讨好。一时间,气氛倒也算是和熙。直到知客僧过来请众人观礼,采薇才恭敬地告辞,只不知是不是在心里暗自吁了口气。 跟在众人身后,不用于清瑶刻意放慢脚步,人就已经落在众人身后。就连各房受宠的丫鬟都比她这个主子更近前。柳絮在旁看着,不禁有些发急,碰了下于清瑶,于清瑶却只是淡然浅笑,并不往前凑。 浴佛礼,是在大雄宝殿举行。因是场地有限,能进到大雄宝殿观礼的便都是些达官贵人,再次些的,便是那些富户商贾,站在大殿外的小广场,至于那些寻常百姓里真正虔诚的则要更远,甚至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整个浴佛礼。 走进大雄宝殿时,已有许多观礼者,内中更有许多熟面孔,只是这会儿,就是再交好的,也不好互相招呼,只眼神交会,微微点头。 虽然因是在寺庙,这些贵妇淑女,衣着都是素净的颜色,可那些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首饰,却让大殿中腾起珠光宝气,闪耀生辉。 只是,再多的珠宝,也压不下正殿上那尊释迦牟尼像的光彩。虽然佛像并不是多高大,也不过十丈左右,可雄倨莲花坛上,笼罩在门外投射而入的阳光之中,那鎏金的佛身也似闪烁着万丈光芒。尤其是在满殿僧侣高声诵经声里,那端方威严的佛像更显神圣之态,令人不敢直视。尽皆跪伏于地。 禅唱声声,香烟袅袅中,有相国寺中那位身披金袈裟的主持方丈亲自捧出“太子像”来,奉于香案之上。这“太子像”不过三寸高,乃是一赤身露体的孩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正是佛祖初降人世的形象。 佛诞日里,所浴之佛就是这“太子像”。虽然这“太子像”小巧,可一应仪式却是繁琐至极,马虎不得。点灯、上香、诵经、摆供、跪拜,直到最后,才以用旱地金莲、台参、柏枝等药材熬制的香汤为“太子像”沐浴。沐浴完后,又是一番跪拜与诵经,待仪式完成,已经将近午时。 多次跪拜,田氏也是一头大汗,要靠着身边的锦葵扶住才能站得稳身。所以仪式一完成,就先行返回了精舍。笑着劝了要陪她回精舍的两个媳妇:“陪着我这老太婆做什么,这么热闹的日子,你们也不用这么跟在我身边,自去转转吧!这会儿放生池那儿想必人也很多,你们先去放生就是,啊,锦绣呢?让锦绣随你们去,替我也放了生,我就不去那头凑热闹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闻言就笑起来,沈盈盈更是笑道:“娘难道还怕我们两个贪了您的功不能?还要锦绣跟呢!”又拉着锦绣笑:“锦绣,若是一会儿咱们有什么做得不好了,你可要帮我瞒着,不准向老太太告密啊!” 锦绣闻言,立刻就笑起来:“两位太太又怎么会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呢?若是两位太太这样的人物,也出了差子,那奴婢这样的,还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吗?” 被她说得笑了,沈盈盈拍着她的手,转向田氏道:“瞧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个个都这样生着一张巧嘴,媳妇瞧着真是羡慕,怎么我就调教不出来呢?” “我看,是三弟妹你的嘴巧才是真的,你身边的翠心、蓝苹几个,哪个不是能干的,偏又在这儿来惦记着娘身边的得力人。”孟慧娘看似嫉妒地嗔怪着沈盈盈,又过来挽着田氏,“娘,您可是不能偏心弟妹啊!” 知道两个媳妇这般凑趣不过是为了解个闷,田氏也就顺着她们笑了一阵,又笑着叫于清瑶跟着两个嫂嫂。 于清瑶却是垂下头去,似羞似怯地道:“我陪着母亲好了,左右还是往年那些节目,女儿不喜那般杂吵,倒不如跟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听着您身边的姐姐们说笑来得得趣……”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又红了,好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话说得过于谄媚了。 田氏看在眼里,反倒觉得宽心。这样说一两句好话就脸上涨红,不知所措的才合乎她对庶女的印象嘛。 跟在田氏身后,绕回了小跨院。早有脚程快的僧侣送了香汤过来,留在院里的大丫鬟锦惠正领着几个丫鬟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于清瑶见了,就立刻上前帮手,田氏看着于清瑶过去俯在桶边,以手试水,目光忽闪,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锦葵的陪伴下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二小姐,这些事还是让奴婢们做吧!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要是老太太知道,要责怪我们这些奴婢不会用事了。”锦惠看似恭谨地陪着小心,可眼神却是暗暗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 虽然从前这位二小姐对老太太也好生敬畏,可是像现在这样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现在突然这样了……难道真是因为柳絮在背后…… 心里暗自想着,锦惠又觉有些好笑。柳絮虽然是个能干的,可是这样背后操纵了主子的事情…… 她正在心里暗想着,却见正在试水温的于清瑶身子微顿,忽然抬起头来,幽幽地叹道:“好姐姐,你就让我为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从前我是糊涂,全没想清楚我这一生的好坏,都是系于母亲身上。现在年纪渐长,就知道从前自己做错了许多。好在现在,幡然悔悟还不算迟,只是时间短暂,我恨不得能为母亲多做些事来弥补我从前的糊涂……”顿了下,她抬手抹了下眼角,怯声道:“这些话,姐姐切莫对人说……若不是因为姐姐往日一向对我甚善,我也不会一时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抬起头来,眼中隐有哀恳之色。这样懦弱的神情,却又似从前那个木讷的二小姐了。 锦惠见了,少不得温言劝慰,又笑着帮着于清瑶把老太太沐浴所需之物一一准备妥当。只是返身进了内室,却自然是把这些话悄悄禀了田氏。 田氏听了,想想,不由得笑起来。要是于清瑶真同锦惠说什么孝心说什么多敬服她这个嫡母,她反倒要生疑了,可像这样的话,倒是合情合理。想来,她那个庶女,现在年纪大了,也终于知道为她自己打算了。 垂目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抬头望着锦葵,笑道:“你当初荐的柳絮,倒也是个能用的,连块木头都被她劝得开了窍,我倒是小瞧那丫头了!” 锦葵心头一紧,虽然心里头好似翻了个个样,却也只能陪着笑:“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要不然,柳絮哪儿能像现在这么出息啊”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恰好目光与正看过来的锦惠对上,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 心里对于清瑶近来的异样有了分数,田氏的心情大好,面对于清瑶的谦卑恭顺也就更显和颜悦色。见于清瑶过来亲自服侍她沐浴,便笑道:“母亲知道你的孝心,不过这样的事情,叫丫鬟们做就是了……清瑶,你也回去沐浴吧!不用陪着我……” 于清瑶讷讷地应了,恭声告退。回了后院的房间,果然就立刻叫丫头们往前院去取热水,支使着小丫头来回折腾了几回,把木桶添满了才逐了小丫头们退开,把房门掩了。可是掩上门,她却没有真的沐浴,而是立刻去了头上的首饰,又在柳絮和雪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低声叮嘱了柳絮几句,就带着雪儿悄悄自后面角门出了小跨院,直奔天王殿后、大雄宝殿前的花园而去……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八章 信者可交托身家 相国寺占地面积极大,除了连绵的殿宇外,尚有自成一派风情的园林。 远远的,就能看到天王殿后的放生池边,聚满了人。玉带桥上,池边两岸,无数的放生者,将装在桶中的各种鱼倾倒在池中。虔诚的,自是为着多积阴德,祈祷消灾。可也有许多人,并不是为着放生。 哪怕再是大家闺秀,在这禅寺之中,佛像之前,这一日里并不似往日隐于深中时的拘谨、矜持,而是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因着这些年轻娇艳的女子,放生池边也就聚了更多的男人,除了那些平头百姓,穷酸儒生外,更多的却还是那些权贵之家的纨绔子弟,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指不定就在此时此刻相看了哪家小姐,成就日后一段姻缘了。 此时此刻,除了一些留在精舍中未出来凑热闹的贵妇外,大概满寺的人都聚集在这放生池畔了。于清瑶一路快行,绕着石径匆匆走向相国寺的外园,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留意。 此时,牡丹开得正艳,相国寺的牡丹园中一片芬芳,远远望去,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一片片色彩绚丽的云霞,夺目至极。 只是于清瑶却快步而过,脚步不曾停顿半分。此时的牡丹园,正可赏花,纵是此刻无人,也不是宜秘会之地。 此次,她约陆初五会面的地点却是选在相国寺后进的梨苑之中。此刻,梨花早落,梨子却又未熟,没有什么好赏玩的,倒不怕被人撞见。 一路匆匆,几乎是小跑着,不过一刻钟时候,已经到了梨苑。远远的,就看见一道人影,只不知是等得不耐了还怎么的,正踮着脚拉扯着树枝,不知在看什么。 雪儿一声低唤,陆初五就回过头来,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梨树生了虫,怕是这些梨子都要遭虫嗑了……” 于清瑶莞尔,走过梨树时,却不由得抬眼看去。果然见那梨树上叶子都卷了起来,叶梢也泛着暗黄。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就那么一动。 梨树生了虫,尚能这样一眼就看出来,可安乐侯府呢?大概现在早已像着了虫的大树,千疮百孔,可从外表看却照旧是枝繁叶茂,看不出半分端倪,或许,只有这棵大树轰然倒下时,人们才会惊觉这棵大树早就已经从根上烂掉了。 热火烹油,繁花似锦,这些看似繁盛热闹的东西,却不过是过眼云烟……再艳的花也会凋零,再美的景也会消逝,只是,人处花丛中,人立美景时,很少会愿意去想残败之后的情形罢了。 怅然若失,于清瑶收拾心情,笑着走向陆初五。就因为好景不长,她才更要抓紧一切机会,为自己谋个安稳才是。 不等她开口询问,陆初五已经主动取出荷包,蓝底白花,正是她之前装玉佩的那只。 “二小姐,那块玉佩,我找了家玉器行,好说歹说,总算是讲了个好价钱,卖了八十两银子,银票在这里,您点一下。” 荷包里一叠银票,却都不是大面额的,最大的十两,最小的面额只有一两。看于清瑶拿着银票若有所思,陆初五立刻解释道:“之前二小姐说这些钱是要有用的,我想着小姐日常打赏人或是零用,还是要小面额的好,所以才特意换成了小额的银票。这银票是‘宝福行’的,大周地界都可兑换,小姐尽可以放心。” “还是初五想得周到。”于清瑶笑着,也不去细数。既然陆初五敢说出这个数字,那自然不会有差错的。按说,这价格同她想象中的也相差无几,可是…… 指尖轻点着荷包,于清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陆初五,可是心里却是在暗暗发愁。说到底,她还是不敢全信陆初五,毕竟之后要经过他手的银钱远不是这么点银子可比的。如果她不能完全信任陆初五,又怎么能放心地把她的将来压在他的身上呢? 可是,接触不到他的手,她又要如何能明了陆初五的心思呢? 轻咳一声,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递到陆初五的面前:“初五,劳你费心了,这些钱是赏你的……” 陆初五笑笑,也不推拒,果然伸手来接,只是他的手才碰到银票,雪儿就在旁边嗔怪道:“哥哥,小姐不过让你这样的小事,你怎么就好意思收小姐的赏钱呢?” 陆初五“啊”的一声,拈着银票的手就僵在半空。原本还想趁机碰到陆初五指尖的于清瑶暗暗叫苦,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到底陆初五有没有趁机贪墨,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呢? 这一刻,她脑海里翻腾着的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在刹那间,她突觉指间一热,一些本不属于她的念头突然间就窜入她的脑海:“早知道小妹这么麻烦,还不如偷偷扣下些钱呢!” 一道清晰的思想在脑中一闪而逝,却让于清瑶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的异能居然已经不必手触手了;喜的是,她这回总算没有信错人。惊喜交加,她但觉豁然开朗,前景可期了。 说来繁琐,可一念而过,却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于清瑶撒开手,任那银票留在陆初五指间,笑着转头嗔道:“雪儿,有错罚,有功赏,本是应当,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不明事理的吗?” 于清瑶这样一说,雪儿就不再说话,只是把衣襟里的那只荷包握得更紧。其实,她何曾不希望自家兄长出息呢?只是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办起事来,却有有那么些滑头。要是小姐吩咐他了,他却…… “小姐,”迟疑着唤了一声,她看看哥哥,低下头去,涩声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了……” 瞥她一眼,于清瑶抿唇浅笑,看着陆初五,笑问:“初五,上次去你家时,我听着你那话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想要你搬出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陆初五皱起眉,看看现出震惊之色的雪儿,只能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族里有些人觉得我一个人住着,占了那座小院,心里不大舒坦。雪儿,你放心,那院子是当年爹娘一砖一瓦修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你这个哥哥虽然不那么能干,可也绝不会让别人把我们的家抢走……” 于清瑶知道这些话是说给雪儿听的,看雪儿咬着嘴唇,强忍着伤心却不说话的样子,于清瑶不禁在心里低声叹息。虽然现在她已经把雪儿当成是最亲近的人,可到底雪儿还没有把她看作亲姐妹一般。或者,在她心里,她永远不过都是她的小姐罢了! 牵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平声问道:“我记得那栋小院是挂在侯府名下的,只是这些年来,有些房子也是卖给了人的。初五,不如你去总管那里,打听下那栋院子现在值多少钱吧!”看陆初五扬起眉来,却没有说话,她就笑了。 “雪儿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情逾姐妹,若我能帮到的,自然该是尽心……”挥手止住含泪看她的雪儿要说出来的话。她淡淡道:“这些话纯自一片真心,可我想着,以初五你的性子,却大概是心怀疑惑,甚至不肯接受的。不如这样,你只当是我先预支你的工钱,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还了这份人情也就是了。” 陆初五皱眉,“不知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如果是太难的事……”话还没说完,他瞥一眼雪儿瞪着他的眼睛,不禁轻咳了一声,咽下没说完的话。 于清瑶一笑,忽然把那只荷包递了过去,看着陆初五又惊又疑地伸手接过,她淡淡道:“这钱,一是要你看看能不能买下那座小院,剩下的,却是要你去为自己赎身……” 这些话,她从前却没有同雪儿说过,现在一听,雪儿也不由得惊讶,看着她低声叫道:“小姐……” 不应雪儿,于清瑶只是淡然笑道:“去年里,大房里的一个丫鬟赎了身,我记得好像是十两银子,你现在又不在府里当差,虽是个家生子,可是想来二十两左右也该能为自己赎身了。你也不必多心,我让你赎身,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我让你做的事,不是该让安乐侯府中人去做的……初五,你是个有想法的人,若不是因为雪儿,大概早就另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另做他事去了……”目光扫过目光相对的陆氏兄妹,她淡淡道:“现在,我给你机会,不仅仅是你。等以后有机会,我也会放雪儿出去,到时候,或是由我或是由你,为雪儿择一户殷实人家……” 想想有朝一日,雪儿也有自己的家,或许,就有一座像陆家那样的小院,带着儿子女儿在院里玩耍,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她不由抿唇笑起来:“这样的机会,放在你眼前,你可愿意抓住?” 这样的话问出,她便静静地望着陆初五,直到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才笑着转向雪儿,示意她把那袋宝石交到陆初五手中:“初五,这些东西不要在京里脱手。赎身后,你直接就往江南去。在江南把东西脱手后,也不要直接带着银票回来,就是最后,你带着银票回来,也要中间多转回手,绝不能让人从中查到你的根底……”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陆初五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待打开荷包看过,眼神就更显黯沉,许久,都没有回应于清瑶的话。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九章 禅寺花前的邂逅 虽然陆初五并不在侯府里做事,可是他的消息却一向很灵通。尤其是和自家妹子有关的事,他自然更要留心十倍。 前几日,侯府里发卖的李妈妈那一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当时还寻思着这李妈妈从前就欺负过自家妹子,这回还和妹子打起来了,实在可恶。看热闹时还趁乱丢了两块土坷垃到那人牙子的车上,正正好好打在那李妈妈的脑袋上。 这会儿看到荷包里的宝石,他着实有些被震住。像这样陷害构罪的事儿,他从前不是没有听过,在茶楼里饮茶扯闲话、市集上瞎逛悠时,这样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听得多了。可是但凡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当家主母陷害受宠的姨娘或是俏丽丫头的,何曾听过居然是一小姐用来陷害自己的奶娘呢? 越想越觉得纳闷,他忍不住就去看自家妹子,心里暗想:难道雪儿也知道这事儿?或者,根本是她家小姐授意她去做的……可到底是为着什么呢?按说,撵走自己的奶娘,可等于是拧断了一条手臂啊!这位小姐现在看来也是个精明人,怎么又会做出这等事呢? 心头千思万绪,他一时之间也理不清楚,可是因为想得太过入神,就没有立刻回答于清瑶的问题。 于清瑶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笑着。 雪儿却是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捏一把陆初五,可是碍着于清瑶在场,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好一声轻咳,沉声道:“哥哥,小姐是信得过你才让你做这么重要的事,你可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厚望啊!”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在陆初五抬头看她时,又瞪圆了眼睛 朱户人家第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 于清瑶在旁瞧着,便抿着嘴笑了起来:“雪儿,我先走上几步,你后面赶过来就是。” 知道是要留些时间给她与哥哥话别,雪儿感激地福了下身,还没等于清瑶走远,已经一把揪着陆初五的衣袖:“哥哥,这么好的事儿你还迟疑什么?难道小姐肯为你赎身……哥哥你再不是奴仆,就连以后我的侄儿侄女,也再不是人家的奴仆……”说着话,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陆初五却是皱了下眉,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穿过郁郁葱葱的树丛,才低声道:“李妈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偷了二小姐的宝石才会被卖掉吗?怎么这会儿……” “哥哥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不准外传的吗?”雪儿先是一惊,但立刻就嘀咕:“李妈妈就是偷东西了……” 可是偷的却不是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石! 陆初五皱起眉,看着雪儿,眼中现出一丝忧色:“雪儿,二小姐真的待你很好?”也不等雪儿回答,他又嘀咕道:“不能让侯府中人去做……真的是想要放了我们……” 低声嘀咕着,他忽地烦燥地抓了抓头发:“不管了,你还是快点出去吧!要不然,你们二小姐又要着急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也是个机会,就这么让机会白白溜走,他到底不甘心。 不知道在梨苑中,陆初五心思百转,于清瑶一路缓行,沿着石径往精舍那头走去。掐算着时间,这会儿田氏应该已经沐浴完毕,大概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睡了。而两位嫂嫂,就算是从放生池回了跨院,也不会特意找她,所以,其实她并不是那么着急的。 此时正值暮春,草长莺飞,春光绮丽,夹道而生的花树草木,有好些是于清瑶说不上名的,虽不似牡丹园那样华美,也不如桃李成林的妩媚,却自有一番淡雅的风情。于清瑶一路行来,最后便停在一株玉兰树上,这玉兰,不是常见的白,而是幽幽的紫,紫得甚是雍容,硕大的花朵挺立枝头,自有一股亭亭玉立之态。立在树下,不必深呼吸,已觉郁郁香气沁入心脾,令人沉醉。 靠在树干上,于清瑶合上双眼,仰起头来。在这香气中,仿佛那萦绕在心底的寒意也渐渐被驱散…… 她喜欢这样浮动在宁静空气中的香,同之前穿过集市中嗅到的繁杂的气息一样,让她觉得是自由的象征。不同于侯府的压抑,也不同于梦里的绝望,带着让人暖…… 凝着的眉忽然微微一动,她睁开眼,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石径尽头。的确是有脚步声的,虽然很轻,可是,她就是感觉到正有人慢慢走向这边。 “可安,你这人就是没趣,这样的日子,不呆在前头看美人,偏偏要转到后头来看什么花啊?难道你不曾闻女人香香胜百花吗?”带着几分轻佻之意的声音,有些熟悉。 声音才一入耳,于清瑶就立刻猜出来者何人。虽然知道这天相国寺里必会游人如织,可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撞上那浪荡子。于清瑶目光忽闪,暗生警惕。虽说彼此没什么纠葛,可到底那日曾在街上撞见,要是被撞上了,认出来也是麻烦。 抽身而返,她快步往梨苑那边走去。自梨苑绕过来的路上,有几块嶙峋的太湖石,虽然不是很高,但避上一避总是好的。她想得甚好,可是还没走到那几块太湖石前,雪儿已自梨苑里走出来,远远地瞧见于清瑶,就立刻叫着叫了起来:“小姐!” 于清瑶暗自叫苦,只来得及示意雪儿禁声,远处已经传来那林华清的笑声:“咦,这园中居然也有和你一样,不爱凑热闹的小姐啊!看来,是老天爷可怜我重义气,才让这园中除了香花还有女人花啊!” 这样的话,实在轻浮,雪儿听见,立刻就涨红了脸,偷眼看着于清瑶,又是不安又是惶惑。 此刻再避,已经没有用处,于清瑶眼珠一转,已经淡淡道:“小姐想是已经回去了,不如我们回去找找看吧!”声调虽平淡,可她的声音却拔高了些,好确保外头的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说话间,她拉起雪儿的手,眨了眼,就拉着雪儿往外走去。 走不多时,就看到正慢慢往这头晃来的人影。这次,却不是三人行。背着手笑吟吟走近的人,只有一袭青衣的郭可安,还有照旧一身炫目锦衣的林华清。 眼睛一瞥到来人,于清瑶就立刻拉着雪儿避到一边,垂下头去,看似恭敬地肃手而立。这样的作派,完全就是豪门大户中奴婢见到贵人的模样,恭谨而柔顺,并无半分招人注目之处。郭可安和林华清踱步而过时,也并未多加关注,似乎是真地把她们看作是哪家的奴婢了。 于清瑶暗在心中吁了一声,待两人一走面前,立刻拉着雪儿拔脚就走。她只道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却不想她才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咦”声:“那边的丫头,你且站一站。” 目光一瞬,于清瑶想当作没听到,更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身后的声音拔高两分,竟是大喝道:“呔,那女子,怎么见了救命恩人反倒跑得那么快?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心口一跳,林平安暗自着恼。刚刚她明明把头垂得很低了,而且之前相见时,她更是戴了帷帽的,怎么这林华清还是认出了她呢? 雪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着于清瑶,不知是该跑还是该停。眼见于清瑶慢下脚步,回过头去对着郭、林二人轻轻一福,她就也跟着回身福了下。 低垂着头,眼见一双黑面薄底的快靴踱到面前,于清瑶不觉皱了了眉,可是却仍然保持着恭顺之态,并不抬头。 只听得头顶上方,林华清低声笑道:“果然是这个丫头,我就说觉得眼熟,再一想刚才听到的那声音……可安,对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因为雪儿……”于清瑶心中暗叹,也不再故作懵懂,抬起头来,目光飞快掠过林华清带着笑意的面容,便落在一旁郭可安的身上。 不同于林华清的张扬,郭可安虽然在京中也素有顽劣之名,可是平素里却并不喜夸夸其谈,人看起来也忠厚许多。对于这救了自己的少年,于清瑶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的。 深深一福,她笑着道谢:“那日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现在小女子还要去寻人,便就此别过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嗤”地一声笑出来:“寻人?去寻你家小姐?你这女子实在狡猾,刚才分明就是听到我们的声音才浑说些什么小姐、奴婢的,想着就这样避开咱们兄弟。眼看现在避不过了,就不再装什么下人了是吧?” 于清瑶暗恼,也不去瞧他,只是对着郭可安一礼,就想离开。只是她才转身,林华清就闪到她面前,双臂一展,竟是直接拦了下她。 立国百年,大周的男女之防比之前朝、盛唐之时更严苛了几分,像于清瑶这样与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虽不是独处,已是不妥。林华清这样直接拦她,更是已经是赤·祼祼的调戏。 虽然于清瑶心里并不觉惶恐,可是此时此刻,却还是立刻连退两步,涨红了脸,喝斥出声:“公子,何以这般唐突?!”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章 轻薄少年义郎君 第三十章轻薄少年义郎君 于清瑶这一声清叱,让林华清的面色微变。似乎真是受教了般,少年微微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道:“确实是小可唐突了,小姐莫怪……现在,便重新见礼可好?”话一说完,他就露出笑容,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活似街头泼皮无赖般地调笑道:“小生林氏,请教小姐芳名……” 睨着林华清脸上可恶的笑,于清瑶一时间也不禁发怔。这林华清到底想怎么样?真当那些话本中的情形是真的吗?居然装模作样的来同她搭讪。他却忘了,若真是话本中的故事,像他这样的无赖大概只是被后面出场救美的英雄踢飞的角色。 心中又是可气又觉可笑,于清瑶冷沉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转目示意雪儿。一旁早看呆了的雪儿终于醒过神来,挺身而出,沉声喝斥道:“这位……林公子,还请你让一让。”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虽然恼他出言无状,可看林华清这一身锦袍玉带的,雪儿还真不敢说得太过了。不过就是这儿,她心里也有些发慌。作为侯府的家生女儿,她太清楚这些权贵子弟是什么样的。虽然面前的这位并不是侯府的主子,可谁知是哪家的公子,要是传出去,她会不会为得罪他而受刑呢? 她心头忐忑,却不想林华清竟是一声轻笑,竟仍是那样略显轻浮地笑着,手中合上的折扇,往前一挑,虽然没有真个碰到雪儿的下巴,可却分明就是有意调戏的架势。 “好个忠心护主的俏丫头!”瞥见雪儿刹那间涨红的面颊,他笑得更开怀,声音也越发地轻佻:“若是真为你家小姐好,你就该退开让我与你家小姐好好聊聊嘛!若是因为你的不识趣,坏了你家小姐的好姻缘,看她会不会怪你!” 被他说得一愣,就算是雪儿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可是因为他眼眸中那股认真之色,她却仍然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还好,只是脖子扭了下,她就僵住,板着脸恼道:“这位公子!你莫要这样放肆,我家小姐……” “咳……”就在她打算亮出身份时,于清瑶在她身后一声轻咳。雪儿才记起她们这会儿根本就是偷溜出来的,又是懊恼又是气愤,脸上就更红了。 于清瑶在心里一叹,心知自己这个憨丫头是绝斗不过林华清的。也只能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公子,放生池畔聚会将散,想必前面牡丹园中已淑女云集……”言下之意,牡丹园里美女多着呢!你和我这纠缠不是浪费时间吗? 刚才那几句话间,她是看明白了。这林华清虽然嘴上无德,多出轻佻调戏之言,可是却是动口不动手,倒也算不上多无赖。想来,或许不过是不忿她最初躲闪的态度吧? “若小女子有得罪之处,先在此告罪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福了一下身,她很婉转地道着歉。 抬起头来,她静静地迎着林华清审视的目光,很是坦然。 或许因为她太过平静,林华清挑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就在这时候,原本站得稍远的郭可安已经沉声道:“华清,莫要闹了!想来这位小姐另有要事,莫要因为我等牵绊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笑着拱手道:“这位姑娘,我这兄弟虽言词无礼,却并非是什么坏人!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目光一转,扫过郭可安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脸上那双卧蚕般的浓眉,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突然心中一动。 像郭可安这样的样貌,如果按相书上说,大概就是典型的忠厚宽仁之人了。单只看眉眼,就会让人心生信服。而且就她在梦中所知,郭可安倒的确是个忠义双全,有情有义的人…… 如今她年纪已大,却一直没有定亲。虽然不知道安乐侯府还不会不会如梦中一样招来祸端,可像她这样没有倚仗的庶女,难保不会被随便许给什么人——如果命运没有改变,她又再被许给那个人的话…… 与其这样任由他们摆布,成为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倒不如自己早做打算,自觅良人……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把她自己都吓住。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觅良人?何其大胆的想法!可是,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生,就似扎了根样,无法驱除。 自己找一个男人!虽然这一世她也未必会像那些话本里一样,对一个男人受之若狂,情热难抑,可是,只要那个男人能与她相敬如宾,彼此扶持已经她的幸运了。 而眼前这个郭可安,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出身权贵,为人正直,看起来也是忠厚可亲,虽不曾相处,可想来应该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望向郭可安的目光便更显柔和。 虽然于清瑶只是一怔之间,可想来她的怔忡却是落在了对面两个男子的眼中。林华清歪着脑袋,打量于清瑶的眼神更多了狡黠。 眼神一转,瞥见林华清的目光,于清瑶只装没有看到,深施一礼,对郭可安平声道:“之前也蒙公子相救,却未能略表谢意,实在惭愧。便是今日,小女子也实是有事脱不得身。只得留待来日,再行图报公子深恩了。” 声音稍顿,她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心中暗有绮思,想要互通姓名,让这位未来的将军知晓她的名姓,记下她的芳容,可到底话到嘴边心生怯意,又顾忌着在旁的林华清。便只是温然浅笑,轻施一礼后便转身而去。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忽地一声冷笑,毫不在意他的声音会不会被还未走远的于清瑶听到,竟就那样放肆地笑道:“可安,你小子不错啊!这回居然也犯了桃花运了,只不过,这小娘子可及不上昨个儿给我抛媚眼的那美人……”眼看着前面走得轻盈的身影似乎背脊一僵,林华清笑得更加欢畅。 “华清,”轻叱一声,郭可安望着前面从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报怨道:“都说恩师最是一双慧眼,从没有看错过眼,可我怎么觉得恩师这次帮我们取的字,却是看走了眼呢?你看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模样啊?哪里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态,冰清玉润之姿的意思呢?” 林华清一笑,毫不在意,“或许那老酒鬼就是看走了眼呢!”说完,他垂下眼帘,忽然似有几分感伤:“听你说起他,我还真是想他老人家……” 听林华清这样说起,郭可安一时也是感慨。他们三人机缘巧合,同拜在一人门下。多年同窗,这才有了亲如兄弟般的情谊。只可惜,他们那位恩师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当年本是一榜文武探花,本该是朝廷重用之臣,可是却因太过狂傲,而得罪了太多的人,这才一生潦倒。甚至在一年前生生被逼出了京城。临走之前,特意提前为三个学生赐了表字……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老师他这一生自恃才高,总以李太白自喻,可结果……”郭可安低声叹息着,又道:“虽然你我不才,学不到先生万分之一的才学,可他的傲骨,总是要学上几分的。”慷慨陈词,凛然之态,让林华清为之侧目。 望着好友郑重的眉眼,他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们要学先生的凛然之气,傲然之风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也就只能学学先生的爱酒成痴了!那不然,沈氏酒仙之风岂不是就此断了后吗?啊,我真是想——想他老人家——那只常年不空的酒葫芦啦!” 郭可安摇头苦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华清,你还要这样游戏人生多久呢?就算是我和荣安知道你有多好又有什么用呢?你要总是这般花花太岁模样,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你为妻呢?” 林华清立刻就笑了起来,“这你可不用担心!你和荣安可能找不到老婆,我林华清又怎么可能打光棍呢!” “华清,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被林华清笑着一推,郭可安只能摇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就知道,这样含蓄的说词一定会被林华清插科打混胡闹过去。说娶妻,可他真正想说的又岂是娶妻呢? 扬起眉,他忽然拉住林华清,沉声道:“华清,若我他年从军,策马边缰之时,你可愿与我一同驰骋大漠?!” “你要往边缰?”林华清扭头看他,却只是笑道:“就是你有再大的雄心,你家那帮娘子军不答应,你还能走出京城去?” 郭可安为之一怔,语塞良久,才有些沮丧地道:“不说这个了,过去前边看看吧!或许这会王妃已经放荣安出来了也说不定……” 看着郭可安的模样,林华清也不安慰,就揶揄地笑笑:“我看今天荣安如果不说出两三个看顺眼的姑娘家,王妃是决计不会放他出来的……我就奇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淑女之思,本是人之常情,怎么偏就你们两个,见着女人倒好像见了老虎一样……” “这满京城里,就没有谁似你林少这样风流倜傥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郭可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张开嘴的刹那,他又闭上嘴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林华清在旁瞥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一章 春光正好,赏花还是赏人? 于清瑶回到小跨院时,柳絮已经出来连看了几次。远远瞧见于清瑶主仆二人走近,才吁了声,放松下来。匆匆迎上前,低声道:“刚老太太派人过来瞧了一次,说是叫小姐重新梳洗了,就过去前院。老太太正侯着呢!” 于清瑶一惊,“是谁过来传的?可有说过是什么事吗?”按说,这会田氏应该是睡着的,怎么会来唤她呢? “是锦绣姐姐过来传的,倒没说是什么事,可我瞧着神情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说着,虽然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可却让于清瑶为之心情一松。 方才是锦绣陪着两位嫂嫂去了放生池边,既然现在是锦绣来传话,那自然是人已经从放生池畔回来了。难道是在池边碰到什么人了…… 心中一时猜疑难定,于清瑶匆匆回到房里,换了衣裳,又在柳絮的服侍下重新打开发髻梳了头发。她原本不想施脂涂粉的,可想想,还是打开胭脂匣了,淡淡施了一层胭脂。 菱花镜中,映着身后柳絮的面容。于清瑶一瞥之间,便已经察觉出柳絮的神情间与往常颇有几分不同。虽然只是淡淡的,可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却还是落在于清瑶眼中,更或者,这淡淡的哀怨本就是柳絮故意毫不掩饰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笑着低声:“柳絮,你猜,我刚刚和雪儿是去见了谁?” 她这样一问,在旁边收拾她换下来的粗布衣裳的雪儿,立刻就顿住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难掩眼中的惊讶。她以为,这是她和小姐的秘密的…… 于清瑶却似没有看到雪儿的眼色,只是同垂眉敛目讪讪说着“奴婢不知”的柳絮笑道:“其实,我刚才和雪儿出去见的是她在外面的哥哥初五。你也知道雪儿的哥哥在咱们府里是没差事的,可人却很是机灵,做事很是能干……” 顿了下,她又柔声道:“你是我房里得用的人,和雪儿一样,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低声一叹:“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母亲从不刻薄我,可是到底……唉,在家中倒还好些。可是日后若嫁了个没心肝的男人……今日不提身份,我只同你说几句女子间的知心话。这世间男女情爱,我也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安安静静地过上些好日子罢了。可是就是这样,如果手中没有私房钱傍身的话,什么安安静静也都是纸上空话罢了……” 见柳絮呶了下唇,似乎为她的话而有所动,于清瑶就借机道:“我今日要雪儿找了她的哥哥来,就是把身边的一点小钱交给她家兄长,在外帮着我做一点小生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赚着钱,可是总是有些盼头不是?!” 拉起柳絮的手,她温言道:“只是这些事,还有我的心思,到底不好让人知道。还好,有你在这里帮我掩饰,才没有被别人晓得我私下出去了。若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姐,”柳絮轻唤一声,忽然挣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小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姐是真的把我当作房里知心的人,竟连这样的话也同我说……柳絮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小姐这样信任我,奴婢就是再没本事,也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柳絮,你家小姐我只不过是想日后的日子好过些。屋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手里有了银子也能自己采买些,不像现在,因为我这个主子,连带着你们这些丫头也受了冷眼……” 说着话,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这句话倒不仅仅是为了打动柳絮,而是有感而发,真真是情真意切,连两个丫头听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而被府里那些个有点小势力的仆妇所欺的事情,不免也些伤感。 主仆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不是拭泪,就是垂目低叹。最后,还是柳絮最先醒起,三人才收敛心情,又重新梳洗过,施了粉,淡淡地涂了层胭脂。揽镜自照,已掩饰了之前的泪痕,这才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孟慧娘和沈盈盈正在陪着田氏说笑。于清瑶一迈进门来,沈盈盈就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呦,我就说怎么妹妹珊珊来迟呢!却是打扮来着,果然不愧是咱们府里的,平日看不出来,可今个儿略一打扮,就这么可人爱……娘,我看,清瑶妹妹今个一亮相,可不比平西侯家的那丫头差呢!” “你是她嫂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人疼了!”田氏笑着,招手唤了于清瑶过去坐在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又回头淡淡道:“去开了带来的匣子,取了那只玉镯来。”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眼见田氏动手打开那只朱匣,于清瑶也不等她打开,已先忐忑地婉拒道:“母亲,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实不敢受。” 田氏转目望她,只笑着拈起匣中那只莹白似月般皎净的玉镯。“这玉镯是年初时你三嫂送我的,原本我说着这羊脂白玉最是养人,打算这次带来给你姐姐安胎的。可巧,今天却逢着这样的机缘,便送给你撑个门面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于清瑶更不敢受了,忙怯声道:“母亲,女儿是个粗手大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怕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还是……” “你怕什么呢?”田氏还没有说话,沈盈盈已经先笑了:“清瑶,你是咱们安乐侯府的小姐,可不是那些洗衣劈柴的粗使丫头,不过一只镯子,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再说了,今个儿这样的日子,你要是没两件好东西,岂不是丢咱们侯府的脸吗?” 沈盈盈一向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可她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于清瑶却还真不敢接了。扫过孟慧娘似笑非笑的脸,她不好说话,只能任由田氏拉了她的手把那只羊脂白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相国寺的浴佛日,仪式过后,在牡丹园中会另有赏花会。城中各家权贵的女儿都会聚在牡丹园中赏花。而且,在同一座园子里,还会有一场诗会。参与者却多是城中还未定亲的公侯子弟。虽说是隔着花海,可其实若隐若现间,两边都可看到对面的情形。这,算是京中隐晦的相亲会。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明说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往年里,田氏却从不曾让她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只不知,怎么今年却想让她去露脸了呢? 心中暗疑,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清瑶只是抿起唇,似羞似怯地垂着头,嘴角轻扬,脸上飞起一抹红云。 她的神情落在田氏眼中,便暗暗摇了下头。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若是那些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却是失了体面,更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似今日那些个人一样,心存奢望,倒是轻松许多。 想了想,她便回眸望着落后一步,小心跟在她身边的于清瑶,淡淡道:“今日的赏花会,有一位适龄的贵人。只是,清瑶,你也是个聪慧的,当知什么事都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也就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看于清瑶垂下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羞臊之色。她便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自己有所打算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我今生为母女,便是一场缘法,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这次你若是表现得好,却是一个机会,只是切切要记着我说过的话,与其盯着人人都想要的,倒不如另觅他途……” 哽了下,于清瑶涩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田氏目光微闪,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前往牡丹园而去。 抬起眼帘,望着田氏的背影,于清瑶在心底无声地哼了一声:虽说要她为自己打算,可若是她相中的人对安乐侯府没半分益处,田氏也断断不肯答应的吧?!可惜,这一次,她万万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任由人摆布…… 一路缓行,终是近了牡丹园。于清瑶之前经过园门时,还不觉喧闹,可现在,才近些,就已听到园中一片欢笑之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笑声,娇滴滴的,银铃一样,黄莺一般,让人远远听见,便不觉笑生双颊。 走进那道宝瓶门,便看到一片绮丽风光。那片片的锦霞彤云,仿佛是自地面蒸腾而起,在眼中幻中一片艳色。 而比这片霓霞更耀人眼目的,是于花间嬉戏的少女们。锦衣华美,色艳如霞,在花间穿行,也不知是这些华服更艳还是花朵更艳? 乌发云鬓间,珠玉映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令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更显容光焕发。别说是才进入牡丹园中的于清瑶,就是远处花亭中端坐的贵妇们也看得双目含笑,脸上满是暖暖的笑容……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二章 牡丹丛中眼波媚 春光明媚,牡丹开得得正艳,姹紫嫣红,花团锦族中,美丽的少女嬉戏其间,美如一幅图画。这个春日,是如此的美丽,大概过很久之后,还会让人记忆犹新。 于清瑶默默地跟在田氏身后,无声地穿过牡丹丛,望向花丛中的目光隐隐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她是真的羡慕,原本她这样的年纪,也该这样欢笑,无忧无虑的拉着同伴嬉戏的。可惜,她的身份,注定了哪怕她跻身其间,也会被某些贵女轻践。 似乎是留意到她们一行人,远外的花亭中已有人笑着站起身来。就连花丛中的少女们也转目看过来。只是目光一扫,看清来人后,就纷纷转过头去。一人扭过头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众女就掩面偷笑。尤其是那说话的少女笑得最大声,银铃样的笑声响彻牡丹园,惹得花亭中的长辈们也侧目相看。 就有人笑着招手:“灵丫头,你又笑什么?有什么得趣的,只你们姐妹在一旁偷着得趣?!难道是觉得婶娘老了,听不懂你们的笑话吗?” 这会儿,花亭里,众人正与田氏见礼。听到那一身绛色春衫的贵妇这样说,拉着田氏手的老妇人就回过头去笑着嗔道:“你个死丫头,在我们面前说什么老?不存心气我呢嘛!要是你都老了,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人又算是什么了?”嗔完那妇人,她又笑着拍了拍田氏的手,温言道:“亲家母莫要笑话,我这表妹最是顽皮,又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姑娘的,好歹也是一堂堂侯爷夫人,还这般皮……” 因她的嗔怪,那贵妇回过头来,抿唇便笑。因着她的年纪也不过四旬左右,又穿着那样艳的颜色,这一笑,倒真犹有三分艳光。偷眼瞥过,于清瑶就立刻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虽然在花亭中的贵妇们彼此之间大多是有些交往的,可是这位年纪不大的平西侯夫人,却是与安乐侯府有隙的。倒不是这女子与田氏有恶,而是据说早年间老侯爷还活在世的时候,就曾与平西侯府的老侯爷闹过意气之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可一连多年,两府却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但凡两府上的人撞在一起,平西侯府上的总是没什么好声气。 这会儿,平西侯夫人苏氏掀起眉来,笑盈盈地看着田氏,道:“老夫人却是选对了亲家,我这表姐性子最是和善,又是个善护短的,你家大姐儿嫁过去,可是享透了福啊!” 田氏目光微闪,心里未尝不怒,可是当着女儿婆婆面前,却只能压下怒气,笑得情真意切的:“我女儿的确是有福气。要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的人家呢?别的不说,单只是得了妹妹这样的婆婆,已是她几世修到的啦!” 被田氏亲亲热热地拉着,恭平王王妃苏氏笑得很是和熙,“亲家母太谦了。要说我们耀儿娶到清琼才是他的福气呢!” 平西侯夫人抿唇浅笑,也不听二人互相奉承,只转过头去又叫唤那几个女孩。 而这时,恭平王王妃也收了话头,拉着田氏往亭里走,招呼着:“弟妹,你刚才不是还在念叨我这亲家母吗?” 田氏凝目看去,立刻认出坐在上首慈眉善目的妇人正是恭成王府的王妃薛氏。见薛氏要起身,她自然不敢托大,忙笑着迎上几步,抢先施礼。 因着恭平王妃苏氏在场,薛氏倒很是客气,寒喧问好,倒真是把田氏当作亲戚来看的。待众人说过话,她便转目看向跟在田氏身后向她施礼的于清瑶。 “这便是安乐侯府家的小姐吗?生得可真是标志……”她笑盈盈地笑睨着垂眉浅笑的于清瑶,似乎还想召到跟前来细瞧。偏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妇人却是在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句。 目光微闪,薛氏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少半分,可眼中的欢喜却褪去几分,也没有召于清瑶过去说话,便转过头去又同田氏说笑了。 于清瑶抬眼瞥了一眼,只见那妇人虽然看衣着样式是个下人模样,可衣裳的料子却是很好,头上也插着银钗,显然在薛氏面前是个有体面的。其实,她不用细猜,也知道这妇人同薛氏说的是什么。总不外是介绍她是个庶出的,并不得宠罢了。 见着恭成王王妃,再联想到刚才见到的郭、林二人,于清瑶若还不知田氏说的贵人是谁,就真是犯糊涂了。不过,就算田氏不提醒她,她也不会去奢望什么。对她而言,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多的享乐,与其活得如同那个梦,还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好。不知为什么,自去过雪儿家的那座小院后,她无比向往能拥有那样淡然平静的小小院落。 正在这时,平西侯夫人苏氏唤的那个少女已经拉着一众姐妹进得花亭。 一一见过礼后,在苏氏的催促下,这叫陈灵儿的少女就掩着嘴笑道:“其实,我们不过是随便讲了个笑话罢了……婶娘要听,可莫要怪侄女唐突……” 见苏氏笑着应了绝不怪她后,她便笑起来。眼波横流,灵动异样,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未语先笑,她环视周围,见众人都望向她,便绘声绘色地讲述道:“话说某年某月某个朝代,有个品级甚高的大官,建了一座华美精致异常的园子,他就想着:我有了这么精巧的园子,那总得请个大家来为我这园子题些字才是啊!于是,这大官就请了当朝最负盛名的大文学家来为自己的园子题字。这位大文学家在大官的陪同下,把园子好好逛了一圈,末了出来了,就在园子的匾额上题了两个字……” 苏氏也是懂得凑趣,在婆家侄女稍顿时便立刻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是哪两个字呢?这园子这么精巧,定是极好的赞誉了!” 掩着唇弯起眉眼,陈灵儿笑着道:“这人题的乃是‘竹苞’二字,他同那大官说:这两字乃是取的竹苞松茂之意,端得是好意头。这大官一听,不由大乐。特特地叫了人把这两个字刻在金漆匾额上,高高挂起。又大肆请了京中同好来园中庆祝。却不想这些平日里一惯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一见他这匾额,竟都怔住了,没一个如他所想般大赞……这大官大是奇怪,当着众人面问原因,可这些人却都吱吱唔唔的不好说。到最后,才有一人被他追问急了,才悄悄地同他说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掩了面,压低了声音,学着男声道:“大人,这竹苞两个字解开来看,可不就是‘个个草包’吗?!” 她口齿灵动,模仿起那说话者既惶惑又尴尬的神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花亭中众人瞧着她,先是微怔,立刻就哄然大笑。之前同陈灵儿在花丛中嬉戏的少女们笑得更是欢快,可是大笑的同时,眼神却都飘向花亭中的一角。 亭中有些长辈可能是听不出的,可她们自然听得出陈灵儿这暗有所指的笑话讲的是哪个。刚刚陈灵儿说的可不是这些话,虽然不好把她说的那两句话当众讲出来,可同她这个笑话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清瑶垂着眼帘,端坐如仪。虽然听出来陈灵儿这分明就是在编派她。也是,这些贵女,不管是哪个,总是会些琴棋书画的,可偏偏她,去过几次聚会却半分本事都没有,自然是要被人笑是草包了。 只是,虽然心里明白,她的嘴角却仍是噙着一抹笑意,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明白的。反是田氏,虽是陪着众人一起笑,可眼底却到底有几分尴尬之色。 旁的人听不出来,可她却是听明白了。这笑话里的草包所指的,分明就是她那个听不出端倪、仍垂眉浅笑的庶女。 平西侯夫人苏氏冷眼瞧着田氏,嘴角却扬得更高三分:“你个小人精,连我们这些长辈的坏话你也敢编派起来!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她笑着嗔怪,果真去拉陈灵儿。 陈灵儿吃吃笑着,捂住嘴笑道:“婶娘莫恼,刚儿我说的时候可就先求了你莫要怨我的……要不,我再和你说个笑话……嗯,这却也是说的个做官的。只是这姓于的,却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个七品的县丞……” 她这一开头,原本正笑得欢的贵妇们便渐渐的收住了笑。 虽然对于、陈两家的恩怨,了解得不多。可这两家不和,却是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的。这会陈家的小姐当众说什么“姓于的小官”,这不是等于当众打于家的脸吗? 心里琢磨着,看向田氏的眼神便透出几分古怪。可田氏却像是根本就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侧过头和两位王妃低声说笑。 陈灵儿好似不知有多少人在瞧着,只是笑着继续道:“上官听得这于县丞的回话,便问道:这船你到底停泊在何处呢?于县丞便回:大人,这船停在河里。上官一听,更是大怒,连连道:草包、草包、真是草包……这于县丞眨巴着眼,一琢磨,忙回禀道:大人,这草包就在船里啊……” 她的话音方落,花亭里就响起笑声。只是这回,同刚才不同,除了苏氏还有几个不晓事的少女娇声笑着,在场的贵妇们却没有哪个笑的……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三章 谁家女儿入丹青 陈灵儿讲完笑话,自己就掩面娇笑,只是笑了几声,她就觉出周围有些异样。目光一转,把花亭中情形收在眼中,她的脸上不禁突地飞起一抹红云。 眼角一瞥,却是看的于清瑶。心有所感,于清瑶抬起头来,对上陈灵儿的怒视,她眨了下眼,竟是嘴角一扬,冲着陈灵儿盈盈一笑。 陈灵儿一怔,立刻大怒,柳眉倒竖,低声骂道:“草包!” 她的声音虽低,可挨她坐着的几个少女却是听到的。纷纷低头偷笑,紧挨着她的,还立刻伸手拉了她的手,嘻笑着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可这群少女中,却有一个扬起眉,冷眼瞥了眼陈灵儿,眼中露出一丝嘲弄不屑之色。 把这少女的神色看在眼中,于清瑶目光忽闪,也立刻明白过来。 这冷眼瞥着陈灵儿的少女,刚刚还和陈灵儿说说笑笑,亲姐妹一样。谁 朱户人家第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会知晓不过一转眼,便在暗里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可是,她的嘲弄她的不屑却又让于清瑶觉得顺理成章。 只因这少女,于清瑶也是认得的。虽然不熟,可是在那个梦里,她却知道这父亲出任三品侍郎的女郎张婉莹,日后便是那恭成王世子柴荣安的世子妃。虽然她临死时还不知最终结果,可很可能这女子便会成为日后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还记得,那时候张婉莹被册为世子妃时,京中那些贵女惊讶的模样。虽然算是官宦女子,可比起热门人选陈灵儿那样的家世身份,张婉莹无遗已经是出身寒微了。 事实上,今日参加了她梦中从未曾参加过的赏花会后,于清瑶在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陈灵儿为什么会与恭成王世子妃擦身而过了。刚才陈灵儿那番说笑,看似出了风头。把在场的贵妇们逗得开怀,可这当众冷嘲热讽的,到底落了下乘,未免让特意选未来媳妇的恭成王妃不喜。只是不知道,张婉莹又是如何讨得了薛氏的欢心,成了最终的大赢家的呢? 她心中正在猜疑,就突听得亭外一个仆妇笑着禀道:“回王妃、各位夫人们,世子邀了几位公子在园中小湖畔的‘揽胜阁’赏花吟诗,特命奴婢过来打个招呼……” 这仆妇的声音并不高,可花亭中立刻就静了下来。原本还是低声说笑的少女们娇羞地笑着,纷纷做出淑女之态,就连其中最活泼的陈灵儿也变得矜持起来。 两位王妃目光在这些少女脸上一扫而过,目光相对,就都笑了起来。 恭平王王妃苏氏低声道:“弟妹,我看,你的心事今日里是一定能达成的了……” 说是低声,可其实苏氏的话亭中众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群少女纷纷面红,那些贵妇中有人微笑着转目相看亭中少女,也有人虽特意挺胸坐得笔直,眼中却难掩热切之色。 平西侯夫人苏氏自然是把亭中众人的眼色看在眼中,一声咳嗽,她仰着头,刻意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又笑着唤道:“表姐……恭成王世子和他那些朋友也都不是外人,既然他们在园中赏花作诗,那不如就让这些丫头们也跟着凑凑热闹……虽然这会儿没有了表姐家那位京城第一才女坐镇,可我们灵儿却也是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弹琴又能作诗呢!” 恭平王王妃苏氏抿唇一笑:“还是我亲家母教导有方,家学渊源,倒成全了我们耀哥儿……” 因着她这番话,恭成王王妃薛氏便笑着看向一旁的于清瑶:“我早就知道侄媳妇的声名,只可惜她嫁入你们家便轻易不肯再做诗了……老夫人,你们安乐侯府家学渊源,想来我那侄媳妇的妹子,也是能诗善画吧?!” 田氏闻言,神情未变,只是淡淡道:“不过是能识几个字罢了,终究还是天份有限,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不过还好这孩子心地善良,陪在我身边倒也能为我解忧。” 知道自己的庶女肚子里委实没有什么学问,田氏就算是想夸也无从夸起。只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亭中的贵妇们自是听得明白了。原本在恭成王王妃问起时还扭头来看于清瑶的贵妇们,就笑着收回目光,敛起之前的敌视之心。 而恭成王王妃薛氏,刚才那一问也不过是随口问出。像于清瑶这样的庶女身份,一早就已经被排除在她儿媳的人选之外。只是这会听到田氏这样答话,再想起刚才陈灵儿那个意所有指的笑话,她忽然有所顿悟。不免又抬眼看向于清瑶。 目光落在于清瑶仍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容上,薛氏目光一闪,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女看起来好似顺眼了许多。虽然生得不是多美艳,又是个被人笑是草包的女子,可单看这从容的眉眼,荣辱不惊的气质,倒果然是大家女儿,不坠侯府闺秀之名。 因为对于清瑶忽生好感,她再看刚才指桑骂槐的陈灵儿,她心中更添几分恶意。虽觉有苏氏的面子,可到底还是在心里暗忖:这样小家子气的女子若是作个妾也倒无妨,可若是作大妇,可就……做妾?平西侯可是不会答应的。还是要另觅人选…… 心中暗自琢磨着,她不由又打量起亭中众女。一面看,一面在心里低声叹息。她这个做娘的倒是看着个个都好,可是她那个儿子…… 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她收敛纷乱的心思。看着亭外下人已经摆好几案,不由得也凑趣地笑道:“还真是要吟诗作画了?可是好,我看咱们也莫要效那些小子们那些个虚头,也不拘什么输赢,琴棋书画,只让这些丫头们拣拿手的来,就当是让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瞧个热闹……” 有了薛氏的话,一众少女便立刻都动了起来。即便是有那害羞,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脸的,也被母亲或是带着来的长辈们硬推着走了出去。 一时间,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又响起欢笑之声。一众少女,有聚在一起赏花吟诗的,也有在铺开纸墨的案几前伏身作画的,更有端坐在花前弹琴的,端的是热闹无比。 而那些打着相看这些闺秀的贵妇们,自然是细细打量着这些如花的少女,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究竟是哪个更合心意。 花亭这头固然是热闹非凡,牡丹园中那座小湖畔平台的水阁中,却也是热闹无比。只是,比起那些花季少女的娇声软语,这水阁中的男子却更多的是聆听。 虽然都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的男人,可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看遍城中未嫁贵女的机会却到底很少。虽然美其名曰赏花赏诗。可是这赏的却是并非牡丹花,而是比花娇的人儿。 自然是没有人有心思去做什么诗的,而是或坐或倚,远远望着花亭那头,听着少女们的欢声笑语,望着花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享受着明媚的春光。 提着一壶酒,林华清搭着坐在石桌上,与郭可安下棋的柴荣安的肩膀。笑吟吟地问道:“我说荣安,咱们兄弟可都知道今个儿的正主是你,怎么你也不去好好看看下面那些个名门闺秀,好好为自己选上一选,却坐在这儿和可安下什么棋啊你这样,可不是平白浪费了王妃的一番苦心吗?” 也不抬头,柴荣安笑着拈起刚刚吃掉的那一片棋子,才回过头打落林华清的手。“我不去看美人倒没什么稀奇,怎么你林华清也改了性子呢?难道今天的闺秀中,竟没有一个入你这花花太岁的眼吗?” “什么花花太岁?说得好像我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你们啊,嫉妒我生得俊俏,招女人喜欢,就直认好了……” 他的话一出口,郭可安就憋不住大笑起来:“你个林华清啊!一个男人,就是生得俊,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你这模样,如果真跟我上了战场,鬼才怕呢!” “又是战场?盛世太平,歌舞升平,也只有你郭可安才句句离不开战场!”林华清笑骂着,可是在柴荣安转头看他时却是眉毛一扬,把这话掀了过去。笑着拍了拍柴荣安的肩头,淡淡道:“也罢,就算我这做兄弟的帮你一把。你自己不看,我就去把今日这些美人都画下来,回头让你细细地挑。” “咦?华清兄要做画吗?”水阁外有人惊声问着,又笑:“华清兄别的画倒也罢了,可这画美人可真是一绝,咱们这回倒是有眼福了!” 林华清朗声一笑,晃着手里的酒壶,挤出去,恰恰就抢在观景最好的位置上。“既然是想看我这美人图,你们还不快快让开?!我这双眼,可是专看如水美人,不是用来看你们这些脚底泥一样的男人的……”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此刻水阁内外的少年俱是权贵之子。平日里就甚少让人,此刻自然有人心生不悦。一个手中还拿着马鞭的少年冷眼怒视,正要出声相骂,已被身边的温文少年拉住:“算了,莫与这浪荡子争执……便是不给他面子,也要看里头那位的面子啊!” 听得分明,林华清眯着有些醉意的眼眸,抬眼望去,“威虎将军家和安乐侯府的小子……”目光落在那温文俊美的少年,他抿唇微笑,回过头去,在无人看见时,眼中却流露出嘲弄的冷意……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四章 一曲竹笛惑人心 湖畔的石台,是牡丹园中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此刻林华清临高远眺,正可将对面牡丹丛中,花亭之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一片姹紫嫣红中,一群比花还娇艳三分的少女或立或坐或倚花木而思。罗衣春衫,色艳如霞。娥黄的嫩、绛黄的艳,紫的高贵、蓝的清丽,更有湖绿色,如一汪春水,映着阳光……果真是个个倩影娉婷,盈盈而立,面含春风笑盈腮边,目含春水眼波流连,端的是这春日里最美的风景。 林华清倚在栏杆前,品酒赏花看美人,看似逍遥且张扬,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在腿上轻轻划着,似乎是在以指代笔,绘制着心中画卷一般。适才差点和林华清起冲突的少年冷冷地瞧着,忽地一鞭子抽在身旁的那株牡丹上。 “你看他这般装模作样,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家了。要是呆会画得不好,看我怎么损他!” 站在他身后,随着飘来的琴音而合着双目,以指尖在手背上轻轻敲打着节奏的于钰睁开眼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温然笑道:“何苦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几个在京中的名头,又何必与他质气?这样的春色,如斯的琴音,你若再为这些事闷闷不乐,岂不辜负了美人?!” 他正说着,却突听林华清“咦”的一声,竟是站起身来,回头笑着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那穿着淡蓝春衫的又是哪家的千金?” “怎么?你这风流浪子又有相中的美人吗?”离得不远的人群中就有人低笑,虽然未必存了恶意,可到底流于轻浮。 有人轻叱,却是带着笑意:“华清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能入他美人图的女子必是绝色!快快快,咱们也看上一看……” 说着话,几个纨绔子弟便挤了过来。只是张目望去,却都有些失望:“华清,你莫是看走眼了?我看那位小姐还不及平西侯家的四小姐呢!” 这人才说完,就被同伴碰了下,他掀起眉,还待说话,已瞥见一旁的于钰面色不霁。 而虎威将军许家的六少许磊已经“啊”的一声:“于钰,那不是你家那个二妹吗?倒是少见,一会可不又是……”声音突然一顿,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好友的目光,转开头去。 任是于钰性子一向好,可是这会儿脸色却也好看不起来。远远望去,只见得自家那位庶妹正仰起头,不知与恭成王王妃对答着什么,神情便更阴沉了几分。 那个比他小上两、三月的庶妹,虽然平日里与他并无甚来往,可是,到底是他的妹子,他自然是要护着的。他可忘不了去年在威虎将军家的那次赏花会,她这个庶妹因为不谙琴棋书画,而被那些名门闺秀偷偷笑是草包的事。 “许磊,你家九妹是不是也在那里,你可否派人去帮我传个信儿……”像这种要当着人前展示才艺的事,能避则避,清瑶那傻丫头还站那么前做什么? 于钰这头低声交代好友,只想着如何帮庶妹避开尴尬。那头,林华清却自他身上收回目光,又望向对面花亭前。 “原来,是安乐侯家的那个草包小姐……”嘀咕着,他以指摩挲着下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不知道对面的“揽胜阁”前正有人注视着他,于清瑶正仰头笑着回答恭成王王妃的话。 适才跟在众位长辈身后步出花亭,看着众少女各展其能,尽示己才,她也有几分急切。从前,这样的场合,她从不敢多做什么…… 哪怕是被人笑是草包,也觉比夺了长姐的光彩,更让她安心。久而久之,她也曾学过的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好像明了她的无意,越发生疏。就是不用刻意掩饰,她也像一个草包一样笨拙了。可是现在,在她想要一个尽量幸福的新生活时,这样的笨拙就成了绝对的绊脚石。她不能在这里成为所有贵女眼中的草包,如果那样,那她可能会有的未来就更加渺茫。 心中忧思重重,她的眼睛扫过一边摆放着各类乐器的案几,突觉眼前一亮。 想来早就有了准备,所以现在摆在桌上的乐器样样俱全,有许多却是并没有选用的。于清瑶目光所定的便是一只没有人选用的竹笛。那只笛子,样式很是简朴,看色泽,应是有些年头了,就连飘穗上的红色也有些褪色发粉。 手指滑过那只竹笛,于清瑶抿起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还不等她拿起那只竹笛,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唤:“于二小姐莫非是擅吹横笛?” 于清瑶一惊,回过头望着正对她微笑的恭成王王妃薛氏,淡淡笑道:“回王妃,不敢称一个‘擅’字。只是我家五兄一向喜爱音律,也曾请了师傅来府中教导,小女在旁学了一点罢了……” 薛氏闻言便笑了起来,随手拿起那只竹笛,轻轻抚摩着,柔声道:“这只竹笛已经有些年头了,难得你却与它有缘,居然一眼就相中了……且吹来试试吧!” 于清瑶默然。在薛氏的话语中,她隐约感觉到什么。这只竹笛,难道竟是薛氏曾用的旧物不成?目光微闪,她笑着接过竹笛,只是平声道:“长者命,岂敢不从……” 二人对答虽不过数句,可却让原本没有关注这头的贵妇们纷纷转过头来。见于清瑶竟这样坦然相诺,便有几个贵妇脸色不豫,就连田氏也是皱起眉来。 一来暗恼自己这个庶女居然敢不听她的训导,去攀她根本登不上的高枝。二来,却是深怕她又给安乐侯府丢脸面…… 只是,此时此刻,已不容她出言阻止,只能强笑着看着于清瑶执起手中的竹笛,举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来…… 此时,弹琴的张婉莹正好一曲终了。偌大的牡丹园中,除了仍有隐约的窃窃私语之声,便再无他响。 春风轻拂,无声地拂过面颊…… 却有那一声呜咽般的笛声突兀地响起,回荡在宁静的牡丹园。这一声笛音过后,看过来的人群中便响起一声轻笑。 虽然听见了那带着嘲弄的笑声,可于清瑶的面色却不显半分异色。横笛于面,她略低了头,凑近竹笛左端,以唇覆在吹孔上,香腮微动,一缕清音悠扬而起。 笛声清越,宛如黄莺低鸣,溪水潺潺……这水,自空山幽谷而出,流过山涧,转出青山,汇入小河,如同一个黄鬓女童,欢快地一路奔流,直入大江…… 流水渐沉、渐稳,渐渐平静,渐如及笄之少女,带着恬静、平和的气质,缓缓地一路向东…… 笛声乍起时,众人还未太在意,可听到此处,便有人低声道:“《春江花月夜》?可是奇了,从前只听人用古琴奏过,却不曾想原来这曲子也可用笛子吹……” 虽然说话的声音颇低,可于清瑶还是敏感地听在耳中。她刚才说因于钰而学笛,是实情,可是能吹、吹得好却是在那个梦里。春闺寂落,总是要有些东西来慰藉她的孤苦。 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就是她在那时候从古琴曲转化而来的。只是在那梦中,她不过是自娱自乐,从未在人前吹奏过。眼下这样奏出,她委实不知会不会打动在场众人。 虽然面上不显,可心中到底有些惶急,又想起梦中种种,不由渐生哀凄之感。情绪激荡,她忽觉口中一热,竟仿佛有一股热流自心底窜出,经由她的唇舌注入手中竹笛。 先是一惊,旋即明了。她定下心神,只把满腔幽怨诉于笛声。 一曲《春江花月夜》婉转如泣,缠绵流转……在场众人原本还不甚在意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随着音乐起伏,眼神渐渐迷离,神情也渐渐恍惚,好像真的陷入了迷梦一般。 就连于清瑶也随着自己的笛声而陷入梦境般地恍惚起来。好像真的看到那条曲曲折折流过原野的大江。宁静的春夜,皎洁的月光,艳的花,绿的树,白的沙……远山近水皆有情…… 是谁?独登高楼,远望江上孤帆渐远;是谁?在江舟之上,以箸敲击着盛满浊酒的粗陶碗,哀唱离歌;是谁?远在千里之外,望月怀念故乡;又是谁?在宁静的月夜,放下手中麻衣,擦拭额上微汗时,仰望明月念起离家的游子…… 淡淡的幽,淡淡的念,淡淡的思,却并不尽是满腔怨愤,而是带着浓浓的情和满满的希望。 旅人终会回故里,思妇终会见情郎,慈母也还是会盼回离家万里的爱子…… 这月下,这春夜,繁花落处,总有太多情思动人心魄…… 笛声渐渺,最终只余一缕清音,便终归于宁静。可是,笛声虽渺,牡丹园中众人却没有一个人动的。就连于清瑶自己,也执着竹笛,久久未能从方才所感受到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原来,她的异能还能这样用——以乐惑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轻轻吁了一声,她抬起眼来,目光还未扫过众人,已先听到有人轻轻击掌……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五章 贵人青眼是喜是忧 击掌笑赞,恭成王王妃薛氏笑吟吟地望着于清瑶,目光竟是异常的温和:“单只这一只曲子,已可称为大家……老夫人,”她转过头去,看着犹自发怔的田氏笑道:“老夫人刚才实在是太谦了,果然安乐侯府家学渊源,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 田氏目光忽闪,在拭去眼角那一滴泪后,才扭头瞥了眼于清瑶,“我也没有想到清瑶竟吹奏得这么好,连我都为这笛声感动不已……” “乐为心声,这一曲《春江花月夜》缠绵悱恻,却哀而不伤……适才清瑶吹奏时,便是我也仿佛看到那迷离月夜……”声音微顿,薛氏微笑着,转目望着周围。 虽然神情不一,可在场众人却或多或少仍有些恍惚,并没有人留意到薛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凄然。 虽然不知道薛氏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想来,因为刚才那一只曲子,她一定是深有感触才会这样毫不掩饰毫无保留的盛赞于清瑶的技艺。 于清瑶起先甚觉欣喜,可在瞥见田氏脸上现出一丝不豫之色后,便忙把手中的竹笛放回案上,低声道:“王妃谬赞了,其实小女也不知……从前所奏不过泛泛,只是刚才忽然心有所感,才能奏出这一曲。只怕若现在再奏,也是奏不出来的……” 她说得含糊其言,可是薛氏却是点头,赞同道:“此言不错,于音律上,有时候,心境远比技艺更重要……”那满面的微笑,眼中的欣赏,竟好似于清瑶说什么,她都会赞同一般。 不消说,周围的人都看得说,这安乐侯家的二小姐如今是入了贵人的眼了。虽然没什么人当面嘲讽,可望向于清瑶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古怪。就连田氏,瞥向于清瑶的眼神中也多了些什么…… “我倒觉得,还是婉莹姐姐的琴最动听。”一声轻笑,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声说着话。却是陈灵儿拉着张婉莹。在众人望过去的同时又仰起头挑衅似地瞪了眼于清瑶。 张婉莹却是满面羞红,“灵儿……”低嗔了一声,她歉然地向于清瑶点了点头:“论造诣,比起于小姐,我所差甚远……” 她的话才说完,薛氏已经笑着道:“婉莹的琴艺也是一流的,两位小姐也都不必太谦,值此春光明媚,得赏雅乐,是我等耳福……”说着话,她已经回过头去。 也不用她说话,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妇人便笑着回头示意。便有妙龄侍女走近。手中捧着银盘,盘中红缎上所盛俱是金银饰物。 虽然并未近前细看,可于清瑶在旁粗粗一看,便知这些首饰都是京中庆祥银楼打造的。虽然不比宫中的御用之物,可这庆祥银楼所出的各类金银首饰却是京中贵妇淑女们最为喜欢的饰物,价值不菲。想来薛氏早就准备好了,且不论今日是谁拨了头彩,小小赏赐是免不了的。 果然,这些饰品一拿出来,众女就是矜持,也不禁双眼放光,就连陈灵儿也顾不得再挑惕于清瑶,一双眼只盯着那只银盘。 “今日一会,才知我大周尽是才女。诸家小姐不必客气,区区薄礼,博你们这些女儿家一笑罢了。”薛氏微笑着,示意侍女们捧着首饰上前让众女挑选。 虽还有故作矜持,不好直接在那盘中挑捡的,可眼见身旁的女孩们伸手在那盘中挑选,便顾不得矜持,一齐上前翻看那些首饰。一面看一面低声议论着哪件漂亮。又有几个女孩相中一件饰物的,各不相让,虽仍笑生双颊,可软语轻笑里,各逞机锋,互斗心机,让方才还显清静的牡丹园里又一片莺歌燕语。只是,这听到娇脆的声音,听在各家夫人耳中,却各有各的想法了。 “清瑶,你怎么不去挑选呢?”薛氏温言轻唤一声,便转目看去。 也是巧,她这一回头,就看到陈灵儿正与人对峙。只见陈灵儿一手抓着一支蝴蝶金步摇,另一只手抓着一支南珠银钗,似乎一时定不下要选哪支,却又哪一支都不肯放下,竟就那么抓在手里,瞪着她身边想要伸手接钗的少女。 那少女似乎也不是个让人的,冷笑着既不相让又不出声索要,只是那么冷冷地睨着陈灵儿。 跟在薛氏身后的妇人便附耳低语:“那是虎威将军家的小女儿……” 薛氏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对着于清瑶笑道:“清瑶莫不是不喜欢那些金银?觉得俗气?” 于清瑶忙浅笑摇头:“王妃所赐的东西必是最好的,怎么会俗呢?”声音稍顿,她虽然没有明言,只是轻声道:“清瑶不惯与人挤,一会再去选便是”,可眉眼中那抹黯然,却让薛氏立刻就明白了眼前这女孩大概自生下来,就从未与人有过争执,从不敢抢什么东西吧?! 心下明白,薛氏也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那群女孩。眼见张婉莹也未挤入那群少女间,便笑着问道:“婉莹,你难道也是怕挤?” 张婉莹笑着福了下身,柔声笑道:“回王妃,小女已经选好了。” “选好了?”薛氏扬起眉,见张婉莹笑着亮出手中的首饰,不由目光一闪。张婉莹手中亮出的却是一只银钗。不过是普通的如意纹,由几根细银丝扭成的花纹,虽然也算别致,可在一堆首饰里,却是极不起眼的。 薛氏一见,便笑着问:“婉莹怎么会选了这支钗呢?那些首饰里,比这个好看的可有许多。” 张婉莹微微一笑:“都是王妃所赐,在婉莹看来并无不同,又何必要挑选呢?早些选定,却也是方便其他姐妹了。” 薛氏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又转开去看别处。 于清瑶偷眼瞥了眼,见张婉莹笑盈盈地垂下头去,看似并无异样,可是嘴角却分明是悄悄扬起的。 随意选了只钗,看似吃了亏,可或许,这就是张婉莹后来成为世子妃的原因吧? 忽然幽幽一笑,于清瑶暗笑自己想得太多。究竟原因是什么,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眼见众女大多已经选完,她便笑着转过去。显然,首饰并不是按着人数准备的,虽然于清瑶过来的晚,可盘中却仍剩着七八只金银首饰。其中,大多都是钗或是簪。于清瑶一眼看去,也不细选,直接就伸出手去选了其中一支。 正在旁端详着手里金步摇的陈灵儿一眼瞧见她拿起的那只簪,立刻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于清瑶听得到的声音嘀咕着:“莫不是穷疯了,只知道抓着最重的,全不知什么美丑……” 她的话,于清瑶听得到,旁的女孩自然也是听到的,转目看来,便有人掩了唇与旁边的人低笑。虽然说得含糊,可于清瑶却听得到又是在笑她“草包”。 陈灵儿说得倒是不错,于清瑶所选的金簪确实是不怎么漂亮。正因为如此,虽然这只金簪看起来最粗,掂起来也最重,可是却没有一个女孩相中。对于这些正值花季的少女们来说,当然是那些样式漂亮别致的首饰更好,又有谁会像于清瑶一样,首先考虑的是这首饰若是当掉或是融了作金叶子能值多少钱呢? 把那些嘲讽听在耳中,于清瑶却只作未曾听见,笑着把金簪纳入袖中,便转回原位。可巧,薛氏也刚刚转过头来。不知是已经听到那些话,还是无意问于清瑶,她只是微笑着:“清瑶,难得你笛艺高超,又是一眼便相中了那只竹笛。那我便把那只竹笛送与你吧!” 于清瑶一怔,还未答话,便瞥见站在薛氏身后的那妇人掀起眉,似乎是有些惊讶。 心知这只竹笛必是有什么故事,于清瑶不敢应承,只是婉拒道:“长者赐,原不当辞的,只是那只竹笛……” 她还未说完,薛氏已经笑道:“你不必推辞。”拿起那只竹笛,她轻轻抚摸着笛身,眼中闪过一抹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意味。“这只笛子,是我少年时用惯的,只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吹过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吹……与其这样留在我手中,倒不如把它送给你这个知音人,倒也算对得起它了……” 于清瑶不好再拒,接过竹笛,望着薛氏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由猜测她所说的“它”到底是“它”还是“他”。 不管究竟是哪个“他”,这管竹笛对于这位尊贵的王妃来说,想是必有特殊含义的。 于清瑶这样想,在旁听着的众位夫人自然也是作如此想的。看向薛氏和于清瑶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平西侯夫人苏氏冷眼睨着,又气又恨,忍不住就去拉扯她堂姐恭平王王妃。王妃皱眉,既尴尬又有些不自在。心中暗怨自己不该应承下表妹拉拢她家侄女和恭成王世子。忍不住转头去看自己的亲家母,可田氏却是微笑着,并不曾回头来看她。 抿了下唇,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不管是堂妹夫家的侄女,还是亲家小姐,对她来说也都差不多。不管是哪个能嫁入恭成王府,都算是好事,她又何必从中插一脚呢? 主意打定,不管表妹如何拉她,她只作不见。远远见得有两位僧人自园中走来,便笑着站起身来:“各位夫人,寺中知客僧来送牡丹了……”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六章 簪花牡丹斗芳菲 听得恭平王妃苏氏的话,众人便扭头往来处看去。果见施施然,两名知客僧捧着银盘而来,想是捧了牡丹来献。便纷纷都笑了起来,却把之前那一小段插曲都有意无意地抛在脑后。 此时的习俗,不单只女子爱簪花,就连男子也爱簪花而饰,所以每缝赏花时节,众人相聚时,必备鲜花而簪。尤其这相国寺的牡丹,又岂可错过? “不知这些知客僧可记得给揽胜阁那头也送了牡丹去……”恭成王王妃薛氏正在说着,转目之间,却是一声低“咦”,突然站起身来:“竟是方丈了因大师亲自前来……” 众人一听,忙纷纷起身,细看之下,果然那两个知客僧后尚跟着一个老僧,只是因那老僧身形瘦小,便被两个年轻力壮的知客僧挡在身后。 了因大师虽然并无国师的身份,可是因相国寺在大周的地位,这位了因大师的地位也便极为超然。 眼见两位王妃俱亲自迎出花亭,众人自然不敢托大,早就随在王妃之后相迎,更有虔诚信佛的直接立于夹道,默默念佛。 眼见了因大师走近,于清瑶却是不露痕迹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到最外围去。尤其是了因近前,已可看清他一把银白的胡须,宝相端庄的面容时,她更是直接把头低下,小心掩隐起自己的身形。 自己做的那个梦着实奇怪,所得到的异能更是匪夷所思,而且因着之前那些道姑尼姑所说的话,她已在心底把自己的能力看作是“妖力”,所以,见到了因大师,她格外的紧张惶恐,深怕就这样被了因大师叫破,指出她是个“怪物”! 还好,此刻了因大师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她身上,而且她又藏得极靠后,了因大师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过,只是笑着向两位王妃行礼。 松了口气,于清瑶把头垂得更低,默默听着两位王妃与了因大师客气寒喧,她的心神却有些恍惚起来。 待她醒过神来,正好听到了因大师正在告辞:“贫僧这便去向小世子与各位公子问好,王妃与诸位夫人若有什么差遣,只管派人吩咐小徒就是……” 虽然这位方丈大量说得客气,可两位王妃却不敢太过托大,忙笑着应了,便又恭送了因大师离去。待他走得远了,这才唤众女过去捡花。 那银盘中重重叠叠堆了一整盘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艳丽非常。内里却有两朵金色的牡丹,众人一见,便知是特意为两位王妃折的,不敢擅动,只捡那花色亮丽,花形硕大的来簪便是。 眼见田氏未并上前挑捡,于清瑶忙上前一步。眼一扫,已相中一朵正红色的牡丹,伸手拈起,她的手还未离开银盘,已有另一只手横伸过来。 抬头看去,却是陈灵儿怒视她:“刚才选首饰时那样慢,这会儿便是快手快脚了……于二小姐,这朵牡丹,是我先看中的,还请你割爱啊!” 虽不曾高声,可她这样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却让正捡花的少女们纷纷看了过来。眼见竟是这两个人僵在一起,便抿嘴偷笑起来。拿眼瞄着于清瑶,竟是人人都等着看她退让。 目光微闪,于清瑶柔声道:“陈姐姐,若这花是为我自己选的,便让与姐姐又何妨?只是,这花,乃是我家母亲所选,实不能割爱,还请姐姐另外选过吧!”说罢,她施了一礼,竟不等陈灵儿说话,已转身折回。 “于清瑶……”身后是陈灵儿的低喝,于清瑶却没有回头,只是笑着走向田氏。待在田氏面前站好了身,再看过去,只见陈灵儿一张俏脸笼着寒霜,竟是毫不顾忌左右有人在看,直直地瞪着她。这样的明显,就连平西侯夫人苏氏也忍不住一声轻咳,笑着拉了她转开。 田氏抬眼看了眼那头,这才扭头看于清瑶,眼中明晦不定的光芒,让于清瑶暗自心惊。 “刚才可是和陈家小姐起了冲突?”田氏低声轻问,虽然声音平淡,于清瑶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柔声答道:“并无什么冲突,不过是我抢先选了这朵牡丹罢了……”她微笑着,将牡丹奉上,“母亲,这朵牡丹乃是正红,与您今日所穿的衣裳正好相配……” 见田氏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牡丹,并无表示,于清瑶才有些放心,凑近身亲自为田氏簪于发鬓,又退后一步,端详着笑赞道:“母亲面色本来就好,被这牡丹花一衬更显人比花娇,若是不知道的……”说到这里,她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腼腆的红了脸。 因她这样的腼腆,田氏反倒笑了。招过一旁手持铜镜的婢女,揽镜自照,果然觉得自己今日的面色白里透红,虽不比年轻时候真正是人比花娇,却也让她自觉满意。连带对着于清瑶也柔和许多。 “你这孩子,这样的话莫让别人听到,要是听到,可不只要笑你,还要笑我这个母亲老不羞了……年轻的时候才真是……”笑着摇了摇头,她又淡淡道:“你近来倒是大大长近了,不单只眼光好了,竟还能吹出这样的曲子,连我都大吃一惊……” 好了! 于清瑶心头一紧,脸上露出拘谨之色:“不过是从前跟着五哥学了些,自己吹着玩罢了……母亲也知道我笨,连一曲完整的古琴都弹不出,又总是记不住那些诗词……”说着,她又羞又愧地低下头去。 见她这副模样,田氏便缓下神情,也不再追问。 于清瑶暗吁一口气,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听到田氏叫她再去为自己选花,便笑着应了。只是她这边才动,眼角就瞥见陈灵儿也动了起来。 心中微动,于清瑶只作不见,笑着走近那银盘,随手便拈向一朵粉色的牡丹。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那牡丹,一只手已横伸过来,抢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这朵牡丹真是俏啊!正好适合我这样面如桃李的少女,像那些木头,怎么配戴呢?”陈灵儿持着那朵牡丹,在指间轻轻转动着,睨着于清瑶的眼睛满是轻蔑之色。 于清瑶心知她是故意挑衅。可现在她却没那个心思与她相争。适才盘中只有一朵正红色。而田氏自恃正室身份,对正红色一向情有独钟,她存心讨好田氏,自然不能放弃。但是现在,她簪什么颜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微笑着,她低下头,目光在盘中一扫,已又去拣另一朵黄|色的牡丹。今日陈灵儿着的是娥黄春衫,这黄|色与她的衣衫相冲,按理说她不会选这花的。可偏偏于清瑶手才一动,陈灵儿已又抢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这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陈灵儿是故意同于清瑶作对了。 这样的事,那些贵妇只作未见,尤其是苏氏,笑着招呼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只在一旁笑说闲话。 一群少女却是或掩面而笑,或瞪大了眼,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有张婉莹,似乎是有些担忧地走近,轻唤一声“灵儿妹妹,你还是莫要……”说着话,她抬起头瞥了眼于清瑶,眼中尽是同情之色。 虽然对于清瑶来说是好意,可对于陈灵儿却显然是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婉莹姐姐,这不干你的事,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被她一句话噎到,张婉莹立刻红了脸,虽然涨红了脸,却并未退开,反道:“灵儿妹妹,长辈们都在呢,你这样,让她们瞧见不大好啊!” 陈灵儿面色一变,声音更添了内分烦躁,“婉莹姐姐这是要站在这草包那边了?” 张婉莹抿起唇,却不说话,旁边却有一人冷笑道:“整天里说这个草包,说那个小家门户的,我看,你陈灵儿也没好到哪儿啊!呆霸王一个……”这话,说得尖酸刻薄。陈灵儿脸上一热,几乎是立刻就扭过头去瞪住说话的人。可说话少女却全不在意,只是冷笑着睨着陈灵儿。 这少女,正是刚才和陈灵儿起过冲突的许苹苹。虎威将军,虽未封侯,可手掌军权,在京中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许苹苹自然是不怕陈灵儿的。就连陈灵儿也有所顾忌,没有立刻翻脸,只是一声冷哼,咬着牙低声道:“许苹苹,你莫当我是怕你。这呆霸王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话,却是话里有话了。只是许苹苹之兄许磊,在京中的外号却是人尽皆知,许苹苹就是想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竟是一时间哽住,说不出话来。 两人面面相觑,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先作退让。虽都是娇娇贵女,却硬是闹出无赖争斗的架势来。看得旁边众女又是惊讶又是偷笑。娇声软语,你劝我拦的,尤其是张婉莹,更是一脸担忧之色。 反倒是引起这一场事端的于清瑶,施施然地转身,在银盘中随意拈了朵颜色虽别致,却因属杂色而无人问津的绿牡丹,簪在发鬓。 簪了牡丹后,更是连看都不看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径自折回田氏身边。正与坐在对面的贵妇说笑的田氏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用眼角扫过那边正闹得热闹的人群。 也不追问,只笑盈盈地道:“适才人多,也没郑重见过礼,却是失礼了。清瑶,且见过勇义侯夫人……”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七章 春水沐春衫,娇客属谁? 勇义侯夫人?那岂不就是…… 笑着施礼,于清瑶的目光在那含笑望她的贵妇面上一扫而过。虽然比苏氏略长,可这位勇义侯却比田氏略小,生得一副好容貌 朱户人家第1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端庄秀美,最难得的却是脸上始终都带着笑容,令人见之生喜。 于清瑶一见过礼,她就笑着拉住于清瑶上下打量,又笑道:“像这样模样好性子好的女儿家,我看着都觉得喜欢,何况是王妃呢?” 这话却说得颇有深意了,田氏一笑,也不接着她的话说,只笑着转开话题,另说别的。这位勇义侯夫人赵氏也是个识趣的,见田氏绝口不提刚才的事,也就顺着田氏的话掀过这一段,笑着说些别的闲话。 于清瑶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似听着二人说话,可眼角却扫过陈灵儿她们那边。到底都是些贵女,虽闹起来了,却是闹不大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静了不少。 她正在心头暗笑这些未曾经过风雨的少女们,眼中的大事大概也不过是这一朵牡丹或是两三件首饰的事罢了,就听到外面有人禀道:“王妃,‘揽胜阁’那边林少爷画了美人图,世子令小人过来通禀,看是不是送过来让王妃您过目……” 恭成王王妃闻言,立刻笑起来,又低声和恭平王王妃苏氏低语了一句,才回过头,对着勇义侯夫人赵氏笑道:“倩娘,你可听到了,你们家华清可是又做了幅美人图!我可先说,若他这次不用心,画得没有上次她为你画的那副‘拜月图’美,我可要你用那幅‘拜月图’赔我的……” 惯常这些妇人交往,无非是某某夫人,某某太太地叫着,若是叫闺名,那定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了。薛氏此刻叫出勇义侯夫人的闺名,众人便立知这二位关系不一般。 虽然被众人扭头看来,赵氏却表情如常,只是笑着嗔道:“这可是不公平,若是今天这副春日牡丹画得好,难道你仍肯让我换不成?” 薛氏也不着恼,只是笑道:“守着华清这绘美人图的大家,想要,你再让他画一副就是,同我争什么呢?” 赵氏不由莞尔,“他也就这么一个本事,偏你这么捧他,让他更不知什么天高地厚,张狂起来了!”虽是在嗔怪,可是她的声音却一直带着笑,听起来不像是在责备庶子,反倒像是真心喜爱这个庶子的模样。 她这样说,薛氏却是不答应了:“你这样贬低华清可是不成,我们家荣哥儿可是和华清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要是连他这个得意弟子你还觉得不好,那我们荣哥儿可不更是不堪了?!” 两人说说笑笑,虽说看似在贬低儿子,可话音里透出来的却无遗是骄傲。一旁,便有知道的悄悄与初闻此事的人说着林华清和柴荣安所拜的究竟是哪位老师。 于清瑶在旁听着,也觉惊奇。她只知道林华清、郭可安与小世子柴荣安关系非浅,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三人竟是一门师兄弟。那位据说文武双才的探花郎倒也真是个奇人,不过若真是个品行端方之人,又怎么会教出林华清那样的学生呢?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恭成王王妃正在笑说:“今日也是机缘巧合,大家又都不是那些小家子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看倒也不必那么多避忌,不如咱们就一起往‘揽胜阁’去观画吧!” 乍闻薛氏之言,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名为观画,可实际上多半却是想要借个机会让世子相看。有那热切功利的,立刻喜形于色,一叠声地附议。偶有那拘于礼法,不想应承的,想想若是不去,倒落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名声。这样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了。 至于那一群少女。乍一听要过去“揽胜阁”看画,又是羞涩又是兴奋。虽然也有自知之明,没打着攀上恭成王世子的念头,但此刻那“揽胜阁”里聚集着大半的京中贵公子。谁又知道,哪个机缘巧合就成了自己的良人呢? 粉面泛春,眉目含情,却或多或少,都有些刻意的矜持。对于这些少女来说,很可能命运就会因这一天,这一刻而改变。 于清瑶就那样夹在一群少女里,既不靠前,也没有那么显眼地留在最后的位置上。 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跟着一群人往“揽胜阁”而去。才近得湖畔,已经得到消息的少年们已经迎了出来。 一时间,耳边尽是恭敬的请安问好之声。因不敢看得太明显,于清瑶偷眼瞧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只觉得满眼绵缎、繁花,却未看清那些个豪门公子究竟都是生得什么模样。 虽然时人惯喜簪花而饰,她自己更是簪着大朵的绿牡丹,可这会儿却不免摇头。 垂着头,虽然没有和身边的少女们一样做出不胜娇羞之态,却仍是没去刻意表现什么清高的林下之风。 虽然这些公子并不是街头无赖,可这会儿打量眼前的少女们的眼神却也与那些人并无二致。就算表面上装着端庄文雅,可眼神里却到底带着几分轻佻。那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些京中贵女,暗自选择着,挑捡着。 感觉到那样的目光,于清瑶的头垂得更低。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虽然刚才刻意出了风头,也是为着自己能受到关注,可是这样赤·祼祼的目光,却让她有种仿佛是正被人挑选的货物一样的感觉。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她一个。隐约的,听到有人在低哼:“当我们是什么?讨厌……要不是我娘还在这儿,非挖了他们的眼睛……” 于清瑶抿起唇,悄悄抬起眼,看着正抬起头狠狠瞪向前面的许苹苹,不由得偷笑。这位将门虎女的性子果真是硬朗,不过倒并不惹人讨厌。甚至连被她狠狠瞪了的一眼的那男子也并不生气,反倒笑着转过头去和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大笑起来。 因着许苹苹的低语,陈灵儿也哼道:“还以为人人都是瞧她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若是知道她是呆霸王的妹子,怕是再没人看她。” “陈灵儿!”许苹苹一听,脸上就红了,恨得牙痒,她沉声低喝着,人已经迈上一步,伸手去推陈灵儿:“别以为人人都怕你!你再这么口没遮拦的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呸!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敢来唬我?!”陈灵儿也不是个让人的,哪会真的听许苹苹的话,直接揪住许苹苹的手,和她撕扯起来。 若是刚才陈灵儿不还手,只让许苹苹推一下,这事也便了了。可这会儿这两个一向刁蛮的娇娇女一动上手,事情可就热闹了。两人一推攘起来,周围的几个少女也乱了起来。 此刻,众人正走在湖畔通往平台的石径上。人群一乱,也不知是哪个身形一绊,竟是直接撞在前面的贵妇身上。那贵妇突然被撞,一个没站稳,直接就仆在行在她身前的那个妇人身上…… 一个撞一个,也不知究竟是哪个撞到了恭成王王妃薛氏,薛氏一声惊呼,人摇晃了几下,就直接栽进了湖里…… 众人看得发怔,就连刚才虚扶着薛氏的那妇人,手都还僵在空中,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时迟,那时快,却有一道人影突然跃入湖中,扑棱着水直往薛氏身边游去。 就在这时,慢了半拍的人终于都反应过来。原本在前头引路的柴荣安大声呼喝着,却已等不及远处的小厮奔过来,直接就跳进湖中。就在他跳入湖中的同时,已又有一道身影跃入湖中。 虽然柴荣安反应已经算快了,可比他慢一步跃入水中的郭可安却比他的动作还快,竟是直接游到薛氏身边,甚至还回过头向柴荣安扬了扬眉毛。柴荣安一怔,有那么一刹那,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神情,说不清是报怨还是无奈,可不过瞬间,他就敛起那分似笑非笑的笑意,飞快游过去,揽住先前跃入湖中救人的那名女子。 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么的,那女子才被柴荣安自后揽住,就立刻回手抱住他的手臂,柴荣安目光一闪,口中却只是柔声劝道:“小姐,莫要惊慌……不用怕的……” 知到他的声音,那女子便安静下来,停止了挣扎。可岸上有眼尖的,却立刻瞧出那女子早已经羞红满面…… “张婉莹……”因这突发事件停了争执的陈灵儿捏着拳头,瞪着湖中渐近岸边的人,声音里竟是毫不掩饰厌恶之意。 可是,这会儿就连平日却与她交好,总会出声附合她的女子也悄然往后退了一步,只当没有听到她的话。 而一众贵妇,也忙纷纷围过去,“王妃怎么样?可是呛到水了?” “受惊了吧?真是,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围着薛氏的人太多,就连刚救上张婉莹的柴荣安也立刻奔到母亲身边去,反是同样一身湿淋淋的张婉莹抱着肩膀,那样孤独无助地坐在岸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狼狈,那般模样,让原本就清丽的面容更显楚楚动人。 可任她此刻再动人,到底无人注意。抬起头,望向前面的人群中那抹锦色,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就在这时,一方绣帕递到她的面前。目光一闪,她看看那方素色的,只在帕角绣了一枝梨花的帕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那正对着她微笑的少女脸上一扫,便温和地笑了起来:“多谢了,于小姐……”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八章 繁花香里 锦上添花,岂如雪中送炭? 冲着张婉莹浅笑,于清瑶伸出手,柔声道:“不如我陪姐姐去换身衣裳吧!”见张婉莹迟疑,目光只是瞥向薛氏那头,于清瑶就知张婉莹是怕此刻离开,令她刚才所做之事前功尽弃。就笑着低语了一声:“王妃是个好人……” 这一句话,说得好似并没什么特别,可张婉莹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 她刚才一发觉薛氏掉进湖中,看似连想都未想就跟着跳了进去。可其实哪里是什么都没想呢?在薛氏落水之前,她在心里有过千般思绪,只是没想到上苍居然真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就因为她之前一直偷瞄着薛氏,所以,她才能在薛氏一落水就跟着跳了进去。 其实,似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如果不是当年曾随父亲随任江南,她也不会识得水性的。能识水性已是难得,哪里还能真的救起人呢?可是,哪怕最终人不是她救的,她这样的举动已经看在薛氏眼中。 只是,因为柴荣安一救上她就把她丢在一旁不理不问,她的心难免就有些忐忑。这件事,若是如她原本想的一样,那她可能借此一步登天。可是,要是她失算了呢?如今的狼狈,看在多少人眼里?她日后又要怎么做人呢? 忐忑难安,怅然若失,却被于清瑶的一句话而点醒。是,恭成王薛氏,看起来并不是个——不,是她根本不可以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如果是她,也绝不会做出让他人诟病之事…… 望着于清瑶,张婉莹的目光越发显得温和。只是这温和之后,又隐隐有淡淡的忌惮。刚才薛氏对面前这女子的赞赏,她可都是听在耳中的。如果于清瑶也是个和陈灵儿一样,只知倚仗父兄之势刁蛮任性的女子,那她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可现在,这个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又木讷又无能的于家二小姐,竟是个不普通的人呢! 垂下眼帘,于清瑶脸上的笑不改分毫。张婉莹打量她的目光里,她觉察出那淡淡的猜疑。可没关系,如今主动示好,也不过是为着将来能得一份助力,哪怕张婉莹现在并不曾真地信她,也是没什么干系的。 两人对话,也不过数句。那头簇拥的人群中,却传来数声欢呼。想来,是薛氏醒了。纷纷表示过关注后,众人便散开来。在贴身侍女和那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妇人搀扶下,薛氏终于站起了身。只是,才站起身来,就被扶上了赶紧叫来的藤屉子。 歪在藤屉子上,身上早被盖上一件一看就知是从那妇人身上脱下来的背子薛氏犹不忘叮嘱:“荣哥儿,你也去快点换身衣衫,虽近暮春,也要小心身子……还有,安哥儿,我还未曾谢谢他……对了,刚才我恍惚瞧着有个姑娘跳下去来着,是哪个?她可还好?” 听得薛氏的声音,张婉莹欢喜莫名,有心立刻上前,却又觉得窘迫。正在踌躇间,身边的于清瑶已经低声唤道:“回王妃,刚才是张家姐姐跳下湖救你的……张姐姐,王妃惦记着你呢……” 因她的回话,薛氏便把目光转了过来,看着狼狈异常,站在那里,衣衫上直滴水,身子似乎还在不住发抖的张婉莹,脸上立刻现出怜惜之色:“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珍娘,请张小姐去我们的小跨院中……” 她的话还未说完,张婉莹已经急着道:“王妃,小女子所住的精舍中备有衣物,我自去换了便是,不敢惊扰王妃……我,”偷瞄了下立在薛氏身后的柴荣安,就又立刻低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似表白又似自语:“便不是王妃,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一句,她垂着头,福了一下,转身拉了于清瑶,眼中露出相求之意。 于清瑶目光微闪,瞥了眼斜对面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田氏。咬着唇,低身求道:“母亲,女儿有意陪着张姐姐去一遭,还请母亲相允。” 田氏还未出声答应,薛氏已经笑了起来:“这主意好,想来,婉莹的丫鬟也都留在前面了,有清瑶作伴却是好多了……” 有她的话,田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不反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可看着于清瑶扶着张婉莹渐渐走远了,眼中却闪过一丝若有所失之色。 虽然也惧嫡母多心,对她更加猜疑,可是于清瑶却到底不愿放弃眼下的机会。现在,她可以肯定,张婉莹的命运仍会如她梦中所见,成为恭成王世子妃,甚至以后还可能有机会成为皇后。 虽然不敢肯定张婉莹是个念旧的人,可是今日这一点小小的交集,或许在日后就能成为一个助力呢! 因为存着这个念头,她扶着张婉莹,虽未刻意讨好,说些什么谄媚的话,可是动作间却更轻柔几分。 还未走近花亭处,已经有几个丫鬟快步迎上。于清瑶先是笑着对雪儿和柳絮摇了摇头,才去瞧那一跑过来就去扶张婉莹的丫鬟。瞧着虽然没什么出奇之处,可看这丫鬟的作派,却很是沉稳。虽然自家小姐一身狼狈,居然也没有惊呼追问。反倒在低声问过张婉莹“可有大碍”后,便对着于清瑶福身一礼,柔声道谢。 心知这大概是张婉莹得用的人,于清瑶也不摆架子,笑着应了,又道:“是叫金缕吧?我听张家姐姐是这么叫的……还要劳烦你先回去,准备热水并干净衣物……你放心,你家小姐我陪着,很快就会到了。” 金缕偷瞄了眼张婉莹,见她不出声,就立刻转身往园外跑去。于清瑶笑笑,又回头吩咐柳絮:“柳絮,你也跟着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柳絮应声答应,忙快步跟上。张婉莹回头看了眼于清瑶,虽然没有说话,可目光中却明显带出感激之色。 于清瑶看上眼中,却只作没有看见,照旧扶着她一路缓行,走出牡丹园径直往精舍那边走去。 张婉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于清瑶这一路看来,却知道,这次到相国寺,张婉莹并不是随着家中长辈,而是陪着陈灵儿等一众女子来的。 在这样的日子,由她一个妙龄少女自己出面来参加这牡丹园的赏花会,分明就是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关心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概这位堂堂三品京官的嫡女,未必就比她这个一向不受重视的庶女更受重视吧?只是这样的事,她心里知道就是,说出来反倒不美。 今日相国寺中来的权贵女眷太多,相对而言,张婉莹所住的精舍位置显得偏些。所幸就因为位置偏些,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这样,反倒让张婉莹觉得舒服些。 “虽是春天,可那湖水也是冷的,姐姐也不用多客气,在热水里多泡泡的好……” 辞了张婉莹的盛情,于清瑶也不多作客套,只笑着道:“我在精舍外面转转就好,等姐姐换好衣衫了,我们再回去牡丹园。我想,王妃一定会好好感谢姐姐你这位大恩人的!” “妹妹快莫要笑我了。”张婉莹笑嗔着,可脸颊却现出一抹绯红。 因位置偏,这座精舍附近所种的花木便不那么整齐。远处,是一片坡地,植着成片的玉兰花,只不过因着石径旁有几株不知名的大树,若不是绕过来,就根本看不到那玉兰花。那几株大树,生得茂盛,横叶密叶,遮了大片的天空,让曲折的石径也显得有些阴森。 于清瑶仰起头,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叶子,望着那被分隔成一点一块的天空,忽然间,幽幽一叹。 “小姐,”身后的柳絮低声轻唤,在于清瑶回头时,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刚才听那些丫头们说,今日的赏花会,恭成王王妃是要从中选出世子妃的……她们都说、都说,看恭成王王妃那模样,很喜欢您和张家小姐的……” 看着柳絮似乎有所期盼的目光,于清瑶忽地笑起来:“我看,王妃现在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就不用咱们这些外人多想了……柳絮,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像今天这样的话,以后可莫要让人听见……莫说王府,你见那些公侯权贵之家,谁会选个庶女做嫡媳妇呢?” 柳絮闻言,也不由得无言。原本呆在一旁的雪儿却嘀咕道:“小姐又有什么地方比她们差呢?”说了一句,见于清瑶垂目微笑,却不说话,忙又似怕她苦闷般大声道:“今天小姐吹的笛子真是好听!比从前吹的好听多了……只是,听着小姐的笛子,我就想爹娘,哭了好一会儿……” 于清瑶笑笑,不想多说这事儿,便转过头去,随口问道:“那边的紫色玉兰开得真好,这样的香……” 她不过是想顺口转开话题,可望着远处那一片紫得优雅神秘的紫色玉兰花,却才觉原来成片的玉兰这般盛放,竟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合上双目,她深深嗅着那令人陶醉的花香,却突听有人低声道:“那不是玉兰,是辛夷,也就是木兰花……” “辛夷?”于清瑶低语了声,突然醒起这在她身后说话的竟是个男人。不由得一惊。匆匆回眸,却见柳絮和雪儿,齐齐施礼,而施礼的对象却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一个老僧……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九章 疯言疯语一疯僧 徒然见到这老僧,于清瑶心头不由得一惊。一时猜不出这老僧,是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明明,刚才身后还没有别人的,怎么突然就…… 因着刚才已见过了因大师,这会儿她已不像之前那样紧张。见那须发皆白的老僧看来甚是和气,她便笑着施礼上前。 那老僧远远望着那片紫幽幽的花林,犹自在说:“这些辛夷花,性能通窍,可做药材,还是当年我师傅从蜀地带回的……” 目光一转,他望着于清瑶,眼中忽然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你……”他低声唤了一声,歪着脑袋,眼神很是古怪。 于清瑶目光微闪,心里浮上一丝古怪,就在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时,那老僧突然手一伸,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大声喝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他突然抓住手腕,这样大声喝斥,于清瑶又惊又惧,忙往后挣去。一旁的雪儿和柳絮也是大惊,立刻上前过来帮忙。柳絮还碍于身份,不敢对这老僧动手动脚,只是一直低声劝阻。雪儿却扯住老僧的手,拉扯着大叫:“快放开我家小姐,你、你这老不正经的……大师!” 到最后,雪儿也没敢真的直接叫什么和尚之类的话。可于清瑶却已经顾不得对面抓着她手的人是个僧人,口中喝斥着,甚至直接上手拍打老僧的手臂:“放手!你快放手啊……”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老僧握紧她手腕的手都已经被打得发红,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仍是用力地拽着她,一双眼似着了魔般地盯着她,嘴里只是厉声叫着:“你不该在这儿的!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你不去你该去的地方,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于清瑶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在一刹那,脑中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用力挣扎着,她嘶声大叫:“放手!放手……” 刹那间,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老僧抓住的地方喷射而出。不像平日所感觉到的水流一般的平缓,而像是突然自山中直泄而下的洪流一般,汹涌而不可抵抗…… 甚至她还没有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老僧已经闷哼一声,竟是突然撒开手,连退三、四步。脚步踉跄,看起来极不自然。柳絮和雪儿只当是于清瑶挣扎间用力推开了老僧,可只有于清瑶自己知道,这老僧不是她推开的——至少,不是她的手推开的。 一股恶寒,逆流袭来,瞬时包裹了她的整条手臂,甚至连半边身体都觉得被冻僵了一般。于清瑶自知这一定是和之前一样,运用异能太过,才导致这样的恶果。 可是现在,她根本无暇多想。倒退两步,她顾不得去应雪儿和柳絮的轻呼,直接就转过身:“我们走……” 才迈出一步,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在石径上,悄然站着三个锦衣少年,正好奇地望着这边。 于清瑶只觉得心口“砰砰”的乱跳着,竟是一时之间无法缓下来,胸口发闷,好像根本就呼吸不上来似的。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地不停地说着:“听到了,听到了,他们听到了……” 到底这三个京中有名的霸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那老僧说的话,他们是不是都听到了?会不会,就这样把她当成怪物了?! 她只觉得喉咙发哽,一个解释的字都说不出来,心虚得就连动都没办法动一根手指。 “小姐,”雪儿低唤着,扶住于清瑶,看看脸色仍是发白的于清瑶,又看看对面石径上的柴、林、郭三人,一时之间也是怔住。 还是柳絮醒过神来,忙上前施礼,急道:“世子爷和两位公子来得正好,这位大师不知怎么的,好像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刚才还硬拉着我家小家说些疯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老僧已经又扑了过来,竟仿佛是要验证柳絮的话一样,又要伸手抓于清瑶,口中大声嚷嚷着:“快走快走!你快点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惊惶后退,已经回过神来的于清瑶掩面而泣,不用装也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柔弱女子模样。虽然她用手帕半掩住脸,可是她那双惶恐不安、流着泪的眼眸,却足以激起男人骨子里的保护欲。 郭可安大步上前,双手一伸,已拦下逼近于清瑶的老僧,“兀那僧人,清天白日的,你胡言乱语什么?还这样威逼弱女子,真是令人不齿……来来来,你若有胆,就和我去见了因大师,我倒要看看相国寺的清规戒律还做不做数……” 不仅话说得极不客气,他甚至直接上前揪住那老僧,一脸愤慨地要拉着老僧往回走。 被他揪住衣领,老僧一脸茫然,似乎全不知郭可安突然冒出来是为的什么。 于清瑶垂着眼帘,偷眼瞥着那老僧的脸色,不露声色地往旁退开,根本就没有为那老僧解释一二的打算。现在在她心里,这无名老僧,简直就是世上第一危险的人物,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对。只是因着全副心神都放在这老僧眼中,她便没有留意到站在石径上向这边望来的人,正睨着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待她有所察觉时,回过头对上林华清那似有深意的目光,却已容不得她再故作可怜。 目光忽闪,她默默地转过头去,只作没有看到林华清的目光。林华清歪着脑袋,忽然就笑了起来。侧过头去,对身边的柴荣安低声说了几句话。柴荣安便轻咳一声,淡淡道:“可安,不得无礼。这位大师相貌不凡,必是相国寺中的得道高僧,你我等人岂可这般失礼……” “高僧?”郭可安掀起眉,“我怎么没见过哪位高僧会这样拦一位姑娘家呢?”说着,他转过头看了眼垂头默然的于清瑶,声音更拔高了几分:“如果不是咱们正好经过,于小姐岂非要吓坏了?!” “便是如此,也要客气些嘛!”柴荣安笑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转向于清瑶,只是,才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不如派人去请了因大师过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林华清忽然笑道:“看来,不用再去请了。” 于清瑶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自石径尽头正有一行人缓缓而来,当前的那人正是慈眉善目的了因大师。不自觉的,她就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才退一步,她又立刻挺直了背脊向前近了一步。 这种时候,绝不能退,绝不能怯,更不能怕。要是退了怕了,心虚了,以了因大师的身份,真的当着人前说出些什么话来,她就不是妖,也成妖了。 了因大师,在京中地位超然。此刻他一出现,就是柴荣安也恭敬相迎。所有的人,此刻都望向了因大师,唯有林华清,有意无意地瞥向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明的光彩。 那被郭可安抓在手中,还很安静的老僧,一看到了因大师,立刻就挣扎起来。郭可安当着了因大师,也不好硬揪住他不放,手一松,那老僧已经挣脱,竟孩子一样,扑到了因大师跟前,委屈地叫着:“师弟,他好坏……” 这一声叫出,不只是于清瑶脸色突变,就是柴荣安等人也现出惊讶之色。不过,所惊的却是不同罢了。 柴荣安等人是惊讶竟从不知道了因大师竟还有个师兄。而于清瑶却是真的开始有些怕了。于清瑶先还硬挺着,只因这老僧无名,根本就不是她所知的任何高僧大德,心中报着庆幸,觉得旁人不会相信他的话。可是这老僧若是了因大师的师兄,那可就…… 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她只垂眉低道:“信女实不知这位大师竟是了因大师的师兄……”声音极低,可是声音里流露出的委屈、失望和那强忍的伤痛,却是谁都听得出的。哪怕脸上并无他色,却分明是一个受了委屈却要忍气吞声的小女子。 了因大师闻声,抬眼望来,先是对着于清瑶单掌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这才转过头去,沉声道:“师兄,你又做了什么?” 也不等那老僧回答,他又转向于清瑶,温言道:“这位女施主,贫僧这位无因师兄,幼随家师行脚,有一次为了救家师性命,自己从山崖上滚了下去,撞坏了头……若是他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女施主莫要放在心上。” 于清瑶心中一动,再看那被了因大师牵在手中的无因,才觉他看似苍老的面容上确实有一分稚气。可是,如果他真是……那刚才说的那些话? 被了因大师牵在手中的无因,似乎回复了平静,就连望着她的眼神,也少了刚才的激动,甚至还带着些茫然,好像根本就忘了他刚才还曾抓着于清瑶又吼又叫的事情。 目睹全部经过的柳絮和雪儿看他这般模样,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于清瑶自然也立刻应声,直说不过一场误会。可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隐隐又有些失望。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 第一卷 梦醒 第四十章 庄生晓梦是蝶非蝶 看似一件小事,说开误会,揭过这事也便是了。更何况还有了因大师,特意因为此事亲自道歉。 可是,虽然表面上看来已经放开了刚才的事,可于清瑶的心却一直纠结不止。哪怕是陪着张婉莹回了牡丹园,周遭尽是说笑的人,热闹无比之时,她仍觉仿佛置身于寂寥荒原般,打从心底泛起一丝凄冷。 所幸园中繁闹,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她的异样。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张婉莹身上。如果说刚才张婉莹离去时,还属妾身未明,周围的人并不是那么确定她到底会不会飞上枝头的话,那现在,由小世子亲自请回牡丹园中,又一直被恭成王王妃薛氏手拉着手低声说笑的张婉莹,在众人眼中,虽未明说,却无疑已是内定的贵人。就连陈灵儿,虽然仍面有不忿之色,可被苏氏拉着,却仍勉强地对着张婉莹笑颜相对。 林华清的仕女图,画得的确是好。虽画的是远景,并未把人物容貌绘得精细,可是寥寥数笔,却能把一个人画得活灵活现,只看那画中人的动作、衣饰还有那朦朦胧胧的面容就能猜到究竟画的是哪个。 只是,不知是因构图所需还是别的原因,三尺长的画卷却并未把园中所有人都绘入其中。正因为如此,在看画的同时,众少女之间就有了小小的计较。也不知是谁先说出那样的话,说是:只有美女才会被林华清绘入画中——自然,不算众位夫人。 就因为有了这样的传言,所以一群少女自然就有了相互比较。谁入了画,谁没入画,又或是被画在了什么位置,画得好不好,都成了可拿来炫耀或是嘲弄的话题。起先,于清瑶根本就没有关注,可不知是谁,突然低声道:“咦,怎么没见到安乐侯家的二小姐?难道林公子竟然……” 声音一顿,说话的少女刻意捂住嘴,好似自知失言一样,把目光转向于清瑶。一双清亮的眸,好似满是歉意,可实则却尽是轻蔑之意。 就是吹了一曲竹笛,得了王妃的青眼又怎么样?姿色平庸,就连号称京中第一风流公子的林华清都不屑一顾。 虽然几个少女窃窃私语,低声偷笑,可于清瑶却是听得分明,只是,此时此刻,就是她们笑得再大声,她又岂会在意? 低垂着头,她只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刚才那无因大师说的话。 都说那是疯话!可是,真的是疯话吗?再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那番话带给她多大的震撼。甚至,她有些怀疑,无因大师抓住她的那一刻,是真的透过她的表象看到了些什么…… 或许,那个梦,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真正经历过的事,是她的真实人生。只不过,当她吞金而亡,躺在冰冷的地上等待死亡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突然还魂在现在…… 阴魂夺舍?!像她听说过的鬼怪故事一样。只不过,被夺的却是她自己的躯壳。庄生晓梦,是蝶非蝶,她此刻既非已经死去的那个她,也不是之前活着的那个她,竟是在她无知无觉中,成了一个揉合着分明是同一个,却又有着不同经历,不同思想的灵魂…… 想得头痛,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思所虑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却有一个信念在这样的思虑中,越发的清晰起来。 那梦既是真的,那她就更不能再重蹈覆辙。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那样的悲惨人生,她再也不要再来一次。 坐在角落里,完全无视周遭那些窃窃低语,于清瑶紧紧捏着拳,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她不知道,在她把周围的人当作可以无视的风景,全然不顾之时。不远处,却也有人正把她当成风景…… “如斯风光,正可入眼啊……”搭着郭可安的肩膀,林华清低笑着,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可安一个晃身,闪得身形踉跄。 “好你个华清,笑话荣安也就是了,还来招惹我!小心惹毛了我,一顿老拳毁了你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儿!”最后一句,郭可安故意说得阴阳怪气,尤其是加重了“如花似玉”四个字,摆明了是在嘲讽。可林华清却全然不在意。 笑着抖开手中的折扇,他扇着风悠悠然地笑道:“嫉妒,嫉妒,你这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嫉妒!不过,你嫉妒也好,正好证明本公子的确是生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这下,不只郭可安气得发笑,就连柴荣安也不由失笑出声。只是他这一笑,林华清就立刻转过头去,笑吟吟地问道:“小世子,你可看得真了?对未来的世子妃可还觉得满意?” 柴荣安皱眉,苦笑着抱怨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说!可安,我只当你是个好人,谁知你也和华清一样,存心看我的笑话……” “此话怎讲?”郭可安掀起眉,看似茫然地道:“我什么时候看你的笑话了,咱们师兄弟一场,什么时候不是同进同退的?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兄弟啊!就不说别的,你一跳下水,我可不就跟着你一起跳下去了……” “你还说?既然是有心相救,那就该先救那位张小姐,明明是我离我娘近些的,你为什么偏偏要来和我抢呢?!” “呀!敢情我救伯母还救错了是不?”郭可安抱着肩膀,故意板起脸来。让柴荣安又是气又是无奈。 “总之,都怪你们不好,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就一门心思……” “我说柴荣安,你就不要再抱怨了!像张小姐那样有情有义,肯舍己为人的女子,你还不满意?难道真要娶个天仙不成?再说了,你可是抱过了人家……”林华清憋着笑,把最后的话咽了下去,可眼中的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舍己为人?”柴荣安挑起眉,笑容里有淡淡的嘲讽:“华清,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更觉得别扭。” 目光微瞬,林华清静了片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世上,聪明的人总比蠢笨的人更好勾通……荣安,你又何曾像我一般总爱把心思放在那些女子身上呢?” 他的话说得含糊,可柴荣安却是听得明白,目光一转,看看林华清,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反手按着林华清的手臂,淡淡道:“华清,你最知我心。若是少了你,我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林华清目光微闪,也不答他,只是大笑。又转身自身后的桌上拿起一副画卷,随手抛进郭可安的怀里。“可安,这个是送你的!” “什么?”郭可安掀起眉来,狐疑地瞥了眼林华清,嘀咕道:“你要送我画,倒不如送我些山水……嗯,就‘大漠行征图’好了,这些软绵绵的仕女图,我又不爱……”说话时,他已解开那幅画卷,目光落在画上,却不由得轻声“咦”了下。 柴荣安大奇,忙凑过头来看。 只见这幅画却是个一尺长的小幅挂轴,画中所绘的只有一个女子。一袭蓝衫,立于一株辛夷花下。手中虽持着一管竹笛,却并没有吹奏,而是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那盛放的辛夷花。眉目婉约,眼中,却似笼着一层雾气,似怨似嗔,又似在缅怀着如烟往事…… 这立在这幽紫的辛夷花下的女子,看面容,并不是多么美丽,可偏偏,却让人一眼望去,却怎样都无法移开目光。莫名的,就觉得这女人与这辛夷花,仿佛有种神秘的魅力一般。 “这是那位于家的二小姐……”柴荣安目光微闪,笑着赞了一句:“华清,你的画艺越来越好。那于家小姐,看人平凡无奇,可看你的画,竟仿佛如同山中女魅一般……可安,你若是不喜,便送给我好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郭可安已经飞快地卷起画,沉声拒绝:“这幅画,是华清送我的,你若是想要,就请他再画一幅就是……嗯,我看,就画张家小姐好了!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用作订情信物!” 柴荣安也不着恼,只是盯着他笑道:“这么说,你这幅画是想用来作订情信物的了?” 郭可安脸上一热,恼道:“休得胡说!我不过是觉得华清画得不错,不愿辜负他一番心意罢了……你们两个,不要与人浑说,要是害了人家小姐的闺誉,那可是罪过了!” 柴荣安一笑,果然不再打趣他,只是目光转向一旁微笑不语的林华清,他的眼中却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光芒。只是,垂下眼帘,却没 朱户人家第1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有再同林华清继续刚才的话题。 只是,有些事,就算他不说,林华清不说,可时候到了,终究还是要各自做出选择的。这一点,他清楚,林华清更加清楚…… 第一卷 梦醒 第四十一章 亦喜亦忧度时光 相国寺赏花会,虽然不过半日时光,于清瑶却觉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般令人疲惫异常。 亦喜亦忧,虽然受到惊吓,又要担心回到侯府后,田氏的种种反应,可细细想来,却也值得。 虽然提前回了侯府,孟、沈二人都没有参加赏花会,可是显然早有下人把事情传了回去。于清瑶才陪着田氏在二门下了骡车,两人就已经迎了上来。 孟慧娘扶着婆婆低声问安,沈盈盈却是回过头上下打量着于清瑶,半晌,才笑道:“真真是瞧不出来,我们二姑娘居然也有这么一手绝技,我听说,连王妃都大是赞赏,甚至还亲自赐了她早年用过的竹笛给你……这事可是真的?” 于清瑶一惊,忙低声回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薛王妃不过是看在母亲与长兄的面子,才赞几句罢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看似无意中转过头来的田氏,于清瑶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田氏目光微闪,也不说话,只是扶着孟慧娘的手一路走回慈萱堂。淡淡嘱咐:“也忙一天了,都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儿立规矩了。” 逐走了两个媳妇和于清瑶,她倚在榻上,合着眼,看似已经睡去了,就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也蹑手蹑脚的,生怕会吵醒了田氏。就在这时,田氏却忽然睁开眼来,低唤道:“锦葵,你打发人去把那个柳絮叫过来……不要让清瑶知道了,悄悄地叫来就是。” 田氏说得隐秘,锦葵派的人做得也甚是隐秘,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的,从慈萱堂回去之后,柳絮就把田氏的问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于清瑶。 其实,对田氏或许会有的疑惑,于清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详细。而柳絮…… 抬起头,于清瑶微微笑着,只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传出去,惹恼了母亲?” 似乎是没有听出于清瑶话里试探之意,柳絮只是淡淡道:“奴婢是小姐身边的人……”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不由得笑了起来。在柳絮往慈萱堂去时,她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在柳絮回来时,她并没有问过一句。不是不想知道柳絮同田氏到底说了什么,而是在给柳絮一个主动的机会。还好,柳絮没有让她失望。 “母亲真的信了你所说的话?”于清瑶转过身去,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把那只新得的金簪放在下面的夹层里。看似随意,可背对着柳絮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虽然她知道柳絮会想办法为她掩饰,可是田氏真的会相信吗? 日日吹笛?就算秋雨轩位置再偏,也不可能一点声息都听不到的。可柳絮这样说了,田氏就真这样信了? “奴婢对老夫人说的是,小姐每次吹笛子,都是把门关得很紧,就连奴婢们在秋雨轩,也不过是能听到些许声响……奴婢很怀疑小姐有时候根本没有吹出声音,不过是在用手按捺笛孔,不是在真的吹笛子……” 勾起嘴角,于清瑶忍不住发笑。这样的话让人吹着着实可笑,可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像是从前的那个于清瑶会做出的事情。 笑着示意柳絮不必再说下去了。她转过身,随手从匣中拈出一朵珠花,招过柳絮,亲自插在她的发鬓上。“柳絮,我知道,有许多事都让你很为难……不过,我要你知道,有些事,你不必那么急的……我既然说了你和雪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就绝不会厚此薄彼……”淡淡笑着,她也不再说下去,更仿佛没有看到柳絮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笑着让柳絮去歇着。 夜,不知不觉间就暗了下来。于清瑶坐在窗前,抚着手中那管竹笛,虽然都已经凑到唇边,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就像柳絮对田氏回禀的那样,她有太多的顾忌,就连吹个笛子都不敢发出声音…… 仰头望着窗外的月光,于清瑶幽幽浅笑。把竹笛又凑到唇边,一缕飘袅的笛声破空而起。 笛声悠扬,带着淡淡的凄清,又有仿佛春暖花开,满眼尽是希望的淡淡喜悦……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再是吹奏某只曲子,而是在将心情流泻。婉转的笛声,在这半钩的月夜,渐传渐远…… 晓窗月夜,倚栏眺望,在这寂寂的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听着那飘袅的笛声,仰望着那弯渐圆的月,忆起许多以为早已遗忘的事…… 一连几日,于清瑶都在练习她的笛艺。每每一吹奏起笛子,她就觉得自己也仿佛沉溺于笛音,种种思绪,尽似幅幅逼真的画面。待一曲终了,全不知自己到底吹了什么曲子。更不知自己吹得到底是好是坏。 柳絮和雪儿,虽然都不谙乐理,可是对于清瑶而言,却似听白乐天念诗的老妇一样重要。每次一曲终了,听到两个丫头或黯然或兴奋的评价时,她就知自己到底奏得如何了。 “小姐的笛声,奴婢听不出到底是哪一首名曲,可是,却又像奴婢听过的所有曲子……有时候,奴婢不知道那是笛声还是琴声……”跟在老夫人身边,见识多些的柳絮总想说出些什么,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雪儿却直接许多:“每次听小姐吹笛子,就觉得好像整颗心,都被小姐的笛声控制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以乐惑人心,以曲控人智……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真的做到那一步,可于清瑶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自己终有一天会做到的…… 日子,就在这样无风无浪中度过。田氏再没有找过柳絮试探些什么,虽然偶尔会在于清瑶请安时,默默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可表面上却待她更显仁厚。似乎是从相国寺回来之后,她这个一直不受重视的庶出二小姐,突然就似变了一个待遇似的。 原本在暗地里克扣“秋雨轩”用度的那些管事娘子们,纷纷地巴结着柳絮和雪儿,不管是致歉还是讨好,这些日子来,“秋雨轩”不论是伙食还是别的供养,都比从前要好得多。就连之前早就量体而制的夏季衫裙,送过来的,也比之前于清瑶摸过的料子要好了许多。 心知这是因为那个关于她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府里可能会再出一个贵人的传闻所致。于清瑶却只作不知,安然自得地享受着难得的示好。 别人或许还会有些糊涂,可她自己清楚得很。恭成王世子妃早在张婉莹跳下湖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人选。甚至可能不过半月,就会传出喜讯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四五日,陆初五忽然使人过来递话给雪儿。雪儿抽空出去二门外见了一面,回来后,就默默地塞过一个荷包。 打开荷包看,于清瑶才知那里,竟是一张卖身契。而且,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我哥哥说了,他如今已经为自己赎了身,不日就将动身往江南去办差。这张卖身契还请小姐收好……那座小院,他也求着管事买到手了,只是因着那院子是父母经营成那般模样的,所以不舍献给小姐,还请小姐宽容数年,他攒够了钱就还了那买院子的钱……” 雪儿说得断断续续,脸上的神情也是怪怪的,甚至隐约还有些想哭的样子。于清瑶看看手里的荷包,再看看雪儿,忍不住就笑起来。 一指头点在小丫鬟的额头上,她嗔道:“我都信得过你家兄长,你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了让他赎身后再卖给我呢?这卖身契,你快给他送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提这样的事——你难道不愿意让你哥哥成一个自由人吗?” 于清瑶的话才说完,雪儿就哭了起来:“怎么会不愿呢?”顿了下,她抬手抹着眼泪,“小姐,您还是把卖身契收起来吧!我哥哥他从前一直都游手好闲的,虽然小姐看得起他,让他做这差事,可要是他……小姐拿着他的卖身契,也好心安些。” 于清瑶目光微闪,望着雪儿,想了想,才问道:“雪儿,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哥哥让你说的?”雪儿是个一心为她的人,不论前世今生,都待她一心一意。可是,哪怕如此,不代表她就不会为她唯一的哥哥考虑。而且,刚才那些话,说得那样明白,和雪儿平时时常小糊涂的性子…… 见雪儿抬头看她,并没有反驳,于清瑶不由笑了:“这卖身契是你哥哥让你拿来的是吗?”陆初五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做法大概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去除戒心吧?或许,是被李妈妈的事吓到了呢!? 垂眉浅笑,她仍旧把那荷包塞回雪儿手中:“这卖身契,我不会拿的。你要不,就拿去还了你哥哥。要不,就自己收着。雪儿,我已经明白你哥哥的意思了。你只帮我转告他,我于清瑶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若他还是放不下心,那你就告诉他:我手里捏着他最疼的妹子呢!还怕他作甚?” 最后一句话,听来却是玩笑了。看着雪儿瞠大的眼眸,于清瑶笑得灿烂,随手捏了一把雪儿的脸颊,她转过身去,也不打算解释:再像玩笑的话,其实,有时候,也是真的…… 第一卷 梦醒 第四十二章 相约之意各人心知 接到叶家的请柬时,于清瑶惊诧莫名。她理解叶吟霜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可是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来邀请她一起去二姑台。 虽然又觉得好笑,又觉可气,可隐约的,却又有一丝羡慕钦佩之心。虽然前世仇家,今生更看不上眼,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叶吟霜,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更能用尽一切手段去为自己争取。从这一点上来说,于清瑶深觉自己比不过叶吟霜。如果前世,她也如叶吟霜一样,又怎么会最后竟落得那个下场呢? 不过感慨归感慨,不喜欢仍然是不喜欢,更不会为了成全对方的野心而闯入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四月十五的“二姑台”之会,她绝不能去的。 在给田氏请安的时候,于清瑶直接就笑着推拒了叶家的邀请。其实,就是她不拒绝,怕是田氏也不会让她去的吧? 已经到了巳时,这个时候,是安乐侯府里最安静的时候。 男人们大多一早上衙的上衙,去铺子的去铺子,或是往前宅书房看书管事。 大太太孟慧娘请过安后,早就回去院子主持中馈事宜,想来这会儿那些管事婆子正在她面前奉承讨好,或是各说各的理,各挑各的毛病吧? 三太太沈盈盈虽然不用打理侯府中的中馈事宜,可是她打娘家陪嫁过来的几桩生意也有许多需要她处理的事。更何况田氏一向宠着这个家财万贯的三儿媳,自然不会留着她立规矩。 府里那些小辈,上学堂的上学堂,学刺绣的学刺绣,各有各的事情。唯有大房的光哥儿仗着平素得宠,硬赖在慈萱堂,不敢去学堂。 这会儿,于清瑶低声同田氏说话,光哥儿就赖在榻上,磨着田氏,扭股糖似地蹭来蹭去。只是眼睛却总是斜着,偷瞄着于清瑶,目光闪烁不定。 于清瑶只装作没看到,心里却也颇有些忐忑。自上次之后,虽然光哥儿没有对旁人说过什么,可是几次在慈萱堂见着,却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她。那是种受惊的小动物带着警惕意味,却又难掩好奇的目光。显然,虽然那次的恐惧体验让他不复记忆,可是某种情绪却让他对她这个小姑姑生出一线古怪的感觉,以至于他对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大相径庭。 田氏并没有发觉光哥儿的异样,虽然光哥儿从前欺负于清瑶欺负得厉害,可是在田氏面前却绝对乖巧,所以才会那样招人疼。 此刻,揽着孙子,她连头都没有抬,就那样淡淡笑着:“怎么不去呢?难得有机会出去玩的。” 虽然她是在笑,可于清瑶却不敢大意,只柔声道:“母亲,其实我与叶家三小姐并不相熟的。而且,她这次邀女儿去二姑台……女儿还是在家陪着母亲的好。” 虽然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是意思却是透出来了。她不信田氏猜不出叶吟霜要去二姑台的用意。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田氏以为她与叶吟霜串通了。 “叶家那个三丫头,倒是个性子活泼的……你若与她相交,倒也是件好事”田氏微笑,全看不出半分异样,可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你既然不喜外出,留在家里倒也没什么……” 于清瑶心中一喜,安下心来。便把去二姑台的事抛开,只与田氏说些闲话,又在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活的锦屏起身续茶时,拿起放在针线筐里的帕子,帮着绣上几针。 “锦屏姐姐的手艺就是好,女儿再怎样也比不过的。瞧这花,绣得活灵活现,真像是拿上手上就能闻到香的……” 因她的笑赞,锦屏便低头抿着嘴笑。不同于锦葵和锦绣,甚至还比不得生性稳重,常常被派去辅助孟氏的锦惠,田氏身边的这个锦屏性子绵软,平时又不多话,是四个大丫头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可是,这一手针线活却是让田氏怎么都离不了的。 “只要多用些心罢了,二小姐也能绣得好的……”锦屏微笑着,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帕子,忽然又道:“大小姐在的时候,也总说比不得奴婢的绣活,可是老太太的鞋面,却还是都由大小姐来做的,就是现在,隔上一两个月,也总有新鞋送回府里来……” 不知锦屏是在感慨还是有意提醒,于清瑶心中一动,转目瞄了眼正逗弄光哥儿的田氏,心里便有些踌躇。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要不要先把做鞋的事儿说出来时,外面忽传来陆陆续续的请安声,又有小丫头叫道:“老太太,五爷回来了……” 竹帘一挑,走进来的果然是满面笑容的于钰。走进门来,目光一转,瞧见于清瑶,已先笑道:“我就知道,这会儿妹妹一定是在娘这里的。” 于清瑶一惊,还未应声。,田氏已经放开光哥儿,抬头看着于钰笑问:“怎么?难道你特意早从学里回来,就是为着找你妹妹吗?” 于钰一笑,挥手斥退迎上前的锦绣,笑着倚到榻上,笑盈盈地道:“娘,你也知道后日就是四月十五,照着旧例,我们几个交好的友朋要在二姑台以乐会友的。就是先生,也是知道这事的。所以才特许我早些回来……”挽着田氏,虽然没像光哥儿一样在田氏身上蹭来蹭去,可却比田氏任何一个儿子都更亲昵。说话更是直接得毫不掩饰:“娘,我今年想带着妹妹一起去,还请娘答应。” 田氏还没什么反应,于清瑶已经变了脸色,“五哥哥,你知道我不喜出门的……” 她拒绝得快,可是于钰却根本不曾看她,只是笑着央求田氏:“娘,你不知道,妹妹自相国寺那一曲后,相熟的人都晓得我家妹妹还是个擅音律的。所以,这次特地央着我把妹妹也带去……” 田氏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却是淡淡道:“往年去的不都是各家的公子吗?钰儿,我知道你是为你妹妹骄傲,可是,一群男人,只你妹妹一个……” “娘,这你不用担心。今年的二姑台之会,除了妹妹,还有虎威将军家的小姐,也要去的。而且,我会照看着妹妹的,绝不会出什么事……娘,您就央了我吧!我都已经答应了他们的……” 被儿子目光哀恳地望着,田氏便是不愿,却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淡淡道:“可是不巧,你妹妹之前应了叶家三小姐的约,也是去二姑台的。想来,怕是不能与你同去了。” “咦?怎么会这么巧?”于钰皱着眉,一脸失望。可想想,却只能道:“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毕竟,不能让妹妹失信于人。”垂下头,他想了想,忽然又兴奋起来:“妹妹,既然同是要去二姑台,那不妨你就同叶家的妹妹说,也一起同我们玩吧?” “这……”于清瑶抬眼偷瞄着田氏,抿了抿唇,温言拒道:“叶家三小姐也是个怕羞的,只怕她不喜,五哥哥莫要为难我了。” 于钰露出失望之色,也失去了同于清瑶再说下去的兴致,在田氏笑着推他离开时,便讪讪地先走了。 他一离开,田氏便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于清瑶也不说话,虽然看似忐忑,可心里却甚是平静。 说是去二姑台的,可不是她自己。便是在二姑台上,真的出了什么事,田氏可也赖不到她身上。 “清瑶,” 在田氏唤她时,于清瑶忙抬起头,脸上又是一副惶惑之色。 看看她的神情,田氏便皱起眉来,想了想,才道:“后天,我派许妈妈和锦绣陪着你去二姑台。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们做就是。”见于清瑶喏喏应是,她也就笑着不再说什么。 等于清瑶一走,她就唤过锦绣:“替我好好看紧了二小姐,不要让她被人唆使着往五爷他们那边凑。” 锦绣低声应下,脸上虽不显波澜,可是心里头却早已乐开了花。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是悄悄为着出门做准备。 锦葵瞧见,便低声嗔她:“你啊!别当是放你出门玩耍的,这样轻慢,小心办砸了差事。惹怒了老太太,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过是开心开心,你就这样吓我!难不成,你嫉妒我能去二姑台上玩?”掩嘴低笑,看着锦葵沉下来的脸色,她忙揽住锦葵的手臂:“好姐姐,你知道我不过是说笑的。姐姐什么地方没去过,又怎么会嫉妒我呢?我也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你放心啊,我知道老太太叫我陪着二小姐出去是什么用意,一定不会办砸了差事的。那叶家的三小姐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偏偏这么不知羞地硬要往咱们于家凑……” 锦葵一笑,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只是淡淡道:“这种话,现在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等再过两个月,这些话,可万万不能说的。要是被二房听到,成什么样子?” 锦绣挑起眉,可看看锦葵便又缓了神情,只是笑着答应,转过脸去,才阴下脸去。只是,真对上锦葵的目光时,却又是一脸璨然的笑…… 第一卷 梦醒 第四十三章 古吹台上阳春白雪 “二姑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吹台”。在京师外东南方向,就座落在西汉建成的“梁园”之内。 虽然于清瑶自幼生在京师,可是却还是第一次登上古“吹台”。除去那连绵不绝的粉墙黛瓦,还有那些司空见惯的草木园林,其实这座古“吹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沿着起伏的山路登上这座不算高的小山,穿过重重园林,呈现在眼前的古吹台也不过是一座三丈多高的高台罢了。 传说中,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以青石筑就的古吹台,其实最早不过是座土台子罢了。可是,在那无台不贵的战国时期,这座土台,却曾是无数乐师向往的圣地。原因无他,只因这座古吹台曾是那位为学琴艺,自刺双目而聋的一代乐圣师旷学艺、生活过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谱写出着名的《阳春》《白雪》两首千古绝唱。 不过,古吹台成为京中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之处,却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师旷。虽然,师旷的琴技无双,人品高尚,死得也是悲壮无比,可是,对于许多达官贵族而言,他也不过是名乐师罢了。 古吹台之所以成为现如今文人入京必到的圣地,是因为它是梁园,是那个西汉梁孝王大兴土木,建筑华丽园林,重筑吹台,大宴名士的梁园,是那个让司马相如留下《子虚赋》的梁园。更是那个在大唐天宝年间,让诗仙李白滞留流连,与诗圣杜甫还有另一大才子高适相聚的梁园,是那个李白做《梁园吟》,留下千金买壁故事的梁园…… 不过,大概对许多只略识几个字,甚至可能大字不识的老百姓来说,这里不过是二姑台。是那个,先帝建筑“二姑观”,供奉麻姑与紫姑的地方。是那个逢上元节和中元节会有庙会的游乐之地罢了。 上得古吹台,于清瑶和叶吟霜第一个去的便是“二姑观”。 其实,对于清瑶来说,不论是佛还是道,都没什么区别。前世的她,也曾在痛苦中哀哀求助,可满天神佛,谁又曾听过她的哀求?!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重生到底该归功于哪一位神仙或是菩萨,更或者,不关神仙菩萨的事,只不过是某个躲在暗处的精怪,看她为此困惑,在暗里捂着嘴偷笑…… 这样想时,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低笑。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可不管怎样,不论是佛是神,或许跪拜祈福总是没错的。哪怕,不过是这样小到可能有些人都记不住的神仙。 看着于清瑶虔诚的样子,在殿中闲逛的叶吟霜忍不住发笑。 “清瑶姐姐,你这是何必呢?拜拜麻姑也就罢了,怎么还去拜那紫姑,不过是个厕神,难道你还怕她去你们安乐侯府中作崇不成?” 回眸望着叶吟霜,于清瑶淡淡一笑,也不着恼:“紫姑虽是厕神,可我拜她却不是因为怕她作崇,不过是敬她能先知,可预知未来……”声音稍顿,于清瑶垂下头去:“如果人可以预知未来,便可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痛苦。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吟霜,你不这样觉得吗?” 掀起眉,叶吟霜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一个被人杀死在茅厕的妾罢了!你我这样的千金小姐,日后,是要嫁与豪门大户,做人正室的。拜她,太失体统。”说着话,她就转过身,直接迈出大殿。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着她的背影,只在心底无声地说着:或许,别人的命运,我还不得而知,可是你的命运……正室之位怕是与你无缘!只不知日后你重入二姑观,会不会为自己之日之言而感到懊悔。 这样想着,她回过头去,望着殿中那尊丈许的紫衣女子神像,目光愈显深沉。“紫姑啊紫姑,你可预知世人之命运,却不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多讽刺!” 那木雕而成,眉目清秀的女神抿唇浅笑,目光仍显柔和,仿佛是有些什么想要对她说,又似根本就是无知无觉,全无感受。 “不过,是木雕泥塑。”于清瑶摇头浅笑,回过身去,瞥见锦绣正对着外面的叶吟霜撇嘴,嘴角的笑便更深了几分。 虽然是被监视着,可是她喜欢这样。有了锦绣和许妈妈在身边,就是叶吟霜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根本都不必她自己回绝,自有人找她回绝了。 就像刚才一进入古吹台,叶吟霜就一直向她打听于钰他们究竟会在哪里聚会一样。她甚至都不用开口,锦绣已经笑盈盈地话里有话地把叶吟霜堵了回去。弄得叶吟霜现在都很不开心,虽然不曾表示出来,可看锦绣的眼神分明是颇有忌讳。 远远地望见叶吟霜正和被她带来的青萝说着些什么,于清瑶也不接近,只是垂下眼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锦绣和柳絮的对话。 因为锦绣跟来了,所以今天雪儿并没有跟来。柳絮和锦绣的关系在慈萱堂时就一向好,这会儿两人一起当差,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不知是她太多心还是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两个丫鬟的对话中,总有那么几分互相试探之意。或许,那句“各为其主”的名句,对两个丫鬟来说也是至理名言。 一路缓行,登上古吹台,虽然脚下小小山峦尽在眼前,就连远处的京城那连绵魏巍的城墙都能望见。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原本该在这里的于钰等人。 叶吟霜有些急了。一再试探却仍受挫后,就拉着于清瑶往后面的精舍闯。只是,才走到回廊处,就被火工道士拦下。虽然说话很是客气,却婉转地言明内院已被人包下,不愿被人打搅。 “我知道内院里有贵客,不过咱们却不是什么外人……”心知包下内院的大概就是于钰等人,叶吟霜喜形于色,甚至直接就想把于清瑶推出去,让那道士放她们进去。 却不想锦绣把脸一板,冷冰冰地拦下叶吟霜,沉声道:“叶小姐,我家姑娘身子弱,可经不起你这么推……再说了,不是说来拜神吗?这神也拜了,天色也看起来不早了,不如咱们就早些回吧!” “天色不早?”抬头看看天,叶吟霜忍不住发笑。才近正午,就成了天色不早,这丫头真当她是傻的,那么好骗? 目光一转,她望着于清瑶,笑着柔声道:“我听人说之前姐姐在相国寺中一曲竹笛,声名大作。怎么今日竟不想与五公子他们与乐会友呢?” “吟霜莫要笑我的,什么声名大作啊?像我这样的三脚猫,人家捧两句都是看在安乐侯府的面子上,我岂敢当真呢!” 于清瑶的谦虚,倒让叶吟霜满意。事实上,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根本就不相信于清瑶真有那个本事。只是,这会儿,她却还需要…… 目光一凛,叶吟霜忽然扬起眉来,也不与于清瑶说话,更好像懒得和锦绣争辩,直接就带了青萝往外走去。 “耶,这位叶小姐——终于想明白了?也是,也不看看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锦绣收声,话锋一转,笑着劝于清瑶:“二小姐,咱们不如早些回去吧!奴婢瞧着,这古吹台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有庙会时看着热闹些。” 闻言不由浅笑,于清瑶不置可否,只沿着回廊往回走。还未走出回廊,便听得一缕清音响起,抬头望去,就看到叶吟霜。在古吹台的空地上,松柏林立。叶吟霜就坐在其中一根古松之下,横琴于膝,神情专注,一双眼只落在膝上古琴,竟仿佛已将世上万物尽皆遗忘一般。 琴声悠扬,奏的却是一首《白雪》。自然不是早已失传的那一首,不过是后人仿制的曲谱罢了。可,这琴声虽然悠扬,曲调也分明就是《白雪》,于清瑶听来却没有感觉白雪茫茫,扑面而来的那股清冷,冰清玉洁之意,反倒多了几分急切之感。曲为心声,这一曲《白曲》…… 垂眉浅笑,于清瑶无意上前,反倒就留在回廊中,就那样默默望着时而抬头环视周围的叶吟霜。她也很想知道,叶吟霜的这一曲会不会引来她想见的人,或许,弹《凤求凰》更奏效吧?! 一念方了,跟在她身的锦绣还在忿忿不平地低咒:“真是个不要脸的……”就突听到击掌叫好之声。 叫好的是一个男人:“这一曲《白雪》真是动听,弹得真是——指法技艺,都是上佳啊!” 乍听到这样的评论,于清瑶不由抿唇浅笑。扭过头去,望着正拾阶而上,现出身形的少年,却立刻收敛了唇边的笑,垂下眼帘去。 被人用“指法技艺上佳”来夸赞,叶吟霜也是大大皱眉,可是抬起头来,她正待嗔怪,却不由得目光一凝。望着正走上古吹台的少年,甚至忘了眨眼睛。直到身后的青萝低声轻唤,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着少年回过头,和落在他身后几步,并肩而行的少年低语数句,又回过头来,璨然而笑。叶吟霜也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而微笑,一颗心竟似完全投在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竟似连她此行究竟为的是什么都忘记了一般。 别说跟着她的青萝皱眉,就连紧盯着她的锦绣也轻声“嗤”了一声:“花痴一般,竟是见谁爱谁……” 话还没说完,于清瑶已经回头瞥她。自知说得重了,锦绣忙低下头去,正低声嘀咕着,便听到那少年笑着招呼:“于二小姐,原来你也在的……”耶,二小姐什么时候竟和这人——这么熟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名士而不下流 听到招呼声,于清瑶就是再想装作没看到,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眼角瞥处,瞧见叶吟霜难掩嫉妒之色的目光,嘴角不由得抽了下。 她知道叶吟霜素爱美少年,可是不知她的变心竟是这样的快。也是,林华清容貌不输五哥,而且眉眼间更有一种五哥所没有的风流之气。眼波转流,不笑也带三分笑,一双桃花眼,大概是没几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抵拒得了的。 “见过小世子,两位公子,有礼了。”走得近些,微笑着施礼,虽然神态从容,语气平和,可是心里却难免有一丝忐忑。 上次这三人也是听到那无因说的话的。虽然事后说那老僧是个疯的,可是她总觉得林华清看她的眼神中仍透出一分古怪。几次碰面,她不惧柴荣安,对郭可安也颇有些好感,独独对这个林华清,难以去除戒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向来花名在外的,更是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透着让她看不透的某些东西。 “于小姐也有礼了,”虽然于清瑶问候的是三人,可是最先抢着答话的却仍是林华清,声调一如既往地透着轻佻:“我们还真没想到原来于小姐也会来古吹台——是不是啊?可安” 似乎是刻意扭过头去的郭可安,“嗯”了一声,神态竟是有些别扭。顿了片刻后才转过头来,干巴巴地问道:“于小姐难道也是参加那个什么乐会的?” 于清瑶一笑,还未答话,走近她的叶吟霜已从旁插话:“姐姐不是来参加乐会,而是陪小女子出来散心的。”说着话,一双美目瞄过在场三人,便又垂下头去,露出半载粉嫩的长颈,倒似娇羞无限。 这一番做作,三个少年的目光便不免落在她身上。林华清勾起嘴角,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拍:“适才听到这位姑娘的仙音妙曲,小可还在惊叹,却还不知是哪家小姐当面……” 盯着他手中轻敲的折扇,于清瑶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虽然天气渐热,可是到底还未入夏,怎么看都有附庸风雅之嫌。偏林华清这人生得英俊,就是这样的附庸风雅,也让人觉不出庸俗之气。还是照样那样引人注目,尤其是女子…… 瞥了眼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浅笑,故作矜持的叶吟霜,于清瑶暗在心中叹息,却还是顺应她瞥过来的眼神,淡淡介绍道:“妹妹,这位乃是恭成王世子,这两位,是郭公子与林公子……这位,乃是叶家的三小姐……” 她还未完全介绍完,叶吟霜忽然抬起头来含羞带怯地笑道:“奴家闺名唤作吟霜……” 于清瑶别过头去,眼帘搭了下来,对叶吟霜自动报上闺名的事不作评价。可几个丫鬟却都愕然望着叶吟霜,就连一直听命行事的青萝也忍不住伸手拉了下叶吟霜的衣角。只是,叶吟霜却似根本没有感觉一样,仍只是大胆而又羞怯地望着林华清。 “哦,原来是吟霜姑娘啊”林华清温然浅笑,瞟向叶吟霜的眼神勾魂摄魄般,带着赤?祼祼的勾引之意。就连于清瑶在旁,都能感觉得出叶吟霜望着林华清的眼都似要滴出水来的娇媚,好似被林华清的眼神勾起了她深藏于内心的热情般…… 暗觉好笑,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眼神,不让人发觉自己一直在偷瞄着叶吟霜,带着一种看热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知道对上京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叶吟霜的命运会变得如何?她觉得,自己对这,很是期待呢“华清……”一声轻咳,出声打断一对男女脉脉相望眼神的,正是恭成王世子柴荣安。 虽然唤的是林华清,可他看的却是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他淡淡道:“于小姐,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也进去坐坐吧我听说,京兆府尹家的公子得了一本古曲,甚可一观,倒不会太让人无聊的。你说是吗?可安。” 郭可安掀起眉,瞪了柴荣安一眼,也不正面答话。只是咳嗽了一声,瞥了眼于清瑶,便转过头去。 目光忽闪,于清瑶敏感地觉出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的。偷偷瞥了眼郭可安,再看叶吟霜若有所指的笑容,她收起心底那一丝怀疑,只是淡淡道:“小世子相邀,岂敢推拒,只是今日我原是陪着……” “时间还长,正好可去听一听圣手名曲……你说是不是,清瑶姐姐。”叶吟霜的话,让于清瑶不觉皱眉。还未答话,林华清已经笑道:“原来,于二小姐的闺名是清瑶,真是……” “三小姐”一声女子的尖叫,却是气得脸色通红的锦绣。原本,就一直盯着叶吟霜的她,在叶吟霜竟这样随随便便当着男子说出于清瑶的闺名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叫出来。只是才叫了一声,她就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声音顿住,眼角却瞥见于清瑶立在一旁,竟是不发一言。立刻,她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竟毫不掩饰地冷笑道:“叶三小姐,你小门小户的,贪恋富贵,一门心思攀高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好端端地还要扯上我家小姐,坏她闺誉,你的心肠未免太恶毒了” 这话,说得太直,毫不掩饰的轻蔑,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叶吟霜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锦绣,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这……” “锦绣,”抢在叶吟霜大声喝斥之前,叶吟霜出声低叱:“还不快向叶小姐赔罪,这么失礼,实在是太不该了……好妹妹,你莫要气恼。待我回去一定禀了母亲重重罚她……”说罢,她又沉着脸,直接喝斥道:“锦绣,还不退下” “小姐,”锦绣还要驳了于清瑶的意,可是才唤了一声,瞥见叶吟霜冷沉的面色,不知怎的,那一句“我可是老太太派来”的话就咽了下去。还在迟疑间,柳絮已经重重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回眸看了柳絮一眼,锦绣一咬牙,也不于多话,施了一礼,转身便往台下走去。 望着锦绣的背影,于清瑶眯起眼,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这才一脸羞愧难当的模样垂眉向几人施礼:“让几位见笑了,都是我管教不严……” 叶吟霜瞥她一眼,再看看纷纷笑着还礼,直说“无碍”的三个少年,忽然就收起怒容,反笑着“姐姐也不用自责,我知道不的事的。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你又怎么管得了呢?” 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涩涩地微笑。叶吟霜掀眉,难掩那一抹得意。 两个少女间微妙的互动,看在三个少年眼中,却有各自不同的反应。郭可安皱起眉来,看向叶吟霜的眼神明显带出一分不屑。柴荣安则仍是淡淡地笑着,丝毫不显异样,而林华清脸上的笑容则是又多了几分。 瞥见郭可安迈前一步,似乎是有意说些什么,柴荣安立刻伸手拦住他,笑盈盈地望着于清瑶,平声道:“两位小姐先请吧” “不敢,世子请……”于清瑶笑着退后一步,避在一旁。叶吟霜就是再心急,也到底不敢太过逾越。 柴荣安见此,微微一笑,也不再谦让,直接越过二人往回廊处走去。于清瑶垂着眼帘,只看着地面,在那双黑底皮靴在眼前一顿时,不由得目光微闪。不等她抬头去看,就听到那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刚才发脾气发得真是恰到好处啊……” 心头一凛,她忍不住抬眼望去,可刚刚说完那暧昧不明的林华清却已越过她,跟在柴荣安身后走进了回廊。 “姐姐,”就在于清瑶望着林华清的背影时,叶吟霜低声叫了一声,走近于清瑶,挽着她的手臂低声笑问:“林公子他和姐姐你说了什么?” “他说话了吗?”于清瑶扬起眉来,一脸惊讶地望着叶吟霜,不太确定似地问道:“妹妹听到林公子说话了?” “或许……是我听错了……”叶吟霜笑得有些勉强,手却渐渐松开。 于清瑶只作没有感觉,甚至没有去看叶吟霜审视 朱户人家第1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般的目光,只是缓缓向回廊那边走去。 隐约的,听到似乎有些什么声音。柳絮回过头去,张望着台下,迟疑地在于清瑶耳边道:“姑娘,好像是许妈声音。你看……”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见呢?”于清瑶抿着唇笑笑,头也不回地越过那道月亮门,直入内院。 走过这道门,就是许妈妈追了上来,也会被那守在外面的火工道士拦下。虽然,她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事情要背着人的。可是,自由的滋味是会让人上瘾的。 穿过月亮门,便是浓密的绿荫。茂盛的竹林遮住了人们要一探究竟的视线,只有穿过窄小的石径,沿着向下的石阶,穿过另一道月亮门,才又进了另一座园林。 迈进园中,于清瑶立刻觉得眼前一亮。比起刚才穿过的竹林,眼前一池春水,碧波荡漾的美景更令人心喜。 近的水、远的水,绿得似一汪碧玉。连绵回旋的水上廊桥,数不清几转几回。还有那看起来有些旧的水榭楼台,甚至连屋脊上都有附着青苔。深的浅的,绿得似泼了油般的深沉…… 这,就是梁园,是那个几经战乱,虽不复当年荣光却仍然美得让人屏息的梁园。虽然未到冬日,不能目睹京师名胜“梁园雪霁”的风采,可单只这一方雁池,还有远处那飞翘的屋脊上古拙的神兽,还有那偶尔发出一声轻响的铜铃……眼前的一切,都已经令人觉得这座古老的园林有着一种独特的令人沉醉的美。 突然之间,于清瑶觉得不虚此行。甚至连到这古吹台一行的原意都快要忘了。 对于她而言,参与什么乐会,见什么各府公子,其实都比不过她想亲眼看到叶吟霜受挫的快乐。 虽然对别人没有把握,可是她很清楚,叶吟霜若在今天试图y她那个同龄的哥哥,必然会是自取其辱。哪怕是生性随和,看似温和的于钰,骨子里也有着公侯子弟的傲气。平日的温文尔雅,其实某种程度上不过是自忖身份罢了。只可惜,叶吟霜看人总是喜欢看表面。 转过目光,看着难掩喜色,刻意又去捋着鬓角发丝的叶吟霜,于清瑶淡然微笑。然后转过头去,不再偷眼看叶吟霜。 此刻,在雁池之中的水榭中,正有人弹琴。隔着水,琴声袅袅,如泣如诉,虽然称不上国手,可比起刚才叶吟霜所奏的却高明许多。 “这群小子,居然都不等咱们……”郭可安掀起眉,当先越过回廊,人还未进水榭,已经笑道:“好啊下了贴子给咱们,却居然连等都不等,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他这一闹,正在弹琴的男子便再也弹不下去。指尖一颤,一个颤音便停顿下来,抬头望着正走进门的郭可安,笑道:“客也有善客、恶客之分,更何况,你郭可安什么时候又是客了?” 郭可安一掀眉,还未说话,林华清已在他身后走进水榭。“赵大哥这话说得不错有赵大哥在场,咱们这些人自然算不上是客了……”一面说,一面拍着郭可安的肩膀笑道:“可安,自己人,装什么客呢?难道还要人来招呼不成?” 那被称为赵大哥的男子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林华清。目光在看到随后而入的柴荣安时,立刻站起身来,笑着施礼:“赵秋佶见过世子。” 柴荣安笑着抬了下手,又对水榭之中起身相迎的诸人点了点头,淡淡道:“都不用多礼,都是熟人,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那些虚礼一概免了就好……尤其是赵大哥。”上前一步,他亲自扶起赵秋佶,微笑道:“赵大哥,你我两家情份不同,而且我可是一直都把你看作亲大哥一样地崇拜着,你要再这样多礼,可是在打我的脸了。” 因柴荣安的动作,于清瑶不由得多看了那赵秋佶两眼。虽然是初见,可是听柴荣安的话,她却猜出几分这年轻男子的身份。姓赵,又能让世子这样对待……想来,应该就是现在的赵国公吧? 虽然现如今,赵国公府的势力大不如前。可是当年大周立国之时,可是风光无限。据说那时候,首任赵国公赵光胤居功甚伟,在当时几乎被封为异姓王。如果不是赵国公再三推辞,怕赵家就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了。虽然如今的赵家子嗣单薄,现任赵国公更是一文弱书生,可是在大周各系军阀中,赵家却仍有很高的声望。 事实上,今日聚在这古吹台的,大多都是贵胄子弟,就连那位京兆府尹家的公子,都算是地位甚低了,更何况叶吟霜这故去六品京官的女儿?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子,还是个生得不错的女子,反倒比那位衙内更受厚待。 不过,虽然一群男人温言相待,可跟着兄长来此的许苹苹就没那么好相与了。三个女子坐在一起,虽然于清瑶同样不受许苹苹青眼,可无遗却比叶吟霜更让她喜欢。 “早知道还要来位叶小姐,我倒不来了,也好让这些兄长可以叫那些花娘过来,想来会快活许多。” 叶吟霜乍听,还懵懵懂懂,只知道这许家的小姐对她不满,却不知到底说的是什么。 于清瑶却一听就知道了,那所谓的花娘大概不只是那些瓦肆勾栏中的乐伎,更可能是直接卖身的ji女。只是,她知道是知道,却不会说破。 叶吟霜虽怒在心头,却到底也不好直接和许苹苹闹翻,只能装着根本没有察觉出许苹苹的不悦,在对面人聚在一起看那古乐谱时,笑着插嘴:“我从前也曾收罗到一幅古琴谱,可惜未能带来,不知公子所找到的这乐谱……”说着话,已凑过去,同那些男子混在一起。 见她那般自然地凑过去,许苹苹不禁冷哼一声,嘴里低咒:“不知羞耻”,可人却是紧随其后,也凑了过去。 于清瑶低头浅笑,见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古乐谱上,便悄然而起。见柳絮也要跟出,她轻“嘘”一声,以目示意她留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水榭。 走出水榭,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雁池,于清瑶漫步在这宁静的古园中。 虽然古园华美,可有些地方却是久未修茸,甚至在浓荫翠绿之后,还掩着此许残垣断壁。 信步而行,于清瑶越过一片瓦砾,站在坡地上往下看去。这片山坡并不高,下面却到处都是茂盛的灌木和长草,不知长了多少年都没有人修剪过,乱蓬蓬的几乎分不清到底是长着什么。 从这里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陈州门。那青黑的城墙连绵数十里,黑压压的阴影几乎覆住于清瑶所站的这片山坡。那样的魏巍,那样的雄壮宏丽,如果不是这样亲眼看到,大概终于清瑶一生,也只会认为大周的京师不过是那一座又一座华美的府邸、园林,以及她尚未曾好好游逛过的街道罢了…… “真是很美——是吗?”身后的感慨,让于清瑶不由得附合。只是才回应了一句,她便醒过神来。 回过头,她望着站在身后的林华清,下意识地往来处望去,却不曾见过其他人。 “林公子,”她招呼着,脚步却向后退了一步。 把她的动作看在眼中,林华清忽然扬眉笑了起来:“林小姐,你不必这样慌张的。名士风流而不下流,我林华清虽然可恶,却也断不会在无人之处对你这良家女子行不轨之事的……” 第四十五章 是相知还是相疑?真是——荒唐居然这样放肆,毫不避忌地说这样的话…… 于清瑶默默望着林华清,不知道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回答,索性就只作未闻,甚至仍是浅笑低眉,略施一礼后便想抽身离开。可是,她还未转过身去,林华清忽然低笑道: “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的不必这样总是做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也不用总是这样对人讨好的笑……至少,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我可是见识过你的犀利言词,还有你的悍勇……” 顿住脚步,于清瑶眯起眼,静默片刻后才回过头去,望着林华清,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忽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诡魅:“那林公子呢?每次见到都是一副自命风流,自鸣得意的纨绔子弟模样,又是为何呢?有时候,戴面具戴得时间长了,很容易就会忘了自己本来面目的……”而一旦放纵自己,尝到了自由放肆的滋味,就很容易会就此上瘾…… 指尖轻颤,于清瑶的脸上虽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有些怪怪的……这样犀利的言词真的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是,在暗暗警惕的同时,心底泛上的却是一种极为兴奋而愉悦的快乐。 她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无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她活得太过压抑,从来都没有真实地表达过她心中所想所要的。更或者,跳脱出那座华美却冰冷的大宅,不只是身体,就连心灵也得到了放松……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已经这样说了,而且,面对林华清,看着他那掀起的眉,略显夸张的笑容,仍然没有一丝想要收敛的意思。或许,林华清说得对,他已经看到过她的另一面,她本不必再在他面前再装出那副柔弱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或许,是因为于清瑶的镇定,林华清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可是望着于清瑶的眼神里却仍透着笑意,带着轻佻的意味:“我没想到才见了几次面,清瑶你居然就已经对我了解得这么深了……真是,让人开心……也让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 在他唤着她的闺名,迫近她,俯下身时,于清瑶目光忽闪,可是身形却没有动过半分。仍是那样微笑着望着林华清,“林公子,你或许会觉得在口头上戏弄一个女子是件很有趣的事。可是,对被戏弄的人来说,未必全是欢喜的。我想,或许林公子该回到水榭中去……那里有人会觉得开心的……” 在他开口的时候,林华清并没有动,两人仍是离得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轻颤的纤长睫毛,还有他垂落至肩的一缕发丝,被她的呼吸轻轻拂动…… 因为离得近,便更觉得他的眼睛真的是很亮,尤其是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时,会让人觉得他把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她的身上。难怪,会有那么多女子倾心于他……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是由多少女子的痴心所成全的呢? 心里淡淡地想着,她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轻蔑。毫不掩饰的,以至于林华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掀起眉,他直起身,别过去,似乎是憋不住地笑出来。“真是奇怪,你以前是怎么瞒过那些人的?居然会叫你‘木头’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很有趣吗?”于清瑶勾起嘴角,笑容里透着一丝冷意:“林公子,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让你觉得有趣而存在的。你如果是真想找乐子,就请离我远一些,要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大声叫出来,让人对公子的品行有所误会……” 她的威胁,只让林华清笑得更大声:“威胁我?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威胁我了,难道清瑶你就不怕喊来了人,于我这浪荡子声名无碍,却反倒坏了自己的闺誉吗?这样的险,清瑶,你愿意冒吗?” “林公子,你我并不相熟的……”于清瑶淡淡笑着,也不回应他的话,转身就走。 “清瑶”在她身后,林华清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跟着你出来吗?这样的巧合,你应该不会觉得不过是机缘巧合吧” 瞬间的迟疑,于清瑶迈出的脚,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好奇、不要好奇”,可是她还是回过头去,静静地望着林华清。 望着她,林华清扬眉微笑:“我一直都很好奇,从相国寺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无因大师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话?”歪着头,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着:“虽然都说无因大师是个疯僧,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疯话反倒更加真实呵……你不用怕,我可没疯。只是,上次见面时,我忘了说,很久以前,我曾见过无因大师的。那时候,他告诉过我一件事,别人都说他是疯了,可是只有我清楚,他说的话比大多数人都要真实……这一点,其实你自己很清楚的——是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于清瑶的笑容终于回复原本的平静:“林公子,你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连了因大师都说他那位师兄是疯的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来说这样的胡话呢?” “胡话?”林华清突然迫近,紧盯着于清瑶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寒意:“你心里很清楚于清瑶,你是鬼是妖还是什么怪物?” 林华清突然爆喝而出,于清瑶只觉双耳嗡鸣,心头一震,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避去。一个踉跄,她不知自己踩到的什么,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都向后倒去。 林华清吃惊的表情,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于清瑶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向下坠去。 就在同一刹那,林华清纵身向她扑来。可是却只来得及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就一起跌了下去…… 脑中一片混乱,于清瑶几乎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她回过神时,才发觉已经跌落山坡下。 满眼的绿,深深浅浅的,遮住她的眼,让她根本看不清楚其他。周身酸痛,似乎连动一下都觉得疼痛不已。可是,当她缓过神时,却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 是跌到山坡下了?刚才…… 猛地扭过头去,她看着就躺在身后草丛的身影。隐约记起些什么来。刚才林华清扑过来拉住她。两个人却一起滚了下来…… 摸了摸脸,不觉得哪里伤到了。是了,刚才滚下来时是林华清抱住了她,护住了她的头…… “林公子”她低声唤了一声,撑起身,迟疑了下,还是伸手去推倒在草丛里的林华清。不知是不是她推的太大力,林华清动了下,还没睁眼,就先呻吟出声。 被他吓到,于清瑶缩回手,迟疑着掀起他的衣角,这才发现林华清的袴裤上染了大片的血渍。在于清瑶碰到他的腿时,更是痛苦地呻吟出声。就算是于清瑶不懂医术,也知道,他大概是摔伤了腿。 想起刚才的情形,于清瑶的心不由发紧,隐约觉得林华清之所以摔伤了腿,很可能是因为以身护她,甚至可能落下来时根本就是被垫在了她的身下…… 虽然想不出事实经过了,可这种感觉却让她很不舒服。抬起头,对上林华清的目光,她抿了抿嘴,有些忐忑地出声:“对不住了,如果不是我,可能你也不会……” 因她有些哽咽的声音,林华清掀起眉:“千万别哭想我林华清自恃风流,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让每个认识我的女人都开怀欢笑。你要是哭,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见于清瑶抬头,愕然的神情,他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安抚之意:“不用怕,不过是断了腿,最多做个跛子,死不了的……” 于清瑶怔怔地望着他,实在没有想到刚才还凶神恶煞般逼问她的男人,这会儿意是这样软语相慰,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就说道:“若是真成了跛子,就糟了。那样,只怕京中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就要易主了” 林华清一愕,旋即笑出声:“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开始害怕了要是我真成了跛子,京中多少美人会柔肠寸断、伤心欲绝呢?到时候,珠泪成海,我这半世英明可要尽葬了怎么这样看我?你不信会有那么多人为本公子落泪?”林华清掀眉,似乎颇不服气的模样。 于清瑶却是抿唇笑出:“我怎么会不信呢?不必你受伤,大概这京中已有很多女子,因你这风流公子而伤心落泪了……”因为林华清那自傲的神情,她忽然间就想起某个不愿想起的人。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她忍不住冷笑:“男人永远都觉得自己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却不会伤害到她们——真是可笑” 她以为林华清会反驳,甚至已经寻思要如何答他。却不起林华清扬起眉,看她半晌,忽然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不错男人总是很可笑不过,有些事你弄错了,其实很多男人最开心的就是女人为他落泪,为他耍手段、斗心机,只要,他觉得为了得到他的宠爱,那些女人可以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他就会觉得很满足很开心……还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做那样的男人……” 他的话越说越低,最后一句话,于清瑶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可是,林华清垂下眼帘,嘴角微扬,露出的那一抹略带嘲弄的浅笑,却让于清瑶印象极深。 突然间,她觉得似乎林华清的笑容里或多或少总是会带着些嘲讽之意。只不知道,他嘲讽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瞥他一眼,不再说话,于清瑶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在四周摸索了半晌,不知从哪儿,摸回了两根不算太粗的树枝。转回来后,也不理林华清的问话,直接撕开林华清的衣角,架起他的腿,麻利地用树枝固定好他的伤腿。 “呵,”林华清歪着脑袋,打量她:“真是让人吃惊,堂堂安乐侯府的小姐,居然会这个……” 于清瑶抬眼看他,垂下眼帘,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从前,有个小厮,因为得罪了主人,被打断了腿。那时候,主人不许任何人去帮他找大夫来瞧,所以他就自己用木板把断掉的腿绑了起来。后来,就那样绑了很久很久……”声音稍顿,她望着林华清,迟疑了下才道:“还是跛了……你自己记得要看大夫的。” 她冷幽幽的声调,让林华清忍不住抚额。想想,又问:“你们安乐侯府不是号称仁厚传家吗?也有这样的事?” 于清瑶默然,只是笑。安乐侯府里,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可是她说的却不是安乐侯府中的事…… 林华清瞧着她的面色,目光微闪,正要再开口,却突听头顶上方传来人声。 人声渐近,可以听得清是两个女子:“奇怪,明明是往这边来的,怎么竟找不到了呢?” “或许,是往别处去也说不定许姐姐,你也不要急,这梁园这么大,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常有的……”声音稍顿,便多了几分暧昧之意:“若是我帮着姐姐找到了林公子,姐姐可莫要忘了我的好,也要帮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让我哥帮你在于家五少面前说好话的……”许苹苹笑嗔着,声音便渐渐远了。 自然听得出和许苹苹在一起的女子正是她带来的叶吟霜。于清瑶垂下眼帘,忍不住发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原本厌恶她的人和她姐姐妹妹叫得亲热,叶吟霜还真是本事她都要怀疑,能控制人情绪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叶吟霜了。 目光转向林华清,她低笑道:“林公子,看你你不必担心会被人夺了第一的名头了”话一说完,她又觉得太过轻佻,便垂下眼帘去低笑了下。 “为什么?”抿起唇,她沉声问道:“你刚才不呼救呢?只要你一喊,她们一定会喊人来救——救你的” 她问得平常,林华清却笑得暧昧:“我不呼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你呢?你为什么不呼救?”。。 第四十六章 未必知己却可坦诚 为什么不呼救?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在她微笑的同时,林华清已经夸张地举手笑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嗯,被人发现安乐侯府家的二小姐,和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这样孤男寡女地困在一处,可是很损闺誉的……” “多谢”突兀地截断他的话,于清瑶虽然说得含糊,可林华清却笑着扬起眉,接过她的话:“不用道谢,我并不是为了你。” 于清瑶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这一声谢,不是谢你刚才没有呼救,而是为了多谢你刚才救了我……虽然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跌下来。”牵起嘴角,她似笑非笑地睨着林华清,沉声道:“林公子,我不知道你和无因大师有怎样的渊缘,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古怪的想法。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那些古怪可怕的事情,奴生性胆小,经不起吓的。” 林华清歪着脑袋看她,笑容里颇有几分深意:“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胆子都要大,至少现在你连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流泪?”失笑出声,于清瑶扬起眉,想想,还是忍不住发笑:“让林公子失望了,没有感激涕零,是奴太不知感恩了。”前世、今生,她流的泪已经太多,为谁流泪为谁伤心?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更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转过身去,不再看林华清,她仰头望着山坡上。平静地开口:“这里并不是那么高,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爬上去……只是要委屈林公子,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哈”林华清掀起眉来:“我没有听错吧?在我为了保护于小姐你的闺誉,而错过呼救机会,被困在这里之后,你居然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逃掉?” “我会悄悄告诉郭公子,让他来救你的。应该不会太久……”声音稍顿,于清瑶突然意识到说话的人是她自己。原来,她居然能这样平静,甚至可说是冷漠地说出这番话,而且没有半分抱歉或内疚的感觉。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她居然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样全不在意? 心口微凉,她心中稍凛,可是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脑中低低的说着:“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个时候,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妥当的……” “你知道,我只能这样……”看着林华清,她平静地说着,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总觉得面对林华清那总似乎带着嘲讽的笑容,如受针刺。转过身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开面前的长草,直接往上走去。 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一个不小心,她的手已经被划破。低呼一声,于清瑶含着手指,听着后面林华清的低笑,却没有回头。 “如果我是你,就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猜,那些人会不会追问你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 没有回头,于清瑶咬了下唇,忽然间把那条几乎垂落在地的裙子挽起来…… 不知是瞥见了,被惊到还是怎么的,林华清突然没了声音。也不回头,于清瑶就那样把裙子系在小腿上方,任下面的草刮过袴裤,毫不在意地向上走去…… 虽然杂草丛生,可是山坡并不高,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爬上原处。走到山坡上,于清瑶才觉出小腿上的刺痛。虽然刚才一发狠,不管不顾地就这样爬上山来,浑似没有感觉到半丝疼痛。可是现在却觉刚才被她忽视的疼痛加倍地袭上身来。 小心地拔下刺在腿上的树刺,她咬着牙,只当没有看到袴裤上那点点血迹。走到坡边,她俯看下去。长草漫漫,根本就看不到仍躺在草丛中的林华清。有那么刹那,她心底突然冒出一个阴险的念头。只是一念闪过,她就立刻打了个寒战。有些被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她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合上眼,强压下那份心悸。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就算林华清有所怀疑,或是有些古怪的想法,可她远远地避开他就是,怎么可能会有…… 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和人大战三百回合般筋疲力尽。 山坡下,隐约传来林华清淡然的声音:“我要是你,就先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仪容再回去。” 没有应声,于清瑶转过身,走开几步却又突然走回原处,对着山坡下叫道:“林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的。”这话,究竟是说给林华清听?还是根本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不管是哪样,她心里都舒服多了,好像刚才让她禁不住打寒战的恶念,已经随着这一句话而消散在空气中般。 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而行,虽然小腿被刮伤刺破的地方仍然发痛甚至开始有些发痒,让她的脚步有些蹒跚,而于清瑶却一步都不停。走进雁池,并没有立刻走上那九曲回廊桥,她掩在一片花树后,对着水面,审视着自己确实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暗叫不妙,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柳絮现在在这儿就好了,她身上带着小镜、梳子…… 俯下身,对着水面,她小心翼翼地摘着发髻上粘到的草根树叶。还没完全摘净时,就忽然听到一声低唤。 “小姐……”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凛。她回过头去,透着重重花树,望着那走下廊桥,四下张望的少女。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柳絮是无意中找来的吧?还是……不可能的,她不过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已,怎么可能就让柳絮感觉到,找过来呢? 摇了摇头,于清瑶站起身,低声叫了一声,在柳絮觅声而来时,立刻一把拉住她的手扯着她闪进花树后。 “小 姐,你这是怎么了?”看清于清瑶的模样,柳絮一声低呼,可瞥见于清瑶皱眉,就立刻掩上嘴。 “小姐,我等了很久,还不见你回来,很是担心……” “柳絮”抬眼瞥着柳絮,于清瑶冷冷地低喝道:“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于清瑶不过是不想回答柳絮可能会有的疑问,所以才这样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可是,就在她拉着柳絮的手,沉声喝令一声后,指间流窜而过的那一抹寒流让她立刻就觉出有些不对的地方。 目光发滞,在于清瑶刚低喝出声后,柳絮就立刻顺从地应声:“是,我什么都不问。小姐。”还是平常的声音,可却透出一丝呆板。 于清瑶呆着柳絮呆滞的目光,心头一震,像见到鬼一样丢开柳絮的手。 她居然这样控制住柳絮……不是像从前一样控制人的情绪。而是像那天喝退无因大师时一样,控制了柳絮的思想和行动…… 天啊她的异能居然能做到这一步这样的——神奇 盯着柳絮,于清瑶灿烂地笑着,眼睛晶亮,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越来越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红。 歪着头,于清瑶压不下心头的喜欢,看看仍然好像有些发呆的柳絮,她淡淡吩咐柳絮重新为她梳妆。虽然没有换的衣衫,可好在她的裙子没有刮破,遮住被刮坏的袴裤,再稍作整理,不细看就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柳絮,”盯住柳絮的眼睛,于清瑶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命令的语气吩咐:“你刚才找我的时候,无意中在山坡那边发现有人掉进山坡下了,看身影好像是林公子……你、你很害怕,也很着急,想快点找人救他,所以就立刻跑回去找郭公子,可因为害怕,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会很小心、很小心……” 抿紧了唇,于清瑶有些紧张地盯着柳絮,看她平静地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茫然,不由心里发紧。 直到柳絮顺从地重复着她的话:“我要去找郭公子,叫他救林公子……我要小心……”并且默然转过身,走出树丛,绕过廊桥,直往水榭中走去。于清瑶才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一条手臂都冷得发僵,可是心里却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得意。原来,控制一个人居然是如此简单或许,有一天,她也可以把这异能在田氏身上试试…… 无声地笑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只是带着那股得意对着水面抿了抿垂落的发丝…… 笑容微敛,于清瑶眨了下眼,望着水面上那同样眨了下眼的女子,现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可是,不知是阳光折射在水面上让映在水面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还是因为那拂过水面的风,她总觉得自己映在水面上的笑容有那么几分诡异。挑起眉,顺手 拾起一块石子丢下水去,看着水波荡漾,一圈圈的涟漪荡开,连同她的笑脸也碎成一片片…… 远处传来喧闹声,于清瑶立刻缩起身形,藏在花树后,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冲过身边,她才现出身形。理了理发鬓,不急不缓地走过廊桥……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身形身如绵柳,婀娜多姿,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明媚,全然一扫平日低眉顺目,柔顺谦卑之态,透出一种引人注目的艳光。 此刻自己的异样,于清瑶全然不知,可是迎面自水榭中跑出来的叶吟霜却是看得一愣。 “清瑶姐姐,”怔了一下,她才笑出来,只是这笑容却有几分勉强,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于清瑶,难掩那一抹惊讶。 挑起眉,于清瑶低笑了一声,睨着叶吟霜,淡淡问:“怎么?我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吗?吟霜,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淑女不该像你这样看人吗?” 叶吟霜一怔,一时之间羞愤难当。虽然于清瑶的家世的确是高过她许多,可是一直以来于清瑶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像现在这样毫不客气的出言喝斥,还从来没有过。 “姐姐又笑话我”笑容渐渐回复甜美,叶吟霜笑着迎上前,挽着于清瑶的手臂,爱娇地摇晃着:“我是觉得姐姐好看,才看得移不开眼睛嘛听说,如果一个女子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格外漂亮……你说是不是?苹苹姐” 掀起眉,于清瑶扫过正走过来的许苹苹,便又回眸看向叶吟霜。嘴角一勾,她突然握住叶吟霜的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叶吟霜耳边道:“你讨厌许苹苹的,不用这么压抑你的厌恶之心,不过将军之女,不必百般讨好的……” 睨着叶吟霜突然变得有些呆滞的目光,于清瑶笑得格外开怀。撒开手,她笑着迎上许苹苹,温言道:“许姐姐,怎么听不到琴声了?我还以为赏乐会还要很久才会结束的。” 许苹苹瞪大了眼,虽然眼底难掩猜疑之色,可态度却还算温和:“你从哪里过来的?没有看到他们吗?刚才来报信儿的可是你的婢女……” “我的婢女?柳絮?”惊讶地扬起眉,于清瑶急切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在园中随便走走,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你真的不知道?”许苹苹半信半疑地看她:“说是林大哥跌落山下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哽在喉间。抬起头,她瞪着正捂嘴大笑的叶吟霜,皱起眉来:“吟霜,你笑什么?难道疯了?” “我疯了?”叶吟霜歪着脑袋,脸上挂着冷笑,哪里还有半分讨好之色。“只有想嫁得到处追着男人跑的女人才是疯的吧还是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呢也不过如此……” “叶吟霜”许苹苹气得脸都青了,也顾不得和 于清瑶说话,快走几步,直接就扑和叶吟霜。“没口德的贱人,我撕了你这张臭嘴” 武将之家出身,许苹苹的性子,连一向霸道的陈灵儿都不放在眼中,何况是身份比她们低上许多的叶吟霜。这一发火,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对着叶吟霜一通乱打。 在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倚仗身世,根本就没有想留力,更不怕把叶吟霜打伤了,甚至她隐约觉得叶吟霜该是不敢还手的。却不料叶吟霜虽然看似柔弱,撒起泼来竟似个疯婆子。 低着头,防着被许苹苹打在脸上。叶吟霜竟是揪住许苹苹的手,狠狠撕扯着,两个人一时之间你撕我扯,你推我攘,竟在这窄窄的廊桥上打得不可开交…… 第四十七章 一场迷梦难醒 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在窄小的廊桥上揪打在一起。虽然有些狼狈,可落在旁观者眼中,未免有些光外泄之处。 如果有男人在旁边看着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于清瑶勾起嘴角,并没有上前去阻止任何一方,只是在旁边听似焦急地叫着:“不要再打了许姐姐,吟霜,你们吓到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还有深深的惶惑,可是如果有人站得近了细细看她的眼睛,一定会发觉她的眼睛亮得骇人,带着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妖魅。 远远的,隐约传来人声。于清瑶抬眼望去,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却觉得应该是有很多人正向这边走过来。垂下眼帘,她在心底无声地数着:“一、二、三……”就在数到十时,她猛地向许苹苹和叶吟霜扑去。用力抱着叶吟霜,嘴里还大声叫着:“吟霜,你不要这样啊……许姐姐,不要啊……” 没有闪避,于清瑶就那样硬生生地挨下许苹苹挥来的手臂,顺势应声倒下。就在她倒在地上的同时,听到远处传来大喝声:“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伏在地上,于清瑶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显得有些得意的笑容。现在,哪怕她有些狼狈,可想来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怀疑了。被殃及池鱼已经是很倒霉了不是吗? 赶在众人赶过来之前,于清瑶爬起身来,捂着自觉发烫的脸颊。还未抬起头细看回来的都是什么人时,柳絮已经飞奔而至,一脸惊慌,“小姐,你怎么了?啊,脸都肿了?对不起啊,小姐,我不该乱跑的……小姐……” 按下柳絮的手,于清瑶细细审视她的眼神,不觉有何异色,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抬起头,她有些忐忑地看着奔过来的于钰,眼神里满是不安。“五哥,对、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 她低声道着歉,看着于钰一向温和的眼神里含着些许怒意,脸上的表情更显惶恐。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于钰的表情缓和了一下,声音也更柔和几分:“你没事就好,”抬起手,却在即将碰到于清瑶看起来红肿一片的脸颊时又垂了下去。虽然是亲兄妹,可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和这个妹子并未亲近如此。只是…… 憋着一股气,于钰回过头瞪着许苹苹,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满。 “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于钰与自家兄长交好,许苹苹和于钰还算是很熟识的。只是这样被于钰瞪着,到底有些不自在:“都是这个贱人要不是她,我也不会伤到……清瑶妹妹……” 因为她的话,于钰不由得转目去看叶吟霜。叶吟霜不安地拉了下衣服,原本还想露出讨好的笑容,可却因自觉狼狈而侧过脸去。这 样的躲闪,让于钰眼底的厌恶更加明显。只是因为是姻亲,又是个女子,他再生气也不会当众发火的。只能淡淡道:“叶小姐,我叫人唤你的婢女过来帮你吧” 叶吟霜眼中现出一丝喜色,谄媚地笑笑,自顾自地抱怨:“青萝那丫头就是爱玩,这会儿都不知在哪儿呢”全忘了之前是她自己打发开青萝的。 哪怕是温润如玉的于钰,此刻,也不由皱眉,虽然不曾开口苛责什么,可神情间却带出明显的疏离。 此刻,许苹苹之兄,虎威将军的公子许磊也已走过来,正低声责备着许苹苹。只是看两人的神情,这所谓的责备明显只不过是敷衍,甚至许磊看向叶吟霜的眼神中还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戾气。 或许,如果不是因为许苹苹最后打到于清瑶的那一下,很可能现在许磊早就亲自动手收拾叶吟霜了。京中有名的呆霸王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眼角瞥了眼仍尽量保持笑容,可是身体却有些微发抖的叶吟霜,于清瑶牵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不知道叶吟霜现在是否已经有了明悟: 生活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看的那些话本。什么佳人公子相见钟情什么女子美貌就可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过都是那些没用的酸文人胡编出来,哄那些绣阁少女、闺中怨妇的。 回眸望去,远远看到被几个小厮抬着的藤屉子。虽然看不清楚,可光看躺上上面的人那身衣衫,她也知道那是林华清。 不论如何,她已经兑现了她的承诺,找人去救他的。虽然曾经有一刹那,她有想过,这个想窥探她秘密的男人就那样就此消失才好。可是,现在这样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却还是松了口气。或许,他并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朱户人家第1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 耳边听着柳絮在低低地解释着:“奴婢刚才看到林公子跌下山时,真是吓到了,就只想着……” 不远处,叶吟霜犹自扮着柔弱:“哪怕许家姐姐再过火,我也应该再忍忍的,实在不该给钰哥哥你添麻烦……” 她们都不记得不记得她曾经操控过她们的思想与身体,只记得她让她们记得的事情…… 屈起的手指虚握成拳,仿佛是抓住了什么…… 在这一瞬间,于清瑶有种感觉,仿佛她可以操控一切,把所有的人或事,都这样牢牢掌控在她的手中。 那是种不知不觉滋生的骄狂。以至于当于钰提前和与会众人告辞,带着她走出后院,在古吹台之前看到徘徊不安的许妈妈和锦绣时,于清瑶的表现大异平日。 许妈妈和锦绣两个,被派来跟着于清瑶,不是为着侍候这位小姐,而是要监视着叶吟霜。可偏偏刚才进不去后院,这会儿又瞧见叶吟霜竟是跟在五少身后走出来的。半低着头,一脸羞娇之态,甚 至衣衫还略有些不整…… 两人看得几乎傻了神,只觉得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眼看着于钰在前,叶吟霜在后往台下走去,两人又不好直说,只能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背景。 情急之下,许妈妈更是直接转头质问于清瑶:“二小姐,老夫人不是说了让你听老身的话吗?怎么刚才居然我怎么叫你都不停下呢?看看现在……” “许妈妈——”尾音拉长,于清瑶的脸上仍是带着笑,可是那淡然的笑意,看在许妈妈眼里,却不由得一怔。 同样扭头去看于清瑶的锦绣,也觉察出于清瑶脸上的表情同平时大为不同。那个会怯怯的,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二小姐,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她竟然恍惚看到已经嫁入恭平王府的大小姐。带着那样自信、雍容的气质,仿佛在她面前的人天生就都该跪伏在她的脚下…… 不自觉的,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于清瑶身后默然而立的柳絮,带着探询的目光,却发觉柳絮和她一样,带着茫然与疑惑。 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于清瑶只是平静地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尖刻,且毫不留情面:“许妈妈,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也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这侯府的老人留面子了。” 许妈妈愣愣地看着于清瑶,只觉得好似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又痛又窘,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而于清瑶,竟是连看都没有看她,就那样不急不缓地自她身边走过去。 瞥了眼许妈妈,柳絮匆匆追上于清瑶,偷眼瞧着于清瑶的侧脸,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有看柳絮,于清瑶只是勾起嘴角,忽然压不住似地低笑出声:“想到许婆子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真是让人开心……柳絮,你没有没有过那样,觉得真的是很痛快的感觉?” 柳絮抿着唇,偷看一眼却又垂下头去,不敢应声。虽然小姐是在问她,可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听什么答案吧? 落在后面,锦绣推了下仍在喋喋不休,抱怨着的许婆子,恼道:“妈妈,您就不要再说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想想,回去要怎么跟老太太说这事儿才是要紧。” “怎么说?”许婆子愤愤地瞪着眼,冷哼道:“还能怎么说?这事儿不就是二小姐不听人劝,带着那叶家小姐去黏着咱们五少爷吗?你没瞧见,她那身上……唉,也不知在内院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闹到连着咱们五少爷也一起先出来了……不行,锦绣啊你可得和老太太好好说说,二小姐这样不听咱们的,可就是不敬着咱们老太太。现在就敢这 样,以后还得了?” “许妈妈,你有没没完啊”锦绣气得脸色发红。狠狠瞪了一眼许婆子,就去看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的于清瑶。眯起眼,她想起刚才于清瑶的表情,心里就有些发寒:“你以为二小姐会在乎你和老太太说什么吗?”那位一直饱受冷落,连侯府中下人都可暗中欺凌的小姐,到底骨血里流着尊贵的血液,单只刚才瞥她那一眼,还有那个表情…… 咽了下口水,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做了决定:“许妈妈,这件差事,说来说去,都是你我办砸了你想把什么事都推到二小姐身上,倒也不失是个办法。可是,你要是细想,就算咱们这样做了,真成脱了罪过吗?刚才可是恭成王世子相邀,二小姐能拒绝?这话就是说到老太太跟前,也赖不到二小姐身上去要我说,妈妈你还是消消气,容我去套套柳絮的话,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回禀老太太……至于,咱们没进去内院,根本就没看到发生什么事情的事儿,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吧要是漏了半点风声,到时候我挨打受罚也就罢了。可妈妈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还不如李妈妈能挨吧?” 让锦绣冷幽幽的一席话说得脸色发青,许婆子喘着粗气,半天不吭声,可静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全凭姑娘做主吧不过,别说老婆子没提醒姑娘,柳絮那死丫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要小心别被她套了话去才是……” 锦绣横她一眼,也不再说话。默默跟着下了古吹台,上车时,特意拉了柳絮转去后面的车子:“二小姐莫笑奴婢,奴婢难得出来玩儿,二小姐就当体恤咱们这些奴婢,让我借着这机会和我这妹妹亲近亲近吧” 于清瑶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也不阻止。默默地转过头去,看着前头拉着马的于钰,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记忆里,叶吟霜不是个没眼色的人,应该早就看出于钰已经有些不耐之色。可却仍这样厚脸皮,一脸媚笑地望着于钰,娇滴滴地说着那些漫无边际的闲话。 “吟霜”笑着唤了一声,她招了招手,平声道:“不如和我一起坐好了,咱们姐妹也好亲近亲近……” 好像根本没有瞧见叶吟霜刹那僵住的表情,她笑着推了下青萝:“好姐姐,还不快帮我扶了你们家三小姐过来……青萝姐姐” 因她的催促,青萝不得已快步过去,扶了叶吟霜转过来。看着于钰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于清瑶弯眉浅笑,冲着于钰眨了下眼,在于钰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转过身去,也不看叶吟霜,径直就上了车。 车声辘辘,沿着官道缓缓向陈州门行去。车里一片寂静,于清瑶半眯着眼,只是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叶吟霜。看着她撩起窗帘,偷 眼望着骑马走在前面的于钰,时不时地低下头去偷偷地笑着,那样甜蜜,带着憧憬的神情…… 歪着头,于清瑶无声地笑着,低声问道:“叶吟霜,你的梦还没有醒吗?”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在寂静的马车里,却仍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青萝抬头惊望了一眼,就立刻垂下头去,那神情像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似的。而叶吟霜则是有些茫然地抬头,似乎是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清瑶姐姐,我不明白……” “我说,”拔高了声线,于清瑶笑盈盈地重复着她的问题:“你的梦还没有醒吗?”。。 第四十八章 欲?望似鸠毒迷香 听清楚于清瑶的话,一直总是扮着清纯、乖巧、柔弱,惯以小家碧玉形象示人的叶吟霜眯了下眼,看向于清瑶的眼神透出几分犀利。 那抹没有掩饰的怨愤、厌恶、刻薄甚至是不屑,看在于清瑶眼中,却只让她笑得更加欢畅。撕去那娇弱的外表,这样的叶吟霜才是她真正所熟悉的那个。 有着白氏的遗传基因,这个外表娇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玉美人,其实彪悍泼辣,随时都可以像那些市井泼妇一样,与人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像刚才和许苹苹撕打那样的事,其实在那一世,是叶吟霜惯常的手段。只不过,这样的做法,永远都不会在男人面前上演罢了。哪怕是过后被人知道,也是娇滴滴地哭诉如何被打如何被欺负了,那样梨花带雨的美,自然而然会让男人因怜惜而尽信她的委屈。像今天这样在那么多豪门公子面前突然现了原形,对叶吟霜来说,大概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了。 “清瑶姐姐,我以为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的……难道,你也像那个许苹苹一样根本就把我……”哽咽了一声,叶吟霜极力掩饰刚才突然显露出的那一分犀利,可虽然声音放柔和了,表情也重现柔弱,却到底还是有针锋相对之感。 于清瑶瞥着她,突然就笑起来:“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装作这副模样给谁看?” 睨着叶吟霜,她低笑道:“许苹苹为什么和你大打出手?虽然刚才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仍忍不住奇怪,像你这样隐忍,百般讨好她,怎么忽然间又出言讽刺呢?难道是因为你和她有了利益冲突?嗯,林公子倒的确……”掩唇低笑,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移开叶吟霜的脸,想要确认她是否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你不要胡说”似乎是气愤难当,叶吟霜的声音骤然提高,可是才说了一句话,就又立刻压低,似乎是生怕她的话被外面的谁听到一样。 于清瑶冷眼瞧着,虽然不说话,可眼里那看似鄙夷的目光,却让叶吟霜觉得心口发堵。“你瞧不起我于清瑶,你真以为自己是安乐侯府的千金小姐吗?不过是个庶出女,有谁真把你看在眼里?比我清高比我尊荣?于清瑶,你现在看不起我没什么,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后悔?”于清瑶俯近身,盯着叶吟霜的眼睛,低笑道:“我是庶女,可是即便是庶出,可我仍是安乐侯府的小姐叶吟霜,你以为自己生得美,有主机、有手段,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能攀龙附凤,嫁入豪门做正妻吗?醒醒吧” 眼角扫过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萝,于清瑶毫不在意那丫头是不是在听、在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早该知道的,就像你对身边的丫头们不屑 一顾,觉得可以把她们一世踩在脚下一样,在许苹苹她们那些贵女眼里,看你和青萝没什么两样生气了?愤怒了?怨恨了?可是,事实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 歪着头,她低声轻笑:“让我来告诉你,你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吧像你这样丧父,又家到中落,自恃官宦小姐,心高气傲的女子多了。可是再高的心气又能怎样?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到最终还是要屈于这个现实的……而你,叶家的三小姐,最终也不过是嫁作商人妇而且,还不是你心心盼盼的正室娘子,而是——妾——你最最瞧不起的妾从此以后,你所生的孩子也都是庶出,是你巴不得见到就狠踩几脚的庶子庶女……” “于清瑶”嘶声喝叫,叶吟霜连声音都沙哑了,瞪着于清瑶的眼睛布满血丝,“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居然这样诅咒我是啊,许苹苹她们是贵女可是你不是你于清瑶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贱人,就是你做了商人妾,我也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吼完,于清瑶已经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哑了声音,叶吟霜瞪着于清瑶,完全都怔住。“你、你……居然敢打我?连我娘都没打过我,于清瑶你居然敢对我动手”喝骂着,叶吟霜合身扑上,就要拉扯于清瑶,可是她才扑上,就被于清瑶一把拉住手腕,大声喝令道:“你给我坐下不许动我不想听到你那么多话……” 她才喝出这一句,叶吟霜的动作就立刻僵住。眨着眼,似乎是有些茫然,她脸上的怒容还未尽消,可身体却是乖乖地坐下。 惊望过来的青萝瞪大了眼,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中惊惶之色却越来越浓。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只是伸出手,在叶吟霜有些微红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真是可惜,这样美丽,可印上几条红手印,可就是难看了……吟霜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呢?非要和许苹苹打架……看,吃亏了吧?”她低声说着,手却是捏着她的脸颊,竟是狠狠又拧了一把。 叶吟霜咧了下嘴,似乎是吃痛不已。眼中泛上惊惧之色,可是身体却偏偏像是被钉在座位上,就连手指都没有办法动一下。 于清瑶松了手,看着叶吟霜盈满恐惧的眼眸,有些狼狈的模样,忽然间就低声笑起来:“你说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不是,深仇大恨吗?如果不是你叶吟霜,或许我的日子会过得好过些……为什么,得了宠爱还不知足?非要抢什么正室的位子呢?叶吟霜,人太贪会遭天谴的你看,现在你的报应不就来了?” 她低低的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仰着头笑着乐不可支,可是脸上却偏偏没有半分笑容。 同车而坐的 青萝骇得全身发抖,看着同样面露惧意却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的叶吟霜,终于发出一声尖叫,竟是转身去扯车帘…… 只是,她的身形才动,手就被人一把扯住。她颤抖着身体,惶恐地回过头去,对上于清瑶的笑脸,脚一软,直接跌在车厢里。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赶车的婆子的低唤声,又夹杂着于钰的疑问声:“小妹,你是怎么了?” 青萝张嘴要喊,可不知怎么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定定地望着于清瑶,看着她微笑着在唇边竖起食指:“嘘……不要说话啊” 转过头,于清瑶笑着应了一声:“是小妹忘形了,五哥莫怪。” “怎么会呢?小妹开心就好……”于钰笑着回了一声,连问都没有问过叶吟霜。 听得马蹄声又去得远些,于清瑶便回过头去,看着叶吟霜低笑出声:“你看,我五哥心里可是没有你,连半点儿都没有。” 睨着叶吟霜眼底流露出的那一抹伤感,她更觉快意。只是目光扫过被她拉在手里的青萝,她便静下来。 静默片刻,她才低声道:“青萝姐姐,往日我去探二嫂时,你也曾为我端茶倒水,不曾有过半分怠慢。你放心啊,我不会伤害你的……此刻,你所见所闻,只要下了这辆马车,就会完全忘记的连一个字都记不住……对于你而言,我还是那个安乐侯府毫不起眼的二小姐,仅是如此而已。” 松开手,任由青萝滑坐在地板上,于清瑶又转过身,坐回叶吟霜面前。 默默望着叶吟霜,她抿唇浅笑:“其实,前世里,我也好几次在梦里梦到自己狠狠地扇你的耳光……雪儿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老天不长眼该死的人是你,是你……”面皮抽搐着,于清瑶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情绪却有些激动。 “当时,我应该先在你每天喝的燕窝里下毒的只要一点砒霜就好,融在放了冰糖的燕窝里,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叶吟霜,我该与你同归于尽的而不是那样傻傻地吞金自杀……不过,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又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呵,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毁了我的人生” 捏着叶吟霜的脸,她一句一顿地命令着:“下了马车,你会忘了我和你说过一切。可是,我要你牢牢记着:记住我是一个危险的、可怕的、你惹不起的人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见到我,你就会怕我、敬我……” 这些话,不仅仅是现在才想要说的。或许,是在前世,她就想对叶吟霜说的。这样痛快淋漓地发泄着怨怒,在之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现在,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对着叶吟霜喝骂而出。 马车停在叶家门前,于清瑶微笑着目送叶吟霜,甚至连倚在窗 前,挥着手,依依惜别之态。眼看着叶吟霜恭敬地对自己施礼,又用娇羞的眼神偷看于钰,于清瑶禁不住发笑。 握起手,她习惯性地搓着发凉的指尖,合上双眼靠在身后的板壁上,心里暗中盘算着一会儿,是不是也要对锦绣和许婆子也用上一用她这神奇的异能……细想想,就算她迷惑了锦绣,可在古吹台的事,于钰也是亲眼看到的,还有那么多人,再怎样也瞒不过去的。 反正,就是锦绣她们告了状,也不过是喝斥一顿,至多是罚她的例钱。也算不得什么,随她们去好了。 心中想定,于清瑶也就平静下来。可是,回了侯府,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马厩外的院子换了骡车,直到二门,她还没下车,于钰已经赶到车前,吩咐柳絮:“扶着二小姐回秋雨轩,慈萱堂那头不用去请安了。小妹,没事的,我自去向母亲解释就是……” 虽知这个五哥是个纯良温善之人,可之前两人并不是这样亲近,乍听于钰这样护着她,于清瑶还是有些感动。领了他的情,她也不推拒,果真就由柳絮扶着缓缓往秋雨轩去。 之前神经一直绷着,还不觉得,这会儿倒真觉得小腿上隐隐作痛。 穿过花园,左右张望过,见没有什么人,柳絮就低声道:“小姐,刚才锦绣一直在问在内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只是告诉她,说是许家的小姐和叶三小姐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连累到小姐也跌伤了……” 点点头,于清瑶一笑,只是淡淡道:“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其实,就算她们不说,五哥也会说的,倒也不碍事。” 才进了秋雨轩,雪儿就立刻迎了出来。瞧见于清瑶是由柳絮扶着进来的,就立刻慌了起来。赶上来帮忙扶着于清瑶进了屋,一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小姐,你是哪里伤到了?柳絮,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雪儿,”沉声喝了一声,于清瑶皱眉吩咐:“去打发那些丫头准备浴桶,我要沐浴。柳絮,你去看着她们吧” 打发了柳絮,她才软软坐在床上,低声道:“雪儿,上次李妈妈被打时我叫你买的金创药,你收在哪儿了?去找出来。” “要那个做什么?”正打开衣柜拿干净衣服出来的雪儿回过头来,立刻吓得一声惊呼:“小姐,你的腿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这是……” “雪儿”低喝一声,于清瑶皱起眉,因雪儿的大惊小怪而心烦不已,索性直接抓住雪儿轻拭她伤口的手,直接喝道:“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看着雪儿抬起头,茫然地点头,于清瑶松了口气,倒在床上。只是,看着雪儿站起身来,无声地走到角落,去翻柜笼时,不知为什么,她 心里突然又隐约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一分不自在,很快就又消失在那因为轻易就可以控制别人的强烈快?感中。 这样,可以让任何人听命于她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像是陈年的美酒,让她有些晕陶陶的。 这样的快乐,怎么能够抗拒?不知不觉中,她这样沉迷其中,控制人的欲望像发酵的泡泡,那扩越大,只是她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泡泡,总是会碎掉的……。。 第四十九章 善恶一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于钰为她说项,在古吹台事后,田氏并没有找她的麻烦。甚至在于清瑶向她请安的时候,也没有再提及关于那天的事。 可是,于清瑶从柳絮那儿知道,田氏曾打发人往叶家送过一封信。虽然传出话来的人并不知道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可据送信的婆子回来说白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于清瑶自己暗自揣测,大概田氏的信里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了叶吟霜身上,而且还有可能言词犀利地威胁过……不过,这样也好,想必在叶家二小姐叶如霜嫁过来之前,她不会再见到叶吟霜了。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去应对叶吟霜,哪怕是去欺负…… 清楚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后,她有些痴迷。虽然在秋雨轩,她可以直接命令那些下人去做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利用异能去控制她们做事。哪怕不过是倒杯水、清扫屋子的小事。可是她就是无法控制那种欲望。 像个找到新玩意儿的孩子,她乐此不疲。从那两个三等的小丫头,两个专司粗活的仆妇,再到柳絮和雪儿,她欣喜所有人的服从,为自己所造成的小小恶作剧而得意,同时也发觉随着她越来越能熟练地运用自己的异能,似乎不必抓住人的手,也能在双方对视时去控制对方。同时,好似那曾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冷渐渐减少。这让她很快乐,似乎全然不觉自己越陷越深,而且因为那份得意,而忘了掩饰她日渐明显的变化。 “女大十八变,二妹妹近来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沈盈盈如是说着,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说:“我才知道,原来二妹妹的眼睛也那么漂亮,亮晶晶的……从前竟然不知道,原来二妹妹和世子妃长得这样相象……” 沈盈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可是于清瑶望过去,扫过她的目光,嘴角却还是带了一分冷意。 她没有去看坐在榻上的田氏,可是却分明似乎听到一声轻响。那是茶盅盖扣在茶盅上的声音。 不知道沈盈盈说这些话时,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这一刻,她不开心。听着身后传来锦绣特意插科打诨的声音,她更觉得不自在。 她这个三嫂不会不知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把她和嫁到恭平王王府的大小姐于清琼相提并提。别说这样的话,哪怕别人随便把她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说,都会让田氏心生不快了。何况她这样说她们长得像? 微笑着,没有辩解,于清瑶只是端坐在座位上,那样微笑着,听着田氏心情稍好,和孟慧娘说着:“虽然恭成王王府那头还没有正式去提亲,可我听消息,说是世子妃已经定下了张家的小姐。既然是要有了亲,那端五时的节礼便比照往年多加三成吧” “媳妇省得。”孟慧娘淡淡笑着应下,虽然一早府里的事就由她负责了,可是这会儿却还是恭谨地听从着田氏的安排,脸上尽是温敬顺从之态。 这样的神情,让于清瑶忍不住发笑。如果她现在去握住孟慧娘的手,大概听到的心声绝不会让田氏觉得开心吧? 明明都是侯爷夫人了,可是因为田氏,孟慧娘仍没有办法在这栋大宅里随心所欲。或许,让孟慧娘说出真心话,是个不错的主意…… 手指不自觉地张合着,她偷瞄着孟慧娘,强自压下心头那股冲动。哪怕是想那样做,可是她还是要控制住那样的欲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施用异能,只怕下一刻,她就会被扭到相国寺或是延庆观去了。 因为不敢再去孟慧娘,于清瑶便垂下头去,垂首间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几天来她第一次这样垂下头去,从前做惯的动作,今天却似乎是有些不那么习惯了呢 勾起嘴角,在有丫头过来为她换茶时,于清瑶抬起头来。过来换茶的并不是“四锦”中的一个,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名唤彩云,专在“慈萱堂”里管着茶水,最爱使唤些三等的小丫鬟做事。 于清瑶微微一笑,在彩云近身时,忽然借着身体握住她的手腕,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说完那一句,她立刻就笑道:“彩云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今天的茶尤其是好。” 被于清瑶笑着一赞,彩云立刻就笑起来:“二小姐品出来了?今个儿的茶,是才从江南运过来的雨前龙井,锦绣姐姐特意吩咐沏的。” 于清瑶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捧着茶盅嗅着那淡远清新的茶香。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追着那彩云。 转过身去,彩云脸上还带着笑容,可是走到她之前才奉过茶的沈盈盈面前时,不知怎么的,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手中托盘应声飞出,尽数倒在沈盈盈的怀里。 骇了一跳,彩云愣愣地看着惊呼而起的沈盈盈,脸都吓白了,直到一旁的锦屏匆匆穿过她的身边,顺手推了她一下,她才醒过神来。慌忙扑过去,抽了帕子,彩云一脸惶惑地擦着沈盈盈身上的水渍。 “三太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经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彩云吃痛,不敢出声,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帮着沈盈盈擦拭的锦屏忙嗔道:“在这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沈盈盈正在气头上,瞥了眼锦屏,还待发火,半跪在她身前抹着水渍的贴身婢女文竹,已经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口。怒目扫过文竹的脸,沈盈盈抿着唇,总算还是压下一腔怒火。冷冷看着彩云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便站起身来笑着福了一福,“娘,媳妇是被吓到了,才会那样失礼,母亲千万别生我的气。” 因为这突发事件,把注意力转过来的田氏微微一笑,只是淡淡道:“怪不得你,是那贱婢太不小心了。锦葵,人就交给你管教吧要是人人都像她那样,我这屋里还有人敢来坐吗?” 沈盈盈眉锋一扬,却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口闷气,只是笑着道:“娘,媳妇失仪,还要先告退去换身衣服了,一会儿就再来陪母亲说话。” 田氏也不留,挥挥手笑道:“回吧,清瑶也回去,只留慧娘和我说说今年端午是怎么个安排。之前钰儿还和我说来着,我看,倒不如今年也往河上去看赛龙舟来得热闹……” 于清瑶撩帘而出,隐约还听到房里传来田氏的笑声:“你这个主意儿好,到时候咱们娘几个儿也可以热闹热闹。” 抿唇浅笑,瞥着前面被丫鬟们簇拥着的沈盈盈,于清瑶垂下眼帘,掩起眼中那一抹得意。缓步而行,在院中脚步稍顿,她侧过脸,听着倒座房里传出的抽泣声,目光不由微闪。 是那个彩云。活该平时总是那样怠慢她,从不曾先为她上过一次茶,哪怕是她和那些小辈们在一起时…… 于清瑶在心底默默想着,心中没有半分怜意。身后,雪儿在低声和柳絮叹息:“真是可怜,彩云好不容易才捱成二等丫鬟了,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说不定就得被降作三等,到时候月例要少二百文钱呢可是苦了彩云那瞎了眼的老娘……” 回过头,眼角瞥过雪儿,于清瑶迟疑着问道:“彩云的娘……” “这些,小姐就不清楚了。彩云和奴婢还沾些远亲,奴婢是最清楚的。”雪儿笑着应了,跟上于清瑶,低声把彩云家的事一一说来,虽然她说得清楚,可于清瑶其实并没有听进多少。 其实,不过是自幼丧父,只得两母女辛苦过活的故事。这样的事情,她从前也是听过的。只是现在,却是越听越觉心口发闷,渐渐的,手又开始泛上冰冷之意。 烦躁地甩了甩手,于清瑶沉声低喝:“好了,不要再说了” 突然吃她一喝,雪儿一愣,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柳絮也是紧张地看着于清瑶,小心翼翼的。 因着于清瑶一直不说话,两个丫头目光相对,互相使了个眼色,也不再说话。虽然于清瑶最近也没对她们发过什么脾气,可不知为什么,这几日,她们心里就是有些怕小姐。总觉得现在的小姐不比之前那么温善似的。 不知道两个小丫头的心思。于清瑶捏着手,在心里无声地喃着:我没有做错…… 一遍又一遍,想多了,就觉得真是如此。就在她心情平复下来时,手上的冰冷之意也渐渐褪去。 奇怪,这让她不舒服的寒意,难道和她的心情有关系? 心头那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只是,细想之下,却又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经此一事,她到底心生警惕,接下来的日子里,行事小心谨慎许多。虽然仍有运用异能之处,可是却克制了许多。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终于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有“女儿节”之称。这一日,凡是出嫁女,都会归宁。往年里,于清琼都会回府陪着母亲过节。可今年,因为怀着身孕,恭平王王妃不放心,田氏也是特意传话过去叮嘱不必回来,所以恭平王王府那头,今年只送了节礼过来。 因为早就定下了今天要去汴河上去看赛龙舟,所以,三更过后,各院里就已经忙碌起来。烧起滚水,煮了兰草汤沐浴。 秋雨轩里,两个小丫头福儿、幸儿拿着管事送过来的艾草,踩着梯子,四下插在檐上、门前。 雪儿坐在门前,倚着门,坐在小凳上,借着灯光细细理着手中用银丝制成钟、铃、蒜、粽子的成串佩饰。 “我记得去年还有骑虎小人的佩饰,可今年却只剩下这几个花样了……”雪儿说着,抬起头,看看院中的两个小丫头,脸上的笑便更敛了几分。“这两个丫头,也是年岁渐长,知道规矩了,插艾草居然也没闹得嘻嘻哈哈的,真是难得……” 虽然说的像玩笑话,可是因着声音略显低沉,就显得有些闷气。柳絮瞥她一眼,笑了笑,却没有应声。 这些天,小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连带着,整个院子里都有些沉闷。哪怕是才八、九岁的小丫头也知趣,不敢大声嬉闹。 天光曦微,小院里静得连草丛中的虫鸣、远处园里的鸟鸣都听得清清楚楚。仰头望着天边那抹微白,忽然间,柳絮心里涌上一抹轻愁。隐约的,她竟有些怀念之前的时光…… 其实,也不过才半个月,可恍惚里,却觉得这半个月漫长得似一年。 不知晓背着她,身边的丫鬟们各有了心思。于清瑶此时此刻,揉搓着手指,心里烦乱如麻。这些日子,虽然她强自克制运用异能的欲望,可是,却常觉心中烦躁难安,心烦意乱,竟好似总少了些什么似的…… 天色放亮时,一切收拾妥当,于清瑶收敛心神,带了柳絮和雪儿往慈萱堂去。她到时,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到了,过了不到一刻,三房的和于钰也赶到了。 这大概是安乐侯府自新年后头一次聚得这么齐了。连各房的孩子也齐聚一堂。只是,满屋的孩子,最闹的却还是光哥儿。 他的同母兄靖哥儿比于清瑶也不过才小了两岁,已经入了学,挺着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颇有几分乃父的严谨之态。而同母姐姐月姐儿比靖哥儿小了一岁多,模样好看,心灵手巧,已经有好多人把她比作是安乐侯这一代的小才女,甚至早早的就有人来提亲。与于清瑶姑侄两个的境遇对比,真是天差地别。 孟慧娘看来温婉,可偏偏大房里两个妾,却一个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来。相比之下,看似泼辣的沈盈盈,却是管不住丈夫。 三房里,除了她自己生的华哥儿、平哥儿外,尚有妾生的庶长孙端哥儿和庶女容姐儿…… 不过,这些个侄儿、侄女,却不是于清瑶关心的。左右看过,没瞧见尚在襁褓中的熙姐儿,她不由凑近于子怀,低声问道:“二哥,怎么不见熙姐儿?这样的日子,抱她出来,也凑凑热闹热闹多好?” 第五十章 恶魔的靡靡之音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光投入,满室宁馨。 坐在榻上的田氏,持着笔,正亲自为几个孩子“画额”。 虽然不过是用毛笔蘸了雄黄酒在孩子额头上画出个“王”字。可自古以来,人们都笃信这简单的仪式,会在端午节时护佑孩子驱凶避邪。所以,哪怕是最顽皮的光哥儿,虽然扭着身子,直抱怨雄黄味难闻,却仍是乖乖由着田氏在他的额头上,画下一个“王”字。 田氏今天的兴致颇高,一直在笑。在几个孩子额上“画额”后,又招手唤于钰:“钰哥过来,娘也给你画个‘王’字。” 于钰失笑,架不住田氏连声召唤,只得上前。却仍推拒道:“娘,我可不再是孩子了,这‘画额’之事还是免了吧” 坐在一旁的沈盈盈,正笑看着锦屏为平哥儿在手腕上载“长命缕”,听了于钰的告饶,就立刻笑道:“五哥是真不是孩子了,都能娶媳妇的人了,难怪会怕被人笑是孩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大笑。于钰被笑得脸色通红。田氏却是望着爱子,笑意一直扩到眼底。持着笔虚点了于钰一下,她才笑着撒了手:“便饶了你不过今日顺了你的心思,合家去看赛龙舟,可不许你到时候又溜到别家船上去玩。” 晨光融融,说笑间,满室温馨。可是坐在角落,淡淡微笑着的于子怀身上,却仍有 无法驱散的淡淡忧悒。哪怕是同样在笑着,却和这一室的亲情融洽有些疏离。 于清瑶远远望着,便觉得二哥哥和她是同病相怜。虽然同姓于,可是在这个家里,总觉得并不是一家人。尤其是逢年过节,合家团聚之时,就更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二哥怎么不带熙姐儿一起过来?”凑近身,她低声问着,见于子怀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沉痛,她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明了。在这样的日子,那个才满月就失去了母亲的女婴,无疑是要被人说是晦气的。 “熙姐儿她太小了……”于子怀淡淡说着,顿了下又道:“那么小,就是带岐,也什么都不懂,反倒给母亲添麻烦了。” 于清瑶笑笑,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束五彩丝线编就的丝带,“这是我自己打的长命缕,虽然比不得锦屏的手艺,却是我这做姑姑的一片心意,还烦哥哥回头一定要给熙姐儿戴上。”虽然这些日子见得甚少,可那个小小的猫咪一样的女婴,却总让她一想到时,心不自觉地就柔软下来。 于子怀细看手中的长命缕。见是红、蓝、黄、绿四色夹杂着金线,又缀了两三只小巧的银铃。抓在手上摇,还能发出轻轻的脆响。虽然算不上贵重,却是很用了一番心思。不由得就有些感动,忙温言道谢。 于清瑶笑着与 于子怀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那头锦屏已经把手中的长命缕分送完,忙唤了柳絮过来。 开了匣子,她先取了一只青色的荷包,笑着奉到田氏面前:“女儿的手艺粗劣,不过为了应个景,这会儿也不怕怡笑大方了。母亲,我为您绣的这只乃是‘紫气东来’。您看喜欢不喜欢……” 那只青色的荷包上,苍劲红梅,紫云东至,确实是好意头。虽然绣工平常,可这样的意头,田氏却还是满意的。 瞥见田氏脸上的笑,于清瑶脸上的笑意更深。“这荷包里,是放了香料的,用白芷、川芎、芩草等几味药材,可安神驱邪,最是适合夏季去火袪湿的。” 说话时,柳絮已捧了匣子,把茶馆一一分送给几个孩子。几个男孩的荷包上不是娃娃骑鱼,就是猴子爬竿。而女孩的,则是粉荷蜻蜓,都是极好的意头。 三房的几个孩子收下荷包低声道谢,尤其是端哥儿和容姐更是多赞了两句。可大房这头,靖哥儿虽收了荷包,却是神情淡淡的,不见半分欢喜。光哥儿是被奶娘在后推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收下。月姐儿收便是收了,可只瞥了一眼就丢给身后的丫鬟,根本就没有佩戴的意思。 于清瑶准眼瞧着,只是微笑。脸上没半分恼意,可心里却是百般不自在。似乎自从有了异能之后,她的性子就比从前更为急躁了 。从前可以忍下的委屈好像突然间就化作汹涌的洪流,随时都会冲垮堤防,淹没她的理智…… 一行人,乘骡车而出,又在马厩旁边的院子换乘了马车。今次比起去相国寺,跟着的奴婢仆妇还要多,这样的热闹,自然是人人都想跟着去瞧瞧的。而且,还多了许多侯府里养着的乐伎。排着队等候坐车,虽然有人管事,可却仍免不了纷纷笑语。就是不是在一个院里,也听得清楚。虽然没有人闹到跟前来,可隐约的听到别个院 朱户人家第1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吵吵嚷嚷的声音,却委实让人烦心。 往汴河边上去的,不只是安乐侯府一家。左邻右舍,出动的马车也不比她们府里少。长街上,车马如龙,还算宽阔的大道也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人多,所以这一次和于清瑶同车而坐的是两个侄女。 三房的容姐儿是个为人圆滑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虽然不过十岁,却已经很会讨好人。只是,今天她所有的讨好,都落到了空处。再多的乖巧,对只比她大了一岁的月姐儿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正襟危坐,月姐儿望着容姐儿的目光清冷而淡然。那是真正侯府小姐的派头,一如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的世子妃于清琼。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雍容之态。这样淡然的神情,这样的漫不经心,当得起外人夸赞的“名门闺秀”之称。可 是,落在与她同车而坐的于清瑶眼中,却是赤?祼祼的轻蔑。 所谓的彬彬有礼,所谓的得体、谦卑,不过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她去动怒或是生气,更或者,连投去不屑的目光都不值得…… 胸口燃着一团火,于清瑶望向月姐儿的眼神亮晶晶的,神情却有些恍惚。“月姐儿,你真的很像姐姐……像你的大姑姑……” 她低声呢喃着,在月姐儿投来淡漠的一瞥时,勾起嘴角,笑得异常灿烂…… 马车缓缓驶过御街,在州桥在弃车登船。 虽然一早有人过来打理,可此刻码头上,仍然显得喧哗无比。同样在此登船的各府人马都在码头上整顿,还有远处早被撵开的闲汉,切切地巴结着各府管事,只盼着能得到些差事。又有驻足停步,瞪大了眼细瞧那从马车上下来的贵人的路人,虽然大半贵妇是戴着帷帽,可光看着满头的珠翠,一身的绫罗绸缎,也有谈资回去与浑家说嘴了。尤其是落在后面的马车,下来的尽是些年轻的丫鬟,还有或捧着乐器或着着舞衣的伎者,艳光四射,更是迷花了一干闲汉还有那些路人的眼。 因着这些人,登上画舫后,于清瑶等人也不好留在甲板上,自然都乖乖地随着田氏入了舱中。 宽敞的大厅,一道屏风隔出了两方天地。同样都是漆木镶大理石的桌子,早早摆好了时 令水果,又并各色点心。人还未坐下,早有过来打点的田妈妈带了几个丫头捧了着洗盆过来侍候着各人净手。 稍作修饰,田氏也不在桌边坐着,自去一旁备下的矮榻休息。又笑着召了光哥儿和最小的平哥儿过去陪着她坐。 众人各分主次坐了,虽未陪在田氏身边,可一路上言谈说笑仍还是以田氏为主。 画舫顺水而下,缓缓驶出汴河水门,入了汴河。虽瞧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听着渐响的欢呼笑语声,想是已经进了将要举行赛龙舟的河道。 不用田氏吩咐,田妈妈已经笑着吩咐人打所有的窗子都打了开。又低声问道:“老夫人,要不要一会儿在甲板上也备上酒席?也好看得清些。” 对开的长窗一开,视野就豁然开朗。宽阔的河道,夹岸的浓绿,还有那两岸招展的旗帜,搭起的席棚,欢呼雀跃的人群……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尽入眼帘。 田氏收回目光,瞧着跑到窗前,趴着窗子往外看的光哥儿,笑道:“一会在外面摆了酒席,叫他们爷儿几个去玩吧我年岁大了,外头风大,就坐在舱里好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在舱里的女人们却都知道,这不过是不想让她们出去抛头露面的借口罢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于清瑶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容姐儿虽然有失 望之色,却立刻就掩饰过去。只有月姐儿,笑着起身,柔声道:“奶奶,我记得以前姑姑也曾作过一首《观龙舟赛》,曾令京中诗家也大为赞赏。孙女不才,今日也想应应景,做上一首。还求祖母,让孙女近看赛事。” 确实是喜欢这个孙女,尤其是月姐儿提到大女儿,田氏的脸上立刻绽开笑颜。想想,便挥手笑道:“去吧去吧,你去告诉你几个兄弟,还有你五叔,就说我说的,谁要是做的诗好,我重重有赏”说着话,她又瞥了眼于清瑶:“清瑶也去,带着你两个侄女,好好照看着她们。”话虽这样说,可是却到底还是又叫了锦惠跟着三人一起去。 此刻,画舫已停靠在岸边,驻了锚。只待龙舟赛开始,坐看万舸争流之壮景。 于清瑶带着月姐儿、容姐儿盈盈而出,正与鱼贯而入的几个乐伎擦身而过。才走上甲板,便已听到舱中传来丝竹之声。 琵琶声起,一道清朗的女声正唱着:“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鹰;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两岸罗衣扑鼻香,银钗照日如霜刃……”唱的却是唐时张建封的《竞渡可口歌》。诗中所颂正是端午之日,龙舟赛的盛况。 细品之下,却真有些似眼前的景象。两岸连成片的席棚里,又有多少人引颈而盼。只 是,再怎样,也不似他们这样可乘画舫停在河上观看的人家一样,看得清楚。这样的待遇,已远远不是有钱就可以办到了的。粗粗看去,整条河上停泊于岸的画舫,高高悬起的彩旗上,没有一户不是王侯勋贵之家。就是朝中官员,都比不得这般风光。 虽然说是陪着两个侄女,可于清瑶并不曾紧盯着两个女孩。事实上,这两个女孩与她的年龄相差得也并不是多大,而且,她这个小姑姑对她们来说,未免太没有威信。 落后一段距离,看着容姐儿亦步亦趋跟在月姐儿身后,虽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可瞧着那模样却分明是在说些讨好的话。 忽然间,于清瑶就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对女孩儿,仿佛昨日活生生地重现眼前。那时候,她也曾这样,鼓起勇气,去讨好她那姐姐,可是得到的却不过是冷淡地一瞥…… 深吸了一口气,于清瑶转过身去,松了松握紧的拳。缓缓走到船舷的另一边,默默垂望着湍湍流水。 “姑——姑”身后的一声透着古怪的低笑,让她蓦然回首。看着歪着脑袋的光哥儿,不由皱眉。 “小姑姑,你在看什么?河水很好看吗?”光哥儿狡黠地眨着眼,低声道:“是不是比家里的碧湖还好看?” 于清瑶皱眉,扫过远处正在说笑的人群。寒声道:“你说那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光哥儿踹跳着靠近于清瑶,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沉声问:“我听美琳说,那回我可听你的话了怎么会呢我才没那么胆小,被你一吓就听话呢……” “美琳母亲院里的那个丫头?她说什么你都信吗?”于清瑶笑着,根本不想与他纠缠,直接就要转身走开。 却不想光哥儿猛地拉住她:“她说什么我才不理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怕你小姑姑,你知道的……” 他低声笑着,稚嫩的童音却带着得意的恶意。这样的声音,那样的刺耳,就像那一日在碧湖之畔,他推她落水时站在湖边仰头大笑时一样…… 手轻轻的颤着,于清瑶的眼微微眯起,睨着光哥儿脸上可恶的笑容。突然间,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沉声道:“汴河的水很清,很美,就和碧湖里的水一样,水里游过一条好大的鲤鱼,鳍上还带着金彩,你看着真是好喜欢、好喜欢……就想去抓住送给奶奶……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第五十一章 一点灵善未泯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虽然没有溅到甲板上,却打湿船身洇成片片花一样的湿迹。 于清瑶站在甲板上,看着水中那黑色的头颅,在水面上沉伏两下,旋即就沉入水下。 嘲弄的笑意僵在唇边,眼底的森寒之意瞬间褪尽,回复清明的眼眸难掩惊慌。回过头去,她的声音发颤,满是惊恐惶惑:“救、救命……光哥儿跳进水里了……” 惊惶的叫声惊动远处甲板上,正说笑、调教子侄的几人。惊望过来,已顾不得仪态,就连平素最为端方严谨的于千韧也乱了步伐。 踉跄奔来,不用他们吩咐,早有机灵的舟师跳下河中。又有会水的家丁、小厮,在主子的喝令下跃入水中。 甲板上,所有的人都往这边聚了过来。也有机灵的,拔脚就往舱里跑。一时间,整艘船都动了起来,乱成一团。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那些人跳进水中,潜下去,又两手空空地浮上来……只觉双脚发软,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赶过来的月姐儿和容姐儿张望着水面,惊问着:“怎么?到底怎么了?”于清瑶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她们的问话,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低喃着:“救救光哥儿,救救光哥儿……”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就算光哥儿不好,从不好她当成姑姑看, 总是想着法儿戏弄她,欺负她……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虽然是个惹人厌的孩子。可是她怎么能够就那么轻易地做出那样的事? 手指爬上冰寒之感,渐渐延伸至手臂,带着那样的痛,痛得她不由得用另一只手去紧紧捏着…… 自船舱那头,踉踉跄跄奔来一群人。打头的,是快步疾行,神情慌乱的孟慧娘。在她身后,是被锦葵和锦绣扶着,气喘吁吁的田氏。再之后,才是不急不缓的沈盈盈。 疾步奔到船尾,孟慧娘大声喝问:“光哥儿怎么会掉进水里?谁看着他的?”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她的目光便转向跌坐在一旁的于清瑶。合身扑上,她一把揪住于清瑶,用力地摇晃着,拍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光哥儿哪得意你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清瑶涩声低喃着,并没有闪避,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一样。 这般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知道她是吓坏了。正指挥着下人捞人的于子怀回头瞥见,立刻现出不忍之色:“嫂嫂,不关清瑶的事,你……” 他的劝慰还未完全说出,船下突然传来一声欢呼:“找到了……” 孟慧娘身子一震,猛地推开于清瑶,也踉跄着往船舷处扑去。于清瑶挣扎着站起身,往前扑了下,却又顿住,有些怯意。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鼓声…… 艳阳当空,彩旗飘扬,鼓声如雷,从远处,几艘龙舟正破水疾驶而来。驶在最前面的,却是两艘不分先后、你争我夺的龙舟,昂着龙首,用金漆点亮的龙目迎着阳光,闪着金灿的光芒。 舟上的水手或赤着上身,或只着一件无袖比甲。胸膛上、手臂上,滚着汗、闪着油光,阳光下,直如宝石般亮眼。虽看不清面目,可听着那整齐的,响亮的号子,却能想象得到那一张张神采飞扬的面容。应和着舵手,棹影翻飞,破波而出,迎浪而驶,直如真的蛟龙破水而出,遨游江海…… 两岸欢呼如雷,夹在震耳的鼓声里,是那样的欢快。 可是,此时此刻,原本刻意来观看龙舟赛的安乐侯府众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却看那越来越近的龙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正持着绳梯攀爬而上的舟师身上。 湿淋淋的汉子,扛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爬上船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在他的肩上。孟慧娘捂着嘴,哭了一声,就不顾仪态地扑了过去。那舟师怔了怔,居然一闪,避开孟慧娘,才在一干奴婢大声呼喝下,挠着头讪讪地道:“不能围着……” 说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就小心地把仍在昏迷中的孩子放在甲板上。先是俯耳听了听,然后就突然用手按住光哥儿的腹部,用力地按 起来…… 孟慧娘想要往前挣,却被于千韧抓住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脏宝贝被那粗鲁的汉子按来按去。不过,看上片刻,却也有些明白过来,这汉子是在救光哥儿,也就渐渐静了下来。可望过去的目光仍是哀切无比,眼泪也无声地滑落却不自知…… 没有往前凑,于清瑶站在人群之后,捂着嘴,透过缝隙,怔怔地看着躺在甲板上的光哥儿。 这样无助地躺在甲板上,被人们围在中间,平时的小霸王,看起来居然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柔弱而可怜。苍白的脸颊,紧闭的双眼,发紫的嘴唇,湿淋淋的衣服……仿佛每一处都在无声地控诉着是她做的恶…… 哽咽了一声,于清瑶用力地捏着手臂,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她必须得站在这儿,站在这儿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人群中,有低低的哭泣声,那是孟慧娘,再也无法忍受死样的沉寂。因着她的哭声,田氏也开始抹眼泪,那些下人也陪着哭起来。 在渐响的哭声里,于千韧沉声厉喝:“都哭什么哭?光哥儿还没怎么着呢……” 他的话音才落,那舟师已经一声惊叫:“好了……”随着他的叫声,躺在甲板上的光哥儿发出一声咳嗽,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光哥儿……”孟慧娘扑过去,就那样跪在光哥儿 的身边,小心地轻抚着他的头,好像稍重一点就会碰痛了光哥儿似的。 “娘,”低声唤着,光哥儿眯着眼,茫然地看着周围:“怎么了?我怎么了?”他问着,看着正俯近身的田氏,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奶奶,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鲤鱼,还发着金光的,等我抓到它,就送给奶奶……” “这孩子……”田氏抹着眼泪,只是一径低喃着。还是在她身后的田妈妈低劝道:“老太太,光哥儿也醒了,您也别太急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抬了藤屉子过来,把光哥儿送回舱里……老太太,如今河道被占,估计一时半会,咱们的船回不去的,要不,我放下小船着人上岸,找了马车去城里请王太医过来……” 田氏听了,便点头道:“你做事稳妥,我一向是放心,就都依你了……对了,锦屏带着我的药匣子,先叫人取了,来喂光哥儿吃了。” 田妈妈连忙应是,一时间,抬藤屉子过来的,去取衣服的,拿了毛巾给光哥儿擦身子的,忙成一团。直到光哥儿被抬进了舱,甲板上才渐渐静了下来。 远处,隐约传来鼓声,还有震耳的欢呼,也不知是哪艘龙舟拔了头筹,得了个好彩头。 于清瑶顿下脚步,回头望着仍留在甲板上的男人们,还有正恭身回话的那个舟子,轻轻吁了一声。 江风拂面,带着五月 的和熙,她却不知不觉间抱紧了双臂,只觉身体从内而外,俱是寒凉。 悄悄走进舱,跟上二楼。临时歇息的一间舱房外,挤满了人。于清瑶静静地站在窗前,遥望着江面。 远处的苍山绿树,近处的罗衣锦绣,却都不过是在眸中映个虚影,没有看进心中。就连远处的欢笑,舱中的低语,都好似离她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人渐渐散了。身边陆续走过的人,或是低声问安,或是古怪的眼色看她,于清瑶却已经全不放在心上。 待众人散尽,她才无声地走近。立在门前,听到房里田氏在低声道:“这事,也是奇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有什么闪着金光的鲤鱼?唉,这些日子,咱们府里的事也是太多了……慧娘,回去后记得备了香油烛火,送去相国寺为光哥儿祈福。还有延庆观那头,你既然是信的,也一齐去上个香吧”说着话,已是重重一叹。 “老太太,”身后锦葵低声唤了一声,田氏回过头,看清站在门前的于清瑶,目光微闪,却还是笑着召了召手。 孟慧娘醒过神,瞥见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之色。却还是没有说话。 于清瑶忐忑不安地走近床边,俯下身,看着又昏睡过去的光哥儿,口齿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光哥儿突然翻了下身,口中 低喃着:“娘,我怕……” 只是一声低喃,孟慧娘已经落下泪来,凑近身去握住儿子的手,柔语低慰:“乖,不怕,娘就在这儿,娘在这儿……” 抽身而起,于清瑶只觉得呼吸有些发紧,抿着嘴唇,她涩声低语:“对不起,嫂嫂,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无边的黑暗笼罩在四周,彻骨的寒冷让她瑟瑟发抖…… 隐约的,有人在叹:“也是吓坏了……” 又有人恨恨地怨道:“谁知道光哥儿跳下水,是不是被她怂恿的呢?” 渐渐的,连声音都没有。她,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因那包裹周身的寒冷而发抖…… 当于清瑶醒来时,已经身在自己的卧室。昏暗的光线下,雪儿的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笑容。 “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怎么样?还是觉得冷?王太医来看过的,说是大概染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倒没什么大碍……” 于清瑶眨了下眼,捂着胸口,忽然一个翻身,半撑起身来。雪儿眼明手快,早就抓起床边的木盆,才放好,于清瑶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没事没事,吐过了就会舒服些……”满室的酸臭气。连雪儿拿着盆的手都溅上些许酸液,可是雪儿却像是没有看到,只是用另一只手轻拍着 于清瑶的后背。 珠帘微响,柳絮走过来,瞥见于清瑶正在吐,忙又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就捧了温茶进来,先放在一旁,又绞了帕子,在于清瑶吐过之后,凑近了细细擦抹着于清瑶的嘴角。伺候着她用茶水嗽了口,才从雪儿手里接过木盆出去倒了。 “小姐,你还是躺下歇着吧”扶着于清瑶躺好,雪儿起身燃起熏香。 淡淡的百合香,萦绕于鼻,于清瑶却皱眉道:“熄了这香,把窗子打开。我觉得气闷……” 迟疑了下,雪儿还是依言打开了窗,返回床边又替于清瑶掖了掖被子。 “再去拿床被子,我还是冷……”于清瑶侧过头,贴在枕头上的额头上尽是虚汗。 雪儿慌忙探手去摸,却并不觉得有发烧。虽然有些热,可是捂了这么多床被子,不出汗才怪。 “小姐……”她才唤了一声,于清瑶已经呻吟:“我冷……” 雪儿没办法,只得又去拿被,又在门口低声催促:“药怎么还没好,煎好了就快点送过来,小姐的样子有些不对……” 是不对虽然说是受惊,是染了风寒,可是于清瑶心里清楚,她的冷其实不是病了。 这样的寒冷,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自从,她不再为那样控制他人而感到抱歉、内疚之后。 上次彩云的事情,就让她有所察觉。她每次使用异能 后觉得冷,是因为她内疚,惭愧,一旦她埋没了良心,就不会再觉得冷。而今天,这样铺天盖地似的冷,无疑就是因为她觉得良心有愧。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虽然,一直都在说不再怯懦,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变强的同时,居然也渐渐地丧失了原本的善良。原来,她居然可以那样可怕,像是传说中的妖魔一样……到底,是她在用异能控制了别人,还是妖魔用异能控制了她? 她开始觉得怕,觉得慌,可是,在这样难以忍受的寒冷煎熬中,却又有一丝庆幸:或许,她还有得救,还能从那可怕的异能中挣脱出来。只为,她那还能感觉到内疚的一丝良心……。。 第五十二章 禅室佛堂一抹清光 这一场病,直病了两三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后,于清瑶才能撑起身来吃些东西。第二天,才能下床。甚至,比掉下水,在生死之间打转了一回的光哥儿,还要好得慢。 虽然光哥儿早就好了,可是在于清瑶能去“慈萱堂”请安,撞见孟慧娘时,她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怨。这样的怨愤,看在旁人眼里是迁怒。只因于清瑶当时是和光哥儿站在一起的。只有于清瑶自己清楚,这是她该受的。如果不是她,光哥儿根本就不会跳下河去…… 沈盈盈拉着她笑着宽慰:“你也不用太自责了,小孩子顽皮,哪里看得住呢?” 于清瑶听了,只是恹恹地笑,目光扫过在院中戏弄丫头的光哥儿,难掩歉然之色。 哪怕那个孩子好了疮疤忘了痛,仍然又是一个欺善怕恶,胡作非为的混世魔王。可是,她自己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曾几乎害死这个孩子。 垂下眼帘,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无所谓地笑得灿烂,她刻意地把那个掩藏在灵魂深处、肆无忌惮的于清瑶用无形的绳索束缚起来。 只是,哪怕她现在小心地掩饰着,可铸下的大错却已经无法挽回。她可以敏感地发觉,身边的人对她,已经隐隐有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她身边的人。 就连雪儿,虽然一如既往地善待她,可是偶尔静下来望着她的眼神却隐约带着说不清的疑惑。而柳絮,也似乎远不如之前刚刚投靠过来时那样交心。两个小丫头,也是一见她就低下头,难掩惧意。 她之前用异能控制着她们的事,她们应该是不记得了的。可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忽阴忽晴的态度,还有压不下的浮躁神情,那渐渐滋生的傲慢,却都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敏感地觉察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姐了。 或许,在田氏等人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虽然仍对她微笑着,一副慈善的模样,可是却一直悄悄审视着她。或许,之前她的努力,都因为这半个多月的任意妄为而化为乌有了呢 苦笑着,她听到田氏的低笑声,便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只见田氏正放下手里的书信,就着田妈手,细看她手中匣子里的头饰。拈起一只,她看着手里那以干艾草编成的小老虎,笑容更加温馨。 “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这艾虎了。”她感叹着,田妈妈立刻也顺着她的意思笑道:“何止是艾草,老太太,你看,这里还有葫芦、鱼、虫、鸟等款式的豆娘呢可惜,路途遥远,送节礼的人在路上耽误了几天,都过了端午节了……” “再怎样,都是一片心意。难得云娘还记得我这个姐姐……”田氏垂下眼帘,脸上露出缅怀之色。瞬间的表情,如同少女般的纯美。只可惜,那样的神情只是一闪即逝。再笑起来,就又是那样云淡风轻的。 拈起那封信,田氏想了想,才道:“一场姐妹,求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个表外甥到底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真像他娘信上说的那么本事。” 听着她的笑言,田妈妈立刻就凑趣道:“要是咱们这位表少爷真那么本事,来年金榜题名,中个状元,也不枉老夫人留他在咱们侯府备考了。” 后紧了拳,于清瑶垂下头去。只觉得忽然之间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身边的沈盈盈和她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能勉强笑笑算是回应。 心乱如麻,她一时之间理不清心绪。 到底还是来了那个人…… 田氏的表外甥陈国邦,他前世也曾有意寄住在安乐侯府。只是才到京,侯府就出了事,所以就不了了之。对那个中了进士,后来官至翰林的江南才子,于清瑶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可是,她嫁的那个男人,曾经传说富甲苏州的商人,当年却正是通过同籍的陈国邦,结识了三哥于重山的。 杜东元,那个男人到底还是要又一次走进她的生活…… 压下心中惶惧,于清瑶静静等着田氏交待好事情后,才笑着上前:“母亲,再过几日就是女儿的生辰。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相国寺小住几日。一来,为父亲做场法事;二来,再为母亲续一盏长明灯,再者,也可以为家人祈福。还请母亲允了女儿……” 田氏目光微闪,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于清瑶:“是啊清瑶马上就要到生辰了。也十五了,是个整生日,及笄之年,是该好好办一下。” 回过头,她笑着唤了声:“锦惠,二小姐今年的生日要大办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若是缺什么东西尽管去找大太太要,若是忙不过来,还有田妈妈呢” 田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就笑起来:“锦惠姑娘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一向能干,哪儿还要我这老婆子多事呢?我啊,在外面替老夫人办好差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听她这么说,锦惠立刻就谦笑道:“妈妈快别笑我了,我们这样的小辈,论能干怎么比得上妈妈您呢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可还指着您出手指点,帮着我们遮掩一下错处呢” 一主二仆,笑意盈盈,说得热闹,于清瑶自然也是陪着笑,一脸受宠若惊。哪怕心头冷笑,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大办?一个大办的生辰,也不过交给一个丫鬟打理罢了…… 只是,她还期待什么呢?比起往年,这样已经算是重视了。像当年大姐一样大宴亲月的热闹生辰宴,她这一世也休想在侯府中享受到。抱着希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求得田氏的首肯,于清瑶自然就趁好下台,早早告辞离开。回了秋雨轩,就吩咐丫头们准备行装。 行装尚未备好,柳絮已经悄然折回:“小姐,奴婢在那头耳房里坐了会儿,可锦绣一时却抽不出时间来,从春花那里又打听不出什么。只是,奴婢从院子里走过时,彩云在倒座房的小厨房里同人闲说,好像说老太太说也该要准备小姐的及笄礼了。” “及笄礼?”于清瑶垂下眼帘,默然无语。 女子15至及笄之年,只是这及笄礼却是在15至18岁之间举行的。一般来说,多是定了亲后才举行及笄礼礼的。田氏之前从未提及及笄礼之事,忽然之间说及此事,难道是已经对她的亲事有了主意? 合上眼,她心中忐忑,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不管田氏心里有什么样的打算,总要等她打探清楚了才能应对,现在还是先去相国寺见了那无因再说。 其实,她心底里对那无因大师,仍然是有所忌讳的。可是,就是再惧,她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到底,她为何获得现在的异能?又要如何才能不被那神奇的异神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呢? 或许,从那个一语道破天机,却被人说成是疯子的无因大师处,她能得到答案…… 虽然不是什么节日,可是相国寺仍然香火鼎盛。以于清瑶的身份,虽然有许妈妈顶着安乐侯府的名头前后打点,可是却仍然是见不到主持方丈了因大师的,不过是一个叫净玄的知客僧陪着罢了。 先是各个殿里拜了佛,又定了一场为时七昼夜的荐亡普佛法事,就在净玄的带领下前往佛堂。 佛堂中,供奉着传说中来自西域的舍利子。佛座前,是绵连的长桌。桌上供奉着长年不熄的各式油灯。虽是白昼,可这样望着一片不灭的灯光,也觉有梦幻般的幽静神秘之感。 把列得长长的单子递给净玄。整个安乐侯府,从田氏到光哥儿,倒是都一一列上了。当着许妈面,于清瑶特意定了最好的酥油,又捐了一年的香油钱。然后又笑着同她道:“许妈妈,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也为自己点一盏长明灯吧你自去选灯,这香油钱,便有我出好了。” 许妈妈吃了一惊,看了于清瑶半晌,确定她不是在说笑,这才欢欢喜喜地跟着佛堂中管事的僧人去选灯了。 见她走远,于清瑶立刻低声同净玄道:“师傅,还请你为我另拿一盏长明灯……这灯,回头我自己过来点就是……是为我生母所点,不想被人知晓。” 她这样一说,净玄立刻会意。似这等豪门隐密之事,他自是不方便多问,只是笑着应言另取了一盏莲花灯交与于清瑶,同时又把于清瑶所说的名字记在另一页上。 把灯交给柳絮藏好,于清瑶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有意无意地笑着向净玄打听:“我听说方丈大师还有位师兄,名唤无因,想来也是位得道高僧。不知小女可否晋见?” “无因师祖?”大概像于清瑶一样想要求见无因的信徒很少,净玄露出惊讶之色,答得很是谨慎:“无因师祖,一向不见客的。怕是要让女施主失望了。” “不见客?”于清瑶垂下头,嘴角微抿,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向柳絮使了个眼色。柳絮会意,笑着取了五十文一串的制钱递与那净玄。 净玄也不答话,大袖一敛,已把那钱收入袖中。“若是女施主有心,倒不妨往寺后走走,那里景色甚好,尤其是那片辛夷花林,虽然此刻或已落尽,可说不定便会另有机缘。” 想起之前曾在那片辛夷林后碰到无因之事,于清瑶心中便有了定数,也不再与净玄多说,待许妈妈回来,当着她的面给了香油钱,便回去定下的精舍休息。 因为那一盏长明灯,许妈妈一直拉长的脸终于有所缓和,似乎已经忘了那回在古吹台上的不愉快。再加上一壶素酒,脸上更是挂满了笑,在于清瑶笑言要在寺中逛逛时,半分阻拦之意都没有,反倒识趣地先避回粗舍休息。 只可惜世间缘法不是人力可勉强的,虽然于清瑶安排妥当,可带着柳絮、雪儿两个,在辛夷林中徘徊许久,却到底没有见到无因。何其可笑?之前特意回避时偏偏撞上,而今百般想见上一面,却怎么都找不到人。苦笑无奈,却也只好如此,毕竟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无因。 入夜过后,柳絮绊住喝得有些晕头的许妈妈。于清瑶带着雪儿悄悄离开精舍,无声无息地往佛堂方向走去。 夜色凄迷,将近半圆的月亮,斜挂在天边。陷入深夜的相国寺显得格外安静,偶有僧人做晚课的声音,可因为人少,不像黄昏时那般众僧齐吟来得庄严肃穆。此刻的相国寺,不见宝相庄严,反倒有一丝清幽、诡秘的感觉。 石径上,看不到什么人。穿过小径,绕过殿宇,在将近佛堂时,于清瑶留下雪儿守在外面。自己一个人拿了那盏莲花灯往佛堂走去。 才近了佛堂,她便怔住。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原本该无人的佛堂半敞着门,虽然没看到人影,可无疑佛堂中是有人的。 迟疑了下,于清瑶还是拾阶而上。如果错过这次,她只怕再得不到机会来点这盏长明灯。虽然不知道她那苦命的生母如今沦落何方,可是她只盼她能够平安长乐。 手指扶在门框上,她望进那一片幽幽的光中。 佛堂中,有人。月光自敞开的窗子投入佛堂,朦胧月色,满室幽光,俱笼罩在那背对着于清瑶的人身上。 虽然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可看背影,却是一个清瘦的男子,没有华丽的衣饰,不过一袭普通的青衫,一方白巾,看起来,大概是哪家的穷书生般模样。 站在门边想了想,于清瑶正待走进去,忽然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穿堂入室,吹得满室灯光摇曳。 那青衣书生忙撑起身,半俯下身,以手护住面前那一盏油灯。万分珍爱,虽然看不清面容,可单只看他的动作,那份小心翼翼,就可以感受到那份真心…… 想来,这盏长明灯是为家中长辈或是他所珍视的人点的吧? 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浅笑,看看手中的那盏莲花灯,笑意更深了几分。一手推开门,她悄悄走进佛堂。虽然脚步很轻,可佛堂中那人却还是立刻回过头来…… 幽光之中,四目相对,看清彼此,两人不由得一齐低喟出声:“是你……”。。 第五十三章 星月清辉遥相对 灯光摇曳,满室幽光中,少年俊美的面容清逸异常,眼眸清澈如水,仿佛可一眼就望得穿。 只是,因着那一声轻喟,少年忽然掀起眉来,低低地笑起来:“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我和于小姐竟这么有缘” 不过一笑之间,原本显得清逸的面容立刻就现出几分玩世不恭,那轻佻的言词更是让于清瑶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人。 摇头失笑,她没有回答林华清的话,直接就走到长案之前。拿起放在案下的小油瓶,把手中的莲花灯添了酥油,却只有七分。 一点幽光亮起,在这一片空中显得那样不起眼。可映入眸中,却让于清瑶溢出一抹微笑。笑容虽然清淡,却分外温柔。落在林华清眼中,却是微微一怔。 “细算算,已是四次相遇,这样的缘份,于小姐怎么竟连一句话都吝啬呢?” 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故作矜持、作大家闺秀之态,更无半分羞怯,于清瑶只是淡淡笑道:“佛家有云:缘分也分善缘、恶缘,我想林公子这样的贵胄公子,,还是远离恶缘的好。” 林华清失笑,不知为什么,忽然又走几步。 虽然觉察出他的靠近,于清瑶却没有动,只是持起案前的笔,又拈了张裁成半指宽的黄纸,迟疑半刻,在那纸上提笔写下:唯愿娘亲平安康乐。 没有题头,没有落款,可这番心意却是最真的。 她才搁下笔,林华清便就沉声道:“是给老夫人祈福?怎么不像刚才我看到的那盏一样,写上安乐侯府老夫人田氏呢?” 于清瑶回过头去,望着林华清淡淡一笑:“林公子刚才也是为母亲祈福?怎么赶上这样夜深时候呢?”问出这一句,她瞥着林华清垂下眼帘发笑,也没等着他真的答她的话。虽然境遇不同,可彼此身世相类,自然都知道对方为何趁此深夜而来。 眼角下垂,落在林华清的腿上,于清瑶笑问:“林公子的腿伤养得真是快,不到一月,竟已看不出曾受过伤的样子。” “名医良药,自然是好得快些。”林华清冲着于清瑶一笑,下一句立刻又回复轻浮本色:“我要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只怕于小姐太过自责,为我流泪伤心……” 于清瑶垂眉,静下心不去看他,只回过身去,合什向供在高台琉璃塔中的舍利子礼拜,又默默诵道:“愿以此功德,普及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不知是否她的淡漠让林华清失去了兴趣,身后的林华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待她回过头去,才发觉林华清也正合什立在案前,合着双目,口齿微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不知他在祷告什么,可是看着他虔诚的神情,足见至诚之心。 心中微动,于清瑶静了一会儿,在林华清睁开双目时,忽然低声问道:“上次,林公子说,与无因大师颇有渊缘,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渊缘?若是我此刻想求见大师一面,不知林公子可能安排?” “见无因大师?”望着于清瑶微微一笑,林华清的眼神颇有深意。“之前于小姐避之唯恐不及,怎么现在却又要主动去见无因大师呢?难道就不怕无因大师再发起疯来,对你不利?” 牵起嘴角,于清瑶笑睨着他:“有林公子在旁,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我一介弱女子吃亏呢?坦白地说,我之所以要见无因大师,其实还是因为林公子你……林公子那日在古吹台所说的话,实在耐人寻味。这些日子来,每每想起,都让我掩不住好奇之心,所以,才会动念想要见大师一面,以求解惑……” 目光微瞬,林华清只是笑问:“即便我能安排,于小姐又怎么敢肯定我会帮你安排呢?竟这样大大方方地相求,难道不怕我不肯答应?” 于清瑶浅笑,望着林华清的眼眸映着满室幽光,也仿佛闪烁着光芒般耀眼。“林公子不答应吗?” 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好似浑不在意林华清答不答应一般。可被这样一问,林华清却不由得沉默下来。默然片刻后,才笑起来 朱户人家第1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也不答话。他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当先走出佛堂。 于清瑶笑了下,抬脚跟上,只是走了一步后,却又返回身,把敞开的窗关好后,这才走出佛堂。抬起头,望着笑盈盈望她的林华清,于清瑶也不答话。只沉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 拐角处,于清瑶远远地冲着望过来,张口欲叫的雪儿摆了摆手。 虽然没有刻意扭头去看,可林华清还是看到了。低声轻笑,他笑问:“如此深夜,孤男寡女,于小姐连丫鬟都不带在身边,是真的如此信任林某的人品吗?”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只笑道:“不相熟,我倒不好对林公子的人品有所评价,不过我信得过林公子自忖情圣的高傲。” “高傲?”林华清失笑:“人人都说我是轻浮浪荡子,何来高傲之说?难道,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有趣的男人吗?” 原本好好的对话,不知不觉间,似乎又流于轻浮。于清瑶却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瞥她两眼,林华清也便沉默下来。一时间,两人都静了下来。 如水月色,披泄而下,将这寂静的相国寺笼在一片幽光中。 星月之下,两个人就这样默然无声地穿过石径,穿过那片已经落尽的辛夷花林。 草木的清香,浮于鼻间,带着一种特有的湿气。不知是什么虫儿,在草丛里发出啾啾的鸣叫,让这个静夜显得有些生机盎然。只是可恼,远处的林间,不知,是不是夜枭在发出闷笑一样的低鸣,听不真切,可在这样的静里,古刹之中,却仍让人觉得怪异…… “怕吗?如果怕的话,现在回去正是时候。”林华清低低笑着,望着于清瑶的眼神怎么看都带着戏谑之意。 只作没有看到他的眼色,于清瑶只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过是鸟在叫罢了……” 林华清掀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清瑶:“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如果你怕见无因大师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怕无因大师?”于清瑶故意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华清,这才放缓声音,淡淡道:“我怎么会怕无因大师呢?无因大师虽然有时头脑不清楚,可那是因为他当年救师而摔伤了头。这样一位至仁至孝的得道高僧,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哪怕心中忐忑,可她总还是要去面对的。 她自觉面上没有半分异样,可林华清却还是笑着睨了她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那个眼神却分明意有所指。于清瑶只当没有看到,连眼角都不曾瞥过去…… 穿过辛夷花林,便看到一点灯光。幽幽暗暗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样。待走近了,才知道是一间茅舍。这是一间真正的茅舍,不是那种故作风雅的隐士之居,而更像乡间穷苦百姓所住的屋子。 相国寺的僧人,虽然清修无为,可却不是修的苦行禅。像这样的茅舍,甭还是第一次在相国寺中看到。等走进茅舍,就更加惊讶。 虽然主人是僧人,可是这间茅舍里却没有任何佛像,更无经书典籍,粗一看,不过寻常农夫之居,甚至在门口还斜倚着一把锄头,半筐还带着泥根的青菜。若不是茅舍中那盘坐蒲团的老僧仍在喃喃诵佛,于清瑶再怎样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无因大师所居之处。 就站在门前,静静地望着无因大师,直到他终于停下诵经,睁开眼来。 “无因大师,”于清瑶深揖一礼,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可心中却仍是忐忑难安。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无因大师面前,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无因大师突然叫起来,又抓住她怎么办? 看着无因大师望过来,原本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倏忽一亮,于清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是,无因却没有如她所担心的一样冲她奔来,而是盯着她身后的林华清,露出一丝笑容。 “我记得你……”无因叫着,指着林华清笑问:“你有没有守诺,带给我呢?” 不自觉的,转目去望林华清。于清瑶暗在心中思忖:看来林华清说与无因大师有些渊缘,倒不像是说假话。只不知,两个人到底是…… 她正在心中暗自揣摩,林华清已经越过她,竟是笑眯眯地自坠在腰上的荷包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无因大喜,接在手中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于清瑶虽没看清,却也闻到一股甜味,又有股芝麻的浓香。想来,大概是麦芽芝麻糖之类的东西。 看着无因打开纸包,那副食指大动的模样,于清瑶一时之间只觉得说不清的怪异。眼前的无因,哪里还像是个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个得到心爱零食的孩子。有些发怔,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来错了。 抿了抿嘴角,无因冲着林华清笑笑,却没有立刻拈起糖块吃。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师傅啊他不喜欢我吃糖的。” 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愣,于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空空如也的内室,哪里有人? 苦笑着,她扶住身边的木梁,才站稳身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僧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看出她异样呢? 合了下眼,她挺直背脊,正待转身出去。就听到无因笑着问:“你有事要同我说吗?” 她心头一震,回过头去,却见无因正冲着林华清笑:“要说的还是之前那件事?我可真是记不清楚了……” 回眸看一眼于清瑶,林华清低声笑道:“今天想同你说话的不是我,是这位小姐……我想,她可能有很多话想同你说的……”站起身来,他深深地望了眼于清瑶,默默走了出去。 隔着敞开的门,看着林华清走得很远,于清瑶不由微微一笑。回过身,她望着正舔着手指的无因,想想,笑意便渐渐扩到眼底深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太暗,无因大师的眼眸很黑,一如初生婴儿般深幽黑亮。虽然头发花白,可是这位老僧却仍像个孩子般带着天真的神情。 忽然间,于清瑶有诉说的欲望。走近,她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没有蒲团的地板上。 “大师,我做错了事。做了很错、很错的事……虽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罪……可是,我很怕、很怕自己不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害了别人怎么办?” 无因静静望着她,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在听,一双眼黑得发亮,只是那样凝视着她。 其实,他是不是在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想来林华清从前同无因说的事,也从不是为了得个答案吧? 于清瑶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心底所有的惶惑、不安,都宣泄而出。 无因听着听着,忽然之间就低声道:“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注:百度来的) 听得一愣,于清瑶怔怔地望着无因,听着他一字一句,轻轻默诵着她并不熟悉的。渐渐的,心平静下来。 虽然仍有很多不明之处,可是随着无因的诵声音,她原本随意的坐姿变得端正起来,双目微合,合什肃穆,她沉溺在那低微的诵经声中。直到声音渐逝…… 睁开眼,再看无因。但觉盘坐诵经的无因,宝相庄严,哪里还有之前觉得的疯痴之态。 “大师,若我能谨守本心,是不是真能控制住那欲望?”低声问着,她并没有等待无因的回答:“我佛慈悲,慰我凄苦,愿我亦能不负佛恩,持我本心,善此终生……” 合什一礼。于清瑶站起身来,毫不停歇地向外走去。 星月清辉下,辛夷花林之畔,少年远远地望来。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微笑起来…… 这一夜,夜静如水……。。 第五十四章 良人在谁边? 或许,是因为这星、这月,这宁静中又蕴着无限生机的夜。更或许,是因为那如春雨润物般滋润了她心田的禅唱梵音,在这个夜晚,于清瑶觉得与她并肩而行的少年格外亲切。 她心底隐隐明白,离了这这座古寺……不,是过了今夜,他们可能就不再是今夜眼中所看到的彼此。她,还会是那个总是在人前谦卑恭顺的深闺女子。而他,也还是那个自命风流,总是一副得意洋洋模样的男人。戴着面具,过各自的日子,。甚至,可能再无交集…… 因为这,于清瑶心中便觉这一夜分外珍贵。似她这样的女子,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同一个还不算讨厌的男人,这样并肩于月下漫步呢?无关风月,只为这一刻的恬静淡远…… “多谢。”望着林华清的侧脸,于清瑶这一句谢谢说得情真意切,可是林华清却笑得漫不经心。 走过辛夷林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于清瑶问道:“见过无因大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没有立刻回答他,于清瑶只是垂眉浅笑:“林公子呢?是否也找到答案?”从前是她想错了,总觉得是那异能控制住了她。可是现在才知,不是异能控制她,而是她的心。善恶本在一线间,谨守本心,常常自省己身,总有一天,她会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做错事,做恶事,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如果真是那样,怕是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头。 因她的问话,林华清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才笑睨着于清瑶:“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在于清瑶愕然相望时,他轻佻地笑着:“不是都说妖精最善于媚惑人心吗?想来一定比人间的女子生得更美才是……” 于清瑶失笑出声,可看看林华清,却又收了笑。虽然言词轻佻,可她总觉得在月色下的林华清与白天时很不一样。隐约的,觉得他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忧悒。 静默半晌,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其实,他们之间并不相熟的,有些话,并不方便由她口中说出。而且,想来林华清也并未把她当作倾诉对象才是…… 且不提雪儿如何絮絮叨叨地怪她不该就那样跟着林华清走,也不提柳絮那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这一夜,于清瑶睡得极是香甜。已经有半个多月,她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第二日起来,但觉整个天地都为之清明。 虽然,并没有从无因大师那里找到她所具异能的原因,可是,从这一日起,她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奇妙的异能,只要她能谨守本心。 在寺中,又住了三天。可是奇怪的,却再没有撞见过林华清。也可能是因为她这三天,都是早起晚睡,跟着寺中法师在普渡法事上念佛诵经的缘故吧? 其实,对早亡的父亲,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岁。其实什么都记得的,她记得生母沈姨娘被卖掉之前,悄悄到她房里抱着哭的情形。也记得自己在娘亲走那天躲在房间里捂着嘴哭的事……可是,她记不清那个 还未过十五,安乐侯府里已经派人来催促。细算日子,再过几日,四月十八,就是她的生辰。只是,在于清瑶,看来,这大办的生日宴,可能还未必及得上,往年在秋雨轩中自得其乐来得轻松。 虽然作如此想,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告辞起行。在山门前上了车,行至相国寺前的广场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忍不住轻轻挑开纱帘,隔窗而望,那张扬大笑的人,可不正是林华清。而且,今天在他身边还多了个郭可安。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俊美,一个英武,委实吸引了不少进香的大姑娘、小媳妇。 眼看着林华清又拿着他那柄惯常拿在手上的折扇,一面和郭可安说笑,一面对着经过面前,或娇羞万状,或有意无意抛着媚眼的女人们笑。明明是和她之前见到过的林华清一样的举动,可于清瑶垂下眼帘,却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那个人,果真还是不拿着那把扇子时好些。 她这一笑,坐在她对面的雪儿,脸色却是不好看了。抬起头来,和柳絮交换了个眼色,她张了张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柳絮瞥她一眼,人俯近窗前,低喟道:“呀那不是林公子和郭公子吗?可真是巧了,上次在古吹台上见着,这回又在相国寺撞见了……” 她这一说,坐在外头和驾车的婆子正说笑的许妈妈闻言,立刻就扭过头来。喝斥道:“柳絮姑娘,咱们府里规矩虽然不大,可这样当街指点男人的事儿可是做不得老婆子可当不起这份责任……” 柳絮一吐舌头,缩回头来,却顺势倚在墙上,隔着帘子笑着道:“许妈妈,你可怜下咱们整日呆在府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乍见到京里头出了名的公子哥儿,忍不住就想要八卦一下。您平素最是见多识文,不如就和咱们讲讲有趣的事吧” 把柳絮的话听在耳中,于清瑶勾起嘴角,想笑又忍了下去。 要说,她未来的婚嫁,除了她自己之外,大概就是她身边这两个丫头最着紧了。虽然她之前已经对她们有所承诺,而这两个丫头也不是那种巴不得成了通房丫头,或是如采薇一样成了妾的。可若是她真是嫁得不好,那之前所有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可就是未知数了。 心里偷笑,她抬起头,从窗帘的缝隙间望出去。 不知林华清说了些什么,郭可安便扭头望过来。所望之处,分明就是她们这辆缓缓驶过的马车。虽然明知他们是看不到什么的,可于清瑶还是下意识地避了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想想,也忍不住抿唇浅笑。 而这时,被叫进车厢里的许妈妈,架不住柳絮的央求,正在说那所谓的趣事。只是在柳絮和雪儿的左右夹攻下,不多时,就讲到了林华清。 “姑娘们久在深闺,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男子是……”轻咳一声,许妈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显然是觉得当着三个未出嫁的姑娘,尤其有一位还是主子,有些话不大好说。 反倒是柳絮和雪儿,却是嬉笑着扮着鬼脸,柳絮更是扬眉笑道:“妈妈就是不说,我们也知道。都说那位林公子是京中第一花花公子,仗着生得好,身世也好,到处勾三搭四的,且不说京中这些小姐、姑娘,我听说在勾栏教坊里,这林公子的相好……” 她还没说完,许妈妈已经一声低喝:“可不好在小姐面前浑说”抬起头,瞥了一眼看似并没有注意听的于清瑶,她似乎松了口气,又笑道:“这林公子这样的性情,有好多人都说是随了他的亲娘……”声音一顿,她掩了嘴,悄声道:“狐性本就魅惑嘛” 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没有抬头,可却不由得凝神细听。 听到许妈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两个丫头却是愣了:“怎么,好好的又说到他的亲娘了呢?再说,这什么——狐性啊?” 见两人露出惊讶之色,许妈妈更加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十年前,这事儿在京里可是轰动一时呢那时候老婆子我正好赶上到相国寺送香油钱,可是看个真真切切……话说,当年勇义侯最宠的就是林公子的生母了。照说她出身不是多好,甚至还有人说这位根本就是山野村姑,是当年勇义侯出去打猎时看中了才带回府的,可偏偏勇义侯对这位姨娘却真是千宠万宠。而且,连侯爷夫人也是对这姨娘好,她说什么听什么……那年,不知是谁,突然密告,说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狐狸精。就因为她擅媚惑,可迷惑人心,所以侯爷和侯爷夫人才这位宠她。原本侯爷和夫人都是不信的,可后来却在她房里搜到符咒,有道士和尚,都说那符咒是作法迷惑人心的毒咒。这么一来,侯爷和夫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许妈妈叹了一声:“我还记得那天,可真是热闹那姨娘,被那些和尚押进相国寺时,还一个劲地哭……有个丫头就拖着现在这位林少爷,追在后面一直地叫,后来硬生生被人拖着回了侯府。好像,当时相国寺有个什么和尚,还说过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狐狸精来着……可不管怎么样,到最后,林公子的生母还是就那么困死在相国寺里了……” 听着许妈低叹声,于清瑶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捏住裙摆。仿佛又听到那个带着笑的声音在说:“我倒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了……” 忍不住撩起窗帘望出去。远远的,仍能看到重重殿宇,却已经看不到那人的人影。 马车辘辘,她垂下手,垂下眼帘,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泛上一丝淡淡的酸楚。 原来,他那时候竟然是这个意思……或许,在少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永远都藏着那个痛失生母的孩子的心吧?真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得意洋洋的少年,竟也与她有同病相怜之苦。 她无声的感慨,抬起头,对上两个丫头有些担心的目光。不觉摇头: 真是傻她又何尝不知,那人并非可托终身的良人呢? 可是,为什么,心底隐隐的泛上一丝苦味?虽只是淡淡的,却让她的心有微微的涩……。。 第五十五章 江南佳信至 脱下衣裳,于清瑶倚在榻上,回手按捏着后颈,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喟。枕着瓷枕,她合上眼,听着外间两个丫头窃窃低语,说着今日晚宴上的事情。两个丫头,虽不敢说主子什么坏话,可言词间难免还是夹杂着议论之意。让于清瑶听得也忍不住又去想今天的生日宴…… 虽然今天的生日宴,名义上是为她举办的,可说到底,不过是自家人聚上一聚。甚至连几位兄长,都不过是露了个脸,就先走了。留下一群女人,外表看似和乐融融,暗里却有意无意地针锋相对。锦里藏针的话,刺得人心生烦闷。 不过,因为被刺的人并不是于清瑶,她也就乐得装糊涂,只当听不懂那些个弦外之音。 其实,大房和三房两位嫂嫂早有矛盾。于清瑶现在想来,或许在沈盈盈嫁进侯府那天起,妯娌俩个就已经不和了吧? 大房的孟慧娘,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又是侯府夫人,掌控侯府中馈,嫁入侯府十五载,虽然外表一向温善,可心底却很是骄傲。可偏偏比她晚了几年进门的沈盈盈,是皇商出身,家中豪富江南。当初嫁入侯府时,红妆十里,风光无限,竟是硬生生把孟慧娘比了下去。而嫁入府后,更仗着嘴甜舌滑,手头大方,讨得府里上上下下的欢心。 这十年间,两妯娌虽然明里看似不曾发生过争锋,可暗里却有许许多多小摩擦。尤其现在于清瑶不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自然就更把那汹涌的暗潮看得清楚。只是,有时候,事情越看得清楚明白,就越觉得心累。 前世里,太多的勾心斗角,哪怕她从不主动去与人斗,却仍不能免除陷入争纷之中的苦恼。这一世,她只盼着能够平淡渡日。再多繁华锦绣,也比不过那小院中、梨树下的一杯清茗,田间花里淡淡的清香,月下的并肩而行还有雪夜里的红炉绿酒…… 只是,那样的悠闲人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虽不喜豪门大户中的勾心斗角,可也不愿承受贫寒交加之苦。她曾经想过,如果她真是生于寒门农户,镇日里为着生计营营汲汲,奔波劳碌,大概也未必会觉得幸福…… 她不否认自己是太过贪心,也知道自己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可在内心里,她总是存着一丝希望。她今日所做的种种,能让她有朝一日,可以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隐约听到院外有敲门声。于清瑶翻个了身,却没有睁眼去看。只听得外间低声说话的两个丫头收了声,雪儿站起身来,当门而立,笑着问那正开门的婆子。 那婆子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又叫道:“雪儿姑娘,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找你。” “花妈妈?怎么不进来说话?”雪儿应着,忙快步跑了出去。过 了好一会我和,才转回来,满脸喜色地撩帘入内。 附在于清瑶耳边低声道:“姑娘,我哥哥回来了,今个儿下午到的,就托了人带话过来。” 原本还半眯着眼的于清瑶立刻翻身坐起。虽然隔着珠帘,瞥见柳絮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瞄来,却仍毫不避忌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雪儿往外瞥了一眼,迟疑了下还是道:“倒没让人再说什么,只说一切安好。我想,那差事,他总还是办成了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说……”压不下满心喜悦,脸上尽是欢欣之色。 于清瑶也知她这一个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心里一直就没有踏实过。现在知道兄长办成了差事,自然心里开心。就是她,虽然早知陆初五必定能办好这桩差事,可不也是一直悬着一颗心吗? 抿唇浅笑,她也不避着柳絮,直接扬声把她唤进屋来,又特意示意她关上了门。 灯光下,她笑看着两个丫头神情各异的俏脸,抿唇浅笑:“柳絮,之前我也同你说了,让雪儿的哥哥帮我拿了些早年得的东西出去卖。这会儿,雪儿哥哥传进话来,说东西卖了。这几日总要想法子去见上一面才行,你也帮着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出门一趟。” 其实,若只是把钱拿回来,她是信得过雪儿的。可现在,她去另有事要吩咐陆初五去做,哪怕再能,也要想法子出去见一面才行。 她正沉吟,柳絮已经笑着道:“小姐难道忘了,之前在相国寺里那场普渡法事,可是没一直看着那些法师做完。如今法事做完了,总要去寺里拜谢那些法事,再在老侯爷灵位前多上一柱香吧?” 柳絮话音才落,雪儿已经拍着脑袋“啊”的一声:“这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柳絮聪明。” 柳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于清瑶笑看着柳絮,心道自己的眼光还是没有看错。这个柳絮的确是个能干的只可惜,她一心想着脱籍,要不然真能是她的好帮手。 觉察出于清瑶的目光,柳絮咬着唇,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您既然凡事不避着奴婢,一直以诚相待。那就容奴婢大胆,说些逾越的话……其实,这些话,我和雪儿已经私下里说过好几次了……”不顾雪儿的咳嗽,柳絮身子一矮,跪在她面前:“小姐,那日在相国寺之后,奴婢和雪儿就很担心……您也听到许妈妈说的那些话了,那位林公子他实在不是良配……” “柳絮,”于清瑶低喝一声,缓了缓脸色才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想得很清楚……先不说这些了。你的真心,我明白,可是这些话千万莫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句。”垂下头去,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自己 笑得有些苦涩。 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了,前世种种,虽然到最后心中只余下恨,可是于男女情事上却也是了解的。初嫁时,也不是没有过憧憬,也曾体会过一丝甜蜜,虽然只是短暂得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过。 她知道,自己对林华清隐约是有些好感的,不是对那个在人前浮夸的林公子,而是那个在月夜中,带着一丝淡淡忧悒,却又细心得远远避开,让她与无因独处的那个温善少年。可是,柳絮说得对,那个人未必会是良配。而且,勇义侯的水大概要比她们侯府中更深更混,她何苦才出狼窝又入虎|岤呢/? 收起心底那一抹怅然,于清瑶第二天就同田氏商量,想要再去相国寺一趟。只是除了柳絮说的理由外,她又笑着讨好:“大姐也将近临盆,女儿听说在观音大士座前,求的平安符对产妇很有好处,所以想着这回去,再为大姐也求上一道符。” 因着事涉于清琼,田氏自然不会为难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 出了侯府,进了相国寺,想法子甩开许妈妈,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这回,不好在相国寺中私会,而是约在了州桥附近的一家茶楼。 相国寺、州桥附近,虽不是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却也是极热闹。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铺酒楼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自然没有人对她和雪儿二人多加注意。更何况戴着帷帽,掩了面目,于清瑶也不担心撞到熟人。 名唤“茗阁”的茶楼,就立在河边,隔着街,从楼上就能看到穿城而过的汴水。 因着时候尚早,茶楼里格外的清静。除了早候着的陆初五,三楼上,竟是没有什么人。 想是早就打点过了,茶博士上了茶,摆了果子、茶点,就悄悄退下,连带着,撵开几个想要跟上楼贩蜜饯的半大孩子。 默默坐在椅子上,于清瑶看似张望着楼上河道上悠悠而过的船只,实则却是一直看着陆初五。见他与那茶博士说笑,想是从前在京里也是惯常相见的,便是没深交,也一副交好的模样。就更觉得陆初五很有交际手腕。 仔细打量,虽然是刚从江南归来,可看起来并无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之色,反倒显得神采奕奕。比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带着些无赖闲汉的慵懒模样,现在的陆初五更显精明能干之态。更像前世她所认识的那个陆大管事了。看来,江南之行,对陆初五大大有益。 虽然于清瑶没有说话,陆初五却主动先把一只匣子推到于清瑶面前:“小姐,这是我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钱,您点点看。” 于清瑶目光微闪,只是笑着向雪儿点点头。雪儿瞪了眼兄长,虽然颇怨自家兄长说话太随便,却还是开了匣子。 匣中放的,是一叠 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小的是十两一张,大的百两一张,雪儿不过粗粗一看,就已经愣住。抿了抿唇,她咽了口唾沫,才回了于清瑶:“小姐,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两……” 三千两?于清瑶掀起眉来。这钱,比起她之前预想的可是多了些…… 心念一转,她已经看着陆初五笑道:“看来,初五你这一趟江南之行没有白去,可是做了大生意?” 陆初五一愕,看看于清瑶,笑得灿烂,却又带有淡淡的矜持:“托小姐的福,小的卖了那些宝石后确实是用那个做本钱贩了次绸缎,就连小的,也跟着粘光小赚了一笔。” 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陆初五问道:“我看,初五你很喜欢做生意,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笔大生意呢?”。。 第五十六章 未雨筹谋皆为财 “大生意?”陆初五目光忽闪,笑了笑,却道:“小姐说笑了。陆某生来便是侯府的家生子,如今又是小姐的奴仆,有什么事,小姐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生意呢?” 于清瑶扬起眉,转目望向雪儿,忽然道:“雪儿,把你的荷包拿来。” 雪儿眨了下眼,虽有些奇怪,却还是解了腰上坠着的荷包。于清瑶接过荷包,用手一捏,就知里头除了常用的火折子外加几十枚制钱外,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是这只,要你贴身缝在小衣里的。” 于清瑶一说,雪儿的脸色就变了。张开嘴,欲言又止,她瞪了眼兄长,扭过身去,摸索半天,才拿出一只扁扁的荷包。 于清瑶笑着接过,打开来看,内里除了五张一两面额的银票外,就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纸。打开,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把卖身契推到陆初五的面前,于清瑶笑道:“这张卖身契,之前雪儿也应该拿给过你。那时候,你不肯收下。想来,现在也未必肯收的。” 陆初五沉默着,眼帘下垂,虽看似什么都没有看,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桌上那张发黄的卖身契上。 似乎是没有留意到陆初五的目光,于清瑶手指一动,拈起手边的卖身契,笑睨着抬头望她的陆初五。也不说话,手中的卖身契凑近打着的火折子。火苗一亮,卖身契立刻就燃了起来。 “小姐……”雪儿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于清瑶却只是看着陆初五,微笑着,“初五,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生意了吧?” 陆初五垂着眼帘,看着自于清瑶手中飘落于地的灰烬,半晌都没有说话。虽然面无异色,可那忽闪的眼神中,却分明是难压心中激荡。 于清瑶也没有立刻追问着,只是望着陆初五微笑。她能体会出陆初五那份激动,虽然不尽相同,可大概也和她重生一样,觉得自一场噩梦中醒来。 过了很久,陆初五才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微的沙哑:“于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好了。” 听了他的称呼,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初五,我对你此次江南之行所发生的事很有兴趣。依我之前推断,那些宝石能卖到两千两银子已经是很好了。不知,初五之后又做了什么生意,看起来获得颇丰啊” 陆初五沉默了下,才淡淡道:“江南富庶,那些宝石卖的价格比小姐预想中还要高一些。当时一块卖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因为之前小姐说过,不要直接带着银子回京,所以我就在苏州进了一批‘水碧天青’的料子,贩到山西,从中赚了四百两银子……” 说得简单,轻描淡写,就把离京一个月的历程说完了,可从陆初五的神情间,于清瑶 看得出来,陆初五对这一趟江南之行很是得意。 “世人都道江南富庶,把河东一带看作贫脊之地,却不知河东的盐商、茶铁商人也最是有钱……”于清瑶淡淡说着,看着愕然看她的陆初五,笑问:“潞州的彩轴最是漂亮,不知你有没有买上一两件回来做贽?” 敛去惊讶之色,陆初五虽然神情未变,可态度却添了几分恭敬:“还真是让小姐猜中了,这次我倒真是带了几件小玩意儿,只是怕入不得小姐的眼。”说着话,他已提起原先放在桌下的盒子:“东西虽然小,可也是小的一片心意,还望小心莫要见笑。” 的确是小玩意儿,盒子里放的彩瓷,是两对小人。两男两女,男的牵着一头牛,女的广袖轻舒,分明就是牛郎和织女。从姿态看,倒不过是平常,可是这瓷人身上的轴色,却极是漂亮。红绿相衬,红的艳,绿的媚,捧在掌心,迎着光,竟似宝石般闪着耀眼的光。 别说雪儿看得眼睛发亮,就是也算见过世面的于清瑶也不由得一声轻赞。 知道这小人必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于清瑶笑着把盒子递给雪儿,“瞧你多有福气,有个这样惦记你的好哥哥。”这话,却是发自肺腑,如果她的兄长也能这样待她,她又何至于落到前世那些惨境。更不会连累了雪儿…… 她垂下眼帘,小心掩去那一丝黯然。虽然近来她感慨前世的时候越来越少,却仍不希望被人觉察出她的黯然。不过,这会儿,在雅室中的三人,却也没有谁会留意她。 虽然每次相见交流甚少,可陆氏兄妹的感情却极好。这会儿雪儿捧着手中的小人,喜上眉稍,满心满眼尽是笑意。而一直望着她的陆初五也是嘴角噙着微笑,一直没有从小妹的脸上移开过目光。好像只是这样看着雪儿,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 于清瑶抿着唇,也不急着再和陆初五说话,只是那样浅浅的笑着。听到雪儿笑着赞这彩瓷人的漂亮:“这样漂亮的颜色,看起来比那些个金银首饰还漂亮,要是能做成珠子串成手链戴一定好看……” 心中微动,于清瑶抬眼看看雪儿,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用瓷珠做成手链之前还真没有看到哪家小姐戴过。可是,这样玲珑可爱的彩瓷,年轻女孩子都一定很喜欢吧?看雪儿就知道了…… 她正在心里想着这事儿,陆初五已经低咳一声。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到于清瑶身上,“小姐,还未知小姐所说的生意究竟是……” 于清瑶一笑,虽不显得意之色,可心里却也隐隐有淡淡的喜悦。只是想想,隐隐又觉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外表仍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少女,可到底是历过世事的人,却还为这样小事而窃喜,实在是太…… 羞 赧地笑了笑,她才抬起头望着陆初五,沉声道:“江南盛产丝绸,各大绸缎庄每年都会出不少新式布料,颜色上更是几乎月月除陈出新,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水碧天青’色,就是苏州杜氏去岁所出的一种新布料。其色清艳,两种颜色斑驳相杂,有如春水般柔媚,又似初夏雨后晴天之色。所以,这款布料一面世,就风靡江南。虽然因为这种颜色,被宫中嫌色媚,太过轻浮,而未能在去岁的贡布中争得一席之地。可宫中嫔妃却多有托人在外购买,让京中贵妇也视这‘水碧天青’色为美……” 她的声音缓了一缓,在陆初五疑惑不解地望她时,才淡淡道:“如果我说,我有这‘水碧天青’的配方,你觉得如何?” 陆初五“啊”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不是怀疑于清瑶说话的真实性,可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知道山西盐商富庶,知道水碧天青色,也便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知道水碧天青色的配方呢?如果侯府中有人知道,怕是早就在京中自己开了印染坊了,又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呢? 想笑着敷衍两句,可看看于清瑶的神情,他又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或许,这位二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细想想这两个月的遭遇,陆初五垂下眼帘,想了想才抬起头望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虽然把那张卖身契烧了,还了陆某的自由之身。可这份恩情,陆某铭记于心。且不说小姐说的什么生意,如果小姐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陆某愿效犬马之劳。” 于清瑶闻言,立刻笑了起来:“不必说什么大恩之类的话,我不愿意挟恩相胁,更不相信恩情……再重的恩,也有还清的时候……”缓了缓,她温言道:“我与雪儿主仆多年,情同姐妹,也是多赖她,我才有今日……” 没有想到于清瑶竟对她的评价这样高,雪儿涨红了脸,讪讪地低唤着“小姐”。于清瑶却只是对着她摆摆手,仍同陆初五说道:“不过,我与雪儿的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现在要同你说的,与此无关。” 见陆初五沉吟片刻后笑着点头。她便也笑起来:“我知道你也不是个愿意贫困一生的人。可是,在京中想做些什么生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这次你赚了些小钱,可别说做大生意,怕是别盘个像样点的铺子,都不成。初五,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虽然没有行及冠礼,可是终究还是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且不说雪儿,要靠你为她筹谋,你自己也总要成家生子的吧?想要过得幸福,又有何处不需要钱呢?” 声音稍顿,她睨了眼陆初五的表情,才继续道:“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只看你要不要、肯不肯伸手抓住它……钱与配 方,我有而你,有头脑,有精力,还有灵活的手腕,我相信你一定能经营好我——们的染坊的……” 望着现出动容之色的陆初五,于清瑶又道:“你不是在为我办差,我也不会给你工钱。可是,我不要你出一文钱,只要你答应管理这间染坊,我就给你两成干股。初五,是不是要自己做老板,选择权就在你……” 雪儿听得心跳加快,不等兄长说话,已经急着叫道:“小姐,这怎么使得……” “雪儿,你不要说话,这件事,由你哥哥自己做主。”于清瑶静静地望着陆初五,沉声问道:“陆初五,你敢不敢博这一注?”。。 第五十七章 再重逢与谁是缘 离开茶楼时,天已近正午。想到相国寺中,柳絮还不知是怎样 朱户人家第1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拖住许妈,于清瑶也有些着急。匆匆唤了雪儿就往前面集市前的车马店行去。可走了几步,才觉察出身后的雪儿根本没有跟上来。 “雪儿?”回过头去,她看着抱着盒子,仍有些漫不经心的雪儿,无奈摇头。自打她说出和陆初五合伙做生意,又粗粗定下了契约后,雪儿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和陆初五告辞时,她也是瞅着自家哥哥,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什么话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说似的。 “雪儿,”又唤了一声,于清瑶回过身,笑着拉了她,淡淡道:“如今我与你家哥哥合伙做生意,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是好事,怎么你都不笑呢?” 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周遭人来人往,喧闹非常,雪儿却仍觉恍如梦中。怔怔地望着于清瑶,她涩声问着:“小姐,你真要我哥哥做老板?” 在于清瑶笑着点头后,她仍没露出半分欢喜之色,反倒有些怯色:“小姐,虽然奴婢侍候您也有六、七年了,可是,也不过就是尽了些下人的本分……小姐现在这样待我,我实在是……”哽咽了声,她定定地望着于清瑶,脸上现出羞愧之色。 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不由微笑。左右看过,她拉着雪儿就往旁边让去。抬起眼,随意扫过,却无意中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目光微闪,虽然戴着帷帽,于清瑶却还是低下头去。只拉着雪儿拐到旁边的巷口。 “雪儿,”她拉着雪儿的手,柔声安抚:“我说与你情同姐妹,不是浑说出来哄你的。这样的话,哄人一次也罢了,难道还能一直哄人吗?收买人心的事,我未必不会做,可是不会对你。你看,我何曾同柳絮说过情同姐妹四个字?” 见雪儿眨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清瑶不由微笑。自她重生以来,一心只想回报雪儿前世的情意,对她太过热情。雪儿也只是满心欢喜的模样,不曾显出别的心思来,却原来早在心里揣摩过无数次。 这傻丫头,哪里知道她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不是因着过去那六、七年的相伴,而是为了这一世不会再出现的那五年相依为命,还有那为她…… “总之,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雪儿,我要你记住,只要你不负我,我一世都会把你看作是好姐妹……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可是将来……” “小姐,”声音有些发颤,打断她的雪儿眼里滚着泪花,“小姐,我从前只以为我这一生也就是那样了……侍侯着小姐,看着自家哥哥混沌度日,每日里只怕他有一天闯下大祸,或是被催赌债的……到最后嫁个府里的小厮,做个管事媳妇,生几个还是奴仆的子女。到老了,大概也就像许妈妈那样成了惹人厌的模样……小姐……” 她说着话,身子就要一矮,虽然被于清瑶硬拉住,却仍哽咽着道:“现在看到我哥哥能这么出息, 脱了贱籍,还能跟着小姐做生意,就连我,以后也可能……小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用心侍侯小姐,好好回报小姐……” “傻丫头,说这个做什么呢?”爱怜地抚着她的头,于清瑶心底暗暗道:你不知道,该回报的人是我才对呢 执手相看,主仆二人眼中都有淡淡的泪光,只是四目相对,却又都笑了起来。拈着手帕轻轻拭着雪儿的眼角,于清瑶淡淡道:“快莫让人笑话了……柳絮想来也等及了。” 被她一说,雪儿也不好意思起来,夹紧腋窝的盒子,她刚一转身,却冷不防被迎上冲来的人猛地撞上。 吃痛之下,雪儿一声惊呼,正要喝骂,可抬头才发现撞她的人是一个面色狠厉的汉子。心头一惊,她还未醒过神来,那汉子已经一抬手,推在她的肩上。 落后雪儿一步的于清瑶看得分明,心头大震,可是她才上前一步,已有人在后拧住她的胳膊。一只满是手毛的手自后颈横过来,生生地捂住她的脚。于清瑶惊恐地瞪大了眼,在对面那壮汉用力把雪儿推进巷子的同时,也被身后的人拖进巷子。 不知是哪家商户的后巷,目光一扫,于清瑶已发觉这条巷子是条死胡同。在巷子深处堆着垃圾,几只野狗,正埋头其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呲牙看了两眼,却又低下头继续在那垃圾堆里翻找着……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汉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于清瑶很快就静了下来。虽然当着雪儿的面使用异能可能有些危险,可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两个家伙…… 可能是因为没有遭到反抗,两个汉子挟持着她们进了死巷后,就放松了手。还不等于清瑶和雪儿喝问,抓着雪儿的汉子已经劈手夺过雪儿手中的盒子。 雪儿一声惊呼,身形还未动,已经被那蓄着浓胡重须的汉子用刀逼住:“小姑娘,钱可没命重要你别犯傻啊”被他一吓,雪儿也愣住了,傻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是于清瑶,捂着她嘴的人一松手,她就平声道:“两位若是求财,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们,这位好汉,莫要用刀吓我那丫头。” 她这一说话,拿刀逼着雪儿的胡须男倒笑了:“小娘子倒是好胆色放心,咱们兄弟不会伤人,求财而已……”说话间,他手中的盒子已经打开了。看清盒子里的东西,说话的汉子,脸都绿了。 狠狠地把手里的盒子甩出去。盒中瓷人飞出,砸在墙上,碎成几块,看得雪儿不由一声低呼。 因为这一声低呼,胡须男猛地扭头,一把揪住雪儿的衣领,恨声喝道:“钱呢?钱到哪儿去了?” 雪儿吓得舌头都打结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于清瑶却是面色立刻沉了下去。这两个,若是寻常小贼,又怎么敢在青天白日下,就把她们劫到死巷来?而且,还这么肯定她们手里是有钱的…… 心中惊疑不定,可面上却仍是镇定如常。于清瑶轻咳一声:“这位好汉,你若要钱,只管冲着我要,何苦为难我的丫头呢?”那汉子还没回过头来,她已经看着抓着她手臂的圆脸汉子:“这位,可否放开手,让我拿一下钱……” 圆脸汉子怔了怔,看看同伴,才放开手,仍不忘警告道:“你不要耍花样儿老子可不像我大哥那么好惹……” 于清瑶垂下眼帘,解下腰上的荷包,也不数,直接就丢了过去。 接过荷包,胡须男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不是告诉你不要耍花样了吗?拿这么几两银子来唬弄老子……” 于清瑶也不慌,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位,总不会以为我们这样的女子上街,还会带着几十两银子吧?” 她的话音才落,在她身边的圆脸汉子已经吼起来:“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刚才是和那个姓陆的见面一出来就捧着他的盒子,他还不是把钱给了你们又能到哪儿去了?” 果然是这样…… 于清瑶垂下眼帘,只淡淡道:“两位大概是误会了。我不过是陪丫鬟来探望她家兄长,这盒子里的小瓷人,就是她哥哥送的礼物。至于什么钱,我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胡须男冷笑:“我们兄弟从山西一路跟着他到京的,这小子j猾似狐,这一路上就没和镖师分开过,连睡觉上茅房都非要一道。我就不信,他和自己的妹子什么都没有说……”说着话,他手中的刀又逼上了雪儿的脖子。吓得雪儿直哭。只是,虽然眼泪直在打转,却仍是咬着嘴唇不吭声。被连推了两下,才尖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不要逼她,有什么事来问我好了”虽然倚仗着身具异能,可看到雪儿的脖子上已经渗出血丝,于清瑶还是怕了。 她这一叫,胡须男立刻把头转向她。目光之阴狠,让于清瑶不自觉地为之一颤。可看到胡须男果然转向她,却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只要雪儿……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睛就眯了起来。眼看着雪儿悄悄往巷口蹭,她不敢声张,只一个劲地和那胡须男说话。只可惜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胡须男已经觉察出不对头。猛地一回头,不禁断喝一声,大步追上。 雪儿更慌,拔腿就跑,同时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才喊了几句,就被胡须男一脚绊倒。眼见胡须男举刀就刺,于清瑶也骇得大叫:“不要”胡须男手中动作一僵,却还是刺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手横伸而出,紧紧地抓住胡须男手中的刀。 一个慵懒的声音淡淡笑问:“呦,好热闹啊这都是做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暴风雨前那一线蛛丝 惊魂未定,可是看清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于清瑶不禁喜形于色。 眼见郭可安捏住胡须男的手,阻止了胡须男伤害雪儿,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脚步才动,就意识到不对。只是,想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圆脸大汉一把揪住于清瑶,机灵地用她挡在前面。瞪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程咬金,大声呼喝着:“哪来的臭小子非要来管爷们的闲事你们,快点放开我大哥,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歪着脑袋,笑睨着他,闲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的林华清,比起露出紧张之色的郭可安,悠闲得令人发指。可是,哪怕于清瑶已经用不善的眼神瞥他,林华清脸上却仍带着笑。 “老兄,看你也是身强力壮的,做什么不好呢?哪怕是从军,都比现在做强人好吧?再说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你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我才能做吗?”在两个女子的怒视中,林华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虽然,这种没品的事,我是不屑做的。但是,也不能让你抢着做了——是不是?” 被他绕得头发晕的圆脸汉子眨巴着眼,想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挑起眉,破口大骂:“谁和你这小白脸说话那头的……好汉你快点放开我大哥,可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哦” 虽然头脑比不上大哥,可是他也算是看出来了。突然跑出来英雄救美的两个人里,这个说起话来绕得他头疼的小白脸,根本就不足惧。反倒是那个扭着大哥手腕,直接按倒在地的少年,才是个厉害的主儿。 被郭可安硬生重按在地上的胡须男,咧着嘴,好容易抬起半张脸。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额上尽是冷汗,看着郭可安的眼神少了许多凶狠之色。“这位好汉,咱们兄弟今天算是认栽。我服你只要你放了咱们兄弟,我保证,以后绝不再为难这两位姑娘……” “你和我谈条件?”郭可安掀起眉,看似普通的面容忽然笼上一层煞气,没见怎么用力,胡须男就已经疼得脸都扭曲了。 “好汉,好汉……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为自己多树敌呢?”胡须男嘶声叫着。 圆脸汉子立刻勒着于清瑶的脖子,在雪儿的尖叫声里,大声威胁道:“咱们兄弟敬你是条好汉,才这样好言商量,你要是再不给面子,我可真就捅下去了” 抬起头,望着圆脸汉子,郭可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这样,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危险。 于清瑶之前从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如今乍一看,心里一震,忍不住想:果然是将门虎子。怪不得后来成了军中新贵,武耀大周。 只是,欣赏归欣赏,现在身处危险之中的却是她。她可不想因为郭可安的忌恶如仇,让她承受痛苦。 眼珠打转,她的目光扫过正夹着尾巴,贴着墙边要溜出巷子的野狗身上。如果郭可安靠不住的话,那她要不要…… 手下意识地抓住圆脸汉子的手臂,看似惶惑,可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抓住他的。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她不只能控制人,还能控制动物就好了…… 于清瑶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头的郭可安已经沉声喝道:“华清说得好像你们这样身强力壮,却不思报国,反倒为祸乡间。更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之脚下,行如此恶事,这等恶贼,留来何用?” 胡须男挣扎着,想要分辨。郭可安却一声断喝,随手把他往地上一丢。同时,掌并如刀,利落地斩下,一掌就劈在胡须男的后颈,胡须男连哼都没哼出半声,人已经倒在地上。 圆脸汉子大惊,眼见郭可安一步步逼近,逐把心一横,手臂微抬,就要往于清瑶脖子上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郭可安脚下一弹,身形似箭,竟在瞬间就窜至圆脸汉子面前,五指如同鹰爪般钳住圆脸汉子的手。 与此同时,于清瑶发出一声尖叫。尖利的叫声,直要刺破耳膜,无论是郭可安还是圆脸汉子都为之一惊。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随着于清瑶的一声尖叫,异变突起。原本夹着尾巴想要悄悄溜出巷子的那条野狗,不知怎么的,突然暴起,恶狠狠地扑向那圆脸汉子,重重地一口咬在圆脸汉子腿上。 圆脸汉子一声厉叫,哪里还顾得上于清瑶。此刻,圆脸汉子的手被郭可安紧紧抓住,就连动手打那条野狗都做不到。只能一个劲地跳着脚,嘴里乱糟糟地骂着:“死狗还不放、松口……老子杀了你这条死狗……” 被眼前的异变闹得也有些乱了手脚。郭可安怔了一会儿,才撒开手,顺手夺下圆脸汉子手中的刀。有些傻傻地退开一步,小心护在于清瑶身前。 因为一直呆看着那圆脸汉子,和那条奇怪的,异常坚持,竟是死咬着圆脸汉子,任他怎么打都不敢撒手的野狗,郭可安就没有留意到在他身后,于清瑶的眼眸中闪烁着奇怪的光彩。 她根本就没有碰到过那只狗,甚至都没有盯着它的眼睛…… 于清瑶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这才醒过神来。急着叫道:“郭公子,你不是想要看着这恶贼杀了那条狗吧?” “可是……那是只疯狗啊”讪讪地摸着头,郭可安回过头去,见于清瑶皱着眉,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狗,竟是十足担心的模样。心中一动,他抿唇微笑,也不再坚持,跃过去一掌劈晕那圆脸汉子。 只是,眼看着圆脸汉子已经倒地,却仍死也不松口,从合不上的嘴角直流血水的野狗,郭可安忍不住心里发怵,哪怕再胆大,却还是不愿意靠近那条疯狗。正在揣摩要怎么处置这条疯狗时,突觉身后有人靠近。 回头看着走近的于清瑶,他忙阻止道:“于小姐,小心疯狗伤人……”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于清瑶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条疯狗,低声道:“我总觉得,它是想救我……” 郭可安掀起眉,失笑出声,又不好意思说于清瑶想得太多。只能立在于清瑶身边,以防那只野狗真的暴起伤人。 可说来也奇。于清瑶渐渐靠近,那条野狗察觉出,就抬起头来。虽然仍是不肯松口,却从牙缝里呲出威胁的呜咽声。可就在于清瑶伸出手,低声说着:“乖狗狗,已经够了,那恶人已经威胁不到别人了……恶人的肉一点都不好吃”时,那只野狗,居然真地松了口,舔了舔还带着血水的嘴巴,小心翼翼靠近。在避过郭可安后,就彻底放松了警惕,似乎讨好地低叫着,却又不像别的狗一样,直接扑到人身上,而是低下头,用头轻轻蹭着于清瑶的脚。 于清瑶微微一笑,就那样毫不在意地蹲下身,轻轻地抚弄着那只野狗脏兮兮的皮毛,倒好像在她掌下的不是一只野狗,而是那种常被贵妇抱在怀里把玩的名种犬。 甚至在雪儿低叫着,担忧地跑来时,抬头笑着道:“你看,这只狗多通人性可能连它也知道谁好谁坏……” 雪儿眨着眼,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角瞥见那只野狗还带着血渍的嘴角,她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于清瑶也不理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那只狗,心里模糊地想:总要想法子把它带回去。只不知,她要是带回一只狗,会不会惹母亲不悦…… 扫过正走近她的黑底靴,于清瑶垂下眼帘,没有抬头。直到那双黑底靴停在她的眼前,接着,靴子的主子也蹲下身时,她才抬眼看去。 目光一对,林华清冲着她灿然一笑,平声道:“如果于小姐是想找人帮你养着这条狗,我倒是可以代劳。”他伸出手,刚要摸那只狗,狗儿就猛地扭头,发出一声威胁似的轻吠。 “嘘……”缩回手,林华清笑得越发灿烂:“这只狗还真是特别喜欢美女啊居然只听于小姐一个人的话我从前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异事……” 于清瑶目光微闪,隐约觉得林华清话里有话,却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惊惧,只是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像别人一样嫌它丑怪吧” 轻轻抚弄着狗儿已经有些看不出本来毛色的皮毛,于清瑶想了想,还是恳切地道:“林公子如果愿意,还请帮我照顾这条狗些时日,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想法子带它走……” 见林华清只是微笑,于清瑶放下心来:“我想,就叫它作‘幸运’吧就像……”我一样。 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她站起身,笑着道谢。郭可安倒没什么,只是温善地笑。可林华清却是掀起眉来,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这‘无枉之灾’也不算冤枉,如果刚才你不是一看到咱们就立刻转身就走,大概也不会碰到现在这样的事了吧?” 于清瑶一怔,旋即笑起来:“看来,刚才为那只狗儿取名字,还真是没有取错。是我幸运,才得以脱险……只不知,两位公子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贼人?”。。 第五十九章 心生七窍未必讨人喜 “如何处置?这样的恶贼,自然不能放过当然是要送到京兆府衙门了……嗯,可能还要麻烦于小姐也去衙门一趟,指认这两个恶贼了……”郭可安生来正直,一番话也说得正义凛然,衬着他那副英武的面容,更显气派十足。 可就是太过正义凛然了,生来心眼儿直,哪里儿会去思虑小女子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哪怕是于清瑶垂下眼帘,现出委屈之色。雪儿也是一脸苦色地看他。郭可安也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得罪了人。 站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打断郭可安的话。 “可安,于小姐乃闺阁女子,像衙门那种腌臜之地,怎么能去呢?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自叫人绑了这两个恶贼,亲自送去京兆府衙门。就凭着你郭少将军的名头,哪声见不着苦主,难道那些捕头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微笑着,林华清好像没有看到郭可安怪怪的眼神,只是冲着露出喜色的雪儿微笑点头。 “至于于小姐,便由我亲自护送回去。虽说我一介儒生,可是这京里,想来还没有什么人不开眼的来找我的麻烦” 被他一语点破,郭可安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处理方法,是有些不妥。有些尴尬地向于清瑶笑笑,他又扭头瞪向林华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眉毛却是一掀一掀的。 虽然看不清两个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可从于清瑶这个角度看,却是看得清林华清那略带得意的笑容。暗觉好笑,眼看着两个少年往巷外走了几步,自去说话。她不由抿唇浅笑。 手臂一紧,她笑看着神情紧张,拿着刚捡起盒子的雪儿,笑容更盛。看她这样子,倒好像随时都要再给晕过去的两个恶汉来上一下子。 “不用这么紧张,幸运会保护我们的。”她微笑着,又低下头笑看着那只看起来乖顺无比的野狗:“是不是,幸运。”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幸运“汪汪”叫了两声,竟是往前一窜,直接护在了两人身前。 雪儿看得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喟出声。 于清瑶笑笑,转目望向正在说话的郭可安和林华清。心里暗道: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心念一转,她只觉耳朵一热,竟是突然听到郭可安的声音:“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臭小子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儿吧?” 只是一句。听得这一句清楚得仿佛她就站在身边听到的声音,于清瑶心头一震,就立刻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样的——耳聪目明起来? 咽了下唾液,于清瑶有意识地去听。却再不像刚才一样听得那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林华清在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我不会……就是……也会让你知道的” 皱起眉,于清瑶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或许,她这新发现的异能也要多加运用,才能真的运用自如。只不知,会不会有一天,真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低笑出声。看雪儿抬眼看来,她也不多做解释。只看着她微笑。 这时候,林华清也已经转了回来,笑着施了一礼,道:“于小姐,咱们就先走吧可安自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嗯,这只狗就先留在这儿,可安会叫人送回我家中的……” 于清瑶点点头,摸摸那只狗,无声地在心中低语:“乖乖留在这儿,听这两个人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歪着脑袋,幸运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呜咽,却到底还是在跟了两步后停在了原地。 林华清冷眼瞥过,眼神更显深沉。 “野狗不比家犬,不是圈养的,常年这么争斗过来的,凶残暴烈至极。有些野狗,甚至还敢和狼咆哮争斗,可不是那么好驯养的。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像于小姐这样的,几句话,就能把一条野狗训得服服帖帖的呢” 穿过人群,于清瑶扭头瞥着林华清,声音淡淡的,却半分不让:“林公子,这样的话您刚才就说过了。我怎么觉得,您这话有些话里有话呢?” 眼角瞥过在落后半步,垂下眼帘,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雪儿,于清瑶笑道:“虽然林公子素来不是个爽快的,可我总以为,公子也不该是那些说话遮遮掩掩的人啊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公子不可以直说的呢?” 失笑出声,林华清也不再遮掩,果真直接笑道:“于小姐这样说,我可就直说了还是当初我问的那事,无因大事说的那个……你难不成,是能控制那些动物?就像唐人笔记里说的那种御兽?” “什么御兽?”于清瑶笑着,一脸的无知:“对不住林公子了,唐人的笔记,小女子没看过,实在不知道你的是什么……”声音稍顿,她抿紧了唇,终于还是淡淡道:“公子为什么总是纠结在无因大师说过的话上呢?难道,公子希望我落得和令堂一样的惨剧?” 林华清一怔,连脚步也为之一顿。转过头去,他望着同样停下脚步的于清瑶,怔忡数息,忽然就笑了起来。 长街之上,两人相对而立。身边,人来人往,喧哗无比,可是恍惚里,却有种时光就此停顿,两人在这长街上静止成石的错觉。 林华清微笑着,望着于清瑶,淡淡的:“原来,于小姐是知道的了。” “偶尔听家中下人讲过……”于清瑶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神情姿态也是平静如常,可是心里却到底有些内疚忐忑。 对于林华清而言,或许,那样的过去是不容人碰触的禁忌。可是,她不能任他这样纠缠下去。这个少年太过聪明,哪怕只是一个不明显的细微之处,都会让他起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事…… 目光定在于清瑶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林华清忽然低下头,静默了片刻,他又举步而行。走了几步后,才偏过脸看跟上来的于清瑶。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娘是妖精母亲这样说,下人这样说,姨娘们也是,就连我爹——那么疼我娘的爹爹也这样说……”林华清的声音很低,在这喧哗的大街上,近似耳语,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偏偏,于清瑶却听得清清楚楚。 侧过头去,她默默望着林华清,却没有应声。 不是在安静无人之处,也不是在宁静的夜里,林华清在这喧哗无比的长街之上,低声说着那些痛心的过往。或许,他原本根本就不是想说给她听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什么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们惶恐的样子,还有那些尖利的喝骂与责问……爹问:你怎么敢这样用妖术迷惑我?怎么敢?” 合了下眼,林华清无声地笑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妖术迷惑人的妖魔鬼怪呢?有一本唐人笔记,叫《酉阳杂俎》,是唐朝一位名士段成式所著。这个人,是晚唐时,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因为三人都在家族中排名十六,还有‘文坛三十六’之称。可是,偏偏,这位大才子,在唐朝众才子之中独辟蹊径,不写诗赋,而是写了这本记录怪事异闻的杂记。鬼怪精灵,妖魔灵魅,恐怖怪异之极……在此之外,也还有很多笔记,也记了这样的事……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世上应该是真的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妖魔鬼怪的……” 他幽幽笑着:“我不害怕妖魔,不像那些人,半夜里听到敲门也怕是鬼……或许听来很古怪,可我一直在期待着能亲眼见到……于小姐,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出那些笔记里、传说里说的事情,我不会怕的”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转过头去,望着渐近的相国寺山门。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片刻,她才回眸望着林华清。淡淡道:“林公子,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人被喜欢、被宠爱,是因为他们聪明。可是,现在我知道,想要被人喜欢,不仅仅是聪明就可以的……” 自嘲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对林华清而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却仍然继续道:“有时候,心生七窍,也未必会让人喜欢的。林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收回目光,没有再看林华清,只是笑道:“太过执着,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我是你,不会期待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倒不如,抓着现下一切能抓在手上的才是正经事……” 也不等林华清答话,她举步向前,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隐约的,听到一声叹息。只是,那叹息声太过飘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身边,雪儿不知为什么,竟低声抱怨:“好好的瓷人都被摔坏了……” 微笑,于清瑶欣慰地回眸看着现出紧张之色的丫头。只是笑着伸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不要伤心了。你不是听到我和你哥哥说,去长治订一批彩瓷珠回来串成手链或珠花来卖吗?到时候,随你挑多少都好,就算你哥哥赔你的礼物……雪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补偿的……”她微笑着,低声呢喃:“哪怕是心破碎了,都会渐渐补好的……” ps:月底了,感谢亲们的打赏和粉红。还有万分感谢支持正版订阅的读者。 那个,下月想发六千,赚五百的全勤奖,希望盗版的亲们能手下留情,让我上五百均订。总得让我有口粥吃吧如果这本书是红书,订阅超好,能维持我的生活费,我就真的不会这样介意了。可是现在,还请亲们发扬一下同情心好吧?觉得自己说这话,真是挺悲哀的,可还是请你们盗的时候把这话也一起盗吧总觉得喜欢这书的读者也应该是善良的人,知道作者的苦衷后,还是会支持正版的。。。 第六十章 先开花后结子 借着田氏笃信佛教的光,于清瑶才得以能用往相国寺进香做借口,偷溜出安乐侯府。 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也信了佛,于清瑶特意用簪花小楷抄了一部《药师经》。又特意供在田氏在府中设的佛堂中,念了千遍《药师经》,才捧了去送给田氏。 她这番做为,自有人悄悄告诉了田氏。所以接过佛经时,田氏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又赞了她几句“难得用心,以后也要好好供佛”之类的话。 只是翻看几页,又听到沈盈盈夸赞“这字写得快要及上大小姐”了时,脸觉了几分。 虽然不喜沈盈盈这看似无心,却总在拿她和于清琼对比的行为,可当着田氏的面,于清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只笑着话题拉远了:“算算日子,大概下月初姐姐也就该生了。母亲还是第一次抱外孙,这是大大的喜事啊只盼着我为姐姐求的平安符,能护着姐姐母子平安。” 有些不好意思地召过柳絮,于清瑶虽然面露羞意,却还是把做好的婴儿衣物奉上。“女儿的手艺不成,不过料子却是选的最好的细棉,又柔软又吸汗,算是我这个姨娘尽一片心意。母亲派人给姐姐送补品时,还请一道捎过去。” 田氏微微一笑,示意锦葵收下。沈盈盈却抢先打开包裹,顺手拎出一件衣服,比划着:“真是小,看到这衣裳,我就想起平哥儿他们刚出生时的样子,小猫一样大的孩子,现在也满地乱跑了……” 又看那小被:“唉哟,这十子纳福图绣得也好,虽然不如锦屏姑娘的百子图,可是看这面容,个个都栩栩如生。” “嫂嫂太夸奖了,我的绣活怎么及得上锦屏姐姐呢?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抬眼瞥了眼沈盈盈,于清瑶暗自皱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沈盈盈呆在内宅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从前,每次请过安过,她不是都回到自己院里去算帐理财吗?偶尔,还会出行去视察娘家转给她的几间铺子。每次从铺子里回来,心情大好,还会和她们提起铺子里的新鲜事。可是最近,真的好像没听到什么…… “二嫂,最近好像没见你去铺子里啊?我还馋着你从铺子里带回百果蜜糕给我吃呢” 沈盈盈名下的铺子里,就有一间专营江南糕点的。请的是杭州老师傅,做的正宗的苏杭点心。虽然算不上赚钱,却算是解了沈盈盈的思乡之情。而且,因为田氏幼年时也是住在江南,安乐侯府里的江南点心倒是天天不断。 于清瑶突然提到点心的事,自然不是真的馋了。眼见沈盈盈被她一问,脸色就沉了下去。于清瑶心里便知道事情大概不是那么简单。可因为沈盈盈只是淡淡地说“身子倦,不想去。要是二妹喜欢,我打发人去取两匣给你送去就是。”她倒不好再问,也只能笑笑,就换了话题。 可看田氏淡然的表情,却觉大概沈盈盈的事,田氏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出了慈萱堂,雪儿就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小姐,我听人说,三房里,前些日子,三奶奶和三爷可是大吵了一架。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可是听说最近三奶奶连房门都不让三爷进。倒便宜了那些姨娘,尤其是白姨娘,可得意着呢” 说完这得来的小道消息,雪儿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说这些有些过了,便吐了吐舌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笑地瞥她一眼,于清瑶却在心里暗自苦思。 沈盈盈不是脾气柔顺的人。虽然是江南女子,可自小就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知道让着人。嫁进安乐侯府十年,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不过,虽然脾气不好,可整治三哥房里人的手段却远没有大房里孟慧娘来得霸道,只看大房里从无庶出子的事就晓得她和孟慧娘相比,还是差了一成。 因为看中丈夫,所以沈盈盈也很少和三哥发火,偶尔几次也是吵过就好的。可看这回,却分明是气大发了。难道,三哥竟是插手了沈盈盈的私产? 心里存了这样的猜想,于清瑶倒觉得有些明白这些日子来,沈盈盈的反常是为着什么了。 虽然女子在很多方面都被男人压着,可是这女人的嫁妆,自古来都是女子的私产。别说丈夫,就是公公、婆婆,也休想动上一分。以沈盈盈的性子,要是三哥于重山好说好商量的,或许沈盈盈也不介意随时拿个几千两出来任丈夫花销,可是要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她那个三哥,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吭的,看似在安乐侯府里并不起眼,可事实上,精明能干却是不输大哥。名义上,侯府外宅的经济大权自然是掌在大哥手中可是有很多铺子上的事,却都是于重山出头的。 不过,就因为常年掌管外府的经济帐,于重山和那些商贾接触得多,花销也就很大。大手大脚的,有很多时候,月钱不够用,都是沈盈盈暗里贴补的。 不过,这些,到底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最紧张的,还是那间正在筹谋中的染坊。 借着去相国寺进香的名头,初一、十五时,她又见了陆初五两次。虽然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出城,去看那块陆初五挑中的地,可是光看鱼鳞册,却也觉那块地,还算合心意。 陆初五选中建染坊的地,是在京郊的王家庄。临近一片山坡,原本是一片荒地,可是面积却足有十亩地。 虽然有一部分是坡地,可是因为是向阳,正好可以用来搭架子,晾布料。而且,又临近汴河,引水方便。上次见面时,陆初五还说正在打井,想来,现在打的水井也该见水了才是。 而且,染坊的房子,也该开始建了。如果抓紧时间,想来,下个月,她的印染坊,就该能够全部完工。雇工人,买原料,初次试验,可能下下个月,印染的第一批布料就会面世了。 她之前已经把默写出的配方交给了陆初五,并且一再叮嘱他,最后加的那一昧材料,一定要背着人,自己一个人去放,切不可被别人窥视到这个秘密配方。 认真说来,她还真该感谢那个人。感谢他一直把她当作毫无心机,没有脑子的木偶。如果不是杜东元从来不曾防备她,她又如何能在无意中看到这个配方呢? 说来有趣,杜家最出名的“碧水天青”色,还有以后研制出的几种布料配方,她当时只是讨来,配了用来做绘画的颜料的。只是,颜料虽然配好了,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画过几幅画…… 算是苍天眷顾,她在杜家失了尊严,没了最亲的人,丢了性命……如今,老天爷允她拿着从杜家所得到的东西,来重建她自己的人生。 没有一次性把所有的配方,都交给陆初五,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在一本杂书里发现了这些配方。另有几种比这个“碧水天青”色更美的颜色,她正在试着调配,等配好了,再拿给他做实验。 虽然陆初五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以他的聪明,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想着将要建好的染坊,于清瑶心里尽是欢喜。对安乐侯府里的事情就更不放在心上。哪怕于被冷落,可只要她能离开这里…… 听到雪儿一声低喟,于清瑶猛地回神来,抬起头,就看到光哥儿的背影。 大概是上次掉进河里,受了惊吓。光哥儿现在不敢再靠近水。可是远离了水,照样皮得像只毛猴子。这会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只棍子,拿在手上,到处乱挥,倒像是什么江湖豪客般,威风凛凛。只是,他是威风了,快活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倒了霉。 于清瑶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喝止。自从上次后,她多多少少对光哥儿存了愧疚之心。所以,每欠遇到他都放低了姿态,几乎不与他正面冲突。 她不过是随意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雪儿,也分明是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扬起眉,她又转过头去细看,才瞧见 朱户人家第1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光哥儿的棍子上系了一个黄|色的菱形事物。小小的,黄|色的,上面还坠着红色的丝绦……这么眼熟。分明就是她之前为于清琼求的平安符嘛 奇怪,不是该送去恭平王府了吗? 心念一转,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想想,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她求来的东西,田氏又怎么敢就这样送去给她的宝贝女儿用呢?谁知道她这个庶妹是不是心怀忌恨,暗中使了什么古怪呢? 扫过雪儿一脸的愤愤之色,还有柳絮有些尴尬似的神情,于清瑶反倒笑得爽朗。 其实,那平安符,于清琼会不会戴,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不过是要做出个姿态,向田氏示好罢了。只要田氏当面接过,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东西是落到谁手上…… 目光转开,隔着花木,隐约看见一个婆子拎着一个包裹拐往另一条石径。虽然看不清楚是信,可那包裹却分明就是她刚才送的…… 抿唇微笑,于清瑶只当没有听到雪儿带着哭腔的报怨:“那十子纳福被,小姐花了多少心思呢老太太怎么能这样……” “能有多少心思?”于清瑶笑着拍了拍她:“你和柳絮,不也是帮着我一起绣的吗?若光是我一个人,哪里赶得出来呢?让你们两个跟着白受累,倒是我的不是了……不如这样,等明个儿,我出钱,买了‘果子李’的蜜饯,请你们吃。” 雪儿犹自愤愤难平,柳絮却是拉了她一把,看着于清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想想,又笑道:“奴婢是个笨的,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总是忍不住要生气、要伤心。可小姐却是个聪明的……看到小姐这样豁达,奴婢真的为小姐开心……” 这番话,却是说得情真意切。让于清瑶也不由得微笑。也是,这些个丫头,若是伺候着个整日里悲春伤秋,以泪洗面的主子,可说不得心要多累呢?想来,前世的雪儿,也是每天都不舒心吧?虽然前世她也不曾整日里以泪洗面,可到底露出欢颜的时候少…… 心里想着,于清瑶不由得伸手拉起雪儿的手,轻轻拍着,眼中尽是怜惜之意。柳絮在旁瞥见,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去。先一步走上石径,在前引路。 不是不羡慕小姐对雪儿的情意。可仔细想想,她到底是初来乍到,时间摆在那里,她倒真不好硬要去和雪儿比较。不过,来日方才。只看小姐对雪儿这样,只要她也用心伺候着小姐,总有一天,小姐也会待她一如雪儿吧? 想清了这层道理,柳絮的背挺得更直,眼底最后一抹忧悒,也尽数除去。 主仆三人,缓缓而行,谁都不曾着急。虽然这园子里的风景日日常看,可是细看之下,却每日里都有新的发现…… 初夏已至,湖中的荷花舒展了绿叶,细看,就能看到点点红蕾,只待入了七月,便怒放一湖艳色。 园子里,桅子花已开。低矮的花丛,一片翠绿里间杂着雪白,浓香扑鼻,远得很远,就能嗅到。只是,再用力去嗅,却又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等你觉得大概香已散了,却偏又传来一股扑鼻的香…… 初夏的园子,这样的香气怡人。处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浓郁的香,回眸之处,无不是风景。就是日日看,也不觉其厌。 可是,对于见过外面更美的风景,领略过更广阔天地的人,却到底还是失了那么勾人的魅惑。 闲步石径,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远处隐在绿树红花后的一截粉墙,眼中现出一抹怅然。 不远处,雪儿正踮着脚去摘树枝上还未熟的杏子,全没留意这边。柳絮却笑着近前一步,虚扶着于清瑶,低声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初一了,咱们又可以去相国寺呢而且,就是七月了,中元节,焰口大会时,想必老太太也要亲自去相国寺上香……” “快中元节了啊……”于清瑶低声呢喃着,看着柳絮微微一笑,虽然没说别的,却让柳絮笑得更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哪个婆子,竟是慌慌张张的,直从二门那边跑过来,没半点规矩。 于清瑶转身细看,还未看清楚。捧着酸杏子过来的雪儿,已经含糊地道:“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后面还跟着人呢” 推开雪儿捧着杏子递到面前的手,于清瑶翘首望去。果见在花妈妈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二门上的妈妈,也有才留头的小丫头。可也有几个眼生的,穿的也不是安乐侯府的衣裳。 看得仔细了,杂在其中的一个,让于清瑶不由得一惊,又往前近了几步。“那个,不是采薇吗?” 可不是嘛那穿着一身浅粉的女人,满面惊惶,不是恭平王府一直跟在于清琼身边的又是谁呢? 深吸了口气,于清瑶也不由得惊道:“难道是姐姐她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古来,女人生产都是迈一次鬼门关。没有熬过,就此魂归西天,甚至一尸两命的,也时常听闻。所以,临生产时,好些话都是禁忌。要是让男氏听了她这不吉利的话,可真是……就是无心之言,都会成了罪过 咽下惊疑之声,于清瑶立刻往“秋雨轩”赶。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会儿,她还是呆在自己院里比较稳妥。 “柳絮,你等会儿悄悄去慈萱堂打听下,可是,别离主屋太近,也不要让人瞧见……小心些,若是真有什么事,母亲的脾气一定……就是打听不到什么,也没关系。” “奴婢省得,我会小心行事的。”柳絮笑着应了,转过身,却又回过头来,对着于清瑶福了下身:“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奴婢觉得很是开心……” 于清瑶一愕,目光微闪,没有应话。可看着柳絮的背影,嘴角却流露出一抹笑意。 柳絮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于清瑶抓着书卷的手不由得一紧。其实,虽然拿着本杂记,可这一个时辰里,她却连一页都没有翻过。瞧见柳絮的脸色,她心头更是发紧,却仍是没有立刻出声询问。 “小姐,”柳絮轻唤了一声,解释着:“刚才慈萱堂里人多,奴婢不方便回来,还是这会儿人散了,才偷溜回来的。” “嗯,”于清瑶低应了一声,看着柳絮,压了压手:“不是什么好事,是吗?真是大小姐出了事?” “是,是恭平王府那头出了事。”柳絮咽了下唾沫,也有些惶惑不安。“听说,是世子妃突然早产了,这会儿,连太医也过去了。老太太原本是想亲自过去的,可是侯爷和大太太拦着。所以,这会儿,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去了恭平王府……” “除了说早产,还有别的话吗?算是顺产?”问出这话后,于清瑶立刻就闭了嘴。垂下眼帘,想想,突然起身:“现在就去佛堂。我要为姐姐向菩萨祈福” “小姐,这个时候……”雪儿还要说话,却被柳絮拉住。“小姐,我陪你过去……要不要带上披风?” 她才问一句,雪儿已经立刻接上,“带上点心,还有茶……看我做什么?都过午了,小姐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 冲着雪儿一笑,于清瑶淡淡道:“既然是去佛堂祈福,自然要诚心诚意才好。这些东西,都不能带……我就在这里先吃了再走。”不是敷衍雪儿,于清瑶真的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才带了柳絮往佛堂去。 只是,却没有带着披风。虽然想象中会呆上很久,甚至可能要一夜,可既然是要去祈福,姿态自然要做得好才是。 跪在观音像前,于清瑶低声念着。起先,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可念着念着,就沉溺在之中,心神一片宁静,什么都不去想了…… 不知为了多久,隐约听到一声低叹,又有低语声。听着柳絮恭敬的声音,于清瑶才回过神来。 回过头,才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光之中,在田妈妈和锦葵的搀扶下,田氏就站在佛堂门口。于清瑶忙要起身,可是才撑起身,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快小心些……”田氏急叫着,忙着叫锦葵和身后的锦绣上前扶起于清瑶。又叹息着:“难过你了,到底是姐妹……”一句话未曾说完,已经抬手去抹眼角。 于清瑶颤抖着唇,半天才哽咽着劝道:“母亲莫要伤心,姐姐是大福大贵的命,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田氏笑笑,走过去,在观音大士像面前上了一柱香。便向于清瑶召召手:“不用再跪着了,菩萨有灵,知道你这一番心意,也会保佑清琼的。更何况,你说得对。清琼命贵,绝不会有事的。” 仔细看看田氏的面色,于清瑶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田氏的神情,担心是担心的,可是,总好像不如于清瑶所想的那样紧张似的。她那么疼嫡亲女儿,而且这个女儿更是关系着安乐侯府的宠辱,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田氏都该更紧张才是啊?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于清瑶自然不好多问,只是上前去扶着田氏的时候,却暗运异能,却窥探田氏的心思。 不过刹那之间的事,她却是为自己窥知的事情而惊讶万分。虽然面上不显,可心头却是剧震。不得不说,她那位姐姐果然是继承了母亲的性子,居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冒险。 其实,就是七月产子,又如何呢?虽说七月是鬼月,生的孩子一向都有命苦之说,可也好过这样冒险,强行催产来的好啊 若是这样的事,让恭平王与王妃知道,真不知该作如何想了。 心中感叹,却按下不表。只陪着田氏回了慈萱堂,伺候着田氏歇了,她就坐在榻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几个丫头闲聊,直到等来了恭平王府的消息: 早产诞下的,并不是小世子,而是一个女婴。。。 第六十一章 喜庆夜乍闻秘事 虽然俗语有云:先开花后结子。这富贵人家,先生个女儿好。可是,于清琼这一胎,却到底还是让很多人都失望了。 虽然恭平王府一切照常,没有半分埋怨之意,反倒大肆张扬,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恭平王府里新添了一位小小姐,只待登了玉碟,就受封为县主了。而且宫里不只几位贵人遣了太监来送仪礼,就连皇帝也特意打发了人过来探视,赏了不少宝物,还特特地叫钦天监的监正来为小县主取名。 可是,在无限风光背后,安乐侯府却远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欣喜。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可是于清瑶听到的传言中,据说她那位大哥怔了很久,才哀叹:“可惜”。大概,是对亲妹子,没有一举得男而感到成分遗憾吧? 不过,对于田氏来说,虽然也在刚得到消息时怅然若失过,可很快就又精神了起来。到底,是安乐侯府的第一个外孙,不论是对恭平王府还是安乐侯府,都很是金贵。 且不说别的,光是各房的贺仪就足有一车。于清瑶囊中羞涩,自然是比不过那些哥哥嫂嫂,甚至连两房里的侄儿、侄女,送的也比她贵重。 不过,好在她也没存了与人攀比的心思。就依着常礼,备了“五福礼”。不同寻常拜访作客送的“四件礼”。这“五福礼”过是送给初生婴儿的常礼。 于清瑶备的,分别是足金打的长命锁,可系在手腕、脚踝上的银制铃铛,虎头帽,虎头鞋,还有一件绣了碧水荷花的红肚兜。 不知,是不是她曾诚心跪在佛前祈福的事,打动了田氏。这回,田氏看她的礼物,倒真是露出满意之色。甚至还心情大好地打趣锦屏,笑她要被于清瑶超过去了。 这结话,于清瑶自然不会当真。可是看着田氏似乎放下了戒心,她也觉心里轻松许多。总算,之前因异能而带来的负面影响,渐渐消散了。 尤其是,田氏笑着允她在洗三礼日, 一起去恭平王府观礼,更让于清瑶喜出望外。 虽然名义上,她还是小县主的姨娘,可是谁都知道她这个姨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她之前甚至以为田氏绝不会让她这样身份的人,出现在外孙女的洗三礼上。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有准备,可这会儿,她却要再破费一次了。 洗三礼,观礼的亲眷,一般都要被那只盛满金银珠宝的水盆中添财的。虽说没有规定,必须得添多贵重的东西,可一群人看着,要是只丢一、两只银锭,就未免有些丢人了。 虽然之前卖了宝石,得了一笔钱,可却都拿给了陆初五。这会儿,于清瑶手里还真是没什么可用的钱。细想想,去参加洗三礼,是一个机会。少不得要咬咬牙,舍出些好东西了。 洗三礼当天,于清瑶刻意妆扮一新。又把自库房里翻出来的一只翡翠环扣坠在腰际。这只环扣,虽然小巧,可玉质却算上乘,再怎样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作洗三礼的添头,倒也不算太失礼。 虽然是姻亲,可是于清瑶对恭平王府并不熟悉。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会儿,跟在田氏身后走入内院,眼见厅中珠环翠绕,贵气袭人,不免在心里更添了几分小心。 能来参加洗三礼的,和恭平王府,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虽然比起相国寺的牡丹会,人是少了些,可是身份上却更尊贵许多。 笑着一一同在座的长辈们见礼,于清瑶暗自在心里默记着这些人的身份。有些,她从前是见过的,也有些,是她根本就没印象的。可这会儿,听着介绍,却唤起一些她前世的记忆。 今日参加洗三礼的,见过的,有恭成王王妃薛氏,勇义侯夫人赵氏,平西侯夫人苏氏。 而年轻少女中,却有陈灵儿是旧认的。这会儿,她正拉着两个少女坐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隐约的,于清瑶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想来,因着平西侯夫人苏氏的关系,陈灵儿和恭平王府家、两位还未出嫁的郡主关系好也是正常。 只盼着,陈灵儿不要在这样的场合又和找她的麻烦。她可不想因为陈灵儿的挑衅而在众人面前失礼。 心里暗自想着,于清瑶脸上却仍带着恭敬而柔顺的笑容,在田氏的指点下,向其他的人见礼。 “这位,是李夫人。”介绍到最后这位,田氏的目光微闪,虽然言词仍是客气,可于清瑶却能觉察出那淡淡的一抹轻蔑。 田氏虽然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在外,却一向礼数周全,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对其中一位夫人流露出这样微妙的情绪,还真是…… 笑着施礼,于清瑶还待细细打量,那李夫人却慌忙站起,竟是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拜下。 “快莫要如此多礼,我……”微微一笑,李夫人虽然没有说下去,可却硬是不肯受于清瑶这一礼。而周围的人也是笑着,似乎并没有看到一样。 心中更觉奇怪,于清瑶暗暗打量这位年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李夫人。心头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一众夫人,大多都是穿的正色,就算没着大红色,可也是贵色。独这位李夫人,却是着的一件粉色春衫,又在外面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比甲,看起来甚是单薄。 这样的场合,不着正色,而穿粉色,周围几个夫人又是这样的表情,不用人说,于清瑶也看出这位李夫人应该只是个妾室了。 论理说,恭平王府这样的地位,来观礼这些夫人们的身份,绝不会容忍一个妾与她们同席而坐。可偏偏,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位李夫人口出恶言。哪怕,神情间有些冷淡,可表面上也还是和善的。想来,李夫人就是妾,也是哪个王族贵胄府中的。说不定,还和在场的几位王妃一样,也是位贵人…… 心里百般猜测,面上却仍不显异样。只是,在与李夫人对答间,更多了几分小心。既不讨好,也不冷淡,恰到好处的有礼却疏离。 田氏抬眼,目光扫过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看来,对她的表现也算满意了。 因着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所以不能进产房。在田氏由恭平王妃苏氏陪着去探女儿时,于清瑶也只能留在厅里。 今天来的人少,算上特意来陪客的两位郡主,也只得四个少女。可因着陈灵儿,于清瑶自然而然的又落了单。 所幸,性子略为温和的宝华郡主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来陪客的,见于清瑶一人坐在桌畔,只是一直微笑着却不曾说话,就丢开陈灵儿,笑着同于清瑶道:“清瑶姐姐,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是亲戚,你也不要太拘谨了。” “谢郡主,”于清瑶淡淡笑着,奉承几句,却并不打算真的放开心怀,坦然倾诉。说到底,她和两位郡主都不熟,而两位郡主也从不曾真正把她看在眼里。若因着两句客气话,就真的自认是亲戚了,到最后,下不了台的还是她自己。 虽然客气了几句,可宝华郡主也不是真心要和她说话,不过数句,就又转去和陈灵儿说话。 陈灵儿抬起头来,睨着于清瑶,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又转过脸去和两位郡主低声说笑。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可于清瑶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不知道这个于清瑶多可笑上次在相国寺的赏花会上,百般讨好薛王妃,还故意吹什么竹笛。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投王妃所好讨得了欢心,却到底及不上张婉莹敢以命相搏……要是我啊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怎么敢还出现在人前……” 皱起眉,于清瑶转开脸,只作没有听到。可偏偏陈灵儿仍是不肯住嘴,更变本加厉地道:“我隐约听人说,于清瑶没有搭上恭成王世子,就转向勾搭勇义侯家的公子。之前古吹台上,居然还是和林公子一起出现的,只可惜,她那回还是给他人做嫁衣,生生让一个小门户的女人抢了风光。就连许苹苹,也吃了那女人的亏……” 这回,于清瑶就是再大度,也不由得火起了。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可不知最后被传成什么样了。若是传到母亲耳中…… 捏紧拳,她还看向陈灵儿,却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自桌那边滑过来,无巧不巧,就掉在她的脚下。虽然盏中只剩了半盏茶,却尽数都溅在她的绣花鞋上。 愕然抬头,却是宝林郡主跳起身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十二、三的少女,瞪着眼,鼓着腮,怒容满面的,竟是对她好像有很多的不满。 于清瑶扬起眉,手指轻掸,看似在拂去衫前轻尘,可其实却是在暗示上前的柳絮退下。 柳絮怔了怔,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退到她的身后。柳絮这一退,原本站在郡主身后,上前来却又已经顿了脚步的那个大丫鬟就只能赶过来。 “于小姐没被伤着吧?”召过小丫头过来收拾一地的碎片。她陪着笑脸来问于清瑶,于清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微微笑着。 虽然明知道是自家郡主的不是,可这大丫头之前又哪儿受过这样的冷遇,瞧着于清瑶的冷脸,她的笑都有些僵了。 就在这时候,宝林郡主又喝道:“嫣儿,你莫要理她以为自己真是侯府千金,在咱们姐妹面前也敢充大” 嫣儿柔柔地唤了一声“郡主”,又看看于清瑶,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可其实也只不过是要作出个样子。宝林再唤,她就立刻退了回去。 宝林哼了一声,瞪着于清瑶,直接问道:“你真去勾引林家哥哥了?你好歹也是个规矩人家的女儿,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冷冷地睨着宝林,于清瑶用眼角瞥着厅那头的席上。那面的席上,也不知是谁说了个笑话,一众贵妇笑得欢畅,似乎根本没人留意到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微闪,于清瑶也不答宝林,眼睛一抬,盯住后面架上吊着的那只绿毛鹦鹉。那只鹦鹉,想来是之前拿来给陈灵儿看的,就吊在一只金环上,爪子上还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虽然是动了心思的,可于清瑶一开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她的意念才传出,那只鹦鹉就忽地一下飞了起来。 事发突然,连于清瑶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宝林察觉出不对,错愕地回头。可才回过头去,那只绿毛鹦鹉已经扑了过来,竟是笔直地冲着她梳得整齐的发髻抓去。 宝林骇了一跳,却已经闪避不及,被那鹦鹉一爪子抓散了头发。尖叫出声,宝林顾不得头发,只是立刻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鹦鹉抓到脸。还好,这鹦鹉只在她头上停了一下就飞了起来。竟是返身直冲着陈灵儿扑去。 饶是陈灵儿一向胆大,这会儿也被吓住了。用双手护住头立刻往后退去。那只鹦鹉还要扑去,可脚被银链系着,根本就飞不远,只是忽扇着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一团暗绿色的稀泥一样的东西,当空落下,无巧不巧的,正掉在宝华郡主的头上。 原本还在发怔的宝华郡主一声尖叫,双手乱挥着去拨弄头发。虽然忙了好一阵子,可是没有把头上的东西抹掉,反倒让那绿色的鸟屎自头发上滑到额前…… “啊……”瞪着手上抹到的鸟屎,宝华一声尖叫,完全顾不得淑女应有的风范。竟是直接抓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那只绿毛鹦鹉。 心中恨到极点,她却忘了茶盏里还有残茶,这一丢,茶水飞洒,连着茶叶梗,落了她一脸。而那只绿毛鹦鹉却“嘎嘎”地叫着,轻松地避开茶盏,在那茶盏砸在正往外跑的陈灵儿头上时,更是叫得欢了。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厅里乱成一团。几个千金小姐,护着头,捂着脸,尖声叫着。一群丫鬟、婆子乱哄哄地要上前护着主子,或是献殷勤地去抹她们身上的污渍,竟是没有一人想起先去抓那只绿毛鹦鹉。反倒任那鹦鹉乱叫着,又趁乱飞了好几泡稀屎,让好几个丫头都中了招。 这边乱成一团,原本在说笑着的长辈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往这边走来,又有充作半个主人陪着客的薛王妃和苏夫人大声呼喝下人过来帮忙。 于清瑶低着头,抿唇浅笑。却赶在众人走近之前,推开扶着她的柳絮,大声叫道:“先抓住那鹦鹉不是系在吊环上的吗?抓那银链啊” 被她一提醒,赶着向主子献媚的丫头们也回过神来。那个叫嫣儿的跳起身来,几步赶上前去,抓住银链,大力往回收。那鹦鹉挣扎得厉害,扑梭着翅膀,打在嫣儿的脸上,翅膀尖扫过,就带出一道血痕。 嫣儿一声惊叫,却不敢就这样撒了手。还好有一个婆子赶过去,帮着她一起把那只惹祸的鹦鹉制服。 被茶盏打伤了头的陈灵儿,捂着头,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丫鬟,指着那只被众人抓住的鹦鹉,大声喝道:“这扁毛畜生,连主子都不认识了,真是该杀” “可不是,这样的扁毛畜生,留来何用?”宝华沉声说着,可眼角却是瞥向陈灵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大概在心里恨上临阵逃开的陈灵儿了。 如果不是陈灵儿逃了,那死鹦鹉拉的鸟屎,大概就是掉到这死丫头头上了吧 陈灵儿也是机灵,一看宝华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遭人恨了。当下,气焰就有所收敛,反倒松开捂着头的手,哀切地低泣道:“我的头好疼……” 可不是要疼,虽然没出血,可那额上,可是肿了好大的包。虽然一半是遮在发际里的,可光是露出的这一点,已经吓人了。 走过来的苏氏,看清陈灵儿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再看两位郡主,也是一身狼狈。不由得大骂:“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没用……” 她这边喝斥,那头宝林也在叫:“把那只扁毛畜生拎出去丢进湖里淹死它……” “宝林,”薛氏皱了下眉,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眼前的不过是族侄女,她这个做婶娘的不方便出什么。也就只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了群主和小姐们去梳洗……” 身子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于清瑶身上,只一打量,便笑道:“清瑶倒是幸运,只是鞋子脏了……也一起去吧叫宝林她们找出没穿过的鞋子,先委屈一下……” “怎么说得上委屈呢?”于清瑶身子一福,恭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薛氏目光微闪,也知道于清瑶在意些什么,还待要说话,那一直落在众人之后的李夫人,却忽然出声道:“我那里倒是有一双新做好,还未上脚的鞋,若是于小姐不介意,不如就穿我的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只是于清瑶愣住,就连薛氏也愣住了。于清瑶抿了抿唇,自然不好口出拒绝之词。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府里的,到底该算是长辈,她若是推辞,就未免太过没有礼貌。 薛氏垂下眼帘,静了数息,就拉着于清瑶笑道:“既然李夫人一番好意,清瑶就跟着她去好了。说起来,赵国公府里,可都是好东西呢” 于清瑶眼睛一亮,不由得又多看了李夫人两眼。难怪这些人都高看了这位李夫人一眼,原来竟是赵国公府的人。 只是,她可和赵国公府没什么瓜葛啊?这位李夫人到底真是一番善意还是…… 心中猜疑,面上却不显半分。于清瑶笑着对薛氏点了点头,算是感激她的提示。便跟在李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恭平王府,在前朝就是一座王府。几代经营,内里风光自然比安乐侯府更美上三分。 单只那绕过整座园子的回廊,就已经很是别致。抬眼,瞥着梁上那一副副精美的图画,虽然并不能认全都是画的什么典故。可总好过这样沉默地跟在陌生人的身后。 似乎也觉察出自己太过沉默了,李夫人回过头冲着于清瑶一笑,淡淡道:“屋子里着实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松了口气。就算李夫人未必全是为了她,可听这话,大概也不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 这样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李夫人才又道:“你刚才……很是镇定啊安乐侯府千金果然是不俗。之前有恭平王世子妃,现在又有小姐你……” “小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敢和我姐姐比。”于清瑶微笑着,侧过脸去看这位以妾室身份,与众贵妇同席的女人。眼中充满了好心。 虽然前世,她也算是小妾争宠的牺牲品,可是她这个曾作为正室的人,却对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说到底,她也是庶出的,她的生母也是个妾…… 只是,不知道赵国公府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由一个…… 见李夫人睫毛微颤,似乎是要抬起头来,于清瑶忙收回目光。可李夫人却还是笑了:“我家国公虽然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未曾娶妻。所以,这些事情,只好由我代劳了……” 脸上一热,于清瑶只觉得羞愧难当。忙笑着补救:“想来赵国公是很宠夫人的。便是……谁又敢轻看夫人半分呢” 李夫人微微一笑,既不似因她的奉承而得意,也不曾现出半分难堪之色,只是淡淡道:“我家国公,对谁都好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真是不好再接下去了。所幸李夫人只是笑着,并不再说话。刚才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感慨罢了。 因这次来的多是通家之好,除了女眷外,还有在外宅里吃酒的男客。所以恭平王府一早就备了客房供客人使用。这客房,却是在内宅与外宅之间。从回廊绕到角门,再走过一座竹林便是。 跟在李夫人身后,绕过回廊,才到角门下,于清瑶便忽然抬起头来,侧过脸去,她顿住脚步,忽然问道:“夫人可曾听到?” “听到什么?”李夫人讶然回眸。 于清瑶抿了抿唇,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微笑。 穿过竹林,走过园子,踏上石径,走近一座掩于花木之间的院落,隐约的,传来一缕琴音……。。 第六十二章 如玉者真君子否 琴音如水般流泻,如同春日的风,夏日的微雨,秋日的满山红叶,冬日的雪花翻飞…… 悠扬淡雅,直如一个着一袭青衣,翩然而行的少年郎,负手而行,看遍尘世风光。虽路程中或有风雨、坎坷,可更多的却还是晴云霁雪。带着淡淡的欢欣与从容,这琴音,似春雨般落在心上……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人的琴曲,不为那技巧,而为这琴声中所带着的那份心绪。 只是,这在院中奏曲的…… 停下脚步,于清瑶有些迟疑。尤其是在听到伴在李夫人身边的丫头笑着说出:“夫人,是国公回来了呢”时,于清瑶更是犹豫该不该跟着李夫人进去了。 觉察出于清瑶的犹疑,李夫人脚步一顿,回眸看她,正待说话,却的一声微响,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跳出门来,笑着叫道:“李姨娘回来了,国公爷正在等你。” 叫完之后,他才瞧见于清瑶。怔了怔之后,忙施了一礼。虽然恭敬,可却一个劲地和那小丫头挤眼睛,显然是在问于清瑶究竟是什么人。那丫头抿唇笑笑,伸手指了指李夫人,却不说话。 于清瑶看在眼里,心道这位李夫人看来性子真是个随和的,要不然身边的丫头也不会这样…… 想归想,人家国公府的事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心生退意,于清瑶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婉言道:“未知国公在,小女子失礼了。夫人,如今我衣容不整,还请告退。” 她往后退,存心要走。谁知李夫人竟是猛地一探手,竟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于小姐,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王妃,怎么好让你这样回去呢?再说,都到了门前,不见一见我家国公,似乎是有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回来,可任谁都知她有些怪责于清瑶失礼了。 无奈之下,于清瑶只得硬着头皮,被李夫人拉入小院。 小院清幽,不显奢华。几竿青竹,一丛芍药,一方石桌,便再无他物。而在石桌旁,坐的是一个蓝衫男子。面容俊朗,气度翩翩,正是当日曾在古吹台上见过的国公赵秋佶。 除了赵秋佶外,小院中就再无他人,想来刚才弹琴的就是这位国公了。只是这琴声,可比她之前在古吹台上听到的可动人多了。 转目四望,再无其他下人于清瑶心中暗暗奇怪。恭平王王府奴仆众多,按理说,断不会不派人来照顾客人的,怎么这院里竟没有一个王府下人呢? 而且,论理,赵国公这会儿该在前院同那些男宾畅饮才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中太多疑问,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随李夫人来换鞋实在是不智之举。刚才哪怕是得罪人,也该婉拒的。 心中正忐忑,琴音却已戛然而止。 赵秋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于清瑶,明显带了些惊讶。 “小女子见过国公。”虽然心里百般猜疑,可于清瑶却不曾失礼半分。 赵秋佶受了一礼,虚扶了下,笑道:“于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在恭平王中,你我同为宾客,不必如此多礼。” 偷眼望着赵秋佶温和的笑脸,于清瑶暗在心中赞叹:没想到这位国公居然这样温和。难怪,在大周军民心中声誉甚佳。在前世时,她就曾听人赞过这位国公温润如玉,乃是真君子。现在看来,对她一个并不相熟的普通女子,也能笑颜相对,果然是个性情好的人。 或许,是因为年过弱冠,眼前的这位国公爷,比起她之前见过的林、郭还有小世子柴荣安,都更显贵气。雍容之态,令人拜服。 “怎么国公这会儿也回来了呢?前宅那头,几位王爷怎么肯放人呢?”笑着上前,李夫人轻轻理了理赵国公腰上系着的玉环,神态自然而亲近,全不曾因于清瑶在,而有半分不自在。不只如此,面对赵国公时,神情也不似一般妾室带着谦卑、讨好之态。 “刚才后宅里一只鹦鹉,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疯。李小姐的鞋子都弄脏了。我想着早上碰到玉娇时,她正好送了我一双新鞋,所以就带着李小姐来换了……”话说得自然而然,李夫人毫不曾有半分掩饰。 可于清瑶却暗觉窘迫。虽然只是弄脏了鞋,可是当着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这些私事,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又同赵国公闲说了几句,李夫人就笑着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又同那丫头笑道:“带于小姐去房里,把玉娇妹妹送的那双鞋拿给于小姐试。” 于清瑶暗喜,福了一下身,忙跟在小丫头身后,快步入房。虽然越国公看起来很温善,可到底身份摆在那,她还真是觉得不舒服。 “于小姐且坐一坐,小的这就马上把那双鞋找出来……”小丫头转过身去,在柜子里取出一只大包袱,打开来乱翻,一面翻一面嘀咕:“玉娇姐姐也真是的,每次都要带这么多东西,咱们国公府又不缺……” 目光微闪,于清瑶对这唤玉娇的女子生出一分好奇心来:“玉娇是……”听着李夫人和小丫头的称呼,这位玉娇姑娘看来,竟好似国公府的…… 果不其然,小丫头立刻笑着答道:“玉娇姐姐是咱们国公府从前的丫鬟,和咱们李姨娘一样,都是侍侯国公的大丫鬟。只是玉娇姐姐没李姨娘那么幸运,早几年就嫁出了府去……”收了声,她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便尴尬地笑了笑,翻出那双鞋,转过来递到于清瑶手上。又忍不住道:“今个马车都出了府,玉娇姐姐突然上门来了……嫁出国公府,哪里像在国公府一样自在,要是不咱们姨娘,只怕……” 微微一笑,于清瑶接过那双绣着粉色并蒂莲的蓝色绣花鞋。心中已把事情大概揣摩了个清楚。 在这小丫头眼里,国公府外面的世界艰难困苦,怎么比得在国公府里好吃好喝地过好日子。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玉娇在外面不是每日里都过得开开心心呢? 捧着鞋,她正待试穿,却忽然耳朵一动,不自觉地抬起眼,望向外面。侧耳看了看神情未显异色的小丫头,于清瑶心知是自己的异能让她能听得清外面的低语。虽然,并没有打算偷听,可是只听得几个字,于清瑶就凝神细听起来。 “国公,今天我已经看过王府的两位郡主了。依妾之见,国公可以拒了王爷之请了。” 李夫人的声音很低,可声音里透出的肯定却远非是妾室该有的态度。听起来,竟是在替赵国公拿主意。 可是,这样的反常,赵国公竟没有半分怒意,反倒带着笑问道:“映月姐姐眼里,竟是觉得两位郡主都不堪做你的主母吗?” 心里“咯噔”一声,于清瑶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目光一扫,瞥见面前小丫头惊讶的目光,才醒起她的偷听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索性对着那小丫头一笑,便大大方方地听了起来。 只听得外面李夫人温言道:“宝华郡主看似性情好,可是一旦碰到事情,立刻就会迁怒于人。而那位宝林郡主,更是性情暴躁,心肠恶毒。两位郡主,在妾眼中,都配不上国公。” 赵国公闻言,立刻失声笑出:“也只有在姐姐眼里,我才是那么好,好到什么人都配不上……想来,王爷未曾漏过消息,要不然两位郡主也不会在你面前失礼了。嗯,恭平王府的看过了,若有时机,就再去看看恭成王府里的……不过,恭成王府的那位小姐却是庶出的,虽然受封为县主,可在身份上却到底差了一层。” 听到赵国公如此说,李夫人便笑起来:“国公眼里,难道真把那些个身份地位也放在眼中吗?就是不娶位郡主,眼下这京中各路人马,谁又不是巴结着想要讨 朱户人家第1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国公呢?” 笑笑,赵国公淡淡道:“他们讨好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人。只是这些人都太急了,急得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式……” 于清瑶歪着脑袋,一时想不清楚赵国公说的话。可是,再要细听,赵国公却已经不再说话。等了又等,也没再听到什么,反倒是传来外面院门开的声音。 立刻收敛心神,于清瑶换好鞋,赶在李夫人推门而入之前,先拉开了门。 虽然对听到的那些话,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可是隐约的,于清瑶觉得自己偷听到的是一件大事。 无论是恭平王或是恭成王,若是真成了赵国公的岳父,那京中看似平衡的势力将完全倾向于一边吧? 听得说笑声,于清瑶抛开心中所想,走进厅中。此刻,田氏和孟、沈二人,都已自产房回来,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抬起头,看看于清瑶,笑笑,却没说话。而孟慧娘更是一直在同身边的贵妇说话,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于清瑶一样。 于清瑶也不在意,对着厅中众人,一一施礼,又走到已经坐回座位的田氏身边。 此刻的田氏,和恭平王妃坐在一起。正伸手逗弄着王妃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听到于清瑶的低唤,只是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便有意无意地去看李夫人。见到李夫人正在和别人说话,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来看看你侄女吧” 于清瑶一怔,立刻现出受宠若惊之态。上前一步,细看那女婴。只见那女婴生得眉清目秀,虽然不太胖,可皮肤却是粉白粉白的,一双眼更是黑若点漆,看起来极是有神。虽然婴儿还未长开,却也有几分她那位曾艳惊京师的嫡姐的模样。 看得唇边生笑,她禁不住伸手逗弄这孩子。恭平王王妃瞥她一眼,便笑道:“你过来抱抱吧” 手一僵,于清瑶笑笑,有心婉拒。这孩子可是金贵,她从前从未抱过这样小的婴儿,再怎样也不敢轻易尝试。只是,她还未婉拒,田氏已经沉声道:“算了,她一个姑娘家,从未抱过婴儿,还是不要抱了……就连我,这生过几个孩子的,碰到这么小的婴儿,都不敢轻易伸手了呢” 这样的话一出口,于清瑶连婉拒都不必了。腼腆地笑笑,她缩回手,低下头时,笑意便敛了几分。 她还以为田氏已经对她改观,可现在看来,竟还是不曾对她放下戒心。 立在田氏身后,她抬起眼,看向隔着百宝格的小厅。那里的桌子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虽然地上的狼籍早已收拾干净,可想来,刚才那一场慌乱,大概会成为三个娇娇女终身难忘的经历了。 自然不会没趣地去问两位郡主为什么还没有来,于清瑶只是笑着在一旁看众人逗弄婴儿。 不消一刻,便有下人笑着来禀:“王妃,吉时将至,还请诸位王妃、夫人往前面去吧。” 笑着把孩子交到站在一旁的奶娘怀里,恭平王王妃站起身来,笑着邀众女眷往前面去。目光扫过于清瑶,又笑道:“亲家小姐也不必拘礼,左右今天来的都是至亲善朋,都是你的长辈,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于清瑶看看微笑的田氏,也便没有拒绝,笑着跟在众人身后,一路到了前宅。 若是寻常人家洗三,也不过是在后宅罢了。可因为恭平王府中,今日来贺喜的多是王族公侯,所以这洗三的地点就换在了前宅。 前宅大堂中,此刻早已摆了香案,案上供着尺高的神像十数尊。于清瑶看来看去,也只识得一个是送子娘娘,一个是豆疹娘娘,只因这两位神最是有特色。一个骑着麒麟,抱着婴儿。另一个却是捧着一个药匣样的盒子。 备好的香汤泛着艾草的清香,水也是淡淡的绿色。内里早就放了许多金银锭子,还有莲子、枣子、栗子之类的香果。一旁的案几上,又有清水,花儿、小梳子、艾叶球、大葱、生熟鸡蛋许多杂物。 众人才一进门,候在一旁的收生姥姥立刻迎上前来,笑着施了一礼,就接过婴儿。 只是,抱过婴儿却没有立刻抱到铜盆处,而是抱着往笑着往这边望过来的众男宾处。 虽然见过恭平王,可是却从未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从前只觉得恭平王是个很严肃的人,可现在看着恭平王抱着孙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可亲的长辈了。 虽然有些人,是于清瑶头次见,可恭平王王妃根本就没有替她介绍的意思。于清瑶也是识趣,自然而然地就避在田氏身后。 偶尔抬头,却正好撞上赵国公无意扫过来的目光。目光一对,于清瑶微微一怔,虽然赵国公一笑,就已经移开目光,她却仍是心中乱起来。 该不会知道她偷听到了……不可能知道的,她不必这样疑神疑鬼。 心中忐忑,那头洗三礼已经开始。收生姥姥抱着婴儿站在一旁,笑着请各家女眷上前“添盆”。 于清瑶年纪既轻,又是辈份最幼,自然是落在最后的。趁着前面的人一一上前添盆,她悄悄解下腰上坠的那只玉环,捏在手里。 上前一步,耳边却忽听得一声轻叫,转目相看,却是李夫人。睨着于清瑶,李夫人柔声笑问:“是第一次来与人‘添盆’?” 于清瑶脸上一红,点点头。不知自己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了。李夫人一笑,俯近身来,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于清瑶一怔,已觉手中被塞了一件东西。 与此同时,李夫人湊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添盆要用金银的,这只玉环,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难道不是要添贵重的东西吗? 于清瑶大窘,低头看,被塞进手中的却是一只金戒指。黄澄澄的颜色,显然是足色的赤金。掂在手中,少说也有一两重。有意要还,可那头收生姥姥已经笑着请她。 匆匆瞥过李夫人,她低声道谢,快步上前,把手中的金戒指丢进盆里。又拈了几只莲子放进去。 听着收生姥姥高声唱:“富贵满堂,连生贵子……”于清瑶暗在心里松了口气,静静退开。耳中正好听到另一边的男宾,不知是哪位公侯,正在笑着咏道:“人皆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抄苏大学士的) 一首诗毕,便有人又续着吟上另一首,竟是一人一首《贺洗儿诗》以为贺礼。虽是游戏之作,可也不乏佳作。只是,这些人,是知道生的是女婴吧? 于清瑶暗自摇头,转开来去,正好看到收生姥姥抱起已经洗好的婴儿起身。先是交到一旁的奶娘手中,她自己又拿起浸在香油里的银针,捏着婴儿的耳坠,手一抬,就一针刺了下去。 一见血,婴儿就立刻号啕大哭,闹得正在吟诗的男宾也不由转头看来。恭平王更是皱眉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孩子哭得这么大声……” 恭平王王妃便掩面低笑:“咱们王爷真是最疼这个孙女,从前家里几个子女,哪个见你这样心疼过?”又笑着转过去,抚着婴儿的脸颊道:“乖乖莫哭,今天吃这一小痛,将来才能得大富贵。哪家女儿不是这样挨过痛的呢?” 听着王妃低柔的轻慰声,于清瑶不由得抬手去摸耳坠。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手轻轻颤动着。可是耳洞里,却早就感觉不到半分痛意。 她那时也是痛过的,可为什么却仍落得前世那样的悲剧呢?可见,有时候,这些先苦后甜的话,也是作不得数的…… 第六十三章 鬼月中的婚礼 从恭平王府回来,于清瑶就立刻去探望熙姐。 同样是安乐侯府的孙辈,可是无论是身份还是待遇,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天色还早,可是走进“清槐院”,于清瑶还是忍不住抱住肩,哆嗦了下。抬起头,看着那棵遮了半天天空的槐树,她就忍不住发寒。 绕到厢房,还没推门而入,就先听到门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先是“哇”的一声,然后顿了下,接着就又是震耳的号哭。 于清瑶吓了一跳,忙快步而入。觅着哭声,走进里屋,她看着地中间的摇篮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婴,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奇怪,奶娘怎么没在呢?”雪儿皱眉,又抱怨:“这清槐院里的人都死了不成?小小姐哭成这样,居然都没一个人看看……” “雪儿,”低声唤了一声,柳絮抬眼看看于清瑶。只低声道:“奴婢这去看看看院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于清瑶先是没有应声,几步走到摇篮旁。迟疑了下,她有些笨拙地抱起熙姐儿,轻轻地拍着,“乖,乖哦……不要哭了……” 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婴儿的经验,虽然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软软的,可是却让她觉得有些慌。 “小姐,熙姐儿应该是饿了吧”柳絮的低语,提醒了于清瑶。 “你们先去找奶娘,我倒要问问她,这么领工钱,她觉不觉得亏心”动了火气,于清瑶的声音格外的冷,怀里的熙姐儿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怒气,哭得更厉害。 雪儿脚步一动,就想上前,于清瑶却冷静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两人出去。抱着熙姐儿,于清瑶犹豫了好一会,才握着她的小手,缓缓用异能送过去一缕暖流。 那是一缕带着满足与欢欣的情绪。虽然有点惭愧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哄小孩,可是在熙姐儿渐渐停止了哭声后,她还是松了口气。 停止哭泣,熙姐儿睁大了眼睛,用黑黑的眼眸看着于清瑶,带着一丝好奇的光彩。虽然不知道这样小的人儿是不是也有思想、有感情,可于清瑶分明就感觉到熙姐儿是喜欢她的,而且极度好奇她到底是谁。小小的手指含在嘴里,粘着口水,只是一挥,于清瑶脸上已经被溅上些微水意。带着淡淡的奶腥味。嘟起嘴,熙姐儿吐着泡泡,依依呀呀地叫着,手舞足蹈的,小屁股也是一抬一抬的,似乎是想用手摸摸于清瑶的脸一样。 才不到五个月的小人,带着那样的笑脸,让人看着连心都醉了。于清瑶不自觉地俯下身,感觉到那细细的指头碰触着她的脸颊。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还有雪儿毫不客气地指责声,她不由皱眉,抬起头,轻轻地拍着咕喃着单音节的熙姐儿,走到外室去。 “我说蓝嫂子,咱们侯府里可没赖过你半分工钱吧?哪儿有你这么做奶娘的呢?就那么把孩子丢在屋里头跑去和人闲扯了且不说熙姐会饿会哭,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担得起吗?” “雪儿姑娘,你就快别吓我了。出了什么事啊?我也是看熙姐儿睡了,才出屋透透气嘛我是捏着时间的,怎么会让熙姐儿饿着呢”一个有些发粗的嗓子反驳着,满不在乎的劲儿,让于清瑶不由皱眉。 定定地看着走进屋来的中年女人,嗅到空气中那淡淡的一丝酒味后,于清瑶眼中的冷意更甚。 “蓝嫂子,你喝了酒吗?”她轻声问着,虽然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蓝嫂子没察觉出来,可柳絮和雪儿却是同时往后退了两步。虽然最近小姐的脾气又回复了从前的温和,可是她们不会忘记那半个月,小姐阴晴不定时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你也进府有些时日了,而且以前也在别的府里做过奶娘,应该知道规矩的吧?”看着蓝嫂子突然现出的局促,于清瑶仍是轻声软语地问道:“还是,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你,在奶小小姐时,不准喝酒,不准吃带腥味的东西,更不准涂脂抹粉呢?” 声音陡然拔高,于清瑶猛地抬起头,隔着没有带上的门,瞪向屋子外面。院子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下人。往里张望着,眼里尽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却没有一个害怕的。 于清瑶冷冷笑着:“还有你们,是真地觉得这‘清槐院’里没了主子,就得了自由是吧?” 她刚才一走进‘清槐院’,就被院子里的冷森震住。从前的清槐院虽然冷清,可好歹还有些人气,可现在…… 一个个看去,虽然有被她损得缩脖子的,却并无多少害怕之色。甚至,还有人在低声嘀咕:“又不是咱们正经主子,跑这儿来耍什么威风……” 听得清楚,于清瑶不怒反笑。先没有发作,而是收回目光,冷冷睨着蓝嫂子,沉声道:“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一张嘴就是一股酒味,熏着小主子了吗?滚出去好好去去你那一身酒味,再回来……” 原本仰着头的蓝嫂子,看似还要张嘴说什么,可是就在于清瑶伸手指向外面时,她就突然转过身去,狂奔出去。 被她撞在身上的两个婆子一张嘴,就骂起来,可是还没骂了两声就吓得收了声。跑到倒座房的小厨房外边,蓝婶子攀着水缸,用水瓢舀着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又仰起头,一个劲地嗽着嘴。好似还觉得这样不能去除酒味似的,又把水直接泼在自己身上…… 别说外面站着的几个下人吓呆了,就连雪儿和柳絮也大觉奇怪。于清瑶眉心轻蹙,也不去看那蓝婶子,直接走出门去,目光在几个下人脸上游移,“哪个是负责厨房的?我记得家里哪个院子里有婴儿的,做奶娘的必是每天都赏一碗羊||乳|……去,把羊||乳|热了端上来。” 有个婆子应声而出,快步奔进厨房,没过一会,果真端出一碗羊||乳|来。 温热的羊||乳|,还带着一股膻味,可看起来倒还算浓。于清瑶接过碗,又指使一个丫头去屋里搬了椅子,就坐在院里,慢慢地用小勺喂熙姐儿喝羊||乳|。 一面喂,一面看着这些下人,一一指派去做事。一时间,院子里倒热闹起来,扫地的扫地,抹灰的抹灰,烧水的,洗衣的……可唯独却还有一个被于清瑶留在面前。 跪在地上,穿着水粉色薄衫的年轻丫鬟,眼现惶恐。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明明眼前这个是在家里最没用的二小姐,可为什么这会儿竟像是比大太太还有威仪呢? “刚才,就是你说我不是正经主子,没资格在这院里说话是吧?”于清瑶淡淡笑着,歪着头看她,忽然笑起来:“是叫兰草是吧?你自觉有几分姿色,想趁着这个机会爬上二爷的床,被抬举了做妾是吗?” 虽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可说起这些话来,却连眼都没眨半分。于清瑶只是定定地看着兰草,微笑着:“你不知道,二爷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纳过一个妾吗?想要做妾,你就不该停在这‘清槐院’里,不如,你自己去和大太太说,想调去三太太那里侍候着吧?也不好,你如果自己去说,怕是大太太要恼了的。还是自个儿想法子去讨好大太太身边的人吧你说,这个主意很好是不是?” 兰草怔怔的,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怔怔地点头。 于清瑶一笑,挥手道:“去吧,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了。反正,你到时候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她到底在这个院子里做过什么。就连雪儿和柳絮,到时候,也不过是记得她在“清槐院”中为了熙姐大发脾气,而责罚了几个下人。全然不记得此刻这怪异的顺从。 嘴边牵出一抹怅然若失的笑容。于清瑶揉着手心,轻轻吁了一声。虽然手心一片冰冷,可她却不觉得后悔。 虽然她没办法改变什么大事,可运用小小的异能,让熙姐儿以后过得舒服些,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低下头,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地笑起来:“乖乖啊,等着你二姨嫁过来,这些人大概就不会再这样怠慢你了……你不知道,你的新妈妈,虽然外表怯弱,可其实比姑姑要强上很多呢” 想起叶如霜,于清瑶的笑容就更真挚了几分。在这个安乐侯府中,能有一个与她可以说到一起去的人,实在是难得。只盼着,过了鬼月,二哥就娶了新嫂子过门…… 因为这样的念象,于清瑶在往慈萱堂请安时,心里满是淡淡的欢欣。可是,听到孟慧娘同田氏的话后,她那分欢欣便渐渐散去,只余一抹黯然。 “大嫂,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吧?”忍了很久,她还是问出来:“怎么会有人在七月办婚事呢?这,不大好吧……” 被孟慧娘回眸一看,于清瑶便把后面还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到底不能现在当着面和掌管家事的孟慧娘闹翻。可是,这婚礼定的日子,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心寒。 七月,因着中元节的缘故,一向都被称作鬼月的。举凡婚姻嫁娶,自古以来,就没有选在七月举行的。难道这又是…… 想起清槐院里那棵大槐树,于清瑶的眼角就不由得瞥了下田氏。所幸,田氏垂着眼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眼。 “二小姐,”孟慧娘淡淡地唤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婚礼的日子可不是我定的二叔续弦,我可是真心为他高兴,又怎么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呢?这把婚礼定在七月初五,可是叶家的意思。叶家亲家母说了,早嫁晚嫁都是嫁,他们叶家也不想再等,反正到了七月,也就过了百天,该嫁了就嫁了吧” 目光一转,她对着田氏一福:“娘,这可是叶家那边的原话,媳妇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田氏半眯着眼,沉默片刻才一声低叹:“我为子怀,可真是操碎了心。从前他一心求学,不肯早些娶妻生子,累得我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的。后来总算是中了举,做了官,定了亲,可偏偏那姑娘又是个短命的……这些且都不说了,到后来因着老侯爷,让他娶叶家的姑娘,那么一个没才没貌没个好身世的女子进门。我以为总算能消停了吧哪怕亲家母实在是……我也忍了可偏偏这才几年消停日子,媳妇又……这么没了唉,总是他命硬,才克死了妻子……” 摇头叹息,田氏似乎是倦了般挥着手:“罢了罢了,既然叶家那头定了日子,就这么办好了。左右,子怀的命也是硬……” 觉得心口发寒,于清瑶蜷起的手指动了动,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随着孟慧娘一起站起身来,往外退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的,哪怕明知在鬼月里结婚的,都没什么好结果,却…… 远处,传来隐约的吵杂声。她顿下脚步,奇怪地望着慈萱堂外,暗自奇怪这园子里什么人敢这么放肆。甚至没有听到孟慧娘回过头来和她说了什么。 待孟慧娘又叫了她一声,她才醒过神来。“大嫂,”看着孟慧娘掀起的眉,她忙差开话题:“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孟慧娘皱眉,还待说话,却突然又转过头去。静静听了会儿,她怒喝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看看外面是怎么着了是什么人,敢这么放肆……” 忙有墨书领着小丫头跑出去看,不消半刻,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太太,是三太太和三爷,奴婢瞧着,可是正吵得凶……正往这边来呢” 墨书的话,让孟慧娘一怔,先是皱眉,继而唇角又淡淡的牵起。 于清瑶在旁瞧见,不由在心中一叹。或许,三房吵得越凶,她这个大嫂越是开心吧? 正在心里想着,慈萱堂的门已经被撞开了。沈盈盈扯着于重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拉进来:“我不管这事儿你没交代,那我就去问娘看看娘是说你对还是我对……”。。 第六十四章 灯前兄弟家万里 安乐侯府的规矩一向大,府里的下人,背后里不说怎么样,可当着主子面,总还是本本分分的。尤其是在慈萱堂。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敢在慈萱堂闹事的人呢? 别说那些丫鬟看得发呆,就连孟慧娘也没有及时上前喝止。只是,她这慢了一步,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故意的,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突然间看到平日里端着架子、作贵妇状的主子,今天竟撕破了脸皮,活似市井妇人一般大吵大闹。慈萱堂里的下人们,虽然不敢明着说嘴,可心里却或多或少有些想法。哪怕是粗使丫头、婆子,不够资格往前凑的,也躲躲闪闪地往这边望着。 孟慧娘抿了抿嘴角,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喝道:“三弟,你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把手撒了……” 一张嘴,说的不是撒泼的沈盈盈,而是苦主于重山。可偏偏,这最后一句撒了手,却明显说的不是于重山了。 沈盈盈蛾眉倒竖,却碍于她喊的不是自己,不好就这样接话。只是把掐在于重山腰上的手,再加了几分力道,拧着转了几转。 于重山暗自叫苦,原本就已经难看的脸色更是发青。四下张望,眼见连下人都在捂嘴偷笑,他更是冒出火来,一时犯了混,也不管沈盈盈是不是受得住,猛地把臂一震,竟是用力把抓着他的沈盈盈掀了开来。 眼看沈盈盈脚步一错,几乎栽倒在地。他上前一步,却又立刻收住脚,竟指着沈盈盈大喝道:“你这个恶妇我休了你” 这话一出口,于清瑶暗在心里叫了声“不好”。往前凑了两步,却又顿住。她这样的身份,在旁边瞧着都要被人微词了,更何况是真的去插手人家夫妻间的事呢 孟慧娘皱着眉,沉声喝道:“老三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人听见笑话吗?咱们安乐侯府是什么人家,可不作兴像你这一样,一发火就混说的……” 说着话,她走到沈盈盈面前,柔声劝道:“弟妹,你也别生气……”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冷笑一声:“我不生气,生什么气呢?”怒目相视,沈盈盈一手抚着腰,冷眼看着于重山,又挥开端在她身后掸灰的的文竹。 挺直了背脊,似笑非笑地睨着于重山,“你于重山想休我,可以啊你只要写了休书,印了指膜,我沈盈盈就断不会硬赖在你们于家的只是,在你于重山写休书前,把我当年嫁进来的嫁妆单子,再好好看上一遍……我从这个家门出去时,那单子上的钱财,被你挥霍了的,你要一文不少地给我补上去要不然,就甭想轻轻松松地把我撵出这个家门” 她这一叫,于重山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指着沈盈盈,竟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原本叫出“休妻”的话来,只不过是要吓吓妻子罢了,可没想到,沈盈盈竟半点没有怕的意思,反过来还将了他一军。一时骑虎难下,竟是怔在当场。 孟慧娘自然看得出于重山不过是虚张声势。眼见自己的小叔子已经下不了台了,忙笑着挽着沈盈盈的手臂,笑道:“我的好弟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呢?你就不看三弟平日对你千依百顺的情份上,也得念着娘平日宠着你的情份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房的竹帘已经撩开。一直没有动静的正房里,快步奔出锦葵、锦绣两个。 还没奔下台阶,已经笑道:“三太太,快里面坐……老太太已经起了”又看着于重山嗔道:“三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平日里把三太太捧在手心里疼着,怎么今个儿竟说出这样的混话来呢?” 于重山闷哼一声,虽然仍是满面怒容,可却没有半句反驳的意思。他自然知道,两个大丫鬟说的话,都是母亲田氏的意思。如果他这会发怒,无疑于是在打母亲的脸。 笑着招呼丫鬟们拥了孟、沈二人,锦葵笑道:“三太太,老太太刚才都睡下了,可一听到三太太来,就立刻起了。还说您来得真是巧,就知道您是个有口福的人,才赶在锦绣刚刚熬了燕窝粥时才过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绣已经笑着接道:“可不是这上等的血燕,奴婢只怕厨房的张妈妈不经心,是亲自摘的。足忙了一下午呢三太太就看在奴婢这么辛苦的份上,一会可要留下多吃一碗。大太太,您也是。虽然奴婢知道您房里有比这个更好的,可还是赏个面子吧” 两个丫鬟一唱一合,不过片刻,就把院中紧张的气氛扭转。 沈盈盈抿唇笑笑,何尝不知所谓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不过是个借口。看孟慧娘和于清瑶还没出慈萱堂,母亲又怎么可能已经睡下了呢? 可这样的事,心里知道也就是了,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微微一笑,沈盈盈握了下锦葵的手,笑道:“多谢两姑娘还想着我,正好,我也饿了……大嫂,一起进去吃碗燕窝再走吧顺便,也来为我评评理” 孟慧娘笑笑,这种时候,自然是走不了的。也就笑着陪着沈盈盈走了进去。于重山甩了甩袖子,似乎想要转身出去,锦绣却笑着唤道:“三爷,老太太也叫你进去呢”于重山没法,只得跟着抹身进了屋。 于清瑶还在迟疑,不知自己是该去该留。锦绣已经转过身,笑着道:“二小姐,眼看着天色就要晚了,可要奴婢唤人送你?” “不用,都是在一个园子里,哪里就用人送了呢”冲着她一笑,于清瑶也不多留,果真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得稍远些,她就听见慈萱堂里锦绣在喝斥:“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没个机灵劲平时我们姐妹几个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下次要是再这么没眼力价,统统撵出去……” 抿唇浅笑,她还在心里笑:这样的事,倒也不能全怨那些下人主子吵嘴时,上前拦着,吃亏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柳絮自后跟上几步,低声道:“小姐,奴婢折回去打探吧” “不用,”喝上了柳絮,于清瑶淡淡笑道:“这会儿那头一定守得严着呢你折回去,反倒让人疑心了。再说,三哥夫妻俩吵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我那三哥真会休妻吗?” 如果沈盈盈的娘家,像叶家那样,没钱没势,大概三哥连废话都不带说半句,直接就写休书了,又怎么还会当着沈盈盈的面虚张声势呢? 都说女人出嫁靠丈夫可其实,不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日子是否过得舒坦,还是要靠娘家的。娘家势大,背后有靠山,哪怕是再混帐的丈夫,欺你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像二嫂,像如霜,还有前世的她,不都是吃了这亏吗? 苦笑着,于清瑶自转回秋雨轩,也没有再刻意打发两个丫头去打探消息。可是天黑时,雪儿还是兴冲冲地跑回来学舌: “小姐,你不知道啊这回三爷可真是把三太太惹毛了,听说他这回不仅是从三太太铺子里拿了钱,甚至直接偷了三太太的房契,把铺子卖了出去呢”虽说是在禀告,可这丫头的声音里多多少少透着些兴奋劲:“您说,三爷这回是欠了多少花酒钱啊?居然都卖铺子了……” 于清瑶无奈摇头,心里却暗想:三哥不是个莽撞的人。如果真是为了外面应酬欠了花钱酒,断不会这样偷了房契去卖的。到底,是有什么事,竟然这么需要钱呢? 心里想不出,她只能收起心思。柳絮看看她,近前道:“奴婢听说,三太太这会儿留在慈萱堂里陪着老太太说话。三爷是和大爷、二爷一起在花园的湖心亭吃酒。” 荷叶郁郁,红蕾初绽,倒的确是个观荷赏月的好日子。月夜之中,兄弟几人饮酒话家常倒是悠闲。 眉心轻舒,于清瑶忽然站起身来,“今晚的月色不错,虽然是残月,可是好在没有乌云……下个月,我倒不敢趁夜游园了。” 雪儿一听,大乐:“那我帮小姐拿件披风。” 柳絮微微笑着,偷眼看着于清瑶,笑意更深了几分。“小姐,咱们就沿着湖边走可好,荷塘月色,定是极美的。” 回眸看她,于清瑶也不反对,主仆三人果真就那样沿着石径,绕着湖缓缓而行。 远远的,就望见湖心亭。 重生荷叶间,红蕾点点,让湖心亭也半掩半现。明亮的灯光隔着湖,便有些摇曳…… 隐约的,可以看清亭中三人正把盏尽欢。可是,隔着湖,听入于清瑶耳中的却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欢欣了…… 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带着笑,没有半分刺。可是年长的分明是几番试探,而答话的则是句句恭谨,全听不出半分真意。小的那个,却是抱着酒瓶,满嘴风花雪月,没有半分交心…… 兄弟共饮,所听所言,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于清瑶合上眼,苦涩地笑着。这样离心离德的兄弟,她将来又怎么可能去倚靠呢? 没有强势的娘家做靠山,那她也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第六十五章 一任红烛空自怜 七月初五,戊申月,甲寅日。 宜:祭祀,斋醮,祈福,解除…… 忌:动土,上梁,婚嫁…… 今天,天气很好。于清瑶立在树下,仰起头,望着头顶灿烂的眩目阳光,心情却并不是很好。 远处,隐约传来喜乐声,想来,在前宅的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黄昏时分,叶如霜将被迎入安乐侯府,成为她的二嫂。 不知道,叶如霜此刻是否已经妆扮好,等着步上花轿,成为别人的新娘。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日子并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吧? 虽然是这样希望的,可是于清瑶知道,她不过是想自己心情好受些。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到前面雪儿的催促声,她不由低声轻叹。却还是快步跟在。 赶到前宅大堂时,于子怀正在同田氏告别:“母亲,孩儿这便去了。”他微微笑着施礼,仍是谦和恭顺,全无半分异色。 二哥,是真的没有半分不甘吗?避在一旁,看着于子怀的背影,听着周围的笑语声声,于清瑶只觉得发寒。 明明,为了去去晦气,安乐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张灯结彩。可是,纵是再多的红,也没办法让这个深宅大院暖起来。虽然并未大肆张扬,但安乐侯府今日仍然宾客如云。只是,比起她记忆里曾经的婚宴,今日的客人品级却是低了许多,甚至比起二哥上一次婚礼,也少了很多贵人…… 没有凑过去,和众人说笑,于清瑶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喜乐声,又再渐近,她才霍然起身。情不自禁地往外迎了几步。醒过神来后,又顿住脚步,小心地退开。 在大堂里和堂下嬉闹的孩子们,年纪小的,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吉不吉日的,只知道今天是有人结婚,满心欢喜地追逐着,嚷着要去看新娘。而早就已经知晓怎么回事的大孩子,则是矜持地笑着,根本就没有往外凑热闹的意思。 眼见众人拦不住光哥儿和平哥儿几个,田氏也只得笑道:“罢了罢了,他们要出去看热闹,就都去好了。反正身边都有人跟着呢” 有心也去看看,于清瑶心念一转,已错身扶住太兴奋几乎跌倒在地的光哥儿。“光哥儿,就算是要去看二婶,也不用这么急啊小心点,跌坏了哪儿,奶奶可要心疼了。” 话说得温善,全无半分不对之处,可是盯住光哥儿的眼眸却闪过一抹亮光。光哥儿眼神似乎一滞,只是一刹那,便又立刻恢复清明。 说来繁琐,可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就在于清瑶放开光哥儿的手时,光哥儿立刻就仰起头,笑盈盈地叫道:“姑姑也陪着我们一起去看新娘子吧我很想知道新婶婶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如果长得不漂亮,我就不叫二叔娶她……” 童音清脆,虽然说得嚣张而又霸道,可偏偏却没有一个当真,只是和着他的话哄堂大笑。 田氏原本还在犹豫,这会儿也撑不住笑道:“也罢,清瑶就跟着去看看吧左右你和叶家二小姐……不,是新妇也是相熟的,她若是看到你,或许会觉得心安些……也是个可怜介的” 蜷起的指尖轻颤着,于清瑶几乎要撑不住笑出来。 多么通情达理,怜惜新媳妇的婆婆啊想必,今日所有到贺的宾客,都已经知道叶家是如何心急着想要把女儿嫁入侯府,以至于大大违背平常婚嫁必选吉日的习俗,而把婚礼订在了只会举行冥婚的七月里的故事。 那些感慨、唏嘘的人,又有几个能去想那个故事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蓦然回着,遥望内宅重重屋脊,还有那点点苍翠。总是疑心,那一片最高高浓的绿云,是不是清槐院里那棵让人望之生怯的老槐树。 走到大门前,远远的,就看到迎亲的队伍。虽然看似热闹,可这支迎亲队伍所过,却根本没有几个看热闹的。就连迎亲队伍停在门前了,也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大声嚷嚷着接喜钱的孩子…… 炮竹声起,一片喧嚣,红色纸屑纷飞而落。可这样的喧嚣中,却到底少了几分喜庆劲。 心中暗叹,在炮竹声渐息后,于清瑶笑道:“不是要讨喜钱的吗?怎么都站着不动了?这会儿倒腼腆了……” 她这么一提醒,光哥儿和平哥两个反应过来,忙笑着嚷道:“发喜钱发喜钱……” 只是门口只得两个孩子的声音,到底不热闹。于清瑶转目看着,不远处有些才进府,年幼的小厮,忙笑着招手示意。 眼见她招呼,几个小厮倒乐了,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一哄而上,举着手笑嬉嬉地恭喜道:“恭喜二爷大喜,恭喜二爷大喜……” 骑在马上的于子怀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先是笑着向于清瑶点了点头,这才吩咐身后的长随撒喜钱。 一片铜钱落地,叮噹作响。其实这些喜钱,光哥儿和平哥儿两个又怎么会在乎呢?要是没人抢,可能这么多铜钱掉在地上,他们连看都不屑看了。可这会儿一群小厮跟着抢,他们反倒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嘻嘻哈哈地争着抢着,偶尔有小厮一时忘形,真地动手抢了,他们也不着恼。到最后,竟是真的用衣襟兜着一兜的钱转回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冲着于清瑶显:“姑姑,你看,那些小厮个个都抢不过我们” 于清瑶暗笑:“还是光哥儿、平哥儿两个厉害”哪里是抢不过他们,无非是不敢真的太过了吧“不过,姑姑瞧着他们也怪可怜的,眼巴眼望地看着你们,不如你们做主子的就可怜可怜他们,赏了他们吧……” 光哥儿掀起眉,歪着脑袋想了想,留下一枚制钱,果真把手一撒,“小的们,这些赏给你们了……” 看着一众小厮一哄而上,抢着喜钱,他笑得更是开心。直接转过身拍了拍比他还小了两岁的平哥儿,示意他有样学样。平哥儿却嘟着嘴,把衣摆牢牢地拽着,不肯撒手。 见这平常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弟,竟然不听他的话。光哥儿立刻恼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平哥儿,恨声骂道:“钱篓子转世?和你母亲一个样……” 虽然光哥儿骂得声音低,周围又是一片喧闹,平哥儿根本就没有听到。可于清瑶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瞥了眼光哥儿,于清瑶心里暗自猜疑:是不是孟慧娘在自己院里,就一直这样说沈盈盈的。要不然,怎么光哥儿会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话呢? 倒也是,在书香门弟出身的孟慧娘眼里,沈盈盈商户出身,大概永远都是比不上她的。那种骨子里的轻蔑,是怎样都不会去除的。 抬起头,看着花轿停在门前,一对新人以红线相牵,步上台阶。于清瑶忙笑着避过,让开正门,却在新娘穿过身边时,低声道:“二嫂,恭喜了。” 脚步微顿,叶如霜抬起头来,虽然隔着红色的盖头,看不到她的脸,可是于清瑶却分明听到她细若蚊蚁的声音:“多谢。” 听声音,叶如霜还算平和,虽然不知是不是不甘、挣扎之后的消沉,可于清瑶却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跟进正堂,看着新人行礼,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夫妻交拜,终于在喝唱的司仪主持下,完成了大礼。 此刻, 朱户人家第1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天已渐近黄昏。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又是一连串繁琐的礼数,于子怀就被涌进来闹洞房的人拉出去敬酒了。 一直跟在旁边看着的田氏就笑着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让新娘子先歇歇,慧娘,前面的酒宴可都安排妥当了?还有,后面这些太太们,我是陪不起了。就由你代劳了……” 众人低声说笑着走了,于清瑶却特意留在了最后。 看看周围,又一次陪嫁过来的正是青萝、青苹二人。从前就是常见的,于清瑶也就没有再避忌,笑着走过去。低声问道:“二嫂,可觉得气闷?饿不饿?我叫人拿东西给你吃啊” 抬起头,虽然隔着盖头,可叶如霜却是低笑出声:“妹妹,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既然嫁都嫁了,那我就不会再为自己找闷气生……”笑着,她偏了偏头,忽然笑问:“房里,可是没有旁人了?” 于清瑶才“嗯”了一声,她就立刻一把揭开了盖头。看于清瑶怔住,叶如霜却笑了起来。 “熙姐儿是住在哪间屋里?好妹妹,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二嫂,你现在要去看熙姐儿?”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可旋即就笑了起来。一半欣慰,一半开怀。她笑着拉起叶如霜,也不管什么吉不吉利的事了,直接就和叶如霜手牵着手,出了新房。 “二嫂,我很开心。不仅仅是为了你会对熙姐儿好,更为你能这样看得开而开心。我想,以后你在侯府里的日子会比我想得要好许多……” “好许多?有多好?”叶如霜笑着,歪着脑袋,想想,笑问:“会比大姐还好?你是想这样说是吧?清瑶,我想得很清楚,我绝不会像大姐那样过活。既然嫁了过来,那我一定要过得好……和我的家人一起……” 抿唇笑着,叶如霜回过头去,透过敞开的窗,望见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红烛,映亮整间屋子,一室暖意。她的笑容,便更深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屈指堪惊红线收 于子怀站在清槐院门前,仰起头望着树梢上那一弯新月。忽然间,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没有半分温度的笑容,带着嘲讽之意,连眼底那一抹微熏之意都被这冷意染作一片清冷。 今夜,是他大喜之时,可是他的心中却全无半分欢欣之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婚礼定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日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婚姻,又一次证明他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更悲哀的,是他娶进门来的女子,又是一个牺牲品。而他,就像从前一样,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抬手抹了下脸,于子怀苦笑着,推门而入。从门口,可以看到正太房里的烛光。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黑夜里仍然很是明显。 整理了下刚才在酒桌上被扯乱的衣襟,于子怀轻轻推开房门。可是,烛光明亮,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望着桌上相对而燃的红烛,于子怀不由得掀起眉来。 新婚之夜,本该在新房中等待人的新娘却不见了踪影。他还记得那个女子的……是叫如霜。和二妹一样,那个女子也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想来,也和他亡故的妻子一样,也是个温和隐忍的人。可是,这样的女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看似荒唐的举动…… 偏着头,于子怀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那是女子的轻笑声,好似就在后面耳房传来的…… 后面耳房,多是住的下人。只是因为这场婚礼,原本是住在厢房的熙姐儿和奶娘,也暂时搬到了后面耳房。 觅着笑声,于子怀走到熙姐住的那间耳房。虽然旁边的屋子,有的仍亮着灯,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不知是都睡着了,还是跑出去看热闹,更或者,是装着没有人…… 因为这样的安静,从熙姐儿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就格外的响亮。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带着欢欣和喜悦。是很久,他没有在这座院子里听到过的声音…… 脚步顿在门前,于子怀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就那样站在门前,静静地聆听着门里的笑声。 灯光下,门里,身影幢幢,他能看到里面的人究竟都在做什么。大概,都是没有照顾过婴儿的,几个女子围在桌前,哪怕是用了心思,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他甚至还能看到躺在桌上,乍着手脚的女婴,似乎还在依依呀呀地表示不满。 不知为什么,于子怀忽然就笑了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笑,且笑得温馨无比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嘴角,有些尴尬地敛了嘴角。 抬起手,迟疑了下,他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里,正有人在尖叫:“啊,青苹,你小心点啊……” 片刻的寂静,门里有人匆匆跑来开了门,在门打开的同时,于清瑶才叫道:“先不要开门啊” 只是她叫得有点迟了。于子怀一步迈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不由得怔住。而刚刚打开门的雪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反是被于子怀盯住的少女,在片刻沉默之后,微微笑着福了下身:“夫君……” 于子怀“啊”了一声,却根本只是下意识地应答。目光仍是落在少女胸前那块发黄的污渍上。 大红的嫁衣,胸前却染了一大块发黄的污渍,而叶如霜的脚下,是一块已经很脏的尿布。 于子怀从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之夜的碰面,是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呆怔,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终于醒过神来,于清瑶忙上前几步,笑道:“二哥,你回来的好早。前面宴席已经散了吗?”听到于子怀单音节的回答,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在给熙姐儿换尿布。不过,我想……还是去把奶娘找回来吧雪儿,还不快去……” 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看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熙姐儿。这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儿,怎么这么不老实呢?差点连小薄被都踢掉了,半个白白嫩嫩的屁股也露了出来。只是,“青萝,你没有擦干净啊” 顺嘴嘀咕出来,于清瑶瞥一眼低下头去的于子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推着叶如霜,她笑道:“二哥、二嫂,你们还是早些歇着吧这里就交给我……嗯,我等着奶娘回来就走了。” 于子怀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牵出的那一抹笑。于清瑶更是因为二哥的冷淡而有些忐忑不安:“二嫂,对不起了,都是我……那个,你最好先洗洗……” 嫁于鬼月,新婚之夜又粘上小孩子的秽物,这,是很不吉利吧? 不比于清瑶的担忧,叶如霜竟是转过头对着于清瑶一笑,就带着青萝、青苹走了出去。 “小姐,二爷好像不太开心啊会不会生咱们的气啊?”雪儿低声问着,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走吧” “你去找回奶娘,我们才走……”摇了摇头,于清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熙姐儿。 任她异能再厉害,可应付这样小的婴儿,她仍觉得脑子胀痛不已。 且不提于清瑶如何应对怀中小小肉团。只提叶如霜跟在于子怀身后返回了新房。 新房中,红烛才燃了一半,满目尽是喜庆的红。而一前一后走进新房的人却都很是沉默。 看于子怀不说话。叶如霜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吩咐两个丫鬟打了水过来。在屏风后,脱了嫁衣,换了常服,洗了手,净了面,看着两个丫鬟拿着脏衣服退了出去。 叶如霜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望着于子怀淡淡问道:“夫君可要人伺候洗嗽?因为青萝、青苹原来就在院子里做惯了差事的,所以我就叫这屋里的丫头们先去歇着了。要是夫君要人服侍,我就再去叫人过来。” 于子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身蓝色常服的女子,有些许惊讶。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好像有些不同。当然,他其实对这个成为妻子的女子本来就没有太多印象。 提起亡妻之妹,他的小姨子们,他能想到的只是娇艳爱说话的叶吟霜。而叶如霜,他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 现在看来,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可是,或许,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就此要厮守一生…… 苦笑了下,他看着叶如霜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衣衫。心里闪过一抹怜惜之意。 叶家这次的陪嫁并不多。其实,这些陪嫁都是于府使的银子,只是置办的时候,就不清楚有多少是入了白氏的口袋了。想来,这个同样是庶出的女子,也是受了很多委屈的。 静了静,于子怀才出声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 目光微闪,叶如霜望着他,嘴角上扬,一抹浅笑渐渐扩入眼底。 “夫君,自然你这样说了,而且你我今后是夫妻,是一家人,那有些话,不妨我们今夜就开诚布公地说了吧”看着于子怀现出惊讶之色的脸,叶如霜只是静静地笑。 新婚之夜,没有该有的羞怯,也没有半分畏缩之意,反倒是落落大方,从容而平静。 这样的叶如霜,让于子怀既惊讶又感慨。或许,这次的婚姻,比他之前想的要——好一些? 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叶如霜已经柔声道:“夫君,请坐啊”他不自觉地按照叶如霜说的话坐下,看着叶如霜执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倒茶。 茶已经冷了,于子怀握在手上,并没有喝。而叶如霜居然也淡淡笑道:“夜已渐深,夫君只当体恤那些下人,凑合下吧” 这话听在耳中,于子怀就是不想喝,也只能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他沉默了下,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既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话说得轻柔,可是若是细听,仍能听出那一分不自在。叶如霜却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看看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下,才又抬起头来。 “清瑶妹妹她同我说:夫君是个好人”在于子怀微怔时,她抿唇微笑:“其实,明明是从前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妾从未敢仔细看过……夫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做夫妻。对我而言,你是姐夫,是姐姐倚仗的人,是母亲巴结的人,也是我该远远仰望的人……” “娘子……”于子怀掀起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言过犹之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你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对叶家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只是,”叶如霜低喃着,忽然间笑起来。虽然笑容平静,可是眼睛却很亮。 “以后,夫君不再是那样的人。”说完这一句,她才低声道:“我不是姐姐,不像姐姐一样,把娘家的事放得比天重。或许,夫君你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讲亲情。可是,不是有句古话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嘴角牵起,她微微笑着:“其实不是这样,只是这样说来似乎更好听些……那个家,既然我离开了,就不愿再回去,更不想再为他们去做任何事。从我身上,捞了一次,就该已经足够了……” 虽然叶如霜的声音很低,可是于子怀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她嘴唇那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有恍惚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在碰到她手的同时又蜷起手指。 听到轻咳声,叶如霜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就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正想同夫君说的也并不是这些话。是,不是这些话……刚才我去看过熙姐儿,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夫君,我会把熙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会疼她、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嫁夫从夫,我会视夫君你为我的天、我的倚靠……是视夫君你,而不是这安乐侯府……” 在叶如霜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后,于子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娘子,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嫁入我们于家,就要做好于家的媳妇,像这样会被人误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你不想听到?还是怕人听到?”叶如霜截断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眸却很认真地望着于子怀,似乎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夫君,我不知道别人或是大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我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妾。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哼,我想,可能我父亲也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了……在叶家,我只是个被人随便摆布,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比那些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还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却连那个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个希望,觉得总还是能离开那个家的……只可惜一等经年,那人却从没有半点消息……” “听到这些?你生气吗?”她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子怀:“我知道,这些事,本该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为着不惹夫君生气,不会看轻我,我是该不说的。可是,我嫁给了夫君,是要认认真真和夫君过一世的,所以,哪怕夫君恼了我,看轻了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觉得母亲是亲人,不觉得小妹是亲人,那个还小的弟弟,也不是亲人……或许,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夫君,我想你知道,从今天起,你和熙姐儿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家这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似乎终于把话说完了,叶如霜长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忽然幽幽一笑。那刹那间显露的羞怯之意,让于子怀在那一瞬间觉得刚才他听到的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其实,我是在赌……赌夫君像清瑶妹妹说得那样好,赌我的命——其实也可以得到幸福……” 站起身,叶如霜走近于子怀,就那样牵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夫君,让我把自己交托给你——一生一世……” 红晕烛光里,于子怀低下眼帘,望着微微合上眼微笑的女子,突觉心中一动。右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缠系在小指上…… 那,是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吗?。。 第六十七章 微雨竹轩偶闻秘 月过中天,忽然下起雨来。微雨纷纷,如牛毛银针斜飞而过,打在脸上,湿了衣襟,可是在朦朦夜色下,却看不到这细雨朦胧之态。 快步奔过青石径,于清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要不是雪儿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重重摔在地上了。 看于清瑶几乎跌了一跤之后,走路就有些不对劲,雪儿立刻急起来:“小姐,天黑路滑的,又顶着雨,要不然,还是我先回去取了雨具和木屐再来接你吧……” 笑着应了雪儿一声,于清瑶还要拒绝,雪儿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石径外走去。 石径之外,是一片竹林,林中是一座小小竹轩。其实平常时节并不住人的。只是当年老侯爷喜欢竹子的气节,偶尔会在夏日在这里歇上一两夜。自从老侯爷去了,这里几乎就没什么人来住。 走进竹轩,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内室里尚有寢具,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他物。 雪儿还要去找椅子,于清瑶却笑着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着,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那么娇气,非要坐着了?”垂眉浅笑,她忽然低声道:“雪儿,我今天很开心……” “二爷今个儿大喜,咱府里……”雪儿憨憨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乱说,可是这样的婚礼,到底有谁是开心的呢? 于清瑶看看雪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静静地笑着。想起之前走出清槐院时,回眸间看到正房里相对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笑意更深。 当时叶如霜在同二哥说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正拉着二哥的手呢 一半感慨,一半开怀。对于没有救下二嫂,又设计让叶如霜嫁入安乐侯府的事情,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的。正因为这样的愧疚,所以她更希望能看到叶如霜和二哥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不觉得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什么男女之情炽热如火,痴爱缠绵,为爱生死的……可是,如果他们能这样平淡地相守,也求偿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她历经前世种种,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哪怕这一世,仍未有与她平淡相守的人,她自己一个,也会这样平静淡然地生活下去…… 透过雨雾竹影,远远看着雪儿快步跑过石径,渐渐不见了踪影。于清瑶不由得浅笑。 在幽暗的竹轩里,她靠在桌案边,默默地望着墙上的画。虽然暗,可是时间久了,却也渐渐看出那墙上有一副画,绘的是一幅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的是一件甲衣,只是虽然腰佩长剑,却并不像个上过沙场、剑饮鲜血的人…… 隐约觉得这人,是有些面熟的,可是于清瑶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谁。或许,是哪个于家的先祖也说不定…… 心里正想着,忽听雨中传来木屐之声。她先是一喜,但立刻就顿住脚步,扬起眉来。这木屐声,不是一个人的,甚至不像女子的轻盈…… 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她随手关上刚刚雪儿打开的推窗,轻松地捅破了一块窗纸。还未看到人影,已先听到渐近的人声。 是三哥于重山,带着酒碎的微熏之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趁着夜雨游园之事,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是啊……”随着声音,远处的青石小径漫步出同样穿着蓑衣,戴了箬笠,脚踏木屐的于千韧。 两兄弟一前一后,转过来。身后居然都没跟着小厮,只借着于重山手中的一盏灯笼,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雨中。 “到底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有情致……”感慨了一句,于千韧又道:“今天为兄心情不错……你二哥再娶叶氏女,总算是让我了了一桩心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声音一顿。虽然面色未变,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尴尬。 而于重山,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兄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是不温不文地笑道:“确实虽然不惧叶家人去闹,可是传扬出去对二哥的仕途到底是有影响。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于家的清誉……虽然这次公里又为二哥费了不少心,可是到底还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抬起头,于重山看着兄长,笑道:“我想大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之前我就和二哥说过几次这样的话,叫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是说出来一家人想办法的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于千韧笑笑,拍了拍于重山的肩,道:“重山,你现在也比从前懂事多了现在整个府里,最能帮我的就是你……”声音稍顿,他又问道:“上次弟妹闹得很凶。你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 “大哥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于重山看似得意地掀眉:“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随便说给妇人听呢?虽然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过了,可低声下气陪几次小心也就算了……不过,大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才是为了这次的事,我可答应娘子,要卖掉几个大丫鬟了。可惜了,有一个模样最俏的,我还没上手呢” 于千韧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女人嘛,等日后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呢?而且,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要是上手了的,你还会喜欢吗?你院里的那两个姨娘,要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重山呵呵一笑,也不否认。于千韧看着他,摇摇头,也不再纠缠在这种小事上。想了想,他便顿住脚步,站在石径上,低声道:“不知道泉州那边的事情到底怎样,虽然都说海贩能赚钱,能赚大钱,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在做。虽有大管事跟着,可是若真上了海,他还能不能控制住那帮海贩子,就不好说了。” 见于千韧开始说正事,于重山也收起笑脸:“大哥,虽然此事甚是冒险,可是生意场上就没有不冒险的事……大哥别嫌我说生意经,骂我市侩……” “怎么市侩了?”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于千韧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你大嫂,一心只想着什么书香传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句大实话,这世上什么事不是一桩买卖呢?就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咱们这桩买卖,实是天下第一” 深吸了一口气,于千韧仰起头,低声道:“如果事成,小世子成了皇嗣,咱们妹子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 瞥着他难掩的笑意,于重山忙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屁:“还是大哥有眼光,早就相中了小世子,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 显然被胎弟的马屁拍得极是舒服,于千韧低笑道:“当年小妹才名在外,又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登门求婚者何其之多?就是同是王族,身份不低于小世子的也有不少……可是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到: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多年来只养了那么一位公主。偏偏圣上当年就是独子,他日必要从旁枝中择一人选继承大统。而小世子,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恭平王和当今圣上乃是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甚近。以我看,日后的皇嗣人选大概就会在恭平王府和恭成王府两府中选出。”声音稍顿,他又道:“如今咱们安乐侯府出人出力,全力支持小世子,日后他登基为帝,又怎么会怠薄我安乐侯府呢?就像祖父辅佐先帝晋位一样,我亦可令安乐侯府再风光百年” 垂下眼帘,静静听完了于千韧的豪言壮语,于重山才笑着应声:“大哥想得周道,日后皇上怎么会怠慢大哥呢?” 得意地笑笑,于千韧似乎是想起什么,忙拍着于重山的肩道:“三弟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同王爷、世子说的。且不说是靠你,我们才能搭上沈家那条线。就是往泉州走海上那条线,不也全是你的主意吗?” 于重山一笑,却未显得意之色:“实是这次走海贩这事来得太急。要不然从沈家那边调过来银子也是够的,只是从江南一来一往太花时间,泉州那边的人却是等不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擅动……不过不妨事,等沈家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再帮她把铺子赎回来就是……” 目光微闪,他偏过头去:“关于年底,明年宫里的采买,还要大哥和王爷说说,千万别误了事才好。” “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一家人,难道王爷还会不帮你打理吗?”笑着拍拍于重山的胸口,于千韧转过头去:“可惜小妹这次没有生下嗣子,要不然,就更有把握了。不过还好,恭成王府那头的世子还没成亲,就是年底结了亲,要生孩子也总得再过一年,单只这一层也已经压过他了……‘仁宣堂’那个生男孩儿的秘方,你可去问了?别管多少钱,先去买来送去再说。我只盼着小妹能……” 声音忽然一停,于千韧转过头,透过朦朦雨雾,望进竹林中:“原来已经到竹轩了。我记得父亲还在时,极爱这里,轩中还有一副祖父的画像。正好,你我兄弟进去瞻仰一番……” 听得于重山笑着应是,躲在竹轩中的于清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乱了手脚。小小竹轩,不过内外两间,如果于氏两兄弟真的进来了,她根本避无可避。 突然听到这样的秘事,她虽然还没完全消化掉这突来的信息,却也知道如果此刻被撞到,必是不能善了。被威胁软禁都是轻的,要是两个兄长信不过她,恐她泄秘,那说不定还会…… 胸口发闷,于清瑶惊慌后退,避往内室,正在失措之时,一抬头,瞥见被横杆支起的窗子下歇着一只小鸟。听到声息,立刻抬起绿豆眼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随时都要飞起似的。 心中一动,于清瑶盯住那只小鸟,暗用异能发出命令…… 竹林外,于千韧兴致勃勃地举步向竹林中走来。虽然脚下地面都被微雨打湿,可是身着木屐却仍走得极稳。走进竹林,他笑着回头和于重山说笑,却突听“扑棱”一声,树梢上一只上鸟飞起,竟是直撞向于千韧的面门。 眼角瞥向一物撞来,于千韧吓了一跳,慌忙侧过头避开。脚步一错,几乎撞在于重山身上。还没等他站稳,就听到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仿佛一刹那间,整座竹林到处都是这不绝于耳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忽然扑出一大片的鸟儿来,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遮住了大半天空。原本这样的雨夜,竹林里就显得暗沉,此刻一群鸟在空中乱飞乱撞,就更显得诡异得骇人。 “这、这是怎么了?”厉声叫着,于千韧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吓得面如土色,竟是连脚都发软了。 “想是咱们惊到这些鸟了吧……”不太确定地叫着,瞥了眼于千韧,于重山不知为什么忽然道:“没事没事,大哥也不用太慌,这才入七月,鬼门还没开呢,哪儿的什么鬼怪呢?” 于千韧身体一僵,眼角瞥向于重山,脸色更显难看。 于重山却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他的眼神,只是扶着他匆匆回身:“还是先回去吧大哥。走了这么久,我都觉得酒有些上头了……” 于千韧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任由于重山扶着他走出竹林。可已经出了竹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着那黑压压的竹林…… 听到木屐声渐响,于清瑶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推开门,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竹林中那乱飞乱撞的鸟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刚才应该只是控制了一只鸟才是,可怎么结果却飞出这么多鸟呢?难道真是…… 打了个冷颤。于清瑶抱着肩,不敢再在竹轩中多留。回过头,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像,忍不住低喃道:“原来,你就是祖父……你知不知道,有人也要像你一样冒险呢只可惜,他没有押对宝……” 合上门,于清瑶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竹林外跑去,虽然不想,却仍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那片黑云。因着心头那份莫名的诡异感,她很怕在她穿过时,那些鸟会就这样扑下来抓她的脸,所以下意识地抬起头护住头。 可是奇怪的,就在她走到鸟群下方时,那些鸟竟突然间就散开了。或是“扑棱”着翅膀飞远,或是就地歇在哪根竹枝上……不过片刻,那片黑云一样的鸟群,就不见了踪影。 惊讶地瞪大眼,于清瑶仰起头。微雨落在眼中,她只能半眯着眼。透过浓墨的片片竹叶,望到朦胧的天空,还有天空中那几点黯淡的星辰……仿佛刚才盘旋的鸟群,根本就不过是她的幻觉。 一声清脆的鸟啼,响在耳边。于清瑶身体一僵,缓缓侧过头去,望着肩头上,那只歪着脑袋的鸟儿,只觉得心里发毛。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的惶惑,那只鸟眼珠转了下,忽然用喙轻轻地在她的肩上蹭了几下,然后,“扑棱”一声,远远飞开…… 于清瑶脚下一软,几乎没有当场就跌倒在地。喘着粗气,她沉默片刻,忽然低问:“二嫂,是你吗?”只是这话才出口,她就打了个冷颤,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惊恐地四下张望,她不敢再想,直接就扭身跑出竹林。辩明方向,顶着雨往秋雨轩跑去…… 半路上,正迎上赶来接她的雪儿和柳絮。看到她,都有些慌了神,忙上前用蓑衣裹住她,又要撑伞,戴箬笠。于清瑶却一手推开:“不要管这些了,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脚步踉跄,身后雪儿奇怪的低语传入耳中:“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是撞上什么人……” 猛地停下脚步,于清瑶回过头,招手唤过柳絮,低声吩咐:“柳絮,你去竹林里竹轩那里瞧瞧,看看地上,若是有我的脚印,或是什么痕迹就收拾下。还有……”迟疑了下,她才道:“竹林外面若是有木屐的脚印,千万不要去管。” 柳絮闻言,面色微变,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就立刻往回走去。 于清瑶见她远去,终于算放松了些,眼角瞥过惊疑不定的雪儿,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过身,慢慢地向秋雨轩方向走去…… 原来,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件事前世里,哪怕不是二嫂的事东窗事发,安乐侯府怕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数的。这个世上,哪个皇帝会放过干涉皇家子嗣,大统传承的臣子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扭转了家族破败的恶运,可却原来,一切,都只是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八章 待晓堂前拜舅姑 一整夜,于清瑶都睡得不安稳。 昨夜,柳絮匆匆赶回秋雨轩,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及时赶到竹轩——柳絮还没有走近竹林,远远地就看到灯光,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匆匆往竹林那边去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柳絮还是藏在一旁,等那些人走远了,才悄悄溜回秋雨轩。 柳絮什么都没有问过,在慈萱堂当过差,她当然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就是雪儿,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柳絮借故绕开话题。 知道雪儿很担心她,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心力去对雪儿解释什么了。逐走应该值夜的雪儿,她一个人蜷在床上,左思右想,仍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落下什么痕迹。 进了竹轩后,她并没有碰过什么东西,可踩在地上的脚印却分明是瞒不过的。哪怕脚印再浅,可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虽然知道凭着几个脚印,未必就能追查到她身上,可于清瑶还是懊恼不已。 可恶明明大哥那时候是被吓到的样子,为什么还会派了人去竹林那里查探呢?难道……不,他们应该没有深究到她当时就躲在竹轩里才对。或许,就因为他怕了,怕了那怪异的情形,这才会派人去一探究竟吧? 到底,还是心中有鬼…… 突然间,猛地坐起身来,于清瑶细细想着当时她听到的话。越发觉得她那个三哥,虽然说的话都似无意而出,可其实句句有深意。后来说什么鬼什么鬼门的,究竟是随口说还是根本就是知道些什么? 捏着手指,她越来越觉得冷。实在想不出来,她倒在床上,用薄被把自己紧紧握紧裹住,连头也包起来。在沉闷的空气里,她有些眩晕。可就在这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去纠结于三哥到底知道什么。他知道不知道,本来就对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是真知道事情真相,三哥也绝不会去揭发,只可能是以此向大哥换取更大的利益。 她怎么可以忘记,大哥和三哥根本就是一个阵线的。只是,他们两兄弟费尽心思,却是站错了阵营……等等,她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站错位置了呢?五年后,她死的时候,皇嗣之事还未能定下。说不定到最后,真是恭平王世子成了未来的皇上呢?如果真是那样,她的大哥还真是没有看走眼。只是,如果真如前世,那两位兄长,可能根本就看不到他们期盼的荣耀了。 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能力去挽救大厦之倾,可是,她绝不甘心就这样被埋在痛苦的废墟中。 什么家族的荣耀,同生共死,为家族分担苦难忧患,她可没有半分那样的心思…… 卯时过后,她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往慈萱堂去的路上,满眼风景,落在眼中,只似一片荒宅废墟,再看不出半分雍容华贵。 这个家,根本就不值得她去付出…… 往事如烟,前世今生,历历在目,在脑中走马灯一样转过。 当她站在慈萱堂门前时,那个声音格外清晰起来。是,她才不管这个府邸里其他的人都会有什么遭遇,于她而言,她只要尽快逃离这个家,就好了。 迈进院中,于清瑶一抬头,目光不由凝住,随即微笑起来。 晨光和熙,投在并肩站在台阶下的一男一女身上,带着淡淡的金光。虽然二哥于子怀仍是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多少欢喜之色。而她的新二嫂叶如霜也不见什么新妇娇不自禁的羞意。 两个人,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甚至没有交谈,更没有去看对方。可是,于清瑶就是觉得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有着一些令她觉得欢喜的感觉。 “二哥,”她走近,笑着唤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睨着叶如霜,笑得暧昧:“二嫂……” 脸上不见半分羞色,叶如霜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笑道:“二妹来得好早。” “我再早,也不及二嫂你早啊”于清瑶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仍合着的门,目光微闪:“母亲还没有起身吗?” 往常她这个时候来,田氏已经起了的。尤其是最近,她还常常帮着锦葵几个服侍田氏。怎么今天…… 虽然她只是问了一句,可叶如霜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锦绣姑娘刚才出来打过招呼了,说是母亲昨晚上太开心了,所以睡得不太好,今天就起得晚了些。”其实,声音稍顿,她若无其事地道:“锦绣姑娘同我说,叫我先回去。等母亲醒了再去叫我的。我也知道母亲仁善,体恤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可虽然我是小家小户出身,该守的礼,该尽的孝,却不敢有半分怠慢。所以,才在这里候着,只望母亲一起身就能伺候她老人家……”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恭顺,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之处。可于清瑶在心底里暗自琢磨了下,却深觉这番话说得真是太…… 嗯,看来,叶如霜果然根本就不像她们所说的一样,是像她一样怯懦无用的木头二小姐……甚至,或许比现在的她更坚强更有本事。 微微笑着,于清瑶转开目光,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门上,门无声地打开。一脸灿烂笑容的锦绣迈出门来:“二小姐也过来了啊二太太,老夫人已经醒了,快进来坐吧” 于清瑶垂眉浅笑,心中暗笑:如果不是叶如霜说了那样的话,还不知这扇门要什么时候打开呢 正在推让间,院外已经响起一阵笑声:“哟,二嫂来得好早啊” 随着笑声,沈盈盈当先走入,之后才是于重山和孩子们。 瞧见面色如常的于重山,于清瑶掩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面上笑容却更深了几分。 而在她身边的叶如霜更是笑着迎上几步,抢在沈盈盈之前,先笑着道:“三弟妹来得时间刚刚好,母亲也是才起身。” 目光扫过跟在沈盈盈身后的两个女人,叶如霜笑笑,在两个女人笑着上前施礼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有说过。虽然两个女人面上闪过羞恼之意,可沈盈盈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几分。拉着叶如霜的手就更紧了几分。 两人正说笑间,大房的人也已经到了。不多时,尚未成家的于钰也到了。在正房同田氏请了安,按着长幼辈份坐了。 就自有人捧着菜盘过来。平日里只负责外间事务的田妈妈亲自上前,捧了茶与叶如霜:“二太太,先给老夫人敬茶吧” 虽然过了婚前礼,行过正婚礼,入了洞房,可是没有行过这“成妇礼”,就不算是真正完结了婚礼的程序。如果公婆没有饮了这杯媳妇茶,那这 朱户人家第2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嫁进来的新媳妇,别说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甚至有过份的人家还会以此为由休了媳妇。 心里先存了小心,叶如霜自然就加倍小意。接过田妈妈手中茶盏,叶如霜小碎步上前,恭敬地跪倒在地,低下头,把茶盏捧过额前。恭声道:“母亲喝茶……” 一句话说完,她垂着眼帘。眼前下,那正红色的裙摆下,淡紫色的鞋尖,轻轻动了下。可手中的茶却仍然没有被立刻接过去。又过了数息,才觉手中一轻。 抿了下唇,叶如霜没有抬头,只是笑道:“母亲,如霜初入于府,有许多规矩还不明白,以后还请母亲多加训诫。” 手中茶盖轻轻扣在茶盏上,田氏抬起眼,看了看叶如霜,忽然笑道:“你很好,比我想得还要好……以后有你照顾子怀父女,我也算是放心了。” 于清瑶在末座上,偷眼瞧着,虽然明知田氏这样的话也未必是出于真心,可看她的神情,却倒真是慈祥无比。 “起吧……”田氏淡淡吩咐了一声。一直站在叶如霜身后的于子怀,脚步一动,手似乎是想要伸出去,可只是一下,就又垂了下去,到底没有去扶叶如霜。 饶是这样,沈盈盈已经立刻笑起来:“看二哥,果然是很疼新嫂子的……” 于子怀笑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叶如霜却是回眸看着他,眼中尽是笑意。 田氏瞧着,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下,才回手在锦惠捧着的托盘中取了一只玉镯,笑着套在叶如霜手腕上:“玉乃石中君子,谦仁有礼,望你今后温润如玉,为我于家传宗接代,光辉门户……” “媳妇必谨守本分。”淡淡答道,叶如霜深施一礼,又笑着转开,在田妈示意下,向在座诸人一一敬茶。只是不同于田氏,向孟慧娘、沈盈盈、于清瑶这样的妯娌、小姑敬茶时,却是由她这新嫁入门的新妇送上首饰。虽然不是多贵重的,却是个礼数。 只是在孟、沈身后站着的几个姨娘却是不够资格受叶如霜这杯茶了。而那些小辈,虽不向叶如霜敬茶,却乱哄哄地叫着二婶、二伯母的,依着惯例得了些小礼物。 忙了好一阵子,这些该尽的俗礼才算了了。田氏就笑着招了叶如霜近前坐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才柔声道:“初到于家,你可有什么不太习惯的。若是有,尽管找你大嫂,她管着这个家,手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叶如霜笑笑,回眸看看孟慧娘,竟是真地笑道:“府里样样都好,媳妇之前真是不敢想自己竟会嫁到这样的好人家来……”说着话,她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在田氏笑着轻拍她的手安慰时,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怪媳妇之前在家里住得惯了,对清槐院中有些地方觉得……母亲,媳妇想要重新修茸一下院落,不知母亲您意下如何?” “重新修茸?”田氏凝目看着叶如霜,一时之间并不说话。 别说田氏,就连在稍远的座位上坐着的于子怀也暗暗皱眉。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新婚妻子会在这时候提起这样的事来。虽然不知她究竟为何要提这个,可对于叶如霜竟不和他商量就做出这样的莽撞举动来,他委实有些不悦。 虽然心中不悦,可到底还是开口嗔道:“娘子,你怎么还这样不晓事此次的婚事,所需俱是公中所出,你怎么还能再求什么修茸院子呢?” 这话,听来似在责备叶如霜,其实却是暗中为叶如霜下台阶。于子怀心中有数,他所住的清槐院,如非必要,田氏绝不会让他搬动的。 虽然是新婚,可是从昨夜所见,于子怀心里只觉妻子定然会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叶如霜咬着唇,眼中已隐约有泪意:“母亲,媳妇并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想小小修一下院子,并不是要大修的……到底住了那么多年,夫君也是有感情的,我又怎么会闹着要搬呢?” 叶如霜这样哽咽着开口,田氏反倒不好拒绝了。也只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有不习惯之处,那就修修好了。选个宜动土的好日子,你尽管去找你嫂子商量好了。慧娘,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孟慧娘笑着应了声,神情却很是冷淡。叶如霜瞥见,立刻就道:“母亲,公里的钱到底是有数的,媳妇院里这点事,就不动用公里的钱了,要不然,媳妇更觉对不住大家了……” 田氏笑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另一头的孟慧娘忙出声表态:“二弟妹不用这样客气,修茸庭院的事,自然是要用公里的钱……” 妯娌俩一个谦让一个坚持,还是沈盈盈笑着道:“二嫂别再客气了再客气下去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叶如霜一笑,这才不再谦让。坐下去,又陪着田氏说了几句闲话,才在田氏笑着道:“你们都去忙吧”时,笑着告辞。 知道田氏也是厌了一群人都在,于清瑶等人自然都起了身。可是往常总是请了安就走的于千韧和于重山,却是落在后头:“母亲,儿子有些话要同您讲。” 于清瑶心中一动,立刻放慢了脚步,虽然她们前脚一出门,后脚锦葵就在示意下合了门,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听到里头传来于千韧的声音:“母亲,昨个夜里,有人闯进了竹轩,打碎了父亲惯常用的一方澄泥砚……” 第六十九章 身微命如草芥 听到院门轻响,坐在正房厅里的于清瑶立刻就抬起头,看了过去。 阳光耀眼,她一时之间,看不清匆匆奔过来的柳絮,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可是莫名的,她的心就是猛地一揪。心里闪过一抹慌乱,恍惚中觉得柳絮带来的消息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再动一下。 柳絮快步跑进正房,连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凑到于清瑶跟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说已经找到人了” “找到人了?”于清瑶一惊,静默片刻后才沉声问道:“找到什么人了?几天前,大嫂不是说打碎澄泥砚的人一定在粗使丫头里,所以要在下面仔细盘查的吗?怎么——居然真的找到人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那天于千韧没有和田氏说起竹林的怪事,只说有人打碎了一方澄泥砚。田氏一听,就恼起来。 这澄泥砚从唐朝时就是四大名砚之一,从来都是贡品。竹轩里那方澄泥砚更是老侯爷生前最喜欢的。只因为田氏一心想让竹轩保持着老侯爷生前的模样,这才没有收起来。 因着田氏大怒,孟慧娘就更觉得尴尬。到底这个家现在是她在当。现在出了这种事,她也难辞其究。不过,或许,在她心里更怨丈夫居然有什么事,竟然不是直接同她说,而是透过母亲来向她施压。这样做,哪里还像是夫妻呢? 只是,再怒再惊再怨,当着田氏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笑着安抚,保证一定抓到惹出祸端之人:“既是夜已深了,那各房各院,都应该是闭户落栓才是。或许,是那些住在杂役院中的粗使丫头或是婆子吧……” 孟慧娘的一句话,定下了彻查的方向。于清瑶知道消息后,又是庆幸,又是不安。虽说现在矛头一直半会指不到她这里,可是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有什么人乱说话呢? “到底找到的是什么人?那天晚上,真的还有人……”收了声音,于清瑶揉着头,低声道:“柳絮,你真是打听清楚了?怎么会有人……” “小姐,人是大太太查出来的,既然大太太把那两个丫头都抓到慈萱堂去了,那自然就一定是她们打破了澄泥砚的。”柳絮截住于清瑶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把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听了她的话,于清瑶就立刻醒过神来。被这样推出来,哪怕不是真的,都变成真的了。 目光落在柳絮有些发冷的面色上,于清瑶不由得目光微闪,避开脸去。虽然脸上未显半分异色,可是柳絮的神情间,隐约带着些让人心颤的冷意。 此时此刻,连她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何况同为丫鬟的柳絮呢 “生而低微,人便视如草芥。鎌割于身,火烧于身,散作尘埃灰土,谁能听到那一声低泣?”支着头,于清瑶哀声笑出:“柳絮,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从前我咒骂叶吟霜,可其实我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在他人眼中,尽是草木愚夫,不堪大用,便注定要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可是,草木又如何?愚夫又如何?草木有情,愚夫有义,在上苍眼中,或许比他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更值得怜惜……” 微微笑着,她看着目中闪着泪光的柳絮,淡淡道:“人越视我草芥,我就越要视自己为珍宝。柳絮,你要记住啊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自己都要先善待自己……” 挺直背脊,于清瑶微微笑着,从没有过这样的自信。不论别人怎样,她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慈萱堂那边有什么动静?是打算把两个丫头打发出府,还是直接叫了人牙子领出去?” 柳絮抬手抹了下眼,虽然声调平静,声音却仍有些哽咽:“说是叫人牙子领去。”声音稍顿,她忍不住道:“既然说是打破了澄泥砚的,怎么可能轻易打发家去呢?” “若是让人牙人领出去,倒也好……”于清瑶笑睨着愕然看她的柳絮,笑道:“虽然也是她们倒霉,可是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现在就去唤了雪儿过来。虽然咱们不能当着面相帮,可是外面还有一个陆初五……那财主买两个丫头,可是正应当的……” “小姐,你真的要帮她们?”柳絮眼睛发亮地盯着于清瑶,见她笑着点头,喜不自禁,忙笑着深施一礼:“奴婢代她们谢过小姐救命之恩……小姐,直到今日,奴婢才觉得自己真是没跟错主子……” 看着柳絮笑着跑开,于清瑶不由摇头,“这丫头,我就知道,从前仍对我多有戒心……”虽是这样抱怨着,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因着有雪儿传话出去,于清瑶也就放下一颗心,只等着陆初五传来好消息就是。 过了两天,二门上的花妈妈过来传话。雪儿立刻兴奋地跑出去,可过了没多久,却是一脸沮丧地转回来。看见于清瑶,就涩声道:“小姐,事情没成……” 吃了一惊,于清瑶却还是把事情往好处想:“可是去得晚了?要是真没赶上前,也就算了。去打听打听是卖到哪里,什么样的人家……” 声音稍顿,她瞥着雪儿难看的脸色,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雪儿哭丧着脸道:“我哥只说了一句,说是她们死了……” 心头一震,于清瑶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接过雪儿手中的信,手却一直在发抖。 “小姐、小姐……”柳絮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尤其是看到于清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更是和雪儿一样,都带了几分哭腔。 “柳絮,之前你去打听那两个丫鬟的事时,有没有人留意到你?”抿了抿唇,于清瑶沉声问着。看着柳絮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去,把油灯点上……去啊”看着雪儿拿了油灯过来,于清瑶把手中的信折了又折,凑过去,看着手中火苗刹那间窜起来,才低声轻叹出声。 看着信在地上烧成灰烬,她才转过头沉声道:“初五说,那两个丫头出了侯府,就立刻病了,不到一天,就病死在那个人牙子家里。等初五找去时,人已经被葬在乱葬岗里去了。” 合了下眼,她低声道:“初五已经又买了棺材,重新好好安葬了她们……”哽咽一声,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心中内疚惭愧之意,似大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她心上。 可是,她根本就不能为那两个代替她无辜而亡的丫鬟多做些什么,甚至,她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柳絮,和我说说那两个丫头的事,我欠她们的……我没办法为她们做什么,只有在佛前为她们供上一盏长明灯,只愿为她们照亮通往西天极乐之路……” “小姐的善心,她们一定会知道的。”柳絮哽咽了下,忽然低声泣道:“其实,奴婢对她们也不是很熟的,只知道一个叫林儿,一个叫瑞儿,往常我去浣洗房送衣物时,旁的妈妈总是淡着我,可只有那两个小丫头笑脸相迎……小姐,她们两个都不过才十三、四岁,怎么就……” “柳絮”忽然厉声喝止住柳絮,于清瑶沉声道:“你记住了林儿和瑞儿,是因为重病而亡……不管是和谁说起,你都要这样说不,不要同人说起她们,哪怕旁人同你说起,你也要当作头一回听到……我们只能这样做……” 虽然愧疚,可是她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要保护自己。多自私?难道有人说人性本恶了? 心里不舒服,午后躺在床上,仍是很久都没有睡着。索性起身,也不叫在内间在梦中也偶尔抽泣几声的雪儿,她一个人独自走出秋雨轩。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不自觉间就走到了清槐院的门前。还没进院,就先听到里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听着大嗓门,分明就不是侯府里的人,更似哪儿来的粗汉。 心中暗暗奇怪,于清瑶不记得有听人说今天清槐院修茸的事。如果真是来了外面的工匠,内宅里各房各院怕是要吩咐回避的。 她心里还在奇怪,就突然听到一声参杂不齐的呼喝声,随着男人的呼喝声,传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心中惊讶,于清瑶抬起头来,才发现清槐院中那棵高出院墙许多的老槐树不知怎么的,竟被剪去大半枝叶。随着这一声巨响,老槐树周身一震,叶落如蝶,就连有些弱枝都颤微微的,好似随时要断掉坠下似的。 看得瞪大了眼,于清瑶顾不得里头是不是还有外人,忙冲进院中。一迈进清槐院,就见到院中老槐树下,站着五六个壮年汉子,正手持利斧,狠狠地劈砍着那棵老槐树。离得远些,是一脸兴奋的青苹,在指点着: “砍这边……再用力些……”抬起头,瞥见于清瑶,她的声音不由一滞。摸着头正不知要怎么回答,正房里已经传出叶如霜的声音:“二妹,进来房里坐,仔细让外人冲撞了你。” 不好再看,于清瑶快步奔入房中,隔着一道竹帘,她回眸再看那棵震荡不已的老槐树,又惊又怕地厉声喝道:“二嫂,你疯了不成?” 第七十章 院有老槐倒 于清瑶心急火燎地吼出,叶如霜却是不慌不忙地笑起来:“什么疯了?二妹,你莫要急,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好了……” “二嫂,”于清瑶拉着叶如霜,低声道:“你怎么叫人砍掉那棵老槐树呢?这事要是让母亲知道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起来:“母亲知道怎么了?我之前不是已经征得母亲同意才修茸院子的吗?二妹,你的话说得我好生奇怪……”叶如霜的话说得极慢,而且很是平缓,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的。 于清瑶闻言一怔,看着叶如霜,过了许久才醒过神来。 叶如霜说的这话,的确是没有错。她是征得田氏同意才修茸清槐院的。只不过,之前她从未说过要砍这棵树罢了。而且于清瑶觉得现在在外面砍树的那些工匠,也未必是府里常用的那些人…… 在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望着叶如霜时,叶如霜忽然站起身来,笑着走到门前,望着院中忙碌的工匠。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睨着于清瑶:“二妹,你为什么觉得母亲会生气呢?母亲一向仁善,对子女媳妇都一视同仁,疼爱有加。之前一听我不习惯,就立刻答应让我修茸院落。想来,她就是知道我叫人砍了这棵老槐树,也不会生气的——你说是吗?妹妹。” 于清瑶想想,垂眉苦笑。 她可以说叶如霜说得不对吗?田氏一向都标榜安乐侯府仁善传家,她自己更是知名的善人信女。背后里如何,可当着外人的面,谁又会说她曾亏待过庶子庶女呢? 俗语有云:桑松柏梨槐,不进府王宅。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家在院落之中种植槐树的。只因“槐”是带着一个“鬼”,所以阴气极重,就和与“丧”同音的“桑”一样,都是不适合种植于住人的院落的。 可是,虽然人人心知肚明,但田氏从没有当面说过什么恶言恶语,又轻描淡写地把关于这样的事情丢在一边。安乐侯府里又有哪个会那么不识趣跑到田氏跟前揭露她的心思呢? 于子怀的生母,死在这座院子里。叶白霜,死在这座院子里。别说是有这棵老槐树,就是没有,也会觉得阴气森森了。 在叶如霜嫁进于家时,于清瑶曾经想过,她可能会提换个院落住。那时候,她还在想:母亲一定不会答应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叶如霜居然这样大胆,竟然一不作二不休,竟直接喊人把这棵老槐树砍掉…… 抿了抿唇,于清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站在叶如霜身边,听着后面工匠齐声喊号,一起挥斧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她就笑了起来。好像,忽然之间,心里就照进了一缕阳光般,亮了起来。 眼角睨着她,叶如霜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外面,微笑着:“我喜欢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就看到阳光灿烂……” 于清瑶没有说话,垂下眼帘,嘴角牵出一抹灿烂的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突然传进院里的一声厉喝,让于清瑶的笑容渐渐敛去。转过头,望着叶如霜,她低声道:“二嫂,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吧!” 转目看她,叶如霜只是微笑。仰起头来,慢步走出正房,叶如霜看着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而入的孟慧娘,笑着福了福身,柔声唤道:“大嫂,您贵人事忙,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过来看我呢?” 收回正打量着那些工匠的目光,孟慧娘挥手退下身前那个厉声喝问的婆子。淡淡道:“弟妹,你说的修茸院落,就是要砍掉这棵树吗?”不等叶如霜回答,她就又笑道:“本来,弟妹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些事我不该太苛责你的。可是,弟妹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这男女有别,内外宅各不相同的事情也该是知道一二的。怎么今天竟这样失了规矩,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内宅呢?” 当着众多奴仆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不给叶如霜留面子了。可叶如霜却是没有半分恼意,只是一副好脾气地连声应是:“是是是,大嫂说得极是。是我不该只一心想着不能给大嫂添麻烦,就失了分寸。”说完这话,她立刻就扭过头去,笑着吩咐青苹:“青苹,你去告诉他们,快点把事情做完了!要是再耽搁,那工钱,可就别想要了……” “弟妹,”皱起眉来,孟慧娘偏过脸去,因那又响起的伐木声而更觉烦躁。“现在这时候动土伐木,大概不吉吧!” “怎么会不吉呢?之前我查过黄历,说今天宜伐木,我才敢叫了这些工匠入府的……大嫂不信?”叶如霜一笑,回眸道:“青萝,你去把我那本黄历找出来,让大太太看了也好放心。” 不远处的青萝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捏着衣角,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叶如霜挑起眉,虽然没有再催,可是嘴角却是扬了起来。青萝瞥见,立刻就转身要往屋里去…… 孟慧娘蹙着眉,“罢了,既然二弟妹是看过黄历的,那我也就不用再看一遍了。我多这么一句嘴,也不过是不想二弟妹因小误大,坏了咱们王府的风水,说起来,咱们府原本可是御苑的……” “会坏了风水吗?”叶如霜惊呼一声,回过头去看。还没有说话,就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树要倒了,贵人们还请避避……” 唬了一跳,孟慧娘也顾不得再说别的,被仆妇丫鬟们拥着,匆匆跑出院去。才奔出不远,就突听得轰然一声。 烟飞灰扬,几片碎瓦片横空飞来,无巧不巧地就掉在孟慧娘的脚下。饶是孟慧娘平日最重仪容,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变得脸色,脚下踉跄,如果不是身后的丫鬟扶住,早就一下跌倒在地。 抬起头,看着墙头露出的半截树冠,孟慧娘又气又恨,指着那被树干砸坏的半边墙头,竟是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真是了不得了……果然不愧是叶家的女儿……”恨恨说完这一句,孟慧娘拂袖而去。走出不远,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吩咐墨书:“去告诉二太太,这砸坏的墙,公里不好出钱修补,还要她自己出钱……反正她也知道到哪里找到工匠的……” 墨书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就返身往回走。而孟慧娘冷着脸沉默了片刻后,果然又道:“算了,这些话不用同她说。公里也不缺那么点银子……现在树也砍了,那些粗汉,就痛快地撵出府去。你叫人去各房各院支会一声,叫那些个年轻丫鬟们少出来走动!还有,老太太那里,还要二太太她自己亲自去解释一下。” “奴婢知道了,”墨书应了一声,自转回清槐院中。只是,自然不是照着孟慧娘的原话告诉叶如霜的。 有些话,主子说得,她这样的奴婢可是说不得的。 “有劳了墨书姑娘了,还请墨书姑娘回了你家太太,我这头打理妥了,就立刻过去见老太太。”叶如霜声音一顿,睨着一直往正房里瞅着的墨书,笑着拔高了几分声音:“墨书姑娘!可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墨书慌忙收回目光,恭顺地施礼,可在往外走时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难道是她看错眼了?可刚刚怎么觉得正房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好像是二小姐?摇了摇头,墨书把那一抹疑问压在心里,转身出了清槐院。 “二嫂可是想好了要如何面对母亲?”没有走出正房,于清瑶就站在竹帘后,低声问着。可心里却并没有多担心。既然敢砍掉老槐树,那叶如霜一早就该已经有了分数。 “能怎么样?若是母亲觉得我做错了,那我就认罚呗!要是母亲实在是消不了气,就是打我、骂我,我也一样顺从就是……” 叶如霜淡淡说着,可转过头去,声音却透出几分厉意:“把那树根也给我拔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不想再看到这这半载树桩!” “或许,这清槐院,该换名字了。”于清瑶垂上眼帘,低低地说着,可是抬起头,透过竹帘,仰望着再没有半分遮拦的天空,笑容不由更深了几分。 笑着撩开竹帘,她睨着叶如霜:“二嫂,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准备着去给母亲请安了……在秋雨轩睡了一下午,我还真想好好走动走动呢!” 叶如霜闻言,立刻笑起来:“是啊,才不过半天没见,我竟都想二妹妹了……” 两人对视而笑,于清瑶也不再留,小心地绕过横在院中的大树,走出门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院中叶如霜在吩咐青苹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就是忍不住发笑:果然,不愧是白氏带出来的女子。她很想知道,叶如霜会不会也有一天像白氏一样,当着田氏的面撒泼无赖。如果真是那样,不知道田氏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低低笑着,她一路缓缓而行,尽是捡的僻静处。 拐过转角,远远地看着匆匆自二门处走来的于子怀,于清瑶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闪了闪,躲到树丛之后去。 这个时候从衙里回来,好像是早了些啊!难道,母亲竟是打发人去衙门里叫回了二哥?只不知,一会儿在慈萱堂里,又是怎样一场责难?! 第七十一章 闲看中庭桅子花 虽然觉得慈萱堂那头,可能会有一场大戏。又惦记着叶如霜会怎样应对,也很想知道事情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于清瑶还是耐着性子,重新梳妆,另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捏着时间往慈萱堂走去。 不迟不早,正好是平日她来慈萱堂请安的时辰,于清瑶迈进了门。 自重生之后,虽然还未做到冬温夏清,可晨省昏定,于清瑶却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每次迈进慈萱堂的时间,都差不多。 一脚迈进院中,她的目光就定在院中的身影上。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惊讶地“呀”了一声,还要说话,却立刻就被柳絮拉住了。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在跪在院中的两个人。 时值七月,虽然不是最热的时候,又将近黄昏。可是暑气还未尽散,这样子直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想来一定不是很舒服了。 可是并肩跪在院中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发出一声抱怨之声。跪在左边的于子怀,垂着头,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走近。于清瑶垂下眼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隐看到他抿作一条直线的嘴角。 转过头去,于清瑶还待去细看叶如霜,却先被叶如霜突然投来的目光吓了一跳。眼里带着笑,叶如霜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双眸中没有半分害怕或是慌张之色。与于清瑶目光一对,她就抿唇微笑,眨了眨眼,她转过头去,目光却是落在墙角一丛雪白的桅子花上。 花香郁郁,那一丛桅子花是新开的,每一朵、每一瓣都是那么鲜嫩可爱,如同婴儿灿烂的笑脸…… 顺着叶如霜的目光望去,于清瑶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叶如霜了。被罚在慈萱堂院里,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跪在地上,居然也能这样宠辱不惊,实在难得。 虽然知道叶如霜和她是不同的,可潜意识里,仍然对这个二嫂有些微妙的感觉。总觉得,如果二嫂过得幸福,那她将来也一定可以像她一样吧? 垂眉浅笑,于清瑶故作惊讶地问道:“二哥、二嫂,你们这是……” 于子怀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叶如霜却是转过头来,淡淡道:“二妹,母亲抱恙,你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于清瑶却还是作出震惊之色。就在她抬脚往正房走去时,青萝突然叫住她:“二小姐,您帮帮我们二爷和太太吧!老太太现在在气头上,根本就不肯见我们太太,我们二爷没办法,就只好这样……” 于清瑶目光一闪,还未说话,叶如霜已经沉声喝道:“青萝,”虽然只是叫了一声,可是她这一声,叫得很是大声。青萝身子一震,不敢再说半个字,缩了下脖子,就退回一边。 于清瑶瞥了眼青萝,暗道:这青萝从前看来是个稳重的,可今天怎么居然会这样莽撞?或许,她从前跟着叶白霜时,看得太多了,对老太太有太多的畏惧。所以,一旦觉得现在的女主人想要与老太太抗衡时,她就慌了神,不知不觉中忘了谁才是她在这个家里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心里想着,于清瑶就转过脸去看跟在她身后的柳絮和雪儿。她只希望,一旦自己真的和母亲面对面起冲突时,她身边的两个得力丫鬟,都能够坚定地站在她的这一边。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雪儿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柳絮却是微微一笑。 于清瑶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就走上了台阶。 廊下的绿毛鹦鹉尖着嗓子叫:“姑娘来了……”,可是绿豆眼歪着,瞥着于清瑶,却未必是真的认得出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一群丫头教它叫的那个“姑娘”。 小丫头笑着打起竹帘,正房里,锦绣已经笑着迎了出来:“二小姐,果然还是这个时间来的。” 拿眼一扫,就看见田氏歪在里间榻上,而孟慧娘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明明听到声音,可是两个人却都是沉着脸,没有转过脸来看于清瑶。 顿了下脚步,于清瑶看着摇头微笑的锦绣,低声问道:“三嫂还没有过来吗?”这样的沉寂,若是沈盈盈在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就打破了吧? “三太太还没来,”锦绣的声音一顿,才道:“奴婢听说好像是江南沈家那头派了人过来,说是都过了水门,三太太要在院里接待客人。” 于清瑶点了点头,走过去,先是福了福身,才欠身看着合着双目的田氏,抬头问坐在榻下脚踏上轻摇绢扇的锦屏:“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这天气越来越热,母亲又一向惧热,难怪会觉得不舒服。啊,大嫂,不如打发那些婆子,坐了船到湖里采那新鲜的荷叶,煮了荷叶粥为母亲去去暑吧!” 因为于清瑶的搭话,孟慧娘不得不接话了:“二小姐有心了,母亲若是知道你一片孝心,定然是很欢喜的。” 于清瑶低头一笑:“这算得什么呢?可惜我没本事,要是学到姐姐的万分之一,也能做得更好……”她想想,忽然笑道:“我还记得,姐姐未出阁时,还常常驾了小船采了荷花上的露珠,献于母亲呢!” 目光一转,她看着睁开眼的田氏,忙欢喜地坐过去:“母亲,要不然,我们打发人去王府说与姐姐,叫她再叫人采了荷花的露珠送过来可好?!” “尽说傻话!”田氏笑了笑,眼中尽是思念之意:“你姐姐现在贵为世子妃,怎么还能再做那些闺中玩笑之事呢?” “怎么是玩笑之事呢?明明是姐姐的一片孝心!”声音一顿,于清瑶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却在片刻之后,忽然道:“母亲,二哥他可是惹了您生气?我刚刚看到他跪在院子里……二哥也真是的,从小就不明白母亲的心意,每次做错了事,都只知道闷着头罚自己,却不知道好好跟母亲来认个错……” 目光一转,田氏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却并未点破于清瑶的用心:“你这丫头倒是知道认错!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劲地道歉认错……还好,你现在终于知道为母的用意了。” 听出田氏似有弦外之音,于清瑶却只作根本没有听出来,只是笑着:“女儿从前是太不晓事了,现在才知道孝顺母亲真是大不孝!” 微微一笑,田氏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院里传来于钰的声音:“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皱起眉,田氏轻咳一声,淡淡道:“锦绣,你去同二爷说,就说今天的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他是不知情的。可是,他媳妇今天这事儿做得实在是有失体统!就算我不罚她坏了风水之事,列代祖先会不会怨,我可还不知道呢!” 锦绣会意,笑着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在门前,正和走进来的于钰打了个照面。 “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二哥和二嫂都跪在外面?”于钰一进屋就急切地问着,又怨道:“母亲,我二哥是有功名,有官身的人,您就是再恼,也不好这样让他跪在外面啊!” “钰儿!”一声断喝,田氏皱眉道:“你是在指责为娘吗?且不说我有没有让你二哥跪,就算我让他跪了又如何?天地君师亲,难道我这个嫡母当不得他的跪吗?”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于钰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陪着笑脸。一转头就冲着于清瑶招呼:“二妹,你总是比我来得早……” “是五哥学业为重……”于清瑶笑着奉承,目光却是望向外面。 隔着竹帘,隐约看到叶如霜身形一晃,才站起来就几乎又要跌倒。站在她身边的于子怀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虽然青萝立刻凑近,可是于子怀却没有松手,就这样一直扶着叶如霜走出了慈萱堂。 过了片刻,锦绣走进来,笑着施了一礼,和声道:“老太太,二太太自知自己做错了事,自请去祠堂前跪着,奴婢拦也拦不住,只得任她去了。” 拦也拦不住?! 于清瑶嘴角微扬,看着于钰苦起脸,却无话可说的神情,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好一个自请!看来,二嫂今晚,是不能回去自己房中过夜了。 陪着田氏说了一会闲话,一众小辈纷纷而至,吵闹着嬉戏着,慈萱堂中一派热闹,天伦之乐,足以羡煞旁人。 因田氏留饭,于清瑶吃过了晚饭才回去秋雨轩。走到半路,她停下脚步,嗅着空气中那弥漫而至的桅子花香。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雪儿,你不是同守二门的花妈妈交情不错吗?你去看看,今个儿可是她值夜,如果是的话,咱们去一趟祠堂那头。” “小姐想去看二太太?”雪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二门跑去。 柳絮微微一笑,也没劝阻,只是道:“奴婢先回一趟院里,去取些吃食吧!想来那些大厨房的人是想不起来给祠堂那头送吃的。” 于家的祠堂,是在外宅与内宅之间,一条长长的甬道,要拐过去,走进院里,才能看到院里宽敞的祠堂。 小时候,于清瑶不喜欢祠堂,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去过。可是,光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高高的屋脊,蹲在屋脊上的那两头怪兽,还有门里那些笼在一片幽光中的牌位,就觉得心里发慌。哪怕是逢年过节,跪在院中,看着兄长们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亮起一片亮光的祠堂,她也仍觉得那扇门是一张只要一合上嘴就能吞噬一切的大口。 这样的心态下,她从来都是排斥接近祠堂的。不过,就算是她想要接近祠堂,也是不可能的。 于家的家规,于家的女子,一生之中,只可有一次机会进入祠堂拜祭。 新妇者,入门三日可拜;出嫁女,离门时可拜。其他时候,唯一能进入祠堂的女子,就只有在祭祀时奉祭品的长媳。而那个时候,其他的媳妇、女儿,就只能站在院中。或许,单只凭这一点,孟慧娘也足以傲视于妯娌之间了吧? 迈进院中,于清瑶还要出声,却在看清院中情形时,立刻缩回了脚步,退回到门口。 叶如霜仍然是跪在祠堂前。祠堂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她清秀的脸也显出几分朦胧。而就在她身边,一个男人静静地望着她。那是于子怀。 刚才虽然没再在慈萱堂见到,可是于清瑶一直以为他已经回了清槐院,却不想竟是赶在她之前到了祠堂。 歪着头,于清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这光还是她心里想得太多,总觉得有些阴沉。 “小姐……”身后的低响才起,于清瑶就回过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退出来,想了想,于清瑶还是又透着门缝往里看去。 “后悔了吗?”于子怀的声音传出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是却听不出喜怒:“为什么做事这么莽撞呢?这样的大事,竟然不曾事先和我商量。如、如霜,你不是说要视我为天,视我为地的吗?” “我没有说谎啊!”叶如霜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夫君,正因为我视你为天,所以我才不能让那棵老槐树挡住天空。也正因为我视你为地,才不能让它一直盘系着大地……夫君,我不后悔!即便是被罚跪,被喝斥,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你不觉得,站在院子里,仰头就能看到阳光,是件让人很开心的事吗?” 沉默下来,于子怀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蹲下身去,默默地自脚下的提篮里,取出一只碗来。“这会儿,大厨房里已经熄了火,我只在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里找到这一碗粥……有些冷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着接过碗。对着他灿然而笑,眉眼弯弯,连原本并不出众的容貌都似突然亮了起来:“知我者莫若夫君,我真的是饿坏了……” 看着叶如霜捧着粥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于子怀低下头去,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收回目光,于清瑶不自觉地笑了下。手指滑过身边泛着凉意的墙壁,她幽幽地笑起来。 朱户人家第2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不知道叶如霜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真的那样重视二哥——对于他们而言,那些话本里写的浓情甜蜜,还是很遥远吧? 可是,这样幽幽的光,静静的夜,目光相对而微笑的感觉,真是很令人向往…… 只愿,她也能这样觅到一个人,即便不相爱,可也要偕手相守一生…… 第七十二章 相国寺前逢故人 七月十五,既叫“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虽然一个是道教的说法,一个是佛教的称呼,可却都有一个相同的风俗:祭奠祖先,超度亡灵。 七月乃鬼月,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传统。于清瑶一直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繁花似锦的七月会是鬼月,可是,在她的记忆里,对这个字面上恐怖的月分,却充满着别样的情怀。 前世里,每逢七月十五,必泛舟汴河之上,看两岸游人如织,荷花灯的幽光明明灭灭,一直荡到天边去…… 回眸望远,还能看到禁宫中金水池荡漾的灯光。 据说,曾经有运气好的仕子,在金水河畔拾到从金水池里飘出来的荷花灯。一首《采莲曲》——“采莲复采莲,盈盈水中路” 。让那仕子吟颂不已。而更有趣的事却是在来年春闱放榜之后,高中进士的仕子在赴琼林宴时,与旁边的进士说及此事。虽是无心之事,可偏偏正在为他斟酒的宫女却忽然吟出:“鸳鸯触叶飞,卸下团团露。” 正是这仕子未曾吟出的另两句话。仕子惊震之余,在御座之上皇帝出声相问时,便据实奏答。皇帝也是个有趣的人,认为这样的故事可比唐时的红叶传情之妙。于是,也就像唐帝一样,做了一把月老,赐婚与那仕子与宫女。 这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可是那几年,年年七月十五,金水河两岸人满为患倒是真的。 岸上的烛光,水中的灯光,交相辉映,美如一副图画。那是于清瑶前世的记忆中,不多的美好时光。 所以,她心里,对于这会让许多人觉得阴森的鬼月,反倒觉得亲切。 安乐侯府中,因为田氏笃信佛教,所以每年逢盂兰盆节,都会去相国寺参加焰口大会。往年,多半是田氏亲往的。可是今年,田氏的身体欠佳——虽然没有明说,可侯里人人都知道,田氏心里不痛快多过身体不适。对二房新娶的媳妇,田氏不满之态早已府中人人皆知。 可更妙的是那位二太太,明明是一进府就惹了事端,气得田氏抱病在身。可是这些日子里却又日日服侍在田氏身边,恭顺之态,柔和之貌,哪有半分凶悍的模样?! “身为儿媳,服侍母亲汤药,本就是本分,哪怕母亲讨厌了媳妇,媳妇也不敢稍有轻慢……”话说得柔和,叶如霜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可是于清瑶却不得不赞一声叶如霜的聪慧。 那棵老槐树,砍都砍了。叶如霜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结果,如今再作强势之态,反不如示弱于人。说到底,田氏仍是嫡母,占了大义的名分。她家二哥身在官场,若真担上了轻慢嫡母,忤逆不孝的罪名,想再有升迁,可就是难了。 田氏身体不适,不能亲至相国寺。论理,代理田氏到相国寺参加焰口大会的,应该是大太太孟慧娘。可是偏偏孟慧娘是信道的,虽然平时不与田氏因信仰冲突,可是在中元节时,却是要去参加水陆道场的。 再下来,就是三太太沈盈盈。因为江南娘家来了人,沈盈盈这几天一直带着来人,满京城的转悠。虽然具体在做什么,没有什么风声。可于清瑶见着几次,瞧着沈盈盈那满是喜色的面色,就知道大概沈盈盈正在选铺子,江南沈家的人果真是拿钱出来填补之前于重山的错了。 因为两位受宠的太太都有事不能往相国寺,而叶如霜又要伺候着病中的嫡母,所以这前往相国寺的差事,就落在了最近虔诚信佛的于清瑶身上。 领到这桩差事,于清瑶自然是满心高兴。就是没有这差事,她也要另找法子溜出去的,现在这样,更好。 焰口大会,要在黄昏时分举行。赶在一大早就到相国寺,是要把镶着金银饰物,装满百果、美食的盂盆送到相国寺去。 这盂盆中的食物,是要供佛与施与十方僧众的。不过于清瑶每次看到那只大大的盂盆,总觉得安乐侯府施与的不是盂盆中的食物,而是这只价值不菲的盂盆。 照旧,是在相国寺里摆脱掉跟着的许妈妈等人。于清瑶带着雪儿,悄悄会合了候在山门前的陆初五,准备前往已经开始试生产的染坊。 因为黄昏时分的焰口大会,今日相国寺来上香的信徒很多。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穿过人群,耳边尽是欢笑,又夹杂着广场上解鉴算命的先生的招呼声:“这位公子,让老夫为你算算运程吧!呀,小姐,要解鉴吗?说得不准老夫不收钱的,说真的,老夫对婚姻鉴解得一向准……咦,这位员外……” 被突然窜出来的老先生晃了一下,于清瑶闪得太急,若不是雪儿手快,立刻扶住她,几乎就跌倒在一边。 “厮那酸老儿,没长眼儿吗?”陆初五横起眼,摆出平素街上闲混的架势。 于清瑶恐他多事,忙唤作他:“初五,不要生事,那老丈也是做生意心切……” 一句话未曾说完,于清瑶忽然扭过脸,低下头去。 “小姐,”雪儿低声唤了一声,忙探头去看:“可是伤到哪了?” “没有,”虽然戴着帷帽,可于清瑶却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时间不早了,咱们快点儿走吧!” 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雪儿跟在于清瑶身后,绕道而行。陆初五却是扬起眉,嘀咕着“一个算命的酸老儿有什么怕的……”说着话,他抬眼去看。只见那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衫的算命先生,正围着一个身着锦袍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岁,穿得很是富贵。面相生得俊朗,可是却长了鹰鼻薄唇,看着稍显冷情。摇着折扇,笑盈盈地听着那算命先生说话,也不说他说得是对是错。 等着那算命先生说得口干、直舔嘴唇,他才哈哈一笑,扭过头去:“这京城里的算命先生倒是和咱们江南一样,说出来的都是好听的!我看,说什么物宝天华,全天下人品清俊的都在这京城,我看,该是这眼里只看得到阿堵物的,都在京城吧!” 虽然声音绵软,是一口江南官话。可是这话,说得却委实讨厌。一时间,周遭听到的人就纷纷怒目相视。 那男人也不在意,只是回过头去问:“你说是不是?国邦。” 那被问的男人是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穿着一袭青衫,容貌斯文,又带着个背了书箱的童子,显然是个苦学的仕子。此刻被那男人一问,就怔住,嗫嚅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冷笑道:“这位仁兄说话说得当真有礼。我看也是,这眼中尽是阿堵物的人,可都是争着抢着跑到咱们京里来捞钱了!” 陆初五扭头看去,但见众人如水般分开一条路,让进一行人来。当前的几个少年,却是他都认得了。 心中暗笑这男人是要吃排头了,居然撞上这一群京中的小霸王。只不知道,怎么恭成王世子他们一票人,为什么会和那“呆霸王”许公子等人走在一起。不过还好,没见着五公子。 虽然没见到一向和许磊走得近的于钰,可陆初五还是立刻低下头挤了出去。在众人翘首以望,纷纷凑前的时候,他突然往出挤,却实在显得有些碍眼。站在人群中的林华清,扭头看去,看着陆初五的背影,目光忽然为之一凝。 那男人听到有人接话,再看到这一群挤过来的少年,也知事情有些不妙。虽然家中多财,生性骄狂,可是认人的眼力他还是有的。只一扫过众少年,就知道这些人必不是他这个商贾出身的惹得起的。 当下,抱拳团团一礼,笑道:“倒叫兄台说对了,在下还真是逐利的商人!看来,这趟京师之行,我还真是来对了,居然能见到诸位这样的翩翩少年……相遇就是有缘,不知杜某可有这个福气,请各位到‘醉月楼’一聚?!” “到‘醉月楼’?”原本冷笑掀眉的许磊神情一缓,忽然扭头冲着林华清笑道:“林兄,这事可真是巧了!刚才我可还一直央着你去‘醉月楼’,看胭脂姑娘跳舞呢!现在,既然这位什么……兄来着,要请咱们,那你可要出面请胭脂姑娘出场啊!” “胭脂姑娘?莫非就是那位京中第一美人?林兄与她有旧?”那姓杜的男人还在笑,林华清却掀起眉来,淡淡笑道:“还用我出什么头呢?这位杜兄出面,就可以了!我的面子,怎么比得上那白花花的银子呢?”说完,他一抖手中的扇子,竟是转身走开。潇洒得竟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打。 恭成王世子柴荣安抿唇浅笑,点点头,也转身走开。而郭可安摸摸脑袋,看看恭身目送柴荣安的几个朋友,憨憨笑了下,也大步追了过去。 眼见三人一前一后走了,而剩下的少年又是一副恭送之态,杜姓男人不由扼腕。大叹可能错失了个认识真正贵人的机会。只是虽然有些遗憾,对留下来的几人,他却更加倍地献起殷勤。不一会儿,就已经把许磊几人哄得笑容满面。直嚷着马上就去“醉月楼”,来个不醉无归。 而那青衫书生,却是犹豫:“杜兄,我还是不去了……” “不去?为什么不去?”杜姓男人揽着他,背过身去:“国邦,这可是你在京中打响知名度的机会,不去怎么行呢?” 说着,他回过头大声笑道:“诸位,这位陈国邦可是我们苏州有名的才子。京中安乐侯老夫人就是他的亲姨母呢!” ps::所用诗词:采莲曲 明 熊卓 第七十三章 心念前尘思今朝 远远的,能看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掀着眉毛,笑得神采飞扬。 站在树下,于清瑶的手捏成拳,目光渐发冷淡。 刚才太过慌乱,一瞥之间,她已先吓破了胆,只顾慌慌张张地避开。可现在站得远了,冷冷地看去,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要怕?她已不是前世那个嫁入杜家,任那男人轻薄浪荡,凌虐践踏的那个可怜女人。现在的她,且不说她自己,最起码身后还站着安乐侯府。在安乐侯府还没有倒台之前,她顶着贵女的名头,可不会轻易就沦为一个商人妇。 仰起头,透过头顶疏密相间的枝叶,望着那一线阳光。于清瑶的嘴角微微扬起。再看向杜东元,她终于可以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那个让她深深畏惧过的男人。 如果平心而论,杜东元算是长得不错的男人。尤其是当他甜言蜜语,笑逐颜开时,的确是会让女人为之开怀。再加上他的手笔一向大,所以前世里,杜东元不论是在苏州还是京城,都是花名在外,极受那些风月场中女子的喜欢。 虽然杜家在苏州数代为商,可是真正能在苏州商场占一席之地,却还是在杜东元这一代。高明的交际手腕,再加上三雨不烂之舌,还有一点点运气,造就了苏州年轻一代商贾中最出名的杜东元。 只不过,利虽然是有了,可杜东元一直都还想要名。所以,前世里,才会借着安乐侯府出了事,娶她为妻。一半是为他说的:很想知道所谓的贵女,和楼里的姑娘们有什么不同。一半,却是为着要杜家改换门庭。 杜东元一向喜欢官宦之家的女子,从他后来又纳了叶吟霜为妾,就可以知道他对官宦之家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偏好了。想来,这一世,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才是…… 咽了下唾沫,于清瑶心口有些发闷。虽然在镇定之后,觉得这一世不大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嫁到杜家去。可是,在相同的时间点上,前世那个让她痛苦了一生的男人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万一命运突然间又一次重蹈了前世的那一幕,而她…… 合了下眼,恨恨地盯了眼远处正仰头大笑的男人,于清瑶握紧了拳,似乎是在潜意识里,已经把那个男人就这样掐死在手心里。 “呀!于小姐,这是在恨谁呢?” 轻佻的声音让于清瑶扭过头去,看着越过陆初五大步走近的男人,不由得皱眉。 回过头去,陆初五现出一丝惊讶之色,却立刻就笑着躬身施礼:“小的见过林公子。” 脚步顿了下,林华清拿眼瞥了眼陆初五,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去瞄于清瑶。虽然陆初五还没和于清瑶说一句话,可是他就是知道引起他注意从而留意到于清瑶的这个男人,应该是和于清瑶一起的。 只是,这人是于清瑶的什么人呢?看打扮,不像是家仆,倒像是哪家铺子的掌柜。可若说是掌柜却又带些市井的无赖之气,而且看这行礼的模样,又分明像个下人…… 偏了下头,林华清看着陆初五,淡淡道:“你是安乐侯府的人?” 陆初五笑得连眼睛都快眯上了,十足献媚,竟是比从前对于清瑶更讨好十分。 “小的是从安乐侯府出来的……林公子真是好眼力!”笑着凑近,陆初五陪笑道:“从前在‘醉月楼’里,小的就曾一睹公子的风采。说真的,小的在街上混那么久,就没看到过有哪位公子能像公子一样让胭脂姑娘那样欢喜……”看到林华清扬起眉,嘴角似知非笑地扬起,陆初五呵呵一笑,道:“不瞒公子说,小的从安乐侯府出来后,开了一间染坊。不知公子能不能帮小的和胭脂姑娘说一下,请她赏脸,用小的布料裁一件新舞衣……” 林华清微笑着,还未回应,立在于清瑶身后的雪儿已经气得俏脸飞红。 “陆初五!”尖叫一声,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着陆初五,想要跳过去揪着自家兄长的衣领摇上两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疯了。可是,身形才动,就被于清瑶笑着拉住。 “你做什么?雪儿!”嗔怪地瞥了眼雪儿,于清瑶转目看看周围瞧过来的人,压低了声音:“你哥哥现在可是个老板,你再怎样也不该在人前还对他这样大呼小喝啊!” 雪儿语塞,可想想,却仍是愤愤不平:“小姐,你听到了,他居然要请个青楼女子穿咱们的布!这样蹧践小姐的心血……” 嘴角翘了一下,于清瑶和声道:“你哥哥请那位胭脂姑娘用咱们的布裁新舞衣,才是真的为了咱们染坊着想呢!” 雪儿久居侯府,是个实在的姑娘,自然不知道外面那些事。可是她,却是清清楚楚知道青楼里那些当红的花魁们,到底有怎样的影响力。 世间女子,没有不爱打扮的。而影响坊间女子装扮的却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宫里,一个就是青楼。 宫中贵人的装扮,自然是坊间女子所倾慕的。可是青楼里那些勾住男人心魂的花魁们的装扮,虽然被许多良家妇女一直唾骂,可过后却仍是要忍不住偷偷效仿的。说到底,女子打扮都是为了留住男人的心。所以才会这样明面骂,暗地里却又要去学那些狐狸精。 现在,她们的小染坊,自然不可能成为宫中贵人的专用品。可是如果真能让那些京中知名花魁成为她们的客人,却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于清瑶心里还在赞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初五果然是个聪明人! 却突然听到林华清带着笑的声音:“陆兄果然是聪明人,想来日后生意定然会兴隆的。只是,本公子为什么要帮你呢?难道——就因为你和于小姐相熟吗?!” 雪儿“呀”的一声,瞥了眼皱起眉来的于清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姐,是不是我乱说话才……” “不干你的事……”于清瑶笑着拍了下雪儿,看过去。见陆初五虽然一直在笑着打哈哈,可是目光却一直在瞥向她。想来,是在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于清瑶默然片刻,看看林华清摇着折扇,脸上的笑容夹杂着得意之情,不由心中更气。只是回心一想,突然来的火气,倒有一半,是因为刚才想起的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 虽然明知道林华清和杜东元完全是两个人,可是一看到那样神似的自命风流之态,她就忍不住把气撒在了林华清身上。可是想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在心里低声轻叹,于清瑶移步上前,目光却越过林华清,看向正走过来的郭可安。 心中微动,她忽然侧过头去,附在雪儿耳边低语数句。雪儿掀起眉,现出惊讶之色,可张了张嘴,却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于清瑶灿然一笑,林华清扬起眉,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可眼角却是轻轻挑起。嘴角一牵,他笑盈盈地道:“我还当于小姐不会再对我这么友善了呢!” 于清瑶一笑,还没有回答,在他身后已传来郭可安的声音:“你这小子是不是又胡说八道,得罪了于小姐。”重重地拍了下林华清,郭可安又笑着对于清瑶道:“于小姐,又见面了。” 于清瑶微笑,只作没有看到陆初五疑惑的目光。而对面,林华清则是笑着低声问道:“荣安呢?回去了?” “去寺里了,你忘了,那位张家小姐今天要来的。” 林华清“哦”了一声,歪着脑袋看于清瑶,笑道:“我之前大大得罪了于小姐,正在想着,要如何赔罪呢!没想到于小姐居然这样……” “林公子,”于清瑶浅笑:“林公子帮我照顾‘幸运’我还没有道谢呢!”说着话,她深施一礼:“多谢公子解我之忧……不过,林公子,若你真觉得之前对我多有得罪,那还请你帮一帮雪儿的哥哥——陆老板吧!” 垂下眼帘,她用手中的帕子拭了下眼角:“雪儿与我情同姐妹,只恨我身微力弱,不能帮一帮她的忙……” 虽然于清瑶没流一滴眼泪,可郭可安却立刻急了:“于小姐有什么忙要我们帮的?华清,你什么时候竟然也这么冷漠,没半分古道热肠了!” 林华清失笑,拿眼瞥了眼于清瑶,这才笑着扬了扬手:“其实,这个忙,也没有什么,反正是白送人东西。这种事情,我倒乐得去做。不过,陆老板,总要让我看看你们的料子到底好不好,值不值得我去做这个顺水人情吧?” 陆初五大喜,立刻应声。声音响亮,虽然仍是满嘴奉承之言,可却再无刚才那般献媚之态。 林华清翻了翻眼皮,嘀咕:“主仆俩还真是一般模样……” 虽然他的声音极低,可是于清瑶还是听见了。只是装着听不到,只笑着道:“林公子,还麻烦你把‘幸运’带过来,一起交给陆老板。” “交给陆老板?难道他们染坊里缺个看门犬?”林华清笑问,却不想于清瑶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答道:“正是!而且,初五也答应我会好好养‘幸运’的……” 林华清扬起眉:“早知道把那狗养胖了还要给别人,倒不如我自己宰了炖香锅吃。” 于清瑶掀起眉,现出一丝怒意。在旁的郭可安忙笑着打圆场:“于小姐,你莫听他乱说。其实,华清对那只狗可好了,真的,我看就是军里养的那些藏獒都没你那只土狗吃的好。” 于清瑶不好给郭可安脸色看,便收回目光,笑着对郭可安微微一笑:“多谢郭公子了。” “真是可笑!那狗是我照料的,怎么反倒谢起可安来了?”林华清掀起眉冷笑连连。 于清瑶却只作没有听到,只是微笑着同郭可安低声说笑。虽是在同郭可安说话,可却仍一直留神着林华清的动静,听他回过头去,唤过远远跟着的随从,吩咐人去家中牵狗,于清瑶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在预计之中,可是最后一起前往染坊的人却还是多出了两个意外之客。 整齐的场房,还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可却已经有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敞着门窗的染房里飘着蒸气,隔得还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染料的气味。不过,闻着并不算刺鼻。 只是染房里太热,就连好奇想要进去瞧瞧的雪儿,才走近门口,就被唬了回来。没有往前走的于清瑶低下头去,暗暗发笑。 是她刚才忘说了:染房里工作的男工,耐不住热气蒸腾,这会儿想来大概都是光着膀子的。雪儿那样面嫩的女孩过去,可不是得吓得扭头就跑。 没有再往场房里走,于清瑶转过头,望着阳光下的那片山坡,缓缓而上。山坡上,搭好的架子上,晒着一匹匹“水碧天青”的布料,迎着阳光,随着微风轻轻飘扬,宛如一泓泓秋水,映入眼眸…… 前世里,也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场景,可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样的兴奋,这样的开怀。穿行在这亮眼的色海中,于清瑶抬起手,拂过那柔软的轻纱……嘴角勾起,她眼睛发亮,笑得那样的灿烂。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自己的…… 捂着嘴,她想要把漾出唇的笑声掩住,却仍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低低地笑着,她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不远处,抱着肩膀望着她的男人,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僵住。 抿起嘴角,她笑着施了一礼,然后平静地穿过林华清的身边。 “喂,”林华清在她的身后低声叫着,见于清瑶没有停下脚步,立刻就快步追上来,越过她:“于清瑶,我已经答应了帮你的忙,你就是不感谢,也不应该再生我的气了吧!?” 抬起眼,于清瑶看着他,笑起来:“林公子,虽然我开口相求,可是你帮的是陆……” “谁说我帮的是那个陆初五?”林华清狡黠地笑起来:“你不会觉得以本公子的才智,连谁才是幕后老板都看不出来吧?” 闻言浅笑,于清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华清笑。她知道,是瞒不过林华清的。不过,以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说出去,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 笑着从林华清身边走过去,远远的,就看到雪儿正在和郭可安说话。脚步一顿,于清瑶站在山坡上,静静地望着…… 第七十四章 一试再试,君心能解否 静静地看着,于清瑶虽然站得远些,可是耳中却已把雪儿和郭可安的对话听得清二楚。 虽然雪儿说的事情是和她之前吩咐雪儿的一样,可加上雪儿添油加醋的那点本事儿,真把她原本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变成了一本话本。说不定若真是成书,还真能赚取到像叶吟霜那样少女的眼泪呢!只是,还要看郭可安肯不肯配合了…… 走到她身后,林华清歪着头,低声笑问:“于小姐,你那个丫头在和可安说什么?看起来,他的情绪很激动啊!难道,又是什么英雄热血的事?” 于清瑶勾起嘴角,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走下坡去。看着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郭可安,她微微笑了下,好似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于小姐,”郭可安叫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脚步,迟疑着似乎是不知该不该上前。 于清瑶笑着,也不刻意去看他,只是嗔着雪儿:“雪儿,刚才叫你陪着我上去山坡上,你又不肯……你,该不是又多嘴了吧?” 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她的眼眸却是忽然暗下去。雪儿咬着嘴唇,眨巴着眼睛,竟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小姐,都是雪儿不好,不该又提你的伤心事……可是,要是老夫人真的把你嫁给那位朱公子可怎么办啊!” “雪儿……”低喝一声,于清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似真的被气到了一样:“不要再说了!” 抬眼扫过站在旁边,表情各异的两个男人,于清瑶只是淡淡道:“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头一低,她转过身去,沉着脸就要拉起雪儿走。 “于、于小姐!”郭可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唤出声来:“于小姐,你可知道那朱公子是什么人?” 脚步一顿,于清瑶静默片刻后,才回过头来。虽然仍带着微笑,可眼中却分明浮着一层水意:“知道又如何呢?这种事,又怎么能容得我们这样小女子做得了主的……郭公子,总是小女子命苦!若是他年小女子不幸……公子心善,在清明时节为小女子上柱香,烧些纸钱也就是尽了一片心了……” 说到最后,于清瑶已哽咽不能成言。 雪儿刚才那一番哭诉,已经把事情讲得很清楚了。虽然把那根本就与她扯不上半分干系的朱公子牵扯进来。可其实,她让雪儿说的话也不算骗人。前世的她,可不真是所嫁非人,到最后,真的香销玉殒于深宅之中…… 看着于清瑶泪眼婆娑,却强忍悲痛的神情,郭可安只觉一腔热血沸腾。 “于小姐,你千万不能让田老夫人把你嫁给那个朱子贵。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个人,这些年来,他们家角门里抬出来的丫环侍妾少说也有七八个的。我听说,那混蛋除了还怕他爹之外,发起疯来甚至连他老娘都敢动手……” 那朱子贵,是京中左兵营朱将军的独子。生像狰狞,体形魁梧,可一身的力气却都用来对付女人了。还没成年,就先虐杀了家中的一个小丫头。传闻中,有人去瞧过那被丢在乱葬岗的尸体。说那个丫头死得极惨,让看到尸体的人连吐一天,整整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打这之后,朱子贵就更变本加厉。几乎每年,朱家里都有被他打死的女人。只是,因为打死的都是些贱籍女子,到最后也不过赔钱了事。饶是如此,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也都不敢把女儿嫁入朱家。所以,年近三十,朱子贵后宅里只有两个被买回来的妾。而且,就在端午前,听说其中一个病死了,只不知究竟是真病死还是假病死的就是了。 听到郭可安的话,于清瑶嘴唇颤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行清泪滑过脸颊。虽然立刻就抬手去拭,可刹那间的软弱却还是让郭可安看得皱眉。 “于小姐,我、我……”再近一步,郭可安似乎是要冲口而出什么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的林华清重重咳了一声。 郭可安一震,张开的嘴自然就合上了。 于清瑶皱着眉,恨不得抬起头来狠狠瞪上一眼林华清。可这种时候,却是怎么都不能现出凶悍之态的。 垂着头,她低泣道:“连公子这样只见过几面的人,都知道为小女子着想,反倒是小女子的……总归,是我的命生得不好。还有什么报怨的呢?”抬起头来,她望着郭可安,幽幽笑道:“不过,能得公子垂怜,也算是小女子之幸了。我听说,凡是红颜薄命的女子,死后必会化为花神……不过,像我这样的蒲柳之姿,大概是不成化为花神的。或许,只是一片绿叶或是一棵小草……只望,公子踏在草地的时候,垂目而视,会想起我这个苦命人……” “于小姐快不要这样说!我绝不会叫你嫁给朱子贵那畜生的!”听了于清瑶自艾自怜的话,郭可安又激动起来。可是,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于清瑶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总会有办法的……”低声嘀咕着,郭可安突然一把抓住林华清的手臂:“华清,你快来帮于小姐想想办法。皱什么眉呢?咱们三兄弟里,你最足智多谋。自然是要你来想法子了!我还记得,从前那次你就是……” “郭可安!”突然大叫一声,林华清怨道:“你还要把那些事情说几次才够啊?”看郭可安合上嘴,林华清才转目来看于清瑶:“于小姐,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想田老夫人,也不会真把你嫁到朱家去。常常安乐侯府,又岂会把小姐嫁入那样的人家呢?哪怕田老夫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落人口实的。” 声音稍顿,他突然掀起眉来,低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应该再去留意些别的事情……比如让你的小丫头再去听听,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来求亲。说到底,于小姐总还是要出嫁的不是吗?可安,你说是不是!?” 没有抬头,于清瑶抿紧唇,心中暗恨:这个林华清,就算是真明白了她的用意,也不必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吧!再怎样说,她这样一再试探的,都不过是郭可安。只可惜,有这个林华清在,郭可安到底还是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冲动地说出“英雄救美”的话来。 她也真是无法可想,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久居深闺,她又能认识几个男人?除了林华清外,也就只有郭可安算是接触得多了。 虽然不敢肯定郭可安到底会不会是一个能让她安度一生的男人,可是,至少她是信得过这个正直热血的少年的。如果,她真的嫁给他,想来,郭可安绝不会太为难她……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于清瑶就指使雪儿编派了一段瞎话,只盼着能让郭可安又动了恻隐之心。若是真是一时冲动,就想娶她了,那也算是她的缘法。只可惜,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心中低叹,于清瑶不好翻脸,就只是低着头,装作害羞,根本就不说话。倒时雪儿,忍不住冲着林华清翻了白眼。大觉这位林公子真是碍眼。 林华清淡淡笑着,也不理小丫头,只是歪着头拍了拍郭可安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华清的话而想到了什么,郭可安涨红了一张脸,虽然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 隐约感觉到郭可安的目光,于清瑶却仍是不抬头。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叫声,她才惊喜交加地抬头看去。 看到的第一眼,于清瑶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的那只幸运。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得太好了,完全掉毛、还有些秃斑的狗,现在皮毛光亮,甚至感觉身形都胖了一圈,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几分威风之态。 蹲下身,于清瑶揽着幸运的大头,摸着那柔顺的黑色皮毛,原本还是一脸凄切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虽然不是那样灿烂的笑,可是眼底那抹温柔,却让在旁边看着的人也随之而微笑。 “于小姐,”郭可安低声唤了一声,在于清瑶扭头看他时,忽然沉声道:“你放心,我、我和华清,绝不会让那个畜生得逞的。” “郭公子……”眼睛一眨,于清瑶的眼中闪过一抹水意。 看在郭可安眼中,更像是坚定了什么一样。竟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大步走开。 “可安!”林华清大叫一声,见他不回头,就回过头看着于清瑶,笑吟吟地道:“于小姐,若是愿望成真,说不得要谢过我了!” “林公子说的,小女子不明白。”把头靠在幸运身上,于清瑶笑得云淡风轻,可目光却是一直望着远去的郭可安。“林公子,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林华清闻言一笑:“我知道。”答得轻巧,可是望向于清瑶的眼神却很是认真:“可是,难得有一个人让我愿意实话实说,不用隐瞒——这种感觉,也不错!” 回过头去,望定林华清,于清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低喃道:“或许,是不错……”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对人毫无隐瞒地敞开心怀…… 忽然之间,她笑起来:或许,能有一个人居然这样在她面前毫不掩饰想法,也算是幸运了吧!? 第七十五章 谁能肆意如风 天渐黄昏,跨下骏马飞驰,掠过浓翠苍山,踏过浅水积洼,最后停在汴河边上。 郭可安勒住缰绳,抬起头,遥遥望着天边那轮渐沉的红日,望着那抹火烧一样的彤云,眼中也似燃着火一般的热情。 仰起头,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啊……”长啸声惊起刚刚投入林中的一群鸟儿,“啾啾”之声乍起,乱作一片。 “好大的煞气!”身后,传来林华清低低的笑声。 郭可安收住长啸声,转过头去,看着自林中缓缓而出的马儿,低哼出声。 林华清也不理他,径自跳下马来,在一棵桦树下,捡起一只已经摔烂的鸟窝。好似一团杂草,那小小的鸟窝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可是偏偏,窝里的小鸟,居然还没有摔死。 “啧啧,可惜了,”林华清用手指点着那只小鸟的脑袋,怨道:“可安,你的功力也不行啊!居然连只小鸟都没震死。可惜了,要是死了,还能吃个烤小鸟……算你命大,这都逃过一劫了。” 手指轻点,那只雏鸟却只当是什么吃的,依依呀呀地张嘴啄着,惹得林华清一阵大笑。 “罢了,看你让我这么开心,就做次好人。”把手中折扇随手插在腰上,林华清仰起头来,绕着那棵桦树,转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息。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回过头,他大声叫着郭可安的名字:“郭大侠,你不是要见死不救!罢我们可爱的鸟宝宝于死地吧!”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郭可安还是走过来。 “华清,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虽然在埋怨,可是接过鸟窝,郭可安还是拔地而起,轻轻跃上树枝。 仰起头,用手支在眼前,林华清笑着指来指去,“对,就是放在这儿……这回大概不会再掉下来了。郭大侠,你又做了英雄哦!” 哭笑不得,郭可安跳下树枝,拍了拍手,笑道:“华清,对一只鸟你尚且有仁善之心,怎么对于小姐居然那么冷漠呢?” “我对于小姐冷漠?有吗?”林华清笑起来,偏着头,静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冷漠,只是觉得,于小姐并不需要我们去逞英雄!” 迎着郭可安不赞同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着:“你想怎么样?去揍一顿朱子贵,警告他少打于小姐的主意吗?可安,你不是不知道朱子贵是个什么样的人,十足的小人。你这样做,不仅帮不到于小姐,还会让朱子贵从今以后把于小姐挂在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 “你别恼!我也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别人遭殃的人,更何况于小姐总算是与我们有缘……”林华清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说不出怪异的神色。“就像我说的,田夫人绝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哪怕是庶女。她丢不起那个人。” 静下心来,郭可安也觉林华清说得的确有道理。可却仍忍不住问道:“就算是没了朱子贵,那旁的人……” “旁的人如何,又关你事?!”林华清失笑:“我记得从前有人说过: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变,绝不娶妻生子!怎么?我们郭大侠改了心意?” 被他一句话躁到脸红。郭可安低着头,想了又想,才道:“我曾经发过誓,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华清,我实在放不下于小姐……我还记得那次在相国寺里,听到她的笛声……我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她很可怜……我很想保护她……” “既然想,那就去做啊!”林华清笑道:“郭可安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咱们是兄弟,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虽然,你发过誓,可是先请伯母去提亲,定下这一门亲事,也不算是违背誓言啊!” 被林华清一语提醒,郭可安立刻振作起来:“你说得不错,如果只是定亲,算不得我违背誓言……” 笑看着他跳上马背,拔马回头,林华清却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他的缰绳。 “可安,”他淡淡笑着,沉声问:“你是真心对于家小姐?如若是真心,那不管面对什么阻碍,你都会坚持的是吧?” 郭可安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怔怔地看着林华清。“华清,你说的是什么?怎么这么严肃?”很久,都没有看到过林华清这样郑重的神情,他静默片刻,终于也正色答道:“自然,我对于家小姐,确是真心。不管是面对什么阻碍,我都会坚持。” 林华清闻言,立刻就笑了。松开手,他一拱手,和声道:“那我就 朱户人家第2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先恭喜了。”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可是听了林华清的这一句恭喜,郭可安还是欢喜起来:“你啊!平日里和这家小姐也好,和那户姑娘也似有情意,可到头来,却不及我和荣安……华清,你也莫要再蹉跎了!当心白了少年头,仍是一人孤苦哦!” 大声笑着,郭可安扬鞭而去。林华清却独自一人,默默站在汴河边上。 红日沉入山下,最后那一抹余辉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汴河上,燃起幽幽的光。那是一盏又一盏的河灯,悠悠荡荡地顺河而下。 远远地望着那光,林华清忽然就笑了起来。 希望,有时候就像是这光。虽然并不光亮得足以照亮整个人生,却总是能让人觉得淡淡的暖。 “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就祝你能够得偿所愿吧!” 他低声呢喃着,想起那张素静的面容,那抹淡淡的浅笑,忽然间,心里有些发酸。 “呀!为什么红颜知己总是要嫁人的呢?”低低轻笑,他负手而行,在轻过那棵白桦树时,突然猛地抬头。 身形一跃而起,他飞跃在半空,接住那只不知怎的又掉下来的鸟儿,低声责备:“怎么又不乖乖的呢?你这样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啊……”低声念叨着,他轻轻跳上树枝,把雏鸟放进树杈间的鸟窝里。 立在树枝上,远远地望着河面,看着那在河面上突然爆燃而起的火焰,他低喃出声:“放焰口了……” “放焰口了……” 驶入宽阔河道的船,终于燃了起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香烛的味道。那艘满截着香烛、纸元宝、香花以及各类吃食的焰口船,在河面上熊熊燃烧,映亮了半边天空。 站在河岸上的于清瑶半眯起眼,远远地望着那艘燃得炽烈的焰口船,听着渐响的梵唱之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合什随着默诵起来。 七月十五,放焰口,超度亡灵。或许,真的有无数孤魂野鬼,就在这熊熊火焰中得到超脱吧? 虽然是七月十五,可是京城的大街小巷却仍是热闹无比。 手持着莲花灯追逐打闹的孩子,相偕放灯而归的的大姑娘、小媳妇,趁着热闹专看美人的闲汉,看放焰口,祈福而回的老夫老妇…… 一片幽光游移中,到处都映着笑脸。 撩开纱窗,望出去,于清瑶的笑容越发温柔。 她喜欢这样的画面,喜欢看到那些陌生人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静夜里,望着这样的画面,就觉得心是宁静而安祥的。不像是在侯府里一样时时都像一张紧绷的弓,充满了紧张感;也不像是偶尔翻腾在心底的仇恨让她惶惑;更不像那曾让她不安的恶念一样,让她感觉战栗。 这样的轻松,这样的安详,是她重生以来一直在寻求的。只望,她以后的日子也能这样…… “小姐,许妈妈那边……”柳絮压低了声音,低声问着:“您看,要不要再许她些什么?” “随你安排就是。”近来,于清瑶已经把身边的银钱事宜交到柳絮手上。 事实证明,柳絮对钱财方面远比雪儿更敏感。既不会乱花一文钱,也不会太过吝啬。几次下来,一点一点的好处,就像是撒下的饵料,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常跟着一起出门的许妈妈买通了。 虽然使用异能,于清瑶一样能够控制住许妈妈,可是那样的力量,到底还是少用为妙。所以,从这件事上,于清瑶对柳絮还是很满意的。也就更放心把钱袋交给她。 至于雪儿,因为掌管着她库房的钥匙,又自觉知道许多柳絮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毫不在意柳絮管钱的这桩小事。照旧和柳絮亲亲热热的。 两个丫头和睦相处,于清瑶自然是乐见的。前世的惨痛经历,让她知道:想要在深宅后院中生存,活得舒适活得滋润,身边就一定要有得力的帮手。而且,还要是能够和她一条心的帮手。 车过长街,在御街上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御街上人并不多,可是到底不敢放肆。 御街之上,正中间的御道,是被朱色木栅拦上的,只有两边的道路才可容百姓通行。不过就是这两边的道路,也甚是宽广。就是两辆马车并行,也并不显挤。 可就是这样宽敞的道路,也架不住醉汉横冲直撞。 轻车缓行,眼见前面巷子里晃出几条摇摇晃晃的醉汉,许妈妈已经在外面叫道:“二小姐,可要坐稳了。” 虽是如此说,可其实却在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撩帘向外。心中有数,于清瑶放下纱窗,转目向内。只是最后一瞥间,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可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他呢?!o 第七十六章 静夜长街冤家路窄 想是喝得多了,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连路都走得东倒西歪的。可偏偏却还不要人来扶。 “滚滚滚,小爷今天喝得高兴些,你们就来啰嗦!再靠前,小心我拿鞭子抽得你满脸开花!” 挥着手中的鞭子,许磊大声喝斥着,顺脚一脚踹去。却不防那小厮机灵,见他一脚踹来,立刻就往边上闪去。许磊一脚没踢到,反倒自己几乎跌倒。 这一来,自然大怒。挥着鞭子大声喝骂道:“好个贼厮!是哪个混帐选了你跟着我的?居然这么没规矩!” 他这一骂,自然就有讨好的随从,揪着那小厮的衣领,就往许磊跟前拖:“你个没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少爷踹你都是看得起你了!” 那小厮苦着脸,抱着头只是连声招呼:“大官人……” 只是,他虽叫得大声,可被他盯住的杜东元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许磊“呵呵”叫。那小厮被连打了两下,急得只是叫:“许少爷,我可不是你们家的奴才!要打,也是我们家主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身后的杜东元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腰上。虽然被踹倒在地,可到底不敢再躲,那小厮趴在地上,生生承受着许磊的鞭子,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几鞭子下去,许磊的气消了大半。直起身子,搂着杜东元的脖子笑道:“不错!杜大哥,你这个人确实是不错!成,这个朋友我交下啦!” “这算什么?不过是件小事。许老弟,咱们几兄弟一见如故,我的下人自然也就是你们的下人。不瞒你们说,我苏州老家里,可还有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声音渐低,可稍后暴出的大笑,却是在静夜里飘得老远。惹得远处的行人也纷纷回头来看。 大概真是被杜东元哄得开怀,许磊挥着手大笑道:“去看灯,看灯,我和你说,杜大哥,这会儿满京城的漂亮姑娘都在汴河上呢!如果幸运,说不定咱们也能捞到一盏荷花灯……嗯,就算不是,要是哪家小姐在船上放河灯,也可以大饱眼福了!” 说着话,他却又转过身,看着那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厮,一鞭子甩过去:“你个贱胚!看在你家主人面上,且饶了你!要是要敢不长眼,看我不收拾你……”口中骂着,又连挥两鞭。 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下人,也觉得趣。扯着那小厮,晃悠着,狠狠地推出…… 长街虽宽,可这突然被推出去,小厮一时站不稳脚,踉跄着冲到路中间,人还未站稳,已听得一声马嘶。 猛地回身,只见一匹大马正扬着前蹄人立而起。却是自街那头正好驶过一辆轻车,不防有人突然冲出街来,坐在马前赶车的粗妇,慌了手脚,一时之间勒不住马。 那个坐在车辕上的老婆子也唬了一跳,直接就往车下跳去:“我的娘耶!小姐……”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身来,老婆子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去,也顾不得那吓傻了眼的粗妇,更顾不上倒在车前,不知死活的小厮…… 马虽然是被拉住了,可是却是受了惊,那粗妇连摸带拍,却仍哄不住,只是踏着蹄子不安地乱动。有几次,都差点踏上车前那一动不动的小厮。 突发惊变,一群笑闹的纨绔子弟也被惊住。片刻之后,许磊才“呸”了一声:“晦气!” “少爷,这事……”几个随从害怕地嘀咕。许磊却是无所谓地啐道:“你们怕什么?是这马车撞死了人,又不是咱们!来人啊,还不快去拿了我的贴子送去京兆府,就说有人撞死人了……” 才站稳身,就听到许磊的话。于清瑶揉着腰,几乎要破口大骂。这许磊,都说是京中一呆。可现在看来,呆倒未必,可是霸道却是真的了。 “许妈妈,那人可是真的死了?” 见问,许妈妈也有些发慌:“唉哟,我的好小姐,那人可是突然扑出来的,真不关咱们的事儿!” “我知道!”扶了扶有些歪的帷帽。于清瑶扶了柳絮的手,款款上前,人还未走过马车,已先笑道:“许世兄,这是要去告谁啊?” 还未见到人,已听到声音。许磊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不太熟啊!可,怎么还叫他世兄呢? 侧目相看,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裙衫的女子盈盈走出。站在马车前,先是淡淡施了礼,才道:“许妈妈,去看看那位小哥儿是不是真的死了。” 得了吩咐,许妈妈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去。 于清瑶却是直望许磊,温言道:“世兄,这般逍遥,怎么竟不叫上我五哥呢?难道,是我五哥得罪了你,才不带着他一起快活吗?” 许磊眯着眼,盯着于清瑶看着半天,突然一拍脑袋:“五哥?难道你是阿钰的妹子?哪儿是我不带着他啊!明明是你五哥他不喜欢去……”声音一顿,他呵呵笑了两声,把后面那半截话咽了下去。 回头揪住身后的随从,他压低了声音:“还不快把那混球叫回来!”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安乐侯府在京中势力已在不如前,可好歹还有几分老情份,还能拿出来唬唬人。 “小姐,这人还没死呢!”许妈妈回头叫着,声音里多了些胆气:“我就说不是咱们……” “许妈妈,”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只转目望着许磊,笑盈盈地道:“世兄,你的小厮,喝得太醉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看,你还是叫人把他先抬回去吧!”语气轻松,全不提刚才是有人把这小厮推出来的事。 许磊也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立刻笑着叫人过去抬了那小厮过去。 人从身前走过,于清瑶目光一扫,看着那沾着血渍的面容,心头不由一震。这个小厮,她是认识的。 前世里,跟在杜东元身边,看来最受宠的那个长随,就是他。可是,没有想到,这一世,却是这样被一直忠心服侍的东家这样狠心对待。 不,哪怕是上一世,对杜东元来说,这些奴仆,也不过就是奴仆罢了。略对得好些,也不过是因为有可利用的价值。说不定,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杜东元曾经如何凌虐这人呢! 心里感慨,于清瑶压不下心头一腔怒气,抬起头,瞥着远处的人,眼神分外冰冷。 虽然在杜东元察觉之前,她就立刻扭过头去。可是不知为什么,杜东元却是定定地看着她,竟是不移开目光。 感觉到杜东元的目光,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知道杜东元看不到她的脸,却还是觉得不自在。 杜东元看了半晌,忽然扭过头去,低笑着问道:“许兄弟,这位是哪家小姐?” 许磊正拱着手,准备说话。听到杜东元的问话,回眸看他,忽然露出一抹鄙夷之色。“杜大哥,问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杜东元一噎,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纨绔子弟所谓的和他一见如故,不过是黑眼珠看到白银子罢了,心里头其实根本就瞧不起他这样的商贾。或许,在许磊心里,他这样的商贾,别说是问,就是连看豪门贵女的资格都没有。 心里愤恨,杜东元抬起头,又狠狠盯了站在对面的女子几眼。虽然看不清面貌,而且穿的也属朴素。可是看许磊的态度,那女子分明就是哪户豪门千金。 千金又如何?他杜东元家财万贯,就不信娶不到一个官宦之女?! 心中正自愤愤不平,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这位兄台,你不是说是安乐侯府家老夫人的亲戚吗?怎么竟连安乐侯府家的二小姐都不认识呢?” 回过头去,扫过正搂着陈国邦的锦服男子,杜东元目光微闪,笑问:“那小姐是安乐侯府的吗?”之前他就看出这男人不过是个跟着混吃混喝的,也没刻意结交。不过现在要是能套出话来,多给他些好处倒也没什么…… 陈国邦被灌了头晕眼花,瞪大了眼睛往对面看去,却只看到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是,是安乐侯府的人?是来接我的吗?”说着话,他已经往前扑上几步。 虽然和许磊说话,可于清瑶却是一直在暗中听着杜东元那头的动静。这会儿,见着陈国邦往前扑,立刻就往后闪去。 “许世兄,你、你的朋友可是喝得多了……”声音虽低,却不显惊惶,只显轻蔑。让许磊不由大觉失了颜面。 有心破口大骂,却又忽然想起来:“于家妹子,这位陈兄,说是你家老夫人的表亲呢!你看,可是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 于清瑶心里冷哼,可脸上却不显半分异色,甚至都不曾往陈国邦脸上张望。只是淡淡道:“我母亲的表亲,又岂会这般失礼?更何况,若是来京探亲的亲戚,又怎么会不先去府里拜望尊长,却跑来街上耍酒疯呢!?许妈妈……”喝住想上前张望的许妈妈,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许世兄,就此别过。” 转身上车,她甩下帘子,看都不看外面,直接把想要说话的许妈妈堵住:“妈妈,你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许妈妈一听,剩下的话也不好说了。只是在车子缓缓驶开后,仍是忍不住回头:“那人到底是不是……” 听到前头的低语声,于清瑶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无人知晓,她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迫近的命运,会不会又一次把她推上悬崖呢?!o 第七十七章 前门后门走亲戚 虽然是后门,可是安乐侯府后的这条巷子,这会儿却颇为热闹。惯常来的货郎摆开摊子,亮开嗓子,几声吆喝,便招来好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围上来。 有相熟的,笑着嗔怪:“小胡哥,怎么这几日都没过来呢?莫不是另找了好门路,不屑来咱们侯府门前做生意了?” 被这妇人一笑,那年轻的货郎忙笑道:“李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满京城里,我还上哪儿去找比咱们侯府里姐妹更大方的主顾呢?不瞒妈妈,实在是前几日染了风寒,不敢唐突了姐妹们,这才没敢上门的……” 那妈妈一听,立刻就笑起来,也不谦让:“算你小子知道好歹,要说这京里的大户人家虽然多,可我们侯府可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小胡哥应着声,陪着笑,可眼里却到底少了些真诚。有眼尖的丫鬟偷眼瞧着,却不吱声,只是抿着嘴角偷笑。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像她们这些个丫头,为了得几个赏钱或是想讨主子欢心时,不也是嘴上抹蜜吗?难得,也有人奉承她们。就是为了听几句好听的话,花几文钱买一束线,几根针什么的又算什么。 这,大概也是小胡哥在这条巷子里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吧! 一群丫鬟仆妇聚在后门,说说笑笑地挑捡着货担上的货物。就在这时,远远的,自巷子外驶进一辆马车。 抬眼看去,见那马车不过是最寻常的青布蓬车,拉车的马也是又瘦又丑。不用多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贵人。众人就纷纷收回目光,没有一个往前凑的。 马车停在后门前,驾车的健妇跳下车来。看看大门前围着的丫鬟仆妇,忙回身道:“太太,已经到了。小的这就过去叫人来迎太太……”也不等车里人答话,她已经回过头去叫道:“是哪个管门的?快去通报下,就说叶家的亲家太太来看我们姑奶奶来了。” 这赶车的健妇,嗓门不小,可一嗓子叫出来,虽然有人扭头来看,却根本就没有上前的。那健妇闹了个没脸,拉下脸,沉默片刻就立刻回身:“太太,您可听见了,不是小的不卖力……” 随着健妇的声音,车帘一掀,一个穿着锦衣,刻意穿金戴银,却不显雍容只显粗俗的胖妇人露出脸来,也不等跟着的小丫头拿凳子给她踩,直接就跳了下来。指着一群仆妇丫鬟,大声骂道:“一群贱人!是哪个教你们这么讲规矩的?还是我几个月没上门来,都长了脸面,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胖妇人一露脸,开口就骂,把在场的人都一起骂了。有那才进府的小丫头气得脸色飞红,一挺胸就想往前站,却被老人一把拉住,硬扯了回来。 虽然不愿,可左右看看,实在没人出头,那年纪最长的媳妇子也不得不站出来:“白太太来了!可是先打发人知会了?若是没有,小的立刻就去通传……”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呸”的一声啐道:“打死你个没眼力价的贱蹄子!眼睛长在哪儿了?看不清你眼前的是什么人吗?我来看自己的闺女,还要人去通传?”一面喝骂,一面抬脚往里面走。 李妈妈虽有不满,却又不敢真的上前去拦。这位白太太,侯府里的下人们可都是知道厉害的。要是她上前拦,可是要吃亏了。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让我这做娘的请你下来不成?”白氏回头喝了一嗓子,声音里透着的那股子躁怒,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看向车里。 只是,虽然白氏叫得大声,可马车里的人却没下车,反是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唤了一声。那健妇才似醒过神般跳上车,吆喝一声把车子赶进门去。 李妈妈跺了下脚,忙快步追进去,就连刚才选好的胭脂都没顾得上拿。 小胡哥急得叫了一声,恼道:“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嚣张?真是,这也算是亲戚?我就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亲戚……” 因为心疼要到手的钱,小胡哥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好在这会儿不只他一个在生气,根本就没人觉得他这话说得太过逾越。 “春英姐姐,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霸道?是咱府上的亲戚?可府上的亲戚,怎么跑来走后门?”新进府的小丫头拉着扯住她的姐姐,也恨得牙痒痒的。虽然是丫鬟,可是在一群家生子里也算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呢? “嘘,”拉了她一下,春英悄声道:“那是二奶奶家的母亲,你才来没多久,却是不知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已经“啊”的一声:“原来是她啊……” 一句话说完,,小丫头立刻扭头去看和她一起发出感叹的小胡哥。歪着脑袋,忍不住发笑:“小胡哥,我是听家大人讲过,怎么你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月初时你们侯府那场婚礼……”话说到一半,小胡哥立刻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摸了摸脑袋,他只装着刚才什么都没有说,笑着拿起手里的胭脂盒:“好姐姐,刚才李妈妈相中的胭脂,还请你帮我捎过去……” 那春英抿唇浅笑:“让我给李妈妈捎胭脂,你就不怕过后李妈妈赖帐,不给你钱?” “怕什么?只要李妈妈用得开心,帮着我在府里多拉几位姐妹过来帮衬,我就是送她又如何?”瞥见春英的笑,小胡哥忙道:“好姐姐,你莫要恼!不只是李妈妈,就是白给姐姐使,我也是开心的。姐姐喜欢哪个,过来选就是……” “这可是你说的……”春英问着,看小胡哥露出紧张之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瞧你怕的?难道我不知你做生意辛苦吗?还真当我会白拿了你的东西……” 后门外,一众丫鬟哄然大笑。而此刻,白氏已经弃了马车,直入二门。 因为李妈妈的通传,二门上的花妈妈等人早就有了分数。见了白氏,就立刻迎上前,笑着问安,又赞跟在白氏身后的叶吟霜:“三小姐可真是越来越水灵了!瞧这脸白的,真不知是擦了什么粉,这个漂亮……” 话音未落,叶吟霜已经抬起眼来,冷冷瞥了她一眼。花妈妈一怔,也被这一眼瞅得有些恼了。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可眼里却不掩轻蔑。只是声音却还是恭敬的:“白太太来得却是不巧,今个儿我们老夫人有远房的外甥来拜。因是外男入府,不好叫白太太过去相见。不过,二太太倒还是在清槐院,我叫小丫头陪着您过去可好?” “外男?就是刚才在前面停着的那辆马车?”想起刚才在正门看到的那辆马车,白氏不由挑起眉来。 而后面的叶吟霜,脸色也更难看了三分。 只不过,母女俩想的却是有些不一样。白氏所思,不过是:“那马车看起来很华丽啊?想来,老夫人那外甥也是个富贵之家的公子吧?也真是的,说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都是一场亲戚,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白氏说笑着,就想往慈萱堂走。只是才走出两步,叶吟霜已经沉声叫了一声“娘”。回眸看看叶吟霜,白氏挑起眉,冷哼了一声,收住脚步,冷笑道:“也罢了,既然我那亲家母那里有外男,我这好太婆也不好去搅和……也甭说什么带不带路的,我自己闺女的住处我还不认识吗?” 花妈妈笑笑,果真不叫小丫头带路,眼看着白氏走远了。“呸”的一声啐在地上:“算什么东西啊!还真当自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真是可怜了咱们这两位二太太,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母亲呢?” 听不到花妈妈的咒骂,走过园子,白氏左右瞧瞧,看不见什么人。就回过头,一指头戳在叶吟霜脑门上。 “你个死丫头!看看你那是什么脸啊?我是叫你过来给你姐姐赔礼道歉的,不是叫你来哭丧的!” “娘……”恨恨叫了一声,叶吟霜扭过头去。虽然跟在身边的小丫头早就见机低下头去,避而不见。叶吟霜却还是一抬手狠狠拧在小丫头单薄的手臂上。 被拧得咧嘴,却不敢出声,小丫头委屈地咬着嘴。叶吟霜却是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 抬起头来,冷笑道:“娘,您这也太势利点了吧?从前您是怎么对二姐的,您自己不是就这么忘了吧?现在可好,一声一声闺女的……是怕她不拿钱回来给你使还是怎么呢?我这个宝贝女儿,现在不能给你带来利益了,你就瞧不上我了是吧?早知道这样,你怎么当初不在我一生下来时就掐起我呢?!” “死妮子!我就是该掐死你……”骂了一声,白氏抬起手,狠狠捶了叶吟霜几下。眼角瞥见叶吟霜去拧小丫头,她也只当没看见,只是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要不是你这死脾气,现在这好事不都是你的?我还用去巴结那小贱人?” “说我看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说你之前那是做的什么事呢?到底,在那古吹台上,你是怎么得罪了人家许家的小姐啊!现在那些宦官人家里,是怎么传你的你都知道不?死丫头,我就说你得得涩涩的没个好事儿!可不就真照我说的来了?!”o 第七十八章 不一样的生活 “我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白氏话音刚落,叶吟霜突然就发出一声尖叫:“啊……”在白氏被唬了一跳,闭上嘴时,叶吟霜冷笑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啊!我这个做女儿的在外面被人欺负,你不帮着我,反倒还埋怨我?面子面子,你整天都在说面子!你还当自己有什么面子吗?也不想想你刚才在前门上别人瞧你的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大姐的死让你抓着安乐侯府的把柄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正门了!可人家安乐侯府根本就没把你这个亲家母看在眼里。开着前门迎别的客,不还是一样让你往后门来吗?刚才您怎么不说丢了面子,再像之前一样打进去呢?啊……” 她冷笑着,嗤道:“我知道了!因为你今天是想从二姐那拿钱,不是来揪着人错误打官司的是吧!” 白氏气得脸色发白,一手打在叶吟霜头上。 叶吟霜仍是不住口:“我知道,在你心里头,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女儿当人看。左右不过是你卖钱的工具,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那个儿子嘛!可娘,你可别忘了,那个儿子虽是记在你名下的,可却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是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的娘是怎么落到那样下场的,看他还能不能养你的老!” “叶吟霜!”被叶吟霜骂得发狂,白氏哪里还管身在何处,直接抬手就往叶吟霜身上打去。 叶吟霜大恨,也不去拧那个小丫头,抬着个胳膊,架住白氏,竟是和白氏撕扯在一起。旁边的小丫头虽然急叫:“太太,小姐,你们不要打了……”可人却根本就没有往前凑,拉回的意思。 园中,花畔,母女俩正自纠缠,却突然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呦,这是哪个院里的姐姐们,火气这么大,就这么着在院里撕打,也不怕被妈妈们抓到,挨罚……” 虽然还没看到是什么人,白氏和叶吟霜却仍是立刻就停下手来。母女俩一分开,就立刻去整理仪容。刚还打得欢,可一罢手,白氏就立刻抬手帮着叶吟霜去抿头发,又拿眼神瞪那小丫头,过来帮着叶吟霜拉裙摆,等着忙完了叶吟霜,这才抬手捋头发。 觉得自己理得差不多了,才抬高声音沉声喝问:“谁呀?在那边混玩,是没活干了还是在偷懒啊?!” 花丛里似乎传来一声低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花丛里走出来。人一出来,就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刚才看着不知哪个院里的姐姐在玩闹,就随口乱叫了一声,惊动了白太太,是奴婢的错。”施着礼,这丫头又回头叫道:“小姐,您快帮我向白太太求求情吧!” 原本竖起眉的白氏立刻变了脸色。一脸慈爱地看着自花丛里走出来的于清瑶,“原来是侄女在这儿啊!你们侯府的下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我离老远就看见有人在这打闹,要不是我们走过来惊跑了她们,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呢!” 看着白氏一本正经的表情,于清瑶忍着笑,也是一本正经地道谢:“还好有伯母在,要不然侄女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头,我就去告诉嫂嫂,定叫她好好查查这些不像话的奴才!” 眼角瞥向叶吟霜,于清瑶淡淡笑道:“吟霜妹妹,好久不见了。” 自古吹台之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叶吟霜。这样面对面站着,她还真是很好奇叶吟霜会是怎样的反应。不知道她的异能到底能够维持多久…… 看着叶吟霜,于清瑶眼中尽是好奇。尤其是看到叶吟霜躲闪了下,回避了自己的目光时,笑容不禁更盛了两分。 “吟霜,你干什么呢?这么没礼貌,怎么都不叫人!” 在白氏的喝斥下,叶吟霜终于动了,可是神情间却少了从前那股惹人注意的柔媚之态,而是有些许畏怯,甚至只是匆匆施了一礼,低声叫了一声“清瑶姐姐”就立刻又躲在白氏身后。 “吟霜妹妹这是怎么了?”于清瑶笑得温和,可心里却喜得似绽开了一朵花。看来,她的异能真的可能维持很久——可能是一辈子也说不定。 心里欢欣,也没那个心情再和白氏母女对答,在白氏笑着说要去看叶如霜时,立刻笑着让开:“白伯母要去看二嫂,可来得真巧,今个儿正是休沐日,二哥也是在家的。正好可以一起见见。” “是休沐日吗?”白氏脚步一顿,脸上带出几分尴尬之色:“其实,我就是想看看熙姐儿……” 于清瑶笑笑,也不多说。叶吟霜走远了回眸看时,她还奉上大大的笑脸。可惜,她的笑容虽然灿烂,叶吟霜却如看妖魔,吓得立刻就扭过头去,不敢再回头。 “呀!这叶家三小姐好生奇怪,怎么瞧着小姐就吓成这样?可不像她从前……”雪儿歪着头,想想,忽然笑道:“奴婢听人说,有人在外间传叶家三小姐是个花痴——难道是为这个失魂伤了脑子?!” “又胡说,”于清瑶轻斥,可心里却在想:不知是脑子还是心?总之,在叶吟霜的身体,应该是被她埋下了一颗种子。只不知,这颗种子最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雪儿,柳絮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打探到些什么……你说,老太太院里的那亲戚,现在这会儿还在老太太屋里吗?” 口中问着,于清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打从听到陈国邦来了时,她的心就一直不安。虽然没打听到陈国邦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人陪着一起来的,可她就是开始担心起来。 如果命运真的自行调整,又把她的人生轨道和杜东元联系在一起,她要怎么办呢?不,不管怎样,这次,她绝不会就这样认命了…… 且不多说于清瑶心情忐忑,对于可能将会来到的命运是如何不安。单说白氏拉扯着叶吟霜一路往清槐院去。 路上还忍不住喝斥道:“刚才你那是什么样?畏畏缩缩的?还怕那个于清瑶了不成?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算什么?你别看我奉承她两句,叫什么二小姐,要不是因为她入了恭成王的眼,我想着叫拉你一把,她在我眼里算个屁啊!” “可不是,于清瑶算个什么东西?!”叶吟霜低声应和着,可是不知怎么的,才说出于清瑶的名字,身上就是一抖。虽然明明觉得自己是不该怕的,可就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留意到女儿的异样,白氏当前迈进清槐院的门,一进门就笑着扬声道:“如霜,娘来瞧你了……” 声音一顿,她眨了下眼,在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那棵老槐树真的不见了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推开迎上来的仆妇,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新打的石桌和那四张石凳,忽然间,就脚一软,跌坐在石凳上。 “亲家太太,你这是怎么了?可……”被白氏吓到,那仆妇还想上前扶,白氏已经振作起来:“我没事!你们太太呢?” 话才问出口,就先听到一阵笑声。 白氏抬起头,就看见叶如霜抱着熙姐,自厢房里的内书房走出来。一面下台阶,一面逗弄着怀里的熙姐。而熙姐,歪着脑袋趴在叶如霜怀里,嘴里含含糊糊地哼哼着,虽然不是在说话,可是吐着唾沫的小嘴却不住地啄在叶如霜脸上。 那模样,那神态,对叶如霜说有多亲近就有多亲近…… 才不过半个月呢! 白氏在心里想着,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就在这时,内书房里传出于子怀的声音:“你小心些,不要又绊到哪里……”虽然看似责怪,可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子关切。 听到这样的声音,白氏只觉得心里往外泛酸水。 虽然从前她每次过来的时候,于子怀大多不在家。可是,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这两任姑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别说对自家女儿说些关心的亲近话语,就是不木着脸的时候都少。可现在,居然这样温和地责备着叶如霜。当初怎么就没这么对白霜说过这样的话呢? 突然之间,恶从心起。白氏冲过去,大声责备:“如霜,你是怎么抱着孩子呢?像你这样抱孩子,要是摔着她可怎么办?” 叶如霜抬眼看来,看清白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未及说话,怀里的熙姐已经被突然冲过来的白氏吓得哭了起来。吮着手指,一个劲地往叶如霜怀里缩。 轻声哄了两句,叶如霜没有放手,任白氏抱走孩子,而是一个反身把熙姐交给了身后的青苹。笑着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还带了三妹来!是家里有了难处?还是,是为着我回门时的那件事来的?” 她一轻描淡写的一问,白氏却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突然间就没了气焰。 收回横过叶如霜,想要抱孩子的手,她陪着笑温言道:“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和熙姐儿吗?还有,你妹妹说,上次你回门时,她说错了话,心里过意不去……吟霜,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给你姐姐赔不是……” 被白氏硬扯了过来,叶吟霜毫不掩饰不悦,仰着头,目光和叶如霜一对,眉毛已经竖了起来……o 第七十九章 今时不同往日 四目相对,看清叶吟霜像猫乍毛一样的神情,叶如霜不由抿起唇,笑起来。 “三妹,你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姐妹,来窜个门,也值当子你做出这样的神态来?难道,你不是来看我这个姐姐,是存心来吵架的?” “怎么能呢?吟霜是来赔罪的。”拍了下叶吟霜,白氏恨得牙痒痒的,“你这丫头,也不好好和二姐说话?在家时,你不是还一直说那天你错了,想要给你二姐赔罪吗?” 扭头瞥了眼白氏,叶吟霜勉强施了一礼:“二姐,那日是小妹的不是,还请二姐不要恼我……” 叶如霜微笑着,看着这个一向嚣张,把她压在下面肆意欺凌的嫡妹在面前低下头,心里就觉快意。 只是,压一压也就算了。她如今已经嫁出那个家,日后也再不会受这个妹子的气。若叶吟霜再想在她面前称王道霸,她就像那日三朝回门时一样,甩手一走也就是了。现在倒犯不上和叶吟霜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妹妹,你我是姐妹,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哪里用得着这样呢?”叶如霜不过是虚扶一下,叶吟霜就立刻就势起了,站起身,还特意拿眼瞟了叶如霜两眼。 倒是白氏,赶紧地上前笑道:“姐妹俩和好就好了,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嘛!”嘴上这样说着,白氏忍不住拿眼多看了叶如霜如几眼: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个庶女怎么也是个机灵能说的呢? 叶如霜也不去答话,只是笑着回身吩咐:“去请二爷,就说我母亲和妹妹来了。” 不过一墙之隔,于子怀又怎么可能听不到院里的声音呢!只是,叶如霜没有叫人请他,他却不好自己跑过来搭话。 这会儿青萝一进去请,于子怀就立刻从书房里走出来。只不过,虽然面色平和,却多少是少了些笑容。 看在白氏眼里,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是不舒服,却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被让到正厅里坐下,白氏冷眼瞧着,倒挑不出庶女和姑爷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可偏偏,虽然恭敬,处处守着礼,却没半分热乎劲。 心里憋着气,白氏却还得忍着。咳嗽一声,笑道:“姑爷,难道休沐在家,想来是要看看书的,你也不用在这儿陪着我这老婆子,自去看你的书吧!” 于子怀一笑,却没有顺势欠身而起。而是转目望向叶如霜,白氏瞧在眼里,心里这个气。往常她来清槐院里,哪怕是于子怀没什么事,也会识趣走开。怎么今个竟也像个榆林疙瘩似的,这么不知趣呢?! “夫君,”叶如霜只当没看到白氏使的眼色,只是笑道:“看太多书,要伤了眼的。夫君且在此坐坐,只当是歇歇……” 于子怀点点头,果真是坐下不动。其实,他又哪里愿意呆在这儿听妇人之言呢?可是之前叶如霜曾与他有约在先:既是夫妻,就当同心同德,互助互利。尤其是面对外人时,更在时刻维护彼此。 因为有过这样的约定,于子怀就是想走也不好走开了。 白氏又气又恨,一面说着闲话,一面拿眼偷瞄于子怀。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终于还是直接道:“女儿, 朱户人家第2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我有些女人家的私己话要同你说。二姑爷,还请你回避下吧!” 于子怀欠了下身,正要瞧叶如霜。叶如霜已经笑起来:“母亲,夫君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回避的呢?有什么话,您就当着他的面直说好了!” 白氏的嘴角抽搐了下,瞪了眼叶如霜,才闷声道:“我是想和二姑奶奶你商量一下平哥儿的事。” “平哥儿怎么了?不是好好在私塾上学吗?”叶如霜笑着打岔,虽看似关心,可神情却仍是平常。那个幼弟,虽也是庶出,可是却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自小娇生惯养,比嫡出的两个姐妹还要受宠,平日里也根本不拿她这个庶姐当作姐姐看。而她,现在也根本就不想管那个叶平半分闲事 忍着气,白氏沉声道:“是这么回事,平哥前两天,在私塾里和同学发生口嘴,动上了手……那先生也是个不通情理的。明明那两个学生欺负咱们平哥儿,他却偏向着那两个,硬是把平哥撵了回来。因着不能再去那私塾了,所以我寻思着,在家里给平哥找个西席。昨个儿,刚打听着一位先生,早年是中过举人的,现在闲赋在家,学问是极好的。只是,他的束修却是贵了些,要一年百两。钱虽是要得多了些,可平哥的学业最是要紧。所以我想着……” “母亲的主意是好!”白氏还没说完,叶如霜已经笑道:“平哥儿的学业要紧。前面那几间私塾闹也闹过了,吵也吵完了,再想去也是不能的。倒不如就找个西席在家教好了。” 白氏气得不轻,可是因着叶如霜的赞成,她还是笑道:“你也觉得好是吧?既是这样,可还要劳你费心了。” 叶如霜故作胡涂:“母亲说笑了,照顾平弟,一向是母亲辛苦操劳,我何曾费过什么心呢?” 白氏的脸拉了下来,也不愿意再扯下去,直接就道:“二姑奶奶,你是平儿的亲姐,他请西席,这钱还要你来出啊!” “母亲,你不是说错了吧?”叶如霜“呀”的一声,惊讶地叫道:“平弟的束修怎么还要我来出呢?亲姐?那三妹也拿吗?”歪着头,冲着一直冷着脸不吭声的叶吟霜问道:“三妹,你拿多少钱啊?” 叶吟霜抬眼瞥她一眼,也不说话。白氏却是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妹是个没出嫁的,一个月就那么点月钱,你要她从哪拿银子出来呢?” “哦,原来平弟是得出嫁女来养啊!”叶如霜低声笑着,幽幽道:“母亲,你忘了,我出嫁后,就是于门叶氏,是于家的人了……你要我养平弟,于家会怎么想呢?夫君,你说是不是?!” 于子怀侧过头去,轻咳一声,不言不笑,只是充作泥塑木雕。 虽然从前安乐侯府里的争斗也很是激烈,可那些女人间的争斗,到底不是在男人面前显露的。所以于子怀对怎么应付女人这种事很是没有办法。 不过叶如霜也没指望着于子怀说什么,拉着他坐在这儿,也不过是因为白氏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当着于子怀的面说得太过份了。 白氏确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叶吟霜却是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叶如霜,沉声道:“大姐可不像你这么不尽人情……”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拽住叶吟霜,狠狠瞪了她一眼。 叶如霜心中冷笑,转目看向冷沉着脸不出声的于子怀,心里那分得意便消散无踪。 当初大姐的确是没少往娘家带东西。那时候,她也是心存感激的。可是现在,她所站的角度不同,却是更多地同情于子怀了。 从来都没有听于子怀提起过大姐,偶尔她提起,他也是淡淡地笑着。可是,她知道,每次她提过大姐,于子怀总是会睡得不甚安稳。在他心里,还是有大姐的吧?虽然夫妻之情很淡,可是到底还是夫妻。只是大姐的性子太过优柔寡断,从不把心事诸之于口。再加上一直那样帮衬着娘家,却没有考虑过丈夫的感受,所以夫妻感情越来越淡薄,也是难免的。 只不知,大姐之前自缢而亡,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心中微动,叶如霜又偷看了眼于子怀。觉得还是把心中的疑问压在心里的好。虽然只是不到半个月,可是她眼看心想,已知整个于家都对大姐的死高深莫测,不宣于口。 不是没有疑惑,不是不怕枕边人才是害死大姐的真凶,更惧今后她也落得大姐一样的下场。可是这半个月下来,她却觉得于子怀绝不是那样生性凉薄的人。心中如是想,她对这个平日不太多言的男人更添几分怜惜之意…… 面面相觑,正厅里几个人都静了下来。白氏鼓着一股气,狠狠瞪着叶如霜,虽然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当着于子怀的话却到底不好开口。甚至连叶吟霜想说什么,她也捂着不让说。 找女儿要钱使,让女儿帮衬娘家是一回事,可是要真是把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叶家的面子上也不好过。而且有些东西…… 抿了抿嘴角,白氏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春琳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要吩咐。” 青苹的话说得客气,来传话的小丫头却是没半分谦逊之意。 “二爷在吧?我是奉老太太的令,来请二爷的。” 听到声音,于子怀忙站起身来,咳了一声,就唤那春琳进来。 春琳跑进厅来,眼珠一转,扫过在座的人。虽是施礼,却透着漫不经心。 “二爷,老太太说了,表少爷以后住在咱们府上,正好向二爷讨教学问。这会儿,二爷若是闲了,就过去会一会吧!” 于子怀点点头,只是笑笑。 之前他就知今日家里来了客。只是,田氏似乎根本就没有让他一起待客的意思,所以他也就故作不知作罢。 “岳母,小婿先要告个罪了……”借机要走,却不想白氏突然跳起身来,笑道:“老太太那里要宴客?可是巧,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亲戚都撞在了一起,那自然是要见见的……姑爷,我和你一起过去……”o 第八十章 命运的推手 隔着一道屏风,听着外面的说笑声,于清瑶暗自在心底低叹。 原本,她是有意回避的,却不想到最后却还是要和那人碰面。虽然隔着一道屏风,可光是听到外头传来那人的笑声,就已经让她心生厌恶。 回过头,看着正坐在田氏对面,笑谈风生的白氏,于清瑶摇头苦笑。 这白氏着实了得,明明之前田氏已经着人暗中拦客了,可到头来,却硬是挤了进来。 哪管有没有外男呢?反正她一个老妇,又不怕人看。就算是带着还未出嫁的闺女,也不怕。若真是什么贵戚,真看进眼里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呢! 探知白氏的心思,于清瑶不由失笑。说来也真是巧,叶吟霜未来的良人,可不就是在外面。只不知,今生里,叶吟霜的命运还是不是如同前世一样嫁给杜东元为妾。 心中胡思乱想着,她看向坐在旁边的叶吟霜。同坐一桌上,沈盈盈正笑吟吟地说着话,桌上坐的,桌下侍立的,闻言都笑起来,只有叶吟霜一个人却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其实,隔着一道屏风,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人。可叶吟霜的目光仍是落在那道屏风上,不时侧耳倾听,分明是想在那些对话中听出她所在意的声音来。 嘴角扬起,于清瑶笑着侧过头去,附在叶如霜耳边道:“二嫂,你怎么都不好好招呼吟霜妹妹呢?要被人笑咱们于家怠慢客人了。” 因她的话,叶如霜抬眼看去,一眼扫过,自然也测到叶吟霜是怎么回事了。抿了抿唇,她冲着于清瑶眨眼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去劝我那个妹子。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要是说错了话,她闹将起来,大家反倒面上不好看了。” 说罢,也不再看叶吟霜,反倒又笑着问沈盈盈:“弟妹,你倒是接着说呀!后来怎么了?那管事真就依了你?!” 沈盈盈说的是自己在家时帮着家中商行处置生意上的事儿。像这样的事,若是当着孟慧娘的面,却是不能说的。可这会儿孟慧娘不在,叶如霜又一个劲的奉承着,她自然乐得多说一些。而且最近又新得了两家铺子,算是弥补了之前被于重山私用的亏空,这会儿,沈盈盈正是春风得意。所以,说话也格外响亮。 坐在另一边榻上的田氏和白氏虽也在说话,可大多却是白氏滔滔不绝地说,而田氏笑着聆听,偶尔应和两句,大多数的时候,却都是坐在脚踏上的田妈妈对答的。 一大堆的奉承、自夸之言,外带夹杂着一半的探询之音。没几句话,田氏就已经听说白氏是在问今个儿来访的外甥底细了。心中不屑,却到底不好当面给白氏脸色看。所幸,在田妈妈说了陈国邦家无恒产,更未取得功名在身时,白氏也就没了什么兴致。 于清瑶偷瞥了眼白氏,忽然转过头对柳絮低语了几句。柳絮点点头,虽眼中仍有疑惑之色,却还是立刻转身走开。 于清瑶也不看她,只是笑着转过头,对叶吟霜笑道:“吟霜妹妹,可是觉得待在这里有些闷了?若是闷了,不如弹上一曲……容姐,不是说最近你在学琴吗?你叶三姨就是个中高手,你正可向她请教。” 一直半低着头的容姐儿抬起头来,有些欣喜地瞥了眼叶吟霜,却又转头看向沈盈盈。 沈盈盈正说到高兴处,哪有闲心去留意周遭的事,容姐儿满怀期盼的一瞥,也只是落了个空。 于清瑶抿唇浅笑,耳中已听到柳絮的声音:“文竹妹妹,我听说今个儿陪着表少爷来的那位大官人,是什么苏州第一首富。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咱们三太太家,不是江南的大富吗?怎么还又冒出个苏州首富呢?” 笑意更深三分,于清瑶转目望向远处正拉着文竹低声说笑的柳絮。虽然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不高,可是坐在榻上竖着耳朵的白氏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单瞧她那突然坐直,微微前倾的身体。就知道,她对这个所谓的苏州首富很感兴趣了。 果不其然,白氏哈哈笑了两声,突然道:“亲家母,咱们光在这儿说笑,我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我们家吟霜弹上一曲吧!也算是给咱们助助兴……” 也不等田氏说话,她已经先招呼叶吟霜:“吟霜啊!快过来,正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亲家母,叫人捧琴来吧!” “我房里有……”容姐儿收住话头,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去。 被打断兴致的沈盈盈看了眼庶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说话。 田氏笑着,也不说话。周围几个大丫头不好说话,反是田妈妈立刻就笑道:“也不用容姐儿房里的,美琳,你去‘香雪苑’取一把琴来就是。” 白氏脸上的笑一僵,却立刻就笑道:“这主意好,快去取来。” 叶吟霜立在那里,脸上有愤愤之色,可被白氏一扯,还是露出柔媚的笑容。 沈盈盈笑着掀掀眉,似乎想说什么,可瞥了眼叶如霜,却到底还是忍住。 于清瑶扫过叶如霜仍在微笑的笑,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目光相对,送出一个安慰的笑。 屋里的人都知道,这“香雪苑”,住的乃是府里眷养着的歌舞伎者所居之处。让叶吟霜用伎者的琴,虽未明说,可分明就是看低了叶家的人,连带着叶如霜的面子也被削了。 看叶吟霜的表情,也是知道被看轻了,可是却还是一直微笑着。目光望着屏风外面,带着一丝渴盼。 隐约的,听到“五爷到了”的声音,叶吟霜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虽是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却捏紧了手,一直望着外面。 于清瑶笑了下,侧过头去,却又有些感慨:一会儿,叶吟霜只道自己以曲诉衷情,怎么会想得到,听曲儿的人该是另有其人。 如果,命运想要再把她推回原来的辙轨上,那她何不充一把命运的推手,先一步把叶吟霜推到命运的车轮下…… 正在等着琴送来的当儿,孟慧娘已至外走进来。先是过去和田氏说了今个儿的菜谱,才转过来这桌来。 她还未说话,沈盈盈已笑着问道:“大嫂,月姐儿这会儿可是好些了?也是巧,偏这会儿不舒服,不能和大家一起一起热闹热闹。”虽说是在慰问,可是沈盈盈的笑却透着几分暧昧。 孟慧娘只当没有瞧见,只是笑道:“有劳三弟妹挂记,月姐儿吃了药,过一两日也就好了……”转过头去,她笑着招呼:“墨书,快把刚新采的莲蓬捧过来……这时候的莲子最是嫩,半分苦涩都没有,三弟妹一定要尝尝,许就想起江南了……” 沈盈盈笑着应了,眼睛却向身边的叶如霜、于清瑶眨了眨。 想起之前沈盈盈说的:大嫂是书香世家出身,不比咱们,最是讲究规矩的。这什么外男外客的,还是远远地离着好。 虽似说笑,却分明意指孟慧娘让月姐装病避嫌。只是这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眼见墨书带了人捧着新鲜莲蓬过来,都是笑着拈起一朵拿在手上把玩。唯独沈盈盈看着那装莲蓬的金盘,笑着问道:“大嫂,我记得你前年装莲蓬的是一只五彩琉璃盘,精致得很,怎么今年却换了这金盘呢?难道,是因好琉璃盘太贵重,怕我们这些人粗手笨脚地打了不成?”不等孟慧娘答话,她已经掩着嘴,和叶如霜笑道:“你才来,不知道。大嫂那只琉璃盘才叫稀奇,若只是只普通五彩琉璃盘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只琉璃盘上的纹路却是一只火凤凰,颜色艳得……啧啧,我就没在别地方见着过一模一样的……” “那么珍贵啊!”叶如霜应着,可不知为什么,目光却有些闪烁。 孟慧娘也莫名地脸色发冷:“三弟妹富贵中人,什么时候粗手笨脚的了?倒是我,太不小心,去年时被我失手打碎了那只琉璃盘。三弟妹忘了去年我就没拿那只盘子出来过了。” “倒也是……”沈盈盈笑笑,也不再去问这些事,看去扒莲子。 叶如霜却抬起头来,淡淡地瞥了眼孟慧娘。虽然只是一瞥,可于清瑶却觉得很是奇怪。 “二嫂?”低声唤了一声,她伸手过去。指尖轻触,于清瑶不由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为什么,大嫂说打碎的五彩琉璃盘会出现在叶家?!难道是二嫂…… 心头一震,于清瑶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虽说是嫁入侯府,可是当初的二嫂叶白霜,既不管家,又不受宠。虽然衣食住行,还有公家管,可是手中闲钱却是没有多少。可偏偏叶家那头却三天两头找借口来要钱。逼得叶白霜连嫁妆底都卖了个空…… 难道,她竟是被逼得手脚不干净,连大嫂房里的东西都偷了?! 不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于清瑶偷眼看向孟慧娘,总觉得她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股煞气。更或者,大嫂根本就是知道这事儿。难道,这竟和二嫂的死有什么关连?! 心中惊疑不定,突听一阵脚步声,却是美琳捧着琴快步而入。 另一头,白氏瞧见美琳进来,已喜形于色:“亲家母,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琴弹得实在是好……” 于清瑶抬头,看着叶吟霜在琴案后坐下身,嘴角不禁微微扬起……o 第八十一章 琴声勾起淑女之思 一曲方起,酒菜已如送了上来。青衫小婢,粗布厨娘,提着食盒,轻步而入。佳肴美味,流水般摆上桌来。屏风之外,已传来推杯错盏之声,也不知到底还有没有人用心听这袅袅琴音。 叶吟霜似乎也是有些急了,最后一段,弹错了几个音。于清瑶听出,不觉抿唇低笑,就连容姐儿也皱起眉来。只有白氏,根本就没有听出,还在不住地和田氏夸赞着自家女儿。田氏眼底已有不耐之色,却仍是笑着点头。 终于,一曲终了,叶吟霜站起身来,脸上已有了几分羞红。她自己自然是知道刚才有弹错之处,现在听到母亲大大方方地夸着,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才低唤一声“娘”,屏风外,突然传来拍手叫好之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一个对屋里的声音有些陌生的男声,大声赞着。 田氏皱起眉来,虽然没有说话,可神情间却有一丝不悦。孟慧娘更是冷哼,心里更觉得自己不让月姐儿来见客,果然还是对了。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向叶吟霜的眼神透出几分深意。别人听不出,她却是听出来的。这个声音正是杜东元。 杜东元一介商贾,风流成性,又最爱附庸风雅。最喜听曲看舞,虽然于清瑶前世里便总觉得他未必能听懂。可是,不通音律,也丝毫不影响看美伎搔首弄姿。 “这是……”白氏眼睛一亮,看向田氏。 田氏笑笑,不答。旁边的田妈妈忙道:“听声音,好像是陪着我们表少爷一起来拜访的杜大官人。” 白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竟是隔着屏风就道:“这位大官人果然好耳力,算你识货……” 屏风外,传来一声低笑,也不知是哪个呛了酒,又是一阵咳嗽。 里屋的女子们纷纷抿嘴偷笑,就连商户出身的沈盈盈也觉得白氏这话说得太粗俗,一个劲皱眉。 外面,杜东元仍是笑着:“哪里哪里,是二小姐的琴声实在太美妙。说起来,昨天夜里,惊扰了二小姐,杜某还未曾当面谢罪。还请二小姐赏个薄面,容我当面谢罪……” 二?! 白氏脸色一变,原本笑盈盈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田氏更是竖起眉毛,冷眼望向于清瑶。 于清瑶暗自叫苦,谁曾想祸水东引,竟又把她绕了进去。抬起头,迎着田氏审视的目光,她端着面容,不显半分紧张。因为她的神情,田氏的目光少了几分犀利。 就在这时,田妈妈附首过去,低声道:“今个早上,许婆子曾来与奴婢说过。说是昨个夜里放完焰口,回府时,在街上撞上了许将军家的小公子。那许磊胡闹,险些连累了咱们的车子撞上人……其中,说有人自称是咱们家表少爷,当时二小姐没认,只说不可能……” 听了田妈妈的话,田氏的表情渐渐放松。“国邦那孩子,怎么竟这么……”到底是娘家姐妹的儿子,田氏爱屋及乌,不好多作斥责,只道:“他那个什么朋友,实在是误人……”又瞥了眼于清瑶,目带赞许,“还好清瑶处理得当,若昨个夜里真是相认了,怕咱们府就逃不了有个恶亲的臭名了……” 正在说话间,屏风外已有人拦住那杜东元。 “杜兄,你是有所误会吧?我家二妹向来深居简出,久处闺阁之中,你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她呢?来来来,且先过来自罚三杯,罚你说错话……”听声音,是于子怀。 田氏听到,点点头,倒有些安慰。虽然她一向不喜两个庶子庶女,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好歹倒也不算让她太过失礼。 杜东元还想说话,于钰已笑道:“杜兄,我家小妹不擅琴技的。这弹琴的也不是她。” “不是府上二小姐?”杜东元惊问,见于氏四兄弟,都是笑而不答,不由皱眉。坐在他身边的陈国邦悄悄拉了他下,低声道:“杜兄,似安乐侯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小姐为外客弹琴作乐呢?” 确是这道理!果然,权贵之家就是权贵之家。杜东元也不恼了,笑着拱了拱手,歉然道:“确是在下失礼,唐突了二小姐。想来这弹琴的该是府上的……” “咳……”于钰一声咳嗽,淡淡道:“府上的亲戚……” 他不过是不想让杜东元说出更失礼的话,让二哥丢了面子。却不想,他才说了一句,屏风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子轻颤的声音:“五哥哥,听得出是我弹的琴吗?” 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淡淡的羞意与喜气。叶吟霜这突然一出声,不只是外面的男人们怔住了,就连屋里的女子也不由错愕相望。 这样一曲惊动外客出言相问,已经不妥,这位姑娘怎么还好意思主动搭话呢? 田氏皱起眉,瞥了眼叶吟霜,并不出声,只是转头看着白氏。 白氏刚才听那杜东元误会了叶吟霜是于清瑶,已经一肚子不悦。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回手一把揪住叶吟霜,大声喝斥道:“没见识的混帐东西!” 虽看似在骂叶吟霜,可是听在外屋的几个男人耳中,却有点不是那回事了。 白氏哪管这些,嘴里大声喝骂不止,手也在叶吟霜身上乱拧着。把田氏看得直皱眉。就算是不屑,却也不得不出管。 田氏眉眼一动,身边田妈妈等人自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几个大丫头慌忙上前相拦。就连孟慧娘也上前相劝。到底现在是她在管家,怎么能让白氏闹得太凶。 连孟慧娘都上前了,叶如霜自然更不能坐视不理。再怎样,也是她的娘家人。 叶如霜一起身,沈盈盈自然也是跟上,只是看那模样,看热闹多过劝架。 于清瑶也凑上前去,别人去拉白氏,她却是上前挽着叶吟霜的手。看似在护着叶吟霜,可脑中却是不停地在想:冲出去、冲出去!不管怎样,我也要见一眼于钰! 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念头,只差大声叫出声来。不知叶吟霜是不是真地感受到了她的想法。进而把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视作自己的愿望。 就在众人终于拉住白氏的时候,叶吟霜猛地甩开于清瑶,竟是突然间冲了出去…… “二小姐……”旁边的锦屏慌忙去扶跌在地上的于清瑶。只是这么一来,叶吟霜却是没人拦着的。 事发突然,待乱成一团的众人醒过神来,叶吟霜已经冲出屏风外了。 只听得屏风外,传来嘤咛一声:“五哥哥……”便再无声响…… 于清瑶扶着腰,在锦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低下头去,嘴角掠过一抹浅笑。 就由她来充一下月老,让两个前世里就系了红线的人再相逢吧! 屏风内,众女愕然。屏风外,众男也同样讶然。 起先,只是听出里面似乎有人在吵。后来,隐约看到人影幢幢,又有吵杂声,正在纳闷、尴尬,却突然跑出这样一个花季少女。 认得叶吟霜的于家几兄弟,自不用说。单说杜东元和陈国邦,见到这样一个美目含泪,玉面含愁,羞羞怯怯,如花似玉的美女,真是要看直了眼。 若说叶吟霜的姿色,倒不是绝世美女。可偏偏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对男人却最具杀伤力。 听得叶吟霜唤得一声“五哥哥”,杜东元不禁双目一亮。 “这……是二小姐?” “不是舍妹……”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于重山。到底管着家里的生意,老于世道。他先是笑着答了杜东元的话,又推了下脸上发烫的于子怀,才笑道:“大哥,不如咱们往前面去饮酒吧!在这里,到底是不方便。咱们走了,也好让母亲松松神,咱们也可叫‘香雪苑’的美人来作陪,叫杜兄好好听听什么是世外仙乐……” 有了他这话,众男便纷纷起身。 杜东元虽然有些失望,可回眸看了眼怯生生,楚楚可人的叶吟霜,却到底有些不舍。很是多看了两眼。又笑问:“这位难道就是刚才弹琴的那位小姐?” 于千韧自忖身份,板着脸,自是不答。于重山却是笑道:“正是,那是我家二兄的小姨,想是刚才又受了母亲的气……杜兄莫怪。” “不怪不怪,小事罢了……”杜东元哈哈笑着,迈出门去,却又回头看了一眼。 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叶如霜立刻就跑出去。先是歉然地看了眼于子怀,这才嗔道:“三妹,你这是做什么?可知道刚才你有多失礼吗?” 叶吟霜没有看她,只是一直望着门口,痴痴道:“我只是想见一眼于钰……” 于子怀闻言,难堪地避过头去。叶如霜也是脸上发烫。这种事,背着人想、背着人做,倒也无不可。可现在叶吟霜竟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 叶如霜还在想着要如何劝导,白氏已经冲出来。一把抓住叶吟霜,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只是,声音虽大,可手却并不太重,叶吟霜脸上也不过现出一抹红罢了:“你个死妮子!是想丢死人吗?还不快和我家去……”说着话,已经拧着叶吟霜的胳膊往外扯。 叶吟霜好似痴了一样,这会儿也不知反抗了。只是任由白氏拉着她往外走。 于清瑶立在屏风旁,静静地望着渐远的白氏母女。脸上,没有半分表情……o 第八十二章 醉月楼中酒自酌 华灯初上时,京中最大的瓦肆中,灯火耀目,繁华似锦。大周朝,没有宵禁,所以每逢夜晚,瓦肆之中,人头簇拥,热闹无比。街头闲逛的,看杂耍的,买东西的,比比皆是。 不单只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就连街边闲汉,多得了两文钱,也爱在这瓦肆中的小酒馆买上一碗酒,拈着几粒茴香豆,就看上一晚上热闹。远的丝竹,近的欢笑,听在耳中,怎也胜过家中清冷寂落。 在瓦肆深处,便是勾栏所在。艳帜高挑,香风四漾,就是没进青楼教坊,单只是看站在花楼之上凭窗而立,笑着招郎唤客,各施花样的妓者们,也是一大乐趣了。 若是头一遭来的客人,自然驻足观望,一脸好奇。可常来勾栏的贵客,却都知晓这站在外面招客的,不过是些下等女妓,因此毫不停步,直入内里,一探幽境。 醉月楼中,美妓无双,嘉客如云,一向是京中纨绔最爱的销金窟。楼中老鸹更是能言善道,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摆得平。可是今个儿,这一向长袖善舞的老鸹金氏却是有些为难。 “哎哟,张大爷,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呢?我怎么会使坏不让你见流香姑娘呢?谁不知道您是流香姑娘最中意的大官人,我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啊!实在是流香姑娘她身子不爽利,别说我不敢叫她来陪您,就是她自己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啊!” “李大官人,您别急啊!小翠这丫头马上就来……真的,我这就去叫她……” “呀,王公子,这胭脂姑娘,今个儿还真是不便了……我也不给您打马虎眼,她今儿是身子不爽利……是是是,王公子的问候我一准带到。这就叫别的姑娘来陪您……” 也不知走了几处,和几位金主说了相似的话。金妈妈扭着腰,在大厅上站住脚步,抬头往楼上一间雅室看去。 “这群荡蹄子,看着个俊的,就跟蜜蜂见了蜜似的。也不想想老娘平时是怎么教她们的……好看当什么用?哪儿有银子来得亮眼呢?” 二楼雅室,丝竹袅袅,虽无女子唱曲之声,可是乐声中却夹杂着一阵阵女子的轻笑,比之别的房间更热闹了三分。 心里憋着一股气,金妈妈晃着肥硕的身子上了楼。推开门,瞥见坐在桌上的男子,原本沉着的脸立刻笑了起来。眨着眼,眼波流转,似乎是连脸上的皱纹都平了许多。 “林公子,您最近怎么一直都没来啊?难为我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这么想着你……”笑着凑近,金妈妈看着被四五个姑娘围在中间的林华清,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声:果然是生得俊俏。要是早个二、三十年,她还不得和这些死丫头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妈妈不嫌我来得勤就好了。”林华清笑盈盈地看着金妈妈,又回头招呼:“初五啊,还不快拿匹布给妈妈……妈妈,这雨霁晴天色,是我这朋友染坊里新染的……” “这布……”接过那匹颜色湛蓝,近乎透明的布料,金妈妈又喜又奇:“雨霁晴天色?我看这布料怎么和那水碧天青色这么近呢?不只是颜色,就连这布料的轻盈质感,也是一样的。” 陆初五笑着拱了拱手,“不瞒妈妈,还真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这布料是和那水碧天青是一模一样。不过,咱们这布,可比那水碧天青还要好上三分,妈妈您若迎着阳光看,就能看出了……我们这颜色比那水碧天青可还要纯净许多。在阳光下,真好似雨后晴空,透着那般的清新……所以,每匹倒比那水碧天青还贵了五两银子。” “什么?比那水碧天青还贵?”知道水碧天青一尺都要一两银子,这一匹四十尺,那就是说这一匹布少说也要四十五两银子了。 金妈妈把这帐在心里算了一遍,大觉占了便宜,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是眼珠一转,却又道:“陆大官人,连我这老婆子你都这么大手笔,想来我们楼里的姑娘们,您更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倚在林华清怀里的胭脂就低笑起来:“妈妈,看您,哪有自个儿张嘴要东西的呢?不过,陆大官人倒真的送了我们姐妹些好东西,尤其是女儿那匹布……” 转过身去,捧起后面几上的一匹布,胭脂笑盈盈扯开那布头随手一展。 轻纱一展,薄如蝉翼,迎着灯光,几近透明。艳如火焰,明如霓霞,这轻薄的红纱,红得娇艳,红得妩媚,红得妖娆,仿佛传说中的彼岸花一般,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金妈妈怔怔地看着,待那红纱萎落于地,她才回过神来。“这纱,真是美……” “妈妈也说美是吗?”胭脂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我已经决定了,就用这红纱裁一件新舞衣。待舞衣裁好后,就穿着它跳一曲《胡旋》。” “呀,我的好女儿,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跳过胡旋舞了!看来,咱们醉月楼的客人是真有福了。”金妈妈凑趣说着,还要再夸几句,却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吓了一跳,金妈妈只当哪个客人等不及,竟来踹门。可一回头,才知竟也是个熟人。 “呀!郭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位郭公子虽不如林公子受欢迎,可跟着林公子也是来过好几次醉月楼。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大脾气似的啊。 扑面一股熏人的酒气,金妈妈不由得扇了扇鼻子。只是才扇了两下,就意识到失礼,忙又陪笑道:“郭公子快坐,林公子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林华清抬起眼,瞥了眼郭可安,只笑道:“妈妈可是说错了,我可没等他。可安,这种地方,你一向少来,我看,以后也还是少来为妙……” 郭可安踉跄了下,不只浑身都是酒气,就连说话都透着醉意:“你不叫我,我就不能来吗?华清,我找了你一晚上了……我、我心里难受……” 林华清挑起眉来,也不应他,只是笑着抚了下身边女子的粉脸,笑道:“姑娘们,且让我们兄弟单独喝喝酒,可好?” 虽是问询,可醉月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已是纷纷起身,笑着施礼,抱着新得的布匹往外退去。独胭脂留在最后,笑着凑过去,低声问道:“公子今晚可否留下陪陪奴?” 林华清一笑,顺手拧了下胭脂的纤腰:“姑娘若是倦了,且去休息,莫要等我……女人若是睡不够,皮肤很容易老的……” 啐了一声,胭脂瞥了他一眼,虽是嗔怪,可眼波流转却仍是风情万种,尽是妩媚之意。 陆初五眼看着姑娘们一一退去,自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忙站起身来,笑道:“两位公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林公子,蒙您大恩,改日小的定摆酒专程谢过。” “什么大恩?不过是经手送人点礼物,算是什么恩?我还没谢陆兄帮我讨好美人呢!啊,对了,陆兄,如果见到于小姐,千万要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可是已经做了。” 陆初五一笑,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却还是恭顺有礼地退了出去。 “于、于小姐……”抬起眼,目送着陆初五走出去,郭可安喃喃问道:“那人……于小姐?是说那个于小姐……” “是,于小姐,于清瑶……”林华清扶着郭可安坐下,见他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不由苦笑。伸手推开酒壶,他淡淡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可安,借酒浇愁,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 抬起眼,眼神朦胧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郭可安闷声问道:“华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是啊,是我想得太好。还以为一和我娘说,她就会立刻答应。可是没想到……嫡庶之别?嫡庶之别?生来是嫡是庶,有什么关系?! 我就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怎么会那么在乎这些个虚名。明明,她是一位好姑娘……”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郭可安,直到他发泄够了,一头栽倒在桌上。 “可安,”低声唤了一声,林华清也不去叫醒他,自取过酒壶,自斟自饮。 “嫡庶之别?!可安啊,你生为嫡子,又怎知嫡庶之分有多重要呢?你只道,我这好友是庶子,一样受宠,一样让长辈喜欢。可你可知,为了那些宠爱,我有多辛苦?!如果不是有幸成了先生的弟子,与你和世子成了同窗兄弟,今时今日,我又岂会这样风光?!” 苦笑着,他低语:“就是这风光背后,又有多少心酸?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个女子……”摇着头,他低笑起来:“那个女子,她能走到这一步,又有多少心酸事呢?!” 转目相望,他的目光隐含深意:“但愿,你若得偿心愿,日后待她甚善……只是,你待她如何,又与我何干呢?不过,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女子……”转动着手中酒盅,林华清低笑出声,转到窗前,推窗望出。 正值十六,月圆如镜。 沐着皎洁的月色,他忽然想起那在月色中回眸相望,微微浅笑的女子…… “终究,不过是偶见的缘份罢了……”w 第八十三章 金波湖畔赏红荷 荷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整个湖面都铺满了碧玉,缀满了红玛瑙。 十顷碧波,连绵而去,尽是那绿,那红……夏风拂过,带来一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金波湖,也是引金水河之水灌渠的,若要认真算起,也可算作皇家御苑。只不过,先帝仁厚,把这金波湖与金水湖一分为二,充京中百姓入金波湖游园畅玩。所以,这金波湖,虽不及城外古吹台有名气,却也是城中百姓最喜的消遣圣地。隐隐有当年大唐曲江之势。 一行贵女,沿着湖畔石径,缓缓而行,笑语晏晏,个个娇颜如花,令人侧目。 有意落在后面,于清瑶听着前面的娇语轻笑。暗自在心中盘算。 参与今日的赏花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虽说四月间的佛诞日,牡丹会上,她也算帮了张婉莹的忙。可是在那之后,张婉莹却并未再与她有什么交集。因着从前,并无深交,她也不指望经过那次事后,张婉莹就对她推心置腹,把她当成闺中知心姐妹。所以,前几日突然接到张家的贴子时,她还很是吃惊。 虽心中疑惑,可能借此机会出来走一走,总是好的。毕竟,平日里深居简出,像这样一群闺阁少女游园的机会,还是少的。 见着张婉莹,除了笑容比从前亲切些,却不觉她有多刻意亲近。因为这儿,于清瑶只当自己不过是被随意唤来作伴的,倒不把这次赏花会放在心上。 金波湖畔,建有连绵水榭,常有贵戚豪客,在此宴客饮酒。不过,今日张家一早派人守住的,却不是这些不榭,而是那座八角凉亭。 虽外形看似简单,可这座八角凉亭建在湖畔堤边,却是最好的观景地。 张家的奴仆,一早收拾妥当,逐开了过往游人。又是凉亭周围用青幔围住,倒与寻常人家一般,只是更多几分野趣。 因都是 朱户人家第2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女子,备的不过是些素酒,又有潘楼送来的各色佳肴、时新果子,虽不显侈华,可是却俱是精致无比,单几色小点心已经叫众女很是喜欢。 “都说潘楼的吃食最是精致,今天一见,果然是与别家的不同。我看,竟不比宫中赐出来的御食差呢!”陈灵儿虽是夸赞,可话里话外,却还是流露出一些骄狂之气。 虽然如今张婉莹已许婚恭成王府,可是到底家世一般。单只看今日张家派出的奴仆,才这么几个,陈灵儿都自觉仍可压上张婉莹一头。 许苹苹冷眼瞧着陈灵儿,冷笑道:“灵儿姐姐,在这坐着的姐妹,有谁是没吃过宫里御赐的点心的?!你犯得着,把那话说得那么大声吗?” 同是娇蛮霸道的贵女,许苹苹却胜在比陈灵儿多了几分正义感,最爱报打不平。所以,在一众少女中,人缘倒比陈灵儿还好上三分。只是,两女对上,别的,却到底只是抿唇浅笑,并不插话。 只有身为东主的张婉莹笑着来圆场:“苹苹妹妹说的却错了,姐姐我就还没吃过御赐的点心……今天听灵儿妹妹这么一说,倒觉得吃了这潘楼的点心也权当是吃过御食了。” 许苹苹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婉莹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本是打抱不平,真是没想故意折损张婉莹。 张婉莹笑着轻轻拍了拍许苹苹的肩,拉着她的手笑道:“挨着姐姐坐,几日不见,姐姐委实想你。” “那还要怨姐姐定了亲啊!要不是姐姐定亲,哪里像现在这样,轻易出不得门。” 许苹苹的揶揄让张婉莹立刻红了脸:“又在胡说……”嘴上娇嗔,眼角却不觉往旁边瞥了瞥。 于清瑶看得分明,她这一转头,不是回避难堪,而是看的正在为众女斟酒的婢女。这婢女,不是她之前见过的金缕。面相陌生,虽长得不是多出众,可却一派稳重。看起来应该是个得用的。 可是,因着张婉莹的这一瞥,于清瑶心底却生出几分怪异来。 这丫头,穿得也是平常,和之前一直跟在张婉莹身后的金缕,没什么区别。可是,看金缕面对她的神态,却是充满了敬畏。就连身为主人的张婉莹,一瞥之间,也似有三分忌惮。 心中惊疑,于清瑶就格外留意里外侍候着的几个奴仆。除却一直跟着张婉莹的金缕外,今天张家派来的还有四个奴仆。除却刚才张婉莹瞥的那个丫鬟外,还有另一个丫鬟忙进忙出。外面又另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等候吩咐。 虽然人少,可是里里外外的事却做得极为妥当。手脚利落不说,行止更是进退得体,颇有富贵之气。以于清瑶看来,这几个奴仆,比之侯府中的奴仆还要有序三分。虽然张家也是官宦之家,可这样的仆人却不是一个号称两袖清风的三品官养得出来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心里多少已猜到几分这四个奴仆的出处。不过,没想到恭成王世子倒是个有心人。竟把自家奴仆借于未婚妻来充门面。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有人窃窃私议了。 只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她笑着欠身,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不想这时候张婉莹突然笑着唤了一声:“清瑶,我知你不喜多言。可是既然来了,怎好总是一人躲清静呢?过来,陪我同坐。” 张婉莹这一叫,原本并不曾多注意于清瑶的众女便不由转目相看。有经过牡丹园之事的,心中自有思忖,又悄悄把事情对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姐妹讲了。一时间,倒没有人对于清瑶能坐上位表示不满。 只有陈灵儿,一声冷笑:“于小姐,既然吹得一手好笛子,不如回头也吹给我们听听,说不得,还能再得什么贵人的青眼呢!” 于清瑶笑笑,只当没有听到,不愿与陈灵儿起冲突。反是许苹苹冷笑:“于家姐姐的确是吹得一手好笛子!你可是嫉妒了?先前还说人家是草包,可你自己呢?怎不见你有什么技艺,也得长辈们称赞呢?现在啊,光凭几个笑话,可是混不开了……” 吃许苹苹一激,陈灵儿涨得满脸通红。忽地一下站起身,却被张婉莹一把拉住:“好妹妹,看在姐姐的面上,不要恼了……” 陈灵儿虽仍有恼意,可碍着张婉莹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还真不好拂袖就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见许苹苹嘴角噙着笑,只是拉着于清瑶说话,不由更恼了几分。 “清瑶姐姐,我听我家兄长说了。还要多谢你那天放他一马……”许苹苹笑盈盈地说着,倒让于清瑶有些小惊讶。 难怪这许苹苹今日竟是维护她。只是没想到,那呆霸王竟连自己的窘事也同自家妹子说。看来果然是兄妹情深。不等她再谦上几句,许苹苹已经吃吃笑道:“你家那个亲戚近日过得如何?” 于清瑶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叶吟霜。 许苹苹也不等她回话,只是得意洋洋地仰着头,笑道:“敢和我争,和我打架,算她倒霉!我倒要看看,她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想嫁入豪门?想得美……” 想起那日听到白氏母女的对话,于清瑶有些明白过来。再看笑得灿烂无邪的许苹苹,心里便有三分忌惮。 这些生在豪门贵胄之家的女子,个个都不好惹。哪怕外表看起来再温婉善良,天真可爱,可那高明的手腕,狠辣的手段,却随时都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心中忌惮,于清瑶言谈之间就更小心翼翼。虽有异能傍身,可她的异能到底不是万能。若在人前暴露,说不定会招来怎样的祸端。更何况,她不想再一次被异能操控,做出连她自己都怕的事情来…… 今日备的素酒,是用金桔酿的果子酒。入口酸甜绵软,并不十分醉人。就是于清瑶,也在笑谈中吃了几杯。 一群少女,正自说笑浅酌间,外面候着的小厮忽然进来,唤了那个名叫珍珠的大丫鬟出去。眼角瞥见张婉莹持杯的手微微一顿,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可她身后的金缕却抬眼看过去。心知必是有什么事,于清瑶就暗在心中留意。 过了片刻,那珍珠转回来,笑着禀道:“小姐,恭成王府的世子爷请了朋友在那头的水榭饮酒,听说小姐在此宴客,特派了人过来问候。” 一听这话,张婉莹还没有说话,众女已先笑闹成一片。虽被众女起哄得脸上发烫,可张婉莹还是落落大方地点头,“派来的是什么人?” “是世子爷的长随……因听众小姐在此,不敢入内,奴婢就叫他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外边了。” 珍珠顿了顿,又笑道:“那长随特意说了,食盒里有一道烤鱼。虽看着不起眼,可却是世子爷的师兄弟郭公子亲手钓到,亲自烤制的,还请小姐们尝尝鲜。一会儿将夜时,世子爷还要在湖边放烟花。还请小姐们到时一起赏了烟花再散。” 虽然珍珠说的话很是平常,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听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她有意无意地扫过去。那珍珠虽是立刻便转开头去。可刚才却分明也是在偷瞧着她。 这珍珠……不,是这宴会?!怎么,竟似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呢?w 第八十四章 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心中疑惑,可面上到底不显分毫,于清瑶收回目光,只管和身边的许苹苹说笑。就连珍珠走到她身边,笑着布菜时,她也没有回头去看。 珍珠侧过脸,目光分明在她脸上扫过,可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各位小姐,这鱼虽看着不起眼,却是自金波湖钓上来的,很新鲜……” “新鲜?”陈灵儿先笑起来:“再新鲜的鱼被烤成这样,还能吃吗?” 那鱼,的确是卖相不佳。有几尾甚已经烤得发焦,发黑,一众千金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又怎么看得上这样呢? 珍珠一笑,也不说话,默默退下。 于清瑶也没有去看,只是举箸夹了一尾小鱼。鱼的卖相虽是不好,可味道却还算能入口,只是烤焦的地方多了一股糊味,在舌尖泛开,带着些微的苦涩。 “这……能吃?”许苹苹皱着眉问了一句,看于清瑶点头,就抬手去夹:“我还没在外面吃过这样的鱼呢!想来,和家里的比还是有些意思的……” 于清瑶低笑,也不说话,在身后柳絮轻轻碰她时,便笑着欠身,施了一礼后抽身退出。众女见她那般模样,只当她要方便,无人在意。只有张婉莹,回眸瞥了于清瑶一眼,虽不动声色,可眼中却隐隐有一丝怀疑之色。 退出亭外,柳絮跟在于清瑶身后,悄声道:“小姐,刚才那位珍珠姑娘塞了个字条给奴婢。” 于清瑶淡淡应了一声,脚步不停,手却缩在袖中负在手后。感觉到一个纸团落入手中,于清瑶收回手。借着袖子遮掩打开那张纸条。只见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湖心柳岛,盼能一会。 字迹很是陌生。虽然笔力甚佳,却只能算是工整,称不上多好。 粗粗看过,于清瑶立刻收字条纳入袖袋。回眸远望,可巧那珍珠也正望出来,目光相对,那珍珠笑着福了下身,便转开目光。 于清瑶垂下眼帘,暗在心中猜测。 虽觉这事透着蹊跷,可又觉得未必是什么陷井。如果今天的赏花会真是恭成王世子托张婉莹之名办的,那写这字条的人不外乎两个:一是林华清,二是郭可安。不论是哪个,想来并不会害她…… 何况,看这字体,多半是郭可安的可能性更大。 心中“忽”的一跳,于清瑶忽然觉得脸上发烫。难道,那一天,她的试探真的是成了?那郭可安竟是……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于清瑶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是喜,是悲,还是怅然若失?分不清,那淡淡的茫然中夹杂的难明情绪。 前世里,她因婚姻之错而身心俱伤,孤零而终,怀着一腔怨愤,只盼这一生能够有幸福的日子…… 可是因为前世的伤,她对能够遇到一个如话本中所述一般,痴情相恋的男人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也不过,是想嫁一个忠厚老实不会害她的男人便罢了。就因为如此,她才私心认为那个总是充满正义感的男子,是个可托付终身的男人。 一再试探,所为的,也不过是能期许终身,可现在,事到临头,心头却压不下那一丝惶惑,那一点不安…… 明明,是她所期待的不是吗? 借着走出亭来,她没有再折身回去,只是带着柳絮信步而行,往远处湖畔那座虹桥而去。 因有汴河穿城而过,京中向来多桥。而这座由金波湖畔直入湖中那座小岛的桥,就因形若长虹而得名。 湖中心那座小岛,虽然称之为岛,可是却不过半亩地,岛上除了几间屋子,就只剩下那些柳树。临水而生,万绦齐垂,由春至夏,一片浓荫翠意,惹人万般怜爱,所以就被称为“柳岛”。 缓缓而行,一段虹桥将要走完,于清瑶又生忐忑。忽然间,回过头去,望着柳絮,她迟疑着道:“柳絮,你说,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她没有把话说明,可是偏偏柳絮却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笑盈盈地道:“小姐不该问该去不该去,而应问自己:想留不想留。” 柳絮的话也是说得含糊不清,可于清瑶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的确,事情的重点从来都不是她要去见谁,而是她为什么要去念。既然不想留在侯府,那她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柳岛的面积不大,可是重重垂柳,却看不清岛上的情形。登上柳岛,于清瑶迟疑了下,才让柳絮留在外面。 柳絮犹豫了下,才道:“若有什么事,小姐一定要大声叫,奴婢就在外面等你。” 于清瑶笑笑,本不想回应,可看柳絮一脸认真,就重重点了点头。 拂开重重柳丝,仿佛是走进一重又一重的绿幔帐中。于清瑶四下张望,虽然觉得约她的人应该是无害的,却还是在心底暗暗警惕。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根本就看不透的…… “喂,”一声低唤,让她猛地转身。隔着柳丝,望见那用扇子撩开柳丝,歪着头看她的少年。心里泛上一种说不清的古怪感觉。她还以为约她的人是…… “见到我,是失望还是开心呢?”林华清低声笑着:“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不过你放心,约你的人不是我。” 笑着,他肃手相邀:“于小姐,还请里面请。” 瞥他一眼,虽然对方仍是一惯的油腔滑调,可是于清瑶却敏感地觉出对方似乎有什么不大一样的地方。 无瑕多想,她举步上前。跟在林华清的身后,张了张嘴,却到底不好意思追问出口。 反倒是林华清,低声问道:“于小姐可曾得了消息?之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为你办妥了……不知,于小姐要怎么谢我?” 几乎是本能的,于清瑶立刻驳道:“林公子虽是尽了心力,可却也因此得了那些美人的青眼,难道不该是林公子谢谢我吗?”脱口而说,她立刻就心生悔意。这样的话,要是出自林华清之口,也便罢了,由她来说,却未免太过轻浮。 索性,林华清回眸看她半晌,却只是笑了笑,就回过头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竟就这样轻易放过嘲笑她的机会,倒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惊讶。 还未看到人,就先听到郭可安的声音:“华清,可是你?我想了又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声音消失在喉间,郭可安怔怔地看着林华清身后的于清瑶,先是一喜,但立刻就尴尬起来:“于小姐,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 声音虽低,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听到了。虽然一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可这会儿,她还是不由有些羞意。 “既然于小姐也到了,那我这个兄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在旁笑吟吟看着的林华清,转身要走。 郭可安忙急着叫道:“华清,”人也奔着林华清追去,却被林华清一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华清消失在柳林中。 听着脚步声渐远,可孤男寡女相对的两个人却都垂下头,默不作声起来。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盯着眼前的那薄底快靴,于清瑶已可想像郭可安正尴尬地摸着头,大概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心里有些着急,可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装糊涂,效仿叶吟霜,只是低头扮娇羞。 如果,她也能像二嫂一样就好了。可,哪怕是前世曾知晓过男女之事的妇人,她仍不是那种直爽的性子。而且,她在郭可安面前一向都表现得楚楚可怜,若是突然那样直接,只怕要吓跑了面前这个男人吧? 就那样垂首不语,过了许久,郭可安才闷声道:“于小姐,我叫人送去的烤鱼,你可吃了?” 听得这一句,于清瑶几乎一跤跌倒。这人?借机相邀,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心中暗恼,她却仍是笑道:“郭公子的手艺果然精妙……” 一句称赞,郭可安立刻红了脸:“我自己知道,那些鱼都有些烤焦了。不过好在姑娘不嫌弃……于小姐,”他抬起头来,憋得脸通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于小姐,郭某是个粗人。虽然师傅有文武探花之名,可是他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一向学不来。读得最用功的书,也不过是《孙子兵法》……我说不来那些好听的话。我……”顿了半晌,他终于低声道:“心悦姑娘……” 听了这一句,于清瑶的脸立刻红了。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就那样胀红了脸。前世今生,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里,哪怕是床弟之间,那自命风流的男人也从没有对她说过喜欢她的话。在那人面前,她永远都不过是个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花瓶摆设。甚至,可能还比不及那些他从青楼中迎回来的姑娘来得赏心悦目。 目光忽闪,于清瑶抬起头来,望着郭可安,眼中已有了泪意。 瞥见她的泪眼,郭可安就更是慌了神:“姑娘莫恼,我、我、我不是有意唐突的……真的不是!我也知私下约姑娘相见,有损姑娘名节。可是,我也是逼不得已……不瞒姑娘,前几日,我回家已向家慈禀明心意。可是无奈家慈她……” 有些丧气地垂下头,他仍然坦白直言:“家慈她不肯听我说……可是我对姑娘的心却是真的。所以,我想知道,姑娘你是否愿意等我?!” 第八十五章 心思百转仍难定 郭可安一句话说完,便看向于清瑶。眼中既有期盼又有忐忑。显然,就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请求很是过分。 于清瑶没有说话,垂下头去,她没有迎着郭可安的目光。虽然感觉到郭可安目光的炽热,她却没有办法去面对他的热切。 突然听到郭可安的话,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事情和她设想的有太大的出入,以致于她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等到醒过神来时,看到郭可安的目光,她更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低下头,她做出羞怯之态,可脑子里却如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 一忽,觉得郭可安看起来似乎真的对她有情,心里隐隐有一丝甜。无关男女情爱,只是这样被人欣赏,足以让她芳心窃喜。 一忽,又觉此事着实可恼!她虽是庶女,可到底也是出身侯府。郭夫人这样直接一口否决了她,未免太瞧不起她…… 心中惶惶,不知所措,她一时间不知要做如何打算。郭可安正在等待她的答案。可是,她的答案…… 目光忽闪,于清瑶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道:“感君情切,愧不敢当……” 之后的话,不用她多说,郭可安已经明白过来。看着于清瑶,他的脸上露出失落之色。虽然立刻就笑起来,却到底少了一惯的意气风发。 “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 “不,是我……”于清瑶低语,眼中浮上一层泪光。 如果可能,面对一个坦然倾诉衷情的男人,她也想有所回应,也想能够真切地答他一句:“我愿意等你。” 可是,她的处境怎容得她做如此答复?!更何况,她即便真的等了他,他将来就能娶她进门吗?虽然不知道将军府中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可是婚姻之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郭可安之母,连见都未见过她,就已经因她是庶女出身而否决了她。可见,将军府里,也是很重视门弟的。退一万步讲,郭可安日后哪怕真是倔得让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她嫁入将军府,会是怎样的境遇?! 她是嫁过一次的人,深知婚姻之事,不是像话本中那样,只要两情相悦,饮水也饱。那样的故事,也不过是哄哄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已成一个不可能的笑话…… 前世里,杜东元的母亲不喜京师,只爱苏州。那五年间,也不过在京中住了半年,就转回苏州去了。可是,仅仅只是半年,她却觉是受了半世的恶苦。那样的滋味,她打心里先怕了…… 垂眉敛目,于清瑶不敢再去看郭可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惭愧。 就在这时,郭可安又苦笑道:“我本不该这样唐突的。可是,我又怕不同你这样说,日后,哪怕我从沙场立功而回,却已经错过……” 骇然抬头,于清瑶抬头看他,惊问出声:“你要去西疆?!” 郭可安微怔,“于小姐怎么知道我有意去西疆,而不是南军大营。” 于清瑶“啊”了一声,才道:“我是觉得郭公子的性格,应该更爱黄沙万里的雄壮……”话说得含糊,可听在郭可安耳中,却大觉遇到知己。 “于小姐说得不错。虽然南军大营也是我大周重镇,可是丛林莽山之中,到底不是英雄驰骋之地……于小姐,郭某这一去,没有三年两载,怕是不会回京。到时……”声音有些发哽,一向硬气的郭可安没办法再说下去。静了两秒,才又道:“于小姐,你多保重……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找华清……他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可是人却是极好的……” 话一说完,他深深施了一礼,已当先一步往后面走去。 于清瑶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唤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郭可安穿过垂柳重重的背影。 片刻之后,听到林华清略带惊讶的声音:“怎么……你不是就这样把……可安,你怎么了?!你不要走那么快,倒是把事情告诉我啊……呀,真是……” 快步奔入林中,林华清大声喝问:“于小姐,你可是恼了可安。若是觉得今日之事,他太过唐突,还请你不要怪他,此事都是我……” 声音骤停,林华清定定地看着匆匆扭身的于清瑶,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虽然于清瑶避得很快,可她脸上那一行泪,却还是落在他眼中。 迟疑了下,他才轻咳一声,低声道:“于小姐,我不明白。你本不是那种拘于礼教的人。为什么,今日竟会……” “林公子觉得很了解我?”于清瑶低笑出声:“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林公子便自觉知我甚深吗?”没有等林华清答她,她已经又道:“什么叫不拘于礼教?林公子觉得我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女子,也能如公子一样随心所欲吗?林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以后,还请公子守好本分,不要再做出这样过分的事了……” 看着于清瑶冷淡的神情,林华清默然,似乎是有些落寂不欲多言。可是,就在于清瑶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爆发。身形一动,他拦在于清瑶身前。 沉声道:“于小姐,我这个人,经常同人说模棱两可的话。可是,当着小姐的面,我却不想那样。今天,就算小姐觉得我过分了。可有些话,林某也还是要说的。” 于清瑶皱眉,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林华清,寒声道:“林公子,你若是还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混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你放心,我这次绝不会说什么妖魔鬼怪的事。于小姐,我今日,只单说你的心思……你刚才说我过分了,不该安排可安与你私会。是,我是多事了。可是我就不信,可安与你私会,不是你想要的!这里又没旁人,于小姐,也不用一直戴着温婉柔善的面具。我不是可安,不会相信那些的……” 沉下脸,于清瑶心中暗恼。可是却仍是留在原地。她不知道林华清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隐隐的,她又有些不安。这个人,太过精明,而且总似乎是看透了什么一样,带着那样了然的笑容。她最是讨厌林华清这一点。有时候,她很想用异能试探,看看他到底看透了她什么。可又怕她的异能施在他身,会让他有所警觉,从而发现她的能力…… 似乎是根本没有留意到于清瑶厌恶的表情,林华清仍是那样平静、淡然而又冷漠地说着:“第一次邂逅,的确是一次偶然。可是第二次偶遇时,于小姐可就不再是第一次那般的心思了……从辛夷林外,再到小巷中,可安两次英雄救美,一半是巧合,一半却是于小姐你故意的……于小姐,先不要急着否认!我又不曾说这些都是错……” 他低低笑着,声音又流出一丝轻佻:“淑女之思,君子之慕,本是平常事。就是小姐心有所恋,耍一些小手段,也无伤大雅。这一点,林某深有体会……可是,于小姐,既然你上次一再试探,为什么,今日可安如你所愿对你表白时,你却这样伤他呢?!” “我伤他……是,我是伤了他……”低声呢喃,于清瑶有一丝恍惚,但很快,她就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林公子,郭公子是什么事都对你说的是吧?那你也一定是知道郭公子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答应郭公子之请吧?既然知道这些,你还安排今日私会,是想要做什么?你以为只要私会一面,我就会与郭公子尽诉衷情,私订终身,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吗?” 望着林华清,她的嘴角尽是冷冷的嘲弄:“林公子,你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还是,你把我比作你那些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红颜知己呢?什么为情为爱,生死相随,都不过是哄人罢了!你林公子流连花丛,不是该最明白这些的吗?” “最多情的就是最无情的……”她低声笑着,忽然道:“是,我不否认林公子你目光如炬,的确是看透了我的用意。可惜,你枉称情圣,却始终还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更不明白我的心思。” “对我来说,什么情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早日离开那个家,过一段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管,那个带我离开的人到底是谁……”于清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可笑容却越发灿烂。 “你可以说我无情,说我太过现实……可是,这的确就是我的本心。哪怕,是真的伤了郭公子,可是我却不能如你所想般,去承诺他什么……林公子,这些话,我只会在这里说一次。离开这座小岛,我就会忘了今天的事情。不单只是你我之间的对话,就连郭公子所说的,我也会忘记……” 笑了下,她幽幽道:“这世上,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林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明白的吗?” 对上她那双浮着水气,有些朦胧的眼眸,林华清一时无语。突然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揭穿面前的女子,到底是对还是错?!更或者,他本就不该撺掇着郭可安来此私会的。可是,他,原本也不过是一番好意啊…… “于小姐,”他低声唤着,可是于清瑶却根本不再回头,只是径直走出柳树林中。林华清低叹一声,默默望着于清瑶的背影,久久无言…… 第八十六章 离人将远,别亦不见 “清瑶,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于清瑶恍惚了下,才回过神来。“大嫂主持府中中馈多年,事事都井井有条。我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大嫂这样处置必有用意。” 甜上抹蜜,让一直板着脸的孟慧娘终于露出一抹笑脸。“我这些算是什么本事呢?和母亲一比,我也不过是小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俗妇了……”笑吟吟地逗着趣,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孟慧娘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往常这样说笑逗趣的事,大多是由沈盈盈来做的。从前,她这个当家夫人是不屑去做的。哪怕是看着三弟妹再得宠,她也不屑为之。可是这两天,不知母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她过来禀报府中事务时,让于清瑶和叶如霜坐在一旁听着。 若只有于清瑶也就罢了。这庶出的二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学学如何理家,以免出嫁后丢了安乐侯府的人。可是叶如霜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虽然每次,那女人总是沾着榻边坐,殷勤地给母亲敲腿揉背,做些奴婢才做的差事。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好歹是侯府里正经的主母,身有三品诰命,可是就因为头上压着一位老夫人,从来不曾真正风光过。这些,她也忍了,哪怕是之前母亲一直宠着小弟妹,她也本着家和万事兴的想法,多加忍让。可是,现在这叶如霜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母亲绝不是喜欢这个新嫁入门的弟妹,可她就是觉得叶如霜碍眼。不用说话,光是站在那儿,她就已经觉得心里百般不适。 就因为这股不适,不知不觉中,她就连之前一直不愿做的献媚讨好之事都做了出来。说过之后,在心里一想,却又觉得窝火,嘴角的笑就不由有些发僵。 眼角一瞥,留意到大嫂的笑,也看出叶如霜低眉的浅笑里透着一抹嘲弄,可于清瑶这会儿却是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她们这会又是在唱的哪出。她倦了,不愿再去猜测任何一个人的心思。尤其,连着几天,被田氏留在慈萱堂里,她更觉得心烦。 如果是从前,能这样听到侯府里大事小情,是如何处置办理的,她定会感激不尽,深觉田氏终于为她着想。可是现在……她的心中惶惑不安至极。忍不住要去怀疑田氏现在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莫非,竟然已经暗里为她找了人家?! 心中忐忑不安,却不好宣之于口。指使雪儿和柳絮去打探,可两人却都没有探到什么口风。如此,她才觉心中安定了些。 两个丫头,雪儿是家生子,虽然多是些二、三等的丫头或是仆妇,可胜在认识的人多。而柳絮认识的虽不如雪儿多,但认识的却多是些大丫鬟。两个人打探到的消息加在一起,倒算是把整个侯府大半的消息都收罗到了。 如果连四锦都不知道,那想来田氏是真的没有透过什么口风。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得到的消息显示一切平安无恙,可于清瑶就是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心里揣着心事,她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等到田氏笑说散了,就笑着施礼告退。 走下台阶,正好迎上从外面回来的田妈妈。 抬头瞧见她,田妈妈立刻笑着福了下去:“小姐,老奴给您请安了。” 于清瑶不敢托大,忙笑着相扶,“可不敢,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贴近人,清瑶怎么敢……” 目光落在田妈妈露出裙边的绣鞋上。也不知田妈妈是从哪儿回来的,绣鞋边上居然沾着些泥巴。心中一动,于清瑶手中溢出一抹热力,直透田妈妈的双手。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于清瑶一句话谦让完,田妈妈就势起身,两人的手便立刻分开。 “妈妈可是要向母亲回事,清瑶就不耽误妈妈了。”笑着侧身,于清瑶待男妈妈走进正屋后,才有意无意地回眸看了一眼。隔着竹帘,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田妈妈的说话声。脚步声响起,锦绣走出来,瞧见还未走远的于清瑶,便笑着施礼:“二小姐……” 于清瑶微微一笑,到底不好再留,只能缓步走出院儿去。 走出院门,她侧过头低声问道:“之前你打探消息时,有向田妈妈打听过吗?” 柳絮抬眼看她,小心地道:“奴婢怕被田妈妈看出些什么来,所以……小姐,田妈妈最近忙着安排表少爷的事,倒没怎么跟在老太太身边。” “我知道她最近常跑去竹轩那头。”于清瑶合了下眼,脸色越发沉下。 田妈妈脚下沾到的那一点泥,分明就是自竹林那头带回来的。 自陈国邦来拜访之后,就住在了安乐侯府。由田氏安排,住在前宅与后宅之间的精舍中。而那栋精舍,就离那座竹轩不远,过往必经过那片竹林。想来,也是因为那个位置比较偏,田氏才做出如此安排吧! 不过,这些全不是让于清瑶震惊的原因。就在刚刚,她利用异能一窥田妈妈的心思。完全被田妈妈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 “看二小姐的面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或许,表少爷这一科,真能中了也说不定……”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被田妈妈放在一起想。而且,这念头是在看到她之后才突然兴起的!难道,田氏竟有意把她许给这个表外甥吗?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然中了一科进士,可却在安乐侯府出事后,断了往来。这之后,虽然她曾在杜宅里见过几次,却到底知之不深。只隐约知道,杜东元一直是在资助着出身清贫的陈国邦的。 从这些事上,于清瑶已对这个陈国邦没了什么好印象。且不说别的,单只是和杜东元有些瓜葛,她就断不愿嫁于此人。 心头腾起一腔怒意。于清瑶暗在心中道:若田氏真有此意,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顺了这个心的…… “小姐,”身边的柳絮一声轻唤,虽然看出于清瑶心情不好,却还是提醒道:“雪儿她之前提过,说她家兄长送了信来:那位郭公子今日就要离京了,若是现在悄悄……” 不敢再往下说,柳絮偷眼看着于清瑶,心里却是想着旁的事。 前几日,她陪着小姐赴约,只道或许小姐的终身真是要有了着落。却不想,那日先是郭公子匆匆自林中奔出,飞掠远逝。后来,小姐出来,也是沉着面色,对林中之事,只字不提。直到这两天,才似心情终于好了些。 她们这些丫头,荣辱皆系于小姐。她自然是希望小姐嫁得好的。只不知,小姐和那郭公子到底…… 没有留意到柳絮的偷看,于清瑶垂下眼帘,想起那一日,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叹。 这消息,想来是林华清传过来的。所为也不过是让她去送一送郭可安。可是,她就是去送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还能求着郭可安,求他快快求亲,先把她定下,也免得她就这样被田氏随意许了人家吗? 且不说郭家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的。就是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脸去请求……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低声叹息,她低喃出声:“相见莫如不见……” “小姐,”柳絮忍不住插嘴:“且不说别的,郭公子可是曾经救过您……”被于清瑶回眸一看,柳絮忙合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于清瑶转过头去,遥遥望着绿树浓荫后的粉墙黛瓦。 这绵延的粉墙,将她困在这重重深宅大院中,不得开怀。可那个人,却终不是被困住的。像一只鹰,哪怕此时此刻仍稚嫩,可总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一只真正的苍鹰,翱翔在西疆的那面蓝天上…… 再见时,那个人就不再是郭公子,不再是将军之子,而是真正的将军了呢! 仰起头,于清瑶望着头顶那方蓝天,眯起眼来,唇边的笑有一丝释然。 那样的人,不该为儿女之情牵绊。至少,不该为她这样怀着目的的女人,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此去经年,再会之日,君已是朝中新贵,军中英雄,只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我这故人……”于清瑶低声呢喃着。 收回目光时,面上已无之前那愤愤之色。一腔郁郁之情,能有什么用处?心里想得再多,都不可能改变什么。只有她自己去做,才能…… “你莫要混说了……”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嗤笑,让于清瑶蓦然回首。虽然隔着花木,看不清楚。可那正走过来的人分明是两个丫鬟。 因她的动作,柳絮皱起眉来,回过头去,瞪大了眼看了好一会,才看到正有人往这边走。正待过去撵人,于清瑶已轻轻摆了摆手,不进反退,抹身就避在了一旁的假山后。 虽然不知是哪一房的丫鬟,可是听着这声音,却多少有些耳熟。想来,也该是个常在主子面前走动的人。只不知,那个被她喝斥的又是什么人。w 第八十七章 空|岤来风,未必无音 “我说了,我没有说谎,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看我?”正走过来的丫鬟气得涨红了脸,大声辩驳着。 躲在假山后的于清瑶只觉耳熟,悄悄探出头去看,看清那丫鬟的脸,不由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她。二房院里的二等丫头兰草。之前她曾好生教训过的那个丫鬟,多日不曾听到过消息,她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丫鬟。可瞧那个和她一起的,可不像也是二房的人啊! 于清瑶正在心中暗自奇怪,那个和兰草一起的丫鬟已经吃吃笑起来:“你就吹吧!三爷是什么人?别说府里的姐姐们,就是外面那些花魁娘子,也是个个想着往他怀里黏。兰草,咱们虽说是姐妹一场,可我也不能真要昧着良心顺着你的话说啊!让你心里听着舒坦的话,我是能说,可是说得再多,也都是哄你的,反倒要害了你……” 掩嘴低笑,她又道:“像什么三爷钟情于 朱户人家第2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你这样的话,你以后还是莫要再对别人说了。要是别人,可不像我这样,只是说笑几句就罢了。咱们三太太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听她这样说,兰草脸上更红了:“还说是好姐妹,好姐妹有你这么当面说人丑的吗?雨儿,你心里嫉妒就嫉妒,想损我就损我好了,等着三爷纳了我做妾,你就知道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扑哧一声笑出,雨儿笑问:“咱们院里长得漂亮的姐姐何其多?三爷就是要看中 ,也不该先看中你这个新来的面生的啊?再说了,你老是说三爷多么中意你,喜欢你,可怎么不见你拿出些什么好东西,来证明三爷是如何宠你呢?要知,上个月,花家姐姐可是得了三爷赏的一支玉簪呢!” “玉簪算什么?”兰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摸着腰上坠着的荷包,只是得意地笑。瞧她那模样,雨儿一乐,也不继续追问,扭身就走。 兰草见她真要走,反倒急了,忙上前拉住她道:“好姐姐,我给你瞧可以,可是你千万别说出去啊……”见雨儿点头,兰草才张望了下四周,从荷包里取出一只戒指来。 雨儿凑近一看,已一声低呼:“啊,这个是不是猫眼石啊?这么大颗,比三太太的那只镯子上镶的还大呢!兰草,这真是三爷赏你的?我瞧着,可得有几百两银子吧!” 兰草得意地掩嘴偷笑:“我不是说三爷喜欢我吗?你非要怀疑我撒谎……我和你说,昨个儿三爷在外宅里请那位杜大官人吃酒,就是叫的我去侍候的。原本我也不过是想尽心尽力侍候着主子也就是了。可没想到三爷瞧着我漂亮,就把这枚猫眼石戒指赏了我……” 雨儿眨了眨眼,似乎仍不大相信似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杜大官人来府里吃酒的事呢?莫不是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呢?那天我实实在在百看到杜大官人了……”顿了下,兰草才低声道:“我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外往传啊!其实,那位杜大官人来吃酒,不是为着别的事,是对咱们二小姐有淑女之思,想请咱们三爷帮着说合的……” 听到这里,于清瑶只觉脑子“嗡”的一声,要及时扶住假山石,才稳得住身。感觉到柳絮伸手来扶,她也不说话,只挥手甩开柳絮,倾身去细听外面的声音。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那杜大官人若是真有那样的心思,怎么不找了媒人上门提亲,还和三爷说这种事?我就没听说,高堂尚在,这样的事,有兄长作主的……” “嘘……”兰草嘘了一声,嗔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说得可都是真的。好像三爷是想和杜大官人合伙做什么生意的,可那杜大官人,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着,到最后,才说出对咱们二小姐有淑女之思……” 雨儿听得一声低啐:“一个商贾,也想娶咱们侯府千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咱们三爷没啐他一脸唾沫?!” 兰草瞧着她,迟疑了下,才低声道:“我瞧着三爷那意思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听着外面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渐远,于清瑶才扶着假山石缓缓走出来。 瞧着她苍白的脸色,柳絮忙伸手扶住她,低声劝道:“小姐,您先别急,那兰草说的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咱们三爷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答应一个商贾之请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于清瑶脸色发白,额上尽是虚汗,只觉得浑身泛力,如果不是柳絮扶住她,她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她还记得,前世里第一个把杜东元的意思说给田氏听的人,正是三哥于重山。虽然当时三哥并没有亲口说出把她嫁给杜东元的话来,可是,要不是他当年在田氏面前一力说杜氏如何如何有钱,困于陋舍穷舍里的家人又如何如何需要银钱,只怕她的命运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仔细想想,前世里,她被嫁给杜东元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难道现在命运要又一次重演?!不,她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悲剧。要她再嫁杜东元,她宁愿现在就死…… 那一个“死”字闪过脑海,于清瑶突然猛地挺直了背脊。双目直视前方,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厉芒,方才那惶惑、不安之意一扫而空。 死?!她凭什么去死?前世里,被那恶男、贱女逼死还不够惨吗?凭什么她重生之后,还要被那混帐逼死? 她本想着只要自己过得好,避开那些恶人也就是了。可是他们现在却步步紧逼,硬要掺合到她的新生活里。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以为伤害了我,我会让你就此一笑而过吗?”(注:这句话在天涯看贴子时看到的,借来一用)于清瑶低声呢喃,嘴角浮上一抹冷冷的笑。手,却是悄悄蜷起,紧握成拳。 偷眼瞧着于清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片刻之间,于清瑶就换了一副表情,可柳絮却还是有淡淡的欣慰。“小姐,若是不去,咱们就先回……”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淡淡道:“先不回秋雨轩,我想去看看三嫂。”她回眸看着柳絮,若无其事地笑笑:“听到那种事,我心里难免惦着三嫂,只怕她太难过了……虽然这种事,我这个做小姑子的不好多说,可去瞧瞧她,也觉得自己心安了。” 柳絮眨了下眼,虽然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笑道:“小姐心善,最是体贴……” 于清瑶抿唇一笑,只作没听到柳絮的奉承,笑着缓缓往三房走去。三房所住的院落,在侯府中最是华丽。因院中遍植牡丹而名“牡丹园”。与园中其他院落相比,牡丹园中的屋宇更显富丽堂皇。虽然曾偶尔听到孟慧娘笑说牡丹园钱味重,虽是笑言,可不乏嫉妒之意。单只听到一向自命清贵的孟慧娘,说出这一句,也能知道这钱味重的院落到底有多贵气了。 于清瑶到牡丹园时,向沈盈盈禀事的管事们刚刚散去。沈盈盈正倚在榻上歇息,瞧见于清瑶,也没坐起身,只是笑着招呼:“二妹怎么会这时候来呢?我还当你仍留在慈萱堂里……”抿唇轻笑:“总不会是母亲觉得单只大嫂一人教导你,太过吃重,又让你来我这瞧瞧吧?要说,我可是没大嫂那本事,教不了你什么的……” “三嫂太谦了。大嫂固然是个能干的,把府里中馈主持得井井有条。可三嫂你,又何曾是个庸人?合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嫂你头脑精明,把娘家陪送的几间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呢?”于清瑶奉承着,见沈盈盈抿嘴笑得受用,就又道:“说起来,我心里有些话,只怕说了要惹三哥生气……” “什么话?怕什么?咱们姑嫂俩说话,我还能外传吗?再说你三哥还没回来……” 见沈盈盈催促,于清瑶便笑道:“是我自己私心觉得三哥能像现在一样,帮着大哥把府里在外面的生意、还有田庄打理得这样妥当,应该有一大半都是三嫂的帮忙才是……” 她说得婉转,可这样的话,沈盈盈却最是喜欢听。虽然嘴上还在谦虚,可眉眼却都笑开了花:“其实,你三哥也不过就是随口和我说说罢了,他那些事,我也就是听着顺口说两句,倒也没你说的那样帮忙……” 于清瑶浅笑,目光一转,看向正捧着托盘走过来的两个丫头,不由“咦”了一声:“这丫头不是二哥院里的吗?原来是调到三嫂这儿了……” 沈盈盈闻言,转目看去,目光在兰草脸上一扫,就不由皱眉:“文竹,这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之前怎么没什么印象?” 文竹瞥了一眼,便笑道:“三太太忘了,前些日子三爷的奶娘说有个亲戚……” “哦,是她啊?”瞧着兰草看似娇羞地低下头,本就因她打扮得艳丽而心生不喜的沈盈盈,更觉得不舒服。回过头,冲文竹示意了下,文竹已经立刻会意过来。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看着兰草,嘴角露出的那抹笑意却带出淡淡的冷意。 瞧得清楚,于清瑶垂下眼去,端起兰草刚放下的茶杯。才送到唇边,就一声低喟,手一滑,竟把杯子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正溅在正低着顺目的兰草身上。兰草惊呼一声,忙用手去扫。这一扫,腰上坠着的荷包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袋口微敞,一个圆圆的东西就那样滚了出来……w 第八十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目光发滞,兰草瞪大了眼。似乎是想要扑过去,却被于清瑶无意中拦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枚戒指就那样滚过桌腿,滴溜溜的,滚过裙边脚下,最后打了个转,停在文竹的脚下。 文竹皱着眉,瞥了眼兰草,才蹲下身去捡那枚戒指。人还没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已经露出震惊之色。 瞥见她的神情,沈盈盈又如何能不起惊疑之心:“文竹,你什么东西?” 文竹迟疑了下,还是把手中的戒指递到沈盈盈手中,可嘴上却是在笑着:“也没什么,一个不值钱的铜戒指,想是兰草平日戴在身上的……” 沈盈盈接过戒指,不过是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大变。猛地抬头,她恨恨瞪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的兰草,似乎是想要破口大骂,可是被文竹一扯衣摆,又强行忍了下去。看着于清瑶,沈盈盈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二妹,我也有些倦了,就不留你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也不说别的,直接站起身,施了一礼,抹身就往外走去。人才走出屋去,就听到“砰”的一声,显然是沈盈盈直接砸了茶盏。 “好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儿……”沈盈盈气急的大骂声,传出耳中。于清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柳絮在旁,瞧着她的神情,越发肯定刚才那一幕,是小姐故意为之。那时候说什么要劝慰三太太什么的话,不过是虚话。之所以到牡丹园去,根本就是为了要揭穿兰草之事。 唇边的笑,一直没有消失,于清瑶就那样淡淡地笑着,施施然地悠然而行,直到远远地瞧见正往这边走来的于重山。 笑着停下脚步,于清瑶看着走近的于重山,施了一礼,在于重山笑问:“二妹这是从哪里来?瞧这方向……难道是去了哥哥院里?” 于清瑶宛然一笑,也不否认:“正是从牡丹园出来……三哥,你院中的葡萄架倒了……” 于重山讶然掀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清瑶却是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也不理会于重山,径直就穿过他的身边,往前走去。 “柳絮,你可听过那葡萄架的故事?”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已隔了一世之久。 “我还记得第一次听那故事时,心里就在想,若一个女人能把男人管得如那县官一样惧内,就是被人说是悍妇,也值了……”瞥一眼一脸茫然的柳絮,她失笑出声。 这时候,那个在前世里闹出惧内笑话的县官,此刻还不知在哪儿呢!若嫁夫如斯,也不枉为女子一回了。 心中发苦,她敛去笑意。回过头去,侧耳倾听。虽然已经远了,就连她也听不真切牡丹园的声音,可是到底还是能听到一些吵杂之声。想来,这会儿正好赶回去的三哥,让那一场大戏更加热闹了。 “身陷困局,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去帮人说项……”冷笑了一声,于清瑶转回秋雨轩,自倒在榻上看书。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全不关心。 倒是雪儿,一听柳絮说了牡丹园的事,就立刻兴奋得坐不下身。几次想要和于清瑶说话,可瞧着于清瑶的神情,却又咽了回去。到最后,自己耐不住,直接跑了出去。 柳絮叫了一声,见雪儿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似地一溜烟跑出院去,不禁低叹一声。回过头,偷看于清瑶,却觉于清瑶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小姐对雪儿,真是好得…… 一念闪过,柳絮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过身去拿了针线筐过来,就坐脚踏上绣那件雪儿已经绣了一半的肚兜。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头引针时,原本一直看着手中书卷的于清瑶抬起头来,扫过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笑意。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于清瑶已经开始准备往慈萱堂去问安了,雪儿才赶回秋雨轩。想来是有些兴奋,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一进屋来,就笑道:“小姐,牡丹园那头可是闹大发了……” 抬头看看回眸望她的于清瑶,雪儿吐了下舌头,忙过去净了手,和柳絮一起侍候于清瑶梳洗。虽然不再说话,可口齿轻动,却是有些憋不住似的。 于清瑶瞥见,心中暗笑:“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好了。这么憋着,岂不难受?!” “小姐,你不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 看着雪儿掀起眉,脸上放光,于清瑶不由微笑。她喜欢看到雪儿这样的笑脸。虽然和柳絮一比 ,显得有些稚气。可是,比起前世,她更希望雪儿能一直这样不知苦痛地继续单纯下去。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从前只知道三太太厉害,可没想到原来居然厉害到这个地步,居然是真的打东西打咱们三爷啊!”手舞足蹈,雪儿比画着:“要不是三爷身手还算敏捷,这会儿不被打破头,也要被砸到手脚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兰草贱成什么样子。都被妈妈们打肿了一张脸,居然还有脸往三爷身上凑,抱着三爷说什么‘都是她的错,她愿意为三爷承受一切,三太太要打就打她好了 ,千万不要打三爷’……你们听听,自己往身上招打,咱们三太太还能放过她?!就连三爷的奶娘,兰草的三婶,都觉得被她拖累得没了脸面,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是吗?想不到刘妈妈倒还知道些分寸,没有偏帮自己的侄女,也算她知趣……”听雪儿说得兴奋,柳絮也就笑着应了一句。只是说话的同时,目光却是看的于清瑶。 雪儿说到兴奋,哪还顾得去看谁的脸色,只是挥着手笑道:“什么有分寸啊?你是不知道,刘嫂一巴掌打完兰草,立刻就扑通一下跪倒在三太太跟前。只说兰草不争气,不该勾搭主子。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求三太太给个体面,让三爷收了兰草进房。当时,三太太的脸就青了。” “收兰草进房?是做通房丫头还是妾?三太太就答应了?”瞧着于清瑶眉毛微动,柳絮立刻就问起来。 “三太太怎么可能答应呢?”雪儿手中的梳子拍在梳妆台上,活像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刘妈妈才说完那话,三太太还铁青着脸色没有说话,三爷已经恼了。直接揪着抱着他的兰草,一耳光扇倒在地,又一脚踹翻刘妈妈。指着她们的鼻子就骂:我还以为戒指丢到哪儿去了呢!原来是被你这小贱人偷了……娘子,你是知道我的。这种不入流的贱人,我怎么会看得上呢?真的,你相信我啊……” “当时,兰草就蒙了,傻愣愣地看着三爷,还要往三爷身上扑,却被人死死拽住。就连刘妈妈都慌了神,一个劲地摇她:这戒指到底是不是你偷的啊?”晃着身体,雪儿学完刘妈妈的动作,又学兰草的表情。连舌头都直接吐出来,还真像是被人掐住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瞧着她的模样,于清瑶忍不住低头出声。看雪儿望着她,笑得灿烂,她立刻会意过来,这丫头是故意逼她笑的。心头泛上一丝暖意,她抿唇浅笑。偏过头,又对柳絮笑笑,才道:“一会儿去了慈萱堂,只怕三哥、三嫂,也会去的。若有什么事,你们千万不要露出异色,只当没听到没看到就是了。”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跟在于清瑶身后,自然更加倍小心。 人才迈进慈萱堂,锦葵已经迎了出来:“二小姐,您过来了……老太太今个儿有些倦了,说就免了几位太太、小姐们的礼数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正房里就突然传出一声厉叫:“老太太,奴婢可没说半句假话!那戒指真的不是我偷的……” 锦葵脸上的笑立时僵住,看着于清瑶的眼神尴尬至极。于清瑶看着她,也不为难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哭嚎声,只是淡淡笑道:“既然母亲倦了,那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偷个懒了,还请姐姐代我问安。” 锦葵连声应下,笑着送于清瑶转身。就在于清瑶转身之时,屋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 虽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可瞧那身形,却分明就是兰草。从屋里横冲直撞跑出来,抬眼看到于清瑶等人,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猛地扑了过来。 “二小姐,你听我说,那天三爷赏我戒指时……” 眼见兰草扑过来,口中又说着她根本就不想听的话。于清瑶扬起眉来,一抬手,一记耳光扇在兰草脸上。 被她一巴掌打在脸上,兰草怔了怔,本来要说出来的话就没有说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两个婆子奔过来按住兰草。 “还不快堵了她的嘴!”锦葵厉声喝着,指着兰草大骂:“你作死吗?竟敢在这里撒野……”又转过头去,笑着赔罪:“二小姐息怒,这丫头前几日得了失心疯,这才冲撞了二小姐。等会儿我就立刻拉下去重重责罚……” 于清瑶只作没看出兰草究竟是谁,只淡淡道:“我倒没什么,这不知哪来的疯丫头,若是冲撞了母亲就不好了……还请锦葵姐姐小心照应了……” 锦葵自然一口一个应“是”,于清瑶也不多说,带了二婢,转身就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慈萱堂里传来凄厉的叫声。没有回头去看,于清瑶的嘴角轻轻牵起,冷冷地笑着……w 第八十九章 京华烟云浮华一梦 第二天,兰草被卖掉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安乐侯府。 自然,不会说什么勾搭主子的罪名。兰草是因为偷了主子的东西,还不知悔改而被打发出府的。不仅是她自己,连带着她的父母也被叫了人牙子一齐卖了出去。只不过,这一家三口,叫的却不是一个人牙子。兰草的父母,是被平常常用的徐妈妈带了去。而兰草,却是被一个不为府中熟悉的人牙子带走的。 有熟悉这里头道道的悄悄同雪儿说,说带走兰草的人牙子,是专门做那种生意的。说是会把人卖个好去处,可其实多半都卖到那种污秽之处。十有八九,以后家里别说见,就连消息都不一定能听得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于清瑶垂下眼帘,歪在榻上默然许久,都没有言语。柳絮看在眼里,还在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于清瑶却已经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去。 倚门而立,看着拉着两个小丫头在院里拔草的雪儿,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沐浴着阳光,她脸上的笑温和而真切,是那种真的发自内心的欢欣与愉悦。 柳絮看在眼中,眨了下眼,虽然有些想不明白,却还是笑起来。 其实,兰草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不太关小姐的事。如果小姐真的因为这而意志消沉,那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可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不是感觉出她的注视,于清瑶转过头来,望着她淡淡笑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人太多事,如果我人人都挂在心上,事事都能影响我的心绪,那在这个世上,就要活得太累了。人活一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只关心自己该关心的人就好了……至于别人,管他做甚?!” 说着话,她垂眉微笑,笑容淡淡的,目光也不曾望向柳絮。让柳絮有种错觉,恍惚觉得小姐那些话其实并不是说给她听的。 兰草被卖了出去,三房院里看似安静了下来。可在那宁静的背后,却仍是杂事繁多。 没过得两日,牡丹园中的丫鬟仆妇,就经过了一次大清洗。之前那些个总是浓妆艳抹,打扮得艳丽招人的大丫鬟,一概驱出了牡丹园。这里头,少不得有几个是于重山曾经粘过身的。只是,这个时候,就是再是心头肉,他也不好出声反对。一众丫鬟哭哭啼啼的,只盼着他怜香惜玉,他却干脆躲在外头连家门都不迈进一步。 就连刘妈妈,也因为引进兰草的事,而被狠狠落了脸面。自己在牡丹园里呆不下去,自请去乡下农庄做了管事。不过,到底是自请,还是根本就是沈盈盈容不得她了,就难说了。 因为这一场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于重山在沈盈盈面前都保持着低三下气的讨好之态。 其实,原本要光是收个丫头入房,或是纳个妾什么的,事情都不会闹成这么大。要说,于重山院里也有着两个姨娘,通房丫头也是有个三、四个的。虽然沈盈盈有时候也呷酸吃醋,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吵起来。 按沈盈盈说的,你想要纳屋里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偷偷摸摸的算是什么事儿呢?传出去,人人只当我是多要不得的悍妇呢?! 自知理亏,于重山只得低声下气的:“娘子莫要冤我,那贱人,我真是没碰过,那戒指也是吃多了酒不见的,我怎么知道那贱人偷了去又胡诌出这样的话来呢?!” 于重山再三辩解,又在京中最大的银楼打了足有五两的金头面一副送与沈盈盈,才算换回再入房门。只是,虽入了门,却到底上不了床,沈盈盈更是整日昊冲着他冷笑。到最后,还是田氏笑着出面,只说让小两口说去走走散散心,往洛阳别院去小住几日。 虽说不过是小住数日,待中秋时还要回来的。可三房夫妇俩临走那一日,大小箱笼就装了三、四车,连同十几个丫鬟仆妇外加奴仆,足有十几辆马车。 于重山夫妇走的第二天,杜东元就送了贴子过来,说要在醉月楼宴请于重山。辗转得到消息的于清瑶,看着外面的碧叶繁花,只是冷笑。 急着想要探口风?!她又怎么会让那人失望呢? 虽然知道那样做,很是冒险。可于清瑶还是决定要冒这次险。 于清瑶和柳絮、雪儿,只说用钱买通看着后院角门的王婆,可暗里,她却又暗暗用异能控制住王婆,让她根本就不会记住自己曾大摇大摆在她眼前走出角门的事情。 出了角门,便是长长的后巷。再走过去些,就是比角门略大些的后门,有些身份低微的访客,比如白氏母女,都是走的那里。而这道小角门,通常只有身份低的下人,才会从这里走。若是有些地位的得体的大丫鬟,则是走的后门了。 此刻,夜幕已降。隔墙的府邸里,犹有丝竹舞乐之声。就是安乐侯府里,也是灯火辉煌。可这条长巷里,却幽暗而安静。 一辆简陋的马车就停在角门外,车上坐着一个偻着腰的老汉。听到声响,抬头看来,咧开嘴,没了门牙的嘴里露出一个黑洞。“啊啊”了两声,他比画着,示意于清瑶上车。 于清瑶才一迟疑,跟出来的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张伯,我小时候就认得了。是个哑巴,说不得话的。” 于清瑶目光微闪,立刻就明白过来陆初五为什么偏偏安排了这老者来接她。想来,也是觉得这哑老者不会泄了她的行踪吧! 点了点头,她走过去,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到那老汉手里。看着那老汉直眨巴眼,便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自转身上车。 “张伯,给你了你就收着好了……”雪儿低声劝慰了一句,也跟着跳上车来。一上车,就立刻去翻座位底下。果然,不过随手一扯,就拽出一个大包袱。翻开看,正是两件男装。 车,缓缓驶出长巷。拉车的瘦马,达达地踏着脚,发出轻微的响鼻。远处,不知是哪家的狗,正大声地吠着,只是不过片刻,又静了下去。 渐渐的,四周人声渐起。 说笑声,叫卖声,弹琴的,唱曲的,乱成一团…… 隔着窗帘,也能看到那摇曳的灯光,摇晃的人影。 京华最美之处,不是在白日,而是在夜晚。璀璨的灯火,有如流动的星光,美得令人眩目。 丝竹声声,舞乐悠悠,这并不宁静的京华之夜,浮华若梦。哪怕是禁宫之中的帝王,登楼而望,也要羡慕民间繁华盛景。 而现在,于清瑶就在京城里夜晚最繁华的瓦肆之中。京中有数大瓦肆,可这间,却是最大的。而醉月楼,又是这间瓦肆中人气最旺的地方。 马车才进瓦肆,就已经走不动了。所幸于清瑶和雪儿,已经换了男装,又用陆初五打在包里的颜料涂了手脸,遮去了白皙的肤色。 也不知陆初五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西,居然还有两撇小湖子。粘在唇上,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只是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毛做的,粘在唇上,总觉得一股腥臊味。 随手抖开折扇,于清瑶挡住半边脸,仰头看着那在空中挥舞的各色罗帕,听着那娇滴滴的燕语莺歌,忽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眸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雪儿,于清瑶笑得更是开怀。之前,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们竟会来这种地方…… 摇了摇头,于清瑶低叹一声,看着迎上来的陆初五,点头微笑。 “公子,你们可是到了。”陆初五笑着,神态自然,全不显半分异色,只是看向雪儿的目光,到底更温和一些。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于清瑶低声问着,又笑:“想来胭脂姑娘一舞,必会令我们的染坊声名大躁。过后,陆老板可千万要记得多谢胭脂姑娘。” 陆初五一笑,淡淡道:“我已和胭脂姑娘说好了,以后咱们染坊但凡有什么新料子,必让胭脂姑娘第一个着上身……” “如此互惠互利之事,自然是好的。”于清瑶淡淡笑着,看似无意地问道:“那杜东元,可是今夜也在醉月楼宴客?” “正是,听说有许小将军,还有京中一些公子哥儿也会来……”偷眼看了于清瑶一眼,陆初五垂下头去,又道:“听说之前还请了三爷,只是三爷没在京里。” “是啊,三哥陪着三嫂去散心了……”抿唇浅笑,于清瑶回眸看他,“你是不是有话想问?” 目光微闪,陆初五一笑,低声道:“公子若是想说,自然就会说了。公子不说,我便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于清瑶闻言一笑,却仍然没有打算把事情向他说明,只是幽幽道:“今晚,会很有趣的……” 声音稍顿,她看着前面正先她一步迈进醉月楼的少年公子,脸色沉了下去。“怎么那人也被请了吗?”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陆初五便笑起来:“林公子好像并不在杜大官人的宴客名单上。不过,林公子可是胭脂姑娘的入幕之宾,这样的盛会,他又怎么会不来呢?” “入幕之宾?!”冷笑了下,于清瑶的脸色更沉了三分:“看来,今天想不热闹都难了……” 第九十章 静夜不静君心静否? 京师重地,大周最繁华之地。物宝天华,人物风流,可是最最让一干人议论不休的却还要数女子。 豪门贵族女子,小家碧玉,私下评论倒也罢了,到底不好当面指点。所幸,还有那些烟花之地,青楼之中的美娇娘,可以让男人们饱了眼福,过了嘴瘾之外还能一亲香泽…… 京中名妓无数,可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醉月楼的胭脂姑娘都能排到前几名。说到容貌,那是艳丽无双,如牡丹胜红霞;说到舞技,那是屈指而数的活色生香;要说那床弟之间的功夫,更是…… “呵呵,这个不方便说了!兄弟你自己尝过就知道了……” 皱起眉,于清瑶瞥着恨不得捂住耳朵的雪儿,嘴角不由得牵起。还好脸上抹了颜料,要不然单只是涨红的一张脸,也要漏馅了。 目光转开,看到从大厅另一端走过来的林华清,于清瑶侧过脸去,想要避开。可不想,偏偏这个时候,过去与人攀谈的陆初五转了回来。林华清远远地看到陆初五,就笑着转过来。 暗自皱眉,于清瑶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抖扇子,转过头去装作与雪儿说话。 “小姐,那位林公子走过来了……我的心好慌……”雪儿不争气的低喃,让于清瑶更添恼意:“慌什么?他又不是老虎……你莫说话,他看不出来的……” 虽然如此安慰雪儿,可是听到那一声轻“咦”,于清瑶到底还是有一丝不安。 同陆初五打过招呼,林华清一扭头,瞥见立在陆初五身后的于清瑶,林华清有些奇怪地掀起眉:“这位兄台……好生面熟啊!” 于清瑶暗自皱眉,一旁,陆初五的眼角也是抽跳不已。“林公子说笑了,这位马公子……” 他还在迟疑着要不要介绍,于清瑶已经笑着转过头来,拱手一礼,平声道:“小可马英,乃是从江南而来,想来,兄台是认错了人……” 她的声音里,真的是带了些苏州口音。苏州话原本就绵软,加上于清瑶又刻意放粗了声音,所以一时之间倒难辩雌雄。虽然听来有些怪,可是却到底是和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了。 雪儿瞪大了眼看着于清瑶,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又学了苏州话。于清瑶却暗自庆幸。还好前世里因为杜东元一发急就会往外冒苏州话。听得多了,也就会说上一两句,这会儿才敢这么大大方方地冒充江南人。 “苏州客?”林华清笑问,目光在于清瑶脸上打转。虽然看起来是信了于清瑶自称的来自江南,可眼神里却仍带有一丝好奇:“可能真是我眼花,不过马兄这副样貌……呵,果然是江南人,生得这般娇小……” 于清瑶嘴角微动,暗生恼意。其实认真说起,在女子中,于清瑶并不算太矮,只是现在扮起男人,就显得有些矮了。 见林华清的目光仍是落在于清瑶身上,陆初五忙笑着打岔:“林公子,表演也快开始了……” 他这一句话,原本是要点醒林华清,让他回楼上雅座去。可不知怎么的,林华清竟是一笑,随意地道:“可不是,既然是巧遇,那就一起坐吧!坐啊……” 暗暗叫苦,于清瑶眼角一扫,以目示意。陆初五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我们也就是在大厅坐坐,凑个热闹罢了。林公子同我们坐,岂不是有失身份……” “什么叫有失身份?”林华清失笑,一伸手臂,揽住陆初五的肩。“难道陆兄不把我当成朋友吗?我这个人,最是随性,既是朋友,还说什么身不身份的?!”说着话,他歪了脑袋,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揽于清瑶的肩。于清瑶一惊,忙闪身避开。只是她身形才动,林华清就突然收了手。原本只是轻微的晃动,因为林华清的临时收手,反倒显得太过显眼。 又羞又恼,于清瑶轻咳一声,扭过头去,只当没有听到林华清在笑问:“马公子,你说我说得可对?既然是朋友,就和兄弟一样,要是兄弟之间还要讲究个身份,那结交又有何用?” 笑笑,于清瑶含糊其词地随便应道:“林兄说得是……” 林华清一笑,坐下身去,随意从容,竟似乎他才是客人一样,笑着招呼:“坐啊!陆兄,坐……” 陆初五苦笑着,坐下身。雪儿还待迟疑,于清瑶已经一把拉着她坐下。附过去,低声警告:“莫忘了你今天可不是什么丫鬟书童的……” 两套男装,于清瑶特意交待清楚,不要什么书童装。所以,今天她和雪儿两个,虽非一身奢华锦袍,可看起来却也是两个殷实人家的公子。 “不知马兄和这位……” “这是我家兄弟,单名一个华字。”于清瑶笑着拱了拱手,平声道:“我家小弟生性腼腆,不喜多言,又怕生,还请林兄莫要见笑……华弟,林兄也是个爽快朋友,你莫怕……” 雪儿抬起眼,目光溜过,却到底还是不敢和林华清对上目光。很快就垂下头去。 于清瑶苦笑,也不多说,举起酒杯,笑道:“我代小弟敬林兄一杯,算是赔罪……” “何罪之有呢?”林华清淡淡笑着,可是却没有阻止于清瑶饮下杯中酒。甚至还在于清瑶一饮而尽时笑着又斟满:“好事成双,饮酒需三,马兄,不如就连饮三杯吧!” 于清瑶皱眉,虽恨得咬牙,却不好翻脸,只得连饮三杯。三杯下肚,虽然未醉,却觉通体皆畅,一股热力自丹田中发散而出,连眼睛都自觉发亮。 抬起眼,只见林华清拍着手,笑着赞道:“马兄果然酒量不错,连饮三杯,竟是连脸都没有红。须知这‘曲酒’虽然喝来不烈,可是后劲却长,一般人倒不敢连饮三杯……不过,马兄,你喝酒不脸红可不大好啊!要知道,这喝酒酒红的人才好交,像那些越喝脸越白的,必是j猾之徒……” 于清瑶“嗤”地一声笑出来:“林兄,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吧!你看看,你那脸,就是发白……”脸上发烫,她根本就不经考虑,就开起玩笑来。待瞥见陆初五和雪儿的脸色,才惊觉有异。 大概,是有些喝多了?眨了下眼,于清瑶沉下脸色,收敛起轻浮的态度,只是笑着指向大厅尽头的舞台。“啊,开始了……” 因为她的话,林华清的目光便转了过去。于清瑶趁机低声问雪儿:“我看起来怎么样?” “还好……小姐,你喝醉了啊!”有些担忧地说着,雪儿越发有些慌了。 “没事没事,就是醉,也是小醉,不影响什么。”悄悄摆了摆手,于清瑶低声道:“耽误不了正事……你记着,一会儿姓林的再敬酒,你就喝……你不是能喝酒吗?没关系,我不算你误事……” 话说到最后,不经意间就流出一丝轻浮。于清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忙掩住嘴,轻咳了一声。 歌舞登场,丝竹鼓乐大作,大厅里尽是欢声笑语,倒没什么人留意到她二人的低语。就是林华清,也一直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没有回头看过她们。 心中稍定,于清瑶转过头,望着舞台。此时舞台上表演的并不是久富盛名的胭脂姑娘,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唱的是一首新词,声调婉转,情真意切,竟不比侯府中养着的歌伎唱得差。只是,唱到最后,敛声收息,台下看客,楼上雅室豪客,纷纷丢上赏银时,这容貌秀美的女子眼泪流转,媚眼乱抛,那立现的妩媚轻浮,立刻让人觉得流于粗俗。 牵起嘴角,看着因那女子媚眼乱飞而更显疯狂的男人们,于清瑶眼中难掩轻蔑之意。 可巧,林华清转过头来,看见于清瑶的目光,立刻笑起来:“马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像你这样,美色当前,犹效处子,这样坐怀不乱,全无激|情,那还来这里做什么呢?” 好像没有看到于清瑶皱眉似的,他把身子往于清瑶这边凑了凑,歪着脑袋,笑着低语:“静夜不静,君心就更不当静了……马公子,你放心,一会儿我介绍个温柔多情的美女……” “不必了……”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生硬,于清瑶轻咳一声,淡淡道:“林公子不必为我操心了。我此来,不过是见识见识,至于那种事,还是免了……” 虽这具身体仍是处子,可到底前世是经历过的,于清瑶才能神情平淡地把话说完。反倒是她身边的雪儿,光是听都把头垂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说得冷淡,可林华清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只是笑着:“马公子是看不起这些女子?还是早有心仪之人?” 皱了皱眉,于清瑶淡淡道:“林公子所言不错,我正是有心仪之人。家中早为我安排了亲事,我万万不能对不起家中娇妻……” 林华清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笑着转过头去,他静了片刻,才 朱户人家第2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淡淡道:“马公子说得不错,家有娇妻,自然是不能对不住她了……不过,便是不……同这些姑娘喝喝酒,说说话,听听她们唱唱小曲,也是件赏心乐事……” “是吗?”于清瑶嘴角一撇,忍不住笑道:“想来林公子就是如此这般,才让这些女子这般神魂颠倒吧?”话才出口,她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 可不想林华清竟是立刻笑着答道:“马公子说得不错,若我也似其他那些人那样只恋她们的美色,那这些女子怕就不会这样待我了……” 目光忽闪,于清瑶心里掠过一抹古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抬起头,她望过去,目光正和林华清对上…… 第九十一章之地一场闹剧 四目相对,于清瑶不由得一怔。眨了下眼,她望着面前那双明静如水、柔若月华的眼眸,有刹那的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置身于那座古刹之中,清风明月,人淡如菊…… 她曾经见过他这样认真的神情,只在那个夜晚,还是一闪而逝。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同样的眼神,居然竟这样触动了她的心…… 那个传遍京师的风流子弟,那个自称情圣的少年,到底和那些女子是怎样的相处?为什么,竟突然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啊,胭脂姑娘出来了……”一声欢叫,惊醒了尚在发呆的于清瑶。 飞快地转开目光,又忍不住瞥了眼林华清。不知是在想着什么,林华清正抿唇浅笑。于清瑶心中暗恼,自觉失态,忍不住一抖手中的折扇,借着折扇狠狠瞪了眼林华清。 忽然之间,她有种古怪的感觉:原来,手中持柄折扇,也是有这许多好处的,遮拦表情,掩饰自己,或许,还可借着这小小的道具,转移开别人的注意力…… 心里这样想着,她看向林华清的目光就又多了些好奇。只是才看到林华清脸上看起来有些轻浮的笑,她就又立刻摇头。这人整天摇着扇子,不是附庸风雅就是故意卖弄,假装潇洒,怎么可能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摇了摇头,她只当没有听到林华清在笑道“我和马兄弟一见如故,可见确是有缘分的,不如一会……”,转头看向舞台。 一眼望去,没有看到胭脂的面容,只先看到一袭如火烧灼的红…… 妖娆,明艳,夺人眼目的红,闯入眼眸,令人惊艳,哪怕是她之前曾经见过,也不觉为这样醉人的红而目眩。 在心里赞叹着,而后,她才看清那如云的乌发,玲珑的身段,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赤祼的脚踝,金的环、钏,坠着的玉珠、银铃,闪着珠光宝气,带着那诱人的妖魅之气。 红纱遮面,那艳丽的面容若隐若现,衬着那娇媚的眼波,更加勾人,引得台下的看客大声叫好,全无平日斯文得体的体面。 舞姿妖娆,飞旋如云,一曲《胡旋》热情如火,让所有的人都为之疯狂,眼中只能看进去那一抹妖娆的舞影。 转目四看,于清瑶忍不住低声轻叹。果然,这世间男子还是都喜欢这样的妩媚女子。也是,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得目眩神迷,何况男人? “马兄弟不觉得好看吗?”突如其来的招呼,让于清瑶吓了一跳,看着不看舞台,反倒盯着她的林华清,于清瑶眨了下眼,顺口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欢呼声已起,她忙借此避开,笑着看向舞台之上。 花魁一舞惊艳,打赏的自然比之前还要多。可是花魁到底是不一样。胭脂眼波流转,对丢在脚下的银钱、首饰,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笑着施了一礼,连面纱都未曾摘下,就又退了回去。哪怕台下看客叫得再大声,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啊,可惜了……”于清瑶轻轻用折扇敲了下桌子:“我还想着要好好一看花魁的真面目呢!”神态自然,说笑间,倒真似个风流倜傥,只为开眼界而过的少年郎。正和她身边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雪儿形成鲜明对比。 林华清看着她,笑道:“马兄弟想会会胭脂,我帮你安排啊!” “是吗?”于清瑶笑着回答,可是目光却是上扬,望向二楼斜对面的雅室。 陆初五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她们所坐的这张桌子,正对着的就是杜东元所坐的雅室。虽然嘴上和林华清说话,可于清瑶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楼上的雅室。刚才胭脂才一出场,那雅室里就有人叫了龟奴进去。而现在,那龟奴就站在门前,大声叫着:“杜大官人打赏,东珠一颗……许公子打赏,羊脂白玉镯一只……” “好大的手笔!”林华清低笑着,笑睨着于清瑶,问道:“马兄弟也来自苏州,想来对那位杜大官人,很是了解吧?莫不是相熟?要不然怎么会一直望着楼上?” 暗暗皱眉,于清瑶只装作没有听到。就知道这人在场,一定要多事。没事做,只会用那双毒眼盯人看…… 心里正在盘算要如何引那杜东元出来,却忽听到一阵喧哗之声。转目一看,才知原本已经退去的胭脂竟又转到大厅来。已经换了衫裙,去了面纱,这样看清容貌,果然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不说别的,单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张点朱般的樱唇,唇边那一抹勾人的笑意,已足以迷死许多男人。 眼见那胭脂,竟似乎是走向她们这一张。于清瑶掀起眉,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不觉就露出笑意。 “胭脂啊……”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急步追着胭脂,“胭脂,楼上杜大官人,许公子打赏的东西,你倒是看看啊!”带着急切,虽然那妇人压低了声音,可于清瑶却仍在这吵杂的环境里听到她在抱怨:“你也真是的,就算你不想应酬那杜大官人,可许公子是什么人,你总要上去说说话才好。要不然,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妈妈怕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甩开她的手,胭脂仍是快步走向于清瑶等人。目光,更是紧紧盯着林华清一个人。 眼角一瞥,于清瑶看了眼林华清。心中暗道:看来这位京中花魁,真是对林华清情有独钟呢! 果然,胭脂走过来,先是笑着团团施了一礼,就直接坐在了林华清身边。“公子来了,怎么都不先去见奴呢?难道,就不记挂着奴吗?枉费奴心心念念,总是想着公子……” 林华清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于清瑶,却笑道:“你不知我那兄弟前几天去了西疆大营吗?这些天,我天天在以酒浇愁啊!” 于清瑶皱眉,暗觉这人话里有话。胭脂却已经笑起来:“公子又来哄我,难道胭脂不知公子是千杯不醉吗?若不是这样,胭脂早就灌醉了你,就是强留也留你在这儿里过夜了……” 眼角抽动,正偷听着两人对话的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越来越低的低喃难不倒她,可是那样的情话,她实在不好再继续听下去。 只是,明明是入幕之宾,为什么胭脂还要说那样的话? 心中暗暗生奇,可于清瑶的目光却是盯着二楼的雅室。听得二楼雅室里的声响,她悄悄勾起嘴角。目光更紧张三分。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雅室里就有人冲出来。脚步踉跄,好似喝多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呼喝:“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我抢……滚开!休拦着小爷……” 于清瑶垂下眼帘,握着折扇的手,手指轻敲着折扇,嘴角的笑越发开怀。 楼上的吵闹声,楼下的人自然是听到的。纷纷抬头看去,就有人低声道:“呀,是许家的呆霸王……” 一句话出口,原本还有些掺上一脚的人立刻低下头去。虽然没有溜出去,却也合上嘴,不吭半声。还有那存心看热闹的,把目光直往于清瑶这桌瞟。有眼力好的,就低声道:“瞧见没?林公子呢!等着瞧吧,这下子可是热闹了……” 京中贵胄虽多,可是这样年少者到底有限,京中人面广的自然对这些纨绔子弟知晓甚多,这会看到许磊和林华清眼看着要对上,不免就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反倒是林华清,虽然听到楼上的喧哗,却仍是和胭脂低声说着什么。于清瑶冷眼瞥去,见他神情自若,全无半分惧意,倒也暗生佩服之意。要知许磊是京中出了名的霸王,蛮不讲理,就是同样身份的贵族子弟,也多少是有些发怵。 心里正想着,嚷嚷着的一群人已经到了身边。许磊眯着醉眼,也不看是谁,当头就喝:“哪来的混球,居然也和我抢人……胭脂,你是觉得自己真是名妓了是吧?!居然这么不给本公子面子……” 胭脂抬起眼来,笑如春风,笑盈盈地站起身,柔声道:“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吓到我了……林公子,你说可是,这样粗声粗气,我这个弱质女流怎么经得起呢?”媚眼如丝,竟是同时撩拔两个男人,分明就是想看这两个公子哥为她争风吃醋闹将起来。 不过,于清瑶此刻却无心去看林华清。一双眼紧紧盯着醉态可掬的杜东元,她站起身来,悄悄靠近,手一伸,就要去拍杜东元的肩。 可是,就在她要拍到杜东元肩时,杜东元突然捂住嘴,一弯腰,“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股子酸臭之气,弥漫开来,原本站在杜东元身边的人立刻都捂着鼻子跳开。站在杜东元身后的于清瑶皱起眉,倒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了。只好顺手在杜东元后背拍了拍,粗着嗓子问道:“老兄,你怎么样?” 杜东元胡乱挥着手,还要说话,许磊已经捂着鼻子骂道:“杜大哥,你做什么啊?这么恶心……要吐就快出去嘛!” 杜东元鼓着腮,捂着嘴,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弯着腰跑了出去。 于清瑶暗恨,却还是冲着雪儿使了个眼色,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抽身跟了出去…… 第九十二章 静夜昏光中的笑容 醉月楼的前院灯光辉煌,风情绮丽,处处皆是靡靡之音,室室尽显若有若无的轻佻俗媚。可是偏偏后园中,却很是静寂。 重重花木间,只有几点灯光,不闻人语,只有草间啾啾的虫鸣。如果不知道的,定然当这园子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了。 不过,想来,月过柳梢之后,前院繁华渐息,这后园中也就不会再有这般宁静了。 一路跟在杜东元身后,穿过回廊,走进后园。于清瑶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杜东元的身后。 进醉月楼时,逐了随从,这会儿杜东元虽然难过,可身边却没了人侍候。只能踉跄着奔入后园,扶住一棵树,弯下腰狂呕不止。 默默看着杜东元,于清瑶掩了掩鼻,却没有立刻上前。虽然隔得远,可是那股酒醉后的秽物恶臭气,却还是能够闻得到的。 冷冷地看着,于清瑶忽然间想起前世里的某些事情…… 前世里,这个人也是一样好酒好色。甚至在她初嫁时,也是这样常常酩酊大醉地被送回来。一身的酒气,混着那遮不住的胭脂香,让人作呕。 无法忘记,就在那个雨夜,醉得不醒人事的男人被送回自己房中。她撑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身子,带着丫头忙里忙外地服侍。不过是轻轻嗔怪了两句,就被这个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哪怕是现在,想起来心仍然会觉得痛,恍惚身下仍然在流淌出那腥红的血…… 如果不是因为杜东元的那一脚,她可能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或是一个贴心的女儿。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她就会有所寄托,不再纠结于那些苦痛折磨。可惜,前世上苍没有给她那个机会。终其一生,都没有让她再怀过一子半女…… 雪儿从来不曾说过,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不知道的。可是,在那个躺在床上,低泣痛哭,连命都差点丢掉的雨夜,她把外间大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会再有孩子,再也不会有——就因为杜东元那毫无保留,重重踢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脚。 因为那,她恨死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同样因为那一脚,再无顾忌,从此后,更加明目张胆地花天酒地。不过半年,就先后抬进了几个小妾。其中就包括迎娶的贵妾叶吟霜…… 合上眼,于清瑶屏住呼吸。在肺憋得几乎爆炸时,才缓缓地呼吸…… 带着些凉意,混着酸臭气的空气,呛进气管,让她刹那几乎要流下泪来。眨了下眼,于清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走上前去。 用手背抹着嘴角,杜东元正慢慢直起腰来,回过头,醉眼惺松,看着走近他的于清瑶,他有些奇怪地掀了掀眉:“兄弟是……呵,喝得有些高了,实在抱歉,不知是许兄弟带来的还是?” 抿唇浅笑,于清瑶只是淡淡道:“你忘了我是谁?是啊,你记不得我是谁了。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是谁是够了……” 看着杜东元直眨眼,眼中仍是一片茫然,于清瑶笑得越发欢畅:“杜东元,你不是还要想娶我吗?怎么居然认都不认不出来了呢?!” “啊?你、你……难道……不会吧!”杜东元摸了摸头,一脸惊讶,似乎是想笑,可是表情却到底有些扭曲,很是古怪。就连伸出来指着于清瑶的指头也有些发颤。 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静夜昏光里,她的微笑从容而淡定。“是,我是安乐侯府的二小姐,是你相中了门弟身份,想要娶到手的那个女子……我不害怕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因为过了一会儿,你就不会记得我曾经说过这些话,更不会记得曾经见过我的事情。” 笑容平静而柔和,可声音却是冷若寒冰:“我现在说的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不,是过后,连你都会忘记……杜东元,其实,你本该如愿的!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娶到一个原本有贵族身份的女子……虽然家里被削了爵,又是个庶出女,可是到底说出去让你这个商贾之子大涨脸面……” 掩着嘴,她低声笑着:“杜东元,前世里,你娶了我的。可是,你娶的不是我的人,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花瓶,一个玩偶罢了……杜东元,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是你的妻子——就像我也不再把你看作是丈夫一样。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为什么,你却能那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呢?” 看着指着她,张嘴想要说话的杜东元,她冰冷的眼眸闪过亮芒:“闭上你的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 “你把我和那些下贱的女人看成一样,连半点尊严都不曾留给我。拉着一群女人,大被同眠,混天胡地,很开心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们强行脱去衣裳的我,恨不得立刻死去?!我不过是想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呢?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叶吟霜,什么都信她的,还是根本也早就厌烦了我,想借着她的手收拾了我……我身边只有雪儿一个,你们却连她都害……杜东元,这辈子,我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那么懦弱,让人摆布……呵呵,你休想再碰我,休想再糟蹋雪儿——我不会让你的脏手再碰我们一根手指头……” 眼中没有泪,只有无尽的恨意与愤怒。于清瑶迈前一步,一手抓住杜东元的手,虽然只觉得一手的油腻,却也顾不得别的。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沉声道:“杜东元,刚才我所说的话,你一会半个字都不会记住!打消你想要娶安乐侯二小姐的念头,只要你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你的头就会疼痛欲裂……” 盯着杜东元茫然而空洞的眼睛,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扬起:“适合你的,只有那个叶吟霜,前世今生,你们两个都是一对绝配。不过,那是之后你要做的事,现在……” 目光微闪,于清瑶猛地回过头去。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可是她的眉却仍不由掀了起来。刚刚,明明有听到一点声响的。 感觉到抓在手里的手扭了下,于清瑶忙收敛心神,转过头去,定定地望着杜东元,继续道:“今天,你过得很开心。为什么这么开心?都是因为许磊,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心想要巴结上的贵公子,你很感激他,所以,一会儿你见到他,就要立刻抱住他,好好表示你的谢意……用你一贯表示谢意的方式——在后宅之中的方式……” 话到尾音,于清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秘。就连嘴角的那一抹笑,也说不清的古怪。 话一说完,她就松开手,飞快地闪入花丛之后。躲在花丛里,看着杜东元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似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下张望。 看不到什么人,他拍了拍脑袋,又因那股呛人的酸臭味直皱鼻子,一撩衣摆,直接往前走去。 静静地看着杜东元穿过长廊,往前面走去,于清瑶抿起唇,无声地微笑。只是,笑还未尽绽,她就皱起眉来。没有走出花丛,她回眸望入昏暗的木叶深处。侧目聆听,眉皱得更紧。 长草微动,一只不太大的小猫无声地走出草丛。碧绿的眼,盯着于清瑶,“啊呜”了一声。 于清瑶似乎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猫啊!”她轻笑着,随手抱起那只猫,走出花丛,缓缓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于清瑶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猫砸了出去。 受到惊讶,那只猫怪叫着落入一处灌木丛后,就没了声息。 于清瑶冷冷地笑着,看着那没有半分声响的灌木丛,柔声笑问:“有没有被猫抓花了脸?如果被抓花了,还是要快点上药才好。要不然,丑丑的怎么见客呢?”眯起眼,她的声音转厉:“真的不肯出来?你要不出来,我就去揪你出……” 声音哽在喉间,于清瑶怔怔地看着突然自灌木丛后跳出来的俊美少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很轻。在她想来,这藏在灌木丛后,可能听到她对话的人应该是这醉月楼里的某个姑娘。可却不曾想竟是林华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冲口而出,待她意识到自己竟是用了本来的声音时,已经迟了一步。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抱着怀里的猫儿,林华清轻轻抚弄着它的皮,看着那只猫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嘴角的笑就更深了几分。 抬起头,他看着于清瑶,抱怨道:“你也是太狠了,怎么就这样把这猫儿丢出来呢?要不是我接个正着,说不定就会摔断了腿或是伤了脑袋。而且,就算是猫儿没事,这样胡乱丢东西,万一砸到人……” “林华清!”于清瑶放粗了声音,厉声喝了一声,瞪着林华清的眼神难掩戾气。“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许磊怎么肯放过你?!你、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懒洋洋地转了下脖子,林华清的笑声里是惯常的轻浮:“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不过,如果你肯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会一一回答你的……于小姐,你说好不好?” 心头一震,于清瑶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不露半分震惊的表情。“林公子说什么?小可不明白……” 失笑出声,林华清走近她,绕着她转来转去,忽然间,手一伸…… “你现在再装这样粗的声音,未免太迟了吧?!” 虽然手动得也算快了,可是于清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捂着嘴,看着林华清手中的那条胡子,于清瑶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林——华清!”她低声叫着,猛地抬起头,望向林华清。目光定住,她眨了下眼,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用折扇遮住双目的林华清。 虽然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荒唐,可于清瑶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林华清的这个动作,分明就是说他刚才有看到…… “你不要来看我的眼睛啊!我会怕的……”林华清的声音里仍然带着笑,又有些得意:“我之前就说了,你却总是不肯承认……现在呢?于清瑶,你还是不肯认吗?” “认什么认?”冷笑一声,于清瑶寒声道:“我不知道林公子你都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做出这种怪模样……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声音稍缓,她淡淡笑道:“是,我是一时好奇,叫初五带我来这种地方见识见识。这不合礼法,说出去是会被人笑,甚至有损闺誉。可我看林公子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想来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嘴快,就毁了小女子的一生吧?” 林华清失笑出声:“你还是这般伶牙利齿!何必呢?我刚才可都是看到了。你要是不认,那我现在去找杜东元,问问他刚才到底和你是怎么回事……” “林华清……”于清瑶大急,急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抓林华清。不想林华清身形一动,竟是轻而易举地闪开她的扑近。不仅如此,甚至扭身就往长廊走去:“你不想说,自然是有人想说的。” 心中暗恼自己的疏忽大意,于清瑶脑中急转,却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林华清。 “林华清,你不用去问别人,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大声叫着,于清瑶试图先稳住林华清。 “真的什么都告诉我?”手中折扇挡在面前,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林华清的声音却还是透着那股子让人气恨的轻浮。 咬了咬牙,于清瑶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可是,林华清,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会怎么样?去告诉别人吗?还是,去找那些道士、和尚,叫他们把我当妖怪,烧死我?!” 因为她尖利的质问,林华清放下了手中的折扇。昏暗的光线下,他勾起唇,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那样做吗?” 不知是因为这静寂的夜,还是因为这昏暗的光,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凄然,以至于他虽然放下了折扇,于清瑶却忘了在第一时间去控制住他。 待回过神时,她才发觉只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她竟信了他不会害她。虽然心中仍有恼意,可于清瑶的声音却还是平和了下来:“想知道什么,你问好……”w 第九十三章 或可寻一知己 “你……”上下打量着于清瑶,林华清的目光却很聪明的并没有和于清瑶的目光相对。 就在他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时,却突听得一阵喧哗。诧异回头,眼角瞥向于清瑶抿唇低笑,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一动,林华清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不如,先去前面看看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前面的热闹事儿,和于小姐你脱不了关系。” 沉下脸,于清瑶也不说话,看林华清笑着回眸,手一扬,她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接。 林华清笑睨着她,却没有松手,反是俯近身,在于清瑶怔忡间,抚上于清瑶的脸。 于清瑶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林华清扳住面孔。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她鼻下唇上一抹而过。虽然不过数息之间,林华清就松开手,可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热了起来。 哪怕是从心理上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少女,可是林华清这样的动作却委实过于暧昧,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又压不下心头那股怒意。 可是抬头看着林华清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又不得不把那股怒意压下去。抿紧了唇,她默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缓缓走过走廊。虽然还没有想出到底要怎么做,可是她现在绝对不想错过杜东元的那一场闹剧。 才走进大厅,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浪。原本都还装作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大声呼喝着,围着大厅中间的圈子嘻笑不已。而那个老鸹,急得在圈子外面直跳脚,尖声厉叫着,指着圈子里喝令那些龟奴、护卫。 “老娘是白养你们的!还不快点去给我把人拉开……” 因为那些护卫冲上前去,那些围观的客人就散开了些。透过缝隙,于清瑶可以清楚地看见圈子中,一个男人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狠狠地挥着拳头。虽然看不清楚脸,可看衣服,那个正下狠手的男人正是许磊,而那个被他骑在身下,只能看到双腿不停抽搐着的男人应该就是杜东元。 嘴角勾起,于清瑶无声地笑着。听到身边有个女子在和林华清低笑:“奴在醉月楼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奇事。也不知那个人是犯的哪门子邪,看到许公子,居然抱住就亲……您没瞧见,许公子当时那个脸色……嘻,我看那家伙,不被打残都难……” “那个姓杜的难道是断袖之癖?”林华清诧异地低呼,可是目光却是转向沉默无语的于清瑶。 觉察出他的注视,于清瑶没有转目看他,仍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许磊是真的气坏了。脸上涨得通红,一张脸都发青,扯着脖子大叫:“哪个混帐敢过来!别怪老子连他一齐宰了……” 那金妈妈叫苦连天,虽然惧着许磊,却还是示意一众护卫过去拉人。“我说许公子,咱们这些女人可是受不得惊吓的……我这醉月楼到底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这个南蛮子得罪了您,您要寻他晦气出等出了咱们醉月楼啊!好公子,就当是我求你了……你们这群小蹄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好好侍候着许公子……” 金妈妈一声吆喝,原本愣在一旁瞧热闹的女人们立刻涌上前去,簇拥着许磊,“公子”“官人”“心肝肉肉”地一通叫,饶是许磊一肚子的火,却硬是被这些莺声燕语的美娇娘们拉了开去。 那些护卫忙趁机抬起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杜东元,匆匆往外抬去。 凭你家财万贯,可在那些纨绔子弟眼中,也不过是个一身铜臭的生意人。就算是平日里在醉月楼花了再多的银钱,可一旦得罪了身份高,脾气暴的许磊,就立刻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杜东元,你不知道,你的前世里也是这样抱怨着:再多的钱也比不过一个好出身!早晚有一天,你要用钱把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砸得跪在你脚下…… 你看,前世、今生,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一世,你更不可能在京中站稳脚了。 嘴角的笑,冰冷而无情。于清瑶静静地注视着被人抬着,从自己身边而过的杜东元。看着他那张满是血污,浮肿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眼底尽是一片冰寒,全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前世里,雪儿被抬出来时,也是这样呢!她抱着雪儿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几欲晕厥。叶吟霜却裹着皮裘,自门里笑着走到她面前,“你该觉得庆幸的。如果不是雪儿替了你,那现在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叶吟霜说得不错。那段日子里,杜东元把在外所受到的气,全都发泄在了后宅的女人身上。就连叶吟霜,那么受宠,也被打伤得养了好几日才敢出来见人。 而她这个所谓的正室夫人,终于也轮到那样的噩运。是雪儿,拦着杜东元,紧紧地护着她,像一头母狮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可最终的结果,却是雪儿被杜东元拖进了房里…… 她该想到的。杜东元那样睚眦必报的人,被雪儿抓伤了脸,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雪儿呢?可是,她太懦弱、太无能,被丫头婆子们按在门外,只能生生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鞭打、哭嚎声…… 合上眼,于清瑶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带着那样说不出的怪异…… 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说无数个理由,可是,其实到头来,还是她害死了雪儿。那个忠于她、护着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的雪儿。如果那时候,她能更勇敢、更坚强,能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转开目光,叶吟霜望着正快步走过来的雪儿。眼睛渐渐又有了焦距。 “雪儿,”她低声唤着,伸手紧紧地拉住雪儿的手,再不曾放开。 前世里,她能为雪儿做的,只是在她死后,冲进去和杜东元大吵了一架。争执终止于一记耳光。她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然后在那个夜晚了断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的生命。 可是,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命运重蹈覆辙。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雪儿,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的低语,轻柔而坚定。虽然雪儿听不懂,可是望着她的眼神却越发柔和。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林华清,摸着鼻子,眯起眼来。 “你似乎真的很恨杜东元啊?” “那是自然,那个姓杜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做梦吗?!”一句话冒出来,雪儿立刻就意识到错误,捂住嘴,她惶恐地看着林华清,下意识地往于清瑶身后躲去。 轻轻拍了拍雪儿的手,于清瑶淡淡道:“没关系,你去和初五呆在一起,我有事要和林公子商谈。” 雪儿应了一声,偷眼瞥了眼林华清,虽然仍有些担心,却还是依言走开。 林华清微笑,淡淡道:“你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特别,难怪,她特别忠心……” 抬眼看他,于清瑶的表情已经回复平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就找个安静的地方。” “自然,”林华清微笑,忽然又笑道:“你可不要想什么坏主意儿,我可不是杜东元。” 于清瑶闻言只是低笑,缩在袖中的手却是紧了紧。 她的异能,并不是万能的。如果她无法接触到林华清,又不能看着他的眼睛的话,那她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难道真的就要对他和盘托出吗? 想想,似有不甘,可是在心底里,却又隐隐有些难言的冲动。她的秘密压在心底里,没有办法和人说,更不敢和谁说,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或许,她该说与林华清听……可是,她真的能够相信林华清吗? 苦笑着低下头去,于清瑶的心里纷乱如麻。 有些意外林华清竟会把她带到后园里的小楼上。红烛盈盈,从敞开的窗望出去,这座安静的花园里,已多了许多光亮。 远处,花木掩映中,是更高更大的绣楼,而是比起这边的小楼,却显得俗艳…… “那边是别的姑娘住的。在醉月楼里,只有花魁,才有资格单独住一栋小楼。除了胭脂,能有这样待遇的,也就只有紫烟姑娘了……” 林华清在她身后淡淡笑着,又逐退送茶过来的小丫头。“你家姑娘回来,就说我在这里会一位朋友,叫她带着客人先往别人歇一歇……” 那小丫头一笑,虽然生得不是多好看,可口齿却是伶俐:“林公子真是没良心。我家姑娘什么时候带着旁的男人回来过这屋里呢?这位公子,您可不知道,我家姑娘对林公子一片痴心,可林公子却凭地不解风情,着实叫人着恼……” “就你这丫头多嘴!”一声清叱,自门外,走进风情万种的胭脂。看到于清瑶,胭脂目中闪过一丝奇怪,却仍然笑道:“想来,这位公子和林公子必是要好的朋友了。要知道,就是郭公子,林公子也不曾往我这房里带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说可安是个武人,太俗气,不许我带我来吗?”林华清低笑,指了指于清瑶,道:“这位马公子可不是俗人了。若有机会让你听到他的笛声,一定会迷得你忘了自己是谁……” “是吗?我只当林公子才有那么大的魅力呢!”掩面低笑,胭脂走过来坐在桌上,转身又笑道:“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厨房再送上酒菜来,我陪着二位公子饮上一杯。” 林华清一笑,伸手捏住胭脂的手:“酒菜就不必了。胭脂,我和马公子都不想喝酒……” 胭脂目光一闪,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瞥了眼于清瑶,她笑着嗔道:“我就说林公子怎么会自己寻来呢?却原来不过是借我这一方地方……倒也无所谓,只是你今夜……” 林华清一笑,截断她的话,淡淡道:“你是知道我的,若我真留下,日后你必会更恨我……” 咬住唇,胭脂抬眼看了眼于清瑶,到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抽身而起,转身而去,只是临走到门前,忽然回过头来。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她扶着门框,冷笑道:“日后若是哪个姐妹能留下林公子过夜了,还望林公子知会奴一声,也叫奴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家姐姐有这么大的本事……” 林华清也不说话,看着胭脂走下楼去,就转过头去看于清瑶。 早在胭脂坐到桌前时,于清瑶已经转过头望向窗外。看外面浓荫翠林,看那连绵的粉墙,飞翘的屋檐,看天上明月繁星,听虫鸣鸟叫,听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声,听那楼里传来放荡的低笑……却就是没有回头看一眼屋里。 抿唇浅笑,林华清平声道:“于小姐,现在没有别人了,请这边坐吧!” 于清瑶吁了一声,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瞥了眼林华清。如果,她真的让这人分享她的秘密,那他是否会被她保守秘密呢? 深吸一口气,她坐在桌上,等着林华清的追问。 林华清低下头,笑笑,“其实,我很开心……你只要告诉我,你是真的有异能——像那些故事中的精怪一样,可以迷惑人心……于小姐,我只想听你说这个。” 抿了下唇,于清瑶只觉得喉咙发干:“是,我可以迷惑人心。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能够控制作人去做一些事情……林华清,你想怎么做?去找人来收伏我这个妖怪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就突然大笑起来。他就那样大声笑着,笑得既欢快,又疯狂,甚至笑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笑得于清瑶看得发呆,不知所措。 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从惶惑,渐渐回复平静。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听似疯狂的大笑声中,她突然有些明白了林华清的心。 这个少年,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寻找着那些故事里的精怪,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却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这样的异能是真的存在的…… 合了下眼,于清瑶看着终于停止大笑,抬起头来看她的林华清。又一次问道:“你想怎么做?还是想要我说得更多?” 林华清一笑,忽然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于小姐,你觉得我真的会找人来收伏你?!”w 九十四章 隐于繁盛背后的危机 “你不会……” 坐在车窗前,于清瑶望着窗外远远近近的灯火,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 连她自己,回想起适才在醉月楼时,就那样脱口而出那三个字,都觉得惊讶。为什么,她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虽是数面之缘,可认真说起来,她和林华清真的并不是多么熟悉…… 不过,不论前世今生,她如此与之谈话的男人,却还只有林华清一个人。她想,可能就是因为这,她才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你不会”吧? 低头浅笑,眼角瞥见一直盯着她,难掩不安之色的雪儿,于清瑶安抚地回了个微笑,才柔声道:“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雪儿低低应了声,眨巴着眼,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那个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些奇怪地看她,于清瑶笑问:“我还当你要问林公子是不是识破了我们呢?” “林公子识破了我们吗?”雪儿低问,可是听声音却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担忧。 “是啊,他识破了我们。”听到雪儿“呀”的一声,可惊慌了下就又放松下来。于清瑶不由掀起眉毛:“怎么?你不怕他出去浑说,传到老夫人那儿去?” 歪了下脑袋,雪儿有些迟疑地道:“林公子不会吧!?” 朱户人家第2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她的回答,让于清瑶抿唇浅笑。 是啊,那个人不会。虽然平日里总是那样轻浮,满嘴油腔滑调的,可是骨子里却有着极其骄傲的性子。而且,对于他来说,她的这些事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吧?事不关己,他何必去多嘴呢? 而且,今夜,林华清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她说出异能的事之后,林华清一定会刨根问底。可是,没想到她答完那一句之后,林华清就笑起来。 望了她好一会儿,竟是直接站起身来:“陆老板他们应该等得急了,我先送你出去。” “你——不再问我?”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好笑,以致于林华清看着她的眼眸中尽是深深的笑意。 “有什么好问的呢?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至于其他,我又不是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你如果闷在心里无处说了,我听听倒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说,我又何必勉强自己浪费时间呢?” 好好的话,也会被那人说得让人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从醉月楼出来,坐上了车,她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有些感激,有些失落,到底,她的秘密还只是藏在她的心底,无人知晓…… 过了两日,外面的陆初五就托人带话过来 。说是那杜东元被许磊好打了一顿,却连报官都不敢。想要看病,偏偏许磊早就叫人去各大药铺知会过,出了名的大夫怕惹上麻烦,没一个敢去瞧病。只好先胡乱着请了个铃医瞧病。也不知那铃医开的什么药,杜东元上了药后,脸上竟烂成一块块的。 杜家人一面揪了那铃医报官,一面又去往郊县请大夫。总算是保住了一张脸。可是,有那小道消息说,那天许磊可不单只是打了杜东元的一张脸。连着好几脚,好像是踢着了什么地方,八成那是治不好了的…… 消息说得含含糊糊的,尤其是最后杜东元的伤势,有太多的不确定。不过,总算是让于清瑶知道杜东元现在是真的过得很不好。别说还想着提亲说媒的事,就连原本上京来探路,开分号的事儿也被耽误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让于清瑶心情大好。而雪儿更是拉着没有见识到那场热闹的柳絮,比比画画地吹嘘: “你是没见着啊!也不知道那姓杜的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居然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许公子……恶,两个大男人,他就那么着……” 抬眼瞥着合不拢嘴的柳絮,于清瑶只淡淡笑道:“兴许,是他在表达谢意呢!” 那个人,前世里就总是拿着自己的亲近,当成是后宅女子的奖赏。殊不知,那些女人,想要的、想争的,也不过是这亲近背后所带来的利益罢了。 虽然于清瑶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巧合。可柳絮这两日却更加倍的恭敬。 “小姐,奴婢听说表少爷一早上就出去探病了。而且,才刚回来,立刻就去见了侯爷……”柳絮的声音一顿,缓了一缓,才道:“您看,要不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姓杜的有脸重提旧事,咱们府里头可没那个脸面答应。”于清瑶抿唇低笑,一点都不再担心这桩事。 别说是刚出了这样的事儿,就是没出这样的事,田氏那样爱面子的人,如果侯府不曾败落,她绝不会就那样把她嫁给一个商贾。现在,要担忧的反倒是那个陈国邦。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说中了进士、做了官,可暗地里还是依附着杜东元,靠他的银子去打通官路,日后更是杜东元的一把保护伞,二人狼狈为j。这种人,她怎么能嫁?! 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去除这个祸根。外面的小丫头忽然跑进来,“小姐、小姐,大夫人那头,叫人传话过来,说是三爷已经入了朱雀门。问您是不是也要到二门上迎一迎三太太。” “三哥三嫂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有些惊讶,于清瑶暗在心里怀疑:难道于重山是在洛阳那边听到杜东元的事? 也不对,且不说从京城到洛阳也要一天路程,就是真知道杜东元的事,于重山也断然不可能为了他的事赶回来。说到底,杜东元还未与安乐侯府搭上线。虽然杜家有些钱,可于重山这边还倚仗着岳家,锦上添花的人,他也未必就那么看重了。 心中疑惑未解,可到底还是前往二门接人。一路缓行,待她到二门上时,二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除了三房的两个妾,几个子女,一众丫头外,还有孟慧娘和叶如霜。 看到于清瑶,叶如霜便笑着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说话,可单只那笑,就说尽了所有的意思。 论理说,三房的夫妻俩也不过出门散心数日,而且又非长辈,委实不用这样的排场,可不知怎么的,孟慧娘偏偏召了侯府众人跑到二门上来接沈盈盈。也不知,这俏眼是做给谁看的。 心知肚明,可到底没人多那个嘴。等着沈盈盈下了车,众人说说笑笑,相互行了礼,一派和熙地往慈萱堂去了。 沈盈盈一向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这回出外散心回来,心情正好,当着田氏的面自然更是舌绽莲花,把洛阳的繁华热闹说得活灵活现。逗得田氏忍不住哈哈大笑。 尤其是奉给田氏的礼物,那尊玉雕观音,更是让田氏直呼“南无观世音菩萨”,喜形于色,大赞沈盈盈有孝心。直接就留了众人在慈萱堂吃晚饭。 沈盈盈也不谦让,和孟慧娘一起陪着田氏说笑,又笑道:“我可是给你们都带了礼物了……” 于清瑶和叶如霜目光一对,虽未说话,却看出彼此眼底的疑惑。 沈盈盈是个大方的人,送礼物倒不希奇,可平日若是有礼物相赠,必是过后送到个人院里的,怎么着,也不会当着众人面前,让人起了比较之心。 心里暗暗奇怪,于清瑶接了礼物,并不急着去看。抬起头来,看着沈盈盈转向面上略有些冷意的孟慧娘,她心里总觉得必会有下文。纵是不知礼,沈盈盈也不该越过孟慧娘先送她和叶如霜礼物才是啊! “大嫂,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宝贝?”沈盈盈笑着招过文竹,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可看在于清瑶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三弟妹的眼光那么好,自然送的一定是真的宝贝了。”孟慧娘淡淡笑着,似乎是有意隐忍般,掩去所有的不满,脸上仍是平和淡然。 沈盈盈睨着她,也不再多说,只笑着打开那只漆盘,取出一物。“大嫂,你看。也不知是你幸运还是我幸运,竟让我在洛阳找到这个五彩琉璃盘。而且更巧的,是这只盘子也也有一只红凤……瞧啊,连这眼睛上的那滴金泪都是一模一样的。要不是知道大嫂的那只盘子摔坏了,我还当就是原本那一只呢!” 沈盈盈缓缓说着,已把手中那只五彩琉璃盘递到孟慧娘手中。“大嫂,你来看看,我说得可是?真的很像啊!” “是、是很像……”一句话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孟慧娘捧着那只映着阳光,闪烁着五彩光芒的琉璃盘,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底却已经全无半分温度。 别说沈盈盈,就连离得稍远的于清瑶,也觉出不对之处。大嫂这么生气,难道这盘子真就是那只?! 她还在心里暗自生奇,叶如霜已经笑着凑过去,“要真是那么像,那可真是宝贝,大嫂让我也瞧瞧……”虽然这样说,叶如霜却并没有接在手上,只是笑着道:“我就借着嫂嫂的手看看就好……” 目光凝住,叶如霜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虽然立刻她就笑着赞叹不已。可是在她回身而过,于清瑶伸手轻扶之际,却分明听到她在心底低叫:真的是那一只?怎么会?难道母亲穷得已经开始卖大姐拿回来的那些东西?那那只金熏炉呢?难道那个东西也会被卖掉……那上面可还是有着宫里御用的印鉴…… 手指一颤,于清瑶也不由得目光一凛。不会吧?二嫂到底往娘家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居然还会有御用之物呢? 虽然安乐侯府也得过些宫里的赏赐。可那些御用的东西,却都是在慈萱堂或者是在大房院里的。别说二房,就连三哥那么得母亲宠,也没有得到…… 目光转向神情冷淡,连笑容也显得发冷的孟慧娘,于清瑶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以为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揭穿出来。哪怕是日后安乐候府败落,也会是别的罪名。可怎么日隔数月,竟又…… 脑子转得飞快,越想越怕。白氏万一真把御用之物出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若真是有心人,只怕顺藤摸瓜,就要查到他们安乐侯府来。到时候,二嫂之死会不会又一次成为安乐侯府削爵抄家的罪名呢? 心中惶惑,却并非为这些所谓亲人的惨遇,而是为她可能又要重蹈覆辙的命运。不行,在事情爆发之前,她一定要为自己找好出路才行。 可是,这样的时候,她又要上哪儿去找一个能名正言顺带她离开安乐侯府的人呢? 脑中灵光一现,于清瑶自己先是愣住,怔了下,才缓缓摇头。真的要那样做?! 苦笑了下,她收敛起心神,只当什么都没有发觉,一如往常地微笑。可就在这时,却突听到一声急切地低唤: “大哥,你真要这样做?值得吗?就算是杜东元想要投靠咱们侯府,可是他是得罪了许家的,为他那些钱就得罪许家,何必呢?” 是三哥于重山! 于清瑶心中一震,看看房中众人并无异色的表情,立刻知道说话的人还离得远。只有她因那异能而耳陪目明,才听到这声音。 凝神细听,果然又听到: “老三,这世上没有人嫌钱多的!何况咱们要做的事更是最最需要钱的。我也知道,沈家这些年,出了不少力,可是他们家也得了不少好处啊!你放心,就算是我收了杜东元做门人,可该让沈家得的好处,也不会怠薄半分。王府那头,我自然会讲明的……多一个人送钱过来,你以后也少操些心,更不会再乱动弟妹的嫁妆了……你放心,三弟,大哥心里有数。你还是看着点泉州那头的消息,海贸一事,咱们可是投了不少钱进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府那边就交待不过去了……” 于千韧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于重山虽还想说,可顿了顿,却还是用带着些懒散的声音答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这之后,便是些闲话。于清瑶也便收回心思,不再去听。可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 没想到,经过此事,杜东元还能搭上侯府的线。大哥为什么要保那人?是因为现在的金主是三哥的岳父,让他不放心?还是…… 脑子里乱成一团,可那股危机感却让她越来越胆寒。 屋外传来的低笑声,让她抬起头望了出去,看到撩帘而入的两个兄长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宁愿日后不幸,也不要和他们一起等着被抄家削爵……w 第九十五章 问君可有心仪之人 “母亲,”见田氏转向自己,于清瑶缓了缓,还是低声道:“女儿这几日听大嫂来同母亲汇事,就总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家中田产再拔出一部分作为家中祠堂的祭田呢?”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容,她忙垂下头去,“女儿也是忽然间想到的……” 田氏睨着于清瑶,微笑道:“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不同你大嫂直接说呢?” “女儿哪懂得什么呢?不过是心中有所想,就当着母亲说了……”于清瑶腼腆地笑道:“我纵是说错了,母亲也不会怪我的。可和大嫂说……女儿不敢……” “都是家中事,有什么不敢的?”笑着嗔了她一句,田氏才淡淡道:“你这主意甚好,只是家中留作祭田的,也足有五百亩,用那些地做祭田,已经绰绰有余。倒也不必再添田产了……清瑶,你虽是一心为家中着想,可是现在是你大嫂当家,有些事还不要去麻烦她的好……” 听明白了田氏的意思,于清瑶笑着应是,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去说旁的事情,好似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田氏看着她一贯的笑容,也就顺着于清瑶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一直到于清瑶走出慈萱堂,两人都没再提这件事。浑似根本就没人提过这件事。可于清瑶离了慈萱堂,脸上的笑就收敛了起来。 五百亩祭田?!田氏太久没有管家了,虽然大事清楚,可于这些小事上根本就不大清楚了。 前世里,安乐侯府被抄时,府中祭田不足五十亩,其余的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急着用钱的于千韧卖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安乐侯府被抄后,家中剩下的大大小小才连个栖身之地都难。不过,她现在开这个口提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田氏不肯听,那之后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 转过头,于清瑶低声问道:“雪儿,可帮我联系了初五?” 雪儿低声应是,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中仍是茫然不解。反是柳絮偷瞧着于清瑶,若有所思。 “小姐,您这几日看起来似有心事……可是为了……”柳絮的声音一顿,抬眼望向正匆匆自花丛跑过的丫鬟。奇道:“是二房的青苹,好生奇怪,怎么这么急呢?我听说,她今个儿回了叶家去送节礼的啊!” 于清瑶目光一闪,远远地望着青苹匆匆而过的身影,却只是淡淡道:“快到十五了啊……中秋佳节呢!” 低声叹息,她的声音却更显坚定,“雪儿,今晚还是你陪着我出去,柳絮留在府里照应着。”不管成败如何,她总要试上一试。事到如今,她真地想不出来还能向谁求助…… 一想到晚上将要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于清瑶重生一回,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尽显女儿娇羞之态。 “二嫂她能,我……”虽然所求不同,可既然叶如霜能有那般的勇气,那她也可以。 华灯初上时,于清瑶已经收拾妥当。比之往日,她更用心三分,虽仍是淡妆,可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袭水粉。她一向少穿这样娇艳的颜色,突然这样穿,倒显出别样的娇美。 柳絮看着于清瑶这一身打扮,神情更显紧张。 感觉出她的紧张,于清瑶回眸浅笑:“柳絮,如果今夜真的成了,那我就可带着你们离开这座宅院了。” “小姐……”柳絮心跳加快,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可只叫了一声,就不得不收声。只是淡淡道:“愿小姐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她何曾不想心想事成?可若真的未能如愿,她该如何? 于清瑶垂下眼帘,忽然低笑出声:“若事不成,我便自请往城外翠竹庵带发修行去,既为亡父祈福,又为母亲延寿,也是桩佳话……”转目看着面面相觑,面露惊惧之色的两个丫头,她低笑出声:“哄你们的,就是我想,怕母亲也是不依的……” 可若事情真逼到那样,她说不得真要走上那条路了。哪怕是田氏不允,她也在自剪青丝,拼死离去……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于清瑶暗自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何必想得那样悲惨?事情还未定,说不定,今夜竟真的事成呢? 一路忐忑,待马车停下时,于清瑶才恍然突醒。捏紧手中的丝帕,她对着留在车上的雪儿点了点头,才缓缓走下马车,远远地望去,便看到那站在桥下的人影。 马车就停在汴河大街上。说是大街,可其实却是条水道。从水门而入,贯穿全城,沿途更有无数座桥跨过这条水道。而他们此刻,却是在浚仪桥畔。这座桥,离最繁华的洲桥、相国寺桥,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静夜里,显得有些冷清。可就是这样,桥两旁也有不少卖吃食的小贩。 有摆着摊卖些卤菜小吃的店家,也有担着担子卖馄饨的老汉,提着篮子卖果子蜜饯的童子……虽然食客不多,却也别有风趣。 望着桥下的身影,于清瑶有些迟疑,默然片刻后,还是走上桥,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就在她走到桥上,驻足凝望之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望定她,温然而笑。 因为林华清那平静温和的笑容,于清瑶心中忽然一松,嘴角不由也露出三分笑意。走下桥下,沿着石阶,她缓缓而下,走到河堤上,站在林华清的身边。轻笑道:“多谢林公子肯便衣而来。” 此刻,只着一件青衫,不显张扬跋扈之态的林华清,看起来和京中无数未著功名的学子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恍惚又似那一夜在相国寺中遇见的他。因为这,于清瑶原本的紧张之意也渐渐消散,甚至能够望定林华清的眼眸,而不露半分异色。 “于小姐相邀,我怎能不来呢?既然要来,那自然还是依照佳人吩咐的好……”林华清笑着,仍有几分轻佻。 可于清瑶却只是一笑,竟不曾如往常一样露出嗔怪之色。 转目看她,林华清扬起眉来,带了三分惊疑:“于小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是,是有话想说。”于清瑶垂眉浅笑,却没有立刻说话。林华清的观察力一向惊人,似乎她在他面前,少有能瞒得过去的事。从前,她很是不喜,可是自从坦言秘密之后,不知怎的,总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默默看着于清瑶,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跟在于清瑶身边。两个人就这样沿着河堤走了好一段路。 彼此无言,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脚下平缓的水流声。长草里,不知是什么虫子低声的鸣叫着,却不显喧闹,反更添几分宁静的气息。空气里,浮着湿气,带着淡淡的草香。风过处,远处,又飘来一阵食物的热气…… 顿住脚步,林华清忽然笑起来:“好像那次在相国寺……”一句话未说完,他转过脸去看于清瑶。正巧,于清瑶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竟自凝住。 宁静的夜里,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也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目光,更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心慌。 于清瑶抿紧了唇,咽了咽口水,正待转过身去,却突听身后林华清笑着问道:“闻着这香气,我还真有些饿了,于小姐可愿再陪着我吃一点东西?” 有些尴尬地回首,于清瑶淡淡点头,默默地又和林华清沿着河堤走了回去。一路上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可一直到走回桥上,她仍是没有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坐在小摊上,于清瑶左右打量着,难掩好奇之色。像这样的小摊,前世今生,她还从未来过。虽然这摊子既小又简陋,就连在夜里,也能看出面前的桌子上有些油腻的黑渍,长条春凳更是有的都缺了腿儿,可是这样看着,却仍觉得别有一番野趣。 坐在她的对面,林华清看着她的神情,忽然低下头去,微微一笑。于清瑶察觉,唇角才绽开的笑便要收敛。 林华清见了,就收敛笑意,转过头招呼摊子旁边的老汉,“老丈,来两碗馄饨……对了,于小姐,你可要葱花还有芜荽?还是要吧!加了这两样,才好吃……”不等于清瑶回答,他已作了主,笑着对那老汉道:“老丈可不要吝惜,一定要下足了料啊!我们吃得好了,下回还来光顾……” 那老汉手里包着馄饨,却抬头笑道:“公子说话可要当真哦!老汉的手艺可是远近都出名的,公子和小娘子若是觉得不好吃,砸了老汉的挑担,老汉都不二话……” 林华清闻言,竟是笑着应了。回头又唤摊主:“挑卤好的吃食来上几样,切得细些……”吩咐完,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于清瑶略带些惊讶的目光。不由笑起来:“怎么?我脸上可粘了什么东西?” “没有,”于清瑶有些恍惚地答了一句,才似惊醒般转开头去。“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过林公子这样……”她低头浅笑:“从前我只闻林公子……之名,竟不知原来林公子竟是这样随性之人。” 虽然她说得含糊,可林华清却已经猜到她那含糊过去的是什么字眼了。偏头一笑,他淡淡道:“别人说些什么,与我何干?那些传我名讳之人,又有几个是我识得的……” 于清瑶默然,在心中细想,倒真是如此。 她怔怔地不曾说话,林华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夹了一片卤肉放在于清瑶面前的碟子里。“于小姐莫嫌这里粗陋,要说这吃食,还真是越小的地方越好吃。皇宫大内的御宴反倒味如嚼腊了……”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面前碟中那片切得果然极薄的卤肉,半肥半瘦,一半棕红一半雪白,还带着些红艳的汤汁。在这昏光下,竟显得分外的媚艳。 这样简单的吃食,于清瑶真是从未吃过。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夜晚,原本不饿的她,竟觉得食指大动。 虽然迟疑了下,她却还是夹起那片卤肉,送入口中。那股浓香,转瞬即在口中化开。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滋味…… 该怎么来形容?她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食物,居然让她觉得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 垂下眼帘,睫毛微颤,于清瑶忽然间笑了起来。 “林华清,”她轻声唤着,却不是客气地叫“林公子”,而是就那样叫林华清的名字,低声问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啊?!”口中还含着卤肉,林华清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还未答话,那老汉已经捧着托盘过来。 “公子,小娘子,快趁热吃,我老王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粗陶碗盛着的馄饨放在面前。喷着热气,散着清香,一个个似金元宝一样的馄饨挤在碗中,飘着几星油花的鸡汤上飘着绿色的葱花和芜荽,不说吃,单只是看,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于清瑶转目看着老汉微笑的脸,只能持起汤勺先盛了一口汤送到唇边。而对面的林华清已经开始赞道:“老丈果然好手段,这鸡汤也熬得浓,不是唬弄人……”一面说,一面自袖袋中解下荷包,取了一块碎银递过去。 “公子,您这给多了,我这馄饨可不值这个……”老汉一笑,淡淡道:“不如这样,您一会把这馄饨钱结给李老板就是,老汉我这会儿可没钱找给您……”说罢,也不理林华清留他,转身就又回了馄饨担前。 听得脚步声远去,于清瑶抬起头来,望向林华清。怎知林华清竟似忘了她刚才问的话,竟是埋头猛吃。 心中暗恼,于清瑶有些烦躁地用汤勺搅着碗,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盛起一勺。就在她无奈之下想再次开口时,林华清忽然出声问道: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心仪之人?!” 吁了一声,于清瑶抿了抿唇,苦笑道:“似乎我问得是有些不妥。以你在京中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心仪之人呢?或许,我该问,林公子可有想要娶的女子?!” 目光忽闪,林华清放下手中的汤勺,正色望着于清瑶:“难道你今天约我,就是想问这样的话?月夜桥畔,孤男寡女,于小姐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我很容易误会的……难道,于小姐你……” 他的声音一顿,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尽是暧昧。于清瑶心中暗恨,可一时间却无法再开口,两人目光相对,竟就这样僵住…… 九十六章 妾拟将身嫁,不足羞 难言的尴尬中,于清瑶垂下头去,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她终于抬起头来,鼓起全部的勇气……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华清已经低笑出声:“或许,是我误会了,于小姐莫要恼我。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乱想……”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转开话题,岂不是等于前功尽弃。于清瑶顾不得羞恼,抬起头来,直视林华清,低声道:“你没有误会……”只是一句话,她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移开。可就是不看林华清,她仍能感觉到林华清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于小姐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就这样说我并没有误会,万一,我是真的想歪了……”林华清的声音带着笑意。虽然有惊讶之意,可更多的却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带有调侃之意。 他的声音让于清瑶大觉羞愤,甚至刹那间,有起身逃掉的冲动。可是,静默片刻,她还是抬起头平静地望着林华清。“我不是在说笑。林公子,我此番相约,可能在你眼中看来,甚是可笑。我若不是没有退步,也不过至此相求……” 林华清默然,脸上的笑容敛去,正容肃目,望着于清瑶和声道:“于小姐请讲。” 于清瑶抿了抿唇,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林公子,我在那个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会自己打算,就绝不会再有人为我考虑半分。我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若被人知晓,定然会扣上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名声。可是,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就这样留在那个深宅大院中……”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却不是像从前一样刻意示弱,而是想起前世重重,太多的心酸。没有让泪水流下,于清瑶淡淡笑着,平声道:“我知道,自古以来,谈婚论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我这般,实在是太过失礼。可是……林公子,你可愿娶我为妻?!” 她这一句话,真可谓石破天惊。就算是一贯轻浮放荡惯了的林华清,也不由得怔住。他刚才言语轻佻,是因为他觉得于清瑶的话根本不过是玩笑,可现在于清瑶这样一本正经地求问,他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沉默着,他垂下头去,目光落在于清瑶面前的馄饨碗中。碗中的馄饨都已经被泡大了,满满地胀了一碗,好像下一刻就会挤出碗来似的。冷却的鸡汤虽然没有凝上油脂,可看着却到底有些油腻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碗,不吭声,直到感觉到于清瑶不安地站起身,才抬起头来。 抿紧了唇,于清瑶仰着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知道公子的答案了。今夜唐突,让公子困扰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忘了此事……” “于小姐,”手一伸,林华清抓住想要从他身边穿过去的于清瑶。在于清瑶挣扎时,立刻松开手,温言道:“于小姐请坐。” “林公子已经……我还是走的好!”于清瑶有些心慌,可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我的答案了?!” 怔了下,于清瑶沉默着又坐回林华清的对面。可是对林华清盯住,她到底还是有些发窘。只得侧过头去,装作不知。 林华清看着于清瑶的侧脸,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太多的意味,让人难解的情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林华清,本就不是那样谨守礼教的人,于小姐也不必纠结这个……” 声音稍顿,他沉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于小姐为什么会选择我?” 飞快地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咬了下唇,才低声道:“只有林公子……” 虽然她的话说得含糊,可是林华清却是明白了。“是因为只有我,才是于小姐最熟悉的男子是吗?若是可安还留在京中,你就会向他求救了……” “不会,”于清瑶毫不犹豫地答着,顿了下又道:“之前,我已经知道郭公子的母亲并不喜欢我。我不会去妄想郭公子为我去同母亲争什么……” “是这样……”林华清的目光有些冷:“那于小姐今日来找我,又怎知我家母亲会应承我的请求呢?” 于清瑶抬眼望他,却只是抿紧着唇,不说话。 她不说话,林华清偏着头,看着她,却代替她说出答案:“因为林华清是个庶出子!身份相当,而且,林府的夫人不是个傻的,为庶子求亲,断然不会去求取高官权贵嫡女,更不会让她的庶子寻到好助力……是这样吗?于小姐?” 面对林华清的喝问,于清瑶虽然没有说话,却不得不点头。林华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在心里想过的,她无法反驳。 林华清摇了摇头,低笑出声:“你把事情都想好了,可是,你怎么没有想过,我肯不肯呢?于小姐,我虽然是庶子,可是却很得宠啊!而且,我在京中是个什么名声,你是知道的……我既多情又贪玩,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愿意娶你,而放弃那么多的红颜知己呢?” 深吸一口气,于清瑶缓了一缓,才平声道:“林公子的事,我略知一二……如果林公子肯娶我,我不会在乎那些……林公子不必放弃任何一个红颜知己……婚后,你可以借口我生病,送我往乡下农庄养病。而林公子你,大可过与从前一样的逍遥生活……” 她断断续续说完自己的打算,林华清望着她的眼眸也越发冰冷。在她说完之后,林华清一声冷笑,沉声问道:“我听着于小姐的意思,怎么竟似乎是要与我做一对假夫妻呢?” 心口“砰”的一跳,于清瑶忍不住舔了下唇,静了片刻后才道:“这个,随公子的便……” 望着她没有表情的脸,林华清立刻大笑出声,捶着桌子,他大声笑着,好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样。惹得远处的食客还有那小老板都扭头来看。 于清瑶大觉难堪,她垂下头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就在这时,林华清有些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于小姐,你的主意真是不错!可是,我听来听去,都觉得得到好处的都只是你一个人。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于清瑶囁嚅着,半晌,才低声道:“林公子也知道陆初五开的那间染坊,其实是我出本钱开的。如果林公子愿意帮我,我愿出让一半的股……还有,我出嫁之时,安乐侯府必有陪嫁,那些陪嫁,我也愿让一半与公子……”望着默不作声的林华清,她心中放松下来,说话也顺了许多。 “就像公子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子早晚都是要娶娘子的,若是娶一个不认得又喜欢吃醋的女子,日后后宅之中必添事端。而我,绝不会让公子为那些事发愁……再者,公子再过几年,也到弱冠之年。如今身无产业,未免不美。如果公子现在娶妻,尊亲必会为公子备置些产业。到时公子有钱傍身,何需再向人伸手呢?还有,公子你总不会想一辈子都留在那个家里吧?!” 以己度人,她说的都是自己最关切的。可是林华清默默听着,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却不肯说话。 说到最后,于清瑶自己也觉词穷,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说服林华清。 “这世上,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虽然并不是全部。 “我只觉,在你面前,不必再掩饰自己。所以,我才……算了,我也知道自己所说的太过荒唐,你不肯答应也属正常。大不了,我……”收住最后的话,于清瑶苦笑道:“林公子,你只当今天没有见过我好了……”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林华清突然发出的声音,让于清瑶一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然,我说了会分一半与你,就一定不会……” “我不是说这个。”林华清抬起头来,望着她:“你真的不在我面前做任何掩饰?什么事都不会骗我,什么事都不会瞒我?” 于清瑶怔仲半晌,才迟疑着答道:“我……林公子也应该是有些秘密不想让人知道的吧?如果你有,我不会问……” 因为她的反将一军,林华清笑起来:“那就是说于小姐你还是有秘密喽?” 于清瑶咬着牙,却还是坦言:“是,我是有秘密。” 似乎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坦白,林华清歪着头,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你知道,你会把你的秘密也告诉我吗?” “你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于清瑶真的是怔住了,望着林华清,她咽了下口水,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 “真是坦白的回答,果然没有骗我。”林华清笑起来,望着于清瑶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让她看不明白的温和。 “我……我不知道会不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坦露在你面前。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同盟……不会向隐瞒,不会骗你……”说完这一切,于清瑶有些忐忑。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就该立刻说出来才是啊!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问道:“林华清,你可愿娶我为妻?!”w 第九十七章 且喜且忧待佳音 缓缓走向马车,于清瑶神思仍有几分恍惚。忍不住回过头去,远远地望着仍坐在摊前,望着她的男人。虽然隔得远了,可她仍能看清他脸上的微笑。那淡淡的,如水般平静的笑容…… 林华清的笑容,常带着一种轻佻之气,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就是说正事时,也常露出那样让人不喜的笑容。可是这会儿,回眸远望,他少见的平和笑容,让于清瑶心头不由得一动。 想起林华清刚才说的那句话,于清瑶勾起嘴角,一时之间,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喜多些还是忧多些。 “既然于小姐如此希望,那就请小姐静候佳音吧!”不是直接答应她,可是这样的话却分明是许了她的。 没有说他会怎么做,可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就是相信林华清一定会把事情放得妥妥当当。不同于郭可安的直爽,林华清这个人,是那种不计手段,也要达到目的的人。 若是从前,她会觉得可怕。可是现在,她何尝不是已经是这样的人呢? “小姐?”从车里探出头来,雪儿看着于清瑶阴晴不定的脸,一时猜不出结果。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出来私会林公子。可是,隐约的,她知道今夜的事关系着小姐和她们的命运。如果不是这样,柳絮也不会悄悄叫她盯牢了小姐…… 在雪儿又一次低唤时,于清瑶终于抬头看她。微微一笑,她并不解释,也不再回头去看,扶着雪儿的手上了车。 “小姐,”一直看着外面的雪儿迟疑了下,低声道:“林公子一直在望着小姐……” “不用管他,”于清瑶抿唇微笑,忽然吁了一声:“雪儿,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我会看着你嫁户好人家,生下孩子,过得开开心心的……”低语着,她的眼睛一眨,忽然就落下泪来。 雪儿吓了一跳,忙扑过去,半跪在她的脚下,“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我叫张伯把车赶到前面医馆……” 没有应她的话,于清瑶只是摇头,虽然嘴角仍有笑意,可是眼泪却止不住。一滴滴的泪水滴在有些发凉的手上,反倒让她的手多了些暖意。于清瑶就那样垂着头,不说话,不抬头,一路无声地哭泣着。 直到车子停下,她才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看着有些发怵的雪儿,笑了笑:“我们回去了,雪儿。” 雪儿眨着眼,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下了车,静夜里,深幽的巷子看不到人影,只有插在角门上的气死风,发出幽光。 雪儿上前敲了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退了一步,雪儿笑着招呼,可笑容却怎么都有些发僵。目光扫过眼神有些发滞的王婆,于清瑶推了下雪儿,快步穿过石径。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雪儿吁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抱怨:“平时我看王妈妈也没什么啊,怎么这两次咱们偷溜出去时,她总是那么怪怪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也不应声,脚下却更快了几分。专挑僻静的小路走,一路走回秋雨轩,并没有见到什 朱户人家第2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人。早候在门里的柳絮悄悄开了门,迎着二人正了正房。 一面侍候着于清瑶更衣,一面低声道:“小姐,今个夜里,您刚走不长时间,二太太那头就派了青苹姐姐来请您。奴婢实在不知她是什么事,只诳青苹说您身子有些不适,早就睡下了,有什么事且待明个一早再说。”见于清瑶回头看来,她顿了下,又道:“奴婢瞧着青苹的神色,好像事情还挺急的。只是当时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而且在奴婢那么回她时,她还说没什么大事……” 想起之前在园中见到青苹的事儿,于清瑶沉下脸,有几分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个,且不理她,有什么事明个一早自然就知道了。柳絮,这些天,你管束好院里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有,我库里那些东西,你和雪儿一起整理出来,好好录个名单出来……” “是,小姐。”柳絮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偷看雪儿。见雪儿冲她眨眼,便点了点头。也不说别的,和雪儿一起侍候了于清瑶躺下,这才悄悄退出去。两人手拉着手,却没有转回院中丫头仆妇住的后面耳房,反躲到墙根的太湖石后,窃窃私语。 “小姐哭了一路?”柳絮皱起眉,忍不住扭头去看已经熄了灯的正房。刚才在灯下,看得不清楚,可她也看出于清瑶面露泪痕。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哭了一路。“雪儿,小姐今夜见那位林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雪儿摇头,“小姐可没让我跟着,我坐在车上,只看到小姐和林公子在河堤上走了一遍,后来又在小摊上吃东西……” “小姐在小摊上吃东西?”柳絮一怔,但立刻就摇头:“这个不重要啦!小姐就没和你说什么?” 雪儿咬了咬唇,小心地看着柳絮,才低声道:“我要是说了,柳絮姐姐你可不能捻酸吃醋……”被柳絮笑着推了下,她才有些得意地扬眉:“小姐说,不管她去哪儿,都会带着我,会看我好好嫁人,过得开开心心的……呀,柳絮姐,可说好了不吃醋的……” 柳絮笑着瞥她一眼,可目光却还是怔怔地望着正房。“雪儿,小姐说,让咱们整理库房里的东西呢!”低声说着,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两个丫头虽然说话声音很低,可是于清瑶却仍听得一清二楚。躺在床上,她默默地望着头顶的床板,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望着那些细微的纹路。那些云彩,福字,还有她辩不清的鸟儿…… 在这张床上睡了十几年,终于,她要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家了呢! 嘴角绽开微笑,可眼泪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滑过嘴角…… 一夜无眠,可听着窗外的鸟叫,于清瑶立刻自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窗外,还未大亮。隐约的,听到后面耳房有开门声。于清瑶无声地坐起身,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那几株芭蕉,忽地一声轻叹。 虽然睡得不好,可略施薄粉,就掩饰过去。于清瑶还是赶在往日的时辰,入了慈萱堂给田氏请安。 一切,看似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孟慧娘望向她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不悦。虽然田氏没有说,可是于清瑶总觉得或许田氏已经把她之前说过的祭田的事,说与孟慧娘听了。心知作为掌管家事的主母,孟慧娘听到这种事定然会不喜她这个多事的小姑子。可于清瑶却仍故作无知,完全不理会孟慧娘看她的眼色。 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她坐在叶如霜旁边,虽看似随意,却微微侧过头去,淡淡问道:“二嫂找我有事?” 瞥她一眼,叶如霜轻咳一声,抬手手中的手帕擦着嘴角,却低声道:“回头我服侍了母亲去你院里找你……” 知道她要说的话必是不方便在这里说,于清瑶笑笑,点了点头,便又转过去笑着回应田氏的问话…… 不比别人,问过安后,大房、三房的嫂嫂们,连带她这个庶女,也告退而去。可叶如霜却仍要留在慈萱堂立规矩。也是之前砍断老槐树一事,惹怒了田氏,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二房的这个新太太是个不得宠的。 不过,虽然都知道二太太不得宠,可是偏偏上下奴婢却再无一人敢向从前对原来的二太太那样怠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的二太太可不比从前的二太太那么好说话,要是惹毛了她,可是说不准这位主儿又会做出什么事呢!连老太太都敢惹呢!何况她们…… 于清瑶回到秋雨轩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叶如霜才匆匆而来。一进房,先叮嘱青苹在外面门前守着,又拿眼看于清瑶。 心知她是让自己逐退雪儿和柳絮,于清瑶却还是淡淡道:“二嫂,柳絮和雪儿对我而言就如你身边的青苹一样,若你的话可对我说,那便让她们知道……” 看她一眼,叶如霜捏着手帕,还是低声道:“清瑶,这些话,我本不该来和你说的。可是我虽然之前同你二哥说过,以后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同他说……” 心中有数,可是叶如霜却还是故作不知:“二嫂,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 叶如霜咬了下唇,迟疑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看到那只五彩琉璃盘了?可觉得那只盘子可真是和大嫂的一模一样?” 点点头,于清瑶淡淡道:“确实是一样,当初大嫂很宝贝那只琉璃盘,我们也见过几次,真不知三嫂这次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只是一模一样,而是——那只盘子就是大嫂原来那只!”叶如霜说完这一句,不由身体往后倾,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清瑶,我不瞒你,之前我在叶家时就曾经见过这只盘子……” 第九十八章 越近真相越生忧 “那只五彩琉璃盘?怎么可能……”于清瑶仍然在装糊涂,在叶如霜看着她,重重点头后,才露出震惊的表情。敛去笑,她惊疑不定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明明说她那只盘子已经摔碎了,你怎么说在家里见过,而且,还三嫂那只……” 抓住似乎有些语无伦次的于清瑶,叶如霜沉声道:“清瑶,我之后说的那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可要保证除了这个屋里的几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看着叶如霜直拿眼打量柳絮和雪儿,于清瑶笑了笑,点头道:“二嫂放心,柳絮和雪儿从不是多嘴的人。她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叶如霜看着她,缓了缓才道:“我之前未出嫁时,见过的除了这只五彩琉璃盘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其中有一只金铸的八脚香熏炉,我讲,是宫中御赐之物。”看着倒抽一口冷气的于清瑶,她又道:“我昨天打发青苹捎了一封信与我母亲。青苹回来后复述我母亲的话是:别以为嫁了户好人家,就肯对老娘的事指手画脚了!不拿银子回来给我使,还想管我卖了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啊!” 叶如霜仿效着白氏的口吻,声调里透着说不出的尖酸刻薄。才一学完,她就再次抓紧于清瑶的手,涩声道:“你听出来了吗?她真的把东西都卖了,不只是这只盘子,还有那个香熏炉,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 自从认识叶如霜以来,于清瑶就从没见过她这样紧张无措的表情。可见,因为那一只琉璃盘,她是真的慌了神。甚至,可能因这事,她想得更深了…… “二嫂,你……不是想说,那些东西原本都是侯府的,而且还是……二嫂不是那种人,你千万不要多想啊!”虽然嘴上劝着叶如霜,可于清瑶却已暗暗在心里思忖着整件事。 像是一片片碎片,她终于把事件事拼凑完整。虽然前世她就已经知道了二嫂叶白霜是怎么死的。可是细节方面她却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想来,可能一切事情都要从叶家屡屡向二嫂伸手要钱这事儿上说起。 叶白霜虽为长女,可是在性格上却和母亲白氏完全不一样,大概是继续了叶父的温和吧?叶白霜自嫁到安乐侯府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周济娘家。不像叶如霜,她从来都没有回绝过母亲任何要求。哪怕连压箱的嫁妆也又补回了娘家,手里连打赏的钱都存不下,却仍然不肯同母亲反目。 在于清瑶印象里。那个温善的二嫂,大概是这个家里比她还要被那些下人怠慢的主子了。那些势利小人,对一个连赏钱都给不出,又不受宠的主子,又怎么会用心侍候呢? 可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事情好像渐渐有了些变化。叶白霜手头里好像忽然多了些银钱,偶尔,也会打赏下人。那个时候,还有传言,说是叶白霜把田氏赏下来的首饰都偷拿出去当掉了补贴娘家。如果不是后来叶白霜特意带了那套金头面出来,还说不定会传到什么样呢! 现在看来,那传言是真的,只是叶白霜偷拿出去的并不是田氏打赏的金头面,而是她偷来的那些东西。别的东西,她不知道,可是一只五彩琉璃盘,一只金香炉,却都是大房的用的器具。至于其他东西,想来也是大房的,至少她不记得三房里有嚷过丢东西这样的事。不只三房,其实丢东西的大房,也从没有声张过。为什么丢了东西,却要说是摔碎了呢? 在脑中胡思乱想,于清瑶忍不住把事情往那上面想去。是不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叶白霜偷的,而是大哥他用来封口的呢?更可能,大哥他第一次行不轨,就是在撞上二嫂试图偷东西时,被他以此要胁,而做出那种事…… 那之后,又不断用这些钱财来堵二嫂的嘴。直至最后,这件秘事被大嫂发现,于是在二嫂坐月子时同二嫂大吵,二嫂羞愧难当,这才自缢而亡…… 想得太过入神,于清瑶连叶如霜叫她,都没有听到。叶如霜轻轻一推,就让她吓得一机灵。转目看着叶如霜,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些事,倒是不好同叶如霜说。真不知如果叶如霜知道事情竟是这样,会怎么想。 见她回神,叶如霜眼中仍有一丝疑惑之色。“清瑶,你可是也想起了什么?”见于清瑶只是尴尬地笑,并不回答,她就低声叹道:“我其实也不想把大姐想成那个样子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家里那些东西……我从前竟没有觉察到大姐竟已经被母亲逼到那一步……”她垂下眼帘,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或许就能劝劝大姐,她也不会选了那么一条路走……我真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不是在怨我们这些姐妹怨着母亲……” 叶如霜抹去泪,望着于清瑶,低声道:“清瑶,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二哥。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是个偷东西的贼,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也会……” “二嫂,”拉住叶如霜的手,于清瑶沉声道:“不要想那么多。把这件事告诉二哥,一切事情都交给他来决断吧!”看着叶如霜愕然的目光,她平声道:“二哥到底比你我年长那么多,而且又在衙门里当差。许多事,他想得比我们周全。而且,二嫂——我是说之前的二嫂,究竟做过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而轻生的,他有权利知道……” 叶如霜哽咽了声,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涩声问道:“清瑶,你说你二哥会不会因此事而怨我?” “为什么怨你?”于清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淡道:“这些年来,白伯母和叶吟霜来侯府的时候多了,可是二嫂你,一年里来那么一次都是多说了。二哥他会明白的,就是叶家一家人都是不堪的,可你却并不在内……二嫂,你忘了,你现在已经嫁入于家,是于家的媳妇了啊!”低声笑着,于清瑶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 于家又怎么样?侯府!还不是一样的不堪吗?! 劝走了叶如霜,于清瑶一个人坐在房里,默默的,却什么都没有想。院子里带着两个小丫头打扫的雪儿放轻了脚步,坐在门前小马札上的柳絮,绣着花却不时扭头往屋里看。院里的芭蕉叶下,窝着两只小鸟,歪着脑袋,啾啾地叫着。不知小厨房里是不是煮着东西,烟筒上冒出袅袅白烟…… 一切,于清瑶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可是,却双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她才似突然神游归来般醒过神。 抬起头来,坐在门口的柳絮也正好起身收起针线筐。迎上于清瑶的目光,便灿然笑道:“小姐,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算算时辰,可不是了嘛!原来,有些事,一旦养成了习惯,竟是这样恍似刻在骨子里,想改都难了。 垂下头去,于清瑶嘲弄地笑起来。在柳絮再一次提醒出声时,站起身来。 于清瑶到了慈萱堂时,叶如霜已经在了。虽然服侍田氏仍一如往常,可于清瑶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心知她必是在想着要如于子怀说这些事情,于清瑶便暗暗微笑点头,在擦身而过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虽然仍未打起精神,可叶如霜却还是对着她笑了笑。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于清瑶也没再拉着叶如霜说话。自陪着田氏说笑。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会儿田氏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可早上来请安时,田氏还一如往常的。 呆不多时,几位哥哥陆续过来请安。借着乱劲儿,之前一直与好姐妹们联络感情的柳絮,忙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今个儿老太太收到江南的一封家书……奴婢听着,好像是姓陈的……” 于清瑶心头一凛,再看向田氏,不由暗生警惕。如果是姓陈的,那除了陈国邦之母,又有何人?除了那次夜里街上巧遇之外,她再未见过陈国邦。都说他一直在竹林的雅筑用功读书。可之前杜东元出事时,他还不是从中拉线生事? 咬着牙,于清瑶肚里憋了一肚子火。虽然脸上一直笑着,可心里却暗生怨怒。 听着田氏在问于子怀:“子怀,当日我就叫你有时间就去同你表弟多说说话,指点下他科举应该注意的事情,你最近可有去过竹林呢?” 虽然田氏问得随意,可于子怀还是立刻站起身回话:“回母亲,儿子之前也去过竹林几次。虽然交谈得不多,可国邦的学问甚是扎实,儿子看,他这一科一定会中的……” 他这样一说,坐在一旁的于钰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他这一叫,田氏就皱起眉来:“钰儿,太过失礼了。怎么?是瞧不起你那苦出身的表哥?!你啊,虽然聪明,可论学问,还真不一定比得过你表哥。不是娘要说你。虽然咱们家也不用你再中进士来锦上添花,可你总要把学问做到功夫上,也好让外人高看一眼吧!” 于钰扁了扁嘴,还想说话,可看田氏沉下脸来,就收住话头,腼着脸笑道:“娘教训得是。孩儿倒不是笑表哥学问好,孩儿是想起前个儿我帮大哥邀约许磊时,表哥那个样子……”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笑起来。竟是撑不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田氏皱起眉,转目看向于千韧:“你五弟说的是什么事?怎么我竟不知……国邦和许家的那小子又有什么关系?千韧,我倒不记得你和那许家小子有什么过往了。” 年纪不相当,许磊虽和于钰关系甚好,可和于千韧却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见田氏追问,于千韧不好不答,只得笑道:“母亲有所不知了,这许磊原本与表弟没什么关系的。可是……母亲该还记得那日府上为表弟接风,表弟的那位同乡杜东元吧?” 田氏偏过头,她身后的锦葵立刻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提醒。田氏越听,眉头就越是皱得紧。“一个不熟的商……”目光一瞬,田氏顿了下,才改口道:“又不相熟,你又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 “母亲,事出凑巧,那杜东元也是霉气,不知怎的竟惹怒了许磊,不仅被暴打了一通,许磊还放话说要在京中赶绝了他。那杜东元惧怕,才托了表弟来说情。我念在表弟的情面上,所以就出了个面,让五弟帮着做了个中间人,为他两家说合,也算是做件好事,积些福气……” 田氏默然,半眯了眼想了很久,才看着于千韧淡淡道:“你早就袭了你父亲的爵位,也是一府之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做什么事,还要讲一个‘稳’字,切不可操之过急,误了大事。” 于千韧闻言,虽面上仍是不豫之色,可却是躬身应是,一幅受教之态。 田氏看在眼里,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却忽然把身体又往后靠了靠,“我也倦了,你们都散了吧……清瑶,你且留下。” 于清瑶心头一震,却不得不应声。看着众人一一退出,她便笑着倚在榻边的脚踏上,换了锦屏,轻轻敲着田氏的腿,一半讨好一半试探:“母亲,难道您有什么好宝贝要单独给女儿不成?” 田氏笑睨着她,淡淡道:“你这丫头,倒越来越会说话了!看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舍得把你嫁出去呢!” 面上羞红,于清瑶垂下头去,掩去眼中那一抹怨色,只是羞怯地低语:“母亲取笑女儿……女儿愿一世陪在母亲身边……” “你大姐也曾这样说过……”触景伤情,田氏低声叹息后,才又振起精神,笑道:“女大总要当嫁的。你也不用害羞,只管和我说说,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是想嫁入豪门权贵之家?还是书香门弟?或是巨富之家呢?” 第九十九章 轻言细语惑嫡母 抬起头,目光对上田氏略带一丝嘲弄的笑容,于清瑶的心口禁不住一痛。虽然是在笑着,可是田氏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笑意,反是一片冰冷。这样的笑容,于清瑶熟悉得很。 她还记得,当年父亲亡故,生母被人牙带出侯府之前,曾跪地苦苦哀求,可那时候的田氏,就是这样笑着,笑得雍容华贵,却遮不住那一丝嘲弄。好像在嘲笑:你们这些身贱地微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和本夫人讲条件呢?! 是,从她那如今不知生死的生母,再到她这个小小的庶女,一生都掌控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手里。前世的她,到死,都没有抗争过一次…… 嘴唇轻轻颤动,于清瑶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低头垂目,带着那一抹羞娇与惶惑。好似根本就没有看懂田氏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冷漠,真的以为田氏是在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母亲,能不能……”用眼睛瞥着立在田氏左右的四锦,于清瑶低声道:“几位姐姐这样看着,女儿实在是不好意思……” 田氏扬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于清瑶,笑道:“她们几个是惯常在的,你怕什么呢?” 一旁的锦绣笑着凑趣:“老太太说的正是,难道二小姐还怕咱们姐妹把您说的话传出去不成?” 于清瑶垂首,一副窘迫不安的模样。田氏好笑地看着她,想了想,竟真地挥手道:“也罢,你们几个且下去吧,让我也细听听咱们二小姐到底想说些什么……” 四锦跟随田氏多年,自然听得出田氏话里带着的调侃之意,也就不再说什么,笑嘻嘻地相互推攘着出了门。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于清瑶才终于抬起头来…… 终于,只有她与田氏两人独处。 指甲扣住掌心,虽然未曾用力,却也有些微的刺痛。 眸光黯沉,于清瑶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只觉得胸口发涨,闷闷得说不出话来。 初得异能时,她只觉得自己真是神通广大,万事亨通。任意妄为,全无避讳。可端午日之后,她就收敛起那股子张狂,万事小心。她的异能不是神仙神通,虽能控制他人,可却没有办法同时控制许多人。而且,当她反复控制人时,那受控之人便会显出异常。就如同之前秋雨轩诸人还有看守角门的王婆一样。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受控的人选。也尽量避免在人多处使用异能。原本,她以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这异能运用到田氏身上。可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尝试一下了。 因为她的注视,田氏皱起眉来,面上露出些许不悦之处。“清瑶,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怎么不说了?难道那些个丫头出去了,你还抹不开脸说吗?” 于清瑶不说话,只是笑,笑得双眼晶亮,仿佛隐隐闪着淡淡的金光。田氏看在眼中,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榻上小几上刚刚生起的蜡烛。又皱眉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母亲难道不是想听吗?”于清瑶低声说着,笑盈盈地睨着田氏,声音虽然温和,可目光却是冷漠。“什么权贵豪门,什么书香世家,其实说到底,把我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还不是母亲你的一句话吗?” 目光一凛,田氏望着面色平静的于清瑶,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她从未想过,会从这个庶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偏偏,今天她就是听到了。抿唇微笑,田氏平声道:“清瑶,这样的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我竟不知,你原来对我这个嫡母竟有诸多不满。” “母亲不也是对我这个庶女诸多不满吗?”扬起眉,摆脱束缚的于清瑶笑得肆意、张扬,望着田氏,她低笑道:“我到底学不来母亲这般的雍容大度,连庶女在面前这般放肆,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我记得,从前,母亲就是这样的。哪怕是我娘在您面前说错了话,也从未当面训斥过……可是,那样宽宏大度的您,怎么就容不下她在这个已经没了男主人的家里多呆一日呢?!” 她看着蹙眉的田氏,低低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母亲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像当初恨我娘……不,是恨二哥的娘一样……” 脸色突然变色,田氏的眼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强压下满腔怒意,可到底声音不及之前般温和了。“清瑶,你是病了,且先回去歇着吧!我明个儿叫大夫来瞧你。” 于清瑶低笑:“母亲,我现在去歇着了,您那些话要说与谁听呢?不是说今天有江南的来信吗?我还当母亲你今天留下我,就是要说想把我这个庶女嫁给您那个表外甥呢!” 田氏目光忽闪,眼神更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柳絮派到你院中,还真是派上用场了……是啊,我之前是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观你眉锋似剑,面露贱格,不恭不顺不贤之态,怎么配得起我那个外甥呢?” 褪去最后一层慈母外衣,田氏目露厌恶:“本来,我想着你平日里是个恭顺有礼的,便想着亲上加亲,让你日后也能享几天富贵,这才厚颜写了书信问我那姐妹之意……是我太高看了你。贱人所生的,就是贱人。根本就不值得抬举……于清瑶,你隐忍数载,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为的什么?你以为单凭你之前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就能飞上枝头了吗?快醒醒你的美梦吧!就单只你这庶出的身份,日后能做人的续弦,都要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了……” “母亲,您的话说得真是刻薄。”于清瑶微笑,并不因田氏的喝斥而变了脸色,反倒觉得这样撕开了一切脸皮,真是痛快。忍了太久,她终于能够这样与田氏面对面地把话说开。当然,这是她拿准了之后田氏会忘了这一切,要不然,她还真不敢这样直面这一直压在她头上,犹如一座重山的嫡母。 “母亲,你想把我嫁给陈国邦,不是因为想让我享福。而是觉得陈国邦他日能中进士,也可成为大哥的臂助。虽然今日家中不过是清贵侯爵,全无半分实权,可是往日的关系网到底还是在的。今日谋算,又谁知他日,会不会就派上用场呢!” 她的声音虽然低,可是听在田氏耳中,却如一道晴天霹雳。“你胡说什么!于清瑶,什么他日什么关系网,你一个镇日锁在闺阁的女子,怎敢混说这些事……” “我说什么了?母亲,我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啊!”于清瑶勾起嘴角,弯起眉眼,笑得诡异。“我还没有说,大哥逼j二嫂,害死二嫂的事呢!” 原本要撑身站起的田氏,一下子跌坐回榻上,定定地看着于清瑶,涩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透着虚意的声音,让于清瑶笑得更加开怀:“我说的,是母亲心知肚明的事啊!母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哥做出那样的事,你不会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吧?” 咽着唾沫,田氏定定地望着于清瑶,忽然间张开嘴…… 就在她张开嘴的刹那,于清瑶欺身而上,手紧紧地贴在田氏的胸前:“母亲,不要叫……” 田氏目光一滞,张开的嘴缓缓合上,虽然眼中难掩惊惶之色。可口中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于清瑶抿唇偷笑,像个偷吃点心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窃喜。“母亲,你以为我是发疯了,才同你说这些是吗?可惜啊,我没有疯……而且,等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就会忘记刚才我们之间的对话,忘记我曾经这样大逆不道地违逆您……”抓住田氏的手,于清瑶定定地凝望着田氏的眼睛。低声而严肃地说着:“从现在起,忘了你想要把庶女许配给陈国邦的事。不管日后是谁来求亲,你的庶女不曾首肯,你万万不会答应……母亲,其实,你还是很疼你的庶女的——以后,再对她更好一些吧!” 耳中听到院外传来的嬉笑之声。于清瑶目光微闪,低声道:“母亲,我刚才同您说了一些心理话,你很开心呢!所以,现在开始笑吧……” 手缓缓缩回,于清瑶又坐回脚踏上。双手虚握成拳,轻轻地敲打着田氏的腿。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田氏,看着田氏的神情从茫然渐渐回复自然,面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身后,传来开门声。四锦笑着迈进门来,人还未走进内室来,锦绣已先笑道:“老太太,奴婢叫厨房里把二小姐的饭也开在咱们慈萱堂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开饭呢?” 闻声转目,田氏微笑着,可若是细看,便会觉得这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四锦虽是看在眼中,却只当田氏对庶女仍心存芥蒂,并不曾太往心里去。只是笑着过来伺候。 于清瑶也不推让,笑着让锦葵接手,自己站起来,去接锦屏手中的碗筷:“我来伺候母亲……” 田氏望着她手中的碗筷,眼角一抽,忽然道:“你坐着吧,这种事,叫这些丫头做就是。” 正扶她的锦绣一愕,忍不住抬头去看。往常,这些事于清瑶做的时候,田氏可从没有出声阻止过。 于清瑶微笑着,虽然田氏发了话,却仍一一摆好了碗筷,又亲自去端食物:“女儿服侍母亲,本就是应该的,怎么会觉得辛苦呢?”笑意盈盈,她坐在田氏身边,和田氏目光相对,一起笑了起来,全然一派母慈女孝。又有谁知晓,刚才在这间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第一百章 枝头喜鹊闹中秋 月渐圆,时到中秋,正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从中秋头两天,安乐侯府上上下下,就已经忙了起来。除了装饰府中大小院落,安排宴席事宜,还要打点送往各府的节礼。不过,虽然繁忙,可忙的到底只是孟慧娘一人。虽然田氏也有打发于清瑶和沈盈盈跟着孟慧娘帮忙。可因为孟慧娘一力全揽事务,所以到最后,于、沈二人,只落得个清闲。 在前宅孟慧娘一惯理事的院里,闲闲坐到了午时,二人才借着午饭的由头,别了孟慧娘,各自往后宅散了。 才回到秋雨轩,留在院里的雪儿就笑着关了门,喜悠悠地道:“小姐,我哥哥托人捎了节礼过来。您瞧,这珠链……” 定睛看去,但见那条珠链不是用平时的珠子串的,而是用五彩瓷珠串起来的。手工虽然不甚好,可是因为这瓷珠的色泽,却显得极是别致。 “初五真的把这瓷珠的事说好了?”笑着拉了雪儿的手到面前,仔细端详,于清瑶偏着头想了想,才道:“这瓷珠生意,也就是做个新奇。现在东西是好了,可这款式却实在不好,柳絮、雪儿,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回头多想几个新花样,做出样子来,拿出去叫初五找人照着做了,才好真的把这门生意做起来。” 雪儿闻言,立刻把一旁的大盒子捧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大大小小的瓷珠装满了一盒子。“我看啊,这事就交给柳絮姐姐最好了,柳絮姐姐的手那么巧,一定能做出好些个花样儿。” “我那点手艺算什么呢?”柳絮低笑,想想,迟疑着问道:“小姐,您看,我要是请锦屏姐姐帮着做几朵珠花,您看可好。” 想想锦屏的手艺,于清瑶自然是笑着应好。柳絮这便抱了珠盒到一边,去选合意的珠子。雪儿嘻嘻哈哈地笑着,却是冲着于清瑶眨了眨眼。 于清瑶一愕,还未明白过来。雪儿已经另捧了一个包袱过来。“小姐,这盒子里装的是京味轩的胡饼,您尝尝味道可是喜欢……”说着话,小丫头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瞥见雪儿的神情,于清瑶立刻就笑了。这京味轩的胡饼,在京中很是有名。虽说豪门大户,家里自有好的厨娘,可每到中秋时节,这京味轩的胡饼却还是必备的。 打开包袱,于清瑶还在笑:“还不是往年一样的味道,不过我看我们雪儿可是想吃得很……”声音一顿,于清瑶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搁着的那只花结,一时间没了声息。 “雪儿,这东西是初五送进来的?”拿起那只花结,细细端详,于清瑶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这只花结,分明就是只“同心结”啊! 这会儿,雪儿也看清楚那只同心结了,脸上一白,她忙摇手:“小姐,东西虽然是我哥哥叫人送进来的,可是这只包袱……”顿了下,她才低声道:“我哥哥给我的东西里夹着这个……” 接过那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字,虽然不好看,可于清瑶总算是认出那上面写的是:林。 心中一动,于清瑶团起那张字条,再看那根同心结,不由得静默无言。 这根同心结,是用大红的丝线所编,坠子上还坠了几颗玉珠,看起来甚是别致。不过,这样的手工,于清瑶自己也是能做出来的,倒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同心结一向是用来作为男女定情之物的。而且,多是女子亲手做了送给男子的。 前世里,于清瑶曾经起意想要打过一根同心结,可是才编了一半,就听闻杜东元要纳妾入门。那根同心结,自然是直接用剪刀绞了的。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打过同心结…… 林华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虽说之前她主动向他提亲,可是那到底不过是权益之计。而且,她的话说得很是明白,她所求的不过是个名分,能够堂堂正正走出安乐侯府的名分。至于其他,她从未想过强求。 这一生,她不奢求什么情情爱爱,只要能够安安乐乐地过一世,也就算了。选择了林华清,一是因为他是自己最熟悉的男子;二是因为身份相当,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三却是因为林华清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或许不会钟情于她,许她什么情爱缠绵。可至少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和这样的人,搭伙过这一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看着手中这根同心结,她却有些迷糊了。明明,她说得很清楚的,为什么林华清还是要送她这根同心结呢?难道……是他林公子情圣的本色又冒出来?! 胡思乱想一通后,于清瑶还是选择了她最能接受的想法。随手把那只同心结放在一边,她打开匣子,笑着招呼雪儿和柳絮过来:“都过来吃胡饼,咱们就算先提前过个中秋节了。” 雪儿大喜。往年主子们过中秋,若能赏下半块胡饼,都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更是吃不到京味轩的胡饼。 看着雪儿的笑脸,于清瑶也不由欢笑,只是眼角转处,瞥见那只同心结,却仍觉别扭,手一抬,便把包袱皮覆在上头。正是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日,如往常般去给田氏请安,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几声“啾啾”的鸟叫,抬起头,就看到两只黑羽白腹的喜鹊一前一后飞远了。 于清瑶心中一动,默默地看着两只鸟儿飞远,才收回目光。正要往院里进,却突然挑起眉来。虽然人还未走进慈萱堂,可正房里的说话声,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可是要给您道喜了。这一大早上,就有喜鹊叫,想来,咱们侯府是有喜事到了!老奴瞅着,可不是咱们二小姐和表少爷的亲事……” 说话的是田妈妈,她最善揣摩田氏的用心,所以这话说得既肯定又献媚。可惜,往日让田氏会心一笑的话,在今个儿,一说出来,就让田氏变了脸色。 “谁说我要把清瑶许配给国邦了?!翠儿,你都一把年纪了,有些话也知道不该混说啊!” 田妈妈多年得宠,人前人后,谁不是唤她一声妈妈,就是田氏,这么多年也是叫田妈妈的,这突然之间就叫了她从前的名字,可见真是怒了。 田妈妈虽然羞恼,可是当着田氏的面如何敢显出来,忙笑着打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老太太,您之前……” 田氏皱起眉,不悦地道:“我之前是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过后我想想,觉得清瑶和国邦并不般配……”说话的同时,她的眉心更是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是觉得哪里有不太对劲的地方似的。 瞧着她的脸色,田妈妈垂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听到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忙抬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着今日外面给二小姐问安的声音这么脆生呢? 心中暗叫古怪,可田妈妈仍是立刻端起一张笑脸,迎过去,“怪道喜鹊叫,原来是二小姐来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掩面笑道:“田妈妈可是太会说话了。人都说喜鹊叫,有客到。难道我来给母亲请安,倒成了客不成?”说着,也不理田妈妈是不是尴尬,就笑着穿过她的身边,走过去给田氏问安。 不过片刻,叶如霜等人也便到了。笑着瞥了眼叶如霜,见她神情间似乎是好了些,于清瑶也觉安心了些。这几日,想是叶如霜已经把事情同二哥说了。虽然两口子表面上都没有什么异样,可她分明觉得叶如霜的神情间隐隐带着忧悒。后来,还是雪儿打听着,说是二爷最近几日总是夜归。虽然心里发急,可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到底不好多说什么。所幸最近叶如霜的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 陪着田氏,一众小辈说说笑笑,又说起明个儿中秋节时有什么好玩的,倒很是热闹。正在说话时,便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勇义侯家来人递了贴子求见。 孟慧娘乍听,只当是来送节礼的。还低低“咦”了一声,“奇怪了,勇义侯家与咱们家算不上亲近,往年里可是没有送过节礼的。媳妇这次,也是没有备下他们家的……” 一听到勇义侯家,于清瑶心口一跳,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来了人?!难道是为着那件事? 她心中惶惑,可面上却不显半分。孟慧娘站起身来,笑着施礼:“母亲,媳妇便先告退了。” 她还未往外走,那婆子已经忙着道:“夫人,那勇义侯家的人是要求见老太太……”顿了下,她又迟疑着道:“老太太,门上的人说,那勇义侯家的人陪着一个婆子,瞧着戴了盖头,着紫背子,好像是个官媒的样子……” “官媒?”这话一 朱户人家第2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说出来,屋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于清瑶。虽然家里够年岁说亲的姑娘除了于清瑶外,还有孟慧娘之女月姐儿。可是既然来人指名是拜访老太太,那求的自然就是于清瑶了。 于清瑶心知肚明,可是被众人这样瞧着,却还是低下头去,做出羞不自禁之态,半声都不吭。 田氏瞧瞧她的样子,便笑起来:“既然是有客来访,你们也就先都散了吧!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多是善意。甚至才一出慈萱堂,沈盈盈就拉住于清瑶,笑道:“要恭喜妹妹了!就不知勇义侯是要为哪位公子说亲了。我倒是听说,他们家现在还有两位公子未嫁,若是能嫁给勇义侯夫人所出的那位三公子,妹妹可是有福了。” 叶如霜也是拉着于清瑶,笑着低语道:“妹妹,三弟妹见多识广,她若说好的人想来一定是好的。妹妹大喜了……” 于清瑶垂眉微笑,却不说话。在两位嫂嫂眼中,庶出,而且风流之名盛传京师的林华清,绝对不是个良配。可她心里知道,勇义侯来人,自然要提的就是林华清了。 只当她是害羞,沈、叶二人也不多说,说笑几句便各自散了。而孟慧娘,自忖身份,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来说过什么,只是笑看着于清瑶,点点头便走开了。 等众人走远了,柳絮才低声唤了一声“小姐”,虽然平日稳重,可这一声却是连声音都是发颤的。那些人不知道,可她却是知道的。自家小姐和勇义侯家的那位林公子,可是走得颇近,难道今日来求亲的…… 转过头去瞥了她一眼,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入花木之后,柳絮默默相随,看于清瑶就那样站在桂花丛中,不走不动也不说话。虽然奇怪,却不敢多问,也只能陪着站在那儿。 掩在桂花后,于清瑶远远地望去,果见二门上缓缓走进一行人来。旁的人,她没心思去看,只是盯牢那在最中间的妇人。那妇人,头扎紫色盖头,身着紫色背子,虽面目普通,可看行动举止,却颇有几分沉稳大度之气。 果然是一个官媒…… 合上眼,于清瑶一时之间,理不清心中纷纷思绪。良久,到底还是一声轻叹。 转回秋雨轩,她坐在房中,听着外头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心中默默想着与林华清几次相处的情形,想着他的轻佻,想着他的精明,想着他看似看穿一切的目光,想着他偶尔一现的宁静平和,想着他的一诺千金,想着那两次于静夜中的并肩而行…… 自妆匣里捡出昨日随手丢进去的那只同心结,于清瑶就那样握在手中,细细地看着。“难道,他竟是在提醒我今日之事?”想着想着,她垂下眼帘,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不管如何,那人已经兑现了他的承诺。那她呢?! 合了下眼,她忽然站起身来,唤着柳絮和雪儿:“雪儿,把你之前端出来点看的那些东西收起来。一会儿,母亲或许会派人过来的……” 不是猜测,而是她很肯定田氏一会必会派人来唤她相询。 不管之后会如何,至少,这一次,她的命运是由她自己来决定的…… 第一章 红烛映月可解情衷 前院的喧哗,隔着几重院落,重重花木,仍能听得清楚。端坐在梳妆台前,于清瑶虽然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可是若是细看,还是能从她紧握的双手,看出她有几分紧张来。 立在她身后的喜娘,手执着玉梳,笑着捧到田氏手中。 田氏接过玉梳,捋着于清瑶的头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梳子轻轻梳下,每梳一下,田氏口中便诵一句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随着田氏的诵赞,身后的喜娘便低声应和:“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如此诵赞三次,才由喜娘接过田氏手中的玉梳,笑着为于清瑶盘发。 自镜中看到田氏在锦葵的搀扶下退到一旁绣礅上坐着,仰起头,和陪在她身边沈盈盈低声说着,然后就轻轻笑起来。 于清瑶目光微瞬,望着镜中自己绯红的面色,眼中忽然泛起泪光。 又值三月春暖花开时。园中繁花似锦,莺燕齐鸣。谁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的事呢? 二嫂自缢而亡,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了断了生命。而她,却是一缕幽魂重返人世,幸运地得到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短短的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即将离开这座让她憎恶着怨恨着却也在离去时有些依依之情的深宅大院。 她不后悔在去年中秋时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哪怕家中几个嫂嫂都暗中告诫她,她那未来的夫婿是个庶出的,没有用的浪荡子。就连两个小丫头,也时尔用担忧的神情瞅她。可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哪怕日后真的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糟糕,她也不会埋怨。更何况,这一次,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落得同前世那般的下场呢? 庶出?不要紧啊!她自己还不是个庶出?! 没有用?那要看什么方面——虽然前世她死去时,林华清仍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那个精明的家伙如果想,一定会闯出一番名堂。不过,他到底有没有大好前途,她也不在乎。她要的,不过是能捏在手中自己掌控的钱,想的,不过是想过些安乐日子。至于那个男人有没有用,又与她何干? 至于浪荡子?!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世上的男人还有不花心的吗?外表庄正严肃的大哥又做了什么?他自去花心他的。她守得住自己的一颗心,便不会嫉妒不会苦恼。反倒更乐得不必去对着一个男人费尽心思去讨好…… 除了雪儿,没有人知道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啊!更不知道那些感慨、叹息,于她不过是过耳即忘。 大半年的时间,她一如从前,过着表面上深居简出的日子,在田氏的叮咛中,缝补着各种嫁妆所需的绣品。可暗地里,她却数次偷溜出府,密会陆初五,甚至,偶尔还会无巧不巧地在初五那里碰上去看望“幸运”的林华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定了亲的缘故,林华清虽然一样喜欢开玩笑,可是玩笑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轻佻。因着于清瑶狐疑的注视,他就淡淡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吗?既然要做夫妻,那我还是最好让你喜欢的好……不是吗?这样日后相处起来,会轻松些……” 默默望他,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很久,才低声问道:“那……林公子觉得什么样的女子容易相处……” 她是真的认真地求教,只因在她心底里,也认可了林华清所说的那一句话。虽然不求男女情爱深重,可既为夫妻,总要和谐共处才是正理。 却不想她一句话问出,林华清睨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直到她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才垂眉浅笑:“不用刻意去想的,我觉得自然而然地相处就是最轻松的……” 自然而然…… 于清瑶在口中默念这四个字,待再抬头时,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虽然几次碰面,交谈也不过数句,可是因为他这“自然而然”四字,在备嫁的时光里,她少了许多的忐忑不安。对未来的新生活,渐渐有了些期盼…… “呦,新娘子,还未到哭嫁之时呢!你怎么倒先目泛泪光呢?”喜娘笑嘻嘻的打趣趎,让于清瑶醒过神来。自镜中看到田氏等人笑着抬头望来。她便低声道:“想起娘为我多年操劳,我……”轻轻拭了下眼角,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到田氏笑着转过头,眼中尽是得意之色,于清瑶嘴角便抿出一抹笑意。 话虽不是真的,可今天她却是真的惊讶。虽然之前她曾以异能控制住田氏,叫她对自己好一些。可是她仍没有想到田氏会亲自为她梳头。前世里,为她梳头的,不过是一个喜娘,木木地说着一套吉利话,可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气。过后,她才听雪儿说,那喜娘嫌家里打赏的钱少了,所以一直冷着脸。 这一世,全然不同了呢!嫁妆单子,她亲自过目过。虽然比不得大姐于清琼出嫁时的风光,可比起前世,何止强了十倍。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田氏会这样厚待她。不过想想也是,她前世与其说是出嫁,倒不如说是被卖了。更何况,前世家道中落,而且嫁的又是个商贾,怎能与现在相比。虽说新郎同样是个庶出,可到底也是出身侯府,田氏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 终于,将被风风光光地抬出这栋大宅。清晨时分,于清瑶第一次迈进祠堂,拜别祖先。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她虽然没有哭,可是胸口却闷得发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呢!他日,安乐侯府落败,这些祖先,还不知能不能再有人来祭奠呢! 这大半年来,虽然侯府中看似无波无浪。可是隐约的,于清瑶分明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机。不过,现在,再多的危机,她也不必再去担心…… 喧哗声渐近,梳妆已毕的于清瑶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声笑着。抿起唇,她无声地微笑着,任那块红盖头遮住面容…… 隆重而繁复的婚礼,当一切归为宁静,于清瑶甚至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做得如何,有没有失礼。蒙着盖头,一切都是照足了喜娘的吩咐。可是,哪怕如此,因为看不清楚,她心里仍然充满了惶惶之情。 “小姐……不,四太太……”雪儿才唤了一声,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雪儿,”低嗔了一声,柳絮似乎是往外室张望了下,低低怨道:“咱们初来乍道,事事要小心,莫让勇义侯府的人看了热闹去。” 雪儿低应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但立刻就又兴奋起来:“我今天可是瞧见姑爷了,穿着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极了……你们有没有听见那哭声啊?我听说,今个儿一路上,有好多女子痛哭失声呢!” 因雪儿夸张的语气,于清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了于清瑶的笑,哪怕柳絮再低嗔抱怨,雪儿也兴奋地继续说着:“我是说真的,听说醉月楼的胭脂姑娘都要跳楼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雪儿自己先捂住了嘴,眨巴着眼,看着于清瑶,她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直接转身就往外面溜去。 “四太太,你莫听雪儿混说,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混话,尽在这里瞎说……” “无妨,”于清瑶低声应了声,声音淡淡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的。” 柳絮闻言,就闭上了嘴。默默看着垂首坐在床上,沉静得仿佛已经睡去的于清瑶,她不由想起之前小姐问她的话。 “雪儿我是带走的。柳絮,我之前答应过你,会许你自由之身。这话我记在心里……我知道你对我嫁入勇义侯府有些想法。可若要兑现我之前的承诺,就只能带你一起嫁过去。你可愿意?” 因为小姐的这一席话,她就陪着一同嫁入了勇义侯府。可是,对小姐真的嫁给那花名在外的林公子,她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柳絮忙站起身,收敛心神,对着走进来的红装男子深施一礼。“奴婢见过四爷。” 看着她,林华清轻笑出声:“起吧,又不是没见过,不用这么多礼的。我这个人,原就随和,你们以后,也不用那么怕我……” 柳絮也不应话,抬眼瞥了眼端坐在床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于清瑶,低声请示:“奴婢去请喜娘过来吧?” “不用了,不过是要喝交杯酒罢了,这事儿我自己来就好……”话一说完,林华清已大步走到床前,信手拿起挂于床边小巧的金秤,挑向那方红盖头。 “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带着笑,林华清一下挑起红盖头。 灯光下,只见得一个红装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精心描绘的面容上,美目盼兮,如秋水般闪动着清冷的光彩…… 林华清默默地望了半晌,突然就笑起来:“原来娘子妆扮起来,也是似模似样的……” 于清瑶蹙眉,眼角不由得飘向外室站着的那两个丫头身上。那两个丫头,虽然之前曾自报家门过,可她遮着盖头,却辩不出谁是谁。只是,不论如何,她都不想让人知晓,她与林华清之前就相识之事。 因她的动作,林华清立刻会意过来,也不回头,就笑着扬声道:“四儿、五儿,你们且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两个眉清目秀,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丫头齐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林华清瞅着于清瑶,笑问:“娘子这下可觉得安心些了?” 于清瑶笑笑,可望着林华清,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怯。虽然,有了准备,可是一旦真的面对,她还是有些无措。这个男人,真的成了她的夫君呢! “就由为夫来服侍娘子吧!”林华清低笑,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也不要柳絮帮忙,自己就转出内室,在外室的桌上去往那两只系着红绸的酒杯中斟酒。 柳絮瞥了眼外面,忽然凑到于清瑶跟前,急急道:“小姐,之前大夫人交给你的那本书,你可……”一句话还未问完,她已经面染红霞。“总之,四太太你多顺着四爷的意思吧!” 眼看着林华清转回身来,她忙退开,在林华清身后,对着于清瑶眨了眨眼,就慢慢退了出去。 眼见柳絮也退出房去,还顺手带好了门。于清瑶心里也有些发急。可是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对着坐在身边的林华清微微一笑。 林华清笑着,把一只酒杯递到于清瑶手中:“娘子,且饮一杯交杯酒吧!” 于清瑶抿唇,虽是在笑着,可心里却暗自嘀咕。明明今晚林华清说的每一句话都合乎人伦大理,可为什么她听着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接过酒杯,她正待送至唇边,林华清已出声阻止:“娘子,这交杯酒是要这样喝的……”伸出持着酒杯的手臂,林华清的手臂绕过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因举杯而裸露的手臂。 于清瑶打了个冷战,可瞥见林华清的笑眼,却还是生生忍下。合上眼,顺从地举杯而尽。 眼一睁,就对上林华清带笑的目光,他的脸俯得那样近,她甚至能看清他轻颤的睫毛。不自觉的,她咽了下唾沫,尤其是在听到林华清轻笑道:“娘子,你我就寝吧”时,她更是心里打鼓,有些慌张起来。 前世里,她也是经过男女之事的,可却还是因为林华清那暧昧的笑容而渐渐红了面颊。 也罢,既然成了夫妻,行人伦大礼,也是正常。她既然要得到想要的,总要付出些东西。 心里默默念着,于清瑶站起身来,轻施一礼,“夫君可要妾先服侍夫君梳洗?” “不必了,难道娘子不知道洞房一刻值千金吗?这种时候,谁还耐烦去做那什劳子?”林华清低笑着,伸手揽住于清瑶的腰。 于清瑶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好回避,只能在林华清的俯压下缓缓倒了下去…… 第二章 花烛夜忐忑相对 把心一横,于清瑶猛地抬手抵在林华清的胸前,“夫君,我自己来……”虽然极力镇定,可是声音到底透出三分怯意。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与其被动,倒不如主动些来得好。 于清瑶吞咽了下唾沫,平静地去解喜服上的盘扣。解第一颗扣子时,她的手还在发抖。可解第二颗时,她的手就不再颤抖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能后退,无法后退…… 默默地看着她,林华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看着于清瑶平静地解开外面的喜服,又去解里面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白玉样的颈子,他甚至能看到那条红色的肚兜带儿。 眸光一黯,他突然伸手握住于清瑶的手。“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于清瑶的手下意识地挣了下,然后似乎有所醒觉:“对不住,我忘了,应该先服侍夫君宽衣的。”说着话,她抬起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来解林华清的衣带。 林华清扬起眉,一把抓住于清瑶的手,把她的两只手合在一住,猛地打横抱起了她。 骇了一跳,可是在被放在床上时,于清瑶还是顺从地没有半分挣扎。虽然身体紧绷,可声音却是娇弱无力:“请君怜惜……” 她这一句话说出口,林华清再也撑不住笑起来。俯视着因为他的笑而扬了下眉的于清瑶,林华清抿唇,手指滑过她的额头,掠过她的眉毛,慢慢俯下身去…… 于清瑶下意识地合上眼,下一息,一张被子落在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上半身都遮住。眼皮轻跳,于清瑶咬了下唇,睁开眼,缓缓掀开遮在脸上的被子。看着坐在床沿上,俯着身看着她笑的林华清,忍不住疑惑地眨眼。 目光落在林华清手中的锦被上,于清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华清俯下身根本不是要吻她,而是直接越过她的身体,扯过了里面的那床被子。 先是心情一松,可是旋即她心里就腾起一股火气。“夫君可是对妾身不满?” 这样戏弄她,所为何来?! 回眸看她,林华清脸上仍是带着笑,可态度却比刚才庄重了些。“娘子多心了。虽然你我已经结为夫妻,可是,在你想真正成为我的妻子之前,我绝不会勉强你……我林华清虽然有些小毛病,可自认还算是个好人!像这种不情不愿的鱼水之欢,还是不屑的……”看着于清瑶脸上忽红忽白,他忙举手道:“我不是说娘子哪里不好……真说话,今天娘子真的很美……我不知道,原来娘子妆扮起来也是这样令人惊艳——难娶到娘子,是为夫之幸。” 眨着眼,于清瑶默默望着林华清,却仍看不明白林华清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或许,不过又是顺嘴的甜言蜜语。这样的话对花名在外的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就在她心中暗忖之时,林华清已经抱着那床被站起身来。于清瑶立刻掀被而出:“你要去哪儿?”林华清回头看她,于清瑶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忙抬手去系扣子。在她系扣子时,林华清已经转身撩开幔帐而出。 “林华清……”急着叫了一声,于清瑶心中暗恼。他不会是还想要偷溜出去…… 声音顿住,于清瑶撩开幔帐,看着站在内室藤屉子春凳前铺床的林华清,后面的话不由咽了回去。抿起唇,她迟疑片刻就立刻赶过去。扯住被角,她急声道:“今晚这睡在这儿就好了,你、夫君你,就睡在里面床上吧!” 林华清转目看她,笑起来:“莫不是看我文质彬彬,怜惜我,怕我生病呢?娘子放心,虽然为夫看起来斯文,可总比娘子你这弱质纤纤的女子来得硬朗。就是睡在春凳上,也没什么大妨。” “这样……”把“不好”两个字咽了回去,于清瑶的目光在林华清脸上一转,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既然夫君坚持,那我就再抱张褥子过来。虽然已经三月,可夜里仍是寒凉,夫君还要当心身体才是……” 林华清一笑,也不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低笑道:“你若觉得夫君二字绕口,大可不必挂在嘴边。我之前就说过,自然而然地相处最好。我看,倒不如,你就叫我的字。这样,我们也像是朋友,亲切许多。” 没有回头,于清瑶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也好,我记下了。” 走进幔帐,她抱起被子,捂住胸口,缓了缓才又笑着转出去。帮着林华清铺好被子,她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林华清也不理她,径直去解喜服,回眸看立刻侧过脸的于清瑶,笑问:“娘子是还想陪着我在这儿再聊一会儿?” “啊,不……你……华清你也忙了一天,也是辛苦了,就早些安歇吧!妾也去休息……”急急返回幔帐内,坐在床边,于清瑶透过幔帐往看偷看。 隔着纱幔,只见林华清侧身躺倒在春凳上,竟似真的就那样睡了过去。 心中狐疑,于清瑶小心翼翼地脱了绣鞋,放在脚踏上,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来,缩进床里。抬手去解衣服,却又顿住,最后,索性就那样躺倒。没有解开头发,头上的首饰络得她的脑袋生疼,却不好再走出去卸妆。只得摸索着把后面的珠花、花冠取了下来。 躺在床上,虽然合了眼,却仍然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她侧过脸,望着幔帐后那盈盈烛光。心里模糊地想:不知那对花烛会是哪一根先灭。 都说男左女右,若是哪一边的花烛先灭了,那那个人就会先死……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她就觉烛光一晃,比刚才明显暗了一些。她的心一跳,忍不住坐起身来,那先灭的花烛分明就是右…… 听到轻响声,她忙到下去。可眼睛却仍半眯着望出去。 眼见着着中衣的林华清走到摆放着一对龙凤花烛的案前。于清瑶暗暗皱眉,这花烛若是灭了,不能再点的。重新点亮的花烛,只能说是再续的缘份…… 林华清,想再续弦可没那么容易!我才不信自己真的会短命呢! 她心里还在暗自嘀咕,眼前却突然一暗,屋里立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心中惊骇,于清瑶怔怔地看着转过身来的林华清,不由心中惊慌。林华清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那个传说吗?就这样直接吹灭了他那根蜡烛…… 心口“砰砰”地跳着,于清瑶慌忙用手压住胸口,生怕外面那人听到她急促的心跳。感觉林华清转过头来望向这边,于清瑶忙合上眼,尽量放缓呼吸。待她再睁开眼时,林华清已经又躺回了床上。 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再过一会儿,林华清说不定就偷偷溜出去,不知又要到哪里鬼混去了…… 心里胡乱想着,似乎只有这样想,她的心跳才会渐渐平静下来。 裹紧了被子,于清瑶睁开眼,默默地望着幔帐外,只等着林华清再站起身。可是,等了很久,林华清仍然没有什么声息,就那样躺在床上……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于清瑶眨着渐渐酸痛的眼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紧紧抓着被角的手也渐渐松了开…… 于清瑶以为,自己一定不会睡得安稳,可是这一夜,竟睡得无比香甜。直到有人轻轻摇她,她才猛地惊醒。 睁开眼,被俯近的脸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在林华清笑着招呼:“娘子,早啊!”时,回应道:“华清,早……” 林华清眯眼微笑,却是看着她,轻笑:“这样穿着衣服睡,舒服吗?” 眼珠一转,于清瑶猛地坐起,扯着被子试图盖住不知什么时候露出被子外面的腿,却又在做了这个动作后,僵在半场,懊恼不已。 所幸,林华清对她的窘态,只是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去。“该起了,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今天你要辛苦了。我这就唤丫头们进来服侍你啊!” 于清瑶点点头,却突然醒起一事。“华清,你、你可想过……” “什么?”林华清掀起眉,笑睨着她,好似根本不知于清瑶想说什么一样。在于清瑶胀红了脸时,他才笑道:“你是说这个?”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红漆盘,他的手一掀,亮出那方染了血迹的白帕。“你放心,我一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有些羞意,可于清瑶却还是盈盈拜谢,“为难夫君了,可伤得重?” 林华清闻言,立刻点头,“很惨,流了很多血……” 于清瑶更觉过意不去,不由凑近:“是划的手臂?我看看,总是要敷了药……” 林华清笑着,也不说话,任她挽起他的衣袖。 “这……难道是那条手臂?”于清瑶眨眼,抬起头看着林华清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分明就是上当了。“林华清,你骗我!” 林华清一笑,轻轻“嘘”了声:“仔细被人听了去……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划伤自己呢?猪血罢了……” 于清瑶横他一眼,看看外面,晨光映亮窗纸,院中果然有绰绰人影,想是丫头们也都起了身。便不再说话,瞥过林华清,就起身走到外间,轻唤道:“柳絮、雪儿……” 第三章 桃李芳菲一园春 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任由柳絮细细梳拢披散的头发。透过敞开的窗,看着那捧着红漆盘的粉衣婢女缓缓走出曦微晨光。于清瑶的唇不由得轻轻抿起,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知的神采。 “四儿,你有没有觉得这喜服上还染着昨日的酒气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于清瑶没有回头,只是从镜中偷瞄着在后面的林华清。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什么,林华清抬起头来,忽然灿然一笑,反骇得她立刻垂下头去。 “四爷,您就是再不喜欢,这喜服也得一会儿才能换了。您就将就下吧!”说话很是随意,被唤作四儿的丫鬟年纪也不过十四五,生得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是喜人。瞧这说话的腔调倒有几分和雪儿样的脾性,反倒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五儿不喜说话,脸上尽是憨憨的笑。也不知是真的憨厚还是什么都放在心里头的人。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于清瑶细观察。匆匆梳洗过罢,还要去拜见公婆,祭拜祖宗。万万不能失礼于人前的。 虽然之前曾经见过勇义侯夫人,可现在身份却是不同,于清瑶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而且,那个在传闻中把最心爱的女人当成狐狸精送至相国寺幽禁而终的勇义侯,更让于清瑶暗生戒心。 不同于林华清,如果她的异能被这一家子人发现,她恐怕是落不到什么好处的。当务之前,还是要想法子照之前说好的一样,尽快从勇义侯府搬出去。哪怕是住在乡下家庄里,也自在舒服得很。 心中打定主意,她倒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因着初来乍到,她未没有把柳絮和雪儿都带在身边,而是只带了柳絮,又另带了那个喜欢说话的四儿。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落在后面的柳絮,一直拉着那四儿说话,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正值春日,园中花开得正好。先是一片不大的桃花林如霞似霓,映亮眼眸。而后,在回眸时,被不知是从哪座院墙后探出的那一抹艳红闪花了眼。桃李芳菲,一园春色满怀春情。 于清瑶缓缓而行,虽天还未大亮,可是却仍旧将这浓艳馨香一一赏遍。只是,这目中看的风景太多,就看不进身边的人了。 “娘子,”一声低唤,让于清瑶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从前,她就觉看不透林华清这人,现在,就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些什么了。总觉得,经过昨夜那洞房花烛,她心里怪怪的…… 看着紧张的于清瑶,林华清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你怎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于清瑶笑着,却到底还是难掩明知故问的味道。 “问什么?自然是像柳絮一样,同我打听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家里谁好相处谁不好相处,要讨好谁,防着谁,又要远远离着谁吗?” 于清瑶无语。这样的事情,她前世和今生,一直都尽量去做的。讨好人,防备人,远远地敬而远之……可是,哪怕她那样做了,却也不曾真的过得好过! “这些事,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她低声笑着,在林华清偏头看她时,低语道:“之前不是说了,有机会你便送我去乡下农庄吗?这些事,不知道也无所谓的……” 林华清默然看她,嘴角勾起,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等到拐弯走上青石径时,于清瑶才听到他近似耳语般的低语:“到那时,还是带上为夫好些……” 目光忽闪,于清瑶转目去看,还未看清林华清的表情,就突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这不是四弟吗?呦,四弟妹,可算是见到美人儿的真容了……” 这声音又甜又脆,透着的那股子亲热,不用看也知这人必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尤其是那一句“美人”更让于清瑶印象深刻。 活了两世,她的容貌就从未被人赞过美貌。可这位,看不看得清她还未可知,已先这样赞上了。 转过身去,就见得自粉墙那头转过来一行人。一群丫鬟簇拥着的正是说话的那个美妇。这美妇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秀眉杏眼,面带桃红,倒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虽然是落后半步走在身前的男子身后,可却能让人一眼看去,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是二哥、二嫂……”耳边传来林华清的低语,于清瑶心中微动之时,林华清已经上前迎上几步,笑着施礼:“小弟见过二哥、二嫂……” 随着上前施礼,于清瑶还未全礼,那二嫂已经一把拉起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笑起来:“果然出落得水灵,是配得起我家四弟,难怪四弟那样心急火燎地求母亲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声轻咳打断。她转过头去,瞥了眼丈夫,却全不理会,仍是笑道:“四弟妹可不要恼我,更莫要效那些小家碧玉的,脸皮薄爱脸红,要是那样,咱们妯娌可就不好相处了……我这个人最爱说笑!说起话来可不会想那么多……不信,你问四弟啊!” 之前已经打听过勇义侯府的情况。于清瑶知道这二嫂何氏出身世家,也是个有靠山的人,好像在勇义侯府里也是个受宠的主儿。据说,勇义侯府的庶出二公子林若峰是个木讷的人,全管不住这生性泼辣的娘子。现在看来,那些传闻倒是真的。 虽不知这所谓的爽利到底是真是假,可于清瑶却淡淡微笑,顺着何氏的话,笑道:“难得二嫂这般夸我,我偷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恼呢?” 她的话才一说出口,何氏就笑了:“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咱们四弟妹,可真是和四弟一样能言善道呢!四弟,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于清瑶垂眉浅笑,可是心里却有些怪怪的。这何氏对着林华清的态度,可是…… 手指轻动,她到底还是忍住。这世上,怪事虽多,可不见得大户人家里必会藏污纳垢。她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多疑的好。 勇义侯府的园子虽不比安乐侯府的华美,可是面积却不逊多少。因为勇义侯家没有小姐,只得四个男丁,所以现在府中各处划分得也就更加分明。 三公子,虽说已经定了亲,可是现在还未迎娶新人,所以住的是外宅。园子里,除了勇义侯与夫人所住的宣华院外,就是三个已婚的儿子所住的院子。又因孙辈上现在也不过一孙一孙女,人丁不旺。所以,园中虽桃李满园,可却不比安乐侯府的喧闹。 赶到宣华院时,恰在门口遇到大爷与大太太。打了个照面,彼此不过是点头微笑。这位大太太明氏,就不像何氏一样能说会道,总是面带微笑,反是有些冷傲之气。乍一看,和孟慧娘有些相似,可再看,却又比孟慧娘少了几分看似贤良的温善。这据说祖先中曾出过帝师的明家闺秀,是真的傲气、清高,似乎连同人说话都带了两分嫌弃对方俗气的神情。 而作为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大爷林阔海却是一副精明相。未曾说话先露三分笑意,面容轮廓却与林华清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眼生得不如林华清。 礼让再三,随在众人身后进了宣华院。于清瑶暗暗打量,只觉这宣华院虽然宽敞,可看起来却大显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花草山石,只在墙角植了几竿竹子。院中最显眼的却是两只石锁,一旁的架上又插着一些枪棍刀戟…… 显然,这院里的男主人偶尔也会在院中耍耍枪棒,练练举石的。虽然知道勇义侯今年还不到五十,可于清瑶还是有些惊讶。 于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就是到她父亲那一辈,还曾出镇过南域。可到了这一辈,却没一个能再上得沙场的。家中原本的练武堂如今也早成了礼乐之地。想不到勇义侯年近五旬的长者,竟还在所住的院落中备得这样的场地。 她心中还在想着,忽听得外面一声马嘶。在这深宅大院里…… 正自惊讶,门外已传来问安声:“我的三少爷,您怎么又把马骑了过来,仔细夫人一会恼了您……” 随着声音,一个少年大步而入。看端详,和林华清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却通体的硬朗之气,猛一看,这三少林震昌不像林华清的兄弟,竟像似郭可安的兄弟。 一进门,林震昌便先看向于清瑶。眼睛一扫,就笑起来:“老四,你的眼光怎么变了啊!” 林华清一笑,淡淡道:“三哥什么时候也学会如何看人了?” 林震昌闻言,掀起眉来,似乎是想说什么。林阔海已经笑着插话道:“震昌,你又把马骑进园中,糟蹋了娘的牡丹,可要把皮绷紧了……” “娘才舍不得打我呢!”林震昌笑着,大步越过众人,竟是第一个就走进了正房里。 看着他的背影,于清瑶转目去看仍然面带笑容的林华清。心中暗暗道:这个,是该防备的?还是该远远避着的呢?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的注视,林华清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的话,于清瑶也抿唇微笑,笑过之后,才觉得自己竟是莫名地就笑起来。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帘,她收敛心神,这才缓缓落后林华清半步,走上台阶…… 第四章 和睦之后隐藏的是什么? 日头初升,晨光投入室内,映亮宽敞的厅堂。抬眼望去,一片光亮中,浮动着细细尘埃。 于清瑶怔忡了下,才透过尘埃望到坐在堂上的二人。坐在上首的那雍容妇人,正是之前曾见过的勇义侯夫人赵氏。而左首的老者一脸浓须,面容硬朗,虽然已将近五旬,可看起来身体却仍是硬朗,别有一种武夫气概。目光一扫,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倒比之前于清瑶所想的更有威仪。 深施一礼,在赵氏笑着虚扶时,于清瑶站起身来,目光一扫,瞥见在赵氏身后站得略远些的青衣小婢。正是之前过去取了元帕的小丫鬟。心中有数,想来,那染了血的元帕是瞒了过去。于清瑶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安心。 退到一旁,她垂眉顺目,看着众人一一上前见礼,落座,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显冷淡,也不太过献媚,直到众人都落了座,她才在赵氏身边的妈妈指点下,笑着再次上前。 上一世时,杜东元之母当时并不在京中,这奉茶礼敬公婆之事,也就免了。不过该有的礼数,于清瑶却都晓得。如今在那妈指点下,自是没有半分差错。 跪在座前,她接过茶盏,跟在林华清之后,笑着向勇义侯敬茶。“父亲大人,请喝茶。” 勇义侯才刚刚把林华清敬的茶放在茶托上,目光还落在林华清的脸上。听到于清瑶的话,就转过脸来,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还是落在了林华清脸上。只是,停了不过数息,便立刻移了开。 虽然并没有刻意观察,可于清瑶还是觉察出勇义侯望着这个最小的庶子的眼神很是复杂。恍惚,是在透过林华清看到什么人一样,带着压抑着的缅怀与感叹。 心中有所猜测,可于清瑶脸上却不显半分。仍是做足了柔顺之态。在接过勇义侯啜了茶递过来的红包时,低声道谢。转过头,便又向婆婆赵氏敬茶。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喝到这杯媳妇茶了。”赵氏微笑着,神情甚是慈爱,甚至还特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于清瑶的手。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也十足 朱户人家第3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的慈母以子为荣之态。若是不知道的,大概甚至会以为林华清才是她的嫡子…… 从第一次见到赵氏时,于清瑶就有这种感觉。如今这样看着,更觉得林华清虽然是庶子的身份,可在勇义侯府却甚有地位似的。而且,林华清说话间,对自己的嫡母是真的温善百倍。只是,那般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话,怎么听都透着一分别扭。 忽然想起在相国寺那一夜,想起林华清在佛堂中那潇涩的身影,于清瑶便总觉得眼前这和眭的一幕透着那样的虚伪。 或许,满堂欢言笑语中,只有那位三公子才是最真实的,毫不掩饰地和林华清斗着嘴,带着淡淡的轻蔑。 “我都不知道四弟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咱们林家再怎样说也算是军中出身。现在连郭家的小子都奔赴边缰了,可四弟你怎么就没半分动静呢?就是你真是文弱一书生,上不了战场,可你到底也跟着沈探花学习多年,总不会真的只学了那么一手书画之技吧?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我林家身受皇恩,自然更该为皇家出力。四弟,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参加科举之试,为我林家扬名吗?” 林震昌这样的话一说出来,满堂的人都不由得转目相看。拜过公婆,祭过祠堂,也奉过礼物的于清瑶,原本正在微笑在着回应赵氏的问题。这会儿,也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林华清。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好似真的有些忐忑一样。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于清瑶的目光,林华清眼角瞥了她一眼,便低笑道:“三哥,你自幼随父亲勤习武艺,身手过人且不去提,更研读兵书,机敏过人。来年的武举,你必是高中的咱们林家的未来,就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迎着众人的注目,他居然仍然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至于我,我不成,武不就,也就是在外面胡乱玩玩,打发了时间也就罢了。左右,咱们林家也有三哥光耀门楣呢”说着话,他转过头去,对着赵氏笑笑,竟似撒娇般道:“母亲,你总不会因为孩儿没本事,就不管孩儿了吧?” “这孩子……”赵氏嗔怪着,可眼角却是瞥向身边阴下脸去的勇义侯。“咱们家家业虽大,可还要靠着你们兄弟维系才能世代昌盛。华清,你如今也娶了妻子,是该收收心了……”转过头,赵氏看着于清瑶,笑道:“清瑶,你如今嫁进门,可要多多嫁华清上进才是。” 于清瑶微笑,正想随口应下,林华清却已经一把拉住她,笑着道:“母亲,您帮我娶个媳妇难道就是让她来管着我吗?如果是那样,我可是不依的……难道母亲真的烦了孩儿,才这样硬逼着孩儿……” 林华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勇义侯已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抬头望他的众人,冷冷地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负手转开,又回头叫林震昌:“三儿,陪我骑马去。” 林震昌应了一声,也跳起身追了出去。 众人自然都立刻起身,恭送老爷子出去。于清瑶自然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还是赵氏拉着她劝慰:“你莫要怕,你父亲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不是因为你……”说着,又转头去教训林华清:“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虽然母亲知道你一心只在书画上,想要成为一代大家。可是,你父亲是个什么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是当着他的面敷衍他几句又有什么呢?” 林华清笑嘻嘻的,却不以为意。“我知道了,母亲。下次在父亲面前我一定说自己立志考个状元回来对了,母亲,这几日桃花开得正艳,不如哪一日,我为您画一幅桃花美人图吧” “还美人呢?都这本年纪了……”掩面低笑,赵氏嗔道:“你啊与清瑶新婚燕尔,还是多陪陪她吧” 林华清笑着应了,可神情间却仍是慵懒之态,好像并不把赵氏的话放在心上。赵氏见了,却也不着恼,只是又笑着叮嘱几句“明个儿去岳家莫要失礼”之类的话。又吩咐身边的妈妈:“明个四爷要带去的礼单可都备下了?拿来给四太太过下目。” 于清瑶忙推辞,却推不过,只好接过粗粗看了遍。在出嫁前,于清瑶也跟着大嫂学过如何处理家事,粗看这份三朝回门的礼单,已经算是颇为丰富。想来,赵氏也是动了番心思的。看过礼单,她自然千恩万谢。 赵氏却是轻轻拍着她的手,温言道:“你既嫁入我们林家,就是林家的人,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声音平和,可目光中透出的那一抹精光,于清瑶却是不喜。 闲话片刻,终于还是散了。和两房兄嫂在宣华院门前再三辞别。于清瑶才随在林华清身后慢慢往他们住的兰居走去。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柳絮和四儿落在了后头,离着他们有了一面距离。 两个人默默走上石径,绕过粉墙,穿过桃花林,在这春风盎然的花园中漫步而行。 终于,还是于清瑶先开了口:“是不是很辛苦?” 林华清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低笑出声:“有什么辛苦?吃喝玩乐,做一个纨绔子弟,是会让人上瘾的……我是说真的,如果让你也过几天我这样的生活,什么也不必操心,只要花钱找乐子,你一定会觉得很舒心。” “我想也是……”于清瑶低笑,偏了头,静默片刻后又道:“一个月两个月,应该会开心。可是时日长了,总是少了些什么……林华清,你真的不想考科举吗?虽是庶出,可你就不想争一口气,为自己搏一个光明的前程?”她的声音稍顿,才又道:“就像我二哥一样,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他日……” “那他现在如何?”林华清的问题,让于清瑶默然。虽然是朝廷命官,可是在母亲面前,也不过还是个庶子罢了。 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林华清只是笑着问道:“于清瑶,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想到林华清会突然问这样的话,于清瑶沉默片刻,才反问道:“你呢?真的像刚才所说,只想做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年少时,人家还赞你风流,等你老了,人家就要说你是老不正经了” 被于清瑶最后的话惊到,林华清看她半晌,才失笑出声:“老不正经?这哪里像个侯府千金说的话?于清瑶,你在陆初五那儿都学了什么?” 于清瑶没有回话,只是笑着抿唇。林华清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笑道:“功名利禄,自然是诱人。可是如果没有足以让所有压在你身上的人俯首的力量,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呢?其实,我真的不求那些功名利禄……这些年来,我早就看淡了。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嫡庶之争,什么真什么假……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方悠然天地,知己相伴罢了……” 他低低笑着,转过头来,望着于清瑶,笑道:“只不知,天地何在?知己是谁?清瑶,你说,似我这样的人,可会寻到知己?”。。 第五章 陪嫁之人 “太太……” 听到低唤声,于清瑶醒过神来,抬起头,看看在叫她的柳絮,再看看堂前院里站的一堆奴婢,不禁微觉悻然。 都怪那人,说出那样的话,害她这会儿竟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失神。虽然心里着恼,可是想起之前自宣华院中出来后,林华清说的那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怪怪的。 林华清的皮相生得太好,哪怕说的是不知真假的话,那样深深地凝视,都会让人觉得砰然心跳。 奇怪的,就算她自己一个劲地说着,他说的都是假话,不过是本性风流,随意调戏,可过后却仍不由自主地一再回想起他的目光,他的话。 很奇怪的,虽然经历了痛苦的童年,可是林华清的心底却似乎没有太多的仇恨。哪怕是在她面前也不过淡淡地说:“我要一方悠然天地,知己相伴……”听起来,倒似富贵闲人想要避世隐居的架势。曾几何时,她的愿望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会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离开侯府,另立门户?”一句话问出,她才觉自己逾越了。 却不想林华清竟然正色答她:“若我现在一无所有,却自立门户,那是无能的逃避。”他回过头来,望着她,灿然而笑:“我若另立门户时,定然是该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了开这座宅院,绝不要让人笑我是丧家之犬。” 那一刻,她在那人身上忽然看到些她之前从没有留意到的东西。可是,到底是什么,她却又有些说不清楚…… 回过神,瞥了眼低声轻咳的柳絮,于清瑶笑了笑,转目去看那些下人中站得最前的四儿和五儿。一群奴婢,除了四儿、五儿正值花样年纪,其他的不是年纪大就是年纪小。最关键的是,除了几个仆妇外,一干丫鬟里头居然都是梳着双丫髻的。 虽然早从柳絮口中听到消息,可是于清瑶真看到,还是忍不住惊讶。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华清是个风流,花名在外的人,可偏偏他这后院里,别说妾,居然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没有妾,倒还好说。一般世家子弟,未娶正妻之前,少有纳妾。像她家风流三哥一样婚前有妾有子的另算了。可通房丫头,一般来说,贵族公子初晓人事时,身边就会安排这样的丫头了。怎么林华清那么风流的人,反倒身边却没了这样的人呢? 因初来乍到,对原本就在兰院中做事一众仆妇,于清瑶并没有多敲打,不过粗粗认识了一遍,又叫柳絮开了钱匣,每个人赏了一吊钱。没有由柳絮经手,钱由她手中亲自赏出。于清瑶看着那些仆妇丫头一个接着一个跪在面前说着吉利话,千恩万谢,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钱不在多少,可由谁的手接过,却是关键。若是柳絮赏出去,就另是一番滋味了。她要这些人都知道,这座兰院中,现在是由谁当家作主。 两个大丫头四儿、五儿,自然不能只赏一吊钱,于清瑶逐散众人后,直接赏了两人一人一只荷包,荷包里是一枚小银锭。却是之前过年时田氏赏她的,足有一两重,正是一贯千钱。也当得大丫鬟的一个月月例了。 “你们两个的名字却是有趣,听着像是姐妹……”她低声说笑,四儿听了便立刻脆声应道:“奴婢等的名字是四爷起的。那会儿,奴婢还怕这个四字是犯了他的忌讳,可四爷却怎么也不敢改。只说在奴婢等之前,他屋里已经嫁出去三个丫头,这样顺下来,奴婢可不是真得叫四儿嘛” 见于清瑶微怔之后笑起来,四儿忙又笑道:“好叫太太知道,四爷身边的两个小厮,一个叫阿大,一个叫小子,奴婢们就说四爷取的名字都是怪怪的,他偏说乡下人都说叫个贱名好养活,他那是为咱们好还起这样顺口的名字。” 闻言失笑,想想,倒像是林华清的作派。正自说笑,雪儿已经领了陪嫁家人进了院。眼看着跟在雪儿身后的一群人,于清瑶一时间倒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里,她嫁与杜东元时,身边只有一个雪儿,哪有什么陪嫁的家人呢?这世却是不同。随着她嫁入勇义侯府的,除了雪儿、柳絮两个贴身丫鬟外,还另有两家陪嫁家人。这两家人,都是安乐侯府的家生子,从祖上就是安乐侯府的奴才。虽然说在府里并不是多么受重用的人家,可至少表面上的忠诚还是有的。 这两家人一户姓陆,和雪儿倒是一个祖上的。另一户则是姓于,是早年的某任老侯爷亲自赐过姓的。从前也曾在侯府里风光一时,可是到了这辈上,却已经败落。 因为是陪嫁过来的家人,这会儿,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两家的男男女女,都一通带到了兰院,就在院里候着。 虽是头一遭见着这些人。可是雪儿和柳絮早就把这两家人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本事,犯过什么错,都一一向于清瑶说明。所以这会儿见到,于清瑶倒也不觉得陌生。 那于家当家的男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不知是不是一直过得不好,连背都佝偻了。可是他的儿子,那个叫大力的青年却是身强力壮,看起来就是有一把力气。除了刚进来时给于清瑶行过礼过,就一直梗着脖子,站在父亲于得贵后面,看起来倒很是精神。 而陆家,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个穿得干净利落的妇人,虽然面容平凡,看着也有三十多岁了,可一双眼却很亮。而被她牵在手上的女儿也生得一双好眼,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生得极是水灵,皮肤也白,虽有几分像雪儿,却比雪儿更漂亮三分。 雪儿背着人时,就和于清瑶说过,她这个没出三代的堂妹香坠打小就漂亮。她的堂婶早年还起过心,想把小堂妹送到五少那里,却没想到最后她们家成了陪嫁的。 一眼粗粗扫过,于清瑶心中已有了成算,笑着啜了口茶,她合上手中的茶盖,不徐不缓地笑道:“母亲既然选了你们两家做我的陪嫁,那想来你们两家必是好的,我心里对你们也很是放心。可是,既然你们现在的卖身契是在我的手中,成了我的奴仆,那有些话我却要先说清楚的。” 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的目光自那陆家婶子脸上又移到于大力身上,最后却是落在了于得贵脸上。 “你们也都是家中老人,想来听也听过我的事了。我自认是个性子好的人,像那些虐待奴仆的事,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的性子虽好,可生平最恨的却是被人瞒骗……”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抿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似那种背主忤逆的小人,便是落得再悲惨的下场,世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声音冷淡,带出一股肃杀之气,可偏偏她的脸上却仍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莫被我吓到了我这个主子的性子是真的很好。凡是忠心做事,老实做人的,我自然会好生相待……” 抬眼瞥了眼柳絮,柳絮便再打开钱匣。原本已经半空的钱匣,这会儿又已经装得满满的。柳絮甚至有意无意地把匣子倾斜了些,正好让立在堂前的众人看个清楚。这一次,没有亲自发赏钱,于清瑶只是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啜着茶,看着众人一一上前,自柳絮手中领赏。 安乐侯府的人和兰院的旧人,不能一样对待。如果她也似刚才一样亲自打赏,这些安乐侯府出来的老人,只会瞧不起她。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说些什么“到底是庶女,哪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架势”…… “母亲与我的陪嫁中,在郊外,有一座农庄,正需要人去打理。于管事,我知道你从前也曾在农庄里管过事。不如,你便去为我打理那农庄吧” 没有现出惊喜之色,于得贵只是应了一声,上前谢恩。平静地看他半晌,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浓。 “那庄上到底是产了什么,田地都租给了哪些人,租子收得如何,你又对那庄上是个什么看法,日后打算怎么打理……此去农庄,要细细想清了,记好了,过得七日后,写在纸上呈给我。” 于得贵怔了怔,想想,才沉声道:“小、太太,您看那庄上该怎么办,怎么说,老奴怎么做就是了……” “那农庄,我还未曾去过,既不知根知底,又不晓得农事,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办呢?于管事,你也不必这么谨慎。我既然敢委派你去打理农庄,自然会看重你的意见。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主意尽管直说就是……还有,你这一家人,都随你去庄上就是。彼此间有个照应。若是日后另有差事,我再唤人召唤就是……” 听到于家人都去农庄上,陆家婶子立刻撇了撇嘴,露出一丝嘲弄之色。反是于大力,连同他和那两个不过十岁左右,模样平凡的妹子都现出喜色。 将众人神情都一一看在眼中,于清瑶也不说别的,只笑着叫柳絮给了盘缠,出了书信,便雪儿先送于家的人出去。只留了陆家的人在院中等着问话。 和于家,皆由于得贵作主不同,这陆家的当家人明显是陆家婶子。于家的人才一出去,她立刻就笑着凑上前:“太太,老奴之前在府里时,也曾侍候过老太太的,只是后来嫁了人就没福气再见老太太的面。刚才我一瞧太太,那通体的气派,真是和老太太一模一样……” 听得忍不住抿唇浅笑,于清瑶淡淡道:“原来陆妈妈是侍候过母亲的,如此我倒是失礼了。” “哪有啊,奴婢可当不起太太赐座……”陆婶子呵呵笑着,还要谢座,却发觉于清瑶根本就没有要赐座的意思,脸上的笑转为干笑,她仍陪着笑道:“太太,老奴虽然现在不中用了,可好歹对大户人家的规矩都知道,您看,您进进出出的,可不也是需要个办事的妈妈跟在左右嘛” “陆妈妈说得极是,早前,我还和母亲说,不妨把许妈妈也赏了我算了。可是母亲总说许妈妈她还真是舍不得,不肯把她的卖身契转给我,只肯先让我用着,算是帮我几年……明个儿,还真要记得把许妈妈带回来才是。” 她的话才说完,陆婶子已经变了脸色,嗫嚅着,虽然眼底有愤愤之色,却到底没敢说什么。扭头去瞧,雪儿却仍然没有转回来。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只是笑道:“我记得陆妈妈从前也是针线上的,不如,先就负责针线上的活计吧。咱们兰院里放在府里马厩里的车马就由陆富贵管着……”看着忙恭声应声,一副老好人模样的陆富贵,于清瑶笑了笑,又道:“香坠就留在内院里,先做个小丫头。柱子还是个孩子,倒也不必和你们夫妻俩一起住在外宅那头的院子里,也就留在内院里,先充个小厮罢了,也帮着院里的丫头们在二门上传传话好了……” 陆婶子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于清瑶却已经掩面打了哈欠,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只是笑着道:“柳絮,之前我和四爷说过让他的小厮在外面候着,领人去杂役大院那头。你这会打发个丫头带着陆妈妈他们两口子过去吧” 柳絮应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去叫人,而是笑着唤了四儿,让她指派人带了陆氏夫妇出去。又让五儿把那蹲在那儿一直啃着手指头,才七八岁模样的男娃领到后面耳房去。又笑着拉了香坠:“这个妹妹看着真是水灵,一双手又软又细,想来是没做过粗活的。太太,您瞧着该怎么安排呢?”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香坠突然跪在地上,叫道:“太太,奴婢自小跟着母亲学过怎么侍候人的。您就留我在您身边侍候吧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候您和爷的……”。。 第六章 随你何去何 从 正在向房里走的于清瑶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香坠,脸上浮上一层奇怪的微笑。 “尽心尽力侍候我和——爷……”听到香坠的话,再联想到雪儿从前说的那些事情,于清瑶如果还听不出这丫头是个什么意思,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低声轻笑,她转回来又坐回原位,淡淡问道:“多大了?” “回太太,奴婢今年十三了。” “十三,也是不小了,怪不得……”已经会为自己打算了。只是这个主意拿得似乎是有些大啊 于清瑶脸上的笑容仍然温善,可眼眸却显深沉,柳絮在旁偷眼瞧着,又去看跪在地上的香坠,眉毛就皱了起来。 “你且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于清瑶淡淡笑着,目光在香坠略带几分羞怯的小脸上细细打量。眉眼尚未长开,这香坠的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可是眉档唇边却又有三分春色。这丫头,若再长上几年,大概也是个和叶吟霜一样的女子。 “模样倒生得周正,既然你也知道些规矩,那就留在我身边吧暂且,就先做个三等丫头。”看着香坠乍喜又忧的神情,于清瑶淡淡道:“就是柳絮、雪儿这样的一等丫鬟,也是从三等慢慢做起的。” 香坠脸上一红,忙叩头应是。柳絮在旁瞧着,有心同于清瑶说些什么,可想了想,却还是按下不说。正在这时候,雪儿自外转回来,一进门,就听到香坠在说:“谢太太恩典,以后奴婢定会用心好好侍候太太和四爷的……” 一听这话,雪儿的脸色就变了。竟是几步窜过来,出声叫道:“小……太太,你要留香坠在您身边吗?” 看着雪儿涨红的脸,急切的眼神,于清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雪儿,香坠若是论亲,与你本是同宗姐妹,日后你也是有伴了……” “谁要她作伴呢?”雪儿低声嘀咕一声,冷眼瞥了眼香坠,绕过去,扶住起身的于清瑶。也不理留在门外的香坠是不是听到,竟直接道:“小姐,那个丫头你留不得。我之前不是和您说过了吗?这丫头和她娘一样,心气高着呢总是想着麻雀变凤凰,您要是留她在跟前,哪儿说得好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啊万一咱们姑父他……”之后的话,雪儿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于清瑶,好像就等着她说立刻把香坠赶出去一样。 瞧着她的样子,于清瑶不禁失笑。见雪儿嘟起唇,便忍下笑意。雪儿为她着想,她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在雪儿急得忘了必变招呼,直接叫出小姐后,她更是心里欢喜。可是香坠…… “雪儿,难得这个香坠是个知根底的,模样长得也还算好,留下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小姐,”惊讶地看着低语的于清瑶,雪儿怔了半晌,突然悲从中来,想要压下,却到底还是流下了泪水。“小姐,你心里一定很苦……” 虽然已经走进了内室,可是看着雪儿这般模样,于清瑶还是不由得望向外头。 没有去解释,她只劝道:“快莫要哭了,让人瞧见,反倒要说闲话。” 她这一说,雪儿立刻止了眼泪:“我不哭,我不能给小姐……不,不能给太太添麻烦” 于清瑶抿唇浅笑,却没有说话。 似她这样,新婚第二日,已想着要给丈夫纳妾或是觅个通房丫头的女人,大概是没有吧?这样想,她也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可是虽是这样做了,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如雪儿所说——心很苦。 这世上的男人,哪个是不偷腥的?夫妻做得长久了,总会厌倦的。别说本是与她没有什么感情的林华清,就是那些曾恩爱得令人艳羡的夫妻,不也是如此?前世今生,她就没有见过哪个男人不纳妾不要通房丫头的。 不过,这一世,她觉得乖巧了。男人想要妾,想要通房丫头,那就许他好了。反正,她的心又不在他身上…… 目光微瞬,于清瑶把目光转向窗外,望着那自墙外探进的一枝红杏,目光有些恍惚。 “太太……”听到低唤声,她回过头,看着正走进来的柳絮,笑着招了招手。 柳絮走近,低声回了把香坠安置在哪里后,又看了看雪儿,才道:“太太,雪儿她最了解自己的堂妹了,您不妨听听雪儿的意思……” 雪儿挑眉,“我刚才都和小、太太说了……” 于清瑶笑睨着柳絮,觉得她今日肯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主仆一场了。也不避着两个丫头,她站起身,自腰上坠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只钥匙,亲自开了梳妆台里的一只漆匣。 匣里,一叠契书,却是放着田产地契还有陪嫁人的卖身契。从那一叠卖身契里捡出一张,于清瑶笑着递与柳絮。 柳絮抿了抿唇,手指轻颤,却到底还是没有去拿那张契书,而是垂下手,低声道:“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于清瑶笑睨着她:“之前我就曾答应过你,还你自由之身。如今我不过是兑现承诺……柳絮,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试探你,或是诳骗你吧?” “不是,”柳絮急道,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沙哑:“奴婢是不敢相信……从前盼过想过的,居然这么轻易就可以实现。我……有些怕了……” 望着柳絮似乎是想哭却又忍住的表情,于清瑶忽然间明了了她的心思。抓起她的手,把那张契书放在她的手上,于清瑶柔声道:“这张契书,我就交给你。从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卖身于安乐侯府的丫头。柳絮,我知道,你对未来很是惶惑。或许,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没关系啊你可以慢慢地想,总有一天,会想得到的。在这之前,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事,也可以去染坊帮初五的忙……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思。” 柳絮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先哭了起来。猛地跪倒在地,她拉着于清瑶的手,低声道:“小姐,多谢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德……” 因为她的泪,于清瑶也觉得眼眶发湿,转过头,看到雪儿也捂着嘴哭,她反倒笑了,“你这丫头,也跟着哭什么?就算是柳絮要走,也不是这一两日。更何况,你日后也是要离开的……”一句话没说完,她自己也泪盈于睫。主仆三人,竟这样相对而泣。 自外面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林华清挑起眉,“哟”的一声,“怎么了?是谁给我家娘子气受了?为夫帮你出气” 转过头,擦去脸上的泪,于清瑶笑道:“哪里有人给我气受呢倒是夫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回来得早吗?”林华清笑笑:“娘子不会以为我这一出去,就要夜里……不,是明个儿早上才回来吧?俗话说,家有娇妻,夫自早归。我与娘子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膝之时,我又怎么舍得娘子你独守空闺呢?” 于清瑶目光忽闪,虽然仍能保持镇静,可两个丫头却都羞了面颊,忙着要往外回避。于清瑶也不拦着,只是笑着指了指那藤屉子春登,“夫君,坐啊难得你回来得早,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林华清笑笑,也不问她是什么事,就坐在春凳上,把身子歪在后面的隐囊上,笑睨着捧了匣子过来的于清瑶。“娘子,若要论风花雪月,还要在良辰美景之时啊” 类似的轻佻疯话听多了,于清瑶就只当什么都听不到。笑着放在匣子,她坐在林华清对面,平声道:“夫君,我所陪嫁的妆田、房产的地契都在这匣中。之前我就曾经说过,这些东西会分与夫君一半。虽然这些东西,嫁妆单上是写着的。可到底还要和夫君一一说明。” 拿起一张契书,她看过之后,便递给林华清,“这张契书,乃是把近郊十里铺的一座农庄转与我。这座农庄却是不大,占地不过五亩,两院的院子……还有这张,是那农庄附近的田地,共有两百亩……” 声音一顿,她看着握住她手腕的林华清,眨了下眼,却没有问“为什么”。 林华清看着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之前娘子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我好像并没有答应你吧?” 仔细想想,他倒的确没有答应过。可是,那时,应是默许了的…… 看着低眉默想的于清瑶,林华清摇头低笑。伸手入怀,他掏出几张契书,塞到于清瑶手中。“哪,这些交给你保管了。” 瞥他一眼,于清瑶拿起契书,援平后细看,才不由得一声低呼:“这两间铺子的位置可是很好啊还有这王家庄,是不是就是靠近染坊那里的……夫君,你这是……难道是父亲、母亲大人与你的……” “这你不用管了,”点点头,林华清仍是没什么正形,“我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总不能让妻子一昧靠着从公里取月例钱过日子吧?不用这么看着我吧这铺子和农庄,绝对是从正途得来的……” 于清瑶迟疑,静默片刻,还是问道:“你真的要把这些交到我手上?……为什么?” 看着他,林华清不由笑起来。伸出手,他看着于清瑶,平声道:“你不是什么都能知道吗?为什么,不自己来看呢?” 。。 第七章 静夜生风波 望着伸到面前的手,于清瑶指尖轻动,却到底还是把手又缩了回去。左手握着右手,捏着指尖,只是低笑道:“夫君又拿我寻开心……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呢?” “这里又没有别人?没有人会听到的……”林华清望着她,神情却极为认真,而且就那样把手僵在半空,不肯收回。“于清瑶,我既然娶你,就不怕你的能力……” 于清瑶目光微闪,迎着林华清的目光,默然片刻,却还是把头转了开:“我怕……”低声呢喃了一声,声音低得几近是在耳语,可是林华清却听到了。 沉默了片刻,他收回手,拍了拍,笑着起身:“我等着啊等你不害怕的那一天……”话一说完,他自转身走了出去。正好和捧着托盘走进来的柳絮打了个照面。 柳絮一惊,忙闪到一边,待目送林华清出了院子,才快步走进,“太太,你和四爷难道……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啊” “哦,”淡淡应了一声,于清瑶有些神思恍惚,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小几,吩咐道:“把茶放在桌上就是了。” 柳絮应声,看看于清瑶,却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于清瑶也不瞅柳絮,只是捏着那几张契书,愣愣地瞧着。一时间心思恍惚。 刚才有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握住林华清,去一探他的心思。可是那股冲动一闪而过,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那诱人的念头。隐约有些不甘的,她知道自己是太过怯懦了,才错失了那样的机会。可是,虽然重生,虽然想要坚强,虽然身具异能,可是骨子里,她却还是那个胆小怕世,隐忍了一辈子的小庶女。 她很怕,害怕窥探到他对她的厌恶,害怕窥探到他难测的心思有她不愿看到的阴暗,更害怕……若是在他心底,真对她有些好感,甚至有些喜欢她——她要怎么办? 似乎有些自做多情,可是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时,连她自己都惊讶心里居然有淡淡的欢喜。她不想让那样的欢喜扩散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是可笑还是荒唐?她居然害怕自己真的喜欢上新婚的丈夫。这样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她是真的不想再去在意一个人,更不想因为在意而让自己过得痛苦。 “或许,该告诉那人……”低语出声,她苦笑着低下头去。转过身,看着柳絮,又露出笑容来。 把林华清交给她的契书放好,于清瑶唤过四儿、五儿,细细问清兰院中的种种事宜。浑似已忘了刚才那纷乱的心事。近黄昏时,林华清回来,她也是笑脸相迎,全不显半分异色。夫妻二人相揩往宣华院请安,又留在那儿用了晚饭,才返回兰院。 华灯初上,默默走在园中石径,一前一后,不过差了半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带着淡淡的疏离。忽然停下脚步,林华清转过身来,看她半晌,忽然平声道:“近前半步。” 先是错愕,但立刻,于清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上前与他并肩,她只是温顺地笑着:“夫为妻纲,夫君当先行的。” 林华清掀起眉,冷笑了声:“原来于小姐成了亲,为人妇时,竟也是这样柔顺温婉,遵从妇德的。只不知从前……” 于清瑶急忙回头,看到丫头们离得尚远,才松了口气。 林华清睨着她,只笑:“要不要为夫来牵娘子的手,好让娘子回想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于清瑶已上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林华清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着转身又往前踱步而去。 于清瑶心中暗恼,却不好大声说话,想想,却还是低声嗔道:“哪有你这样无赖的说得好像我与你之间……若是被人听去,我还怎么做人?” “怎么不能做人了?”林华清掀起眉,无赖地笑道:“你是我娘子,我若和你说话也要三思再三思,那还要不要说话了?” “你……说不过你。”转开头去,于清瑶索性不说话,就这样与林华清一路漫步回了兰院 。 虽然已经上灯,可是这个时候,却正是瓦肆街市最热闹的时候。依着于清瑶对林华清的了解,她只当他必是要出去的。可坐在外室,和几个丫鬟闲聊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见歪在春凳上的林华清有什么动静。虽然看似并不在意,可她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瞥去。眼见林华清靠在隐囊上,手里翻着书卷,竟是一幅认真的模样,于清瑶忍不住心里嘀咕。 “四儿,”她低声唤着,把声音压到最低:“去问问四爷,要什么时候出去?可要给他留门。” 四儿听了,立刻会意。也不多话,应了声就立刻转进内室。于清瑶只听得她轻笑道:“四爷,您可是要出去?是去醉月楼还是去迷花阁?” 听到这一句,于清瑶几乎一头栽在桌上。她什么时候让四儿问过这话了?可听着四儿这意思,林华清在外面的风流事竟似没瞒着屋里头的丫头。而且,怎么这四儿说话的腔调有点像雪儿同她说话的意思呢? 眼角瞥见林华清正往这边望来,于清瑶忙坐正身体,仰头笑着和雪儿说话。感觉着林华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只当没有感觉。 过了片刻,林华清才无趣地收回目光,声音却是很大:“爷今晚上不出去,在家看看书也清静清静……四儿,去问问太太,今个儿是不是早点歇着啊” 声音那么大,谁听不到呢?还用问吗?眉毛忍不住跳,可于清瑶却没有动,直等到四儿转出来,笑着把话说了,她才淡淡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就侍候着四爷梳洗吧” 四儿应了声,转出去招呼小丫头备水。于清瑶走进内室,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雪儿为她卸妆。从菱花镜里,看到林华清抬起头来,虽是拿着书,可目光却是望着她这头,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于清瑶只觉得从心里不自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男子的注视下卸妆,就是前世里连杜东元也不曾这样看她。轻咳一声,她垂下头去,极力去忽略。在听到珠帘乍动时,回过头去,目光不由一凝。 因她的动作,雪儿也回过头去看,只看了一眼,眉毛就挑了起来。手上一重,于清瑶不由低呼出声。回过神来,雪儿忙轻轻抚揉着于清瑶被拉动的头皮。可眼角却仍不忘瞥过去,重重一哼。 “雪儿,”低声唤了一声,于清瑶也不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菱花镜。 目光落在提着水瓶、木盆进来的小丫头身上,林华清挑起眉来。笑着问道:“这丫头我从前怎么没见过?娘子,难道是你的陪嫁丫头?” 于清瑶笑笑,也不回头,只叫道:“夫君看着可还中用?” 林华清扬起眉,转目瞥了于清瑶一眼,又睨着在他面前蹲下身的小丫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丫头抬起头,一张粉白的小脸上含羞带怯,眼底却隐隐透出一股热切。“奴婢名唤香坠,是侍候太太和爷的……” “哦,香坠……这名字倒别致。”林华清微微笑着,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分外勾人。 自菱花镜中瞥见,于清瑶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雪儿却是把手捏得死紧,冷眼瞥着香坠,似乎是恨不得上前捏死这死丫头。 香坠又羞又喜地低下头去,倒好水,就半跪在地,伸手去捧林华清的脚。“奴婢给爷洗脚……” 她的手才碰到林华清的脚,林华清便猛地一缩。在香坠愕然抬头时,林华清脚一蹬,竟是直接踹在香坠身上。香坠一个不防,身子一歪,跌倒在地,连同木盆里的水也被她碰翻洒了一地。所幸那水并不是滚水,虽是泅湿了衣衫,却没烫到。 香坠虽然身上跌得生痛,却及不上她心里又惊又怕。匆匆爬起身,她惊 朱户人家第3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口中胡乱地求饶。 林华清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口中只冷冷喝道:“你知不知道规矩?就是新来的,也该有人教你。既是三等的丫头,就留在外头等着人使唤。谁教你跑进屋里来贴身侍候的?” 被他骂得发蔫,香坠只知道一昧叩头认错。瞧着她那模样,雪儿掩着嘴,强压下笑声。而于清瑶,则是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一时反应不过来。 林华清也不去看于清瑶,只拔高了声音叫道:“四儿,你最近是怎么做事的?我这屋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在他的叫声里,四儿和五儿慌忙跑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四儿垂下眼帘,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而五儿,则跑到香坠身边:“烫到了吗?爷,你没事吧?香坠,你怎么会进来侍候爷的呢?我还在说,怎么一转身功夫,水瓶就不见了呢亏得我们姐妹还在外面找来着……香坠,你还在这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五儿说话直接,四儿却是上前一步拉了下她,又转向林华清,“爷,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这是太太陪嫁过来的丫头,您可不能这么……”转过头去冲着于清瑶陪了笑脸,她福了下身,道:“太太,您可别和爷一般见识……” 于清瑶看着四儿,再转过头去看林华清,静默片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第八章 月夜如水巧戏妻 灯光盈然,映着于清瑶浅淡的笑容,虽然仍是清秀的容颜,可在这刹那间,却也似突然迸发耀眼光彩。 站起身来,于清瑶走过去,笑着扶起香坠,甚至还怜惜地用帕子擦了擦她身上仍在往下滴的水。“你这丫头,做事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罢了,先下去换身衣裳吧虽是春天了,可夜里到底寒凉,要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倒叫你母亲惦记了。” 香坠愕然,一双灵动的大眼,只是盯着于清瑶打转,待看清于清瑶脸上的笑容后,这才忙深施一礼退了出去。只是,临去时,还不忘向林华清一福,投去楚楚可怜的一瞥。 看香坠出了门,于清瑶才笑盈盈地转向四儿、五儿,“四儿,先把地上收拾收拾。五儿,先帮着四爷洗嗽吧,我看四爷也是乏了,才这么大的脾气。”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连看都没看林华清,就又坐回了梳妆台前。雪儿抬眼瞥了眼林华清,虽有些忐忑,却还是回过身为于清瑶去头饰。 “太太,你……”把话缩了回去。雪儿把头俯低,一心想从菱花镜中看到身后的事情。 抬眼瞥她一眼,于清瑶暗自好笑,只是目光却也不曾离了那面菱花镜。 虽然于清瑶已经发号施令了,可是四儿却没有立刻动手,倒是五儿,主动去把那木盆提起,又想转身去招呼人进来收拾。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转头看着于清瑶背影的林华清,突然笑起来。似乎是压抑不住,他笑得肩头直耸,就是坐下身,仍是止不住笑。“四儿,没听到太太让你收拾吗?还愣在那儿做什么五儿,再去提壶水来……” 四儿愕然抬头,不过只是一瞥,就低应着,自五儿手里接过木盆,转身出去。五儿愣了一下,忙快步跟出去。 于清瑶自窗前,看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往院门充作小厨房的座倒房走去。嘴角不由得挑起。虽然两个丫头声音低,可是她耳目聪敏,听得很是清楚。 虽然未曾运用异能去窥探她们的心思。可看到她的感觉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能言善道的四儿,虽然看似被柳絮一套话,就什么都往外说的人,可却是个有心机的丫头。虽不知她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可既然现在能算计香坠,将来难保不算计柳絮、雪儿,甚至是她。这样的人,留不得。哪怕是她有想过是要给林华清纳妾的,可像这样有心计的人却万万不能。 那个香坠,有些小聪明,也j滑会耍手段,更善献媚讨好。可若论心机,却还差了些,倒是不难对付。 至于五儿,人是憨的,可是性子却略显粗俗,最容易被人利用。但若是能善加调教,倒也不失为一个帮手。 柳絮年纪渐长,而且又脱了奴籍,或早或晚总是要离开她身边的。而雪儿再过了两三年也要嫁人的,她身边还真是缺人手…… 心里暗自思忖,于清瑶不免想得有些入神。正想着,突听得声低笑。她回过神来,正看到林华清的脸。 骇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在一旁绞手巾的雪儿,才暗暗吁了声。也不知自己是发了多久的呆,看地上的水渍也清理干净了。想来四儿进来后又出去了。 抬眼瞥一眼林华清,她淡淡笑道:“五儿的动作太慢了,怎么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笑着截断她的话:“娘子刚才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入神” “也没想什么,不过是明个儿回门的事罢了。”于清瑶随口答了一句,根本没想和林华清再说下去。可林华清却是低笑,忽然道:“娘子可知刚才,你很有趣啊” “是吗?”于清瑶淡淡应着,回身接了雪儿递过来的温热手巾。眼睛瞥见林华清盯着她的眼,到底觉得不适应,想想,就笑着把毛巾递向林华清。“夫君,” 睨着她,林华清只是笑,却没有伸手接那毛巾,反是把脸往前凑了凑。于清瑶一怔,立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心中窘迫,于清瑶怎么也伸不出这手去。前世今生,她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擦面拭脸这样的事,虽比不起床弟之亲,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是生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眼角瞥到五儿走进来,于清瑶忙笑着叫道:“五儿,还不快来侍候四爷。” 五儿应了声,放下手中的水瓶,才要转过来,林华清已经回眸冲着她微微一笑。目光一对,五儿飞快地低下头去,竟似忘了于清瑶的吩咐,直接就拎着木盆就往春凳上走了。 于清瑶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再叫五儿。转过头,看着林华清的笑脸,她再别扭,也只能笑着举起手来。 目光略为下垂,虽然在给林华清擦脸,可是眼睛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动作轻柔,隔着手巾,指腹下是他温热的肌肤。她甚至能描绘出他的眉眼、鼻梁还有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就是有点发颤,指尖也觉得发烫。 虽然不过半分钟,就收回手,可是她的心却仍止不住扑通扑通跳。偏偏林华清还在一旁笑着低语:“娘子,下次再帮我帮脸,可以稍稍再用些力气的,为夫受得了……” 听着他的低笑,于清瑶忍不住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眼中含怒带怨,却只让林华清嘴角的弧线更深几分。 没有就着林华清用过的手巾,于清瑶把手帕递给雪儿。雪儿随手把手巾挂在朱漆木制脸盆架上,信手又另抽了条干净的手巾,提过之前拎进来的水瓶,换了热水,才绞了手巾递给于清瑶。 在旁看着,林华清只是默默笑着,没有说话。径自转去春凳,由着五儿侍候着他洗了脚。这头于清瑶净了面,雪儿已经取了睡觉穿的宽松里衣过来。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目光一转,雪儿已经会意,把睡衣拿进了帐里。 放好睡衣,雪儿又过来,笑着端起林华清才用过的脚盆,笑道:“五儿姐姐,我来帮你倒了好了。”也不等五儿说话,雪儿端起水盆转身出去,在墙角的暗沟处泼了水。涮干净了盆,转过来倒水侍候于清瑶洗脚。 不好再转进帐里,就坐在雪儿端来的小马夹上。虽然低着头,可是却总觉得林华清一直在看着她。心里别扭,于清瑶泡在水盆里的脚指不由得缩了缩。没泡多久,就赶快擦干了脚,穿了软屐。 抬起头,隐约觉得林华清的目光是落在她赤着的脚上。于清瑶心里很是不自在,虽然是成了夫妻,可到底并无肌肤之亲,这样被林华清定定地望着,心里总是怪怪的。 所幸林华清也没有再盯着她,转过身,在五儿的服侍下换了件宽松的睡衣,就笑道:“娘子,早些歇了吧” 于清瑶松了口气,立刻起身:“你们也都歇着吧,不用留人值夜了……”话到尾声,她才觉出竟是双音。扭头看着同时回过头来看她的林华清,她还没有醒过神来,林华清就笑起来:“娘子果然和为夫心有灵犀啊”一句话说完,他还笑着重复:“你们也都听到太太说的话了,晚上不用人在外面值夜了,都回去歇着吧”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雪儿和五儿齐声应诺,各自收拾着往外走去,动作倒是利落,可是脸上却都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瞥见两个丫头脸上的笑意,于清瑶只恨不得能有个树洞让她钻进去。这个林华清,能不能把话说得再暧昧些。就算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事,可被他这样一说,两个丫头都不知要怎么想她了。若是出去把话传歪了,她真是…… 心里有气,于清瑶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声音却是冷冷的:“夫君既然倦了,那就早些安歇吧”转身进了帐里,她抱了被子出去,把被往那藤屉子春凳上一放,柔柔一福,人就往里面走去。 身后传来林华清的低笑声,于清瑶也没回头,自进了帐里,隔着纱帐,眼见林华清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铺被,慢悠悠地上了床,歪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吹熄了灯…… 原本,还一肚子的闷气,可被林华清这样耗着时间,她肚里的闷气倒渐渐散了。借着窗外的月色,她铺好了被子,想了想,回过头,往外看了看,瞧见林华清仍安静地躺在春凳上,看似已睡熟了,这才起身解开衣扣。 昨夜直接穿着喜服睡的,一整晚都睡得不舒服。今儿拜见公婆回来,虽换上了常服,可是到底比不得穿着睡衣舒服。 解开衣扣,她褪去衣衫,粉肩乍露,却到底没有全脱去,直接伸手去拿搭在床边的睡衣。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响。于清瑶一震,惶然回头,无巧不巧,那水蓝的纱帐忽地一下撩起…… “娘子……”不知是有意无意闯进来的林华清一手还撩在纱帐之上,可目光却已落在于清瑶的身上。 因他放肆的目光,于清瑶猛地醒过神来,慌忙回身,以手扯着衣襟遮住胸前。涩声急叫:“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第九章 几多心思未能解(为了俺家葱加更) 受到惊吓,于清瑶直接就叫嚷出来,完全没有经过半分修饰的话,全无半分温柔可言。可是林华清却没有半分恼意,仍是淡淡地笑道:“娘子莫非怕我?怎么竟这样紧张呢?” 感觉到身后的林华清不退反进,似乎是正伸出手想来搭在她的肩上。于清瑶又羞又恼,直接叫道:“林华清,你不要过来,快出去……”手指轻动,她心里暗中打算,如果林华清真地敢非礼于她,她就……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林华清已经站到她的身后。似乎是想要伸手,可手还未碰到于清瑶,他又收了回去。“娘子,你我已经是夫妻,难道你不觉得你真的应该尽快适应我的存在吗?难道,你要回避一辈子?” 因为林华清的低语,于清瑶刹那间清醒了过来。是啊,她这是怎么了?身后的那人已经是她的丈夫。就在昨夜,她不还已经决定要…… 目光微瞬,她深吸了口气,回眸浅笑:“是我没有心理准备,才……吓到夫君了……” 因为她突然变得温柔的语气,林华清反倒沉下脸去。明明于清瑶没有再赶他出去,他自己却忽然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于清瑶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口气还没喘均,林华清忽然回身,竟是手一伸,就在她的脸颊上轻佻地一捏。 笑道:“原来,娘子的身子比你的脸还要白啊” 话一入耳,于清瑶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看着她红似晚霞的脸,林华清脸上才现出笑容。回身,他往外走的时候,还低笑道:“娘子,我很喜欢你身上的肚兜呢鸳鸯戏水,和你的脸一样红……” 身子发软,于清瑶跌坐在床沿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借着月色,白皙的肌肤,在那艳红的肚兜映衬下,更显牛||乳|一样白,反着淡淡的莹光。 又是羞涩又是气恼,于清瑶想都不想地抓起身边的隐囊,直接砸了出去。破帐而出,那软软的隐囊直接砸在林华清身上。林华清却只是哈哈大笑,弯腰捞起隐囊,回过头,对着帐里笑笑,竟就那样转回去,抱着隐囊上了春凳倒下身去。 脸红心跳,于清瑶匆匆换了睡衣,裹紧了被子,窝在床上,好一会儿还觉得身子发烫。抬起手,她摸着脸颊,分不清心底泛上的泡泡里到底是恼怒多些,还是羞臊多些。 把被子掀开一条缝,于清瑶探出脑袋,往帐外看去。月夜如水,静静的月光,映进窗来,将这安静的房间染上淡淡的柔光。刚才还嬉笑戏弄她的男人,这会儿躺在床上,没有半分声息。似乎,是真的已经睡了过去…… 听了半天,没有动静,于清瑶才完全把头露了出来。放缓了呼吸,她刻意把呼吸放得很轻。侧过头,她默默地望着帐外,又抬头看着床棚的天花板。 这张床,是新的。甚至躺在床上,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天花板上,雕着荷花、鸳鸯、莲子的花纹,漆着深红色的漆,透着那股子喜庆。不知为什么,这样默默地看着,于清瑶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意识到后,她抬起手摸着嘴角,目光忽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终于,离开了安乐侯府。可是,虽然不必再面对庶母,不用再担心被祸事诛连,她是不是又掉进另一个相似的境地里呢? 勇义侯府,虽然和于家不太相同。可是她如果还要像从前一样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过日子,那她和留在于家有什么不同呢? 翻了个身,她忍不住低声轻叹。望着洒落一地的月光,心里模糊地想着:才不要那样若那样,未来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翻来覆去,她窝在床上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将来,一忽儿想着明天回门的事,渐渐的,竟真的睡了过去。沉沉的,没有半分戒备地睡去。朦胧中,隐约觉得有人似乎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人在叹息,可是,她就是没办法睁开眼来……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是卯时之前就会醒过来。自朦胧中醒来,于清瑶举起手,伸出懒腰,可是才伸了一半,她的动作就僵住。转过头,她定定地看着就侧躺在身边的林华清,吞了下唾沫,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被里。 “早……夫君。”她低声唤着,恨不得去挖掉林华清带着笑的眼眸。“夫君既然起了,怎么不叫醒我呢?”这家伙,在她身边躺了多久,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枕着手,侧着身看她的睡相? 一念方转,她突然抬手摸了摸嘴角,还未垂下手,林华清已经低笑出声:“难道娘子睡觉时会流口水吗?真是可爱啊” 可爱?眉毛直跳,于清瑶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夫君说笑了,我不过是怕自己未着妆容,对夫君太过失礼罢了……” “怎么会失礼呢?”林华清笑着俯近身,低声道:“你别听那些卫道士混说什么女人衣容不整,失礼于夫的鬼话。其实,男人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衣着不整的女人了……娘子,我就觉得你披散着头发,未施粉黛时最动人了……” 说着这话,林华清还对着于清瑶眨了眨眼。一双桃花眼,仿佛是含着光,蓄着水,闪动着光彩,十足的勾人。于清瑶却不由得眼角直抽,只觉得脑袋都大了。抿唇浅笑,她强自镇定,只作无视林华清的注视。笑着掀开背,坐起身来,淡淡道:“夫君,还是早些洗漱吧临走之前,还要向父亲母亲问了安才好。” 看着她脸上的笑,林华清也不再戏弄她,翻身坐起,自己撩开纱帐先走了出去。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就转过头来:“娘子,可要为夫为你画眉?” 脸上温婉的笑滞住,于清瑶强自保持镇定:“不敢劳动夫君……”她要是真的随口答应,这人不会真地就凑过来帮她画眉吧? 于清瑶打了个寒战,想着那幅画面,立刻深深觉得“画眉之乐”实是闺房中一大窘事。不过,或许情深意浓的夫妇,那样便是乐在其中了吧? 心思忽然微微一动,于清瑶低头苦笑。更或者,前世里她未曾勾得杜东元与她画眉为乐,是她太过没用也说不定? 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她对前世的那段婚姻生活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只是,一闪而逝的想法,到底驱不散心底那股寒意。 洗漱过后,相携往宣华院问安。天色还未大亮,在宣华院歇下的勇义侯夫妇都还未曾起身。勇义侯倒没有吩咐什么,反是赵氏隔着门,叮嘱了几句,无非是代为问好,又要林华清照顾好于清瑶之类的话。二人一一应了,回了兰院,用了早饭,便往安乐侯府去了。 一辆油碧轻车,缓缓驶出大门。于清瑶撩开纱窗,望着那数丈高的朱漆红门,望着那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望着门前那对硕大威风的石狮,忽然间,觉得鼻酸。 虽然怨着、厌着豪门深院的倾轧争斗,可是在心底的某一处,却也隐约为能嫁入一个这样的人家而觉得欢欣。真是矛盾,想着离开,说着远避,却又隐约渴望着能被接纳…… 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望向骑着马,行在车前的林华清。不由得抿唇微笑。或许,她的选择并没有错。虽然昨日一天因为林华清她生了几次气,可过后想想,却是忍不住要笑。如果就这样过上一生,倒也不错,只怕…… 天色已亮,马车驶过长街,两旁街市已有了人声。隐约的,于清瑶听到有女子在低笑: “啊,那个不是林公子吗?” “是啊真是林公子……就是成了亲,还是一样这般俊俏……爱煞人了……” 抬眼望去,却没有看到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在说话。想是并不是离得近的人,却叫她这耳目聪敏之人听得真切了。 “成了亲又如何?我听说他的娘子根本就不是个美人,再说了,以林公子的性子,哪里是家里母老虎拴得住得呢?说不定……” 随着暧昧的低笑,之后的言词便有些露骨。于清瑶也懒得再去听,垂下纱帘,坐回座位,心里一声冷笑。想要攀扯上林华清,还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真让你们如愿了,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就…… 不知怎么的,昨日还想着要为林华清纳妾,可是这会儿心念才转到这上头,她的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吐出浊气,她索性不再去想。靠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坐在对面的雪儿和柳絮说着闲话…… 说不得一会儿,就觉马车慢了下来。林华清在外轻敲车厢,笑着叫道:“娘子,已经到了。” 于清瑶的心一跳,原本平静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缓了一缓,才笑着向两个丫头点了点头。 雪儿一笑,和柳絮先后跳下车去,取了小凳,又伸手过来扶于清瑶。 于清瑶抬手,捋了捋发鬓,才伸手扶住雪儿的手,踩着小凳,慢慢走下了马车…… 抬起头,她望着头顶那方金灿灿的匾额,在心里沉声道:“今天,我终于也要从这道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ps:借新年将至之即向我家编编——温柔的葱表白:这一年辛苦了过年时好好休息哦。。 第十章 三朝回门显风光 豪门深宅,朱门大院,这条街上住的并不只安乐侯一户权贵,可是若是光看这朱漆大门,倒数安乐侯府最为气派。虽是未曾逾越,可是挂的匾额却是数代前的御笔亲题,就连门前的那一对石狮都格外的雄健。 于清瑶自打生下来,就从未曾自己单独一个走过这正门。每一次,必是跟随在嫡母身后,才会乘着车从这道门缓缓而过。若是只她一人,却毫无例外是走的侧门。而今天,她却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正门之外。 抬起头,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正自门里迎出来的人,她的目光一瞬,嘴角忍不住上扬。迎出门的人,是二哥、三哥外带一个五哥。想来也是,就算再重视,大哥身为安乐侯,断然不会迎出府来了。不过,能有三位兄长相迎,想来于家对他们今天的三朝回门,已经很是重视了。 立稳了身子,于清瑶才发觉林华清并未快步迎上前去,而是回眸望她,脚步稍顿,在于清瑶走到她身边时,才笑着往大门走去。 因为他这不易察觉的停顿,于清瑶心头一热。女人一生或许可以轻易得到情爱恩宠,可是最难得的却是得到男人的尊重。 没有如从前一样,总是习惯性地落于人后半后,于清瑶抬着头,脸上笑意温然,却是和林华清肩并着肩,一起拾阶而上。 “二妹,二妹夫,”双方拱手为礼,一阵寒喧,于重山就先笑道:“母亲一早,就等着你们了。”又回头吩咐身后的外宅管家带人把后一辆马车卸下来的东西搬进去。还不忘笑道:“把金猪也送到后面去,还是要由母亲亲自分食的好。” 目光一扫,看着那只供在食盒中,红彤彤、油光闪闪的金猪,于清瑶嘴角轻扬,强忍住笑意。 这三朝回门,必备金猪,却是早就有的风俗。而这金猪,象征的就是新嫁娘的贞洁。夫家,以此向妇家拜敬。就如同新婚第二日,验明元帕,夫家以大红贴子往妇家报喜,赞颂妇家长辈教女有方,有女贤淑是一个道理。 只是,在于清瑶心知肚明自己未与林华清同房的现在,未免就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绕过影壁,却有小车相迎,于清瑶换乘了驴车,直往二门去。而林华清他们却是自外宅的院落,直入二门。虽是一个乘车,一行走路,却倒是差不多时候到的二门上。 入了二门,又是一番相迎。这一次,却是府中的女眷了。不过仍只二嫂、三嫂二人,想来孟慧娘也是自忖身份,不曾迎到二门来的。 虽不过两日未见,可是沈盈盈却热情得好似几月未见,一见到于清瑶,就先上前来挽着她的手。笑着同被几兄弟领过来的林华清施了礼,就悄悄同于清瑶笑道:“妹子还是有福气。这满京城里怕也没有几个像新姑爷一样俊俏的男人了……” 看于清瑶只是微笑,她更是笑着打趣:“都为人妇了,你还害羞什么?这下可好,从前有好些个话当着你的话不敢说,现在可是没那么多避讳了” 知道沈盈盈就是这样爽快的性子,于清瑶也不着恼。反是扬眉笑道:“三嫂有什么原本要避讳的话要说吗?若是与三哥有关的,那还是莫要说了……” 沈盈盈目光一闪,睨着她,转身去拍叶如霜:“我就说,这女人一结婚可就不一样了嘛不过咱们二姑奶奶却变得最是厉害,到底还是咱们新姑爷会调教人……” 于清瑶笑笑,虽然没说话,可心里却暗道:“其实与林华清并无关系的,她不过是不想再像从前一样活着罢了。不过看来,到底他还是要担着这个名了……” 叶如霜也是微笑,却在沈盈盈笑着回头之际,拉住于清瑶悄声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闻言一怔,于清瑶眼中难掩惊讶之色。她那个大姐,身为恭平王世子妃,又是当年京城第一才女,一向心高气傲。虽然对她这个庶妹并无太过之处,可也从来都并不亲近。前两天,她大婚之时,只说家中女儿有恙,甚至没有来送亲。怎么今天却在她三朝回门之时归宁呢? 心中狐疑,面上却并不显。只是笑盈盈地一路闲话,往慈萱堂而去。 人还未进院,已有丫头笑着迎出来:“奴婢们见过二姑奶奶,见过新姑爷……”声音又脆又甜,不等于清瑶说话,林华清已先笑道:“赏,有赏……” 跟在他身边带进来的贴身小厮,立刻笑吟吟地上前,一出手就是一只小银锭子。瞧着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名叫小子的小厮,一只一只银锭毫不在意地赏出去,于清瑶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她之前就必着必要打赏的,所以柳絮和雪儿身上的荷包里都是带足了散碎银子的。可现在看来,她那一钱、两钱的银子,还怎么拿得出手呢? 嘴里发苦,她有意无意地瞥向林华清。不知是太过巧合,还是怎么的,林华清忽然转过头来,就对着她一笑。 目光一对,于清瑶不动声色地转开脸去,瞥见一旁叶如霜和沈盈盈正抿唇浅笑,也只当没看到。 既然有人愿作散财童子,于清瑶乐得省力,只是和两个嫂嫂说笑着往里走去。由着那小子一路打赏进去。竟是慈萱堂里凡是过来问安的,不分几等丫头还是上了年纪的仆妇,通通都领了赏钱。还是迎出来的锦绣皱眉道:“一群没眼力价儿的,不知道老太太正等着姑奶奶和新姑爷吗?都皮痒了不成?”吃了骂,那些下人这才笑着散了开去。 锦绣上前,笑着施礼,“二姑奶奶,新姑爷,快屋里请吧老太太自打起床,就一直念叨着你们呢” 瞧见刚才锦绣的威风,那小子也是个知趣的,递过去的银锭比之前的大了足有一倍,又甜甜地唤着:“姐姐,我家爷送你买花戴的,切莫嫌弃。” 并不推拒,锦绣笑着施礼:“谢二姑奶奶,新姑爷赏……”又转身撩帘,唱诺道:“老太太,二姑奶奶和新姑爷给您请安了。” 在身后嫂子的嬉笑里,于清瑶并未再推拒,而是笑着和林华清当先而入。 此时天已大亮,正房的大厅里,光线十足。在一片灿烂阳光中,于清瑶最先看到的不是田氏,不是坐在田氏下首的于千韧夫妇,也不是正满地玩耍的孩童,而是陪着田氏而坐的那华服美妇。 那美妇,穿着一件枣红的春衫,盘金错银,华丽之极,头上饰物虽不多,可一眼看去,却觉那简简单单的玉梳珠冠,流光溢彩,华美至极。可是,珠宝再华美,却不及这美妇艳若桃李的容颜引人注目。尤其是眉宇间那股雍容贵气,更是夺人眼目。若说这般华贵之气,却是于清瑶所见女子第一人。 目光微闪,于清瑶收敛心神,缓缓走近,笑着和林华清向田氏施礼问安,又和大哥大嫂见了礼,这才转向贵妇,笑着唤道:“大姐姐万福,多时不见,妹妹着实想念……” 于清琼听了,只是淡淡微笑:“妹妹大婚时,姐姐未曾亲自来送亲,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今个儿刻意带着囡囡来凑个热闹。妹妹可要看在姐姐一番诚意的份上,不恼我才是……” “怎么会呢?能见到姐姐,我就很开心了,怎么会恼呢?”轻声答着,于清瑶的脸上虽然仍带着笑容,可是心里却有些怪怪的。 前世今生,这优秀的嫡姐,都似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山……没有人拿她来和姐姐比,因为她根本就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哪怕是现在,她自觉身具异能,可面对这高贵的嫡姐,却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正说话间,外宅里已经把那只金猪送了进来。瞧见金猪,原本还凑在一起玩双陆的光哥儿几个孩子也跑过来。笑嘻嘻地嚷着,光哥儿甚至还直接去抢厨娘带过来的刀。唬得他奶娘直叫,田氏却笑得撑不住,还是顺着光哥儿的意思让他拿了刀子,扶着他的手,在金猪上象征性地划下第一刀。 “好光哥儿,叫厨娘动手,奶奶陪着你一起等着吃猪肉好不好?”田氏温言相劝,光哥儿却仍执拗了好半天,才把刀子交到厨娘手上。 那厨娘接过刀,才松了口气。若真是伤了光哥儿,就算不是在她手伤了,她这份差也要砸了。手起刀落,那厨娘利落地把金猪分了块,便有田妈妈过来,笑着先把金猪捧给屋里众人,又捡着大块的,放在食盒中,带了小丫头往附近各家送去。 分了金猪,田氏就笑着挥手道:“你们郎舅几个也不用坐在这儿陪我,且去前面说笑作耍去。一会儿我这里开了席,再唤你们过来就是。” 她这一开口,于氏几兄弟便都笑着应了,拉了林华清便往前院去。笑着目送了林华清远去,于清瑶转过头来,目光对上于清琼微笑的眼,忽然在心里升起一抹奇怪的感觉。似乎,她今天三朝回门,还有别的事儿啊。。 第十一章 嫡姐心思可猜否 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可是于清瑶面上却到底不显。只是顺着田氏的话说说笑笑。 因男人都出去了。也就没有再留在正厅里,而是进了隔着一面屏风的花厅。虽同是正房,但这间花厅却才是田氏惯常见熟客、家人的地方。 才一倚到榻上,田氏就先笑起来:“到底人老了不中用,还是觉得这么倚在榻上舒服些……”惹得众人纷纷笑起来,自然要顺着田氏的话说些“母亲身子还健硕着呢”的吉利话。一时间,气氛倒真是好起来。 一屋子女人,老的小的,再加上绕席玩耍的孩子们,说说笑笑,享受着点心和上好的龙井,倒真是各乐融融。可在这表面的和乐背后,于清瑶却暗暗在留神着于清琼的动静。 且不说于清琼贵为世子妃,就是她未出嫁之前,也是安乐侯府中最受宠的大小姐。就是看似清高骄傲的孟慧娘,在这个小姑子面前也要多几分笑容。得罪了母亲田氏,或许还能得到大量谅解。可要是得罪了于清琼,田氏断然不会容忍。安乐侯府里,人人都知,嫁出去的大小姐和五爷,才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动不得的。 而于清琼,因着母亲田氏一直引以为傲的宠爱,一直以来对田氏也极是孝顺。母女之间的亲近之情,常让旁观的于清瑶打心底里羡慕不已。可是奇怪的,今天的于清琼,却大异于从前,虽然一直陪坐在田氏身边,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田氏笑语嫣嫣。这样的于清琼,怎么看,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而且,前几次归宁,那位恭平王世子可都是有一起陪同而来的。难不成,两夫妇竟是吵架闹翻了?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忽听得通往田氏卧房的厨子间里传来一声婴孩的呜咽声,声音很低,可一直在微笑,好似听着众人说笑的于清琼却立刻就坐直了身体。转身望向橱子间做出倾听之态。 低声轻语,似乎是有人正在哄孩子的声音。于清琼听着,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可田氏也因女儿的动作转目望过去。 “可是华姐儿醒了?快抱过来,叫我好好疼疼……” “华姐儿也跟着来了吗?”于清瑶笑着问了一句,于清琼却未及答话。转过头,看到被奶娘抱出来的孩子,于清琼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和之前一直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敷衍的笑容不同,这会儿于清琼的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甚至奶娘还未走近,她已经站起身,迎上前去。 “可喂了奶?华姐儿,想娘亲了吗?”温柔地抱着华姐儿,于清琼笑着转过来。在走近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脚步,笑盈盈地看着于清瑶道:“妹妹可要抱下华姐儿?都说新婚的人要抱抱有福气的孩子,才会粘到喜气,来年才会开花结果的……” 虽然有些惊讶于清琼的主动,可于清瑶还是故作羞态地笑着起身,伸手去抱华姐儿。之前抱过熙姐儿,倒不觉得惶惑。可不知怎么的,就在她抱起华姐儿时,于清琼忽然有意无意地淡淡道:“好多人都说我们华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天生的龙子凤孙命……” 于清瑶目光一闪,嘴上虽然笑着应和,可心里却忍不住暗自思忖。若说龙子凤孙,倒也不错,毕竟是皇室血脉。可是,她怎么就觉得她这姐姐说的话,是话里有话呢?难不成,她所说的龙子凤孙还有别的含义?!心里犯嘀咕,于清瑶却不曾露出什么异样表情。 只是笑着逗弄那孩子:“华姐儿一看这面相,不用那些高僧大德来相看,只是我,就已经看出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瞧瞧这小脸蛋,虽眉眼还未长开,可看起来也是像姐姐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这话倒不算全是献媚,怀中的孩子一张粉嫩的小脸,星样晶亮的的眼眸,粉嘟嘟的小嘴,的确是好看。而且,那一脸好奇,眼珠直转的神情,更是爱煞了人。于清瑶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可于清琼却是用眼盯了她半晌,才淡淡笑道:“母亲常说,妹妹这两年不似从前,大大长进了。现在看来,果然是长进了。” 这话说的…… 于清瑶垂眉浅笑,心底却忍不住腹诽:就是过年时,两姐妹还曾经见过面,同席吃饭。那时候,可还没见这大姐对她有这般的好脸色,还赞她长进…… 不过想想,倒也是。或许,在于清琼心目中,对她的印象仍只是那个胆怯地躲在一旁,连说话都怯生生,不敢抬头看人,根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小庶妹。之前就是见着,也未曾如今天一样和她言笑,自然,她也就没有如今天一样说过这么长、看似讨好的言词。也难怪,于清琼会觉得惊讶了。 微笑着,她转过身,顺势把怀里的孩子往田氏怀里送:“母亲,您看,华姐儿可是惦记着你这外祖母呢!在我怀里,还一个劲地往您那扑呢!”笑着,于清瑶的目光往叶如霜身上转了转。 之前,她就听叶如霜悄声告诉她了,说是熙姐儿今早上咳嗽了两声,虽没什么大碍。可是田氏怕过了病气给华姐儿,就拦了她带熙姐儿过来。只不知,这会儿雪儿替她去看熙姐儿可要回来了。 若说起来,才满周岁的熙姐儿真的不及华姐生得好,可是那柔柔弱弱的小模样,却让于清瑶真的心疼至极。而且最近几个月,那孩子似乎也能听得懂人话,懂得感情了,逢着于清瑶抱她时,更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襟,让她更生怜爱之情。就在她出嫁前两日,那孩子才刚刚会叫了爹、娘,原本,她还打趣,说只盼着熙姐儿第三个会叫的人,是她这个姑姑。只可惜,她现在出嫁了,只怕那孩子会渐渐忘了她这个姑姑。 心里想着熙姐儿,于清瑶的心思便有些恍惚。在于清琼又一次叫她时,她才醒过神来。 “妹妹,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啊?”于清琼轻描淡写地问着,虽是笑着,可却到底有一丝不悦之色。 于清瑶只作不知地微笑,“我是看华姐儿这样可爱,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经笑起来:“我看,妹妹是想着来年自己也要抱一个来给母亲请安了吧!” 知道沈盈盈说话一向如此,于清瑶也不着恼,只是适时地低头,脸上露出一抹红晕。 于清琼看着,倒不再说别的,只是笑着道:“妹妹,陪我去更衣可好?” 于清瑶闻言,不由得一怔。这更衣,自然是要去入厕。这样私人之事,可…… 目光撞上于清琼微笑的脸,突然间,她就明白过来。这所谓的更衣只不过是要借一步说话的借口罢了。可是,到底有什么事,是需要于清琼要避开众人与她说的呢? 目光忽闪,她最先看的就是田氏。看田氏只是抱着华姐儿逗弄,甚至没有抬头来看她们两姐妹,于清瑶心里就有了分数。不管于清琼想要说什么,她那嫡母是心知肚明的,更或许,是出于嫡母田氏的示意。 笑着点头,于清瑶站起身,默默跟在于清琼身后,往田氏卧房走去。穿过不算小的橱子间,便是田氏的卧房。 因着田氏尚佛,她的卧房里终年都萦绕着檀香味。一进屋,于清琼就皱起眉来,淡淡吩咐丫鬟熄了香熏炉里的檀 朱户人家第3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又打开了窗。 也不急着转去床后面更衣了,她自己坐了,又指着绣墩,淡淡道:“坐吧!” 于清瑶笑笑,也不推让。坐了下来,只等着于清琼开口。可是偏偏等了半晌,于清琼却还是不曾说话。她坐得有些不耐,左思右想,便笑着找话题:“今个儿,怎么不见世子陪着姐姐……”虽然名义上是姐夫,可是她却万万不敢那么叫的。虽说于清琼这会儿对她和颜悦色,可谁知会不会过后又说什么“礼数”之类的话呢! 她才问完这句话,原本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的于清琼便转过脸来看她。虽然是在看,可是那淡漠的眼色却让于清瑶几乎要怀疑她根本就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身后某个地方。 “清瑶,”就在于清瑶心中不耐之时,于清琼终于开口了。看着于清瑶,她淡淡地问道:“我之前看着,你的夫婿对你很好啊!” 于清瑶皱眉,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句了。 看她只是低头害羞似地微笑,于清琼又道:“新婚燕尔,正是你抓住夫婿心的好时候,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于清瑶笑笑,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于清琼把她带出来,避着众人就是要教导她闺房中事吗?!这,实在不象她这个嫡姐会做的事情…… 心念方转,于清琼忽然又道:“清瑶,你初为人妇,还不知道一个女子要想在夫家过得好,就一定要有娘家人在背后支撑的道理。虽然勇义侯府是户好人家,可是你也莫要忘了自己也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若有什么事,还有家中兄姐为你作主。” “清瑶知道,”于清瑶淡笑:“我只盼能平平安安地过一世就罢了,我既不生事,又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她的话,让于清琼笑起来,只是那笑却带了淡淡的嘲讽:“清瑶,母亲说你长进了,我也信你是长进了。有些话,我也就不那么绕圈子……林家,可是同恭成王府走得很近啊!” 第十二章 贵妇们不为人知的影响 听到于清琼的话,于清瑶反倒笑了。比起隐晦地绕圈子,她更喜欢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事情搬到桌面上来说。 “姐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若是和姐姐绕圈子,浑说些有的没的,反倒叫姐姐笑话了。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也算体会了姐姐的好意。姐姐说得不错,一个女子,若想在婆家得宠,必要有娘家在身后支持。而若是想在娘家风光,则要有婆家在后倚仗……姐姐刚才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声音温和,可于清瑶的表情却并不是那种真正认同了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于清琼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到当她说出“婆家在后做倚仗”时,于清琼的脸上又流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就像她刚才问恭平王世子时一样。于清瑶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或许,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没有相伴而来的世子,可能真的和于清琼有了些不为外人知道的矛盾。甚至,可能正因为如此,于清琼才会这样急不可待地来试探她…… “姐姐幼随名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年在京中人人称赞,许为京中第一才女……”说到这里,于清瑶停顿了下,看着不自觉露出一抹缅怀之色的于清琼。又叹道:“那时候,姐姐何等飘逸出尘?风华气度,就连皇后娘娘都曾赞许。京中多少名流公子,倾倒裙下?可现在……姐姐,不要怪我无状,我实在是觉得姐姐不适合对我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住口!”她的话不过才说了一半,于清琼已经断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既知无状,又怎敢说出这种话来?!清瑶,你还真是长进了。从前连在我面前大声答话,都要胆怯,如今竟敢这样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看来,母亲为了你出嫁,这一年来真的好生调教过你了!” 没有反驳,于清瑶只是微笑:“母亲如果知道姐姐这样说,应该会很欢喜吧!”她如今的言行,与田氏调教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不知她这姐姐是怨还是嫉恨了。 于清琼瞥了她一眼,静默片刻后才道:“清瑶,你到底年轻。你以为女子可以一世只谈风花雪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一辈子吗?!出嫁之前,仗着父母宠爱,兄弟宽厚,尚能享数载欢乐无忧的生活。可出嫁之后,就算是夫君再宠爱,女人也还是要长大的……出嫁前,天真烂漫,男人会觉得你娇美可人。可要是婚后,还是这般,男人只会觉得你矫情造作,根本就不配做他的贤内助。” 虽然在笑,可是于清琼的嘴角却噙着淡淡的嘲弄。只不知究竟是在笑什么,“如果一个男人只对妻子说什么只望她一辈子活得开心快活,什么都不用她操劳,那他心里恐怕就根本没有把她看作妻子了……清瑶,为妻者,该是男人的臂助,他的同盟,他的心腹……不操劳,不理事,只想快快活活地过日子,那是妾,不是妻。” 看着于清瑶,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轻蔑:“现在,你还要说什么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吗?清瑶,你若嫁到小门小户去,那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你嫁的是勇义侯府。虽然丈夫是个庶出的,可到底也像是得宠,在京中也有些名号。还说什么不招惹……你可看清了,这京中多少贵妇?哪个能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你只当那些赏花会、酒宴欢饮,都是为的什么?” 虽然不喜于清琼这样的喝问,可是于清瑶却不得不沉默下来。前世里,她是个愚钝的。虽然不是豪门贵妇,可是就是一众商贾眷属,也有诸多应酬。她一惯不喜,可是看得多了,也就明白过来。 那些个女人,今个儿出席这家的酒宴,明个儿又去那家的堂会儿,与其说是与自己交好的闺蜜作耍,其实更多的却还是为了丈夫扩展人脉。不论是哪个圈子,若那几个妇人是交好的,那她们的丈夫也必是极好的。期间所掺杂的利害关系,虽然不曾显在人前,可暗地里,却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虽然大周朝早有明训:女人不得干政!民间也常说身为妇人,不该多过问男人的事业,可是在暗处,女人的影响力却从未消失过。 “姐姐教训得是。”于清瑶淡淡笑了下,才低声问道:“姐姐今日所言,都是为了世子?恕我愚钝,却不知勇义侯府与哪家亲近,到底有什么关系?姐姐,同是皇室血脉,骨肉至亲,何必要分得那么清呢?我看,就是当今圣上,也必是喜欢这些骨肉至亲,亲亲热热,如同一家人的吧!” 她说得天真,惹得于清琼嘴角又浮上那种嘲弄的冷笑。看在于清瑶眼中,不由在心底一声低叹。现在这样的争斗,只会让皇上加深忌讳,更加讨厌才是。为什么,那么多聪明人,却想不透过犹不及的道理呢?难道,真的都是为那可能会来的辉煌未来而糊住了眼睛? “姐姐,你我姐妹一家亲,自然是该好好亲近的……不过,你也知我才嫁入勇义侯府,许多事还不明白,所以姐姐刚才说的那些事……” 于清瑶还未推托完,于清琼忽然就问道:“你家夫君和恭成王世子是同窗好友。我听说,他最近帮着恭成王世子在打理生意,可是真的?” “打理生意?”于清瑶的心头一跳,突然想起昨天林华清塞到她手中的契书。可心中虽有猜想,嘴上却只笑道:“姐姐也知道我夫君他在京中的名声……”苦笑着,她似乎有些难为情地道:“昨个拜见公婆,他们还要夫君收收心,不要再那样整天游手好闲的呢!他又怎么会去帮着世子打理生意呢?姐姐一定是听错了!” 她说得肯定,脸上更是十足的认真。倒让于清琼一直之间看不出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偏过头,想了想,再看于清瑶淡然的表情,她忽然失笑。是她想得太多,做得太急了。 她这个庶妹,就算现在能说会道了,可到底从前是个没用的。而且又是刚刚新婚,她怎么能指望着于清瑶对林华清有什么影响力呢? 是她最近乱了心神,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怎么能让她不急切呢?自从生了女儿,夫君他待她总不及从前。而且最近听说平西侯那头的女人们蠢蠢欲动,颇有意让那陈灵儿嫁入王府……虽然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可到底那陈灵儿也对夫君表哥、表哥的叫着。若是夫君他真的动了心…… 于清瑶说得没错,一个女人想要活得风光,就要在娘家、婆家两边得利才是。不管怎么样,她一定得帮着夫君拉拢一下勇义侯这边。 心中打定主意,于清琼还要说话,于清瑶却忽然淡淡道:“我那夫君生性贪玩。他真是从未与我说过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倒是昨个儿还说赵国公得了把上好的古琴……” 她的话还没说完,于清琼就沉下脸去。竟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听下去的意思,只是冷冷道:“我知道你才嫁进勇义侯府,有许多事都不方便做。可是你要记住了,你想要好好地过平安日子,就得咱们于家世代昌盛。日后该怎么做,也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于清瑶抿唇,笑着点头,可是眼角却是有意无意地瞥着于清琼沉下来的表情。按理说,赵国公是两个王府都极力拉拢的人。可于清琼却为什么是这个态度?若她真想在恭平王府更加站稳脚,就应该极力拉拢赵国公才是……难道,从前她听到过的传闻竟是真的不成? 赵国公地位高、身份贵,早就有京中第一清贵之人的说法。当年,于清琼未嫁时,名满京华。而那时候,传为京中第一才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温润如玉的赵国公。于清瑶还记得,曾经隐约听到过一些传言,说些什么“郎才女貌,佳偶天才”的话。现在想来,这样的传言却不是从外面听来的,而是就在这安乐侯府中。而且,只是听过那么一次,就绝了声息…… 如果那传言是…… 瞥到于清琼回头来看,于清瑶忙转开目光。心里却暗暗好笑: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巧呢?或许,不过是那些下人随意碎嘴罢了。 看她低头,于清琼只当她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哪里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当先就往外走去。 于清瑶跟在身后,默默看着于清琼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这世上,果然还是女子最难。看姐姐这样,外表何等风光,令人羡慕,可谁知背后竟也这样忧思重重。担心夫君恩爱情寡,担心夫家轻视,担心娘家势弱,担心自己从此后没了依靠……何苦来哉?!如果她足够强大,还会在乎那些吗? 合上眼,于清瑶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要如同姐姐这样,外表风光内里惶惑,有何开怀?!她的生命,可不是要重蹈前世的错。这一世,她只要牢牢抓住手中的钱,就好。哪管别人如何?她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 第十三章 意料之外预计之中 一番恳谈,虽然中间也有针锋相对之时,可回到厅里,姐妹二人却都是笑容可掬,言笑晏晏。看在外人眼中,只当姐妹情深,只是在屋里坐的,却个个都是人精,面上虽不露声色,可看向二人的眼色,却暗暗含着些隐晦的探究之色。只有田氏,浑似不知厅中暗潮涌动,只是笑着逗孩子,又同凑过来拨弄华姐的光哥儿、端哥儿两个说笑,还不忘叫人把盘中的时鲜果子,拿给孩子们吃。 抬眼瞧见雪儿悄然而入,于清瑶不由得抬头望去。笑着告了声罪,移到叶如霜那头坐下。雪儿凑到跟前,低声回话,却是不避着叶如霜。“熙姐儿瞧见奴婢,还是认得了。张着手只要奴婢抱,奴婢把太太的礼物塞到她手里,她只是啊啊依依地笑……” 雪儿的话让叶如霜掩唇低笑:“瞧你说的这话,也不过两日不见,又不是两年,熙姐儿要是就不记得你这张脸了,可倒是出了笑话……” 雪儿脸上一红,低下头避到一边去。于清瑶也是笑,可是耳朵却是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田氏和于清琼的话都压得很低,可是同一个屋里,于清瑶又如何听不到。 “你莫因为心慌而乱了分寸。清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除了倚靠着娘家这头,她还能有什么靠山?!你当勇义侯府是看着她的面子,才这样礼数十足?!无非,是为着两家的体面罢了。就是那个林华清,如果不是碍着咱们家的面子,会这样体贴?!倒是你自己,哪怕是平西侯家姓陈的丫头真的如愿入了门,可你怎么说也是正经的世子妃,她再如何,也要被你压下一头。你只端着正室的派头就是,怕什么?!” 陈灵儿?! 心中一惊,于清瑶忽然间明白过来于清琼到底急的是什么了。回心细想,虽然不过一年,却已人事全非。去年里相国寺上牡丹宴中,诸女娇笑嬉戏,百无禁忌。可今年,却再也不能回复到去岁的光景了。 年初,先是张婉莹风光出嫁,圣笔亲点,赐与世子妃的名号。再然后,是许苹苹定了婚事,下嫁虎威将军的下属小将。虽然很多人都说定的那门亲不好,可于清瑶刚一听到时,就觉得于家才是真的为女儿在考虑。下嫁下属,听起来不风光,可那男人却必会一世都对许苹苹好,不敢生出异心。以许苹苹那样的性格,这样一门亲事,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而现在,连那个心高气傲、盛气凌人的陈灵儿,也要订亲了…… 果然光阴似箭,想想,五哥下半年也要迎娶那位翰林千金严氏了呢!不过一年,人人都……忽然间,于清瑶有些感慨,尤其是在脑海中闪过郭可安那张温厚的笑脸时,更觉得感叹。所有人似乎都已安定下来了,只不知,那人如今在西疆可还安好? 一念及此,她抿唇浅笑,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时,忙收敛心神。 不知道几位兄长和林华清在外宅时都说了些什么,更或者,他也和她一样,被试探被要求了,可是单只从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面对田氏,一副恭顺之态;与众兄,一副熟络之貌;对众女眷,也是礼貌之极。甚至,在坐下用餐时,还毫不避讳地持箸为于清瑶亲自布菜,一副体贴周道,真似把这新婚娘子护若眼珠一样。哪怕是众人抿唇偷笑,光哥儿指着他大声笑:“二姑丈是书上说的怕老婆的人吗?真是丢人”时,也一样笑意盈面:“光哥儿这就不知道了,难道不曾听人说过:家有贤妻,夫无横祸吗?既娶得贤妻,又怎么能不爱之重之呢?” 一番话说得自然而然,脸上的温和笑容完全发自内心,目光相对,那带着笑的目光让于清瑶也不由得微怔。 林华清的态度对于清瑶而言,的确是有些小意外。知道林华清一定会给她面子,可却滑想到会做到这个地步。寻常夫妻,恩爱的,只两个人时或许丈夫会为妻子布菜,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概都会回避的了。像林华清这样态度分明的,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又有几个呢?虽然面上尽是带着微羞的笑意,可瞥向林华清的目光,却到底带了一分疑惑。 不过,也正是因林华清这样的态度,哪怕是在宴席上,于清瑶也能感觉出周围人态度上明显的转变。哪怕是一向不曾将她看在眼里的大哥、三哥,都笑盈盈地说了几句“日后在夫家要好生孝顺公婆,友爱兄嫂”之类的场面话。 这样的话,于清瑶自然是笑着低应,姿态做得十足,可是隐隐的,却渐渐露出一分骄傲之色。这样的神情,却是她故意做出来的。既然于家的人都觉得她将来是个派得上用处的,那她今日骄狂一些又如何?! 一餐饭,说说笑笑,不同往常那般拘谨,速度也就慢了些。宴席还没散时,院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最先听到声音的,是于清瑶。觉得那夹杂在吵声中的女子声音有些耳熟,她怔了怔,才意识到那是叶吟霜的声音。 自从去年叶吟霜大闹了一次后,白氏就一直没让她再来过于家。怎么今天这样的日子却…… 心中奇怪,于清瑶的目光不由转向叶如霜。这时候,喧哗之声也传进屋里。听着声音,叶如霜正觉奇怪,瞥到于清瑶的目光时,不由得闪了下。还未说话,外面的人已经闯进了院里。 有人在尖叫着:“叶小姐,您可不能这样乱闯乱撞的,就当你体谅咱们这些做下人的……” “咱们还没通传,叶小姐你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听到这样的话,叶如霜立刻就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外面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望向田氏。 也听到声音了,田氏皱起眉,还未说话,孟慧娘已经冷笑一声:“二弟妹,你娘家那头,先前怎么也不打发个人来送个信儿呢?这样,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失礼……” 虽然是在自责,可那藏在话里的意思,却是谁都听得出的。叶如霜脸上涨红,却不曾低头,只是笑着一福:“大嫂说得是,过会儿我定要教训下小妹,怎么这么不晓事,只害苦了咱们家下人……母亲,小妹这样冒失闯来,想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媳妇这就去看看……” 说着话,她欠身一礼,便往外走去。只是她才走到门口,外面的人一个没拦住,叶吟霜已经直冲了进来。 于清瑶抬眼看去,只见叶吟霜发髻凌乱,脸上沾了灰迹,身上更是不知被谁撕扯得凌乱不已,连袖口都刮破了道口子,竟是一身狼狈不堪。 叶如霜脚步一顿,立刻就拉她的手:“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且先和我回去,换身衣服……”叶如霜的用意,自是要把叶吟霜带回去,有什么话慢慢说,不愿当着于家众人的面说事儿。 可是不想叶吟霜竟是把手一甩,甩脱姐姐的手,直接扑到桌前,跪在地上,冲着田氏大声叫道:“老太太,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被她这么一叫,田氏就是想装作不知,也装不了了。只能笑着以目示意丫头们上前扶起叶吟霜。“三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随你姐姐去换了衣服……” “人命关天,老太太……”叶吟霜大急,挣开扶着她的锦葵,直接抱住田氏的大腿,大声道:“老太太,我娘被衙门的官差带走了,您可要救救她啊!” 听得这话,屋里的人倒都真的惊了起来。田氏也顾不得叫人拉开叶吟霜了,直接就惊问出声:“怎么会呢?什么官差这么大胆?好歹你母亲身上也是有敕命在身的六品安人,怎么胆敢随便就抓去衙门呢?你也莫要慌,先喘均了气,把事情细细说来……” 论理,这样的事,该是关了门细细问清的,可田氏被叶吟霜叫得心中发慌,而且又是家宴之中,倒一时忘了这茬。反是于清琼立刻转过脸去,轻轻拉了下孟慧娘的衣袖。孟慧娘立刻从震惊中醒来,大声叫人。虽未立刻撤席,可却唤过那些丫头奶娘的,把一众孩子都带了下去。又把那些侍候的丫头、仆妇,除了少数几个惯常贴身侍候的,都逐了出去。不过片刻,屋里剩下的人,除了主子外,也就只有不到十个丫头。就连柳絮和雪儿,也见机甚快,快步退了出去。 扭头看了眼林华清,于清瑶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说话,却分明是在问他的意思。林华清笑笑,把脸微微侧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时候若告辞,反倒着了相……” 于清瑶点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他们这时候说什么回避的话,等于在说他们不是一家人,反倒要让于家众人生了疑心。 点点头,她也不说话,只是转目看向一直抬手抹眼泪的叶吟霜。 叶吟霜哭了半天,才哽咽着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说什么金香炉,什么盗了东西,销赃之类的话……” 金香炉?!那只御用的香炉?! 于清瑶的心一跳,立刻转过头去看刹那间脸色发白的叶如霜。已经过了大半年的事,怎么现在突然又…… 心念一转,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于子怀…… 第十四章 隐在幕后的真相 叶吟霜一句话说出来,惊住了所有人。 若有所思的田氏,抿起嘴唇、眼中露出一丝厉色的孟慧娘,似乎有些呆住,又似乎发急的于千韧,还有目光奇怪地望向兄长的于重山……桌上的人,个个表情丰富,而最让于清瑶在意的却还是二哥于子怀。 身为叶家的女婿,论理说,于子怀该是席上除了叶如霜外,最关心叶家情况的人了。可是,在于清瑶看来,二哥的脸上虽然有些惊讶之色,可眼中却全无半分波动。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与漠然。不知是她太过敏感,还是过于多疑,于清瑶总觉得,在叶吟霜来之前,于子怀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甚至,很可能,前因后果,早就了然于胸。 一时之前,她心底有说不出的怪异。半年多前,她让叶如霜把那些事情告诉二哥时,未尝没有试探之意。虽然事情当时说得不明不白,可二哥一向是个聪明人,说不定就会从中想到了些什么,自此明白了二嫂的死亡真相……于清瑶那时候,曾经很是猜了一番于子怀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做。可是没想到于子怀那时候全无异样,虽然面色阴沉了几天,可过后却仍是没有半分行动。她只当二哥是没有猜到真相,又或许就这样忍了下去。却没有想到时隔半年之久,事情却突然暴发出来。难道,二哥这半年隐忍不发,全为的是现在这样的当头重击吗? 心中惶惶,可莫名的,却又压不下那一丝痛快的感觉。天网恢恢,到底还是恶有恶报…… 那样想的时候,她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就回复了常态。就算安乐侯一如前世,就这样败落了,她也不怕。什么娘家做靠山?这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 “三小姐,你是被吓坏了吧?什么销赃?什么香炉?还御用的,你们叶家也能得到御用之物?!”沈盈盈大概是席上唯一没有多想的人,眼看着叶吟霜一句话说完,又嘤嘤低泣,她直接就冷笑起来,话里难免带出一丝嘲讽之色。 她的话才一出口,坐在她身边的于重山就扯了下她的衣袖。沈盈盈也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明真相,直接就出声讽刺,可被丈夫一拉,也立刻意识到这会儿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忙又改口:“我看吟霜真的是被吓到了,才这么语无伦次的。二嫂,还是先把吟霜带回你们院里去吧!” 叶如霜何曾不这么想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忙上前拉叶吟霜:“三妹,你不要这样自乱阵脚,先同我回去好好梳洗下,再做商量……你看你这幅模样,全无产坋妇容可言,岂不失礼于人前吗?” 原本还要挣扎的叶吟霜手一僵,目光不由得就抬眼瞥向坐在桌上的于钰。虽然气氛凝重,可年少无忧,不曾接触过太多事务的于钰,仍然一脸懵懂,全不知为什么兄嫂、母亲突然间就都板起了脸。 只是见母亲沉下脸去,他便下意识地笑着劝道:“娘,您也不必担心叶家伯母,我看她……呵呵,让大哥赶紧着打发个人去衙门里看看也就是了。”因着二嫂的情面,他到底不好直说,可方下之意,却是在说那彪悍的白氏,怎么可能吃亏呢?! 因为于钰的打岔,田氏倒醒过神来。挥了挥手,她笑着劝慰叶吟霜:“三小姐且去歇着,咱们两家是至亲,我们又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有了田氏这一句话,叶吟霜紧张的表情立时一松,任由叶如霜拉着她往外走去,也不再挣脱。 看着她的背影,田氏静默了片刻,才抬头看着于清瑶和林华清笑道:“华清,今天是你第一次登门,就叫你看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还好你是自家人,我倒不怕你笑话……” “母亲这是说什么话呢?”林华清笑着躬身:“小婿虽然不才,但既然娶了清瑶为妻,也就把母亲看做是我的母亲,于家也就是小婿的第二个家,什么笑不笑话的,母亲岂不是见外了吗?”如此肉麻的话,说得极其自然流利,林华清弯起眉眼,笑着道:“若有什么事,是小婿能做的,母亲尽管开口,华清就算能力有限,也必会尽心尽力。” “果然是会说话,难怪你母亲那么疼你了……”被他的一番话说得笑逐颜开,田氏的态度更加温善三分。“三朝回门,还需趁着天未黑,早些回去才好。家里这样情形,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清瑶,你且过来,母亲再与你说几句话。” 恭声上前,于清瑶走近身,还未施礼,田氏已经笑着抓住她的手。“母亲这些年也没有教你太多,可你要记住……”絮絮低语,都是叮嘱她要如何用心经营婚姻,孝顺公婆之语。虽然是老调重弹,可语气却格外的亲切,倒真是亲生母亲循循教诲一般。 于清瑶听得双目泛泪,半伏在田氏膝前,哽咽难抑:“女儿舍不得母亲……” “真是傻孩子,难道出嫁那天哭嫁哭得还不够吗?”田氏笑着拍着她的肩,抬起头,又对林华清笑道:“华清,你可莫要欺负我这女儿哦!若是欺负了她,别说我这个老太婆,她的兄长们也是不依的……” 林华清一笑,立刻笑吟吟地举手发誓:“我林华清可对天立誓,此生绝不会欺负清瑶半发……”虽然声音里带着笑,可语气却十足的郑重其事。惹得于清瑶不由扭头瞥了他一眼。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做戏,还是说真的。 该做的事做过了,该说的场面话也说完了,田氏也不再多留他们,又笑着说了两句,便叫送客。可是,唤的人却是于重山和沈盈盈夫妻两个。而且,全不曾提及送于清琼离开之事。 于清瑶只当未曾留意到,在三哥两夫妇相伴下,缓缓走出屋去。目光扫过快步从后面耳房转弯处绕出来的柳絮和雪儿,淡淡点了下头。 虽然是奉命相送,可于重山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头。 眼角瞥着于重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表情,于清瑶有意无意地笑道:“三哥也不用非送我出大门,妹妹我认得路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醒过神来,于重山笑笑,虽然神情间分明想要回转,却到底还是笑着欠身举手相送。 于清瑶也不再相劝,只是在沈盈盈低声嘀咕“也不知叶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笑着回应“三嫂莫急,等送走了我们,你回去自然是能听到了……” 沈盈盈抬头一笑,“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听不可,左右也不关……二妹出嫁了,也有妯娌,这些事你总是要明白的。我只是有些恼……二嫂婆家的事,二房听倒也罢了,难道我们三房就是听不得……”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于清瑶笑笑,只当没有听到。却有意无意地回过头望向院里。 隐约的,她听到屋里田氏在大起喝斥:“也不知衙门里是怎么做事的?叶家与我们于家是姻亲,就是得到了御用的香炉又有什么?千韧,你赶快打发人拿了贴子去衙门里说明情况,不要让亲家母吃了更多的苦头……” “母亲……”这略显沙哑的声音是于子怀的:“母亲,府中御赐之物都是有数,记录在册的……难道是如霜她竟然……又或者,是白霜……儿子真是不孝……” 一句话,大概把田氏噎得不轻,过了好半晌,于清瑶才又听到田氏的声音:“且不说这些,千韧,你还不快去叫人……” 拐过粉墙,就再听不清楚慈萱堂里的声音。于清瑶的唇抿作一条直线,因为听到的对话,心里更加肯定二哥一定是知情的。只不知二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难道,也是想同前世一样,让衙门顺藤摸瓜,揭穿大哥的恶事?! 更或者,前世里,他也…… 捂着心口,她掩饰住心底的波动,笑着告辞,转身上了马车,这才露出惊震之色。 两个丫头默默看着,不敢说话。虽然在院里,多多少少也听到支言片语,可事涉主家隐密,她们又怎么敢多话呢? 两人目光相对,柳絮冲着雪儿眨眼,那意思叫雪儿说话,可是雪儿瞥了眼于清瑶,却只是摇头。正在谁都不肯先说话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林华清的声音:“娘子,时日还早,可出随我出去透透气?”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丫头大喜,忙笑着唤于清瑶:“太太,四爷唤您……” 回过神来,于清瑶撩开车窗,看着驱马靠近,对她微笑的林华清。还要拒绝,马车却已经突然停了下来。 雪儿更是兴高采烈地跳下车,去放小凳。这样的情形下,于清瑶再出声拒绝,就显得太不给林华清面子了。 想起刚才林华清诸多维护,于清瑶也不再推脱,下了车,冲着马上的林华清一笑,只当他会跳下马来,与她并肩而行。却不想林华清竟俯下身来,伸手拉住她的手,竟是猛地一用力,直接揽住她的腰,把她扯上了马…… 第十五章 春日妩媚莺燕同歌 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于清瑶心头不由一惊,还未容她回过神来,人却已经被拉上马来。横坐马前,她轻轻拍着胸,回过头看着对她笑着的林华清。又是气又是怨,只是看看他灿烂的笑脸,却实在不好抱怨什么。 她还能抱怨什么呢?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看似荒唐的举动,林华清分明就是想要开解于她,她如果还要嗔怪,就未免太不知好歹。 眼角扫过马前垂下头去偷笑的两个丫头。于清瑶缓了口气,回眸望着林华清,淡淡笑道:“夫君的好意,妾心领了。只是……夫君,你还是放我下去吧!若是让人瞧见,不大好……” 还未拐上长街,路过这条街的人已纷纷回眸相看,若是从长街招摇而过,只怕不过一个时辰,京里就会传遍“那个花花太岁载了个妇人跨马游街”的新闻了。 “有什么不好的?”林华清挑起眉,紧紧搂着于清瑶的腰,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娘子,你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吗?” 目光微闪,于清瑶忽然就记起林华清曾经说过的话来。恍惚着,她未曾立刻回答,林华清却已低笑道:“娘子,既然嫁了我这名声不大好的夫君,就要连累你也没了好名声了!不过你放心,若是有什么人,眼睛是淬了毒的,夫君我定会拦在前头,让他们的‘毒箭’射在我身上。要是有乱嚼舌根、胡说八道的,为夫也一样堵了他们的嘴……” “夫君,这样不大好……”于清瑶还要婉转相劝,林华清已然一声吆喝。双腿猛地一夹,身下的骏马如箭般飞驶而出,骇得于清瑶急忙揪住他的衣衫,整个身体都差点歪在他的怀里。 待回过神来,马已驶上长街。马速放缓,于清瑶趁势坐正,还没来得及去怨林华清,耳中已先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 “啊,那不是林公子吗?不是说成亲了!怎么这会儿又载了个女人?” “我都说林公子就是娶妻了也不会安生……” “真是,如果我也能让林公子这样载我,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只觉头痛,于清瑶回眸看着露出洋洋得意笑容的林华清,想想,倒也忍不住失笑出声。 听了她的笑,林华清扬起眉,笑问:“娘子因何发笑?难道,听到为夫这般受欢迎,心里不慌?” “我慌什么?”于清瑶弯眉浅笑,声音却是笃定的:“从前我就曾说过,夫君娶了我比娶别的人强上百倍,纵是你红颜知己万千,我也能包容……” “包容?”不知为什么,林华清虽仍然在笑着,可是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嘲弄之色:“我不知道娘子原来是这样大度的人。娶到娘子,我还真是荣幸了……” 一句话未完,他突然抬脚用脚跟点了下马腹。马蹄达达,虽未真正飞驶起来,速度却快了起来。从未骑过马的于清瑶心中发慌,自然而然地揪着林华清的衣襟,一时间倒忘了却想他刚才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在说反话。 马过长街,直奔南薰门,驶出了京师。 宽阔的官道,延绵而去,道路两路的苍翠树影自眼前一晃即过。骏马飞驶,于清瑶几乎看不清楚道路两旁究竟是怎样的风景,只记得紧紧地抓着于清瑶的衣襟。风,呼呼地刮过耳边,虽然并不冷,可是却仍让面颊生出微微的刺痒。 于清瑶睁大了眼,因那片片迎面飞来的绿影而有些眩晕。可是不知怎么的,在狂乱的心跳里,粗重的喘息声里,她原本的惧意却越来越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策马飞奔真的是一件让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她不知道,揽着她的腰,一直抿唇直视前方的林华清垂下头来,看着她泛着红晕的面颊,越来越亮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的怒意也渐渐消散。 勒住缰绳,让奔腾的马儿渐渐放慢脚步,林华清淡淡笑道:“怎么样?脑子里现在还能想起什么?” 轻喘着,于清瑶摇头,既觉得兴奋又觉得有些好笑:“好像……一片空白!”在那样从未体验过的速度中,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脑子被风抽空了一样。 垂下眼空,她转目看向林华清,若有所思笑了笑,却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转过头,望着道路两旁的树木,默默无言。 官道两旁,遍植高大的杨树和桦树。此时正值春日,满目绿意,鼻间尽是清新草木之香,透着一股乡野的闲散气息,这样的气息,是同那些百花盛开的园林,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仿佛,在这一刻,是全然无束的自由…… 于清瑶抿唇微笑着,着迷地看着那远处的山影,看近处的绿意。马儿拐了一个弯儿,行下官道,倒好似常来一样,根本就不用林华清却吆喝,就自己沿着小道缓缓而行。 一丛丛灌木,一棵棵杂生的老树桃花,虽然没有成林成片,可是枝头盛放的桃花如火如荼,盘虬卧龙般的树桠,从未经人工雕琢,更显野趣盎然,每一棵都好似有着自己的个性,张扬着别样的妩媚风情。 绕着花树翠林,莺歌燕舞蜜蜂忙,一派春光盎然,撩人情思…… 一路看去,于清瑶只觉得一双眼都不够用了。有心跳下马去赏花,可是林华清却不肯停下马来。就这样慢慢地信马而行。 穿过小路,于清瑶便听到水声。起初,她还以为是小溪,可渐渐的,水声渐大,直到那条河出现在眼前时,她才知道林华清竟带她来到一条大河边。 这条河,并不是很宽,站在河这边,就能看到河那边的山影绿树。可是,这要不宽的河却有着一片极美的河滩。大块的青石卧在滩上,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或青或白或灰的鹅卵石,细碎的沙,在阳光直射而下,竟是仿佛一片金光灿烂…… 林华清跳下马,对着于清瑶伸出手来。看着他脸上的笑,于清瑶略一迟疑,就伸出手去…… 这里没有别的人,更何况她已是他的妻子。林华清现在又不是故意做出暧昧之态来挑逗她,如果她仍要那般扭捏,反倒矫情了。 看着林华清拍马赶开那匹马,于清瑶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常来这里?” “嗯,”林华清回过头,笑睨着她,“每当我心烦时,都会到这里来。看着这水,就觉得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河水带走了一样。” 心中一动,于清瑶似乎有些感动,望着林华清,柔声道:“多谢夫君,其实,今天的事……” “我知道,你并不担心的。”林华清的话,打断了于清瑶还要说出口的话。抬眼看着林华清,于清瑶眼中流露出一丝忐忑。 林华清却似没有 朱户人家第3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看到于清瑶的神情,仍是淡淡笑道:“清瑶,我们是一家人,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叶家的那位三小姐,也知道你心里对于家,那那位侯府老夫人有诸多不满,你自己不也说了,只想离开那个家吗?” 声音稍缓,林华清伸手拉起于清瑶,也不管于清瑶一直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就那样拉着她走过沙滩,踏在最靠近河边的一块青石,坐了下去。然后又自顾自地脱了鞋,就那样把脚泡进河水中…… 发出“嗞”的一声,他笑着赞道:“这水真是清凉,再烦燥的心也会静下来……娘子,你不泡泡吗?”笑睨着于清瑶,他的眼中闪动着戏谑的光彩:“是不是要为夫服侍,娘子才肯呢?”说着话,他真地伸手过来。 于清瑶骇了一跳,忙出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看林华清缩回手去,她松了口气。虽然并不想泡脚,可在林华清的注视下却不得不脱下绣鞋…… “娘子的脚真是秀气……”林华清笑着赞了一句,在于清瑶面生红霞时,忽然淡淡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娘子讲。” 心头一跳,于清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要纳妾!要——把那位胭脂姑娘接回来…… 不知怎的,心头火起。就算她说了,不会干涉他有多少红颜知己。可是她才入门不过三朝,就要纳妾,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如果真是如此,别人会怎么看她? 抬眼睨着林华清,哪怕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里,仍浇不下心头火。于清瑶尽量把声音放平和,只是微笑着道:“夫君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你我夫妻,哪儿有什么当说或是不当说的呢?” 看着他,林华清点点头,竟是分外郑重。“既是如此,那我就说了……清瑶,今天那位叶家三小姐说的香炉可真是御用的?” 闻言一怔,于清瑶眨着眼,不明白为什么林华清的话题怎么突然就转了呢! “夫君怎么会忽然想问这个?我也是今天才听说这件事的,实在不知道……” “我之前曾经见过二哥。而且,”突然截断于清瑶的话,林华清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含着一股说不清的诡秘之意:“见过不止一次……他和荣安在一起……” “啊……”于清瑶怔怔地答着,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清瑶说的荣安,就是恭成王世子柴荣安。“你说,二哥他和……和恭成王世子在一起?!” 为什么?二哥他在衙门里负责的事可和恭成王没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难道…… 心头一跳,于清瑶睁大了眼,震惊地望向林华清。 第十六章 河畔水珠轻溅 望着林华清,于清瑶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分不清心里到底是怨是怒还是惊。 因为林华清的话,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今天白氏被衙门的人抓走的事,是真的和二哥有关。更或者,换个话说,是和恭成王王府有关。也许,前世她不知道的幕后真相,和今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时间比起前世又推迟数月罢了。 白氏被抓,本是看似不起眼的一桩小案。可是,在这之后,却会顺藤摸瓜,牵扯出安乐侯于千韧逼j弟媳,至其自缢的大案子。道德败坏,伦常丧尽,甚至惊震龙颜,一纸诏书策令大理寺亲审此案。最后,削爵位,收禄田,封赐宅,让名动京华的权贵之家沦为丧家之犬,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成为长草遍生的荒宅。 而这,还只是表面上的事。隐在背后的,是恭平王一派势力权势受限,原本被列为最有希望成为太子、未来皇帝的恭平王世子消沉数载,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当初的风光…… 这一切,于清瑶早就已经心里有了分数。甚至,隐隐在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到底还是来了!命运的车轮没有人能够阻止它…… 可是,比起这些,她无法不去在意的是——她的夫君,她刚刚嫁的这个男人,到底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不是,在她许婚、待嫁,与他偶尔相会,笑语晏晏的时候,在安乐侯府筹备着她的嫁妆的时候,这个人正隐在幕后策划着如何除掉未来妻子的嫁家呢? 嘴角抿起,于清瑶无意识地牵起了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多可笑?她原本以为这场婚姻,只不过是她想要离开安乐候的一个梯子,一艘她自己造的渡船。可原来,可能这根本不过是别人想要利用的媒介…… 舔了舔唇,她很想问:到底是我二哥联系的你们,还是你去引诱了二哥?!你们到底谋划了多久?是不是把我,把我们这场……这场本来就好像不真实的婚姻也算计在了其中?! 抬起头,于清瑶默默地望着林华清,嘴唇轻轻颤抖,就要问出心底的疑问。就在她要问出口的时候,林华清却抢先开了口: “私赠他人御赐之物这种事,可大可小的。说小,京中权贵枚不胜数,哪家哪户没有御赐之物。就算真的转手送了人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没人认真计较,本算不得是什么大罪。可要是有人存心拿这种事说事儿,这欺君之罪可就怎么说怎么是了……清瑶?!” “啊……”怔怔地吐出一个单音节,于清瑶有些恍惚,可望着林华清的目光,却掩不去那一丝怀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二哥和恭成王世子密会是为的什么?” 似乎是看出她的怀疑,林华清迎着她的目光,总是带着笑的桃花眼此刻格外地清澈。“我不瞒你,或许,今天也已经有人问过你,问你我是不是在帮着恭成王世子做事……是,我是在帮荣安做事,虽然我一直隐在幕后,少人知道——甚至家里头也没人知晓。可是,真是有心人,是会知道的。” 顿了顿,林华清又道:“二哥和荣安密会的事,荣安没有瞒我。可是,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我却从没有过问过。清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不问不听不探究的……荣安虽然与我份属同窗,情同手足,说到底他是世子,我不过是无名无份的白丁。哪怕他欣赏我、信任我,视我为心腹智囊。可是,在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一旦我越了线,那原本保持良好的信任关系,随时都可能崩塌的。” “我不问、不听,才能说明我不会去嫉才,也没有争宠之意……清瑶,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你二哥和世子究竟在密谋什么。说句实话,我真的是很震惊!虽然,我心里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境遇,我到底是没有那样的勇气……” 仰起头,他自嘲地笑了笑,“京中为官,虽是进士出身,满腹诗书,可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照样没办法出头的。于千韧今天这样做,无遗是在断自己的后路……或许,该说,他是想凿了现在坐的这条船,然后跳上另一艘前途未卜的船。这样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审视着林华清,于清瑶捏紧了手指,虽然从语言上仍不肯肯定林华清到底说的是不是真事,可是在情感上,却仍然选择了相信他。 她和林华清之间的一切,总是很微妙。可是,至少,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 深吸了一口气,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如果我说,二哥这一凿,真的把船凿破了,破得无法修补,直接沉没海底,你会怎么想?!” 静默下来,林华清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帮荣安做了许多事,甚至也帮着他照看着一些隐在暗处的生意……据我所知,于家,不仅仅与恭平王是姻亲关系。更是王府图谋皇嗣之位的最大支持者。之前的江南沈家,还有去年新搭上船的苏州杜氏,因为这两家,安乐侯才能为恭平王提供源源不绝的经济支持。而另一方面,这两家也从王府、于家得到了诸多便利……” 深深凝视于清瑶,他沉声道:“清瑶,如果真如你所说,于家败落了,那在于家身后的恭平王也要倒台了。而这一切,绝不可能只因为这区区转赠御赐物的案子……除非,在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事情……” 捏紧了拳头,于清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平静地问道:“如果真如我所说,于家倒了,恭平王隐了,那你要怎样?你,对我要怎样?!”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她,忽然间就笑了起来。迎着阳光,他的笑容灿烂而放肆。睨着板着脸的于清瑶,他眨了下眼,忽然就弯下腰去,撩起一捧水,就泼向于清瑶。 没有防到他会来这一招,于清瑶闪避不及,被泼个正着,不单整个前襟都湿了一片,泅出一朵朵连绵的花儿来。就连脸上,也溅上点点水珠,迎着阳光,仿佛闪着光的珍珠…… “林华清!”她懊恼地叫着,抬手去抹脸上的手珠。还未睁眼看他,手却忽然被林华清拉住,半眯着眼,她还要嗔怪,却不防头顶俯下一片阴影。两片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覆下来,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唇上…… 如遭电击,于清瑶怔在当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刚才她是在质问。为什么,却突然变成这样?! 瞠目相望,他与她的眼眸,就那样相对着,近得不足半指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那略弯而纤长的睫毛,看清他半垂的眼帘上泛着青蓝的细微血管……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就这样一个轻淡的吻,却胜过前世那荒唐鸾凤颠倒、红帐销魂的场景无数倍。 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她望着坐正身体,睁开眼笑望着她的林华清,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真是不解风情……”林华清抱怨着,却伸手过来,轻轻拭去她下巴上的一粒水珠。“我娶的,是你,不是于家……我以为,这些事,在你去找我,说让我娶你时,都是知道的呢!” 他歪着脑袋,笑起来:“我是庶子,还是个不求上进,不想出人头地的庶子。哪里需要什么政治婚姻来做我的靠山呢?我的娘子啊!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不管于家如何,我待你,还都是一般无二的……” “果,果真……”果该是一个问句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句问说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她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脸上微烫,于清瑶转过头去,静了片刻,才回头看着林华清,淡淡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二哥手中的筹码究竟是什么……林华清,如果你知道所有的一切,或许,可以用这个在恭成王世子面前为自己赢得更多……至少,你可以证明你并不比二哥差!” 凝神望她,林华清皱起眉来。沉吟片刻,却抢在于清瑶开口之前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告诉我任何事,清瑶,我是你夫君。我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我该自己去奋斗去争取的,而不是要靠你……有些事,你不用告诉我——至少,那些你说出来,会觉得伤心或会对某些人觉得愧疚的事,都不用告诉我……我的前程,不是靠你的痛苦悲哀换来的……” 愕然抬头,望着林华清认真的表情,原本已经有些发酸的眼,不受控制地浮上一层水意。果然,他看得懂的,哪怕是她极力掩饰,他也能看得懂她的心。知道,她想说的事,其实在某种程度,也是对她自己的一种伤害…… 捂着嘴,虽然眼中泪花闪动,可是到最后,却仍没有流下眼泪。于清瑶望着林华清,低声笑着:“难怪,会那么多女子喜欢你。你若是总这样温柔,这样体贴,或许……我以后会嫉妒,会背弃我们之前的约定呢! 第十七章 细微之处也动人 虽然在河边耽搁了好一会儿,可两人却还是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林府。照着古俗,三朝回门,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家才可以。虽然不太清楚这样的习俗到底是因何而来,可是紧赶慢赶回到林家,仰首望着还未沉下的日头,于清瑶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目望她,林华清温然浅笑:“在河边看日落才是真的美,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河边看日落,天黑后,满天都是星星,就好像无数的眼睛在天空中看着你,温柔的,冷漠的,顽皮的……你有没有听过,你最亲近的人如果死去了,就会化成星星在天上一直、一直守护着你……”在于清瑶抬眼看他时,他有些轻佻地笑着:“我死掉之后,一定也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好好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嗔怪地责备了一句,看清林华清眼底的认真,于清瑶的声音不由一滞。呆了呆才笑道:“你就是喜欢逗人开心……” 这个男人,总是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轻浮的笑容说着那些让人难辩真假的话。偏偏,在你去看他时,却总能看到一双认真无比的眼眸。就像刚才在河边时一样…… 想起在河边的事情,于清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如果真的把他刚才说的话当真,她才是真的傻了呢?怎么可能?一个花名在外,风流人尽皆知的男人居然说自己日后不会纳妾?!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会信呢? “什么约定?啊……我想起来了!你说我想纳多少妾都随便的——大概是这样的话!真遗憾啊,虽然娘子你这么宽容大度,可是为夫却从来没想过纳妾呢!” 那时候的林华清也是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她呢!那样说着,又垂眉微笑:“这世上美女红颜何其之多?难道我凡是觉得哪个漂亮或是谈得来了,就要迎进家门不成?如果是那样,我家后院还不得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好娘子,纵是外面野花再香,可我却只愿守着家中一畦素菊度日啊!” 越是风流的男人,说起专情的话来,就越让人心动。于清瑶不得不承认,该林华清那样说时,她是真的觉得开心……可是,也只是开心罢了。到底,她仍不肯相信。她于清瑶,不过是介普通女子,既非绝代佳人,又非才德过人,甚至连性格也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爽利,隐在怯懦背后的是自私自利……这样的她,林华清会喜欢她喜欢到放弃外面烂漫多姿的百花? 这样想时,她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抬起眼,望向窗外。夜色虽深,外面院里却并不昏暗。月色如霜,映着墙角那几竿修竹,微风过处,沙沙作响。可是听在于清瑶心中,反倒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因着这竹叶沙沙作响之声,她想从前在于家她所住的那座秋雨轩来。虽然那时候恨不得一时立刻逃出于家,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怀念窗前那在雨中轻响的芭蕉叶来…… “太太……”身后的低唤声很轻,而且带着压不下的忐忑不安。 于清瑶收敛心神,回过头去,隔着一道珠帘,看着在站在外室。怯生生看着她的香坠,于清瑶的嘴角轻轻勾起。 昨个夜里,才被骂得哭红了眼,可不过才一天功夫,这丫头就又恢复了精神,急不可耐地又凑上前来。若她是冷眼旁观的,怕是要为这香坠的精神拍手叫好了。 “太太,刚,五儿姐姐打发我来问太太,是不是还要等门?是不是现在就洗洗歇了……”似乎是被于清瑶看得有些心慌,香坠忙怯声回了,可一句话说完,却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刚才柳絮姐姐她们打发小厨房里的张妈妈做了些酒菜,可能一会……”似乎是自知失言,她捂上嘴巴,眼里现出一丝慌乱之色,慌慌张张地垂下头去。 看着她的神情,于清瑶忍不住抿起嘴角:“柳絮她们是要请四儿、五儿她们吃酒是吧?香坠,你一会儿去帮我告诉张妈妈,柳絮她们叫她帮忙做了什么,都算在我的帐上,别再另拿柳絮的钱……”她笑睨着香坠,和声道:“你也是我带过来的人,也该知道你我主仆初来乍到,总有诸多不便。现在柳絮请她们原来一帮人吃酒,你不妨一会儿也去凑凑热闹,和她们多多亲近些吧!” “是,太太”应了一声,香坠眨巴着眼,难掩失望之色。 于清瑶看在眼里,笑容更显灿烂。“爷出去有一阵子了,想来,夜里真的不回来歇着了,你且去打水过来侍候我梳洗,倒也不必再惊动柳絮她们了……”既然这个丫头想趁着柳絮几个不在时,多亲近她这个主人,那不妨就随了她的心罢了。 于清瑶话还未说完,香坠已经惊道:“太太,真不给爷留门了?这才三朝,爷怎么会不回来睡呢?” 扬起眉,于清瑶抬起头,持着香坠,忽地失笑出声。她就是给丫头机会服侍,可人家小丫头兴许还要看男主人在不在呢? 也不揭穿香坠,她只笑问:“香坠,你今个儿向你娘学针线活学得如何?” “不过还是些老花样子……”顺嘴溜出一句,香坠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偷瞧着不辩喜怒的于清瑶,她涩声道:“太太,是奴婢去那头大院儿的,奴婢的娘并没有过来……” “嗯,”哼了声,于清瑶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火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香坠的头垂得越来越低:“香坠,我知道你和你娘是母女情深,可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兰院的人,不比外头做杂役的人。虽然你娘一样是我的陪嫁之人,可是她们现在住在大院儿里,院里住的都是做粗活的杂役……进进出出的,难免就会不长眼的冲撞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就是没闹出什么事,可被人传了不好的风声,对你的闺誉有碍不说,还要影响了咱们兰院的名声。以后,我还怎么敢和爷提……”声音稍顿,她看着低垂下头的香坠,淡淡道:“我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若你觉得我做得不尽人情,其实我也可把你调到外头去的……” “不要不要……”扑通一声跪下,香坠的脸上不知臊的还是兴奋的,涨得通红。“太太,奴婢一定好好在兰院侍候着,您造成别赶我出去!奴婢知道,今天去见娘,是我的错。从今以后,奴婢一定不会再偷跑去见我娘了……” 于清瑶笑笑,还未说话,忽听得外面门上传来声响。 “爷回来了,老奴这就去上房通报……”守门的妈妈陪着笑的声音传来,接着她的话的却是林华清带笑的声音:“难不成,我回自己的家,还是做客的不成?怎么还要人去通报呢?莫不是能得了赏,妈妈才这么勤快……” 听到这儿,于清瑶忍不住抿嘴偷笑。想来那守门的李妈妈是真的以为能得了赏钱的,要不然怎么会开心成那样? 一念及此,她忽然就怔住。前世里,杜东元每晚回来,住在哪个院里,她院里的妈妈们也是当着大事儿般跑到她跟前说嘴。若是偶尔杜东元往她院里来了,更是当着大喜讯跑来领赏…… 翘起嘴角,她望向窗外,正缓缓走过来的身影,低声呢喃:“这一世,怎么可能还再像怨妇一般等待一个人呢?!” “太太,您说什么?”香坠问着,可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后瞥去。看着她,于清瑶笑笑,根本就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而走进屋来的林华清,虽然看到香坠就跪在地上,可却根本没有拿正眼瞅她。 因林华清的无视,于清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起吧,我说的话,你既是听了,那就要做到,若日后再犯这样的错,可就不要怨了……”这一世,她求的或许也不过是这样的尊重罢了。或许,于清琼说得不错,妻子本是心腹、臂助、同盟……这样想来,相处起来并不难。 打发了香坠去打水,于清瑶笑着起身,在衣柜上取了常服,凑到林华清身前,“夫君,先换了衣裳吧!自在些……” 林华清睨着她,静默了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张开双臂,由着她攀在他的胸前,一一解开盘扣。就在她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时,林华清突然一合手,把于清瑶抱在怀里。“娘子,我喜欢你帮我穿衣、解衣……以后,除了你,我再不会让别个女人来解我的纽扣……”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吹在她颈上的风让她只觉得痒痒的,于清瑶心中微动,带着些微别扭的感觉,却没有挣扎。不管怎样,到最后也还是要这样的吧? 心里模糊地想着,她正要抬头直视林华清,却突听身后一声微响。原本要看向林华清的眼眸,顺势转向身后,看着诚惶诚恐状的香坠,于清瑶也不恼,只淡淡道:“进来吧!先侍候着爷泡了脚……” “五儿她们呢?”林华清问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开话题,笑着道:“你先洗脚,等你洗过了我再洗……” 于清瑶一时之间没有会意过来,仍怔怔地回道:“那怎么好呢?当然是爷先洗了……” “我们是夫妻,哪儿有那么多讲究?你先洗,我再就着你用过的水洗了就是,何必再折腾她们呢?” 林华清说得平淡,好像在说最平常的事情。可于清瑶记起昨晚的情形,却不由得脸上一热。起先还觉得林华清是不是多心了,觉得她嫌他。可转念再想,却不由得心头泛上一丝暖意。 他们——是夫妻?!哪怕并无肌肤之亲,可是原来这两个字这样宣之于口,也是可以让人觉得温暖的…… 第十八章 惊变似雷震京华 自从于清瑶和林华清在河边说过那席话后,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三朝回门日所看到的事情,再也没有谈论过叶家的事。可是,不说、不问,却不代表那件事就这样压下去了。事隔两天,原本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案子,终于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于清瑶去给婆婆赵氏请安时,二嫂何氏有意无意地笑问:“四弟妹可曾听说了,你们安乐侯府有个亲戚惹了官非啊!?” 心知肚明,这事迟早人尽皆知,于清瑶早在心里琢磨过要怎么回应了,这会儿神情如常地笑道:“二嫂也听说了,是,我二嫂的娘家出了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说得平常,在事情还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目光淡淡扫过,于清瑶看看正凝神细听的赵氏,嘴角抿了起来。今天这话,到底是何氏想问还是替人问的,不问而知。如今不过是叶家的小事儿,就已经叫合府上下盯着她了。等过些时日,于家倒了,还不知会怎样待她呢! 心里冷笑,于清瑶面上却是不显,仍照旧说笑。何氏还倾近身,想要再细打听:“我听说,是你三朝回门那天出的事儿,你说说,到底听着了什么风声……” 于清瑶笑笑,却不说话。另一头的明氏却忽然沉声道:“不过是姻亲出了一点子事,何必这样追问不休呢?二弟妹,你院里最近是太闲了不成?” 声调冷冷的,竟是没给何氏留半分情面。何氏脸上发烫,直接就冷笑道:“最近松哥儿也天天跟着先生念《三字经》去,我可不真是清闲吗?哪儿比得上大嫂,天天写写字、看看书,养花种草逗逗鸟,忙得欢畅呢!” 明氏冷下脸,瞪着何氏,话也不说一句,直接站起身来,竟似要拂袖而去。还是赵氏一声轻咳,淡淡道:“我唤你们妯娌陪我这老婆子说话,是要解解闷儿,可不是要你们生闷气的……” 看赵氏沉下脸,露出不悦之色,明氏不声不响地坐下身。何氏也陪着笑道:“母亲若是觉得闷了,等松哥儿回来,媳妇带着他来给母亲解闷儿啊!想来父亲大人也是欢喜见到松哥儿的……” 赵氏笑笑,可那分笑却未曾深入眼眸。转过头瞥了明氏一眼,眼中隐约带出一分怨意。 于清瑶看在眼里,虽然默不作声,可心里却暗自计较。 明氏是个生性傲的人,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好交,可是却不屑于背后算计人。何氏却不同了,平日里笑语晏晏,真能把你夸到骨子里去,可是一旦有什么事,立刻翻脸或是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却往往就是这种人。 不过,做妯娌不比做姐妹,有些时候,还是疏远着些好,她也不必太过奉承哪个或是亲近哪个。只是,既在一个家里住着,她总还是要把利害关系看得明白了才好。 不比于家,林家因为勇义侯安在,主持家里中馈的仍是年纪刚到四旬的赵氏。所以这个家里,真正掌权的还是这个婆婆。在赵氏之下,按理说,应该是明氏这个身为嫡长媳的。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应该说,在赵氏心里,应该还是有些偏向着明氏的,可是因为勇义侯的关系,她却只能更关照何氏。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何氏有子,而明氏入门近六载,却膝下尤空。甚至奇怪的,就连林阔海的两个通房丫头,也是一无所出…… 柳絮从四儿那儿听说,赵氏一直想要给大爷纳一个好生养的女人做妾。只是因为大爷自己看起来全无那个意思,所以一直就这么僵着了。 林家的第三代,确实是子嗣单薄。除了二房里那一根独苗外,再无所出。她还未嫁过门时,几个嫂嫂已经明里暗里和她说了,嫁进门旁的先不管——其实就是传说中那些个讨好婆母,争权夺利的事,也根本与她无关——先生个胖小子才是正经。 偷眼瞧瞧一直冷着脸的明氏,于清瑶的嘴角暗暗抽了下。看起来,二嫂最近几年是不是独得厚爱,就要看明年三爷迎娶的那位河西道朱家的千金会不会一入门就有孕了。 陪着赵氏等人说笑了小半日,才终于散了。于清瑶也不和何氏多作攀谈,不管她说什么,只一味应承着。何氏瞧她也不热切,渐渐的也就失了谈兴。 可就是这样,在园中岔道分手时,还和于清瑶笑道:“若是得了什么新消息,可要打发个人和我说说去……说起来,还真是像大嫂说的一样,我这日子过得清闲啊!也是,好不容易熬了几年,才把一个猫一样的男娃娃拉拔成一个满地跑的臭小子,我要是不借着这机会享享清福,可不就傻了?!”拿眼睨着于清瑶,她低笑道:“四弟妹,你可要争气点……也就是和你,我才说。这女人啊,有孩子和没孩子,在婆家,可就是两个样儿!”话里话外,透出的自豪与眩耀之意,任是个孩子都听得出来。 于清瑶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等到何氏一转身,就收敛了笑意。匆匆往兰院赶去。她回到兰院时,被她一早打发去了于家的雪儿还没有回来。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会是怎样的发展,可对过程以及细节却到底不甚了了。虽然当着林华清的面,好似不太关心,可到底还是派了雪儿去于家打探。不能从田氏等人那里打听,可以雪儿的人脉,在下人中多少也能打听到些事情。 等着雪儿,于清瑶虽然看起来不急不臊,面无异色,可心里却压不下那一丝惶惑。哪怕想得再通透,说再多的不在意,可事到临头,却还是难以释怀。 听到脚步声,她只道是雪儿回来了,回过头才知道竟是一早就出了门的林华清。看看跟在林华清后面的柳絮、四儿,见柳絮摇头,于清瑶的眼神不禁一黯。 林华清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却未减分毫:“真是让我失望,我还当这么长时间不见,娘子看到我定是想得很了呢?居然都没有欢迎我的意思……” 因他的玩笑话,于清瑶露出一丝笑容。早上才分开的,哪里有很长时间呢?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笑着起身相迎,“夫君今天回来的却是早,我还以为你要入夜才会回来呢!” 林华清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想娘子了……”回过头,他看着垂眉偷笑的柳絮和木着脸的四儿,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体己话,要说与娘子听……” 两个丫头目光一对,慌忙退出,可因着她们的神情,于清瑶却忍不住脸上发烫。“你啊,总是这么喜欢玩笑,就不怕那些丫头们笑你……” “笑我什么?白日……”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林华清暧昧的笑,却让于清瑶面色突然冷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抽出手,淡淡地转了身,“夫君晚上是吃大厨房送过来的,还是想让小厨房做些可口的?” 目光微闪,林华清虽然对于清瑶突然而生的冷落有些奇怪,却并没有追问。或许,他这娘子不过是面子薄吧?每次他说得太过暧昧或是太轻佻了,她总是立刻就习惯性的回避。看来,要想她真的把心放在他心上,他还真是要慢慢来才行。 眼角瞥见林华清的表情,可于清瑶却无意再凑近前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得这样明显,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控制。太过亲昵或是林华清表现出放荡一面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会想起前世来……白日渲滛?!可不是那个混帐最常做的事吗?! 压下心头升起的怨气,她抬起头,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笑道:“吃什么都好,随娘子的心意。其实,我今天早归,是想和娘子说一下……叶家的事。” 心头一跳,于清瑶顾不得再说别的,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林华清,只等着他再开口。 林华清却不急,掸了掸衣摆,坐下身去才平声道:“我今天和荣安谈过……”听到于清瑶“啊”的一声低呼,他便笑起来:“虽然我之前没有问过半句,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要是还是故作不知,反倒显得太过刻意。” “清瑶,就算你说的,可能这次安乐侯府可能真的……”抬起头看向于清瑶,他沉声道:“这次二哥收罗的罪证太多,那御赐之物的事还算小事,这些年来,安乐侯帮着江南的沈氏贿赂内务府的官员,从中谋取了不少私利,就已经够定罪的了。而且,这些年来,于家帮着恭平王府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些事更是圣上最忌讳的。看来,这次,安乐侯真是没办法脱罪了。” “这些事的证据,二哥都有?”到底,二哥这半年来是怎样的谋划着啊?除了二嫂的事,更搜罗如此之多的罪证,看来,真是要一出手,就置于家永无翻身之日…… 于清瑶牵起嘴角,忽然间,就笑了起来。林华清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拥住她:“清瑶……”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外室的门就被人猛地撞开。 雪儿踉跄着冲进门来:“小姐,不得了了,咱们侯爷被衙门请去问话了……” 第十九章 昔日名门今受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勇义侯大声喝斥着,看着站在面前仍是一脸不以为然,全无惶惑之色的林华清,更觉震怒。竟是一抖手,就把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茶盏摔在面前,茶汁溅在袍角上,林华清垂目看着洇湿的袍角,嘴角的笑容却未减半分。“父亲,我也是昨个夜里才听到消息,不未及出去打听,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要是急着知道,我这就出去打听。” “打听打听?那安乐侯是你的岳家,发生什么事,你还要去打听,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勇义侯大喝着,一巴掌拍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唬得和林华清站在一起的两人都慌了神。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可自家老爷子的脾气和粗暴却是小时候亲身体会过的。 “父亲,您且消消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老四……”林阔海上前一步,笑劝道:“事情来得太突然,可能于家那边也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呢!何况是四弟?” 林若峰则是拉住林华清,低声道:“老四,还不快给父亲陪罪!” 林华清转目瞥了眼林若峰,只是微笑:“大哥也说事不怪我了,何必陪罪?”这一句却是压到最低,然后声音又放高了些,笑道:“父亲大人有大量,哪里是在怪我?分明就是在激励我这个不成才的儿子嘛!” 林若峰皱眉,转目看向阴沉着脸的父亲,再看看仍是一脸坦然貌的林华清,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林华清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同样是庶子,可是华清却处处比他强上许多。且不说别的,单只在父亲面前,仍能这样坦然,全无惧色,是他怎么也做不到的。 打小时,父亲一声大吼,就是比四弟都大的几兄弟都战战兢兢的,可只有四弟一个,仍能在盛怒的父亲面前露出笑容。可偏偏,这看似胆大包天的四弟,却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除了母亲还宠着他外,父亲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只是母亲的宠爱,哼……同是庶子,他又怎么不明白呢? 细想想,或许,他也不用羡慕四弟。不只是四弟,就是大哥……想起独生子,林若峰不由得挺了挺胸,嘴角也多了一抹笑意。虽然,他的父亲并不看重他,可至少,他有个被父亲看重的儿子。于家唯一的第三代男丁,因为这,他在这府里才得以立足。 虽然有长子的劝慰,可听到林华清的话,勇义侯的脸色更加难看。甩开林阔海的手,他阴着脸看着林华清,心思很是复杂。 林家从来人丁都不兴旺。他那一辈,甚至只他一个独子。而他的儿子,虽有四个,却并不个个可心。长子一直无子,虽然精于事务,可于官道上却并不亨通,不过萌荫得了个闲职罢了。三子虽有武勇之力,可是却是个没有谋略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二子不提也罢,不过是个能为林家传宗接代的罢了。只有这个最小的儿子,生来聪慧。小时候也曾随他骑马射箭,人还没有弓高,就已经拿着小手弩射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这个儿子会继承他的衣钵,再为林家征战沙场,再创威名。可惜,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眉毛不自觉地皱起,勇义侯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意味。 难道就因为那件事,他这个孩子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吗? 手蜷成拳,勇义侯分不清心底是痛是怨是恨还是悔,可口中却已经大喝出声:“林华清,我林家世代家训,勤奋上进,方是成功之道。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原本以为你跟着沈学士能学得一身好才学,可现在看来,学问没学到,倒把沈氏那放荡不羁的性学得十足十。也是到弱冠之年的人了,你就打算这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让人养你一辈子吗?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指着林华清,勇义侯全未留半分面子,直接当着长子、二子的面大场所喝骂。连林阔海和林若峰都觉难堪垂下头去,可林华清却仍是一脸轻松。只是淡淡道:“父亲,您也不用难过。再怎样,我总算也和恭成王世子一场同窗。以后或许成不了什么大官,可怎么也能托他的门路混个一官半职,到时饿不死的……” 听起来,好似洋洋得意地眩耀,可他这话一说出来,只让勇义侯更加勃然大怒。“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你……”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勇义侯跌坐在椅子上,缓了一缓,才又道:“我先和你把话说清楚了,也让你绝了那个出去给我丢人的心……不管你和恭成王世子到底是什么交情,我们勇义侯府一向都不参与到朝中那些派系争斗中去的。恭成王也好,恭平王也好,我一概不理。我林大成,只认圣上一个!” 目光在三个儿子面上一扫而过,他沉声道:“这话不是说给老四一个人听的,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不管皇上现在有没有子嗣,或是将来要立谁做太子……就是立了太子,也不理他,我们林家只效忠皇上一个。” “那就是谁成了皇上就效忠谁了……”林华清的低语,让林阔海和林若峰慌忙扭头看他,可林华清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两个兄长的挤眉弄眼,仍是淡淡道:“原来父亲真的是中立派的。不过这样也好,不参与到任何一派,那日后不管哪一派胜利,父亲都是赢家那一派啊!” 朱户人家第3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勇义侯掀了掀眉毛,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看似怒极,可是望着林华清的目光却隐隐有一丝欣赏之意。只是想想这个聪明儿子却最是懒散,不求上进,不免又恼起来。 一拍桌子,他沉声喝道:“滚滚滚,好好去打听打听你婆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不知道就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虽然他骂得凶,可林华清脸上却仍挂着笑。就连拜别出门,都没减半分。 看着林华清出了门,勇义侯哼了一声,看着两个诚惶诚恐望着他的儿子,更觉心类气躁。 林阔海被父亲一盯,忙避开目光,静了片刻后才低声道:“父亲,于家那头,您看咱们府上是不是要……” “不用你们去帮忙出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勇义侯哼了声,手指敲着桌子,沉吟道:“连堂堂一个侯爷都被叫到堂上去问话,可见这案子绝对不小……想想,自我大周朝立国以来,有几位勋爵被带到衙门里去了?如果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谁又敢这么大胆?!于家这些年,和恭平王府走得太近了啊!” 听着父亲的话,林阔海和林若峰目光一对,还是由林阔海出头问道:“到底是姻亲,咱们家这样袖手旁观,若是四弟妹她……” “不用理她,一个女人还能反出天去?”勇义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老四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住,还有什么用处?!白白浪费了一点小聪明,把心思全耍在女人身上去了……” 听着勇义侯的骂声,林阔海和林若峰不敢再多说什么,在父亲一挥手时,忙低头退下。才退出外书房,就见迎面有人跑过来。 原本林若峰还要出声喝斥,可看清来人,却不由露出惊色。这连跑带颠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家外宅的老管家。因为是陪着勇义侯一起长大的,而且小时候还曾救过溺水的勇义侯,所以府中上下,都敬其三分。不单是他们兄弟要叫一声康伯,就连赵氏也不曾说过半句重话。虽然如此,林康在府中却一向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差池。像现在这样提着衣摆,一路狂奔,他们兄弟还真没有见过。 “还不扶着康伯……”眼见林康走得太急,几乎一下子跌倒。林若峰忙对跟在林康身后的两个小厮喝斥了声,又快步上前笑道:“康伯,有什么事慢慢说,别这么急。” 林康却顾不得客气,匆匆行了礼,就急着问:“侯爷可还在书房?”见两兄弟点头,就直奔里面去了。 “大哥,”林若峰轻咦一声,顿了半晌才道:“你说,是不是于家的事?” 林阔海点头,想想,不往外走反倒又往回走了几步。林若峰跟在他身后,两人折返不过数步,就突然听到门里传出父亲的惊问:“什么?皇上下旨,准大理寺亲审安乐侯?怎么会这样?你刚才怎么说的……什么什么逼j弟媳,至其自缢而亡?安乐侯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且不论真假……这样的罪名,安乐侯府百年清誉,是损于一旦了啊!” 声音顿了顿,勇义侯才又问道:“除了这儿,还有别的罪名吗?如果单只是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要大理寺亲审……难道,皇上真的要收拾于家了?糟了……”低喃着,勇义侯突然大叫:“你们两个小子,不用在外面偷听了,快点去给我把华清那小子叫回来!快去……” 第二十章 远避烦忧喜乡野 “清瑶,你也莫要太紧张了……”赵氏低声劝了一句,可看看于清瑶垂眉敛目,一副柔顺的模样。倒真似全无半分主意,由着她这个做婆婆的说什么,都逆来顺受似的。反倒不好再把之后的话说出来了。 目光微闪,她的目光扫过在旁的大儿媳,可不知明氏是没有瞧见,还是根本就没往她这头看,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何氏,立刻就笑着接过赵氏的话头,笑着劝道:“弟妹,嫂子也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是难受的。可你也要体谅下公公和婆婆的苦衷才是……” 说着话,何氏一手拉住于清瑶的手,柔声道:“这世上的事就是难说。谁成想,好好的豪门勋贵,也是这样一朝……”声音一顿,何氏自己轻拍了下嘴,“瞧我这张嘴,怎么竟说这些让弟妹你难过的事呢?说到底,外头的事,关咱们女人什么事儿呢?” 于清瑶抬起头来,看着何氏。虽然何氏脸上还带着婉惜的神情,可眼底隐在同情背后的却分明是一丝幸灾乐祸。嘴角勾起,于清瑶正待说话,明氏却突然一声冷笑。 “二弟妹,你这是在劝四弟妹啊?还是根本就是幸灾乐祸?可是,名门贵胄,祸福难料。一朝失势,就再无半分脸面可言,哪里像你们这样的小家小户,来得安乐平安呢?!”话里字字带刺,全不曾留半分情面可言。整个勇义侯府里,可就只有明氏一个人敢这样说话。哪怕是当着赵氏亦或是勇义侯都不隐半分锋芒。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是劝四弟妹,可不是像你一样,处处针对着别人,全没半分和气可言。要知道,连老百姓家里都说家和万事兴呢!怎么到嫂子这书香名门的闺秀口中,就没有半分和气了呢?”何氏也不是个让人的,张嘴就讽刺明氏,反到忘了她是要顺着赵氏的话来劝于清瑶。 赵氏皱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两个要是再闹,就通通给我出去!”动了心火,她越看眼前这几个儿媳,就越是一肚子火。 新进门的这个且不说了,到底她娘家的事虽然让人生气,可也不过是被无辜牵连。而且这会儿又是一副低眉顺目,怕到不行的模样,她就是再气,也不好把火气发到她身上去。可这大儿媳和二儿媳,进门都不是一年两年了,她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又冷又倔,一个又j又猾,竟是没半个让她省心的。 深吸了一口气,赵氏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清瑶,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娘也就不去送你了……你放宽了心。虽然这回送你们两口子去乡下农庄散心,是和你们府上的事有些关系。可到底是为了你好,虽然你是出嫁女,可这回安乐侯闹出这样的事儿,只怕会牵连到你的清誉。你一定要明白娘这一番苦心才是……这一去,你尽管安心静养,少则数日,多则半月,等事情静了下来,娘再派人接你们回来。” 赵氏的话说得够婉转了,甚至比之昨天于清瑶听到消息时还更柔和几分。想来,她也是一番思量后才说了这话的。说到底,现在安乐侯府还没倒呢!就算是落井下石,也还早了些…… “母亲的苦心,媳妇怎么会不明白呢?”于清瑶低下头去,抬起手,用手帕拭了拭眼角,低泣道:“媳妇真是没有想到,我大哥他……事到如今,媳妇也没有脸面向母亲多说些什么?只是媳妇这一去,怕是十天半月,都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了。只望母亲日日安乐,身体康泰,勿以外事为念,伤了心神。也算是媳妇的一点私心……”说到这儿,她眼中又有泪光闪动,更是站起身来,向明氏和何氏分别施礼,和声道:“要有劳二位嫂嫂,代为尽孝了……” 一句话说完,已经哽咽难语。见于清瑶这样情形,何氏立刻搂着于清瑶,好一通劝慰,又一个劲地下保证:“四弟妹,你就放心去好了,孝敬娘,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做嫂嫂的责任嘛!”倒像是于清瑶这一去,十年八年都回不来似的样子。 就是赵氏,也抬手拭眼,虽然根本没有眼泪,却也应了下景儿。只有明氏一个,冷笑一声,睨着于清瑶,竟似在看傻子一样。 虽然把明氏的冷眼看在眼里,于清瑶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又陪着赵氏说了会闲话,在外头妈妈进来回话,说备好了马车时,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出来相送的自然还是明氏和何氏,赵氏拉着于清瑶的手,意味深长地轻拍两下,就扭过身去抹泪了。于清瑶也是一步三回头,好似千般不舍。若不知情的,只怕真以为两婆媳相处二、三十载,感情甚笃呢! 就是屋里院中的丫鬟仆妇,也大多抹着眼泪,红着眼圈。可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人心知肚明,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呢!? 出了院外,明氏也不往于清瑶身前走,仍是那么不冷不热地隔着一段距离。而何氏则是紧紧拉着于清瑶的手,低声笑着:“要我说,妹妹的运气着实是好。如果这桩案子,再早个一月半月的,只怕你这婚事,可就要难了。” 心中微动,于清瑶垂下眼帘。虽不说话。可心里却暗自揣度:照说二弟把所有的罪证都收集齐全了,行动时早几天晚几天也是没有什么相干的。怎么偏偏就是在她出嫁后就立刻发作呢?难道,竟真是在等她…… 心中揣揣,一时不知这到底是二哥的意思还是世子的意思。只是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她也索性不再去想。一路缓行慢走,却总还是到了二门上的。早有骡车候在二门上,香坠和四儿、五儿等也候在二门外上。 何氏也不再客套,只是笑着拍了拍于清瑶的手,道:“四弟妹,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勇义侯府是个出了名的仁善之家,你又是四弟的正室太太,就算是你们于家真的败落了,可你这正室之位却还是稳坐的。左右,这世上,不是权贵勋爵的人多着呢!还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说这话的时候,何氏的腰拔得挺拔,脸上的笑一脸和善,可就是几个丫头,也不免抬头偷瞧她,眼里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神色。 于清瑶也不反驳,只是笑着施了一礼,又转过身去与明氏告辞。明氏静静地看着她,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道:“你这样子,早晚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一句话说完,竟是再不说别的,也不和于清瑶辞别,转身就往走。 何氏的脸色难看,恨恨地哼了一声,向于清瑶笑笑,辞别。于清瑶转身上了骡车,把何氏的低语听得清楚:“下不蛋的鸡,也好意思乱叫……” 嘴角扬起,于清瑶无声地笑着,抬头看看面露担忧之色的雪儿,淡淡道:“傻子,难得能出去玩,你也不开心吗? ” 雪儿牵起嘴角,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趴在窗上,往外看看跟在后面,缓缓驶过甬道的骡车,嘴里嘀咕着:“这二太太,也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真当自己生了儿子,就能爬到太太你的头上了,真是太不要脸了……” “生这些闲气做什么?”于清瑶笑了下,心里却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雪儿想要说的事情。不比她是早就知道的,安乐侯府的事情真的是吓到了这个丫头。 事实上,她也没有想到事情远比她记忆中发作得更快。大哥被带到衙门上问话,也不过才一日,皇上就下诏责令大理寺亲审了。现如今,大概京里已经流传开所谓的京中奇案了。昨个晚上,林华清还和她学说茶楼里现在有那俗讲的茶博士,大讲什么怨鬼报仇,魂附香炉,清官法眼,明查分毫,刑拘侯爷的故事…… 或许,再过些时日,还更有精神故事出笼,整个京城都会大变特谈吧?安乐侯府百年清誉,就在这样流言蜚语中毁于一旦。想来,不管二哥是为报仇,还是冒险另靠码头,可到底对他本身还是有所影响。像她这样深藏宅院中的女子尚且会被人诟病,何况他在官场之上,只要是个对手,大概就能拿这事儿来说事儿了。只不知许久之后,二哥会不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心中低叹,在听到说话声时,她抬起头来撩开一角窗帘望了出去。在大门前,说话的正是林华清几兄弟。想来,也是送别的。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是支言片语传入耳中,于清瑶却仍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她与林华清,倒真似患难夫妻了。这样,好似被扫地出门般的狼狈…… 默然无语,她看着林华清跨上马背,驱马近前,脸上似乎仍还带着那一分离别的阴郁之色。目光忽闪,嘴角的笑却并未减去半分。 “娘子……”初凑近马车,林华清的声音还有些低沉,可是在马车驶出巷子后,他的眉毛就忽然掀了起来。“娘子……”嘴角上扬,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戏谑之色,哪里还有半分忧色。低声笑着,他冲着于清瑶挑了挑眉:“娘子今日可享田园之乐,可都是为夫的功劳,你倒要怎么谢我?!” 第二十一章 所为是何心中自思 一队人马缓缓驶过朱雀门,出了内城,穿过外城,又出朱薰门。原本不到半个时辰就可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多。 林华清就伴在车旁,一路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倒是把内城、外城里于清瑶从未到过的地儿指了一遍。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儿,他又在哪儿做过些什么,俱都一一笑着说给于清瑶听。 于清瑶在京中前世今生活了几十年,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竟比不上这一日听到的事情来得多。虽然是坐在车里,可是俯在车窗前,顺着林华清的手一一看去,耳中听着他风趣的讲解,倒觉真似当日也一同经历了那般趣事…… 自离了勇义侯府,她嘴边的笑,就没消失过。雪儿看着她的笑,脸上那一抹阴霾也渐渐消失不见。反倒凑在她身边,一起对外面的街景指指点点。 在她们乘的轻车之后,坐着柳絮几人的马车里,也时不时地传出低笑声,间或夹杂着柳絮的低声训斥:“莫要再闹了,仔细被人见笑……”只是,说过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虽然被于清瑶指派了管事,可到底柳絮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瞧见有趣的,从未见过的事物,也是禁不住惊喜。 虽然一路走马看花,着实有趣,可这样三辆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到底有些碍眼。路上没什么车马时,还好。一旦碰到车多时,急着赶路的车把式,不免在后大声吆喝,出言不逊。赶车的陆伯脸色难看,想要还嘴,却被林华清笑着拦住。径直让路,且把马车停在路边歇上会儿才走。 几次如此,于清瑶便有些不好意思,可不过和林华清才提了一句,他就笑道:“不用着急的,咱们又没有什么急事,这样缓缓而行,正好可以让你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虽然不过走马观花,可却也算有趣……至于那些人,让一让就是,他们想骂,就随他们好了……” 话不过寻常,可于清瑶听在耳中,心头却不由一动。 京城纨绔子弟,横行街市的多得很。能在一众纨绔子弟中博出一个名声,林华清在京中行事做风自然不会多么低调。可此刻,不过为着让她能多看一会街景,却这样隐忍避让,全无半分纨绔子弟的霸道作风。让于清瑶既觉惊讶,又觉感动。 只是这念头在心头一升起,她立刻就强行压下。或许,林华清如此这般,也不过是习惯使然,未必就是只是因为她一个——也说不定呢! 不知为什么,心里这样想时,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就连看街景的兴致都没了。陪着她的林华清,看着她懒懒地靠在车窗前,目光却是看的地面,目光微闪,嘴角扬起,却没有说别的。 驶出南薰门,不过两里路,就是十里亭。人人都知这十里亭,距京不过两里,可是自打这亭子建起来后,人们就都是这么叫的。送客十里,迎宾十里,怎么听都比二里来得动听。所以,这惯常用来迎送宾客的十里亭,就这么一直被人叫十里了。 远远的,于清瑶已瞥见亭中有人。起先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渐近了,却不由得一惊。那亭中默然独立的,居然是一个熟人,而且还是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竟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华清,”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于清瑶抬眼看着同样眯起眼的林华清,声音里多了几分紧张。 回眸看她,林华清的声音仍是平静:“二哥应该是好意来相送的,我们应该领情才是。” 好意相送?怎么可能?昨天安乐侯府才出了事情,他们今天就要避往农庄。如此低调行事,除了少数亲近之人知道外,再无人知晓。二哥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心里暗自思忖,于清瑶细想之下,忽然就知道于子怀到底是从哪儿知道了消息的。想来,林华清要离开京城,一定是有和柴荣安打过招呼的。那现在成为世子面前红人的于子怀知道这件事,倒也不稀奇了。 虽然心里仍揣度于子怀的用心。可马车停在十里亭,于清瑶下得车来时,还是一幅淡然之色。甚至在看到于子怀时,眼中还泛起泪光,真似见着了娘家人,满腹委屈说不出的模样。林华清在旁看着,虽然脸一样板得严肃,可眼底却到底还是流露出一抹笑意。 两相见礼,于清瑶抬手拭泪,声音有些哽咽:“二哥,你……我……小妹实在惭愧……” “有什么可惭愧的?”于子怀淡淡微笑:“这种事,与你们女人家并无关系。你也不必觉得惭愧……华清,这次我们于家的事连累了你,实在是过意不去。二哥没有别的能为你做的,只有一杯水酒相送。今后,还请你善待我家小妹……她是个好女子。” 虽然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可于清瑶在旁听到,却还是禁不住心中一动。偷眼瞧着仍是那样淡然表情的于子怀,她心中暗自感慨。 站在面前的二哥,仍是那样平凡不起眼的外表,身上穿的也照旧是半新半旧的绸衫,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二哥。隐在平凡背后的,是藏起锋芒的利爪。说不定下一定探出来伤的又是哪一个…… 在她叹息时,林华清已经笑着应声:“不必二哥交待,我也会善待清瑶的。她是我的妻,我又怎么会负她呢?倒是二哥,不知之后有何打算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林华清会当着于清瑶面前问这样的话。于子怀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望着于清瑶,幽幽道:“小妹,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清槐院里,你为白霜梳头的事,哥哥一直记在心里……谢谢你了!” 于清瑶的心一跳,抬眼看着于子怀。心里暗道:是因为这个,他才把时间拖了……不,不是因为这个,他所为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不想和林华清闹翻了脸…… 瞳孔微微眯起,她下意识地垂下目光,心里却纷乱如麻。 转目看向林华清,于子怀想了想,才道:“华清,你我之间,既是亲戚又是同……嗯,我也不瞒你。再过几天,我可能要调任外省。你们再回京之时,大概就看不到我了……”说话间,他低声叹息,说不出的唏嘘。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不过也好,总算白霜她也算死得瞑目了……我也可安心离开。” 蜷入掌心的指尖扣着掌肉,些微的刺痛,让于清瑶的眼骤然一闪。 大概二哥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这样把话说得含糊不清。可就是这短短数句,却让她的胸口一阵发闷。 在林华清还没有答话时,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低笑:“二哥,你觉得二嫂已经瞑目了吗? ”抬起头,她盯着讶然看她的于子怀,平声道:“华清是我夫君,他什么都不瞒我。” 林华清掀起眉,在于子怀转目看他之时却没有否认。在这样的情形下,等同于默认了于清瑶的话。于子怀看看林华清又看看于清瑶,笑笑:“华清能这样待你,二哥就放心了。” 扬眉一笑,于清瑶的声音仍是温柔,可语气却说不出的讥诮:“二哥,你觉得现在是二嫂报了仇,可以心安理得了是吗?是啊,逼死二嫂的人终于要伏法了。你谋划了半年的计划,完全照着你的预想一一实现……大哥之后会受到惩罚,安乐侯府垮了,那座压着你气运的老槐树倒了,囚禁了无数怨魂的深宅大院也将成为一片废墟……” 一声冷笑,她沉声道:“二哥,你真是好谋算啊!可是,你所谋所算,真的是为了替二嫂报仇,申张正义吗?还是,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所为是何,你自己心里最明白……”目光忽闪,她的眼中虽然没有泪,可是却分明有莹光闪动。 “二嫂为什么会寻死?是有人逼她!可是那人是拿什么逼她?你是她的丈夫,不可能猜不到吧?女子名节,何等重要?二嫂甚至肯用生命去全一个清名。可今日因你的谋算,却让二嫂失身之事天下皆知,你觉得她会瞑目吗?!” 盯着于子怀阴沉的面容,她又一次问:“你觉得她在九泉之下会安心吗?!”只是,喝问出这一句后,她却又垂下眼帘,苦笑出声。其实,这些事,她有何资格去追问呢?她又算什么?她又做对过了什么?她不一样也不曾救过二嫂,更不曾为她做过任何事吗?如今,她有什么资格去指问二哥呢? 踉跄后退,她的目光躲闪着,惶惑地低喃:“我不该说这些的……二哥,你忘了我说的话吧!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没有等于子怀说话,她仓促地回身,快步往停在远处的马车奔去。 林华清望着于清瑶的背影,没有喊她,只是笑着向于子怀深施一礼:“二哥,可能不能给你送别了。今日一别,他年再相逢,想来二哥已是朝中重臣。小弟就先恭喜二哥了……” 于子怀一欠身,深深地凝望林华清。静默片刻后才道:“华清,既然你我同乘一条船,那日后你我兄弟还要相偕相助才是……” 听着于子怀的低语,林华清面上一直微笑着,可在于子怀说过一段后,他忽然施了一礼:“二哥,别过了。”不待于子怀再说话,他已转身。 于子怀一怔,下意识地追上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林华清的背影,看着他上马,凑近车窗,不知对车窗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微笑起来…… 合了下眼,于子怀默默望着那马车渐渐去远,不知不觉间,一声轻叹出声…… 第二十三章 属于自己的家 辞别那田间的老农,林华清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虽然不清楚那老汉的话到底让林华清想到了什么,可于清瑶却什么都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望着马上的林华清。 “太太……”雪儿才说了一句,于清瑶已经摇头,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雪儿吐了下舌头,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外头马上的林华清,怪怪地做了个仰倒的动作。 看着她搞怪的动作,于清瑶抿唇浅笑,低嗔道:“你这丫头,难道盼着人从马上掉下来不成?”嘴上说着,她想到如果林华清真的从马上掉下来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由得捂嘴偷笑。 不知是不是听到她们说话,林华清回过头来,冲着她们露出灿烂的笑容,“娘子放心啊,为夫的马术可精湛得很……” 雪儿脸上一红,忙避到于清瑶背后去。于清瑶一笑,也不回避,只是笑着对林华清道:“夫君马术精湛就好,要不然为妻还真要担心了。”竟是轻描淡写,脸上连红都没有红过半分。林华清看在眼里,笑容更盛几分。驱马靠近,靠着马车,指点着路边的风景给于清瑶看。 离得不甚远,虽是放马缓行,可不到正午时,已是到了张庄。在入庄的路口,于清瑶还要吩咐陆富贵先进庄去打听下路,林华清却是笑起来:“娘子放着为夫在眼前,还要人去打听什么呢?” “难道你倒知道我那庄子?”于清瑶有些惊讶,那农庄,连她这个主人都还同去过,怎么林华清倒是知道了。 林华清扬眉一笑,也不与她解释,直接拨马于前。于清瑶摇摇头,也不追问,只唤马车跟在林华清身后。林华清策马在前,竟真是知道得很清楚,连停都未停过半下。一路七拐八拐,竟真带着一行人绕过庄子,往庄里深入。 一路上,正往田里送饭的妇人,驻足相看,虽是对这外来的人们指指点点,却没有上前探问。于清瑶隔着纱窗看着,心里隐约有些不大自在。比起刚才在那庄上看到的人,好似这张庄的人并不那么友善。不过想想,这个农庄好似并不是安乐侯府早就有的,而是新近买来的。对于这庄上的人来说,这新换的庄主人,的确也是陌生人。 远远的,看到一道粉墙,雪白的墙,迎着阳光,倒好似闪着银光,看起来明显是新刷的。绕过去,就是一道朱红的大木门。 只是,于清瑶脸上的笑还未完全展开,就敛了去。看着大门两边的墙,她眯起眼,虽然没说话,可心头已是一股火起。 “呀!这是谁这么缺德啊!好好的墙画得这么脏……”回眸看着于清瑶,雪儿捂住嘴,又看那堵墙,仍然忍不住嗫嚅着唇。 比起刚才看到的那段墙,眼前这道墙,的确是脏得惊人。朱漆大门两旁,雪白的墙上,印着无数黑乎乎的手印,而且还画了两头又肥又大的猪,正挤在一条石槽上吃食。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可是光只看到,已让满腔欢喜的于清瑶情绪愤怒之极。 这是她的家,属于她所有的家,居然被人这么糟蹋。也不知于家父子是怎么管的…… 胸口起伏,于清瑶正要叫人,林华清突然在外一声低笑,竟是指着那墙笑道:“这人真是有趣,好好的墙都让他糟蹋了,再手痒,也该画幅美人图才是嘛!” 被他一句话,几乎气得栽倒,于清瑶白了林华清一眼,就叫陆富贵:“陆管事,你去叫门,看看于管事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陆富贵“唉”地一声应了,还没跳下车,一直坐在他身边的陆婶子已经一个箭步跳下去。几步就窜到门前,拎起拳头就敲起门来:“于家的于家的,咱们太太来了,你们还在混什么啊?!” 声音尖利,分明还带了三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倒也没有心思管她了。沉着脸,她看着那纹丝不动,根本就没人应声的门,眼底的不悦更多了几分。她本是觉得于家父子看起来是能管事的,才派了他们来管农庄。可是现在看来,她竟似乎是用错了人。 歪着头看她,林华清笑着俯近身,“娘子可是生气了?” 瞥他一眼,于清瑶也不说话,冲着雪儿使了下眼色,雪儿立刻乖觉地跳下车,放好了小凳,又回身来扶于清瑶。于清瑶扶着雪儿下了车,刻意端起了架子。板着脸的模样,让林华清转头偷笑。 在后面车上的柳絮几个,也纷纷跳下车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瞧着于清瑶的面色,自然是知道于清瑶是在生气。柳絮回头看看四儿、五儿几个,虽不曾说话,人却立刻走向于清瑶。站在于清瑶身后,又看叫门叫得欢的陆婶子。 “太太,没人应门,或许都不曾在前面,没听到吧!” 听了柳絮的话,于清瑶皱起眉,虽觉得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心里却仍是不舒服。那头的林华清睨着她,忽然低笑道:“娘子,可要为夫进去帮你开门。” 抬眼瞥他,于清瑶只是抿着唇,不答他。林华清挑眉一笑,忽然纵身一跃,竟是直接自马上拔身而起,直接跃到了墙上。 仰起头,望着飞身而起的林华清,于清瑶吓得不轻。虽然知道林华清师从那位文武探花。可在她的印象中,林华清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是离那种身手了得的大侠却差得远了。至少,绝对不像郭可安那样让人有安全感。可是现在…… 阳光有些刺眼,沐浴在阳光里的锦衣美男,也让她觉得不快,于清瑶眯起眼,嘴角勾起,虽然是在笑,可是却露出一丝危险。 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林华清跃入院内,如同一片落叶轻轻落下,竟连半分声响都没有。只是,他人才跃进去,院里就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于清瑶目光微闪,侧过耳,只觉那惊叫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想来,该是于得贵的女儿才是。 心念方自一转,院里已传来林华清的声音:“已经叫门这么久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应一声?还不快开门,太太来了。” 那女孩“啊”的一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打结:“奴婢见过姑爷……” “姑爷?”林华清一笑,却未置可否。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轻轻打开,用手撑着大门的陆婶子几乎一头栽进去。人还未站稳,已经骂道:“小蹄子,又躲在哪儿偷懒去了?” 想是知道陆婶子是个什么性子,那开门的女孩儿一半脸还掩在门后,已经怯声道:“陆婶子,对不住,我刚才……没听到……” 一脚迈出门来,看清站在门前的于清瑶等人,女孩眼儿满是惊惶之色,揪着衣角,她怯生生地上前,福了下身:“奴、奴婢见过小姐……” 想是没在府里当过差,家里也没有教过规矩,这女孩一脸畏怯,甚至连叫人的声音都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看清这不过七八岁的女孩,于清瑶虽然还仍满腹怒气,却不由收敛几分怒色。雪儿在旁低声提点:“这是于家的二丫头喜儿。” 于清瑶垂下眉,语气放缓了些:“喜儿,院里莫非只你一个?你爹娘还有哥哥都到了哪里?” 喜儿咽了下口水,似乎是怕于清瑶生气,答得小心又有些结巴:“小、小姐,我爹和哥去……我娘去找他们了……” 听不清楚,于清瑶皱起眉,又沉声问了一句:“你爹和哥哥去做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于清瑶的声音沉了几发,喜儿突然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小姐,我爹和哥哥不是故意要和人打架的!是村里那些人欺负我们……” 虽然喜儿仍然没有说明白,可是于清瑶却隐约明白过来。想想墙上的肥猪,还有刚才入庄时沿途指点他们的妇人,她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是什么欺负你们?在墙上画画的人?” 喜儿胆怯地点头,抬眼偷瞧于清瑶的脸色,不由又往后缩了缩:“小姐,你不要打我爹,也不要卖了我们,他也不想惹事的……” “谁说我要打你爹了?又是谁说我要卖了你们……”看着喜儿偷看陆婶子,于清瑶不由低哼了一声。 “喜儿,他们人现在在哪儿?你且带我过去!”回过头,于清瑶低声吩咐:“四儿、五儿,你们且招呼人把车赶进去,剩下的,和我一起去看看,这张庄到底是多不欢迎我们这外来的人……” 虽然声音并不高,可是于清瑶在说这话的神态,却是带着一股摄人的决绝之色。就连一向侍候她的雪儿和柳絮都不由惊讶。偷眼瞥着于清瑶,还是柳絮最快反应过来应了声“是”。 于清瑶也不回头,仰着头,双手交握,端着姿态缓缓而行。喜儿愣了下,忙跑到前面领路,柳絮几个也快步跟上,拥着于清瑶缓步向前。 林华清静静看着,见于清瑶走出十几步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不由失笑出声,“娘子,你不带着我去,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怕的……” 第二十四章 不受欢迎的外来人 听到身后林华清的叫声,可于清瑶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 林华清低头微笑,也不着恼,只是快步跟上,走在于清瑶身边,嗔怪道:“娘子,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呢?”声音低低的,说是嗔怪,却有些像孩子一样的撒娇。 于清瑶转目看他,只是冷笑:“夫君你会好怕的是吗?”睨着林华清含笑点头,她不由一声冷笑:“以夫君你那样的功夫,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沉声说完,她想想,到底还是忍不住沉声问道:“夫君这功夫是这几天才练的呢?还是一早就已经这般了得了呢?!我只是奇怪,夫君既然有这样的功夫,那去年从山坡上滚下去时,怎么还会摔断了腿呢?” 看到林华清哈哈地笑却不回答她,于清瑶更觉气恨。那时候她就觉得林华清摔伤后好得太快了,现在看来,果然那时候他根本就是故意装成摔伤来戏弄她。 “你……不知所谓……”恨恨地哼了一声,于清瑶压低了声音:“戏弄我,很好笑似吗?” “还好啦!”林华清也不否认,笑了笑后,歪着头道:“不过,那时候,其实我本来希望娘子你是另一种反应的……不过没想到以我这般的人才,居然也不能让娘子与我同甘共苦……” 想起那时的情形,于清瑶抿起唇,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如果认真算起来,那次她做的也是有些自私了。只当,两下扯平好了。 看着她渐渐平缓的神情,林华清嘴角的笑更深了几分,“娘子,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那时那么自私,那么冷淡,我才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的……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气我,那时候,我也不是为了戏弄你才装作不会功夫的。” 目光凝住,于清瑶默默看着林华清,静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问道:“那现在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不怕传出去?” “哪里有很多人?”林华清扬起眉,笑得温善:“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清瑶,既然做了夫妻,我就不会瞒你任何事。” 虽然明知道林华清一向油嘴滑舌,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可是听到这一句,于清瑶还是心中一荡。抬眼瞥了眼林华清,她转过头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夫妻两个耍花枪,跟在身后的丫鬟仆妇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一路默然。一行人绕过粉墙、树丛,远远的,就看到那飞翘的屋檐。走得渐近,把那看起来大概是村里最高的房子看得清楚。于清瑶不由得低喟出声。 看这建筑,分明就是祠堂。怎么于得贵父子打架打到这村里的祠堂来了?如果是这样,那可…… 沉下脸去,她跟在喜儿身后走近。在祠堂门口,围着一群女人,虽然看不真切,可这情形却分明就是一群人围着中间的人,撕打着。 于清瑶还在皱眉,前头的喜儿已经一声惊叫,扑了过去。举起拳头,打着外围的中年女人,又大声冲圈子里叫:“娘,娘……你怎么样?” “喜儿……”圈子里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可却倒真是于得贵之妻李氏的声音。于清瑶听得分明,脸上也不由现出一丝怒意。且不说于家的到底是做了什么,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女人打,分明就是欺人太甚。 “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些人拉开!陆富贵……”直接开口点了陆富贵的名字,陆婶子就是想拦,也不好出头。 可陆富贵一向是个老实人,才走近前,还没拉住哪个,已经被一个胖女人一巴掌打在脸上。陆婶子一看丈夫受辱,立刻火冒出丈,也不用于清瑶吩咐,直接冲了过去,一头撞在那胖女人身上。胖女人不防,被撞了个踉跄,瞪着陆婶子,又扑了上来。两个女人,虽一胖一瘦,可陆婶子仗着灵便,又是一憋着火气,这样纠缠在一起,竟是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下。 陆富贵眼见老婆时间长了要吃亏,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直接扑上去帮手。原本因这突发事情看傻了眼的村妇哪里能让,撇下原本被围在中间的李氏,转向陆氏夫妇撕打。 李氏得以喘息,松开一直被她搂在怀里的大女儿,一抬头看到于清瑶,怔了下,忙要上前见礼。于清瑶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只是呼喝着身后的仆妇丫头们上前帮忙。 “香坠,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带来的几个仆妇都上前帮手了,柳絮、雪儿,于清瑶是不舍得让上前的。可偏偏在雪儿身后还躲了个香坠。于清瑶一眼瞥见,不禁皱眉:“香坠,那被人打的可是你亲生爹娘,你怎么连喜儿的血性都没有呢?” 香坠被她这么一训,不好 朱户人家第3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再躲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只是她生得娇小,还没靠近,就几乎被一个妇人乱挥的手打到脸。陆婶子一见,立刻急了:“我个贱妇,要是伤了我闺女的脸,老娘活撕了你……” 听了这话,于清瑶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正寻思着绕过这群妇人往祠堂里走去。祠堂里却出来了一个人。看那男人的模样,不像农夫一般做短打装扮,而是穿着一袭青布长衫,应该也是个管事。 一迈出门来,已经大声喝斥:“这是在做什么呢?在祠堂门前这般撕打,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住手!” 瞧着那男人捋着山羊胡,一脸的怒意,于清瑶反倒笑了。刚才李氏被人在门口打,里面的人未必是不知的,那时候不说什么,偏偏这会儿却来说什么“成何体统”了。 眼见那些村妇受到喝斥住了手,于清瑶不急着叫收手,看着几个仆妇趁热又打了好几下,惹得那些农妇又要还手,她这才叫了一声:“住手!且先听听这位管事有什么话说吧……” 因为她的出声,那管事转目看来,只是目光却只在于清瑶面上一扫而过,就转到林华清身上。这管事也是个精明人,只看林、于二人的衣饰,也知眼前的人非富即贵。脸上的笑也便多了几分,更走过来笑着对林华清一礼:“小生张华山,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明明看面相,也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可却仍自称小生。 于清瑶肚里一声冷笑,并不说话。可是偏偏,被请教的林华清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于清瑶。这么一来,那张华山倒不得不再看向于清瑶。一时之间倒有点儿猜不出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于清瑶瞥了林华清一眼,低声道:“你怎么不答人家,人家可是誌请教的……” 林华清一笑,虽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声音却仍能让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没办法,我这人,怕老婆嘛!” 眼角瞥见张华山“原来如此”的表情,于清瑶虽脸上仍能保持微笑,可眼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只是这时候,却不是与林华清计较的时候,她睨着张华山,沉声道:“张管事,未知我府上的于管事,可是在祠堂里?” “于管事?”张华山“啊”的一声,好像才知道似的:“夫人是问那个于得贵啊?是,他是在我们族里的祠堂中受罚。” “受罚?”于清瑶扬起眉,冷笑道:“我那管事,是姓于,而不是姓张的,怎么会在你们族里的祠堂中受罚呢?还请教,他做了什么事?” 张华山撇了撇嘴,“这位夫人,既然您买了咱们张庄的地,成了这庄里的住户,那有些规矩,可就不得不遵从了。我们庄上,虽然小,可却也容不得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人!” 于清瑶皱眉,还未说话,李氏已经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小姐,您可别信他……我男人可从不做那样的恶事!” “还要撒谎!”张华山冷喝:“不为非作歹,那为什么于得贵会追着我们家小少爷打?不仗势欺人,又怎么会硬要强占村民田地?” “小姐,冤枉啊!分明是那个什么小少爷先在咱们家墙上乱写乱画的,还有那地,根本就是咱们地契上的,被人私用了,我男人几次索要不果,还被冤枉……”李氏哭叫着,射箭要背过气去。 虽然仍然不了解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着这样的李氏,于清瑶心里倒是信了她。抬起头,看着张华山,于清瑶沉声道:“且不说事实到底如何,于得贵是我府上的人,我不管你们族夫如何。他就是犯了事,要受教训也是由这个主人来,难不成,你们倒是把自己当成是衙门了?连旁人家的下人也来教训不成?” 张华山语塞,却仍强辩:“反正他犯了事,就得依族规处罚……” “你做不了主?!那我就去和能当家作主的人说话!”于清瑶冷笑一声,直接绕过他就要往里面走。 张华山忙上前拦阻:“这位夫人,女人不能进祠堂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冷笑:“就因为这儿,你们拦下李氏母女撕打,就是为的这个?”目光扫过脸上带着瘀青的李氏母女,于清瑶心头怒意更炽。 “你去请你们族长来!若是他不出来,那我可就要自己进去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我!”沉声低喝,于清瑶目光清冷,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抹诡异的亮意…… 第二十五章 欺人者总会被人欺 不知是被于清瑶的威仪所摄,还是真心觉得于清瑶的话有道理,原本还一脸嘲弄笑意的张华山目光一滞,似乎是怔了下,然后立刻愣愣地答道:“是,我这就去请族长。” 眼看着张华山转身往祠堂中走去,那些村妇也吓到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又偷眼看于清瑶:“那是什么人啊?姓于的主子?” 虽然听到那些人说的话,可于清瑶却仍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仰着头,静静而立。李氏拉了两个女儿,虽然仍不时往祠堂里看,可是却仍是默不作声地往于清瑶身后走去。 “太太……”陆婶子似乎是还要说什么,可是才叫出一声,陆富贵已经伸手拉他。陆婶子一脸不悦,甩开陆富贵的手,还要狠狠瞪他,只是对上香坠的目光后怔了下,想想,还是收了声,嘴里咕喃着往后走。 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于清瑶都好似没有任何反应,仍然那样仰首而立。双臂平端,双手交握,神态雍容,令人望之生畏。 “娘子,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看起来真的很神气……”林华清低声笑着,声音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虽然脸上仍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可于清瑶的眉毛却到底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嘴角牵起,她垂下眼帘,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她面前的林华清。咬牙低喝:“你又做什么?好好的,偏做出这副怪模样……” 如果那些对这个男人着迷的女子们,看到这人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像现在孩子样的无赖举动,还会喜欢他吗? “这样子,能看得更清楚啊!”林华清也不站起来,仍是蹲在那儿,甚至笑眯眯地托了腮,笑吟吟地看着于清瑶。“娘子,你刚才的眼睛真的好亮……美得让人眩目!” 口齿微动,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自己也知道,一旦她施展异能,目光就会格外的明亮。如果是不知道的,也便罢了,可是林华清,一定是知道她刚才又施展了那种异能的。 正不知要如何回答林华清,突听一阵喧哗之声。眉毛一掀,她抬起头,看向正从祠堂往出走的人群…… 走在最前面的,仍是张华山。可是在他身后的,除了两个看似斯文些的男人外,都是些短打的农夫。一眼扫过,不用介绍,于清瑶也知这群人里绝没有张庄的族长。 不知是不是被骂了,张华山转出来,一脸的暗沉,阴着脸走出来,就大声撵人:“这位夫人,就算你是那于得贵的主人,可是我们族里的规矩,不管什么人犯了族规都得受罚。你也不要在这里纠缠不休,速速回去,等那姓于的受完了罚,我们自然会放他回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回答张华山的话,而是低声轻笑:“从前,我只觉得做人,就是要忍。可是,一忍再忍,忍足了一世,也没有善始善终……从现在,我不想再忍——我的人,也不再忍不该忍的欺辱!” 定睛望住张华山,于清瑶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刻意拔高,可是所有人却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我刚才就说了,要不然你们族长出来见我。要不然,我就自己进去……” 话音未落,她已举步向前。就那样仰着头,端着架子,缓缓向前。 张华山哼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手一指,大声喝道:“不要客气,叫这些外头来的,知道知道咱们张庄人的厉害!”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闻声,立刻跳了出来,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直奔于清瑶而来。于清瑶目光微闪,不退不避,竟是仍然笔直向前。 眼看当先的短打汉子就要撞上于清瑶,林华清突然“唉哟”一声,也不知身形怎么一扭,竟是直接挡在了于清瑶和那汉子之间。 “丢死人了,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居然对女人动手?!”冷喝着,林华清一手叨住那汉子的手,脚下狠狠踢出,正中那汉子的膝盖。那汉子吃痛,叫都没叫出声来,就已经一下子跪倒在地。 手一撒,踩过汉子,顺手一掌劈向后面的男人面门。林华清笑斥:“欺负别的女人也就怕了,居然还敢欺负我家娘子……你们难道不知道,欺人者总会被人欺的吗?!” 拳打四面,脚踢八方,林华清大打出手,身手敏捷,力道沉重,看起来竟不逊郭可安半分。于清瑶默默看着面前洒脱挥拳的男人,眨了眨眼,突然举步向前,竟是看也不看就从正在打斗的人群中穿了过去。 在旁比手画脚的张华山瞥见,立刻挺身相拦,于清瑶冷冷看他,断喝一声:“滚开!” 张华山脸色一僵,立刻避让到一旁,任于清瑶自那高阔的大门走了进去。 林华清苦笑了下,狠狠一拳挥出,击倒身前的最后一个对手,也不和又爬起来的人缠斗,直接跃过还有些发愣的张华山,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于清瑶身后。 “张、张管家,她——那女人进去啦!”捂着脸的男人面如死灰。被他叫醒的张华山回过神来,也是苦起脸来。 “太太和四爷……”陆婶子往前一步,也想跟进去。柳絮却忙举手拦她:“陆婶子,咱们莫要进去了。” “怎么不进去?四爷他们都进去了,就他们两个,要再吃了亏可怎么办?”陆婶子急着向前,柳絮却一把揪住她:“你不要再添乱!陆大叔,你跟进去。其他的,都和我一起候在外面……香坠,看住你娘,要是她进去了,回头太太要罚的可是你!” 香坠唬了一跳,忙拉住母亲。雪儿却轻轻拉了拉柳絮,怯声问:“柳絮,真的不进去?” “太太进去是一回事,我们要也一起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看……”柳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那些沉着脸看她们的村妇。“她们挡不住太太,还挡不住咱们吗?” 雪儿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只是伸长了脖子往祠堂里瞅。可是庭院深深,隔着一道大门,那院中也似一片暗沉,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缓缓而行,虽然没有回头,可是于清瑶感觉到林华清就跟在她的身后。嘴角微扬,她的心底很是安心。 庭院深深,这座四合院里的天井极窄,四处的屋檐宽宽的,使天井投不下多少阳光,也不显得极暗。更令正面那座高大的屋宇看起来阴森森的,格外肃穆。 虽然是大白天,可是那屋子里仍然点着长明的灯,深处那重重朱红色的灵位,透出一股骇人的阴森。 于清瑶还未走近那屋里,屋子里已先有人抢出门来,拦下她,惊声喝问:“哪儿来的无知妇人,竟敢擅闯本族祠堂?!” 没有回答他,于清瑶只偏过头,望向被人按在堂前阶下的那两个男人。不知是被打了多少下,伏在阶下的两个人都没什么声息。甚至连股处都染上了一层湿湿的暗红…… 虽然还没看清脸,可是于清瑶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就是于氏父子。刚才张华山在外面说什么于氏父子受完罚就会送回去,分明就是在拿话敷衍她。而里头,早就已经动了私刑,重重杖责了于氏父子。 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就又抬起头来,看着喝问他的男人。这出来拦她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缎子的长袍,一脸的倨傲之色,看来也应是有些地位的。大概是被人奉承惯了,所以面对于清瑶,也没半分尊重之色。 “我和你说话呢?耳朵聋了不成?”缎袍男子喝问着,见于清瑶不答,就抬手来推。 于清瑶眉毛一掀,厉喝一声大胆,在那男人怔忡间,手一扬,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近前一步的林华清翻了翻眼皮,偷笑着站在于清瑶的身边。 被于清瑶一巴掌打得发蒙,男人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你、你……竟然敢打我?!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啊?” 于清瑶冷眼瞥他,不答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呢?!”笑起来,她睨着男人,沉声道:“私囚,私刑,你们这张庄,难道不是大周所辖之地吗?未经衙门审讯,就这样把人打成重伤,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被于清瑶气晕了头,那男人指着于清瑶,就叫:“王法?!在这张庄里,我……” 于清瑶笑吟吟地看着男人,只等他气急败坏之下说错了话。可是男人还没吼出来,屋里就窜出了一个人,自后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目光一瞬,于清瑶有些失望地抬起头来,只看见半张清秀的脸。被遮住半边脸的男人看起来眉清目秀,倒不惹人厌烦,可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一眼看到他那勾起带笑的半边嘴角,就觉得此人心机颇重。 她还未说话,眉清目秀的斯文男人已松开手,笑着施了一礼。又向林华清拱手:“小生张昌宗,两位有礼了。”还不等于清瑶发难,他又笑着往旁边让了让,摆手道:“二位请,我们族长,在堂上恭候大驾。” 第二十六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有些惊讶,依着刚才张华山和那男人的阻拦,于清瑶还以为自己想进入祠堂中,该是难如登天呢! 目光在那微笑的男子脸上一扫而过,于清瑶望向幽幽暗暗的祠堂里,绰绰人影,看不清楚面目。没有立刻往里面走,虽然之前在外面她一直坚持着要面见族长,可是这会儿,她却并没有往里走。而是转过身,走到伏在阶下的于氏父子面前。 迟疑了下,于清瑶还是蹲下身,摇着身材精瘦的于得贵,她低声轻唤:“于管事,于管事?”俯下脸,她看着于得贵紧闭的双目,下意识地伸手探到他的鼻前。 还好…… 指尖的轻微鼻息,让她轻吁了一声。还待再试着叫两声,却突听一声呻吟。吓了一跳,于清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声呻吟正是一旁的于大力。心中一喜,她绕过去唤了一声,于大力果然慢慢睁开眼来。 虽然眼中犹带迷茫之色,可怔忡片刻却还是认出于清瑶来:“小姐……”叫了一声,他扭头瞥见身边的父亲,挣着身就要爬起来。 “大力,你莫要乱动……”于清瑶转过头,看见陆富贵跟在张华山等人身后走进来,便立刻叫他:“陆管事,你过来,把于管事先送回家去,快找了大夫瞧瞧,可是伤到内里……”顿了下,她又看向于大力,“大力,你可还撑得住?若是还撑得住,就随我一起进去……你可敢?”问这话的时候,于清瑶静静地望着于大力,虽然神情如常,可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 迎着于清瑶的目光,于大力心中一阵激荡。虽然股上仍然疼痛难当,却仍是挣扎着爬起来。拍着胸口,道:“小姐,我陪您一起进去!我要问问,他们凭什么这么打我爹?是不是他们人多就有理了!”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让于清瑶倒对这个看起来不甚聪明的壮汉另有了些看法。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于大力倒也不是完全没长脑子的人。 微微一笑,于清瑶转过身去,看到一直望着她默默微笑的林华清,脚步缓了下。“夫君,若我今日让你为难了,还请见谅。”她的声音很低,表情黯然,看起来真似满心忐忑,可偏偏,睨着林华清的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如水,全无半分惶惑。 看着她的眼睛,林华清忍不住低笑:“难道我若说为难了,你现在就肯转身离开吗?”林华清问着,却根本就没有打算等待答案,就在于清瑶没有开口时,他已转身,先一步往祠堂里走去。 虽然堂上一直点着长明灯,可是整间祠堂中没有打开一扇窗,虽然房顶上覆着两片明瓦,投入些微光亮,可是这间祠堂中昏暗的光线仍让整间祠堂都显得阴森无比。而坐在堂中的那个老人,更显阴沉冷森。 光线太暗,哪怕于清瑶眼力甚好,也要适应过后才看清斜坐在那排灵位前的老人。她有些看不出这老人的年纪。头发斑白,面颊干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宽宽的,更显身形瘦削,若是这么看,这老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可偏偏一双眼睛居然明亮有如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虽然看不出这老人的年纪,可是看几个张氏族人在老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于清瑶也知道这位定是张氏一族的族长了。 虽然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可是面对这样年纪的长者,于清瑶还是淡淡地施礼,和声问安道:“老丈万福……” 没有应声,老人抬起眼来,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就又转向林华清身上。笑了笑,他收回目光,忽然笑道:“原来安乐侯府里还是有人知道什么叫尊老的人。” 于清瑶心头一震,再看老人,更多出几分警惕之心。在这之前,她一直只以为不过是乡邻看不惯他们是外来者,起意欺负,才造成眼前的情形。可现在,听这老人说话的意思,分明就是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她的身份,却仍敢这样毫不留情地杖责于氏父子。这老人…… 瞳孔微缩,于清瑶抿唇微笑,淡淡道:“原来乡野间也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虽然声音低柔,可是隐在话里话外的嘲弄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出的。 那老人眯眼看她,一声冷笑:“你说得不错,咱们张庄虽然小,可对京中大事,也还是有所耳闻的……小姐想说咱们这些乡野村夫落井下石,也不算错!落水狗,谁人不想痛打呢?”赤 祼祼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厌恶,老人冷笑道:“去年里,你们安乐侯那农庄之时,何尝不是不择手段,欺压乡里呢?” 心中一跳,于清瑶垂下眼帘,一时间心潮汹涌。她只知这座农庄是去年府里买回来的,后来就成了她的妆田。可这农庄是花了多少钱,又如何买到手的,她可是一概不知。听这老人的意思,难道这农庄竟是强买入手?!如果真是如此,这张庄上的人若是联名告上衙门,那她这小小农庄岂不是…… “小姐……”跟在后面的于大力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他们说咱们的农庄只给了一半的钱。那些田,根本就不该归咱们,所以硬是占着不还……” 没有说话,于清瑶转目看向林华清。却正好撞上林华清望向她的目光。目光相对,于清瑶立刻转开头去。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嘲弄目光,可是林华清平静的目光背后,也没有想要帮她出头的意思。甚至,她总觉得他是在看、在等待着她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稳下那一抹心慌,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老人,淡淡道:“远来是客,老丈总不会就这样让我等站着说话吧?” 目光微闪,老人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闪过一抹惊讶。头微微偏了下,他忽然笑起来,点点头,示意林、于二人入座。又淡淡吩咐:“为客人上茶。” 于清瑶也不客气,端起张华山放下的茶,捧在手里,用茶盖轻轻拨着碗中的茶梗,看似品味茶香,可心里却像开了锅的汤水不停地翻腾着。 “老丈,那座农庄原本是老丈名下吗?”问得谨慎,于清瑶定定地看着那老人,看他扬起眉毛微笑,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成算。 “这农庄之前是如何转手的,小妇人实在不知。可是,现在这座农庄是小妇人的陪嫁妆田。田契、房契均写的是我的名字。而且,我也没有想要转手的意思……虽然老丈说得正义凛然,可是没见到原农庄主人,一切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 于清瑶微微笑着,带着矜持的傲气:“若说从前这农庄是强买强卖,可怎不见老丈与村人一纸状书告到京中衙门去?!如今说什么痛打落水狗,无非是觉得安乐侯败了,没有再让你们惧怕之处了?!真是——让人恶心!”最后四字,刻意咬重了音,于清瑶冷冷笑着,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煞气,让那原本微笑的老人也不由得一怔。 “你以为我一个妇人,娘家落败了,没有了倚靠,就好欺负了是吗?!何其可笑!何等荒唐?!想欺负我,你也要看看我是真的落水的还是仍站在高枝上吧!老丈……”转目看着林华清,她柔声道:“夫君,你说我说得可是?” 没等林华清答话,她已经笑笑,转回头去,看着那老人,沉声道:“既知我是安乐侯府的小姐,你们就该打听清楚了,我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的夫君,师从文武探花,才学过人,名满京华,谁人不知他是勇义侯府最得宠的小公子呢?!你只当一个女子,娘家败落了,身后便没有靠山?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我家姐姐,就是娘家败落,可仍是恭平王世子妃!偌大京城,还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就先发难来为难我等妇儒,尔等乡人,就敢如此大胆?!到底是向谁借的胆子!” 最后一句话,她猛地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震得连茶盏都跳了下,茶水溅出,温热的水滴溅在手背上,于清瑶却仍根本没有感觉到,仍只是紧紧地盯着那老人。 “老丈,你身后站着的可是一村的人,莫要太过失算,连累了别人啊……”声音绵软,却尽是威胁之意。 老人盯着她,偏了脑袋,想想,忽然就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果然大家闺秀是不同于无知村妇……夫人果然是好一张利嘴!既然如此,我看,还是小老儿着人把状书送到衙门,看看衙门里的大老爷是怎么说的吧!” “好啊!”于清瑶一声冷笑,竟是半分不避让,沉声道:“我看这样甚好,也叫大老爷看看这家管事是如何被人私刑至伤的……夫君,你这就打发了小子拿了你的贴子去衙门……那位许大人,不是大嫂父亲的学生吗?既是熟人,也正好办事,就直接叫他过来亲眼看上一看——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就连一介布衣也是何等嚣张……” 那老人眯着眼,看着于清瑶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林华清站起身来,笑着应“好”,他才忽然站起身来,叫道:“公子且留步……” 第二十七章 既是邻里总要和睦 就在林华清站起身,做势要走时,那老人突然站起身来,叫住林华清。老人起得太猛,才一站起,身形就微微一晃,还是站在他身后的那斯文男人立刻上前扶住他,才站稳了身形。 “林公子,还请留上片刻……”斯文男人微笑着,虽然不算太过谄媚,可笑容里却总是透出精明之色。“既然尊夫人看中那处农庄,有意在此居,那也算是张庄的乡亲,既是邻里总要和睦相处。公子又何必这么急切呢?” 男人说得温和,竟是全未提于清瑶刚才嚣张得半分不让的事情,更不和于清瑶说话,反倒一直对着林华清笑:“我也久闻林公子大名,尤其是公子的仕女图,也曾有幸瞻仰,的确是精妙无双……” 林华清笑笑,也不同他多话,只道:“当着我家娘子面,还是莫提什么仕女图了……”说话的同时,他转头望着于清瑶,淡淡道:“画在纸上的,怎及眼前活生生的……”这话,却是对着于清瑶说的。和那刻意提什么美人的男人没半分干系。声音低柔,带着十足的讨好之意。 于清瑶瞥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微笑。林华清故作姿态,为她以壮声色,她自然是要领情的。虽然那男人没有和她说话,可是于清瑶却仍是淡淡道:“这话说得却是不错!既然是邻里,自该和睦相处……老丈,你觉得如何?冤冤相报何时了?且不说你我之间并无旧恶,便是真有些什么事,说清楚了也不就结了,难道还要记恨一世,让子孙后代都跟着费尽心思,世代为仇吗?” 老人坐下去,想想,就笑起来,“夫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老汉要仍是纠缠不休,倒显得太过没有风度了。也罢,我今天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夫人也自己想想,这件事到底是谁之为?” 缓了缓,老人慢悠悠地说出一席话来,虽然内里有些乡语村言,于清瑶听得并不太清楚。可事情大概经过却还是听明白了。 却原来,她陪嫁的这个农庄,原是属于张庄一户富农的。只是这富农,去岁里不知怎么的,竟是得罪了京里虎威将军家的小公子许磊。被许磊在大街上痛打一顿,断了一条腿。原本这件事,若只是到此,也就罢了,可偏生那家人的女儿当时也在场,瞧见老父被人打得倒地不起,忙扑上前去维护。 那女儿虽是小家碧玉,可也是被宠大的,虽不是如花似玉,可也有一分姿色。许磊一眼瞧见,便起了调戏之心,只说要买了这少女回去做个丫头。兴许许磊不过是动个心思,随意戏弄罢了,可少女却是当了真的,竟骇得大吵大闹,想要一头碰死在许磊马前。 这样一来,许磊反倒动了真怒,竟是寻了人堵了这富农的家,说什么都要强抢了那少女回去侍候他。少女是订过亲的,又是个烈性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肯。碰伤的头还没好,就已经又要寻死觅活。 没耐何,那富农托人求到安乐侯府三爷处。只盼能求个情,让许磊放过他们一家。原本做中介的那人说好了,只要一百两红包,这事一准办成的。可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竟是连整个农庄都被半买半占了去。虽然到最后,事情是解决了,可赖以生存的农庄却被安乐侯府硬生生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买了去。 “夫人,你需知这农庄连那五十亩地,若是按市值,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的。更何况,他一家的生计全靠这农庄。如今没了农庄,一家人窝在村外荒地里开荒,连三餐都没了着落。”老人低哼一声:“夫人你倒是嫁妆丰厚,风风光光出了嫁,可曾想过有人因为你而没了嫁妆呢?” 听到老人厉声喝问,于清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起眼来,静静望着老人。淡淡道:“老丈觉得那人生计艰难,全是因为我吗?何其可笑!且不说老丈所说是真是假,便是真如你所说,我名下这座农庄是我那兄长强夺巧取而来的,那又与我何干?!” 冷笑着,她沉声道:“那农庄,虽然如今是我的妆田,可是当初有我没我,这事儿就会有所不同吗?更何况,据我所知,这农庄,可是我那嫡母出了高价委托人买的。到底这农庄原主是谁,究竟花了多少钱,我们一概不知。如今老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事情怪罪到我身上来,岂不是有失公允?还有于管事和于大力,无辜受累,岂不是冤枉到了极点?!” 被于清瑶一番话噎住,老人皱起眉,想了想,才平声道:“之前伤了于管事,是老夫失了分寸。实在是这几天事情闹得乱了,老夫才有些气急败坏。这样,于管事看诊养伤的费用,由我们张庄来出。” 说到这里,老人已先转过头去,吩咐身后的男人。 于清瑶看那男人点头应声,似乎是想要出去,她立刻出声道:“老丈,伤了人,出医药费自不必说。但是,做错了事,赔礼致歉是最基本的事吧?!” 于清瑶的话才一说完,祠堂中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瞪着于清瑶,好似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于清瑶脸色不变,只是紧紧盯着老人的脸,“老丈,我听老丈的话,觉得老丈你是一个讲公平重道义之人。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为了族人,而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了。这样的人,想来,也会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吧?!” 脸上还带着笑,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老人,虽然不再说别的,可是目光却坚定无比,分明如果老人不赔礼致歉,她就绝不放手。 老人垂目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着一直站在于清瑶背后的于大力,招了招手:“年轻人,你且进前来。” 于大力原本一直在看着于清瑶,虽然极力压抑,可是脸上却仍难掩那一分激荡之情。生来就是家生子,一世要为奴,虽然这就是命,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尤其是作为庶出小姐的陪嫁之人出嫁他家时,他更是觉得满心不甘。可现在……这世上,还有哪个主子会为他们这样的下人,去要求他族族长致歉呢? 心中激荡,他早已有了主意。就是这老人不致歉,也没什么,只要小姐有这个心,他们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被老人招手相唤,于大力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转目看着于清瑶。直到于清瑶点头,他才走过去,站在老人面前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之前我都看在眼里,你一直护着父亲,挨了几下狠的,很吃了些苦头……你是个好样儿的!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这次的事,是老夫做得过火了。老夫年纪老迈,身子虚,不好出门访客。还请你回去代我致歉——就说老哥我回头请他吃酒。” 虽然没有站起身来,郑重致歉,可是老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却已经隐约带出歉意,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难得了。 于清瑶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见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也不能再咬着他硬逼迫着。站起身来,她看着于大力,唤道:“大力,还不快给老丈见礼。有老丈这一番话,日后你们在张庄的日子就有人好好照看了……” 于大力也不笨,听于清瑶一说,忙弯腰施礼,郑重道谢。老人眯着眼笑笑,看着于清瑶,声音虽然不曾拔高,可眼中却透出一股精明劲:“夫人,老夫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你呢?” 心里早就想到这老人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于清瑶扬眉一笑,平声道:“还请老丈派个人引路,我想去见一见那农庄的原主人。虽然这件事与我本无干系,可是既然现在农庄是在我手上,我总还是要和那位旧主见上一见……” 虽然没有说会如何处理这事儿,可那老人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仍然柔和了两分。笑着叫了人过来,吩咐罢了,他又平声道:“夫人如果要在庄上长住,有时间的话就到老夫家里坐上一坐,陪着我说说话也好。已经很多年了,能这样和老夫针锋相对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 低声笑着,他在身后男子相扶下站起身:“至于我们张族的祠堂,夫人还是莫要再闯了!若是再让夫人硬闯进来,那我们张族可就真是没了脸面了……” 于清瑶微笑,退开一步,深深施礼,目送老人缓缓走出祠堂。然后慢慢跟在后面,缓缓走了出去。走过院落,走出祠堂大院,所路过之处,所有的人都低头垂目,恭送老人慢慢走过。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里难掩那一分好奇之色。 仰头而行,于清瑶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周围人怎样的神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可是现在就去?还是过后再……” 抬眼看她,于清瑶转过头,看着一直不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林华清,柔声问道:“夫君,你可倦了?如果倦了,那……” “不倦不倦……”林华清扬起眉,脸上尽是嘻笑:“跟着娘子,我怎么会倦呢?就跟着你……” 第二十八章 手相牵,初萌心芽 转目相望,于清瑶看着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温善的林华清。目光忽闪,“夫君,刚刚在祠堂中,多谢你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的时候,不由望了眼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虽然不是说什么隐私,可是下意识的,她不想让别人听到。或许,在她心底某处,只愿所有人觉得林华清是真的如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样重视她吧? 这样想时,于清瑶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容。 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林华清脸上灿然的笑略有些收敛,“你我夫妻,一声多谢,太过多余了。” 闻言,于清瑶抬眼看他,因着林华清一本正经的神情而有瞬间的失神。“你这样总是说夫妻、夫妻,我会真的认为你们是夫妻的……”含在唇边的低语,如一丝叹息,在还未溢出唇时就消散在微风之中。 春日的微风,掠过面颊,拂起发丝,那样的温柔,让人不自觉中便要沉醉…… 扭过头去,望着掩映在屋角瓦墙后的花树,于清瑶微微笑着。忽然低声问道:“刚才在祠堂中,你都听清了的。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声音稍顿,她又低声问:“你可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林华清低笑,脚步也随着于清瑶而慢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和前面带路的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而且,跟在后面,没有和于大力等人赶回农庄的柳絮、雪儿二人也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刻意落在了后面很远。 侧过脸去,凝望着于清瑶平静中隐有丝说不清的惘然的面容,林华清的声音很低:“这个世上,有些事,是永远都没办法真正杜绝的。我不是可安,总觉得这世界是黑白分明,善恶清楚的。从古至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像今日,于氏父子被打;又比如之前那张氏农庄被强买……这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只是在京城,在这天子脚下,更在其他许多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林华清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感慨:“清瑶,欺压、污辱,不只是在人与人之间,更在族与族,村与村,官与官,国与国之间……可安为什么会去西疆,如果往小的说,不也是为免除边疆百姓受异邦之辱吗?” 默默听着林华清低沉的嗓音,于清瑶先是迷茫而后双目渐渐清明。她原本与林华清说的,不过是件小事,只是想知道林华清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看轻了她。却没有想到林华清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这样听着,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林华清说得的确在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二字?如果什么时候这世界真的变成一个公平的世界,那或许,就是仙境了吧? 抿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心情有说不出的苦涩。 望着她,林华清忽然间伸出手,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暖,和于清瑶泛着丝丝寒凉之意的指尖正好相反。于清瑶下意识地一缩,却仍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的热力,透过她的指尖,渐渐地传入她的心底…… 第一次,这样的亲昵,带着一丝的霸道,却有着让人心跳加快的热力…… 凝望着林华清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微笑,于清瑶目光微闪,突然间,就有些鼻酸。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渐渐苏醒,仿佛是一场春雨后悄然无声钻出土壤的春芽,让她心中悸动不已。 没有回头看她,林华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是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几分。“清瑶,我很开心呢” 于清瑶茫然,自一片混乱中醒过神来,看着林华清,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有没有怨我,觉得我就那样袖手旁观,没有帮你出头——实在很过份?” 于清瑶想想,摇了摇头。最初也不是没有一分怨言吧可是,细想想,林华清没有从中插手,岂不是她所愿吗?完完全全的尊重,完完全全地由她作主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地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世上,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呢? “我知道你 朱户人家第3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自己一定也能了结这桩事的。不过,你比我想像得做得更漂亮……果然是我林华清的娘子。”林华清的声音虽低,可是声音里却饱含着浓浓的赞许,带着那样引以为傲的语气。 这样的语气,让于清瑶不由侧目。哪怕是今生,她已改变了许多,可是这样真心的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自豪的,除了眼前的林华清,还真没有人。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涩声低问:“刚才我把勇义侯府抬出来压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掀起眉,林华清笑起来:“我还要赞你呢怎么会怪?且不说占不占着理,不管做什么事,若是强颈相对,硬碰硬,很容易吃亏的。懂得借势,以他人之势去压制对方,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清瑶,从前那些公侯小姐多笑你愚笨,可今天她们若是见你如此这般,怕是要合不拢嘴了……” 静默片刻,林华清忽然又道:“我只望,有一日,你不必说起勇义侯府的名头,单只提为夫一人之名,就可吓退一群人” 于清瑶一愕,仰头望他。虽此刻行在乡间土路,没有了遮拦物,阳光爆射下,逆着光看不清林华清的神情,可是隐约的,她却觉林华清扬起眉,一派踌躇满志之态。 “这世上,比借势更可靠的,是自己足够强大”林华清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是说给于清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于清瑶听在耳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轻轻一捏。这是于清瑶第一次这样主动示好。林华清讶然回头,于清瑶却是半垂了脸,他只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和半截粉颈。林华清抿唇而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在于清瑶头顶一抚,温柔之极,像是对一个孩子般的怜惜与娇纵。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于清瑶却觉林华清此刻一定是在笑着的。莫名的,她的心也是暖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微笑。 “公子、夫人……”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唤了一声,“前面就是我九哥家了。” 于清瑶抬起头来,嘴角的笑还未敛去,却仍急着要挣开手去。只是林华清握得紧,一时间哪里挣得开。无奈,只得由着林华清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所幸,大周朝,于男女风气还算开放,这样手牵手的男女,倒也不算太过出奇。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得一座草屋。此时已离了村子甚远,四周没有什么人家。那草屋,就建在山脚下,草屋周围却是一片正在开发的荒地。不比村里的田地,这片荒地粗粗一看,就显贫脊。地里,也有人在干活。只是,却没有黄牛,在犁前拉犁的,是一个男人,而在后扶着犁的,却是一个挽起裤腿的女子。 带路的男人远远地叫了一声,正在犁地的二人就停下手来。转过头望过来。于清瑶眼力好,虽然离得还远,却清楚地看出那前头拉犁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而后面扶着犁的却是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头乌发,黑溜溜的大眼,虽然皮肤不白,可是一眼看去倒也是个标志的姑娘。想来,这自然就是张家那个被许磊看上的女儿了。 看到来了人,张九松了犁,扬头冲着女儿叫了一声:“妞儿,快进屋,再烧点水,跟你母亲说,十三来了,一会儿惦量两个菜……” 被叫作妞儿的少女扬眉,嘀咕:“爹,家里可没肉,要不……我去后山看看咱们下的套子……” “那可不成,你一个女孩家不准自己往后山上跑……”张九嗔怪了一声,想想,又道:“要不,把那只鸡宰了吧?” “那怎么行?我还指着那只鸡下鸡蛋给娘补身子呢?”少女撅着嘴,神情又立刻黯然下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娘也不会……” 父女俩说着话,从田里转出来。虽然声音低低的,可于清瑶却仍听得清清楚楚。适才猛一看这草屋、荒地,她心里也觉得不舒服。 听那老丈说法,那农庄虽然算是贱买,可也该得了二百两银子才是。这二百两银子,在民间可不算是少钱了,就是她,在侯府月例也不过五两银子罢了。二百两银子,怎么着也能买上几亩田,过上些清淡日子了。怎么这张九一家偏偏却沦落到住草屋,开荒地的地步呢? 这会儿听到张九之妻生病,她倒觉得有些理解了。难道那些钱是用来看病了?只是论理,这钱还是花得太快了……只不知这里头是否还另有内情。 正在思忖,张氏父女已经走了过来。那张十三笑着招呼一声,介绍道:“九哥,族长唤我陪着公子、夫人过来瞧你……这位夫人,就是农庄的新主人” 张十三话才说了一半,张氏父女已经齐齐转向于清瑶,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僵住,竟是都没了声音…… 第二十九章 莫言善,不过为两处相安 四目相对,于清瑶分明看见妞儿的眼中现出一抹厌恶之色。显然,对她这个现在占用了旧居的人没有半分好感。而那个张九,木讷的脸上,是说不出的不安之色。 “老伯,”她微微笑着,可才唤出一声,妞儿就突然身子一挺,护在父亲身前:“你们还要做什么?抢了我们的庄子还不够?” “妞儿”慌忙叫了一声,张九拉住女儿,把她往身后扯,可是妞儿却挣扎着硬往前挣。更是瞪着于清瑶大声叫道:“告诉你,我不怕你、不怕你们……” “啪”的一声脆响,张九僵在半空中的手颤动着,落在女儿脸上的目光满是心痛之色,可是却仍是厉声喝道:“站好了你还没惹够祸吗?” 妞儿满眼泪光,捂着脸,看着父亲,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对上父亲的目光,却终于还是合上嘴退到一边。 于清瑶目光微闪,看着这对父女看似奇怪的举动,心里却并不生气。虽然这妞儿对她无礼,可是看他父女的举动,分明就是在怕着什么……难道,三哥除了低价买入他们的农庄还做了什么不成? 心中好奇,她只静静望着张九,并不发话。 因为这突发的事件,带着他们过来的张十三也有些尴尬,瞧瞧于清瑶,他又道:“九哥,是族长让我带这位夫人过来的……”刻意咬重了“族长”二字,他有意让张九放客气些。 可张九也不知听没听出他的意思,看着于清瑶,只是木木地和张十三道:“十三弟,家中简陋,不便留贵客,还请十三弟带贵客去别处吧” 张十三大恼,“九哥,你怎么听不懂话呢?” “这位老伯,”抢在张十三还要再说话之前开口,于清瑶平声道:“我是特意来拜会的。便是不便留客,也可是请老伯容我说几句话可好?” “有、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个老农……”张九低声说着,神情黯然,根本就不去看于清瑶。反是妞儿一直盯着于清瑶,一脸不屑之色。 只作没有看到,于清瑶笑道:“实不瞒老伯,我今日从族长那里听到一些事情。所以,我想和老伯你谈一谈农庄的事情。” 张九皱眉,还未说话,妞儿终于忍不住插嘴冷笑:“农庄不都被你们抢去了吗?还要说什么?难道还嫌我们的地不肥?” 虽然妞儿凶悍,可于清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晃了晃手,她抬头看了一眼林华清,在林华清终于撒手后,走近一步。正色道:“,你这话说得却是过了吧?我听说,这农庄当初也是给了银子的……” “呸”于清瑶的话还没说完,妞儿就啐了一声:“是啊,你们那些大官人是给了钱,可是那钱在我们手里还没捂热,不就给你们抢回去了吗?说什么帮着我们家摆平虎威将军府的事,是需要钱的……你们、你们抢去我们的农庄,难道不是钱吗?”最后一句喝问,小姑娘的嗓子都哑了。带着哭腔,眼睛也红了起来。 于清瑶皱起眉,心中暗疑:“是谁从你们手里拿走那银子的?可是买农庄的安乐侯府三爷?” 妞儿怔了怔,才嚷道:“就不是那个三爷拿的,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那混帐也是给你们安乐侯府办事的……” “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见过到安乐侯府三爷的面?”于清瑶眯起眼,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田氏吩咐儿子买农庄,余事不理。而她那三哥,想来也是如此,找了人做事,却根本就没有和卖家打过照面……只不知那出面做这恶事的人到底是哪个。 “老伯,当初帮你们拉线、又怂恿你们卖了农庄,最后更连卖农庄的钱都讹去的人到底是谁?你们怎么竟不去衙门告他?” 被于清瑶一问,张九脸上便讪讪的,嗫嚅着,他回头看看女儿,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而妞儿的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明明就是你们安乐侯府的人欺负人……” “怎么叫安乐侯府欺负人呢?,你又说没见过侯府的人,只一个中间人,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安乐侯欺负人呢?难道,那中间人,你们是相熟的……” 妞儿咬着嘴唇,只是不说话,倒是张十三,在旁边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妞未来的公公吗?就我们邻庄上的郭大白话,听说他家一个什么亲戚是在安乐侯府上当差的。” 于清瑶皱起眉来,想来想去,仍然想不起到底哪儿冒出来个姓郭的。想来,安乐侯府的下人多了,怂恿着主子做这种恶事,从中谋利的也是不在少数。只可惜了…… 抬起头,只见那妞儿喘着粗气,突然喝道:“哪个是我未来公公啊?谁认识那个混帐?我、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入那种人家……” 张十三撇了撇嘴,在后边压低了声音:“那姓郭的小子都已经定娶别家姑娘了,还……”收了声,没有再说下去。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在妞儿的怒瞪下后退两步。 于清瑶看着妞儿,忽然心中一动。只是在心里想想,又觉她的想法,人家倒是未必答应。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垂下头不吭声的张九,沉声道:“老伯,我提之前的事情,不是想要惹你们伤心。实在是我初来乍到,就因为旧事而蒙冤。按说从前的旧事与我无关,而且,这农庄买卖是你们当初画了押认可的价格,就是价格可能是你们所说的便宜了,可也是当初未曾协商好的原因。再说了,后来那买庄子的钱,可是那个郭什么的人拿去的,你们也说不曾见过安乐侯府的人了,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张九的头垂得更低,妞儿却是恨恨瞪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清瑶笑笑,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妹妹也不必气成这样,我说这些不是要和你吵的。我也知道,不论怎么说,对你们而言,都会觉得被欺负了……我也不说别的了。不论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是这农庄的主人,我也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老伯,我拨二十亩田,到你的名下,就当是补偿当初少与你的地钱吧” 她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张氏一族几人都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有林华清一个,仍然微笑地望着她,眼中一如既往带着欣赏之意。 张九怔了半晌,讪讪地问道:“夫人,你说的是真的吗?给、给我地?这事……” “你逗着谁玩啊?”妞儿冷笑一声:“当初你们强抢了我们家地,现在又说要给回我们一些地……哼,你还真是好人啊?拿着我们的地再送给我们……” 静静地望着妞儿,直到她刚才不安地打量自己身上是不是哪儿破了,于清瑶才冷冷开口:“要逞强,也要分时候的。不是说一味地要强就代理你真的很强……不用那么瞪着我,你再瞪,也奈何不了我不是吗?” 风轻云淡,虽然语气冷淡,可是脸上却带着笑。于清瑶悠然的神情让妞儿更是气急败坏,要说话,却偏偏被父亲死死拽住。 “夫人,您、您真的要返回我们二十亩地?”张九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不觉中就用了敬词:“无功不受禄,这样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妞儿已经叫起来:“爹,你信她做什么?她无非是想做好人,咱们不能为了她这样的虚情假意就屈膝折腰啊” “虚情假意?屈膝折腰?”于清瑶突然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认识字,也念过书的啊既然念过书,那就更该知道这事上首善是为何了?百善孝为先,你口口声声风骨,我问你,你的风骨,能让你家中老父少些辛劳,多些清福吗?你的风骨,又能为你病卧在床的母亲治病养身吗?好一个风骨好一个不屈膝折腰你分明就是在用亲人的不幸来换取你那么一点自尊心难道,你的自尊真的比你的父母更重要吗?” 一番话说完,于清瑶冷哼一声:“之前我还高看你一眼,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可是现在……”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她那几声冷笑,却似箭一样刺中了妞儿的心脏。 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于清瑶,妞儿竟然没有反驳半句。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父亲。“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她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下脸颊。 “妞儿、妞儿,你别哭,不关你的事……”张九忙去拉着女儿。 于清瑶看着他的脸色,立刻又道:“老伯,你不必烦心。妞儿其实说得也不错,我是想做个好人。你也不必说什么无功不受禄的话,说到底,这田原本也是你们的。我不过,是想为自己积些阴德罢了……不如这样,你明天就去庄上,我直接把田契转到你名下就是……” “夫人,这如何是好……”张九结巴着,又是高兴,又是不知所措。“我、我要如何报答夫人您呢?” “报答什么?我都说了,不过是为自己积阴德罢了……”于清瑶笑笑,也不去看妞儿,扭头去看张十三,笑道:“还劳你回去同族长老丈把这些话说了。只说……请他叫人把族里人占我的地让出来,要不然,族长怕又要给村里人打官司了……” 第三十章 心安处即是家 缓缓穿过纤陌纵横的田地,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远处犹有未曾归去的农夫,在田中忙忙碌碌。再远处,有扛着锄头悠扬而行的老农。也有牵着牛儿、扛着犁的农夫。骑在牛背上,横笛于唇,一曲《牧歌》悠扬。远远的,宅院里有炊烟袅袅,不知是哪家,生炒了辣椒,一股呛鼻的味道弥漫半个村子…… 浓浓的烟火气息,看在于清瑶眼中,有别样的趣味。哪怕是被呛得禁不住咳嗽,却仍觉得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或许,是因为刚刚解决了烦恼,而且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这样觉得格外的开心吧?心情很是平和,在这样静谧的黄昏。 虽然这村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此刻看在于清瑶眼中,却是格外的亲切。这样缓缓而行,仿佛庭园信步般的悠然…… 垂下眼帘,于清瑶微微笑着,在旁与她并肩而行的林华清瞥见,忽地一声低笑。扭过头,于清瑶睨着林华清,笑嗔道:“你笑什么?可是觉得我哪里失礼了?” 不知不觉中,她的说话又随意起来,倒有几分似他们初见之时。而再无因初嫁他而生的那般腼腆之心。 凝望着她清亮的眼眸,林华清眼底的笑意更深。“你刚才做得很好啊二十亩田,若用市价来算,最少也要百两银子,你就这么毫不在意,直接就送了出去。手笔不小啊” 盯了他两眼,于清瑶想了想,还是笑道:“你这是赞我大方还是故意试我?就算我不说,你不也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顿了下,她歪着脑袋笑道:“那二十亩地,就算我不送与张九,现在被张庄的村民占着,我想收也没那么容易的……老族长虽然说得好听,可到时候怕又要偏向他的族人。一拖两拖,怕是等着他们种的麦子熟了,还不一定还我呢现在送了张九,既免了麻烦,又解了张庄族人对我的恶感。算来,也不是亏本太多的买卖……” 她抿唇浅笑,低声道:“既然已经想在此长坐,那自然要与邻里合睦相处了……” “你真想在此长住?”林华清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清瑶:“难道你之前说让我把你送走——就是送到这里颐养天年?” “心安之处即是家……”于清瑶低声呢喃,抬头看着林华清,目光清明似水:“夫君不觉得此地甚好吗?而且,即使是夫君想尽快赶回京师,怕是母亲也不乐见我们回去吧?说来说去,都是我连累了夫君……不过,夫君也要谢我,因我才能这般自由自在……” 目光相对,于清瑶没有回避林华清带着笑的注视。眼底眉梢,尽是一片柔和,全无半分羞怯之色。林华清望着她,嘴角的笑越发深切。 “这样,很好……”他没有说得更清楚,可是于清瑶却似听懂了,嘴角飞翘,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一路缓行,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回了农庄,不及多看周围环境,便先在前院的耳房看望卧床不起的于得贵。 之前在祠堂里,粗粗一看,于得贵的确是伤得不清。可是现在换了衣衫,看起来倒没刚才那么骇人。说是没伤了筋骨,上了伤,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差不多好了。听得于清瑶来探,于得贵撑着身还要起床,还是于清瑶苦劝,才做罢。只是到底满脸羞臊,只说自己当差不利,损了主家利益,让于清瑶重重罚他。 于清瑶看他此刻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又能说话,头脑看起来也还清楚。心里倒放下大半的心。见他犹自自责,就笑着劝他:“于管事莫太自责。此事本不怪你,也是之前……算了,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也莫再挂在心上。我还等着你身子大好了帮我管庄上的事呢” 于得贵怔住,还不敢相信。虽然之前于大力回来得早些,可是因为身上也带着伤,没得来及说上几句话,就被他娘推出去上药了。他却是不信于清瑶真的把事情解决了的。 于清瑶也不解释,只是笑着道:“于管事,一会儿还劳你家婶子带了人去瞧瞧那被人占了的田。我已经答应送张九二十亩地,正好,就选了那被人占的地吧” “送地?”于得贵虽觉得奇怪,却不好多问,只能诺诺相应。 于清瑶也不多停,劝了于得贵好生休养,就转出门去。跟在身后的于家娘子李氏一直在抹眼泪,想来是心疼丈夫和儿子了。 于清瑶瞥见,便和声道:“李妈妈,这次于管事和大力受伤,都是因为庄上的事。我也知道,纵是赏你们再多,你的心也是痛的……”说话间,已自雪儿手中接过荷包,递到李氏手上,“这二两银子,你收下。只当给两个女娃娃压惊……” 冲着探头看过来两个女孩笑笑,于清瑶又道:“于管事他们养伤重要,想吃什么,只管和厨房里说,不用太顾忌的……” 李氏听得发愣,虽是诺诺应是,可是神情间却有几分恍惚,还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大丫头扯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忙福身道谢:“小姐,这如何是好……您、您已经救了我男人的命,我还怎么好再收您的赏呢?本来,就是我男人和小子办事不利……” 于清瑶笑笑,并未说话,柳絮却是笑道:“太太让你们收下,你们就收下好了。感念于心,也不用诸之于口的,只要你们日后用心打理农庄,也就算是报答了太太的一番心意……” 李氏先恩万谢,自是一百个应是。于清瑶也就不再多说,笑着往后院里走去。 这农庄虽小,却五脏俱全。前后两进院子,若按寻常百姓家算,也不算小了。前院里也没什么讲究,不过是一溜瓦房,宽阔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又有一口磨盘,两边的厢房却是充作粮仓。而外面的院子,如今虽然打扫的干净,看不见什么麦穗、谷粒,可场上放着石辗,竖在墙角的,也都是些晒谷用的工具,想来是充作晒谷场的。 如今,于家一家人,就坐在前院,只是因着身份,却不敢住在正房里,只在后面的耳房住着。 “于家的倒还都是些讲规矩的。奴婢听说,府里原有些老人派到庄上,天高皇帝远的倒把自己当成庄主了……”原本,雪儿还要再说那些听到的事儿,可被柳絮一拉,只能吐了吐舌头,收了话头。虽知道府里出了事,可习惯了,有什么事仍忍不住要拿府上说事。 于清瑶也没多心,穿过二门,目光不由留心细看。 她之前虽进过后院,可行色匆匆,却是没有细看。现在看这后院,便觉很是有趣。不似侯府中,处处园林景致。也不像雪儿家中那小院,虽然小也种些花草。这农庄的后院,院子也是宽敞的,可是除了墙角那两棵歪脖子枣树,却再无其他植物。 同样是一溜瓦房,收拾得很是干净。院里两口大缸,虽然并不精致,可瞧着那粗糙的外表却另有一番乡趣。此刻,林华清就站在缸前,俯下身子看着,而陆家那个还没满十岁的小子就在他旁边,踮着脚往里张望。 瞧着有趣,于清瑶摇头示意几个丫头莫要声张,悄悄掩身上前。她原是顽心突起,想要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可谁知她走到林华清身后,还未出声,林华清就突然猛地转身:“娘子,快来看这缸里的鱼……” 被骇了一跳,于清瑶捂着心口,看着林华清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突然醒起眼前这人是会功夫的。既然会功夫,她这样悄悄靠近自然是瞒不过他的。有心嗔怪,可偏偏这事儿又是她先起的头,倒也不能怪人家吓到了她。纵是不甘,也只能故作不恼不怒了…… “什么鱼啊?让夫君看得这么津津有味……”说着话,她探头看去。那大缸里,果然是有鱼。可是,却不是她原本想的什么锦鲤之类的鱼,而是两条黑灰色的草鱼。 “太太,喜儿说了,是他哥抓来,等着中秋时吃的……”陆家小子仰着头,说话还带着童腔,虽然不似自幼当差的小厮般得体,可于清瑶却也没有怪他。 这样放在院里的大缸,一般都会放沙或水,以防“走水”之灾。像这样养上两条鱼,倒也是有趣。 于清瑶忍不住回头去看另一只缸,果然,那里也是养了两条草鱼。见惯了养在华美鱼缸中的小金鱼和池塘里的锦鲤,乍一见这样养的鱼,倒也有趣。 睨着她眉眼弯弯,尽是笑意,林华清便笑起来:“娘子,你还不知道,为夫抓鱼可是一手绝技,哪天我带了你去抓鱼,到时侯生了火,烤给你吃?” “烤鱼?就是像上次郭公子烤的一样?”顺口问出,话才一出口,于清瑶就有些后悔。抬眼见林华清仍是笑着,并无半分异样,她才放下心来。 “既然夫君那么能干,那哪天我们就真的去抓鱼——我还记得村外就有一条河……”微微笑着,于清瑶慢慢往正房里走去。 身后林华清却是在和那怯怯嘀咕的陆家小子说话:“你也想去,倒也可以……” 抿唇浅笑,她对着从屋里迎出来的几个丫头点了点头,便走进屋中。粗粗看过外室,她撩起帘子,目光一扫,却是怔住…… 第三十一章 同床共枕心同否? 显然四儿几个丫头留在农庄时,也没闲着。此刻卧房里窗明几净,显然是刚刚打扫一新的。连内室里的帐子也是新换的,看起来竟和前院完全是两种风格,虽然简单,可看起来也有侯府几分模样。看着屋里桌椅摆设的新旧,想来也是去年里新换过的。 粗粗一眼,就已看清屋里是何等模样。让于清瑶怔住的却是——这内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四柱架子床。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屉子、榻之类的卧具。 见她望着屋里,默然不语,四儿眼珠转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忙道:“太太,农庄简陋,并未备着软榻。不过还好,您和爷都不喜欢有人值夜,倒不怎么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呢? 于清瑶心里叫苦连天,又如何敢在面上露出分毫。偏偏这个时候,在外面的林华清已经走了起来。 “嗯,做小厮就是跟在主人身边,听从主人的吩咐,你看小子他们就知道了啊怎么,你这小鬼也想做小厮?”林华清低笑着,抬眼往内室一看,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 回眸看他,于清瑶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不知道刚才林华清是不是已经看过内室的情形。他知道这里只有一张床吗? 抿紧唇,她捏紧拳头,暗在心底下了决定。心中有了主意,她也就气定神闲起来,转过身,笑着吩咐柳絮:“柳絮,你跟着四儿她们过去看看,把人都安顿好了。叫厨下做些吃的,再给于管事炖只鸡补补身子。” 柳絮答应了,转身招呼着四儿等往外走,雪儿知趣,一把扯了陆家小子退出去,哪管他还想攀着林华清说话。 眼见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林华清扬眉浅笑,走到于清瑶背后,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上,暧昧已极:“我可以去睡旁边的屋子,只说我想一个人……啊,这样好像不好,要不然我就夜里悄悄溜出房间……” “不用了,”于清瑶回头,回得急了,面颊几乎擦着林华清的鼻尖。原本还镇定的于清瑶面上微热,退了半步,才又回复清明。“既然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本就是应该的。哪里还有让夫君自己一个人去另居别处的道理呢?” 林华清睨着她,似笑非笑的,眼波流转,尽是春意:“你真的想好了?娘子” “自然是想好的……”于清瑶答得平淡,可是捏着的指尖却是轻轻颤了下。 她心里想得是很清楚。且不说那在心里悄悄膨胀的莫名心情,单只是已有夫妻之名,她就不能回避了。而且…… 悄悄抚着之前被他牵过的手,她心里流过一抹温暖。 或许,和他同床共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并不是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无法接受。 虽然心里想得明白,可是待月上柳梢,真的要熄灯安歇之时,于清瑶心里仍是忍不住狂跳。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于清瑶脱去外衫,先一步上了床,侧身卧倒,面朝着床里,不曾回眸看上一眼。她的心跳有些急。虽然看不清林华清的表情和动作,可是却仍能敏感地感觉到他正轻轻走近床边。 “清瑶,”他低声唤着,于清瑶低低地“嗯”了声,却没有回头。烛光映着他的身影,投在床里墙壁上。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墙上的身影,看着他坐在床边,似乎是伸出手,想要来扳她的肩。她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身体不知不觉地绷紧…… 伸出手,似乎就要搭在她的肩上,可就在要碰到她的肩头时,却突然又收了回去。低下头,林华清似乎是在笑。虽然没有笑出声来,可看那耸肩的动作怎么也不像是在哭。 脱衣,上床,拉开被子,平躺下身,林华清没有半分声息,就在于清瑶几乎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忽然低声笑道:“睡个好觉……” “嗯,睡个好觉……”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于清瑶的身体仍然僵直,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仍没有半分声息,她才轻轻侧过脸去。 桌上的蜡烛没有熄,借着一点昏光,可以看清林华清平静的睡颜…… 应该是睡了吧?这样平静的脸,看起来竟和白日时有些许不同。没有那双总是荡漾着春意的桃花眼,也没有那总似看透人心的眼神,更没有那暧昧的笑,勾人的笑语。现在的林华清,看起来竟似孩子般纯真,带着那样宁静的甜美。 不知为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他,于清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醒觉,林华清动了下身体,唬得于清瑶忙扭过脸去,又侧着身体躺好。身后的林华清,翻了个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就那样搭在于清瑶的肩上。于清瑶身体一震,却不敢出声,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惶惑、恐惧,还是在期待着林华清的下一步举动。 可是,林华清的手垂在她的肩头,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清瑶屏住呼吸,直到耐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才确定林华清不过是无意间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有些好笑地晃了晃脑袋,她抬起手,迟疑了下,才轻轻碰触林华清的指尖。只是轻轻一碰,她就又把手指缩回。过了一会儿,见林华清没有动,才把手又覆在他的手上。 轻轻的,只是,那么粘上一点点……两只手合在一起。他的手指,修长而粗大,而她的,纤细如笋。明明不是那种白似葱根的纤纤玉掌,可是在他的大手衬托下,却显得格外的娇小可爱。轻轻摩挲着,她才发觉,原来他的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细腻,指腹、虎口间也是带着薄薄的茧。有些,像是握笔而生,有些,大概就是握兵刃之类而磨出来的吧? 轻轻抚过他掌心的一抹伤痕,于清瑶睁大了眼。虽然伤痕很浅,几乎看不出来,可是当初伤到的时候也是血流如注般?只不知,这样明显是刀剑之伤的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正在疑惑,林华清的手动了下,于清瑶一惊,慌忙收手,可偏偏林华清却在这个时候合掌,竟是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于清瑶只当他是醒了,心底又窘又恼,脑子里已经不停地在思量要如何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可偏偏林华清却仍然没有声息,竟似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于清瑶,可双眼却没有睁开半分。 咽了下口水,于清瑶动了动身体,想要把抱住她的林华清挣开,可是身体刚动,林华清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 他真是睡了吗? 于清瑶皱眉,有些恼羞成怒地叫:“林华清……” 可偏偏,林华清却仍是没半分反应,就是那样搂着她,甚至连头都贴在了她的背上。没奈何,于清瑶只好认命地挪了下头,就这样任由他搂抱着…… 夜色渐沉,映在墙上烛光摇摇晃晃的,忽地一下灭了…… 于清瑶眨了下眼,倦意袭来,虽然还觉不该就此睡去,可眼皮却渐渐沉了…… 一夜无梦,竟是睡得格外的沉。待她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她竟是沉睡得连鸡鸣狗吠都没有听到…… 两世人加在一起,像今天这样一觉睡到这般光景,这还是第一次。有些好笑,却又觉感慨。于清瑶转过头,欠起身,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嘴角不觉扬起。 真的——同床共枕了呢只不知,和她枕在一个枕头上的这个男人,昨夜,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一夜无梦? “不是说,你乃京中情圣吗?”低声调笑,看着这仍自熟睡的林华清,于清瑶都不知道自己的胆子为什么竟是这样的大,竟莫名其妙地就说出:“却原来竟是个柳下惠” 一句话才说完,她自己都觉轻佻,捂住嘴,在林华清合上的眼皮轻轻转动时,她忙合上眼,倒回枕上,装作熟睡。 只听得林华清轻轻“咦”了声,然后松开搂着她的手臂,坐起身来,静了片刻,又俯下身,轻轻拍着于清瑶的肩,轻声唤道:“娘子,该起身了,你不是让那张九今天过来的吗?” 于清瑶低低应了声,睁开眼,还故作一脸茫然,怔怔地望了林华清好一会儿,才似忽然醒过神来:“啊,夫君。我又睡过头了?” 林华清一笑,点头起身,自去穿衣。 于清瑶暗暗松了口气,摸了摸脸,也坐起身来。待她穿好衣服,几个丫头也进了屋。也是习惯了,柳絮和雪儿直接过来侍候于清瑶,四儿和五儿却忙着往林华清身边凑。 林华清洗漱得却快,不过片刻就转出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他在和人说话:“小家伙,你倒起得早?惦记着这几条鱼?不怕吃了,喜儿和你拼命吗?”和陆家小子说笑着,他忽然低笑着问道:“说个人,你一定不知道……谁?嗯,就是个叫柳下惠的人呗” 正在洗漱的于清瑶一口水喷出,溅了雪儿一身。唬得雪儿惊住,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好。 “没、没事……”有些结巴,于清瑶扭过头去,透过半敞开的窗子,正好看到林华清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得眩目。眨了下眼,望着那抹笑容,于清瑶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第三十二章 为婢亦有为婢之道 不知道林华清到底听到了多少,更或者,就连昨晚他也是在装睡? 于清瑶有些尴尬,就连吃早饭时,也觉不自在。因着这份不自在,她心情不是很好,尤其是在无意中听到陆家的在和香坠报怨时,更是心生怒意。 “你说我怎么就偏偏嫁给你爹那么个榆木脑袋呢?同样是从侯府里陪嫁出来的,你看看于家的,现在多风光啊办砸了差事,没挨主子骂不说,太太居然还特意叫厨房炖鸡给他补身子。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呢” 陆家的报怨着,顺手点在香坠的眉心:“还有你个没心眼儿的死妮子,我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把你送到太太身边做丫头的。可你看看,你现在这都看的什么活儿啊怎么就没半点心眼儿呢?看看柳絮、雪儿两个,长得还不如你呢,还一个劲地往太太、四爷跟前钻呢你照他们差在哪儿了?” 跟在于清瑶身后的雪儿气红了脸,往前两步正要骂人,却被于清瑶一把拉住。 原本是想往前院去会那张氏父女的,却不想才出二门,就听到外面陆家母女的说话声。想是在墙角的地下沟处洗衣服,看不到这边的情形,所以才这样无所避忌地混说一通。 拉住雪儿,只听陆家的又道:“我看啊,那两个,如果四爷也能看上眼的话,那你就更不用说了你啊你,痛快给我学乖了,早点被四爷收了房,老娘也跟着享几天福……” 再也忍不住了,雪儿气得扯着嗓子就骂:“我说婶子,你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了舌根吗?” 唬了一跳,陆家的跳起身,张望过来,才看到缓缓走出暗影的两个人。看到雪儿,她还不怕,可是瞧见了于清瑶,她不免有些发怵:“呦,雪儿,你这是说什么呢?好好的,一大早,说什么怪话呀?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说着话,她把还带着水的手往裤子上擦了擦,直接凑到于清瑶面前,笑嘻嘻地问了安:“太太,你今天气色真好。果然乡下空气好,连人也清爽起来。” 笑盈盈地瞥了陆家的一眼,于清瑶却没理她,只是看着香坠,淡淡道:“香坠,之前在府里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不会是才过了几天,你就忘了吧” 香坠脸色一青,忙摇手道:“太太,不是我要乱跑的,实在是四儿姐姐打发我来洗衣服……真的,太太,我、我不是故意来看我娘的……” 倒抽了一口冷气,陆家的再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瞪了香坠一眼,到底不敢当着于清瑶的面怎么样,只是低声嘀咕:“这死丫头……太太,您看,我们香坠就是心眼儿实,才被他们几个丫头欺负……” “陆婶子,”于清瑶打断她的话,平声道:“你也是侯府里的老人,也不是不知道规矩的。怎么?一等丫鬟吩咐小丫头做些活计,也是不行的吗?” 陆家的脸上的笑一僵,说不出话来。虽然跟着于清瑶的日子还短,可是她也看出眼前这位,和从前在侯府里那出了名的木头小姐可不太一样。所以,这会儿,只能赔着笑,却不敢再接话。 于清瑶却是不看她,只是睨着香坠,笑道:“且不说别的,香坠,虽然四儿吩咐你做事你是不好推脱的,可是你也有错。平日里伶牙利齿的,怎么当着四儿面就不会说话了呢?” 香坠一脸苦涩,肚里叫苦,可 朱户人家第3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是于清瑶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就道:“虽情有可原,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也不好因为你是我的陪嫁人,就维护你。这样吧就罚你……就把前、后院厨房里的水缸挑满好了” 香坠一听,脸都快绿了。这前后院的厨房里,加起来一共两只大缸。虽然院子里就有水井,取水也方便,可是她打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哪里挑过水呢?心中叫苦连天,她的眼神不由飘向娘亲。 陆家的瞪了眼女儿,赔着笑,还想说话,于清瑶已经转身往前走去。落在后面的雪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婶子,你还是快洗衣裳吧那么多衣服可得洗到什么时候呢?可别被人瞧见偷懒了,又说你……香坠,你也是,要是被人看到有人帮你。太太那儿可就……” 呵呵笑了两声,她转身追上于清瑶,还忍不住发笑:“太太今天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回眸瞥她,于清瑶笑笑,却没有言语。其实,不是为了给雪儿出气才发作陆氏母女的。或许,她不过是借故发作,迁怒于人罢了。不过,这样也好。倒要这满院的人,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心里正想着,已听到门房上传来说话声。转目看去,正是张氏父女和于大力在说话。 在院中站定脚步,于清瑶冲雪儿眨了下眼,雪儿立刻就扬声叫道:“大力哥,他们是来见太太的,你放他们进来吧” 于大力回头,看看于清瑶,恭声应道:“是,小姐。” 自于清瑶出嫁,身边的人大多改了称呼,除了雪儿偶尔还会叫错外,倒真没有多少人叫她小姐了。可这于家的人却是怪,若说一个叫错也罢了,可现在偏偏一家子人都是称呼她作小姐。于清瑶起初还觉得怪,可是想想反倒开心起来。管着她的农庄的人叫她作小姐,这让她更觉得这里是属于她的地方…… 张氏父女走进院来,脚步缓缓,借着走进来的这一会儿工夫,却是四下张望,好好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于清瑶也不急,任他们细细地看了个遍。住了半辈子,突然间就没了,想来他们的心情也是复杂难明的。不过,送那二十亩地,已经是极限。虽然认真说起来,倒有回避麻烦之意,可到底张氏父女还是得到了实惠。那初衷也就无所谓了。 “太太,”张九走到跟前,叫了一声,嗫嚅着却到底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于清瑶目光微闪,笑睨着他:“老伯,既然来了,就屋里稍坐吧我派人去请地保过来,看着咱们立字据……” “不,太太,我……”张九摇着手,还没说完话,跟在他身后的妞儿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于清瑶皱眉,看着那妞儿,沉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妞儿梗着脖子,仰头看着于清瑶,“我们张家不平白受人的恩惠你送我们地,我卖身给你做为奴为婢” “卖给我为奴为婢?”于清瑶笑起来。初见这丫头,她倒真是动过这样的心思。之前柳絮曾经悄悄同她说过,想到染坊去做事。柳絮要走,她身边倒是缺个丫头。可是这一开始觉得不错的丫头越看越不如意。虽然聪明,可是这样倔的性子,带在身边分明就是受累。 “之前你就是为着不进虎威将军府去做丫头,才闹到这般田地。怎么这会儿反倒要来做我的丫头了呢?” 妞儿仰着头,紧抿了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去虎威将军家和在你这儿,是不一样的……你放心,我既然说为奴为婢,就绝不反悔。” 于清瑶笑着摇头:“我倒少见说为奴为婢的还能像你这样大声说话”看着妞儿刹那间红了的脸,她笑问:“你以为为奴为婢简单吗?而且,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自己值得寻二十亩田呢?” 脸上涨得通红,妞儿咬着牙道:“你不要太欺负人了” “啊,这就是你做奴婢的态度啊?”于清瑶低声冷哼:“像你这样比主人还霸道的丫头,我可是不敢收。” “你……”妞儿压下声调,俯在地上,结结实实地连磕了三个头:“求太太收下我我绝不会再和太太顶嘴。” 张九在旁,看得别过脸去,虽然不说话,可显然是心疼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淡淡道:“你且起来再说。”见妞儿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她便皱起眉。目光一转,她突然指着正摇摇晃晃担着两只水桶往井边走去的香坠,平声道:“你看见了那个丫头从来都没有干过粗活,可是我却为了一点小事就罚她挑水……你不怕做了我的奴婢后,我也像对她一样对你吗?” 抬眼看去,看着香坠闻声回头,一脸怯生生的娇弱模样,妞儿挑起眉,嘴角撇了撇:“我不怕我听说了,做丫头的总是会被人说被人骂……不比在我家做佣工的。太太,我是真心想来做丫头的……” 缓了缓,她又道:“我也知道太太不差我这么一个丫头,可是我从小到大,被爹娘教着,做人不能不分好歹,更加不能不知恩图报……太太送了我们二十亩地,就等于是救了我娘的命也让我爹能轻松一些。就为这,我宁愿一辈子做你的丫头……” 于清瑶默然,扭头看看偷偷抹泪的张九。不由在心底一声轻叹。 “这样吧你若真要做我的丫头,也可以。不过,不用一世。我也不要你签死契,你在我身边做丫头,就当是我雇佣的好了。只要你想走,随时都让你走……你看,这样可好?” 妞儿瞪大了眼,想了又想,“这样,好像我占了太太的便宜……” 于清瑶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妞儿微黑的面容,笑容更深了几分。 虽然脾气倔,可是这丫头倒也是个耿直的,或许,也可调教一二…… 第三十三章 总有聚散两依依 光明媚,张庄外的小河,水波鳞鳞,映得俯得低了的面容,也在轻风里泛起一阵细纹。 坐在河边拂柳下,信手拔洒着清澈的河水,微凉的清冷让于清瑶原本困乏的精神为之一清。抬起头,望着在远处河里淌着水走的一大一小,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容。 虽然不喜欢陆家的和香坠,可是陆家小子,才八岁的小毛毛,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虽然偶尔会带出陆家的狡黠之态,可更多的却还是陆富贵的忠厚。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很是粘着林华清。而林华清也不觉反感,任由他跟在身边,把他和身边两个小厮一样指使外又多了几分逗弄调笑的意思。 因着之前林华清一直说要亲自来抓鱼,于清瑶拗不过,就带着一干丫头小厮过来凑热闹。起先林华清的两个小厮倒也下水帮忙,可是提着网子在水里乱折腾,却愣是一条鱼都没有抓到。林华清只说是他们太闹,惊走了鱼,索性只留了小毛毛,把其他人都赶上了岸。只是,人虽少了,却仍不见林华清真的抓上了鱼来。 不过,说来抓鱼也不过是凑个趣,抓不抓到鱼反倒无所谓了。于清瑶也就由着他们在水里玩耍。自己带了丫头们在水边坐下,闲看风景。 离河边不远,是一棵老树,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树,可看那树枝繁叶茂,少说也要百十来年。柳絮招呼丫头在树下铺好了垫子,又把带来的食盒一一摆开,倒把这小小的抓鱼之行闹成似踏青之游般。不过这样的野趣横生,却也着实有趣。 坐得久了,于清瑶甩开丫头们,一个人走到河边,坐在拂柳之下,笑盈盈地看着林华清在水中走来走去。 笑声回荡,带着那样的张扬和毫无掩饰的快乐。现在的林华清,和在京中那个人尽皆知的风流纨绔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小姐,”听到身后的声音,于清瑶回过头去。看着走近的柳絮,微微一笑。 柳絮一向是个稳重的,自她出嫁以后,甚少有叫错的时候。看柳絮现在的表情,明显也是刻意这样叫的。于清瑶目光微闪,知道柳絮一定是有话说。 “坐,”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圆石,于清瑶示意柳絮坐下说话:“叫你坐,你就坐。怎么?要走的人了,就不听我这个旧主的话了。” “小姐莫要这么说,柳絮这辈子都会感念小姐的恩典。”柳絮低声说着,听众于清瑶之言坐下。心情激荡,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嗫嚅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奴婢从前做梦都想有这一天,可是却没有想到真的有这一天……”一句话说出,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哭什么?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哭呢?”于清瑶抽出手帕,抬手拭着柳絮脸上的泪,柔声道:“你我主仆一场,我自然也是盼着你好。更何况,当初我就是答应了你的,又怎么会言而无信呢?” 笑着抚了抚柳絮的头发,于清瑶温言道:“你一向是个能干的,就是离了我身边,也必是能过好的。日后觅个如意郎君,生得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才真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柳絮已经羞得低声呢喃:“小姐莫要说了……” 于清瑶低笑,远远望见雪儿一直往这边看,神情间尽是焦急之色,不如笑得更加开怀。只是虽然是笑了,却到底还是转开了话题。“柳絮,这回你去梁坊,虽说是想接手那瓷珠的生意,可是到底之前全盘的生意是由陆掌柜打理的。如果有什么事,你还要好好与他商量。虽然他那个人看起来有些无赖,可人却是好的。” 柳絮点点头,忍不住又道:“奴婢也知陆掌柜能得小姐重用,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从前奴婢听人说陆掌柜从前还在侯府时,没领什么差事,一昧在街上……总之,那些闲话大概也是不可信的。至少见过几次面,倒未觉陆掌柜是个坏人……” 于清瑶点头,又叮嘱:“梁坊那头男人多些,尤其是作坊那边,印梁师傅干活时形容粗鲁,你心里要有个数。” 柳絮一一应了,于清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反是柳絮,犹豫了半晌才道:“奴婢离了小姐,小姐身边缺人照应。奴婢心里很是不放心。四儿、五儿,虽然做事稳妥,却到底……”大概是觉得不好背着人说闲话,柳絮只说了一半就又缩了回去。只道:“现在在小姐身边的,香坠虽然自幼在府里,可是那丫头是个心气高的,虽然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可只恐她自作主张,闹出什么事儿来。反倒是那个张妞儿,虽然不太懂得规矩,可却是个肯干的。小姐你……” 说了一半,她突然收声,看着一直微笑点头的于清瑶,柳絮失笑起来:“这些事,小姐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奴婢实在是多嘴了。” 于清瑶浅笑:“我倒已经开始怀念你在我身边碎碎念的时候了……柳絮,你此次回京,或许会听到一些事情,不管是什么,你都莫理,只当是闲事,听了就算了……” 柳絮闻言,抬头偷看于清瑶的面色,看她面色无异,才低声应是。 “罢了,明个儿就走了,我也不留你在这儿闲坐着,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明个儿一早,就叫陆管事打发车送你京里去……” 虽还未到离别时,可是一句话说出来,于清瑶不免有些鼻酸,柳絮更是抿紧了唇,眼圈都红了。可虽然依依不舍,却到底应了一声,转身往庄里走去。 雪儿看着柳絮往回走了,立刻急了。几步跑过来,半跪在地上,“太太,你到底帮我说了没有啊?” “说什么?我不记得了……”于清瑶低声笑着,漫不经心地答。 雪儿立刻毛了,“怎么会呢?你不是答应了帮我说……啊小姐,你又哄我”雪儿又似从前一样嘟起唇,“好小姐,你快告诉我,柳絮姐姐到底怎么说的?她可愿做我的嫂嫂?” 见雪儿急成那样,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你那么急,怎么不亲自去问问呢?你啊,就该使出那无赖功夫,缠着柳絮,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姐姐,你就做了我的嫂嫂吧”学着雪儿的腔调,于清瑶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回荡在耳边,于清瑶自己也不由微怔了下。虽然从前也和柳絮调笑过,可似这样放肆,无所顾忌地大笑,似乎还是第一次。 怔忡过后,虽然收了笑声,可是于清瑶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雪儿却没觉察出于清瑶的不对,只是一直在嘀咕着:“我哥虽然前些年有些不靠谱,可是这一年来早就改了啊小姐你不是还夸我哥哥做事能干吗?反正柳絮姐姐也是要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嫁我哥哥了呢?我哥一定会让柳絮姐姐过好日子的……” “既然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自己和柳絮说这些话呢?”看雪儿眨巴着眼,现出一分怯意,于清瑶不由笑得更欢。 这个雪儿,平时要是说些有的没的,倒还好意思,可真说这些话,却反倒不敢了。 “我知道,你是觉得你哥能配得上柳絮,又想柳絮是个好的,不舍得留给外人。可是,雪儿啊,这男女之事,由不得旁人说的……咱们又不是媒婆,哪里懂得与人说媒呢?再说,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两个人相互看对了眼。反正,柳絮也是要回京,到染坊那边做事的。这孤男寡女的……你还发什么愁呢” 这样的话已是说得够白,雪儿听得眼睛发亮,直接拉住于清瑶的手臂摇着,求道:“好小姐,你帮我写一封信,让柳絮姐姐捎给我哥哥吧只说、只说让他好好把握机会,莫要错过了这样的好姻缘……” 听得哭笑不得,于清瑶只是摇头:“你莫要来找我,要是柳絮知道我居然写这样的信,再让她捎到京里。还不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雪儿急得跳脚,正好大树那头四儿大声叫她,雪儿正没处发火,四儿才叫一声,她已经扭头大声回道:“叫什么叫?又是什么事?”才叫了一声,她就怔住。愣愣地看着两相对峙的香坠和妞儿,雪儿也是发蒙。 “太太……”叫了一声,她有些发慌:“那个妞儿和香坠……” 也看见那头的情形,于清瑶却反倒扭过头去,只装作没看到。“又不是打起来了,丫头间绊嘴,又算得了什么,随她们去罢了……” 四儿叫得那样大声,虽只是叫雪儿,可分明就是想要她听见。真是,统共才几个人,犯得着这样使心眼儿吗? 心里想着,于清瑶随手在面颊上扇了扇风。听到远处林华清突然大声叫她,忙抬头看去…… “清瑶,你看、你看……”直接叫着于清瑶的名字,林华清举着那只小鱼网,淌着水跑过来。跑得太快,水花四溅,似珠玉一般在阳光中飞扬。 阳光下,林华清的笑也似闪闪发光…… 于清瑶微眯了下眼,才意识到闪光的是他举得高高的鱼网。那鱼网里,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挣扎蹦跳着,闪亮的鱼鳞迎着阳光,闪闪发亮…… “居然真的抓到了鱼?”爬起身来,她笑着往前迎了一步,一脚踏在水中,水浸湿了绣鞋,她也不理。 许是太开心,林华清笑着把鱼网凑近,偏巧那鱼又是一跳,竟是直接跳出鱼网,直接蹦入于清瑶的怀里。 于清瑶骇了一跳,身子一歪,直接倒进水里。可饶是这样,双手竟仍是牢牢抱住那尾鲤鱼…… 听到林华清的笑声,于清瑶又窘又恼,可抬起头看着林华清满脸灿烂的笑容,却也不知不觉爆出一阵大笑…… 第三十四章 莺歌燕舞一团春 送走了柳絮,于清瑶还真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似乎是少了些什么。虽然柳絮不如雪儿贴心,可是却最是能干。哪怕是随她嫁入勇义侯府不过半月,也让林华清身边原来的两个大丫头服服帖帖,信服非常。柳絮这一走,倒还真没有人去压制那两个本来就有些欺生的丫头了。还好,她们多少对于清瑶尚有一分敬畏之心,还不敢在于清瑶面前闹。可跟着到农庄里的那些个丫头就受苦了…… 雪儿几次报怨,说四儿真把自己当成是管事的大丫头了,仗着年资老,总是欺负小丫头。尤其是对香坠,更是看哪儿都不顺眼…… “太太,我倒不是偏向着香坠。她虽算是我的堂妹,可我顶看不惯她那娇怯怯的模样。可是四儿那气焰实在是太嚣张了。我几次都想同她吵来着,只是柳絮姐姐临走时告诉过我,莫要主动惹事,免得太太难受,才忍下这口气……” 于清瑶闻言低笑,倒也不说什么。雪儿的性子一向直,如此这般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说四儿的坏话,倒也不是故意要耍什么心眼儿。不过,四儿的事儿,倒真要好好想想了…… “雪儿,四儿和五儿在勇义侯府这么多年,做事一向稳重,又熟知规矩……我听说,那些小丫头刚进兰院都是她们调教的。不如,就把妞儿也交给他们好了。就说,我盼着她们能把妞儿调教成一个知道礼数的好丫鬟。” “把妞儿交给四儿?”虽然性子直,可雪儿却也是个聪明的,于清瑶也没说得太过直白,她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太太这主意好我这就去……” 看着雪儿雀跃而去,于清瑶垂下眼帘,不由浅笑。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在看清走过窗下的香坠时,不由有一丝失望。 这几天,不知林华清在忙些什么。又没同她说,只是一个人在前院辟出来的书房里,闭门不出。就连昨个儿她在于大力的陪同下,去田里巡视,他都不曾跟着。 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失落的感觉。或许,她是真的已经习惯了有他相伴左右吧? 自嘲地笑笑,于清瑶叫住香坠,隔着窗吩咐道:“去厨下吩咐一声,就说四爷近日读书辛苦了,叫厨娘捡那新鲜的雪梨,用冰糖、银耳炖了,给四爷清清火。” 香坠应了一声,转身走开几步又回头来问:“娘子,雪梨炖好了,是谁去送啊?” 于清瑶眯眼笑笑:“既然是叫你去吩咐,自然是你去送了,难道过会儿我还要再另叫人不成?” 香坠一听,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想压都压不下去。瞧着香坠转身转开,连脚步都轻快似燕,于清瑶的嘴角淡淡地牵起。 这会儿刚过正午,离晚饭时间还早,厨娘张嫂定是不在厨房的。要找人,只有往后面耳房去了。这个时候,想来雪儿正带着妞儿见四儿。 垂下眼帘,她歪着脑袋想想,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她这是做什么?从来都最讨厌争斗,可这会儿却把心思用在那些小丫头身上。算什么?不喜欢,直接打发了出去不就是了…… 苦笑了声,于清瑶丢开手里的书卷,径自往帐里走去,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只和衣倒在床上。四月天,虽然天气不热,可是近来她却是懒惯了,总是这样窝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做,就是睡不着,也是那样合上双目,嗅着被风吹进房里的草香、花香,听外面的风声、鸟声,倒也觉得自在…… 转了个身,她慢慢睁开双眼,突地“啊”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被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的林华清吓了一跳,于清瑶拍着胸口,似怨似嗔:“你这人,不好好在书房里读书,又跑过来做什么?” “没有红袖添香,我怎么读得下去书呢?”林华清低声笑着,长身而立,却又一屁股坐在床沿,直接侧躺在床上,支着手肘睨着于清瑶,笑嘻嘻地道:“娘子,难道希望我好好读书,考个状元回来让你做做官夫人,风光风光吗?” 于清瑶低笑,啐了一声:“你的性子,也能做官吗?我只怕你这样的官,一上任,制下女儿……”蓦然收声,于清瑶的脸上微红,自觉接下来的话太过轻浮。可偏偏林华清却一把抓着她的手,竟是不俯不饶地要她把话说完。 见于清瑶只是躲闪,不肯说下去,他就贼笑道:“我知道了,娘子定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羞羞哦快说,有什么花花心思,居然不告诉为夫……” “我哪里想什么花花心思?你、你快——放手啊……”话,只说了一半,下一半全被堵回口中。 温热的唇,紧紧地贴着她的唇,带着那样淡淡的茶香…… 瞪大了眼,于清瑶有些惊到。但立刻,她就垂下眼帘。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他的鼻尖,甚至看到他的脸颊上粘了一根睫毛。下意识的,她抬手拈去那根睫毛,然后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起来。 林华清皱起眉,放开她,嗔怪道:“娘子,你这样很伤我的自尊的……” 于清瑶忍住笑,可嘴角却仍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瞥了眼林华清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忙收了收笑,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仍没有动静,心中忐忑,于清瑶睁开眼,可是才一睁眼,一张脸就突然俯近…… 唇上一热,那温热的唇覆了下来。 于清瑶合上眼,身子软软地倒在林华清的怀里。 温热的唇,辗过她的唇,灵巧的舌,扫过她的唇瓣,描绘着她的唇,好似在品味最美妙的水果。再探入她的口中,一分分侵袭,一寸寸吞噬,霸道而甜蜜地着她的唇舌…… 呼吸有些急促,于清瑶不由自主地勾着他的脖子,只觉得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他吸取一空。 “夫君,夫君……”她低声呢喃,可声音却已经有些沙哑,好似一只猫,轻轻地伸出爪子搔着人心。 林华清的眼眸更显暗沉,手也不自不觉滑下…… 感觉胸口微凉,于清瑶喘息着,想要制止林华清探入中衣的手,却手软脚软,无法动弹,只能低唤着林华清的名字。 林华清目光一凝,手上的动作一顿,低下头,看着怀中粉面飞红,一双眼也水汪汪带出别样妩媚的于清瑶,吐出一口粗气。收回手,把脸伏在于清瑶胸前,虽然喘息着,却不说话。 在一片沉默里,于清瑶有些尴尬地低语:“还、还是白天……” 俯在她身上的林华清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是我太孟浪了。”抬起手,捋着于清瑶的头发,他低声道:“不该是这个时候的……我会等” 虽然说到最后三个字,林华清的声音很低,可是于清瑶却心中一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会这样说?他究竟在等什么?捂着心口,她分不清心里那泛上的慌张到底是为的什么。 林华清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把于清瑶半敞开的衣襟一一拉好,又抬手抚过于清瑶的唇瓣,柔声道:“肿了呢” 说得如此露骨,让原本还反复着磨他的话的于清瑶脸上一烫,立刻回复了清醒。狠狠瞪了他一眼,于清瑶扭过头去,静了一会才转过头,笑着问道:“夫君,刚才说到红袖添香的事,要不然我明个儿就为夫君安排两个丫鬟去添香吧” 林华清挑眉一笑,抓着她的手,用鼻尖轻轻摩挲着:“别人的手,怎及我家娘子的手香呢?” 啐了一声,于清瑶抽身而起,推开他的腿爬下床去。 林华清看着她的背影,窃笑不已:“娘子,我一会儿要派人回京里送些东西去?你可有什么想要买的,我叫人带回来。” 派人回京?于清瑶一怔,回过头看看林华清,想了想,小心地道:“我不需要什么,农庄上什么都有……夫君,你派人回京,是为着——我家的事?” “你家?”林华清跳起身,自后搂住她的腰:“我以为,我才是你的家呢” “你是我的家……”重复这句话,于清瑶心头泛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林华清却没再说别的,只是淡淡道:“你放心,如果京里的审讯结束了,自然会有消息传过来的……我这次派人回去,不过是有封信交给小世子。” 看于清瑶回眸望他,他也不隐瞒,“还记那天那个老农吗?他说地,是不能操之过急的。这让我想起一事……或许娘子不知,之前大力推行植棉的人,正是恭平王。如今两河之地多有植棉,种植谷稻者,越来越少,现在倒还看不出什么。可若举国上下尽种棉,无人种谷稻,一旦天灾人祸,国无余粮,那时可就……” “所以,我写了一篇《论棉稻赋》呈给世子,请他递交宫中,如果顺利,或许世子可凭借此事令皇上刮目相看。” “你这几天,就是在写这篇赋?”看着林华清,见他点头,于清瑶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前世里,不见得林华清有声名显赫之时,可为什么现在看来,他却似是世子的智囊?难道,他前世竟一直那样隐在所有人的身后,只做个无名氏吗? 心中正在疑惑,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雪儿急匆匆地跑进房来,喘着气大叫:“太太,打、打起来了四儿和妞儿他们打起来了……” 第三十五章 吵吵闹闹一塌糊涂 冲进屋来,雪儿也没细看,直接就喊了起来。等看清了屋里的情形,立刻蔫了下去,吐了下舌头,她垂下头去,把声音压到最低:“太太,后面耳房里……出了点儿事” 虽然声音放低了,可是那股子兴奋劲,却到底是压不下的。于清瑶自然听得出她这个贴身侍女到底是在兴奋什么。虽然已经尽量压下,可嘴角却到底忍不住微微翘起。 转目看向林华清,于清瑶特意问道:“夫君,你看……” 连头都没有抬,林华清淡淡笑道:“内宅的事情自然要娘子你处理,我嘛回头娘子回来只当笑话说给我听就是……娘子”在于清瑶笑着转身往外走时,他忽然轻声唤了一声。 于清瑶回过头,目光定在林华清的脸上,却没有说话。虽然林华清仍然在笑,可是她却仍能敏感地觉察出他隐在笑容背后的那一抹不豫。 “我们是夫妻……”轻声说着,林华清柔声道:“从我掀开你的盖头那一刻起,我心里始终都是这样想的……” 心头一热,于清瑶脚步顿住,扶着门,竟是迈不出那一脚去。 此刻强调夫妻之实,林华清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分明就是已经看出她心存试探之意…… 忽然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于清瑶目视林华清,沉声道:“夫君,我不喜欢四儿,可否打发她回侯府另去别的院子?或者,我直接叫人牙子来领她出去……” 仍然是试探,可是这一次,却是明着来的。她很想知道,林华清所说的内宅之事由她做主,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跟着他身边几年的丫头,也可随便由她处置。 林华清闻言,微微一笑,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既然你不喜欢,那自然留她在身边的。不如,就按之前的惯例做——你看如何?” “不知是何惯例?”于清瑶也不觉失望。说到底,四儿也侍候林华清有几年了,如果真不闻不问就让她叫来人牙子带出去,未免太过寡情。不管如何处置,反正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逐走四儿,已经合了她的心意。至于到底如何处置,就顺着林华清的意思又如何? 林华清也不多做装饰,直接就道:“之前在我身边服侍的三位姐姐年纪大了,我都是由她们在府里自己选了小厮,配出去的。不如,四儿也循这个惯例,配出去就是了。再怎样说,她也是服侍了我一场,我也希望她日后过得好些。至于人选,你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她有相中的,就叫一个妈妈回去说合,我再和母亲打声招呼,也成全一桩好姻缘,算是给咱们积积阴德。” “夫君说得是,我这就去问四儿。”笑着应了,于清瑶转身而去。心里比之刚才更欢喜三分。之前,她本有意借事逐走四儿,而现在,得了林华清的话,她倒可不必费那一番周折。顺理成章地把那喜欢挑事的四儿送走就是。 因为心里高兴,连走路也觉轻盈。雪儿在旁偷瞄着她,捂着嘴偷笑出声。瞥了雪儿一眼,于清瑶勾起嘴角,却没有喝斥她。 绕过屋角,就听到后面传来吵闹声。正房、厢房两侧的小小耳房,是比正房和厢房都缩进去了一大截的,而且房子高度也要低上好多。像这样的房子,多是用作下人房或是仓库的。 这农庄内院的耳房,原本就是做仓库的。现在就收拾出来给奴婢妈妈们住。而四儿、五儿,因为是一等丫头,所以住的是正房左侧的耳房,只单独两人一间。至于正房右侧的耳房,原本是柳絮和雪儿住的。现在,倒只住了雪儿一个。 因为缩进一大截,所以耳房前,便另有一处小空地,从院里的角度看,这里倒是个隐蔽之地。而此刻,在那小空地上,就围着几个丫头争吵不休。 “我呸真当自己是天色国色了不成?瞧你那张脸吧黑炭头似的,也想攀高枝,住到厢房去?你做梦吧”四儿的声音很是尖利,虽然声音并不高,可是却十足的刻薄。 于清瑶听在耳中,不由皱眉。若说是香坠,倒也罢了,这话,怎么会绕到妞儿身上呢? 皱眉,她却不急着上前,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听。 “四儿,你快不要再说了。这样的话,仔细让人听去……”劝人的是五儿,虽然有时发木,可是五儿到底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可偏偏四儿不领情,竟是一把推开五儿:“怕什么?四爷最近都在前头书房里,难道还会突然回来吗?小黑炭,你瞪什么瞪?我说的就是你” 定定瞪着她,妞儿咬紧了牙,到底还是忍不住骂道:“只有你这样龌龊的人才会把人想得和你一样脏” “我脏?我龌龊?我呸,你要不是生了同病相怜之心,护着那死丫头说什么话?”四儿骂着,眼角一转,已经伸手去揪在旁垂泪的香坠。 “你个死丫头,既然有胆子去献殷勤,就不要哭看你这张脸,四爷还怎么有心思喝什么雪梨汤呢?”伸手扯着香坠,四儿毫不客气地拍打,“你以为凭着自己这张脸就能攀上四爷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别说你,就是你那个……” 五儿及时猛咳了一声,四儿顿了下,又接道:“爷在外头的红颜知己多了,瞧得上你吗?” 香坠哭着,声音虽仍是怯生生的,却到底还是反驳道:“你自己有那个心思,就看谁都有那个心思……明明我找张嫂,是太太吩咐的要不然,你就去问太太……” “你个小荡蹄子,又拿太太来压我”四儿气得跳脚,“太太才进门几天,知道四爷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吗?四爷他啊,压根就不喜欢吃这些甜水甜汤的……我告诉你,四爷喜欢什么,只有我和五儿这样在爷身边呆了几年的人才知道。你以后,别再自作主张……” 虽然骂得凶,可偏偏却没有一句话是反驳香坠说的那句“你自己有那个心思”的。 香坠扬声叫道:“我没自作主张四儿姐姐,你虽是比我们进府早,可也只是个丫头再高还能盖过太太去?就算是有一天,你住进厢房了,也不还只是通房丫头……” 香坠这一句,是彻底捅了马蜂窝。四儿眉毛一掀,直接揪住香坠,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你个贱蹄子敢这么编排我别以为现在你和那块黑炭联起手来了,就能盖过我去呸,啐你们一脸不知羞耻的……你以为咱们爷和那许呆子一样,是没见过美人的呆头鹅吗”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原本还强忍着怒气的妞儿再也忍不下去了。指着四儿,她恨声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凭什么总要来攀扯别人?我忍气吞声,只为着安分当个丫头,你却……你等着” 说着话,妞儿掳起袖子,转目四下张望,突然直奔一旁竖在墙角的扫帚,竟是一把抱起那专扫院子的大把竹扫帚,转身往四儿身上招呼过去。 四儿骇了一跳,慌忙闪避。虽然也常和一群小丫头闹别扭,也有撕打的时候,可哪有人像妞儿这样竟直接拿起这么大的扫帚打人呢? 别说四儿惊到,就连看热闹的雪儿也惊得张大了嘴。瞪眼瞧着,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醒起自己是在偷瞧,忙捂了嘴看向于清瑶,在瞥见于清瑶嘴角的笑时,她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于清瑶冷眼看着,也不上前阻拦,眼见四儿躲闪不及,被那扫帚接连在身上拍了两下,就连离得不远的五儿和香坠,也被那竹枝扫到脸面。只骇得捂着头闪躲,生怕刮得脸也破了相。 到底那大扫帚太大了,在耳房前的小空地上,乎乎几下,就把四儿几人赶了出来。 “死黑炭,你要作死了”四儿尖叫着,抱头跑出来。才跑了几步,就看到前面的裙摆、脚尖。立刻怔住,脚步一顿,她抬起头来,看清来人,立刻变了脸色。 “太、太太……”虽然刚才说得嚣张,可是突然间看到于清瑶,她却又有些怯意。 跟在她后面跑出来的香坠和五儿,也惶然看着于清瑶,难掩惊色。反是追出来的妞儿,脸上并无惧色。 “太太,”看看于清瑶,妞儿虽不再舞着扫帚,却也没有立刻丢下“凶器”。反倒是挺着胸,直愣愣地说道:“太太,我知道我做错了。又没尽到丫头的本分。您要罚我,我也认了……” 瞥她一眼,于清瑶淡淡笑道:“你是有错怎么,那扫帚不重吗?还不放下……”睨着妞儿,于清瑶的嘴角仍忍不住扬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挥着扫帚动粗,有什么好的?既然这么喜欢那扫帚,那以后的一个月,这院子就由你负责打扫了,若是扫不干净,我可是不饶你的……” 也不等妞儿应声,于清瑶目光一转,落在四儿脸上,“四儿,你跟我进来……”扫过五儿和香坠,她拔高了些声音:“其他的人都外面候着,一会儿,我再一一发落。”说罢,也不看四儿,于清瑶缓缓走近耳房。听着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第三十六章温言软语中立威 耳房中,没有内、外室之分,一进屋就是卧房。两张架子床相对而设,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桌子、两张木椅。桌上零乱地摆着一些胭脂水粉,一块菱花镜映出于清瑶的面容。 目光在那水粉色,上印“桃花阁”的胭脂盒上一扫而过。于清瑶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桃花阁”的胭脂倒是出了名的,据说是上了春日最艳的桃花瓣研磨而成,单只一小盒就要一两银子。于清瑶自己也是用的一样的胭脂。 没有回头去看四儿,于清瑶的目光转向那床上的帐子。其中一张床上的帐子,虽是旧了,可是那纱帐的料子却是上好的。想来,应该是林华清换下来的帐子,被四儿拿来用了。 抿唇微笑,于清瑶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低头站在面前的四儿。四儿垂着头默不作声。起先,还算镇定,可是在无声沉默中,却越来越不自在。 偷瞄了眼于清瑶,她低声道:“太太,刚才的事,奴婢是有错。可是奴婢也是被那两个丫头气到了……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一点规矩都没有。既然太太叫雪儿把那丫头带来叫奴婢调教,那奴婢自然要尽心尽力。可不曾想那张妞儿却不知好歹,反倒和奴婢吵起来……” 声音稍顿,四儿看看于清瑶的脸色,见于清瑶仍是笑吟吟的并无异色,才又说道:“当然,也可能是奴婢说话说得重了些。不过奴婢也是求好心切,这才……” 四儿说起话来,口舌便利,看似在认错,可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开脱。于清瑶默默听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着。直到四儿说得口干舌躁,才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被问得一愣,四儿迟疑了下才低声应道:“奴婢上个月才过了十七的生日。” “哦,比我还大上一岁呢!”于清瑶淡淡地说了句,声音柔和,语气也是带着笑似的。 四儿更加摸 朱户人家第3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不清头脑。抬眼瞥了眼于清瑶,她心里突地一跳,想起一个可能性,就压不下心头狂喜。“太太,奴婢自十一岁入府,就一直在兰院侍候四爷,对四爷的一切喜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哦,是吗?那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我想,你侍候夫君这么多年,也算主仆感情深厚了……”于清瑶淡淡说着,望着喜形于色的四儿,忽然接着说道:“这样,你出嫁时赏的赏银,就比从前的几个丫头多上一成吧!也算你这些年没白侍候四爷一场。” 被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四儿身子一晃,差点就跌倒在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太太,你说什么?什么出嫁?谁要出嫁?” “自然是你了!”于清瑶笑着,温言道:“你如今年纪也大了,虽然没你在身边侍候也怪舍不得的。可再怎样,我们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说着话,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映在窗纸上的人影,眼中笑意更盛。 今天,就要让这几个丫头都听听,知道这个家里她这个主母说话还是说一不二的。 “太太!”叫得大声,四儿惶急地扑跪在于清瑶面前,颤着声音问道:“您,您也要把我配给府里那些小厮?这、这……四爷知道吗?”首发。 “四爷?”于清瑶奇怪地看着四儿,和声道:“四儿,这是内宅的事情……我知道,夫君之前的几个丫鬟,大了都是自己在府里挑的小厮,再求夫人恩典。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嫁给哪个,你自己尽管选人。如果选好了,我就写信回府知会夫人,为你做主……你在侯府比我日久,府里什么人是好的,你自然是知道的。倒也不用我再与你一一列人选了……” “不、不……”摇着头,四儿眼泪都要滚下来了:“太太,我不嫁!我、我一辈子都侍候太太和四爷……” “四儿,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这些做主子的再不尽人情,也不会耽误你的婚姻大事啊!你这样的话传出去,人还当我们做主子的对不住你们呢!”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四爷不会让我配出去给那些小厮的!”四儿仰着头,目中含泪,虽然算不上多俏丽,可此刻倒也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意。 于清瑶却半分怜惜之色都没有显出,只是淡淡道:“四爷也不是那种不尽人情的人,他只会希望你过得好。你放心啊!” 林华清那般的容貌,又不像一般男人那样大男人,惯常会对女子说好话。就是对丫头、妈妈们,也一样和颜悦色。这样的男人,在深宅后院中,最是受丫鬟们爱慕,就如同她家五哥一样。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难怪四儿会有些想法。只是,可惜现在看来,林华清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似乎是被于清瑶的冥顽不灵闹得心急难耐。四儿怯怯地叫道:“四爷待我不同于一般丫头,太太,你把我配出去,让四爷知道会怪你的。” “四爷待你的确不同一般。你侍候他这么多年,他格外看重,一再说一定要按惯例为你找户好人家才行呢!” “四爷真这么说?”四儿有些发怵,愣在地上,怔了半晌,突然爬起身来,往外跑。“四爷不会这么对我,他明明对我很好的……我要去问问,去问问……” 看着四儿的背影,于清瑶没有叫住她。只是眯起眼,哼了一声。 林华清那人,一惯喜言爱笑,只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说了什么,才让这丫头就此痴心妄想了呢! 慢慢站起身,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盒胭脂上,目光更冷三分。 才走出耳房,雪儿就迎上来:“太太,四儿她往正房去了……四爷他……” “随她去好了!要出嫁了,想和主子叩头谢恩也是应当的……”于清瑶平声说着,脚步一顿,低声笑道:“雪儿,回头把我的胭脂换一换。桃花阁的胭脂味道太重,帮我换了茉莉香的。” 雪儿应了一声,也没多想。可后头的五儿和香坠却是抬起头来,望着于清瑶的身影,脸上难掩一抹畏惧之色。 似乎是才想到身后还站着两个丫头,于清瑶回过头,看着四儿和香坠,笑了笑:“今个儿是个好日子,你们两个,我也就不罚了。以后,切莫再生事端。”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忙跟在于清瑶身后。 缓步往正房里走。才走近,已经听到四儿的哭泣声:“四爷,奴婢一直都在您身边侍候着,您不是说奴婢侍候得最好吗?怎么……奴婢愿意在您身边侍候一辈子,您帮奴婢向太太说情,不要赶奴婢出去……” “谁说要赶你出去了?”林华清的话让四儿面色一喜。可接着,林华清就说道:“不是说了,要给你配个好人家吗?四儿,你放心,你们太太是个心善的人,绝不会待薄了你。” “太太……”四儿低声呢喃着,脸上尽是茫然之色。缓了缓,她又哭道:“不,少爷,你别赶我走!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在她开始叫“少爷”,一如许多年前一样时,林华清的脸色微微一变,可在四儿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去。 猛地站起,拂袖甩开扑倒在他面前抱着他腿的四儿,林华清沉声喝道:“四儿,我怜你侍候我多年,才如此善待你,甚至让太太为你找个好人,你要是还这么胡搅蛮缠,尽说些有的没的,那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少爷,你不要这么绝情……这么多年,我对您……”四儿哭着去抱林华清的腿,还要再说话,林华清已经一脚把她踹倒。 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于清瑶,林华清的脸色还未曾缓和过来。“娘子,四儿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按夫君说的,照旧例……”于清瑶微微笑着,柔声道:“我还特意和四儿说了,到时候多给她一成的陪嫁呢!” “我不要陪嫁……”四儿叫着,爬起身来,又要缠住林华清。 林华清皱起眉,闪身避开。冷冷道:“娘子,我看四儿不想嫁人,也就算了,不要难过她。直接叫个人牙子来,把她带走好了……” 四儿骇得身体发颤:“不、不,少爷,别把我卖出去……我、我嫁!”四儿哭着,哽咽着声音叫道:“我嫁阿大!” 于清瑶皱眉,“嫁给阿大?”抬眼去看林华清,于清瑶也不说话,只看林华清是什么反应。 “嫁阿大?”林华清沉着脸看着四儿,目光越发冰冷。“四儿,你若要嫁,就趁早回京里,老老实实在侯府里挑个人嫁了。若要再乱打主意,就等着跟人牙子出去!”转过头,林华清温言道:“娘子,这件事就由你作主。如何处置都由你,我先出去了……”拂袖而去,林华清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 “少爷,”四儿凄厉地大叫一声,还要再追出去,却到底跌倒在门口。 几个丫头愣愣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上前搀扶的。就连五儿,都不近前。四儿把头靠在门边上,傻傻的,忽然突兀地笑了几声:“呵呵,你说过我侍候得最舒服,别人侍候你都不舒服的……” 于清瑶冷冷看着她,脸色仍是平静无波:“四儿,你到底做何样选择?想怎样,都随你啊!” 四儿身体一震,茫然回头,怔怔地看着于清瑶,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放声大笑。不可自抑的,久久不停…… 第三十七章桃花美人眼带春 四儿到底还是被送回了京里勇义侯府。不是和林华清派回京里的人一起回京,而是专门打发了陆富贵送回去的。 于清瑶特意写了一封信让陆富贵呈给赵氏。信里自然不提那些事,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四儿年纪大了,请赵氏帮着选人选嫁了,一切都由赵氏看着办就是。虽然信里写得含糊,可于清瑶心里却清楚,赵氏一定会召了四儿去问的。 她倒不怕赵氏问明了四儿的心思,就又把她送回来做林华清的通房丫头。虽然安乐侯现在已呈败落之势,可正经人家,也没有新 才进门不足两月,就急着给儿子送通房丫头的道理。赵氏那样精明,又一向看似宠爱林华清,更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是,到底她还存了别的心思,不想让赵氏知道更多农庄的事情。所以在四儿离开时,她刻意施展了一下小小的异能,让四儿在回话时说不清楚两个主子的行径。 想想有些可笑,似乎这段时间来,她的异能成了鸡肋,全无用武之地。可是,如今这院里她最大,上无长辈,林华清又是个随和的,她就是身具异能又和谁人去使呢? 送走四儿,农庄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丫头,除了雪儿一如往常,其他几个多多少少都带了些惧意。尤其是五儿,一向和四儿交好,凡事都是跟在四儿身后做的。现在四儿一走,她就好似失了主心骨一样,和其他丫头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不过,这些事,对于清瑶来说倒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趁着天气好,她和林华清转道去了林华清交到她手上的那个农庄。原本还以为也和她的那个庄子一样,不过是五十亩种了庄稼的田地,再加上一座二进的小庄子。 等到了地头,才发现那个庄子的地,种的根本就不是庄稼。那小农庄,是建在山下,所占的地,有一半是坡田,种的则是桃树。如今桃花已谢,树上结满了青涩的果子。小的不过拇指大小,大的却已有婴儿的拳头般大。 虽然入眼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可漫步在桃林之中,却已能想到夏末时,满山红桃灿烂如霞的情形。想来,必是入画美景,美不胜收。 “这五十亩的桃林,一年大概每亩能产四千斤桃子,五十亩就是二十万。除了各府上进的外,一年大概能收三、四千两银子……不过,现在庄上帐上挂的就不足千两了。其余的……”管事的老何说到这儿,忍不住抬头去看一旁看书的林华清,似乎是不知当不当说。 林华清虽是在看书,可明显也是听到老何的话的。抬起头,他笑了笑,淡淡道:“说话那么小心做什么?你家主母又不是旁的人!”转过头,他看着于清瑶,笑道:“这庄子我接手也有两年了,之前收的钱我都花了。所以现在只给娘子剩了个空壳。不过我想娘子不会怪我才是……” 瞥着他笑嘻嘻的表情,于清瑶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庄子,林华清若是不交到她手上,她又怎么知道呢?谁知道,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却在暗里赚了一大笔钱财?如今看来,京里那两间铺子,大概也是值些钱才是。 “今个是才来,我也不想看帐,回头你把帐送到我房里就是。”笑着吩咐了下何管事。在他恭声说,到时一并把帐房的银子封了送过去时,于清瑶摇头笑道:“何管事一直管着帐,对庄上的事知根知底的。而且既然夫君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过些时日,桃子成熟了,也要请工人来摘,想来处处都是要用钱的,那银子,且就先留在帐上。我若没银子使了,再使唤人来取就是。” 何管事连忙应是,面上颜色又好看了几分。 对一个管事来说,若主母一来,就夺了他的权,就是没旁的心思,也要觉得丢人了。于清瑶心里知道,自然说话更加和颜悦色。 待何管事回完了事,于清瑶也不一起回庄上。只是闲闲坐在这半山腰上的亭子里,看着远处近处的桃林。越看就觉心中欢喜。 “春天时,满山遍野的桃花开,想来一定是极美的……夫君,你果然雅致,倒不愧风流才子之名。”她不过是顺嘴感慨,林华清却来了兴致。 “你才知道我是才子吗?啊,对了,娘子,你莫动……小子,快去庄上取我的画具来。今天正要画一幅桃花美人图。” 于清瑶闻言立刻笑了出来:“桃花美人图?哪里来的桃花?!”拿眼斜睨着林华清,她笑着问道:“我听说夫君一向只画美人的,难道我也入得画吗?”首发。 眼泪转流,玩笑之间自带出娇嗔妩媚之意。林华清笑笑,道:“娘子可不就是美人吗?我还记得去年春时,我……我画了一幅娘子的画像……”笑了笑,他没有再说下去。 于清瑶却又惊又喜,说不出心里到底是哪样更多些。“去年春?难道是那次相国寺的牡丹会?真的画了我?上次看,可没有……” 林华清沉默片刻,便坦然笑道:“那幅画,现在应该在可安手上。” 这个答案,是于清瑶之前没有想到的。一听到郭可安的名字,她不由怔了怔。想起那个意兴飞扬的少年,原本高涨的兴致便淡了几分。 她的画像,居然在郭可安手里。难道那个时候…… 没有再想下去。于清瑶抬起头,笑着嗔道:“我不管,夫君这次一定要把我画得美美的。这幅桃花美人图,我却是谁也不给的……” 林华清一笑,转目看到奔过来,拿着画具的小子,忙招了招手。五儿几个也忙着帮忙摆开画具。于清瑶静静看着,坐在亭子边上,只是倚在栏杆上,慢慢地扇着罗扇。 林华清抬起眼,眯着眼看她,忽然笑道:“不要动!娘子,就保持这个笑容,千万不要动……” 前世今生,还真没有画师当着她的面来为她画肖像。于清瑶听得林华清的吩咐,果真不敢乱动,僵在当场,一动不动的。 若只是这样坐着,便也罢了,可手里的罗扇还举在胸前,脸上的笑还未曾收敛…… 只过得不到半刻,于清瑶已经手酸脸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夫君,”轻轻唤了一声,看林华清仍是俯首于画纸上,虽看不清画纸上到底画了什么。可看他笔走龙蛇,又时不时地凝神细想,或是抬手在那调好的颜料上轻轻蘸上一下。于清瑶只得收声。 只是,到底坚持不住,偷眼看看林华清,她把手垂了下来,抬起另一只手去揉脸。才摸到脸,林华清已经像头顶生了眼一样笑道:“娘子……” 骇了一跳,于清瑶不敢反驳,直接抬手举扇,抿唇微笑。只是,笑容却渐渐苦涩起来……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林华清才停下笔来。持着笔,他退后一步,细细审视片刻,微微点头。这才抬头看向于清瑶,“娘子,可要来看看?” 于清瑶扬起眉,打心底里开心。收起苦笑,垂下手臂,她站起身来,先丢开罗扇,轻轻揉捏着手臂。“已经画好了吗?你刚才没怎么看我啊!” 林华清一笑,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小子和五儿,纷纷窃笑,小子更是没遮没拦地笑道:“好叫太太知道,我家四爷画画,从来都是看在心里的……有句话说得好,是什么来着,胸什么……” “胸有成竹嘛!”于清瑶笑着,可瞥向林华清的眼神却颇为不善。 林华清一笑,也不以为意,凑过来拉过于清瑶的手臂,轻轻揉捏着。 隔着春衫,他略带薄茧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手臂,带着微微的麻、暖暖的热度,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的亲昵,倒让于清瑶有些羞起来。 把手往回抽了下,于清瑶想要甩开林华清的手,却不想林华清拉得更紧。没奈何,只得由着他。走近那亭中的石桌前。低头一看,果然是一幅桃花美人图。 虽然现在山上没有半朵桃花,可这画中却是桃花眩目。不过,不是满山桃花。而是一株苍劲有力的老桃花。八角亭中,一个粉衣女人倚栏而坐。不曾因那一树桃红逊色半分。反被那片桃红衬出水粉如玉。只见她一手执扇,正回头凝目浅笑。看那眉眼,倒是她,可是画中女子,眼底眉梢,带着的春色却是有些陌生。 到底,她看着的是谁,让她眼中尽是喜悦?又是谁?让她笑得这样灿烂。 心中一动,于清瑶转目看向林华清,看着他温和的笑脸,不知怎么的,声音就有些打结:“夫君的画,画得真好……这般的传神,好似这样看着,画中人也似能从画中走下来般……只是,画得太好了!我哪里有那么美呢?” 林华清一笑,松开揉捏她手臂的手,却是揽住她的腰,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娘子可知这画为什么如此传神?” “自然是夫君的画工了得……”避了避,于清瑶不由转目看向周围侍候的人。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人早垂眉敛目,只看着脚尖。 可他们越是这样避嫌,她反倒更觉一股羞意从心底升起。想甩开林华清,他却拉得更紧。 “娘子,我画得传神,便与你眼底含春,眉梢带喜是一个道理啊!”林华清低声呢喃着,手指滑下,牵起于清瑶的手,轻轻地一捏,“你明白的……” 明白?她明白什么? 转目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的心更加乱如一团麻…… 真真满山桃花虽谢,却仍开在心上,一片艳色…… 第三十八章 夜闻京中讯 自桃花山庄回到张庄,仍是同床共枕。虽然没有更多的亲密,可是头抵着头,脚并着脚,心里却另有一番欢馨。这样睡在一张床上久了,她竟已习惯了身边另有一个人陪伴的感觉。午夜梦回,静静看着身边的人,感受着他轻轻的呼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或许,就这样和这个人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了! 每当夜里,凝望着他的脸时,她总会这样地想。 可是这一夜,翻转身,她习惯性地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每一夜都能看到的面容。于清瑶忽闪了下眼,突然间就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翻身坐起,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怅然若失。 虽然不知道林华清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这样把她丢在屋里,又全没交代…… 心里有些不自在。于清瑶坐起身,披上衣服,怔怔地坐了会儿,突然起身走到窗前。 推开窗,月光如水披泄而入。今夜虽不是十五,可月明如水,让那并不十分圆满的月亮也看起来格外的明净。 已经快两个月了呢!成为他的妻…… 垂下眼帘,于清瑶抿起唇,微微笑着,可心里却有理不清的微妙思绪。 有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林华清是……有些喜欢她的。可是,他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只对她一人呢? 揉了揉太阳|岤,于清瑶没有返身回床上。反倒换了衣衫,推开门往外走去。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圆,宁静的小院中,月光如水,让院落中也蒙上一层润光。 走到放在院中的两口大缸前,俯身去看,一团月亮映入水中,那两条鱼沉入水底,竟似枕着月亮睡着了一般。 好生无趣,于清瑶信手择下一根缸下探出头的杂草,伸在水中搅动不休。那两尾鱼晃晃鱼尾,却并不醒来。 于清瑶丢开那根杂草,转过头,静静望着院中,忍不住轻轻一叹。院中好生安静。除了偶尔自耳房中传出的酣声,墙角处、台阶缝里不时响上一声的虫鸣,便再无声息。 明明如此的宁静,可偏偏她却是了无睡意。偏了头,她放开异能,去听远处的声音…… 手指轻动,于清瑶挺直了背,目光转向前院。隔着一道墙,可看到前院的屋檐。可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前院传过来的。 皱起眉,于清瑶绕到二门上,才发觉门上的门栓已经被拨了下来。静夜里,“吱呀”格外清晰。回过头,看看院里没什么动静,于清瑶才虚掩了门,往前院走去。甬道不长,走不到二十步,就到了前院。 停下脚步,她静静地听着正房一侧的书房里传来的声音。 自他们搬来农庄后,正房里就收拾了间屋子做林华清的外书房。此刻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林公子,我家世子爷叫我代他好好谢谢您。有了这一篇精彩绝伦的赋,他想做的事就更有把握了。”说话的人,声音很是陌生,于清瑶只是听了一声,就知道不是自己见过的。 “我和你们主子是什么关系,他还用说这一声谢吗?”林华清温言说着,可是声音里所充满的那股自信与傲然之气,却是于清瑶从没听到过的。 “林公子说得是,我家世子爷也说了,这个时候,可恨公子不在身边,让他做起事来只觉得被绑住手脚,不能得心应手。”说话的人叹了一声,“如果林公子在京中,只怕那恭平王如今也……” “此言差矣!”林华清淡淡笑道:“荣安身边高人辈出,就是没有我为他出谋划策,他也胜券在握的。” 那人闻言,呵呵笑了两声,缓了一缓,才道:“我家世子爷在小人临行前嘱咐小人告诉公子,说是安乐侯的案子近日就要判下来了。大概是会被削了爵位,流放他地。而且,当年御赐的宅子、荫田,怕也是要被收回来的。不过还好,就是被流放,也只有安乐侯一家,那位田老夫人和她的丙个儿子,皇上念着旧情,允他们自行择居……还有,那位于大人,半个月前已经离京上任去了。”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结果,可是突然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于清瑶还是忍不住心神一震。扶住墙,她靠住身边的墙,呼吸也有些急促。 只听得书房中的林华清顿了下,才平声道:“我知道了。还请转告世子,就说我暂时还无法回京。而且,我劝世子也不要自己呈上那篇赋,而要由看起来不是嫡系的官员上书。哪怕皇上为棉稻之争大发雷霆之时,还要请王爷出面为恭平王说情才是……” “为恭平王说情?”那人惊讶地出声:“林公子,您没说错吧?我家王爷、世子这些年来就盼着这一天,怎么会在这时候还要为恭平王说情呢?” 林华清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你只消把我的原话转话世子就是,其他的不要管,你家世子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那人缓了缓,虽然似乎仍有疑惑,却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深深一礼,便告辞。 听得里面的声音,于清瑶忙闪身又躲进通往二门的甬道门后。只听得脚步声自书房中走出来,然后在阶下顿住。敏感的,她觉得那人的目光似乎转了过来。心下惶惑,她下意识地把身体一缩。只听得林华清的声音拔高了一分:“这是我的家……” 虽然不知林华清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那人却是一声低笑,脚步飞动,忽地一下飞了起来,如一只苍鹰般飞上围墙。 于清瑶松了口气,还未缓下心神,林华清已经低声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难道……”声音一顿,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轻佻:“是想我了?” 有些哭笑不得,于清瑶推门而出,看着回眸笑看她的林华清,不知怎么,忽然就道:“我醒来,没有看到你……有些睡不着……” 虽然说得含含糊糊的,可是听在林华清耳中,他的笑容便更盛了几分。 走过来,握住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温言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见于清瑶不说话,他就又道:“可能这次你们于家真的是一蹶不振了!被削了世袭了爵位,又流放外地……大周立国以来,被如此处罚的公侯,也不超过十人。说起来,也是安乐侯……” “他站错了位。”于清瑶平静地说着,声音里虽带着淡淡的怅然,却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林华清看着她,目光凝住,想了想,才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是他恶有恶报。” “恶有恶报?”于清瑶低笑一声:“你信吗?我那大哥,今日所得,不是因为他做过的恶事,而是在政治博奕中输了先机……” 缓了一缓,她望着林华清,温言道:“这,你我都很清楚。虽然我是一介女流,可有些事情,也是想得明白的。你之前也说了,我大哥是恭平王的最大支持者。他一心想做的就是能辅佐一位皇子,从而重现祖父的荣光。可是,他选错了人选。更或者说,他选错了时机……” “此话何解?”林华清望着她,眼中闪着笑意,在月色下竟光灿如星。 “你为什么要恭成王为恭平王求情呢?又为什么要王爷一家韬光养晦?”轻声问着,于清瑶微微笑着,“你既然要故意来考我,那我就说上一说……当今圣上膝下无子。所有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成为皇嗣的就是两位世子,所以我大哥会选择支持我那位姐夫,而你也选择背后支持世子。可是,其实你们都没有父亲大人看得清楚。管他未来皇嗣是谁?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圣上吗?” 声音稍顿,她沉声道:“对圣上来说,不管是谁,想在这个时候确立皇嗣之事,甚至全心帮助那未来皇嗣,都是在谋算他的皇位。对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似乎是自知说得过了,她垂下眼帘,避开林华清热烈的目光,淡淡道:“我也是以妇人之心揣摩,大不敬了。”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林华清只是笑道:“娘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说出刚才一番话的。别说是女子,就是整个京城,满朝文武,大概也不出二十人。” 于清瑶汗颜。她何曾是有远见?不过是已经知道事情会是如何的走向,才说出这一番言语罢了。 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林华清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我也知道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只有保持中立……或者,该说,是站在皇上这一边。可是……富贵险中求!你二哥大概也是这个心思吧?我与他不同之处,也不过是我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而只是想能风风光光地离开那座宅院罢了。” “清瑶,”抓紧于清瑶的手,他沉声道:“在我们没有离开那座侯府之前,可能有很多事发生。而我,可能没办法照顾你周全。不过,我想你根本不会让我会你操心的……” 迎着他的目光,于清瑶心中一动,忽然之间就想起长姐的话。 或许,她说得对,妻子这个角色,在很多时候,是丈夫的助手、伙伴、同盟吧?! 嘴角牵起,她没有说话,却轻轻地点头。 至少,她面前的这个同盟者还很顺眼——不是吗?! 第三十九章京中有讯意外来客 隔天,陆富贵就赶了回来。 于清瑶自不好在后院里见他,便往前院去见。 人还没到,就先听到说笑声。听起来,人还很多,好像连于家父子几人都在院中与人说话。知道于得贵不是不知规矩的人,平常从不曾这样逾越。于清瑶不禁有些奇怪。 侧耳聆听,只听得一句,她便眼睛一亮。回过头对着雪儿笑道:“雪儿,你猜是谁打京里来了?” “谁?不是我堂叔吗?”。雪儿奇怪地歪着脑袋,见于清瑶笑起来,便跑快两步,探头看出去。只看了一眼,她就立刻“啊”的一声叫起来。 雪儿叫得太突然,倒把跟在于清瑶身后的妞儿吓了一跳。眨巴着眼,她皱起眉,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看于清瑶只是笑,就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过头,却口齿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她只当旁人听不到,却不知前面的于清瑶听得清清楚楚。 回眸浅笑,于清瑶也不说什么。是,就连妞儿这个刚跟她的丫头也看得出来,她对雪儿是不同的。妞儿学着如何做一个丫头,可雪儿却根本不是一个好榜样。可是,看到雪儿的笑容,她心里就觉得欢喜。不知,是不是前世对雪儿的歉疚已融入她的骨里,才让她潜意识中就对雪儿更好三分。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我好想你……”雪儿抱着陆初五,直跳脚。 陆初五看着数月未见的妹子也是一脸欢喜。只是抬眼看到于清瑶走出来,便立刻拂开妹子,笑着走过来施了一礼。“小姐,不,该改口叫太太了。几月不见,您还是一样荣光焕发。风姿更胜从前。” “初五,你早就不是下人,何必这么客气呢?”于清瑶有些奇怪地瞥了眼陆初五,只觉他今天格外的恭谨,却不知道到底是…… 目光微闪,她忽然有了些猜想。垂下眼帘,倒也不再劝陆初五,只是笑道:“初五,你抛下京里的生意赶过来,想是有急事?” “啊……也、也不算是急事啦!”陆初五摸了摸脑袋,只是笑。 于清瑶便也不追问,“既然没有急事,那你且和雪儿兄妹聚一聚吧!我先见见陆管事,听他说了京里的事儿,我再与你说话。” 陆初五点头,勾起嘴角,似乎是想笑却还是没有笑成,被雪儿拉走时,也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于清瑶看在眼中,笑在心里。却偏偏不理陆初五,只是笑着转身往正屋里去。陆富贵见状,忙快步跟上前去。 进了正屋,又忙着见礼,把带回来的信恭敬地交到妞儿手上。“太太,小的这次回去,夫人叫我带回来好些个东西。现在都还在车上放着,一会儿还请太太派哪位大姐儿验收一下吧!” 于清瑶点点头,只觉得陆富贵自京里走了一趟,似乎变得更恭敬了。 刚才陆初五一副恭谨之态,分明是有事相求。这陆富贵?垂下眼帘,于清瑶慢悠悠地拆着信,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此次回京,陆富贵想来也是听说了安乐侯府的事情。虽然他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可说到底,却还是要觉得以后没了一个大靠山,只能依靠她这个主人了。或许,这看来忠厚木讷的陆富贵,直到现在,才是真的认她做了主人也说不定不少字 想清这一节,于清瑶便也收敛了三分笑意,摆出主家的架势。也不去看陆富贵,更没让他坐下,只慢慢地拆开信,细细看起来。 信是赵氏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甚是工整。不过,京中大户人家的闺秀,或许不会吟诗作对,弹琴作画,这书法却或多或少都要学的。像赵氏这样的笔力,倒也不算稀奇。 细细看过,于清瑶收起信,便沉吟起来。赵氏的信中倒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说些“来信已收到,所托之事已办妥,你们且安心在农庄小住”之类的话。这样的话,不过是些套话,看似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可其实却什么都没有说。 “陆管事,你此次回京,在京中也住了有七、八天了,在侯府中住得可还习惯?可见到夫人了?她和老侯爷身体可还好?” 于清瑶问得轻缓,可陆富贵到底也是在于家当过差的,对主子问话时的那些道道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偏着头想了一想,他就答道:“回太太,小人在侯府中住在外头的大杂院里。除了头天去还有临回来时进去见了见夫人外,就没再见过夫人。看起来,夫人的身体仍是康健。而且也没听说老侯爷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小人倒是听说了些事情……” “哦,老侯爷和夫人身子都好,那我们这些小辈就安心了。对了,是什么事?离京也有一个月了,我还真想知道府里头都有什么趣事。”看似漫不经心,可是于清瑶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微微向前倾斜。 陆富贵清了清嗓子,才道:“小人这次奉命送四儿姑娘回去,自然是要把事情看清楚了才敢来回太太的。所以小人一直都请内院里浆洗大丫鬟衣衫的张婆婆帮我留意着……”抬眼偷看了眼于清瑶,见她没什么反应,陆富贵才继续说下去:“小人听说四儿姑娘回了侯府,就吵着要见夫人。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混帐话,顶撞了夫人,见了夫人之后,她就被关在柴房里了。过了两天,四儿又求姐妹说情,才又见了夫人。想是她向夫人求饶,夫人就允她自行挑选夫婿。可不知怎么的,四儿姑娘放着年轻力壮的小厮不选,竟选了府里一个死了老婆的管事做夫婿……那管事已经四十多了!” “是吗?”。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想,才问:“那管事姓什么?在府中管着什么事?” “这个,小人还真打听了。听说那管事姓赵,是夫人的陪嫁人,现在管着内院的采买……”顿了下,陆富贵又低声道:“可是个有油水的好差事。” 瞥他一眼,于清瑶淡淡说道:“知道了,这趟差你当得不错,我自有打赏。你去外头叫了雪儿,先照着单子把东西收了,就回去先歇着吧!啊,对了,叫初五进来。” 陆富贵恭声退出,于清瑶在房中只听得他和陆氏兄妹说话,声音透着股子亲热。 听到陆初五的脚步声,于清瑶抬起头,看着陆初五,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来。也没有像刚才一样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就淡淡笑道:“初五,坐吧!” 陆初五笑笑,却没像从前一样随意,反倒先施了一礼,才带着恭敬之态坐下。 于清瑶勾起嘴角,笑吟吟地问道:“你这次过来,是想雪儿了还是向我汇报下京里铺孺子的情况呢?若是送帐本,随便打发个伙计来就是了,何必自己跑这一趟呢?” 陆初五笑道:“送帐本,本就是我应该亲自做的,再说,京里的事情还是要和太太汇报下的。要说咱们梁坊,最近的生意还真是不错。虽然有杜氏一直和咱们抢生意,可到底他们远来,而且因为最近……” 声音稍缓,陆初五顿了顿,才道:“太太,府里的事儿,您也是知道的不少字” 于清瑶垂下眼帘,静了片刻才问道:“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我这些日子时时刻刻惦记着母亲……可是,我与大姐终究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说着话,她抬手拭泪。虽然心里早知前因后果,也根本不曾担心过半分。可当着外人面,到底还是要表现一番孝意。 这世道,人的舌头也能杀人。一个纯孝的好名声却能替她挡去太多的明枪暗箭。 见于清瑶哽咽难言,陆初五便不好再说下去。等于清瑶哭过一阵,才叹道:“我也是从侯府中出来的。虽然只是个下人,可对府里却有甚是感恩。实在没想到现在侯府竟然……”感叹一番,他才劝道:“太太也不要太难过了。虽然侯爷现在被拘在牢里,可说不定圣上顾念旧情,很快就会放了侯爷出来呢!” 心知此刻大概最后的处置结果还没有公布,陆初五才会这样说。可于清瑶却还是作出开心的样子。 见于清瑶抹干了泪,陆初五才转移了话题:“自侯府出了事,杜氏的处事就低调了许多,也不像从前一样和咱们染房争生意了。有人说,他和咱们侯爷一向有往来,而且和三爷也是朋友……不过,现在就连三太太的娘家,这次也被牵扯到侯爷的案子里,京里的铺子都被封了……” “是吗?三嫂家也……”前世里,那个曾号称豪富江南的商贾之家,因为这案子,一蹶不振,偌大的家业,除了交付罚罪金外,竟是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就败个精光。 于清瑶低声轻叹,听着陆初五说起京中种种,一时间也觉意兴阑珊。 “这人啊,各有各命,到底强求不得……初五,我也倦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既然来了,你也住上两天,和雪儿聚聚再回京去……”于清瑶站起身,似乎真的要往出走。 陆初五一急,猛地站起身来,叫道:“太太,我还有事儿……” 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不往外走了,就坐下身,笑盈盈地看着他:“还有事,那且说来听听……” 陆初五脸上一热,不知怎么的,未曾开口,脸上竟已红了…… 第四十章低声软语求良缘 睨着陆初五泛红的面色,虽然明知道他此来为何,可于清瑶却还是故作不知。只是笑盈盈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初五,且不说雪儿与我情同姐妹,就是你,也是我的得力助手。你,还有什么不好同我说的呢?” 陆初五从前光棍一条,在街上闲混 朱户人家第3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时油嘴滑舌的,什么话没说过呢?就连亲妹子都损他这兄长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可偏偏,现在当着于清瑶的话,他却觉得想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难。 吱吱唔唔半天,陆初五还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倒是刚刚自外走进来的雪儿急了。几步上前,啐了哥哥一声,嗔道:“平时那么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却成了闷葫芦一个。丢死人了!” 转向于清瑶,雪儿笑眯了眼,脆生生地道:“太太,我哥哥想求个恩典……就是之前我同太太说的那个事儿!” “哦,”雪儿都跑来说得这么明白了,于清瑶也就不好意思再故作糊涂。只不过,她睨着陆初五,仍然追问道:“初五,我倒是知道雪儿说的是什么事儿。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婚姻之事是人生大事,事关重大,你这样闭口不言,我却不能只听雪儿一句话,就看作是你自己的意思啊!” 被于清瑶一句话激得脸色更红,陆初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还请太太恩典,把柳絮姑娘许给我作娘子……”一句话说完,他才吁了一声,缓了缓神情,脸上的红潮也渐渐退了去。虽然说于清瑶已是为人凄,又是主家,可是到底从年纪上比他还小上几岁。陆初五当着于清瑶的面说这些话,到底是有些赫然。 “太太,你也是知道我的。从前不晓事理,也曾在街上胡混,游手好闲且不说,还跟着一群泼皮做过一些错事……可是,我敢发誓,虽然那时候做的事有些不地道,却从未有过大恶。如今,我已改过自新,本本份份的做人。若我娶了柳絮姑娘为妻,定然好好待她,如有负于她,不得好死!”说得激动,陆初五顾不得雪儿瞪他,只是看着于清瑶,大道道:“还请太太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许我这个恩典。” 微笑着,于清瑶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柳絮可知道你来这里求我?” 陆初五一滞,垂下头,顿了半晌才道:“不知道……太太,我不瞒您!也不知柳絮姑娘是听什么人说了我从前的事,打从前就对我一直甚是冷淡。这回她到了铺子里,接下那瓷珠生意后,更是对我敬而远之……论理,我不该痴心妄想,胡搅蛮缠的。可是……”挠了下头,陆初五苦笑道:“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就算是她对我冷脸相对,也觉得她好看。哪怕是骂我,也觉得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听着陆初五看似荒唐的表白,于清瑶先是觉得好笑,可随即又觉得感动。没想到看起来一脸精明人也j猾的陆初五,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他是真的很中意柳絮…… 转目瞥了眼一脸感动,看着兄长,只差没有掉眼泪的雪儿,于清瑶抿唇浅笑。想了想,她问道:“初五,这些话你可曾和柳絮说过?” 陆初五咧了咧嘴:“柳絮一看见我就先皱眉了,我怎么敢和她说这些混话呢?!” “怎么是混话了?这分明就是你的真心话……”气得脸上涨红,雪儿替兄长抱打不平:“你要不敢说,我去和柳絮姐姐说。我就不信她听了这样真的话会不感动。” “雪儿!”轻咳了一声,于清瑶想了想,才道:“初五,柳絮虽然曾是我的丫鬟,可是现在她已是自由之身。虽然如今打理那间瓷珠铺,可却只是我请的掌柜,可不是下人。所以,你所说的恩典,我没办法给。” 陆初五闻言,立刻现出失望之色。于清瑶看着他,笑道:“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手书一封,代你向柳絮求亲。至于成与不成,还要看你与柳絮有没有缘份了。” 看着露出笑容的陆初五,于清瑶淡淡道:“雪儿刚才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既然你心仪柳絮,那就该让她知道。如果你什么话都不说,只那么在她眼前闲晃,只怕她反倒误会你是登徒浪子,对你更加避而远之了。” “我怎么是登徒浪子了?哪怕是从前,我也最多就是在街上冲着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吹个口哨……”声音一顿,陆初五捂着嘴,看看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雪儿。呵呵傻笑了两声。 “太太,您放心!我真的是有诚意的。我陆初五此生都不会有负柳絮姑娘,更不会对不起太太您那封信……” 于清瑶笑笑,也不多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且候着,我去书房写信。” 陆初五答应一声,笑得格外欢畅。于清瑶带了妞儿走出门去,还听到雪儿在低声骂他:“还说自己胆子有多大!现在看到中意的女子都不敢说,真真是丢死个人……”旋即又笑道:“可真是好,我就说柳絮姐姐最好做我的嫂嫂嘛!” 抿起唇,于清瑶微微笑着。想想沉稳的柳絮和精明的陆初五真成了一对夫妻的情形,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他们成了夫妻,对她也有好处。只盼着他们成了一对恩爱夫妻,专心帮她打理那两间小铺子。若日后生意好了,说不得还要把规模更扩大一些…… 虽然知道林华清此刻并不在书房里,可是于清瑶还是示意妞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在没有回应后才推门而入。在妞儿之后迈入房门。于清瑶一眼扫去,不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这间书房,她从前并没有进来过。像外书房这样的地方,对男人来说,远比卧房更为重要。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刻意回避。 现在一看,不免惊于这房里的藏书之丰。她竟不知道,林华清带来的那两只箱子,竟装的都是书。想想,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也是,就算是风流就算是纨绔,可林华清到底是文武探花沈学士的学生,怎么可能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呢? 也不去翻看那些书,她走到桌前,细看那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不由微笑。砚是澄泥砚,墨是徽墨,纸是上好的宣纸,笔架上大小不一的更是上好的湖笔。看来,林华清果然很是享受…… 桌上算不上多整洁,除了文房四宝,左手边还堆了几本书,又散放着一叠用过的宣纸。于清瑶也不细看,直接把那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就坐在桌前。 “妞儿,帮我研墨。”自笔架上摘下笔,于清瑶凝神细想,没有留意到妞儿脸上一闪百逝的为难之色。 柳絮是个稳重的人,可是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这封信万万不能以旧主的身份勉强她做决定。只能陈述事实,试探着请她考虑一下……更或者,说一下她嫁与陆初五的好处,让她自己衡量…… 心里正想着,突听得“啪”的一声。于清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妞儿一脸愤愤,竟是手、脸竟溅上点点墨迹,也不知怎么会研个墨也能闹成这样。 怔了怔,于清瑶才意识到妞儿大概从未研过墨。勾起嘴角,她也不曾训妞儿一句,只是笑道:“先去洗了脸吧!我自己来研……”伸出手,她的手臂横过书桌,去拿那方澄泥砚。手肘一歪,竟把那一堆书册撞到地上。 妞儿身形一动,还要去捡,于清瑶已经笑道:“先去洗脸,我捡就好了。” 虽然知道如果是秘件,林华清不会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放在明面。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凝望看着那写满了字的纸,不是很想让人看到。 看妞儿走了出去,于清瑶蹲下身,一一捡起那散落的纸张。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秦观) 录在纸上的词清丽婉约,字也是挺瘦秀润,看着这字,吟着这词,便觉是种享受…… “这词……”分明是写相思之意。碧桃?!难道是在桃花山庄所写?! 垂下眼帘,于清瑶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笑。 收拾好纸,她又去捡那书册。捏住书脊,她拿得随意,却不想那书册中,竟飘下一页薄纸。 眨了下眼,于清瑶拈起那张纸,还未看,已先嗅到一股花香。也不知这纸是用什么花香熏过,还是撒了香粉,竟会泛着丝丝甜香。 这样的纸,分明就是女子所用…… 翻开来看,纸上字迹婉约秀美,没有什么力道,分明就是女子所书。 心神微怔,于清瑶缓了缓心神,才于看下去。只见那纸上写着: 公子:一别月余,不胜相思。妾每于静夜凝望明月,忆及从前种种,不禁泪盈于睫…… “胭脂……”低声念出那个名字,目光下移,果然在落款上看到那个名字。于清瑶微微一笑,虽然猜出来了,可说不清为什么心口竟是闷得难受。 把那封信重夹在书册里,她转目看向刚放在书桌上的那首词。心口升起一股恶气,竟是猛地抓起那张录着词的纸,几下就撕成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院里突然响起招呼声:“四爷,您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风雨湿衣情渐冷 “太太在书房?”林华清低声问着,问话的同时已经一脚迈进门。抬起头,就看到于清瑶坐在书桌前,垂眉研墨。 “娘子,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他笑问着,快步走到桌前,直接伸手去接于清瑶手中的墨条:“我来研……” 话未说完,他扬起眉,抬头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情。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娘子,你想写些什么?正好,我还真想看娘子的字。” “不过是自幼被训着练了几天字,勉强能见人就是,又不是什么好字。”于清瑶淡淡说着,抬眼看着林华清,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大。 林华清看得分明,自家娘子近来常带着笑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这样,可不是…… “是哪个惹了娘子生气?难道陆管事回来,带来的消息不好?”林华清笑着问,顿了顿,又笑道:“总不是我惹娘子不快了不少字” 于清瑶目光忽闪,笑道:“哪里有人惹我生气?不过是刚儿,初五同我说想请我为他向柳絮求亲,一时有所感触,才发了会儿呆。” “哦,”林华清应了声,也不再追问,只笑道:“柳絮回京才几天啊,陆初五就已经……真是好快手脚!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娘子该高兴才是。” “是开心,可想想,柳絮跟了我两年多,现在也要嫁人了,心里就……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不说柳絮,再过一、两年,雪儿也要嫁人了。” “娘子舍不得雪儿,那不如也就照着从前的惯例,把雪儿配给府里的……” “不行!”于清瑶声音稍顿,似乎也自觉声音响了些,迟疑片刻,她才道:“雪儿的卖身契我是早就想还给她的,只是想想,她还未及笄,这个时候放出去,初五又没时间照顾她,只怕她寂寞,所以才想着再留她一年。夫君,雪儿虽然是我的丫鬟,可是我与她相处日久,情份不比别人。所以,日后雪儿出府,脱了贱籍,我会请初五好生挑选,定叫她嫁个身家清白的人。不管是书生、商人,还是手艺人,只要他人好,对雪儿好,能让雪儿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娘子对雪儿果然设想周到。”林华清笑笑,把墨砚往前推了推,“娘子,墨研好了。” 于清瑶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提起笔来,默默写信。 林华清也没凑近细看,随意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又信手从书桌上抽了本书,随手翻看。手指翻动着书页,他的眼角却不时瞥向于清瑶。 应该不是他敏感。今天娘子的心情确实不是很好…… 手指滑过书页,鼻间忽然嗅到一股甜香…… 心中一动,他看着夹在书册中的那张信纸,突然挑起眉峰。歪着脑袋,他勾起嘴角,抬眼来看于清瑶。 虽然察觉出林华清的目光,可是于清瑶的表情却仍是平静如常,笔尖虽然轻轻一滞,却立刻又续写下去。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就不会发觉她有什么不妥…… 放下笔,于清瑶轻轻吹着信纸,待墨迹干了,便抬起头,看着林华清,微微一笑,“夫君,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林华清“嗯”了一声,也没挽留,只笑道:“娘子,我看天色这会有些阴了,可能要下雨,你也不要太辛苦,不如一会我们回房,听听雨喝喝酒……” 于清瑶一笑,不置可否。施了一礼便穿过林华清的身边往外走去。人才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林华清的低喟:“咦?奇怪,怎么不见了?娘子……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一首词?” 蜷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于清瑶回眸浅笑:“什么词?夫君写了词吗?我竟未看到,真是可惜……夫君,可是放在抽屉里?我来帮你找,正好欣赏佳作……” 她笑得那样温文,若无其事,林华清看着她的脸,便也笑了起来。“无妨,我慢慢找,等找到了拿回房,与娘子同赏。” 于清瑶笑着点头,转身出了书房。走出几步,回眸看了看院里没人,就立刻把袖袋中的纸片取了出来,迟疑了下,回身转到墙角,把纸丢在墙角的排水沟里。 丢掉碎纸片,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正房里走去。 书信交给陆初五,于清瑶没有心思再多说别的,闲说了几句就往后院去。雪儿原想跟着,她也没让。只笑着让雪儿跟着哥哥多叙叙别情。 才进二门,妞儿就急着从后院跑出来,看到于清瑶,不由怔了下,“太太……” 笑着挥了挥手,于清瑶淡淡道:“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对了,去告诉陆家的,快下雨了,把衣服都收了……” 抬起头,于清瑶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情也似压了块乌云般低沉。 是她最近过得太过快活,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好了呢! 风流情圣,就是风流情圣,哪怕是到了乡下,情丝却仍牵在京里女人的手里。 “于清瑶啊于清瑶,你郁郁寡欢所为何来?难道这样的情形你不是早就想过了吗?即使他想要为那胭脂姑娘赎身,又与你何干呢?左右,还是要有那样的人的……” 低头苦笑,于清瑶也不看怔怔看她的妞儿,一个人默默回了房。 坐在梳妆台前,她也不去关窗,就那样透过敞开的窗看着外头的越压越低的天空。 自匣中取出竹笛,她轻轻摩挲着,不知不觉间,嘴角就露出一抹苦笑。 红唇覆在笛孔上,她轻轻吹了一声,笛身呜鸣,在停顿片刻后,才再发出清越的笛声。 没有吹什么学过的曲子,曲由心生,在这风雨将至的午后,凄婉的笛声回荡在农庄之中,带着那样淡淡的哀伤,诉不清的茫然,还有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怨愤…… 从书房中走出,林华清在门前停住脚步,扭头往后院的方向望去。“这笛声……是清瑶……看来,那封信,她果然是看到的……” 扬起眉,他既喜且忧。听这笛声,娘子分明心生嫉妒,显然也是对他有情的。可是,要解释清楚这误会,可是有些麻烦…… 正在沉吟,雨已经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头脸上,可林华清却仍站在门前,怔怔地听着那笛声。 在耳房中探出头来的小子瞧见,不由大惊,慌忙跑出来,胡乱地举手相遮,“四爷,你怎么不回房去呢?这雨可是下得不小……” 这场雨,果然不小。春末夏初,再不是初春时的细雨微蒙。大雨,被乍起的大风席卷着扑面而来。不过片刻,林华清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可是林华清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就连抬手去抹脸上的雨水都没有。 小子苦着脸,又不敢自己一个人跑回屋里去,只能大声嚷着:“阿大哥,阿大哥,快拿伞来啊!” “嘘……”林华清轻叱一声,唬得小子收了声,也竖起耳朵去听雨中的笛声。 之前他没有听出来,可现在一听:“这、这笛声,真是让人难过……”就好像是女人在哭一样,哭得让人的心都碎了…… 伤心,无奈,茫然,怨愤,似乎是无边无际,可是当心渐渐平静下来,才知道其实那一切,也没有什么。不论是情爱还是冤仇,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生的一场经历。过了还剩下什么呢? 听着那渐渐平和下来的笛声,林华清的眉毛却越皱越紧。 “无怨无恨,无嗔无怒……不可以这样!绝对不能……”也不理小子,林华清抬脚就走。 小子跟了几步,看着林华清直入二门,就不得不停下脚步。想想,忍不住撇了撇嘴,抱着头直窜向耳房里。 笛声渐息,于清瑶执笛在手,望着窗外的暴雨,却没有起身关窗。风夹着雨点,刮进窗来,打湿了梳妆台上的铜镜,湿了未曾收好的胭脂盒,也湿了她的衣襟…… 有些冷,于清瑶站起身,想要去关窗。可手才伸了一半,就不由得怔住。 看着大步自二门走进来的林华清,她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雪儿……”叫了一声,她才意识到雪儿还在前院。迟疑着,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就看到有人自旁边撑着伞跑出来…… 描着绿柳拂水的湛绿油伞纸在雨中越发清丽,连同伞下那满是关切的娇羞面容也显得更加俏丽。 香坠举着伞,踮着脚,把大半的伞都遮在林华清头上。“爷,您怎么也不打把伞呢?这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办啊?” 林华清目光一转,在香坠的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说话,就又扭头去看。还未回过头,就听“砰”的一声,刚才还开着的那扇窗,已经被紧紧关上。 林华清皱起眉,举步向前,偏偏香坠却仍紧紧跟在他身边,举着伞,怯声道:“爷,你身上全湿透了,这样太冷了,要不然我去打了水,您泡个热水澡……啊!” 身体一晃,香坠跌倒在地,连手中的油纸伞也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仰着头,她畏怯地看着林华清根本没有回头的背影,茫然失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大雨倾盆,她傻傻地看着林华清推门走进正房,连该爬起来都忘了…… 四十二章两相对,能言信否? 窗子一合,将所有的风声雨声都关在外面。于清瑶收回手,抿起嘴角,笑了起来。只是唇畔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外室的门就猛地被撞了开。 心头一惊,笑意骤敛。于清瑶回眸,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而入,眼帘微垂,静默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温婉的笑容。 撩帘而出,她迎上林华清,看着他,轻声抱怨:“夫君真是太不小心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叫小子拿着伞送你……就是嫌他们碍事,也要自己撑着伞啊!”说着话,她抬手轻轻扫过林华清的肩头,“浑身都淋透了,怕是会着凉……” 目光下垂,定在于清瑶的脸上,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看着她温和的目光,林华清皱起眉来。“清瑶,你只想说这些?” 手微微一顿,于清瑶抬眼望着林华清,淡淡笑道:“夫君,你一叫我的名字,就是有事想要说了……”笑着摇头,她若无其事地收手,“有什么话要说,也等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再说。要是真着凉了,庄上可不好请大夫。” 林华清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还要说话,于清瑶却已经挣开,反身进了内室。林华清皱眉,紧跟其后,正好迎上取了手巾出来的于清瑶。 踮起脚,于清瑶用手巾轻轻擦了擦林华清的前额,又笑着把手巾塞到他手中,“夫君先擦擦头,我去取衣裳。” 这一次,林华清一把扯住她的手,抓得牢牢的。于清瑶挣了下,没有挣开,也就不挣扎了。只是看着林华清,笑道:“夫君,你不觉得冷吗?”。 是有些冷。被雨浇透了,手上冰冷,连着被他握在手心的于清瑶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可是,她的冷,是因为他的手,还是因为她的心? “清瑶,我们好好谈谈……”捏着手巾,林华清没有去擦头发。贴在面颊上的碎发坠下一滴水珠,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滴了下来,正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于清瑶默默地凝望着那滴水在林华清的手背上散开,再聚在一起滑下手背。嘴角无意识地牵了起来。缓了缓,她抬起头来,笑问:“夫君想要谈什么?你我夫妻,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林华清抿了下嘴唇,才道:“你刚才为什么见到我却立刻关了窗,可是生气?” 于清瑶好似听到笑话,“哧”地一下笑出来,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掩住嘴。抬眼瞥他,笑吟吟的:“我生什么气?香坠知趣,晓得照顾夫君,我正该开心才是,又怎么会生气呢?”顿了下,她柔声道:“左右,她原也是我为夫君选的……”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她,强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清瑶,在我面前,你何必要掩饰自己?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你我夫妻一体,什么都不用隐瞒的吗?”。 猛地抬头,于清瑶望着林华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可是,那怒意一闪而逝,她的眼中又只有温和柔顺。“我知道夫君不会隐瞒我,我自然也不会隐瞒夫君……我说开心,就是开心了!”声音虽然低柔,却隐隐带出一丝煞气。 被她的话噎到,林华清心中暗恼,却又无可奈何。早知如何,当日收到信时,他就同清瑶说了。可是那时候,他全不当回事,更不成想到今日之事。这才…… “夫君,”偏了下头,于清瑶笑着问道:“难道,夫君不喜香坠?她虽是个奴婢,可是模样却生得周正,自有一番楚楚可人之态。而且,对我又恭敬有加,对夫君你更是全心全意的。我看……” 不等她说完,林华清已经气极反笑,“你看什么?清瑶,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于清瑶抬眼睨他,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神却透出一丝冷:“我也知道夫君体恤我,才从不曾提过纳妾收房之事。可是,夫君怜我,我更应该为夫君着想……如果夫君觉得香坠不好,那不如就选了五儿——她侍候你那么多年,也该是了解你的脾性。以后也侍候得周到些。” 扯着于清瑶的手,猛地一拉,林华清按着于清瑶的肩膀,半拥她入怀,低头喝问:“谁说我要纳妾收房了?清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 “夫君嫌弃香坠和五儿长得不好看?”于清瑶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烟火气,可是林华清却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冷。 “夫君不喜,可以在外面买……”头微微别开,于清瑶和声道:“我记得夫君从前和一位胭脂姑娘很要好的,不如就去为她赎身吧!” “于清瑶!”沉声大喝,林华清捏在于清瑶双肩上的手紧了紧,“我说过,不会纳妾,不会收房……胭脂的事,我可以同你解释……” “夫君,”于清瑶的目光微瞬,低声地唤了一声:“你弄痛我了。” 醒过神,林华清忙收开手。悻悻地低了下头,再看于清瑶看似平静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挫败感。想想,他忽然问道:“清瑶,你怎么一直都只唤我夫君?” 她心情好的时候,或是生气时,偶尔就会唤他的字。甚至有时候会连他的姓也一起大叫。可是今天,她却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的,好似…… 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林华清,而只是她的夫君——一个已经固化的形象…… 嘴角牵起,于清瑶抬起头,带着无辜柔顺的表情:“夫君不就是夫君吗?难道夫君不喜欢我这么叫?” “也不……是,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林华清憋着一口气,沉声道:“我宁愿你叫我的名字。大声的,生气的……当然,如果尽是喜欢的口吻,我更喜欢。”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只是笑,可那笑始终没有深入眼底。 林华清皱眉,想想,突然意识到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话题。“我说了,要和你说说胭脂的事。我知道,你看到了胭脂的信……我是不该瞒着你,没说胭脂给我写信的事。可是我和胭脂之间……” “夫君,”于清瑶打断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胭脂姑娘难道不是夫君的红颜知己吗?”。 “是,”林华清才答了一个字,于清瑶已经又道:“既然夫君承认她是你的红颜知己,又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直说什么误会呢?如果这样的话被那位胭脂姑娘听到,她有多伤心?!” “红颜知己是红颜知己,我又没有否认这个。可是红颜知己不代表我和她就是那种关系,我和她虽然……可真的没有什么……” 看清于清瑶眼底的那一抹轻蔑,林华清不禁更加懊恼:“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也曾夜宿香闺,也曾秉烛夜谈,可是我和她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好一个清清白白?!于清瑶几乎要冲口冷笑出声。可是虽然胸口发闷,她却仍咽下了这一口闷气。笑着道:“夫君,我已经说了可以帮胭脂姑娘赎身,你不用担心我会拈酸吃醋的……反正,夫君总还是要纳妾的。” “你……我……你不信我?”纵是林华清一向能言善道,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是偏偏怎么也说不清楚了。“我真的……”想想也是,谁会信他这花名在外的风流公子夜宿花魁香闺,却谨守男女之别没有半分私情呢? “我林华清,还不屑花钱买女子一夜春宵。”闷闷地说罢,林华清压下胸中闷气,和声道:“清瑶,你相信我。我如果真与哪个女子有私,你若相问,我绝不瞒你……从前,我是风流,可是风流并不等于我好色。我不是哪个女子扑上身来,都喜欢的。” 缓了缓,他又道:“我的过去,或许有些你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并不与谈及。可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看着于清瑶,看着她抬眼看他,忽然灿然微笑,林华清的眼睛不由亮了亮。 “我相信你,夫君。”于清瑶低声说着,笑容温善,可林华清眼中的光彩却渐渐黯了下去。 “相信我?你这样就是相信我?”扭过头去,林华清干笑了两声。回过头,他望着于清瑶,沉声道:“清瑶,你想我怎么样?要我软语相求?还是立誓赌誓?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已经相信你了,夫君。”于清瑶温和地笑着,“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脚步微错,林华清后退了两步,望着于清瑶的眼眸,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扇门沉沉地合上,把他和她,分隔在两个世界里。那是于清瑶刚刚打开的心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他关在门外了…… 苦笑着,手中的手巾颓然落地,林华清转过身,慢慢地走出门去,走进雨中…… 下意识地跟上两步,在门前停住脚步,于清瑶扶着门,望着林华清的背影,张开嘴,想要喊他,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站在门前,她默默地望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华清走出后院,在风雨中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 垂下眼帘,扶着门边的手蜷起,紧紧地抓着门边。于清瑶缓缓把头抵在门上。麻木地任檐外的风雨袭上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去,却在看清来人时刹那间失神。 “太太……”撑着伞的雪儿有些惊讶地叫着,想想,茫然地道:“刚才四爷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于清瑶低声重复了一句,偏了偏头,嘴角露出一抹说不清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孤枕寒衾信相怜? 夜色渐深,可是雨却还是没有停。 望进沉沉的夜幕,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于清瑶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太太,可还要再看会书?”点起蜡烛,雪儿低声问着,回过头,看看正捧着热水进来的五儿和收起伞的妞儿,迟疑了下,又问:“还是洗洗就歇下了?” 回眸看了眼雪儿,于清瑶低下眼帘,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书卷是反的。虽然几个丫头谁都好像没有发觉,可她自己还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雨这么大,早些歇着吧!”今夜,她无需再等待。 心中念头才转过,五儿就问道:“太太,不等四爷了吗?”。 雪儿扭头瞥了眼垂下眼帘,不作回应的于清瑶,忙道:“雨大天滑,四爷出去访友,大概不会回来了吧!我记得从前听过一个笑话,说什么人不留客天留客。看来,老天替那主人把咱们四爷留下了……” 虽然嘴上说得风趣,可雪儿却仍偷偷瞥了眼于清瑶。虽然太太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看得出来。太太和四爷一定是吵嘴了。以至于这么大的雨,四爷还匆匆跑了出去…… 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那么小气呢?害她家小姐这样…… 到底还是偏心,雪儿在心里腹诽着,想想,又凑到于清瑶跟前,“太太,奴婢今个儿给您守夜吧!” 于清瑶怔了下,抬眼看着雪儿,突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了,我自己一个就好……”她还在期待什么?今夜,这间屋子里只不会她一人罢了…… 摇头苦笑,于清瑶打起精神,洗漱过后,早早就躺上了床。 虽然已是初夏,可是因为这样的大风大雨,温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哪怕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却仍然觉得冷。 孤枕寒衾,竟是这样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她仍然无法入睡。不过一个月,就已经习惯了与林华清同床共枕,习惯了,夜里醒来,枕边有人;习惯了,有人自身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习惯了,耳边有他的呼吸,偶尔的鼻鼾…… 在无人的夜里,她无声地落泪……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哭什么。 她本不该动心的。明明知道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还会为他的尊重,他的温柔,为他的调笑而心动不已? 于清瑶,是你太傻了!所以现在觉得伤,觉得痛,也是你活该。 辗转反侧,泪湿枕巾,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一声低喟。似乎是有人俯在床边默默地看她,带着那样的怜惜。可是,奇怪的,她并不觉得害怕…… 仿佛是在梦中,她竟因那恍惚熟悉的声音而感到安心。甚至,在身后的人轻轻拥住她时,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就那样缩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的人叹息着,却把她拥得更紧,双抬起手,轻轻抚弄着她披散的长发,久久的,不曾收手…… 模糊中,她觉得温暖,因那人的体温而觉得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甚至连心口那一片冰寒,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一夜无梦,于清瑶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投入房间,满室宁馨。 目光微瞬,她摸着空无一人的身边,只觉怅然若失。昨夜,或者真的只是一个梦吧?不少字 苦笑着,她撑起身,正待起身,帐子却突然被人掀起。吃了一惊,于清瑶回过头,惊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林华清。一时间无法说话。 怔怔的,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更或者,她是不是要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正在迟疑时,林华清已经笑道:“我来服侍娘子起身。”手里竟真地捧着于清瑶的衣衫…… 于清瑶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拒绝:“不敢劳动夫君,我自己来就好。” 林华清也不勉强,笑着把衣服放下,又体贴地放下纱帐,“娘子,我在外面候着。我们,把昨天的话说完……”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愣住,正在系盘花扣的手僵住。他还要说昨天的事?!那她,是该…… 心中忐忑,从帐中出来时,于清瑶的脸色便有些冷淡。虽然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可是下意识的,她已经摆出防备警惕的架势。 谁知林华清口中说要谈谈,看到于清瑶出来却并不说话。反倒招呼着丫鬟们进来,传了早饭,又亲自绞了手巾进来给于清瑶净面。 瞥了眼偷笑的雪儿和神情别扭的香坠,于清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接过手巾净面擦手。只是转身上妆时,到底受不了林华清的殷勤,直接夺下他手中的眉笔,拒绝的声音也有些平板:“夫君,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自菱花镜中看着雪儿等知趣地避过头去,于清瑶缓下心神。笑着劝开林华清,又去拿木梳。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木梳,林华清已经大手一伸,抢在她前面,“我来为娘子梳头,娘子信不信,我有一双巧手,哪怕是第一次做,我也一定会梳得好……” 佯做的平淡笑容也有些发苦,于清瑶不好说重话,只能婉言拒绝。可拒绝了那样,林华清又来新花样,一个早上竟就这样在林华清的殷勤献媚,她的婉言拒绝中耗尽。 等到二人终于吃过早饭,整理妥当,已经日上三杆。而原本还心存警惕的于清瑶也被折腾得心神放松,表情也不自觉间就柔和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林华清却忽然笑道:“娘子,你我不如去河边走走吧!” 心里知道,这出去走走,必是要有话说了。可此时此刻,总不能拒绝。“全凭夫君作主。”于清瑶微笑着,在林华清伸手过来牵起她手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下,可却到底没有避开。 见他一一逐开跟上来的小厮、丫头,于清瑶在心里暗暗打起精神,可偏偏林华清竟是指指点点,说风景,说天气,说昨夜被打落的花朵,说雨浸之下更显油绿的叶子,说那涨起来的河水,却偏偏不说昨天的事情。 情知耐不住性子,首先发问的人必是要落了下风。于清瑶也就不说话,只是顺着他的手指,一一看去,又不时笑着应和。 一路行去,在河边漫步,倒真似好一对恩爱夫妻。 不知林华清是不是觉得绕圈子绕得够了,突然间就道:“娘子,你现在在握着我的手啊!” 被他问得一怔,于清瑶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华清,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娘子的异能,可以看清他人的思想……”顿了顿,林华清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于清瑶,沉声道:“现在,娘子不妨看一看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被林华清的话惊到,于清瑶先是看了林华清很久,又低下头,定定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夫君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我去看你的心做什么?” “你不敢看?!于清瑶,你是根本就不敢看!”林华清沉声喝着她的名字,语气转为犀利。“你害怕,害怕看到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更怕看到你所担心的事……于清瑶,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担心,”于清瑶嘴硬地答着,语气生硬:“夫君,我是信你,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可你不该这样逼我……” “我逼你?是,我是逼你!我今天一定要逼着你看我的心,也看清楚你自己的心……”林华清的声音虽然没有拔高,可是语气却很是凝重:“清瑶,我的脾气不如外人所看到的那么好。而且,我不喜欢现在你对我的态度,如果你以后也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那我宁愿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一清二楚……哪怕,是要吵嘴斗气!我也不想把我们之间的误会和矛盾带到以后去。我不想和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这样在一起,太累了……”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没有说话。虽然心底有声音在说一定要小心,不要踩中林华清的陷井,可是她仍不得不承认,林华清说的话很是中肯。 “看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林华清沉声道:“清瑶,我既然主动让你看我 朱户人家第4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的心,你为什么还要迟疑?难道,看透我的心不好吗?好好看看,我对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都是真的,也好好想想,你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 她想要怎样的生活?她想要怎样的生活…… 心里回荡着林华清的话,于清瑶的目光有些茫然。 她以为只要心静如水,就可以过她想要的平静安乐生活,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当她的思绪,她的心情因眼前这个男人激荡时,她还能平静地生活吗? “不要再说什么,你想一辈子住在农庄里自己过日子的傻话!好好问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她、她想要…… 她也想要有人疼,有人爱,想要她之前唾弃、回避、不敢轻碰的情爱……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也有了那样的欲?望,觉得或许,她也可以过着那样甜甜蜜蜜的生活。可是,她真地能够如愿吗? 挹眼望着林华清,于清瑶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可是手却在无意识中反握住了林华清的手…… 第四十四章心绪难平暗生潮 握着林华清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虽然于清瑶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却没办法平静。 用异能去窥视人心,她不是第一次做。可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紧张。 “你真地想要我看你的心?”低声问着,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哪怕是林华清点头笑道:“正是,我说过不会瞒你。清瑶,我不怕你看……”她仍觉得有些不妥。 真的要看他的心?只要她运用异能,就可以清楚地明白林华清到底是在想什么。他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在哐她还是真心。可是,这样运用异能去窥视了他的心之后呢?如果是真的,她固然会开心。可是如果是虚情假意,她又要怎么办? 且不说这些,就算她如今知道了林华清所言句句是真,那之后呢?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人心易变,她下一次是不是也要这样运用异能一窥究竟?! 垂下眼帘,于清瑶久久无言,可是握着林华清的手却渐渐平稳下来。 抬起头,她望着林华清,沉声道:“你说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事情似乎已经超出当初你我的约定。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无所适从。不知自己到底是想怎样也不知该如何去适应。林华清,我似乎……” 微微一笑,她的眼神明亮而清澈。“你到底如何想?当初你肯上门提亲,究竟是为的什么?现在又这样……这般的暧昧,又是为的什么?” 迎着她的目光,林华清忽然笑了起来:“为的什么?虽然我从未说过,可难道卿卿竟不知?” 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于清瑶有些窘迫,对上林华清带着笑意,眼泪流转,尽是含情的眼眸,一时间竟不能逼视。垂下头去,她只是沉默不语。 林华清默默注视着她,柔声低语:“我心悦卿卿不知,委实令我心伤。” 虽然他的声音低,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当头劈下。虽然心里隐约曾这样想过,可是到底及不上他如此直白坦然地说出来,让她震撼。 哪怕是二度为人,曾嫁为人妇,可从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于清瑶芳心荡漾,不免有些羞怯。哪怕是极力压抑,可抬起头望着林华清的眼眸中,到底有些情绪波动。 “你,真心……我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话含含糊糊,连自己都觉得说得丢人。 可林华清却笑起来:“不知道,或许,是把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就……清瑶,我知道,你从前觉得可安是个好丈夫的人选。所以对他一直很是关注。那时候我心中并无他想。可是那一夜,你约我相会,向我提出那样的请求……” 他笑着,握着于清瑶的手更紧了几分:“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不容易拒绝的诱惑……我不知道,如果你我真成了夫妻,会是怎样的情形。可是,清瑶,我欣赏你,爱慕你,渴望看到你成为我妻子后是怎样的模样……我知道,那时候你是在冒险,是在赌。可是我何尝不也是在赌……我赌,你我会成为真正的恩爱夫妻。” 心神震荡,于清瑶看着林华清,久久不能成言。 该说,他是甜言蜜语?还是说坦诚相对呢?不管怎样说,她必须得承认,林华清这一番话深深打动了她。 抿起嘴角,她微微笑着,忽然间好似想通了什么一样,整个人都豁然开朗。 “谢谢你,”这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于清瑶望着他,温言道:“如果不是你,或许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微微笑着,她突然抽出手。 林华清怔了怔,却没有立刻去抓她的手,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是,我不愿意像最初你我的约定一样,就此一人孤寂终老。我也想,有一个人能陪在我身边,护着我,宠着我……或许,我们可以真的成为真正的夫妻……” 于清瑶低声说着,眼中有淡淡的羞怯之色。“因为有这样的愿望,所以我更不能去窥视你的内心……如果窥视了一次,可能下一次,我还会这样!虽然,我未必是个好妻子。可是,在我心里,想要的夫妻关系,并不是如此……” 于清瑶说到这儿,抬起头,望住林华清。“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你我会如何,但是,我想尝试一下。如果,没有尝试就此放弃,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悔恨终身。” 一双桃花眼,盛着满满的喜悦,林华清看着于清瑶的眼神格外的温柔。微笑着牵起她的手,他柔声道:“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感谢你,没有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去慢慢地靠近;感谢你,愿意与我一起下注,来这一次豪赌……清瑶,我知道,你此刻必会忐忑不安。可是,请你相信,我不会让你为今日的决定而感到半分后悔。” 没有抽出手,于清瑶任由林华清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漫步在河边…… 远处,不知是什么水鸟,横飞过河,白色的身影,倒映在河面。水平如镜,身动影舞,一时之间分不清哪是身,哪是影。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摆动的影子所吸引,那只白色的水鸟俯低水面,临水而舞,又不时俯身而下,似在用长喙轻啄那水中的影子…… 静静地望着那只水鸟忽起忽落,于清瑶忽然间就笑起来。侧目凝望,看着林华清温和的笑脸,她的心平静如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并肩而立时,心情总是这样的平和而宁静。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可是有些事情又何必去细究呢?如果他与她能就这样一直偕手并肩,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虽然之后或许仍有无数的风雨,更或者,在许久之后,他们都变得让他们自己都认不出。可是,至少这一刻,他们并肩而立,带着微笑去赏那秀丽美景…… 于清瑶没有再问关于京中那位胭脂姑娘的事情,林华清也没有再纠缠不休地极力想要解释什么。在这一刻,两人并肩站在水畔,竟仿佛是忘却了昨日风雨中那突来的不快。只是如此这般地并肩而立…… 不知是不是因为彼此敞开了心扉,这天过后,虽然仍然没有什么过于亲昵的举动,可是在无形之中,于清瑶似乎觉得和林华清更亲近了许多。 日子仍似平淡,每天也无非是在庄上打转。 有时,往田中,看雇来的佃农在田中耕耘,将那一片原本荒下来的田地幻化作一片油绿。于氏父子忙前忙后,虽然名义上是管事,可跟在那几名佃农身后,竟是全无架子。凡事必亲力亲为。 与她的田相临的,就是妞儿家。虽然仍住在村外的旧居中,可因得回了这些田地,原本一脸黯然,好似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张九也挺直了腰杆。于清瑶每次到了田头,张九都毕恭毕敬地过来问好,虽无下人之名,却在行下人之礼。于清瑶几次劝阻,他却总是不肯听劝。 妞儿虽神情不豫,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每次于清瑶若是呆得久些,她就好言相求,跑去田里帮着干活,倒比张九请来的两个佃农,干得还卖力。 偶尔,在田间地头,还能看到妞儿的娘亲。那个据说病了很久的妇人。虽是村妇,可是一派温善,看起来很是温婉,倒和妞儿全不是一个脾气。又总是担心,怕妞儿在庄上惹事,常常低声下气地求道:“太太,我们妞儿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要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太太尽管责罚。只是还求太太莫要因此生她的气……” 于清瑶自然知道妞儿娘如此折腰,不为贪图什么,只为女儿能过得更好些。 每每见到妞儿娘,咳嗽得弯下腰却仍要陪着笑脸的样子,于清瑶心底就很不好受。 母爱如斯,谁不动容?又怎能不让她勾起心底那隐隐的痛?! 想来,她的娘也是疼她的。虽然从不敢当着人面对她太过亲近。可是娘亲对她的好,她都知道。只不知,如今,她的亲娘又身在何方?过得可还好? 夜里,和林华清同床共枕,不再像从前一样静静入睡。脸对着脸,她絮絮叨叨地低喃,也说从前,也说想娘,也说她曾经有多怕,还说她对未来的迷茫…… 林华清总是微笑地听着,有时也同她说他小时候。说他小时候曾经有过的顽皮,说他是怎样渐渐沉寂,又怎么得了风流之名,还有和柴荣安和郭可安到底是怎么相识的,又如何拜了同一位老师…… 于清瑶喜欢听林华清和她说这些事,虽然有时候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恍惚间,却觉得她正在参与他的人生。从她不曾亲眼看到的那些细微小节开始。 这样平淡的日子,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书之处,可是细想想,每天都觉温馨恬淡。而这,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可惜,有些时候,哪怕他们不想参与其中,可那些争纷却不肯放过他们…… 第四十五章京华繁华事如烟云 接到京里的消息时,两人正在书房。 初夏的午后,空气中也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将近端午,林华清还在笑言要不要赶去看龙舟赛的事情。却不想,还未商议妥当要如何过他们婚后的第一个节日,就听到院中传来声响。 之前被打发回京里的阿大匆匆赶回,带来了京里的最新消息。虽然早就知道会有怎样的处置。可是乍听之下,于清瑶还是难掩那一抹怅然若失。 “被流放三千里?” 如果从京城开始算起,三千里的话大概要到南蛮荒地了吧?不少字大哥自幼锦衣玉食,被众人捧到大的,后来继承侯位,更是在于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被削去爵位,一贬三千里,只不知真地流放到那么远后,还能…… 心中感叹,于清瑶不由低喟出声。所为却不是心痛,而是感慨这世上事无常至极。尤其是京中繁华事,勋爵贵戚,也一样一朝人势就跌入云端…… 抬起手,握住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温言劝道:“你放心,便是安乐侯失势,我一样会护你周全。更何况,再怎样说,你那位嫡姐不还是恭平王世子妃吗?就算有人有旁的心思,也要有所顾忌。” “世子妃?”于清瑶笑出声来,转眸看着林华清,目光清明似水:“你也不必为了宽慰我这样说,其实你我都清楚。失去了于家之势,我那位嫡姐,怕是说话也要低上三分。不过还好,我又不像姐姐那样敏感。似我这般粗心大意的,就是别的人有什么话外音,我也是听不出的……” “你粗心大意?”林华清瞥着她,笑起来。可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于清瑶笑笑,也不再说话。便是林家人对她再不好又如何?那些人,本就不是她放在心上的。而且,她手中掌着几处物产,虽不能说是大富贵,可做个小小“富家翁”总还是可以的。又何惧之有呢? “清瑶,”林华清低声唤道,有些迟疑地问:“刚才阿大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母亲的意思,是让我们仍留在庄上。可是,他也说于家三哥也托人到府里说过,想让我们回去给老夫人请安……你看,是要……” 没有继续说下去,林华清静静地看着于清瑶的面色,既不劝也不说。他自然是知道于清瑶对于田氏是怎样的感觉。可是,说到底,田氏也是于清瑶的嫡母,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于清瑶真的拒绝。只怕传出去,会被人说三道四。 于清瑶垂下眼帘,并没有立刻回答,静默片刻后才低语道:“爵位被削,长兄流放,宅田被收……想来,那些奴婢也是要一一被发卖了的……于家,真的是败了……”苦笑着,她忽然抬头看向林华清。“华清,我想回京中一次……” 声带恳求,却并没有说死。虽然她的心结要去解开,可她也不能不顾林华清的立场。这样冒冒然返回京中,赵氏定然不喜。只恐为林华清带来烦恼。 她小心翼翼,可不想林华清竟是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好啊!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咱们明个儿就回京。” “那母亲那里……” 于清瑶的低问,只让林华清失笑。抬手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林华清笑道:“理她作甚?难道你不知你的夫君,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我行我素吗?!更何况,眼看就要端午了,难道还要咱们夫妻俩闷在庄上,什么乐子都没有吗?”。 虽然林华清说得轻松,可于清瑶却仍感念于心,可拉着林华清的袖子,她却仍只是轻轻一句“谢谢”。 因未打算常住,而且京里又什么东西都不缺,所以需要收拾的东西也就少些。除了特意叮嘱于大力往张庄上收了几篓新鲜的春笋,又备了些去岁晒的干菜外,更没有备什么礼物。 照林华清的话说,就是京里什么没有,备不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备些时新的东西,让父母大人尝个鲜罢了。 于清瑶也暗忖,这回回去她就是备再多的礼物,怕也是不得赵氏欢心的,也就果真顺了林华清的意思,并未再备其他的礼物。 就是带回府中的,也不多。除林华清的两个小厮,男的里头也不过是负责车马的陆富贵和另一个车夫。而女的里,也只带了雪儿等四个丫头。其他的人,一概留在庄上。又把庄上的事都托付给了于管事。那陆家的在背后还要嘀咕,可于大力却不是个让人的,狠狠的一眼横过去,那带嚼舌根的女人倒不敢太造次了。 一行人,清早出发,午后,已经入了京师。 再返京师,虽不过才离开月作,可透过纱帘望出去,竟觉得京中又繁华几分。也不知是她心情作崇,还是真是如此。 轻车缓行,耳中听着远远近近的喧哗之声,竟也觉煞是有趣。原来,在庄上清净惯了,她也是有些想念京中喧闹这声的。 于清瑶的耳目灵敏,虽于街市穿行,喧哗无比,可对某些话语却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 想来,是哪家茶楼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一出“安乐侯恃宠而骄,枉法无度。圣明天子慧眼如炬,惩恶扬善”的戏码,赢得一片彩声。 又有那路边人,低声议论:“我早就说那安乐侯府的二太太死得蹊跷,而你们偏说我看走了眼……现在,你们可知道我这双眼有多毒了吧?不少字” 一路行来,似这般言语,于清瑶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寻常百姓知道些什么?左右还是觉得这桩奇案委实香艳至极,才拿来一说再说。谁还会想到那早已香销玉殒的女子泉下有知,会有怎样的悲痛呢? 心中叹息,她倚在座位上,隐隐觉得有几分倦意。 “太太,可是累了?”跟她同车的雪儿猫着腰要去扯靠垫,却不想她才猫起腰,车子就突然一震,雪儿身子一晃,直接跌倒。 虽有同车的五儿伸手扯住,没碰到头脸,却也骇得脸色发白。惊魂刚定,就冲着外头大发娇嗔:“叔叔,你是怎么赶车的啊?要摔死我了!” 外头陆富贵也有些慌神,“可吓到了太太?不是小的不小心,实不知前面怎么就突然冲出个疯婆子……” 虽然受了惊,可雪儿一听这话,却全忘了刚才的惊吓。偷眼瞄着于清瑶,看她没什么反应,就笑嘻嘻地掀开前面车厢上小窗的帘子往外看去。 没有阻拦她,于清瑶半合着双目,只等着马车再走。可过了好一会儿,车还没有动。反是雪儿趴在窗上,看得热闹,一个劲回头笑嘻嘻地讲外头的事。 “太太,好像是前面那家银楼闹出的事,也不知是怎么的,那家伙计把一个老太太撵了出来。那老太太就在地上打滚,号啕大哭……啊,她骂那银楼黑心,之前她定的首饰那么贵,可现在居然收那么便宜……啧啧,那伙计也说得没错啊!你订的时候价格自然是那样的价格。咱们银楼又不是当铺,肯回收你的首饰都算是……呀!” 突然一声惊呼,雪儿的声音稍顿,就再也不出声了。 于清瑶扬起眉来,心生好奇:“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雪儿笑了声,只道:“那老太太的家人来劝她呢!”说完这句,却放下帘子,竟转过身来不去看了。 于清瑶睨着雪儿,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雪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只是,她又不想多事,也就不再去问。 反是五儿,近来在于清瑶身边呆得多了,也知道只要不犯在这位太太手上,基本上她对下人还是很宽容的。这会儿就大着胆子凑过去,也掀了帘子往外看。 “咦,那姑娘看起来长得倒是标志,怎么就有这么泼辣的娘……唉哟……”惊叫一声,五儿皱起眉,瞪着雪儿,不悦地道:“只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雪儿一个劲地冲她眨眼睛,口中只道:“看什么看?若是被外头那些闲汉看了你去,你不觉得吃亏?!” 瞥了眼雪儿,于清瑶偏了头想想,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只是,在她还没有说话时,突然有人在外轻轻敲了下窗棂。 隔着纱窗,看到坐在马上的熟悉身影。于清瑶不由浅笑,撩开一角纱帘,笑吟吟地睨着催马绕回来的林华清,她低声问道:“怎么又绕回来了?在前面等着不就好了。” 林华清俯下身来,笑道:“久不见娘子车驾,为夫心里着实心慌……这些人实在是不像话。有什么事自去店里分说就是,怎么竟敢这样挡在路上。阿大,你上前去和那店家说,若再这样闹,就去叫衙门的人了……” 阿大闻言,立刻应是,果然挤进人群中去。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人群中正吵得厉害的人就都往这边看过来。 于清瑶眼尖,虽然隔着看热闹的人群,却还是瞥见那一抹桃红的春衫。这背影,果然是熟悉…… 她一念还未转完,那着着桃红春衫的女子已经转过头望了过来。那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就那样闯入于清瑶眼中…… 果然,是熟人…… 第四十六章街上巧逢何有旧叙 站在银楼门前,身前身后围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叶吟霜虽是低声劝着母亲,可头却越垂越低。心中惶惶,但觉围观众人,不是指指点点,就是窃笑低语,分明就是在指着她们母女笑话,竟好似在看相国寺池中锦鲤一般,以作消遣。 “母亲,您就不要再说了……”话还未说完,已被白氏一手甩开,叶吟霜低头垂目,身子轻颤,只觉悲从中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自小捧在掌心养大的官宦小姐。虽然不是多高的门弟,可也出入有车,身前身后丫鬟侍候。可是偏偏这两年流年不利,先是长姐身亡,家道不济,后有官非上身,纠缠不清。就连她这未出阁的小姐,也被带到公堂之上问话。甚至,连她们叶家身后的靠山——于家,也这样惨遭削爵。而更可怕的却是,她家长姐之死,果然另有蹊跷。 事到如今,且不说母亲恨于家入骨,断不再会同意她嫁进于家的事。就是她自己,也知她与五哥的情缘怕是到此终了。不是她薄情,只是于家如今的情形……再说两家既已为仇,又怎么能再结亲呢? 心哀若死,却还要心系家中生计。可怜她,为了家中生计,连母亲早为她备下的嫁妆也保不住。还要重来这银楼卖出…… 红颜薄命,天妒粉黛,她叶吟霜的命怎么就如此苦呢? 一股凄伤之意涌上心头,叶吟霜不由泪盈双睫,却只能怯生生地低唤着母亲,只盼母亲能为自己留些面子,莫要再街头众人之前如此撒泼了。 正在此时,忽有一青衣小帽,作小厮模样的少年挤进人群。走过来,也不客气,对着那正与白氏说话的掌柜,沉声喝道:“掌柜的,这路难道是你家开的不成?竟当街吵闹,阻人通行。若再不退开,我可要去衙门告你了……” 被来人唬了一跳,那穿着锦袍的掌柜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虽然过来说话的不过是个小厮,可看这模样,怎么着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京中权贵多,谁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呢?如果真让他招来衙门的差役,虽不是什么大事,却难免要破些小财。 当下,忙抱拳笑道:“这位小哥,还容鄙人些时间……” 那小厮哼了一声,显是嚣张惯了的:“我家爷和太太可等不得……” 顺着那小厮的目光转目望去,那掌柜的脸色突然间就变了。竟慌忙道:“好好好,小的马上就轰了这疯婆子走……” “你骂谁疯婆子?!”白氏大声骂着,跳着脚往前扑:“老娘身上还有朝廷的六品敕命,你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居然也敢……” 没心思去听母亲和那掌柜吵闹,叶吟霜转过头去,忙着往远去看去。 目光凝住,只见得人群之外,停着一辆轻车。虽看起来不起眼,可拉车的马却骠肥体壮,端得是好马。而那车旁,却有一人骑在马上,正俯在车窗前,与车中人说着什么。 那人脸一转过来,叶吟霜立时看清他的容貌。 面容俊美,眼带桃花面带笑,纵是明知是个风流无比的人,可一眼看去,却还是会被这男人的风采而迷了心智。 看清了人,叶吟霜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转过头,看着那小厮道:“原来你家主人是林公子。可巧,却是相熟的……” 她还未说完话,那小厮已经转头来打量她。上下打量两眼,竟然笑道:“我家公子相熟的人多了,想来和姑娘也没那么熟吧?不少字” 听得小厮的话,那掌柜也瞟过来。眼中带着说不清的笑。显然也是知道林华清的风流之名,当她是个胡乱攀扯的露水姻缘。 叶吟霜面泛红霞,心中又气又恼。虽然她一见林华清那般俊美容颜就心跳加快,可说起来,她还是更爱慕于家五哥多些。可不曾和林华清有过半分暧昧。 “大胆!你与你家……太太乃是至亲。”喝斥着小厮,叶吟霜心里有些泛酸。 于清瑶什么地方比她强呢?不过就是因为身世强似她,就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娘家败落,竟也不曾受到连累。哪似她,如今这般道凄惨…… 心里虽然气恼,可是此刻她到底还是要求到于清瑶。当下也不多说,挤过人群就往马车处奔去。 “林公子,林公子……”急声叫着,在林华清转目看过来时,她羞怯怯地叫着:“我是叶吟霜啊,公子难道忘了?” 有意无意地扫过那辆马车,纱帘低垂,却看不清车中人的模样。不过在她想来,林华清何等风流人物,如今于家又是那般光景,怕是于清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这位林公子,还不知是偕的哪家美人同游呢! 心中想得理所当然,她也未再关注车中,只是看着林华清,怯生生地求道:“还请公子为小女子主持公道,严惩那欺人的店家。” 林华清眨了眨眼,虽然已经认出这女子是哪个,可是车中的娘子没有出声,他也只当没有认出,“这位小姐,你莫不是认错了人?什么严惩?什么主持公道?小姐若有什么难处,难道不该去衙门报官吗?”。 被林华清这样一句话噎住,叶吟霜不由怔住,只道林华清根本没认出她是谁,便婉转地提醒:“公子,那次在古吹台上……”见林华清似乎仍然没有想起什么,仍是目带茫然,叶吟霜只得轻声道:“小女子与公子的娘子姐妹相称,乃是姻亲。” “哦,”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林华清的眼角却是瞟向车里。虽然不知道于清瑶和眼前这个自称姐妹的人到底关系如何,可看于清瑶一直不肯出声,也知她根本就不想见面了。 “这位……如果你想报官,我可以叫小厮走一趟。” 林华清看似关切的言语一说出口,叶吟霜脸色就白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衙门有任何瓜葛。 “林公子,”哀声低唤,可看看林华清的表情,叶吟霜也知林华清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事儿了。无奈何,只得咽回后面的话。可是,垂眼想想,她忍不住又道:“林公子回去,还请替我转告清瑶姐姐,只说小妹想要登门拜访。还请她……看在我二姐的面上,见我一见。” 林华清点头,笑着应了。却不想叶吟霜竟忽然微微笑道:“公子放心,就是见了清瑶姐姐,我也不会乱说话的……” “哦,”林华清扬起眉,又是好笑又是可气:“难道我有什么值得小姐乱说的事吗?罢了,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说着话,扬起下巴往远处点了点。 叶吟霜忙回头看去,还未看清,已听到人群里白氏大声叫着:“你们敢动我?!碰我一下,老娘就告上衙门告你们大不敬!” 皱起眉,叶吟霜施了一礼,慌忙转身跑进人群中。 林华清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隔着纱帘笑着对车里说:“娘子可听见了?若你这妹妹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可还是要相信我才好。” 撩开纱帘,于清瑶瞥了林华清一眼。不知不觉间,便带出一抹娇嗔之色。看得林华清笑意更浓。 “如今于、叶两家闹成这个样子,这姻亲,不见也罢。”于清瑶远远地望着那一抹桃红淹没于人群,想想,又道:“还好二嫂如今不在京中,若在,还不知被闹成什么样子。夫君,我看还是不要在这里等了,不如绕路而行。” 虽然前世里,叶吟霜可算是她的大仇,可这一世她却已经不想再有瓜葛。便是叶吟霜受再多的苦,她又能得到什么?何苦还记挂着前世的冤仇,累得自己不得开怀呢? 林华清一笑,吩咐小子去唤回阿大,又叫陆富贵调转马头,却突听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什么人挤进人群,竟是一进去就指着那掌柜大骂:“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恶贼!难道不知老夫人乃是命妇,居然敢如此无礼……” 心生好奇,林华清抬眼望去,因着坐在马上,视线极好,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人。“原来是他……” 转过目光,看到于清瑶的表情,他不由一怔,不过想了想,他便释怀。“可还记得那次在醉月楼中你戏弄的那个商贾?” 怎么会不记得呢? 抬眼看了林华清一眼,见他神情如常,只是眼中带有一丝戏谑之色,便安心少许。 没想到才一回京,就连逢故人。只不过,虽是故人,却不是那种值得叙旧的。或许,命运并不是完全能改变的。 所以,虽然世事变化,杜东元仍能这样在街上与叶吟霜巧遇。而且,看那情形,杜东元分明还是对叶吟霜有意的。这样也好,原本两个人,就是相配的一对j……如今重在一起,倒也是一段佳话吧?不少字 虽然已经放下心结,心里更觉如此巧遇算得上可入那才子佳人小传的传奇。可于清瑶的脸上却难以露出开怀的大笑。 默默看着于清瑶,林华清垂下眼帘,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介意。 他倒不是介意别的。当初他也曾听到这姓杜的商人曾有过痴心妄想,但看娘子当初用那样的手段戏弄他,分明就是厌恶这姓杜的到了极点。更何况,现在事实又过了这么久,娘子更已经与他同偕白首…… 只是,娘子好不容易才露笑脸,却被这姓杜的又影响了心情,却着实可恶…… 或许…… 掀起眉,林华清远远地望着场中,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因果有报天注定 虽然不知道林华清想要做什么,可是看小子领命而去,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容,于清瑶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古怪。只是,她一早就说不用对林华清运用异能,自然不会刻意去听他同小子说了什么,更不会去窥视。这会儿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林华清,等着他自动把事情告诉她。 谁知林华清笑看着她,却并不同她说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神秘兮兮地笑道:“娘子,左右闲来无事,我们再在这儿等上一等吧!” 瞥他一眼,于清瑶知道绝不是闲得没事,才要在这儿等上一等,想是看热闹才是真。不过看林华清兴致高,于清瑶也就不说话了。 “叶家的老太太怎么这么不知羞啊!还总说什么敕命,看起来和市集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雪儿抱怨着,又冲着于清瑶讨好地笑笑:“太太,你不会恼我吧?不少字” “恼你做什么?”于清瑶一笑,温言道:“我知你是为我好,更何况那些无谓的人做什么,不知道反倒更好……” 于清瑶轻描淡写的话让雪儿立刻又露出笑容,“就是,叶家老太太做事就是太不靠谱了。要是知道她……”声音一顿,雪儿的脸色黯下来,没办法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虽然也听人说侯府现在已经败落了,甚至还……可是,习惯根深蒂固,她心里,总还是觉得她们安乐侯府仍是风光无限时。 知道雪儿心里在想什么,于清瑶笑笑,并不说话。 而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五儿,则一直在打量着两人。虽然仍没有弄清楚外头那老妇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那两人和太太是亲戚是一定的了。真是奇怪,既是亲戚,怎么居然如此冷淡…… 想不明白,五儿就转过头去看外面。隔着纱帘,隐约看到小子急匆匆地跑回来,手上还拉着什么人似的…… “那是……” 听到五儿不自觉发出的低喟声,于清瑶便撩开纱帘一角望出去。看清小子拉来的人,她的眼角不由抽跳了下。 被小子拉着跑过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浓妆艳抹,看起来至少已近三旬的女人。一身大红的春衫,艳丽的石榴裙,头上更斜插了一朵大红花。而且手上还拎着一把琵琶,看这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在酒楼廊下候着的卖唱女。只不知小子为什么找来这样一个卖唱女子。 那女人大概是被小子拉着跑得气喘,人还未站稳,已经喘着气抱怨:“急什么急啊?就算再急,也总要我喘均了气吧?不少字” 小子也不理她,只是笑着推她:“好姐姐,你快点过去,就照咱们刚才说的……可千万别出差子……” 那卖唱女子摸摸袖口,也不知是摸到了什么,脸上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容,震得脸上厚厚的一层粉也簌簌抖落。睨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子,竟是轻佻地抛了个媚眼。 “你放心吧!小哥,这种事,媚娘我十几年前可是个中好手。要知,那时候,满京城谁不知我媚娘千娇百媚的名声呢?” 小子听得直眨眼睛,却苦着脸不好打击这自称媚娘的女子。只能干笑着,等她说得尽了兴,往人群中挤去…… 听那女子一半眩耀一半陶醉,于清瑶只觉哭笑不得。扭头看着林华清脸上尽是得意的笑,也就不再追问。只跟着看热闹就是。 那卖唱女子挤进人群时,杜东元喝斥那掌柜的正刚刚说到尾声。 “不过区区几十两银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全不顾百年老店的声誉,真是我等商贾的耻辱。难道不知为商者,首重信吗?”。杜东元冷笑着,“与尔等j商同为商贾,实为杜某之耻……” 说完话,还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杜东元转过身,看着一直盯着他的两母女,笑道:“伯母,他们银楼不肯回收你的首饰,就算了。卖给我也是一样的……” 白氏在之前杜东元出现时,已经认出了这人是哪个。还是去年时,她也曾隔着屏风窥视到过这人。虽说是一个商贾,不过听说财力甚是雄厚就是。如今家里正等着钱用,她自然顾不得这人的门第到底如何。 看着杜东元,白氏一脸的和善,连声音也不由柔和了几分:“叫大官人见笑了。实在是这家银楼欺人太甚……吟霜,还不见过杜大官人!” 叶吟霜闻言,只得矮身一福,娇声问好。只是看着杜东元笑着要伸手相扶,她忙又闪身而走。 她却不记得杜东元了。一来那次距现在已经过了一年时间,二来却是当时叶吟霜的神智并不完全清醒,而且当时全部心思都放在于钰身上,自然记不得曾经赞过她琴艺的杜东元。 虽然没有扶到叶吟霜,可杜东元哈哈一笑,似乎并不以为然,仍是满面笑容。反是白氏狠狠用手肘碰了下女儿,又陪着笑脸把手中的包裹递到杜东元手上。 “杜大官人,您看看,我这上好的首饰,当时打下来可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仍站在门口的银楼伙计张了张嘴,想说“你那不过才六十多两”,可被掌柜瞥了眼,就忙收了声音,捂着嘴退下去。那老掌柜看看杜东元,眨巴了下眼,挥手道:“散了散了,没咱们银楼什么事了!”当先就转身往店里去。 银楼的人往店里撒,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免有些遗憾,正迟疑着是不是也要撒了。却突听一声尖叫: “大官人啊!你原来在这儿啊!真是让奴家好找啊!”声音尖利,而且又饱含着激昂的情绪。这女声才一亮嗓子,原本还想散开的人们立刻就收住了脚步。 杜东元正在笑唸吟地听着白氏的奉承,倒没想到这女人竟是喊他的。等到意识到时,却已经晚了。 那一身红的女人直扑上前,竟是一把揽住杜东元的手臂,娇声娇气地道:“大官人,你叫奴家等得好苦啊!不是说好了,要去奴家那里吗?怎么这会儿又被这种小丫头片子绊在这里呢?难道,大官人你又瞧上她不成?” 被女人狠狠瞪住,满是轻蔑之意。叶吟霜气得脸上飞红,又羞又恨,可目光却忍不住往杜东元身上瞟了瞟。 这位大官人,难道是真的看中了我?!虽说是个有钱的财主,可到底身份太低。一个商贾而已……再说,虽然长得模样还算周正,可年纪大了些。而且,看他竟然和这样不堪的女人纠缠不休,实在是…… 不知道叶吟霜已经在心里开始打起算盘。杜东元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一下子抱住,生生吓了一跳。尤其是看清这女人抹得好似白墙一样的脸,和那张直喷白沫的嘴,更是又气又恨。 “哪来的娼妇?居然敢这么胡来!”愤愤骂着,他用力推着,可是偏偏那女人竟死抱着他不撒手,更哭叫起来:“大官人,你好薄情啊!难道忘了你我昨夜的恩爱吗?怎么可以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呢?” 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众人,立刻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更有人用轻视的眼神瞥向杜东元。 现在这年头,人风流些不怕。可你风流也要风流得有品啊!且不说你选的女人,就说这翻脸不认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被众人轻视的目光气得不轻,杜东元一声吆喝,指使着小厮:“还不快把这疯婆子拉开!一群没用的东西,回头收拾你们… 朱户人家第4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 几个小厮慌了神,忙上前拉扯。 那媚娘得了小子的银子,早就答应做一场好戏,如何会让这几个小厮坏了她的好事。仗着腰粗体壮,竟是手一抬,直接扇在上前的小厮脸上。 “打你个没人教的!虽然我和你们主子是露水夫妻。可到底也是一段姻缘,你们不好好拜我也就算了,如今还敢欺我!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恨声骂着,她复又扑上,嘴上只叫着:“官人,你怎能这样狠心对我……” 杜东元吓了一跳,忙闪身闪开。这一扑一闪,那媚娘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她这一倒不要紧,可那双手却偏偏扯住杜东元的袴裤。“嘶”的一声,杜东元的裤子竟被一下子扯下半载,连同里面的白色的中裤也全都扯坏,眼尖地甚至都能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内里…… 媚娘这一着,却是没有算计到的。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也愣住。抬眼定睛,她习惯性地嘀咕:“真是小啊……” 或许离得远的人,还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可杜东元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句话入耳,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甚至顾不得破口大骂,他抬脚踹开媚娘,提了裤子就往外跑。 媚娘吃他一脚,如何肯罢休。在杜东元转身的时候,她从地上振身扑上,却是一把拉住杜东元的裤腿上。 没防备到后面又有人袭击,杜东元脚下一绊,整个人都往前仆倒。无巧不巧,一下子就把站在身前的叶吟霜扑倒在地。 两人跌倒在地,还未曾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啊…… 第四十八章也算成全一段姻缘 事情发生得太快,于清瑶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白氏已经厉声尖叫:“没天理了!清天白日,你怎么竟能做出如此下做之事?!姓杜的,你如果胆敢不负责任,老娘就和你拼了……” 听到这里,骑上马上,居高临下看得热闹的林华清几乎一头栽下马来。虽然这出闹剧,本是他故意安排,以为于清瑶出一口恶气的。可事先他却绝对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在他眼里,叫杜东元丢下脸,也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可现在…… 转目望向车里的于清瑶,林华清有些不自在。虽然看起来于清瑶和那叶氏女并不友善,可到底是一场亲戚。就算不是亲戚,可也同是女子。一个女子当街受到这样的羞辱,而始作俑者却偏偏是她的夫君。只不知娘子会不会恼了他…… 不知道林华清心里都在想什么。看着人群,听着白氏的厉声尖叫,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这一出戏,实在是出人意料。可是,如果是因为这样一来,杜、叶二人又成就了姻缘,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前世情,今生圆,正该如此。 “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姻缘……”她低语着,虽然听到人群中仍是一片吵杂,却已经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夫君,还是绕路而行吧!” 她一出声,林华清立刻应是。好似生怕她反悔似地立刻吩咐下去。于清瑶在心里一想,有些猜到林华清在想什么,不由垂眉浅笑。 低声嗔道:“还不快叫小子把那琵琶丢掉,仔细人家知道是你在使坏了……” 林华清一笑,扬起眉来,“无妨无妨,这京中谁不知道我的名声呢?就是再多说几个荒唐又碍什么事呢?” 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于清瑶只是微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夫君的名声在京中的确不怎么好。不过,认真说起来,也无非是风流、荒唐……若说仗势欺人,坑害百姓的恶名,倒是没有。而且她深信林华清并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所以与其日日叮咛,反不如放任自流来得更好。更何况,虽是夫妻,可她这个妻子若真是什么都想要插手的话,只怕林华清也会不喜…… 前世里,虽然为人凄,可是对于夫妻相处之道,她并不太了解。或许该说,前世里的丈夫从未曾给她机会去真正如正常夫妻一般相处。如今,和林华清相处,却是一半出于自然,一半是效仿身边的人。只不过,这样的相处,会不会真地为她带来所想要的生活…… 绕过长街,自另一条路转回勇义侯府。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于清瑶只听到外面传来门房惊讶的招呼声,又有人急声叫着:“还不快去禀告总管。” 虽然听声音,一样恭敬,可于清瑶在车中却已听出一些不妥。她尚能听出,林华清自然也是听得出来的。 没有下马,林华清高踞马上,在门上当差的管事恭身过来亲自拉马时,突然一脚踹在那管事的胸前。那管事没有防备,被林华清一脚踹翻在地,险些惊着马。若不是林华清俯身轻抚,说不定那马惊起来更要一蹄子踢上管事。 被吓得不轻,那管事连滚带爬躲得远了些,又被赶上前的小厮们扶起身,连脸都青了。却到底敢怒不敢言,忍着一股气凑到马前,恭声道:“四爷,多日不见,您的脚力可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这管事一昧奉承,可林华清却似根本没听到。只是冷眼睨着他,冷笑道:“可是多日不见!我只当我离家的时间太久,赵管事连我都不认识了呢!” “怎么会呢?”赵管事赔着笑,一个劲地弯着腰。 林华清却似没看到般,冷喝:“不是不认识我了?那你还叫人去喊老管家做什么?赶情,我林华清不是回自己家,而是上门来做客的吗?”。 他一声喝问,很是严厉,赵管事被问得脸色发青,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林华清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直接吩咐陆富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马车赶进去!太太还要换了骡车往内宅给夫人请安呢!耽误了时间,仔细你的皮肉……” 虽然这狠话似乎是说给陆富贵听的,可在场的哪个不知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呢?当下门上的小厮不敢多说,甚至不待陆富贵吩咐,也赶忙上前去大开中门。 陆富贵把鞭子一甩,脆生生的似一道惊雷,透着那样的嚣张。 于清瑶皱眉,却没有说话。雪儿却是捂嘴偷笑:“这下可是还了,上回我这堂叔回来时受的气了!” 转目瞥了眼雪儿,于清瑶若有所思。上回陆富贵回去倒是没说什么,可细寻思,连他们回来尚且受怠慢,更何况一个下人? 林华清如此行事,显示出难得的嚣张来,想来也是刻意为之。虽然对于一向隐忍的于清瑶而言,总觉得这样明显的嚣张会带来后患。可是有时候,形于外的嚣张和霸道的确能威摄很多小人。 不知是不是听到外头大门上的事了,在换乘的小院里,侍候着于清瑶上骡车的几个婆子格外的小心殷勤。 就是五儿也凑趣地扬声道:“几位妈妈可小心侍候着,我家四爷可是宠着我们太太呢!” 几个婆子齐声应是,脸上尽是笑容。于清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看在眼中,倒有些感激林华清刚才在门上那一闹。至少,在勇义侯府里,谁想给她脸色看,还要先看看自己惹不惹得起林华清那个恃宠骄的霸王了。 不过,虽然下人们轻易不敢怠慢,可赵氏和两位妯娌就…… 心中虽然难免有忐忑之心。可想想林华清,于清瑶心里却又觉得安心下来。就算是别的人因为玩家败落而对她冷语白眼,可林华清还是一如既往维护她。而她,如果仍如从前在于家时一般低眉顺目,由人轻贱,岂不是枉费了林华清的心意。 记得,他曾说过她这个家里可能会遭遇很多……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会是多么艰辛,可她总不能只缩在林华清背后,靠着他的维护过日子吧?不少字前世里,总是抱怨无人护她。如今却觉若要指望着别人相护,到底不能长久…… 心中打定主意,于清瑶也就把心放平和了,不作多想。坐着骡车,过了二门,进了内宅,一路上,她都面带微笑。 这会儿,林华清去了前面宅中见父亲大人。她此时此刻,就要全靠自己面对了…… 没有人相迎,在二门上下了车,于清瑶仍是笑容满面,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只笑着叮嘱五儿去唤那两个赶车的婆子,把带来的东西搬回宣华院去。虽然妞儿的力气大些,可香坠、雪儿几个却是从不曾做过粗活的,几篓鲜笋外加干菜,还真搬不动。 两个婆子听了五儿的招呼,却不敢应:“姑娘,不是老婆子等不晓事,而是咱们是外头侍候的,不敢擅进内宅。” 五儿不是不知规矩,可这会儿却哪里顾得上呢?拉下脸,沉声道:“又不是叫你们做什么过份的事儿,也不过就是叫你们抬着篓子罢了。有什么怕的?你们且放宽了心,要是有人说别的,我同她分辩就是……” 面面相觑,两个婆子迟疑了会儿,就笑着施了一礼道:“五儿姑娘可莫忘了……” 五儿“嗯”了声,却是答应得痛快。虽然是丫鬟,可是因着林华清在府里的地位,她们几个贴身侍候的一等丫头倒也有些面子。 指使着两个婆子抬了篓子往园里去,五儿笑盈盈地转回于清瑶身边复命。却不说别的,只笑道:“太太吩咐的事儿已经办好了。”好似这事儿做的真是轻松一般。 于清瑶不知根底,只道五儿办事果然能干,也就没有再说别的。可才走不到几步,就突听得前面传来喝斥声: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内宅里也是你们这些粗使婆子随便进的地方了?!还不把东西放下滚出去……回头自己去找徐妈妈领罚。” 听到喝斥声,于清瑶不由得一怔。而五儿却是立刻脸色一变。偷眼瞄了眼于清瑶,忙快步跑上前去。 “是我叫她们帮忙拿东西进来了!又不是……咦……”五儿的声音一顿,便没了声息。 于清瑶心中奇怪,脚下不由快了几步。才转过一处花丛,就看到前面对峙的两伙人。一伙却是五儿和两个低头赔罪的婆子。而另一伙却是几个衣着光鲜的媳妇子。想是在府里管事的,所以才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就一顿喝斥。 心中想着,于清瑶的脚步便缓下来。有心看看五儿是怎么应对的。只是五儿还不曾说话,那群媳妇子里已经有人冷笑道:“五儿,你又不是不知府上的规矩,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呢?我看,你是在乡下呆得时间长,连脑子都笨了吧?不少字!”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媳妇子都笑了起来。五儿涨红了脸,跺脚道:“你、你怎么尽说这些混话?!若是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从前我怎样的?”那媳妇子冷笑着,身子一转,正好和五儿的身体侧了开。 于清瑶远远看清,不由低喟一声:“原来是她……” 第四十九章笑盈盈,初显峥嵘 看清那撇嘴冷笑的媳妇子,于清瑶不由得扬起眉来。 而身后的雪儿更是忍不住啐了一声:“呸,那不是四儿吗?这才回京几天啊!就这么嚣张了,也不觉得脸上发臊!” 于清瑶笑笑,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五儿和四儿,也曾是朝夕相对,姐妹情深,可如今……只不知这样相对,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 “五儿,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你自去吧!至于这两个婆子的事儿,却不是你能管的……”四儿扬着头,半分情面也不曾留,竟是拿着点错处,就要抓住不放。 五儿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平素一惯让着四儿,什么事都听着她的。可这会儿四儿不在兰院里当差了,而自己身后还跟着太太,她若就这么低声下四地被四儿一顿挖苦,却没半分反驳。只怕过后太太会看轻了她。再说了,凭什么,你四儿从前压着我,现在还这样压着我啊? “四儿,你这话却说得不对了。两位妈妈是应我之请才伸手帮忙的!就算是犯了规矩,可也不是她们的错。你有什么话,直接冲着我说就是,何必硬是揪着两位妈妈呢?” “冲着你说?”四儿冷笑一声:“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啊?谁的错你都当提得起?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五儿气得胸口发堵,瞪着四儿,喝道:“你又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一样是在府里当差的,我好歹还是四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你呢?不过是个被打发出去嫁了人的媳妇子,任什么指着我说三道四的?!” 五儿虽不及四儿能言善道,可说话一向直接,这会儿翻了脸,骂出的话却是刻薄。 四儿脸上的笑骤然敛去,瞪着五儿,活似要把她吃了。可是,虽气得不轻,却没直接答她的话,反倒摆了摆头,冷笑道:“几位姐姐,你们告诉这丫头,我倒是能不能答事儿?” 那几个媳妇子,也不算是生面孔。原是府里常在内宅当差的。其中便有一个,笑着上前,“好叫五儿姑娘知道,咱们四儿姑娘自嫁了赵管事之后,如今夫人已委了她做这园子里的管事娘子,先管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你瞧瞧,你们这些人进来,随便走动,踩踏了园中新种的花花草草,吃罪得起吗?”。 “张嫂子,你莫要睁眼说瞎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乱走了?又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踩着花草了?我这眼一扫,怎么就没看到什么花草是新种的呢?有些人啊,莫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找岔!” 那张嫂被五儿说得一愣,立刻冷笑道:“唉呦呦,我的五儿姑娘,可生得一张利嘴啊!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眼睛还冤枉你了不成?” 五儿挑起眉,在一干媳妇子的哄笑声里,只气得脸色发青。偏生四儿更冷笑着道:“五儿,你别以为现在还能留在爷身边就表示你比我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妒妇也把你撵走了……” 四儿话还未说完,却突觉周围一静。却是那些原本哄笑,帮着她损五儿的媳妇子不均而同地收了声。 那张嫂子拉了拉四儿的衣袖,怯声道:“赵家嫂子,你还是……”话没有说完,张嫂子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还会去告状?!”四儿冷笑着,还要损张嫂子,却见五儿抬头往她身后看了看,突然绕过她就迎了上去。 心中奇怪,四儿茫然回头,在看清缓缓走过来的人时,不禁怔住。她刚才瞧见五儿,只当五儿是奉命回来送东西的,全没想到竟连于清瑶也回来了。不是,夫人不准他们回来的吗? 心里一时间有些慌,可想想今个儿听到的消息,四儿又挺起了腰杆。怕什么?她们于家在京里出了那么大的丑,连爵位都削了,可没人再当她的后盾。以后这位太太在侯府里会是个什么地位还难说呢?她何必先吓没了魂儿呢? 心里这么想着,四儿迎上前去,施了一礼后,竟是笑得很是平淡:“不知道太太回来了,倒不曾远迎……太太,夫人可知道您回来了?” 于清瑶微笑,不曾回应,却转向五儿,笑问:“我刚才怎么听人说什么妒妇之类的话呢?” 五儿才在四儿跟前受了气,心里正火,当下就梗着脖子道:“太太,可不就是有人嘴贱嘛!” “哦?难道那妒妇竟指的是我不成?”于清瑶低笑着,声音平淡,语气平淡,却偏偏让在场的人闻之一惊:“我竟不知,咱们林家的家规竟是如此的——原来,下人也可在背后私议主子吗?”。 五儿挺起了胸,大声答道:“回太太,咱们候府的下人一向规矩,可从没有这样敢私下议论主子的。这私议主子的罪……哼哼……” “没有这样的事吗?”。于清瑶笑笑:“既是如此,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五儿一愣,扭头看着于清瑶,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却是迟疑着不敢上前。她和四儿,再如何,从前也是交好的,要是让她动这个手,还真是…… 眯眼看着五儿,于清瑶也不逼她,只是一声厉喝:“妞儿!” 被突然点名,妞儿虽然怔了怔,可是在雪儿用手肘碰了她下,她立刻醒过神来。也不答话,直接大步上前,竟是快步抢到四儿面前,抬起手来一巴掌扇了出去。 虽听出于清瑶的意思了,可四儿到底倚仗着这是侯府里,觉得于清瑶不敢太过了。心中没有太过防备,这一巴掌是挨得结结实实。妞儿又是个干惯粗活的,手劲也大,一巴掌下去,四儿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被吓了一跳,脸上又疼得厉害,四儿抬头瞪着于清瑶,只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太太,你这是做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可是夫人委派的管事,你怎么敢……” “我敢——你又如何?!”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于清瑶脸上的笑仍是那般云淡风轻,可柔和的声音里却隐含锋芒。“你是说我不该教训你是吗?四儿,夫人委派你管园子,这是她老人家看重你曾忠心侍候过四爷。可是你现在看看自己,可还有半分当年忠心的模样?!私议主子,满嘴胡说八道,我叫人掌你的嘴还算是轻的啦!” 冷冷扫过四儿,于清瑶沉声道:“我勇义侯府里有似你这样不忠又爱嚼舌的贱婢,若是传了出去,岂不令我林家颜面扫地?!若那不知情的,只会误会母亲大人管教无方……就是为了母亲大人的清誉,也容不得你在这儿乱嚼舌根!妞儿,给我打!我怕要看看,她还敢不敢这样满嘴胡说八道……” 目光扫过一干媳妇子们,于清瑶扬起眉,虽不曾发作,可那冷冷的目光却让几个媳妇子纷纷低下头去,垂眉敛目,不敢与她直视。 于清瑶之前在府里住的时间不长,甚至这些媳妇子里还有未曾见过她真人的。这会儿,看到于清瑶发作四儿,不由得都有些心惊。暗觉这位四太太可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目光扫过,于清瑶听着四儿哀声求饶,却仍是面色如常,竟丝毫不为所动。她知道妞儿的手一定是下得很重的。可是这会儿,却不是她心善心的时候。与其说她恨四儿在她背后乱嚼舌根,倒不如说她是借此立威。 先不理赵氏如何想,却要叫这帮下人知道她这个太太不是好相与的。若有人看准了主子的心思,想来借势欺她,就要想想自己经不经得住打。 眼角瞥着跌在地上的四儿,见她一张脸,两张都已经红肿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连最开始的那一抹怨恨神情都被打得飞到九宵云外,眼底只剩下畏惧。虽知四儿怕,大概也不过是一时的。可于清瑶却仍是淡淡地叫住妞儿。 “今天我是代夫人教训你,让你知道好歹,晓得规矩!若还有下次,就休怪我请夫人用家规治你了!” 冷哼一声,于清瑶转向另一边,沉声道:“两位妈妈,这篓里的东西,是我孝敬夫人的。你们只管把东西送到宣华院去就是。旁的人,一概不必理会!” 两个婆子眼见着于清瑶发作四儿,哪里还敢多说别的。只一叠声地应声,忙不迭地抱着篓子往前奔去。 于清瑶也不理会四儿等人,仰着头,直接就往前走去。耳中只听得后头雪儿在笑嗔:“妞儿,你真是个傻的,叫你打你就用那么大力?连手都红了……” 目光微闪,于清瑶抿起嘴角笑了笑,转上青石径,眼角瞥见后面一群媳妇子正往四儿身边围去…… 四儿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发作,丢了脸面,可这些媳妇子却仍是围上前去。看来,四儿这些日子来还真是混得不错…… 也不能说她人缘多好,想来,是和她嫁的那个赵管事有些关系才是。倒不得不说,这个四儿,选男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说不定,以后在这府里,这四儿还真是个麻烦了…… 心中算计着,于清瑶垂下眼帘,暗暗想着以后该如何做事。不知不觉间,听到前面的声音,她才恍然,竟已走到了宣华院门前…… 第五十章一团和气谁知真假 虽然一行人已经走到宣华院的门前,可听着里面,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于清瑶暗在心中思忖,且不说前宅门房上是不是有人早来禀告,就是刚才在园中那般吵闹,也早该有人回禀了。可此刻,宣华院中却仍安静如斯,分明就是故意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暗自笑笑,仍是面色如常地走进院中。 走进院中,才有在院中候着的仆妇“唉哟”一声:“四太太回来了啊?还不快去禀告夫人!” 于清瑶面上平淡,露出矜持之色,直到正房里有人匆匆撩帘而出,迎上来,她才抿唇浅笑。 “晴好姑娘,多日不见,可又漂亮三分了。”她淡淡笑着,仍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言词间却更为圆滑。 这晴好姑娘,却是赵氏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一等丫鬟之一。虽然之前接触得不是很多,可于清瑶却知道,赵氏身边的大事小情,倒有一半是这个晴好在做的。 虽然是受宠的丫头,可晴好比起四儿,反倒更谦卑十分。迎上于清瑶,便先矮身施礼:“四太太才是,比起之前气色可好多了,想来农庄的水土就是比京里滋养人。” 于清瑶笑了笑,柔声道:“我给母亲大人带回些鲜笋,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胜在一个新鲜。一会儿倒可叫小厨房烹制了请母亲尝尝鲜。” 晴好应下,笑着招呼人去接那篓筐。虽然瞧见搬东西进来的是外宅的婆子,却仍不动声色,不显半分异样。 于清瑶却是笑着又道:“适才无人帮手,我叫了两个婆子帮忙。晴好姑娘却要记得替我和外宅上的管事婆子说上一声,莫让这两位妈妈受了非难。” “四太太太谦了,您是主子,叫下人做事,本是应当。那管事婆子也不是个没眼色的,怎么会非难她们呢?”头一句说得恭顺无比,可话才说完,晴好就又道:“若是陈婆子说些什么,你们只管把我刚才的话同她说就是。” 两个婆子千恩万谢,谢了于清瑶又谢晴好。于清瑶也不多说,只是笑盈盈地叫雪儿打赏。两个婆子谢了一圈,才从雪儿手里领了赏钱退了出去。 “这晴好姑娘,说话还真是……”雪儿嘀咕的声音甚小,可于清瑶却还是听得真切。回眸看去,她皱眉道:“雪儿,咱们初回府里,兰院中想是没有收拾。你且带着香坠和妞儿回去收拾整齐罢了。这里只留五儿侍候就是。” 被她宠得骄了,雪儿的心虽然好,可有时却有些不顾场合什么话都说。哪怕声音再低,晴好也似没有听到。可还是不要带她进去的好。而且…… 于清瑶看看因她的一句话而面露尴尬之色的晴好,嘴角笑意更深三分。哪怕正房里等着她的那些个人,打着让她即刻返回农庄的主意,她却也是不会答应的。 晴好撩了帘子,于清瑶缓步而入。正厅里却是空无一人。她还未曾转目,东侧暖阁里已传来笑声: “四弟妹可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娘可要想得哭坏了眼睛呢!” 听到这熟悉的笑声,于清瑶不由笑起来。只是这笑却未曾深入眼眸,垂眸间,那一抹嘲弄之色就流露无遗。 笑着迎上站起身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何氏,于清瑶柔声道:“我和夫君离家在外,何尝不是想念母亲想像得夜夜流泪呢?” 说着话,她矮下身去,深深一福:“母亲……”一句话还未说完,泪已涌出。 “快快起来,让为娘好好看看……”赵氏似乎也甚是激动,立刻就叫左右上前去扶于清瑶。而何氏更是立刻拉起于清瑶,笑道:“快过去叫母亲好生看看吧!这些日子,母亲日日念着你们,让我都吃味了……” “你个不知足的,好像为娘不疼你一样……”赵氏低嗔着,伸出手,拉着走到榻前的于清瑶让她坐下,这才细细打量于清瑶。 于清瑶在乡下一个多月,少有烦心之事,自然将养得好。肤如凝脂,目若黑漆,眼神清澈明亮。哪里找得到半分因为思念而憔悴的模样。 而赵氏,虽然年过四旬,可一向保养得当。什么燕窝、人参地进补着,脸色白里透红,较一般同龄妇人更别有一番风韵。又哪有日日啼哭的痕迹? 可是四目相对,一对婆媳却不均而同地道:“如斯苦想,今日得见,才放下心来……” 一句话说完,便都抿唇微笑。只是隐在眼底的那抹隐晦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可不管怎么说,表面上,到底还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再加上何氏在旁凑趣,很是说了几句笑话。气氛也就更热络起来。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人都没有提起林、于二人突然返京之事,更没有提及安乐侯府之事。 婆媳三人你说我笑,浑似全忘了了那震惊京中的的大事,更像有些隐在闺阁全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的无知妇人一般。只说一些家常里短的闲话。 她们说得热络,可一直坐在旁边的明氏的嘴角却越来越翘越高,一向冷淡的眼神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 “四弟妹,你此次回京可是为着探望太夫人?”在笑声稍歇时,明氏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 虽然声音不高,却让众人的笑声立刻顿住。 赵氏瞥了眼大儿媳,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可眼神却有几分犀利。只是明氏却浑似不知,仍淡淡道:“前些日子,于家派人过来请过你。只是那时候四弟妹在乡下,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目光微闪,于清瑶不知明氏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思。一时间,也就没有立刻应声。 赵氏却淡淡笑道:“太夫人想是想你了……”没有掩饰于家曾派人过来的事儿,可是赵氏却柔声道:“清瑶,你也莫怪母亲不曾打发人去接你。母亲也全是为了你考虑才做出如此安排的。虽然于家是你的娘家,可现在你嫁入咱们林家,那就该多为夫家考虑——毕竟,今后你要住一辈子,祸福相依的只能是夫家!” 看着于清瑶不动声色,脸上并无异样。赵氏笑了笑,也就继续说了下去:“你也不是那些小家小户的女儿,我也就不遮着掩着了。如今于家已失帝心,如果咱们林家还一昧与于家接触,只恐会惹怒圣上……再说,咱们家可不是那种有实权的人家,在圣上面前人微言轻啊!” 刻意把林家的权势说到最低。于清瑶一听,自然就明白过来赵氏的意思。想了想,她起身施了一礼,柔声道:“母亲所说甚是。清瑶既嫁为林家妇,自然要为林家考虑。母亲请放心,清瑶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也知道有些事,要有分寸。所以,母亲但请放宽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娘家的无礼请求……只是,” 看着赵氏脸上赞许的笑容,于清瑶顿了顿,又道:“母亲,清瑶自幼便由家母带大。虽非亲生,却更甚亲生。此时此景,清瑶若就此绝了来往,甚至连登门探视都不去。岂非令人齿寒?!” 她仰起头,定定地望着赵氏,眼中尽是诚挚:“清瑶有失孝名,令人唾弃,还是小事。只怕因此而有损我们林家的清誉就实在是万死难辞了……母亲,圣上乃圣明天子,明辨是非。断不会因为清瑶一个小小女子的仁孝之举就迁怒于我们林家。说不定,圣上反觉咱们林家果然乃是君子之家呢!” 没有想到于清瑶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赵氏看着于清瑶,难掩眼中的惊讶之色。 最初,在林华清提出要娶安乐侯家的庶女时,她是仔细调查过的。虽然于清瑶那次在赏花会上给她的印象还算蛮深。可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却分明显示于清瑶是个性情怯懦的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那样爽快地去提亲。 两个庶子,她自然不会为他们迎娶可作靠山的妻子。二儿媳虽然家世不错,却不过是旁枝,表面上似乎有靠山,可其实根本对夫家没有什么帮助。 而于清瑶,性情怯懦,在娘家也并不多受宠,就是嫁过来也不会对林华清有任何助力。 那时候,赵氏是做如此想的。可今日突听于清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似乎不打算照她的意思与于家就此断了往来。不由得她不惊。 难道,之前她一直是看走了眼,错把老虎作小猫?! 垂眉敛目,赵氏正在沉吟,明氏已经笑着赞道:“果然是名门淑女,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看来田太夫人果然训导有方……虽然如今安乐侯府声名扫地,可你也莫要为此自怨自艾,若真先把自己看低了,那旁的人自然就更把你看低了……” 明氏的话说得并不动听,语调也不柔和,可细想来,却绝对是道理。两下对比,林家的妇人中,倒数明氏待她最为宽善了。 于清瑶感念于心,当下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明氏一礼,道谢的态度诚恳万分。 赵氏默默看着,并不说话,可何氏的表情却明显有些不悦。睨着明氏,不冷不热地笑道:“大嫂书香世家,所说的尽是大道理,四弟妹听她的,可倒真是错不了……” 声音里难免带出一丝酸意。赵氏瞥她一眼,正待说话,外面已传来丫鬟的招呼声:“四爷回来了……” 第五十一章 物是人非心怅然 马车缓行,自纱帘后看到熟悉的街巷,看到那熟悉的朱红高门…… 可是,马车没有停,就那样一直缓缓地驶过。看清门上贴着的红色封条,于清瑶才终于有了一分真实感。 那个曾经宾客盈门的豪门之家,如果真的是已经败落了。虽然才刚刚被封上门,可是这样远远看着,已有一种萧条之感。 马车缓缓驶过长巷,也不知是辗到什么东西,轮下一颠,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 雪儿趴在窗上,往外看。低声嘀咕:“可惜了,树上的杏,掉在地上都没人理……” 因为雪儿的话,于清瑶转目看去,果然,自院内探出来的一枝树梢上,坠着几颗尚未掉下来的红杏。想来,刚才车轮辗过的就是这熟透了却无人摘取的杏子吧? 垂眉敛目,于清瑶心底不由升起一抹怅然之意。 家门败落,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前世里,圣旨送达侯府时,她也是在的。还记得那一场混乱,也记得田氏软倒在地,一病不起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怕得要死哪怕来查封的官兵仍给了几分薄面,不曾查抄内宅闺阁,可前院里那喧哗之声,喝斥之声,却让她噤若寒蝉,恐慌无比。也因为那样深刻的记忆,在前世嫁与杜东元时,较从前更为谨慎、胆怯…… 这样看着这座寂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宅院,想着从前每天都会听到的丝竹舞乐之声,不由得她不感慨。哪怕已经从心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却仍难免唏嘘。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有些情绪低落,林华清放缓马速,伴在车畔,笑着同她低语轻笑。因为林华清的打岔,原本的阴郁渐渐消散。于清瑶的脸上也浮上一抹笑意。 车子拐进巷子深处,又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停在一道小门前。这道小门,离前面街上的朱门距离很远。门上的朱漆也早就斑驳脱落,乍一看,很不起眼。而此时,于家的人就住在这座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这并不是住宅,而是祠堂。而且,平常若有什么事,也多是从侯府那边连通过来的甬道进了祠堂。所以,外头那扇小门,才那样破旧。想来,就是主持中馈的孟慧娘也不曾在这座祠堂上用过太多的心思。竟至忘了这里还有一道小门的事儿。 可偏偏,如今于家败落,御赐的宅院、田产都被一一收回,只有这座祠堂,仍得以保留。 不算多宽敞的两进院落,后面就是祠堂。不似普通民间一大族才建一座祠堂。似侯府勋之家,却是一家一祠。祠堂中陈列着祖先的牌位,逢年节或有大事时,必入祠祭祀。 而外面这座院子,却是用作族中族学的。只不过在京中,安乐侯府人丁不旺,所以根本就未建族学。这些年来,却是一直空着的。如今,正好安置。 这院子,自然是比不得旧居。看起来也不过是比于清瑶陪嫁中的农庄略大了些。可是,这样的院子,对一向住惯了大宅的于家人来说,未免就太挤了些。 许是因为太过拥挤了,又不好往后院安置人,所以院中就显得格外的喧哗。 在门上递了贴子,那看起来老眼晕花的门房,左看右看,才似终于辩清了,忙转身去通报。这一去,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有匆促的脚步声传出。大门开启,却是三哥于重山。 想来不是于清瑶的错觉,总觉得三哥看起来格外的热情,竟是她自打生下来就没感受到过的亲近,甚至隐约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心知这样的转变,并不是因为她,于清瑶只是淡淡地笑着,却没有应和三哥的话。反正,总在林华清拦在前面,她也不必去与三哥说那些根本没什么用处的客套话。 进了院,于清瑶拿眼一扫,就不由怔住。刚才在院外,已经听到喧哗之声,可真正看清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算宽敞的院子里,或蹲或站了十几个丫头,却都是各房中的一、二等丫头。只是此刻,这些平日里也和小家碧玉一般将养起来的女子,却都是哭丧着脸。甚至,有的已经捂着脸开始嘤嘤而泣…… 就在这群丫头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虽年过四旬,可穿着却仍一昧的鲜艳。捏着手帕,用手挑起那些个丫头的脸,扭来转去,打量个仔细…… “哟,这个……可是破了瓜的这价格上可就……”回过头,她冲着陪在一旁的田妈妈笑道:“大妹子,之前咱们可就说好了的,若是失了身的,价格却是要压下一半的” 田妈妈黑着脸,虽没说话,却狠狠地瞪向刚才被说已失了身了丫头。还未出声痛骂,那丫头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冲着于重山扑过来:“三爷,救救我……奴婢不想被卖出去……” 于清瑶冷眼瞧去,却有些印象,知道是三房里的一个二等丫头。想来,竟是和三哥有了什么,才这样…… 她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于重山已经一脚踹开那个丫头。“混帐东西,没瞧见有贵客吗?丢人现眼……田妈妈,还不快把这贱人拉下去” 田妈妈瞥了眼于重山,不好多说别的,可让人拉开那丫头的话说出了口,那一群丫头里却没人碰弹。心里想想,也只能她自己亲自过来拉着那丫头往人群里推。又重重拍打着她,“小贱人,还嫌做的孽不够多了……” 默默看着,于清瑶心中不由得低声叹息。这些丫头,在侯府中虽是下人,可因着地位高些,从前过得不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小姐差。现在这一被卖出去,可就不知日后会是怎样的境遇了。 摇了摇头,她细细回忆前世的记忆,也知这一批奴婢已经不是第一批卖出去的了。除了被没入官中发卖的那一批奴仆,这已是于家第二次打发下人出去了。而且,不是从前那些三等或是粗使的奴婢,是各房贴身侍候的丫鬟…… 正想着,已行至正房。于重山还未出声,却听到正房里传出一声哭嚎:“三太太,求求你不要赶我们姐妹出去……我们打小就跟着老太太,从不曾出过府……您这样把我们卖出去,就是逼着我们死啊” 听声音,很是熟悉,竟似田氏身边侍候的锦绣。 于重山听见里头的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林华清目光转开,只作没有听到。于清瑶却是暗自叹息。 自搬来这座院子,主持家中大事的就不再是孟慧娘,而是三嫂沈盈盈。不知是因为大哥被削了爵,使家门败落,让沈氏自觉抓住了把柄。还是怨恨于家连累了她娘家,沈盈盈处事变得分外嚣张。 似乎是觉 朱户人家第4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得不大好意思,于重山对林华清笑道:“妹夫,且到书房坐坐吧咱们郎舅二人好好谈谈……二妹,母亲近来身子不适,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说着话,就来拉林华清。林华清脚步却不动,只转目看于清瑶,在她点头时,才笑了笑,跟着于重山转身往厢房去了。 于清瑶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往门里走去。 来之前,没有打发来知会一声。可刚才递了贴子,正房也该知道了。可现在门里沈盈盈的冷笑喝斥,却没半分遮掩,显然是没想避开她。 既然如此,她若再矫情回避,反倒着相了。 迈进门来,就看到田氏身边的四锦跪在沈盈盈面前。求的求,哭的哭,锦惠更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沈盈盈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文竹和另一个一等丫头。却只是冷笑:“何必哭成这样呢?被打发出去的又不是只有你们?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是知道的。从前家大业大,也就不说了可现在这样的情形,又如何有闲米养你们这群手不能担,肩不能扛的娇小姐?” 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扭头看来,看着于清瑶,笑着起身:“二妹回来了且先坐坐,等我处置完了就招呼你。” 于清瑶淡淡一笑,并不多说别的,只笑道:“三嫂忙着就是,我……看看母亲……”目光一转,她已知田氏大概是住在正房厅里头的内室中。只是,虽然隐约听到内室有声音,却没有听到田氏的声音。 沈盈盈笑笑,也不让人带路,自让于清瑶往里去了。 拐过去,于清瑶仍能听到外头沈盈盈在冷笑:“现在家里的开销可都是我的私房钱。一早我就说了,这院子里谁要多留人侍候,还要自己拿钱出来养丫鬟才好……” 皱了皱眉,于清瑶走进内室。只是内室昏暗,她一时间看不清楚,只听得隐约有哽咽之声。目光微瞬,她站在门口,缓了缓心神,才看清哭着的人是跪在地上的墨书和白棋。这两个,是大房一等丫头中最受重用的。可这会儿跪在地上,却仍哭得没了个模样。 “夫人,奴婢不求别的,只求能陪在夫人身边就好……您还是不要赶我们走了……”墨书哽咽着低语,白棋也跟着她苦苦哀求。 可帐中,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低叹:“你们还是去吧若跟在我身边,说不得要承着流放至南蛮之地,反不如现在自寻个去处来得好……”却是孟慧娘沙哑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没有立刻招呼,就那样顿足而立…… 第五十三章 休提从前事 适应了光线,看清房中的情形,于清瑶心底压不下那涌上的黯然。跪在地上哀求着的两个丫鬟固然可怜,可却比不上那张隐在纱帐后面若隐若现的脸让她来得震惊。 那,还是孟慧娘吗?那个总是喜欢扬着头,脸上噙着看似温善,实则嘲弄的笑容的贵妇吗? 前世里,孟慧娘也是憔悴,可是那模糊的记忆,却没有现在亲眼所见更让人震撼。不过才月余未见,孟慧娘原本丰润的面颊就瘦塌了一块,颧骨高高耸起,在阴暗的室内更显骇人。 又干又瘦,面色蜡黄,外表的变化固然惊人,可真正让于清瑶震惊的却还是孟慧娘精神上的变化。当日那个傲慢的贵妇,说话时总是那样精神饱满的样子,而且语速不急不缓,总是透着那股子得意。可如今,说一句话却像是半天都喘不上气来一样,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叹了几次的气。而且声音里带出的尽是沮丧与一种近似放弃了所有的绝望…… 或许,随着安乐侯府的败落,这个一生都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女人也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骄傲吧? “墨书,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其他的,我没办法护着,可是你们两个,是我最宠信的。总不能看着你们也被那样糊里糊涂地被卖到不知是什么地方去……唉……这卖身契,你们拿去。只当我积些阴德,让你们自去寻条生路……” 捧开纱帘,孟慧娘走出来。一身旧衫,因为料子好,倒也还没什么。可是头上却只插了只银簪,说有多简朴就有多简朴。 纱帘飘忽,于清瑶一眼瞥见里头的架子床上卧着一人。只是被子裹得太紧,一时看不清楚脸,想来应该是田氏。看来,果然是真的病了……要不然,怎么会任由沈盈盈那样嚣张却一声不吱呢? 于清瑶正在心里想着,跪着的两个丫鬟也有了动静。白棋仰起头,看着孟慧娘,似乎是有些迟疑,可最终却还是跪行上前,接过一张契书。 仆倒在地,她重重给孟慧娘磕了个头。涩声道:“夫人,奴婢本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可……奴婢会一辈子感激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话,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 于清瑶不曾回避。那白棋在门口撞见于清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却到底不曾说话。只匆匆行了个礼,就拔脚往外走去。虽然有些难过,却也难掩欢喜之意。一院子要被卖出的丫鬟,她却得了卖身契得回自由身。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目送着白棋的背影,孟慧娘也看到了于清瑶。可是却没有招呼,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她从前对这个小姑子并不喜欢,可是现在,她落到这样田地,可于清瑶却仍是一身光鲜。只看她头上那只珠钗,比拇指还大些的珠子莹光四射,想来价值不菲吧?能戴着这样的珠钗,想来她那个夫君待她甚善——只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多久呢? 收回目光,孟慧娘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看着仍跪在那儿的墨书,她低声问道:“墨书,你怎么不过来拿契书?难道你不怕此时不走,就要跟着我往南荒蛮地受苦了吗?” 墨书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奴婢自入府以来,一直都是跟着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心里,一直是把夫人看作亲娘的……奴婢愿随夫人一起往南蛮之地。哪怕是再苦,只要能跟着夫人,奴婢也觉得甘之如饴。” 目光微闪,孟慧娘看着墨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起来。信手把刚才的契书揣进袖袋,她对着墨书伸出手来:“起来吧过来我身边……” 墨书爬起身,快步赶到孟慧娘身边,扶住她的一边手臂,神情动作一如既往地恭敬。 瞥着她,孟慧娘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墨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绝口不提之前契书的问题,孟慧娘看看于清瑶,静了片刻,才道:“母亲还没有醒,二妹且先坐坐吧” 于清瑶点头,笑着走进房中。可是她还没说话,后面突然有人挤过雪儿,抢在她前面,一头扑在地上。 于清瑶骇了一跳,凝神一看,却是刚才跑出去的白棋。这会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竟似乎被吓坏了般。“夫人,您、您刚才给我的契书——是不是弄错了啊?” 孟慧娘冷眼看着白棋,淡淡道:“什么契书?我怎么不知道呢?”抿唇浅笑,原本就瘦得吓人的脸上不显温善,反倒更显阴沉:“白棋,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包袱吧一会儿田妈妈唤你时,就来不及再收拾了……” 白棋骇得脸色发白,爬到孟慧娘跟前,抱住她的腿尖声叫道:“夫人,求求你,不要卖我我、我陪着您去南边,哪怕是一辈子做粗使丫鬟也是使得的……” 孟慧娘不理,只是淡淡地笑着,又低唤一声:“墨书……” 慌忙应声,墨书看着白棋,眼神很是复杂,可最后却还是揪着白棋的胳膊,使劲拽她。“白棋,你不要怪夫人,这都是你自己不好,谁让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棋已经手一挥,把墨书推开。瞪着墨书,她恨声叫道:“你知道的一早就知道的……”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墨书狠狠地扑上去,拖着白棋往外面用力地拉扯。任是白棋如何挣扎,都不曾放手。 听到不到白棋的声音,只听到外面传来“唔唔”的声音,显然是被堵上了嘴的。 于清瑶默默看着不动声色的孟慧娘,忽然间就笑了起来:“原本还觉得大嫂已经变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显然,哪怕是迁至南边,也会活得很好……” 眯起眼,孟慧娘的眼中现出一抹厉色:“你在讽刺我?清瑶,你别以为现在已经嫁了出去,就不是于家的人了我告诉你,不管你嫁到哪里,嫁了多久,终究还是于家的人不管于家有什么事,你都一样要一起承担的。别说是你,就连清琼也没什么不同” 微微笑着,于清瑶淡淡道:“大嫂说的不错,娘家受难,便是出嫁女也要受影响的。只是,再怎样,也比大嫂这做媳妇的好上许多……大嫂,辛苦你了” 脸色发白,孟慧娘瞪着于清瑶,心中又气又恨:“果然,小人得志便张狂得忘形。” 于清瑶闻言大笑,却没有反驳。若说她是小人,也不错从前种种委屈,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如今,虽然不会落井下石,可是除了感慨之外,她真的没有半分同情之心。 “孟氏在两河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这次大哥的事,想来大嫂在娘家那边也承担了不少责难。实在是委屈了……”于清瑶轻声说着,看似安抚,可孟慧娘发青的脸色却无遗让她更添几分快慰。 冷眼睨着于清瑶,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孟慧娘却还是没办法再装下去。如果说这突来的灾祸对于家众人来说都似晴天霹雳,那对她不亚于是一道直接劈在头顶上的闪电。 夫君爵位被削,而且是以那样令人羞愤的罪名。就连她的娘家兄嫂也写信来责问此事,说此事令家中蒙羞。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查封宅院时,她名下的财产很多都被当作是夫产查封了。而且在搬至祠堂后,又因为之前大量变卖祭田一事,而被夺了主持中馈的权力。生生让沈盈盈那个商贾之女夺了权去…… 早知如此,当初…… 胸口发闷,孟慧娘想要大叫,却到底又强压下那勃发的怒意。 “清瑶,何苦呢?你我也算姑嫂一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十几年啊我是亲眼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长成现在这样的……就算之前有再多的误会,可那份亲情却是真的……” 孟慧娘突来的温和,让于清瑶不由怔住。孟慧娘从来不是个让人的,这些年来,就是在田氏面前也是和沈盈盈明争暗斗惯了的。怎么现在,居然对她服了软? 难道,真是因为近来受挫折太多…… 不会,就凭刚才她对自己亲近的丫鬟也要玩那种把戏,骨子里就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喜欢掌控人的孟慧娘。 于清瑶目光微闪,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那样顺着孟慧娘的话笑道:“牙齿总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人都说相见容易相住难。我和大嫂一起住了十几年,那自然有许多说不清的——误会了” 虽然她的话里有话,可是孟慧娘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出来,仍是对她微笑:“我就知道二妹是最大度的……二妹,你也知道皇上既然下了圣旨,那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再过几日,我就要随着你大哥转往南边……此一去,千里迢迢,说不定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我和你大哥远去南荒,老死他乡也就罢了。可几个孩子却……”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孟慧娘柔声道:“月姐儿也就算了,留在京中,想要再提门好亲事,也是不可能了。还不如跟在我身边,说不定在南边还定有机缘……可靖哥儿、光哥儿两个,若是跟着我去了南边,只怕这一生再无出头之日……虽然舍不得,可为着他们的前程,我还是求着老太太把他们留在身边。” 似乎是真的动了情,孟慧娘的眼泪哭花了妆容,望着于清瑶的眼神也甚是哀恳。“清瑶,两个孩子,靖哥儿一向懂事,可光哥儿却太是顽皮。如今我这做娘的不在他们身边,只怕会……三弟妹她……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别的不求,只求你能偶尔来探一探他们两兄弟。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肯用功读书……” 捂住脸,她痛哭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悲意,哽咽着求道:“总算是一场骨肉至亲,你这个做姑姑的还要多担待了……” 虽然孟慧娘哭得悲痛,也让于清瑶心里不甚好受。可是在感慨之后,她却还是没有答应。 “大嫂,你也不必这么担心。三嫂虽然嘴上厉害些,可心肠却是好的。更何况还有三哥和母亲在,又怎么会怠薄两个侄儿呢?这个,你大可放心……” 听到她的话,孟慧娘的哭声立刻止住。抬起头来,看向于清瑶的眼神又显一片冰寒,大有怨色。于清瑶瞥见,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答应,实在是英明之举。哪怕她答应了下来,日后对两个侄儿掏心掏肺,只怕孟慧娘也会觉得应当应份,没有半分感恩之意吧?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房中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哭叫之声…… 就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里,帐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吟。 好似被惊醒一样,孟慧娘收回目光,回眸望向帐中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厌恶。只是很快,她就掩饰起那抹异色。转向于清瑶,仍是一幅笑脸:“清瑶,我也知你是个心善的,就算不说,你也会关照两个侄儿的……” 说着话,她已转身往帐中走去,轻声唤道:“母亲,清瑶来看你了。” “清瑶来了啊?”含糊混浊的声音,好像是一口痰卡在嗓子里没有吐出来一样。这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倦意,既熟悉又陌生。 于清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在帐前顿住脚步。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带着悲切还是有些惶惑。 合上眼,于清瑶深深吸了口气,才柔声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撩开纱帐,她慢慢走了进去。目光落在躺在床上去望向她的老妇,心神有刹那的恍惚。 真的是——老妇了没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态。躺在床上的田氏好似突然老了不止十年。花白的头发,披泄在枕边,好似水草一般把那只剩巴掌大的脸拢住。 枯瘦的脸,满脸的皱褶,可是偏偏一双眼却出奇的大。这样四目相对,那混沌的眼神,仿佛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让人不由得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可是,在看清楚后,于清瑶的表情反倒更加平静了,“母亲,我来看你了。”迎着田氏的目光,她低声说着…… 第五十四章 想说拒绝很容易 不知是不是没真了于清瑶的话,田氏转了转眼珠,却没有望向她。只是含糊地低问了句什么。饶是于清瑶耳目灵敏,却仍未曾听清田氏到底说了什么。 孟慧娘却俯下了身,似乎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睨着于清瑶。道:“母亲说听到你来,她心里很是开心。还问,妹夫是不是一起过来了?不见人呢?” 虽然孟慧娘说得清楚,可是于清瑶却很怀疑田氏刚才是不是真的这样问了。只是既然问出来,她倒不好不答,就温言笑道:“夫君陪着我过来的,不过这会儿却是和三哥到书房去了。” “和三弟——在书房吗?”孟慧娘笑着,可神情却有些古怪。于清瑶还不曾辩明她那更快到底隐含了什么,她已收了笑。转过身对着田氏笑道:“母亲,我和侯爷……夫君离京之后,有三弟、三弟妹照顾你,我也安心。想来,以三弟之能,总还是能重振家声的……” 这一番话,难免流出一丝酸意。别说于清瑶,就连田氏也似皱起眉来。 猛咳了两声,田氏含糊地唤了一声,于清瑶听着好像是在叫“锦绣”。孟慧娘已经笑道:“母亲,您又忘了。三弟妹说家中留不得那么多闲人,要打发人出去呢好像,四锦里也只能留两个,这会儿只怕还没想好要留哪个在您身边侍候着。您也莫气,媳妇未走之前,总还是能侍候母亲些时日的。” 孟慧娘说着话,侧过身,轻轻扶起田氏。又顺手扯了只隐囊过来倚在田氏身后。这些,原本不是孟慧娘做惯的事,可这会做来倒也利落,想来这些日子她也是没少做这种事儿。 坐直了身体,又被孟慧娘扶着喂了几口水,田氏似乎是有了些精神。虽然眼神仍然带着些茫然,可却渐渐有了些光亮。睨着于清瑶,她点了点头,沉声道:“听说,你们夫人打发你们夫妻俩去了乡下?” “是,女儿身子不适,去庄上静养了些时日。”于清瑶笑着答话,面色平静如水,眼神也很是平淡。 可看到田氏眼中,却自然而然是在为自己的境遇而受掩饰。低声一叹,她低声道:“也是难为你了。若是从前,那赵氏岂敢如此?” 于清瑶笑笑,并不说话。 田氏睨着她平静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道:“我只当你的性子好了些,可谁知却还是这般怯懦就算如今你身后没了娘家做后盾,可终究是他们林家名媒正娶的太太。总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可要过日子呢?” “女儿记下了。”于清瑶微笑,温言道:“母亲莫再为女儿操劳,养病要紧。” “养病?现在这样的情形,我能安心养病吗?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声音稍顿,她听着外头突起的一阵喧哗,掀起眉来,却到底还是压下了满腔怒意。只是回过头瞥着孟慧娘的眼神,多少带些怪责。 “若是你们从前什么事都肯和我商量,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冷哼着,她又转向于清瑶,叹道:“可惜那时你说购买祭田时,我未曾听信。若是当初多购些田地以作祭田,或许现在就不至于这样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搭话。而孟慧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捶着床沿,田氏怒道:“去把我的四锦唤进屋来你去告诉老三媳妇,就说我这个做婆婆的还没死呢她若要卖了我的四锦,且等我死了再说就算是于家再败落,也不容她一个商贾女欺到我的头上来” 孟慧娘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可是脚步走得却并不快。 田氏冷眼瞧着,哼了一声却没有催促。只是盯着于清瑶不说话。 抬眼看去,于清瑶只觉田氏的眼珠像两颗琉璃珠,没有半分温度。冷冰冰的让人心里发怵。 “清瑶,我知道你如今在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所幸当初我答应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为了林家的门楣。”声音稍顿,她沉声道:“我听你大哥说,你夫君因与恭成王世子同窗,一向交好。甚至在暗中帮着他做事——此事可真?” 于清瑶心中暗叹,面上却一派恬静:“男人在外的事,我们做女子的还是少管为好……女儿幼循庭训,不敢逾越半分。” 她这一答,田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恨得大骂:“蠢货蠢货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教过你那么多,难道就只记得这个?便是记住了,可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变通吗?”她气得抬手抚胸,又骂道:“是,自古有训:男主外,女主内,可这世上夫妇之间,又有几个女子全不知丈夫在外做什么的?似你这般愚蠢,要如何在深宅大院中生存?” 由着她骂,于清瑶只是垂首受教,可是却好似根本不曾看到田氏呼吸急促,一直抚胸的动作般,不曾上前侍候半分。 冷冷地瞪着她,田氏似乎也觉察出些什么,目光越发冰冷。也不再骂了,直接就道:“我来教你,你回去后,只照着我这样和你夫君说就是:你就说,怜惜母亲老迈,无人照料,还求夫君向恭成王世子求个情,请他代为上奉皇上,免了你大哥流放千里之苦……削了爵位,已经够偿还一切罪孽,就算清贫,一家人留在一处,也好……” “母亲,”在她没有说完之前,于清瑶已经平声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田氏,于清瑶甚至还在微笑:“母亲,恕清瑶愚钝,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同华清说的” “你说什么?”似乎是没有听清于清瑶的话,田氏沉声喝问了一声,又冷笑道:“你是晕了头吗?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我又不是叫你做什么恶事,不过是同自己夫君说些话,你也不敢吗?” “母亲,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于清瑶平静地答着,看着田氏,温言道:“母亲,您何苦如此呢?就连大嫂都看清楚想明白的事,您又如何会想不透呢?圣上已经下了旨意,明告天下的事,又有谁还能让圣上收回圣命呢?别说求恭成王世子,就是求到恭成王那里都是不成的。如果不是如此,您不找来姐姐,由她去求恭平王呢?” “你、你个逆女”抚着胸口,田氏大恨:“你就是想看着你大哥被流放,想看着于家败落才甘心是吧?” “母亲何出此言呢?于家败落,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一切,都是天意,怨得了谁呢?”淡淡说着,于清瑶并不曾因田氏的怒意而露出怯意。反是雪儿,骇得直往外站。 “母亲,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可挽回。可是,虽然于家现在没了爵位,可总算还有个落脚之处。再加上祭田所出,维持生活还是不成问题……虽然,这样的生活或许在母亲看来,混如地狱。可,却已远胜许多平民百姓。只要母亲放宽了心,不再多想那些事,也能像那些民间老妇一般安度晚年……如此,岂不甚好?” “安度晚年?民间老妇?”田氏低声重复着于清瑶的话,突然间就放声大笑:“好一个安度晚年好一个民间老妇我田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想我幼时,出生书香名门,幼受宠宠,艳冠两江。出嫁后更是荣华一身,富贵半世……却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你这样一个贱人教训,说什么要我像民间老妇一样安度晚年?好,好,我还真是为于家养了一个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的好女儿” 抿唇浅笑,于清瑶也不慌张,只是望着田氏,淡淡道:“女儿的话或许让母亲难过了。可是现在,除了那样做,母亲还能做什么呢?母亲,你自己很清楚的于家败了,再也回复不了从前的荣光。您,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与其念念不忘,倒不如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大姐着想吧” 好似被捏住了七寸般,田氏原本还暴怒的情绪立刻有所收敛:“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母亲心里,对什么事都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之前一心想着大哥,就糊涂了我知道,对母亲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儿都让母亲心痛。可是,一边是留不住的,另一边却是不能再让你伤的,你自己总是要分数要办的。” 于清瑶淡淡说着,站起身来。笑望着田氏,平声道:“至于我,母亲就不必再操心了……当然,我知道在母亲心里也根本没有放得下我的位置……”她低声笑着,低声道:“在婆家过得如何,是我自己的事。就像母亲曾经说过的,在大宅院中生活,有很多情非得已……或许,以后会少来探望母亲,还请母亲体谅,莫要怪我……” 田氏眯起眼,冷冷地看着于清瑶的背影,突然问道:“因为于家败了,我这个母亲已成民间老妇,所以你这自以为已成为贵妇的小贱人,就敢这样同我说话,这样背对着我,这样教训我这个母亲了是吗?” “母亲这样想?”于清瑶顿住脚步,回眸,轻声道:“我只不过是发觉原来说一声‘不’其实并不比我想像中的难罢了……” 第五十五章 雨过天晴好个天 不理田氏在身后,那一声凄厉的厉喝,于清瑶缓缓走出内室。虽然隔着一道门,仍能听到田氏怨毒的叫着她的名字。可于清瑶却仍是抿唇浅笑,不急不缓地慢慢走出去…… “太太……”低声唤了一声,雪儿有些紧张地叫道:“老夫人她……” “不必管她,她再气也不会跟出来骂人……”于清瑶淡淡说着,虽然自知此刻她的神态和语气若被人瞧见,必会指她大不敬。可是,却仍压不下心底泛上的那一丝快慰。 好像,突然之间搬去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她一派轻松。 “雪儿,我们已经离开了于家……再也没有人能那样对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出去,穿过空无一人的暖阁,慢慢走进正厅。 在正厅里,看不见了沈盈盈,四锦却是一字排开跪倒在地上。似乎是对门外的吵闹全无反应,四个丫头只是在低声交谈,只是声音虽低,却有一些说不清的火气。 “行了,大家都不要争了。你们既然都说我是大姐,都肯信得着我,那这事,就由我说了算……”锦惠虽然一向少言,可是在四锦中,一向对外,就足以看出她甚得田氏看重。所以四锦之中,自然以她为首。平素,她的话,其他几个也是肯听的。 可是这会儿,她的话才说,锦葵就立刻说道:“锦惠姐姐,这话可是不妥。虽然你是大姐,可是这个时候,又怎能你一人说了算呢?刚才夫人和三太太所说,你们也听到了。虽然老太太在屋里恼了,可三太太却还是那个意思。说不得咱们四个中还是要卖出去两个了……夫人也说,卖谁留谁由我们自己商量。若是大姐你说话,那岂不是直接就要占了一个名额” 锦惠面色微变,看着锦葵,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锦绣也慌忙道:“老太太如今还病着,平日里她就少不了我,我要是被卖出去,谁能那么用力照顾老太太,讨她欢心呢?我不能被卖掉的……” 锦惠听到这里,终于挑起眉,冷笑出声:“既然你和锦葵都觉得不能由我作主,那你们又想怎样?” 锦葵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事关重大,自然是要抓阄了。” 笑笑,锦惠也不反对,只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锦屏。“锦屏,你觉得怎样?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帮你拿主意,你自己想好了……” 锦屏抬头看着锦惠,目光闪烁,却久久没有说话。 看她不说话,锦屏急得跳起身来,大声道:“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总之现在就抓阄,谁抓到了留,谁就留。若是抓到卖的,也别反悔,说三道四的……” 一转身,正好看到慢慢走出暖阁的于清瑶,锦绣眼睛一亮,急声道:“正好,二小、不,二姑奶奶来为我们姐妹做个见证” 目光扫过四个丫头,于清瑶根本就没那个兴趣。可是,她还未开口时,锦屏就立刻大声道:“我不必抓阄了我出去就是……”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屋里的人都怔住了。锦绣怔怔地问:“锦屏,你说什么呢?傻了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锦屏还未答话,锦葵已经急着叫起来:“锦屏既然不抓阄,那就只剩一个了,只要再抓出一个被卖出去的,就够了” “锦葵”厉喝一声,锦惠沉声问道:“锦屏,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自己想好了” 仰起头,锦屏的笑容仍有些怯怯的,一如往常一般温和。“惠姐姐,你不是也想好了吗?如果不是锦葵突然提出要抓阄,你不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锦屏没有说完的话,锦惠眼圈一红,转开目光,低喝道:“不要再说了”哽了下嗓子,她沉声道:“既然要抓阄,那就快点” 因为锦屏的话,锦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可锦葵却立刻道:“我去找纸笔……” “二姑奶奶,劳烦你了。”锦绣的话,让雪儿直皱眉:“我家太太可没闲时来看你们做这些无聊事呢”嘴里嘀咕着,她歪着脑袋去看于清瑶,却发觉于清瑶一直默默地看着锦屏。 “锦屏姐姐也是怪可怜的……”雪儿嘀咕着,没有立刻去唤于清瑶。 “可怜吗?”于清瑶低喃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转身离开。“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要抓阄,那我今天就做这个见证人好了。就像锦葵说的,抓阄就要公正,所以这抓阄用的纸条,就由……雪儿来准备吧” 雪儿怔了下,愣了半天才低喃:“太太,我、我不太认识字……”虽然府里的丫头也多认识几个字,知晓规矩,处事之道,可她们这些和在老太太身边的四锦比,就差了很多。 “无妨,你只要在纸上画了圈就好,只要抓到带圈的,就是抓到了去……”于清瑶转过身,看着锦屏:“锦屏,现在就要抓阄了,你真的想好了不抓阄?你应该知道,被带出去,可就说不准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锦屏的手一直在发抖,眼睛忽闪着,掩不去那一抹畏惧。可是,捏着手,她却仍是哑着嗓子道:“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老太太身边还……” “锦屏,”突然提高了声音,于清瑶沉声道:“你被卖出于家后,就和于家再无任何关系老太太如何,都和你没了关系。于家不会庇护你,也不会理会你究竟是被卖到什么家,或是卖到什么肮脏的所在……你,就像是一条失去主人的狗,只能靠自己讨生活了” 眼中闪着泪光,锦屏哽咽着,低泣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却不曾说话。 取了纸笔过来的锦葵看得发慌,只恐锦屏反悔,又要增加被卖的机会,只一个劲地催促着:“快点写吧,雪儿。” 雪儿看看于清瑶,见她点头,便转过身去写抓阄的纸条。可看看锦葵,却又忍不住出声讽刺:“我只当锦葵姐姐平日里对人和善,总是姐姐妹妹的热络一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个死丫头,没大没小的,混说什么?”锦葵低声骂着,又要捅雪儿。 雪儿却把脸一仰,冷笑道:“锦葵姐姐,我现在可不是于家的人,你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勇义侯林家的丫鬟” “你……”被噎得脸色发白,可锦葵却还是把手收了起来,不敢再捅下去。 雪儿冷哼一声,也不理她,自己拿了笔,蘸了饱饱的墨重重在纸下画了个圈。又把另两张纸团了,背过身去,也不知弄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把捧在一起的手扬了扬。 “我手里现在有三个纸团,你们一一取了就是。命运由天,莫要反悔啊” 她这一番做势,反让三锦面色更加凝重。看锦葵和锦绣不动,锦惠便上前一步:“你们不取,那就我先来。” 她才作势要伸手,锦葵已经挤上前来:“我先拿。” 锦惠哼了一声,也不抢,退后一步让锦葵先上。锦葵看着一直笑睨着她们的雪儿,伸出手,探入雪儿合上的双手中。手指在那三个纸团里转来转去,却一时决定不下来。 看她眨着眼,一直往自己手里看,雪儿猛地一合手,生生把锦葵的手夹住。“你再这样看,也看不出来,还是快点选一个。别耽误事了” 锦葵瞪着雪儿,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在雪儿手松开时,在三个纸团中拿了一个。只是眼一扫,瞥见雪儿带着笑的表情,她突然一凛,飞快地把手中的纸团丢下,换了另外一个。 这样的出尔反尔,让雪儿皱眉:“你选好了没?如果选好了就……” 冷哼一声,锦葵拿着纸条退开,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锦绣挤上前,站在雪儿面前犹豫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眼一闭,拿了一个纸团,手指一直哆哆嗦嗦地打开来…… 没有去看两人,锦惠最后一个上前,直接拿起那个在雪儿掌心孤零零的纸团,径直打开。 “我、我……我可以留下了”狂喜地叫出来,锦绣喜极而泣。 而站在她身后的锦葵却脸色大变,愣愣地看着锦绣,又去看锦惠。“惠、惠姐,你的是?” 瞥她一眼,锦惠不紧不慢地扬起手中的纸条,空空如也的白纸,立刻刺得锦葵脸色青白一片。 “不可能,不可能……”她涩声低喃着,去打自己手中的纸团。纸条上那个墨圈好像一张咧大的嘴正冲着她笑。 锦葵一脚跌在地上,却立刻就爬起来,嘶声叫道:“不行这个不算数重来重来……” 锦惠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锦绣却厉声喝道:“什么叫不算数?锦葵,之前说抓阄是你说的,现在又说什么不算数你想样?难道非要你能留下了,才算数吗?二姑奶奶在这儿做见证人呢你别那么丢脸了……” 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于清瑶,锦葵张了张嘴,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默默地看着锦葵,于清瑶并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缓缓往外走的锦屏,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意味…… 第五十六章 大树倾倒自折枝桠 不理仍倒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的锦葵,于清瑶慢慢走出正房去。看着锦屏好似游魂一样惨白着脸往院中央走去。口齿微动,却到底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想是不哭不闹的锦屏实在是院中诸多奴婢中的一个异数。就单只田妈妈回过头来看她,就连那一直在人群里左看右瞄的人牙婆子也回过头来看。 打量着锦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那牙婆笑道:“这姑娘模样倒长得周正。只是这年纪,却是有些大了!”说着话,已经上前来,拉起锦屏的手看,“这手……难道是哪位贵人屋里专司绣活的?” 田妈妈看着不作声的锦屏,心里也是不好受。说起来四锦个个倒都是她瞧着长大的,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可谁叫主家现在这般光景呢!?她自己倒还算好,因为早就赎了身,不过是在府上当差,再卖也卖不到她身上来。等着帮三太太忙完这阵子,她这老婆子出了门,还能跟着家里那死老头子混吃等死。可这些丫头…… 心底低叹,嘴上却快言快语地道:“这位锦屏姑娘乃是我们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头。绣活之精,就是京里天绣坊的师傅也未必比得过。石妈妈,你心里可要有个数,莫要随随便便把这姑娘就打发了……” 那石婆子扭脸看看田妈妈,一挥手上的帕子,笑道:“我省得……这么多年了,我手上过过多少姑娘,说出来都让大妹子吓一跳。什么样的姑娘,我一打眼就知道值多少……你放心,我会给这位姑娘安排个好去处的……” 说着话,手已经在锦屏脸上捏了下。那滑腻微汗的手,在锦屏脸上滑过,锦屏的脸色越发惨白。睫毛上粘着泪珠,却始终未曾说话。 “锦屏姐姐实在可怜……”雪儿低喃着,看看于清瑶,却不敢多说别的。 于清瑶也不看看她。只扭过头去看,只是看来看去,却始终没有看到沈盈盈和孟慧娘的身影。只不知这本来该在院中作主的二人,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 正在心中暗自思量,却突听到一声尖叫。 那尖叫,自后面耳房中传出,却并不是丫鬟们的尖叫,而像是孩子的叫声。短促而又尖利,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霸道。 “我不管!不管!你们要卖谁自管去卖,就是不许卖我和哥哥房里的人……你们要是把如玉卖了,谁陪我玩儿?谁在晚上给我暖床……” 眉毛一挑,于清瑶自然听得出这尖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房里的光哥儿。那如玉她也知道,是个比光哥大个两岁的丫头。从前她也是见过的,虽然每次都觉那在光哥儿身后永远都拍手叫好的小丫头惹人讨厌。可这暖床又是…… 目光微瞬,她心中好奇。虽未往耳房走,却不由侧目相看。 大概,沈盈盈也是同她一般想法的。只听得耳房中沈盈盈一声冷笑,笑问道:“唉呦呦,我说 朱户人家第4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大嫂,你们光哥儿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这才多大的孩子呀,就知道让丫头暖床了!” 孟慧娘差愤交加,厉声喝斥光哥儿:“混说什么呢?什么暖不暖床的!”又沉声道:“弟妹却是想左了。光哥儿才多大,暖床便是暖床罢了,难不成天冷时,你们端哥儿房里的丫头,就替他暖床吗?” 被孟慧娘一句话噎了回去,沈盈盈顿了下,才淡淡道:“光哥儿也就罢了,倒是靖哥儿,我说嫂子,你可得选好了留在他身边的人。莫要你和大哥离了京,却让身边的丫头把哥儿们都带坏了……到那时,你可别怪我这个做婶子的,没尽到管教之责。” 因为提到日后的事,孟慧娘再多的怨气也不好发泄出来。如果单只是她和沈盈盈两个,她说什么也不能受这样的委屈,可之后她却是要离开京城,把孩子留下托付给田氏的。虽说不是托给沈盈盈的,可田氏到底年纪大了,之后的事情还不是沈盈盈作主。不论如何,这会儿她却是不能同沈盈盈翻脸的。 她是压下一口气了。可偏偏这时候光哥儿却突然大声叫道:“我想样,用不着婶娘你来管!不过一穿进钱眼儿里的商贾这女,也配来管我……”他的叫声只叫到一半,就终止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中。 看着有些发红的掌心,再看捂着脸、眼圈发红的光哥儿,孟慧娘的手也有些发颤,却仍是沉声喝道:“小小年纪,知不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还不快给婶娘道歉!” 又转过头,看着沈盈盈,笑道:“弟妹,光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也知道你现在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他们两兄弟好。以后,还要全靠你多照顾他们两个……” 沈盈盈虽然心中恼火,可孟慧娘一巴掌打了儿子,又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她倒也不好一直咄咄逼人地喝问,只得笑笑了事。“大嫂,不是我说,这孩子嘛,真要从小就好好管教。你也知道了,靖哥儿和光哥儿虽然能留在京中,可因为大哥的事,他们的仕途可就……靖哥儿要是用功还好,说不得还能考个进士。可你这光哥儿,从小宠到大的,又不肯用心读书,日后……现在可不比从前,还能萌个荫封之类的……” 听得心上滴血,孟慧娘脸上却到底还是保持着笑容。好言相劝,送了沈盈盈出门,又说马上就让田妈妈把几个丫头带过去。 于清瑶虽未在屋中,可却仍能听到一声门响后,听到屋里传来孟慧娘沙哑的低喃:“光哥儿,你莫劝娘……娘也是为着你们好……” “娘……”光哥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惑不安。到底是个孩子,虽然平日霸道,可对很多事,他还不甚明白。既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好好的家现在突然变成这样。又为什么,连一直照顾他的那些奴仆都被赶出去。更不知道,从此之后,他再也没办法过从前一样的生活,反倒还要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在心底叹息一声,于清瑶收敛心神,看向缓缓走出来的沈盈盈。 虽然已经刻意压制,可沈盈盈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却是都压不下的。或许,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在盼着这一天吧!商贾之女,却最终在于家扬眉吐气,得掌中馈。虽然现在的于家已经不是从前的于家了。可这样压抑多年的野望一旦如愿,就再也压不下了…… 扭过头,看到于清瑶,沈盈盈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三分:“二妹,已经探过母亲了?母亲近来身子不适,连人都快认不清了。若是说了什么,你可别太在意……”笑着走近,沈盈盈亲热地拉着于清瑶的手,柔声道:“如今二妹也为人妇了,这做人媳妇的难处自然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就是背负了些坏名声,可也还是先要顾着家里的……你说是不是?!” 于清瑶笑笑,心知沈盈盈是怕田氏说了她什么坏话,所以才先这样同她说的。可她不知道,田氏别说是说她的坏话,就是提都没提到她。此刻的田氏,仍然一心想要要如何帮助长子,又如何会想到二儿子的事呢? 看于清瑶一直在笑,沈盈盈也就放下心来。转目看到正房里仍是哭哭啼啼,不肯动弹的锦葵,不由怒道:“还不快去看看,她们到底商量妥当没?大半日的时光,都被她们耗尽了……” 文竹答应一声,忙过去问。沈盈盈却是拉着于清瑶,笑道:“二妹,你也知现在家中是什么光景。这样做,我也是没法子了。你莫要笑我……”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她便又道:“你三哥刚还说呢,一定要留你和妹夫在家里吃饭。虽是现在家里这样,可你不是外人,莫要嫌家里就是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脱了皮肉不离骨的。总要互相帮衬着才能更兴旺……二妹,你也别说什么妇道人家不理他事的话来诓我!我看着,你家那位夫婿,可是很宠你的。所以,一会儿你可要帮你三哥好好说说才是……” 虽然于家已经两代庸碌,可是却到底没一个笨人。尤其是三哥夫妇,更是精明绝顶。别的人,或许还在悲伤家遭惨变,可这两夫妇却已经在为将来打算。 只可惜,今天他们或许是打错了主意。别说于清瑶现在只一昧用微笑相对,就是林华清,也绝不会、亦不可能答应了于重山的请求。 正在想着,厢房中的书房门忽地打开。林华清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大笑,“三哥何必客气呢?你我是什么交情?我又会不为你着想呢!不用客气,你我兄弟相交,又不在这一日一时,改日再吃酒就是……” 于清瑶听得惊讶,正想往那边走,偏巧文竹和二锦拖着锦葵出来。锦葵虽被拖出来,却仍是嘶声大叫,一时闹成一团,她轻唤那一声被锦葵的哭叫声盖了过去,也不知林华清听到没有。 院中诸女,本就心怀悲切,这会儿突听到锦葵的大哭大叫,不由得悲从中来,一起痛哭失声,整个院子里,尽是哭嚎之声,竟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 饶是沈盈盈,本不把这些奴婢放在心上,这会儿也不由被哭得脸色发白…… 第五十七章 悔不悔且问心 如果是一个少女哭,哭得梨花带雨,海棠含情,大概还会让本性刚性多情的于重山目露怜惜,恨不得揽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可这会儿,满院子的奴婢,不下于二十个奴婢这样一起哭,可就让于重山皱起眉来。 虽然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可是这样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擦的邋遢模样,任是平日再可人的姑娘,看在他眼里也是惹厌鬼了。 “哭什么哭,哭得我脑袋都疼了!”皱起眉,于重山抱怨着,毫不体贴地冲着沈盈盈叫道:“你是做什么的?就这么管家的?!” 沈盈盈吃了丈夫一喝,脸色更显难看。于清瑶站在她的侧面,隐隐见到她的太阳|岤一鼓一鼓的跳动,分明是动了心火。可是到最后,却是没有冲着于重山大嚷大叫,反是笑着道:“二妹,让你和妹夫见笑了。” 于清瑶微笑,却并不言语,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任由二锦和文竹等人把锦葵拖下台阶,推进那一群丫头中间。 虽然被推进人群,可是锦葵立刻就跳起身,往外扑来。口中只大叫:“我不走、不走……三太太,你不要卖我!老太太,老太太……你快来救我啊!” 沈盈盈瞪着这挑起一众奴婢大哭不已的锦葵,半分不掩怒意。直接就喝叫道:“还愣着做什么?是想让她惊到了老太太养病吗?给我掌嘴!” 听到沈盈盈一声断喝,在两边站着的几个丫头忙往前涌。她们几个侥幸留下,自然是想着要好好表现给当家太太看,哪顾得平时锦葵在丫头中多有地位。 可是,还没等她们近前,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几个丫头脚步一顿,看着那扬着手的背影有些发怔。 捂着脸,锦葵瞪着站在面前的锦绣,眼中既怨且恨:“好、好……锦绣,你真是个能干的!居然今天把你的能干都用来对付我了……你是真的忘了,你初进府时我是如何帮你的啊?!” 原本脸上还有些讪讪的,可听到锦葵喝问,锦绣立刻就往后一退,反射性地辩白道:“这不怪我!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又何苦再闹呢?更何况,这些年,你何曾帮过我?不过是仗着比我早在老太太身边几月,就一昧地欺负我……”顿了下,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几分。似乎她已经完全认为自己所做没有半分错误,声音里透着绝对的坚决:“这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锦葵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突然表情转厉,竟是猛地扑向锦绣。锦绣一时未察,竟被她一把抓在脸上。 府里的一等丫鬟,大多不做什么活计,所以大多都是学着那些小姐们,一样养着长长的指甲,锦葵更是养得十根纤若葱心的好指甲。这会儿含恨一抓,虽没抓个正着,却仍是一下子就把锦绣划得满脸血。 锦绣一声尖叫,捂着脸飞快后退,却一脚绊倒在地。瞥见锦葵凶神恶煞般又要逼近,只急得大声叫道:“不干我事,你要发疯自去找正主儿,来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卖了你……” 听着锦绣的哭叫,沈盈盈又气又恨,忙叫人拦下锦葵,大叫:“反了天啦!把她给我绑了……掌嘴!掌嘴!重重地给我掌嘴……” 几个丫头忙答应,按着锦葵就要打。那人牙婆子石氏却忙上前拦着:“呦,三太太,这可要不得。你要是打坏了她的脸,我可不敢给您个高价了……” 沈盈盈气极反笑:“就一贱婢,还什么高价?我看,你是怕自己不好卖才是真的吧?”看石婆子一笑,并不否认。她想想,就笑道:“也罢,我不叫人掌她的嘴,石妈妈却要帮她找个好去处了……” 石婆子会意,笑着应了,就招呼她带来的几个壮妇过来按着锦葵。又笑问:“三太太,可还有人要带出来?” 虽然一群丫头被锦葵的事骇到,可听到沈盈盈和石婆子的话,不免想到自己将来的处境。悲从中来,哭声不收反倒更响了几分。 沈盈盈听得气闷,厉声喝斥,那些丫头却并不止住啼哭,仍是哭个不停。就在这个时候,突听一声清叱:“哭什么哭?这样没规矩,都想造反吗?!” 声音并不算高,可是这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传出,院中哭啼的丫鬟们却渐渐收住了哭声,畏怯地挤作一团。 沈盈盈的眼角抽搐,慢慢回过头去。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睨着孟慧娘的目光却是不善。“大嫂真是好威风!这人啊,真不能看是不是落破了,就是再落破,可那侯府夫人的派头也还是在的……” 这话说的…… 孟慧娘目光一扫,眸光暗沉,却最终还是笑起来:“三弟妹,过几日我离了京,于家还要全指望你了……” 孟慧娘说话和软,这样形于外的示弱,果然让沈盈盈又露出笑容来。就连看向跟在孟慧娘身后的光哥儿,目中也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可怜的光哥儿,我自然会好好待他的……” 孟慧娘的嘴角轻颤,拉着光哥儿的手更握紧了几分,可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 不想再看两个嫂嫂这样明里暗里的争锋,于清瑶借机上前,笑着对于重山施了一礼,又转向林华清。虽然两人都没说话,可目光一对,却都抿唇浅笑。 “三哥,你这里还忙,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在外面请三哥喝酒。”林华清打着哈哈,拱手告辞。而于重山因着刚才那一场闹戏,也不好再作挽留,只能讪讪地告别。 “是嫂子让你受惊了……”沈盈盈笑着,挽了于清瑶的手,亲自相送。 而孟慧娘却在此时上前笑道:“二妹,我之前相托之事,你可莫要忘记……”抢在于清瑶还未答话之时,她一拉光哥儿,沉声喝道:“还不快给你二姑、姑父跪下!” 不知刚才孟慧娘和光哥儿说了什么,光哥儿扁着小嘴,虽有不愿之色,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呢?我怎么受得起呢?”于清瑶赶忙躲闪,眼角瞥见沈盈盈有些阴沉的面色,心知沈盈盈大概这会儿已在心中疑她得了孟慧娘的什么好处,才做出了什么承诺。 心中有苦,却不好多说什么,于清瑶只能叹道:“大嫂,你快叫光哥儿起来!虽然论理我是他姑姑,也受得他这样的礼。可是,我现在……”说着话,她一声低叹,神情黯淡下去。 任谁看了她这样的面色,也觉她大概是自身处境也甚尴尬,所以才不好答应什么了。 沈盈盈目光忽闪,也笑着道:“大嫂,难道你还不放心我?这才另把光哥儿托付给二妹不成?” 孟慧娘转目看她,强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望二妹能帮着三弟妹分分忧罢了……光哥儿,还不快给你二姑姑叩头!” 竟是不顾于清瑶的婉拒,硬是叫光哥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于清瑶有些着恼,也就不说话,生生受了。她说不答应的事,便是逼着她这样受了礼又如何?! 抬眼看着孟慧娘,她抿起嘴角,淡淡笑道:“大嫂,还是让光哥儿起吧,他这样磕头,怕是下下都磕在你的心上了。” 孟慧娘目光一闪,飞快地扭过头去。虽然没说什么,可分明睫上真的粘有泪珠。 于清瑶也不去扶光哥儿,直接冲着一旁的墨书道:“还不快扶起你们光哥儿……” 墨书怔了下,终于还是过来扶起了光哥儿。可眼神却一偷看着孟慧娘。 于清瑶却不理她们主仆的眉眼官司,笑着同沈盈盈说了几句,转身就往外走。 穿过人群,她的脚步突然顿住,望着在一群丫鬟里显得木然的锦屏,她忽然沉声问道:“锦屏,你现在可曾后悔?!” 似乎是被突然惊醒,锦屏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眼神里的茫然渐渐退去,她看着于清瑶,露出一抹笑容。明净温和,虽然仍有一抹阴影,却仍带着令人心动的温善。 “二姑奶奶,总是有人要……不管在哪儿,都不还是一样活着吗?” 是无奈,还是已经放弃?那样的笑容…… 深深望了锦屏一眼,于清瑶转身离去。在门前依依告别,上了马车后却淡淡吩咐:“出了巷子,就停下马车……” “太太落了什么东西?”雪儿低声问着,于清瑶却只是淡淡摇头。看着雪儿,她没有答她,反倒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像锦屏一样选择吗?” 雪儿掀起眉,似乎是觉得于清瑶的问题很奇怪,可是见于清瑶一直望着她,她就皱起眉来,歪着脑袋,很努力地想着。 “为了锦葵和锦绣?我才不干!看她们那两个人惹人厌的模样啊……如果是为了柳絮姐姐,嗯,这个……”她嘀咕着,目光落在于清瑶身上,她忽然低声道:“如果是为了小姐,我做什么都肯……” 于清瑶心中一震,落在雪儿身上的目光,更显温和。 这个傻丫头啊!她不知道自己真的曾经为她什么都做了的……而刚才看着锦屏,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记忆中的那个雪儿,想起那让她心悸的黄昏…… “雪儿,”她低声唤着,哑着嗓子道:“我们等等吧……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了……” 雪儿不解地抬眼相看,可看看于清瑶的面色,却没有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往窗外望去…… 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全凭心 “夫君,”低声唤了一声,于清瑶探出头去,看着仍坐在马上的林华清,低声道:“要不,夫君先回去……我这边办完事,自然会回去了。” 林华清一笑,声音虽不高,却透着坚持:“既然是一起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了。娘子,我又不急着办什么事,自然是陪你一起了……” 看着他笑了笑,于清瑶又沉默下去。虽然有心问他到底和三哥都谈了什么,可是在巷口街头,这些话却是不好问出口的。而且,在她心里,总觉得林华清再是外表诚恳,可其实仍是一个极滑头的人,断然不会轻易就答应了三哥什么事情的。她自然也不必多想…… 正在心底思忖,突听得后头的小子叫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一大队的人……” 于清瑶心中一动,在车中不由得挺直了背脊。有心看去,可想想却又没有动。而雪儿,却在看了看她之后,直接就跳下了车去。 雪儿跳下车,顺着巷道往里看。果然,自巷子深中驶出一辆没篷的马车。拉车的却是一头灰骡,虽然生得高大,可步子却很慢。而在车后,又跟着十几个年轻的女子。互相搀扶着,却没有低语,只闻到低低的不可压抑的哭声。 “哭够了没有?!一群贱蹄子,刚才没训你们,你们还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尖着声音,石婆子沉声喝着,又呼喝着叫那两个壮妇好好收拾那些个哭出声的丫鬟。 “真当自己留在于家还能过多好的日子?!你们啊,一个个都该好好感谢老娘。要不是我,你们就跟着那罪户过苦日子吧!不好好讨好老婆子,老帮你们找个好人家,还这么哭哭啼啼的……哭、哭、哭——谁再敢哭,我就把她卖到那种肮脏地方去……” 许是石婆子叫得太大声,把那些个丫头都震住了。又或是那两个壮妇打得狠了,哭声竟真的渐渐止住了。 石婆子盘腿坐在车板上,满意了。目光在几个带了包袱的丫头身上打转,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那个……我说的就是你,你拿着那包袱累不累啊?不如就和到车上来,我帮你看着……你们也是,不用把包袱拽得那么紧,又没人偷你们的……” 几个丫头,面露迟疑之色,可看到石婆子拉下脸,也只得磨磨蹭蹭地往前凑,把手里的包袱往车上放。 锦屏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却没有跟在众女身后,把包袱往前送。走在她身边空着手的锦葵,目光微闪,突然扑上去拉扯着锦屏的包袱。 “锦屏,你拿着太累了,我帮你送到车上去。” 锦屏一时不察,没有抢回包袱,叫锦葵,锦葵却根本就不理她。快步跑到车前,她把手中的包袱递到石婆子跟前。“石妈妈,我这包袱里放的可是我在于家的全部财产,还请你帮我好好看着……”说着话,她冲着石婆子眨了眨眼。 石婆子盯着她瞧了两眼,忽然间,板着的脸就绽出笑容:“你这丫头,倒是会来事儿……”笑着把包袱放在身边,她有意无意地笑道:“你放心,像你这样的容貌,我不会亏了你了……” 锦葵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尽是讨好的笑容:“妈妈,我最会捶腿了,给您捶捶吧!” 石婆子眯起眼,也不拒绝。锦葵立刻就爬上车去,半跪在石婆子跟前,给她捶起腿来。一群丫鬟看着锦葵,纷纷冷笑出声,眼中毫不掩饰不屑之色。 虽看在眼中,可锦葵却毫不在意。仍是一心讨好着石婆子。 马车缓缓,驶出巷口,石婆子歪过头,看着停在巷口外的马车,不由得惊奇。这马车……咦,这丫头,好象刚才是在于家可是见过的——是跟在于家姑奶奶身边的丫头…… 心中惊讶,她低声吩咐赶车的妇人慢些行。虽然不认得于家的那位姑奶奶,可她是知道于家的两位小姐都嫁得不错。虽然娘家获罪削爵,可夫家却仍是显赫。若是能攀上关系,倒也不错…… 她心中正想着,却见那丫头突然猛地往前一窜,竟是张开双臂拦在骡车前。大声叫道:“这位妈妈,我家太太请你过去叙话。” 心中乍惊又喜,石婆子赶忙应声。一把推开正殷勤捶腿的锦葵,翻身跳下车来。几步就抢上前,立在车前,笑着施礼:“民妇见过大官人,大娘子……” 抬眼扫过马上的林华清,石婆子的神情间更恭谨了几分。做牙婆的眼睛都尖,虽她没见过林华清,可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她惹不起的。京中纨绔众多,她这老婆子可哪个都惹不起。尤其是这一位,怎么看都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一位…… 于清瑶也不下车,只是倚在窗前,淡淡地道:“有劳石妈妈了……适才在院中,有些事不好说,所以这会儿才请妈妈过来一叙。” 石婆子忙笑道:“可不敢当大娘子这么客气!大娘子可是想要买丫头?不是老婆子我卖狂,这京里豪门世家,就没哪个府上没我老婆子经手过的丫头奴仆……不管大娘子是想买什么样的,只管吩咐老婆子就是,一准办得妥妥当当……” “妈妈果然是个聪明人。”于清瑶赞了一句,平声道:“适才,你带出来的丫鬟里有个叫锦屏的却是与我有缘,我便问妈妈买了她……” 石婆子一怔,“大娘子刚才在院中怎么不说?若是说了,您家中那两位太太可不就直接……”声音一顿,她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暗想:难道这位姑奶奶和嫂子们有什么过节?明明开口就能要到的人,偏这会儿出什么钱来买!还真是有钱…… 打着哈哈,她笑道:“大娘子,照说,这丫鬟原是你家的,我实在不该……可这终究还是由我过了一次手,要是我就这么……行规上实在……说出去,我这老婆子也觉得没脸似的……要不这样,就八……” 眼角瞥去,不经意间看到林华清掀起的眉,似笑非笑的眼神,石婆子还没说出来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咳咳……”她轻声咳嗽着,顿了顿后,才干笑道:“五十两银子……不算多了,毕竟是从大娘子娘家出来的。豪门中养出来的婢女,又生得那般容貌,就是卖给别家,也只会要价更高……” 说着这话,她仍是忍不住去瞧林华清。心里难免有些不安。虽说她是赚了钱,可也没赚多少,再说,这些贵人应该不在乎这个才对……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她总觉得林华清只是淡淡一瞥,就让她浑身不自在了。 转目看了眼林华清,于清瑶垂眉暗笑。五十两银子买一个丫鬟,的确是贵了。可这会儿,她却不想再与这石婆子多说。点了点头,她淡淡道:“你把锦屏的卖身契拿给我,钱你过后去勇义侯府取就是……怎么?信不过我?!” 那听了勇义侯府四字后,就有些发愣的石婆子唬了一跳,忙陪笑道:“怎么会呢?我这就把那丫头的卖身契给大娘子……”偷眼去看林华清,石婆子的眼睛禁不住眨了两下。手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在把卖身契递给于清瑶后,甚至不敢多说什么,就陪着笑转开,大声招呼:“锦屏,那个叫锦屏的丫头,还不快过来……算你的命好!又能进侯府豪门了……” 锦屏茫然地抬头,还未及有所反应,锦葵已经跳下车往这跑奔来。“是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不,二小姐,求求你,也把我买了去吧!” 于清瑶皱起眉,看着看守着丫鬟们的两个壮妇抢上前去,劈头盖脸地打着锦葵,却只作没有看到。 雪儿睨着锦葵,轻啐了一声,笑盈盈地过去拉了锦屏:“好姐姐,快跟我一起上车吧!” 锦屏怔怔地看着雪儿,仍是一脸迷茫。其他的丫头却纷纷往雪儿跟前抢,“雪儿姐姐,求你帮我们和二小姐说说情,也买了我们吧!?” 雪儿眨巴着眼,虽说也同情这些过去曾在一个府里共事的少女们,却也知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而太太…… 甩了甩头,雪儿拉着锦屏就走。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少女们的大叫声。 于清瑶垂下眼帘,稳了稳心神,才看着那石婆子,温言道:“石妈妈,之前于家卖出去的那一批粗使丫头和婆子,可也是你经的手?” “这个……太太,老婆子经手的从来都是上等货色,那些老婆子,我是从不粘的……”石婆子说着,竟有几分矜持之色,显然是以自己只倒卖这些花信少女为荣的。 于清瑶却不太在意她的神情,只是默默想想,才又道:“那石妈妈想是知道是谁经的手吧?若我想找回之前卖掉的一个婆子,该去哪里找呢?” 石婆子想了想,才道:“太太想找什么人?不如告诉我,我去帮着太太找来就是……到底牙行这些人,还是我最熟了……” 点点头,于清瑶淡淡道:“这样也好,就劳累石妈妈了。待你帮我寻到那人,便带到勇义侯府,我一起结帐给你好了……”顿了顿,于清瑶才道:“这个人姓许,原本也是在老太太院里当差的婆子。你细打听一下,应该就能找得到的……” “一个老婆子,太太找她……”收住话头,石婆子只拍着胸脯笑道:“太太放心,我一准把事办成……”眼见于清瑶笑而不答,石婆子也不再说话,躬身退下。 林华清却是转过头看着于清瑶,有丝疑惑。若说买下那锦屏,他只当是于清瑶动了恻隐之心。可一个早卖掉的婆子…… 睨着于清瑶淡淡的神情,林华清不由把那份疑惑收起。不过是两个下人,随她就是,他又有什么好多想的呢?若真有什么,清瑶……应该会同他说吧?! 第五十九章 心结在心不解不快 锦屏的神情有些恍惚,虽然已经被雪儿推上了马车,可总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刚刚,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 “喂,”雪儿的大声呼喝,让锦屏有些回神。她怔怔地往下看,只见雪儿叉着腰大声叫:“车上那个包袱是我家姐姐的,还不快送过来?难不成,你们还要贪了她的?!” “这丫头,说话呢?”石婆子的脸色不大好看,讪讪地瞪了雪儿一眼,却还是叫身边的健妇把那只青花白地的包袱送了过来。 雪儿捧着包袱,笑嘻嘻地跳上车,顺手把包袱塞到锦屏手中:“好姐姐,这回你可莫要再给人抢了去。” 锦屏眨巴着眼,回眸望去,对上锦葵含怒带恨的眼眸,不禁低下头去,往车里缩了缩身体。雪儿瞥见,不觉扬起眉来。“你做什么怕她?做错的又不是你?”愤愤地说着,她探出头去,冲着锦葵啐了一声,刷地一下拉上帘子。又叫:“大叔,快走啦!留在这里看着某些人,只觉得晦气……” “雪儿……”锦屏低唤了一声,虽然隔着帘子却仍是不住回头去看。直到离得远了,她才似突然恍然,转过头来,看着于清瑶,低声唤道:“二姑奶奶,锦屏真不知道该说了!多谢你救了我……” 瞥了她一眼,于清瑶只是轻声道:“锦屏,你可知为什么,刚才在院中,我并不曾开口要你,而是现在才出面买下你?”一句话问完,她就沉默下来,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被她问得一怔,锦屏愣愣地看着于清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于清瑶却已经转过头去,不再说话。锦屏默默看了于清瑶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去。 二姑奶奶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话,她不甚明白。四锦之中,她是最笨的一个,只知道侍候好太太,做好自己的活计也就是了。其余的,她却是一概不问不理的……可现在,以后也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想了…… 想到这儿,锦屏不由在心底发出一声低叹,凝心细想。 若说,刚才二姑奶奶直接要了她的卖身契,以二姑奶奶的身份和于家现在的处境,三太太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二姑奶奶不那样做,反倒非等着她被卖了才来买她呢?!为什么? 锦屏想得脑袋疼,皱起了眉毛,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这一眼望去,却只看到于清瑶的侧脸。 此刻,于清瑶正望着窗外,侧着脸,不知是看到什么,忽然扬起眉来,笑了起来。明媚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欢欣与一种无法描绘的神采。仿佛这一刻,窗外所有的阳光都投落在于清瑶的脸上,让正凝望着她的锦屏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神采飞扬,这样的雍容恬静……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那个总在老太太面前垂下头去的那个小庶女,不是那个总是笑盈盈地叫“锦屏姐姐”的二小姐,不是那个众人眼里的木头小姐…… 突然之间,锦屏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有些怕了面前的于清瑶。垂下头去,她用手紧紧捏着衣角,心里满是畏惧。从此以后,她就要跟着二小姐了——这样陌生的二小姐,她要去服侍?!到底,跟了二小姐这位新主子,是好是坏?! 心头一动,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于清瑶刚才的问题。难道二小姐刚才问她,就是在…… 抬起头,锦屏看着于清瑶,眼底泛上说不清的涩意。 觉察出锦屏几次的窥视,可于清瑶却只作不知。一路上,甚至一句话都没和锦屏说过。等回了林家,也直接把锦屏丢在兰院,自己换了衣服就和林华清往宣华院去请安。说是请安,其实无非是把今日于家之行,向勇义侯夫妇进行下汇报罢了。 林华清自在宣华院的小书房里见勇义侯。而她,则是陪着赵氏等人在暖阁里叙话。听她言说田氏重病于床,甚至连起都起不来,赵氏很是伤感。拉着她的手,连声宽慰,甚至还落了几滴眼泪。好容易,才被何氏劝住。 “说来说去,我们这些老人,也还是最为你们这些小的操心……清瑶啊,你是个乖巧的,可要替为娘好好看住华清,莫让他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是。若他再像前年那样……” 赵氏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氏已经笑起来:“母亲放心好了,有弟妹管着四弟,四弟还会那样莽撞呢?再说前年那事儿不是还有世子爷和郭嘛,也不能全怪咱们四弟啊!” 何氏低笑着,转目瞥向于清瑶:“弟妹想也是知道的那些荒唐事的,不过年少时,谁没个荒唐事?这倒都不算什么大事,有弟妹劝导,四弟一定不会再那样了……” 于清瑶默默听着,只是笑。林华清之前跟着世子爷自然是做了许多荒唐事的。前世里,恭成王世子成为皇嗣大热时还有人说“一个只知跨马游街,斗鸡溜鹰的荒唐世子,怎堪大用”的话。也正是因为这,在京中,恭成王世子和林、郭二人被人送霸王党的称号。说起来,之前的恭成王世子和恭平王世子两个相比,委实名声是差了许多。可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免去了许多人的忌惮吧?! 不知道何氏这会儿提醒她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于清瑶只是微笑,又顺着赵氏的意思笑着低应。虽然赵氏一脸的笑,可是那笑,却没有深入眼眸,不过是浮在表面罢了。想来,在赵氏心里,一个胡闹荒唐爱惹是非的庶子,比一个精明能干的庶子更讨她欢心吧? 陪着赵氏说了好一会子话,勇义侯带着林华清进来了。看两人的面色,显然谈得还算融洽,至少勇义侯没像往常一样对着林华清吹胡子瞪眼睛的。 于清瑶敏感,睨着赵氏的神情,总觉得似乎自这两父子进屋后,她的笑便有所收敛。虽是被林华清逗着笑了几次,可那笑却总是有些牵强。想想,她便自嘲自己现在心思总在那些阴晦的事上打转。别说是赵氏,怕是旁的不相干的人,她也总往深了想。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却又觉得有时候,这样的多疑,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兰院,她才在正房坐下。洗漱一新的锦屏就赶着过来侍候。睨着跟在五儿身后忙前忙后,偶尔又被五儿喝斥一两声的锦屏,于清瑶一时心中感慨不已。 从前在老太太房里,虽然锦屏不大管事,可身前身后的那些个小丫头哪个不是奉承着讨好着的?可现在…… 垂下眼帘,她想了想,就招手唤过锦屏:“锦屏,你可想过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了?” 目光一凝,锦屏有些紧张,顿了顿,才涩声道:“太太买的是丫头,却不是……于家的丫头。”抬起眼,看了看于清瑶,锦屏才低声道:“太太,锦屏以后只是太太的丫头,与于家没有关系……从奴婢被卖出于家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于家的人了……” 一语说毕,她的睫毛上到底还是粘上水意。虽然她是被于家卖了,可是她还是孩童时就进了府,一直侍候着老太太……如今突然说自己再不是于家的人,心里实在是…… 看着锦屏,于清瑶平声道:“看来,你是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是,锦屏,纵是知道明白了,可你日后能不能就这样做到呢?”顿了下,她低声叹息:“我也知道,你对于家,对旧主,仍有眷恋之意。也是,你在府中也有十几年……又会没有感情呢?” 说到这里,于清瑶的眼中也有些朦胧之意。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又是一片清明。“你对旧主有情有义,虽是令人钦佩。可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了,若是留在我身边,那从此以后眼里、心里,就只能有我这一个主子!若是心有二心,就趁早说了,我也好把你送回那石婆子手上,也省得日后你心怀二志,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骇了一跳,锦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摇着手叫道:“奴婢万万不敢!太太,锦屏从前侍候老太太,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老太太。现在侍候太太,那心里就只有一个太太……若是锦屏心有二志,就让我天打雷劈!” 睨着锦屏,于清瑶笑起来。“起来吧!产得那么严重做什么?还天打雷劈?!我要老天爷劈你做什么?你若真是坏了我的事,打发了你出府也就是了,还用得着老天爷出手吗?” 虽然于清瑶的声音里带着笑,可是这一番话却仍让锦屏骇得不轻。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于清瑶笑得更是灿烂。可任是再灿烂,看在锦屏眼中却仍觉得令人生惧。 好容易,于清瑶笑着叫她退下了,锦屏一出门,就捂着心口喘粗气,雪儿瞧见,不由奇怪。锦屏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太太和从前真的很不一样了……” “不一样?我们太太?哪里不一样了?还不是那么好?!”雪儿灿然笑着,全不知锦屏到底在说什么的模样。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锦屏忍不住叹息,嘴里泛开一抹苦涩的味道…… 第六十章 另一处华堂 两夫妻相对而食,就不像留在宣华院中那么多规矩。虽然菜不过四味,饭亦不过是普通香米,说不上多精致,可这样简简单单的,吃的却是开心。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两人低语轻笑,一如之前在农庄时一般。 林华清也不瞒着于清瑶,把于重山说的那些话全数都告诉了于清瑶。果然,就像于清瑶所想的一样。她那个三哥,根本就不曾想为大哥求情,更没有想过什么安乐侯府的荣光之类的虚套。三哥所求,不过是想借着林华清攀上恭成王世子的关系,继续他的海外商贸生意…… “也不知咱们这位三哥是从哪听到的消息,居然说我管着恭成王府设在泉州那边的生意,非和我说——他也要掺上一脚……”林华清低笑着,晃了晃脑袋:“说起来,三哥倒真是天生的生意人。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的……” “他那个人……”声音稍顿,于清瑶苦笑了下:“若是搁从前,这样的话让母亲听了,一定要气坏了!堂堂侯府的嫡,就成了商贾之人呢?” “也不是不好,说不定以后母亲还真要靠着三哥这生意头脑了呢!”林华清不以为意地说着,看看于清瑶,又笑起来:“什么数代爵位什么百年清誉,说起来也不过是权势与财富罢了。有权有钱,那些自然会有的,也不必看得那么重……” 于清瑶细想,只觉得林华清这一番话看似有理,却又有些是似而非之感。可不管怎样,不管是权是钱还是声誉,人人都是爱的。且,多多益善。 也不顺着林华清的话说下去,她 朱户人家第4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了静,才道:“我今天叫那石婆子帮我找的人,你不问吗?” 林华清停箸,笑了笑,顺手夹了片白炙春笋到她碟中。“你若是想同我说,自然会说,不说我又何必问呢?想来,你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笑笑,于清瑶垂下头,默然片刻,才淡淡道:“我嘱咐石婆子帮我找的那个许婆子,原是在母亲院中当差的。去岁里在古吹台上你也曾见过一面——想来,你是不记得的。”一个当差的老婆子,林华清这样一惯清傲的哥又会记得呢? 于清瑶还在心中想着,却不想林华清忽然就笑起来:“我记得,你那时候出府,身边好像总跟着那个妈妈。后来,你好像说过一次要把那位妈妈要过来的……” 有些惊讶,于清瑶瞥了眼林华清,失笑道:“你真是好记性。是,那回三朝回门,我原是想同母亲把许妈妈要到跟前的。只是那天的事乱,没有机会开口。现在就只得托人找了……华清,这位许妈妈,很早就在母亲院里当差了。虽不比田妈妈受重用,可是有许多事都是她出面的……”她的声音稍顿,脸上浮上一种说不清楚的涩意。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我躲在房里,听见外面的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得人心烦……我知道,不该跑出去看的,可是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跑出去……我看见我娘被人推攘着,穿过园子……”眨了眨眼,于清瑶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转目望向林华清,涩声问道:“华清,如果我说,我想找回我娘,你会不会恼了我?”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于清瑶,面带不悦之色。因他的表情,于清瑶心里难免忐忑。胸口发闷,她捏紧蜷起的手指,猛地抬眼望着林华清,就要说话。 可是不等她说话,林华清已经站起身来,绕到她跟前,坐下身,“清瑶,你这么问我?难道我在你心里竟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吗?”看着于清瑶怔忡的表情,他笑着握住于清瑶的手,柔声道:“清瑶,你我身世相近。同样都不是嫡出,而且亲娘又都那样……还记得那夜在相国寺偶遇吗?那一夜,你为亲娘点上长明灯……就是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美……” 把于清瑶的手握得更紧,他低声说道:“我只恨,亲娘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就是我想找她、寻她,也无处可寻,子欲养而亲不在,此世间至苦。我自己已历这样苦楚,又会不愿你去寻自己的亲娘呢?” 声音有些哽咽,于清瑶望着林华清,低喃:“我、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华清,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那时候那般怯懦,竟然连最后送她一程都没有……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恨着自己……”恨足了两世。 轻轻拍着于清瑶的肩,林华清故意轻快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岳母大人了,等找了她老人家,我们就把她接到桃花山庄去住——可好?” 也知道真找了亲娘,也断不可能接到勇义侯府来。听到林华清的话,于清瑶自然是点头答应。有心感激,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已被林华清用手指抵在唇上。 “娘子,你可知我当初答应你时,心里在想着什么?又为什么会那么想?” 于清瑶眨了下眼,心中暗忖:之前你不是说倾心于我?这会儿又来问这些…… 心中想到此处,她不由面色一热。脸上已现出绯红之色。 林华清看着她的面色,不由心动,身子前倾,俯下脸去,竟在她面上轻轻一啄。于清瑶大羞,慌忙回头去看,才知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丫头早就退出了门去。想是之前见他们说话,就刻意回避出去的。 没看到丫鬟们,她涨红的面色总算稍有缓和,却仍是轻轻推了推林华清,面露娇嗔。 林华清低笑,手一拉,却把她拥入怀里。静默片刻,才道:“那时候,为着染坊的事,你总是偷偷溜出来,借口往相国寺礼佛,却又悄悄跑出去……” 于清瑶“呀”的一声,惊讶地睨着他:“这,你也知道?!” “无意中撞见过罢了。”林华清微笑,目光温和中满含深情,让于清瑶不由又把头垂下几分。“或许,你不记得了……”林华清淡淡笑着:“如果不是恰好落在你身后半步,我却不知你竟帮我为我母亲的长明灯添过香油……” 看着于清瑶眸光一亮,似乎已经想起来,却又有些疑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那次我有些事,晚了两日去……其实,就是我不曾及时续香油钱,那些和尚也不会任我母亲的灯熄去。可是,你却是第一个除了我之外为我母亲续香油的人……” 声音清冷,带着无限的怅然,满怀的凄伤。这听似与平常似乎并无两样的声音,让于清瑶不由心底一颤,反手握住林华清握着她的手,虽然没有说话,却是送上无声的安慰。 林华清转目看她,不由笑了起来:“其实,有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和你一起去做了。可是你我成亲不久就被送到乡下,竟一直没有做……娘子,可愿陪我?!” 没有说话,于清瑶只是郑重地点头。不知道林华清要带她去做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在乎。或许,有一天,她甚至愿陪着他去往天涯海角,而不问上一句“去哪里?为什么”吧…… 不是去天涯海角,甚至连城都没有出。没有乘车,就那样和林华清共乘一骑。虽然夜色渐至,可是那样被他揽在怀里,坐在一匹马上穿街过巷,于清瑶脸上仍有些发热。可这样的事,做了一次、两次,也便会习惯了吧?反正,她的夫君是个荒唐惯的…… 到了相国寺外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新月,自树梢后渐渐升起,斜挂在飞翘的庙宇屋檐上。 或许,站在屋脊上,就能摘下那弯新月吧?! 夜里的相国寺,远没有白日的繁华。冷冷清清的,哪怕是夏初,仍透着一股清寒之意。山门紧闭,林华清却仍在山门前的广场前停下马来。也不系马,他轻轻拍了拍那匹赤驹,任它缓缓走开,不知踱到哪儿去吃草。自己却拉着于清瑶往寺后绕去。 相国寺极大。沿着红色的围墙,于清瑶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扇小门。不知林华清闹的,竟是三两下,就把那扇角门打开了。拉着于清瑶,沿着青石小道三绕两绕,竟是来到禅堂之前。 未到禅堂前,于清瑶已经恍然。待看到那座长年点着长明灯的禅堂,她心中就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月色清冷,两个人手挽着手,并肩立在禅堂门前,一起轻轻推开门…… 满室烛光,清柔似水…… 轻易的,就寻到那两盏与他们最亲近的人的长明灯。不均而同的,两个人都执起灯来。一转身,目光相对,不由同时笑了起来。把两盏灯,并排放在一起,两人并排跪下。 “娘,我想要你见见清瑶——我的娘子!”林华清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笑,与平时对着赵氏时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感觉。“其实,娘之前也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娘子……” 于清瑶静静地望着林华清,在他的声音稍顿时,柔声道:“娘亲,儿媳给您请安了……”顿了下,她转过头看着另一盏长明灯,望着那似乎特别亮眼的光焰,笑道:“娘,这是我的——夫君……” 第六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睁开眼,望着满室昏光,听着外间林华清低低的声音,于清瑶不觉抿唇微笑。 昨夜,虽然不是在华堂文厦,没有披红挂彩,更没有如云宾客。可偏偏,在她心底里,却似终于完成了项重要的仪式。甚至,禅堂昏光中,那份恬静淡然,让她恍忽觉得是在那一拜之后,才真正成了林华清的妻子。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她说不清楚,可是她知道自己很欢喜、很快活…… 趁夜而回,不知真是林华清武艺超群还是的,竟然没有惊动相国寺众僧。纵马缓行,漫游夜中京华,不什么时候时候,就下起雨来。明明已是夏初,却居然夜雨绵绵,一如初春时一般缠绵多情。虽然回到府中时,满襟微雨,可兴致却格外的好…… “太太若一会还没有醒,也不要去叫她……嗯,就去宣华院中回话,说昨夜我回来得晚了,累得太太疲累,染了风寒,我逼着她躺在床上捂汗就是……” 听到外头林华清一本正经地叮嘱雪儿,于清瑶躺在床上,忍不住脸上发烧。在乡下呆久了,人总是发懒,礼数上的确是有些疏忽了。若是从前,她哪儿会睡到这个时候?可是,林华清为她找的这个借口也实在是…… 若是旁人想歪了,只当她…… 摸了摸滚烫的脸,于清瑶急着叫道:“雪儿,进来服侍我起身。” 雪儿在外应了一声,可撩帘进来的却是锦屏。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多说什么。锦屏往常侍候着老太太侍候惯了,比起雪儿她们更细心十分,动作又轻又柔,再加上这会似乎是刻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周到之处,让于清瑶不得不叹息。 “我看,该叫雪儿好好向你学学才是,若是她有你一半细心,我可就放心了。”笑着赞了一句,于清瑶看着锦屏脸上有些发涩的笑容。便笑道:“我昨日说的话或许严厉了些。可你也不用那么怕,我是怎样的人,你也是清楚的。只要你好好做事,就安心在我身边做下去吧!就是日后,你要出嫁,我也会照着府里从前的规矩,由你自行择,断不会强迫你半分。” 锦屏抬起头,瞥了眼于清瑶,眼底闪过不安之色,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沉默片刻后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看着锦屏退下,于清瑶便笑起来。也算是锦屏知机,没有对她说什么“母女情深,养恩大如天”之类的话,若她真想借机劝她去看田氏,那就不能再留着她在身边了。 洗漱完毕,未尽早餐,就和林华清一起赶着往宣华院去。昨夜睡得太晚,在路上忍不住掩面打哈欠。被林华清笑眼睨着,她不免尴尬……林华清却只笑:“我家娘子这般慵懒之态,却是少见。这般诱人暇思,让为夫好生想把你藏起来呢!” 知道林华清不过是说笑,可是饶是知道,仍觉心中甜蜜。于清瑶睨着他,也想似那些娇媚女子一般娇嗔浅笑,可是眼波转去,对上林华清略带戏谑的目光,她先笑起来。 初夏光景,园中百花盛放,于清瑶立在花丛前,璨然大笑,让林华清看得呆住。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却越来越温柔。 “娘子笑起来是最美的……”他低声说着,居然是用一本正经的神情说赞美之言。看惯了他带笑的表情,他突然这样说话,于清瑶不免怔住。只是想想,笑容却越发灿烂。 略显张扬的笑声,惹得正往这边来的何氏隔得老远就笑问:“四弟妹有什么高兴事了?竟笑成这样,可要说给嫂子我听听……” 目光微闪,于清瑶睨着林华清,在走过他身边时,忽然大胆地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只是轻轻一捏,便立刻松了手,迎上何氏。口中只道:“我就是远远瞧见二嫂,太高兴了,才笑的……” 听着于清瑶和何氏的低语,林华清蜷起手指,轻轻摩挲着被于清瑶捏过的指尖,淡淡勾起嘴角。 那样大胆,于清瑶自己都觉惊讶。可是,心底里却是窃喜的。因着早上那一触即分的触碰,她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从宣华院中回到兰院,用了早餐,林华清就出了门。虽然未曾和旁人说,却是悄悄和于清瑶说了要去趟恭成王府的。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事,于清瑶却是不问。送走了林华清,就唤过雪儿,商量着要去梁坊上转转。 嫁了人,虽仍是豪门侯府,却比做姑娘时自由许多。尤其是她这个夫君又是出了名的荒唐。所以,赵氏连带着对她这个媳妇的管束也并不算严格。之前在宣华院中,不过是用往相国寺进香做借口,就被允许出府了。 商量好了,还未出得兰院,却突有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只说“有客来访”。 回京之事,算是低调,可没多少人知道。这样突听有人来访,于清瑶不免惊讶。虽然锦屏在一旁难掩惊喜,提醒着她:“快至端午,许是老太太……太夫人那边来给太太送节礼来了吧!” 抬眼瞥了锦屏一眼,于清瑶虽不说话,可心里却一早否定了锦屏的说法。现在这个时候,沈盈盈忙着收权,于重山忙着拉拢关系想另起炉灶,而原本管着这些事务的孟慧娘又忙着过些日子离去的事情,又有谁会起这个心呢?就是锦屏一心惦记着的老太太,这会大概仍忙着感伤、叹息,更是想不起送什么节礼了。 不过,不管是谁,既是上了门,总是客。打定主意,便叫雪儿去迎客。雪儿最爱跑腿这些事情,做这类的事情总是爽利得很。她这头刚刚在正厅里坐下了,雪儿就大步走了进来。随在她身后的客人才进了院,她已跑进厅来。直接就低叫:“太太,你猜是谁来了?” 也不用于清瑶猜,雪儿的话音未落,她已经看到走进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隔着门,目光遥遥相对,来客立刻双目泛泪,几乎是一溜小跑,就奔进门来,一矮身,就先跪在地上,口中只叫:“好姐姐,你救我一救……” 看着就那样直直地跪倒在地的叶吟霜,于清瑶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是叶吟霜前世欠了她,所以这世总在她面前做这般凄凉之态?还是她真的跪了太多次,连膝盖都软了? 默默看着叶吟霜,想起前世记忆里那个总是掩着嘴,眼中尽是娇媚笑意的女人,于清瑶忽然间就笑了起来。 “你是做什么?好好的,一进门就跪下,成何体统?!知道的,是你要有求于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母夜叉,吓得你狠了呢!”于清瑶开着玩笑,又笑道:“吟霜,你还是起来说话吧!就算你这样跪下,我也不一定就真能答应你什么……” 话虽是这样说,于清瑶却没有叫两边的丫头过去相扶,而她自己,仍是稳稳坐着。 叶吟霜静默片刻,想是也觉无趣,自己就爬了起来。拍拍裙上的灰,她怯生生地往前凑了几步,站在于清瑶面前。未语泪先流:“我知道,之前得罪过姐姐,姐姐就是恼了我,也是应当的。可是,这次的事真是关乎生死。要是姐姐你不帮我,我真的要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冷眼睨她,于清瑶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叶吟霜,你若是真有那样的傲骨,只管去外头撞死在侯府外头那对石狮子上!我不拦你……” 吃她一喝,叶吟霜的脸色一白,忙改口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无路可走,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又敢威胁姐姐呢?” 于清瑶冷笑,耳尖地听到五儿低声嘀咕:“这位什么小姐,和香坠似的……” 嘴角微牵,于清瑶敛去笑,只是冷冷地看着叶吟霜。平声道:“你也不必叫得这么亲,虽然咱们算是亲戚,可若说姐姐,你那姐姐可不是我……” 叶吟霜眼中闪过一丝怨意,却仍是凄声道:“清瑶姐姐,你就瞧在我二姐、不,瞧在我大姐的情面上,帮我一帮吧!” 于清瑶目光微滞,想起叶白霜,心底就有些不自在起来。顿了顿,她才问:“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我可是先说好,我人微力薄,恐怕是帮不上你的忙的……” “帮得的帮得的……”叶吟霜忙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姐姐,只要你点点头,和林说一声,就能救我的命了……” 扬起眉,于清瑶似笑非笑地睨着叶吟霜,声音仍是平淡:“我不知道自己居然一句话就能救人……只是不知道,你想要我为什么而点头,又要说什么话呢?” 叶吟霜瞄着于清瑶,眼珠不自然地转开:“姐姐,你是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的。在她眼里,除了钱就再没有别的……一个贱人生的儿子看成宝似的,却把我们这些女儿当成草。不管是哪个,为了钱都可以卖掉。之前是大姐、二姐,现在,就轮了我……” 说着话,她捂住脸,失声痛哭:“我叶吟霜再怎样,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又能被卖给一个商人做妾呢?更何况,那人、那人……根本是个不中用的……” 这话说得虽然含糊,可于清瑶却立刻就明白过来。不过略想了下,她就别过头去。几个丫头,雪儿歪着脑袋,全不明白。而坠儿和五儿似懂非懂,隐隐有些羞意,锦屏别过头去,只是低头,偏是香坠却是一脸古怪,直盯着叶吟霜看,显然是明白叶吟霜到底是说什么的。 睨着香坠,于清瑶突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叶吟霜今天,叫她姐姐的次数可是够多的啊! 第六十二章 是缘是孽今生不想再有瓜葛 目光微闪,于清瑶默默看着叶吟霜,虽然没说话,可是冷沉的目光,让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叶吟霜却渐渐不自在起来。 “姐姐……”低声唤着,她扭捏地抽了帕子掩了嘴含羞带怯地笑着,“又不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看,我……” “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清瑶低声笑问,却在叶吟霜羞笑时,突然冷笑出声:“原来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我只当你既然蛮蛮撞撞地闯上门来,早就已经不知羞臊了呢!” 这话说得露骨了,全不曾给叶吟霜留半分情面。当着几个丫头的面,叶吟霜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虽说她今日的确是豁出去了,趁着母亲看得松了些才跑出来的。可说到底之前她在叶家也是一身娇纵惯了的。这会儿被于清瑶这样当面喝斥,心里腾地一下就火了起来。可是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不知为什么,她那股火气竟又渐渐压了下去。说起来真是古怪,为什么她总是从心里头对于清瑶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呢?! 抿了抿嘴唇,叶吟霜笑得尴尬,“好姐姐,你就不要笑话我了!你也知道,我一直以来都一向敬服姐姐。若姐姐真的……我日后定会好好回报姐姐的……”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却闪过一抹羞色。 于清瑶定定看着她,心里越发不自在。看着她那笑,活似吃了个苍蝇般恶心。 虽然叶吟霜还没把话说清楚。可是她心里却已先生了疑心。许是疑心生暗鬼,听着叶吟霜的话,她更觉得自己所猜可能是真的了。 到底是缘是孽?前世今生竟是摆脱不掉叶吟霜的纠缠了!前世也就罢了,杜东元本就是那样的花花太岁,荒滛无度。除了叶吟霜外,还有不下五六个小妾,就连青楼妓馆中赎出来的花魁也有。只不过,叶吟霜是其中争风吃醋,对她使脚绊最厉害的一个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过,她甚至不会恨她…… 可是今生,她刚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和林华清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白头之时,这个叶吟霜居然就又冒了出来! 听她那话,什么只要她说句话,点了头就能救她一命,又什么姐姐,好好回报她?!分明就是打着嫁入勇义侯府来做妾的主意……如果她任由叶吟霜说下去,只怕不出一刻钟,什么姐妹同侍一夫也是佳话的蠢话都要说出来了。 胸口闷着一口气,于清瑶冷眼看着叶吟霜,神情间丝毫不掩厌恶之色。“好了,你也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竟不知,你能有什么回报我的……” 别过脸去,她看着雪儿,直接道:“打发个人去叶家,告诉白老太太一声,就说她家三小姐现在在咱们侯府,请她派人来接……”不理急着拦阻雪儿的叶吟霜,她只沉声道:“你若是不让我派人去叶家,那现在就趁早出去!白老太太是什么脾气?找不到你,怕是要告到衙门上去的,我可不愿担上拐带宦门千金的罪名。” 叶吟霜无奈,只得放过雪儿,可看看雪儿的背影,却是一跺脚,直接扑倒在于清瑶面前。“好姐姐,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你这样让我娘把我带回去,岂不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把你往火坑里推?叶三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有那么大能耐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这样私逃出来,岂非不孝?!就是你有所避忌,也该去和母亲说明白了,现在跑到我这来要死要活的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看叶吟霜不吭声只是哭,于清瑶想了想,又道:“其实,你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的话……就因为那些混人说的混话,你就断定眼前的不是一桩好姻缘,岂不是荒唐?!难道说,你还是想嫁给我五哥?” 叶吟霜的哭声一歇,续而又起。抬起头来,她满面泪水却不曾抬手去抹,只是涩声道:“如今你我两家已成世仇,就是我对五哥他……又能再续前缘呢?说来,都是我和五哥命苦,也怨不得他人……” 一番话说得动情,倒好似她和于钰真是被活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般。于清瑶听得皱眉,忽地一声冷笑,毫不掩饰地沉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可怜!你决意忘了我五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于家落败,五哥前途未卜,说不定会连累你吃苦受累吗?” 被于清瑶说破,叶吟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不承认却也没有立刻反驳。 于清瑶睨着她,平声道:“若我说,你也不要先报怨。还是先好好盘算一下这门亲事到底是好是坏再说吧!那位杜大官人,我倒也曾见过一面,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虽说年纪大了些,可这也不碍什么事的。再说了,我可听说杜家是江南富商,你若嫁过去,自然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看着眨巴眼的叶吟霜,她又笑道:“至于说到妾,那就更无所谓了。那位杜大官人可曾娶妻?” 被于清瑶的话闹得有些发蒙,此刻她一发问,叶吟霜立刻下意识地摇头,“好像说现在仍未娶妻。可,他家里有好几个妾呢!” “既未娶妻,你又怕什么呢?”前世里,杜东元就是年纪不轻了却仍不曾娶妻。只为着他对官宦之家的女子有不可言的癖好,一心想要娶个名门贵女。今生想来还是那个心思了。 “吟霜妹妹,你这般年纪,这样姿色,又有那般手段,对付几个妾,还不是轻巧得很吗?只要你把那心思用在那位杜大官人身上五分,还怕他不把你捧在掌心上当成宝一样的宠着?!我却不知,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是我狠心,话说得刻薄。似你这样,抛头露面出入公堂的女子,还能嫁入豪门高户做正头太太吗?说不得,只能嫁个穷儒,苦寒度日……如果真是那样,却又委屈了你这般颜色!可,就算你能嫁入豪门,也多半一样是妾,说不定还是那些年纪大、身体弱,一大把胡子的老男人的妾。上有正妻打压,下有妾婢争斗,你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耗尽于斯?你,甘心吗?” 不知是不是被于清瑶的话所打动了,叶吟霜双手交握在一起,脸上也似突然染上了一层胭脂,闪着红光。呼吸有些急促,她的胸口起伏着,好似正在挣扎不已。 于清瑶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接过锦屏递过来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锦屏偷眼看了一眼于清瑶,看着她唇边那抹笑,心中更觉凛然。觉察到于清瑶转过头来,她忙低下头去。 目光在锦屏脸上一扫而过,于清瑶笑了笑,只当没有留意。锦屏记忆中的那个于清瑶,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只会缩在一头,手足无措呢!现在这个侃侃而谈,以利相诱的她,一定让锦屏觉得有些怕吧?不过也好,她知道锦屏现在心中一定还无法忘记旧主。她也不强求她立刻忘却,那种有了新主就立刻忘掉旧主的人太过无情,也让她心觉不安。可是,不忘旧主,那就让她对自己这个新主心生畏惧吧!这样,她才会不敢多生二心…… 于清瑶好整以暇,一派悠闲。而叶吟霜却是站在那里,天人交战,苦恼不堪。 一忽觉得于清瑶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忽又觉得于清瑶根本就是在诓她,反正要嫁给商人作妾的又不她!可细想想,她想的那如意姻缘,也未必就如意。想当初,如果她不是推三阻四,也轮不到二姐嫁给姐夫了。看看现在,于家败落至此,可姐夫却带着二姐往外头做官,逍遥快活。如果当初她,那现在享福的就是她了…… 如果,她这一次也是看错了,那办?! 咽了下口水,她看着于清瑶,心里又慌又乱。她刚才把话说到那样,于清瑶是不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分明就不愿的吧?! 想起刚才于清瑶“上有正妻打压”的话,她不由得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于清瑶平静的脸,下意识地去捂胸口。为什么,她一看到于清瑶就总觉得心慌呢?难道,她真的怕了于清瑶? 皱起眉,叶吟霜捏紧了掌心,终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这门亲事,我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于清瑶闻言,抬眼看她,笑盈盈地道:“是该好好想想!其实,总是亲戚一场,我也希望你过得好的。可,”声音稍顿,于清瑶沉声道:“吟霜,有句话你刚才说得没错!你我两家,已成世仇。纵是从前有所交集,可在这之后,也还是少见的好……是缘是孽,都是过去的事了!从此以后,我不想再同你、同你们叶家再有任何瓜葛。你,也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地跑上门来了……” 猛地起身,盯着叶吟霜的眼,她寒声问道:“你可记清了?!” 被她这一问,问得怔住,叶吟霜愣了好一会,才脸色发白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于清瑶没有相送之意,只是慢慢地坐下身去。 不管前世有多少恩怨,这一世,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第六十三章 总觉艳阳高照 恰好和叶吟霜擦肩而过。雪儿低喟了一声,扭过头看看失魂落魄般头也不回的叶吟霜。“咦”了一声:“我还当得白老太太亲自来抓她,她才肯回呢?怎么这会儿就……太太,还是你有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瞥了雪儿一眼,于清瑶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感伤。前世里,如果没有叶吟霜,雪儿或许就不会代她而亡。说起来,其实雪儿才是叶吟霜的大仇家才是。这一生,叶吟霜没有机会对她使坏,也没机会害雪儿。可说来奇怪,一向性子很好的雪儿却对这位亲家小姐很是厌恶。倒似冥冥之中,前世怨已渗入今生的厌中。 摇了摇头,于清瑶甩开那抹古怪的心思,笑着起身:“时候不早了,现在就走吧?” 雪儿愣了一下,立刻就喜笑颜开。“我还当刚才被叶三小姐这么一闹,小姐就不出门了呢!” 于清瑶笑笑,也不答她,只回过头去叫锦屏:“你同柳絮也是相熟的,这回正好也见见她。” 锦屏吃了一惊,有心问却到底又把话咽了回去。昨个儿她初来时,就发觉原本陪嫁到勇义侯府的柳絮不见了人影。她原本想要问雪儿的,可偏偏她初来乍道,却被分了和那两个小丫头住一个屋里,夜里根本没有机会和雪儿说话。那个妞儿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而香坠只说太太不要柳絮姐姐侍候了,就打发了出去。听得也越发觉得惶恐。这会儿听到去见柳絮,她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锦屏的面色,于清瑶挑起眉来,却没有说话。让锦屏去见见柳絮,她也不过是想让锦屏安下心,好好做事。说到底,柳絮也曾在老太太院里做事,虽和锦屏没有和锦绣一样交好,可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可如果锦屏不明白她的用意,她倒也没有那份闲情致意去理会锦屏的心思了。到底,她也不过是一念之仁,才买了锦屏入府。未曾相处日久,她本就不曾要为这个丫头思量更多。 照旧是叫了陆富贵赶车,一行人出了府,直奔繁华街市。上了大道,就瞥见前面熟悉的身影。却是叶吟霜低着头,一路蹒跚而行,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一脸踌躇。 马车擦身而过,于清瑶搭在窗边上的手指连动都未动半分,浑似根本就没有看到叶吟霜一样。就像之前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叶吟霜不再闯入她的生活。那前世种种她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与其烦恼,不如见若不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总是过好了自己的日子更紧要。 “快点、快点……”尖利的女声在街上爆出。于清瑶讶然看去,只见前面街口,一辆旧车飞驶而来。看那老马跑得忽哧带喘,分明已是极限,可偏偏那从车里探出头来的老妇却仍是大声嚷嚷着,叫把车赶快点儿。全不顾她那胖乎乎的身子几乎就要栽出车外来。 看得目瞪口呆,于清瑶还没反应过来。雪儿已经“哈”的一声笑出来:“是白老太太呢!太太、太太……”虽然说得含含糊糊,可那兴奋的神情分明就是有意回头去看热闹。 想来,叶家母女当街大战,着实有趣。 于清瑶却只是瞥了雪儿一眼,淡淡道:“他人闲事莫要理会。”甚至连趴在窗上往外看的意思都没有。 雪儿大感失望,看看于清瑶那平静无波的面容,有心撩帘往外看,却又讪讪地收回手。自嘲道:“也没什么好看的,白老太太打人,我也不是没见我……” 于清瑶垂下眼帘,好不容易收起嘴角的笑,却不应声。直到马车停下,外头传来陆富贵与人说话的声音,她才抬起眼望出去。 隔着纱窗,隐约可见正有人自街边的店铺里快步赶出。而外头,陆富贵正和人笑着嚷嚷:“初五,你个小子,别以为当了掌柜就真是了不得了,还不快来迎太太……” “富贵叔,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大街上,你还是不要这么大呼小叫的好。”陆初五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不悦之意。 于清瑶听得清楚,目光不由微闪,心里已有了盘算。 车门一开,一打眼看去,却是柳絮灿烂的笑脸。想是刚从店里跑出来,脸上一片绯红。门一开,先脆生生地唤了声“太太”。 于清瑶冲她一笑,在雪儿和锦屏先后跳下车,摆了马凳后,才踩着马凳缓缓下了车。她刚一下车,陆初五就迎了过来。笑着施礼道:“太太来了……” 陆初五的礼还未全尽,于清瑶已先笑了起来。虚扶了下,她温言道:“陆掌柜无需客气。又不是府里的人,如今你添为掌柜,又是一大股东,早就不该再行这么大的礼了。” 之前这样的话,她不是没有对陆初五说过。可是却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她这话一说出口,原来对陆初五大呼小叫过的陆富贵脸上就白了。看着陆初五,眼神很是复杂,说不出是羡慕嫉妒还是有点畏惧。 陆初五眉毛动了下,可表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有那么点宠辱不惊的意思。只是笑着弯了弯腰,道:“太太里面请吧!” 和他一起迎出来的伙计们分列两边,看着陆初五的眼神里尽是恭敬。于清瑶看在眼里,更觉得自己刚才给陆初五这个面子没有给错。去岁她还未嫁时,也曾来过几次这间最后命名为“昌隆”的布行。那时候,铺子才开,伙计们对陆初五这个掌柜也不过尔尔,可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年,这些伙计都已成了陆初五的得力助手。就是染坊那边,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虽然陆初五得了伙计们的忠心,她却并不惊惧。人心齐家业昌,她既然把生意交给陆初五打理了,就不能总是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如果那样,陆初五施不开手脚,这份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当怕是就要散了…… 而且,虽然大周朝对女子管束并不比前唐更严。可是到底一个女子出面做生意诸多不便。她之后还有许多要仰仗这些在外的管事,若才一个陆初五她已容不下了。日后还怎么赚大钱呢? 于清瑶心中正想着,冷不防柳絮上前抢在陆初五身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太太,难得您来,之前‘昌隆’您早巡视过多次,可却还没有一次来过我的铺子。您还是先去我店里吧?”说着话,竟是抬眼横了一眼陆初五,颇有些挑衅之意。 冷眼旁观,于清瑶暗笑在心。柳絮是个一向稳重的人,哪怕是不喜欢哪个也少有这样表情外露的。可看她对陆初五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格外不同……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说破。她看着吃了鳖却只是摸着鼻子苦笑的陆初五,果真顺着柳絮的意思转身往“昌隆”的隔壁走去。 其实,原本两家铺子是一家的。只不过之前柳絮接管瓷珠生意后,就在旁边另租了一间小铺子,而且独立打出了招牌。虽然柳絮也曾写过信说过这些,可于清瑶却还是第一次到这间“珠圆玉润”来。 门上招牌并不大,可和旁边特意漆了金漆的昌隆不同,这间珠圆玉润的招牌却很是别致。大概走遍整条街,也再看不到这样出心思的招牌。竟是把那瓷珠镶在招牌上,生生镶出了珠圆玉润四个字。迎着阳光,色彩斑驳的瓷珠闪烁着别样的光彩,看起来竟似彩虹一样悬在门上,煞是惹人眼目。 看于清瑶满脸赞赏之色,柳絮就笑起来:“太太从前就说过,咱们做的这门生意,比的就是个心思。所以奴婢就在这些上头多花了些心思。”目光转开,看到锦屏,她便笑道:“从前锦屏姐姐帮着做的那些款式,现在店里也还一直卖得很好呢!” 锦屏牵起嘴角,笑得勉强,眼中更是掩不住惊讶。她还记得柳絮那时候的确是拿了好些瓷珠过来让她帮忙串手链、珠花什么的。她只当是作耍,却从不知原来那时候二小姐、不,是太太,竟已在外开了铺子。而且,据说被打发出府的柳絮,居然做了女掌柜!这样的事,她委实从来都没有想过。 眼角瞥过锦屏的面色,于清瑶也不说话。慢慢地走进铺子,人还未站稳,已有一个长相甚甜的少女迎上前来。先是施了一礼,才道:“如茵见过太太。掌柜的,里头已经准备好了。” 于清瑶看看那自称如茵的,再转目看了看这铺子。倒更觉有趣起来。这铺子,可是小。小得竟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地方。除了四面墙上的架子上用盘子装了些瓷珠、玉珠、珍珠等珠子,又挂了些做好的样品外,竟再无其他。 看她的表情,柳絮嘴角便翘了起来,似乎自离了府后,这丫头便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活力。 “太太,请随我这边来。”众人随在她身后,穿过那道垂下的珠帘,竟是来到了一座小院。虽然院子仍是不大,可才过那间小室,便立刻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虽无太美的风景,可这间小院,却也遍植香花。正中,却是一株老桂花树。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可那片片油绿的叶子却也着实喜人。墙角的大缸里,几杆莲叶探出,招摇着身姿。莲叶间,又有几条锦鲤静静游浮,更让这座小院平添几分宁静之意。 于清瑶转目四看,忽然间就明白过来柳絮这番安排的用意了。转过身,她还未夸柳絮,柳絮已笑问:“太太,是里面雅室奉茶,还是桂花树下品茗呢?” 第六十四章 心有所惧是为何 坐在老桂树下的石桌旁,轻啜香茗。仰起头来,阳光自树梢枝叶间洒落一片温柔。让这座小院,更显恬静。 转目看向柳絮,于清瑶真心地赞道:“柳絮,你果然是用了心思的。这次做得极好。” 柳絮并不掩饰心中欢喜,“是 朱户人家第4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太太教得我!我只不过是想,像太太这样的大家小姐、太太们,纵是觉得咱们的瓷珠新奇,可也不屑在前面铺子里挑选的。所以,我才好好布置了这座子与那间雅室,只望能好好招待上门的贵人……” 她何曾教过她什么呢?说到做生意这样的事,她这个旧主其实还不如柳絮呢! 于清瑶看着柳絮,暗自感叹。她从前倒没有想到柳絮接过这担生意,竟能这般做得花样百出。虽然现在还未能看出成绩,可是照她看来,日后这间“珠圆玉润”的生意一定会很好。且不说那些珠链如何,单只这座雅静的小院,已足以吸引那些千金小姐来一探幽秘了。 柳絮的心思,妙就妙在这座小院布置得是一个静、雅,而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富贵之貌。若是富贵,那些大户家的千金小姐们,谁个没见过?怎么会以为奇呢?反倒是这样的雅致静谧,反倒让她们觉得能布置出这样环境的掌柜定然也是个雅人,心中先高看了三分。有了这般认识,那再卖起东西来就方便许多。 “柳絮,果然,像这样首饰的生意还是要你这样的女子来打理才好。从前初五打理的时候,这瓷珠的生意浑如鸡肋。可这之后,京中名门闺阁之中,大概都会知道‘珠圆玉润’和你柳絮的名字了。” 柳絮面上微红,可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太太不怪我擅自做主,我已经很开心了。其实,我之前不过是想,与其什么人的生意都做,倒不如单只做那些贵人的生意。那样,不管是什么东西,价格上也……就像从前,单只每年银楼送到府上任太太们挑的首饰,就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咱们‘珠圆玉润’虽然比不起那些银楼所出的首饰贵气,可胜在一个新奇。像从前,那些银楼,只会把玉雕成镯子,何曾有人打磨成珠串起链子呢?所以我想,以后不只是瓷珠、玉珠、珍珠,还可以打磨琉璃珠、玛瑙珠子一起卖……” 说到这里,柳絮的声音不由得一顿,看着一直笑盈盈睨着她的于清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太太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还要指出来才是。” “不,你说得很好。”笑盈盈地看着柳絮,于清瑶突然掩面低笑:“突然间有了像你这样的竞争对手,看来陆掌柜真的要再加一把力了,要不然,说不定以后连他‘昌隆’布行的掌柜之位,都要让咱们柳掌柜的抢了过来呢!” 虽然明知道于清瑶是在说笑,可是柳絮却不免脸上一热。竟是下意识地别过脸去。瞧她那模样,雪儿却是眼睛放光。也顾不得是在人前,竟是跳过去扯住柳絮。直接就问道:“好姐姐,你可是看过了了太太写给你的信?” 柳絮的脸色更是一片绯红。甩开雪儿,低声吱唔:“什么信,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信呢?” “还说不知道?看你这脸色,分明就是知道的!”雪儿窃笑,急不可耐地抓住柳絮。“你到底是怎么答我哥的?可是愿意?!好姐姐,这里又没别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被雪儿拉得急了,柳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到最后干脆甩开雪儿的手。怨道:“雪儿,你莫要胡说八道!真当我是那般轻浮的人吗?当着我的面混说些有的没的?” 被突然冷下来的柳絮吓了一跳,雪儿迟疑了下,才犹豫着问道:“柳絮姐姐,我哥有什么不好?你我姐妹一场,你是最知道我的,我可是真心实意想你做的嫂子,没有半分坏心。你、你……我哥是真的喜欢你!” 雪儿没遮没拦地把话喊出来,柳絮又羞又气,脸色更显苍白。“雪儿,既然是姐妹,你就更不该说这样的话!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可就连姐妹也不能做了……” “你、我……”为之气结,雪儿愣愣地看着柳絮,突然一跺脚,就往铺子前面跑去。 “雪儿,”低唤唤了一声,见雪儿并不回头,于清瑶只得无奈摇头:“这个丫头,是被宠坏了。” 看着柳絮发白的脸色,于清瑶垂下眼帘。心中暗自想着柳絮到底是怎样的意思。看刚才的表现,她觉得柳絮未必是对陆初五无情。所以她才随口调笑了那一句,可现在看起来,柳絮却又似乎是有所避讳。到底…… 抬起头,于清瑶看着锦屏,笑着吩咐道:“锦屏,你去看看雪儿。那丫头是个急性子,莫要她乱跑又惹出是非来。” 锦屏一听,就知道于清瑶是要和柳絮单独谈话。自然立刻应声,快步追了出去。 小院里静下来。于清瑶笑着唤了柳絮一声:“过来坐下!虽然你现在仍是我请的掌柜,算是佣工。可是却和从前不同,你也不必再守着过去的规矩。” “太太,”柳絮摇头道:“虽然我不再是奴婢,可是在我心里,太太是我的恩人。我就是日后再如何,也断不敢和太太平起平坐的。” “这算什么话?好了好了,别再说那些。既然真那么尊重我,那我让你坐你难道不坐吗?”笑睨着柳絮,看她虽是应声坐了,却只是欠身坐了半边。于清瑶不由摇头苦笑。 “现在真的是没有旁人,所以有些话我也就直接问了。若是你不愿答,就不答我。可若是你真愿意同我说说心理话,我却是极愿意听的。” 柳絮抬起头来,看着于清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虽然她一直是感激太太的,也深知太太对她已是恩情深重。可是在心底里,她总觉得太太和雪儿,比和她更亲近十分。所以,突然听到于清瑶这样同她说话,甚至还说愿意听听她的心理话,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迎着柳絮的目光,于清瑶只是微笑。“之前我写的那封信,你是看过的是吧?其实,写那封信,是因为初五到了农庄,想求我把你许配给他。” 柳絮一惊,茫然抬头,眼中尽是震惊。分明就是没有想到陆初五居然是去——求亲! “你放心,我没有答应。”于清瑶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同初五说,你已经不是我的丫头了。你的亲事,我不能做主。可是,初五他同我说了很多……柳絮,我感动于初五的一片心意,才写了那封信给你。若你觉得信中所说太过唐突,便直接同我讲。可是,却不要当作没有看懂我信中的意思……” “太太,”柳絮低唤了一声,就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我知道太太都是为了我好,才会写那封信。可是刚才被雪儿那样一问,我、我真的不知要如何回答……” “柳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要那样羞怯。不管你说什么,我可以同你保证,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道。” 看到柳絮咬着唇,似乎心有所动,于清瑶就又笑了起来:“这世上,凡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呢?便是你能养活自己,可是,也总还是要有个人陪着你一起终老,给你做个依靠吧?而且,总还是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听到于清瑶低声叹息,柳絮也不由得苦笑。“是啊,怎么可能不嫁人呢?太太,你说,这世上就没有女人不嫁人的吗?” “想来,也是有的……至少庵里的师傅……”猛地收声,于清瑶低念了一声佛号,暗自告罪一声。才道:“柳絮,从古至今,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就算是你另有别的想法,可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我们这些女子,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眨巴着眼,柳絮苦笑:“我也是知道的,总是要嫁人。可是,太太,我就是嫁人,也想嫁个老实的男人……我从没和您讲过我小时候的事……虽然其实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可我记得,那时候家里很穷。爹总是打娘……太太,我现在活得很好。不想再像我娘一样,整日里做活养家,还要被丈夫打……” “你是怕初五打你?”于清瑶掀起眉,看着柳絮,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想法。“初五他从前在街上的确是个闲汉,也不是没有做错过事。可若说打女人,我想……” “太太觉得他对妹子好,就不会打女人?这世上,别说是那些乡野粗汉,就是斯文书生,打老婆的也多得是了!更何况陆初五那人可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 于清瑶迟疑,却也不敢打保票,沉默半晌,只能道:“你也说这样的人多,便不是初五,你又怎能说下一个求亲的人,不是这样的呢?柳絮,你我主仆一场,如今又是宾主关系,我便说句公道话!是,初五会不会是个打老婆的粗人,我不敢说。可是至少,他现在心里有你,会对你好不是吗?” “他心里有我……可是,以后,他还会……”柳絮迟疑着,还未说完话,却突听一个男音突兀地叫道:“会的会的,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第六十五章 事有巧合难述往事 突然响起的男声,让于清瑶和柳絮都吓了一跳。于清瑶反应得快,略一想,已经知道说话的是哪个,眼看柳絮羞得跳起身来,满脸通红,抹身就要往雅室里躲。她忙一把拉住柳絮,笑着说道:“他人都来了,不管事情如何,你听听他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姐……”也是急了,柳絮连称呼都叫错了。眼见陆初五闯进院来,她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不由跺脚恼道:“谁叫你进来的?这里是你一个男人能来的地方吗?” 被她一叫,陆初五的脚步一顿,似乎有几分迟疑。 看着柳絮的样子,于清瑶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你对别的人,也是这般大呼小叫不成?柳絮,你可好好想想,为什么偏偏对陆初五一个人这么凶呢?”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柳絮听到这话,却似被闪电劈中一般,立时怔住。 有些时候,自己尚未意识到的事情,突然被人点破,倒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于清瑶,柳絮张开嘴,颤抖着嘴唇,却半天都说不话来。 因两人这样低语,那头的陆初五却是急了。顾不得别的,大步奔来,陆初五急着叫道:“柳絮,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有许多事,我也说不清楚,可刚才我说的那一句话却是真心的。我既然中意了你,那就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那就叫我遭天罚——天打雷劈!” 柳絮怔怔地看着他,面上红晕却渐渐退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何苦发誓呢!这世上最不能信的,原本就是男人的誓言……我爹当年何尝不也是发过誓?可是还不是照样……” “太太……”陆初五急得没法,求助般地望着于清瑶,直拱手相求。 于清瑶瞥他一眼,笑着摆了摆手,转过头去,却根本没有去开口劝柳絮。只是轻轻地捏了下柳絮的手,笑道:“柳絮,你是个聪明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你自然是分得清的。不管初五同你说什么,你且听听,再自己去判断吧!” 话一说完,于清瑶转身就走。虽然在身后柳絮心慌意乱地叫她,她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径直往前面铺子走去。 关门时,还隐约听到里头传来陆初五的焦声恳求:“柳絮,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的真心呢?你说什么以后变不变的,这些话,我不知道该到底怎么说……是,凡是男人都保不准会有那些个花花心思。可是我陆初五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我陆初五从前在街上胡混过,不敢说自己没做过荒唐事。可我可以说,我这个人对亲人、朋友那绝对一等一的好!” 声音稍缓,他又闷声道:“如果一个男人,连对老婆都不好,他还能做什么大事呢?……啊,我不是说伯父那个……我……” 关上门,没有再继续听里面的动静。于清瑶转过头,嗔怪地推了下歪着脖子,努力想要听到里头声音的雪儿,怨道:“你个毛躁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明知道柳絮脸嫩,还把你哥带来,就不怕柳絮恼了你,和你翻脸?!” 雪儿嘻嘻一笑,也不怕,只笑道:“不是有太太在吗?” 瞥了她一眼,于清瑶暗暗摇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宠了这丫头。跟在她身边时,那些小毛病,倒也都无所谓。可日后她出了府,嫁了人,要还是这样…… 其实,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情!她将来的夫婿,有她和陆初五好好把着关,一定也是个好的。雪儿那样善良可人,又怎么会不被夫婿宠着呢?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逝,她想了想,还是把那淡淡的忧心压了下去。 不理会院里的陆初五和柳絮,于清瑶带着雪儿和锦屏,转去隔壁的“昌隆”。陆初五不在,自有二掌柜来招呼。 这姓白的二掌柜却是一位老行家,早年也曾在江南的大布庄做过事,后来因为得罪了少东而被东家开了。又找不到新东主,这才辗转到了京城,混迹在集市,做些贩卖粗布的小生意。昌隆开业时,陆初五特意登门拜求,才把这白掌柜请到了铺上。平日如果陆初五不在的话,铺上一应事宜就全由这白掌柜做主。 之前于清瑶也曾见过这位白掌柜。倒觉得这年纪已过四旬的白掌柜是个能干的人。只是大概是经过了多年坎坷,说话办事少了几分锐气,而多了几分谨慎。最常挂在嘴边的倒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一时之气,忍忍就过去了……” 虽然于清瑶从没打听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想来白掌柜当年在江南就是因为没忍下一口气,才丢了那份差事,甚至几年都没同行敢雇佣他吧? “东家,您看这纱料……这是上个月新染出的纱,比之‘碧水青天’色别有一番韵味,看起来就像是滚着露珠的新叶,清新可人。陆掌柜说这纱料名为‘清露’,真是名符其实。说起来,早年我也曾看过类似的料子,说是仿着当年唐宫之中,以纱料浸入晨露之中而染出那样清新的颜色,只可惜那料子才染出来……” 声音一顿,白掌柜抬起头,看着正静静看他的于清瑶,忙施礼道:“是我多嘴了。年纪一大,就喜欢说些从前的事……” “白掌柜,”虽然在叫着人,可是于清瑶却把脸转了开去。“白掌柜,你从前在江南时,可是在杜家布庄做事的?” 白掌柜一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东家,我从前虽是在杜家做过事。可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和杜家没有往来了。而且,现在咱们‘昌隆’和杜家算是对手,我老白,断然不会为了讨好旧主而坏了咱们昌隆的生意。” 转过头,看着白掌柜,于清瑶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人生,真是有很多巧合。若不是白掌柜一时感慨,她又怎么会想到陆初五请来的二掌柜原来竟是在杜家做过事的呢?他在杜家……那传说中他所得罪的少东,岂不就是杜东元?! 目光忽闪,于清瑶缓缓心神,才平声道:“白掌柜,我从前对陆掌柜说过一句话。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时候,他还是于府的一个……从他帮我做事之后,我就从没有怀疑他半分。我信任陆掌柜,而陆掌柜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白掌柜你的人品与能力。” 转到一旁的小几前坐下,于清瑶笑着示意白掌柜也坐下。看他仍有些拘谨,便笑道:“白掌柜可知,我是怎么知道你在杜家做过事的?” 白掌柜立时又站起身来,欠身道:“还请东家示下。” “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匹‘清露’。关于杜家曾经染出过‘清露’的故事,我是曾经听说过的。而且知道,那匹‘清露’还未曾完全染好,就被杜氏面前的东家弄污了。甚至连配方也弄丢了……”很久之后,才再次从一本残破的唐古书中找出那个配方。 “我曾经听人说过,说那一次杜东元污了那匹‘清露’,是因为他带了几个……女子……”没有把曾经听来的传言继续说下去,于清瑶只是看着脸色古怪的白掌柜,笑道:“白掌柜被辞退,可就是因为那次的事?” 白掌柜轻咳了一声,看着于清瑶,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苦笑道:“过去的事,还是莫要提了……我只望东家能相信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咱们昌隆的事,就够了。” “我自然是相信的,”于清瑶微笑着,温言道:“而且我还相信,有白掌柜和初五在,咱们昌隆,总有一天会比江南的杜家更配得上‘印染第一家’的称号。” 白掌柜一怔,想了想,才犹豫着道:“杜家只是在江南有名气,好像没听过‘印染第一家’的称号啊!” 于清瑶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开话题和白掌柜又说些铺中事务。 虽然她无意再去报复什么,可是在生意场上,她们昌隆却和杜氏已成对手。虽然现在昌隆不过仗着所出布料更为精致,做些小生意,比不得杜氏出货料大。可是日后生意若是做大了,难保杜氏不会先来对付她。到那个时候,她就是不想再打交道,也是避无可避了。 正与白掌柜说话间,忽听得在铺前一直盯着旁边铺子的雪儿一声低叫:“呀,是四爷……” 心中一动,于清瑶的心思不由有些飘忽。下意识地留神起外面的动静。只是雪儿只是那么一声,便不见动静。她不由有些失望。想来,大概是林华清正打外面街上打马而过。并不曾看见雪儿,更不知她正在铺子里吧? 心里正想着,却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大步而入的林华清,于清瑶又惊又喜,立刻站起了身来。 只是才站起身,就觉自己太过着迹,不免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迎上前了。她这一迟疑间,林华清却已经走过来。笑着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一听雪儿那丫头的声音,就知道娘子一定在这里,果然是……” “夫君是打恭成王府回来?”于清瑶笑问着,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抽回手。哪怕身边还有着个白掌柜,却仍由着他那样握住自己的手…… 第六十六章 人间情爱不过是在油盐酱醋 没想到林华清会突然出现,可不能不说,这样突然见到他,于清瑶心里还是欢喜的。那样由衷的窃喜,让她由内而外地笑出来。 许是最近真是日日相见,相处得久了,所以这突然分开大半日,竟似乎是有些——思念。 拿眼睨着林华清,在他笑睨着她时,于清瑶忙垂下头去。嘴角却悄悄勾起,毫不掩饰那一抹欣喜之色。 林华清握着她的手,脸上一直笑吟吟的。“既然见着了,那咱们索性就在外头吃过了再回去好了。” 于清瑶抬眼看他,也不反对,只是微笑。说起来,她还真的很少在外头酒楼里吃饭。虽这年头,女子在酒楼里吃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似她这样身份的贵门千金,倒真是少有出入那种场合的。 眼看雪儿巴在门口,明显惦记着隔壁的事情。于清瑶想想,索性把雪儿和锦屏都留在了昌隆,只说一会回府时再来接她们。连带着林华清的两个小厮,也一起留了下来。 笑着和白掌柜告了别,于清瑶原本还想坐马车的。可林华清却是一把扯住她,抬起头冲着门前那匹枣红马指了指,分明就是要于清瑶和他一起骑马。 于清瑶迟疑一下,便也不再推托,在林华清的搀扶下,踩着上马石侧坐上了马。林华清跃身上马,自后环着于清瑶,任马缓行过街。 转目瞥见“珠圆玉润”的门前,人影一闪,依稀是陆初五的身影。于清瑶不由回眸细看,林华清揽着她的腰,笑道:“娘子可要小心。若是这样让你跌了下去,那为夫可是一世英名丧尽了。” 于清瑶面上一热,目光却仍忍不住往后看。到底心底也是挂念着柳絮和陆初五的谈话。想来,柳絮也是个性子执拗的人,虽然从前在她身边时总是那样温和顺从,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人。不管陆初五说什么,可她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吧! 其实,也不能说柳絮心中所想未必没有道理。这世上,人总是善变的。就算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将来也不保证就不会改变。她当初,又何尝不是忧心重重,不敢相信这个也不敢相信那个。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敢拍着胸脯打保票,说现在对她这样好的林华清,一生都会对她这样好…… 可是,如果因为这,她就一直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再迈出半步,说不定她错过的会是更多吧?!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至此觉得雨过天晴,从此再多是非,却总觉得天仍是晴的。 只盼着柳絮也曾如她这样,想清楚了明白了,敢于直面自己的心。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这世上,没有谁真的能够预言未来。就算是她,重活了一回,都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是怎样的。还是,且先过好眼前再说吧! 心中惴惴,于清瑶只顾着深思,却没有发觉枣红马慢慢而行,竟是偏了大道,拐进一条巷子里。待她回过神,才发觉竟是进了一条看起来很是陌生的巷子。说是巷子,却又比一般的小巷宽敞。或者,该说是一条窄街。 这条窄街,却与之前她见过的那些街都不一样。这条街,看起来太脏了。不仅道路两旁、街巷深处的房子看起来又矮又旧。而且,街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又脏又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甚至隐约的,还有一股臭味。远远的,在那些低矮的房舍门口,却坐着几个脏兮兮的孩子。一看到枣红马,就立刻跳起身来,腾腾地跑了过来。 于清瑶心中惊讶。在京中住了两世,她竟不知京城里还有这样脏乱的地方。可看来,林华清却是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显然,他是经常过来才是。 跳下马,林华清笑着伸出手。于清瑶只当他是在扶她,便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可不想,林华清却是不拉她的手,反倒手一揽,双手抱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抱了下来。 于清瑶还未醒过神,那几个跑过来的孩子居然“哗”的一声大叫起来。被吓了一跳,于清瑶转过头,看着那几个孩子,有些发愣。 站在孩子里,最小的那个女娃娃,咬着手指,歪着脑袋,眨巴着眼,大声问道:“马叔叔,这个就是你的娘子?是不是就是上次你说要娶的那个?” 于清瑶转过头,睨着林华清,忽然很想知道他和这几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又都说了她什么。 林华清却没有同她解释,只是笑着自马鞍下的袋子里掏出一包糖来,丢给那孩子。女娃娃接过糖,口水都一个劲地往下流,可是却愣是没有打开纸包,反倒把纸包递给了身前高了一个头的男孩。 男孩接过纸包,看看林华清,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紧紧地盯着林华清。 林华清一笑,把手里的缰绳甩给那男孩。“还是老规矩,刷得干净就两锅包子,要是不干净,可就只有一锅了。” 男孩眼睛一亮,抓紧了缰绳,把手里的纸包丢给女娃娃。“我去刷马,你先回去。糖,给娘留一块……” 女娃娃含着手指,看着男孩还有另两个比她高了些的两个男孩,一个劲地摇头,“我不偷吃!等着哥哥们回来一起吃……” 男孩笑了笑,也不说话,牵着马就往巷子外跑去。两个小的孩子,也追着他往外跑去。剩下小女娃娃,仰着头看了看林华清,嘻嘻一笑,就转身往回跑。只是跑开两步,突然又转了回来。站在于清瑶跟前,有些腼腆地招了招手。 于清瑶下意识地蹲下身来,那女娃娃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你和马叔叔一样,是个好人……”她低声说着,手一松,一件事物就落在于清瑶手心里。 看着女娃娃一转身,快步跑开,于清瑶便低下头看着手心。手心里,停着一只草黄|色的蚂蚱,一只用草编的蚂蚱。想是时间有些久了,原来绿色的草就有些发黄了。可看起来,却仍然姿态生动,乍一看,竟像是活的一般。 “那丫头看起来很喜欢你呢!连她娘编的蚂蚱都肯送给你……”林华清歪着头笑起来:“我和丫头这么熟,她都从来没想过送我什么东西!” 虽然林华清没有说什么,可是从看到的这些,林华清分明不只一次让这些孩子帮他洗马了。家中马厩,这匹枣红马专有马夫,就是林华清,偶尔也会亲自洗马。根本就不用这些孩子来洗马。可偏偏,林华清就要这些孩子洗马,而且给的工钱不是银钱,而是食物。这分明就是在帮着这些孩子。 看着林华清,于清瑶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她不是喜欢我,而是看在你的情面上喜欢我。”她微笑着,轻轻把那只蚂蚱放在林华清的手中。“这只蚂蚱,是送给你的。” 捏着小小蚂蚱,林华清无声地微笑。拉着于清瑶的手大步往旁边的铺子走。 街两旁,也是有店铺的。只是这街上的铺子,却比不得大街上的铺子,同样也是残破不堪的。而且,生意看起来也不太好,也该是饭时,可他们进的这间铺子,却没有几个客人。倒是门前的蒸笼里,一直冒出热乎乎的白汽,而且隐隐有股香味,显然里头是蒸着包子的。 林华清偏了头,笑道:“别看这里不怎么样,可蒸的包子味道却还不错。” 于清瑶点头,看着迎上来伙计异常熟络的和林华清打招呼,就更肯定林华清和这间店铺很熟了。果然,林华清笑着打了招呼,两人就被让到窗前的老位子。 虽说平素里,窗前的位子一向都是好风景的位置。可坐在这小小饭馆里,一眼望出去,却还真是看不到什么风景。除了对面街上的杂货铺之外,还真是看不到什么。 林华清笑着把于清瑶安置好了,在那小伙计来问是不是照老规矩上菜时,笑道:“不用了,去和厨房说声,一会我要用下厨房……”声音稍顿,他回过头来笑着道:“娘子,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回,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于清瑶吃了一惊,怔怔地问:“你要下厨?夫君,你真的要亲自下厨?” “嗯,”林华清点头,看着于清瑶的表情,就俯下身凑近她,“娘子,你不曾见那些民间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吗?其实,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只是花前月下,更在油盐酱醋之间。” 睨着她,于清瑶心底泛甜,可是却仍是有些不自在:“夫君,那些夫妻,好像都是做娘子的下厨呢!” 林华清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难道娘子也想下厨为我做一桌美食?嗯,为夫真的很期待……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夫妻俩一起去下厨啊?!” 虽然林华清的声音里尽是笑意,总是带着那么几分轻佻之意。而且这提议也实在是有那么点荒唐。可是于清瑶这会儿却是立刻就点头。 “我的厨艺……夫君还请莫要笑我……” 林华清掀起眉,立刻伸手握住于清瑶的手,竟就这样偕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店后厨房走去…… 于清瑶默默看着他的侧脸,虽然鼻息间那股油烟味越来越浓重,可心却是满满的甜蜜…… 第六十七章 花能解语谁却解花 小小的饭馆,虽然简陋不堪,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餐饭却吃得格外舒心。虽说是亲自下厨,可一来两人的厨艺其实都不过尔尔,而且厨下的食材也都是些寻常东西,实在做不出什么花样来。可偏偏,就是这几样小菜摆上桌来,却让于清瑶吃得格外舒心。 也不知是心中欢喜还是真的青菜那样新鲜,竟是根根菜叶都能吃得出甜香来。林华清又喜热闹,竟是唤那伙计上了一壶酒。酒却也不是什么好酒,可于清瑶却仍是陪着饮了一杯,待吃过了饭,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临去时,竟有恋恋不舍之意。“似这般,大概……” 她的低语,林华清竟是耳尖,听到就立刻回头过来笑着说道:“娘子若是喜欢,我以后在小厨房里煮给你吃就是。” 于清瑶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背后却隐着一抹淡淡的怅然。若是他们也是那平常人家的小夫妇,这样的事情倒也是情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侯府深宅,人多口杂,别说林华清亲自为她下厨,怕是有个什么亲昵的动作,隔天也能传到旁人耳中去。虽说林华清必是不在乎的,可是又何必多那个事呢? 心里这样想着,当着林华清的面,她却只是微笑:“改日倒要去二姑庙,谢谢上苍让我遇着了夫君这样知疼知热的人了……” 说这话,虽有调笑之意,却也有大半的真心。虽不喜林华清那风流的名声,可这会儿,她倒不得不承认,林华清讨好女人的本事的确是有些好处。至少,因着他那看似不经意的言语,让她如此欢喜。 两人回了“昌隆”,接了雪儿,因看着陆初五的脸色并不见多么欢喜,于清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男女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了的。何况柳絮又是个倔的。还想着以后也不再过问,只由着柳絮自己去细细品的。却不想一出门,就瞧见柳絮站在“珠圆玉润”门前。 见着于清瑶,便深深一礼,竟是看也不看陆初五,只是走到于清瑶跟前,低声道:“太太,能否借一步说话……” 于清瑶目光微闪,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和她往边上走了两步。看着柳絮,却不先说话。 柳絮迟疑了下,才问:“太太可觉得我嫁得?” 于清瑶抿唇浅笑:“你这要我如何回答?嫁人的是你,同你要过一生的也是你,我又怎么能为你做主呢?雪儿,你现在不是我的丫头……你从前最想的不就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吗?怎么偏偏这会儿却又来问我?难道,你的心不曾告诉你要怎么做?!” 柳絮怅然若失,竟是一时之间没有回答。于清瑶看着她,就笑起来:“你的心乱了。柳絮,问问你的心为什么而乱吧!至于你刚才问的事,却还是要由你自己做主。” 看着柳絮只是怔怔地呆在当场,于清瑶笑笑,也不再说什么,竟是转身就走。柳絮一急,忙出声唤她:“太太,” 于清瑶回头看着她笑,见柳絮咬着唇,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说道:“太太,能否请太太为柳絮出面,让陆家……他若有意,还请官媒登门,给我一个体面……” 于清瑶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见柳絮说完这一句,羞得垂下头,说不出话来。便也收了打趣的心思。淡淡道:“你如今身边又没个亲人,我这个旧主少不得要充你的娘家人……你且先回去吧!一会就是我走了,也不必出来送了……” 陆初五和柳絮,若是成了事,也是一件喜事。她这个旧主,自然乐见其成。 看着柳絮匆匆抹身而回,于清瑶笑着回了身。就见陆初五伸长了脖子,竟是一个劲地往这边张望。待于清瑶返回,虽没立刻问,可那脸色,却是已急不可耐。只是不好追问。 雪儿却是没有兄长想得那么多,眼巴巴地看着于清瑶,悄声问道:“太太,柳絮姐姐同你说什么?” 于清瑶忍住笑,淡淡道:“也没说什么,她只说雪儿近来越发毛躁,怕是得要好好约束才是了……”看着雪儿嘟起唇,拉下脸来,她不由失笑。 转过身,看着陆初五,她平声道:“初五,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做,可一定要尽心尽力才是啊!” 陆初五忙躬身道:“太太吩咐的事,小的自然尽心尽力,只不知是……” 瞥他一眼,于清瑶和声道:“明个一早,你就去寻一位官媒,往‘珠圆玉润’说亲。” “说亲?”陆初五初还怔忡,“是与谁?!”声音一顿,他惊喜交加,甚至有加不敢相信:“太太,难道柳絮她应了我?” 于清瑶微笑,“我已把话说得如此清楚,难道你还不懂吗?”眼见陆初五乐得脸上似绽开一朵花,拔脚就想往隔壁去,于清瑶忙叫住他:“初五,柳絮是个面皮薄的,你这会儿去,难道要她用扫帚赶你出来不成?” 陆初五听了,只得顿住脚步,却仍一个劲地搓着手,喜不自禁地嘀咕:“这可真是、可真是……” 眼见一向精明的陆初五好似一下子蒙了似的,于清瑶忍不住发笑。转目看看也是一脸喜色的雪儿,她低笑道:“你可是遂了心思,这回可开心了。” 雪儿嘻嘻一笑,想要钻进“珠圆玉润”里,却被于清瑶一把拉住。 “初五,柳絮如今身边没个娘家人,有些话我却是要替她先说了。你若真有诚意,那就把事情办得郑重一些。虽不求多么风光排场,可该有的三书六礼却是不能少……柳絮嫁入你们陆家可是名门正娶的正室娘子!”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陆初五一叠声地应声,可心思却已经明显不在于清瑶身上。 看他那般模样,于清瑶又是好笑又是安慰,笑着说了几句闲话,也便散了。等她上了车,还能听到陆初五连声喝问:“哪个知道城里最好的官媒是谁?快、现在就去……” 伴在车畔的林华清也是笑,隔着帘子同于清瑶道:“这可是你身边的丫头里第一个出嫁的,回头也像兰院里前几个丫头一样,好好备上份嫁妆。” 于清瑶淡淡笑着,虽然没有应声,可心里却已经暗自盘算上了。柳絮虽跟着她也不过两年,论情义比不过雪儿,可能干精明之处却也让她着实喜欢。这嫁妆却倒真是不能太薄了…… 心里这样想着,回了家于清瑶便开始张罗。到了第二日,才过正午,陆初五就打发人来报信,只说已经请了官媒,一大早就登门提亲。现如今,已过了庚贴,只待合了生辰,过几日便下小聘…… 听着这样的喜讯,雪儿固然大喜,于清瑶也是心中欢喜。原本还想着这几日好好备了嫁妆,就送去给柳絮。可不想傍晚时,于家那头就来了人,说是田氏身子不大好。 于清瑶原本不大想再去探田氏的。可碍着身份礼法,又兼那派来的人说得严重。她只恐田氏真的有什么事,就先应下明个一早就去探望。 晚上,林华清回来后,趁着夫妻俩泡脚,相对而坐时,于清瑶就把这事儿同林华清说了。又说明个儿只她自己去就好了,倒不用林华清也一起陪着了。 林华清听了,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我记得好像两日后,就是你大哥离京的日子了,许是老夫人她……这个倒也罢了,母子亲情,她想尽最后一次努力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她所托非人,像你我这样的,是帮不上她忙的。” 于清瑶听了,不由叹息:“可不是,母亲若真有心,其实该求求大姐的,毕竟大姐仍是世子妃。说不定求求世子、王爷……”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现在恭平王府对于家,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出面作保呢! 林华清看着她,迟疑了下,才道:“你没听到消息吗?恭平王世子与平西侯家的小姐定了亲,说是今天下了聘,用的是纳妃的规格。而且,我听说,是许了平西侯府,若那位陈小姐生下一子半女,就会请封为侧世子妃的。” “世子要娶陈灵儿?”于清瑶怔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这消息,她早就从大姐那里听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成了事…… 从她第一次听到,到现在也还没有两个月呢!她只当大姐那样一心为恭平王世子,当初世子又是曾那样宠着姐姐的,或许会就这样拖过去…… 是于家突然败落才让大姐遭到如此待遇?还是不管有没有这场风波,陈灵儿终究会嫁入恭平王府呢?应该是两者皆有吧! 于清瑶心里想着,不由得一声低叹。转目看向林华清,她心中忽然一动。想了想,便问道 朱户人家第4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夫君,你若要从仕,不,便就不是从仕,我、我……”合了下眼,她一口气直接说完:“我没有娘家做后盾帮你,你可觉得前途艰难?!” 林华清一怔,忽尔大笑,俯过身来,揉着于清瑶披散而落的长发,笑道:“真是个傻子!难道你夫君是那么没用的人,不能靠自己,倒要靠娘子娘家做后盾吗?真是,生生小看了我……” 他人虽是这样说,可是脸上却并没有半分气恼之意。于清瑶见了,也不由松了口气。只是想想大姐,她不免心里有些发堵。 可叹,世间女子一心为夫婿着想谋算,可她的夫婿又知不知道她的那片心呢?! 第六十八章 今时不同往日 起了个早,于清瑶带了雪儿和妞儿,坐了马车往于家去。 她是特意没有带上锦屏。虽然锦屏眼巴巴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十分想去,可是于清瑶却只当没有看到。 不是她心狠,明知锦屏惦记着田氏的病,却硬横在中间不让她们相见。而是她不愿锦屏有意无意地把勇义侯府中的事情说了出去。虽然府中诸事,倒也没让锦屏知道多少。可毕竟之前她是跟着一起去了铺子的。若是这样传到于家,那于家那头怕是要闹的。虽然她倒也不怕现在的嫡母兄长闹事,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让他们知道她早就在外置业的事呢! 还是那条小巷,可是沿着小巷缓缓而入,却再听不到上次来时的喧哗之声。想是那座小院中,能卖的、该卖的丫头们都已经打发了出去。这会儿院中就显得格外的清静。 在门前停下马车,陆富贵上前拍门。不知是于清瑶太敏感还是陆富贵真的太大力了,总觉得今日敲门的声音特别响。 想是门里就等着呢,不过片刻,已有仓促的脚步声赶来开门。门一开,却是一个只有十二、三的小厮。隔着帘子,于清瑶一打眼,就认出这来应门的正是长房靖哥儿身边的小厮。也不知怎的,原本只侍候着少爷,根本不做他事的贴事小厮竟成了门房。 于清瑶心中正自奇怪,外头陆富贵却似知道了她的心思,直接嚷嚷着问:“呀,这不是捧墨吗?怎么着,做了门房,拿扫帚了?这不是对不住二少爷给你取的这个名儿了吗?” 捧墨黑着脸,忍了又忍却还是酸溜溜地说了句:“我怎么比得了陆大叔,如今正得意着呢!” 陆富贵也不觉得这捧墨是在损他,反倒哈哈一笑,乐呵呵地道:“可不是,也亏得我家太太看得起我老陆,这才重用我。你小子还不知道吧!我那侄儿现在可……” “咳……”于清瑶重重一咳,雪儿也忙着出声叫道:“大叔,你还在那说什么呢?还不快把脚踏送过来。” 陆富贵答应一声,忙抽出脚踏,递给跳下马车来的雪儿。雪儿白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叔,你可莫要混说,惹恼了太太,有你苦头吃的。” 陆富贵眨巴着眼,想了又想,虽然仍没有太明白过来,却还是慌忙收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太太说什么了?” “太太要是说了什么,还容我这么和你说话……”到底是亲戚,雪儿提了一句,就忙着搭了脚踏,和妞儿一起扶了于清瑶下车。 自陆富贵身边走过,于清瑶也不看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捧墨,平声道:“是三太太把你调到门房上了?” “回二姑奶奶,三太太说我们少爷跟前不用那么多人侍候着,就把小的调到门房上来了。”捧墨低头施了一礼,虽然答得恭敬,可是神情间到底有些郁愤之色:“怎么叫多呢,从前少爷跟前没个十、七、八个人侍候着怎么能?现在却只有侍书和文琴侍候着,连周妈妈都被送走了……” 于清瑶知道周妈妈是靖哥儿的奶娘。而侍书是另一个小厮,文琴则是他房里的大丫头。身边只留了三个人侍候,若搁在从前来说,倒的确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现在是什么光景,这样,已比普通人家强上许多了。 于清瑶听着,也不过笑笑,并无意去再打听。可偏偏捧墨却似放开了胆子,竟又嘀咕:“我们少爷可是长房嫡长孙呢!怎么可以和那些庶出的相提并论……二姑奶奶,您可要帮着我们少爷好好说说,三太太现在竟是连我们夫人的话都不理会了……” 原本要从捧墨身边走过去的于清瑶脚步一顿,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可是声音却很是冷淡:“捧墨,看来守门是件苦差事了!你不喜欢是吧?” 捧墨虽然年纪尚幼,可好歹也是在侯府当了几年差,对主子的脸色,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刚才一起兴起,说了那一通话之后,他自己还没觉得怎么了。可再听于清瑶的话,他不由傻住。愣了愣,他才咽着口水,低下头去。 “小的不敢……不管是做什么差事,都是为府里做事。小的,都会尽心尽力……” 于清瑶笑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卖弄那份忠心。说到底,现在于家也不是我在管事。只是,你若是为你家少爷着想,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莫在别人面前说……你若是为你自己,那就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话一说完,于清瑶直接就往里走,看都不看捧墨。 捧墨却是低垂着头,再不见刚才的狂躁之态。陆富贵冷眼睨着他,呵呵直笑:“小子,我们太太说的可都是好话!你小子啊,要是还像刚才那么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打发出去了!” 捧墨黑着脸,看着陆富贵,却又不回嘴,只是闷着头一个人生闷气。陆富贵也不理他,自己一个人抱着肩坐在车辕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偏偏就是不和捧墨说话。 捧墨哼了一声,“砰”的一声猛地甩上门。陆富贵冷眼瞧着,低声嘀咕:“现在这样的光景,连个连进马车的院子都没有……唉,这人世啊,真是说不清楚……” 不知道陆富贵和捧墨闹的那一出,于清瑶缓缓走进院中,才绕过影壁,已有人迎了上来。 “哟,我就说今个一早怎么喜鹊一直叫呢!原来是妹妹回来了……”沈盈盈笑着,可目光却是一直往后面看:“怎么,妹夫没陪你回来?” “他有些事情……”于清瑶淡淡笑着,眼角一扫,瞥到正往这边赶的于重山又顿住脚步,竟是没有打招呼,直接转入了书房。嘴角勾起,她暗暗发笑,却只装作没有看到。 拉了沈盈盈,哪管她是不是笑容有些发僵,她只问道:“说是母亲身体不适,可是真的严重?”昨个儿去传信的人,她隐约记得是大房的人。或许,这事儿,沈盈盈也并不知情。 果然,她一问,沈盈盈就敛了笑,神情间颇有几分怨色。“母亲的身体……清瑶,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眶你。母亲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大夫说了,只要母亲安心静养,不操劳,不费心,那这身子总会养好的。” 于清瑶闻言,听得出沈盈盈话中有话,却不说破,只顺着她的意思淡淡道:“可是,母亲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还需好好静养。只是,以后咱们于家,就要劳三嫂多多费心了!” 沈盈盈一听她这话,立刻就笑起来。对于清瑶闻弦音知雅意,大为满意。“嫁进于家,我就把自己当成于家的人。再说这么多年了,早已亲得不能再亲。我又怎么能看着母亲操劳呢?二妹也是知道的,我这个性子,就不是看得惯亲人受苦的……” 沈盈盈这样说,于清瑶自然也是笑着奉承,两人正说得热切,却突听外面一声惊叫。接着,便有喝斥之声:“打死你个没长眼的奴才!竟敢在爷面前拿架子……” 还站在院中的两人都是吃了一惊。沈盈盈还未说话,在她身后的文竹已经指使小丫头跑出去看。 想是那守着门的捧墨也是慌忙打开门往外看了,只听得他在劝:“唉哟,五爷,您和这老奴才质什么气呢?可别伤着您的手……” 于清瑶扬起眉来,暗想刚才那一声惊叫,听着倒有些像是陆富贵。难道竟是他…… 转目看向雪儿,见她眨巴着眼,仍是懵懂之态。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这要是柳絮,哪里还要她这样使眼色。 不知是于清瑶冲雪儿使眼色,被妞儿瞧见了还是怎么的,妞儿忽然迟疑着道:“听刚才的声音,好像是赶车的陆大叔啊!” 沈盈盈闻言,怔了下,忙冲文竹使眼色。还不等文竹有所反应,外头却已有人大步而入。一面走还一面恨声骂道:“这些下贱的奴才,真都当于家就此翻不了身了……” 一抬头,看到于清瑶,于钰怔了怔,脸色才缓了下来。“二妹回来了……” 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于钰,虽然面容仍是俊朗,可是却再无之前那般斯文温和之态。乍一看,竟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听他的声音,看他的人,暴躁好似武夫一般。 “五哥,可是陆富贵冒犯了你,我这就叫人去训斥他……妞儿!还不去替我骂醒陆富贵,叫他进来给五爷射罪。” 妞儿应了声,忙往外跑。 于钰虽没拦着,可沉默片刻,却还是摇手道:“罢了,二妹难得回来,就这样吧!”说着话,竟也不和沈盈盈打招呼,直接往里走去。 沈盈盈脸色不大好看,却仍强笑着和于清瑶道:“妹妹别生你五哥的气。他最近不好过,许是又在国子监那边受了委屈,这才一大早就又回来了……我就说,大姑奶奶何必再费那个心,硬把他留在国子监呢?咱们家现在这般光景,那些个人还不踩上几脚怎么舒坦呢?!” 于清瑶心中微动。想想于钰在国子监的处境,不由在心底叹息。之前她来时,没看到于钰,就知道他仍留在国子监了。也是,现在这时候,雪中送炭的到底是少…… 她正想着,沈盈盈突然俯近身来,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五弟他那门亲事 第六十九章 与其相瞒不如坦诚 听到沈盈盈的话,于清瑶转过头看她,看着她故作神秘的表情,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怅然。难道白家那头反悔了?“可是五哥的亲事又有什么变故?” 她刻意把声音压低了,可是沈盈盈却没有压低声音,反倒拔高三分,大声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于家现在这般光景,怎么好意思拖累人家白家呢!更何况,人家说得清楚明白,似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人家,不敢高攀!” 所谓不敢高攀,也不过是不愿被家到中落,削爵获罪的于家共患难罢了。可这样在大义面前,倒是谁都不好指责白家。说不定,还有些卫道士会顺势对明理大义的白家好好颂扬一番呢! “五哥想必心里不大好受……”前世里,于家获罪时,五哥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倒没有退亲这一出。可现在就…… 于清瑶有些记不清楚前世里,五哥到底是怎样的遭遇了。事实上,最近几天,她对前世里的事总有些恍惚。似乎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时间太久了,就记得不太真切。虽然还记得那些大事,可是像五哥婚事这样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到底五哥最后是娶了哪家的姑娘?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五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离了京城。在那城后送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直到她死都没有再见过…… 就在她心中叹息时,外头有人自影壁后踉跄着奔过来。却是陆富贵,一瘸一拐地跑进来。不郑易里只是脸上有鞭痕,就连衣上的衣服也被抽破了几处。捂着脸,他见了于清瑶就哭起来:“太太,刚才小的真没开罪五爷。因为不能把车赶进院子里来,所以小的就守在门口,在车辕上坐着打盹,根本就没有瞧见五爷过来。实在不是有心怠慢……谁知五爷连不说,夺了小的鞭子就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睨着他,虽然知道陆富贵应该不是存心怠慢,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冷喝道:“你这还是有理了是吧?不好好当差,在车上打盹?!还真好意思说出来……亏得是五爷大度,不和你一般见识。要不然,我定严征不怠。”缓了一缓,她冷笑道:“也罢,不让你吃皮肉之苦,就罚了这个月的月钱罢了。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不打断你的狗腿!” 被于清瑶厉声喝斥,陆富贵又羞又愧,待听到罚了月钱,更是张嘴就要说话。还是雪儿猛地一声咳嗽,他才苦着脸应了一声。 沈盈盈在旁瞧着,忽然笑道:“原来都说二妹是个没主见的。可我看这回做了主母,还不也是这样能干……” “让三嫂见笑了。我又怎么比起了三嫂呢!如今管这么一大家子,才真是让三嫂受累了……”于清瑶笑笑,不打算再和沈盈盈绕着圈子说话,直接就道:“三嫂,我去探一下母亲……” 沈盈盈瞥了她一眼,点头笑道:“母亲和大嫂她们现在搬到后院里去了,我叫文竹陪你过去吧!” 搬到后院,怪不得沈盈盈刚才的声音故意叫得那么大,是怕人听不见?而且,后院里不是供着祖先牌位的吗?那就算搬过去,想来田氏也不可能住在正房里了。难道是住在厢房?想来田氏大概这辈子都没有住过厢房吧? 心里想着,于清瑶的心里泛上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不是同情不是怜惜不是心疼。却的确是说不出的怅然。人生太多的变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都不在你的预料之中。而更可悲的是,哪怕你多么想把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却仍有太多的无奈…… 不知沈盈盈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于家的大小事务,还是最近和田氏的关系已经坏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杨做。到最后,陪着于清瑶去探望田氏的,到底还是文竹。虽然一路上,文竹有意无意地说主子近来事情太忙,可是于清瑶却只是微笑不语。 田氏如今果然是在厢房住。正房那宽敞的祠堂如今紧紧地关着门,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仍让人觉得森阴阴的。因为祠堂格外的高大,所以这两侧的厢房也就显得很是阴沉,光线不足。 还未推门而入,已先听到里头传来田氏的声音。“不是说钰儿回来了吗?怎么他还不进来?”咳嗽着,田氏的声音仍旧是沙哑的,混浊得好似喉头一直哽着口痰似的。想是这些天,身体根本就没有调养过来。 “五弟这会儿大概在书房里看书呢!老太太也不用太惦记了。”孟慧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之意,虽然是在为于钰解释,听来却并不显柔和,完全不让人信服。 似乎是在拍着床板,田氏的声音里带出几分恼意:“我就知道,你们到现在还是存着小心意,生怕我藏着掖着些休己偷偷给了钰儿!你们也不想想,好歹你们都是成家立业了,只钰儿一个还没把媳妇娶回来……白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好歹也是官宦人家。你们这些兄嫂,总还是要帮衬着兄弟,莫让白家太看轻了他……” 于清瑶目光忽闪,转目去看在身边跟着的文竹。文竹意会,便悄声道:“老太太还不知道那事儿呢!我们太太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怕她老人家……” 虽然文竹没有说下去,可是于清瑶却是明白过来了。当下,也不再多说,示意文竹帮着通报一声。 文竹才叫了一声“老太太,二姑奶奶给您请安一来了”,门里就传来脚步声。 撩帘而出的锦绣。才几天没见,脸上就明显凹陷了一块,再不显从前的丰润秀丽。见了于清瑶,更是格外的献媚:“二姑奶奶,老太太一直在等着您呢!您快屋里请……” 于清瑶笑笑,并不答话。进了屋,四下一看,却不由怔了怔。这间厢房,不只是阴暗,而且甚是狭窄。小小的厅,和内室也没什么隔断,一脚迈进来,就能直接看到里面的床。和田氏从前住的房间不能比较,甚至比之前住在前院的那间正房也是不能比的。 觉得有些挤,于清瑶直接叫雪儿和妞儿出去外头候着,自己却往里头走去。 照旧是孟慧娘在病床前侍候,见了于清瑶,牵起嘴角,便算是打了招呼。于清瑶也不在意,笑着俯近身,问好:“母亲,女儿来看你了。” 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田氏的神情很是冷淡。许是还记着之前她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愿太搭理她。 于清瑶只作不知,仍柔声笑道:“女儿带了些补品,回头叫锦绣炖了给您补身。女儿听说,您的病还需要静心休养……” 她的话还没说完,田氏已经冷笑:“是你三嫂告诉你的?可是,我这病要静心休养,管不得太多的事的……”虽是同样的话,可是她的语气中却是充满了嘲弄之意,显然对沈盈盈所谓的大夫之言不以为然。 于清瑶只是笑,却没有再顺着田氏的话接下去,转过头看着孟慧娘温言道:“听说两日之后,就是大哥、大嫂启程之日……” “什么启程之日?”孟慧娘还没有说话,田氏的声音却是尖利起来:“你不要混说!” 于清瑶皱眉,还没有说话,孟慧娘已经俯下身道:“母亲,大妹妹还没有到呢!” 她这么一提醒,田氏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声音里带出一丝怅然与凄伤:“清琼还没有来啊?慧娘,清琼她……”一语未毕,已先流泪,似乎心中难过到了极点。 于清瑶在旁看着,心知田氏此刻的心情大概也很是复杂。她就算不是聪明人,这会儿也猜得出田氏今天同时叫回两个女儿所为何得了。只是,大概不只是她,就连于清琼也是要让田氏失望的吧? “大嫂,今天大姐也会来探望母亲吗?”看孟慧娘点头,于清瑶便淡淡问道:“我听说昨个儿恭平王府有些事……大姐还能过来吗?” 孟慧娘慌忙回头瞥了眼田氏,见她虽然竖起耳朵听,可却仍显茫然。就抬眼示意于清瑶上外间说话。 于清瑶瞥了眼田氏,也不说话,果然跟着孟慧娘往外走去。其实又没什么隔断,就算是到了外面,可若高声说话,田氏也应是能听到的。 “清瑶,有些事,莫要当着母亲的面说,你也该是知道的……”孟慧娘把声音压得很低,田氏听不清楚,就撑着身子大声喝问:“你们说什么呢?恭平王府里有什么事儿?” 于清瑶远远地瞥了眼田氏,轻笑道:“大嫂,你们总是这样瞒着母亲也不是个事情。要知道一会儿她大概还是要求大姐出手的。这个时候,大姐到底能不能帮我那兄长,难道你心里会没底吗?” 孟慧娘沉下脸去,并没有答话,可看表情分明根本没有报任何希望。 看着她,于清瑶淡淡笑道:“与其你们这样一味瞒着,倒不如就这样告诉母亲。眼下大姐是个什么处境,我又是个什么处境,于家又是什么处境……这样,也省得母亲还报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大嫂!” 第七十章 便无奢华也是生活 田氏一连叫了几声,眼见两人只是面面相觑,却没人回头答她的话,心中发急。连声叫嚷,只叫着锦绣过来扶她,偏这会儿锦绣却不在屋里。心中焦切,田氏撑起身,想要坐起,可不想久卧在床,身子发虚,竟是一头自床上栽了下来。 听到“扑通”一声,孟慧娘和于清瑶也是吃了一惊。扭头去看,惊见田氏跌倒在床,不由大惊。也顾不得说别的,两人慌忙跑过去。一面去扶田氏,一面大声叫人进来帮忙。站在外头的几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几人七手八脚把田氏扶上了床。 田氏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等缓过神来,才喘着气骂道:“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在我这老婆子是真的信了这句话了……”甩开孟慧娘的手,田氏泪流满面,哭道:“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在都不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了!好,好……你们翅膀都硬了!个有个的打算,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也不当用……” 可巧锦绣正好捧了温茶过来,才要搭手去扶田氏,已经被田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你个小贱蹄子,养你都是白养你了!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能冲着我摇摇尾巴呢!你能做什么?白白浪费米饭……哭?!你有什么好哭的!真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就不能奈何得了你了是吧?告诉你,我就是老了,不中用了,可收拾你个小贱蹄子还是能的,若是再出半分差错,就把你打发出去……” 锦绣被骂得只是哭,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显得楚楚可怜。 于清瑶在旁冷眼旁观,又如何不知道嫡母所骂的并不是这丫头,而是她这个逆了天的庶女呢?当下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笑着,装作没有听出。如果说田氏真能奈她何,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若是田氏一状告到衙门里,她这个庶女大不孝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只不过,就算是于家落败了,以田氏那爱面子的性格,又怎么会真的一状告到衙门去呢? 看着田氏似乎缓过气来,在孟慧娘的服侍下侧躺了身,于清瑶这才笑吟吟上前,挨在床边坐在绣墩上,笑着问道:“母亲,可要去请大夫?若是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说。要是一直忍着……” “不劳姑奶奶费心,我这老婆子还经得起这番折磨。”冷冷地打断于清瑶的话,田氏轻咳了两声。又开始问:“都什么时候了,清琼什么还没有来?慧娘,你昨个儿可是打发人过去请了?”看孟慧娘诺诺应声,却不显急切,她不由恨声骂道:“我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夫妇二人?可怜我操碎了心,怎么倒是被这样嫌弃?!” “母亲,媳妇怎么会嫌弃……”孟慧娘的声音一顿,迟疑,却不知要怎么说话了。于清瑶在旁看着,冷幽幽地说了一声:“大嫂,我看还是把事情都和母亲说了吧!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孟慧娘还没有说话,田氏已经警觉地扭头看向于清瑶:“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慧娘,是不是你也欺我老病在床,就什么都不同我说了是不是?” 孟慧娘迟疑着,压低了声音劝道:“母亲,大夫说了,你不宜太过操劳……家里的事总在三弟妹在管……” “呸!真当我老糊涂了?这会儿要和那眼皮窄的商贾之女争权夺利?!管家管家!我从嫁入于家就一直在管家,管了三十几年的家,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背后搞的那些鬼吗?都以为这个家是好管的……我索性就什么都不管。可是我不管家,家里的大事却还是要问过我!我不管,你们知道要怎么办吗?”声音稍顿,她又喝骂道:“要不是你们一直瞒着我,于家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吗?” 被卖得脸上发烧,孟慧娘咬着嘴唇,想了想才道:“母亲,我们不告诉您,也是怕您着急上火……其实,之前白家那头打发人来提退亲的事——三弟他们已经答应了!” 于清瑶没想到孟慧娘头一件提的居然是于钰的事,这会儿想要拦却已经来不及。 田氏听到退亲二字,脸色煞白,连眼神都有些发直,只是一叠声地叫着:“谁叫他们答应的,谁叫他们答应的……这群孽帐……去!把老三两口子叫来见我!我倒要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当我是死的,居然这么大的事问都不问我,就答应下来了。” 见田氏那般模样,锦绣也是怕得狠了,顾不得多说什么,一转身就钻了出去。于清瑶心中微动,却没有出声叫住,只隐约听见锦绣在外头不知和谁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听不到声音了。 眼见孟慧娘扶着田氏,小声低劝,又陪着掉眼泪,唉声叹气的。于清瑶也懒得理会。转身打了帘子往外看,却见院中站着于钰。想是听到了屋里的说话声,于钰的脸色很不好看。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对上于清瑶的眼眸,便立刻闪开。神情间颇有些狼狈之色。想是因为于清瑶这样的注视很是难堪。 于清瑶想了想,还是走出门,微笑着施了一礼,淡淡道:“五哥,我们许久未见了,五哥便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于钰盯了她一眼,忽然叹气:“有什么好说的?一夕之间,所有的事都变了,倒好似天地都彻底颠覆了一般……二妹,我们于家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是吗?” 于清瑶闻言,只能垂首苦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她这个五哥,自生下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被宠大的,什么苦头都没有吃过,对世间道凄苦更是一无所知。从前的他,温和开朗,虽有权贵世家子普遍的清傲与愚昧,却也有着少有的善良与温和。 那样的五哥,似一轮明月,令人见之生慕。可是现在的五哥,却似明月蒙尘,珠坠沙中,再也看不到那温润的光…… “五哥。世事无常,这世上的确是有很多事不受我们控制的。命运,就是那么奇怪,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像车轮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向前。哪怕它辗碎无数人的生活,也不会稍有停歇。可是,五哥,不论命运如何变,至少我们现在都还活着不是吗?有些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来过了……” “重新来过?”于钰看着于清瑶,皱起眉,似乎是真的在想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喃:“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在活着吗?” 于清瑶怔住,张开嘴要答,却又迟疑。或许,对于于钰来说,现在这样的生活,真的比死更难受吧?! “五哥,”她轻声唤着,清亮的眼眸望着她,格外认真:“如果你不是在活着,为什么还要每天吃饭、喝水,甚至还在生气、恼怒、伤心、茫然呢?” 迎着于钰的眼,她低声道:“其实,不单只是你一个。我们不都是要重新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吗?或许会很艰难,可是,终究还是活着……” 苦笑着,于钰低声呢喃:“活着……”转过头,看着于清瑶,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突来的声音打断:“五弟也在啊!”于重山笑着叫了一声,又看向于清瑶,“二妹,母亲她怎么突然唤我们夫妇——可是有什么训斥?” 问这话的时候,于重山的眼角睨着于钰,显然也是听着锦绣说了些什么。心里疑心着是于钰对田氏说了什么。 于清瑶微微笑着,却没有答话。眼看着落在后面的沈盈盈在文竹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就笑道:“三哥和三嫂还是进去再说吧!我想母亲也是心急想问个究竟,并不是要追究什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沈盈盈就冷笑出声:“就是要追究也追究不到我们身上。这事儿,可不是我们闹的……” 于清瑶垂下眼帘,并不接话,甚至在于重山和沈盈盈抹身往房里走去时,也没有跟上。 于钰从始自终,都没有和沈盈盈打过招呼。就那样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沈盈盈的背影。想来,对新近当家的沈盈盈也是诸多不满的。 于清瑶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他的身后。听着里头传出田氏的喝问之声,却无意在这个时候进去触霉头。 田氏想是真的气得狠了,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更是不知摔碎了什么东西,只听得一声胞响,于重山“唉哟”一声,沈盈盈惊叫出声,也不知是不是打到于重山哪里了。 于清瑶还在心里琢磨着,于钰却突然动了。一撩帘,他快步进了房,竟是直接大声道:“母亲,您也别骂三哥三嫂了。这门亲事,是我自己作主退了的!” 于清瑶在外听见,不由心中奇怪。一念转处,也立刻撩帘而入。 人一进去,就看见于钰直挺挺地跪在床前,竟摆出任打任骂的姿态。反是刚才挨骂的于重山夫妇退开了几步,正自低语。而原本气势汹汹的田氏,倚坐在床上,用手指点着于钰,竟是气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七十一章 百般踌躇身为母 看着田氏涨红的面颊,于清瑶不由有些慌。如今田氏还在病中,可莫要真的一口气就这么气撅过去。要是那样,可是麻烦了。 显然,不只是她有这样的心思。孟慧娘俯下身,一个劲地抚着田氏的胸口,嘴里只一叠声地叫道:“母亲,你莫要太生气了。五弟那么做总是有原因的,你且听他说了再说……”又喝斥于钰,“五弟,你也是,有什么话好好说,突然闯进来,说这么一通话,你是想气坏了母亲吗?还不快和母亲赔罪!” 于钰却不理她,仍是跪在床前,沉声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恼了孩儿。可是,这门亲,退了退了……” 捶着床板,田氏喘着粗气,猛地推开孟慧娘,喝道:“什么叫退也退了?咱们于家和白家是写过婚书的,单只凭你们几个小字辈的说几句话,就退了亲!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老五,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门亲绝对不能退。你也甭跪在我跟前,要跪,就去你去白家大门口跪。去和你那岳父岳母说你年幼不懂事,之前都是混说的……” 抬起头,迎着田氏的怒目相视,于钰沉声道:“母亲,我已经写了退婚书与白家。现在就算是我跪死在白家,这桩亲事也不难挽回了……”声音稍顿,他又沉声道:“何苦呢?母亲,如今我们于家这样,别说是白家,就是从前交好的,见了我,也要绕道走!白家一心想要退亲,我们又何必强求?与其这样拖着,日后成了怨偶仇家,还不如现在放手,饶了那白家小姐……” “饶?!好一个‘饶’字!”田氏气得胸脯起伏,手一扬,竟似要一巴掌打下。于钰分明瞧见,可却竟是不闪不避,生要受田氏这一记耳光。 这些年来,因着于钰是幼子,又少年丧父,田氏对他一时宠爱有加。别说打,就是重话也没说过一句。眼见于钰仰着头,竟不闪不避,田氏这一巴掌反倒是落不下了。 手握成拳,又落在床沿上,田氏恨声骂道:“我们于家是败落了,可到底也曾是勋爵世家。就是现在,也不至于让他们白家的女儿流落街头,无瓦遮头。怎么就能说到什么饶了的话呢?老五,娘知道你近来过得不舒心!可是你要知道,虽然于家败了,你却还是国子监的学生,待以后得了功名,还不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于钰就一伏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下,沉声道:“母亲,孩儿还没禀告。这国子监,孩儿以后不去了。” “你说什么?”猛地撑起身,田氏“唉哟”一声,扶住头,只觉眼花头晕,竟是几乎立刻又倒回床上。“老五,你刚才说什么?”怔怔地看着于钰,她的声音几乎哑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田氏这般模样,于钰也是惶惑,可是沉默片刻,却仍沉声道:“母亲,孩儿不去国子监了!” “你这是在说什么混话?”田氏喝问着,还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门外已经有人厉声喝道:“老五,你是疯了不成?!”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帘子撩开,一个华衣丽人缓缓而入。却正是恭平王世子妃于清琼。 进得房中,于清琼目光在房中一扫,脸上的神情就更阴沉了几分。伸手拨开身前的侍女,直接走到于钰面前,寒声喝问:“你可知身为国子监的学生代表着什么?” 于钰抬起头,看着面沉如水的长姐,眸光闪烁,却仍低声答道:“国子监,是我大周的最高学府。身为国子监学生,即代表着荣耀和……前程……” “原来你都知道。”看着于钰,于清琼面色未曾有所缓下,反倒更添几分严厉之色。“既然你都敌,还在这儿说什么傻话?你莫不是以为国子监很好进,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告诉你,于钰,你此番若是出了国子监,就休想再进去!” “我知道。”于钰低声说着,嘴角扬起,虽然是在笑,却透着几分凄凉之意。“国子监所收学生,若非品学兼优,便要是官宦子弟。大姐,你觉得我当得上品学兼优这四个字吗?还是,你觉得一个兄长爵位被削,府宅被封的庶民也可入国子监为生?!” 于清琼为之语塞,可是只是沉默了片刻,她就冷笑起来:“是在国子监里受人欺负了?于钰,你身上流着是安乐侯的血脉。想当年,祖先与太宗皇帝出生入死,何等的英雄豪杰?若他们知道到了你这一辈,居然因为屈屈欺辱,就这样做了个逃兵,他们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于清琼这话说得很重,可是于钰却只是笑笑,并不着恼。“姐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反正,国子监我是不会回去了!你说我是逃兵也好,对不住祖宗也好,都随便……反正,安乐侯——这世上再无安乐侯府了!” 话一说完,于钰就站起身来。竟是拍了拍膝上的灰,谁都不看就转身往外走去。 “五弟!”于清琼叫了一声,于钰却根本就不回头。看着于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于清琼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胸口,似乎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似的。 在于清琼身后的丫鬟,忙上前扶住于清琼,低声问询却被于清瑶一把推开。 看着脸色发青的田氏,于清琼沉声道:“母亲,五弟的事绝不能由着他胡来!国子监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田氏回过神来,突然捂住脸哭道:“我还能管得了谁呢?清琼,你可知道你五弟背着我写了退婚书给白家……” 于清琼闻言不由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低叹:“罢了,就算五弟不写退婚书,那白家也必不会把女儿嫁过来的。说不定,就这样拖下去……若是一年半载也便罢了,可只怕白家狠了心,任由女儿过了花信之期也不肯脱口,到那时候,亲家变仇家,反倒不美……” 声音稍顿,她低声呢喃:“若是再晚半年就好了……”话一说出,她就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脸色难堪的孟慧娘,却不解释什么。只是凑到床边,拥住田氏道:“母亲,你且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想,只安心养病就是……” “我如何能放宽心呢?现在家不成家……”田氏哽咽了声,哀切地望着于清琼,“清琼,娘最宠的是你五弟,最疼的却是你这个女儿。你在家时,就是娘的骄傲……你嫁出去,娘只觉咱们侯府要成为你的靠山,让你哪怕是嫁到王府也要活得体面。所以,娘从没有求过你什么,更不曾让你在世子和王爷面前低头相求……” 握住于清琼的手,田氏咬着唇,低声道:“就是现在,娘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也不会求你……清琼,娘真的……” 反手握着田氏的手,于清琼沉声道:“母亲,你不用说了。女儿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啊!女儿回去之后就立刻向世子和王爷为大哥求情。就算他们不看在我的面上,也总会顾念小郡主……” 听到于清琼一口答应下来,田氏喜出望外。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屋里的其他几人,看着于清琼,却是表情各异。 孟慧娘偷眼瞥了于清琼一眼,就立刻转过头去。而于重山夫妇目光相对,嘴角勾了勾,却同时保持了沉默。 于清瑶默默看着于清琼平静的面容,心中暗忖,怎么想都觉得于清琼就算是开口也不过是浪费唇舌。大姐应该也是知道的,何苦又要答应呢? 她心中正自奇怪,一直紧随在于清琼身后的丫鬟却是突然叫出声来:“世子妃,您真的要答应老太太?” 这一声问得实在突兀,不单只是于清琼皱眉看她,就连田氏也转头看向那丫鬟。 “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退下……”于清琼厉声喝斥,那个丫鬟却不退反进,竟是一下扑倒在 朱户人家第4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床前,看着田氏哭道:“太夫人,您快劝劝我们家世子妃,叫她不要再和世子争执了……这些天,我们世子妃都和世子说过好几次安乐侯的事情了。可我们世子、世子他……” 田氏听得清楚,看看那丫鬟,又看于清琼,迟疑了下,才问:“清琼,娘可是让你为难了?” “娘,您别听这丫鬟胡说!”于清琼笑着答话,可笑容却到底有些勉强:“大哥的事,是有些难办。可是世子他已经说会试试看了……” 她还未说完,那丫鬟已经又哭道:“太夫人,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世子妃要是再和世子为安乐侯的事吵,只怕世子以后更偏心侧妃了……”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于清琼的脸色立时大变,竟是猛地起身,一巴掌甩在那丫鬟脸上。“滚!滚出去……你个没眼色的贱人!” 捂着脸,那丫鬟哭哭啼啼地往外走。可是田氏却已经听清楚了她的话。“什么侧妃?到底是什么事?清琼,世子要再纳侧妃吗?是……是陈灵儿?!之前你不是说世子不太情愿的吗?怎么会、怎么会……” 第七十二章 花开花谢心寒如霜 看着沉默不语的于清琼,田氏抬手捂着嘴,突然间就痛哭失声。 月余来的动荡、煎熬、不安、无措、挣扎,都在这一刹那再也无法隐忍。就这样爆发出来。 哪怕是抄家时,面对如狼似虎的兵差,都未曾落半滴泪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再也无法压制悲痛的情绪。 “我苦命的女儿……”在于清琼低声劝慰着田氏的时候,她一声哭叫,抱住了于清琼。哽咽着低语:“娘替你哭……” 只是一句话,原本面色平静的于清琼眼眶立刻湿了起来。神情郁郁,却到底还是没有流下眼泪。轻轻环住田氏,她只温言笑道:“娘,有什么好哭的呢?陈灵儿进了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联了姻,平西侯就系在恭平王府这条船上了。利益相关,又怎么可能不为世子说话呢?” 温柔地抹去田氏脸上的泪痕,于清琼低声道:“凭她再怎样,也是比我晚进门的!这辈子,都只能屈居我之下……”声音虽然低,可是声音里那份坚定,却是不容忽略。 因着她平稳的声调,田氏就渐渐止了哭声。抬手抹了把汗,她也不去接锦绣递过来的帕子。只是吸了吸鼻子,沉声喝道:“都在这儿做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都出去——” 田氏这样一喊,于重山眨巴了下眼,立刻就深施一礼,诺诺地告退。沈盈盈还要说些什么,可是被丈夫一拉,也就闭了嘴,默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于清瑶眼看于重山夫妇连同一干丫头,都退出去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上前告辞。可不曾想,她才施礼,田氏就寒声道:“你且留一留!” 于清瑶有些惊讶,一时之间拿不准田氏到底是什么意思。连三哥夫妇都轰了出去,显然是要和女儿说些体己话的,怎么反倒会让她这个一惯不亲的留了下来呢? 心中虽然奇怪,却没有出声。仍是站在角落里,看着孟慧娘亲自上前绞了帕子给田氏净了面,又低声相劝莫要太伤心了。可田氏这会儿的心情不佳,却没有理会孟慧娘,神情很是冷淡。 孟慧娘也是个聪明人,一察觉田氏的冷淡,也就收了声,笑着退到一边。 田氏也不理她,拉着于清琼在身边坐下,柔声道:“清琼,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甚好!且不管那陈氏女日后嫁入府中如何,她总是比你晚进府。虽也是下了聘娶进来的,可到底不是妻礼。她这辈子都只能穿粉,不能穿红。就算是她以后得了封帮了侧妃又如何?妾就是妾……” 挑起眉,田氏的声音很冷,阴沉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仅仅是出于田氏多年处尊养优、说一不二的贵妇生活,而似来自远久的说不清楚的莫名气场。 “你是八抬大轿,从正大门迎娶入府,拜了宗庙,在玉碟上留了名的正室!不管到何时何地,你都不要忘了这一点。就凭着这一点,你永远都是踩在那些女人头上!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子女,也永远都踩在那些庶子庶女头上……” 默默看着正说话的田氏,于清瑶别过脸去。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田氏的话没有留半分情面,根本就不曾顾及到她是否在场。可是,哪怕她心里再满怀怨念。却也不得不承认田氏的话说得是正理。就像她说的那样,妾就是妾,庶子庶女就是庶子庶女,无论是她还是林华清又或是二哥,他们都已经尝够了,经历够了——不是吗? 因为是妾,还是贱妾,所以可以被卖,可以被冤枉、被囚禁,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却没有人知道…… 这世上,有许多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会被不公平地对待…… 扬起嘴角,于清瑶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仰着头看田氏,全不显半分温驯之色,反倒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倔强之色。 她的变化,田氏也是觉察出来的。扫过来的目光,带着阴沉冷酷,毫不掩饰的冷漠。可是最后,她却突然收敛那锋芒毕露的怨怒之色。 “清瑶,你也要记住。你和你大姐还有大嫂,都是夫家名媒正娶的正室,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哪怕是现在咱们于家家到中落,可是,你们永远都不要忘了于家仍是大周朝的开国勋爵……就算是所有人都忘了这一点,你们自己都不要忘了。在婆家,挺起了腰杆!哪怕日后再多争宠的,只要你们能坐正了正室的位置,又有什么可怕的?!” 田氏缓了缓,才又道:“如今,娘家不能再成为你们的靠山。可是你们姐妹俩却可以互相扶持……清瑶,你初嫁林家,还未站稳脚跟,以后要多倚仗你姐姐。有什么事,还要多和姐姐商量,多听她的话……” 听到这里,于清瑶忍不住发笑。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是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田氏为什么突然忍住那原本已经要发作的脾气。 互相扶持?!哪里来的互相?她想要为自己女儿寻一个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帮手才是真的。 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可心底却又有说不出的怅然若失。虽然田氏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可若换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田氏倒真的是一个好母亲。对她所出的三子一女,真的都是尽心尽力了。只是可惜,现在这个时候,她却已经不能全部顾及了…… 于清瑶心里胡思乱想着,口中却只胡乱应下。而田氏,瞥了她一眼,也就放开探究于清瑶的心思。转向了孟慧娘。 脸色并不好看,田氏迟疑了片刻,才哑着嗓子低声道:“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千韧年少时,没有好好管束他。待大了,又太过放任,没有提醒过他世事多变……”声音有些哽咽,她忽然低声呢喃:“早知如此,当初他酒醉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时,就该……” 只是说了半句,就把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田氏抿了抿唇,打起精神,强笑道:“慧娘,明个儿你去探千韧,就说娘后日亲自送他……你们夫妇俩,从没离京那样远过,还带着个月姐儿。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才是……”说到这里,到底哽咽难言,没有办法再多说下去。只是一径低喃:“你告诉千韧,不要怪娘,不要怪娘……”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就是不曾细说,孟慧娘也知原本还报着的微乎其微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虽然明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却到底心神难抑,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安抚田氏。 还是于清琼,轻轻环住了田氏,柔声劝道:“娘,您也莫要太难过了,大哥一定会知道您的难处的……他那么孝顺,又怎么会怪你呢?”如此反复说了不下十几遍,田氏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渐渐的,竟是倚在床前睡了过去。 孟慧娘叹息着,也没那个心思陪着两个小姑子,匆匆一礼,就借口要收拾东西退了出去。站在一旁,看着于清琼轻轻抚拍着田氏的背脊,于清瑶只觉面上讪讪的。这般的母慈女孝,倒显得她好似坏人般。就是问心无愧,也觉心中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索性也不再客套,笑着上前低声道:“大姐,既然母亲无恙,那我就先告退了。” 于清琼的目光落在田氏身上,听着田氏微弱的鼻鼾,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清于清瑶说的话。直到于清瑶又说了一遍,她才回过头来,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眼中现出一丝厉色。 “二妹急什么呢?娘刚才还说,现在于家这般光景,只得我们姐妹相互扶持了。怎么这会儿才和我坐了这么一会儿,就想要走了呢?” 于清瑶垂下眼帘,心里暗自揣摩于清琼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想到最后,却还是决定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逃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且听听这位一直以聪慧之名见称的姐姐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打定主意,她就笑盈盈地看着于清琼。看着她给田氏掖好被子,又细心地放了帐子,直到于清琼做好了这一切,才跟在她身后,往外走去。 于清琼回眸看她,淡淡道:“我之前听母亲说,你甚是孝顺。可现在看来,大概母亲也是有看走眼的时候……” 于清瑶微笑,好似全没有听出她的嘲讽之意,只温言道:“孝顺也有很多种方式的。难道姐姐觉得我也和大嫂、三嫂她们一样瞒着母亲就是好事吗?”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儿……”于清琼的声音一顿,忽然笑起来:“不过,你的确是比从前聪明了许多……聪明好!这世上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更好。而且,和聪明人打交道比和笨人打交道要容易很多……” 于清瑶闻言,只是微笑,却并不回答。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院中侯着的丫头们就立刻涌过来。 眼角一转,于清瑶看到之前在屋中被于清琼喝斥轰出的丫头。只见她面带笑意迎上于清琼,虽然颊上仍有指痕,却不显分毫怨色。而于清琼看到那丫头,也没有什么余怒未消之意。不由得心中微动。 刚才气成那样,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却消了火气……难不成,刚才那一幕根本就是演出来给人看的? 第七十三章 过去的那些事 心中一念转过,于清瑶先就失笑了。 田氏是什么人?那是于清琼的亲娘,把于清琼从怀抱的娃娃一直宠到大。只事涉及到于清琼的事,就没有不尽心尽力的时候。若说于清琼哄别的人,也就罢了。又岂会哄骗田氏呢? 目光一转,扫过于清琼没有半分笑意的面容,于清瑶又有些踌躇。 世间人心最是复杂,现在的于清琼可还是从前那个听娘亲话的纯真少女? 甩了甩头,她丢掉心里那怪异的想法。在于清琼转目看向她时,露出一抹笑容。不管于清琼刚才那一出到底是真是假,事情的结果总还是她所乐见的。既然与她无碍,她又何必管那么许多呢? “二妹,想来你也不愿在此多留的。左右也算顺路,不如你我同车而行,也好好说会体己话……”于清琼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不等于清瑶回答,她已转过头去,默默望着那紧闭的祠堂门。 其实,这里只能算是祠堂的后进。这扇门,也并非是往年拜祭时所开的正门。从前,都是从安乐侯府那头的甬道,直入那宽敞的大院。从那扇门,一眼就能看到那陈列着无数牌位的朱漆木架。而现在,从这里看,却只看到一片深幽。 默默望着那扇门,于清琼沉默许久,才忽然低声道:“从此后,祖宗的荣光,大概也只能这样深锁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祠堂中了……” 于清瑶闻言,也不由抬眼看去。不过只是一瞥就收回目光。许是因为庶出的关系,虽然同样是于家的女儿,可是她对什么祖宗的荣耀却没有于清琼一样感同身受。现在,也没有那么深的伤感。 许是于重山夫妇心有怨意,于清琼姐妹俩自后院而出,穿过前院,做为主人的两夫妇居然一个都没有露脸。反倒是沈盈盈的丫鬟文竹出来相送。不知是被于清琼冷眼相看吓到了,还是也觉实在失礼,文竹的表情讪讪的,一个劲地眨眼。只说“三爷刚才伤了头,这会儿我家太太正帮着她上药……”说了这一句,她先就面上微红。 于清瑶看在眼中,却不曾说别的,只是笑道:“母亲方才也不过是急了,并不是真的生了你们爷和太太的气。你回去,可是要和你们太太说,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家里一大家子,可都是指望着她呢!要是她着急上火,伤了身子,叫大大小小的如何过活呢?” 于清琼瞥了于清瑶一眼,却没当着文竹的面说什么。待上了车,才笑道:“二妹,可还记得从前?” “从前?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于清瑶笑着回话,却并没有回眸去看于清琼。反倒仍然在打量着豪华的车厢,兴致勃勃。“姐姐,果然还是你们恭平王府的马车漂亮。啊,这只小柜里放的原来是茶几啊!” 拉开柜子,于清瑶看着滑出来的小茶几,拍手叫绝,一幅小儿女的情态。于清琼在旁瞧着,并不说话。 倒是随车侍候的丫头瞧着于清瑶,露出鄙夷的目光,轻声道:“姨太太,若是您饿了,奴婢就拿些点心给您吃吧!您还是坐在这边椅子上的好。” 于清瑶抬眼瞥去,跟上来侍候的却正好是刚才在屋里说话的那个丫头。“这位姑娘叫什么?能随身服侍姐姐,想来是得宠的。” “奴婢名唤怀香,姨太太只叫奴婢的名字就是。”那丫鬟笑言着,说完后,却突然面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颇有几分忌惮之色。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倚在椅上,只笑着支使:“你们府里最出名的是什么点心?想来一定是带了的。不如就拿出来与我吃,还有那温茶,也倒上一杯……” 偷眼看了眼于清琼,见自家主子仍是一脸淡然,怀香就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去拿点心。只是,仍不敢抬头去看于清瑶。 睨着于清瑶,于清琼微微笑着,忽然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娘找了先生教我们识字。二妹从来就没有一学就会的时候,每次,总是惹得先生恼怒,大声喝斥……” “是啊,我从小就笨……”于清瑶低声说着,抿唇微笑。那时候的事,她都是记得的。只不过,在于清琼心里,大概还算美好的回忆,在她心里,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还有教我弹琴的慧春娘子。那时候妹妹你总是弹错弦,后来更是说学不会改学了笛子。可那笛子,学了不过半月,就又耽下……我那时候,只当妹妹你是真的资质不佳,又不肯用功。可现在想来,竟似乎不是那回事。” 看着于清瑶,于清琼半眯起眼,缓缓道:“清瑶,你若是资质不佳,不肯用功,那去岁牡丹宴中,又怎么会一鸣惊人,就连恭成王王妃都赞你笛艺惊人呢?!” 于清瑶微笑,并没有答话。而于清琼也没有等她说话,仍是那样慢慢地说下去:“我仔细想过,或许,你从前并不是资质不佳,也不是像师傅说的不用功。而是根本就是在藏拙……二妹,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姐姐缪赞了。”于清瑶微笑,仍然不曾说于清琼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清琼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这里没有别人,难道这个时候妹妹还不肯和我说真话吗?还是,妹妹心里真的那么多怨,以至于不把我看作是亲姐妹呢?” 低头浅笑,于清瑶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姐姐跟着先生学写大字时,心里很是开心。虽然知道我能跟着学习字,全是因为姐姐。可是能拿着笔,像哥哥们一样拿着墨条研墨,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很兴奋……” 抿唇微笑,于清瑶脸上毫不掩饰对当年的缅怀之色。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写的第一个字是个于字,那时,先生告诉她们这就是她们的姓氏。虽然她怎么写都不及姐姐写得好看,可是她仍是十足的认真。那天先生走后,她拿着那张纸悄悄给娘看,娘揽着她,又是笑又是哭,又告诉她一会就用这个讨好母亲。母亲若是看到她这么聪明,一定很开心。 可是,当她想把那张纸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却连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只是搂着姐姐夸她聪明,写的字又工整又好看。她拿着那张纸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远远地对上娘无奈的目光,听着娘讨好地奉承着姐姐是随了母亲的聪明。听着田妈妈无意无意地说:“二小姐就是笨些,也不打紧,左右也不过是让她在那坐着,给大小姐做个伴儿的……” 拿在手中的纸,渐渐揉成了个纸团。虽然年幼,可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就该笨些的。她只是姐姐的伴儿,哪怕她学得再认真,也不过就是那样,没有人在意。 “清瑶,你要记住。宁可笨些,也不要抢了姐姐的风头。要是抢了姐姐的风头,夫人她……” 娘那时虽然没有说得清楚明白。可是她脸上的畏惧与胆怯,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她于清瑶也就只是个安乐侯府的笨木头罢了。 可是,现在…… 抬起头,于清瑶默默看着于清琼,笑得坦荡。“姐姐不是说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吗?难道,我现在变得聪明,不正合姐姐的意吗?” 默默看着她,于清琼忽然间就大笑起来:“不错,你变得聪明正和我意。清瑶,你真聪明得合宜,恰到好处。” 缓了一缓,她又道:“聪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老实同我说,你夫君对你到底好不好?勇义侯府又是怎么看咱们于家的?他们对你,现在可是冷淡?” “姐姐问得问题太多,倒叫我先答哪一个?更何况,”于清瑶笑着,温言道:“姐姐问的问题到底也算闺中之秘,这却有些不便回答呢!” “哪个要问你闺中之秘了!我为什么这么问,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何苦这时候却要来装糊涂……”于清琼皱眉喝斥,还要再说别的时,身子却突然一晃,几乎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来。 于清瑶也是身子一晃,虽是及时扶住,却不由抱怨:“姐姐这马车莫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于清琼瞥她一眼,却不说话。反是怀香立刻撩帘向外喝问:“怎么回事?” 外头的车夫慌忙答话:“回姑娘,前头是赵国公宅中的马车,咱们还是要避一避……” “赵国公家的?”怀香皱起眉,回过头小声道:“世子妃,是赵国公家的马车,要不,咱们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琼已经沉声问:“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是赵国公?还是他府里的什么人?” 怀香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她迟疑之际,于清琼已经发话:“传出去,就说是我的意思。不用避!径直过去就是。” 于清琼这话一说出来,不单只是怀香怔住,就连于清瑶也不由得惊讶。 若是按品级来说,虽然恭平王世子是皇族,可是若是碰到赵国公,也还是要退避一二的。更何况是于清琼这个世子妃。便是不论品级,赵国公于立嗣一事中的影响力,更是两王府该讨好的人物。于清琼这样的态度,可是有些…… 怔怔地看着于清琼冷漠的面容,于清瑶心里忍不住暗暗想道:难道,从前她所怀疑的事,竟是真的?! 第七十四章 前尘岂能轻忘 纵马上前,两辆马车在街上对面向住。这条街,并不算窄,若是两辆马车并行,也是能通过的。可是一般来说,在街上对行,总有身份低些的让着身份高的。像现在这样,竟真的两辆马车对向在街上的,却真是少见。 于清瑶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端坐如仪的于清琼。耳朵却是竖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咱们是恭平王府的,车上坐的是咱们家的世子妃。还请这位大哥让一让……”听到外头车夫强装出的镇定,于清瑶也不由得跟着那车夫紧张起来。想来,像今天这样的事,这车夫也是头一遭做吧? “恭平王府?难道你没看到马车上的标记?”对面的车夫有些惊讶,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声音一顿。于清瑶运足耳力,就听出是对面车里的人轻轻喝止了那车夫。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听起来,声音有些熟悉:“退到一边,让他们先行便是。” 这声音,难道是…… 于清瑶正自想着,对面的马车已经让到一边,让他们这辆马车先行。 两车相错,于清琼却突然出声轻叱。赶车的车夫手一抖,险险停下马车,正好就和让到一边的马车两两相对。 隔着纱帘,于清瑶转目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马车中纱帘之后,那一抹瘦削的身形。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偶感风寒,马车中的女人掩面轻咳。这一阵咳,竟是咳了足有五、六声,才停下来。 于清琼转过头,目光越过于清瑶,望着外面,忽然就出声问道:“可是李夫人?” 不知是不是于清瑶敏感,总觉得于清琼那“夫人”二字咬得分外的重。 “不敢,”李氏低声回了一句,低语道:“请恕妾身抱恙,不好与世子妃见礼了。” “李夫人多礼了,倒叫我惭愧……”于清琼笑着,虽然客气,可是声音里却分明含着冷意。“虽已入夏,可李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若是夫人有什么事,国公岂非要肚肠寸断……”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那车中的李氏显然应该是听到的。只是听了这样的话,李氏一阵轻咳,却不曾回半声。 于清瑶静静地盯着于清琼,想着那车中李氏掩着面,俯着身咳嗽的情形。突然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样的对话,若论常理,委实不该出现在于清琼和李氏之间。可偏偏,于清琼就这样在大街上说了这样的话。好似捻酸吃醋的小女人,如此的尖酸刻薄。更奇怪的,却是李氏。虽然她不过是赵国公之妾,可因着国公未曾娶妻,无论在什么时候,李氏都是代表着一府的体面。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于清琼这样已经算是无礼的话,却居然连半句反驳喝斥之言都没有。反倒只是那样咳嗽着,一阵紧似一阵。 这件事,实在是透是古怪。就连同车的丫鬟怀香,也低下头去,浑似突然变聋变哑,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虽然感受到那份怪异,于清瑶却没有垂下头,有所回避。而是就那样看着于清琼。 目光相对,于清琼扬起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根本就没有被于清瑶这样盯着似的。 没有再同李氏说话,于清琼淡淡唤了声怀香:“走吧……” 怀香忙低声相应,撩开帘叫车夫赶车。想来虽然只停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车夫却也吓了个半死。一听让赶车,忙扬起鞭子。马车骤动,半跪在地板上的怀香几乎一下子栽倒。 于清琼却仍然稳稳坐着,目光落在前面,虽然看似在看着车厢,可又似在透过车厢,看着遥远的某些东西。 “清瑶,你是见过李氏的是吧?”于清琼突然其来的低问,让于清瑶怔了下。 “是曾在王府里见过一面。”她平声答着,目光扫过于清琼看似木然的表情,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疑惑都压在心底。 没有转目看她,于清琼只是幽幽道:“听说李氏对你青眼有加,很是照顾……” “不过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子罢了……若只是我,算得了什么呢?”于清瑶笑笑,心里忽然想到:或许,也并不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上,而是看在于清琼的面上。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却不敢喧之于口。 不知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还是根本就是已经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于清琼忽然就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觉得李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柔贤慧,善解人意,却又谦卑恭谨,好似从来都不会高声说话一样……你是这样觉得的!是吗?” 于清瑶在心里细想,虽只是见过一面,但好像李氏给人的感觉确实如此。“李夫人……性情很好。” 她也不过是有话直说,却不想于清琼猛地抬头看她,瞪着她,冷笑道:“性情好?!清瑶,才说你聪明了,可却原来仍是个木头脑袋……” 于清瑶眨了下眼,看着于清琼,不由笑了起来。 虽然于清琼打从前在娘家,就是说一不二,整个于家,就是田氏也是宠着她,让着她。可是,于清琼从来对人都是温和有礼,哪怕是下人,也不曾高声喝斥过。哪怕是对再讨厌的人,最多也就是矜持地笑着,淡淡地冷着,从不会恶言相向。京中第一才女,侯门淑女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可偏偏现在,居然因为她夸了李氏一句,居然就这样刻薄地说出从来不说的“木头脑袋”这样的话。 看着于清瑶的笑容,于清琼眯起眼,却仍然无意掩饰。“你不要觉得李氏只是一个妾,就看轻了她。堂堂国公,府中美人何其之多,可是有名份的却只有李氏一人。而且,能独占恩宠十载,让国公连妻子都不娶……这个女人的手段何等高明,你只要用脑子想,就能知道了……” 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她又笑了起来:“不信?清瑶,是姐妹,我才教你。看人不要只看表面。那些外表娇怯无害的,往往才是最狠毒的。就像那些野菇,颜色最鲜艳的才是有毒不能吃的。” 声音稍顿,她忽然冷笑:“可是男人总是宁愿相信外表柔弱的女人。好像她们哭了,就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们……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生了一双没用的眼……” 那低低的话语里,透出的怨念,让于清瑶不由得皱眉。她说的,到底是哪一个?是疑似与她有旧情的赵国公?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恭平王世子?更或者,两者皆有…… 看起来,外表风光无限的姐姐,并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样风光。这样的怨念,竟活脱脱似另一个重生回来的她。 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于清瑶突然间打了个冷战。若她,仍是满心执念,只是说着怨言,怀着去不掉的恨,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和于清琼一样,生生困住了自己?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年里,真的似又重活了一回。仿佛得到救赎一般,能够这样悠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实在是一种幸运。 这样在心里想着,她不自觉地就低声道:“前尘往事,何不只当做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都忘了——岂不好……” 于清琼扬起眉,怪怪地看着她,突然间掩面低笑。 “看来二妹近来读佛经读得甚多,连说话都透着禅味了。一场梦?是啊,这人生不过是一场梦,荣华富贵是梦,贫穷困苦是梦,欢情爱恋是梦,仇恨怨怼是梦……通通都是梦!可是,哪怕是梦,那样真切的痛、曾经流过的泪,却是忘也忘不掉的……二妹,若你将前尘往事通通当作一场梦忘了,为什么要怨着娘呢?!” 于清瑶闻言,抿起唇,却没有说话。哪怕她曾表现得再顺从,可是怨着就是怨着,真正的有心人,不会因为她曾经有过的顺从,就真的当她是真的孝女了。 “姐姐说得不错,有些事,不是说忘了就能忘的……可是,”低声说着,她看着于清琼,温言道:“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 “你这是在教我怎样做人?”于清琼笑起来,睨着于清瑶,沉声道:“如果你以为像你说的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安稳日子。那你就大错特错,而且傻得可怜了!清瑶,这世上不是你不惹事,别人就不会惹你的。你要记住,想要过好日子,就不能对任何人低头认输。不管,那个闯入你地盘的人,背后有多大的靠山!” 于清瑶默然。不必明说,她也知道于清琼指的是将要嫁入恭平王府的陈灵儿。 张了张嘴,她想了想,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其实,于清琼说得不错,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能低头认输。前世的她,不是已经吃过那样的苦头了吗?商贾之家,后宅之中,尚那样残酷,更何况恭成王府? 虽然,对嫡姐不是没有过怨言,可是到底于清琼从没有正面欺辱过她。既无深仇大恨,她自然还是希望嫡姐一世安乐的。可是,便是在后宅中争得头角,也未必就能一世安乐吧? 垂下头去,于清瑶想起前世皇嗣争锋之中的那些事,不由得在心底一声低叹。 生于世家,活在世家,看似风光,可到底却难寻一世安乐无忧吧? 第七十五章 名媛相会亦如民妇 心中惴惴,一路无言。于清琼也竟没有再说别的,好像是把之前想同于清瑶说的话全都忘了一样。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到了勇义侯府外,于清琼突然叫住告辞下车的于清瑶。“将至端午,后天我在府中设宴,宴请从前的姐妹。你也一起来吧不管怎样,多认识些京中名媛贵妇,对你日后在勇义侯府行事也有好处。” 于清瑶有些惊讶。后天,五月初四,端午的前一日,那岂不就是大哥于千韧离京的日子? “姐姐,后日……”于清瑶有意提醒,可看清于清琼冷淡的目光,便知她不是不记得的。或许,就是太记得,所以才特意安排在那一日请宴吧? 垂下眼帘,于清瑶咽下到嘴边的话,只平声道:“姐姐相邀,敢不从命……”看着于清琼淡淡点头。于清瑶不由在心底叹息。 或许,于清琼是急于想要证明什么,也或者是想要撇清什么吧?只是,其实花费再多的心思,世事也未必会如人所愿般发展。 回了兰院,可巧林华清也已经回来。于清瑶把在于家的事情和林华清说了,又说起后日往恭平王府赴宴之事。 林华清倒是立刻来了兴致,笑着揽着她,直嚷着说得太晚,要不然该特意缝套新裙裳的。 听他絮絮念着新裙裳该是什么样的款式,又要配上什么样的首饰,于清瑶不由抿唇微笑。 从前,她从没有想过,竟有一日会由她的丈夫同她来说衣饰上的事情。或许,也没有哪个丈夫会来同妻子说这个吧? 忙着在外头争权夺利还忙不过来,又岂会有闲心来说这些?就算是那些个风流闲人,大抵也不过逗逗美妾小婢,岂会关心娘子穿什么衣裳? 心中这样想着,她嘴角的笑容便更盛几分。只是倏忽之间,却又想:连她这样被人笑是没有情趣的木头,尚因林华清这样看似平常的小节而心生欢喜。那自幼就才情兼备的姐姐想必也是期盼着拥有这样的婚姻吧? 不知怎么的,她想的却不是恭成王世子,而是曾见过两面的赵国公。去岁古吹台上,白衣飘飘的抚琴男子,看上去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呢也难怪…… 她还在出神,就听“啊”的一声。愕然回神,看着林华清在眼前放大的鬼脸,不由大笑出声。笑过后,她的心仿佛是被什么胀满,只觉得带着异样的满足…… 应承了于清琼会去赴宴。自然就不能去送大哥离京。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是不愿去送别的。虽然和大哥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若看到曾经显赫一时的兄长此刻落魄的模样,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吧?更何况,这一别,大概此生再无相见之日。饶是她已经厌了悲春伤秋之事,可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叹息。 因是待罪之身,大哥仍囚在大理寺中。于清瑶没有亲自去探视,只是求了林华清派人去送上仪礼,也算是全了兄妹之义。 她只以为林华清会打发小子去的,可第二日林华清回来,才知竟是他亲自去的。 “总是一场郎舅,我去送别也是应该的。”林华清笑得温善,又说仪礼多加了一倍。 于清瑶默默听着,却没有说话。 林华清这个时候见大哥,真只是替她全兄妹之义?还是另有他情?不是没有在心中疑惑过,可是,到底是为的什么,她又何必去较真呢?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来得更好。 五月初四,于清瑶一早去给赵氏请了安,用了早点,就带了雪儿和锦屏往恭成王府。虽然她并不想让锦屏和于清琼打照面,可是雪儿到底处事不稳,没有锦屏在旁照应。她倒是有些担忧这次的所谓小宴,会不会轻松。 前世里,她就不喜欢这些宴会。只是那时候往来的还只是商人妇,就是不喜欢,也好应对些。可现在,要见的都是京中名媛贵妇,哪个后头不站着靠山?她若是行差踏错,只怕还是一如从前,被那些千金小姐笑话草包了。 从前,被笑也就被笑了,本来她也无意出风头。可是现在,她不希望再被人笑。至少,不想被人笑:林公子怎么竟娶了这么个草包…… 她不知道,怎么就会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当这个想法浮上心头,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泛着甜蜜。 为另一个人而活,是件很累的事。可是有时候,那样的负担却也是甜蜜的。好似人生终于有了目标,有了让人振奋向前的力量…… 马车驶过大门,绕过影壁,在一座小院里停下。下车换骡车时,恰好院中另有一拔女客换乘。一眼瞥去,却是不识得。看衣着,虽然光鲜,但称不上多么富贵。想来,该是某家京官的家眷。 于清瑶生性不喜与陌生人搭话,也就不曾上前。只是远远地点头微笑,算是招呼。这头雪儿和锦屏刚扶了她坐上骡车,她就听到那对看似母女的女客在笑问:“那是哪家的贵人?看起来是熟客啊?” 又窃窃私语:“刚才你可瞧见李夫人?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如夫人说起来,这位如夫人还真是……不管什么地方有宴,都要到场的呢” 听到这儿,于清瑶心中一动。有些奇怪于清琼竟然也请了李夫人。不过,那倒也不关她的事,事不关己,还是莫要理会的好。 乘着骡车,直入二门,迎出来的却是采薇。 “二小姐,”采薇只叫了一声,就似乎知道叫错了,忙又改口叫“林太太”。叫完,就笑起来,笑得一派温婉,又格外的亲近。 于清瑶笑睨着采薇。看她虽穿得不甚华美,可衣料什么的却都是好的,头上戴着的珠钗,拇指大的珠子,很是精美。显然这个被世子收入房的丫鬟,现在是过得不错。尤其是看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一派顺从,显然采薇是真的很受于清琼重用。 看出这一点,于清瑶就更客气三分,很给采薇面子。她客气,采薇却更恭顺五分,陪着于清瑶一路走进园子,园中有那还未入席的贵妇瞧见,便不免多看于清瑶几眼。 “我家世子妃原本只是想请几位旧日姐妹水上聚的,只不知是哪个泄了风声,竟有几分夫人不请自来……”采薇低声说着,又笑道:“来的人多了,湖中小亭便不够宽敞。所以临时改了园中的花厅宴客。”顿了顿,她又道:“恭平王世子妃也来了。奴婢听说,林太太与恭平王世子妃也是交好的呢……” 听似无意的话,却让于清瑶不由心中微动。 张婉莹也来了?这个时候,她来赴宴,是纯粹只是闺蜜旧情?还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决定一会就是见了张婉莹,也只装傻。她们那些聪明人的游戏,她这个愚笨的还不要去猜的好。 只是,所谓不请自来的,大概只是那些想依附王府的京官家眷罢了。若于清琼真只是想姐妹聚一聚,倒真是不会请她们。可…… 朱户人家第4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姐姐请的客人都到了?乔家姐姐……不是,是许家大奶可是已经到了?”于清瑶轻描淡写地问着,看似无心,可瞥过采薇为之一紧的神情,她心里也就有了分数。 那许家大奶未出嫁时,与于清琼最是要好。可偏偏嫁的夫家许大学士家却是最重清誉的儒林大家。现在她人未到,分明就是碍着于家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赴宴。想来,也是有人同她一般吧?那些不请自来的,却正好是添补了空档。既是请宴,怎么着,也要看起来热闹才好呢 这样想着,于清瑶也不再多说别的。随着采薇一路走进花厅。才一进去,就先听到奉承之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女眷,生得一张巧嘴,竟是奉承完于清琼又奉承张婉莹,把两位世子妃都奉承了个遍。 心中好笑,于清瑶笑着走进厅中,还未看清那人是谁。已听到有人笑道:“路夫人还真是生得一张巧嘴,比那鹦哥儿还能说,这一说话,倒让满屋子人都听得忘了神……” 这熟悉的声音一听到,于清瑶不由就笑了。听这声音,分明就是许苹苹。没想到,嫁了人,居然也是这样伶牙俐齿。 目光转去,果然看到嘴角翘起,面带嘲笑的许苹苹。那个被她挖苦的年轻妇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立在场中。 还是张婉莹笑着解围:“路夫人莫要理她,这苹苹,未嫁人之前就是一张利嘴,这嫁了人,竟也是这样。也不知她家夫君怎么受得了……” 说着话,她的目光一转,忽然就笑起来:“清瑶到了?快快进来。许久不见,我甚是想你。” 张婉莹这一开口,厅中众中不由都转目看来。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目光灼灼,倒是全盯在于清瑶身上。 虽不喜,于清瑶却仍温然浅笑:“我还未进门,已先听到苹苹的说话声,我只怕扰了她的兴致,挨她骂呢” 她这样一说,许苹苹却是立刻笑起来:“快进来,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又不是陈灵儿那坏丫头” 虽说从前交情并不深厚,可到底是旧识。虽说不过半年多未见,可这时一见,已非云英未嫁的闺中女子。心中不免感慨,却又觉格外亲近。 只是许苹苹这句话说出来,厅中骤然静了下来。她怔了怔,便也知道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第七十六章 暗潮汹涌冷眼观潮 花厅之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在瞥过许苹苹之后,有意无意地都把目光投向于清琼。哪怕是那些刻意来讨好的京官家眷,也遮遮掩掩地偷瞄于清琼。 花厅中,怪异的沉寂,就连一向善于调节气氛,排解尴尬的张婉莹,都似忽然哑了嗓子,没有声息,竟是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就在一片沉默中,于清琼突然间笑起来。 “可惜了,如果再早个几日,灵儿妹妹还好来赴宴。现在却是不便……苹苹妹妹也不用婉惜,只要再过些日子,等灵儿妹妹过了门。咱们姐妹就可以一起玩耍了……” 转过头去,她看着张婉莹,笑道:“好妹妹,我记得你是最喜画画的。灵儿也是,我记得她是擅花鸟,到时候,咱们几个却要好好聚聚,说不得要联手一起好好绘一幅画了。” 张婉莹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拉着于清琼的手,柔声道:“嫂子有这样的兴致,我便是再不济,也要献丑一二了。” 两人目光相对,同样温然而笑,一派和谐。众人看着,也不均而同一起笑了起来。原本还显难得的气氛立刻缓和起来。 于清瑶在旁冷眼看着,虽然也是跟着一起笑,可是笑容却带出一丝嘲弄。 一个叫妹妹,一个却叫嫂子,听来不过是不经意间的称呼,可这称呼若是细想起来,却是大为有趣。于清琼叫张婉莹妹妹,分明是以旧情动人心。而张婉莹只叫嫂子,却分明是在提醒于清琼,她此时此刻的身份。 就算是从前的张婉莹不过是小小三品官的女儿,可现在却是堂堂世子妃,和于清琼相比,一样的身份、地位。甚至,因为于家近来的失势,恐怕在许多人心中,这位新晋的恭平王世子妃反倒更清贵几分。 看着一脸笑意,如今越发显得端庄雍容的张婉莹,于清瑶不由暗暗勾起嘴角。 张婉莹比她早嫁一月。之前她还听闻张婉莹自嫁入恭平王府后,很得王妃的欢心。而且,那位世子,也是对这位新婚妻子甚是爱重。 甚至还不知从哪里传出那样的传言,说是张婉莹幼年时,就曾有相士为她相面,言说这位世子妃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日后旺夫宜子,贵不可言。 一个女子,最尊贵的,还能是什么?虽然没有人明说过,可是在听过那样的传言后,若是有心的,想来就真要细琢磨了。 因着刚才说错了话,许苹苹脸上神情便有些讪讪的。这会儿眼见气氛又热络起来,她就松了口气。近前一步,拉了于清瑶的手,笑道:“许久未见,乍一见才知原来我竟是想你的……” 于清瑶笑笑,却并不把许苹苹的话当真。从前又非亲如姐妹的闺蜜,哪里会真的那样想呢?说是想,也不过是因为嫁人之后,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更怀念旧人、旧情罢了。 不过,许苹苹说想她,倒也可能未必是假。许苹苹虽性子有时暴躁骄狂,可是性情却真,平时倒真是有一句说一句,不爱诳人说些虚话的。 只是,被许苹苹这样挽着手臂,说着甜蜜话,她倒不由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她还记得,去年古吹台上,许苹苹为了林华清,和叶吟霜大打出手。可如今,看她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分明就是早就已经对过去的萌动彻底忘却。想来,她嫁的那个夫君,是真的对她好吧? 心中暗暗想着,于清瑶看着许苹苹的笑脸,心中莫名地生出几分亲近感。虽是豪门之女,可是许苹苹却也是个知足的。而且,许家择婿,是真的为女儿考虑,全不曾考虑别的。人都说许家跋扈,可若真了解透了,才知道许家是真性情,对交好的人是绝对掏心掏肺的。 像许磊,就是如此。如今满京的人都看死了于家,从来和于钰交好的人都大多断了联系,只有许磊,仍是照旧和于钰有说有笑。只是于钰自己碍着家中败落,反倒有些避着许磊,每每许磊拉着于钰去酒楼吃酒玩乐时,总是回拒。 因着这些,于清瑶此刻,倒是着意和许苹苹多说了好些的话。虽然她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可是若能和许苹苹这样实心的人多多交往,倒也是有益无害的。至少,她知道许苹苹就是恨了她,也会直来直往,绝不至于在背后搞些小活动。 两人说笑着走近了众人,于清琼和张婉莹两个也停了笑声,同时抬头看向于清瑶。 “二妹可是来得迟了。”于清琼嗔怪着,瞥眼看她,却十足的亲近。 张婉莹也是笑嗔:“你可是好,有夫君陪着游山玩水,哪里还记得我们呢?” 今日花厅中赴宴的贵妇大多都是极年轻的小辈,倒数两位世子妃地位最高。这会儿,见两人同时和于清瑶玩笑,又有个许苹苹一派亲热。便有不认识的悄声低问,自然有知道的笑着把于清瑶的身份说了。 于清瑶看似无心去听,可耳中却还是听到那些悄声低语。在听到有人在听到她所嫁的是林华清时,就发出“啊”的一声时,她心里不由泛上一抹说不清的酸意。 那人在京中,还真是名声显赫,不管已嫁的贵妇,还是未出阁的淑女,竟是都知道他风流佳公子的名声。 心里虽是有些不自在,可脸上却还是满满的笑。笑着施了一礼,她温言道:“姐姐,来得匆忙,还未曾向王妃问安,实在是失礼了……” 于清琼拉着她,笑道:“不用过去,母妃一早就说了,今天咱们谁都不用过去问安,只在园子里玩得痛快些就是……你莫要学别人,舍了我这姐姐去陪母妃说话……” 这别人,是指…… 于清瑶转目四看,果然是没有看到李夫人。心念一转,她面上虽仍是笑着,心里却已经知道于清琼说的是什么人了。 看来,李夫人倒并不是专为于清琼来的,说不定——那李夫人是来告状的呢 心里这么一想,她自己倒先笑了。那李夫人,虽然被于清琼说得不堪,可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多半,不过是巧合罢了。 “光正好,明个儿又是端午,我看咱们倒不如先赶在端午之前去湖中泛舟,虽比不起汴水,却胜在波光秀美,也是一景。” 于清琼笑着提议,众女自然个个都是赞同。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往园子里走去。才不过出了花厅,就远远看到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 于清瑶眼尖,一眼就看出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可不正是李夫人。又有去年见过的两位小郡主,跟在李夫人身边,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瞧见于清琼,就有陪在李夫人身边的妈妈快步上前,“世子妃,两位小郡主吵着也要来园中凑热闹。可巧李夫人也在,王妃就托了李夫人帮着照顾两位郡主……” 于清瑶在旁,只见于清瑶垂下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缓了一缓,才抬起头来,露出淡然的微笑。“两位妹妹想来玩,我派人去接就好了。怎么好劳动李夫人呢” 那妈妈笑着,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那眨着的眼神分明就是有些话不便明说的意思。于清琼见状,便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明白了王妃的意思,笑着招手唤过两个小姑子,又温言相邀:“难得李夫人肯赏脸,便一同去游湖吧” 李夫人微笑,也不拒绝,果然缓步走近。 “李夫人,许久不见,您的气色更好了几分……”张婉莹笑着迎上,十分的亲近,又透着十二分的敬重。这之后的一路,竟都是笑盈盈地跟在李夫人身边,低声说笑。明眼人这么一看,倒要觉得张婉莹来赴宴,不是为了游春,也不是为了与于清琼叙旧谊,而是为了讨好李夫人似的。 适才,众人中就以张、于二人的地位最高,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她们两人。可这会儿,李夫人一出现,人就有些分散了。一部分人,照旧是绕在于清琼身边。却有一部分人,转为陪在张婉莹和李夫人身边,陪着笑脸,想方设法地插上几句嘴。 于清瑶落后几步,慢慢地缀在后面,和身边似乎觉得有些无趣的许苹苹低声说笑。虽看似不曾关注,却知道于清琼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发冷。 大概,这样的情形也是出乎于清琼的预料吧?分明是想借着这次的游春向京中贵妇圈宣示自己的地位。可偏偏先有张婉莹与她平分秋色,后又有李夫人不宣而至,抢了风头。 其实,若是平时,这李夫人断然不会这般风光。可是今天张婉莹这样一昧讨好,那些个有眼力价的人,又怎么会不顺着张婉莹的意思讨好李夫人呢? 难道,张婉莹早就知道李夫人会出现在恭成王府,这才特意…… 目光忽闪,于清瑶暗在心里猜度。可是转念一想,又笑起来。 若认真算起来,林华清既是恭平王世子的幕后军师,又是同窗师兄弟,她在无形中,自然也是随着夫君一起算是恭平王一党了。这样一来,她还真是得帮着张婉莹才好了。可…… 转目看向面色冷然的于清琼,于清瑶暗暗在心中一叹:且还是不要管这些暗潮汹涌了。她这闲人只在一旁冷眼观潮即好。潮来潮往,她随波逐流,也就是了…… 第七十七章 前情旧事谁能说清 恭成王府的花园并不算京中最好,可府中的湖,却很是有名。据说,这片面积甚大的碧波湖的水乃是来自金水池。虽看王府和金水池隔着一段距离,可地下却有暗流相通。 因是活水,所以王府中的湖水甚是清澈,又在湖中心建了一座小岛,又有一道虹桥横跨湖上。虽然岛不大,不过是几座亭台,可到底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因着这岛、这桥与金水池中的柳岛甚是相似,就有人夸赞这座碧波湖俨然就是缩小的金水池。虽然嘴上客气,谦称不敢。可私底下,很多人都知道恭成王很是自豪自家的这座碧波湖。 因岛不大,众人就把随身丫头都留在了园中,只一行人沿着虹桥缓缓而行。但见桥下碧波荡漾,时而有胆大的锦鲤跃上水面,惹起一阵笑声。岛上柳树遍生,浓荫绿意里,甚是凉爽。 早有下人在岛上做好了布置。水榭之中,八扇长窗齐开,清风穿室而过,一身的舒爽。水榭檐下,又有一班女乐,清音妙乐,悦耳之极。 只是这样的风雅,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欣赏的。许苹苹人还未坐下身,已先嚷道:“不是要去游湖吗?这么坐着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一说,两个小郡主立刻大声叫好。不过才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爱热闹的,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于清琼笑着嗔两个小姑子,又看着许苹苹笑道:“就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我早就叫府中船娘备下画舫,你且登船游玩便是。”又转身笑着问其他人:“可是要去船上玩玩?要到端午,倒不如咱们就先在这湖中斗上一回龙舟好了” 有那喜热闹的,又要讨好于清琼的,连忙应好。只有张婉莹笑盈盈地道:“你们自去游湖,我就在这儿陪着李夫人说会儿话。” 于清琼目光微闪,也知张婉莹这是在刻意讨好李氏。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应该与李氏交好,近而讨好赵国公。甚至,母妃让李氏过来凑这个热闹,就是在给她机会。可是,心里再清楚,偏偏她却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嘴角微翘,于清琼睨着张婉莹,淡淡道:“难道妹妹却是怕了?还没斗呢,又怎么知道谁输谁赢?你放心啊就算是嫂嫂我赢了,也不会往外传,害你们世子失了颜面……” 她这不软不硬的话一说出来,张婉莹脸上的笑便有些僵。“不过是游湖,哪里又说到什么输赢了呢?便是输赢,也是嫂嫂府上的船娘事,倒与咱们妯娌有什么相干呢?”她轻声细语的说着话,看似温婉,却半分也没相让。 于清琼也不反驳她,只是笑盈盈地看她。在于清琼的注视下,张婉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还未说话,许苹苹已经不耐地过来摇着她叫道:“好姐姐,咱们一起去游湖。就坐一艘船好不好?” 张婉莹笑笑,拍着许苹苹的手,却没有再拒绝。只嗔道:“你啊,也为了,怎么还做这般小儿女之态,叫人看了岂非是笑话?” 许苹苹面上一红,不依地扯着张婉莹的衣袖,好一通闹。直到张婉莹笑着应了陪她游湖,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回过头去,冲着两个小郡主眨了眨眼睛。 眼看众人纷纷起身,又拉着同自己交好的商量着坐哪一艘船。于清瑶却笑着走近于清琼,低声道:“姐姐,你知道我是有些怕水的……就不同你们一起游湖了。” 于清琼瞥她一眼,刚要说上两话,却忽地想起一事。去年初,好像听说于清瑶曾经失足落入于府中的那座小湖。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可却也大病了一场,好几日都不曾下床。想来,倒真是怕水,而不是当众拆她的台…… 虽然是信了于清瑶并不是在找借口,可是于清琼的脸色仍然不是多好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到底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瞥了眼于清瑶,就转身走开。 于清瑶笑笑,也不再巴上前去解释,只是笑着跟在众人身后,缓缓来到岛上的小码头上。虽说是码头,可其实却是几根横出水面的粗柳上架起的木板。虽不规整,可却野趣横生,倒也甚是喜人。 旁边没什么男人,一群贵妇,挽着裙脚,嘻笑着迈过粗木,登上了画舫。便是平日显得拘谨端庄的,这会儿也露出难得一见的女儿娇态。 尤其是本来性子就活泼的许苹苹,更是笑得欢畅。跳跃着上了船,竟是直接去抢船娘的浆,直嚷着她要亲自划船。有了她做榜样,两个小郡主自然是有样学样。于清琼和张婉莹忙着劝三女放手,一时间倒也顾不得别的。 于清瑶站在岸边,看着众人登上画舫,笑成一团。却并不曾跟上去。远远的,张婉莹招手叫她,她只摆手示意,并不上船。 等到两艘画舫在一阵忙乱后终于驶远了,她才回过头。这才发觉采薇竟是一直站在不远,默默地望着湖中。 还不等她出声相唤,采薇就醒过神来。笑着施了一礼,才柔声道:“林太太,奴婢叫人在水榭中备了些小食。有应季的绿豆糕和小粽子,不如就回去听曲儿吃茶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于清瑶淡淡笑着应了,心想大概那么不给两位世子妃面子,竟然没跟上船的,也只有她这一个了吧? 不过也好,只她一个,她却是乐得清静的。一路缓行,采薇在旁低声指点着这岛上的景致,倒也得趣。只是在走近水榭之时,她抬眼望去,却不由得脚步一顿。 “居然还有人没有上船吗?”她奇怪地低问,细看之下,已经看出那条瘦削的身影分明就是李夫人。 奇怪,怎么这位李夫人竟然也没有上船呢? 采薇还未看清水榭中是什么人,还要再往前走。于清瑶却已经笑道:“采薇,你自去水榭之中待客,我自己在岛上转一转好了。” 采薇还要挽留,又说要丫头陪着,于清瑶却已笑着摇摇手,转身走开。 李夫人,倒不是难相处的人。可是因着之前所见所闻,她总觉得自己还是避开着点的好。万一,她无意中说错了什么,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也不往采薇刚才指点过的地方走,于清瑶撩开柳丝垂绦,缓缓往柳树林中走去。 隐隐的,听得鸟鸣声,只不知是什么鸟,就在这柳树林中低鸣欢叫。于清瑶仰起头,望着头顶浓荫密叶,却根本找不到那叫着的鸟儿。 虽不知是什么鸟,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觉这在岛中林间欢叫的小鸟比起那些挂在檐下的鹦哥儿,又或是园中精心饲养的白鹤、孔雀,更加惹人欢喜。 走得累了,她就坐在一根横倒在地的老树上。初夏时节,蚊虫还不算太多,这样坐在林中,背靠着树歇上一歇,倒也舒心。想想,竟是比在水榭中听曲儿更来得开怀。 靠着树,于清瑶合上双眼,感受着自枝梢投落在脸上的阳光,嘴角不知不觉翘起。 迷迷糊糊的,仿佛睡去,可半梦半醒间,却似乎听到些什么声音。睫毛颤动,于清瑶骤然惊醒。坐直身,侧了耳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是有人在咳嗽。 那咳嗽,一声紧似一声,虽然声音不高,却透着极为痛苦的意味,倒好似那人连肺都要这样咳出来似的。 皱起眉,于清瑶顺着声音往回走。才走不到十来步,就看到一个人扶着树,弯着腰,咳得几乎站不起来。 一袭淡青色的罗衫,松松挽就的发髻,看这背影,分明就是本该在水榭之中的李夫人。 于清瑶顿住脚步,正在迟疑,李夫人已经有所觉察,回过头来。目光相对,李夫人似乎是怔了下,捂在嘴上的手松了松,就又立刻捂上,一阵猛咳。 于清瑶见状,也顾不得避嫌,忙快步上前,一手扶着李夫人的手臂,一手拍着她的背。 “夫人可是染了风寒还没有好?既是还在病中,就该在水榭中好好歇着啊” 李夫人并不应声,一阵猛咳后,收回手,却是顺手往袖中掖了下。于清瑶眼尖,一瞥之下,已瞧见她是把手中的帕子往袖中放。只是,那白色的帕子上,洇着一点红,也不知是绣的花还是……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于清瑶只作没有看到,笑着扶了李夫人,温言道:“夫人还是在这里先歇歇吧那边就要棵倒掉的老树,正好歇息。” 抬头看了看于清瑶,李夫人并没有拒绝,由着于清瑶扶了走到那老树旁坐下。 “咳咳……”轻咳两声,她看着于清瑶,忽然笑道:“林太太和世子妃,真的很不一样。” 目光微瞬,于清瑶只作没有听出李夫人的弦外之音,只是笑道:“我家姐姐自幼就生得美,我这相貌平平的,又如何能和她比呢?” “从前也有人同你这样说过?”李夫人笑笑,神情甚是温和。就在于清瑶笑着点头之时,她却忽然出声问道:“前日,你也是在车上?” 于清瑶一怔,迟疑了半晌,才笑着回道:“是。没给夫人请安,是我失礼了……” 不过隔着一层纱,这李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车中除了于清琼还有别人呢?不过,就是她知道了又如何?她可没什么可怕的…… 第七十八章 旧梦可缅怀 听到于清瑶竟是立刻就坦然承认了,李夫人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于清瑶。看了好一会儿,才失笑出声:“你这个神情却是同你姐姐很像……我记得,从前她也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那时候,国公就说:果然是京中第一才女,这般的傲骨凛然,好似雪中寒梅……” 于清瑶歪了脑袋,静静地听着,心里暗道:原本赵国公曾经这样赞过姐姐。只不知,这话是当着姐姐的面说的,还是只私下同李夫人说的。 “姐姐骄傲,总有骄傲的资本,像我哪里有什么可骄傲的呢?”淡淡地说着谦虚的话,可于清瑶的表情却全无半分谦卑之色。 李夫人回过神,瞥了她一眼,就笑起来:“如果是你姐姐,哪怕不过是谦虚,也不会这样贬低自己。” 于清瑶一想,确实是这样。于清琼自幼清高,何曾像她这般先放低了身架。大概,不管是面对谁,她那美丽的姐姐都是这样高傲吧? 看着她抿唇微笑,李夫人也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淡淡道:“过刚易折。有时候,人还是谦卑些的好。太高傲,反倒会……” 收住话头,她看着于清瑶,淡淡道:“我的话太多了,这人年纪一大,总爱胡说。林太太莫怪。” “李夫人年华正茂,怎么会是老了呢?”于清瑶笑着说了一句,也不问别的。只笑着站起身,来扶李夫人,“这里没有用青石铺路,还是我扶着夫人慢慢走回去吧” 李夫人看看她,点了点头,任由于清瑶扶着她慢慢往林子外头走去。 也不知她忽然想起什么,竟是忽然低声道:“如果当年她也似你这般,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于清瑶听在耳中,瞥见李夫人看似恍惚的神情,却没有应声,只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虽然无论是于清琼,还是李夫人,都不过于支言片语中露过些蛛丝马迹,并不能就这样还原当年的事情。可是,在她想来,想必当年那对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也难于眉眼间暗藏春情。更或者,私底下也曾经花前月下,许下白首之盟。可到底俱是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谁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 目光在李夫人脸上一扫而过,于清瑶暗暗想着当年这位赵国公的如夫人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当年交谈的那一次到底是说了什么?想来,必是给两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吧?以至于数年之后,还这样耿耿于怀的。 想起刚才瞥见的那一抹嫣红,于清瑶不由皱起眉来。虽然于清琼一口咬定李夫人是个擅装柔弱的狠毒人。可是在她看来,这狠不狠毒的还不知道,这柔弱却是真的。也不知,李夫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这样的咳,可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是自知失言,李夫人轻咳着,却再也不曾出话。 两人缓缓而行,还未曾走出树林,就先听到一阵欢笑。 于清瑶心中微动,可瞥了眼李夫人,却到底还是没有撒开手。走出树林,迎面就看到一行人从湖边走过来。 远远的,许苹苹已看到于清瑶,笑着大声叫嚷。她这一叫,正同人说话的于清琼就转过头来。目光一扫,于清琼怔了下,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神却冷了下去。 于清瑶只装作没看见,手仍然轻轻扶着李夫人。反是李夫人,见着众人,神情略有些不自在。 “年纪大了,走路走久了都觉得累……世子妃,你们家这座岛实在是好,哪怕是盛夏,想来也是凉爽得很。” 于清琼笑笑,只是淡淡道:“李夫人若是喜欢,就常过府游玩。我母妃能有您陪着说说话,也一定很欢喜的。” 说过这一句,就笑着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妇人说起话来。反是张婉莹,忙快步走过来,轻声问道:“李夫人莫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着您的脸色不大好似的……” “无妨,不过是之前偶染风寒,还没有好罢了。”李夫人淡淡说着,真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可扶着她的于清瑶却分明感觉到一缕忧伤。虽然不是刻意去感受,可是那强烈的情绪却仍自她的指尖涌入。 瞥了眼李夫人,于清瑶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略退后了一步。 张婉莹抬起看了看于清瑶,笑笑,顺势走到李夫人身边,亲昵地挽住李夫人的手臂。“早就听说夫人擅操古琴,我一直想向夫人请教。不如改日,我来设宴,夫人好好指点指点我吧” 李夫人闻言,就笑起来:“我那手琴技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从我家国公那里学了一点,怎么比得了……”声音稍顿,她没有再说下去,可是眼角却不自觉地向于清琼飘了过去。 于清瑶看得清楚,虽然早在心里下了决心,决不乱掺合到别人的闲事里去。可是偏偏却控制不住自己,仍是忍不住瞥了过去。 虽然于清琼看似并没有留意这头的事,可是于清瑶却分明觉得她的身体比之前更挺了几分。垂下眼帘,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听着张婉莹轻声和李夫人说话,虽然并无刻意讨好献媚之态,可是每一句话,字字句句都透着那样的亲近。 张婉莹原本就是极会说话的人,这样放柔了声音,做足了低姿态,倒真似早与李夫人是多年相交一般,全无半分生疏。 而李夫人,虽是一直在温言相和,可一路走来,却竟是滴水不透,根本没有答应过任何事。 于清瑶在后听着,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这才真是见惯了场面,经历了事情的人。这样的亲近神态,可说的话竟根本似全无半分意义…… 摇着头,她垂下头去,刻意拉开了些距离。就是进了水榭,也不曾往前挤去。落座之时,还是张婉莹和李夫人笑着唤她,她连谦了几次,却不过,才坐在了她们那一席上。 于清琼笑着瞥过她,虽是姐妹,却只是淡淡微笑,倒好似她这个妹妹是不是跟她坐在这一席上,根本无所谓一样。 于清瑶也知今日自己做的事情,是让于清琼生气了。可是却仍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吃酒吃菜,根本不看于清琼。 王府宴客,吃食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于清瑶也是世家出身,也觉今日的吃食是特别的用心。就连一味寻常的蜜灼羊腿,也特意选了出了名的东山羊来做。 “前几日,府中买到一尾海鲛,特意留到今天,让大家也一起尝尝鲜。”于清琼说得轻描淡写,可神情间却颇有得色。 有那奇怪的,有些相问,却又怕失了颜面,只暗自窃窃私语:这海鲛,哪里是随便吃得的东西? 听到低语声,于清瑶抿唇微笑。转目看看坐在身边的人,除了许苹苹大感兴奋,笑得眉开眼笑外,张婉莹和李氏都是面色平静,全无半分异色。 目光微闪,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于清瑶就抬头看了出去。这所谓的海鲛,她前世里是吃过的。哪里是什么鲛,根本不过是一条大海鱼。只是这样的大海鱼,不是那么容易抓到的,哪怕是天下第一繁华的京城,因着离海远,也是不常见的。 就是出身豪门官宦之家,没见识过也不算意外。只是,明显也是没有吃过的张婉莹和李氏,仍能这样平静,全不显半分异色,可见到底修养比其他人强过许多。 脚步渐近,却是几个健妇抬着一只大木盆,走到水榭之前,又有几个媳妇子抬着木案上前。 心中好奇这所谓的海鲛到底是个什么样,虽是想要矜持,可到底还是有些贵妇翘首观望。 许苹苹更是离席上前,看着那大木盆中少说也有二十多斤的大鱼,奇道:“这就是海鲛?我瞧着可不像鲛,你看这身上……怎么看着像顶了一根枪似的呢?难不成,这家伙是水晶宫里的大将军?” 听到她这话,满席的人都笑了起来。 于清琼就笑嗔:“可是你是将军府的千金,这说起话来就离不了将军呢” 几个媳妇子在外头候着,待于清琼笑声歇了歇,才有人笑着问道:“主子,可是现在就开始?” 于清琼点头,对着那打头的媳妇子笑道:“洛嫂,我知道你最拿手的就是烩鱼。可是这海鲛可是不同别的鱼,你若是整治不好,我可是要治你的……” 那洛嫂抬头一笑,“主子放心,像我们这样的厨娘,一辈子能碰到一次烩海鲛这样的美差,已是老天爷垂怜,哪里不敢打起十二分精神呢?”说完,又冲着席上众人团团施礼。这才转下去。 在木案后站好,摆出那被皮囊包起的刀具。眼见那一排十几柄的刀具中有一把薄得好似纸一般,于清瑶便知那必是用来烩鱼的。 烩鱼虽是吃得多了,可这样当场表演的,却到底还是少见。眼见那洛嫂招呼同伴把那海鲛抱到案上,利落地杀鱼切骨除内脏,不过半盏茶时间,竟将一尾不下二十多斤的大鱼整治干净。 只是她的动作虽快,且带着那样的洒脱之意,颇有一刀在手,任侠狂放的姿态。可席上大半贵妇却纷纷扭头,没办法欣赏这带血的表演。只有廖廖几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坐在上席的几人。 “弟妹,若是看不惯,还是不要看了。”于清琼突然的出声,让于清瑶不由把目光转向张婉莹。一瞥之下,果见她面色发白,竟似乎是被吓到了。 “世子妃……”她低声唤了一声,看着张婉莹抬头微笑,心里便有些安下心来。只是她心念才转,张婉莹就突然一扭身,竟是不及离席,就“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第七十九章 彼之喜未必是我之喜 张婉莹扶着椅背,呕得直不起腰来。虽然水榭中四面窗都是敞开的,可是水榭中,那股酸臭味还是立刻泛开。 于清琼皱起眉,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显然有些不悦。那些贵妇,也有的立刻掩起鼻子。 鼻中闻到那股酸臭味,于清瑶却没有退开,反倒弯下腰去扶张婉莹。“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张婉莹皱着眉,仰起脸,清秀的面容白得像纸。“我,”只说了一个字,就又弯下身去,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张婉莹吐得一塌糊涂,连眼泪都咳了出来,于清瑶忙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又转身吩咐一旁的丫头,“倒杯温茶来。” 那小丫头应了声,还没转身,已有人递过来一杯温茶。于清瑶抽空瞥了眼,才知竟是采薇亲自捧了茶,又张罗着叫丫头投了手帕过来。 虽然于清琼一直沉着脸,可采薇却是机灵。哪怕是恭平王世子妃这样失礼,几乎是毁了自家主子的宴会,可是再怎样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顾不得于清琼这个时候是什么心情,于清瑶径直吩咐:“打发人去叫了金缕过来侍候。”又低下头去问张婉莹,“难道是吃错了什么?” 捂着胸口,张婉莹喘着气,低声道:“许是感了风寒吧,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闻见血腥味,就突然……”扭头瞥了眼于清琼,张婉莹甚是愧疚:“实在太失礼了……” 吐了一地,又臭又酸的。虽有丫头立刻上前收拾,可张婉莹却还是大觉羞愧。大概,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窘迫之下,苍白的脸上也飞上一抹红晕。 “闻到血腥味就吐了?”李夫人低声问着,忽然就笑了起来:“世子妃可请了大夫过府诊脉?”见张婉莹茫然摇头,她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我看啊,世子妃未必就是染了风寒。多半,还是有了身子……” 她这句话说得声音甚低,可是张婉莹却听得一呆。“夫人是说我……”双眼放光,她难耐激动,“我真的有了身子?难道是真的……” 李夫人掩唇而笑,“我可不是大夫,不如,世子妃还是请太医过府好好诊诊脉吧不过,照我看,是该恭喜世子妃的了。” 张婉莹又惊又喜,虽有于清瑶扶着她又坐回位置,可明显的,却已经开始心不在焉。 于清琼看着张婉莹,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笑容却多少有些发僵。“有了喜脉,可是好事。我该恭喜弟妹了……还把这个端过来做什么?” 头一扭,她对着端着鱼烩过来的丫头冷喝一声,把那丫头吓了一跳,几乎当场把盘子摔在地上。 “没瞧见贵客闻不得腥味吗?没眼力价的混帐东西”于清琼沉声骂着,看着那小丫头慌里慌张地退开。便冷哼着转过头来对着张婉莹笑道:“都是我考虑不周,让弟妹受了委屈。” “嫂嫂这是说哪里话,是我自己不好……刚才那般失礼,实在是羞愧难当。”张婉莹低声致歉,可脸上却是压不下的喜色。 虽然觉得失礼,可那小小的惭愧,此刻早被那盈满心中的欢喜压了下去。 看着她脸上的笑,于清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今天这样欢喜的张婉莹,和她之前刚刚得知怀有身孕时一样,好像有了腹中骨肉,就似拥有了整个天地。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只要生下长子嫡孙,那她在王府中就立于不败之地。甚至以后,真的有可能…… 突然间想起关于张婉莹是个富贵命的传言。难道这张婉莹真的是贵不可言?那她肚子里的这个…… 虽然并不是对朝野间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可是两个王府间明里暗里的争锋,还有宫里的那些事,于清琼还是知道的。 如果恭平王府真的抢在他们王府之前诞下小王孙,那争夺皇嗣之事…… 目光微瞬,于清琼笑得越发温和,可是垂落在腿上的手却蜷了起来紧紧地揪着裙子。 未必就真的是儿子,说不定也是个女儿呢她何苦先就这样忐忑…… 瞥见于清琼的异样,于清瑶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只是微笑地看着顺着涌过来恭喜的众人。被众人围上,张婉莹只是笑着摇头,“还没诊过脉,许只是一场误会……”可嘴角却一直是翘起的,压都压不下。 心里揣着事儿,就是面前菜肴再丰盛,曲子再动听,张婉莹也没那个心思再留下去。眼见外面金缕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她便轻轻拉了下于清瑶的手。 于清瑶一开始还没有会意过来。只看着金缕和走进来的另一个丫头。刚才在花厅没留意到。这丫头……她眼珠一转,突然想起这丫头岂不就是那次替郭可安传了纸条的珍珠?看来,已是成了张婉莹的贴身丫鬟。 “世子妃,您可是哪里不舒服?”虽是和于清瑶认识的,可两个丫头这会儿也顾不得请安问好,直接都奔到张婉莹身边,低声相询。 “我没事……”张婉莹笑着,掩在桌下的手,却又扯了一下于清瑶的袖子。 于清瑶微怔,想想,便意会过来。 只是虽然明白了,她却没有立刻开口。迟疑片刻,在张婉莹又向她使眼色时,她只得笑着转向于清琼:“姐姐,我家里有些事,想先告辞……” 她的声音甚低,可是就是这样,同桌而坐的人里到底还是有听到的。眼见旁人转目看来,于清琼脸上的笑真的是有些挂不住了。若 朱户人家第4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今天她这个庶妹怎么竟是一直在拖她后腿。 “有什么事这么急呢?难道姐姐我竟是留不住妹妹吗?”虽然是在笑,声音也甚是温柔,可是于清琼的眼神却暗藏锋刃,那直刺而来的犀利,让于清瑶不由在心中一叹。 “姐姐知道,今天大哥……我还想着是不是能赶上……”其实,大哥现在此刻应该已经出了京吧?可是,她这会儿也只能找这个借口了…… 抬起头,迎上于清琼的怒目,于清瑶平淡地笑着,施了一礼,慢慢站起身来。她这一起身,张婉莹也立刻站起了身,笑道:“既然清瑶要走,那我便和你一路去吧” 笑着向于清琼施了一礼,她歉然道:“嫂嫂还饶了我这一回,过个几日,我一定作东再请姐妹们相聚。” 于清琼的脸色并不好看,可是听着张婉莹的温言软语,却不好再发作。只能也笑着起身,柔声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凶呢?弟妹,你还是先保重自己身子要紧,其他的都莫想了……” “婉莹姐姐和清瑶姐姐都要走吗?”许苹苹皱起眉,嘀咕着“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于清琼虽听得分明,却也只能假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挽着张婉莹的手,一路相送。又招呼采薇一定要替她送世子妃出府,小心侍候云云。可自始自终,却没有看过于清瑶一眼。 于清瑶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得罪了嫡姐。可事情做都做了,还能怎样呢? 走上拱桥,她睨着张婉莹,又回眸瞥了眼自动退后几步的采薇,笑着低语:“世子妃,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啊” 张婉莹失笑,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道:“知道让你为难了,日后请你吃酒就是……”声音稍顿,又道:“你不偏心我,又偏心谁呢?” 说着话,扬起眉,看着于清瑶,微微一笑。 于清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虽然张婉莹轻描淡写的,看似并不领她的情。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在表明把她看成是自己人。尤其最后这一句,更是直白地点着于清瑶。 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张婉莹说得也没有错。虽然于清琼是亲姐,可是要从利益上来说,她或许和张婉莹更有共同利益吧? 抿起嘴角,于清瑶没有回答张婉莹的话,只是笑着转向珍珠,淡淡道:“你跑快些,出去打发跟着的婆子,叫她赶紧着回府,叫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给世子妃把脉。” 珍珠先是一惊,可是看着张婉莹一脸喜气,便立刻扬起眉,露出喜色。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张、于二人施了一礼,便转身往外跑去。 金缕也是惊喜交加,立刻上前去扶张婉莹。张婉莹失笑,轻轻推着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又转向于清瑶,柔声道:“你家夫君大概现在就是和世子在一起,不如你就和我一起回府好了。” 于清瑶一笑,并没有拒绝。 刚才为了给张婉莹一个离开的机会,她已是得罪了于清琼。既然已经如此,那不如就抓住张婉莹好了。说不定,真的就是登上了一条一帆风顺的船呢 心念转过,她忽然间就想起了二哥。当初二哥选择投向恭平王府时,心情是不是也是和她此刻一样?背弃了原本该是一心的亲人,转投他人,就是明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心情却仍是挥不去的怅然若失…… 摇着头,她暗自苦笑。或许,她和二哥本就是同一种人。虽然她不曾出手害过哪个,可是那样冷眼旁观,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责任吧?没有办法说,她从没有怨过、恨过那与她同住在一座大宅,姓着同样姓氏的所谓亲人呢? 只是,不管怎样,前事已了,只望,从此以后,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吧 第八十章 情思盈心身娇软 车马还在路上,恭平王世子已经亲自迎了来。 张婉莹又惊又喜,虽然仍极力保持矜持,可那笑开的眉眼却分明是喜不自禁。 同世子一起赶来的却是林华清。策马相随,隔着车窗,就笑道:“荣安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了来。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着紧的时候,嫂夫人可要果然是好本事” 张婉莹听得,面生红霞,羞难自禁。倒是隔窗关心的柴荣安失笑骂道:“你小子只知道说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如今,可是被……”话只说了一半,他便自觉有些失礼,收了声。 林华清却不理他,只是在外面笑着叫道:“ 娘子,咱们莫要打扰人家两夫妻谈心了,还是随为夫回家吧” 于清瑶听得发笑,虽然看张婉莹的一张脸红得厉害,却仍学着林华清笑道:“如此,就不打扰姐姐与世子……相聚了”其实她原本想说一家三口的,可是想想,却还是把那几个字咽了回去。虽然张婉莹多半已是有了身孕,可是她现在说出来却未免太过轻浮。 笑着于街头作别,于清瑶也没再转回车上,反是如往常一样侧坐在林华清的马背上,与他共骑。虽然缓行于街市,总有人为之侧目,可她却再不似之前一样羞怯难当。 睨着她,林华清笑道:“娘子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清瑶浅笑,也不回头看他,慢声细语地道:“夫君不是说过,莫管别人怎么看的吗?”声音稍顿,她忽然间就笑起来:“和夫君在一起,总是惹人注目,我若是不壮起胆子,被人这样瞧着,岂非要被瞧化了……” 林华清一怔,立刻大声笑起来:“我家娘子说起顽笑话来,委实有趣”说着话,他把头往前凑了凑,却是轻轻吹了口气,就喷在于清瑶的耳后。 饶是于清瑶近来已渐去羞怯,可被这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仍不由得面泛红潮。四肢忽尔酸软乏力,几乎想要就这样靠在林华清的身上。清天白日之下,繁华街市之中,就这样莫名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思萦绕而起。 那样连骨头都为之酥软的异样感觉,对身体来说,是陌生的。可是在她的记忆深处,并不算是完全的陌生。虽然身子仍然是未经人事,可是在记忆中,却曾经不只一次的感受过这样令人难耐却又羞臊的感觉…… 咬着唇,于清瑶挺直身,刻意地把身子倾向前。林华清不明所以,还伸手过来扶她,口中笑道:“你这样躲闪,仔细一会儿跌下去……”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就收了声。侧目相看,睨着于清瑶脸上的红晕,不由心中一动。 “娘子,”他低声唤着,在于清瑶回眸瞥他时,心中更觉不可自抑地为之一荡。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他又如何看不出于清瑶那水汪汪的眼眸深处到底掩藏着什么。 心中暗喜,可是瞧着于清瑶羞难自禁的模样,他立刻就收敛了笑意。只温柔地用未握缰的手轻轻捏了下于清瑶绞在一起的手。柔声道:“娘子,你今天真的很美……” “尽是油嘴滑舌”于清瑶娇嗔,可是脸上却仍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原本有些紧张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暧昧一减,身上那难言的敏感也就渐渐褪去。这一来,却有心思看街市上的风景了。 京中繁华,便是日日看,都不会觉得腻烦。这样缓缓策马而行,倒是别有趣味。 远处的丝竹,近处的叫卖声,不知哪家传的吵杂声,汇成一片喧哗之声,让这长街短巷生机盎然。 转目四看,于清瑶的目光忽然凝住。虽然她未曾说话,可拉着缰绳,揽她在怀的林华清就立刻感觉出来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林华清轻咦一声,忽然笑起来:“倒是有缘,居然总是撞见……” “有什么缘?就是缘也是孽缘”于清瑶低声呢喃,看着前面正从银楼里走出来的那对母女,脸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敛。 林华清看着她的面色,笑了笑,也不说话,脚跟轻轻踢了下马身,就这样任马轻快地跑过。 “我就跟你说,人家杜大官人财大气粗,对你又好,是个最最值得嫁的人。偏你还拿着乔,怎么着,现在知道杜大官人有多好了吧?你瞧瞧,光是他叫人给你订的这几套头面,还有之前送到家里的那些布料……就是你两个姐姐,也没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啊你还有什么好报怨的?我说吟霜啊,你就听娘的话吧嫁进杜家,好好侍候大官人,讨了他的欢心,再生个大胖小子。妾?妾又怎么了?别说他现在还没娶妻呢,就是他娶了妻,可你生了儿子,那女人又能奈你何?” 身后白氏拔高的嗓门,顺风而来。于清瑶抿起唇,无声地笑起来,却没有回头去看。 虽然,很多事已经同前世不一样,可是又有许多事仍是如同前世一般,竟是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呢不过这样也好,前世里的姻缘,今生仍旧如愿。也是杜东元和叶吟霜的一场缘份。只不知,这一世,在杜家宅院,叶吟霜能否一如前世般拔得头箸。 心中暗暗思忖,于清瑶便显得若有所失,心事重重,林华清看在眼里,忽然低声唤她的名字。“清瑶,你回过头来……” 于清瑶茫然回首,目光落在林华清脸上,先是一怔,续而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发出闷闷的声音,皱着鼻子嘟着嘴扮着鬼脸的林华清刻意装出恼怒的样子,却只让于清瑶笑得更欢。 虽然放声大笑,可是于清瑶的眼神却越发温柔似水。抬手抚平林华清的鼻子,于清瑶柔声道:“谢谢夫君。” “谢我什么?”林华清收起鬼脸,眨着眼,又是一幅情圣模样。 于清瑶睨着他,垂眉浅笑,“谢……夫君应承了娶我……”声若蚊蚁,她偷瞥着林华清,忽然又道:“若是没有夫君,我不知道会怎样……” “会怎样?说不得现在已经是七品孺人了”林华清低笑着,伸手要捏于清瑶的面颊。 于清瑶一闪避开,看着他低声问道:“夫君难道知道当初……” “知道什么?”林华清微笑,却不接她的话。 于清瑶目光忽闪,却是偏了头微微一笑,没有答他。当初田氏曾有意将她许给陈国邦,却被她借由林华清避了过去。今年二月间,她还未曾嫁给林华清时,陈国邦在春闱试里中了进士。虽然现在还未授官,可是再怎样,也会外放做个七品知县了。若真嫁了他,可是七品孺人。 只是那样的人,她又怎会嫁?原本还住在于家,可一听到风声,就立刻搬出了于家,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生怕被多留一时片刻就被错当了于家人抓起来一般。 她未曾想嫁,更不屑嫁,就是林华清真的知道些什么,也必是知她心意,只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说的。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多作解释呢? 虽是骑了马,可是他们一路缓行,却反倒比雪儿他们乘着马车慢了许多。待回了林家,他们早就到了。可不知怎么的,小子竟是站在门口,看似特意等着他们。远远地看到他们已先迎了上来。 先是牵住缰绳,又叫道:“太太,刚才雪儿姐姐同我说,说是门上的门子告诉他,刚才来了个人牙子拜访您,被门子打发到后面门上去了。她和锦屏姐姐这会儿已经去后门上看了……” 于清瑶听闻,立刻就知多半是那石婆子上门。心中惶急,忙问道:“是多久的事儿了?人可还在?” “好像老半天了都是门子不好……”小子报怨。 于清瑶却并不着恼。她也是侯府出身,于家的中门一样是只容贵客,不纳身份低微之人。就是作为姻亲的叶家,也曾在于家大门口吃氅。何况一个小小人牙,被打发到后门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这会儿她心中确实着急,也就没有接小子的话,径直往门里去。才走两步,林华清已经追上前来,一手握住她的手。 于清瑶一怔,回眸看着林华清安慰的眼神,忽然间就明白过来。 听着小子在那儿喝斥门子,她不由扯了下林华清的衣袖,低声道:“快快叫住小子。我又不是不知规矩的,你也不用为了我就发脾气……那石婆子,原是她太托大了。久经世故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她这样胡乱跑到中门来,受些冷语也是应该的……” 听她这样说,林华清也就笑了起来。也不多说,只是伸手一拉于清瑶,竟是直接扶了于清瑶又骑上马,就这样直接纵马而入,绕过影壁,横穿甬道,直往后门绕去。 门上原本和小子辩嘴的两个门子看得眼睛发直。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也只能一直低叹:“咱们这位四爷,这……唉,怕是今个咱们哥俩儿又要被老管家骂了。” “骂就骂了,你也只能忍了,还能怎么着,反正咱们家三爷也这样在府里纵马而行过,也不只是四爷一个了……”想想,这门子还是忍不住唉叫:“我就说了,甭管别人怎么说,别得罪四太太那头的人,你瞧瞧,这回可好,要是让四爷恨上了,有咱们好瞧的了……” 第八十一章 亦喜亦忧听当年 赤驹神骏,蹄声清脆,踏着青石板,钉钉作响,整条甬道也回荡着宛若编乐的轻响。 不知不觉中,把身后向后倚去,靠在林华清的肩头上。风拂过面颊,带着清爽之意,可是她的面颊却仍有些微烫…… 穿过甬道,拐过去,就是后门。这后门虽说比不得中门,可那门子没有把人打发到更远的角门去,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还未绕过影壁,已先听到后门上传来说话声。于清瑶粗一听,已经认出是是锦屏的声音。 只听得她感慨:“妈妈也是不容易,不过现在好了……你我已算幸运。从前府里那些旧人,还不知有多少从此后再也见不着的呢” 听在耳中,于清瑶不由皱眉。只是,也不只是锦屏这个丫头,就是她,大概也是一世都忘不了在于家的那些事、那些人吧这样一想,倒也不能苛责锦屏。 奔得虽然有些兴起,可是林华清一勒缰绳,赤驹便一声长嘶,在门前停了下来。后门外守门的门子,听到马嘶声,不由惊讶:“莫不是三爷?” 有探头看询者,看清林华清,忙躬身相唤,又急忙过来拉马。林华清也不理睬他们,伸手抱下于清瑶,就陪着她快步往门外走去。 听到招呼声,原本还在门外的雪儿已经几步奔过来,正好迎上于清瑶。“太太,许妈妈已经被带来了” 之前听到锦屏的说话,于清瑶已经猜到。可是现在突然看到许婆子,却还是禁不住心情激荡。只是这个时候到底还是要端着个架子,目光扫过,她便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于清瑶虽然淡然,可是许婆子却是难以压下满怀激动。一见到于清瑶,就猛地扑过来跪倒在于清瑶脚下。哭着叫道:“二小姐,老奴可是想死您了……” 垂目看去,虽未曾细看,可是眼前的许婆子一身粗麻,形容憔悴,神情尽是谦卑胆怯,哪里还找得出半分从前在于家时的那股子自傲性。 从前,因是服侍着老夫人,许婆子哪怕是在于清瑶面前也一向带着三分矜持。虽然也是小姐前小姐的地叫着,可是行事却并不那么恭谨。可是现在,乍见于清瑶,就好像受委屈的顽童见着了长辈般,虽似极力压制着委屈,可那眼神那分明是在哀哀恳求。 于清瑶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牙婆石婆子,淡淡笑道:“有劳石妈妈了。” 石婆子上前见礼,瞅着林华清,格外的恭敬。 门外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清瑶平复心情,也不似刚才一般激动了,脸上的表情也就淡淡的。招呼了石婆子往兰院,一路上,她也不曾显出半分急色。 虽然这会她平淡下来了,可到底刚才她那急切的模样仍是落在了石婆子眼里。等到回了兰院,分宾主坐了,石婆子就笑着道:“可是托了太太的福,老婆子才能这么顺利地找着许妈妈。许妈妈现在的主家原本是倚仗着许妈妈,怎么都不肯放人的。还是老婆子报上贵府的句号,他们才肯放人。只是这赎身的银子却是要得高了些……” 石婆子偷瞧了眼于清瑶,笑道:“因着老婆子知道太太是怀着一份菩萨心肠,想救许妈妈脱苦海,所以也就壮着胆子答应了对方,给了一百两赎身银才把许妈妈接了出来……这事先没和太太商量,还望太太不要怪我……” 因于清瑶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又道:“若是太太觉得老婆子这事儿做得过了,尽管骂我就是。这许妈妈,左右是带了回来,只当我孝敬太太了……” 抬眼睨着石婆子,于清瑶笑道:“石妈妈果然是有心人,这说起话来都是让人心里这么舒坦。那卖家也是死板,居然让妈妈这么做难……”看着石婆子尴尬地笑着,于清瑶也是微笑。 一个老妈妈,又不是年轻貌美的丫鬟,哪里用得着一百两银子?就是真的买丫鬟,也够买上两、三个姿色好的了。这石婆子,分明就是看她刚才太过急切,知道许婆子是个被看重的人,才这样狮子大开口,信口胡说。 可是虽然知道她是在漫天要价,于清瑶却不好落地还钱。这石婆子狡猾,都说要白孝敬不要钱了,她若还是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勇义侯府太过小气。她就是不顾自己的名声,总也要顾念着林华清,顾念着侯府。 眯起眼,于清瑶看着石婆子,虽然不曾说话,可那似乎是什么都一清二楚的目光却让石婆子脸上发烧。做人牙这一行,接触的当家主母多了。又精明又能干的,雍容华贵的,都见得多了。可像于清瑶这样只是笑盈盈地看人,就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看穿的了却还真是少见。 心中忐忑,石婆子强笑道:“也不算为难,为太太出力,是老婆子的荣幸,怎么会为难呢?” 于清瑶睨着她,笑笑,也不再多说别的。能找到许婆子,已经算是很好了,她又何必再斤斤计较钱上的事呢?笑着示意雪儿去取了银子,她看着石婆子千恩万谢的一再万福,却并不应声。虽是这次顺了石婆子的心,可是下次却绝不会打交道就是。 让锦屏去送石婆子,于清瑶压下心中激荡的心情。叫了许婆子进来。许婆子到底是年纪大,看事看得通透。不像锦屏那么认死理儿,一进屋,先就跪在地上,再三保证,发下重誓以后只一心忠于于清瑶云云…… 于清瑶默默地听着,却并没有说话。 许婆子今年也不过才五旬,听说早年也是嫁过人的。可是过来丈夫早死,又没有子女,就又回了于家当差。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从媳妇子做到得用的老婆子,也算是于家的老人了。 “许妈妈,”突然出声,于清瑶睨着许婆子,淡淡道:“你也是于家的老人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算是略知一二,那些表忠心的话也就不用再说了。且过来做下。” 许婆子应声上前,却不敢真的失礼,虽有香坠拿了小凳子叫她坐,她却只是欠着身坐了半边。又一个劲地夸着于清瑶,从于清瑶近来的气色直夸到手底下的几个姑娘如何水灵。 于清瑶听得有些不耐,在许婆子的声音稍顿时,立刻淡淡道:“许妈妈,你是于家的老人,可在勇义侯府到底还是新来的。两府规矩不尽相同,该如何做事也是大不一样。虽然我可怜你年纪老迈,不忍看你在外头受苦,这才托了人赎你出来。可你若是触犯了府里的规矩,我却是不能太过维护你……” 听得忐忑,许婆子忙从凳子上起来,欠身道:“二小姐……不,太太,您是菩萨心肠,从前在咱们侯府时就帮过老婆子。老婆子知道太太心善,才又买回了我,我这个老婆子虽然不是顶能干,可是这规矩……” “从中门入府,很是威风是吗?”于清瑶的一句话,让许婆子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太太,是那石婆子发混,不关我的事……”急急分辨着,可看到于清瑶冷沉的面色,许婆子心里就有些发怵。只得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涩声道:“太太,老奴再也不敢了,还请太太饶了我这一回。” 冷眼睨她,于清瑶心道这下马威也差不多了,总还是要问问正事。 抿起唇,她强压下心头激动,平声道:“你先坐吧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你也不用多心,只管把你知道的照实讲了就是。” 许婆子心中奇怪,虽不知道于清瑶想问的是什么,却还是喏喏应是。又陪着笑道:“在于家多年,好多旧事,老奴都是知道的,只不知道太太要问的是哪一桩?”才问了一句,她就忽然皱起眉来,却真是想起了一件事。虽然还不敢肯定,可这会一想,怎么着,都觉得于清瑶是想要问这个事。 瞥见她难看的脸色,于清瑶却只作不见,笑盈盈地道:“既是好多旧事你都知道,那就最好不过了。你倒是好好想想,六年前的事情……” “六年前?”许婆子偷看着于清瑶,想了又想,还是主动道:“六年前,咱们老侯爷因病仙逝,府里乱得很。我还记得,那时候侯爷刚刚袭了爵位,老太太也是整日里伤心落泪,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又多,可真是……” 于清瑶一笑,也不和她绕圈子,“许妈妈,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哪桩事。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自己最得用的到底是什么……” 许婆子讪笑着,把心一横,直接道:“那时候老太太既伤心老侯爷的仙逝,又痛恨府里姨娘这么多年的争宠,所以……要说,咱们沈姨娘可不是那种人。我还记得,沈姨娘是个最最温婉柔顺不过的人,当年原也是老太太看中了她,才抬举做了妾的。姨娘虽是跟了老侯爷,可照旧却像从前一样实心实意地侍候着老太太,不敢稍有半分怠慢。全不像别的人一样爱个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 许婆子静静说着,却是极力夸奖着于清瑶的生母沈姨娘。虽然知道许婆子的用心,可是听着她的叙述,于清瑶的面色却不自觉地放柔、再放柔…… 第八十二章 世事原非想象 许婆子也是聪明人,眼看于清瑶听得开心,不免就更加添油加醋,把沈姨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倒好似老侯爷当年真真只宠着沈姨娘一个了。 于清瑶听着,亦觉得过了。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虽然府里有有父亲的画像,可对于那个对她并不十分亲近的父亲,她的记忆并不多。唯一记得深刻的,只是那一盒自南边带回来的宝石。 那个时候,姨娘真的并不受宠的。父亲带往南边的侍妾,从来都不是她的亲娘。似乎,自从她出生之后,她的亲娘就一直是被不冷不热地淡着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姨娘才更刻意讨好母亲。可是哪怕再讨好,再顺从,到底也还是没有逃过那个下场。 “许妈妈,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还记得,父亲去世,母亲打发出府一批人。那时候,带人牙进府的人就是你吧” 许婆子偷眼看看于清瑶,面色变幻不定,倒着实有些忐忑。 虽然眼前二小姐面色如常,可是就冲着她特特地买回自己这事儿来看,二小姐可未必是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她可是还记得当年是她亲自拖了沈姨娘出去的? 舔了舔嘴唇,许婆子低声道:“回太太的话,当年的牙婆的确是我找的。我还记得太太那时候……唉,也是造孽,就因为太太的一点不顺心,就这样生生让太太和沈姨娘母女分散……我想,沈姨娘这些年也一定是很挂念太太的。” 听到许婆子竟这样明着指责田氏,于清瑶的嘴角不由勾起半分。这样的话,锦屏万万是不会说的。 “许妈妈,母亲的事,你还是少说吧也是我性子和善,若是在大姐那里,岂不是要拖你出去重重打板子了……” 许婆子唬了一跳,看于清瑶虽是敛去了笑意,可眼神并不显凶恶,这才松了口气。 知道自己刚才有所失言,她不敢再多说别的,忙陪着笑道:“是老婆子我失言,真是该打……”轻轻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她看着于清瑶,小意地问道:“太太问起当年的事,可是想要知道沈姨娘的事?” 于清瑶也不绕圈子,点点头,直接就道:“近来我在梦里常常见到姨娘,心中很是挂念。所以想知道当年我姨娘究竟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许婆子唏嘘感叹了好一阵子,才讪讪地道:“若说姨娘被骂给了什么人,那老奴可是真不知道……” 当年被卖出府的除了几个老侯爷的妾外,可还有好些个家伎和有姿色的大丫鬟。许婆子还记得,那时候夫人叫来牙婆,特特地吩咐过那几个年轻的狐媚子,万万不能卖给好人家的话。而沈姨娘,因为当时年纪将近三旬,模样不妖艳,在府里又没总是缠着老侯爷。夫人也就没什么特别嘱咐。 偷看了眼于清瑶,许婆子怯声道:“老奴那会儿只隐约听人说过,有长安那头过来的商贾,在那牙婆处买了好些人回去长安。可沈姨娘是不是也被卖到了长安,老奴却真是不知道了……太太,当年那个姓刘的牙婆,早几年就不做这一行了。听说,是被儿子接到洛阳那头享清福去了。这要是想找着她打听,可不一定好打听……” 看着于清瑶沉下去的面色,许婆子也有些着慌。听着于清瑶的话音,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被买回来,全是为着问沈姨娘的事情呢现在她又说不清楚沈姨娘的下落,只怕对二小姐来说,根本就是没有用处的人了。 心里惶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二小姐——不,太太,老奴知道让太太您失望了。可求您看在老奴也曾侍候您进进出出,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情份上,就收容了老奴在府上吧这要是再把老奴卖出府,我老婆子可真不知道会这么死在哪家了……” “不知道……我娘她那时候也曾这样怕吧……”低声呢喃,于清瑶神思有些恍惚。 虽然听不清于清瑶说了些什么,可是许婆子却立刻叫道:“太太,不如、不如老奴往洛阳去寻那刘牙婆。说不定还能问出沈姨娘的下落呢” “去洛阳?”于清瑶回过神来,却只欢喜片刻就收敛了笑容。“洛阳那么大,找一个牙婆哪里就那么容易了……”这样抱着希望却大概最后只是失望吧 笑着摇头,她淡淡道:“许妈妈,你也不用这么怕。我既然买了你回来,又怎么会就这么把你卖掉呢你且安心在府中当差。可巧我这院里还缺一个管事的妈妈……刚才给你拿凳子的香坠,你可认得?” 见许婆子摇头,她就又笑道:“香坠的娘从前也是在母亲院里当差的,后来嫁了府里的陆富贵。现如今,却是成了我的陪嫁妈妈。她一直都想从农庄里调回来,在兰院中管事。只是因着她是有丈夫的,夜里要是留在院中,总有许多不便。所以我一直未曾应承了她。许妈妈也是见多识广了,你倒帮我看看,若是让陆家的来做这管事妈妈,可合适?” 许婆子陪着笑,可是笑容却有些发僵。起先听到于清瑶提及管事妈妈,她只当定是要她当这份差了。可谁知竟又突然冒出个陆家的…… “陆家的?陆家的……太太,您说的莫不是叫碧桃的?若真是,那老奴却是认识。我记得十来年前,老夫人屋里倒真是有个叫碧桃的二等丫头,后来却是嫁给了府里一个养马的小厮。只不知,是不是她……” 许婆子笑着,脸上露出胸有成竹之色。“这个碧桃,当年在老夫人屋里,也不算是得用。只不过因着能说会道,会讨好人,所以才从粗使丫头转了管茶水的二等丫头。不过平时,也不过就是那样了,后来年纪大了,也升不上等级,老夫人就打发了嫁人。老奴倒有些印象,好像她后来又进府里针线上当了差。偶尔撞见,还管老奴‘婶子婶子’地叫呢” 于清瑶“咦”了一声,“是吗?这么说来,妈妈倒和她算是有缘了。既是旧识,那妈妈以后就多关照着香坠了。等回头陆家的回来了,你们两个正可以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 说到这,看看许婆子不心为然的表情,于清瑶淡淡笑道:“我也倦了,妈妈就跟着五儿去吧五儿,五儿是爷旧日得用的人,你有什么事尽管向她请教就是……” 许婆子应声,当着于清瑶的面就陪着笑脸对那应声进来的五儿施了一礼。“好姑娘,我这初来乍到的,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可全靠你指点了。” “妈妈说笑了……”五儿笑得有些勉强,却不得不还礼。刚才她进门时,是听到于清瑶说的话了。这话听着虽让人得意,可是一想起近日太太连买了两个旧人,再加上之前又雇佣了妞儿。兰院里惯常在太太身边侍候的除了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旧人倒只有她一个了。因为这,她总觉得心中忐忑。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像四儿一样被打发出去嫁人。 心中惴惴,却到底不敢当着于清瑶的面流露半分,只能笑着带了许婆子出去。“妈妈也不用这么客气,您也是侯府中呆过的人。虽是府里的规矩未必全是一样,可多半却是差不多的。您又是从前侍候过太太的,要说咱们日后好好亲近才是真的……” 听着五儿带着讨好意味的话语,于清瑶掀起眉,偏着头想想,忽然就笑了。“这些丫头,一个个的倒是心眼儿都多……” 她初来时,五儿可是个性子直爽的,说话有时候直接得像是冒着傻气,对初来乍到的陪嫁丫头们,也是多多少少带了些傲气。可是现在,却竟然也学会这样拐着弯说话了。果然,这世上,没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想想刚才许婆子说的事,于清瑶忍不住低声一叹。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只要找到许婆子,她就能知道亲娘到底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找回娘。可是现在,才知道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先不说这能不能找到当年的牙婆询问娘的下落。就是知道了卖到哪里,这六年的光景,世事变幻,她还能找到当年买娘回去的那个人吗?就算找到那人,娘还是在那人身边吗? 越想越觉郁闷,于清瑶揉着头,靠在椅背上,只觉心情烦闷无比。却不想,之前一直在屋里侍候着的雪儿突然怯怯地出声。 “太太……” 于清瑶转头,看着雪儿满是疑惑表情的脸,不由掀起眉来。 “太太,”雪儿巴巴地凑近,压低了声音,神情煞是神秘:“太太刚才和许婆子说什么管事妈,是不是在哄她?” 于清瑶目光微闪,笑睨着雪儿,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听出什么了?”这个丫头,不是不聪明,可有时候却总是不开窍。可这回,却居然听出点意思来,倒也难得。 看着于清瑶脸上的笑,雪儿倒有些得意:“太太从前可没说过让陆家的做管事妈妈。可刚才却和许婆子那么说。所以雪儿就想,太太可能是哄她的……太太,许婆子定然也是想做管事妈。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要看陆家的不顺眼?要是那样的话,别说照顾香坠,说不定她还要为难香坠呢” 看着雪儿,于清瑶不由轻笑,“雪儿竟也是变聪明了……难得难得……” 第八十三章 琐事虽小却惹怒 得了于清瑶的夸奖,雪儿喜形于色,也不掩饰,只是喜悠悠地看着于清瑶,自夸道:“也不看看是谁的丫头。就算我原本是笨的,可跟着太太久了,也多少学得聪明了些……再说,奴婢本来也不笨啊” 得意洋洋地跳到于清瑶面前,雪儿笑嘻嘻地道:“奴婢是说真的,要是太太不信,那我给你讲我还没进府时候的事。您一听,就知道我是真的聪明了……” 静静地笑着,看着雪儿指手划脚,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小时候还在家时,她是如何戏弄隔壁家的小胖子。那样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之态倒真是有些像其兄陆初五。 虽然嘴上没说,可是于清瑶知道雪儿这会儿看似放肆的言行,不是因为她真的仗着得宠就这样装大。而是这机灵的丫头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前世里的雪儿也是这样,每每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就是这个故事,她其实也是听过的,只是现在的雪儿不知道罢了…… 真是奇怪,明明前世里的事有些都几乎记不清了,可是偏偏雪儿一说,她就记起曾经听过这个故事。而且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眯起眼,看着笑得灿烂的雪儿,于清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雪儿,你家隔壁那户人家还住在那儿?”被她问得一愣,雪儿垂下眼帘,有淡淡的伤怀:“早就搬走了。奴婢八岁入府,入府的下半年,他家就搬走了。我还记得,小胖子走的时候,还特意托我哥哥带了他来见我,还送了我一串糖葫芦……奴婢那时候不舍得吃,就那么包在油纸里放在枕头底下,后来都烂掉了,一个都没吃到……现在想想还觉得生气” “那个小胖子……是姓何的?”于清瑶试探着问。 雪儿一听,就愣住:“太太怎么知道?难道,是我曾经说起过?或者是我哥?我竟都记不得了……” 的确是雪儿曾经讲过。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前世。她记起来了,雪儿那次说起那个小胖子,是因为有一次偶然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一队迎亲的队伍。为了避让,她们停车于道、雪儿怔怔地看着那队人马缓缓而过,虽然一直在说笑,可是回来后,小丫头背着人悄悄哭泣。她特特地把雪儿找到跟前细细问了才知缘由。 那个迎亲的,姓何名强字富学,却正是雪儿幼时的邻居。虽那时尚年幼,彼此从未许过什么承诺,可隐约的,雪儿心里却存了那样的念头。只是后来她一直未脱奴身,而那人却已中了举,虽未曾做官,却托了门路在王府里寻了份掾史的差事。 门不当,户不对,自然是成不了事的。可是偏生雪儿之前回家探亲时,却在无意中撞见陪着母亲回去探街坊的何强。虽未多作交流,可是目光相对,雪儿便在心里有了些念想。谁知,那日却见着何强迎亲…… “雪儿,你可知道那何氏如今境遇?”看雪儿摇头,茫然中却又带些说不清的忧悒,于清瑶不由更觉她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念头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虽然说来有些荒唐。可这世上荒唐的事儿多了,也不差她这一桩。既然,她重生于世,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如今让她助雪儿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里未曾有过的姻缘,今生也未必就不能结。像她,岂不是也和林华清在一处了…… 只是,那何强到底是在哪家王府做椽史,这倒要仔细查清楚了。只望那人现在还未曾订亲,真能与雪儿续上那一段已经断掉的姻缘线。 虽然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可于清瑶却不好向雪儿透露。总要找到了那人,才好说,若是现在说出来,反倒不美。 原本,心里还觉郁闷,可被雪儿这一搅和,她反倒平复了心情。就是想寻回亲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回来的。只要她不放弃,总会找回的吧? 想明白了,她也就放松下来。看看时辰,就笑着吩咐道:“去吩咐厨房,就说四爷今晚上回来饭,加一道白炙鸡,再温上半壶花雕,对了,捡那新鲜的菌子做汤,正可去酒气……先就这么多吧若是四爷有什么想吃的,回头再说……” 看着雪儿应声去了,于清瑶才轻轻吁了一声,歪在椅子上。虽然听到脚步声,她却没有抬头。不用看,她也能听出这 朱户人家第5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小意的脚步声是锦屏。 不过才跟她不到半月,倒也不用那么着急,这样的拘谨,且等日后慢慢改就是…… “石婆子和你说了什么?” 于清瑶突兀的问话,让锦屏骇了一跳,“也没……太太,”锦屏近前两步,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几上。于清瑶打眼一看,这银角子少说也有二、三钱,虽不算多,可是塞给锦屏这样的丫头,倒也是够了。 “石婆子叫你在我面前说好话?”于清瑶笑睨着锦屏,问道:“收了银子却这样给了我,莫不是不想帮着说话?你这样,要怎么和人交代呢?” “奴婢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涩声应声,锦屏低声道:“太太是知道的,在老太太屋里,奴婢本就不是个中用的,除了尽心尽力侍候老太太,奴婢再不会别的……” 声音稍顿,她忽然低声道:“太太,刚才听石妈妈说,说是锦葵在她那里大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刚好些,可是怕毁了颜色,不好发卖呢” 挑起眉,于清瑶看着锦屏,一时间说不清是惊是怒还是奇怪了。“锦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是想劝我把锦葵也买下来?” 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可是锦屏却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锦葵她,比我能干很多。太太身边又缺人使……” “缺人使?你不是人?雪儿、五儿、妞儿她们都不是人吗?锦屏,我身边的人够使……” 虽然听出于清瑶的不悦,可是锦屏却还是低声求道:“太太,锦葵她真的很能干的,虽然比不得锦惠姐姐,可我们几个里,她却是最聪明的……” “就是太聪明了”于清瑶冷眼睨着锦屏,冷笑道:“锦屏,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被卖出于家的?如果不是锦葵提议抓阄,你说,锦惠会不会选择让你留在于家呢?” 锦屏嗫嚅着,好半晌才低声道:“锦惠姐姐一向善待我……可是,太太,锦葵她也是逼不得己。其实她是知道的,锦惠姐姐会让着我,可是在她和锦绣两个中间,总还是有一个要离开的……大概不单只是我,觉得锦惠姐姐会选择让她离开的吧心里存了这样的心,她又怎么甘心让锦惠姐姐作主呢?” “你也是这么想的?觉得锦惠会不公?”不知道锦惠会做什么选择,可是因着锦屏的这一番话,于清瑶却突然觉得锦惠也是可怜。哪怕是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她们最信任的,可是到关键时刻,哪里就是那么好做出选择的呢? 瞥了眼没有说话的锦屏,于清瑶淡淡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锦葵当日所做是否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她如今,已经不是于家的丫头。而你,也不是于家的丫头。各不相干的人,就莫要再理会。” “锦屏,这世上,有些人是能帮的,可有些人,却是帮不得的。”不知道锦屏听没听懂她的话,于清瑶只是沉声道:“东郭先生被狼咬,农夫被蛇咬,都是有他的因由的。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感恩的。就是可怜人,也要看你可怜的那个人值不值得你可怜……” 锦屏咬着唇,想说话,却又不敢再说下去。正在为难时,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厉喝声。 “你别想诳我就这些东西,你也好意思说是上好的食材?你真当我是瞎了眼不成?” 听出是雪儿的声音,于清瑶不由皱起眉。 刚还觉得雪儿聪明了些,怎么这会儿又闹起来? 不过是去了趟厨房…… 目光微凝,于清瑶抬头示意锦屏:“去,问问是什么事。” 之前去庄上,把小厨房里的张嫂也带了去。这次回京却没有带张娜回来。现在管着小厨房的,是赵氏打发过来的厨娘。手艺不过一般,可做事倒算利落,于清瑶也就这样用着,倒没有特意召来问过话。难不成,竟是雪儿在厨房里发现了什么? 心里正想着,雪儿已经拉扯着一个妇人进得正房来。嘴里只叫道:“倒叫太太看看你是怎么胡弄她的……” “雪儿,”嗔怪了一声,于清瑶转目看向那妇人。只见那妇人生得一张圆脸,富富态态的,倒有几分面善。这会儿被雪儿揪着进来,却也是一脸委屈,倒像是要哭的样子。 “是李嫂吧?”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她,倒不曾因为雪儿进门的一句话,就先发怒。 那李嫂听得于清瑶说话和眭,立刻就大了胆子叫屈:“太太啊,雪儿姑娘可要冤枉死我了我是什么人啊,哪儿敢胡弄太太呢?” “还说没有”雪儿气得脸色发红,上前两步,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于清瑶面前,“太太您看,这就是鲜菌——奴婢就没看出这哪里是鲜来着……都不知是放了多久的东西也拿来胡弄您呢” 于清瑶凝目细看,果然雪儿捧在手上的菌子不是什么新鲜的菌子。只是粗粗一看,已经看出好些个都是发蔫的,虽没彻底干了,可那样子却不知是放了多少天的…… 面色微沉,虽还未说话,可她心里也不由得怒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隐忍还是暴发 自庄上回来,事情太多,兰院中的一些琐事她都未来得及处理。之前带去农庄上的都是得用的人。而现在,兰院中除了之前没带走的那些个粗使丫头和几个婆子外,余者倒都是府里又派来的。其中最属这个管着小厨房的李嫂是最紧要的人。 只是于清瑶这些日子却根本没有进过小厨房,虽然觉得李嫂手艺一般,可哪里想得到居然连食材也是有问题的。 今天是被雪儿瞧见这菌子不新鲜,谁知道之前的食材是不是也都有问题呢?那青菜,可是摘了烂菜叶的?那鸡鸭鱼肉是不是放了两天,有了味道的? “我就说前个儿太太吃的燕窝味道也是怪怪的,说不定就是被这家贼偷了好的再以次充好呢”雪儿瞪着何嫂,不依不饶地指责。 何嫂却是真的急了:“太太,可真是冤枉。前个儿的燕窝,还有这些天我做的食材可都是在府里大厨房领的,不关我的事。” “大厨房送过来的?”于清瑶低声问着,缓了缓,又道:“大厨房那边也不会把他们捡剩的菜送过来……我记得,府里的规矩好像是每天各院小厨房提了单子过去的吧?既是如此,你仍是坚持说这些食材是大厨房领的?” 李嫂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是却仍是一口咬定这食材是大厨房领的。又道:“太太既是知道府里的规矩,那就该知道像小的这样的,根本没有资格去采买……除了院里的太太或是哪位姑娘有特别的要求,打发小的们去街上现买的东西外,府里所有的东西都一率是由采买的管事经办的。小的又怎么会随便买了次品来胡弄太太呢?” 李嫂的话一说出来,雪儿还没反应,门外已经传来一声清叱:“李嫂,你不要乱说话……” 安置了许婆子的五儿快步而入,匆匆向于清瑶施了一礼,才道:“太太,想是李嫂没留意,把食材放得久了。应该是不干大厨房那头什么事的……”说话的同时,五儿却是向于清瑶使了个眼色。 看在眼中,于清瑶就知五儿是另有话要说。当下也不再问那李嫂,只是淡淡道:“李嫂,这食材的事,可大可小。若说小呢,不过是吃的,左右是吃不死人的。可若往大了说,若吃坏了肚子,惹了什么重病,也不是死不了人的……不管是哪个,你这个厨娘总是脱不了干系。你且先回去想清楚了,这食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我再召你问话” 李嫂低垂着头,深施一礼,一声不吭地转身退下。看着她退了下去,五儿才吁了一声,又左右去看。 这会儿屋里除了于清瑶就是雪儿和锦屏两个。雪儿是个没自觉的,打从前,于清瑶就从没什么事避着她。可锦屏却是不同,一瞧着五儿的模样,就知她有什么话想要和于清瑶说,忙道:“太太,奴婢去瞧瞧许妈妈,她初来乍到,想是有许多不知道的……雪儿” 她这样刻意叫了雪儿,雪儿再笨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有些不甘愿,可却也作势要往外走。 于清瑶却是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都留下吧我这屋里,但凡是尽心尽力为我的,我都是一视同仁,避来避去的做什么呢……” 雪儿大乐,往于清瑶身边一凑,仰起头来冲着五儿乐。锦屏偷看了眼于清瑶,虽然没有再往外走,可是却始终都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 五儿左右看看,虽然神情有些低落,却仍是恭敬地上前,温言道:“太太,您先消消气,这事的确是李嫂太不对。可是……” 于清瑶扬眉,笑盈盈地睨着五儿,淡淡道:“五儿,你一向都是个爽快的。这会儿怎么反倒这样吞吞吐吐了?” 五儿一笑,似乎仍有迟疑,过了一会儿才道:“太太,管大厨房采买的管事姓赵,就是四儿嫁的那个赵管事。” “哦,”于清瑶微微一笑,也不说别的。 五儿特特提醒的这事儿,她刚才就已经想到了。李嫂那样一肚子委屈的样子,如果不是真的受了冤枉,是万万做不出的。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事情自然就是在大厨房那边。可大厨房那边,又有几个有那样大胆子的?想来想去,却还是落在了四儿那个丈夫身上。只不知,这里头又有多少四儿的干系。但想来,总是在旁怂恿的吧? 看到于清瑶这样平淡的表情,五儿似乎是有结急了:“太太,这位赵管事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夫人的陪嫁,自打管着采买,就很受夫人器重。太太您何必为着这点小事和夫人作对呢” “和夫人作对?”于清瑶失笑出声:“五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管事做错了事,我若是说出来,那就是和夫人作对了是吧?”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五儿咬着唇,犹豫了下,还是道:“太太,咱们四爷在府里全仗着夫人维护,才有今天。您要是得罪了夫人,怕是四爷也要恼了您……” “是吗?”于清瑶看着五儿,只是微笑。没想到五儿若是收敛了急躁的脾气,说起话来倒也是有条有理的。能这样分析利害关系,也算难得了。只是,揣度主子心思上,还差了一点。 不过,五儿能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却分明就是投诚的意思。她要是太冷,只怕要寒了这丫鬟的心了。 心里想着,于清瑶就笑道:“五儿,你是府里的老人,之前一直侍候着夫君,有很多事比我知道得还清楚。以后,凡是你有想到的,定要像今日这样来提醒我。” 听到于清瑶的肯定,五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她低声应是,又问:“太太,您看要不要把李嫂唤进来喝斥几句就算了……” 于清瑶微笑,却没有回答。雪儿气得脸色涨红,可是看看于清瑶却又忍了下去。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脚步声。有小丫头脆声招呼“四爷回来了……” 显是林华清自前宅赶了回来。刚才在后门别了,林华清就赶往前宅。想是要把恭平王世子妃有喜的事情同勇义侯说说。 若说妇人怀孕之事,本属平常。可是有时候到了一定的身份,这子嗣问题,就不仅仅只是夫妻或是家庭之事。轻者牵动整个家族,重者甚至可能像现在这样,牵动整个政局。 虽然知道张婉莹有孕是个大事,将可能影响日后立皇嗣之事。可是到底是离得太远,反不如现在这些小事,让于清瑶关注。 眼见林华清进了门,于清瑶就笑着起身,“回来了?一会儿可还要出去,是在家里用晚饭吧?” “我陪娘子……”林华清笑着,目光一转,已经发觉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虽有所觉,他却未曾询问。只是笑着和于清瑶闲话。 听到林华清说晚上说什么时,雪儿忍不住嘀咕:“知道是那样的东西,端上桌来怎么吃得下呢?” 于清瑶皱眉,回头轻声喝斥了一声。林华清却转头顺势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东西吃不下的?” “没什么,不过是内宅的事,夫君不用管。”于清瑶笑着敷衍。雪儿却是不管于清瑶的眼色,直接道:“四爷平日少在家里,还不知道小厨房里尽拿些烂的臭的菜给咱们吃呢” “烂的臭的?”林华清扬起眉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于清瑶。 于清瑶却只是微笑:“雪儿说得太夸张了,哪里有什么烂的臭的,只不过是不大新鲜就是了……” 五儿在旁急得不行,忙插嘴道:“太太已经教训过厨房的李嫂了,她以后再不敢了。” 转过目光,于清瑶笑盈盈地瞥了眼五儿,却没有说话。 而林华清若有所思地看看于清瑶,也是笑着没有说话。 两个主人不说话,可丫头们却不清静,雪儿瞪着五儿,哼道:“五儿姐姐,太太什么时候教训了李嫂?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可还不是这么说的呢” “雪儿,太太还没说话呢,你就消停些吧”压低了声音,五儿抱怨。 林华清看着于清瑶,忽然笑起来:“娘子,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置呢?” 于清瑶闻言浅笑,反问道:“夫君觉得我该怎么处置?” 伸手接过锦屏斟的茶,林华清啜了一口,才抬头望着于清瑶,平声道:“这后宅之事,我早就说过全任娘子作主——我不管的。” 林华清说出这样的话,于清瑶倒是不意外。可五儿却一个劲地眨眼睛,看于清瑶一直不看她,她就有些着急,竟是直接道:“太太,奴婢刚才和您说的话您可要考虑清楚啊” 于清瑶笑笑,却不答她。若是雪儿、锦屏,根本不会说之前的那些话。若是柳絮,提醒过后,主子不曾言语,怕就要当作自己从未提醒过什么了。只有这个五儿,虽有心思,可却还是躁了些。 低笑着,她也不去看林华清,只是转目看向雪儿,轻声问道:“雪儿,你说,若是从前,我会怎么处置这个事儿?” 第八十五章 黄昏将至之时 于清瑶突兀地这一问,让雪儿不由得一怔。虽然原本是想张嘴就答的,可是想想,却不由嗫嚅。 偷眼看看林华清,她涩声答道:“要是从前在侯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声音低沉,雪儿心里很是失望。 从前,在安乐侯府里,像这样的事,多了。那时候小姐怯懦,总是说“不是什么大事,忍忍也就过去了”。所以她们院里,吃穿用度总是最差的。直到一年前小姐渐受老夫人看重,才好了起来。 难道,现在小姐竟又要像从前一样忍了?如果是这样,只怕以后又要像在安乐侯府中一样难熬了。 这样想着,雪儿的头就垂得更低了。 看着雪儿的模样,于清瑶仍然面带笑意。“是啊,不是什么大事,忍忍就过去了……”她低声笑着,甚至没有去看林华清,声音低沉,眼神恍惚,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可是这个世上,有些事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有时候,你越是忍,别人就越觉得你是怕了,不仅不会收敛,反倒更加欺压你……” 虽然于清瑶没看林华清,可是林华清的目光却始终是落在于清瑶身上。听到于清瑶的低语,他垂下眼帘,虽然不说话,可嘴角却是飞翘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虽然于清瑶还没有明确表明态度,可是五儿却是面色大变。嗫嚅着,她想说些什么,可看看林华清,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而雪儿早就听得眼睛发亮,一扫刚才的失望之色。 “太太,您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雪儿掀起眉,转目睨着五儿。甚至连称呼都刻意恭敬了几分。 于清瑶听得发笑,忍不住调侃道:“真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雪儿连连点头,只差拍胸脯下保证。 于清瑶看着她,微微一笑,招手唤她上前,却在雪儿附耳过来时低声笑道:“你的胆子不够大,身子不够壮,我怎么敢上你去做这事儿呢?” “谁说奴婢……”雪儿眨巴着眼睛,突然醒悟:“太太是想我去喊妞儿过来?” “聪明丫头”于清瑶笑着赞了一句:“你去叫了妞儿,抱了菜筐,扭了李嫂去大厨房分说。我倒要看看大厨房的人到底怎么说……” 雪儿不笨,听到于清瑶如此这般说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在大厨房闹将起来,那隐在幕后的什么赵管事,还能不出头? 偷笑,雪儿转过头,瞥去林华清,忙又捂着嘴收敛了笑意。太太的法子是好,可是就这么当着爷的面前说了出来。爷会不会…… 抬眼瞥了眼雪儿,林华清笑道:“你这丫头,你太太叫你去办差,不快点儿去,还杵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再不去,一会儿大厨房里可是要忙得没人搭理你们了……” 此时将近黄昏,正要到饭时,厨房里怕是已经都忙了起来。 听到林华清的话,雪儿哪里还有顾虑。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跑去。 于清瑶看着雪儿跑出去,笑意更深两分。转过头看着林华清,她柔声问道:“夫君,我处置得可还算好?” 林华清闻言,只是发笑:“娘子觉得呢?” 于清瑶笑着睨他,低嗔道:“什么时候你林公子也这般不解风情?竟是连一句夸奖的话也不会说。” 林华清闻言大笑,却转头招呼五儿:“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先端上来让太太垫一垫肚子,只怕再过一会儿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了。” 五儿眨巴着眼睛,还想说话,可被锦屏一拉,只得退了出去。 丫头们一退出去,林华清立刻起身走到于清瑶身边,竟是从后面直接揽住于清瑶的身子,附耳过去,柔声道:“娘子果然处置得很好,为夫很是满意……” 被他揽着身子,于清瑶只觉身子发软,面上先就泛上一抹红晕。可是听着林华清的夸奖,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五儿说得没错,林华清从小到大,都是被夫人宠着维护着才有这样的地位。可是她想错了一点。哪怕是赵氏再维护林华清,那都不过是表面。维护的人没有那份真心,被维护的也不曾心存感激。大家也不过是在明面上维持着母慈子孝的佳话罢了。 从前林华清就曾对她说过这后宅里的日子不好过。虽然未曾明说,却早就暗示了她要想过好日子,切不能太过软弱。如果有了林华清之前的话,今日她还要一再忍让。只怕不只雪儿,连林华清都会觉得失望了。 “娘子,刚才那许婆子是怎么说的?”想起这事儿,林华清立刻就问起来。可目光扫过于清瑶黯然的眼神,就立刻知道大概事情不顺。 “华清,只怕,我找不到我娘了……”只说了一声,于清瑶已经泪盈于睫。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明明已经压下悲凄,想得通彻了,可是这会儿被林华清一问,她就又立刻悲从中来,竟是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 “怎么会呢?清瑶,你先莫慌,就算是这许婆子说不清楚,咱们总还可以想别的法子……”低声说着,林华清转到前面,抬手抹着于清瑶脸上的泪。 可是他却是劝,于清瑶的泪就越是流得凶,竟似怎么都停不下来似的。林华清半跪下身,看着于清瑶,竟似有些发呆,全不知该要如何劝慰一样。怔了好一会儿,竟是突然俯近身,突兀地吻上于清瑶的唇…… 被骇了一跳,于清瑶睁大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眼眸,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唇上的温热,杂夹着另一个人的气息,让她有刹那的失神,全忘了自己正在哭泣。直到唇瓣相分,林华清往后退了半步,她才眨巴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华清。 “呃……”不知怎么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竟是这样突然打了个嗝。打过嗝,她眨了下眼,才猛地抬手捂住嘴。 看着微笑的林华清,于清瑶涨红了脸,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忍俊不住,林华清低笑出声,“这下,不哭了……”冲于清瑶眨着眼,他的笑容十足的促狭。 于清瑶又羞又气,抬手捶在林华清的肩头上,却被林华清一下抓住,用力一拉,顺势挤坐在椅上,另一只手已把她拉入怀中。于清瑶还要挣扎,可被林华清用力一抱,身子便软了下去。 附在她耳边,林华清柔声道:“娘子,我知你心情不好,可是事情再难,总有解决的法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寻回姨娘的……” 于清瑶咬着唇,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臊。刚才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刚才竟在林华清面前那样哭泣实在是有些丢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竟似无法掩饰情绪…… 把头倚在他怀中,于清瑶吸了吸鼻子,低声把许婆子说的那些话一一说了:“夫君,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姨娘她过得好不好……从我懂事,就只见她活得低微谦卑。好像只要迈错一步,做错了一点事,就会毁了一切……可是她那样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没有避过那样的命运。我只恨自己那时候什么都做不到,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卖出去……” 哽咽着,她低声呢喃:“自从动了心思想要寻回姨娘,我近来就常常做恶梦,梦到姨娘被人欺负,哭着向我求助……我很怕,怕姨娘这些年来真的过的是那样的苦日子……” 轻轻抚去于清瑶脸上的泪,林华清柔声劝道:“那不过是梦,哪里就当得真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洛阳也不算太远,我打发人过去细细寻那刘牙婆就是……你放心,洛阳知府与先生有旧,想来,只要用心,总是能找到那刘牙婆的。等找着了那刘牙婆,我陪你亲自去洛阳向她问询就是……” “去洛阳?”目光微瞬,于清瑶抬眼看着林华清,只觉似做梦一般。“便不说别的,世子那边的事……” “我又不是世子的贴身侍卫,哪里用得着整天跟在他身后呢?”林华清想想,忽然笑起来:“现在世子成了亲,可是不像从前那样孟浪了……不止是他……从前京中的三个浊世魔王,是真的销声匿迹了。” 虽然林华清的声音平淡,可是多多少少却仍透出些感慨之意。 于清瑶想起初次见着林华清。长街之上,三个肆意纵马的少年,也不觉有些唏嘘。 且不说已远去边缰的郭可安,只是恭平王世子就已经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了。那时候的世子,纵马狂歌,走马斗鹰,看似荒唐不羁,肆意妄为,可其实却从没有做过一件恶事。那些荒唐,也不过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保护罢了。而现在,恭成王府失势,他自然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掩饰了。单只这一月,已连连做出几件让朝野惊叹的事,一改众人眼中对这位荒唐世子的印象。 别人或许不知,可于清瑶却是知道的。不消两三年,恭平王世子就会成为皇嗣的热闹人选,和她那姐夫一起争夺那把闪闪发光的宝座。 “唉……”轻声叹息,两人目光相对,才知竟是同时叹息。虽然未必是感叹一件事,可是目光相对,却仍都抿唇微笑…… 第八十六章 目凝神细看端详 目光相对,于清瑶忽然记起一事,忙正色问道:“夫君,你可知恭平王府里有一个掾史,叫何强的?” 突然转话题转开,林华清倒是怔住,想了想,才道:“恭平王府中的掾史也有十几个,我认得不全。只是,我认识的人中却没有叫何强的……娘子,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难道有什么缘原?” “怎么会没有呢?难道是在恭成王府……”于清瑶有些失望,被林华清扳着肩膀,她才醒过神。看着故意装出怨色的林华清,笑道:“实不相瞒,这何强却是雪儿儿时的邻居……” 她只说了半句,林华清就扬起眉来,“我知道了看来,是有人竟想做红娘。” 于清瑶抿唇浅笑,想想,才求道:“夫君可能帮我打听一下,这个叫何强的人到底是在恭平王府还是在恭成王府?我只听说他中了举在王府中做掾史,却不知到底是哪儿……夫君,雪儿自幼跟在我身边,与别个情份又不同,我不想让她像旁人一样配个小厮。” “我明白,”林华清微笑,“就像之前柳絮一样,你也想放雪儿出府,消了她的奴籍,让她自行婚配。清瑶,你可知,似你这样为身边丫鬟打算的,已经很少。” “她们不同……”于清瑶低声呢喃,想想,却笑道:“好歹是在身边侍候一场的,自然不能太亏欠了她们……如果说她们是想要留在府中,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归宿,我自然是要留着她们的。可柳絮从前就一直想消了奴籍,而雪儿,我却不忍见她就那样从丫头变成媳妇子再成了老婆子……夫君,我要雪儿嫁个好人,快快活活地过一生。” 林华清掀起眉毛,笑看着于清瑶,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娘子总是待雪儿与众不同,可想来总是有缘由的。 “娘子所愿,为夫自当尽力相助。” 听到林华清的话,于清瑶大喜。欠身而起,她想要福下身,却被林华清拉住。虽未拜下,却仍低声谢道:“多谢夫君……这件事,还请夫君莫要让雪儿知道,待事成后我自会同她说。” 林华清点头,还未说话,于清瑶却突然挣开他的手,竟是飞快闪到一旁。林华清一怔,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真是,耳目灵敏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摇着头,林华清笑着瞥了眼于清瑶,看她半转过身去,细细理妆,不由起身,凑近身低笑道:“其实娘子刚才的样子才真是好看……” 于清瑶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在外面锦屏低声叩门时扬声唤她进来。 锦屏进门,从始至终都是半垂着头,似乎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恭谨之色。虽然也怕被丫头们看出自己刚才哭过,可看锦屏这般模样,于清瑶又未免觉得她太过拘谨。也不知还要多久,锦屏才能真正认她为主…… 点心不是新做的,吃也也干,于清瑶一块还未吃完,就已听到喧哗之声。心知大概是大厨房那边的消息传来了。放下手里的点心,顺手接过林华清递过来的茶,于清瑶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抬起头来看快步跑过来的五儿。 “太太,不好了”五儿跑进屋来,顾不得礼数,直接就大叫:“雪儿和妞儿在大厨房那边闹得凶了,被厨房里的人打了……现在又被赵管事压着,说是要请示夫人,治她们两个的罪呢” “治罪?”于清瑶抬起头,冷冷地笑了声“这位赵管事好大的威风,不过是去讨个公道,就要治罪?”看着五儿惶急的表情,于清瑶慢慢站起身来,“去把那件杏色的便服找出来。” 不理五儿多么急切,于清瑶仍是慢条斯理地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件衣裳,才施施然地起身往宣华院走。 也是快到问安的时候了。虽说晨昏定省,本是规矩。可侍寢之事自有丫鬟,所以他们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时间也就不是太晚。多半都是在晚饭前过去问安,若是长者有意留饭,就留下吃了晚饭,陪着说笑一会儿。不过,大半时间不过是问个安就是。尤其是林华清多半都不在家中用饭,她这个儿媳往常更只是过去请个安就回的。 侧目回望,看着面色冷沉的林华清,于清瑶笑道:“夫君倒是少有这样的表情……”林华清是个喜笑的,不管什么时候,脸上多半都是带着笑的,像现在这样,的确是少见。 林华清嘴角微翘,却立刻又收敛:“为夫也不是对谁都笑面相迎的——若是娘子自然是要的,可若是别人……哼,” 听他冷哼,于清瑶忍不住发笑,几乎忍不住要玩笑说“便不是我,对着美人也是要笑的”,只是话未出口,已经觉出过了,忙垂下眼帘,抿唇浅笑。 睨着她,林华清探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为夫这样冷脸,总有人是要怕的。” 于清瑶心中暗喜,也知道林华清这是在为她撑腰,心中更欢喜万分。 绕过花木,才踏上石径,就听到远处传来笑声。 不用转头去看,于清瑶也知是二嫂何氏。虽然对这二嫂心中始终有所忌讳,可她仍是笑着回头,亲亲热热地招呼。 何氏笑着应声,睨着林华清还握着于清瑶的手,啧啧有声:“到底是我们家老四,哪儿像你二哥一样,万分情趣都没有……” 于清瑶有些发窘,不由往回挣了挣,林华清却只是笑笑,根本就不放手。 何氏笑着掩嘴,也不再揪着这事儿说。反是冲着于清瑶眨了眨眼睛,笑道:“四弟妹,我刚才怎么恍惚听到,说是你院里的人犯了什么事儿似的呢” “是吗?犯了什么事?”于清瑶眨着眼,忽然回过头,笑着问锦屏:“锦屏,你刚才说雪儿拉着李嫂去大厨房对质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事?我这会儿还是一头雾水,竟是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呢” 锦屏见问,忙应道:“回太太,雪儿去大厨房,是去对质,可不是去惹事……许是说什么犯事的不是雪儿呢” “我想也是……是怎么回事来着?啊,你说来着,好像是那个李嫂拿不新鲜的菜来做菜,又偷了燕窝以次充好吧?这雪儿也是,既然是李嫂不好,禀明了罚她就是,何必还揪着她去大厨房对质呢?这雪儿,心就是太实了。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啊,就是到大厨房,不还是一样证实了李嫂的错吗?” 于清瑶叹息着,转目看着锦屏。虽然锦屏行事太过小心谨慎,可是这会儿配合她却也很是机灵。“太太,依奴婢看,那李嫂说得也不像假话。若是假话,她又怎么敢一个劲地说要去大厨房对质呢?可能真像她说的那样,那些个不新鲜的食材,还有那些次燕窝,都是大厨房的人拿给她的。” “胡说大厨房的食材都是按各院采买的,怎么可能偏偏就轮到咱们院里是那么不好的食材呢?”于清瑶喝叱:“要是按你们这么说,还就是采买上的人出了差错,偏偏把这不好的东西送到咱们兰院了?” “也、也说不定呢……”锦屏低声嘀咕,好似真的被于清瑶骂怕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什么叫也说不定呢?”林华清在旁,忽然扬起眉来,“我怎么越听越是不对?清瑶,你之前不是说不过是件小事吗?怎么这还牵扯到大厨房,又是采买上的?难道竟是哪个狗奴才克扣了不成?” 林华清一怒,面色阴沉下来,甚是怕人。饶是于清瑶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是有些怕起来。 何氏瞥见,脸上的笑便有些尴尬:“四弟莫要动怒,许是一场误会。之前,我也是听得不明不白的,说不定不是呢” 林华清冷哼一声,沉声道:“若是误会,也就罢了,若是那狗奴才连我都竟敢这样克扣,那指不定二哥、大哥院里也是这样的……要是胆子再大些,说不定连母亲那里也要动些手脚。这样的驻虫,留来何用?趁早打杀了才解气” 何氏讪讪地笑着,抬眼瞧着似乎仍有些迷糊的于清瑶。心道:就是克扣你们兰院,可也不是冲着你这主子,而是因着你这娘子了。整个林府,也就你们夫妇俩还懵懂不知母亲现在冷落着这新进门的媳妇了。也是,可怜介的,怎么偏偏娘家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虽然知道何氏在打量自己,于清瑶却只作不知。三人一路无话,不消片刻,就到了宣华院。 还未走进宣华院,就听到有人在叫:“奴婢不服奴婢没有错……” 听到声音,于清瑶不由扬起眉来。这声音,她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可怎么听着雪儿的叫声,竟是带着哭意呢?难道竟真的是被大厨房的人打了? 先前,五儿虽然说过雪儿被打的事,可是她只道是推攘冲突,可这会儿一听到雪儿这样的声音,不由得也有些发急。 回眸看了眼林华清,她用力挣开手,竟是抢在何氏前面先进了宣华院。 何氏落后一步,看着于清瑶的背影,不由皱眉。因为不是长媳嫡妇,所以一向好面子的她,在林家分外注重个体面。虽然于清瑶不过是越过何氏先走一步,可却是让她大大不悦。 慢一步走进院中,只见院中跪着三个人。却是两个年轻丫头外带一个中年媳妇子。何氏立时认出那丫头里有一个正是于清瑶贴身侍女。 瞧在眼中,她不由抿起唇,小心地掩去那抹嘲弄的笑意…… 第八十七章 浑不似一人 何氏看着于清瑶沉下来的面色,眼中暗藏笑意,可嘴上却笑道:“呦,这是怎么了?竟都在院里跪上了……弟妹,莫不是你院里的人真是把事情闹得大了?” 掩唇低笑,何氏本以为于瑶瑶大概又是笑着转开话题,却不想于清瑶回眸看她,竟是目光冷沉,没有半分笑意。 “起来!”于清瑶垂下眼帘,看着雪儿,沉声喝着。 雪儿一愣,没有应声而起,而是仰头看着于清瑶,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 看着雪儿脸上两眼的红檀,还有被扯坏的衣袖,于清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叫你起来呢!没听见?” 雪儿眨巴着眼,“啊”了一声,才跳起身来。在她身边的妞儿也立刻跳起身来,还低下头,去打扫着膝上的灰尘,拉扯被扯得发皱的衣服。嘴唇颤微着,也不知是在嘀咕着什么。 看到两个丫头都站起身了,李嫂瞪大了眼,却不敢爬起身来,只涩声道:“太太,起不得的……” 李嫂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接着她的话冷哼道:“四太太,您这是在做什么?她们可是跪在这儿等着夫人发落的。您就这么让她们起来,可是大不敬了……” 于清瑶扬起眉,回过头去,看着从正房里出来的妇人,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冷笑。 “四儿,啊,或者该叫赵管事娘子?!”看着四儿得意的笑脸,于清瑶突然把脸一沉,沉声厉喝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莫不是以为嫁了人,做了后宅的管事媳妇,就威风起来了!连主子说话,你都能挺上嘴了是吧!?” 睨着四儿笑意骤敛的面容,于清瑶毫不留情面,直接就骂道:“不开眼的东西,给你几分颜面,就登鼻子上脸,真以为自己是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清瑶这一开骂,满院的人都怔住了。且不说别人,站在于清瑶身边的何氏就先傻住了。看着于清瑶,她眨巴着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于清瑶嫁入林家,虽然才两个月,而且大半时间都是在农庄上度过的。可在林家所有人眼里,这新嫁进来的媳妇是个温驯柔善的人,别说这样凶悍地骂人,就是连说话稍大声些都没有。可这会儿,这样的凶悍,这样的刁蛮,这样的尖酸刻薄,活脱脱就像是另换了一个人。 歪着脑袋,林华清看着于清瑶,嘴角微翘,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来。 从认识那天起,他就知道于清瑶不是个好惹的,可像现在这样,却还真是没见着过。这样的凶相,不像是豪门千金,反倒像是……啊,有一点像那日见的白氏的模样…… 细看看,果然,不单是这气势,就连动作也是有些像的。于清瑶此刻分明就是在模仿那姓白的胖妇人。若是不知,怕是真要被她唬住,可是在这样的狠厉之后,她的指尖却分明是在捏着袖口。 抿唇微笑,他笑盈盈地看着于清瑶,却不说话。 被于清瑶骂得脑子有些发怵,四儿眨巴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辩道:“四太太,让雪儿她们跪着的可不是我,是夫人。她们是做错了事,才被夫人罚跪在这 朱户人家第5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里,等着处置的。我只是好心提醒……要是这府里做错了事的都个个不遵规矩,那岂不是乱了规矩?!” “我?你是在和谁我啊我的?”于清瑶冷笑,“似你这样的贱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我?!” 其实于清瑶不是规矩大的人,平时身边的丫头说话她从不在意。可现在,她这样揪着四儿的失言,却是分毫不放。指头一点,寒声骂道:“若说不守规矩,你就是第一个!妞儿,你没看到有人对你主子不敬吗?” 刚被人推攘揪扯了好一阵子,又挨了几下打,妞儿心里正憋着一股火。这会儿听到于清瑶的话,哪里管身在何处,竟是应声上前。揪住四儿就打。 “叫你没有规矩,叫你不敬……”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打下去,四儿的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一时没有躲闪开,吃了亏。四儿惊叫出声,捂着脸,瞪着于清瑶,恨声道:“四太太,这里不是兰院,我是夫人委任的管事娘子,您这么做,可是大不敬!” “别拿那些个什么规矩来吓我!四儿,你是挨了打都不长记性是不是?若再这样和我说话,打烂了你那张脸都不够……” 四儿吓得倒退一步,生怕妞儿又扑上来,紧紧捂着自己的脸。 何氏看得眼晕,眨巴着眼,呆在那里忘了说话。 院中正闹得凶,正房里已经有人撩帘出来。一出来,先就喝斥四儿:“赵家的,你是犯的哪门子冲,居然这么没规矩,还不快退下!” 于清瑶冷眼看去,却是赵氏身边的得力丫头晴好。勾起嘴角,她淡淡笑着,看着晴好喝斥四儿,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似的表情。反是何氏,在晴好出来时终于醒过神来。看着于清瑶,低声道:“四弟妹,你刚才那是闹的哪一出啊?只怕已经惊动母亲了,你啊,一会儿进去可要马上认错……” 声音稍顿,她又道:“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何必为着一个贱婢伤了母亲的颜面……” 于清瑶转目看看何氏,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可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可惜,这满府的人似乎没有人这么想啊!” 目光转入,她看着雪儿的脸,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是她让雪儿去闹的,可是却没想到有妞儿跟着,居然也会吃了这样的亏。 无意克制那升腾而起的怒火,于清瑶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三分。 从她重生后,对雪儿就有难以言喻的情感。她小心护着雪儿,宠着、纵容着,甚至带着种报恩的心情。有意无意,雪儿已成她不可为人触动的逆鳞。如果说她近来已经看淡了许多事。不想去怨、去争、去斗,可现在被触动逆鳞,她却是再也无法忍下去。 “雪儿,你先在院中候着……在我没有回来之前,若是有什么人说想要处置你——你可知道要怎么办?!” 雪儿眨眼,也是机灵,立刻就大声道:“我是太太的丫头,从于府到林府,奴婢就只听太太一个人的。若是别个人,想要处置我,也得太太您首肯。” 于清瑶闻言,不由微笑。她是笑了,可院中不少人却是脸色更难看了。 晴好偷眼看着于清瑶,强笑道:“四爷、四太太,夫人在房里等着你们呢!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 于清瑶微微一笑,却没有抢先,反倒回首笑道:“二嫂先请。” 何氏睨着她,心中暗道:这会又客气上了!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 虽然心中作如此想,她却仍是仰着头,先一步进了正房。进了正房,就先笑道:“母亲可是听到了?刚才四弟妹可是把我吓着了,就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咦,赵管事也在啊!?” 好似才看到半弯着腰站在赵氏面前的赵管事,何氏轻咳一声,似乎是有些尴尬似地道:“可是……我想四弟妹也是一时冲动……” 虽然话没说完,可是她的意思却已经表露无疑。 可是赵管事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向赵氏哭诉,反倒在林华清和于清瑶一进来之时,就立刻走到林华清面前,躬身道:“那大胆,倒叫四爷动怒了……” 没提于清瑶,赵管事虽是毕恭毕敬,可不论从言词或是动作上,都表明他只是敬着林华清一人。 于清瑶扬起眉,虽未说话,可却暗暗打量面前的赵管事。这么打量着,面前这赵管事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多岁。生得端方,人也显得朴实,可目带精光,却分明不是个老实人。 心中冷笑,于清瑶先向赵氏施一礼,就睨着赵管事冷笑道:“赵管事是吧?就是你令人抓了我的丫头?!我乍一听,还当是什么人,可问了才知却是管采买上的管事。怎么?不管采买,倒要管上内宅丫头们的事了?” 没有等赵氏问话,更没有解释刚才在院中发生的事,于清瑶直接就喝问赵管事,实在是上极无礼的事。 可是赵氏端坐在上首,却是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没颤一下。 抬眼看了看于清瑶,赵管事沉声道:“回四太太,不是小人越权。而是您院里的两个丫头实在是不像话。小的管着厨房采买也有十几年了。这大厨房里给各房各院的烧饭,这些年来从就没误过事,可今天被您院里的两个丫头一闹,竟是到现在还没做好晚饭……” “哦,是吗?原来竟是耽误了那么大的事!”于清瑶淡淡笑道:“是该罚——不过,这要罚,也是我罚,什么时候轮到你赵管事出头了?!” 不提赵氏,于清瑶只是揪着赵管事不放,又冷笑道:“既是赵管事把我两个丫头抓了,那想来是对这前因后果知道得一清二楚,才动手抓人的了?” 第八十八章 莫相欺 听了于清瑶的话,赵管事目光微闪,显然没有想到于清瑶竟会如此咄咄逼人。刚才在屋里,他就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四儿的哭声,让他心里发揪。虽然有些恼四儿看不出眉眼高低,非要这会儿去触霉头,可是心里还是很心疼的。 他年过四十,虽然算是这内宅中掌着实权的人物。可他自家却知自家事,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想头。府里年轻的丫鬟虽多,可丧妻后他却从未曾求夫人为他择个丫头再娶了。不曾想,上个月突然从天掉下美事,夫人竟把四儿配给了他做娘子。 他起先还怀疑,尤其是听说是四儿自己挑的他,就更纳闷。不是没问过四儿为什么放着府里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小厮不选,非选了他呢四儿只说慕他能干,就是年纪大也没什么关系,年纪大反倒更疼老婆。其后更对他加倍小意,温柔体贴,就是他不曾想到的事也肯为他做了。所以,虽才在一起不过一月,他却很是疼这个青春年少的娘子。 若不然,他也不会像夫人举荐四儿做了管园子的管事媳妇。更不会听了四儿之言,暗中动手脚刻薄这位四太太。做采买的,哪个不是暗中做手脚?又哪个不会克扣?就是夫人,也是默许了的,只要他不太过份,那小来小去的银钱,太太也不屑与他计较。 府中的食材,原本也不是日日捡那最新鲜的,只要过得去,又刻意把侯爷夫人院里的食材都选得最上等的,也就是了。不是说皇宫里头,官家的贡品也有那样的规矩,万万不可上那稀少难得的新鲜之物吗? 这些年来,他都一直是这样做的,也不曾见谁来闹。只是,这几日兰院的食材,到底是有些…… 如果不是因着四儿哭诉四太太刻薄,曾指使丫头打她,他也不至于一时之气把送到兰院的食材弄得那么次。不过说起来,四儿倒说得不错,这位看似温婉的四太太真的是个刻薄的人。居然这般恶毒,在夫人院中,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人打四儿,更何况从前在农庄时? 心里气恨,又被于清瑶这样喝问,赵管事心里就更加不忿。 “四太太,您说什么真相,小人可是不清楚”他就不信,当着夫人的话,这位四太太还能把他如何了。 “不清楚?”于清瑶冷笑,忽然转过头,笑着对赵氏施了一礼。“母亲,请恕媳妇今日失礼。媳妇自嫁入林家来,母亲一直关爱有加,深恐儿受半分委屈,甚至为了免去媳妇烦恼,还特意叫夫君陪着我在农庄休养……母亲对媳妇的好,媳妇时时挂在心上,只觉这一世都无法回报……” 说着话,于清瑶垂下头,抬手去拭眼角。旁人看着,只道她心情激荡之下,竟至流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眼中没有半分泪意。 “今日媳妇受邀前往恭成王府吃酒,母亲也是知道的……因着中途恭平王世子妃不适,媳妇与她交好,也就陪着她提前回了府……原本媳妇还想着叫李嫂找出上次母亲叫大厨房送去的好燕窝,熬了燕窝粥送来孝顺母亲的。可不曾想,打发了雪儿去厨房,就瞧见……” 声音稍顿,她抿着唇,似乎悲难自禁:“母亲,媳妇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是媳妇看不得母亲的一片心意,就被这些刁妈这样糟贱了……若是不知道的,还真当母亲因着媳妇家遭变故,就故意待薄媳妇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赵氏再也坐不住了。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她皱眉道:“清瑶,你莫要着急,有什么话尽管说得清楚明白,有母亲为你作主。若真是有不长眼的奴才背着我胡来,我绝不轻饶她……” 说着话,她扬起眉,喝道:“李嫂……” 赵氏才叫出一声,李嫂还没反应过来,于清瑶却抢在赵氏之前,喝道:“李嫂,贪了太太赏下的燕窝,以次充好,这样的大罪,你还不承认吗?像你这样的贱奴,就该用家法打杀了” 这一句话,她说得又快又狠,原本就有些慌了神的李嫂一听,只觉五雷轰顶。条件反射地就大叫道:“太太明见那燕窝可不是小的贪了我之前就说了,那些菜还有燕窝都是大厨房那头领的……就是刚才,雪儿姑娘押着我去对质。大厨房里的管事妈妈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那些东西,都是赵管事指定了派给咱们兰院的啊” “哦还有这样的事啊?”于清瑶勾起嘴角,转过头,一双眼利若剑芒。“赵管事,你听到李嫂说的话了?她可是冤枉你?” “正是冤枉小人。”转头瞥了眼面色冷沉的赵氏,赵管事一口咬定是李嫂冤枉他:“四太太,小人自从跟着夫人陪嫁入府,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就是做采买上的差事,也有近二十年。若是小人真的做出这种事,太太又怎么会一直让小人管这份差事呢?” “是啊赵管事这样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于清瑶微笑,盯着赵管事,笑笑,“赵管事说的是真话——是吗?”目中含笑,看着赵管事点头,于清瑶竟也未曾追问,反是转过头去。眼波流转,尽是笑意。 其实,想要赵管事说真话,很简单。只要她施用异能就可以了。可是,此时此景,她不屑利用那特殊的能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如果连他都没办法收拾,那日后她又如何去面对更艰难的事? “李嫂,赵管事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老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冤枉他我看,不打你是不会老实交代的母亲,我看还是把这贱人拖下去重重地打杀了吧” 赵氏还未说话,李嫂已经急了:“四太太,我说的可都是老实话。不信你可以叫大厨房管事的王妈妈来问话。我还记得王妈妈说过,赵管事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说是什么血燕,可其实不过是普通的燕窝,光是这一两燕窝差着的可就是好几两银子。就为这,赵管事每年里都还给王妈妈几十两银子的遮口费呢” “血燕?我记得我吃的那个好像不是血燕,不过是上等燕窝啊?”于清瑶看似迷茫地问着,然后忽然“啊”的一声,“母亲,这血燕……”声音稍顿,她淡淡地嘀咕:“要不,唤了王妈妈来对质……” “不用对质了”赵氏沉下脸,冷冷地看着赵管事,沉声道:“赵安,我一直很是看重你的。所以才把这采买的差事交给你。二十年如一日地信任于你。可是你是怎么做的?”抓起手边的茶盏,她顺手丢出,虽没砸中赵管事。可茶盏落在地上,立时碎成几片,也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大太太身子弱,常年都是吃着燕窝的。我就是说上好的血燕,怎么那么吃也没见她身子好些,却原来是你这混帐东西在搞鬼……” “夫人,小的真的是冤枉这李嫂分明就是失心疯,居然这样冤枉小的。小的愿意和王妈对质来证明小的清白……”赵管事不死心,仍是梗着脖子叫嚣。 于清瑶冷笑,正待说话,就听到何氏低声呢喃:“可是大嫂没来,若是大嫂知道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心中微动,于清瑶倒也是纳闷。虽然同是燕窝,血不血燕的其实吃起来也没多大不同。可按理说明氏这些年也该是有所觉察才对啊怎么竟一直没有闹起来,是真的性子恬静至此,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无趣? 猜不透那位总是文静的大嫂,于清瑶也不再去想。直接笑道:“母亲,还是叫王妈妈来对质吧?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岂非因这小人害了母亲的好名声” 赵氏闻言,脸色更冷了几分。指着赵管事,她还待喝骂,林华清却突然倾身近前,竟是一脚踹在赵管事的腿弯上。 没有防备,赵管事应声仆倒地。还未起身,林华清已经蹲下身,揪着赵管事的衣领,反反正正打了两记耳光。 “看清楚了我是谁?不要脸的混帐东西,夫人重用你,你就是这么当差的?是瞧着四爷我好欺负了是吧?居然往我院里送些烂菜叶居然以次充好居然欺瞒夫人居然坏夫人的名声该打……” 嘴上喝骂,手下动作不停,竟是连抽了赵管事十几个耳光,每一下都是狠狠的,全不曾留手。 赵氏看得愣住,一时间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林华清打人。 “你也不看看你家四爷是什么人居然连克扣到我身上……当我是大哥大嫂一样隐忍不究的人?你家四爷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姓赵的,今天,就叫你知道四爷的厉害,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到我身上来……” 林华清沉声喝着,松了手,任赵管事哭叫着,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犹不解恨,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这才抬起头,对着赵氏一笑:“母亲,你看要怎么处置这奴才?” 林华清的笑容灿烂,可赵氏看在眼中,却是怔在那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九章 双目所见未必是真 夜色渐深,灯火昏然,院中静寂如水。赵氏倚坐在窗前,神思恍惚地望着窗外。 虽然主人还未歇着,可是今夜的宣华院却是格外的安静。偶有当差的小丫头在院外走动,也是放轻了手脚,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因着这一片寂静,远处远来的那几声凄厉叫声,就分外清晰。听得赵氏也不由得面色微凝,低声轻叹。 晴好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静静地望着赵氏冷然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夫人,您还是先歇儿吧刚才起,就一直没吃东西……” 说话的时候,晴好小心翼翼的,只怕自己哪一句话触怒了赵氏。虽然赵氏平日里不大好火,可是一旦真的惹恼了她,那下场却是不好说了…… 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想着什么,赵氏只是转目看来,淡淡问道:“侯爷那里可是用过晚饭了?怎么忽然就说是要歇在外书房里了呢?” 晴好目光微闪,斟酌着道:“许是看书正看到要紧处吧” 赵氏听了,未曾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我听说今天四爷回来时去了前宅,和侯爷在外书房里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是吗?” “是,”晴好想了想,又道:“听说四爷走了以后,侯爷心情不错,在外面就能听到侯爷的笑声……” “心情不错”赵氏皱起眉,右手无意识地转着左手腕上的那只玉镯。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低叹。低声道:“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看明白华清这个人……” 晴好虽然听得清楚,可是这样的话却是不敢接下去。垂下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只当没有听到赵氏的话。 赵氏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是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默然无语。 那贱人死的时候,林华清不过才五、六岁,虽是一介顽童,却也是该记事了的。原本,她还有戒心,可偏生林华清大病了一场,之后却好似忘了很多事似的。虽然仍是聪慧,可是比起从前却少了几分灵气。而且对她这个嫡母也是格外亲近。她那时候只以为这孩子真的是一场高烧忘了前尘往事。所以也就不在心里防着他。 再后来,因着那孩子能言善道,讨人喜欢,她也就真的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宠着爱着。满京城,凡是认识她的人谁不说她这个嫡母真是最善的了。这十几年来,就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她也不曾像善待林华清一样宠溺。 她以为她对自己这个庶子,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很透彻。可是今天,她迎着林华清的目光,却忽然间觉得庶子竟是那样陌生。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只知道任意妄为,虽然聪明却只把聪明放在吃喝玩乐上,不求半分上进的纨绔子弟竟也变得那样有压迫感?哪怕是笑着,却仍让她心生忌惮之意。倒好像,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 不、不只是林华清,还有于清瑶。想当初,她初见于清瑶时,对她的印象并不算深。不过是个吹得一手好笛子的名门庶女,既无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又没什么让人为之侧目的才干。而且,看来还是那么温吞水样的性情。 所以,在林华清恳请她上门提亲时,她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一个性情怯懦的女人,又不是生得国色天香。就算是讨了林华清的欢心,也不过是几天功夫。想来,林华清也是一时贪新才想要娶了她…… 新婚之后,因着于府突然遭变,她也未曾多留这新入门的儿媳,直接就打发去了农庄。本来她还以为,林华清耐不住庄上寂寞,说不定呆不了几天就丢下新媳妇自己跑回京里来。可不曾想,林华清居然真是呆住了。就是回来,却也是带着新媳妇一起回来的。 而且,那个她以为性子怯懦的新媳妇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她一连串的惊喜。尤其是今天,真是让她大开了眼界。 执掌府中中馈近三十年,府里哪个敢当着她的面这样嚣张?又有哪个敢在她的院中撒野叫骂?可偏偏,今天那个谁都以为懦弱的于清瑶却这样做了…… 震惊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看走了眼。不只是于清瑶,还有林华清…… “晴好,外面怎么没了叫声?是打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听到赵氏的问声,晴好侧耳听了听,才回道:“许是已经打完了吧五十大板,也该打完了……” 赵氏点头,却又突然冷哼出声:“五十大板?我说了要重重地打,可这板子真打在赵安身上,怕是轻之又轻了吧?打发人去看看,要是他还能走,就让他走过来,若是不能走,爬也要爬过来。” 晴好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才走到门边,正好看到自院外走进来的丫鬟。顿住脚步,她笑道:“雨霁姐姐,太太正打发我去前面看看呢怎么样?”她踮起脚往院外头看,却根本看不到什么。 笑着瞥她一眼,雨霁淡淡道:“赵管事在后面呢打得有点重,他是自己走不了……本来,说是抬了个春凳抬着他过来请罪的。可是我想着,若是那样,只怕太太更要恼了他,倒不如就那样叫他自己爬过来呢这会儿,大概还在园子里爬着呢” 晴好眨巴了下眼,脸上虽然仍在笑,却是有些讪讪的。 虽然同是大丫头,可她和另外几个丫头却到底还是差了些。虽然别的人都说她和雨霁是夫人最器重的两个,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若说最了解夫人的,还是雨霁。没办法,谁叫雨霁命好,生在夫人奶兄的家里。因着祖母奶过夫人,关系不同,四、五岁上就跟着夫人,说是奴婢,可情份却与别个大不相同。且不说平时里可以不用常在夫人跟前侍候着,就是在府中地位也很是超然,就是府中管事,也得礼让三分呢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院外却有了动静,虽然声音很低,可是两人却还是立刻听到了。转过头,看看院外,雨霁扬眉笑笑,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晴好站在门口,听到屋里雨霁笑着回话:“夫人,我叫赵总管爬着给您请罪来了怎么?夫人还没吃饭?这样怎么行呢您要是不吃饭,侯爷知道了,可是要心疼的……” 似乎是轻笑出声,赵氏嗔怪着:“你这丫头,又来哄我……他又怎么会心疼呢?” 屋里雨霁又说了些什么,晴好没有再听,转目看向院外,看着慢慢爬过门坎,跪行而入的身影,她不由咬紧了唇。 从她进府,赵管事就一直是府中采买食材的管事,虽然不是管家,可手里却到底握着些实权,在府里也算是有些体面,平时很是风光。可是没想到,一朝犯了错处,被责罚打板子不说,居然还这样喝令一路爬到宣华院来。虽然入了夜,看到的人不会很多,可是想来经此事后,赵管事在府里也是颜面尽伤,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夫君……”跟在赵管事身后的,正是之前被打的四儿,这会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伸手似的。嘴角嘟起,尽是怨意。脸上的红檩未消,本就难看,因着那怨毒的神情,就更显难看。 借着檐下的灯笼,看清四儿的脸色,晴好不由皱眉。心知四儿是个爱记仇的人,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让四儿以为她故意嘲弄。忙抹身进了屋,低声回禀:“太太,赵管事过来了。” 赵氏抬起眼,瞥了她一眼,平声道:“叫他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我叫了再起来……” 低声应是,晴好出去说了。看着赵管事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跪在院中,就又抹身回了屋里。 “晴好,你的手艺好,还是你去厨房为夫人准备些吃的吧也不要什么太复杂的,就熬碗清粥,再拌两样清淡的小菜就好。” 笑着吩咐,雨霁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赵氏,“夫人先吃了饭,再慢慢教训赵管事好了。左右他在外头跪着也逃不掉……” 赵氏一笑,未置可否。晴好忙施礼退出,快步往门口的倒房走去。 她才进小厨房,外头四儿就跟了进来。看着她,讪讪地道:“那些个小丫头真是,也不知道赶紧着过来帮忙……晴好姐姐,我来帮你。” 看四儿要去烧灶,晴好忙拦她,“不麻烦你了,只是熬个粥,不用生那灶,只用那烧水的红泥炉子就是……”看四儿抿着嘴角,笑得牵强,晴好想想,就道:“你若要帮忙,就帮我把那芹菜择了好了……四儿,你刚才也没有吃吧?一会儿我多熬些粥,你也偷着吃些就是。” 四儿听了,忙再三道谢。又迟疑着问道:“晴好姐姐,赵管事他这次……夫人会不会削了他的管事差事?是不是,就这样赶出府去了?” 晴好抬头看着四儿,忽然笑了起来:“若是要打发出府,大概就没这一顿打了。” “那你是说夫人不会再追究了?”四儿大喜,追着问了两句,见晴好只是笑,并不答话,她又有些发急。“好姐姐,你就告诉下我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好?” 晴好盯了四儿一眼,只是摇头:“你这问得却是难倒我了,主子是怎么想的,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又怎么能妄自猜测呢?四儿,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有些时候,还是笨一些的好……” 看四儿眨眼,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晴好摇了摇头,低下头去挑米,也不理四儿究竟是听懂她的话没有。 深宅大院里,有谁是好过的?别说是她们这些小丫头,怕是连那些主子也是不太好过呢 想起今天的几位主子,晴好不由一声低叹,随即苦笑:再怎样,那也是主子总是好过她的…… 第九十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你说,母亲现在在做什么?”低问出声,话才出口,于清瑶就回过头望向林华清。“夫君,母亲会不会这样就真的恼了你?” 站在于清瑶身后的林华清微微一笑,身子前倾,直接把立在窗前的于清瑶揽进怀里。“就是恼了我,又怎样?”声音稍顿,他又道:“到底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喝斥我到院中罚跪不成?” 说完这话,林华清沉默了好久,才低笑道:“母亲很喜欢罚人跪的。不说府里下人,就是我们这些儿子,从大哥到三哥,都被她罚过,只有我,从没有受过罚——至少,似乎从来没有受过罚。母亲,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她记得,却以为我是不记得了……” “人的记忆很是奇怪,明明那时候年纪并不大,可是居然也记得那样清楚。我还记得的,那一年,父亲不在家中,我和三哥争吵撕打在一起……也是我顽皮,用石头砸坏了三哥的头。你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他额角有一道疤呢那时候,我是吓坏了,我娘也吓得慌了神。就那样拉着我,两个人一起跪在门口……那时,是冬天。天很冷,娘的身子涩涩发抖,可是却仍然紧紧地拥着我,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我……那天,我们跪了很久,可是一直都没人来理我们。我跪在那里,听到门里三哥哭闹的声音,听到母亲安抚三哥的低语,听到丫头们顺着三哥骂我的声音……” “夜晚时,天下了雪,覆了一身,我觉得很冷……”垂下眼帘,林华清看着反手握住他手的于清瑶,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后来母亲终于出来了。站在门前,看着我和娘微微笑着,嗔怪丫头居然不告诉她我和娘就跪在门口——她居然没听见我娘在门口替我请罪的声音——多奇怪?”嘲弄地笑着,林华清想了想,才低声道:“原来,我真的是记得这样清楚,从未曾对人讲过,却也能这样讲得清晰。” “华清……”唤着他的名字,于清瑶紧紧握着他的手,却一时间嘴拙,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遭遇,她感同身受。或许,也只有似他们一样出身的人才能体会到那难言的酸楚吧? 嗫嚅着,她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踮起脚,俯近身,就那样轻轻地在林华清的嘴角印上一吻。只是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她已羞怯地转开脸,想要挣脱林华清的拥抱。 只是,又如何挣得脱呢?林华清紧紧揽她入怀,一手握着她的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是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还是第一次……”林华清低语着,眼眉皆笑,透出十分得意。 对上他的目光,于清瑶不由嗔怪:“不许你说……” “我说什么了?”林华清笑着问,却是俯下脸,揽着她,深深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于清瑶匆促的一吻,林华清揽着于清瑶的腰,深深吻下…… 他的唇,温热柔软,却带着火样的热情,仿佛火种一般,在瞬间将于清瑶的热情点燃。他的唇,辗过她的,带着火,让她的唇也火辣辣的似着了火。他的齿,好似顽皮的小鼠,轻轻地噬咬着她的唇…… 于清瑶有些迷糊,在他的舌,霸道地侵进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办法思考,她只能本能地回应着他的热情。唇齿相依,香津暗渡,她只觉得浑身都燥热不安起来。似乎没有办法呼吸,她的胸口似伏着一只兽,在这样的热火中骤然变身,让她没有办法适应…… 当林华清的唇放开她时,她深深地呼吸,仿佛很久都没有呼吸到空气一样。可是,她的头脑刚刚清醒一刹那儿,林华清的唇已经沿着她的脖颈细细描绘。 轻轻吮着她的颈,咬着她的耳,林华清的呼吸仍然带着难言的粗重…… 他的手指灵活至极,仿佛是挑过琴弦一般跳过她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领口敞开,衣襟滑落,香袖半露。 而他的唇,就那样顺势而下,滑过她的脖颈,落在她的胸口…… 发出一声轻喘,在林华清把脸埋入她的胸口时,于清瑶眯起眼,星眸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虽然身体上的感觉仍然陌生,可这样仿佛让她整个人都抽空的感觉,在记忆深处,曾经鲜明地刻印。那时候,她对这种感觉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接下来,她就会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华清,华清……”颤声叫着他的名字,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恐慌。 虽然叫得很急,可是林华清却似乎并没有听到,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于清瑶一眼。 于清瑶的身体轻颤着,合了下眼,慢慢地用手攀上了林华清的肩。虽然心中惶惧,却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的粗暴。 “华清……”她轻声唤着,嘴角抿起,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林华清紧紧搂着于清瑶,可是动作却忽然间就停顿下来。没有抬起头,他仍然把脸埋在于清瑶的胸口,闷声低语:“不要动、不要动,就让我这样安静地静一会儿……” 攀着林华清的肩,于清瑶分明感觉到他那一触即发的欲望。不敢乱动,她听从林华清的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任由林华清搂着她…… 夜风,自未曾关上的窗子吹进,拂过她光裸的脖颈,让她的肌肤不由泛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林华清终于动了,他抬起头,望着于清瑶的眼眸,仍然残存未曾褪去的欲望。望着于清瑶,他微微笑了下,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羞赧之色。 “对不起,娘子,都是我的错……”低语着,他拥着于清瑶,温柔地拉起于清瑶滑落的衣裳,紧紧地裹起她的身体后,又探手去关窗子。 “我真是混蛋”突然抬手重重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林华清低声咒骂着。于清瑶骇了一跳,忙伸手要去抚他的头。林华清顺势拉住于清瑶的手,“娘子,你可是恼了?我知道,刚才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啊” 说着话,他生生拉着于清瑶的手去打他自己。倒骇得于清瑶一个劲地缩手,“华清,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恼了你……”虽是一直缩手,可是到底却是被他拉着连打了他好几下。 林华清眨着一双桃花眼,嘟着唇望着于清瑶,居然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娘子,你若是恼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千万别不理我” 于清瑶闻言,不由怔住。愣愣地看着林华清这样的表情,又是气又是笑。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华清这样的表情,竟仿佛是一个用足了心思想要讨好大人的孩子一样。比起之前在宣华院里殴打那赵管事时的凶神恶煞,竟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扑哧”一声笑出,她倒是忘了刚才那压不下的惶惑之情。竟是不知不觉中就笑道:“刚才打人时还那么凶,怎么这会儿竟是这样……”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有所醒悟。 不是无意中做出这样的表情,林华清分明就是故意要让她放松心情,才这样逗她发笑。 心中感动,于清瑶抿唇浅笑,却是抬手伸手,一指点上林华清的额头,“罢了,就原谅你”眼波流转,是从所未有的妩媚。 林华清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轻轻在她手上一吻,就那样揽着她,柔声道:“我不急,我会一直等的……” 又是羞怯,又是感动,于清瑶把身子倚在他的怀中,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怕……”目光微闪,她的睫毛上沾上泪光点点,“华清,不是你的错……” “娘子无法安心地把自己交给我,不是我这个做丈夫的错,又是谁的错呢?”林华清低笑着,在于清瑶想要说话时,轻轻掩住她的唇,温言道:“清瑶,我们是要天长地久的。既是如此,又何必争这一朝一夕呢?总有一天,你会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这不是在安抚,而是我这样深信不已。” 转眸看他,于清瑶笑着垂下眼帘,想了想,便道:“不只是夫君深信,我也是……只要再给我些时间……” 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面颊贴着她的,就这样相拥相偎着…… 夜静如水,树梢上一抹新月静静地映照着安静的小院…… 于清瑶目光微闪,忽然间就抬起头来。起得太猛,她几乎撞上林华清的头。 扶住她的头,林华清笑着睨她,还想调笑几句,于清瑶却忽然道:“有人来了” 林华清讶然,忽地想起于清瑶耳目聪颖,便也侧耳倾听。过不一会儿,他就也笑了起来,“果然,是有人来了……娘子,你说,来的是什么人?” 于清瑶抿唇浅笑,回眸看他,还未说话,院外已经传来叩门之声。 静夜之中,叩门之声,显得格外清晰。 房中的两人,默默听着,却是谁也没有动。只听着外面院里有“吱呀”的开门声,又有婆子的喝问声:“谁啊?这大半夜了?你说是谁?噫,怎么会这时候来呢?” 第九十一章 且安心 想是被院中说话的声音惊动了,耳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先是雪儿带着些不悦的声音,然后是锦屏和许婆子的低问。 门上的婆子忙回道:“雪儿姑娘,是四儿姑娘来了……”又冲着门外叫道:“还请姑娘等等,容老婆子先回禀了太太……” 她还不等说完,雪儿已经生气地发话:“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早就睡下了,还回禀什么?告诉她,有什么事,明个儿再说。” 那婆子抬眼看看明显还亮着灯光的正房,不好多说别的,只讪笑着把话传了出去。 外头四儿先是静了一下,才低声求道:“妈妈,求你去和四爷说一说。只求他念在主个一场的情份上,见我一见……” 那婆子不好答应,只是含糊地搪塞。可四儿却是打定了主意,怎么都不肯走,甚至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若是四爷不见我,那我就跪死在这门外。” 那婆子大急,正想说话,却突听到外头有男子的声音:“四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是我奉命来请罪,就算跪也是该我跪……” 她听得清楚,立刻就知道说话的男人是赵管事。心头一惊,她不由得扭头看去。她不像雪儿她们,初来乍到,对府中诸事了解得不甚透彻。在林府呆得时间长,她自然知道赵管事在府里很是有些地位。虽然比不得前宅的老管家受尊重,也不像后宅的大管家一样风光,可在众多管事里,却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了。 雪儿她们不怕得罪赵管事,可她这个老人却是怕的。府里管事,大多都是夫人的人,一环套着一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为着她今日的所为给她这个老婆子穿小鞋呢?年岁大了,她可受不起那些个折腾。 新月悬空,院中光线并不算太亮,雪儿哪里留意到那婆子是个什么样的眼色。见那婆子不说话,她快步上前,就要开口喝斥。 可巧许婆子因是才来,正想借着机会立个威风,竟是几步抢在雪儿前面,跑到门前对着外头叫道:“我听着四儿姑娘好像也是兰院里出去的吧?既是这院里出去的,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主子。当自己是什么人,竟这么大言不惭还敢威胁主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 许婆子这话骂得狠,就连雪儿也觉她话说得粗俗,频频皱眉,外头的四儿更是被噎得好半天都不曾开口回答。 雪儿撇了撇嘴,只当四儿大概就这样走了。却不想静了一会儿,四 朱户人家第5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儿竟又求道:“妈妈只当可怜我,就帮我递句话吧” 扬起眉,雪儿还未说话,就听到正房里传来一声低唤。回眸应了一声,她低声嘀咕:“趁早撵了人走……” 快步跑进正房,雪儿还未曾把外头的事儿说出来,于清瑶已经淡淡道:“你去外头请四儿和赵管事进来说话。” 听到于清瑶的话,雪儿一怔:“请?”眨巴着眼,她有些弄不明白于清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明明之前在宣华院里已经是撕破了脸皮的,怎么这会儿太太反倒还对他们这么客气了。虽然心中疑惑,可还是应了一声,往外面传话去了。 看着雪儿的背影,已经整理好衣着的于清瑶,转目看向不动声色的林华清。笑道:“总是侍候过你的,再怎样也不能让她这么跪死在门前吧” 林华清笑了笑,看着于清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反倒笑问:“依你看,母亲为什么要叫赵管事过来赔罪?” 于清瑶抿唇浅笑,不答反问:“你说,母亲可有让赵管事也去大房那头去和大嫂请罪呢?” 林华清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有答她,只是笑着转到椅子上坐了。静静地望出门,看着外头在四儿搀扶下慢慢走进来的赵管事。 于清瑶刚才问的那一句,其实已算是点晴。同样是被揭发出克扣之事,可赵氏不曾让赵管事去向明氏请罪,单单就是来兰院。分明还是怕事情伟出去,让人说成她这个嫡母亏待了庶子。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像赵管事犯的这种事,原不该是一顿板子就了结的。现在还没有问更深。管了府里厨房采买十几年,哪里只是这样简单的克扣。逢年过节,府里头的小宴小宴,经手的银子随便过过手,也够他在外头过上富家翁的生活了。 如果赵氏真有意追究,早就押下去,好生审问出来,起了赃款再丢到衙门里去,或是直接打发出去卖了就是。现在,就这么打了五十板,再过来请罪,分明就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又或者,根本就是借着这个事,来探他这个庶子的态度…… 心中暗暗思忖着,林华清抬眼看向赵管事,却仍是冷沉着脸,甚至在赵管事一瘸一拐地进门时,更是直接冷哼一声,沉声喝道:“赵管事这么大的人物怎么有时间来我们这小门小院的呢?” 赵管事一进门,虽有四儿扶着,却仍是一个趔趄,几乎当场跌在地上。四儿慌忙伸手扶他,他却猛地推开四儿,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重重地叩头,叫道:“四爷,之前的事儿,都是奴才眼皮子浅,贪着些许银钱,没留意那些菜农送来的都是些什么菜,没检查仔细,才犯下今天这样的错误。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还请四爷念在小人在府里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地当差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兢兢业业地当差?我看是兢兢业业地贪财吧?”林华清冷笑着,没有半分缓和的意思,竟是大有再上去狠狠揍上赵管事的意思。 “夫君,”在一旁的于清瑶娇嗔着,走过去,轻轻按下林华清,又看向赵管事和四儿。虽然是夜里,烛火昏光下,看得不甚清楚。可四儿脸上未消的红肿,还有赵管事眼上的乌青,却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眼皮下搭,于清瑶掩去眼底那抹笑意,抬起头,笑着说道:“赵管事,你莫听四爷的。其实,要说这事儿,也是我太急了,才把事情闹成这样……刚才我就一直在想,因为我,害得母亲……唉,实在是我不孝……” 说着话,于清瑶抬手拭泪,一半委屈一半伤感:“若不是我们于家现在这般……我又何至于此?其实,想来,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赵管事也是家中老人,又怎么会因为我娘家失势,就刻意怠慢我这个主子呢?你说是不是?赵管事” 这简直是在设台阶给赵管事下,赵管事哪里还不顺着杆子往上爬?慌忙应声称是,又道:“四太太,小的实在是不是故意的。都是不小心才惹下这样的祸,下次小的一定会小心再小心,万万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于清瑶闻言,也就笑起来:“起来吧说起来,赵管事是母亲的陪嫁人,如今又娶了从我们院里出去的四儿,实在不是什么外人,比起其他的下人,更该亲近才是……四儿,我今天叫妞儿打你,你也不要太记在心上。也是我恼得狠了,才会那样……” 四儿闻言,虽然心里仍恨得牙痒痒,却仍是忙低下头去,怯怯地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怎么敢记在心上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于清瑶微笑,只当没听出来,笑着道:“夜也深了,你们也就回吧雪儿,我记得柜子里有一盒上好的膏药,你去找出来给赵管事带回去。” 雪儿满脸的不愿,返身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拿了药膏出来,当着赵管事的面也嘀咕道:“这可是我们太太陪嫁过来的东西,还是御赐下来的好东西呢” 赵管事陪着笑,喏喏道谢,恭敬万分,可是垂下头去,眼角却分明闪过一丝怨意。 于清瑶看得分明,却仍是笑盈盈的,全不放在心上。又安慰道:“四爷的脾性,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从小就被母亲宠着,人人让着。在外面,又是和恭平王世子交好,竟是横行京里,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我都说过他几次了,莫要这样的火爆性子,可总是劝不听……唉,明个儿,总还是要好好给母亲陪罪。他这样,真是惊了母亲……” 瞥着赵管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赵管事的脚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撑不住,站不稳了,她才收了声,笑着叫雪儿送了两人出去。 微笑着,看着不断回身弯腰的赵管事,于清瑶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直到看着他们出了院门,才回过头,看着仍是板着脸的林华清,微笑道:“还板着脸给谁看呢?人都走了” 林华清闻言,立刻笑起来,站起身走到于清瑶身后,他笑着揽住于清瑶的肩头。“还要说娘子懂我的心意,竟是配合得这样天衣无缝。” “若是别的话,我或许就说不出了。可这样安人心的话,却实在是好说……”于清瑶笑笑,忽然问道:“你说,母亲听了赵管事的回话,会不会就此安心了呢?” “嗯,一个鲁莽,根本不计后果的庶子,总比一个一肚子诡计,不知道又想耍什么花招的庶子好得多吧?”林华清微笑着,可是笑容背后,却到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苦涩。 第九十二章 端午日驱邪毒 虽然昨个忙了一天,夜里也睡得晚,可是今天还是起了个大早。 五月初五,正是端午。去年端午时,于家还正是风光正盛之时。合府上下,乘着十二丈的大画舫直入汴水,于汴水岸边看龙舟赛,哪怕是夹杂在众多侯府高门之中,也是毫不逊色的尊荣富贵。 那个时候,谁又曾想到会沦落至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都只道这富贵可以万万年,却忘了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世间万物盛极则衰的道理。只一昧的任意妄为,耗光了福份…… 早上起床,坐在床沿边,于清瑶想起去年情形,不由得发呆。不过只发了会儿呆,她就醒过神来。虽然她不是主持中馈的,可却也照样有很多事要忙。 一早起来,收拾齐整,就打发人把节礼送出去,叫陆富贵送到于家去。虽然之前已经送了节礼,可正日子,却还是另送了些小东西。有包得小巧,连成一串串的粽子,也有五彩丝线编的绺子,填了香草的荷包,艾草剪的小老虎、五毒发钗…… 亏得是新得了锦屏,她的手巧,不几日,就做了一大堆,除了送往于家,又分着给宣华院和两位嫂嫂那里送了些。三爷那里因还未迎新人进府,就只送了些粽子便罢。 于清瑶站在门前,正看着婆子们把送来的艾草插在屋檐上,往外头送东西的雪儿快步跑进了院来。 “太太,”叫了一声,雪儿就抿起嘴角,不再说话。 瞧着她那模样,于清瑶就知道雪儿是有话要说。笑着招了招手,她抹身回了屋,看着还在整理腰带的林华清笑了笑。走过去,帮手把腰带上坠着的玉玦、流苏一一理好。又笑着嗔道:“既是弄不来,就叫五儿过来侍候好了。这些,她又都是做熟的。” 林华清扬眉,却笑嘻嘻地道:“我更喜欢娘子帮我……” 睨着他,于清瑶笑着推开他,又顺手在他伸过来的手上轻轻打了下。回过身,正好雪儿跟进来。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雪儿嘴角微翘,先是唤了一声“四爷”,才道:“太太……” 看她似乎是迟疑,于清瑶就笑道:“当着四爷的面,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是碰到什么事了,只管说出来——正好叫四爷听听,倒可以帮着拿个主意。” 雪儿闻言,再不迟疑,笑着凑近,神秘兮兮地问道:“太太猜,我刚才回来时,瞧见了什么?” 于清瑶眼珠一转,掩面笑道:“想来,是碰见出去送节礼的人了吧?” 虽然各府大多提前一两天就送了节礼。可到端午正日子,多半还会备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又并艾草、雄黄、菖蒲等物送去的。 五月毒月,五日毒日,所以端午之日,定要驱鬼邪,避疫毒。所以这个日子里,互送艾草、菖蒲等驱邪之物,就成了端午必行之礼。 以赵氏的性子,又怎么会疏忽了这样的礼节呢? 听于清瑶一说,雪儿不由“啊”的一声:“太太说得对,真似和我亲眼看到一般……”声音稍顿,她又道:“我还听到人说其中有一箱是专门送到咱们府上的呢” 于清瑶闻言,倒是怔了下。之前她往于家送节礼时,赵氏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添箱。她只道因着于家获罪,赵氏有意回避,没想到今个儿居然也专门派人去送节礼。细一琢磨,她就明白过来。如果不是昨天那事儿,大概今天这节礼也就算了吧? 抿唇浅笑,她回眸看着林华清,竟是矮身施了一礼:“该谢谢夫君为我争来了这个面子。” 林华清淡淡一笑,未置可否,静了片刻后才道:“说不定一会儿,你就不谢我了……清瑶,若是呆会儿觉得气闷,莫要太过隐忍。” 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伸手握住林华清的手,虽然只是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就立刻松开,可是林华清却还是温然而笑,就那样笑盈盈地看着她。虽没说话,可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却仿佛藏着让人脸红心跳的热力。 于清瑶扭过头去,嘴角带笑,虽然心中也是欢喜,却故意不去看他。 因着于家的事,勇义侯府今天的端午节也过得极是低调。往年看龙舟之类的节目也取消了,只是在府里一家人吃顿饭也就算过节了。 于清瑶他们赶到宣华院时,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到了。赵氏在暖阁的榻上,正抱着松哥儿在怀里,蘸了雄黄酒给他“画额”。何氏站在跟前,看着松哥儿,脸上尽是笑意。而一边的明氏,默默看着,眼中隐有一丝忧悒之色。 一脚迈进门,就先看到这样的情形。于清瑶心中微动,却只作没有看出什么,只是笑着进屋,还没说话,就先深深拜下。 “媳妇给母亲请安了……” 赵氏目光微闪,放开了手,让何氏把松哥儿接了过去。看着于清瑶笑道:“怎么这么重的礼呢?在家里,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让人瞧见,倒要笑话了。” 于清瑶抿嘴笑着,也不说话,只是顺势起身,笑着凑近。极自然地倚在榻沿上,轻轻捶着赵氏的腰背,“母亲昨夜睡得可还好?早饭吃得可还香?” 这样的事儿,过去一年里,她在田氏面前是做惯了的,早就不像前世里那么呆板。只是,她这样的刻意讨好,赵氏却并不那么受用。 微微笑着,赵氏抬起头看向林华清。她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笑嘻嘻地过来,坐在她的另一边,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笑道:“母亲,可高兴我为你找了个这么孝顺的好媳妇?” 笑语晏晏,眉眼尽是柔善讨好之意,哪里还找得出半天昨日的暴戾? 赵氏睨着林华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不说话,林华清就扬起眉来,“可是清瑶捶得不好?那孩儿来帮母亲捶背母亲不是一直都说我使的力道最好的吗?” 听了他的话,再看着他的笑容,倒真似从前依赖着她的那个半大少年。赵氏微微一笑,心里甚是感慨。昨天的暴戾,今天的讨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林华清?她到底是不是看走了眼呢? 心里想着,她忍不住笑道:“还以为你是娶了媳妇就忘了母亲呢”瞥了眼于清瑶,赵氏嘴角的笑意未减分毫,倒真似只是在说笑。可是于清瑶却听出了些别的意思,只是这会儿,她也只能先听着,笑着罢了。左右,一句两句含沙射影的话,又伤不得身。 正在说话,外头勇义侯和三爷林震昌说笑着进了屋。 众人纷纷起身,赵氏也起身迎上。“侯爷可又是一早就去骑马了?瞧这汗……”她还未曾吩咐,雨霁已经笑着叫人:“还不快去端了水给侯爷、三爷净面?”又笑问:“侯爷和三爷,今天是哪个胜了?” 若是寻常丫头,这样问,甚是逾礼。可雨霁受宠人人皆知,就是勇义侯也不曾觉得这丫头问得突兀。只是笑道:“老三近来不错骑射上大有进益。” 赵氏闻听,立刻就笑起来。看着林震昌,目中尽是欣慰之色。而那雨霁,一双妙目盯着林震昌,欢喜万分。 于清瑶瞧在眼中,暗暗在心中思忖。这个雨霁,她之前倒真是没见过,这次从庄上回来才见着的。昨个太忙,她只抽空问了五儿一句。五儿也说得不清楚,她只隐约知道这个雨霁是个得宠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母亲病了,就可以回家侍病,一呆就呆了小半月,连她这个四太太也没在初入门时见着。 这会儿,冷眼旁观,她更觉得这丫头可不仅仅是得宠这么简单。转目看向林华清,她眨了眨眼,虽然没有问出口,可林华清却显然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冲着她一笑,他倾近身,低声道:“雨霁是母亲奶兄的女儿,自小就入了府,可以说是和我与三哥一起长大的……”声音稍顿,他又悄声道:“她爹,王管事,一直都帮着母亲打理外头的铺子……” 于清瑶听到,心里立刻把这雨霁更高看了三分。能为赵氏打理陪嫁的人,自然是她最为信任的家人,再加上又是赵氏的奶兄,想来那个王管事,才真是赵氏最得力的人了。 要知奶娘,虽然是下人,却也是半个母亲,尤其对女子来说,有些更是比母亲还亲。母亲不会一辈子陪着你,可奶娘却是要陪你一起嫁入夫家的。就是于清瑶,如果不是前世里受够了奶娘的拖累,她也不会亲手逐走李妈妈。一般女子,没了奶娘相随,嫁入夫家,便似活生生断了一臂,有很多事,都不甚方便。 她正在心里想着这雨霁,与林震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想林震昌突然转过身来。笑着道:“今个赛马赛得不甚爽快。可惜了……四弟,大哥和二哥都是不会骑马的,我也不拉他们。倒是你,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可是常赞你的,怎么现在,却宁可去同外人跑马斗鸡,却不肯和我这亲三哥赛上一回呢?” 第九十三章 兄弟相争为哪般 林震昌的话一说完,房间里就立刻静了下来。从笑语欢声到瞬间的安静,只是一瞬间,突兀之极。就连被何氏半搂半抱在怀里的松哥儿,也似有所觉,吮着麦芽糖睁大了眼,在屋中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于清瑶微笑着,目光落在仍然满面笑容的林华清,脚步微错,手已悄悄在后面牵住他的衣角。虽然此时此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却握林华清的手。可是她只希望自己这微不可察的动作能给予林华清一点支持。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能在林家风风光光过了十几年,林华清已经强大得无需人在后支持。可是,她就是想那样做。 虽然没有回头看向于清瑶,可是林华清的手却是悄悄背到身后,就那样直接抓住于清瑶牵着他衣角的手。 垂眉浅笑,于清瑶没有挣开手。就那样任由他握着,听着他平静而淡然地笑道:“三哥又想赛马?我只怕‘红焰’没轻没重的,伤了你那匹‘黄云’呢”虽然是在说马,可是那傲然的语调,却让林震昌怒意更炽。 “若是伤了,那是‘黄云’没用你放心就算真的伤了,我也不会让你赔你只管留着你的私房银子就是……可要是输了,你就要当着大家的面,跪在母亲面前,好好认错” 于清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不掩怒意的林震昌,突然间就意识到这位三哥,突然间揪着林华清赛马,可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想要为母亲出一口气啊只是他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一番好意也难讨好赵氏了。 果然,林震昌话才说出,赵氏已经嗔怪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哪里还有点做兄长的模样?你四弟何错之有?还说什么认错你快点向四弟赔个不是才是真的……” “母亲,”林震昌抱屈:“母亲,你这些年就是太宠四弟,才把他宠得这样尊卑不分。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他那样纵容着弟妹跑到母亲这里闹,又自己撒泼,简直是大逆不道要是这样,母亲也纵容他,他日后岂不是……” 林震昌没有把话说完,赵氏已经厉声喝斥:“闭嘴你现在就是孝顺吗?什么时候,你居然也这样逆着娘的意思了?”一面喝斥,一面抬头去看已经端坐在座位上,由丫鬟服侍着净面的勇义侯。 而在赵氏身后的雨霁也是冲着林震昌挤眼示意。显然是要他不要再说出冲撞赵氏的话。林震昌抿紧了嘴角,虽然瞥向林华清的眼神仍是愤愤不平,却居然果真没有再说话。 于清瑶目光微闪,心里倒是暗觉好笑。 转目看去,屋中众人表情各异,只是不管什么表,倒是都把目光落在这边,或是直接或是隐晦,眼中倒都是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何氏揽着孩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她身边的林若峰目光忽闪着,虽然刻意掩饰,却到底遮不住眼底那一抹幸灾乐祸之色。 于清瑶微微皱眉,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 林家没有女儿,四个儿子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排行为二的林若峰了。不是嫡子,又不如林华清受重视。生母是地位卑微的妾室,甚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赵氏未曾发言,都不能出席家宴。除了第一个生下林家长孙外,他再没有别的成就。而且,因长孙得利多的到底还是何氏,他在林家似乎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二爷。 长久以来,林若峰就是心理有些不平衡,也是正常的。她又何必觉得林若峰幸灾乐祸是种错呢? 相较于二房夫妇两个明显形于外的神情,大房夫妇两个就平淡许多。明氏是一惯的冷淡,虽然在关注,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林阔海,不知是真心还是佯装,面露急切之色,连连劝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节日,你胡闹什么?四弟,你莫理你三哥,他这人向来有口无心,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林华清闻言,淡淡笑道:“大哥放心,我怎么会生三哥的气呢?三哥一向直爽,想来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会这样误会。” 林华清说着话,目光转向林震昌,虽然是在微笑,可是眼中却没多少笑意,甚至隐隐约约的带着一抹嘲弄之色。 林震昌看得分明,立刻火了起来:“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脑子笨,容易被人挑唆,被人利用是吧?” “三哥觉得我是这个意思?”林华清淡淡笑道:“大哥、二哥都在这儿,你问他们,我可有这样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林阔海也立刻应道:“就是就是,四弟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呢?” 林若峰也紧跟着喏喏应是,可是林震昌却只是一声冷哼,仍是不满地瞪着林华清。雨霁在旁,忽然插嘴:“三爷,四爷必不是那个意思,您就消消气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林震昌立刻扬起眉,冷笑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倒知道了?” 雨霁一愣,面上飞红,又恼又羞,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偏偏林华清又笑道:“雨霁也是和咱们兄弟一块长大的了,我是什么意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林震昌大怒,“可是,我不像你们一样生得玲珑心,对谁的心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雨霁大急,似乎想要上前拉扯林震昌的衣袖,可只上前半步就又缩回了手,只压低了声音叫道:“三爷” 林震昌回眸,眼见雨霁满脸涨红,似怒似嗔,不由得怒气先消了一半,可是瞥了眼林华清,却仍是一声冷哼,转过头去不语。 说来繁琐,可其实几人说话也不过片刻之间。就在几人静下来之时,那头正听赵氏笑着解释昨天之事的勇义侯却突然抬起头来。 “要赛马?我看这事却是不错说起来,你们两兄弟上次赛马好像是五年前的事了吧?那一次,是华清胜了。不过这几年,震昌一直勤学苦练,艺不离手。可华清却镇日只知嬉戏,不知上进。今天,我倒想看看,你们两兄弟到底谁胜谁负……” 声音稍顿,勇义侯又看向林震昌,沉声道:“之前你不肯受荫封在京中大营领个校尉之名,一心想要投武举自己博个前程。今天,正是好好考校你的时候。” 又转向林华清,冷冷道:“当年沈学士收你入门时,我只当你会和他学习文武艺,甚是欣慰。可却不曾想,你只学了他那无甚作用的风雅行径和花……”目光在于清瑶面上一扫而过,他顿了下才道:“让我看看,是不是连小时候的那点本事也丢得一干二净。” 话一说完,他也不理赵氏急着劝阻,直接就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这、这算是什么呢?好好的节日里……”赵氏皱眉低语,回过头瞪着林震昌怨道:“你看你,惹出这样的事” 林震昌也不着恼,只是笑道:“一会儿娘一定要看我如何一显身手才好……”说完话,他扭头瞥了眼林华清,笑道:“不会又要说些别的理由,逃了吧?” 一说完话,他也不等林华清回答,就大步往外走去:“我先去等着你要是怕了,不来也罢。” 林华清扬起眉,看着林震昌的背影,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眸却比平时深沉许多。 赵氏看着林华清,目光微闪,笑道:“华清,你三哥从小到大就是那个执拗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犯冲,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理他,只在这儿陪着母亲就是……就是你父亲生气,有我帮你求情。” “母亲,”林华清微笑着,迎着赵氏的笑容,虽然脸上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于清瑶听着他的声音,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他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在不经意间紧了几分。虽然没有刻意使用异能,可是她能感觉出那淡淡的怨怒。 “夫君,”突然笑起来,于清瑶倾近身,用另一只手臂轻轻摇着林华清的手臂,笑着仰头道:“我还真没有看过夫君纵马飞驰的雄姿……很想在旁看看呢” 林华清转过头,看着于清瑶,柔声笑道:“娘子想看,为夫自然要为娘子一展身手了。” 赵氏面色微变,沉声道:“华清,你莫要同你三哥样胡闹母亲已经吩咐人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好好陪母亲……” 她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笑着施礼:“母亲,不过是自家兄弟赛回马,也算不得什么,母亲不用担心,不如也一起去看看好了……” 赵氏嘴唇微颤,看着林华清,想说话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雨霁轻咳一声,低声道:“夫人,不如就把酒宴摆到跑马场那边吧?看不成龙舟,去看两位爷赛马也是有趣得紧……” 回头瞥她一眼,赵氏抿紧了唇,静了数息才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就吩咐下去,把酒宴摆到那边去吧我也好好看看两个儿子到底是谁的本事更大些……” 林华清微笑应声。面色平静,可眼中却尽是傲然之色。刹那间,原本身上那种总是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气质一扫而空…… 第九十四章 胜负亦如浮云 虽然已经是林家的媳妇,可是林家的园子于清瑶却还未曾逛遍。像今日这跑马场,她就还是第一次来。 之前在宣华院看到院中石辗与那兵器架时,于清瑶就知这位侯爷行事作风和于家完全是两样。虽同样是勋贵之家,可是比起和于家一样早弃武从文的家族外,林家更重视武道。所以,家中后花园,比起别家来,面积虽然大了不少,可其中真正属于园林的却只有一小部分。偏离了园中花木,临近外宅马厩的园子,却是一处跑马场。 用木桩围起的大圈里,有些地方是夯实的黄土,有些地方铺着均匀的细沙,有些地方植着如茵绿草。远远望去,斑驳混杂,倒似一副刻意描绘的图画。 虽然于清瑶不太懂,可是想也知道这大概是为着让马匹适应各种路面才如此铺设的。再看跑马场不远也是一片空地,有土台,有兵器架,又有些石碾、石锁,想来大概是练武所在。倒真似书上说的校场模样。只不过,是缩小了些。 看着远处骑在马背上,神色飞扬的林震昌,于清瑶忍不住低声问:“夫君,三哥的骑术到底有多精湛?” 林华清闻言,立刻就笑起来:“在京中勋爵子弟中算是不错了,不过比起为夫却是差远了。”看于清瑶只是抿唇笑,他就扬起眉,故作不满,“怎么?你不信为夫的本事?” “怎么会不信?堂堂文武探花之徒,又怎会输呢?”于清瑶微笑着,望着林华清从容的笑脸,柔声道:“我家夫君如何,我又如何不知呢?” 林华清一笑,虽没有说话,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正相对而笑时,阿大已经牵着那匹枣红马走了过来。那匹枣红马,虽不及林震昌的那匹黄马骠肥体壮,可是骨骼匀称,毛发光亮,看起来却更显神气。只是,或许是马随主人形,林华清的这匹赤焰,也是像林华清一样,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好似全不把眼前的比赛放在心上。被阿大牵入马场,竟是缓缓踱步,低着头一个劲地吃着那些绿草,从步伐到神态,倒和林华清一样,透着一股从容散漫的韵味。 只是这一人一马的散漫,却是彻底激怒了对手。那匹黄云,一声长嘶,竟是扬蹄奔近几步,冲着赤焰长嘶数声,呲牙咧嘴之态,倒似在刻意示威。 赤焰抬起头,淡淡瞥了眼黄云,也不回应,一低头就又去吃蹄下的嫩草。 黄云大怒,扬着蹄子做势要踢,赤焰却仍是慢慢踱开,好像根本不愿理会。 林震昌瞧得又气又笑,冲着林华清冷笑道:“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老四,你的马倒和你是一个德性。碰着什么事都想要逃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先认输” 林华清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只平声道:“胜与负,不过都是浮云。又不是要比天比地,三哥何况这么紧张呢?如果我说句‘我输了’,就能让三哥开怀不已,我这个做兄弟的却是无所谓。” 林震昌闻言,不喜反怒:“林华清,你这么说算什么意思?输就是输,赢就是赢。难道我还要你让我不成?我就是赢你,也要赢得光明磊落,赢得漂漂亮亮……” 林华清一笑,也不理他,转过头去看正走过来的勇义侯。 虽然说把酒宴设在跑马场上,可是到底不能设得太近,以免尘土飞扬,坏了兴致。所以,赵氏就命人把酒席设在远处的土台上。又叫了设了围帐凉棚,只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这会儿,走过来的只有勇义侯和两个儿子。 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勇义侯淡淡道:“虽是兄弟竞技,可是既然上了场,那就一定要分出胜负。今天,不管是哪个胜了,我都有赏” 说着话,他转身伸手,便有跟在身后的健仆俯身上前,把手中托着的刀双手奉上。勇义侯伸手摘刀,右手握住刀柄,轻轻一抽,已把那把刀拨了出来。 日光投落,刀光乍现,于清瑶下意识地合目避开。待缓下心神再看,仍觉那把清亮如水的刀,映着阳光,闪动着耀眼的冷光。 虽然于家多年来无人向武,可是到底也是勋爵世家,家中倒也珍藏了几把神兵宝刃,只是奉在祠堂中,从不轻易示人。 虽只见过一两次,可到底于清瑶心里对所谓的宝刀,也有了一定的概念。现在看到勇义侯手中的刀,不由得在心里赞叹。 这把刀,若未曾出鞘,单看那质朴无华的刀鞘,倒不是很起眼。可一旦拨刀出鞘,立刻锋芒毕露。那秋水一般冷冽的光华令人移不开目光。 连于清瑶都看得出这把是好刀,更何况是林华清和林震昌两个。 “父亲,您真的要把这把‘鸣水刀’拿来做为奖品?”林震昌惊问,又惊又喜,直接上前自勇义侯手中接过那把刀。轻轻用指腹从抹过刀面,“父亲当年往西疆大营时,就是佩的这把刀……父亲,他日我一定也佩着这把‘鸣水刀’奔赴边疆,再扬我勇义侯府之威名” 说着话,林震昌眼中喜气洋洋,竟似已经把这把刀纳入囊中。林华清睨着他,嘴角上扬,虽然面色如常,可眼底那一抹冷诮之色,却是没有遮掩的。 于清瑶看得分明,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过林华清的背脊。林华清回眸看她,低笑道:“放心,我又不是那些还未成家的毛头小子,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激怒的。” 也不知林震昌是不是听到,于清瑶抿唇微笑,瞥了眼似乎把全部心神放在那把刀上的林震昌。低声道:“看来,三哥一会儿怕是要失望了……” 林华清扬眉一笑,虽没说话,可是眉宇间那股强大的自信,却已言明一切。 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于清瑶退后一步,看着他走向勇义侯。 深施一礼,林华清朗声道:“虽然胜负不过浮云,可既然父亲对孩儿们抱有这么大的期许,那孩儿就只有全力以赴,不令父亲失望了。” 勇义侯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反是跟在他身后的林阔海笑道:“四弟知道就好父亲当年虽只在西疆大营呆了一年,可是那一年的经历却是他一生最为自豪的事。如今,他把这把‘鸣水刀’拿出来,那就是在表明他想要把咱们林家的未来托付到你们两个手上了。” 温言浅笑,从林阔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林若峰侧目相看,眼底却尽是怀疑。 身为嫡长子,按理说,将来林阔海是一定会继承爵位的。可现在勇义侯却把心爱的佩刀,拿出来做为两个儿子竞争的奖励。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其中含义却是颇让人费解了。 虽然林若峰也自觉比起两个弟弟,他和大哥有些平庸,可若真是因此,就让两个弟弟越过他去,成了未来爵位的继承人,他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舔了下嘴唇,林若峰想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又咽了回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个弟弟,“我和大哥,骑术不精,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三弟和四弟争了……只不知到底是谁技高一筹了” 虽然听出林若峰的话里含着几分酸意,可林华清却毫不在意。笑着拱了拱手,他转过身去。拇指、食指并屈,送入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呼哨一响,原本在低头吃草的赤焰就猛地抬起头来。似乎定睛往这边瞅了瞅,然后拔足直奔林华清而来。 原本松松系在木栅栏上的黄云,一见到赤焰飞奔起来,立刻把头一甩,摇晃着脑袋挣扎缰绳,追着赤焰也奔了过来。 赤焰飞奔而至,林华清也不等马儿驻足,直接飞身而起,右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人已如飞燕一般轻轻落在马背上。 这一手耍得漂亮。于清瑶在旁看得双眼放光,虽不好大声叫好,却悄悄翘起大拇指冲着林华清比划。 而一旁看得有些呆住的林氏兄弟,这时候才似如梦初醒,发出叫好声。林震昌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勇义侯有意无意地淡淡道:“看来,小时候的功夫还没有完全丢下。”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带出的赞许之意,却是让林震昌立刻变了脸色。 眼看黄云奔至面前,他也不等马儿驻足,直接就跳起身想要如林华清一样跃上马背。可是那黄云虽是林震昌骑惯的,可一向却都是老老实实的,从不曾耍过这般花样。眼见林震昌跳将起来,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是骤然收蹄,停了下来。若不是林震昌反应得快,几乎就要扑个空,跌倒在地。虽然反应得快了,却到底没有像林华清一样直接飞身上马,完成那漂亮的出场。 心中有气,林震昌翻身上马,忍不住提鞭在黄云背上抽了一下。黄云吃痛,只当是喝它向前,猛地一窜,已经往前飞奔而去。 林华清在旁瞧见,也不慌,双脚一夹,赤焰也如箭般飞奔而出。 一红一黄,两匹骏马,如箭般冲了出去,转眼间就只剩下两道影子…… 第九十五章 轻扬眉,笑纵声 于清瑶站在场外,看着那两匹骏马飞驰远去。心中有难言的欢喜。 这欢喜,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林华清。这十几年来,林华清就如同她一般,蛰伏于野,掩去了所有的光华,褪去了所有的锋芒,用嘻笑荒唐掩饰所有的真实。以至于,在京中所有人心里,林华清只是一个荒唐狂妄,风流好色的纨绔子弟。 虽然有人知道他擅画美人图,可是对于那些权贵高官来说,书画之事虽雅,终究不过是小技,一个世家旁枝子弟,精通此技还可以一笑置之。若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子弟痴迷此道,怕是早就遭受长辈喝斥痛骂。可是一直以来,赵氏都在纵容着林华清。哪怕在外人看来,这林家的小儿子行事有多荒唐无稽,她都始终如一地维护着他。 不明究竟的人,只会赞叹赵氏胸怀宽广,待庶子甚至比嫡子更好上十倍。可若经过一些世事的明眼人,却都清楚,这棒杀虽然见效快,却远不及捧杀更来得残酷。 于清瑶庆幸,她所认识的林华清,没有变成一个真的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没有就那样溺死在虚假的温情之中。 沉寂多年,由那个曾惊艳父兄的神童变成那个不知上进的孽子。终于,林华清不再隐忍,如同刺破皮囊的剑,锋芒毕露,闪烁耀眼的光彩。 看着他挺直的背脊,看着那于风中飘飞的衣袂,看着他渐近的面容,灿烂的笑容,飞扬的神采…… 她捂住胸口,只觉得怦然心动。 突然间,她很想告诉林华清,告诉他,她喜欢看到他这样的笑容,看到他这样肆意如风,仿佛苍鹰搏击长空,散发着雄视天下的气势。她喜欢,喜欢看到她的男人这样威风凛凛…… 忽然抬手捂住面颊,于清瑶垂下眼帘,只觉得脸眼烧。她的——男人什么时候,她竟也似乡下村妇一样用这样粗俗的言语。可,虽然有些羞赦,心里却又有压不下的欢喜。 抬起头,看到林华清纵马而至,她甚至能看清他扬起的眉宇,看得清他微翘的嘴角。下意识的,于清瑶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于清瑶绽露欢颜,准备迎向已经领先林震昌一个马身的林华清时,却异变突起。 许是急了,林震昌扬鞭打马,连连抽打着黄云。被打得性起,黄云也是拼了命地 朱户人家第5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追赶着赤焰。可偏偏从头到尾,却都是差了赤焰一个马身。每每它快要追上赤焰时,赤焰都是快奔几步,竟似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它。 眼看就要奔到终点,林震昌又气又恨,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怒目圆睁,额爆青筋。不知是慌了神还是一时迷了心,竟突然扬鞭抽向林华清的后背。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林震昌这样的大动作,场外众人却是看得分明。眼看那道鞭影蛇一般飞向林震昌的背脊。于清瑶惊呼一声,只觉脚下发软,几乎一脚跌倒在地。 在她身后,林阔海“呀”的一声,怔怔地道:“这老三,怎么能、怎么能……”林若峰不知是怎么想的,声音叫得格外大:“这不是背后偷袭吗?老三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能对自家兄弟下这样的毒手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什么事了……” 只有勇义侯,沉着脸,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身后飞鞭而至,林华清却仍似毫无所觉,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半分收敛。可是,就在那条马鞭鞭稍要粘到他身上的时候,林华清却突然身子一扭,猛地回手,一把抓住马鞭。 回眸睨着面色难看,说不清是愧是怒的林震昌,林华清淡淡笑问:“三哥,你的鞭子挥错地方了。” 林震昌嗫嚅着唇,似乎是想要道歉,可是目光落在林华清嘲弄的表情上,却又立刻扬眉冷笑:“打的就是你——又怎样?” “怎样?”林华清扬眉,忽然灿然一笑:“来得正好……”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缩手振臂,用力一扯…… 不成想林华清突然使力,林震昌虽然忙往回拉扯,想要稳住身形,可饶是如此,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竟是糊里糊涂地就那样跌下马。待他清醒过来,人已经滚在马下。仰起头,他看着脸上笑容仍然灿烂的林华清,又恨又怒,“林华清,你敢……” “我敢什么?”林华清轻笑着,身体前倾,倨在马上,冷冷地看着林震昌,笑问:“我就是敢了,你又如何?”一句话问完,他仰起脸,竟是大声笑起来。笑声未歇,已经骑转马头,纵马驶去。 林震昌跳起身,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恨声大骂。虽然立刻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可是不过片刻功夫,邓根本已经追不上去了。 “林华清——”大声喝叫,林震昌急怒攻心,竟是急切之下,扬手抽下头上束发的簪子重重刺上马臀。 黄云受伤,一声长嘶,果真如林震昌所愿,窜了出去。可是这窜的方向却有些不对,狂奔飞驰,不仅没有追上赤焰,反倒越来越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直往远处奔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愣,只能看着林震昌骑在马上,被马颠得左摇右晃,竟似随时都要掉下马来一般。 被这突变吓得发傻,林阔海呆了呆,才大声叫道:“老三,你握紧了缰绳,可别松手。” 林若峰掩着嘴,虽然在叫“老三的骑术一向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眼里却是忍不住带出一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就在两兄弟的笑声里,原本已经快要奔到场边的林华清,突然间拨转马头,竟是飞驰奔向林震昌。 林若峰怔了下,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老四果然是重情,老三刚才那么对他,他也这样……”目光转过一直沉默的勇义侯,他咽下后头的话。可嘴却在不知不觉间嘟了起来。 林阔海瞥了眼林若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眼见林华清追向林震昌,于清瑶目光微闪,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林华清没恙,她也就安了心。慢慢退后,待觉察到时,已经站在勇义侯不远处。 虽然有些忐忑,她却仍然微笑着施了一礼。对于这个从没有和她有过交谈的公公,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敬畏。 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勇义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可会骑马?” 于清瑶怔住,下意识地答:“不曾学过。” 勇义侯静了下去,想了想,才淡淡道:“华清的娘,也是一手好骑术……” 说完这一句,他抬起头,默默望着远处的林华清,眼中隐着说不清的意味。 望着勇义侯,于清瑶心中很是好奇。虽然林华清曾与她说过早逝的亲娘,可到底他那个时候年纪尚幼,记得不甚清楚。至于其他人,自然不会去谈论。她对那位她曾于月下参拜过的婆婆,最深的印象,还是许婆子曾经说过的“狐魅”传说。在她的感觉中,那不幸的女子一定很是美丽,才会被说成是“狐”。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人说起那个只存活在记忆中的女子。而且是从勇义侯口中。说的还不是某某氏,而是“华清的娘”。只这一句话,她忽然间就浮想连翩。 只是,虽然心中好奇,可到底是长辈,她自然不敢,也不好去窥探。只能默默地望着勇义侯。 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注视,勇义侯远远望着,忽然低声道:“他和他娘一样,在骑术上很有天赋。只可惜……”转过头,他看着于清瑶,沉声道:“虽然所有人都说华清是个风流种,可是我知道那孩子一旦真的喜欢谁,一定会是一心一意的——就和……清瑶,我知道近来,你受了许多委屈。莫要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一时的委屈总还是会过去的……你也不用管别的,只要好好劝华清收了心思,好好把心放在学业上,我也不求真的能中个状元,可总也要得个功名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勇义侯又加了一句:“华清得了功名,授了官,你也能得个诰命……到那个时候,怕是于家所有人都要高看你一眼了。” 于清瑶看着面色平和的勇义侯,想想,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她这公公,看起来根本不管府中诸事。可是或许,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他了吧?赵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何尝不知?就像他猜到她这个庶女在于家是什么待遇一样,他也心知肚明林华清是怎样度过这些年月的。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呢? 静静微笑着,她望着勇义侯,柔声道:“父亲,我知道您对华清抱有极大的期望。只是,请恕媳妇无能,怕不能为父亲效劳……” 迎着勇义侯带出不满的眼神,她转过头,望着远处,低声道:“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因我而畏怯战栗,伏在我脚下恐惑不安——父亲,或许,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可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我所安心的那个人,能够过得平安幸福……哪怕是日子平淡,可是只要他每天都能开心,也就足够了。什么功名,什么官位,什么诰命,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六章 浮云亦为重 听到于清瑶的话,勇义侯转过头,看着她,眉毛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冷哼道:“妇人之见”说完这一句,他就转过头去,冷着脸,根本不看于清瑶。 于清瑶垂眉浅笑,也不以为意。如果勇义侯真的对她的话大加赞同,那才真是出奇了。其实,越是对林华清有要求,就越代表着他对林华清的看重。只是,哪怕再看重,再有所期待,却仍然十几年来都刻意忽略林华清,任由赵氏娇纵捧杀。 或许,他是有苦衷,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办法去体谅他的苦衷。只要一想起林华清这些年来的处境,她的心口就有些发闷。甚至比想起自己这许多年来的经历,更觉得压抑。 抬起头,她看着阳光下那道挺秀的身姿,情不自禁往前迈近了一步。突然间,她很想拥住林华清,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那样紧紧地拥住他…… 远远的,看到林华清接近了林震昌。似乎是对林震昌嚷了些什么,林华清伸出手,要去拉住林震昌。可是林震昌歪着脑袋看他,却根本不肯伸手,双手仍是那样紧紧抓着缰绳。甚至在林华清试图接近他时,突然猛地扬手,像要甩开林华清,也似要挥打…… 林华清身形往后一闪,林震昌的手就落了个空。在颠波的马背上,一个摇晃,就那样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甩下林震昌,黄云,去势不减,仍是往前狂奔。倒栽葱一样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黄云这样放足狂奔,他整个人就那样被拖在马后。几次想要翻身跃起,却无奈马速太快,竟是被拖在马后,完全无能为力。 离得虽然远,可是那头的情形却看得甚是一清二楚,眼见如此凶险,就连一直冷静的勇义侯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奔了几步,大声呼喝身后的家丁。“去,快去接应三少……” 远远侯着的家丁闻言忙应喏而出,只是离得到底远了,虽然纷纷奔向远处桩上拴着的马,却分明是来不及的。 眼见林华清仍是紧追着那黄云,于清瑶的心也是发揪。身后传来喧哗之声,她回身看去,只见得赵氏在雨霁的搀扶下,快步奔来。大概是真的急了,虽然步伐不大,却跑得很急,连身后两个年轻的儿媳都落了一大截。 还未奔近,已经叫道:“到底怎么回事?震昌怎么样了?” 想是之前在远处看到林震昌的马惊了,就已经紧跑慢跑地往这头跑。赵氏还未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人跑近了,定睛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怎么会这样……那黄云平日一向温驯,怎么今天居然会突然发了疯?”沉声喝问,赵氏面沉如水,目光却一直看着远方。 于清瑶虽不喜赵氏话里话外透出的责备之意,可此刻却也无心分辩。远远地看着林华清,她也担心赤焰会不会受了黄云的刺激,也突然发起疯来。 远远地看去,只见得林华清催着赤焰靠近黄云,在接近的时候,突然跃起身来,直扑向黄云…… 虽然知道林华清懂得功夫,可是这一刹那间,于清瑶还是不禁合了下眼睛。待她睁开眼时,林华清已经骑在黄云身上。原本还狂躁乱奔的黄云在林华清的手下,竟渐渐平复了下来。放慢了步伐,最后缓上脚步,停下来,只在原地轻踏马蹄。 拍了拍黄云,林华清跳下马背,半蹲下身慢慢放下了林震昌。这个时候,那些追过去的家丁也赶了过去。几个人围过去,还待围上,林华清已经笑着抬头:“都散开些,让三爷透透气……” 几个家丁怔了怔,应声散开。远远地回头去看,只见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似乎是失去了知觉,就那样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起来。却不是立刻翻身坐起,而是侧转了身,半伏在地上,肩背起伏,也不知是在喘粗气还是怎么的。 而林华清则是站起身来,背对着林震昌,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一样。 看得不明不白,可是主子的事儿,这些家丁却知道自己管不得的。忙转过目光不敢再看…… 远远地看林震昌动了,又慢慢爬起身来。赵氏终于松了口气。 缓了缓心神,她突然恨声道:“连主人都害的马,还留来何用?趁早拉出去处置了。” 勇义侯转目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眉毛却是不易察觉地掀了掀。 “母亲放心,三弟是福大命大的人,一定没事的。”何氏笑着安慰,手中的绢扇也忙着凑近扇着风。 只是这样的殷勤,赵氏却似没有感觉。反是雨霁回过头来,笑着说道:“二太太,夫人才出了汗,可是经不得风的。” 何氏怔了下,讪讪地缩了手,往后退了退。抬眼看看仍是一副清高模样的明氏,不由撇了撇嘴。明氏眼角瞥见,无声地勾起嘴角,却仍是一声不吭。 虽听到雨霁的话,可是于清瑶却根本没有回头,只远远地看着远处。 林华清转身对着林震昌伸出手,可林震昌却只是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只是慢慢地自己一人爬起身来,转身就往黄云身边走去。似乎仍想爬上马,可是脚步蹒跚,扳住马鞍,脚还未踩上马蹬,已经差一点就跌倒在地。 林华清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此刻抬手扶住,淡淡笑道:“三哥,可愿陪我走一会儿?很久,没有在这跑马场上慢慢走过了……” 听着林华清的感慨,林震昌抬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虽然,仍是立刻甩开林华清的手,可是原本扳着马鞍的手却慢慢松了开。 转过身,林震昌的步伐仍是有些不稳。林华清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再伸手去搀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往场边走来。 黄云低声嘶叫着,也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踱步。不远处,低头啃草的赤焰,抬起眼望了望,猛然转身,当先跑了起来。黄云抬头看看,却似乎丧失了全部的斗志样,又垂下头去,根本没有追出去的意思。 赤焰一马当先,撒着欢,迈开蹄子,独自一个快步奔回场边,沿着木栅栏小跑着,倒似在眩耀什么似的。 勇义侯抿起唇,忽然低笑起来:“这马,倒是匹好马。” 他这一赞,站在两旁的林氏两兄弟自然也跟着夸赞起来。赵氏静静听着,嘴角紧紧地抿起。虽然面色如常,可目光却甚是冷淡。 也不知是不是认得于清瑶,赤焰沿着木栅栏一溜小跑,最后居然就那样停在于清瑶的身前。隔着栅栏,把一颗大头凑到于清瑶面前,用脑袋轻轻蹭着于清瑶头。 被这通人气的马逗得发笑,于清瑶抬手轻轻搔着赤焰如火般耀眼的鬃毛,在它耳边低笑:“听到了吗?在说你是匹好马……就和你的主人一样,是个好男儿”声音稍顿,她低声呢喃:“或许,那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拍着赤焰,她转过头去,看着走近的两人。心情激荡,顾不得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拔脚冲进跑马场。只是,冲到林华清的面前,她的脚步又顿住。 嗫嚅着,好一会儿,她才问出:“还好吧?” 其实,很想这样扑进他的怀里。又想,拥住他,紧紧地抱着他。可是…… 低眉浅笑,她的眼眸温柔似水。 不知是不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林华清一声朗笑,竟是大步越过在他身前半步的林震昌。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手臂,直接把于清瑶拥进怀中。 林震昌扬起眉,扭过脸去。慢慢穿过两人的身边。 于清瑶把脸埋进林华清的怀里,嗅着那徽酸的汗味,心中羞赧不已。 隐约的,听到身后传来何氏的啧啧声:“果然是四弟,做出这样的事儿,倒是不奇怪……只是教坏了四弟妹……”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明氏,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笑:“是羡慕?还是嫉妒?” 何氏羞恼,掀起眉恼道:“有什么好嫉妒、羡慕的?这种事……难道大嫂竟是羡慕了不成?” 明氏笑笑,幽幽道:“正是羡慕……” 没有想到明氏居然会这样坦然说出这种话来,何氏怔了怔,看看明氏,脸上神情反倒有些悻悻的。 “四弟嘛……呵,倒该叫我家那个木头好好学学才是……”虽然是在笑,可话却说得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明氏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拥在一起的林华清夫妇。目光微闪,她若有所觉地回眸,正好撞上林阔海看过来的目光。只是目光相对,林阔海却是立刻就扭过头,转了开去。 明氏扬起眉,微微笑了下,只是眼中却仍是冷淡,全无半分笑意。 不远处,雨霁已经扑上前,拉着林震昌,骇问:“三爷,您哪里痛?腿上可是伤到筋骨?” 赵氏瞪着林震昌,看着他后背衣服也被磨坏,直露出里面中衣,更是后怕。气得恨声大骂:“你个小畜牲胜负算得了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这么耍手段吗?兄弟相争,你们就没有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吗?” 第九十七章 莫如不欢而散 赵氏喝出的最后一句,声厉色严,已经不单只是在责备林震昌。 牵着于清瑶的手走近的林华清,又如何听不出赵氏话中带有的指责之意。握着于清瑶的手轻轻一捏。林华清撒开手,大步上前,走到赵氏面前,直接一撩长衫,就跪了下去。 “都是儿子不好,不该和三哥竞马,害母亲担心了。” 就这样,一开口就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林华清没提林震昌半句不是,甚至连为自己解释辩白都没有。 赵氏沉着脸色,没有立刻说话。 一旁的林震昌却有些急了,“母亲,四弟和我赛马,是我激的而且,刚才的事情,也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不甘技不如人,一时糊涂,黄云也不会惊到……总之,是我活该” 转目看着林震昌,赵氏的眼眸微微眯起。可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忽然笑起来。笑盈盈地伸手搀扶林华清,她温言道:“罢了罢了,虽然你们两兄弟这么不省心,叫母亲这样担心,可看你们兄友弟恭,这样友爱,我也就开心了。” 说着话,她左手挽着林华清,右手挽着林震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你们两兄弟啊,就像我的两只手,左手、右手,同样是我离不了的……不管伤了哪个,我都难过。所以,以后你们两兄弟要相亲相爱,互助互敬……侯爷,我说得可对?” 扬起头,她看向勇义侯,笑眼微眯,脸上尽是和谐之色。 勇义侯笑笑,温言道:“夫人说得不错我林家之所以能有今日,就是当年祖宗与异姓兄弟团结,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才能闯上诺大家业。虽然后来木家犯了事,合家处死,以至断了一点香烟……可是,不管过了多少代,林家的男儿都不能忘了祖宗是怎么起家的……” 说到这里,勇义侯看向林震昌,突然沉声喝道:“震昌,你可知错?” 原本笑眯眯听着的赵氏,面色骤变,可是看着勇义侯,却还是生生又转了笑脸。 被勇义侯喝问,林震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脸色铁青,却还是走上前,垂首肃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不该……”林震昌目光微闪,哑着嗓子道:“我不该为了争胜,而使出那样卑鄙的手段。为胜负之争,而枉顾兄弟之情,不是我林家男儿所为” 勇义侯“嗯”了一声,忽然又问:“如果刚才与你赛马的人不是华清,而是外人,你也会如此?” 林震昌闻言,不由沉默。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是一时糊涂……” 勇义侯冷哼一声,冷冷道:“震昌,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永世不败的。只有能够坦然接受失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你好好想清楚我的话,今天的酒宴,你就不必留下了……” 林震昌面色灰败,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才走出几步,勇义侯就一声冷喝:“就这么走了?离去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林震昌怔了怔,背对着众人的背脊,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到林华清面前。弯身俯首,长揖到底:“四弟,为兄适才做得太过火了。虽然未酿成大错,但总是为兄错了,还请四弟能原谅我……” 林华清朗声一笑,扶起林震昌。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三哥,日后我还有很多需要三哥帮小弟的地方呢” 林震昌干笑几声,虽然顺势起身,可脸上却仍是掩不去难堪之色。 两兄弟正在说话,那头林若峰却突然叫道:“好了好了,咱们自家兄弟,也不要那么多礼了。刚才父亲还说要把‘鸣水刀’做为奖赏呢四弟,你快来领了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林震昌听到,脸上的肌肉更似僵住一般,没有半分表情。林华清目光转开,只作没有看到。在林若峰过来拉他时,也哈哈笑着走过去。 看着林华清走近,勇义侯面上冷峻之色也似乎减了几分。自家丁手中接过那把“鸣水刀”,他郑重交付到林华清手中。沉声道:“为父当年虽不曾立下赫赫战功,却也曾以此刀砍杀过敌首……如今这把刀交到你手上,望你不要弱了为父的声名。” “儿敢不从命”林华清微笑垂首,毕恭毕敬地接过刀,却并没有像林震昌一样喜气洋洋地抽刀试看。直到林若峰笑着揽住他的肩,怂恿他试刀,他才笑站拨出刀来。 手持刀柄,林华清的指尖轻轻弹着刀面,抚过刀背,慢慢竖起,突然一刀砍出…… 刀影如电,横砍而出,众人还未及看清,林华清已然收刀。纳刀入鞘,他神清气爽地抿唇而笑。众人还在惊讶,他却笑着伸指轻推木栅栏。只是轻轻一推,那夯实的木栅栏竟轰然断开。断开之处,齐刷刷的刀口,分明就是被快刀砍断。 “果然是好刀……”众人拍手叫好,勇义侯却只是摇头:“暴殓天物我这‘鸣水刀’是砍柴刀吗?”虽然是在喝斥,可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显然怒在面上,笑在心里。 众人看在眼中,又怎么不知道勇义侯的心思。从林氏兄弟到家丁、丫头,无一不大声喝采。只有林震昌,却是笑也笑不出,说也说不出。面容苦涩,好似刚灌了一肚子的黄连水。 赵氏微笑着,收回看着林华清的目光,瞥向林震昌,虽然眼中难掩一抹怜惜,却还是转过头去看着林华清,笑着赞道:“看来华清这些年竟是没有丢下功夫,也不枉侯爷一心想让你拾起功课了侯爷,如今看到华清这么本事,你也该安心了吧?可不能再说我宠坏了华清,坏了他前程……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又怎么会不听话呢” 林震昌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母亲,看着点头的父亲,看着仍然带着平静笑容的林华清,看着奉承的兄长们……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苦涩得像是要哭。 背脊忽然一热,一只手悄悄贴上,热力透过布料,让他心中微微一荡。想要回头,身后的人却低声道:“不要回头……三爷,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的英雄不管什么时候……” 心头一热,林震昌待要反手去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却突然缩回。他猛地回头,只看到雨霁闪远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刚想追去,身后勇义侯已经出声唤他。 “震昌,看到你四弟这一手刀法,你可还敢自满?艺如行舟,不进反退,若你再这样自满,不知上进,早晚被你四弟比得一无是处……哼,你也不用那样脸色,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回去再刻苦十分” 林震昌面色冷沉,垂首应是:“儿子这就回去勤学苦练……” 勇义侯冷哼着,也不说话。看着林震昌退开,转身离去,才转过身,看着赵氏,笑问道:“夫人,这会儿我也饿了,就开席吧” 赵氏笑着应了,忙着吩咐丫头们快去传膳。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林震昌的背影。 只是一瞥,她就回过头,笑盈盈地和勇义侯说话。说的却全是夸着林华清的言语,于刚才失意离开的林震昌竟是半句都没有提到。 林华清看着走在前面的父母亲,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却把那把让勇义侯得意,林震昌渴盼的“鸣水刀”丢给了阿大。 挣了挣手,于清瑶回过头,看着阿大拿着刀走远,不由低声道:“夫君,那把刀还是带在身边吧要是一会父亲……”看着林华清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不由嗔道:“好不容易露了脸,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才是吧”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林华清扬眉一笑:“原本也不是为着让别人知道才要赢的……娘子,我为的什么,你该知道的。” 迎着林华清带着笑意的眼眸,于清瑶心中微动,却仍是笑道:“夫君想也是不甘被三哥那样轻视的。胜与负,有时候虽然如浮云,可有时候却重逾黄金。” 林华清低笑,故意用失望的表情睨着于清瑶,“我之所以一定要胜,不过是为着一个人能亲眼看到我的威风……娘子,我都是为了你啊” 虽然隐约猜到林华清要说什么,可是他这样说了,于清瑶还是忍不住从心里往外笑出来。只是嘴上自然还是娇嗔:“只你这样甜言蜜语,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娘子若不相信,我发誓就是……”林华清一手牵着于清瑶的手,一手果真竖起,竟似真要发誓一般。只是还没有发誓,就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两人回眸看去,却是掩着嘴低笑的何氏。 林华清一笑,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招呼,又向与何氏并肩而行的明氏施礼。 明氏笑笑,只作回礼。转过头,看着前面,却忽然淡淡道:“莫如不欢而散,来得更好……” 于清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着赵氏的背影。心中虽然也是一动,却还是微微笑着,缓步向前…… 第九十八章 隐在背后的那些事 真的像晚氏所说,与其这样强颜欢笑,做出和睦快乐,合家欢喜的表像,莫如不欢而散,来得更好。 或许,有这样想法的,不只是明氏,不只是于清瑶,只是,自然没有人说出来。反倒笑语欢言,比平日更添三分和睦。 坐在土台上,四处风凉。远远的,可以看到那些家丁在跑马场上策马奔驰,时而成一列,时而纵排一队,时而穿插有如蝴蝶,竟是不停变换着队形…… 虽然看得不太明白,可是于清瑶也知道那大概是在排列着什么阵法。不懂得阵法好坏,可看那些家丁的动作倒也算是娴熟流畅。而且,坐在上首的勇义侯捋须含笑,显然对这些家丁的表现很是满意。更或者,该说是对自己的调教很是满意——盛世之时,勋爵们不好养兵,却可养着家丁,若真是有事时,这些家兵带上战场就是一等一的兵士。 眼见勇义侯的得意之态。众人自然要一口一声的称赞。不单是几个儿子,就是赵氏等妇人也是要夸上几句的。看这样的情形,于清瑶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要随着众人大加称赞了。 众人的称赞,让勇义侯更觉得意。目光在几个儿子脸上一扫而过,他看着于清瑶,突然就问道:“老四家的,你也跟着他们夸赞,难道竟是看得明白?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没有想到勇义侯居然会专门来问她。于清瑶怔了怔,眼角瞥去,正巧看到何氏掩嘴偷笑。想是以为她必定答不上来,会惹恼了勇义侯。 目光微闪,于清瑶想了想,才道:“儿媳看不懂……” 她这话一说,勇义侯立刻掀起眉来。赵氏转目看着于清瑶,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可嘴上却笑道:“侯爷,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孩子不过是为着让你开心开心,你就不要那么追究了……” 勇义侯抿了抿唇,还未说话。于清瑶却已经继续道:“儿媳没有读过兵书,看不懂父亲这练的是什么阵法。不过有句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儿媳只觉那些家丁动作敏捷,行动一致,想是训练有素才能配合得如此默契……所以,儿媳才出声夸赞。只是,见识浅薄,说得不能更好,倒叫父亲见笑了……” 勇义侯上上下下打量着于清瑶。忽然大笑出声:“虽然见识浅薄,可倒是老实,说的都是大实话”声音稍缓,他又赞道:“是个实在孩子,比起那些喜欢奉承,满嘴花言巧语的,强上许多……之前也是……” 勇义侯说到这里,笑着摇了下头,转过头去。赵氏却是立刻转向于清瑶,睨着她,嘴上却是问勇义侯:“之前,侯爷和清瑶也聊得很开心吗?我就说,我们四儿眼光好,千挑万选选了清瑶做媳妇。不单只讨我这个婆婆喜欢,连侯爷也这般看重……” 于清瑶闻言,但笑不语。可是坐在另一端的何氏睨着于清瑶,却难免现出一丝嫉恨之色。 “四弟妹世家出身,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强上许多了……”虽然脸上在笑,可是这话却说得未免透着酸气。 虽然听出来了,可于清瑶却仍是一脸笑容,浑似根本就没有听出来何氏的弦外之音似的。坐在于清瑶旁边的明氏转目看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低下头微微笑了起来。在于清瑶转目相看时,明氏淡淡道:“你倒是个好脾气的……不过,有时候脾气太好了,在这栋宅子里,是要受欺负的。” 于清瑶眼睛一眨,冲着明氏笑笑,却没有回答。或许,她这位嫂嫂也是有感而发吧?虽然一直冷傲以对,少有笑容。可是明氏的脾气在林家众人中,无疑是极好的。事实上,大房的夫妻两个性格都是极好的。 虽然于清瑶没有和大哥打过什么交道。可是几次见面,却觉得林阔海虽是长子,要承爵位的,可性格和她家那位大哥是全然不同。林阔海,似乎永远都是笑呵呵的一幅老好人模样。虽然是嫡长子,可比起二哥来,甚至更好相处。 一餐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算是用完。散席时,于清瑶只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僵了。好容易捱到赵氏笑言倦了,她才觉得真是从心里往外舒了口气。 虽然表面上不再畏惧交际应酬,可是这样违心的笑,她或许永远都没办法适应。 散了酒席,勇义侯的兴致仍高,带了三个儿子直往前宅去品茶。于清瑶几人自然是要陪着赵氏往宣华院去的。 虽然离宣华院还隔着半个园子,可赵氏能坐着藤屉子,她们几个做媳妇的就没那么好命了。几个健妇脚快步轻,抬着个藤屉子也走得健步如飞。可怜于清瑶几个,带着丫鬟,连半步都不敢歇,只是一直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也不知那两个健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知道她们跟在后面已经跟得香汗淋漓,可愣是不曾慢上半分,仍是走得飞快。 别说一向休弱的明氏,就连何氏也没了攀谈的心思,脸色发沉。于清瑶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倒有些怀疑那两个健妇是不是故意的。说不定,是赵氏今日心情不快,所以特意拿她们几个儿媳撒气…… 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在心头闪过,她就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好歹赵氏也是大族出身,就是再气,也不至于…… 笑着摇头,她搭了雪儿的肩,轻吁了一声。还待说话,却突听身后的明氏猛地连咳了几声。心中微动,于清瑶转过头去,看着扶着丫鬟弯下腰去的明氏,停下脚步。 “大嫂,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氏没有抬头,只是弯着腰喘息。扶着她的丫鬟却是抬起头惶然求道:“四太太,我们家太太身子一向弱,气不够用,走得急了就会气喘的……” “是气喘症?”于清瑶走近几步,俯身去看,只见明氏面色发白。张着口,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显然是真的发了病。 “大嫂,我去叫人,抬了藤屉子先送你回去吧平时看的是哪位大夫,我打发了人去请。” 明氏喘着气,瞥过来,似乎是想要说话,可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反倒是那个丫鬟极懂她的心,立刻就道:“四太太不用费心了。我家太太歇歇就好……” 于清瑶目光微闪,还未回话,何氏已经转了回来。“大嫂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是犯了气喘病?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好……我看,都怨那赵管事,怎么偏偏就换了你的燕窝呢” 听着何氏冷淡,没有半分关切之意的话,于清瑶不由皱眉。 明氏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抬起头,睨着何氏,冷笑道:“二弟妹莫不是在庆幸?我看,还是查查你院里的小厨房,看看自己短了什么没有吧?”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理会何氏。转过头吩咐丫鬟:“荷芯,去前头同夫人说,就说我不适,请四太太先陪我回去……” 荷芯应了一声,快步往前头跑去。明氏睨着何氏,笑了笑:“母亲那里,还要劳二弟妹代我们多照顾了……”说罢,她转向于清瑶:“四弟妹,还要劳烦你送我一程……” 寻着机会避开,于清瑶哪儿不愿。忙笑着应了,扶着明氏的手臂,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走得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得何氏仍然站在小径上,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还在看着?”明氏平声问着,声音虽然冷淡,可却透出一抹笑意。 于清瑶转目看去,只见明氏脸上挂着一抹微笑,竟是之前她从未见过的得意。 明氏一向是冷面冷口的,寡淡得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可这会儿她一笑,却显出别样的明媚。虽然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可看着却很是美丽。 “这会儿,已经回头了。”于清瑶笑着答了一声,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可面上却不显,“大嫂,你仔细些,雪儿,那边扶得稳些……” 明氏微微一笑,扭头看着于清瑶,低声道:“你是个好心的……”说着话,却是挣开了雪儿的手,又道:“不用扶着了,我只要喘匀了气,也就没什么了……” 笑了笑,她淡淡道:“不用在母亲面前立规矩,我可算是救了你一次呢” 目光微闪,于清瑶倒也坦然:“谢谢大嫂。”也不问之前明氏是不是在装病的事。 她这样的淡然,让明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你也不用送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说完话,明氏也不等于清瑶答话,竟是一个人转身慢慢向前走去。 于清瑶想了想,越想越觉有趣。看来,大嫂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冷嘛 “太太,大太太她是……”雪儿掀着眉,目光扫过地上,突然“咦”了一声:“这是……大太太掉的……” 看着雪儿手中的珠花,于清瑶想了想,便道:“可能是大嫂刚才掉的,还是去还了她……” 拿了珠花,她带了雪儿慢慢追去。远远的,看到明氏站在一棵树下,正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 于清瑶笑看着,正待扬声叫她,视野中,却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第九十九章 窥探到的秘密 远远的,看清来人。于清瑶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就拦下莽莽撞撞就要往前的雪儿,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就掩在花木之后。 雪儿扬眉,还要问,于清瑶已经以指抵唇,对着雪儿摇了摇头。 虽然不是存心想要偷听。可是在这里突然看到本该在前宅的林阔海,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就先回避了。哪怕前面的两人还未曾面对面,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她却先觉得或许两人有什么秘密要说。 这样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就算同是大户人家,也未必到处都是秘密吧?她这样闪身回避,若被人知晓,未免有些可笑。 这样想着,她又想走出去,笑着招呼。只是她的脚还未曾动弹,就忆听到林阔海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不会陪着母亲回去宣华院的。”林阔海的声音很是平和,倒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可是于清瑶乍一听,不由收回迈出的脚。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呢? 隐好身形,于清瑶倾耳细听,虽然知道这要的做法好像不太好,可既然已经在偷听了,又何必再故作矜持呢? 一直以来,大房两夫妻都好似举案齐眉,互敬互重的模范夫妻。虽然不是那么亲近,可是却也足以让许多人羡慕。至少,像大哥那样推拒母亲纳妾的安排,房中只有两个通房丫头的男人,在世家豪门中来说,已是很少见的了。可是今天在无人之处,只是支言片语,就让于清瑶觉得之前所看到的不过是些假象罢了。 “夫君倒是了解我……”明氏淡淡说着,忽然又道:“我今天没有心情去侍候母亲,也没有那个心情面对夫 朱户人家第5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君的质问……不如,我这就回去馨园,夫君还是回去前宅陪着父亲品茶吧” 明氏的声音冷淡异常,没有半分温和之意。虽然平时明氏也是这样声调发冷,可是今天却格外强势。更或者,就是平时,无人时她与林阔海也是这样相处的。 林阔海沉默着,表情平静,在明氏要穿过他走过去时,突然沉声问道:“刚才你一直在看四弟、四弟妹,可是觉得羡慕?” 脚步稍顿,明氏转脸睨着林阔海,忽然间就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我是羡慕四弟妹。凡是女子,又怎会不羡慕别家女子被夫君那样宠爱呢?如果是我,能被夫君那样爱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阔海已经沉声打断她:“别说了”声音尖利,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愤恨之意。林阔海吼完这一声,才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声道:“我不是有心要吼你的……素娟,我……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自从你嫁给我之后,承担了很多,也为我做了很多,如果你不是嫁给了我,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很多……” 明氏别过头去,不看林阔海,也不说话,可是呼吸却有些急促起来。 林阔海见状,忙上前,站在明氏身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你莫要急,我也不是要惹你生气。你的身子要紧……”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氏反倒更激动起来。猛地转身,她推开林阔海的手,冷笑道:“难过林大爷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林阔海嗫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说出那么一句。 “林阔海,”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明氏冷笑着问道:“我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关心我的身子,平时又都在做什么?是不是只有我在发病时,甚至我快死掉时,你才这会这样关心我?” 摇着头,她笑了两声,却没有半分欢喜只剩凄厉。盯着林阔海,她冷笑道:“我们是夫妻啊可是是什么样的夫妻?结婚近十载,可连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都少得可怜……我不是不体谅你,可是你到底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瞪着林阔海,明氏眼中噙着泪光。“当初成亲时,我懵懂无知,只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令夫君那样不喜欢我。后来,你喝醉了酒,才酒后吐真言,对我说了实情……那时候,你痛不欲生,我又何尝不是惶惑难安?可是,你是我的夫,是我的那片天,哪怕、哪怕你不能给我一个孩子,可是你仍是我的夫,是我一辈子的倚仗……” 明氏的低语,带出难以言喻的悲痛,连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可躲在一旁的于清瑶却是听得心头一震。虽然在她身后的雪儿听得一脸迷糊,可她却是从明氏的言语中听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端倪。 什么是不能给她一个孩子?这分明就是…… 捂住嘴,于清瑶不敢发出半声。心中只后悔,倒不如刚才就出去打了招呼。如果是那样,或许林阔海两夫妻就不会在这里说这些话,她自然也不会为自己无意中听到的隐私而感到不安。可是这会儿,她再想回避已经不能,只有静静听下去…… 带着哭腔,明氏颤声道:“从我嫁进林家第二年,母亲就无数次催促着我为林家产下嫡孙……你可知,每一次母亲明里暗里指责我时,我心里是多么难受。明明……却还要在母亲面前摆出个妒妇样,拒绝母亲为你纳妾。” 看着垂下头的林阔海,她哽咽着,沉声道:“夫君,我不怨你。这些年了,我一直试图去了解你,去解开你的心锁……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却仍然不肯让我走进你的内心?就算我们不能有孩子,可是我们仍然是夫妻不是吗?你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自己就会觉得好受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声叫出,明氏看着林阔海,想要近前去握住他的手。可是林阔海却仓惶后退,似乎是被突然接近他的明氏吓到。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明氏,只是急急地道:“我是找借口出来的,还要回去前宅……” 话未说完,他就想走。却被明氏闪身拦住。此刻的明氏,柳眉倒竖,目含嗔怒,唇瓣还粘着被咬破渗出的血珠。哪里还是那个平日总是从容温婉,却又冷傲迫人的书香世家淑女,分明就是被激怒,立起浑身刺的刺猬。 “你到底还要回避多久?到底还要回避多少次?难道我说的话,你永远都当成我是在说谎吗?夫君啊你为什么不肯好好看看我?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找借口来寻我,分明也是在担心我,可是为什么真面对我,却永远都是这样回避着,对我如此冷淡?难道我们就不能忘了你所有的烦忧,好好过日子。就像老四他们夫妻一样,做对恩爱夫妻吗?” 被明氏挡下,林阔海似乎又急又慌,扭过头,不愿正视明氏,他只低声道:“让我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你不要这么逼我” “我逼你?”明氏颓然垂下双臂,眼中现出压不下的失望之色。“是,我在逼你。这几年,我逼了你无数次,可是你却始终对我这样不冷不热,连好好看我一眼,都不曾……夫君,我们真的是夫妻吗?” 她凄声问着,沙哑的低笑声让人只觉听着鼻酸。只是,笑过两声后,她突然挺直了背脊,就那样盯着林阔海,沉声道:“我们和离吧” 林阔海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明氏,涩声道:“素娟,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吧”明氏重复着刚才的话,顿了顿,又道:“若是夫君不愿,直接写下一纸休书,休了我也可以” “你这是什么话?”林阔海皱眉,“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逼你。”明氏的声音很冷,神情却很是平静,“这些年,我忍够了我可以没有孩子,可是不能连丈夫都没有……夫君,与其你我如此自苦,倒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你放心啊就算是离开林家,我也不会再去嫁给别人……”她抬起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寻一个人让自己的心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 “素娟”林阔海叫着,有些抱怨,也有些无措。可是明氏却根本看都不看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阔海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得远了,于清瑶才吁了口气。扭头看雪儿,见她皱着眉,似乎仍没有明白过来明氏说的话,忙推她道:“先回去了,不要在这杵着。” 雪儿应了声,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太太,大爷和大太太要和离吗?还是大爷真的要休大太太?我怎么听得这么糊涂,怎么好好的,大太太居然想大爷休了她……” 目光闪烁,于清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雪儿的问题。只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几句。两人慢慢转回之前的那条石径,远远的,就看到去传话的丫头荷芯。于清瑶想了想,也没有避开,叫住荷芯,把那珠花交到她手上。只道刚才在路边看到的,正想着要不要去馨园的事。 荷芯听了,也不见疑。笑着言说帮她们太太谢谢于清瑶。于清瑶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大房那头知道她听到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大哥、大嫂了…… 只是,大嫂刚才把话说成那样,会不会,他们真的就那样和离了呢? 第一百章 饶恕等于纵容 虽然心中惶然,揣揣难安。可于清瑶面上却不显分毫。 刚才听到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林华清…… 虽然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可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太深,如果她真说给林华清知道,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脚步稍顿,于清瑶站在树下。突然间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先在心里觉得林华清知道这件事后,可能会拿这件事来对付林阔海…… 豪门世家,嫡庶之争,还算是普通。继承爵位之争,才真是可怕。许多年前,就曾有一家勋爵,长子、次子相争,各使阴招,最后闹得家宅不安,甚至最后惊怒了皇上,直接把那家的爵位削了了事…… 于清瑶虽然一向不关注这些,可像这样的世家隐秘却也听过不少。所以下意识的,就先想到这些事。只是那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她就立刻生了自己的气。 她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那样想自己的夫君。虽然林华清一直在为恭平王世子谋算,心机城府大概都是她不能想象的,可是那不代表他会谋算自家兄弟。哪怕是自幼不的的——之前他不是还救了林震昌吗? 救林震昌?虽然表面上看来如此,可是她心里清楚,刚才在马场上的一幕,林华清做戏的成分可能还更多些。 目光闪烁,于清瑶甩了甩头,不敢再想。因为这刹那的胡思乱想,她的心有些乱。 如果林华清真的如同二哥一样,对林家心怀不满而暗下杀手,她未必不能理解。她所惶惑的是,她居然先在心里就怀疑了林华清…… 虽然不过两月,可是她应该已经对那个让她渐渐托付芳心的男子有所了解了才对。为什么?明明林华清曾经那样对她说过想要功成而退,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的。为什么她还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林华清会借此上位,去争夺爵位呢? 究竟,是她对林华清没有信心?还是看多了那样的勾心斗角,已经自然而然地顺着那样的思路去思考了呢? 一想到这儿,她只觉得心里发慌。突然间就想念起在农庄上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好像不用想那么多的。不像现在,才回了京中不到半月,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了…… 深吸了口气,于清瑶摇了摇头,虽然仍然不能理清思绪,可原本的想法却有些不再确定。 心里胡思乱想着,她也没有再往宣华院去。带着雪儿沿着石径,穿过园子,慢悠悠地往兰院走去。 虽然侯府一向规矩大,可因着今日是端午,对各院中的下人也就没有那么拘着。远远的,能听到在那座只能算是池塘的小湖边传来女子的笑声,想是府里的丫鬟们在湖边戏水、试灯。 不像于清瑶,满腹心事,雪儿远远地听见,就不由翘首望去,又嘟着嘴嘲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池塘虽是活水,可是比起咱们于家的那座湖差得远了。也不知这灯能不能随水流出去呢”回眸对上于清瑶的笑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仍是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想来就是那灯也没有锦屏姐姐做得好看。” 虽然雪儿嘴上只是抱怨,可那忍不住瞥去的眼神,分明就是压不下羡慕之色。 于清瑶抿唇浅笑,想了想就道:“左右是端午节,你也不用一直跟在我身边。等回了兰院,你就寻了五儿和锦屏、妞儿随你一起来放灯就是。”看雪儿闻言雀跃之态,她不忘又叮嘱道:“一定要拉了五儿才好。到底你们几个是初来乍到,不比五儿是府中老人。也免得只你们几个觉得被冷落了。” 雪儿会意,忙点头应是。也不再去看那些在湖边嬉戏的丫头,脚步轻快地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于清瑶,虽然不曾催促,可那兴奋的表情却分明已经是等不及了。 于清瑶笑着摇头,倒也顺了雪儿的心,加快了步伐。才走到兰院,还不曾进去,却瞥见远处一人蹒跚而来。 因那走近的人走路的姿态一瘸一拐的,看着奇怪,于清瑶不由停下脚步转目看去。细看下,才知那竟是在厨房里做事的李嫂。昨日虽然闹得凶,李嫂也和雪儿一样在大厨房那边吃了些亏。可那都是些小亏,没受什么大伤,更不曾伤了腿脚。 看着渐渐走近的李嫂,于清瑶停下脚步,皱起眉来。 雪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招呼:“李嫂,你这是怎么了?” 被雪儿突然一叫,李嫂也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楚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讪讪的。“没什么,刚才在别处摔了一跤……” 于清瑶看着李嫂,没有说话。虽然李嫂说话说得明白,可是她那闪烁的目光背后,分明就是掩藏着些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真的,只是摔了一跤吗?“李嫂,我早上吩咐你的,你都做好了吗?怎么这会儿居然跑出去了?难道你也和那些小丫头一样,因是端午而兴奋了?” 于清瑶这要一问,李嫂立刻就急了,“太太,您早上说的酒席,小的已经备置好了,只等晚上就做——小的手快,一会儿就能做好……” 知道李嫂是怕她继续追问,于清瑶笑笑,也就不再追问。她不相信李嫂这副模样是自己摔了一跤。可是现在李嫂不说,她又能做什么呢? “雪儿,一会儿去放灯也不急。我叫李嫂另备了一桌酒席,你们几个丫头也聚上一聚,喝上一杯吧”笑着同雪儿说了,于清瑶转过身去,往院里走。虽然听到身后李嫂似乎疼得倒抽了口冷气,却只作未闻。 雪儿总是说,她是最好的主子。可对于别的下人,她也不过是个不算太严苛的主子罢了。尤其,那人根本不想对她说实话时,她更是无从维护,也只能就那样听之任之了。 原本,宣华院还该设着晚宴的。可是想来,一来,现在赵氏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情。说不定这会儿更是早就赶往前宅林震昌的居处探视了。二来,明氏借口不适回了馨园,侯爷又带着儿子们在前宅,说不定一时性起还会在前宅设小宴,父子同乐。所以,在傍晚时分,宣华院那头没有人来传话时,于清瑶也就乐得清静。 林华清还未回来,她一个人吃饭,特意放了几个大丫头下去吃酒,就连想要侍候她的香坠也屏退了。虽然到最后还是被雪儿硬拉了去,受了几个丫头敬的酒,可她只喝了一杯,就笑着转回了房里。 耳房里,几个丫头的笑声,清晰可闻。于清瑶静静听着,忍不住就笑起来。若是她也在,她们一定不会像这样放得开了…… 夜色渐沉,一弯新月渐渐升高,隐约的,远处传来丝竹之声。有女子飘袅的歌声传来,倒分不清是前宅传来的,还是附近哪栋宅子飘过来的…… 因着远处的乐声,近处的笑声,她只觉得这房间,越发的冷清。索性,就坐在了妆台前,倚窗而坐,持了酒壶,拈着那酒盅,自斟自饮…… “你说,那件事,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于清瑶低声问着。原不过是自言自语,却不曾想竟突然有人应声:“自然是要说的……” 分明听到是林华清的声音,可这声音…… 眨着眼,于清瑶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院落,又飞快回过头看去…… 根本就没有人嘛难道是她听错了? 好笑地摇头,她看看手里的酒盅,随手放下。“果然,还是不胜酒力。” “都说愁酒易醉,娘子若是喝的喜酒,就不会醉了……” 捂上脸,于清瑶几乎怀疑自己是着了魔。只是目光扫过窗外,她又有些疑心。绕到妆台旁,她探出窗外…… 还未看清外头,面前就突然垂下一件物事。于清瑶骇住,一声惊叫,慌忙后退。在听到窗外的大笑声时,才敢睁眼去看那突然就自檐下扑来的物事…… 看得清了,哪里是什么物事,分明就是一张笑得灿烂的面容。 “林华清……”瞪着窗外的笑脸,于清瑶又惊又怒,可叫完之后对上林华清的笑脸,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近前几步,仰起头,看着倒吊在檐下,像只蝙蝠一样俯下脸的林华清,她嗔道:“怎么?这样倒吊着舒服吗?” “嗯,这样倒吊着,我只觉得娘子比平时更美十分……我是说真的,很少有女人能像娘子这样,倒着看还是从脚到头一样的漂亮……” 被林华清的怪话逗笑,于清瑶摇了摇头,笑着招手让林华清下来。 林华清也不说话,身子一窜,已自窗外窜进屋里,嘻笑着一把抱住于清瑶。 “你……”于清瑶还要娇嗔,唇上已是一热。虽然林华清只是轻啄一下就闪开,可于清瑶还是含嗔带怯地白了他一眼。 正想说话时,耳房那头已经传来开门声。她心中慌怯,就要往旁边闪。林华清一笑,顺手带上窗户,拥着她靠在窗棂上,低声笑道:“莫非,我们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样躲吗?” 第一百零一章 逆鳞不可触 林华清的呼吸喷在于清瑶的耳畔,让她心头痒痒的。刻意把头偏了偏,避开他温热的气息,于清瑶才回眸看他,笑盈盈地道:“我躲我的,你躲什么呢?” 林华清闻言,立刻笑起来,低声道:“娘子躲,我自然也是要躲的……难道,不是娘子做什么,我不做什么的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难言的沙哑,仿佛是压抑着什么,又像一把刷子轻轻地搔着人的心。 不是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压抑着什么的,于清瑶先是垂下头,抿唇浅笑。心思一转,却又觉得有些悻悻的。似他这样性子风流的人,才会在女人面前这样轻声软语,小意安抚。或许,从前,他也是在别的女人面前这样过的…… 念头在心底一闪而逝,于清瑶忙摇头甩开那念头。不管怎样,他能这样待她,已是很好、很好了。若比起大房那样的冷若冰霜,或是前世里亲历的荒唐暴戾,她很庆幸,今生遇到的是林华清。 用手抵着林华清的胸襟,她轻声道:“夫君,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虽然已经决定了对林华清毫不隐瞒,可是真正要说时,于清瑶却又觉得那事真的有些难以说出口。嗫嚅着,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着林华清开口道:“夫君,今天我无意中听到大哥和大嫂……两个人起了些争执……听到的那些事,我不知该不该同你讲。” “哦?”林华清扬起眉,笑盈盈地看着她,偏了偏头,笑问:“那娘子现在可想清楚了要不要对我讲呢?” 于清瑶握紧他的手,涩声道:“我听到的事有些难以启齿……夫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和大嫂起争执,所以心里很是惶惑……”顿了顿,于清瑶把声音压得极低:“大嫂嫁进林家已经许多年了,可是一直未能有所出……之前母亲也曾明里暗里以此刺大嫂。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今天才知道却原来是……” “大哥的问题。”林华清截断她的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是平淡。可是在这静室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震得于清瑶骇然不已。 “你、你怎么知道?”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她在偷听时,林华清也在一旁听着了。可是不应该啊就算是林华清一身功夫,可那个时候她又没喝酒,周围再有别人在的话,她应该是能听出来的…… 眨着眼,于清瑶看着林华清,还是把那句疑问咽了下去。林华清睨着她的表情,笑了起来,“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 虽然这样问,他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随手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听着残酒在壶中微荡,他睨着于清瑶,笑问:“我倒不知道娘子的酒量原来竟是不错,喝了半壶酒居然还未醉倒……” “我……”转过头去,于清瑶倒有些不好意思。林华清却是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月下灯前,美人红颜,这样微熏之态,最是迷人……” 于清瑶先是羞赧,不过只是转念之间,就已经明白过来林华清分明就是在转移话题。嗔怪地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淡淡道:“夫君如果不想说,不说就是,何苦来哄我……” 林华清闻言,手指一颤,却仍还是低笑出声。松开手,他转身踱开,坐在椅子上,才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在于清瑶走近时,他平声道:“其实,三年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时候,大哥病急乱投医,在城外被个游方郎中缠上了。花了不少银子,却照样什么事都不管用,偏偏那个游方郎中贪图银子,反倒还想借此要胁大哥……” 声音稍顿,他平静地道:“正好我知道了,就顺手在背后帮了大哥一把。”林华清说得含糊,于其中过程,一概不提。 于清瑶默默地看着他,想了想,也就没有追问。想来,总是有些不好让她知道的事情。林华清能成为恭平王世子的智囊,在背后,难免有些阴暗的事。 “你既然知道这事了,那……有没有想过,以后勇义侯这个爵位——或许不会由大哥继承了?”低声问着,于清瑶小心地看着林华清,暗自在心里揣度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知道她在看他,可是林华清却没有立刻答她。垂下头,他静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大哥是个好性子的人。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般温善的性子。父亲常常说大哥不像林家的人,可是在这个家里,大哥是唯一让我感觉到过温暖的人……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三哥打架,我跑出府去……在大雨天里,去追我、找我的人是大哥。那次,他病得很严重——连腮都肿了起来……” 抬起头,看着于清瑶,他沉声道:“我总觉得,大哥会不会是因为那一次才得了那样的毛病……要不然,他从小到大,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怎么就会……”话没有说完,他就又是一声低叹。 于清瑶默然,轻轻地拥住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可却仍让林华清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父亲总觉得大哥太过老实,不足以承继林家百年基业。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栽培三哥。要我说,三哥生性鲁莽,若真由他继承爵位,反倒不妥。不过,究竟想要谁继承爵位,到底是父亲定主意的,我不过一个庶子,又怎么能够插言呢?” 于清瑶抿起唇,静默片刻后,低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要继承爵位?” “我?”林华清扬起眉,看着于清瑶,忽然笑问:“那你呢?你想不想我继承爵位?” 被林华清这样一问,于清瑶有些慌,“是我问你,你怎么反倒……”咬着唇,她顿了顿,才沉声道:“不想华清,你之前说过,想要过自由无拘的生活。我不想你被那些功名利禄困在这座宅子里……” 林华清笑起来,睨着她,他沉声道:“如果我继承爵位,那你就是侯爷夫人。那时候,可能你姐姐,你母亲,你的兄长,都要让你三分……清瑶,你不想这样?” “我想”于清瑶坦然地看着林华清,“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也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可是,华清,我不想被过去的怨念困住,永远出不来。”偏着头,她笑眼着林华清,温言道:“这世上,什么最重要?从前我或许还不知道,可是现在我却很清楚——我不想像母亲、像姐姐、像我认识的那些贵妇一样,一辈子就在一座大宅里,玩那结勾心斗角的游戏……” 握住林华清的手,她低声道:“我很想念农庄的那些日子……” “我也是。”林华清微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过些时日,我们再回农庄上去……嗯,不只是农庄,我们以后可以就这样手牵着手,走遍大周,看尽那些山山水水……每到一处,我就为你绘一幅画。然后有一天,我会建一座楼,悬满你的画像……”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于清瑶笑着点头,身体慢慢靠了过来。就在她刚刚倚进林华清的怀中时,却突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于清瑶吃了一惊,忙直起身来。细听下,才知是有人在猛拍院门。她正在奇怪,院门已经大开,摇晃的烛光,跄踉着急急地往正房里奔来。 还未等于清瑶想清,来人已经奔到门前,慌里慌张地拍着门,在外头大声叫道:“太太,不好了雪儿出事了……” 听出是妞儿的声音,于清瑶忙转身要去开门,林华清却抢在她之前开了门,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妞儿瞧见林华清,低了低头,声音却仍是很大,说的话也很是直接:“太太,雪儿被人推进湖里了奴婢赶回来时,还没捞上来呢” 于清瑶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竟是有些发蒙,一时间几乎没反应过来妞儿说的话来:“什么叫没捞上来?雪儿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推进湖里?” 喝问着,她的脚也似有了自主意识般急急往外奔去。林华清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娘子,你莫要急湖边离这里有一段路,想是这会儿,雪儿已经被人捞了起来……五儿和锦屏不也没有回来吗?她们怎么会放任雪儿不管呢?” 惶然回头,于清瑶的面容在月色下的映照下,一片惨白,再无刚才红fen菲菲的娇态。抓着林华清的手,她涩声道:“雪儿不能有事的她不能有事……你不知道,我欠她——我欠她太多了我不可以让她有事……” 环住于清瑶的肩,郑浩天看出她这会儿竟似失了心智,没了主张。索性紧紧搂着她,沉声道喝道:“妞儿,去叫醒所有人,提了灯笼,都去湖边。若是还没找到雪儿,就再去找大爷……清瑶,你莫急,我不管你和雪儿之间到底如何,可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想雪儿有事,我就绝不会让她有事……” 缓了缓,他沉声道:“雪儿若是你的逆鳞,那你,就是我的逆鳞,我绝不会让你为人所欺” 为人所欺? 听到这四个字,于清瑶猛地醒过神来。虽然仍没有说话,可是人却已经挺直了背脊。 她重活一回,可不是为着仍被人欺负,委屈一世的 第一百零二章 静夜不静 夜色深沉,可是园中却并不宁静。尤其是小湖畔,更是挤满了人。 原本,不过是各院中有些头脸,又得闲的丫头们为了凑热闹,才在湖畔玩耍。白日里斗百草,待夜了,就放起河灯。 端午的放灯,不是为着超度亡者,而是为了袪邪求吉,祭祀河神。所以端午日,放灯的人并不多,比不得七夕时,水面浮荡河灯,映得水波如虹那番美景…… 也是今天夜里该着有事。因着今天跑马场上林震昌爱伤的事儿,赵氏也没有心情拘束府中各院。下午时就去了前宅林震昌独居的小院中探视,甚至连晚饭也是在那边吃的。因着主母不在后宅,各院里也就更松了几分。所以到晚上时,没有当差的丫头倒有大半是聚在了小湖边上。 兰院里的几个丫头,吃了酒,相偕至湖边凑热闹。雪儿是个最爱热闹的,又如何肯错过这样玩耍的机会?其实,这端午节,于清瑶本该回娘家“避端午”的。只是一来于清瑶不想回去于家,二来赵氏有意低调,也不想让她回去,三来,则是于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似忘了有出嫁女回家“避端午”的习俗,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接于清瑶。甚至在送节礼过去时,也是连连都没提。 被拘在了府时在,又不能去看赛龙舟,雪儿也只能拉着锦屏几个来放灯。可不曾想,却在湖畔,同别院的丫头因为一点琐事吵了起来,以至于落入湖中…… “你再说一次雪儿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于清瑶看着面前的婆子,沉声喝问。这婆子,她却是不熟,可是既然说是内宅里的管事婆子之一,那她就要好好问问了。 想起刚才她赶到湖边时的情形,于清瑶仍是心中愤愤难平。那会儿,看到一身湿淋淋躺在湖边的雪儿,她是真的气晕了头。看着雪儿苍白的面容,她很怕雪儿会就这么去了…… 还好有林华清跟在她身边,呼喝开围在一边的人,又指挥着人按压雪儿的肚子,控出水来…… 听到雪儿呛咳的声音,于清瑶有说不出的欢喜,又觉鼻子发酸。只是在那会儿,她却仍是仰起头,冷冷地扫过来回话的管事婆子。 打发了锦屏带了几个婆子抬了雪儿先回兰院,于清瑶也不往别处去,就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向当值的管事婆子问话。 亭檐下,插着气死风灯笼,虽然风吹不灭,可是风来时,那光却未免有些摇曳,吞吞吐吐,连人影也被映得忽长忽短…… 林华清坐在一旁,看着于清瑶喝斥那婆子,面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却无意插嘴说话。 于清瑶的面容,在晦暗的光下,显得很是阴沉。再加上其声冷厉,那回话的婆子就有些不自在。抬眼偷看了眼于清瑶,她想了想,才道:“雪儿姑娘是与人口角,争执之中不慎失足滑落湖中……” “好个不慎失足”于清瑶冷笑一声,叫过妞儿,“妞儿,你告诉这位妈妈,雪儿到底是怎么落入湖中的。”虽然不论是从资格还是论规矩,她都没有这样审问面前管事妈道理。可是,她今天还真就是不顾规矩,不讲道理了。她不想再忍,不能再忍,如果再这样忍下去,说不定就又是那样一世…… 她心里有些怕,有些慌,又因为这怕、这慌,所以格外的冷厉,格外的犀利,格外的不留余地。存心叫林家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那样好欺负的人。 “奴婢看得很清楚,雪儿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而是被那个小茹推下水的”妞儿大声说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立在亭子外的人群中的一个丫鬟。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丫鬟立刻抬起头来嚷道:“你个乡下丫头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把那丫头推下水了?我告诉你,没看到的事,就不要乱说”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妞儿气得涨红了脸,“你说谁是乡下丫头?”瞪着那小茹,她几乎想要扑过去理论。 可是于清瑶却是挥了挥手,止住妞儿,冷冷地看着那个小茹,沉声道:“你叫小茹?是哪个院里的?过来回话……” 小茹目光闪烁,慢慢走进亭子,粗粗施了一礼,就回道:“奴婢是宣华院的……”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冷笑道:“你在夫人面前也是这么没规没矩的?还是在夫人面前侍候的人,你是怎么学规矩的?”不等小茹反应过来,于清瑶已经喝道:“妞儿,我平时若叫你好好回话,你是怎么做的?” 妞儿扬起眉,忽地“哈”了一声,瞪着小茹,大声道:“太太若是叫我回话,我就得先好好行礼问安,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答太太的话……” 其实,于清瑶从来不讲究那么多的规矩。别说雪儿她们,就是妞儿初到她身边,她也不曾要求得那么多过。可是五儿之前教妞儿这些规矩时,她却也曾听到过,这会儿特意叫妞儿这样大声说出来,却是存心要寻个教训这小茹的借口。 小茹咬着牙,站好身子,终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道:“奴婢在宣华院侍候茶水的,夫人慈爱,平日不曾让我们这些丫头们跪着回话。” 于清瑶冷眼睨她,“夫人慈爱,你们这些丫头就把她老人家的教诲都当成耳边风了是吧?不跪着回话?我看,你果然是还没有知错啊” 小茹抿着唇,强嘴道:“奴婢没有做错什么?又不是我推她下水的……再说了,是她先来推攘我的” 她的话音才落,妞儿已经叫起来:“如果不是你们在那说什么故意绊了李嫂一个大跟头,雪儿怎么会和你们吵起来?” 于清瑶扬起眉,先是看了眼嘴角带着冷笑的小茹,就转过头去。被她一看,五儿也有些慌神,可是这时候她不近前却也是不行,只能近前一步,低声道:“这个小茹,平日里和四儿很好的……还有那位妈妈,我听说好像是走了赵管事的关系才……” 不用五儿说得更细,于清瑶若还想不清楚这层关系,就未免蠢了。 转过头,她冷眼看着小茹,沉声道:“小茹,现在有人证指认你,你还不招吗?是不是要雪儿过来当面与你对质,你才肯认错?” 虽然于清瑶声厉色严,可小茹却似铁了心,只一口咬定:“我没推她落水,是她自己失足滑下去的不信四太太就问外面那些姐妹……赵妈妈,你虽然是后来的,可刚才不也是问过一圈了你倒是为我做个证” 之前说话的赵妈妈闻言,立刻笑着上前来帮腔:“四太太,老身刚才过来时真是个个都问了的。小茹姑娘说的没错,雪儿姑娘确实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问过了一圈?”于清瑶冷笑:“你都问了谁?我怎么不曾听见你问我的丫头呢?是不是,你问的,都是和小茹交好的丫头呢?” 赵婆子扁了扁嘴:“四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呢?老婆子虽然只是内宅的一个管事妈妈,可也知道处事要公正的道理。唉,”她叹息着,怨道:“也是老婆子倒霉,今晚上当值,却偏偏碰上这样的事……要是四太太觉得老婆子办事不利,那不如等明个儿老婆子回了二管家,或是直接回了夫人,看看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吧” 这二管家却是内宅的管家,虽然比不上外宅的老管家权力大,可一般内宅的事却都是由他做主的。只是二管家到底是个男人,住不得内宅,平日里如果不是有事,一般都是在外宅,夜里就住在宅外巷子中的奴仆宅院中。这赵婆子这会儿提到二管家,分明就是想要拖延。 于清瑶扬起嘴角,冷笑道:“赵妈妈也不用拿母亲来压我就是母亲在这儿,你说她是信你个管事婆子和一个小丫头?还是信我这个儿媳?” 赵婆子脸上陪着笑,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撇了撇。虽然从关系上是儿媳更亲,可是夫人会信谁,那可真是…… 只是,那样的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所以赵婆子也只能陪着笑道:“四太太这话说的,您是太太,夫人自然是信您的。可这事儿……” “这事儿怎么着?”于清瑶冷笑:“你是说我撒谎?还是说我的丫头都说了谎?我的丫头,个个都是我调教的,你若说她们说谎那就是说我调教得不妥,是我教她们说谎喽?” 被于清瑶一声冷喝,赵婆子脸色发苦,还真是不敢说话了。眼角瞥去,看看一直都坐在一旁的林华清,她哪里敢反驳。听说昨个儿赵管事就是因为开罪了四太太,而被四爷拳打脚踢,后来还挨了一顿板子。今个儿,她一早去探病时,还躺在床上没法动弹…… 吸了口气,她想了想,才陪笑道:“夜这么深了,想是几位姑娘并没有看清楚呢” “没有看清楚?那外面的丫头们也是没有看清楚吧?”于清瑶问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既然没有看清楚,那不如就再看一次吧”她转过头去,叫道:“妞儿,刚才事情是怎么回事,你都还记着吧?赵妈妈说很多人都没看清楚呢不如你就代替雪儿再和这小茹重演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立刻都静了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杀一警百,是为立威 站在湖畔的石头上,小茹心里有些发慌。虽然光线有些暗,可是她总觉得对面的妞儿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脚下湿滑,她小心翼翼地站稳了身子,盯着对面面容恍惚的的妞儿,压低了声音喝问:“刚才四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 妞儿掀起眉,冷眼看她:“我家太太和我说了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干嘛要告诉你?” 小茹咬着唇,抬眼去看站在不远处的于清瑶。虽然四太太是站在灯下,可是那灯光却有些射眼,让她看不清四太太的表情。有风吹过,光线摇曳,她便总觉得四太太的表情很是阴森骇人。 咽了下口水,她看着妞儿,冷笑道:“我不管四太太想怎么 朱户人家第5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我是夫人院里的,就算是四太太,也没资格处置我这么多人都盯着呢哪个都能证明之前是雪儿自己滑下水的,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明天回了夫人,夫人也不会信你们的……” 妞儿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笑:“夫人信不信我们这些丫头有什么打紧?只要她信四太太,信四爷就好了……”顿了顿,她忽然低声道:“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叫我乡下丫头乡下丫头怎么了?就比你低贱吗?你就没听人说过‘士农工商’的话?我农家出身,可却是良家。虽然现在被四太太雇来做丫头,可是却没入奴籍,时间一到,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了。可不像你,祖祖辈辈的,都是奴才” 小茹闻言大怒,也顾不得和妞儿拌嘴,直接就推上去揪着妞儿推攘起来。妞儿也不慌,顺势抓着小茹的手。嘴上只扬声大叫:“小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推我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小茹气得脸上涨红,却是有苦说不出。虽然看似她在推妞儿,可是双手却是被妞儿抓住的,哪里碰到了妞儿的身体。而且这妞儿,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身的蛮力,她竟是根本挣不开。 正在气恼,妞儿却突然猛地双手一甩,小茹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是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去。脚下一片腻滑,身子一不稳,脚就站不住了。她双手挥舞着,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可是却哪里抓得到。还未及惊叫出声,人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虽然已经五月,可是夜里水还是有些冷。小茹一跌进水里,就先打了个冷战。被凉水连呛了几口,更是慌了神。只是挥舞着双手,折腾着想要往上窜。 耳边,听到妞儿的惊叫:“呀糟了,小茹姐姐怎么会失足落水了呢” 小茹又气双恨,心里只想:“什么叫失足落水?分明就是你推的”。可是在水里,哪里喊得出声音,才一张嘴,就又呛了几口水。 折腾着,窜出水面,却只来得及喊:“救……” 岸上的人也有些急了。可是于清瑶却仍不紧不慢地道:“慌什么?看小茹还在水里扑腾呢想是识得水性。这会儿难得戏水,太过得意了……你们刚才可都看见了?小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呢” 听得清楚,小茹在水中恨得牙痒痒的,人却无可奈何。只能来回扑腾着,试图自己游到岸边来。被水浸得又冷又慌,连脑子都开始晕沉沉的。可偏偏,于清瑶仍在慢条斯里地说话,竟是根本不让人动弹来救她。 “你们都看得清楚了是吧?四爷,你也是看清楚的是吧?这小茹还真是倒霉……” “是啊,这丫头可真是倒霉”林华清低笑着,“我看,这么倒霉的丫头侍候母亲,有些不妥。万一过了晦气怎么办呢?” 听得发里发寒,赵妈妈终于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求道:“四太太,小茹不会水的,再不救她,怕是不中用了……” “咦?她不会水的吗?我看着,游得很好啊”于清瑶低声笑着,终于道:“早说她不会水,不早就让你们去救了快把她捞上来吧不过,赵妈妈,你可是看清楚的,回头在夫人面前,可要为我那丫头做个证明——小茹是自己掉下水的——是吧?” 嘴里发苦,赵妈妈干笑着,说不出别的,只能连声应“是”,又喊人快点过去捞小茹。刚才捞雪儿的竹竿还没有放起来。这会儿早有人拿了竹竿递下水,叫小茹抓住。 小茹抓住竹竿,终于得以喘息。迷迷糊糊地被拽到岸边,她连自己爬上岸的力气都没有。正想叫人,可一抬头,却看到一截淡紫的裙尾。 丫头,是不能着紫的。 小茹瞪着那载逶迤在地的裙尾,只觉舌尖发涩,虽然心中恨得狠,可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抬起头,她迎上于清瑶居高临下的目光,涩声道:“四太太……” “我就说她是会水的……看,这会儿,她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呢”于清瑶低笑着回眸,又转过头来看着小茹,笑道:“小茹,这会儿,你有没有想起来——之前你到底是有没有推过雪儿?” “没……”吐出一个字,小茹的目光落在于清瑶探出裙外的脚尖,在那竹竿上轻轻地踢着,下意识地就叫道:“妈妈,可别松开竹竿。” 拉着竹竿的几个婆子,眨巴着眼,看的却不是小茹,而是于清瑶。 小茹看得心头发慌,再是不愿,也只能哑着嗓子道:“是我推的雪儿是我不愤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这才推她下水……四太太,奴婢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原谅小的……让小的上去吧” 于清瑶勾起嘴角,收回脚,冷冷地睨着小茹,平声道:“你早认了,不就好了。何苦非要受这一番苦呢?不过,这样的滋味,也算是你偿还雪儿吧” 转过身去,于清瑶不理那些婆子七手八脚拉起了小茹。而是冷眼看着赵婆子,沉声道:“赵妈妈,你刚才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这丫头自己承认把雪儿推下了湖。我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这该要怎么罚啊?” 赵婆子只觉得嗓子发紧,却只能躬身答道:“下人间若是争吵打斗,要罚一月例钱……” “争吵打斗?这是争吵打斗吗?雪儿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于清瑶挑起眉,“只是罚一月例钱?妈妈到底是说的哪家的规矩啊?” 赵婆子不敢反驳,低声回道:“回四太太,情节严重的话,自然是要重罚的……雪儿姑娘虽然受了些苦,可是依小的看……”抬眼看清于清瑶嘴角那抹冷笑,赵婆子不敢再说,忙道:“该罚三月例钱,再重打二十大板的” 于清瑶点头,似乎是满意了:“既然如此,妈妈明个儿就去禀了二管家,照这个执行吧” 小茹刚刚喘均了气,就听到于清瑶和赵婆子的对话,又惊又怕,直接就大叫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你不能处置我” “我什么时候要处置你了?”于清瑶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小茹,“明明是你触犯了府里的规矩,赵妈妈要请二管家处置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堂堂林府的太太,难道还会打你个小丫头不成?” 冷笑着,她转目看向赵婆子:“我看这丫头脑子都不清楚了。夫人是怎么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她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丫头,就改了林府的规矩?赵妈妈,我看,你明个儿也不用特意去回夫人了。我和四爷去请安时,顺便和母亲提了就是,像这样的蠢丫头,提了只会让母亲生气……” 赵婆子喏喏应是,别的倒还差着,可细想想,这小茹可不是什么得宠的丫头,不过是个三等丫头,说不得夫人真的记不得她的名字。就算记得,也万万不会因为她而伤了和四爷的母子情谊。 这样一想,她虽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对不住赵管事了。可对小茹,却是冷了三分面色。眼见小茹还是不服地叫嚷,她更是直接喝斥:“还愣着做什么?把这死丫头拉到大厨房的柴房里,先关着。等明个,我回了二管家再说这事儿……” 回过头,对上微笑的于清瑶,她陪着笑脸,一味的小意侍候:“四太太,您也累了半晚上了,小的陪着您回去吧” 于清瑶看着突然变得谦卑的赵婆子,嘴角噙笑,淡淡道:“妈妈也辛苦了,过会儿还要去巡视园子,就不劳妈妈相送了……”说着话,她抬起手,摘下了指上的一枚金戒指,笑着放到赵婆子手中,“妈妈辛苦了,请妈妈吃酒。” 赵婆子先还有些推让,可于清瑶劝了两句,她也就顺手塞进了荷包。目光四下张望,觉得园子里这会儿光线暗,想也是没什么看到的,她的腰杆就又挺直了几分。 “四太太,您放心。这个小茹这么不知好歹,小的一定会好好教……” “妈妈,”于清瑶笑着唤了一声,温言道:“妈妈,今个儿的事,还仗妈妈慧眼如炬,才拆穿了那丫头的谎话。明个儿,我定在母亲面前好好为你表上一功” “真是折煞老婆子了……”赵婆子干笑着,只觉荷包里的戒指沉甸甸的,坠得她难受。就连口中,也似泛起一股铁锈味…… 第一百零四章 永绝后患 头一点,于清瑶就惊醒了。 睁开眼,她有刹那的恍惚。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甚至不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捋了下头发,她转过头去,俯下脸,去看躺在床上的雪儿。借着窗外曦微的晨光,她看清雪儿潮红渐退的面容,有些许的安心。却仍然探出手,拿起雪儿额上的毛巾,去摸她的额头。虽然仍然还是有些热,可是比起昨个夜里烧得骇人的温度,已经算是好多了。 轻轻吁了一声,于清瑶紧张的情绪松驰下来。立刻觉得腰酸背痛,连脚都似乎麻了。像这样坐着睡着,她还是第一次,这会儿只觉得难受得好似有一群蚂蚁在身上爬。 昨晚,她说要亲自守着雪儿时,林华清也是用惊讶的目光看她。可是到最后却还是笑着应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对雪儿,的确像是好得过头了。纵是再得宠的丫头,也从没有听过病了是主子来守夜的。可是,她和雪儿,又岂是普通的主仆呢? 前世里,她们曾相依为命,互为慰藉,甚至最后雪儿更为了护她而舍了性命。这一世,她就是再对雪儿好,也是不为过的…… 从她重新睁开眼,看到雪儿的那瞬间时,她就已经在心里这样想了。可是,她这样留着雪儿在身边,宠着她,护着她,到底是好是坏? 低声叹息,她轻轻抚着雪儿的额头,低声唤道:“傻丫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听到院里的微声,她转过头去,侧耳倾听。 “太太还没起吗?算了,莫叫她。就是去夫人那里请安,晚点儿也不要紧……” 是林华清的声音。目光微闪,于清瑶轻轻抽出一直被雪儿握着的手。虽然她一抽出手,雪儿就立刻皱起眉,头也似乎受惊般地摇了下,可于清瑶却仍是站起了身。 她才站起身,门就开了。锦屏捧着水盆进来,瞧见于清瑶,忙道:“太太起身了,我这就去回四爷。” “不用了,”唤住她,于清瑶淡淡吩咐:“去打了水,我在你这儿洗把脸就好了……四爷那头,可是吃了早餐?” 她不过随口一问,可锦屏却似有些慌了。嗫嚅着,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似的。于清瑶回头看她,扬起眉来,“有什么尽管说好了你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难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和我这个主子说的吗?” 锦屏目光微瞬,转目看看床上,这才低声道:“今个一早,五儿和香坠就去正房里侍候四爷起身了……”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稍顿,脸也有些红,似乎是不大习惯这样背着人同主子告密似的。 于清瑶瞥了锦屏一眼,忽然间就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话,若是从雪儿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可锦屏…… “你不是那样的性子,何必勉强自己呢?锦屏,你有你擅长的。只要你肯用心,去做你最擅长的,那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也算是自幼在于家长大的。深宅大院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勾当,你是知道的……虽然在老太太院里,少许多是非,可有些事,你却看得更清楚。其实,你从前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也没什么错。以后,也是那样就好……” 声音稍顿,于清瑶看着锦屏,柔声道:“我要的,只有一点——我身边的人,就要一心一意向着我这个主子除了这个,我容不得。其他的,我自问还算是个好主子……” “奴婢知道了。”锦屏垂下头去,想了想,脸上到底还是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怅然。抬起头,她看着已经转过头去的于清瑶,心中暗想:或许,太太再不对第二个人像雪儿那样了吧? 苦笑摇头,她端了盆转身出门。 听着锦屏轻步而出,于清瑶却是沉下了面色。之前锦屏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心里去。只是就算心里长了刺,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表露出来。 更何况,可能根本就是她想得太多了。过去那么多年,五儿不也是一直侍候着夫君吗?如果真是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林华清从前虽然风流,可是有一点却是好的。就是哪怕在外头再如何,却绝不会身边的丫头。就像之前四儿一样,如果五儿也逾越了,想来也离出嫁差不多了。 心里想定了,于清瑶也就翘起了嘴角,在门开时,笑着道:“你箱子里还有薄荷膏吧?” 没听到锦屏答话,她立刻回头,才知进来的是许婆子。 笑着施礼,许婆子陪着笑道:“老奴知道锦屏姑娘把东西放在哪儿了,这就给太太翻出来……不过这个薄荷膏子味还是大了点,不如胡椒水好用,只用一点点,眼睛就红了,到了宣华院那头,根本就闻不出来。” 看着许婆子,于清瑶不由笑起来。才刚说过锦屏是不擅长耍心眼儿的,这会儿就来了个最擅长的人。不比锦屏,许婆子跟了田氏那么久,真的是什么阴损的事都看过了,手上也早就脏了。虽然这样的人未必讨人喜欢,可是有时候,身边却还真是缺这么个人。 “那就劳烦妈妈去帮我弄些胡椒水了。”淡淡笑着,于清瑶看着许婆子的目光甚是温和。 许婆子瞧见,脸上的笑容也深了,腰也挺了,应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于清瑶看着许婆子出门,听到在门外她大声和锦屏说话,不由失笑。 虽然是小人,可是倒比那些个藏得深的伪君子来得容易应对…… 当于清瑶出现在林华清面前时,林华清吓了一跳,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于清瑶面前,抬手就去挑于清瑶的下巴。 “你的眼睛怎么了?”扳着她的脸去对着窗口,林华清真是心急了,“我就说有锦屏照顾着,不用你亲自去的,你又不听。看现在这眼睛熬得……” 声音稍顿,他疑惑地挑起眉,睨着于清瑶的笑脸,低声问道:“你的眼睛……是胡椒水?” 抬手用帕子抹了下眼睛,于清瑶皱眉:“闻得到味道吗?” “有一点……”林华清答了一句,却立刻掀眉,“清瑶,你是信不过我可以护着你?” 被问得一愣,于清瑶抬起头,看清林华清的表情,却不由得微笑。虽然语气生硬,可是林华清的嘴角委屈地撇着,眼神也十足的委屈,分明并非是生气。 “我自然相信夫君会护我周全。可是既然要做戏,总是要做足了嘛”笑着挽了林华清的手臂,她轻轻捶着林华清的胸口。笑盈盈地问道:“是觉得失了颜面?还是太心疼我了?” “你说呢?”林华清揽住于清瑶的腰,柔声道:“娘子,我知道你是能干的,不需要心……呀好像从前我说过后宅的事情还要靠你自己的……”他摇着头,苦笑:“是我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那样说过,却又这样……娘子,虽然说很多事,不用我帮忙,你也能做得很好。可是,在我在时,你尽可以靠在我的肩头上。” 没有说话,于清瑶睨着他的笑脸,抿唇浅笑。只是,这样的笑颜,却让她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眸显得有些可笑。 到底,还是在走进宣华院之前,收敛了笑意。跟在林华清身后,她用帕子擦着眼睛,一直是垂着头的。而走在前面的林华清,阴沉着脸,一脸的怒容。那般神情,让迎上前来的小丫头也是骇了一跳,不敢进前。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就招了飞脚。 林华清大步而入,一掀帘子,就先嚷了起来:“母亲,你可得给儿子做主啊” 因着林华清的大叫,原本正恹恹地倚在椅子上的赵氏,就抬起头来。挥了挥手,示意何氏先收了声,她看着林华清,皱眉道:“又怎么了?” 虽然脸上仍是一脸关切之色,可眉眼间到底流露出些厌意。何氏何等精明的人,一看赵氏的脸色,就立刻笑道:“四弟啊你这是又惹了什么事居然跑到……呀弟妹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好?是哭的还是一夜未睡?四弟,你不是和弟妹吵架了吧?我就说,你是个不定性的,四弟妹是多好的人,你怎么还……” 絮絮叨叨的,说的是劝慰的话,可是那上扬的声调里,却始终都透出那么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理会她。于清瑶在林华清身后,闪身而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赵氏面前。虽未号啕大哭,可是泪水却无声地滑落,更哽咽着道:“母亲,儿媳有辱林家家风,还请母亲让夫君休了我” 此言一说,不仅是赵氏大惊,就连早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于清瑶是在说假话的林华清也掀起眉来,瞪着她就喝道:“娘子,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什么叫让我休了你?你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当我们林家是那种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呢?” 这话说得重了,已经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事儿,而是关乎家族声誉的事情了。虽然赵氏神情不振,可是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提精神,看着林华清喝道:“好好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清瑶,你也是的,怎么好端端的说那些话呢?早先我觉得你是个性子柔弱的孩子,怎么这两天……” 话里话外,带出了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氏才问出一句,外头院里就突然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夫人,二管家来了……” 赵氏一愣,抬起头,虽然隔着帘子,看不清楚外头的情形,可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于清瑶,面上不知不觉间沉了几分…… 第一百零五章 心转千般皆为情 二管家进门时,屋里一片静寂。他是个乖觉的人,一进屋,已觉出屋里气氛不对,除了笑着向各位主子请安外,就悄然无声地立在一旁。 赵氏抬眼瞥了他一眼,却未说话。二管家是姓林的,也是林家的家生子,虽然这些年来,也甚得赵氏重用,可是到底不是随她陪嫁来的,所以在某些方面,还差着一些情份。 “你也起来吧就是有天大的事,可以好好说就是,这个样子,平白叫下人们看了笑话去……”睨着于清瑶,赵氏的声音有些冷,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倦。 于清瑶抹着眼睛,悄然起身。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立刻上前,也不管屋里都是站着什么人,先就揽了她的腰,抬手去拭她面颊上的泪。 屋里还未出嫁的丫头,纵是知道这位四爷是个风流的,可也被他这突来的举动闹得脸红。 何氏半是羡慕,半是嘲弄地笑道:“四弟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呢母亲身子不适,怎不见你上前问候……”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氏已经皱眉,“我哪里有不适?不过是些许风寒,当得你特意这样说嘴?” 何氏目光微闪,自然不好反驳,只是抿着嘴笑。 于清瑶转目看去,自然看得出赵氏面色的确是不大好。不过,想来却不是她所说的风寒。多怕是担心林震昌的伤势,又有些被气着了,这才睡得不好。不过,这会儿却是不能说破的。 忙捅了下林华清,两人一起近前,问道:“母亲受了风寒?想是昨个跑马场上风有些大了……不知母亲可吃了药?” 赵氏笑着一一应了,可神情却仍是倦倦的,好似强打了精神撑着似的。 两人目光相对,却是林华清沉声道:“母亲不适,儿子原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母亲的。只是儿子这夜里越想越压不下这口气,所以一早上就闯了来……冲撞了母亲,母亲千万莫要生儿的气……” 他的声音稍顿,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感伤:“儿子自幼被母亲宠着,却不曾想如今竟被恶奴欺负,越想越觉得愧对了母亲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又哪个恶奴欺负你了?”赵氏皱眉:“林家上上下下,哪个下人敢这么不开眼呢?” 这个时候,一直立在一旁的二管家终于得了机会开口:“回夫人,小的正是来向夫人回禀此事的。” 虽然已经猜到二管家此来,必与林、于二人有关,可是赵氏仍然淡淡道:“是吗?这却是巧了罢了,不一起说了吧” 二管家抬头看看林华清,见林华清无意先开口,这才笑着道:“事情是这样的,今个一早,昨晚上当值的赵婆子就带了个丫头来见小的。说是那个丫头,先是与兰院中四太太的陪嫁丫头争吵撕打,肆意推其入湖想要害了那丫头的性命……之后,还冲撞了四爷和四太太……” 他一面说话,一面抬起头,目光扫过林、于、赵三人的面色,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思:“那个丫头,是夫人院中的三等丫鬟,名唤小茹的。” “我院里的……”赵氏冷笑了声:“我院里居然有这样其心不正的人侍候着啊”声音里透着怒意,只不知这怒意到底是真如她说的,气自己院里人的不义。还是气,居然没有人来先回了她,居然就这样先把她院里的丫头关了起来。 于清瑶在旁冷眼看着,心里暗自转着心思。她昨晚那只赤金戒指却是没白给,赵婆子说话也很是利害。原本一桩丫头之间的争斗,也说成肆意谋杀了。这却是大大方便了她…… “母亲,”颤声叫了一声,她扑上前,哭道:“母亲,我那个陪嫁丫头自幼就跟着媳妇,最是老实不过。媳妇这些年来,若没有她在旁照应,真不知如何度日……我与她,份属主仆,却情同姐妹,现在看着她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媳妇恨不得能以身相代……都是、都是媳妇没用,娘家又偏偏变成那个样子,才落到现在这样,连个小小恶奴,都能欺凌于我……” 话未说完,已先泪盈于睫。林华清见状,立刻心痛地上前自后环住她的肩,柔声道:“娘子,为夫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为我想想,你可知道,你一夜未睡,守着那丫头,我心里有多痛……都哭了一夜,若是你再这么哭下去,损了这双大眼睛,可怎么好呢?” 痴意绵绵,这样情话,让众人听得身上发毛,甚至几个丫头早就扭过头去,面色泛红。 赵氏睨着林华清,又觉可气,又是好笑,想了想,才唤道:“晴好,那个小茹,是哪里做事的?” 于清瑶目光扫去,心里倒先是一奇。怎么没见到雨霁——难道,竟是去了前宅照顾林震昌? 心里虽是奇怪,可这会儿却没心思却关心那个。她静静地看着晴好上前,把小茹是何处司职一一道来,赵氏听着,不时点头的样子。就不由得想笑。 哪怕是她那位嫡母田氏,比赵氏年纪大了近二十岁,可是对于家上上下下,却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自己院中,连个扫地还未蓄发的小丫头都能叫上名字来。赵氏正主持着家中中馈,又怎么会连自己院中的小丫头都叫不上名字来?这样的事情说来未免可笑。 等了好一会儿,赵氏终于问完了。抬起头来,看着林华清,温言道:“华清,咱们林家容不得这样用心歹毒的下人。如今二管家也把那丫鬟拘起来了,我看,就直接打二十板,拖出去打发了就是……你们夫妇俩,也不要再为这个事……” 她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梗着脖子叫起来:“母亲,不只是这个小茹母亲难道不知,这个小茹和四儿是好姐妹吗?我看,昨晚的事儿,分明就是赵管事对孩儿心怀不满,所以暗中指使四儿买通这个小茹,做出这样卑歹之事母亲,您可不能只罚这行事的,却不罚幕后指使之人” 林华清这样一说,于清瑶倒先是一惊。之前可没说要攀扯赵管事,借机除了他的。怎么这会儿,林华清却突然扯出赵管事来…… 虽然有些奇怪,可是转念一想,又觉这是件好事。也就顺势上前,拉扯着林华清的衣袖,做出苦兮兮的委屈表情,用看似小心翼翼的表情,说着足以让满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夫君,算了,你不要让母亲为难了……” “母亲为难什么?难道我这个儿子还比不过一个管事?”林华清掀起眉,好似真的气坏了的样子。一幅胸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的模样。 赵氏听得头痛,“怎么又有赵管事的事?” “就是他的事”林华清大着嗓门叫:“母亲,这个混帐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儿子头上,儿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敢这样,无非是觉得他是母亲的陪嫁,母亲会纵容他……这样下去,谁知道他下次会犯在谁手上?若还是儿子,儿子顶多也就是打断他一条腿,可是若是他不长眼犯在父亲手上,可就不是断条腿的事了……” 赵氏皱眉,虽然林华清看似并没刻意说什么,可是话里话外,却总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威胁感。抬眼看着林华清,她眼中现出一丝疑惑。 “母亲,儿子不服父亲现在偏心四弟,还不是因为恭成王世子妃有了喜,让他觉得日后说不定皇嗣之位就真的落在恭成王府那头,才会如此……” 突然间,昨夜三子的抱怨之言,浮上脑海。 赵氏眯起眼,睨着林华清,想了想,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孩子,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在家里还好,你在外头也是这样?”嗔怪着,她叹道:“之前赵管事的事,我就是要罚他去京郊农庄的。只不过,他挨了板子,才先缓了缓。既然你又提此事,那就马上让他动身好了……”赵氏缓了缓,又道:“虽然他是我的陪嫁,可是我也不会维护他,该怎么办就不怎么办” 林华清闻言,立刻笑逐颜开,抢上前,挤开晴好,捏着赵氏的肩,陪笑道:“果然还是母亲最疼我” “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嗔怪着,赵氏推开林华清,笑着挥手道:“好了好了,你和你媳妇也闹够了我也累了,你们两个也别在我这儿耍花枪了——倒叫我屋里的丫头们都看了脸热……清瑶,你也莫太心急了。你那丫头想也没什么大碍,回头叫二管家叫人去请了好大夫,好好瞧瞧……” 于清瑶忙上前拜谢,可抬起头,目光对上赵氏审视的目光,却只是微微笑着。或许,赵氏现在心里疑她,可是那又怎样?她已经厌了再做一只白兔,与其做任人宰割的白兔,倒不如做一只伏在草丛时悄无声息,可一旦扑出来却能吃人的雌豹…… 笑着出了正房,她隐约听到身后赵氏冰冷的声音:“那个小茹,找发得越远越好……”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听到人用“打发”二字来说到她的名字…… 慢慢向前,于清瑶的背脊挺得笔挺…… 第一百零六章 去留皆为一种情 雪儿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于清瑶坐在床边,看着雪儿睁开眼,茫然的眼神渐渐有了光亮,也不由笑了起来。 “小姐……”雪儿蹙起眉,现出委屈的神情,唤的却是最初的称呼。“我这是怎么了?” “你都不记得了?”于清瑶看着雪儿嘟起的唇,仍泛着潮红的面颊,虽然也是心疼,可是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个雪儿,不是不聪明的,可为什么偏偏却怎么也学不乖?前世里,她可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的,生怕会行差踏错一步,就为她们主仆招来祸事,可饶是如此,最后却仍是在出头护她时,为自己惹来的杀身之祸。 想到这儿,原本有些报怨的于清瑶又软下了心肠。就是前世,雪儿骨子里仍藏着热血。若不是如此,又怎会为她而死?现在,她为了李嫂抱打不平,何尝不也是侠烈? 这样一想,她的目光就又放柔了几分。可是面色却仍是摆正了:“雪儿,你养好了病,就离开吧” 雪儿一怔,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小姐,你说什么?” “我说,你养好了病,就离开林家,回初五那儿去吧” 雪儿眨着眼,似懂非懂,更或者是懂了却仍然不愿相信:“小姐,又不是什么节日,我回家去做什么啊?”说着话,她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初五再过两个月就要迎娶柳絮过门了,这个时候,你这个妹子正该回去帮忙才是。左右,之前我就说过,要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削去奴籍的——现在正是个机会。” 雪儿摇头,涩声道:“小姐,是不是我昨天和那个小茹打架,你生气了?你放心啊,我以后不会这么莽撞,不会随便和人打架了……你不要赶我走啊” “真是个傻丫头我什么时候说生气了?再说了,这也不是赶你,分明就是我们之前早就说好的事,提前些日子罢了……难道,你还真要跟着我一辈子,从丫头做到老婆子不成?” 笑睨着雪儿,于清瑶抬手抚着雪儿的头,笑道:“你听我的,身子好了,就回家去。之前我答应你的好夫君,我一准帮你找……” 她说得温柔,可雪儿却是一把拉住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着笑道:“我不管什么好夫君,我不稀罕。我只知道,小姐你现在赶我走,分明就是生了我的气” “雪儿”挑起眉,于清瑶怒哼道:“你现在是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我、我不是……”雪儿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只是嚷道:“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于清瑶皱眉:“是留是走,容不得你。我说走,你就得走,没什么好商量的。”缓了缓,她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养着,我已经吩咐锦屏照看你了……” 看雪儿咬着唇不说话,于清瑶皱起眉,却不说话,转身就走。可她走出不过几步,就突听得身后“噼哩啪啦”的声音。于清瑶骇了一跳,转过身去,见雪儿连人带被都滚在了地上。想是急着下床,却身虚无力,就那么滚了下来。 又急又气,于清瑶忙回身去扶雪儿,还没开口喝斥,雪儿已经一把扑住她,大哭道:“小姐你别撵我走,雪儿舍不得你……” 这一声大哭,好似针一样刺在于清瑶心上。虽然没像雪儿一样痛哭失声,她眼中也是有了泪。 “你这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怎么就哭成这样?我又不是要卖了你,是要你回家。难道你回了家,我以后就不见你了吗?” “那不一样”雪儿哽咽着,抽泣道:“雪儿自幼入府,就一直侍候小姐,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离开过小姐身边……”声音稍缓,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若是从前,雪儿还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年多来,小姐是怎样待奴婢的,明眼人都看在眼中呢别说是姐妹们羡慕,就是奴婢也常常觉得,只不过是侍候了小姐几年,就能得到小姐如此善待,真是奴婢上辈子积下的福份……” 有些害羞地笑着,她低声道:“奴婢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不过,就算是嫁了人,奴婢也不想离开小姐。奴婢可以做管家媳妇,以后再做婆子……从丫头做到奴婢,奴婢是愿意的。” “你倒是愿意了,可你哥哥却是要恨死我了”于清瑶笑着拍了她一下,“就算是你自己愿意,可我却还不愿意让你做一辈子的下人呢雪儿,我不想你做下人,不想总是让你侍候我穿衣,梳妆,吃饭……” 雪儿瞪大了眼睛,“小姐是嫌奴婢不会侍候人?我知道我不像锦屏姐姐一样,什么都做得好,可是奴婢……” 掩住雪儿的唇,于清瑶笑着摇头,“不是说你不会侍候人。你不知道,看你在我身前身后忙着时,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有心叫你坐下来,却又碍着别人的目光,碍着这样那样的规矩……其实,想想,又有什么?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理那个做什么雪儿,你听我说,不要这么纠结,你只要按着我的安排削去奴籍,安心回家……我们这次不做主仆,做姐妹” 雪儿愣住,怔怔地看着于清瑶,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样。 看着雪儿的模样,于清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我是说,我们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姐妹。” “这如何使得……”雪儿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连手都有些发抖。 于清瑶握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说使得就是使得……” “可奴婢是下人……”雪儿眨着眼睛,睫毛粘上点点泪珠。可眼中却又隐约透着些许企盼之色。 “既然不愿被人说是下人,那就好好听从我的安排。你不是下人,你的孩子也不是下人——雪儿,你是我的姐妹,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雪儿哽咽无语,垂下头去,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我听小姐的……可是,小姐,你真的要认我做姐妹?我,我什么都不会,字只认识几个,写又写得不好,连绣活也只是马马虎虎,还不像柳絮姐姐那么能干,不像锦屏姐姐那么巧手,甚至比不上妞儿那么大力气……” 听得发笑,于清瑶拉住雪儿的手,笑着问道:“如果我掉进水里,你们几个丫头,谁会最先跳进水里救我?” 雪儿眼睛一亮,立刻答:“奴婢” 于清瑶笑起来,扶着雪儿,拥着她起身,半扶半搂把她送到了床上,“下次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以后就叫我作姐姐。” 雪儿的眼睛亮亮的,可是却只是抿唇笑,始终都没有叫出来。于清瑶抿唇笑着,也不勉强她立刻叫。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劝了几句,就走了出去。 雪儿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倒在床上,合上眼,却根本睡不着。想着刚才的事儿,她仍觉得不像是真的。小姐是对她好,可是怎么会居然说认她做姐妹呢?是不是她根本就是在做梦? 抬起手,她狠狠地捏了下脸,“唉哟”一声痛叫后,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不是梦是真的。用被子捂住嘴,她傻傻地低笑着。 锦屏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雪儿藏在被子里拱着身体,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雪儿,你是哪里不舒服?”看着雪儿探出头来,有些发红的脸,锦屏忙上前来摸她的头。“你才好些,可莫要又乱来。昨个儿太太可是照顾了你一夜,都没好好睡一觉,你就算是为了太太,也不能这么胡来啊” “小姐,我是说太太她昨晚一直守着我?”雪儿扬起眉,露出惊讶之色。 锦屏点头:“不只是守了你一夜,还特意请了大夫过来看你……雪儿,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雪儿咧着嘴,合不拢,只是一直地笑。 瞥她一眼,锦屏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为了你,昨个儿太太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还叫妞儿把那个小茹也推进水里了,今个一早,太太和四爷又去了宣华院,同夫人告状。现在,二管家正在叫人,拉了小茹出去卖呢” “拉了小茹去卖?”雪儿怔住,一时无语。刚才听说小茹被推进水里,她还觉得高兴,暗骂那臭丫头活该。可现在听到被卖,却心中不由生起兔死狐悲之感。 这样被随意卖来卖去,就是她们这些丫头的命运了。 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她突然间更能体会到小姐对她的好。也只有真心会她着想,才不想让她一直做奴婢。 低下头,雪儿抿嘴笑了笑,忽然幽幽道:“真是庆幸,我一直跟着小姐……” 锦屏也正在感慨,听到这句,抬起头看看雪儿,想了想,也不由苦笑道:“你是个好命的雪儿,你要知道惜福……你不像我们……” 抬头看清锦屏脸上的愁苦,目光不由闪烁,忽然间就道:“姐姐也是好命如果不是好命,又怎么会被于家卖了,却被太太买回来带在身边呢?锦屏姐姐,太太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你对她忠心,她绝不会亏待你半分。我是说真的,好姐 朱户人家第5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姐,你就是为了自己好,以后也要对太太加倍小意侍候……” 她若走了,太太身边就只有锦屏姐姐和许婆子她们是于家的旧人了。她那堂叔家的,是绝指望不上的,许婆子又是那样的人,或许只有锦屏才能和小姐说上两句话。她只望,就算她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也能…… 心里想着,雪儿眼中忽然泪光闪动…… 第一百零七章 吵闹不休亦是留不得 于清瑶走出耳房,还未转回正房,就先看到林华清。站在院中,林华清似乎原本正在院中徘徊,听到声响,立刻就回过头来。睨着于清瑶,虽然眼神温柔,可是脸上却是刻意扳了起来的。 于清瑶偏了头,想想,立刻就明白过来。刚才自宣华院中回来,没有机会多做交流。想来,这会儿林华清是要兴师问罪了。 抿唇浅笑,她迎上前,还未说话,却突听得院外传来吵闹声。心中惊讶,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在院中侍候着的几个丫头,也忙着喝问:“什么人在外头这样大吵大闹的?” 守门的婆子忙开门去看,却半晌没有回来复命。而那吵闹之声却更近了几分。门没有关上,于清瑶望出去,只见得外头衣色驳杂,看来竟少说也有七八人。 有人哭,有人骂,有人劝,推推攘攘,虽看得不甚清楚,可却似有什么人想要往他们兰院里来,却被人拦了下来。 因着闯不过来,那人就大叫道:“四太太饶命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听声音,分明就是昨晚上的那个小茹。 于清瑶闻声,不由皱眉。赵氏既然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就应该已经唤了人牙过来,把这小茹带出府去了。怎么居然竟任她跑到兰院外头大呼小叫?若真是有心拦阻,又怎么可能任其一路跑到这才拦下她呢? 显然不只她一个这样想,林华清听到外头的声音,也是皱起眉来。 五儿等人在旁,瞧见两人的面色,自然也知道两人不悦。五儿眼珠一转,快步跑到外面,冲着那些劝阻小茹的媳妇子大喝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还不快把人拖走了仔细我去二管家那儿告你们” 被五儿一喝,那几个媳妇子也有些慌了手脚,其中一个推攘着小茹,回头赔笑道:“五儿姑娘就快莫要吓我们了你是不知道这死丫头的力气多大……” “力大?我就不信她一个只负责茶水的丫头倒比几位嫂子力气大啦我也不和你们计较,快把人拉走了,省得让人听着心烦……” 那媳妇子应了一声,捅着小茹的背脊,喝道:“你也别叫了早知道这样,昨个又何必开罪四太太呢” 小茹闻言,叫声不歇,反倒叫得更大声:“四太太,奴婢知道自己不该顶撞您,您贵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吧小的以后当牛做马侍候您……” 五儿皱起眉,瞪着她喝道:“你瞎叫什么?你落到现在这下场可不是我们四太太。是你自己犯了家规,夫人亲自处置的,和我们太太有什么关系呢?自做孽,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茹一声冷笑,睨着五儿,寒声道:“五儿,你也是个丫头别以为你现在吃好喝好,就能把眼睛放在头顶上看人了现在是我被卖,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五儿气得脸色发白,瞪着小茹,恨得牙痒,待要上前撕打,却又觉得不值。正在迟疑间,身后有人冷笑道:“喂,你们是不是没力气啊?要是没力气,我来帮你们” 五儿扭头一看,却是妞儿。立刻觉得有了倚仗,连腰都挺了起来。 那几个媳妇子看到妞儿,也是有些怕。几次见过妞儿的蛮力,她们也是有些怕了。忙架起小茹,硬是要拖着她走。 眼见兰院里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可偏偏于清瑶却是半分动静都没有。小茹也知道没有了希望。狠狠地瞪着那架她的媳妇子,她恨声骂道:“怎么不让那金戒指把你的肠子坠穿了” 那媳妇子又窘又恼,生怕她又说出些别的,忙去捂她的唇,又招呼另几个,“快把这小蹄子架走完事了,我请妹妹们吃酒。” 那几个自然是知道她必是受了小茹什么好处,这才有了这一出。也不说别的,笑嘻嘻地过来和她架了小茹,往外拖。 却不防小茹张口狠狠咬了那媳妇子一口,竟是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于清瑶,你个贱人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闺秀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还不是个丫头养的装什么装啊?你们于家已经败了、败了、败了……我就算是被这么打发出了林家,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贱人就是赵管事他们也……” 她的话,还没骂完,已经被人捏住嘴巴,狠狠塞进了块帕子。只能“唔唔”地闷哼着,硬是被拖走了。 小茹骂的话,一墙之隔,于清瑶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抬头看看林华清的面色,再看走进来的两个丫头,脸上讪讪的表情,她自己反倒是笑了起来。 “不过是些胡说八道的话,你们何必都放在心上呢”笑着握住林华清的手,她淡淡道:“其实,她也没说错,我姨娘可不就是个丫头吗?” 五儿听到,忙低下头去。见旁边的妞儿还在发愣,忙拉了她一把。 豪门大宅,庶出的子女多着了。哪家哪户,没有是丫头生养出来的?只是,不管是哪家的庶子庶女,能够坦然承认这样事,不以为耻的,却是少之又少。 看林华清还是冷沉着脸,于清瑶指上便用了些力道,捏了他的指尖一下,笑问:“我都不介意,难道夫君反倒介意?或许,夫君是介意……” 她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掩住她的口。也不理院里多少人看着,他揽了于清瑶入怀,沉声道:“你可嫌我是妖狐之子?” “华清……”于清瑶惊叫,可只叫了半声,却被林华清抵住唇。 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轻轻捏着他的指尖。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林华清微微笑着,可虽然是在笑,眼底却隐约流转着淡淡的忧悒。 “娘子,以后切不可再说什么休弃、和离之类的话。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只能当你是嫌弃我了。” “我怎么会……”于清瑶情急,可抬起头,看着林华清的眼眸,突然之间就醒悟过来。“你又耍我……”虽是嗔怪,可是她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 虽然林华清说起话来,总是转着弯,绕着圈子,可她知道那不过是他一惯行事作风,并不是真的想要耍她…… 不管院中丫头俱低眉顺目,生怕犯了忌讳的模样,两夫妻手牵着手回了房中,另说了些什么,却是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传出房去…… 不管林家众人是怎么想的,兰院之中却是安静下去,又回复原本的低调。 没过得几日,雪儿的身子就好了起来。活蹦乱跳,整日里笑脸灿烂,又像从前一样活泼得好似一头小鹿。 而小茹,虽然那天大闹了一场,却还是被人牙子带出了林府。隔天,赵管事和四儿,也悄无声息地离了林府,前往郊外的农庄。五儿去打听过,听说他们去的正是之前他们暂住过一日的那个农庄,离张庄不算太远。 “奴婢听说那庄上物产甚丰,每年年节里光是孝敬府里的东西就有十几大车,”五儿啧啧有声,“赵管事这一去,还不是在那庄上作威作福?” 于清瑶听了,只是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忧思:到底离得不太远,若那赵管事心存不轨,又去坏张庄上的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 虽然心中有所忧,她却不曾真地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既然能把赵管事从林家赶出去,那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好怕的。 眼见雪儿的身子一天一天地好转,她就开始盘算着要送雪儿回家。先是打发了人去知会了初五,让他收拾好了房子。陆初五一听这消息,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也正好,家里正在收拾着婚房,也顾不得先收拾婚房,索性先拾缀好了雪儿的房间,就亲自来接。 雪儿却是怎么都不肯,硬是要等过了五月十八,给于清瑶贺过了生辰才肯走。 “小姐今年虽不是整生日,可却是成婚后第一年,奴婢又怎么能不陪着您呢?” 看雪儿那股认真劲,于清瑶心中感动,也不好拒绝。 因着于清瑶的默许,雪儿更是起劲,离着于清瑶生日还有几天,就已经带着兰院上上下下的下人,大肆打扫院落。显然是想要好好办一下的。 知道雪儿喜欢热闹,又是她的一片心意,于清瑶也就不曾拦着。这样一来,却是闹得林家上下都知道了于清瑶马上就要过生日的事。 何氏甚至还笑问:“四弟妹要过生日,四弟可曾有什么表示?四弟一向会疼人,我听说他从前赏人就是大方得很,什么金钗玉镯的,可是样样都是……”似乎是醒觉自己说错了话,何氏忙笑道:“瞧我这张嘴,尽是胡说,四弟妹和外头那些个女人又怎么一样呢?” 于清瑶笑笑,只当没听到何氏说的话,可是过后,却也不免有些不快。 尤其是生日渐近,可偏偏林华清却是半分表示也无,她更觉得不快。若是林华清到那时,也拿些俗不可耐的首饰来打发她,她可是不依的。只不知,林华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次忍不住想要问,可是看林华清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她到底还是又忍了回去。且等等,看看,林华清会否给她一个惊喜…… 第一百零八章 初夏雨初霁 五月十七,下了一场暴雨。 林华清被雨隔在外头,没有回府。虽然嘴上不说,可于清瑶心里却难免有些不自在。往常怎不见那么容易就被雨隔在外头了?虽是暴雨,可不骑马换乘车不也是一样?有雨伞,又有蓑衣,怕什么雨呢?偏偏明个儿是她的生辰了,却…… 一夜豪雨,她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忽大一忽小的。将近四更时分,雨终于停了,只有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地坠下,打在阶上。 天亮时,于清瑶推开窗,微冷的清新空气拂面而来。如同轻浅的轻吻,只那么一啄即飞快地逃开。不知怎么的,在这雨后的清晨,很是思念某人,心情忽然有些必然若失。 转目望去,院中原本绽放的红花被雨打得凋零一片,还好枝叶肥绿,仿佛涂了一层油样,令人望之心喜,倒不觉得有残败之伤。可纵是院中景致甚美,空气也是清新,心中到底有些悻悻的。 “小姐……”雪儿的声音自后传来,自从定下要走,雪儿就再不肯叫她太太,却又不肯当真叫她姐姐,只是这样叫着她小姐。 “小姐,我煮了长寿面,打了两个鸡蛋,快先趁热吃了……”放下手里的托盘,雪儿眯着眼笑。 托盘里,白瓷碗里,是白生生的面条,泛着油花的汤头,浮着翠绿的葱花,几点芝麻,用筷子一挑,碗底滚着两颗白水煮蛋。 “吃蛋滚运,以后我的运气一定会很好。”于清瑶微微笑着,看着雪儿的目光温柔似水。 这一碗长寿面,最难得的,是这一碗面条其实只是一根。拿筷子一挑,整根的面条挑在筷尖上,好似一条小银龙。这是雪儿的拿手绝活。或者说,是她唯一能做得好的。 前世今生,她的生辰,从来都少不了这一碗面。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无人记得她的生辰,只有这一碗面,每次都是一大早就摆在她的面前。虽然味道其实不过普通,可是在记忆时在,这碗面却永远是最好的味道。 坐在桌前,于清瑶笑着招手,“过来一起吃。” 雪儿摇头,嗔道:“哪有长寿面分食的呢?小姐要折杀我了” 于清瑶微笑,也便不再勉强。这不是记忆中那些艰若的日子,的确,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一碗面,两个人分食的时候了。 笑着捧起面,啜一口清汤,她忽然问道:“四爷还没有回来吗?” 摇了摇头,雪儿想了想,才道:“依奴婢看,四爷一定在准备什么惊喜。说不定一会,就有什么好玩的事让小姐开心呢”歪着脑袋,她低笑道:“不管怎么样,中午的酒宴,小姐可是一定要参加的。如果小姐不肯赏脸,那奴婢可就是白忙乎了。” 于清瑶一笑,也不拒绝。几个丫头凑了份子为她过生,她要是再不答应,反倒伤了她们的心。 吃了长寿面,就去了宣华院请安。因着昨夜的一场雨,石径两旁,仍是湿黑一片。杂在石径缝隙间生长的青苔油油的,一脚踏上,立刻染绿了半边鞋尖。 在宣华院坐了会儿,赵氏特意叫雨霁捧了只朱漆木匣给她。于清瑶忙着道谢,原不打算打开,偏何氏凑趣非要她当场打开。眼见赵氏只是微笑,于清瑶也就当着面打开了那木匣。才知匣中放的却是一套镶着宝石的金头面。 那钗上镶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般大,红得耀目。铸着云纹的金项圈上,更是镶了红、绿、蓝三色宝石,哪怕是在室内,也流光异彩,美得令人炫目。 这份礼物实在是贵重,于清瑶乍见,也是大觉惊讶。尤其是看到何氏毫不掩饰的艳羡之色,更觉这礼太重了。有意谦让,赵氏却只笑道:“又不是特意新为你打的首饰。这首饰,原是我嫁入林家时,闺中姐妹添妆的。也有些年份了,我又不常带,留着也是压在箱底,倒不如给你拿去带了。这红宝石灿若朝霞,你的皮肤又白,衬起来一定很漂亮。” “是啊,弟妹又何必太谦呢?总是母亲的心意……母亲,儿媳都嫉妒了,您可不能只偏心弟妹,等儿媳过生日,您可也要送儿媳一份好礼物才是……”何氏低低笑着,半真半假。 明氏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于清瑶,淡淡道:“弟妹戴上宝石头面,一定很漂亮。” 于清瑶看着明氏,觉其真诚,不由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说来也是奇怪,端午已过了半月,大房里却是风平浪静,似乎明氏之前所说想要和离的事,竟是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林阔海好言说服了明氏,还是明氏就又这样隐忍,压了下去。虽然心里也有些好奇,可是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问、不能提的。 于清瑶生辰,明氏和何氏,也送了礼物。不过比起赵氏送的这套头面来,自然是轻了许多。只是明氏送的那卷书,于清瑶却极是喜欢。那是一卷游记,粗一翻,看似无甚名家,可是篇篇文章,却着实精彩,只读半篇,已觉仿若身临其界,亲眼见那山水如画。因为这卷游记,于清瑶连谢了明氏几次。 虽然何氏面上仍是带着笑,可从宣华院出来,何氏就笑着叫住于清瑶:“弟妹,我听人说昨个夜里雨大,四弟就歇在了外头——是不是啊?” 于清瑶起先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可当何氏笑着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弟妹自嫁过来之后,四弟可还是第一次外宿。倒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念兄弟的好,可弟妹你还是自己小心点儿的好。这男人啊,管得松半点,可就是要在外面……何况四弟他还……” 收了声,何氏干笑了两声,看似尴尬,可转身离开的那抹笑却分明就是暗藏着讥诮。 “这个三太太,真是……太太,你莫要听她胡说四爷不是那样的人。”五儿气乎乎地说着,又道:“四爷那么好的人,就连我和四儿生辰都会记得赏东西,又怎么会忘了太太的生辰呢?” 她说得太急,原是为着表忠心。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兰院中上下都知道雪儿要被放出去了。这个时候,正是能凑到太太身边的好时机。如果真能了太太的心腹,她就不用再怕了。可是这一番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脸色白了下,她看着面上仍带着微笑的于清瑶,干笑道:“奴婢就是想说,四爷一定会回来为太太庆生的。” 于清瑶转目,看着这有些怯意的丫鬟,笑盈盈地道:“我知道……我只是在奇怪,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为我庆生。” 如果到此刻,她还怀疑林华清心中没有她,未免就负了林华清这几个月来与她的朝夕相对。或许,林华清本性中的风流是去不掉的,可是她相信哪怕他如今就是真的仍在外头有红颜知己,也万万不会忘了她的生辰。 一路缓缓而行,她心里倒是想了许多,可想来想去却仍猜不出林华清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来为她庆生。不过不管怎样,她都会觉得欢喜。 午宴,是设在了正房花厅。于清瑶这个寿星算是客,可充作主人的几个大丫头却是不敢坐。还是雪儿,笑道:“姐妹们也不要再这么傻笑了。都说咱们是主人,一起请太太吃酒的。这花厅呢只算是借的。要是咱们这主人不坐,太太这客人又要怎么坐呢?” 几个丫头或是低头笑,或是沉默,还是锦屏第一个笑着坐在了于清瑶的下首。这一来,大家才一一坐了。只是,还未坐稳,外头许婆子就笑着凑了进来,“姑娘们真是的,请太太这样的好事,怎么居然能不算我老婆子一份呢?就许你们为太太尽心,就不让我也尽尽心啦” 雪儿撇嘴,虽不好大声说什么,可于清瑶耳尖,却听得她微颤着看似没出声的唇分明在嘀咕:“说要摊钱时怎么不见你往前凑呢?” 听在耳中,于清瑶暗觉好笑,却不说破。看着锦屏起身笑着把许婆子让到她身边,她也没说什么。 众人团团坐好,席上除了于清瑶这个主子,分别就是许婆子、雪儿、锦屏、五儿、妞儿五人。至于香坠那样的小丫头,就是想要凑份子也来为于清瑶贺生,却是够不上资格的。也就只能在旁侍候着。 目光扫过桌上,兰院中有头脸的下人倒也就是她们了。许婆子虽未正式任命,却算是管事婆子。院中大大小小,她倒真是什么都伸手管的。只是到底曾是田氏身边的妈妈,管事有章法不说,于人事上也很有分寸,来了大半个月,倒不曾有什么人来于清瑶面前告状。 而其余的,除了妞儿是雇佣来的,虽不是一等丫头,可于清瑶一向重用外,倒都是兰院中的一等丫头。日后雪儿出府,她身边也就只有另外四个能用的了。 锦屏一向温善,心细柔和,主理她房里的事最是合适不过。而五儿,虽然有时有些莽撞,可却并不笨,尤其又对林家上下都有所了解,跟在她身边倒是正好。至于妞儿,那就是一招奇兵,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不奏效的时候。至于外头那些可能有些乌七八糟的事,自然是要委派许婆子了…… 也好,这样一来,她身边能用的却都是能派上用场的,只是这些人的忠心,还要再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娇嗔亦是情趣 吃了几杯酒,于清瑶的头就有些晕晕的。回了房间,和衣倒在床上,虽然没有睡着,可是神思却是渐渐恍惚。 朦朦胧胧中,听到雪儿和锦屏的低语,开门关门的声音,渐远的脚步声……房中一片静寂,她却反倒忽然清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她盯着门,哪怕还没有听到脚步声,可是她就是觉得林华清回来了…… 有些失笑,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得多了。可是侧过身去,却听到低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她一听就听了出来。只是,听到脚步声,她反倒把眼睛闭得更紧,就那样装着睡。 听到开门声,来人走进内室,走近床边,坐在床沿上,她分明觉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始终没有出声。 起先,于清瑶还能忍住,可是等了又等,分明能感觉到林华清就坐在身边,俯首看她,却偏偏他又怎么都不出声。有些忍不住了,于清瑶睁开眼,却立刻撞入林华清含笑的眸子。 睨着林华清的笑眸,于清瑶有些窘,就故作不悦,嗔怪道:“从哪里来?倒是一身清爽,我只当咱们四爷住在外头,指不定住得多差,一宿没睡呢” 林华清扬眉一笑,“真是叫娘子猜准了,我昨个夜里一宿没睡。不过为了不让娘子担心,我才好好梳洗了一番来会娘子。” 于清瑶哼了一声,故意转过身去,也不看他。林华清微微一笑,俯下身,来扳她的身子:“难道我家娘子不只是担心我,还有些——嫉妒了?” “呸,哪个嫉妒了?”于清瑶啐了一声,柳眉轻扬,虽是含怒带嗔,可那一瞥间,却有十分妩媚。虽然她本不是那种会使媚发嗲的女人,可是前世里看多了,就知道男人有时候还是爱女人吃醋的。偶尔发发怒,做出嫉妒之色,都是一种生活情趣。 “没嫉妒,没嫉妒只不知是谁身上藏了壶醋……”林华清嘻嘻笑着,手指已探入于清瑶的腋窝。 于清瑶吃吃笑着,撑起身推攘着林华清,可被他一抱,却觉身子发软,不由跌在他的怀里。居高临下,林华清俯下身来,眼眉皆笑,一张俊脸慢慢俯下…… 下意识地双眼一合,于清瑶但觉一片温热落在她的眉心,又沿着她的鼻梁下滑,吻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 不知不觉间,于清瑶抬起手臂勾住林华清的脖子,在他用舌尖挑开她的唇瓣时,低声喘息…… 唇舌相交,香津暗渡,丁香巧舌,难敌热火焚身。唇乍分,两人俱是有些气喘。星眸迷朦,于清瑶眯着眼,睨着林华清,只觉身软骨酥,竟是连动都似乎动不了了。 到底,还是这样…… 她在心里想着,牵起嘴角笑了笑,可是恍惚中又觉有些解脱。或许女爱本就如此,就算是变得如此不像她自己,也是极正常的吧?目光闪烁,她抿了抿嘴角,已经准备好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华清却是忽然一笑,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今个儿中午喝得可是上好的花雕?芬芳醇香,连为夫都要醉了……” “夫君说起情话来,才真是要让人醉了。”笑着白了他一眼,于清瑶任由林华清压着自己,身若棉柳,柔软似水。眼媚如丝,双颊泛艳,已分明是许了他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林华清却是撑起身来,挑起于清瑶的下巴,笑道:“我叫雪儿来服侍你穿衣吧带你去个地方。” 心知大概林华清是真的要给她什么惊喜,可于清瑶却仍故作糊涂:“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去?要是晚上回来晚了,就来不及给父亲母亲大人请安了。” “我已经去亲自同母亲说过了。”林华清转过头笑道:“今天娘子生辰,娘子最大。”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于清瑶却还是故作淡然:“不过是生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当夫君早就忘了呢” “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能忘了娘子的生辰啊”林华清大笑,回过头,看着于清瑶,笑道:“其实娘子也是很开心的是吧?”话一说完,他已笑着转身出去。 于清瑶抿嘴浅笑,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可重新梳洗的速度却很是快。不多时,已重换了一身衣裳。虽看似随意,穿的也不是什么新裳,可对镜自揽,却觉虽称不得美艳,也娇美胜过往日。 就是雪儿,也赞:“今天小姐真是漂亮,就是比起大小姐也不差什么。奴婢还记得大小姐未出阁时,也是这样美,面颊红润,双眼晶亮,好像整天都在笑。不过做了王妃后就严肃许多了……” 雪儿本是无心之言,可于清瑶对镜望着镜中的自己,却不由怔住。镜中的她,果然是面颊红润,双眼晶亮,嘴角有意无意都是翘起的,分明就是一脸的喜气。她最近都是这样的表情吗? 目光微瞬,她偏过头去,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原来,她近来竟是这样的快活,就连无意中也会这样的表露在脸上。只不知,林华清是不是也如雪儿一样,看了出来…… 忽然间,她有些羞。故意地别开头,不去看镜中人。转身向外,却又忍不住问道:“从前大姐未嫁时,也似我这样?”那个时候,大姐她——莫不是因为赵国公? 摇了摇头,她甩开那一抹好奇,笑着走出门去…… 看到林华清转身的刹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她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 有时候,不需要言语,只是目光相望的瞬间流露出的欣赏与赞美,就足以让人欣喜万分。 没有带上丫头们,林华清揽着于清瑶乘了赤焰,穿过长街,缓缓往金波湖而行。 一旦习惯了,就不觉得这样的招摇过市有什么不妥。哪怕整条长街,只有她一个女子侧骑于马背,倚于男子怀中。可那又怎样?她的夫君本来就是人人都说的荒唐人。荒唐人做荒唐事,岂不是正好?纵是有那些假道学的来指责,他们不放在心上,又有谁敢真的当着他们的面大声喝斥呢? “夫君难道就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吗?”侧了脸,于清瑶笑着问。 林华清却只是笑:“谁说我准备了什么?好好好,”抓住于清瑶要搔他痒的手,他笑道:“我是准备了些什么,不过若是提前告诉了娘子,不就没了惊喜吗?娘子,不如你猜猜……” “我若是猜到了,还问你做什么?”于清瑶娇嗔,瞥见林华清微笑的眸,自觉失言,却已改不了口。只得道:“雪儿她们尚个个送了我礼物呢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却胜在是她们亲手所制,若是夫君的礼物不得我心,我可是不依的……” 林华清闻言,不由笑起来:“我听说母亲也是送了你礼物的,怎么?不喜欢那闪亮发光的宝石首饰,却喜欢几根穗子、荷包吗?” “你怎知……”目光一闪,于清瑶也不再追问,只笑嗔:“这个家里是不是没有什么能瞒得了你的?” 林华清笑笑,却是不答。可看他的表情,于清瑶却觉得自己可能是猜对了。 说话间,已近了金波湖。想是之前林华清已经和守在园外的军士打过招呼了,又或是林华清在京中的名声真的是不小,那两个军士看到林华清,也不上前查问,只笑着躬身相引。 马入御园,沿着可行数车的沙地缓缓而入。却未一直往湖畔行去,而是拐上了旁边的一条石板路。道路渐窄。远远的,于清瑶看到有人招手,细看之下,却是林华清身边的小厮小子。看着赤焰渐近,小子快步迎上,笑着拉了缰绳,仰头道:“四爷,东西都备好了,可还是按之前说好的行事?” 林华清气得乐了,虚打了一鞭,笑道:“你小子,怎么不好好学学阿大,有个稳重劲儿?让你这么一说,我还怎么给你们太太一个惊喜?” 小子缩了缩脖子,却是不惧,赔着笑脸腆着脸道:“太太,您可要大大地惊喜啊就是为着小子的命,也千万别说咱们四爷的礼物不好才是……” 于清瑶失笑,瞥了眼林华清,并不说话。 林华清跳下马,扶下她,却又招手唤过小子,笑着对于清瑶道:“娘子,我吩咐小子几句,你先往前走,候我片刻。” 只当他是真的要吩咐小子什么话,于清瑶笑笑,就自己一人往里走去。 这条石径,之前她却没有走过。厚厚的青石路,窄窄的小路,路两旁遍植翠竹,阳光自枝叶缝隙间投落,打在脸上,暖暖的。 鸟鸣婉转,啾啾之声一直伴着她前行。于清瑶仰起脸,虽然看不到是什么鸟儿,心情却是很好。原以为石径尽头,或许就是一片竹林,林中或有三两茅屋,就似林家那竹轩一般故作风雅。可是石径渐近,却偏偏是一条长廊。也不知是通往何外。 于清瑶扬起眉,想了想,回过头,来路上不见人影。 垂眉想了想,她也不等林华清,就这样慢慢走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章 往事历历在目 拐过弯,就入了回廊,这道回廊不似那种檐下只有几根廊柱的九曲回廊,而是直直的好似一条夹道。幽长而狭窄,只可容两、三人并肩。 一眼看去,于清瑶倒是看出几分端倪。她之前没有往这竹林中走过,倒不知这里另有洞天。可这会看,这长长的回廊,墙体粉白,细闻之下,甚至还能嗅到粉浆的气味。分明就是亲近刷过的墙。 之前倒未听说金波湖重新修茸,难道竟只是刷了这面墙而已? 心中疑惑,于清瑶缓步而行,才走不过数步,就不由得停下脚步来。墙上有画,而且一眼看去,竟似乎不只是一幅。 廊顶墙面绘画,本是常事。有些古寺名园,还特意会隔上几年,就延请有名的画师,重新画上新画。粗粗一看,这回廊墙面上的画,却也是新绘的。倒难怪重新粉刷了墙壁,想来,这也是为了让那画师绘画方便。 于清瑶停下脚步,凝神细看,只看了两眼,就不由现出惊讶之色。这画,乃是绘的人物。第一眼,她只觉画工精致,一手工笔人物画得极是出众,甚至还隐约有些熟悉的味道。第二眼,她却惊得扬起眉来。这画中情形,好生熟悉。而且,这人物的面目也…… “难道竟是我?”低声呢喃,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再俯近脸去看。 画中所画乃是一街市,店铺林立,人头簇拥。只是这画中央的主角,却只有四、五人。三男两女,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而是五人身后的小楼上,却有一个女子正探出头来,似乎正在看着楼下。 这般情形,再看衣着、看面目,分明当日她与林华清初见的情形。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幅画,自然不会无端端地出现在这里。想起刚才林华清的举动,分明就是他早就布置好的。难怪,这些日子来,他总是不在家。或许,这些画,他已画了不止半月。 垂眉浅笑,于清瑶再缓缓向前,看下一幅画。 果然,仍是关于他们二人的画。 这一幅,却是去年四月初八,赏花会时的情形。只是这画,却分了几处场景。一是,在后园巧遇他与郭可安之时。绚丽的辛夷花树下,身着奴婢之衣的女子低调婉转,华服公子眼泪流转,说不出的张扬风流。二,却是牡丹园中,男人倨于高台,身后纵有这台楼阁,他的目光却只望着远处牡丹园中,横笛于唇的女子…… “我竟不知,原来那个时候,他原来是画过我的。”抿唇浅笑,于清瑶再向前走。 墙上一幅幅图画,分明就是每次他与她的邂逅。 在小巷中的惊险失魂,虽救美的不是他,可最后一路相送的却是他。 古吹台上,他与她,也曾共过患难,只是最后先弃了他的却是她…… 相国寺,明月清辉,于佛堂长明灯前的低语,月下清风里的一路无语…… 烟花之地混乱之后的坦然陈情,柳岛上的怒目相视…… 桥下流水,静夜里她的相求,还有那长堤上的同行…… 一幕幕往事,随着这图画浮现在于清瑶的脑海中。如果不是这些画,她竟不知原来她们已经有了那样许多难忘的回忆。 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幅也是分了几个场景的画面,于清瑶不由抿唇浅笑。 这一幅,画的正是她嫁入林家的那一日。画面中,角落里,是头盖红巾的她。而在几处,却是他或是惶急整理衣衫,或是被人为难的场景。如果不是这幅画,她又怎知一向从容的林华清也有这样手脚大乱的时候呢? 有些滑稽,可是知道原本他那天也似她一样,有手足无措之时,心里却突然觉得很是温暖。 在婚礼之后,就是他们的婚后生活。 在张庄上的嬉水,在桃花中的漫步,雨中的争执,甜蜜的相拥,还有那些黄昏中的细语,静静地相守…… 在这之后,却是一片留白。而在墙畔,却有书案。案上文房四宝,各色颜料,都是齐全的,一只小号兔毫还搁在笔洗上,似乎画师刚刚绘到一半,就有事先行离开了似的…… 于清瑶站在墙前,沉吟许久。忽然就笑了起来。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当面把话说清楚了,反倒喜欢弄出这些明示暗示来,让你猜他的用心。 微微笑着,于清瑶提起那只兔毫,在笔洗中洗了,又动手调那颜料。她的画工却是不佳。虽然也能画个花样什么的,可从前跟着先生学时,却只是学到一些皮毛,偶尔绘过几幅花鸟。可和大姐的画一起送到先生面前,必是要看到先生大摇其头的。那倒真不是她刻意低调谦让,而是于画道上真的没什么天份。 此刻提起笔,她定睛于墙上,寻思着要如何布局,如何下笔,着实有些为难。可是不管如何为难,这画却还是要画下去的。 挽袖落笔,画画停停,她边想边画,不知时日几何。待终于画完,退后一步,看那墙上图画时,不由得一声低叹。 揉着酸软的手臂,她低声叹道:“几成败笔……” 比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维妙维肖的图画,她所绘的未免太过粗糙。人物面目且不说到底有几分相似,就是布局已是看出是个生手。 于清瑶画的是张庄。就是那条她与林华清曾嬉戏的河边。近处是相偕而行的男女。远处是绚烂的油菜花,花丛中,隐约似有孩童奔跑嬉戏…… 说来,甚是动人的画面,可是因着于清瑶的画技,看起来整个画面都是怪怪的。 于清瑶还在感叹,却突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听得出是林华清的声音,于清瑶立觉羞赧。虽然她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可是此刻却还是有些羞意。 “画得不好。”她低声说着,低下头去,清洗兔毫,却不去看林华清。林华清却不容她回避,反是握住她的手,拉她转身。 “画得很好啊我觉得娘子画得比我好上许多呢”拥着于清瑶,他笑盈盈地看着那幅画。 “这里,是我们的孩子?”因为他毫不修饰的提问,于清瑶又觉羞怯。忙抬手推他,却不想林华清反倒紧紧抓住她的手,就那样把她拥在怀里,用右手握着她的手。执着刀还未放下的兔毫,淡淡笑道:“在这里再添上一笔,就更好了……” 林华清握着于清瑶的手,让她手中的笔在画中轻轻划过,却是在女子身前添了几笔。 于清瑶看着那被改动的画,脸上又热又烫。羞不自胜,狠狠跺了一脚,踩在林华清脚上,她嗔道:“你当我是猪吗?” 林华清这几笔,改动的不是别处,正是于清瑶的肚子。只是廖廖两笔,就把画中微笑的妇人变成了一个已身怀六甲的孕妇。 虽然于清瑶没留力,可是林华清却并不觉得痛。只是看到于清瑶羞怒难当的样子,却故意装作被踢痛了,“呀,娘子,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怎么没死呢?”于清瑶低哼着,虽然仍有些怒意,可瞥见林华清带笑的眼眸,她又忍不住脸红。 虽然彼此间都没有很明确地说明对日后的打算,可是那幅画却无疑已经是一种表白。 她只愿,与他消遥乡野,做一对平淡却幸福的夫君。 “夫君,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于清瑶低声说着,嘴角勾起,她脸上的笑无法压下。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林华清的笑容也更深了几分。 “那不是礼物……我只是想画,就画了。娘子,真正的礼物,为夫才刚刚准备好。”牵着于清瑶的手,林华清带着她走出回廊夹道。 于清瑶才知回廊后,竟是一间暖阁。看起来不大,可是走进,才知麻雀虽小,五脏具全。而这会儿。罗汉榻上,却是摆着几道小菜。 走过去,细看,桌上的小菜虽然称不上色香味俱全,可是卖相却也算不错了。而且,显然是刚刚做好的。 “这菜,是你做的?”想起刚才林华清环住自己时那隐约的烟气,于清瑶有说不出的感触。 君子远庖厨,像林华清这 朱户人家第5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样竟然自己下厨做饭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娘子不觉为夫很本事吗?”林华清淡淡笑着,带着些得意:“这世上最好的厨师都是男人” 转目瞥他,于清瑶抿唇浅笑,虽然不敢苟同却也未曾反驳。今天林华清为她做的一切,她已经心觉满足,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与林华清辩驳呢?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睨着于清瑶,林华清好似个讨赏的孩子,眉眼尽是笑意。 看他那样,于清瑶只是笑:“还未曾品尝,怎知好坏?要是夫君错把糖当作盐,每道菜都是怪味,那我就是想感动也要哭了……” “那我来喂娘子……”笑嘻嘻地拉着于清瑶坐在榻上,林华清亲自执了筷来喂于清瑶。 原还想拒绝,可林华清手一歪避开了她要拿筷子的手,于清瑶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下那片藕片。 “藕断丝还连,情意两绵绵……”林华清的低吟,让于清瑶微微一怔,这才发觉桌上的几道小菜果然都很有讲究。 这道桂糖蜜藕也就罢了,旁边的那道蜜灸鸡翅,可不是取的比翼一起飞之意,甚至一盘中只两只翅。还有那百合羹,便是百年好合。莲子,即是怜卿爱卿…… 会意到林华清在这几道菜上做的文章,于清瑶又是感动又是脸红,抬眼瞥着林华清,一双眼直欲滴出水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华静美,我心匪石 手牵着手,漫步在河堤上。 月华静美,如水般披泻。脚下河水缓缓流淌,河面上有微风拂来,拂过面颊,带着土的腥,草的涩,却并不让觉得讨厌。 深深呼吸,于清瑶只觉这样的空气,无比清新。比起身处百花丛中,或是燃着香薰的华室美厦,她更喜欢这自然的味道。 静夜之中,和身边的男人,就这样缓缓地走,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却已经觉得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欢喜。 远远的,隔着河面,对面岸上隐约有灯光闪烁,一点一点,仿佛是有人在河边放河灯。虽然并非中元节,可是民间素有放灯求愿的说法,倒也不觉稀奇。只是对面放灯的人却很是安静。那么多盏灯,却没有什么声息。 河水悠悠,那河灯顺水而来,晃晃悠悠的,就往这边飘过来。点点灯火,映着河面,灯水两相映,更添灯影,仿佛这条河,也似盛放无数光华。让这静夜也别添几分绮丽之情。 “娘子,你看这盏灯……”林华清笑着指着飘过来的河灯,笑道:“不知是什么人放的河灯,也知凑趣往我们这头飘。”撒开于清瑶的手他走到河边,蹲下身去。 看林华清蹲在河边伸长了手,于清瑶忙去拉他,“人家放灯是为着求愿,你还是不要……”声音顿住,她看着林华清捞起灯,返身回来,只能摇头苦笑。 荷花灯一盏,做工虽然不甚精巧,可纸张却是极好的。而且在灯芯处,还卷了一张纸条。林华清手快,顺手拈起,把手中荷花灯放在于清瑶手中,“我来看看,这人求的是什么。” 于清瑶好笑地摇头,凝目看手中的荷花灯,才发觉这盏河灯的花瓣上也是写着字的,只是一笔工整的小楷,若不凝目细看,却不好分辩。而且河灯上溅了几点水,那字也有些洇开。 “芳华永驻……生辰快乐……夫君,这荷花灯也是为人生辰而……”她的声音骤收,看着手中的荷花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转过灯面,她就看到那几瓣花瓣上写着:愿我娘子于氏清瑶此生快乐…… “林华清,”叫着他的名字,于清瑶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 林华清却只是笑,打开那张纸条,低声念道:“我与我妻清瑶相识之日,未曾想过他日竟可成夫妻。然,此时此刻,才觉当日相遇,乃是上苍恩赐……” 微笑着望她,林华清柔声道:“这里的每一朵荷花灯,都是我的一颗心。娘子,唯愿从此之后,与你能够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这样的告白,怕是没有人会不心动吧? “长相厮守,乃我所愿……”目含泪光,于清瑶望着林华清,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夫君,哪怕日后不能厮守终老,可是今日种种,我也一样会铭记于心……曾经在一起,快活了,也就够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挑起眉来,恼道:“什么叫不能厮守终老?我们说了是要做一世的夫妻,那就一定是一世……清瑶,莫不是又有什么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啊,我知道了,是二嫂是不是?她说了什么?我现在就去找她算帐” 于清瑶骇了一跳,忙往回拉他,“你做什么?这有什么好算帐的呢?”拉回林华清,她忽然又醒悟过来。林华清什么时候曾真的莽撞行事过呢? 睨着林华清带着笑意的眼眸,她甩开手,哼道:“你若要去算帐,尽管去好了只不知你要如何与人分辨?难道之前风流之名满京城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林华清苦笑,绕到前面来,弯下腰去,对着于清瑶作揖,告饶道:“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之前着实欠过不少风流债。可是娘子信我,从此后,我心里只有娘子一人,绝不会在外面粘花惹草……”声音稍顿,他的神情黯下来,“难道看着我娘因男女情爱之争而亡,还不够让我吸取教训嘛” 原本不过是借机敲下边鼓,震一下林华清,却没想到她的几句话竟让林华清伤感起来。看着他的模样,于清瑶倒难过起来,“夫君,我不过是混说的罢了。你莫要难过,我信你就是……你我夫君一体,我不信你还要去信谁?其实,就算是二嫂曾经说过什么,我也并不信她的。若他日……”她垂下眼帘,静默片刻才又抬起头来:“你放心,就是有一天你的心思不全在我身上,又想迎娶新人入门了,也不会发生你怕的那种事……” 若是旁人,在于清瑶的温言笑语中,定然只当她已妥协,准备做个贤妻良母,一如这世上许许多多女子一样,谨守妇德,不嫉不妒也就是了。可是林华清却立刻皱起眉来。 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于清瑶的手,他沉声道:“越说越吓人了就算是将来我有那样的心思,你哭闹也好,打骂也罢。要不,用你的异能狠狠收拾我都好,不管怎么样,总之都让我断了那样的心思,再也不敢造次就是……娘子,不管什么样的情形,都不准你与我和离。” 静静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 或许,这个世上,林华清真的是最懂她的那个人了。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他就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她要表达的意思。她是真的在前世里已经怕了,这辈子再无意与任何一个女人相争。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她舍不得就那样放弃呢…… 指尖顿在林华清脸上,她忽然低语道:“夫君,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了……” 林华清怔了下,望着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你想好了?” 他问得含糊,可是于清瑶却立刻点头,柔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一刻,她真的是想通了想清了,下定了决心,绝不再逃避…… 月华如水,两人回到兰院时,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溜了房间。 月光自半开的窗子洒落一室,斑驳的光里,笑容也是静谧如水。 垂眉浅笑,于清瑶偏着头,想了想,笑道:“好像做贼一样……” 林华清笑着俯近身,拥着她低笑:“若是惊动了那些丫头,真要当我们是贼了……” 于清瑶笑着,看着林华清,忽然凑近身,踮起脚吻上他的面颊。细碎的吻,轻浅地落在他的眉眼、面颊、唇上…… “清瑶,”拥住于清瑶,林华清的声音有些发哽:“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于清瑶微笑着,拉着他的手转身往内室走去。 林华清望着她的背影,喉节滚动,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于清瑶,把她打横抱起,就这样一步一步抱进了红绡帐中…… 帐幔垂落于地,去遮不住月光如水泻入。两人横卧于床,目光相对,眸光如水。 “娘子,你今天真的很美……”手避撑在她的头顶上方,林华清自上而下,温柔地望着于清瑶。慢慢地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不同于她的轻浅,而是炽热如火,仿佛似一把火,想要把她的整个人都燃烧一般。他的唇,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炙热。 唇舌相交,她的气息混杂着他的,渐渐的,分不清彼此。唇分时,透明的丝线连在舌尖。 他低笑:“藕断丝连……” 她大窘,想要扭过头去,却被林华清扳过脸来,又深深吻上去…… 于清瑶喘息着,本能地回应着他的热吻。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身体也不自觉地随着他微微抬起。 激吻狂热,林华清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滑入她的里衣,指尖灵巧,不过几下,就已解开她的衣襟。昏光里,粉白的肚兜上蝴蝶翩飞。 他的手指,亦如蝴蝶般在她的身躯上舞动,时而轻轻一啄,时而重重一拧,逗得她喘气声声,几欲哭泣。 他的唇,也随在指后,轻轻地吻,重重地吮,仿佛她的身体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般。 她只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双手胡乱地划过,抓扯着被褥,难耐地叫出声来:“夫君……” “娘子……”低声回应着她,林华清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半分,好似寻秘的旅人,更深入地探寻着她身体的秘密。 于清瑶难耐地弓起身,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甜蜜的欲望折磨得疯掉。双腿翘起,不自觉地磨蹭着林华清的腿,双腿紧挨着俯在她身上的林华清,感受到他硕大的坚挺,她不由低喘出声。身体好似燃着了一把火一样,她低声呻吟,紧紧地搂着林华清。 他的每次碰触、每次抚摸,似清凉的水般滑过身体,却也像火,要让她的身体爆炸……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着他的狂野而颠狂不已。不知道要随着暴风飘荡到何处,她只能紧紧地抓着他、抓着他…… 无边春色,在这月华之夜,在那低低的呻吟中,弥漫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有些凉,于清瑶挪了挪身体,下意识地靠向身边的热源。不过瞬间,她就醒过神来。在被手臂环进温暖的怀抱时,她的身体向后倾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男女之间,一旦肌肤之亲,就真的变得完全不一样。说不出的亲近,说不清的亲昵,仿佛,真的就这样属于了彼此。 自后面拥着她,林华清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指尖不住地在她赤?裸的肩头跳舞。 “不要闹”抓住他的手,于清瑶回过身,娇嗔着,可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口上,却又忍不住面红。 留意到她的目光,林华清扬起眉,暧昧地低笑:“娘子的指甲该好好修一修了,为夫可不想下次又被抓得这样一条条的血痕……” 他这样说,于清瑶更是羞赧。不敢看他,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前。昨夜的她,委实太过激动,陷入激|情,她仿佛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看她羞赧之态,林华清不由低笑,挑起她的下巴,柔声道:“我家娘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过害羞娘子啊,你我是夫妻,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他的声音一顿,忽然附在她耳边笑道:“我就喜欢娘子昨夜的狂野。” 于清瑶大羞,抬手要打,却被他抓住手,俯近身,吻在唇上。挣扎不脱,于清瑶的身子,就渐渐软了下来。林华清的怪手顺势抚上,让她身子滚烫……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低语声:“昨个夜里四爷和太太可是回来了?” 骇了一跳,于清瑶立刻静了下去,虽然林华清的手仍在使坏,她却不肯再挣扎,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着了外面的雪儿和锦屏。要是两个丫头突然推门而入,岂不是…… 心中惊怕,她哀求地看着林华清,只求他饶了她。却不想林华清只是微笑,手中动作竟是半点不曾停顿。于清瑶又羞又恼,只得任他施为,不敢发出声音。 只是任她咬着唇,不曾发出声音,可是林华清真的狂浪起来,她又如何经受得起,再是压抑,却仍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吟。 外头的雪儿“咦”了一声,竟是回身来推门:“呀太太他们回来了,这房门是栓上的……” 雪儿的低语,让于清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林华清还没有真的忘乎所以,还知道把门栓上了。 心里放松下来,她的心思便转到林华清身上。要巧林华清似是恼了她的心不在焉,口一张,不轻不重地咬在她的胸口。 被他这一咬,于清瑶不由发出一声娇吟。虽立刻,她就捂住嘴,可是这一声,门外却似乎还是听到了。雪儿低谓一声,还未说话,锦屏已经急急地道:“雪儿,再让主子们多歇会儿,咱们先去厨下吧看看李嫂做了什么吃食,再叫小丫头烧了热水,等主子沐浴……” 雪儿不由奇怪,“一大早的,太太没那沐浴的习惯啊” 把外头两个丫头的对话听得清楚。于清瑶又羞又气,忍不住发火,捶打起林华清:“都是你……啊,轻些……” 改捶为拥,于清瑶低吟着,应和着林华清,再一次沦入欲望的海洋…… 沐浴过后,脸颊绯红。虽然看到锦屏有些躲闪的目光,于清瑶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可瞥见林华清得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发笑。 还是平常一样的清晨,可是不管看什么,都似乎是被蒙上了一层柔光,让她看在眼中,就欢喜在心头。哪怕是去宣华院给赵氏请安,都不那么腻烦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明明不是故意要笑,却也不由自主打从心里笑出来。林家的女人个个精明,自然是看得出的。 赵氏到底是长辈,持重矜持,也不问什么。明氏也只是看着于清瑶笑。倒是何氏,一直旁敲侧击,笑着问:“弟妹到底是有什么喜事呢?莫不是昨个儿四弟送了你什么贵重的礼物?我就说嘛,老四是最会讨女人喜欢的……” 于清瑶心情正好,也不理何氏说了什么,径自同赵氏、明氏闲聊。何氏说得多了,得不到于清瑶的回应,也自觉无趣,就转了话题。 陪着赵氏正说着话,外头有婆子过来回话,晴好在外头院中问了清楚,就走了进来,见众人笑声方歇,就插进来低声道:“夫人,刚才前宅传话过来,说是恭成王府那头打发了人过来……” 赵氏闻言,倒不觉奇怪。反倒笑盈盈地问道:“是打发了哪位妈妈过来的?我就说,若真是有了喜讯怎么好不知会我们呢?” 之前,她就一直惦记着说世子妃有喜的事。一直没有得到信儿,她只当是才有喜,不好惊了胎气。现在过了半个月,想是胎神也正位了,也该四处报喜讯了。虽然恭成王那头,还是和林华清来往得比较近。可是说到底,林华清也还是林家的人,将来,林家也总会受益。也正是因为这儿,她才刻意对于清瑶又亲近了几分。 不管是于清瑶的亲姐恭平王世子妃于氏还是恭成王世子妃张氏,都与于清瑶大有关系。日后,不管哪家继承了皇家正统,都总与他们林家大有关连。 赵氏心里这样想,脸上的笑也就越明媚了几分。甚至转身和雨霁笑道:“我就说,早些准备贺礼才是正事。这会儿,也不用那么着急另行准备了。” 雨霁自然是顺着赵氏的话说,只是眼角瞥见晴好的面色,她不由目光闪烁。“夫人……”唤了一声,她在赵氏收声时,低笑道:“晴好姐姐可是还有别的话要回?” 晴好闻言,忙上前低声回道:“回夫人,恭成王那头派来的不是哪位妈妈,而是府中掾史。此刻,人正在前宅陪着侯爷说话。这会儿,却是四爷打发了小厮在二门上传了话来,说那掾史受世子妃相托,有些东西要送给四太太……”声音稍顿,晴好偷偷瞥了眼赵氏冷淡的神情,不好再说下去。只能低下头,默然无语。 赵氏的脸沉了下去,心中有说不出的气闷。于情于理,恭成王那头派人来,都该先求见她这位正经的侯爷夫人,哪里有叫人带话给府里的小辈的道理?这世子妃还真是…… “到底是年轻人……”低声说着,赵氏忽然笑了起来,淡淡地唤了于清瑶:“你去前面看看吧既然世子妃与你交好,你也莫要负了她一番心意。”声音温善,不带一线怒意,可是于清瑶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悦。 也不多说别的,于清瑶笑着施礼告辞。别了出去,还能听到何氏酸溜溜的话,“四弟妹这却是真入了贵人的法眼,竟是两边的世子妃都争着抢着和她交好呢” 赵氏说了什么,于清瑶没有细听。笑着仰首走出宣华院,她一路上都是带着笑容的。且不管张婉莹到底是不是真的视她为友。总之,她的势,她的借定了。 只是,于清瑶也颇觉奇怪。就是特意来送她礼物,也该打发个媳妇子或是贴身的丫头来,怎么会是个掾史?她心里就疑心,莫不是林华清恐她在宣华院中呆得无趣,才特意找借口来救她。只是这样的理由却又似乎有些牵强。 带了五儿、妞儿两个,出了二门,就瞧见候在门口的小子。小子虽是个机灵的,可这会儿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侯爷今个儿很是开心云云。 于清瑶就在心里想着,可能这掾史真是来报喜讯的。只是报孕事由掾史来,委实是有点奇怪。 心中疑惑,于清瑶索性也不去多想。随在小子身后缓缓而行,不过一刻,就进了前宅。之前于清瑶还未曾来过前宅,细看之下,倒不觉与于家有什么差别,左右都是那样的格局。 小子一路引路,远远的,若是看到有行动的仆役,就先呼喝了回避。又引了于清瑶往花厅中相候。“那位先生,现在还在侯爷书房里,四爷说,太太来了,就先等上一等。” 于清瑶淡淡应了,忽然间想起来一事,“那掾史是什么样的人?是老是少?是高是矮?” 小子搔着头,“倒是个年轻的,小的记得那人好像是姓何的……” 于清瑶心口一跳,不由得站起身来。“真是姓何的?”难道林华清竟真是找到了雪儿的旧时邻居? 心头欢喜,她还想再追问下去,可小子却开始一问三不知起来。无奈之下,于清瑶只得在花厅中候着。过了足有两刻钟,林华清才带着一人缓缓而入。 于清瑶运足目力,只管往林华清身后瞧去。那面薄的少年掾史,便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行了礼,才道:“小人何强奉世子之命,代世子妃特来拜会林太太……” “你果真是何强?”于清瑶这会儿哪里还不知道所谓的奉命来拜见不过是个借口,分明就是林华清找到了人来让她相相。也不管那何强有多腼腆,只管一径相看。 看面容,依稀有些面善。到底也不过是前世一面之缘,她又如何见得清呢? “我来问你,你从前可是住过积善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巧用心思送良缘 奉命前来勇义侯府面见林家四太太,对何强来说委实是件奇怪的差事。从不见似他这样的外男,也能随意进入内宅见那些贵人。哪怕是他们王府中的世子妃,他也是未曾见过的。 此刻,听到对面那位林太太问出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惊,续而想起这位林太太的出身来。来之前,他特意打听过。知道这位据说和他们世子妃是闺中姐妹的林太太,乃是安乐侯府的小姐。 积善巷,本就挨着安乐侯府,住在那里的人,有很多都是安乐侯府的家生子。对林太太知道积善巷,他倒也不觉得太奇怪。可是林太太又怎么知道他曾住在积善巷的呢?幼时家贫,是曾住在积善巷,可后来母亲觉得那里出入尽是附近侯门中的奴仆家人,对他没有什么益处,这才迁到他处…… 虽然不知道林太太突然有这一问到底是为什么,可何强却仍然恭谨答道:“回林太太,小可幼年时的确是曾住过积善巷,如今想来,倒还记得那时候时常能听到府上丝竹之声,悦耳之极。” 虽然安乐侯是倒了,可如今勇义侯府却还风风光光的。这位当年的侯府小姐,如今也是仍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这位林公子又是世子同窗好友,指不定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官爵呢他一个小小的掾史,还是恭敬些的好。 何强暗自盘算,于清瑶却是一概不知。她只听到何强承认自己是住过积善巷,心里立刻就乐了,甚至不由在心度叫起来:果然是他 虽然心情激荡,她却只是淡淡微笑:“我有一个金兰姐妹,当年也是住在积善巷的。她曾与我说过当年的那些往事,倒是曾经提过当年的邻居是姓何的……”看着何强,于清瑶笑着问道:“何先生可还记得当年的邻居中,姓陆的?” 看到何强蹙起眉,似乎正在回想的样子,于清瑶有些紧张。若是这个何胖子已经忘了雪儿,可怎么办? 皱起眉,她盯着何强,心道:若这家伙竟忘了雪儿,也是不值得雪儿惦念的。没了他,雪儿也不是嫁不出去了…… 心中忐忑,目光转处,却瞥见林华清似笑非笑的眸光。知道林华清是在笑她紧张,于清瑶掀起眉,白了他一眼,虽是嗔怪,却也别样娇痴。 正与林华清眉目传情之际,这头何强却是一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还记得陆家种着梨树,春天时,满树的雪白。陆家大哥打架很是厉害,那,却生得……”声音一顿,他好似忽然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想得一时忘形,叫太太见笑了。” “无妨,”于清瑶满脸喜色,又如何会计较何强有意无意中的失礼呢 “何先生所说的陆家小妹,正是我的金兰姐妹。可真是巧,她今个儿就在我府中……先生也莫要拘礼。如此巧合之事,实在是难得至极,就不如再稍留片刻,也与故人见上一面吧” 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于清瑶派回去唤了雪儿的是脚程快的妞儿。许是于清瑶叮嘱得太过露骨,妞儿听到于清瑶说让雪儿梳洗打扮一下再来后,就一直盯着何强看。临出门时,还掩着嘴笑。 只当没有看到妞儿的怪样,于清瑶看着何强,只慢条斯理地问道:“何先生如今在王府里做掾史是吗?做了几年?我看何先生也该是弱冠之年了,不知家中可已娶妻?” 林华清在旁,轻咳一声,实在是忍不住了,笑道:“这位何先生是才做了掾史的,不过数日。家中还未曾娶得妻房。娘子,你这么刨根问底地问,是官差办案呢?还是媒婆说亲啊?” 被林华清一语道破,于清瑶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想,却又坦然。她的雪儿,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娶的,若不问个清楚,她怎么舍得呢? 瞥了眼林华清,她倒是有一点明白过来。这何强原来之前虽然在恭成王府当差,可是却并非是掾史。虽然掾史不过是小吏,没有品级也不是官,可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当上的。总要有了功名,再也些能力,再加上资历才够。而现在,分明就是林华清找到了何强后同恭成王世子说过了,何强才做成这掾史的。不过,有了前世的记忆,这何强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这才能当了这掾史。 垂眉敛目,她想了想,还是细细盘问,虽看似随意,可话里话外,却把何强这些年来的经历都一一问了出来。 被林华清一语点破,何强就是再笨,这会儿也知道于清瑶的用意了。只是这事儿来得突然,他却有些慌张。 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早已成为记忆。这许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再与其重会。说到底,那陆家是安乐侯的家生子。他何家却是几辈的良民,就是他有那个心思,家中也是万万不会允的。所以,这些年来他也根本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可这会儿,于清瑶提起来,当年的那些事,就突然跃上心头。那个早已模糊的面目,又渐渐清晰起来。虽然记忆里,那仍是个刚刚蓄发的孩子,可却仍让他生出许多感慨与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 他还记得,从前迁走时,他还去安乐侯府的后门,偷偷见过雪儿……对了,她就是叫这个名字。那时候还说,她侍候的小姐心善,不曾改她的名字……难道,她当年侍候的小姐就是今日的林太太?只是这所谓的金兰姐妹又是怎么回事呢? 心中疑惑,可何强答起话来却甚是得体。虽然于清瑶问的问题又多又直,他还是一五一十地作答,既不显得滑头,也不是木讷得不知有所回避。 何强这一番表现,倒是让于清瑶甚是满意。虽然不是用异能去探知何强的心,可是从他的神态上来看,倒不是对她撒谎。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种问三句答不上半句的老实头。这样的性子倒是适合雪儿。若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只怕雪儿将来会觉得闷…… 听得满意,于清瑶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灿烂。甚至会随着何强的话微微点头,那模样倒真有些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看得发笑。 他房中也嫁过几个丫头了,何曾有过现在这样的。不过,娘子一向对雪儿不同,他倒也能理解。连一个丫头都尚能如此费心,何况是他这个夫君呢? 房中三人,虽是各想各的心事,面上却都仍是笑容满面,越说就越是和谐。正在说话间,雪儿已经来了。 许是妞儿同她说了什么,小丫头虽是重新换了一套半旧的裳裙,可是却并未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亦不过只戴了一支银钗。进得门来,却是未去看何强,只是笑着向于清瑶二人施礼,端庄有礼,与平日的跳脱却是有些不同。 于清瑶看在眼中,笑在心里,知道雪儿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就笑着嗔她:“你如今早就去了奴籍,是个自由身了。怎么还是这样多礼?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却总是不听我的话……”一面说话,一面却是转目去看何强,见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她不由也放了心。 就算知道了她的用心,这何强会有些顾忌也是难免的。到底若是娶了个奴婢,未能脱籍,那日后所生子女也难免会被人说是贱籍。尤其是何强日后可能也会有些前程,自然更不肯轻易做出这样的牺牲。 想到雪儿前世里对这何强落空的心思,她心里有些涩意。可是想想,又觉不能太过强求。就算此刻这何强未能全心全意对雪儿付出一片真情,可只要他日后能对雪儿好,也算得一段好姻缘。说到底,这世间姻缘,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情”字就有说清的…… 心中打定主意,于清瑶就笑道:“雪儿,你看看,可还认识眼前这位先生这,可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位邻家何哥哥,你看,隔了这许多年,人可是变得不一样了?” 雪儿转过身,先是施了一礼,这才缓缓抬头望了过去。虽然极力压制,可是双颊却还是飞过一片红云。一双如水般清亮的眸,也似闪着光。 起身还礼,何强抬起头来,目光相对,先就是一怔。虽然之前雪儿进门时,他就盯着,可因着雪儿一进门就向于清瑶行礼,背对了他,他却未曾看清雪儿的面目。如今看清了,却是目光微闪,忍不住脱口说道:“原来雪儿妹妹真的已经长成一个淑女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着目光相对,默默凝望的两人,于清瑶不由得抿唇浅笑。 “雪儿,你帮姐姐送一下这位何先生。你们故人重逢,很是难得,也不用太急的……” 于清瑶一句话,让雪儿的脸更红了,可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向何强点了点头,招呼道:“何哥——先生请随我来” 看着雪儿与何强一前一后的背影,于清瑶笑得甚是得意。冷不防,身后凑过来一个脑袋:“娘子,看着人家好事成双,你是这么高兴吗?” 于清瑶低笑,回过头,睨着他,笑道:“夫君难道不知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这样的亲昵,林华清又如何不知?低笑着,他回头看了看侍候在旁的丫头,不好做太亲昵的动作,就悄悄牵住于清瑶的手,无声地笑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既为姐妹就要一世 虽然说了不用着急,可是雪儿却仍回来得很快。还不到两刻钟,人就已经回了兰院。于清瑶一想,这丫头大概是真的就是把人出去就返回兰院了。 因雪儿面薄,她就赶走了还有心凑热闹的林华清,笑着拉了雪儿坐在跟前,“这故人,可还与你记忆中一样?” 只一句话,雪儿就已经满面红霞。看看于清瑶,不好说什么,就冲着在旁边偷笑的妞儿发火:“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回头出了门磕在门石上跌掉了牙。” 虽然相处得时间不算长,可妞儿也知道雪儿是个什么性子,这会儿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道:“我身子壮,就是摔了也没什么。只是有个人,这会儿心里迷迷糊糊的,只怕一出门真是要摔在门口起不来了” 被妞儿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雪儿扭过头去,恨恨道:“这才多久,好人也变成坏人了” 妞儿听了,只是笑。可巧锦屏捧了茶盘进来,雪儿就迎上去,挽着她的手,抱怨道:“锦屏姐姐也不管管妞儿看她平时都和什么人学得这般坏……” 锦屏刚才也听妞儿说了前宅的事,这会儿看着雪儿,只是低笑:“妞儿说了什么不要紧,倒是刚才那人,同你说了什么才最要紧……” 雪儿大羞,甩开锦屏的手,哼道:“你们都是一样的坏……” 妞儿立刻笑问:“连太太也是坏的?” 雪儿语塞,虽是说不出什么来,却是跺脚不依。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要逗她了。雪儿,你莫理她们,只与我一人说就是。”于清瑶招着手唤雪儿,看她仍是不好意思地看着锦屏二人,就笑道:“你们都把耳朵捂上吧要不然雪儿可是什么都不说了……” 被她这样一说,雪儿就是再害羞,也不好真的让锦屏她们回避了。“有什么?我们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妞儿已经打趣:“这么快就已经我们了啊” 雪儿大恼,追了妞儿就打,打闹之声惹得外面的丫头纷纷探头看进来。五儿仗着是一等大丫头,还可笑着凑进来,其余的小丫头,连着香坠,也只能讪讪地闪开。 好不容易收了手,雪儿虽说是要说了,可却还是红着脸低下头,捏着衣角。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才中了个举人。又当不得官,年前的时候,才托了关系在恭成王府才了个差事做……嗯,说是何大叔、何大娘身子都还算是硬朗……” 听她说着这些听来琐碎的事,于清瑶不由失笑,“就没说些别的?” 雪儿脸上更红,“哪里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才见面……”说了这句,她立刻臊得不行。 那头妞儿更是大笑:“什么是才见面?难道下次还是要见的?要几时?见几面?” 雪儿抿着嘴,只是扭过头去,不理她。 于清瑶忍着笑,温言问道:“你可觉他还像从前一样让你觉得亲切?可觉得日后与他在一起会开心?可——想要嫁于他做妻子?” 雪儿羞得捂住脸,声音好似蚊子:“小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伸手拉下雪儿的手,于清瑶淡淡道:“你若是觉得害羞,就不要答我。若是想,那就点点头,若是不想,就摇摇头。” 看着雪儿,她又问一遍。雪儿却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那样抿着唇不吭声。于清瑶只觉好笑:“这不点头也不摇头,却是肯还是不肯呢?若是,那我就当你是不肯了的?” 雪儿大急,口齿微动,却仍是不好意思。倒是妞儿,笑道:“太太真是,难道看不出她是肯的吗?” 雪儿红了脸,慢慢垂下头去。 于清瑶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呢?见她这样羞不自禁,也就不再逗她,“既是如此,你明个儿就先回家去,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去你家提亲。” “小姐,”雪儿有些忐忑,“他、他是有功名的人。而我只是……他若是不肯的,那我……” “你怎知他是不肯的?”笑着摸了摸雪儿的头发,于清瑶淡淡道:“他是个明白人的……” 何强的确是个明白人,就算他不明白,也自有林华清让他明白。 雪儿搬回陆家不过三、四天,何强之母就在回去探望街坊时,无意中看到雪儿。一见之下,竟是大为喜欢,没过几天,就请了官媒去陆家提亲。雪儿又喜又羞,亲自又来了府里与于清瑶说这事儿,说是忐忑难安,这样的巧合,只觉像是做梦一般,不知该不该答应了。 “这是好事,为什么不答应?难道你不想与他共度一生?”于清瑶只是笑着劝他,笑容温和,目光却是深隧。 到底是不是巧合,何家那头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她也曾与林华清说过此事,林华清那时候只是微笑:“那何强是个聪明人,什么是对他最好的,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娘子也不用觉得不喜。这世上的人与事本就没那么单纯。管他是什么想法,难道你还怕雪儿日后受了委屈?莫忘了雪儿可是有你做靠山呢” 林华清说得不错,她做雪儿的靠山,那何强就算是日后真的发迹,也要好好思量再三。她又何必怕雪儿吃了亏呢? 雪儿答应了何强的提亲,可是过礼的事儿,却是要推后。总要陆初五娶了柳絮,家中有了长嫂,才好有人操办这些事。 而在陆初五娶柳絮之前,陆家却还是先办了另一场喜酒。之前于清瑶就说过要与雪儿结拜作金兰姐妹,赶在他们之前,这事儿终于落在了实处。 染坊、布庄的生意近来颇为红火,陆初五如今也是小富了,又因着这事他实在开心,索性在相熟的酒楼里开了五桌宴席。虽然请的不是有生意来往的商贾,就是坊中的伙计,却也着实热闹。 在雅座的包间中,他看着于清瑶和雪儿互换庚帖,写下金兰谱,心情激荡,压不下那份开怀。倒不是他太过世侩,可他们陆家家生子出身,能有今日着实不易。而且妹妹能和小姐义结金兰,那以后就有个靠山了,他这个兄长又怎么会不开心? “小姐,我心里有些慌……”拈着手中针,看着小伙计把刚刚滴过血的雌鸡提走。雪儿忍不住低声道:“小姐,奴婢总觉得自己不配您有大小姐那样尊荣的亲姐姐,也有世子妃那样的闺中好友,您那么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根本……”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要说这种话?”嗔怪地睨着她,于清瑶淡淡道:“不以才相先,不以貌相傲,不以形迹之疏而狐疑莫释,不以声名之异而鹤怨频来。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这是我们刚才写在金兰谱中的话。雪儿,你要记住了,我们说了要做姐妹,就要做一世的姐妹。你以后再说什么配与不配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说着话,于清瑶提起手中银针,直刺右手中指。雪儿怔怔地看着那滴血滴,无声地坠落于那碗血酒。心中激荡,又是感动又是说不清的惶 朱户人家第5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可手中动作却不曾慢上分毫。也是刺破右手中指,看着血滴入碗中,她轻轻吁了一声。 于清瑶看着她,笑笑,端起碗,先用指尖挑了三滴于地,然后喝了一口血酒,再把碗递到雪儿面前。 “这酒,你一定要喝的。” 目光闪烁,雪儿接过酒碗,捧着碗,竟是仰头而饮,连停都不停,就把还剩了大半碗的血酒,一饮而尽。 于清瑶怔住,睨着她,笑嗔:“真是个傻丫头” 雪儿放下碗,抹着嘴,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姐姐……” “嗯”答应得脆生生的,于清瑶笑道: 只是一句话,她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前世今生,她与雪儿,注定了是要做姐妹的。不论什么时候,她们都是姐妹…… 一场酒宴,正式认了雪儿做妹妹。虽然她未曾刻意与人说,可是林家却还是有人知道了。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传到了赵越氏那儿。 赵氏又是气又是笑,指着她说她和林华清一样荒唐。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夫妻两个倒真是一家人,只做这样让人笑的蠢事。 赵氏说什么,于清瑶只是笑,并不反驳。左右,赵氏说归说,她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何必在言语上与她争斗呢? 回了兰院,林华清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中指上其实已经看不出的伤口。 “娘子可知,你流血,我很心疼呢”吮上她的指尖,林华清低声说着。虽然一本正经,可于清瑶却还是忍不住发笑。 “夫君,你的舌尖只在人家的指尖打转做什么?” “你说呢?”林华清低笑,吮着她的指尖,舌尖慢慢舔上去,“娘子不如把你的血喂给为夫喝好了我还都没喝过娘子的血呢”拥着于清瑶,林华清轻轻咬着她,倒真似要吃掉她般。不一会儿,就把于清瑶逗得身子发软…… “夫君,难道你还吃不够吗?”压低了声音,她倚在他的怀中,声音沙哑,带出一丝娇媚。 “怕是一世也吃不够的……” 夜色渐至,无边春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喜事原也是愁事 或许,今年的六月,真的是个吉月。进了六月,就陆陆续续有喜讯传来。 先是叶家那头,白氏打发人特意送了贴子过来,请于清瑶去为叶吟霜去添妆。说是中旬,叶吟霜就会嫁入杜家。虽然不是正头太太,可是却是贵妾。如果杜东元一直未曾娶妻,那她这个贵妾,就等同于半个主母了。 派来的婆子是个能说会道的,也不说别的话,只说二小姐当初回娘家时,可是一再说和林太太是好姐妹。这会儿,只求太太看在她家二小姐的面上,去给叶家壮个脸面。 心知白氏是想借她给叶吟霜撑个场面。虽然也曾是官宦之家 ,白氏身上还有着六品的敕命,可到底叶家老爷早就死了,而白氏又是那样的人,这些年来,有所往来的,大概都已经得罪光了。就算是于、叶两家仍是姻亲,可因着之前的事情,自然于家是不会去人的…… 笑吟吟地听着那婆子把话说完了,于清瑶虽是笑着说“恭喜”,可却始终都没有透个实话。那婆子也是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于清瑶这是推托呢?虽然为难,可却也只能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自回去复命。 等叶家的婆子一走,于清瑶就唤了锦屏过来。虽然人是绝对不会去的了,可礼总还是要送的。碍着二嫂那头的情面,也不好真的故作不知。只是这礼,却是有些轻的。也不过送了一只金钗,一只金钏罢了,份量不足,加在一起都不到十两银子。至于叶家收到这份礼,会不会暗恨在心,就不是她理会的了。 这头叶家才知会了喜讯,那头林华清回来,却也带回来一个喜讯。说是六月十二,恭平府世子迎娶平西侯的侄女陈氏。 于清瑶乍听,先是怔住。可是一想,就明白过来。陈灵儿嫁进恭平王府是早晚的事儿,早前下了聘,说是明年迎娶的。可这会儿恭成王府那儿传出了世子妃有喜的消息,恭平王府也就急了。若是纳那些个身份低贱的,就是有了身孕也是不能和恭成王府那边相比的,倒不如尽快娶了陈灵儿入门。到底是勋贵之后,若真能有了身孕,倒与世子妃生下孩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原来就心存芥蒂的于清琼,听到这样的喜讯,大概是笑不出来的吧? “十二日那天,世子他们也说要过去凑热闹。我想,母亲大概是不会过去的了。倒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的好。” 林华清的话才说出来,于清瑶就笑:“你莫不是忘了,十二日那天,初五迎柳絮呢” “啊,我倒是忘了……”林华清扬起眉,笑了起来:“难道你还要去吃酒?若是让大姐知道,只怕要恼了你。” “她怎么会恼我呢?你不曾见她根本都没打发人过来报信吗?”于清瑶笑起来,“我看,我要真是去了,大姐才会觉得我是去看她热闹的呢你当,我那姐夫纳贵妾,我姐姐很开心吗?而且,还先知道了,这贵妾日后会是纳妃的……” 于清瑶慵懒地倚在床上,笑道:“若是我,怕是气得……” “我知道,我要是想纳个妾,你在那妾进门之前,已先把我踢出去了”林华清笑着来搔她的脚心。 于清瑶缩着脚,不肯让他抓着,可却是比不过他力大,没多大一会儿,已经被他搔得软在床上,笑得直喘气。 林华清松开手,怜惜地揽着她,又笑着问道:“要不然,让你搔回去?” 于清瑶吃吃笑着,倚在他身上,却没有去搔他的痒。只是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静静地躺着。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比之前世,她只觉得现在的日子,似活在神仙洞天。活了两世,可在她想来,似林华清这样,与闺阁中能放下架子,与妻子这样轻松的男人却也是少数吧?因为这,她觉得自己已是很幸运。不管前世如何,她今生已经得到了很多…… 神思渐渐迷离,她合着双眼,听着林华清的声音好似离得很远:“娘子、娘子……真是不知情趣的丫头啊” 听着抱怨声,于清瑶抿起唇,勾了勾嘴角,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这样的安心,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温暖,让她只想就这样睡去…… 十二日的时候,她果然去了陆家那头,只是却不是作为男家客,而是作为柳絮的娘家人。带着几个丫头,她早一日,就先去给柳絮添妆。到了正日子,又叫许婆子充作管事,把柳絮独居的“珠圆玉润”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柳絮是一个人,没有亲人在身边,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能让柳絮就那样孤零零的嫁出去。许是她们闹得太热闹,就连雪儿也直嚷嚷着恨不得过来做娘家客,要不是初五恼了喝斥她,怕是雪儿真的要窜过来了。 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可是迎亲时,却也很是热闹。吹锣打鼓,大红花轿,一样都不少。虽然没有文人那些虚的,来什么却妆诗,上轿诗的。可是一群小丫头,提了棒槌,却还是狠狠要了一大笔红包。 外面催得紧,于清瑶笑着帮柳絮盖上红盖头,叮嘱五儿和喜扶好了她。却不想柳絮才走出门,却又忽然转过身,挣开五儿和喜娘,急步奔到于清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她这个举动来得突然,倒把那喜娘吓了一跳。正要催她,柳絮却已经重重地叩在地上。于清瑶也骇了一跳,慌忙拦她,可柳絮却说什么也不起来。 “太太,柳絮能有今日,全是太太恩典。虽然您总是说我已不是奴婢之身,该当自尊自重,不用觉得再矮别人半分。可是,太太,柳絮欠您的恩情一世都还不清……”柳絮哽咽着,虽看不清面目,却想来早已哭花了妆容。 于清瑶虽觉心里也有些发酸,却还是笑着安抚柳絮。反倒那喜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讪讪地笑道:“哭哭也好,出门时总是要好好同爹娘哭一场的……” 一句话,倒惹得屋里的人都去看她。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就是太太,和爹娘也是一样的,一样的。” 柳絮先是失笑,但立刻就低声道:“一样的……太太,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虽然柳絮没什么好报答您恩情的,可是柳絮这条命,却是您的,不管您什么时候要用奴婢……” “快莫要说下去了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怕初五要与我拼命了”于清瑶笑着扶起柳絮,嗔道:“什么叫你的命是我的?你这条命,以后是陆初五的,是你们未来孩子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不好撩起柳絮头上的盖头为她拭泪,于清瑶就把手中的帕子塞到她手中,柔声道:“柳絮,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担心你日后过不上好日子,只是雪儿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你嫁过去,长嫂如母,若是雪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要你提醒她才是……” 柳絮闻言,立刻应是,“太太只管放心。我也是把雪儿当成自己亲妹子看的,又怎么会不尽心呢?太太,”声音稍顿,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想却只是道:“太太身边,那香坠……” 她还未说完,喜娘已经催道:“新娘子,快上轿吧又不是嫁出去就不回娘家省亲了,有什么话留到回门时再说,也就是了……” 知道柳絮心里挂念着什么,之前几次柳絮也曾说过这事儿。只恐林华清生性风流,架不住丫头撩拨。若是从前,于清瑶还要担心,可是现在却是不怕的。 笑着捏了捏柳絮的指尖,她笑道:“我省得。你好好去吧回门之时,我叫李嫂做好了酒宴,请你吃酒。” 柳絮得了她的话,这才顺从地随了喜娘出去。 且不说柳絮出嫁当日,入了陆家,入了洞房,夫妻两个是何等恩爱缠绵。只说林华清这日回家回得却是有些晚了,又吃得有些醉。 于清瑶好奇,问起来才知是在恭平王府吃酒吃得晚了。又笑:“我看你那个姐夫倒是个急色的,酒还未吃完,就先入了洞房。可惜了,原本还想去听壁角的,却被大姐派人拦下了……”声音稍顿,他又笑道:“你没瞧见那个采薇的模样,虽是奉命拦下我们这一群人,可我看,其实她更想咱们冲进洞房里去,冲散了那对鸳鸯……” “你们这些男人,只想着看热闹,又怎知女子的心思呢?”于清瑶嗔怪他。哪怕是温柔如林华清,常说自己是情圣,可对女人心其实还是不懂的。 “倒是苦了大姐……”于清瑶低声呢喃,林华清听到,忽然低笑:“左右她心里也没有……”话只说了一半,却不再说下去。任于清瑶再问,他也只是笑,不肯再失言透露半分。 于清瑶想想,觉得林华清大概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只是,到底那是大姨姐,任林华清再不羁,有些话却也不好多说的。尤其是同她之间,更不好那样说于清琼的坏话。 于清瑶一想清楚,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夜里想想,仍是忍不住为于清琼叹息。 这世上,就是再洒脱的女子,也总是将心系在男子身上。真不知,是幸与不幸…… 第一百一十五章 蝉鸣声声惹愁肠 过了六月,还未入伏,天气已经闷热起来。夜里,因着天热,不睡得不是太安稳。偏生林华清却是个喜欢黏人的,又是刚刚尝了甜头,如何肯轻易罢休。哄着劝着,总还是能如了他的愿…… 也不是不喜,可事了之后,林华清拥着她,在一番甜言蜜语之后睡去了,她去仍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却是睡不着,就越觉得这样被林华清抱着,身上黏腻腻的。有心再沐浴一番,却又觉得太过麻烦了。 因着是庶女出身,自幼就被丫头婆子们怠慢惯了,所以虽然是经了两世,又变了性子,她却仍不喜欢麻烦下人。 迷迷糊糊的,总是到后半夜才睡着,偏偏早上又要去宣华院请安,却是睡不得懒觉的。 这一日,她也是睡得不好。待有些困意又怕错过了请安的时辰,索性就披了衣服起来。她才起身,林华清就已经警醒。唤了她几声见她仍不肯回床上歇息,也就陪着她一同起身。 “娘子,你几日是不是睡得不好?是天太热了?还是你心里有心事?还是在担心雪儿?不是说,昨个何家那头已经下了聘,只等秋天了就娶她过门的吗?你还担心什么呢?” 拉过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要不然,就是母亲又给你脸色看了?” 于清瑶婉然一笑,淡淡道:“你觉得母亲现在会给我脸色看吗?她就是不看我孝顺听话,也要看在世子妃待我有如亲姐妹啊?” 不知张婉莹是真的觉得她这个闺中姐妹好,还是替世子笼络林华清,最近张婉莹时不时地就派人来请她过府玩耍,又打发人常来送个时鲜水果什么的。虽然送的东西不是多贵重,可是越是这样寻常普通的东西,却越让人觉得她与于清瑶是真的相好。 赵氏看在眼中,虽然不说什么别的话,可待于清瑶却比从前温善三分。 “那,就是因为天热,才睡得不好了?”林华清想了想,忽然笑道:“不如过几日,咱们索性回农庄上住,你也可以解解乏。” 于清瑶闻言,自是欢喜。林华清看她笑逐颜开,也是开心。竟是径直穿了衣服,笑道:“反正已经起来了,我为娘子准备早餐。” 于清瑶失笑,却没有阻拦他,反倒陪着他一起去下厨。老夫妻忙了好一会,天蒙蒙亮时,还未做好早餐,倒把打着哈欠进门的李嫂骇了一跳。 看着李嫂吃惊的模样,两个人哈哈大笑,虽然熬的鱼片粥还没有入口,已先觉得甘甜无比。 吃过了早餐,林华清往前宅去了,未曾陪着于清瑶。可往宣华院去时,于清瑶的嘴角还是一直挂着笑。 因比平时还早了些,到宣华院外,竟还碰上了两位姨娘。勇义侯府的姨娘,在勋贵之家,已经算是少的了。除了二公子的生母外,就只有另一个未曾生养过的姨娘。平素里,赵氏不喜欢让姨娘们在跟前立规矩。每次他们这些小辈过来请安时,姨娘们早就已经散了。 也是于清瑶今天来得早了些,所以才这样撞上。不过既然见着了,总是长辈,于清瑶自然不会不打招呼的。 那未曾生养过的花姨娘也还好,可是二公子之母李氏,想是因为生了个儿子,虽然在赵氏面前不敢放肆,可在于清瑶面前却端起了个长辈的架子。 听她说话说得过了,于清瑶倒不动怒,只是冷淡地笑着,“两位姨娘,还要进去与母亲请安,就不同姨娘们多说了……”施了一礼,她点点头,便与二人擦身而过。 隐约的,听到李氏在冷笑:“真以为自己是侯门小姐,就狂了起来也不想想,她们于家是个什么光景,她自己又是个什么处境……哼,这进门也小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早晚还不是和大房里的一样。怎么比得我们……” 后面的话,于清瑶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想想,她虽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可却有些为明氏叫屈。在林家,虽然是长房长媳,可是明氏的待遇却并不好。单只看赵氏一直把持家中中馈,从不让明氏插手,就已经知道赵氏并不看好这长媳了。也难怪明氏之前同大哥那样发泄了…… 摇了摇头,于清瑶把这些都压在心里。可是在看到明氏时,她还是忍不住比往日更透出三分亲近。所幸这些日子来,她与明氏算是比之前走得更近了些,便不显得太过突兀。 三个儿媳,伴着赵氏说说笑笑,虽然算不上多热闹,却也甚是和睦。只是于清瑶和明氏说话时,不知何氏在那头说了句什么,赵氏就突然叹起气来。 何氏听到赵氏叹息,忙“唉哟”一声:“都是媳妇不好,尽提这些让母亲感伤的事。我们何家,也是子弟多。我那几个堂兄弟成亲的时间又差不多,所以这会儿才闹出一月连生五个重孙的趣事,平常人家却是遇不到的……” 目光一转,她看着于清瑶,忽然笑道:“说起来,弟妹也嫁过来快小半年了呢” 于清瑶面色一沉,冷眼睨着何氏,淡淡道:“嫂嫂想是记错了,我嫁过来还未足四月呢” 何氏还想说话,可对上于清瑶的眼神,却又笑了笑,把话咽了回去。 赵氏也不管妯娌俩打什么眉眼官司,这会儿她只盯着明氏,沉声道:“咱们林家,在老爷那一辈,就人丁单薄。你们叔叔,早年死在战场上,林家更只剩了你们父亲一个独苗。所幸老天眷顾,这一辈,却是有了四个儿子。可是现在呢居然只有四房那么一个独苗……” “清瑶初嫁,我也不说什么。可是老大媳妇,你可是嫁过来小十年了之前我就产给阔海纳妾,偏你明里暗里拦着,又怂恿阔海来与我闹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啊?” 显然是动了怒气,赵氏从来就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过明氏难堪,这一回,竟是半分都没留情面。明氏的脸色发白,却只是冷幽幽地道:“不是媳妇拦着,而是阔海觉得,房里有两个通房丫头就够了。” 她的话音才落,赵氏就啐了一声:“呸,你当我不知道那两个通房丫头是怎么回事吗?阔海才靠靠边,你就要沉下脸色,装病装痛,硬是拉着阔海去你房里……一年里,阔海去通房丫头房里都是有次数的,你当我不知吗?素娟,为人妇不能这样。你这般嫉妒,心思狭隘,日后如何能当侯爷夫人,担起林家的重担呢” “我嫉妒?我装病?”明氏的脸色发青,眼圈也有些红了,可是声音却越发的冷。“母亲既然是这次认定了儿媳嫉妒,那就当儿媳是嫉妒好了……左右,我从前就说过了,只要母亲能让夫君点头纳妾。那我也无话可说若不然,” 站起身,明氏沉声道:“母亲就叫夫君与我和离,或是休了我,也就是了……” 被她一句话噎得脸色发白,赵氏指着头也不回的明氏,气得恨声大骂:“孽障孽障” 也被这突发形吓到了,不单是何氏慌忙上前相劝,就是晴好、雨霁几个丫头也纷纷上前。揉胸的揉胸,拍背的拍背。 赵氏喘着粗气,却突然猛地一把拉住雨霁的手,“好霁儿,自你入府,我是最疼你的。如今,我就再送你一场富贵。你嫁了大公子,等你生下一子半女,我就叫阔海以后做了侯爷后为你请封做侧夫人。” 骇了一跳,雨霁愣了一下,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赵氏皱眉,瞪着雨霁,喝问:“难道你竟是不愿?” 雨霁眼珠乱转,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奴婢怕……夫人,大公子一心只为大太太,绝不会要奴婢的……” 赵氏扬起眉,似乎也才想起来这一茬。 于清瑶在旁,看得在心里发笑。这雨霁可不是怕明氏,而是分明早已属意林震昌,不肯嫁给已将近而立之年的林阔海罢了。也只有赵氏才信她的话,那样精明的人,却没有看清楚身边最亲近的奴婢。 懒得再看下去,她做出慌张之态,低声道“母亲,大嫂的身子……会不会在园中……” 明氏一向有气喘的毛病,若是气得厉害了,说不准就会犯病。赵氏虽然生气,可是却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瞥了眼于清瑶,她挥手道:“你去看看她吧真是冤孽,看着也不是不晓事的人,却总是在这样事上糊涂……清瑶,做女人的要识大体,你可莫要像你大嫂一样……” 于清瑶笑笑,并未答话。施了一礼,就转身出去。 她走得并不快,带着五儿和妞儿,几乎是在园中漫步。虽是一直在往大房那头走,却并未想真的追上明氏。 却不想,明氏之前负气而来,竟也未曾走得太快。竟是在小湖附近,远远地撞见。 目光相对,于清瑶先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明氏望见,倒不好装作没看到。也就折了身,与她并在一处。 两人缓行至湖边小亭,坐在亭中,却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对坐着。 时至近午,突响蝉鸣。一声一声,不休不止,惹得人烦上加烦,愁肠百结…… 第一百一十六 巧试真心解心结 “唉……”妯娌俩,两相对坐,竟是不均而同地叹了一声。 叹过这一声,四目相对,竟是同时笑了起来。 于清瑶看着明氏,笑道:“大嫂上次送我的那本游记,我真的很喜欢。虽然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可是单只看那些文字,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只是有一点不好,看过之后,心里只觉痒痒的,恨不得也能亲自去看一看那如画江山。” 她说得轻快,明氏听着,脸上也就露出了笑容,“我在闺中时,也是喜读游记的。虽然比起诗词来,在情致上,这些游记还略逊了一筹,却真是能增进人的见识,开阔眼界。那时候我也曾想,待日后有机会,定要亲自走一走,好好看一看这大千世界。可是无奈,嫁和这深宅大院,别说出外游玩,就是寻常想要出个门,都难得很……” 明氏低声说着,甚是感慨,想想,忽然又看着于清瑶,笑道:“还是四弟妹好,嫁给了四弟。这整个林家,只有四弟是个不墨守陈规之人,也只有他,才无视什么名声规矩,敢于带着你出去游玩……与四弟同骑而行,可是心中愉悦?” 话一说一出口,明氏就瞥到于清瑶面上飞上一抹红霞。心知自己失言,只是她却未多做掩饰,反倒大大方方地坦然笑道:“弟妹不知,你这样的福气,不知羡煞多人女人呢?” 见明氏面色坦然,于清瑶也便坦然起来,“是我幸运,能嫁给夫君,我很知足。” 睨着她,明氏笑起来,有些感慨:“若我是四弟,也定会喜欢你。现在,不抱怨自家夫君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说着话,她垂下头去,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于清瑶看在眼里,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转目望去,只见湖畔垂柳,随风而动,袅袅婷婷,直若曼舞翩翩的舞娘。在稍远处,又有几株香樟树,树干挺得笔直,倒似在守卫着那柔弱女子的英雄。 她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嫂可曾听到叶笛?” “我倒是听说四弟妹擅笛,只是这叶笛?”明氏看着她,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柳树,笑问:“难道竟是用那树叶做笛子?” “正是,”于清瑶笑着站起身,摆手让想要上前帮忙的妞儿退开。亲自走到香樟树前,踩在石头上,踮了脚,折了一枝最下面的小枝。 也不返回亭中,她就坐在湖畔垂柳旁,细细查看着手中的树枝,最终才选定了一片,送到唇边…… 明氏远远地看着,见于清瑶果真摘了树叶来吹,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可谁知,她还未笑完,就听到一声呜鸣之声。 惊讶地扬起眉,明氏对这树叶居然真的能吹出声音来,大感惊奇。她还真的从未曾看到过有人用树叶来吹曲子的。 凝目细看,只见于清瑶双目微闭,双手拿着那片树叶,于唇边吹奏。竟真的吹出来好似笛子一样的声音。 其声呜咽,比起笛子多了几分凄清之意,虽然明氏也是通晓乐理的,可是听着于清瑶吹奏的这一曲,她竟是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起初,只觉声音清越,带着淡淡的凄伤,好似月夜花前,有少女对月伤怀,对花叹息,诸多不好与人诉说的情怀,都在这静夜之中,付于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乐声轻扬,又似那少女于绣楼之中,倚窗望去,见那君子翩翩,喜在心头。花前月下,两相钟情,揩手同游,几许痴缠,或许也曾许下白首之誓,也曾立誓非卿不娶。可不想,世事多变,好事多磨…… 听着那笛声,仿佛真见瓢泼大雨,惊散一对戏水鸳鸯。苦雨凄风,哀哀而泣,那多情少女缠绵病榻,几欲心碎断肠。如此悲凉,却仍难忘那段情,每每想起,喜上心头。 就在这悲喜之中,那雨渐渐歇了。狂风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是突兀,好像突然之间,天就放了晴。有雨点滴溚,自檐下坠落,一声声,好似落在少女的心上…… 强撑病体,倚窗而望,蓦然里,却见墙外那一袭熟悉的青衫…… 那种突然自痛苦中挣扎而出的惊喜之情,仿佛灵丹妙药一般,让少女再次回复精神…… 不知不觉中,明氏已被这笛声所吸引,竟从亭中走到湖畔,就站在于清瑶身边的石头旁,看着于清瑶默默垂泪。 直到笛声骤歇,她才似恍然梦醒。转过头去,掩饰道:“弟妹的技艺果然惊人,连我这个不精通的都听得感动不已……” 于清瑶看着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别的。她自然知道明氏是有所感怀,才会为这一曲而感伤。只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却是不能说破的。 避过于清瑶的目光,明氏往前踏了一步,去扯那随风轻拂的柳丝,“弟妹吹得这么好,不如就教教我吧” “大嫂,这叶笛是不能用柳叶的……”于清瑶的话还未说完,异变突生。 明氏去攀扯柳枝,身体往湖边倾得太近,不防脚下的石块却是松的,身子一前倾,那块石头就被踩翻了。明氏身子一晃,惊呼一声,人已经栽近了湖里…… 跪在堂前,林阔海额上已经浸出微汗,可是听着上面母亲一字一句的喝斥,却是不敢出半声。好不容易,等赵氏终于说完了,他才涩声道:“母亲,您莫再太怪素娟,其实这件事,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氏已经气得把手中茶盏砸了过来。“你个混帐东西一心就只是向着你房里的悍妇是吧?” 林阔海有苦说不出,只能垂下头去,闷不作声。赵氏瞪着他,还要再骂,却突听“哗啦”一声,竟是有人未曾通传,直接撩帘而入。 赵氏眉毛掀起,还未曾喝斥,房里唯一留着的丫头晴好已经沉声喝道:“好没规矩谁叫你进来的……” 那小丫头被喝,吓了一跳,壮着胆子叫道:“晴好姐姐,兰院那头的五儿姐姐刚才过来说,大太太掉进湖里了……奴婢……她们都不进来……” 林阔海听到前面的话,哪里还顾得上听那小丫头后头还说了什么。不及向赵氏请示,他直接跳起身,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太太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湖里?” 小丫头更怕了,“奴婢不知道,只是听五儿姐姐说,大太太掉进湖里,现在还没捞上来” 林阔海一听,哪里还忍得住,顾不得和母亲打招呼,推开那小丫头,他快步奔出了门。 赵氏瞪着儿子的背影,气得直拍桌子,“孽帐,孽帐……”缓了缓,却又皱眉:“晴好,你打发人去看看,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晴好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刚迈出门,就听到赵氏在房里叹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出了门,耳房那头雨霁就转出来,冲着她招手,等她一过去,就急着问:“大爷走了?他没答应吧?” 晴好摇摇头,看雨霁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目光微闪。想了想,才道:“说是大太太掉进了湖里,大爷这会儿正赶过去呢” “掉进湖里?”雨霁眨了眨眼,忽然笑道:“这事儿真是奇怪了,怎么最近掉湖里的这么多呢?又不是多大的湖,能有什么要紧的……呀大太太可千万不能有事……”说完,也不理晴好,拨脚就往外跑。 看着她的背影,晴好拢了拢手,抬手理了理碎发,转身慢悠悠地往正房里走去。 林阔海一路狂奔,跑得肺都快炸了。平日疏于活动,他自出生以来也没有这样跑过。可就是这样,他仍嫌自己跑得慢了。 远远的,看到湖边,他已经先急着叫起来:“娘子……”奔进湖边,他先看到的却是站在湖边的于清瑶。 “四弟妹,你大嫂呢?”惶然四望,看不见什么人,他更是觉得心里发慌。“那群混帐奴才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时候,还不快来……弟妹,你大嫂呢?” 于清瑶看着林阔海,目光忽闪,忽然就转过头去看湖面,也不答话,只是轻轻一声低叹,似有无尽悲伤。 林阔海听到她这一声叹息,只觉脑袋“嗡”的一声,顾不得多想,几步窜到湖边,“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夫君……”隐约仿佛听到素娟的叫声,可是他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去细听,脑袋一探,先沉入水中去寻找自家娘子的身影…… “夫君……”自远处水榭跑过来的明氏,裹着毯子,看着林阔海跳下湖去,已然傻了,“弟妹,你怎么不拦着他?你大哥他……” 于清瑶眨巴着眼,忙着推卸责任,“我也不知道大哥怎么就突然间跳下湖去了。我这儿还纳闷呢大嫂,我看,大概是大哥他太关心你了,以为你还在水里,才会这样吧” 明氏看着她,嘴唇颤抖,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急急奔到湖边,跪下身去,冲着湖里,大声叫着:“夫君……夫……阔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粉面如桃初带春 明氏蹲在湖畔,大声叫着,可见水中的林阔海仍是一心往下潜,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不由也急了,直接跪在湖畔石上,探身往水里倾去,大声叫着:“夫君阔海、阔海,我在这儿……” “扑棱”一声,水中的林阔海冒出头来,带起一片水花。抹着脸,他愣愣地看着湖畔,原本满是焦色的面容上,露出惊喜之色。 划着水,他飞快地游到岸边。明氏也是欢喜,伸手去拉林阔海。林阔海一手拉着明氏的手,一手按着岸边,爬上岸来。 他的身子太重,人上了岸,却带着明氏也不由得跌倒在地。明氏还要爬起身来,林阔海却紧紧抱住了明氏。 “娘子……”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水会不会沾湿了明氏的衣服,就那样抱着明氏,把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发颤地道:“我好怕,怕你真的……” 没有说下去,他就那样把明氏抱得紧紧的,好像怕她在下一刻就消失在身边似的。 明氏被这样抱住,也是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抬起手,迟疑着,去拍了拍林阔海的背,“夫君,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声音很低,明氏的脸上泛上一抹红晕。显然,对林阔海这样突然的热切,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抬眼瞥见花亭那边的于清瑶,她脸上更红了几分,却又舍不得就这样推开林阔海。就那样,任他抱着,跪坐在地。 “太太,大爷和大太太这可是……”妞儿瞪大了眼,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啧啧有声道:“可比我们乡下还……” “浑说什么呢?”于清瑶低声嗔怪,只怕这丫头说得太大声,惊了那头的大房夫妇。 也是老天爷帮忙,让她在明氏掉进水中时,莫名其妙地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虽然已经把明氏救上水来,她却仍然悄悄地叫五儿去找林阔海。而且特意嘱咐了能有多严重就说多严重。果然,林阔海惶然而至,又在她有意无意的误导下,想都不想地跳进了湖中…… 看来,大哥对大嫂倒也不是没有感情。说不定,他心里真的很重视妻子,只不过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这才把所有的感情都埋在了心里。只希望,经此事后,大哥真的能放下心结,与大嫂琴瑟和谐。 心里这样想着,于清瑶也觉得有些羞涩。转过身,笑着瞥了眼看热闹的妞儿,淡淡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取衣服的丫头回来没?我看,这会儿,不只要取大太太的衣服了……” 目光转开,她看向远处跟在五儿身后,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的身影,不由掀起了眉。 雨霁?这会儿她来做什么? 虽然心中奇怪,可迎上去时,于清瑶还是满脸的笑容,“雨霁姑娘,你是来游湖?” “奴婢是来办差的,哪里能像四太太这样悠闲呢”说过这一句话,雨霁似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可她素来受宠,却并不觉得忐忑,反是越过于清瑶往湖那头张望。 “大太太已经救起来了?怎么大爷他……” “雨霁姑娘也知道大嫂掉进水里了?那……”看了看一个劲眨眼的五儿,于清瑶会意。做出惶惑的表情,不安地道:“可是母亲也惊到了?都是我不好,竟慢了一步,没有拉住大嫂。” 雨霁愕然回头,看着于清瑶,也有些慌了神,“四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拉住大太太?难道……”她瞪大了眼,捂着嘴,显然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 于清瑶却不解释,只是笑着道:“总之,这都是意外……”嘴上如此说,可是她的目光却是躲躲闪闪的,看起来倒似分明另有别情似的。 看着她这个模样,雨霁的表情越发古怪了。竟是忍不住低喃:“我早就同夫人说过,大爷和大太太伉俪情深,非比寻常,可是夫人却……唉,大太太也是,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就算是夫人着恼,说了她几句,也不至于……” 抬头望着湖那头,雨霁跺了下脚,拉住于清瑶,哀声道:“四太太,奴婢知道你和大太太关系一向好,我只求你帮着奴婢在大太太面前分说几句。奴婢一心侍候着夫人,可从没有想过别的事儿。今日这事,实在是夫人在气头上,无意中说出来的。若是大太太和大爷因为这事儿恼了奴婢,又闹出些别的什么事,那奴婢真是难以做人了。” “雨霁姑娘放心,”于清瑶笑着拍了拍雨霁的手,“大太太和大爷都不是爱迁怒于人的,就是因为今天的事有所……他们也会回自己院里解决的。而且,好似爆炸一样一点就着的三哥,也不在府里,还能闹出什么事呢?” 听到于清瑶提起林震昌,雨霁的表情就有些怪怪的。只是瞥了眼于清瑶,却没有说话。 于清瑶好似没有觉察她那一眼,仍是笑道:“三哥的脾气一向大。不过还好,秋天时就要迎娶朱家的姑娘进门了。有了娘子温柔小意地提醒,总会改了那火爆的脾气吧” “是啊……”雨霁低声应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欢喜。虽然极力掩饰,可眼底到底隐约可见一抹难过之色,就连声音也格外的低落。 于清瑶不理她,接着说秋天将来的大喜事,可雨霁却越来越没那个心思听下去了。也不再往湖边走,她匆匆行了礼,就以回去复命的理由,逃也似地溜开。 看着雨霁的背影,五儿低声冷笑:“平日里心高气傲,只当自己是个能当主子的命,到头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仍是奴才的命。” 瞥了五儿一眼,于清瑶淡淡道:“五儿,难道你与雨霁姑娘不合吗?像这样的混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五儿一愣,看看于清瑶,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有些话,虽是同样的意思,可主子说得,奴婢却是说不得的。 正在目送着雨霁的背影,身后,林阔海和明氏却走了过来。明氏身上,还好些,之前裹着水榭里取的毯子一会,原本身上已经干了些,只是现在又被林阔海粘上的水渍。可林阔海,却是每走一步,脚印都是湿淋淋的。 只是虽然如此狼狈,他却仍是紧紧地握着明氏的手。明氏也没有挣脱,就那样任由夫君拉着手,只是面颊、脖颈上却有些可疑的粉。 走过来,明氏看着远处,问道:“刚才那可是雨霁?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还不等于清瑶解释,林阔海已经急 朱户人家第5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忙道:“适才我在宣华院中,五儿去传话,我立刻就赶了过来……想是母亲担心,才打发了雨霁过来看看。”声音稍顿,他又道:“娘子,我知道刚才母亲……”抬起头,看了眼于清瑶,他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你信我,我没有那个心的……” 明氏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去。眼见两人情形,于清瑶忙道:“大哥、大嫂,我看你们这一身湿的,还是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吧仔细大嫂身子弱,又染了风寒。” 林阔海一听,忙点头称是,两夫妻匆匆与于清瑶别过,径直回去。 于清瑶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惦记,只不知大房两夫妻究竟会如何。明氏虽然平时待人冷了些,可在冷淡的外面下,却是林家对她最友善的一个。她是真心希望明氏能如愿开怀。只不知,大哥的心结到底能不能解开。 心里装着一肚子的话,却不能与人说。好容易等到林华清回来了,无人之时,她就把今天的事与林华清一一说了。 林华清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失笑出声。“真亏得你想出这样的法子。我要是大哥,定要好好责问你为什么哄他跳下水去。” 于清瑶想想,也是发笑,却又强辩道:“我哪里有哄他跳下水?我可是从来都没说大嫂还在水中的话,明明是大哥关心则乱,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若是他静了心想想,也该看出湖面平静,哪里像是有人落水的样子呢” 林华清就笑,揽着她低声道:“若是我,也会第一时间跳下水去……娘子,你想不想看看?” 捶着他的手,于清瑶轻喘着推开他,低声问道:“你说,大哥和大嫂会不会和好如初?” 林华清想想,就笑了起来:“大哥比我年长十几岁,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刚订亲时,整日里都是笑得合不拢嘴。你别看大哥现在一幅老实人的模样,可那时候,他是悄悄溜出去偷看过大嫂的,虽然只是看到一抹背影,可却很是欢喜……大哥真的很开心能娶到嫂子的。可是偏偏洞房花烛夜,他却……虽然后来他也偷偷请过名医看过,治好了毛病,却知道自己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子嗣。因为这,他对什么的心都淡了……” 虽然林华清说得含糊,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听明白了。这世上,人的心若是病了,远比身体上的病更加难治。只盼,大哥真的能摆脱心里的那一片阴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卿只能任我欺负 夜里,一直在惦念着大房两夫妻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于清瑶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梳妆,要往宣华院去。 林华清看着,有些好笑。却也觉得于清瑶能这样担心大哥、大嫂,也是难得。也不多说什么,陪着她吃过了早餐,就揩手一起往宣华院去。 “娘子还要忍住些,莫要让人家一瞧,就知道你好奇得不得了。” 白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嗔道:“我怎么会呢?”远远地看到前面正缓缓而行的明氏,她不由得往前追了两步。只是意识到自己果真是太急了,忙又慢了下来。回眸看着噙着微笑的林华清,她只觉不好意思,倒不好再说什么。 也不急着追上去,一行人远远地缀在大房的身后。想是没有发觉他们走在后面,大房两夫妻缓缓而行,也不知是在说着什么,林阔海还不时侧过头去看着明氏,又把手背到身后,悄悄牵了明氏的手,虽然只是捏了下指尖,就缩了回去。 可是这一个动作,还是让跟在身后的林、于二人看得双眼放光。 照着这样来看,昨夜想来大房两夫妻真是和好了。 抿唇浅笑,于清瑶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慢跟在后面,甚至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刻意拉远了距离。这样一来,却是比大房晚到了半刻钟。 才走到院中,就听到小丫头猛地用力咳了两声,大声招呼。屋里说话的声音就静了下来。两人走进房中,正好看到林阔海正直起身来,看那情形,竟似好像刚从地上起来一样。心里有数,两人也装着根本没有留意的样子,笑着对赵氏请安,又在旁边落座。 偷眼瞧去,只见赵氏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想是刚才林阔海又惹她不快。于清瑶只作不见,转过头去和明氏打招呼,“大嫂昨个落入水中,可是着凉了?我回去院中,好生担心,不知叫五儿送去的红糖可派上用场?” 不知是否是于清瑶多心,总觉得明氏今天与往日不同,不单只面色红润,就连一双眼睛也是水汪汪的。这会儿听到于清瑶问,竟是垂下眼帘,露出一丝羞意。“有劳弟妹挂记了,那红糖,我让厨娘熬了姜汤,果然是比用麦芽糖效果好得多。” 两人正在说话,何氏已经掀帘而入,瞥见她们正在说话,目光不由得有些闪烁,向赵氏行了礼,又笑道:“我倒不知大哥和四弟也都来了,我家那位是个实心眼儿,还是往前宅去给父亲请安了呢” 论理说,原是勇义侯和赵氏该是一处的,可是勇义侯不耐烦这些个礼数,往日里媳妇们过来时,早就去了前宅,所以林华清等这些做儿子的,反倒是去前宅的。 何氏一说,林华清就笑起来:“二哥难道不知,今个儿父亲和三哥去骑马了吗?想是一早就出去了的……” 何氏闻言,脸色便有些难看。虽然仗着生了林家唯一的孙子,她在内宅里很有地位,可是丈夫在外头却是不中用的。 勉强笑了笑,她看着林华清笑问:“怎么四弟没去呢?上次四弟骑马,连三弟都比不过你,今天去骑马,想来四弟也是会胜的……” 说得好似无心,可是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扫过赵氏。本来就面色不霁的赵氏,脸上更难看了三分。 之前林震昌受伤,可是养了大个月才好了的。这才好没几天,何氏就又来提这个,她又怎么会开心? 林华清却不在意何氏的挑拨离间,只是笑盈盈地凑到赵氏跟前,道:“母亲,昨个儿我倒得了个好东西,这会儿,正好孝敬母亲。” 赵氏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睨着他笑道:“还是你最乖,知道惦记着娘,不像你那些兄弟,只知道让碎了心……”说话的时候,眼角却是瞥向林阔海。 林阔海被赵氏冷眼睨着,只觉坐立不安,表情也甚是局促,只是目光一转,看到明氏,就又安静下来。 赵氏冷眼看他,又瞥了眼明氏,也不说话,只把目光又转到林华清脸上。 林华清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婆媳之间的眉眼官司,他只笑着从袖里摸出一只木匣,献宝一样递到赵氏面前。瞥他一眼,赵氏笑盈盈地打开木匣,却是不由得“咦”了一声。 何氏在旁,听到这一声,立刻翘首张望,于清瑶却只是抿了抿唇,并不去看。而明氏也是一直只是默默地望着林阔海,并无心去瞧那匣中是什么东西。 赵氏拈起那木匣中的物事,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拿在手上的,是一只琉璃瓶子,这样的琉璃瓶子,倒也不算太过稀奇,可瓶中好似春天桃花瓣一样粉艳的液体却不知道是什么。 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她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林华清看着她的表情,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几分,凑近身子,笑道:“母亲,这瓶子要拧开了……”上手去接过瓶子,他拧开瓶子又递了过去。 还没把瓶子接在手上,赵氏已经禁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水?怎么这么香?比那些个香粉好像还要香些……” 林华清掀起眉,煞是得意,“母亲,这个水叫香水,儿子听说是从泉州那边传过来的,好像是从什么叫法什么的外国送回来的,很是金贵呢只这么一小瓶,那海商就要了五十两银子。” “呦,五十两银子啊?就是龙涎香也买得了。”话虽这样说,可赵氏却也没多在意。一直管着林家的中馈,区区五十两银子,在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主要,是看着这个东西瞧着稀奇罢了。 把那香水瓶放在鼻尖,深深一嗅,她又笑道:“这个味,若是偶尔闻闻,也觉清香,可甚闻久了,却又觉得浓了些……” “自然是比不得母亲用的好香了……也不过是看着稀奇,才买来给母亲把玩的。”林华清笑着,也不觉得赵氏这样说,让他掉了架子似的。 赵氏看着他脸上毫不虚伪的笑,脸上的笑也就深了几分。 于清瑶在旁瞧着赵氏的笑,也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也只有林华清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虽然赵氏打从心里还是更宠着林震昌些,可是在讨她欢心上,林震昌却是比不上林华清的。只不过,林震昌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就是不讨好她,她也一样疼的。这却又不同了。 陪着赵氏说了好一阵话,若是往常,林阔海早就走了,可今天却是一直在旁边陪着,时不时地偷眼瞥上一眼赵氏。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分明就是有话想说。满屋的人都看了出来,可是赵氏却偏偏好似没有察觉一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到最后,还是林华清笑道:“母亲陪着我们说了这么多话,想是也倦了,儿子还是先告退了。” “不想陪我,就直说好了,偏你说得这么动听。难道母亲已经很老了吗?”赵氏嗔笑着,却还是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于清瑶和林华清笑着退了出去,何氏也跟着走了,大房两夫妇却是仍留在房中,不见出来。 何氏扬起眉,掩面偷笑:“看来大嫂昨个儿闹了大哥好一阵啊要不然大哥今个儿也不会这么急着和母亲说那件事了……要我说,哪个男人不偷腥?就没见哪个男人不愿意纳妾的还不是怕娘子闹……” 她当着于清瑶的面说这样的话也就罢了,可林华清还在跟前,她这样说未免有些失礼了。 于清瑶皱起眉,虽然不悦,却没有说话,反是林华清也不避忌,反倒笑道:“我知道了,难道二哥也不曾纳妾,却原来是怕二嫂闹啊?” “我怎么同呢?我可是生了儿子的”何氏冲口而出,目光闪了下,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就睨着林华清,笑着怨道:“四弟倒是有心情来笑话我这个嫂子,你啊还是好好你们吧” “我们怎么了?”林华清笑着,可眼眸却眯了起来。于清瑶抬眼睨着他,虽见他面色温善,却知他已经有些发怒了,就笑着插嘴道:“二嫂,我听说松哥儿过几日就不在家里学大字了,要入学堂呢” 一听于清瑶提到松哥儿,何氏立刻眉开眼笑,转过去拉着于清瑶大说特说,倒是把同林华清说话的事放在了一边。 林华清挑起眉,目光冷淡,只是对上于清瑶,却又笑了笑。 在路上和何氏分开,于清瑶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拉了林华清的手,就那样并肩而行。林华清陪着她静静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就是不喜二嫂那样对你” “我知道……”于清瑶微笑着。 扬起眉,林华清看着于清瑶,脸上的表情竟有几分孩子般的拗扭,“你不能被人欺负……” 抿唇微笑,于清瑶点头,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林华清睨着她,嘴角也不觉勾了起来,“就是要欺负,也只能我一个人欺负……”他的声音渐低,俯近于清瑶,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 声音太低,跟在后头的丫头们也听不清,只是看于清瑶的面颊渐渐地红了起来,虽不知到底是在说什么,可是两个丫头,却也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盼多时,终有音讯 七月初七,对女儿、妇人而言,是“乞巧节”。对那些读书人,却是“晒书节”。 太阳才生,五儿已经把林华清书房里的书搬到院里,准备着晒书,又笑言“还好咱们四爷的书少,若是别个府里,怕是像咱们几个丫头根本忙不过来” 因着雪儿出了府,兰院里又并没有新进的丫头,所以五儿比起从前,一直小心翼翼状显得开朗了许多。做起事来,却是更多了几分爽利。也不像于清瑶刚进门那时,总是依附着四儿和于清瑶带来的人透着疏离。反倒和锦屏、妞儿都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就是对香坠,虽没什么好声气,可却也不像从前一样让她当众下不了台。 于清瑶知道五儿,这是刻意讨好,想要成为她这个太太的心腹。也是,从前她侍候着林华清时,诸事皆顺,可是现在院中诸事由她这个太太做主,又有四儿之事作为前车之鉴,五儿又不是个笨的,自然知道要怎么选择。虽然五儿原本不是她身边的,可是若她真有心,倒也不怕给她这个机会。 晒好了书,丫头们又忙着用大碗装了水,放在日头下暴晒,只等着到了正午,投针乞巧。 看着丫头们忙里忙外的,于清瑶倚在门里,只是发笑。去年雪儿还在她身边时,也是这么热心,甚至还拉着她也去投针。活了两世,不是没有学过女红的,可是她的活计始终都不是很好。细针投入碗中,映在碗里的影子,硬是像根棒槌。因为这事儿,雪儿还没大没小地笑过她。那时候,她总是故意板起脸,可是现在这会儿想起来,却只觉得满心欢喜。 雪儿前两天,还来府上看过她。说是已经开始动手缝制嫁衣,又求着锦屏帮她绣上一对枕套。锦屏虽是个好性子的,却忍不住打趣她:“你也不用慌,别说是一对枕套,我连被面都给你做出来。一整套,大红的,鸳鸯戏水可好?” 被锦屏笑,雪儿满脸通红,却硬是梗着脖子应“好”,只说锦屏有心,干脆多帮她做些才好。瞧着雪儿那模样,于清瑶不禁大觉好笑,忍不住就想跟着锦屏多逗她几句。 雪儿能有这样的归宿,她打从心里感到高兴。只是,偶尔,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身边的丫头们虽也是好的,可是却再没有那个会逗着她笑,有时候不懂得看脸色的丫头陪着她了…… “你们看啊,锦屏姐姐投的针映出的是一朵云呢真是好看,难怪,锦屏姐姐的手艺那么好……” 小丫头们闹得厉害,锦屏却只是抿嘴浅笑。回过头来,看到于清瑶站在门前笑。就转身往耳房去了。过了一会儿,才捧着个盒子出来。 于清瑶虽看到了锦屏手中的盒子,却不知她拿的是什么,待她近了才看出那是只纸盒,盒上摆着一些用竹木做的农舍,又有纸剪的花儿,而在这农舍之间,花木之中,却是杂生着嫩绿的苗苗,也不知是什么苗子,只觉这一层嫩嫩的黄绿,极是可喜。 于清瑶知道,这是“壳板”,所种的多半是些粟米的小苗。这却是七夕的一个风俗,叫作“种生”,所讨的音却是个“生”字。是为着求子的。前世里,雪儿也曾帮她做过来求子。 “太太,这里还有‘生花盆’。”锦屏手上拿的却是苗芽,是绿豆生的豆芽,用红线、蓝线束成一束,也是“种生”的一种,同样用来求子。 于清瑶看着锦屏,微微笑着,虽然没有夸赞,可是目中温善,却让锦屏不自觉地也随之笑起来。 不知道锦屏现在做的这些事,是雪儿教的,还是她自己想到的,可不论是哪一样,于清瑶都觉得心里很是温暖。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可是,无论是雪儿还是锦屏,却都是发自内心想为她好,才会“种生”。身边能有这样的丫头,她已经该觉得很是欣慰了。 垂下头,她微笑着,手却悄悄抚过小腹。这里,以后会孕育一个孩子吧?只不知,还会不会是前世她那苦命的还未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 如果,上天怜她,能让她与那个孩子再续前缘…… 忽然失笑,她摇着头,自觉自己真是胡思乱想。不管怎样,如果上天能赐她一个孩子,那她一定会好好待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他,也算是补偿前世的遗憾。 将近黄昏时,林华清急冲冲地赶了回来,见他跑得满头汗,全无平日的从容,于清瑶大觉奇怪。 笑着拈了块“巧果”,又斟了茶递到林华清手上,她笑道:“先喝了茶,再吃块巧果,不管是有什么事,哪里值得你林公子这样慌乱?” “值得值得的,”林华清也不吃巧果,接了茶盏牛饮而尽,又叫五儿添茶。也不坐下,拉着于清瑶的手就笑道:“娘子,是大喜事” 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林华清,虽然她不知道林华清遇到了什么事,可看他这么开心,她自然也为他开心。就在下一瞬,她听到林华清喜气洋洋的话,不由得扬眉,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华清笑着,看着脸色突变的于清瑶,笑得格外欢畅,“就在刚才,我在洛阳的朋友传来消息,说是终于找到了娘。我仔细打听过,看来,八九不离十的……”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他,嘴微微张着,茫然中竟有些不知有措。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哭了起来,只是才哭了两声,她就捂住嘴,抬手去抹眼泪,又笑了起来。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林华清也是开心。揽了于清瑶的肩,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就说,一定会找到娘的。你看,现在可不是找到了。” “是,是……”于清瑶低应着,转目看着林华清,想到他那样极自然地就叫了“娘”,心里只觉得热乎乎的。 只是,想想,她又露出迟疑之色,“夫君,要去洛阳,少说也要半个月,只怕母亲会不喜吧?” “这你不用管,自由我去同母亲说。”林华清拍着她的肩,一口应下。 第二日,黄昏请安时,林华清果然就去同赵氏禀明此事。而且,还特意地说了已经请示过父亲了。赵氏面色不霁,转目看不动声色的勇义侯,只得答应。只是却说眼看要到中元节了,总不好在祭祖时候离开。尤其是这一年于清瑶是初嫁到林家。 林华清原还想要分辨,可是于清瑶却暗自拉他的衣袖。林华清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转过兰院,于清瑶同他笑道:“既然知道娘真的在洛阳,那早几日晚几日以有什么打紧。总不见得,过了这几日,就又找不到她的。再说母亲说得也对,祭祖是件大事,尤其我才嫁进来,怎么好这时候走呢?我可不想,被祖宗见怪……” 听她这样说,林华清就笑起来。他何尝不知她只是不愿他和赵氏正面冲突呢?也是,现在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和赵氏翻脸的时机。 虽然不能立时就启程,可是一连几天,于清瑶都暗暗收拾行装,又打算把锦屏、五儿留在家中,她只带着妞儿和许婆子一起就是。 一连忙了几日,也就将近中元节了。每到中元节,家家祭祖,又有特意请了和尚道士做水道法会的。 到了夜里,更有盂兰盆法会。河畔、湖中,尽是放河灯的人,无数的荷花灯,泛于水面,随水而动,明明灭灭间,如有天上星辰坠落于水中。又有放焰口的大船泊于水面,盆施饿鬼。岸边烧纸钱、送纸衣的,比比皆是。 更有大户人家特许着画舫,在水上泛舟,看着水上岸上的热闹景象,赏着丝竹舞乐,以此作乐。就是寻常百姓,在中元节之夜,也是举家出动,游治于这不夜的都城。 只是,于清瑶却没有心思关注这繁华的夜晚。甚至,只一昧惦记着明日启程的事情。 过了中元节,她真的是不想再留半日。一大早,就叫陆富贵备好了马车,她和林华清去宣华院辞别后,就立刻启程。 行色匆匆,她全无心思去看路边风景,只一昧催着陆富贵再赶得快些。 还是林华清,笑着劝她:“从京城到洛阳,少说也要赶上一天的路才能到。你就算是叫陆管事把车赶得像飞,也不可能几个时辰到的,你这样焦急,岂不是苦了自己?” 于清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她的心却仍是急切无比的。只是林华清这样劝她,她倒不好再流露出急切模样。 眼看着天近正午,远远的看到一家茶寮,林华清就笑道:“先都歇歇,歇过了再上路。就是人不歇,马也是要吃草的。” 于清瑶笑着瞥他一眼,怪他好似把自己说得不尽人情似的。 茶寮虽小,可是在这大道之旁,却也生意红火,还没进茶寮,于清瑶已看到里头有了客人。她也未细瞧,与林华清在那看着脏了些的桌旁坐了。许婆子她们自去坐另一张桌子。 于清瑶还在听着林华清点菜,那头许婆子突然一声惊呼。竟是大声叫道:“太太,” 于清瑶一惊,应声转目,望过去,也不由得怔住…… 第一百二十章 花开彼岸天 因着许婆子的惊叫,于清瑶转目看去。这一看,却是立刻怔住。一时间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还未进入茶寮时,寮中早有客人。于清瑶进来时,也未去看。这会儿转头一看,才惊觉角落里的一个客人竟是熟人。不仅是熟人,还是亲人…… 许婆子看着那只穿着一袭青衫,却遮不住清俊贵气的少年,忍不住又叫起来:“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于钰皱眉,也没有理会她,只是慢慢放下举起的衣袖,转目望向于清瑶。 “五哥,”于清瑶怔怔地看着于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身边怎么没人侍候?” 小小茶寮,虽然看起来客人不少,可却到底不过是道边简陋的食肆,比起京中三、四流的酒楼,都显低下。于钰虽然在就京中勋贵子弟中并不算太过出名,可因为和许磊关系不错,倒也常常和那些纨绔子弟酒肉为乐。又哪里到这种茶寮吃过东西呢? 可是现在,那个昔日进入必有小厮随侍,被人宠着纵着,锦衣玉食而生的贵公子,居然沦落至此。 于清瑶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一方面有些感叹,另一方面却隐约猜到,于钰大概是连招呼也没打,就这样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这一去,还不知要去哪儿呢? 她在心里低叹,那原本想要以袖掩面,避出茶寮外的于钰,却也是满面尴尬。干笑两声,他放下袖子,坦然地看着于清瑶,笑问:“妹妹这是要去哪儿?真是巧,居然在这里遇到……” 又和林华清招呼,“妹夫,难道你这是要陪我妹子出游?这个时候,天气也热起来了,可没什么好玩的” 故作的轻松语调,让于清瑶听着更觉心里发酸。她这五哥,自幼受宠,又何曾受过委屈呢?之前遭退婚之辱,大概真的是让五哥没有颜面再在京中呆下去了。 看了眼于清瑶,林华清暗自摇头,嘴上却笑着应和:“五哥也知道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不过是想四处走走,瞧瞧热闹罢了。相约不如巧遇,五哥还请这边坐。” 于钰最近的遭遇,他是清楚得很。而于钰现在这是要唱哪一出,他更是明白不过。之前没有同于清瑶提及于家近来的动向,只因他知道于清瑶并不太想知道。可是既然遇到了,总不好就这样别过。而且,这位五哥,在于家里,也算是和于清瑶关系最好的一个了吧? “五哥,”望着于钰,于清瑶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问出想要问的话。只是讷讷地道:“母亲会很难过的……” 看着于清瑶,于钰静默片刻,然后就笑了起来。“既然你都猜出来了,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是,这次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娘不知道,三哥他们也都不知道……二妹,你回京时,也莫要同人说见过我……”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去,似乎是很伤心的模样。因为她的表情,林华清看着于钰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责怪的意味。 原本,他对于钰这样的离开,还带着三分欣赏。可见于清瑶似乎很是难过,他就又怪起于钰。“五哥……虽然是叫着你五哥,可说起来你倒还比我小着几岁。”林华清笑着,淡淡道:“都是一家人,我说话也就直接些,五哥莫怪。” 于钰看着林华清,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却还是失笑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林家四公子在京中何等名声,又有什么时候,连要说话都有所顾忌的呢?” 林华清听了,也不恼,反倒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男子大丈夫,生当立世,若是遇到什么事都逃,那这辈子就只能当一辈子懦夫了” “你在讽刺我是懦夫?”于钰冷笑,瞪着林华清,神色不善。“你林公子倒不是懦夫,京中谁不知你林公子和恭成王世子还有郭家小子,是混世三魔王跑马斗鸡,醉眠花柳之街,也就罢了。你自己倒是说说,哪家的子弟,没和你们打过仗?又有哪家小姐,没被你们过呢?” 林华清扬起眉,倒没有动怒,只是目光却是转开,看着于清瑶。 目光相对,于清瑶抿起嘴角,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两人目光交流,于钰也是在看他们。看看于清瑶,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让自家妹子有些为难,于钰轻咳一声,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冷冷道:“我知道,你可能是好心。可是人各有志,你做你的英雄好汉,我做我的懦夫……也没什么好说的。” 站起身,于钰拱了拱手,淡淡道:“话不投机,也就不说下去了。就此作别……”都已经转身了,于钰又回过身,看着于清瑶,抿紧了唇,想了想才道:“二妹,我这一走,娘定然很伤心……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以后,还求你多照顾娘亲……” 于清瑶先是垂眉,沉默片刻后猛地抬头瞪着于钰。“母亲是我的嫡母,从人伦上我自然是要好好孝顺她的。可五哥,她是你的亲娘,生你养你,她最宠的孩子就是你。你现在却这样一声不响的就走掉,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看着于钰,她平声道:“我也知道,这几个月,你过得不好——这几个月,家里没有谁是过得好的……可即便这样,你留在家中,好歹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好过你这样默然远行,让母亲为你牵肠挂肚吧?” 于钰摇头苦笑,“在一起又能怎样?还不是获罪之家?就不要说外头的人怎么看你,就是在家中,还要看人眼色……”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于清瑶却是听出来了。 沈盈盈难得管了家,想来很多事上都太过苛责了,于钰自幼受宠,又哪里受得了那个? 皱了下眉,她心中暗觉有些地方不大对。田氏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就这么一点私房钱都没有了呢?难道,是故意把钱留了起来,所以才先任着沈盈盈胡来? 虽然心中疑惑,可却又想不明白。她看着于钰,也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远行了。在她身边的林华清还想再说什么,于清瑶却握住林华清的手,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于钰低声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远走他乡,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京师才能过日子的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我就不信,我于钰不能在他处闯出一片天来” 看着掀眉微笑的少年,于清瑶忽然间就笑了起来:“既然五哥执意如此,那二妹我只能祸兄长一路顺风,诸事顺利了。只盼他日五哥闯出一片天后,能再相逢……” 说到这里,于清瑶有些说不下去,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她不知道于钰是不是真的能如他自己所说,闯出一片天来。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没有于钰又回到京中的记忆。或许,今生也是,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林华清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肩,看着于钰,沉默了片刻,才探手入怀,取出一面铜牌。 那面铜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握在手中,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到,一眼扫过,只觉上半部分铭刻着云纹,下半部却似刻着一只兽。 把铜牌递给于钰,林华清沉声道:“这只铜牌,你拿着,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拿着这块铜牌往‘云记’求助就是。” “云记?”于钰目光微闪,忽然问道:“可是那个钱财如粪土,功名如浮云的云记?” 林华清点点头,却不说话。于钰目光深沉地看着林华清,想了想,也不说话。接过铜牌,深深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于清瑶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一步,却被林华清抓住了手。“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没有说话,于清瑶转过头去看着林华清。想了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原来恭成王那边是‘云记’支持的吗?” 所谓政治,没有钱,是成不了事的。所以恭平王这边才会透过安乐侯把沈家拉到一条船上,而安乐侯又一心想要拉杜家上船。之前于清瑶也想过恭成王幕后的财主究竟是谁。今天才知原来竟是“云记”。 云记,不是来自富庶的江南,而是来自泉州。据说乃是大周最大的海商。尤其是近年来更开设了无数的酒楼、客栈,把酒楼、客栈生意开遍了大江南北。可说是大周朝数得上的富商之家。如果恭成王府后真是云记支持,那难怪后来力压恭平王世子,成了大热门。 林华清没有回答于清瑶的话,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淡淡道:“王府是和云记有生意来往……其中内情,不说也罢……”眨了眨眼,他低笑道:“总之,你放心,不管你五哥走到哪里,我总是能知道他的情况的。” 于清瑶眨了下眼,想了想,不由深深凝望林华清。想起来,从她认识林华清,林华清就好像是个先知一样,什么事都知道。甚至连她觉得很是隐私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 “云记的客栈,莫不是你在打理?” 听到她问,林华清扬起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笑。 睨着他,于清瑶也没有再问。可是心里却是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尘封的记忆中,你的身影 车子驶进洛阳城时,正好是黄昏。城门已缓缓合拢,林华清却纵马飞驰,抢在最后一刻拦下了关门的守城军士。 虽然于清瑶到时,那军士已经一脸微笑,毫无半分不满之色。虽然没瞧见,可看着那军士嘴角的笑,和腰间鼓鼓的一块,于清瑶不用细想,也知道林华清做过什么了。 不过不管怎样,总还是赶进了洛阳城,要不然,说不得要在城外过上一夜了。 城门已落,月上柳梢,可洛阳城中仍是灯火通明,繁华之状不下于京师。单只看这城中富贵,竟似看不出二致来。而且这座九朝古都,比之汴京,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朴之美。 只是于清瑶心急意慌,倒无心去细赏风景,一路行来,也未对道路两旁多加打量。反倒是妞儿,到底年轻,趴在车窗上,不时发出惊叹。许婆子虽然也是探头看去,可是到底端着架子,还能一直稳住。 马车停下,林华清亲自到了车门前,扶了于清瑶下车。 抬头看那客栈的匾额,却是大大的“云记”二字。檐上垂下的大红灯笼,描绘着漂亮的云纹。 转过头,看了看林华清,于清瑶也没有说话。只是随着林华清慢慢走了进去。人还未走进客栈时,早有伙计笑着奔了出来,牵马的牵马,领路的领路。 于清瑶笑盈盈地冷眼旁观,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领路的伙计虽然很是殷勤,可是分明却是不认识林华清的。 似乎是觉察出于清瑶的目光,林华清偏了头,迎着于清瑶的目光,笑着眨了眨眼。于清瑶笑笑,倒不好意思再盯着。 一行人,被那伙计引到柜台,柜台后的掌柜却是出奇的年轻。抬起头来,看清于清瑶一行人,眼眸半眯,脸上立刻就绽开了笑容,“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他还未说完,林华清已经手一伸,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外人看,看似只是挥了挥手,可是于清瑶却看得分明,林华清手中扣着一块小小金牌。虽然没能看得太细,可是那块金牌应该和林华清给于钰的铜牌是一样款式的。 那掌柜的目光微闪,看着林华清,笑着拱了拱手,“客官身边有家眷,想来还是住单独的套院更方便些。正好,小店还有一间上好的套院空闲着,还请客官随小人来……” 林华清笑笑,挽了于清瑶就跟上那肃手带路的掌柜。看到掌柜的亲自引路,那原来陪着的伙计立刻识趣地退开,犹不忘陪笑道:“小的这就先去打热水,先送了茶过去。一会儿客官要用水,吩咐一声,小的就叫大厨房送过去……” 于清瑶的手,不知不觉中拉紧了林华清。虽然一切看来都很平淡,可是她的心里却忍不住很是紧张。哪怕是历了两世,她还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怎么的,心里却又有些觉得兴奋。如果云记客栈真的是恭成王府用以收集情报的地方,那负责这些的林华清岂不就是探子的头目?她如今,就是在那种只有在传奇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失笑摇头,于清瑶抬起头,迎着林华清的目光,只是微笑。 扬起眉,林华清眼中虽有探询之间,可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掌柜说的,果然是一座套院。极清静的小院,小小的四合院,墙高高的,又不与别的院子相邻,显得有些冷清,换而言之,也就是极安全。 才一进了正房,那掌柜就恭身施礼,“敢问,可是林公子当面?” 见林华清点头,他便更恭敬几分,“小人施成,去年就知道公子接下了客栈的生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会公子,适才没有立时认出,还望公子恕罪?” “何罪之有呢?”林华清笑笑,向施成介绍于清瑶,“这是拙荆,有什么话施掌柜尽管说就是。” 施成看看于清瑶,似乎有些奇怪,只是一瞥之间,就收敛了疑惑之色。 恭敬地向林华清施了一礼,他才和声道:“之前公子交派的任务,属下已经派人复命。想来公子此次前来,仍是为了前事吧?” 于清瑶目光一闪,这才知道林华清究竟托的什么人来查她亲娘的下落。因着事关重大,她也顾不得避嫌。而且施成既然当着她的面也说出“属下”这样的话,想来也是没想过要回避了的。 看着于清瑶的模样,林华清也没有遮掩,笑着叫施成坐了,他才平声道:“施掌柜还请再把那事仔细说上一次。我也不瞒掌柜,之前请你们帮忙找的那位沈氏,乃是拙荆生母。” 施成笑笑,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正待说话,外头已传来阿大的声音:“公子,伙计来送茶水。” 林华清淡淡应了声,进来的却不是客栈的伙计,而是阿大亲自提了壶进来。提茶壶,一一斟好茶,他就立刻退了出去。别说是问话,就是连眼睛都没乱瞄半分。和太过机灵的小子相比,这个阿大很是稳重。 施成看着阿大退出去,有意无意地笑道:“公子身边果然都是些能干的。” 林华清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于清瑶却暗自在肚中道:阿大和小子虽然是常跟在林华清身边,可是若要说真正得用的,怕还是那些隐在暗处,有些连她都未曾见过的人吧。就好比说,桃花山庄的管事,就比阿大他们能干上十倍了。 这样的念头,不过在心中一转而过。于清瑶仍是一声不吭地看着施成,只等他开口讲娘亲的事。 施成却是端起茶,先喝了半盏茶,才开口说起来:“之前公子派人来说,要找一个当年在京中做牙婆的老妇刘氏。属下得讯之后,就派了人在城中四下打听,后来,终于在靠近通门的里仁坊找到了这个刘婆子。属下当时是亲自去见的这刘婆子。虽然她如今 朱户人家第6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年纪老迈,可是记性却还好,属下一问起当年的事,她大半还能说得出。所以属下就先向她询问了那位沈姨娘的事情……” 听到这里,于清瑶不由得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那位安乐侯府的沈姨娘,刘婆子记得却是很清楚。属下一提起,她就叹气,说是做牙婆实在是一个造孽的行当。当年,也是害苦了许多人,令人骨肉分离,家不成家,所以老天爷才罚她,临老了居然没个儿子送终……” 听到这里,虽然不是关于她娘亲的事,可于清瑶却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不是说她离开汴京,就是被儿子接过来养老的吗?怎么会没儿子送终呢?” “回太太,三年前,刘婆子的儿子出外行脚时,不慎坠入洛水,淹死了。”先是答了于清瑶的问题,施成缓了缓,才又道:“也是因为这件事,刘婆子很是感慨,所以这几年一直吃素,希望能为孙子积些阴德。” 看于清瑶一脸唏嘘,他停顿了下,又说下去:“属下才对刘婆子说起沈姨娘,她就拍着腿叫起来:说是巧得很,她去年还在洛阳见到过那位沈姨娘……” “洛阳……不是长安?”于清瑶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哽咽。她有很多话想问,却也知道不该打断施成。 只听施成说道:“属下也怕是刘婆子认错了人,特意问得清楚。她起先也是惶惑,可后来却又很肯定地说那一定是沈姨娘。虽然那次在街上遇见,她叫了沈姨娘,沈姨娘并没有应声,可是却分明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若不是本人,又怎会如此?” “属下觉得她说得有理,所以就按刘婆子的说法,细细找了去。果然,是找到了沈姨娘……”施成扬起眉,似乎也颇有几分得色,“唐时,若要做生意必在西市、东市,如今虽然早已不是那个样子,可是西市附近却仍然很是热闹。属下就是在西市那头找到沈姨娘的……” “她在西市——做什么?”声音有些发颤,于清瑶的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很怕,听到娘亲过得不好。虽然她想着,只要找到她,就带她回去享福。可是却仍希望能听到这几年,她一直过得很好…… 施成咳了一声:“沈姨娘如今已经另嫁他人……夫家是姓杨的。属下在西市,只听得人叫她杨大娘子……她现在的夫君,名唤老实,在西市是开杂货店的,听说人很是老实,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附近的街坊都爱去他那里买东西……” 施成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于清瑶眨着眼,却发觉自己竟似乎有些听不大进去他说的那些话似的。 “施掌柜,”她的声音有些尖利:“你只要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就可以了……” 施成怔了下,才缓缓道:“属下曾装作是去买东西的,杨家的生活并不算多么富裕,可是我看,沈姨娘的气色很好。而且……” 于清瑶摆了摆手,“不用再说了,你告诉我地址,我亲自去见她……”捏着手,她站起身,却被林华清猛地拉住。 “娘子,我知道你心里急切,可是这个时候……”林华清摇了摇头,笑道:“陪我好好吃了饭,睡上一觉,我不想让娘亲看到她的女婿居然那么邋遢。” 看着林华清,于清瑶也知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只能垂下头去。 而施成,在林华清说出娘亲二字时,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 他在调查时,已经知道林华清的娘子是安乐侯府的庶出小姐。若是按着规矩,别说是林华清,就是于清瑶也不能叫沈氏作娘亲的。可是现在林华清竟是这样自然地叫着娘亲,看来,这位林公子对新婚太太真的很宠爱呢 心里有了分数,施成笑着应声,对于清瑶的态度更恭敬三分。甚至还一直表示,明个一早,他就亲自带路去西市那头。 林华清未置可否,笑着逐退施成,立刻就揽住于清瑶的肩膀,“娘子,你莫要急。我之前听施成派去的人说了杨家的情形,觉得娘亲虽然过得清贫,可日子应该还算开心……” “我想她开心的……”于清瑶低声呢喃着,神情却又有些迷茫,“夫君,我有些怕这样急切地赶来洛阳,我明明是急着要见娘亲的,甚至恨不得立时就跑到她身边。可是、可是我有些怕——要是娘怨我,或是根本就忘了我呢?” 从领口拉出一块玉佩,她握在手上,苦笑道:“这块玉佩,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可是,去年我曾经把它卖了出去……虽然后来又买了回来,可是那时候我是真的想着,哪怕是再买不回来,也要卖掉的。” 垂下眼帘,她合上眼,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真的很坏——是不是?连娘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也毫不犹豫地卖掉。如果娘知道,一定会气我了……” 握着于清瑶的手,林华清想了想才沉声道:“这块玉佩,让你有了第一笔钱,这才有了后来让陆初五开染坊的事情——是吧?清瑶,若我是娘亲,不会气你。只会觉得,我留给女儿的东西,帮到了她,很开心……” “真的?”于清瑶看着林华清,虽然明知他说的话一半是为了宽慰她,却还是笑了起来。 她很想娘呢不只是这六年的时光,还有前世的十一年光阴,这漫长的十几年,每当受了委屈,她总会想起娘,想起她怜惜的目光,想起她瘦削,想要为她遮拦风雨的身影…… “华清,我很想娘呢” 于清瑶低低说着,倚着林华清的肩,与他说那些似乎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说那些原以为已经忘记的点点滴滴。 “原来,我还是清晰的记得母亲的模样啊”她低声笑着。 然后,这一整夜,梦里也全是母亲的模样。 在梦里,那张清秀的面容上,全是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带着的怜爱,似乎因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的深沉…… “母亲,你还会记得我吗?”迈出套院的时候,于清瑶仰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笑容虽然灿烂,眼神却有几分迷离。 而在不远处,林华清正在听着施成说话。 “你是说……昨晚你怎么……我也知道,是我娘子没让你有机会说出来……”林华清摇了摇头,转过头望着于清瑶的背影,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怯怯,心慌慌 阳光很好,七月中,甚少有这样明媚晴朗的阳光。 马车行过街市,阳光透过纱帘投入车中,落在地板上。于清瑶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那明亮的一片光亮,嘴角不知不觉中微微翘起。 车外,一片喧哗。想是已经近了菜市,叫卖声不绝于耳,又有混浊的分不清香臭的气味扑进车里。 这里,不是京中权贵所居的坊里,也不是热闹繁华的街市,甚至不是清新淡然的乡野,而是真正的市井之地,仿佛连空气都浮动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于清瑶之前曾和林华清去过一次陋巷,那里比这里更脏上十倍,可是那时不过是稍作逗留,虽然心有感慨,却不如眼前的情形更让她震动。 这里,是娘生活的地方呢?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这样满是烟火气的地方,不知道娘在这里生活得习不习惯。 不是说当初买娘的人是个长安来的商贾吗?怎么又会沦落到这里?虽然当年在安乐侯府,娘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可是在吃穿上,比起普通民家,不只好上十倍。也不知,娘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 扶着林华清的手,于清瑶环顾四周,才知这条街正邻着一个菜市场。一大早,坐店的,乡下来赶集的,都聚在一起,想不闹都难。 才走了两步,脚下就不知踩了什么东西。于清瑶低下头,提起裙摆,看着脚尖上那一抹烂兮兮的鸭屎绿,皱起眉来。 在她身后,许婆子一声尖叫,“这是谁呀这么缺德也不知是哪家的死孩子,居然在这拉屎。” 妞儿大笑,“妈妈该开心才是,这可是黄金呢一脚踩到,要交好运的可惜你没去过我们乡下,要不然,你可真要天天交好运了……” 听到妞儿的话,于清瑶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为之一松。紧抿的唇松了松,她转过头,看着正紧盯着他的林华清,平声道:“我自己进去就好……我不是说你陪我进去不好,只是,我只想自己进去……” 林华清看着她,点头微笑,在于清瑶往前走了一步时,突然又叫道:“娘子,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 于清瑶回过头来,笑容里仍有些紧张,“是我哪里……”声音一顿,她看着林华清,醒悟到他要说的并不是她的妆容问题。“是什么事?” 林华清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刚才施成同我说,说娘……生了一个儿子。” 于清瑶眨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没有说话,她转过身,脚步却有些发飘。 林华清望着她的背影,上前一步,却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前去。突然之间,知道自己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如果是他,也会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比起于清瑶懵懵懂懂地去面对,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呢 知道林华清一直在望着她,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回头去看。 那间挂了布幌,写着“杨”字的杂货店,就在巷口。从这里看进去,小小的杂货店里,很是昏暗。 于清瑶慢慢地走到杂货店门口,却没有立刻就走进去。 昏暗的小店里,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可是那绰约的身姿,她却总觉得很是眼熟。 是你吗?娘…… 于清瑶掩住嘴,定定地看着那抹身影,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刚才林华清突然告诉她的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并非那些迂腐的卫道士,更何况,从唐至今,妇人改嫁者多不胜数。娘就是另嫁他人,也没什么。可是,原来娘已经另外有了小孩——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抱着她的腿,叫她娘的小孩。娘,还会记得她吗?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门里的人抬起头来,望了过来。停了停,就走到门前,笑着问道:“这位……太太,可是?”她的声音稍顿,看着于清瑶,眼中带着好奇。 而于清瑶,眨着眼,看着面前身形绰约的妇人,有些惶惑。这不是娘,不是……难道他们根本就是弄错了?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突听里头传来一声低问:“六娘,怎么了?”听到屋里传出的声音,于清瑶面色微变,情不自禁地往屋里看去。 屋里通往后面的布帘蓦然掀起,一个身形丰满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从后面走了进来。因着屋后透和的亮光,于清瑶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妇人的脸。 口齿微动,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于清瑶的心里却在狂叫着。这是她的亲娘,虽然身形与六年前完全不一样,可是她看着那张脸,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曾在无数个夜晚梦到的娘亲。 鼻子发酸,于清瑶垂下头,把脸微微转开了些,低声道:“我想买一些东西。” “买东西?”那被唤作六娘的妇人掀起眉,现出惊讶的表情。回过头,让开了一步,笑着道:“秀娘,这位太太要买东西呢?” 抱着孩子的沈秀娘应了声,笑着道:“客官请里面坐……”一句话说完,她已先迎了出来。目光一对,她立刻僵住了手脚。怔怔地看着于清瑶的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强笑着道:“客官快里面请……” “秀娘?”似乎是有些奇怪,六娘轻轻拉了拉沈秀娘的衣袖。沈秀娘回过神来,低声道:“这位太太,好生面熟……不过,不可能的……” 她摇着头,笑着放下怀里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笑道:“莫要跑出去,若是再到处拉屎,小心娘打烂你的屁股……” 于清瑶闻言,不由低头去看那走路仍有些不稳的孩子。是个不过三、四岁的男孩,生得一张圆脸,大眼睛,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这是……”她低声问着,抬头看着沈秀娘。 因为她的注视,沈秀娘的眼神又有些朦胧。好一会儿,才似突然醒过神来,“是小儿。最是调皮,总是乱跑……这位太太,先进来吧小店简陋,所卖的无非是些百姓所用的日常用品,只怕没有太太想要买的东西。”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斯文了,和刚才她喝斥孩子时的神态完全是两个样子。或者该说,这样带着些谦卑神情的沈秀娘,才是于清瑶看惯的…… 目光忽闪,于清瑶抿了抿唇,淡淡道:“我路过这里……帮我打两斤酥油好了。回头去白马寺用。” “太太是要去礼佛?”沈秀娘笑着问了一句,转回柜台里,又抬头笑道:“太太请先歇了一歇,我这就帮你打油……太太没带油瓶吧?” 看于清瑶摇头,她就笑着回身自货架上拿下一只粗陶瓶,又转身去开了油缸。 于清瑶默默地看着她,眸光深沉。 这间杂货店,很小。小得货柜前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又摆了两张长条凳外,就连站上两个人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在货柜里的屋顶,镶着几块明瓦。明亮的阳光透过瓦片射进来,让那狭窄的货柜里,有了些光亮。 沈秀娘站在货柜里,一手提着提漏,打起酥油,往那粗陶瓶里倒油。动作很是娴熟,竟是一滴油都没滴出瓶外。显是这样的活计早就做得熟了的。 定定地看着,于清瑶的眼角就有些湿润。 她还记得,从前的娘,就和那个六娘一样,身材很是苗条。虽然原本也是丫头出身,可是却从没有做过重活,一双手嫩得好似春笋一般。可现在,娘却胖成这个样子,而且也不知干了多少粗活…… 垂下头,她抹去眼角上的湿意,又抬头去看沈秀娘。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六娘,一直盯着她看。 “这位太太,怎么会正好经过咱们这儿呢?”六娘低声问着,看着于清瑶,笑着解释:“我只是有些好奇,要说咱们这样的小地方,还真没有像太太这样的贵人来买过东西……” 于清瑶抿着唇,没有说话,转过头,沈秀娘正好也抬起头来看过来。显然沈秀娘也听到六娘的问话了。她看着于清瑶,眼中隐隐有说不清的意味。和于清瑶的目光一对,她的手一颤,便有几滴油滴落在柜台上。 低声“啊”了一声,她手忙脚乱地去擦油渍,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抬起头来。可是看着于清瑶,她的目光里透出淡淡的光。 “太太,这是您要的酥油。”提着油瓶,沈秀娘走出柜台,看着于清瑶,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接过油瓶,匆匆问道:“多少钱?” “你……”沈秀娘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盯着于清瑶的脸看。六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帮腔道:“太太,连瓶子一共是一百文。” 于清瑶应了一声,探手取出荷包,取了一小块碎银递出去,“不用找了。” 沈秀娘怔怔地接过银子,目光仍是落在于清瑶的脸上。 于清瑶垂下头,目光微合,过了片刻,才回过头看着沈秀娘,轻声问道:“生意还好吧?你,过得可好?” “很好……”沈秀娘低声答着,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于清瑶目光微闪,眼底也有水意。提着油瓶,她笑了笑,转身就走。 在她身后,沈秀娘快步追出,紧追着她,嘶声叫道:“你就这样走了吗?你、你就不认我吗?” 第一百二下三章 目光相对的温情 身后大叫声,让于清瑶顿住脚步。身体发僵,她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去。 看着追出门来的沈秀娘,她涩声问道:“你、你认……”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喜气洋洋的叫声:“他娘,知道我回来了?” 于清瑶的声音一顿,慢慢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推着一辆独轮小车过来。离得还远,已经冲着这头叫起来。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男人似乎也有些发晕,急忙推着车快走几步,还未说话,已先护在沈秀娘身前。“这位太太,可是有什么不对的?”说话的时候,还抬起头往巷口望去,望的却是在巷口的马车,还有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林华清等人。 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于清瑶忍不住眨了下眼。眼前的男人,个子不高,面色黝黑,看起来没有半分稀奇的地方。可是,只凭着他一上来就先要维护沈秀娘的事儿,于清瑶已经在心里对这男人存了几分好感。 摇了摇头,于清瑶看了一眼沈秀娘,淡淡道:“没什么……我走了……” 转过身,她的唇角仍带着一抹笑。虽然没有相认,可是她已经知道娘过得很好,这不就已经足够了吗?何必要给娘亲现在的生活平添一场风波呢? 吸了下鼻子,她抬脚迈步,却不想,身后一人猛地扑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背脊发僵,感受着那拥抱着她的怀抱的温暖,她却不敢动弹半分。 显然也被沈秀娘的举动吓到了,那杨老实慌得大叫:“他娘,你别乱来。有什么事……”话没说完,六娘已经拉住他,示意他莫要往前。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好像是那个、那个啊” 提高了声音,可看杨老实瞪着眼,仍是不明白似的,六娘也索性哼了一声,扭头去看沈秀娘和于清瑶。 被沈秀娘抱住,于清瑶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道:“你放开吧我不想给你现在的生活添麻烦……” 沈秀娘也不放手,反倒抱得更紧。哽咽着哭道:“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没在见到你时就认出你……清瑶,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你让我好好看看你,不要就这样走掉……” 泪水滑过脸颊,于清瑶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远处的林华清,大步向这边走过来。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于清瑶低声道:“你放手,我不走。” 沈秀娘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放开了手。在于清瑶回身时,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想要抬手去抚摸她的眉眼,却又似乎有些胆怯地收回手,不敢摸。 “清瑶,清瑶……”她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还未说话,已经泪流满面。 于清瑶嗫嚅着,刚要开口说话,却不防在沈秀娘身后,一个小人儿扑出来,连身子都站得不稳,却是捏着小拳头,狠狠捶打着于清瑶。 “打你,打你……坏人,叫你惹哭我娘……” 小小的拳头落在身上,并不觉得痛,可是看着面前的孩子,于清瑶却是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也被儿子吓了一跳,沈秀娘用力一扯,把小儿子拉了过来,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再这么皮,娘打你了” 虽然她没举起手,可是被她这么一喝斥,那小男孩愣了愣,突然放声大哭。 小孩子最是敏感,只从声音里就能听出大人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看儿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沈秀娘也有些心疼,可是眼角瞥见呆怔着的于清瑶,她立刻把心一横,甩开儿子的手,喝道:“不准哭谁教你的,这么没礼貌,还不快给……赔礼道歉” 被她这么一喝,小男孩又是委屈又是惶惑,扭头看着于清瑶,表情怯生生的,又冲着不远处的杨老实,哭道:“爹……” 也是有些心疼,可是杨老实往前走了一步,偷眼看看沈秀娘的表情,又停下了脚步。 “道歉——”沈秀娘大喝着,根本不不理会杨老实。小男孩扁着嘴,委屈地抽泣着,却终于转身面对于清瑶。“对、对……” 还不容他说完话,于清瑶已经弯下腰,抱住他,“不用道歉……本来,就是姐姐不好,不该惹哭娘的……” 她抬起头,看着沈秀娘,低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沈秀娘抬手抹泪,声音却有些怯怯的:“小名叫念奴,还没有取大名呢” “念奴?”于清瑶的目光微闪,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我还记得,我的小名叫‘玉奴’……”只是,从不曾在人前被叫过。 “你还记得?”泪痕未干,已经露出一抹笑意,只是笑容还未绽开,就已经收敛。沈秀娘涩声道:“那时候,我只敢背着人叫你,生怕被夫人听到……”垂下眼帘,难掩那一分酸楚。 看着她的脸,于清瑶嘴角的笑也不由地敛去。怀里的念奴不住地扭着身子,她抱紧念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刚才其实没有做错……像你这样小,就知道保护娘的,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像我……”声音稍顿,她又道:“姐姐做得不好,做错了很多事。念奴,以后,你要像现在一样,永远都保护娘——好不好?” 念奴仰起头,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当然会保护我娘了等我再大点,如果再有人惹哭我娘,我就打他”举起小拳头,好似示威一般,念奴瞥了眼于清瑶,想了想,很宽宏大度地挥了挥手,“我就原谅你好了……” 于清瑶抿唇低笑,轻轻地抚着念奴的头,她站起身来。默默地望着沈秀娘。突然间,发觉自己原来已经长得比娘高了。这样看,她甚至能看到娘的头顶——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只能躲在娘身后的那个女童了。 “娘,”她低声唤着,声音压得极低,“从前在那个大宅里,你过得并不快活。但现在,你过得这样快活……有夫、有子,他们又都这样疼你……我心里已经很开心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看看念奴,她又去看杨老实,“我不想打扰你的幸福……我怕因为我而害你……” “什么叫作你害我?又什么叫作打扰我?”沈秀娘低声问着,泪水又涌了出来,“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这六年来,我x日思,夜夜想,就盼着能和你再见上一面。如今,你却说什么不想打扰我?”抹着泪,她低骂:“你还不如直接用刀来插我的心呢” 于清瑶颤抖着唇,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秀娘不理她,只是低声道:“我刚跟了老实时,他曾带着我回了一趟京里,可是在侯府门前守了两天,也没找到机会远远地看上你一眼……” 虽然极力克制,于清瑶也忍不住眼眨泪花。“我、我不知道……” “好不容易,现在见着你了你又怎么会再放你走?”沈秀娘握住于清瑶的手,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的事情,老实都知道。现在我们母女相认,他只会为我开心……” 于清瑶抿起唇,还未说话,后面的六娘已经笑着嚷起来:“你莫担心,杨老实家,是秀娘当家作主的” 于清瑶抬眼看去,只见杨老实搓着手,偷眼看着这边,一脸的局促不安。目光一对上,就慌忙把目光移开。刚移开,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就又抬起头,咧嘴冲着这头笑了笑。 目光忽闪,于清瑶还在迟疑。远处的林华清已经走了过来。在沈秀娘等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林华清搭着于清瑶的肩,冲着沈秀娘灿烂地笑了笑,大声叫道:“娘……” 被她这一声娘吓到,沈秀娘怔了半天,才去看于清瑶。 “这是我夫君。”于清瑶低声说着,忍不住吸了下鼻子,眼中有些羞意,也带着企盼。娘会不会喜欢林华清呢? “是姑爷啊”沈秀娘看着林华清,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 林华清却是笑起来,“娘,你别和我那么客气了,我是清瑶的夫君,就是你的女婿——我可是叫您娘的” 口齿微动,沈秀娘心情激荡,竟一时间没办法说出话来。 是啊,面前这英俊的年轻人,是叫的她“娘”,而不是“姨娘”。而刚才清瑶也是叫的她娘,那样清楚的,不是背着别人,就那样清清楚楚地叫了她娘的。 吸了下鼻子,她看着于清瑶,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六娘,笑着招呼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快屋里坐……”说着话,又去瞪杨老实。杨老实这才醒过神来,肃着手,笑着招呼人:“清、不、不,公子、太太,请屋里坐……” 沈秀娘抿起唇,看着于清瑶,眼里透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 于清瑶看得出她有些紧张,心念转动,也知她在担心什么,想了想,她伸出手握住沈秀娘的手。 于清瑶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笑道:“要辛苦娘了……叔父,有劳了” 杨老实怔了怔,脸上立刻笑了起来。“不辛苦不辛苦……”一叠声地说着,他似乎全忘了别的话,只是呵呵地笑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壶浊酒喜相逢 午后的阳光很暖,小小的院落里暖洋洋的。 院子里很是安静,甚至能听到前头铺子里,杨老实在同人说话:“对不住啊今日东主有喜,不开门做生意了。对不住、对不住,再往里走也有间杂货铺。” 六娘已经先离开了,于清瑶和沈秀娘相对而坐。不远处的两株桃树下,林华清正在逗着念奴。 目光相对,于清瑶和沈秀娘两人同时问道:“他对你可好?” 母女俩,异口同声,问出过又都笑了起来。因着这笑容,初相逢时的生疏与隔阂,如雪逢春般悄然消融。只余那说不尽的温情。 远处在倒座房门口坐着的许婆子见状,忙凑趣过来问安:“姨娘好,这么多年没见,姨娘还是一样漂亮,而且还更富态了些……” 刚才初见时,沈秀娘的心思全放在于清瑶身上,倒没有留意到许婆子。这会儿许婆子上前说话,她立刻就认了出来。看着许婆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 于清瑶脸色也甚是不好,冷眼看着许婆子,没个好眼色。 可许婆子却没觉察到,仍是絮絮叨叨地道:“我们太太想了姨娘这些年,今个儿可算是见着了……” 于清瑶扬起眉,沉声冷哼:“许妈妈,你老了,糊涂了吧这里哪儿有什么姨娘?” 许婆子一愣,看着于清瑶冷沉的面色,也有些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下脸,她赔笑道:“是老奴老了,真是不中用太太莫恼,姨、不,杨太太,您别见怪,老婆子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偷看着于清瑶,见她仍是冷着脸不说话,许婆子讪讪的,笑着退了下去。 妞儿看着她退下来,虽然没说话,可是眼里却分明透出嘲弄的笑意。 许婆子瞪着妞儿,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小丫头片子,只知道傻笑,得罪了哪路神仙都不知道……” 妞儿掀起眉,却只是笑,难得的没有反驳。 另一头,沈秀娘看着于清瑶,悠悠道:“你变了……” 于清瑶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笑意就有所收敛,“娘何尝不是?” 两母女同时默然。无限感慨。可不是,她们都变了很多。从前,她们两母女,是安乐侯府连下人都能怠慢的半个主子,性子怯懦,看似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就那样依附于夫人度日。而现在,重相逢时已经都变了很多。 “现在想来,从前教你低调做人,明哲保身的话,其实也未必全对。”沈秀娘低语着,想想,又笑问:“姑爷,不,是女婿家世想必很是显赫吧?”虽然已离开京中多年,可从前看到的那些,沈秀娘还记得清楚。许婆子是田氏身边的人,能像现在这样对于清瑶毕恭毕敬的,也只能是因为于清瑶嫁了个好人家。 于清瑶想想,点头。淡淡道:“他姓林,是勇义侯家的四儿子。” 沈秀娘一怔,突然问道:“难道是那个狐生子?”只是才说了这一句,她就立刻掩口不语。有些尴尬地笑笑,她柔声道:“不管是什么人家,只要他对你好,就够了。” 于清瑶点头,想想,笑得甜蜜。也只有亲生的娘亲,才会这样,不管你所嫁的是什么人,她只要那个人对你好就是。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到从前面铺子转来的杨老实。觉察到于清瑶的目光,杨老实搔了搔头发,憨憨地笑着,嘀咕道:“你们说,你们说,我去烧火煮饭。刚好家里早上才买了条鱼,熬汤喝……他娘,我刚才和六娘打过招呼了,喊她帮忙叫‘酒仙楼’送一桌上好的席面,你听着点门……” 沈秀娘怔了下,脆生生地应了声,看着杨老实的眼神极是温柔。而那头念奴已经叫起来:“爹,是要吃‘下水’吗?我喜欢吃‘酒仙楼’的鸡,鸡屁股好多油啊” 小孩子心眼实,叫得欢,杨老实脸上却是立刻红了。“什么‘下水’?混说再吵,打你屁股……” 于清瑶眨了眨眼,没有听懂这“下水”是什么东西。可看沈秀娘也有些面红,想想,也猜出大概是些剩饭剩菜什么的。 虽然于清瑶黙不作声,可沈秀娘却仍是解释道:“他是个实在人,说是订的席面,就不会是买那些剩菜……清瑶,他虽是个粗人,可是也不会怠慢你……” “娘,我是你的女儿。”于清瑶微微一笑,看着沈秀娘,柔声道:“虽然你我母女一别经年,可是我知道,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你对我更好……别说他不会,要是他想要怠慢我,第一个不答应的不就是你吗?” 沈秀娘盯着于清瑶,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忍不住抬手去抿了抿于清瑶耳畔的碎发,她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你真的是长大了,长得这么好……” 转过头,瞥了眼倒座房那儿,抢着帮杨老实生火的许婆子和妞儿,她笑得更是开心,“看来夫人这些年,并没有太亏待你,这样我也就放下了……” 目光忽闪,于清瑶没有细述这些年在安乐侯府的遭遇,只是淡淡道:“母亲放下过去是件好事。我看……叔叔是个好人,他对你既然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秀娘面生红晕,看着于清瑶,既感动又欣慰:“你肯叫他一声叔叔,我已经很是开心。之前,我只怕你会觉得娘……”笑着摇了摇头,她低声道:“终于能听到你这样叫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想了想,她又问:“现在府里……”只是才问出半句话,她就又失笑摇头,“还问这个做什么呢?才说放下了……” 于清瑶微笑,也没有再说安乐侯府近来的情形。娘放下也好,她也不希望娘亲再把安乐侯府的事放在心上。虽然眼下的生活看来有些窘迫,可比起从前,娘大概过得很是快活。要不然也不会心宽体胖,竟任着自己胖了起来。 而且,看杨老实那般模样,家中果然都是娘亲说了算的。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不是丈夫多疼自己,而是自己能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说一不二。 不提安乐侯府的事,于清瑶只是捡着她和林华清的事,说与沈秀娘听。果然,这些事是沈秀娘最想听的。一面听,一面笑,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尽是说不尽的温情。 坐在两株桃树下,仰起头,就能看到树上半青半红的桃子。念奴攀在树干上,虽然够不着树枝上的桃子,却怎么也不肯下来。林华清抬起手,虽然随时准备接住念奴,却不曾帮忙去摘上几个桃子。有时候,爬树比起吃桃子,更让人欢喜。他可不想破坏小家伙的乐趣。 “喂、喂……”叫了两声,念奴看着林华清,歪着脑袋问:“你刚才让我叫你什么来着?姐夫?”眨着眼睛,他指着不远处的于清瑶,“她是我姐姐?” 回眸看了眼于清瑶,林华清笑得很是温柔,“是,她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夫,小家伙,不要喂喂的,仔细我打你屁股……” 念奴撇了撇嘴,倒不怕打屁股。想了想,他笑起来:“你们要在这住好久——是吧?呵,天天吃鸡屁股” 林华清挑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和你姐姐这次来,就是接你们的。跟我们回京城,天天请你吃大肥鸡,天天都有鸡屁股……”对一个孩子也用上利诱,有些汗颜。 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若是单带沈秀娘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只有说动了杨氏父子,才能把沈秀娘带回去。 “当时他真是这么说的?”沈秀娘笑着问,看着于清瑶温柔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盛。能让女儿露出这样的笑容,看来林华清真的是对她很好。抬眼看一眼林华清,她越看越觉满意。拉着于清瑶的手,又说了好些个夫妻相处之道。很是弥补了之前的遗憾。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其实,她很想问沈秀娘她为什么会到了洛阳,又怎么嫁给了杨老实。可是,又怕辗转之间,沈秀娘真的是吃了很多的苦。她只望沈秀娘过得开心,而眼前她所看到的正是她所期盼的。从前那些辛苦,不提也罢。 正在说话间,外头铺子传来敲门声。杨老实连声应着,跑得飞快。过了一会儿,提着一只大食盒进来,另一只手上却是提了一壶酒。 “他娘,今个儿高兴,你陪着……小姐和姑爷多喝两杯。” 摆上桌子,他招呼着林华清和于清瑶上桌,又笑着招呼许婆子和妞儿。许婆子笑盈盈地笑道:“可不敢,咱们下人,哪敢和主子同席呢” 杨老实眨巴着眼,讪讪地笑着,自己也畏首畏脚,不敢上席面。于清瑶看在眼前,立刻起身,走近杨老实,施了一礼,柔声道:“叔叔,哪里有主人不上席的道理呢?还请叔叔上座。” 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杨老实一叠声地答应着,顺着于清瑶的意思上了席,却怎么也不敢坐在上首。 林华清和于清瑶也不肯坐在上首,一桌人坐下,反倒把上首空了出来。 斟满酒杯,于清瑶目光扫过桌上,从杨老实到念奴,再到沈秀娘,最后目光落在林华清脸上。 原来,真正的一家人相聚,竟是这么的开心。鼻子莫名地发酸,她眨了眨眼,端起酒杯,掩饰道:“今日开心,我敬叔叔与娘亲一杯……” 一杯浊酒,道不尽数载牵肠挂肚,年年岁岁,思念无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落中的幸福 菜过三味,酒过三巡,连杨老实都有些放开了。虽然没有乱说话,可是看着和于清瑶低声说话的沈秀娘,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 林华清看看杨老实,又看看和沈秀娘坐得极近,几乎要倚在她怀里的于清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拍了拍身边的念奴,他悄声道:“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现在就告诉爹和娘好了……” 念奴正啃着一只鸡腿,听到林华清的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腾地一下跳起身来,几下就挤进了沈秀娘和于清瑶之间。油乎乎的小手上还拿着鸡腿,于清瑶衣服上立刻就印上了几枚油指印。 沈秀娘脸色一变,揪着念奴的耳朵,就要骂,却被于清瑶拦下。“娘,你不要那么凶嘛,小弟也不是故意的。” 似乎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念奴眨巴着眼睛,往于清瑶怀里蹭了蹭,看看于清瑶,又举起手里的鸡腿,往她嘴边送,“给你吃” 一只鸡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拿,又啃得到处都是口水,再香的东西,看在别人眼里也瞧不眼了。沈秀娘瞪着念奴,喝骂道:“混帐东西什么东西也随便……” 只骂了一半,沈秀娘就收了声,看着于清瑶毫不在意地咬了口鸡腿,脸上还带着笑,她几乎当场就愣住。 于清瑶从小就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别说是在念奴手上抓了那么久的鸡腿,就是好好的,她也未必会吃。可是现在…… 嗫嚅着,沈秀娘的嘴角扬起,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笑容却格外的温和。因为沈秀娘的笑脸,念奴又精神了起来,跳出于清瑶的怀抱,他大声叫道:“娘,我们跟着姐夫去汴京 朱户人家第6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吧姐夫说,天天给我吃大肥鸡” 嘴角的笑容僵住,沈秀娘看着念奴,又抬头去看于清瑶。于清瑶也是有些发怔,虽然猜到念奴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林华清怂恿的,可是这事儿倒是来之前就说好的。 那时候,她了解得不多,只当娘还是什么人家买去的妾或是仆妇什么的,只一心想为娘赎了身,接她回去养老。但现在,如果想接母亲回去,自然就不能少了杨氏父子了。 看沈秀娘看她,于清瑶忙道:“娘,我和夫君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回汴京,你也不用怕碰到什么人。其实现在于家已经不是从前的于家了,而且回了汴京,你们可以住在我名下的农庄上。也不用做什么事,只要好好享享清福,就好了。” 沈秀娘没有说话,反倒转过头去看杨老实。 打从念奴叫开之后,杨老实就怔怔地看着她们娘俩。这会儿,沈秀娘转过头来看他,他就垂下头去,搔着头,却是闷着头半声不吭。 于清瑶目光微闪,见沈秀娘不说话,也知道多半还要从杨老实那儿下手。想了想,她就温言道:“叔叔,在洛阳开杂货店,想来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我那庄上有着几十亩田,种的一片桃林,虽有管事在理事,可到底还要有人坐镇。您和娘搬了去,正好帮我们这些小辈看着……” 她说得婉转,可是杨老实却仍没显出开心的意思。挠着头,他抬起头,笑了笑,“我一个粗人,哪里会管事呢?管不得的、管不得的……”瞥了眼沈秀娘,他的笑容里掩不去那分苦涩,“他娘,孩子也是好意,想接着你去享福呢要不,你就跟着孩子回京……我、我拉扯着念奴就是了……” 虽然杨老实的声音不高,可是却好似一道惊雷炸开。沈秀娘看着杨老实,眼里已经有了湿意。 于清瑶皱起眉,“叔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是想接娘回京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也没说只接娘回去啊”心里有些委屈,于清瑶不及细想,直接就道:“我娘如今既然嫁给了您,那您也是我的亲人,我的长辈。念奴是我弟弟,他叫您‘爹’的,我又怎么会这样把你们分开呢?叔叔,你放心,您和我回京,若是有人敢看轻您,我绝不会饶了他们……” 杨老实咧嘴笑了笑,却不吭声。可那神情,却分明还是不肯答应的意思。 于清瑶看得皱眉,几乎想要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这时候,林华清却是轻轻自后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于清瑶回眸,看看林华清,就咽下了要说出来的话。 “叔叔,”林华清笑着叫了一声,温言道:“我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可是您想想,念奴现在还小,可是再大些,他总是要念书的……你不为自己想,总也要为念奴着想吧” 杨老实抬起头,口齿微动,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林华清扬起眉,正待再劝,沈秀娘却开口道:“不要再说了” 既然沈秀娘开了口,林华清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好转过头去看沈秀娘。 “清瑶,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虽然沈秀娘还没有说完,可是因为她的表情、她的声调,于清瑶已经知道了答案。 怔怔地看着沈秀娘,于清瑶垂下眼帘,虽然想笑,可是嘴角却到底还是没办法翘起来。 “娘,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快乐……” “清瑶,”按住于清瑶的手,沈秀娘柔声道:“清瑶,我这六年来,最开心的就是今天” 猛地抬头,于清瑶看着沈秀娘,眼中泪光闪动。目光相对,沈秀娘不由抿唇微笑,“傻丫头,我盼了六年,能再见到你,又知道你有了这样的好归宿,真的很开心了。” 抬起头,看着林华清,沈秀娘温言道:“华清,我知道你也是为念奴的前途着想。不过,虽然我们日子过得不是多富裕,但让念奴上学堂的钱还是有的……” 林华清闻言,就笑了起来,“娘说得是,是我刚才失言了。” 杨老实听着沈秀娘的话,抬起头,看看林华清垂头认错的模样,忙道:“他娘,说啥呢?让孩子心里头不自在……”虽然是在抱怨,可是看着沈秀娘的眼神却是极温柔。想来也是感受到沈秀娘对他的维护之情而开心不已。 眼见两人目光相对,脸上都露出笑容。于清瑶忽然间就想通了。 虽然她心疼娘,想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或许对娘来说,这样生活在陋巷,做着小买卖,陪着老公、儿子的日子才是她真的想要的。至少,在这里她是真的自由。 她轻轻吁了口气,笑着握住沈秀娘的手,“娘,我不勉强你一定迁回汴京。不管我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你始终都是我娘,我是你女儿。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日后你总不能连我来探你,都不准吧?还有,你难道就真的不肯往汴京探望女儿吗?” “要的要的,”沈秀娘还没回答,杨老实已经一叠声地叫道:“自然要去探望你们的再怎么着,逢年过节,总还是要在一起过的……”看着于清瑶的眼神,满是和善的笑意。 瞥了他一眼,沈秀娘抬手摸着于清瑶的发梢,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 这一夜,沈秀娘没有在家里住,而是随着于清瑶回了“云记”。虽然于清瑶不介意住在杨家,可是到底太挤,也简陋,沈秀娘却是舍不得让于清瑶受这个苦。 吩咐厨房送了滚汤的水,于清瑶亲自调了水,侍候沈秀娘沐浴。沈秀娘起先还推拒,架不住于清瑶坚持,就由着于清瑶为她搓背。蒸蒸水汽,迷离了眼眸,可是她的嘴角,却一直是翘起的。 夜静如水,两母女头并着头,枕在枕头上,低声说着话。呢喃低语,竟似说也说不完似的。 “真的是长大了,是大人了……”薄薄的中衣,掩不住的玲珑曲线,让沈秀娘目中温柔更甚,尤其是在目光落在于清瑶颈上那块玉佩时,更是柔若滴水。 “我还记得,那年特意做了好几件中衣还有……”目光在于清瑶的胸口扫过,沈秀娘低笑:“现在可是穿不了了。” 于清瑶吃吃地发笑,倚进沈秀娘的怀抱。像个孩子般耍赖,不肯起来。 小时候,她很想这样躺在亲娘的怀里,可是却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现在,她终于可以这样赖在娘亲的怀里,不怕被人看到传出小话去…… “原来,躺在娘怀里是这么舒服……” 夜深人静,于清瑶睡意朦胧,睁开眼,看到灯下的身影,不由撑起了身。 灯光下,沈秀娘半垂着头,正在细细缝补着什么。于清瑶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秀娘是在新做一件肚兜。夜深人静,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布,或者,是中间出去过,她却不知道…… 没有开口叫人,于清瑶只是躺在床上,侧着身,看灯下的沈秀娘。看着她细细缝补的模样,看她低下头咬断线的侧影…… 心中只觉宁静无比。 是什么时候,又睡去的,她已记不清楚。只是第二天醒来时,心里仍是暖暖的,依稀记得,昨夜是个好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逢故友解心结(1) 在洛阳住了三天,虽然想要再多住几天,可是汴京那边却来了人。 虽然没有见着请京里来的人,可是于清瑶知道是恭成王世子打发来的人。虽然林华清没有对她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想也知道,要不是有什么重要事,世子也不会急着打发人来召他回去。 于清瑶原本想自己留在洛阳的,可沈秀娘却执意不肯。虽然话说得含蓄,可于清瑶总结下来,终归是“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的意思。 “女婿那样的人才……”沈秀娘没有说下去,只是抿着嘴微微笑,又道:“虽然是新婚燕尔,可是你也要顾着自己,保养好身子,日后生孩子时才没那么遭罪。”捏着于清瑶的手腕,沈秀娘嗔道:“身姿窈窕虽好,可是也不能损了自己的身子……”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只是微笑。看着沈秀娘,不管她说什么,她只是低声应下。 虽然还想留,可是到底拗不过沈秀娘,于清瑶只得别了娘亲和才刚刚混熟悉了些的弟弟,跟着林华清返回汴京。 临走时,她原本想要留下些银子,可是想想之前的情形,又怕伤了杨老实的心。索性买了些实用的东西,又是被子又是衣服的留了足有半车,还要刻意选那看起来不张扬,又看起来合宜的东西。虽然这样,却还是被沈秀娘怨了好一阵子。 林华清特意交代了“云记”的掌柜,如果沈秀娘那边有什么事,还请关照一下。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也要立刻传报京中。 听着掌柜连连点头,于清瑶才终于放下了心。 离开洛阳时,没有要沈秀娘送。饶是如此,离了洛阳,回眸望着渐远的城墙,于清瑶仍然忍不住泪盈于睫。 “离得也不是太远,你想娘了,我就陪着你来看娘不就好了。”林华清揽着于清瑶的腰,低声安慰。一手握缰,把于清瑶环在怀里,他缓缓策马而行。 于清瑶转头看他,轻声道:“京里不是说是急事,要你快点赶回去吗?” 林华清低笑:“就是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了。再说了,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长不出来翅膀啊” 于清瑶笑笑,却没有顺势问下去。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合上了眼。 风吹过面颊,带着那样的温暖。虽然她鼻子有些发酸,很想哭,可是心里却是觉得很是幸福。 两世了,她终于能找回娘亲,虽然不能在一起,可是知道她过得很是快活,她也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车马行得缓慢,甚至在半途中还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才入了汴京。重回汴京,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街上的人还是那么多,道路两旁,也还是那么繁华,想来,就是真有什么事,也是那些高官权贵之间的争斗,倒与百姓没多大的关系了。 回了林家,匆匆梳洗后,就去给父母大人问安。自然,是没对赵氏说起往洛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虽然她觉得和亲娘相认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赵氏心里,只会觉得不自在。说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逢故友解心结(2) 虽然离开的时间不长,可陪着赵氏,絮絮叨叨的,却说了一堆话。只是,她在洛阳也没去哪里游玩,又怎么说得上来。也不过是捡之前看过的游记里的话出来说罢了,听得明氏抿唇偷笑。 赵氏听得倒是得趣,到底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虽说生活上锦衣玉食,胜过世间无数村妇乡女,可是到底有很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对赵氏这样的贵妇来说,外头的乡野趣闻,比起丝竹舞乐来得更有趣味。 只是这些妇人听着有趣的,男人们听着,就觉得无趣了。不过两刻钟,勇义侯已经不耐。咳了一声,站起身,唤了林华清就往前宅。 眼见勇义侯只叫了林华清一人,赵氏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眼神却有些闪烁。接下来,就算于清瑶说得天花乱坠,她的兴致也淡了许多。最后,索性说倦了,让儿子儿媳们都先散了。 虽然是前后脚出的宣华院,可是于清瑶却懒得与何氏虚与委蛇。笑着说带了礼物给二嫂,过后打发人送过去,就转身和明氏说话。 “洛阳牡丹甲天下,可惜去得晚了,错过了那般美景。不过,我倒是带了两盆上好的魏紫,叶大肥绿,想来明年该是花得极艳的。大嫂莫觉得礼轻……” 明氏抿唇微笑,“劳弟妹费心了。”现在的明氏,是极喜欢笑的,好像之前的数年间,未曾笑出的明艳,都在这月余间绽放无遗。 正和二弟林若峰说话的林阔海,落后了许多,却远远地看着这头,面上始终带着温善的笑容。看在眼中,于清瑶也为他们开心。 另一头何氏忍不住插嘴,“弟妹可真是风雅,去了趟洛阳,还特意带回两盆花来。之前怎么不见你也送母亲牡丹花呢?想来,还是那尊羊脂白玉的观音像更值钱吧” 于清瑶微微一笑,转向何氏时,面色却是严肃:“二嫂莫要混说,那尊观音像岂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那可是白马寺高僧开过光的佛像,灵验得很。你这样乱说,岂不是得罪了菩萨” 何氏声音一滞,撇了摘嘴,却是没有再说话。 于清瑶看了她一眼,笑道:“二嫂放心,我知道你这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所以送你的虽然仍是牡丹花,不过,却是金子打的。一套纯金的连枝牡丹头面,二嫂应该是喜欢的。” 听到于清瑶的话,何氏果然笑了起来。一面说“太客气”了,一面却又说不劳送她自己去取就是。急切之意,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于清瑶淡淡笑着,和明氏目光相对,同时微微笑了起来。 何氏虽然也是世家出身,可是到底是旁枝,家中并不多富裕,所以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些小家子气。哪怕牡丹再贵重,看在她眼里,绝对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好。 也不理会何氏,于清瑶别了明氏等人,回去兰院后,就吩咐五儿,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去。自己却是歪在床上,合目小歇。 朦朦胧胧中,觉出有人正在摩挲她的脸,于清瑶下意识地蹭了蹭,才有些醒过神来。睁开眼,看着林华清的笑脸,她也不觉微笑,又问:“一会儿可是要出去吃晚饭?”回来之后,还没有去见恭成王世子,这会儿,想来是要去的。 林华清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夜里,我可能就不回来歇着了,你自己早些休息。” 正起身的于清瑶身子微僵,可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温和的笑脸。淡淡应了声,她笑着叮嘱:“就算是事情急,夜里也不要睡得太晚。若是回头回来,精神不济,我可要问问世子怎么这么怠薄你了” 不过是说笑罢了,想想,却是有些不妥,可是不这样说,她又觉得心里发闷。 成亲之后,林华清还是第一次夜不归宿。 林华清看着她,翘起嘴角,却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笑着拥她入怀。柔声道:“可能,年底之前,就要立嗣了。” 虽然他的声音极是低柔,可是于清瑶却是听得心头一震。转过头,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官家一直不想立嗣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又……” 前世里,就是她死的那一年,也未曾正式立嗣。对于膝下无子的官家来说,立了皇嗣,就意味着他的皇权将要受到威胁了吧? “前日,西域那边有使者送信来,说是明年由他们的王子前来朝拜。”林华清掀起眉,笑起来:“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众大臣,却因此晋言官家,说是西域小国的王子前来朝圣,咱们大周国没有太子招待,实在不成体统。刚才父亲说起这事儿时,说是官家大怒,当着大臣的面,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可照我推算,说不定立嗣之事,真的就会在年底有了着落。” 看于清瑶眨眼,他就道:“官家虽然对立嗣之事,颇多忌讳,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再拖也还是要立一人为嗣的。难不成,还真要等到他……那个了,才由人争来争去的吗?” 他虽然说得含糊,于清瑶却是听懂了。偏着头想了想,她低声道:“世子急着唤你回来,想是为了这件事。事情拖了这么多年,无论是群臣还是两边的王府,都很是心急了。可是,”目光微瞬,她压低了声音道:“万事,不可急于一时……” 话一说完,就见林华清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于清瑶面上微热,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夫君这么聪明,自然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故意这样慢悠悠的了……倒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清瑶,”叫得郑重,在于清瑶抬起头时,林华清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难道为夫在你眼里,是容不得人的吗?你啊在别人面前藏拙也就罢了,在为夫面前,还掩饰什么呢?” 说完,他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你越是聪明,为夫才越高兴嘛”笑着揽住她,林华清温言道:“娘子说得不错,好事不怕迟。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是,不知王爷肯不肯信我。” 于清瑶在心里一想,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立嗣之事,是在两位世子中选,可是事实上,却是两位王爷的较量。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的看世子,还不全把目光放在王爷身上。 朝政大事,于清瑶就算隐约知道些,可到底还是没有那个眼界,只隐约觉得官家心里多半也很是不好受。自己膝下无子,只得过继堂兄弟的儿子为嗣。说不定心里还在怕这个过嗣的儿子对自己不孝呢 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把这话顺嘴说了出来。 林华清听了,目光闪烁,虽然没说话,可是嘴角却隐隐带着笑,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于清瑶瞥见他的脸色,知道他多半在想什么,也就不同他说话,转身待要出去。却不防林华清猛地自后一拉,竟是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用力地亲了下,“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林华清闹得哭笑不得,可看着林华清的笑脸。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却也为他开心。 这一夜,林华清果然没有回来休息。于清瑶一人在家,虽然睡得很早,可是夜里却睡得并不安稳。快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才睡着不久,就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人抱住了她。鼻间,尽是酒气。 惊醒了,于清瑶推着林华清,有些着恼。“一身酒气,也不洗洗……” 话只说了一半,她就收声。看着林华清的眼眸,她隐隐觉出有些不妥之外。 “娘子,是我错了……不该让一身酒气熏着了娘子……”林华清低声笑着,撑起身,想要离得远些。 于清瑶却就势起身,合身扑进他的怀里。 搂着林华清,于清瑶淡淡道:“丫头们都还没醒呢,要是想洗,等一会儿再洗,先躺一会儿再说。”虽然林华清似乎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她敏感地觉察出林华清的心绪有极大的波动。 搂着林华清,躺在床上,她有心去试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缩回了手。她曾说过,不会对林华清运用异能。既然说了,她就一定做到。而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一旦开了戒,以后还能不能戒住那种快感。 并肩而卧,林华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猜,谁要回来了?” “谁?”于清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林华清还没有答时,她心里就突然恍然。林华清认识的很多人里,她都是不认识的。既然林华清同她说,那自然是她也认识的。一个他认识她也认识的人,除了郭可安外,还会有谁? “可是郭公子?”她转过头,看着林华清的表情,若有所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华清偏过头,避开了于清瑶的目光,淡淡道:“可不就是那小子。听说离京不过三十里,明个儿、不,是今天过了晌午,就能入京了。” “这是好事啊你们三兄弟又能聚在一处了。”虽然觉察出林华清的表情有异,于清瑶却只作不知,笑着偏过头,看着他,笑盈盈地道:“我还记得,郭公子未离京时,你们三个可是形影不离的。这回他回来,怕是又要放纵狂饮了。” 林华清闻言,也笑起来:“是啊,那时候是形影不离的……只是这次回来,却有很多事都变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忙又补充道:“世子和我都成亲了,甚至世子都快要做爹的人了。哪里还能再像从前呢?不过,纵马长街,酒醉狂欢,的确是令人快慰。或许,等我老了,也还会怀念那样的日子……” “与其怀念,不如再纵马狂歌呢”于清瑶微微一笑,“世子在,你在,郭公子也要回来了,不如就好好聚聚吧” 林华清淡淡应了,想想,才又道:“午后,我与世子去城外十里亭相迎——你可要去?” 于清瑶歪了头,笑问:“世子妃可去?”见林华清摇头,她就笑起来:“既然世子妃不去,我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你们这么久没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讲。我去了,反倒碍眼。” 没有说话,林华清盯着于清瑶看了一会儿,就笑着转开头,没有再说话。 于清瑶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华清,娘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她很想抱外孙呢” “生孩子?”林华清撑起身,从上俯看着于清瑶,眼中难以掩饰喜色,“你说,想要个孩子?” “嗯,我想要个我和你的孩子……”于清瑶低声呢喃着,搂着林华清,主动仰起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林华清揽着她的头,深深地吻下,却在情热时,突然松开手。 低声喘息着,他懊恼地怨道:“我不该喝酒的……” 只是一句话,于清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低低地笑。 林华清也笑,可是手臂却把于清瑶搂得更紧……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郭可安的事。吃了早饭,于清瑶自去给赵氏请安,林华清却留在兰院里小睡片刻。等于清瑶回来时,林华清已经走了。 于清瑶坐在窗前,仰头望着头顶的蓝天。 依稀记起,去年初见时,天也是这样的蓝…… “一年了,也不知郭可安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低声呢喃着,她想了想,就摇起头来。 虽然说她也想知道郭可安这一年来究竟过得如何,可是如果她的关心,会让林华清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那她宁愿什么都不问…… “你可知道,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人……”低语着,她垂下头,嘴角绽出温柔的笑意。 就在于清瑶仰头望天时,京外的十里亭,一群人正在饮酒作乐。只是,虽然丝竹悠扬,乐伎声妙,可是林华清的目光却仍一直望着那条绵沿的官道……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可安才会到的。”恭成王世子柴荣安低声说着,想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不知为什么,虽然才过了一年,可恍惚里却觉过了十年一般。华清,你可也似这么觉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男人之间的情意 林华清想了想,也不由笑了起来,“的确,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答应了帮我……”看着林华清,柴荣安笑着摇头,“就是现在,我也还有些恍惚。从前的林华清,纵有一身才学,却宁愿只做山野闲人,京中纨绔,哪怕被人说不上进也不理会……嗯,果然,男人若是成家立业了,就是不同的。” “又来逗我难道是因为王妃说你因着世子妃而收了心,说得多了你就信以为真,见到谁都是这一句?”林华清笑睨着柴荣安,淡淡道:“不过,这样的佳话,倒是所有人都爱听的。” “彼此、彼此了……”柴荣安闻言,放声大笑。想了想,就倾近身,揽着林华清的肩,笑道:“你和可安的旧帐,还是算清了的好。我不希望我的左右手,心有芥蒂。” 林华清掀起眉,斜睨着他,“我和可安哪里有什么旧帐要算?怕是世子记错了。” 柴荣安掀起眉,笑了笑,松开手,把身体靠在带来的摇椅椅背上,悠闲地摇晃着身子,“你昨天同我说的,我已经和父王说了。不过,他老人家说,还要再考虑一二……”忽然“嗤”地一声笑出来,他冷笑道:“说是考虑,其实不过是要同那些老家伙商量罢了” 林华清淡淡道:“吴先生乃江南名士,当年有‘智谋无双’的称号。如今添为王爷的谋士,王爷有什么事,向他请教,也是自然的事情。世子又何必为此生气呢?” 听他又正儿八经地叫他“世子”,柴荣安就笑了起来。没有刻意纠正,说什么兄弟情谊之类的话,他只笑盈盈地看着林华清,沉声道:“昔日的江南名士,如今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老得只想享清福,全无半分斗志,一丁点险都不敢冒。华清,这个世界,始终都是我们的……” 林华清笑笑,并没有顺着柴荣安的话说下去,而是低声道:“我昨日所献之计,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是有些冒险。这种时候,若是换作那边,求人支持还来不及呢” “所以父王才犹豫,才不敢了……”柴荣安抿起嘴角,“华清,我们这盘赌局可能真的赌大了啊” 林华清但笑不语,却突然转过头去,看向路那头。 柴荣安转目看去,远远地看到一队骑士急驶而来。 目光微闪,他却没有像林华清一样立说上起身,快步走出去。只是静静地望着林华清迎出去的背景。只是,虽然没有起身,可他的身体却是不知不觉是向前倾着。 跃上赤驹,迎上马队。在马队中一马当先的那匹黄马放慢速度时,林华清也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他可以清楚得看到黄马上的骑士。 虽然身着软甲,可是那骑士却没有戴头盔。黝黑的面容,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憨厚,却更显坚毅。 一年的军旅生涯,让那个京中顽劣少年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林——华——清”四目相对,郭可安眯起了眼,扬鞭指着林华清,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 “郭可安”林华清微笑,虽然没有像郭可安那样一字一顿,可声音却也不显温和。 郭可安挑起眉,跳下马,也不说话,直接就开始解身上的软甲。 看得惊讶,他身后的兵士急着跳下马,就要上前。却被从郭家一直跟着郭可安的亲兵拦下。 “多什么事?那是将军的师兄弟。” “将军的师兄弟?那这是要做什么?”话还没问完,已被亲兵翻眼瞪住,“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敢再问,那小兵弯了腰,抱起郭可安丢在地上的软甲,溜到一边。 两相对峙,郭可安瞪着林华清,恨声道:“林华清,你好样的” 林华清扬起头,想了想,温言道:“我很好,这段时日,是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 郭可安掀起眉,冷哼出声,竟是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扑了过来。对着林华清挥拳就打。林华清也不避,被郭可安一拳打在肩上。 显然郭可安没有留力,林华清虽然没有叫痛,可是眉毛却不住地跳动。郭可安也不理他,收手,挥拳,又是一拳轰了出去。可是这第二拳,林华清却没有生受。身了一侧,他闪身让开郭可安,同时手化作爪,直抓向郭可安的手腕。 郭可安手腕一翻,与林华清的手一格而分,嘴上冷笑道:“怎么?不装了?这会儿这里可是还有别人看着的,就不怕他们看了回去乱说,让京里人人都知道你林四少也是个功夫了得的蛮夫?” 不用他说,后面他那熟悉林华清的亲兵,也看得眼睛发直。只觉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怎么那个总是斯斯文文的林家公子,居然也能和自家公子对上招了呢 林华清挑起眉,“第一拳,算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不避不让。可欠你的既然还完了,那我也就不能再任你打骂……要是真的伤了,回去我就没法交代了。” “怕……她心疼?”郭可安翘起嘴角,突然一拳打向林华清的面门。 林华清唬了一跳,慌忙闪避,“郭可安,你疯了” 郭可安的确像是疯了,也不管什么招式,每一下都是朝着林华清的脸上打去。不像功夫高手,反倒像是市井无赖,无不管对方使什么招式,只一昧地盯着一处打。 林华清闪来闪去,也闪出了火。索性也不闪了,对着郭可安也直来直往地挥拳打去。两个人,你来我往,竟渐渐的,屏除了一切招式,像两个顽童一样,撕打在一起,最后更是抱在一起,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跟着郭可安刚从西疆返回的兵士,看得眼睛发直。甚至有人悄声嘀咕:“那人真是咱们小郭将军?这也太那个了……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那亲兵咳了又咳,却止不住后面的低语,想了想,他忍不住小声道:“少爷和林公子,小时候倒这样打过架……”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形了……”在亭子里远远望着这头的柴荣安,低声笑着,垂头看看自己干净的华服,笑容便有了些苦涩。 “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了……”从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一步登天,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之后,就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大声喘着气,林华清倒在地上,眯起眼,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突然间,就大笑起来。 在他身边,郭可安也是眯着眼,听到他的笑声,扭过头来恨恨地骂道:“当你是醉月楼的胭脂姑娘吗?笑得这么怵人,也好意思笑。” 林华清的笑声稍顿,但立刻,就又大声笑了起来。郭可安睨着他,咧了咧嘴,也大笑起来。 两个人相扶着站起身来。四目相对,眼中流露出温暖的情意。 重重的一下捶在林华清的肩头,郭可安沉声道:“算你命好臭小子,你可记住了,若是负了她,我饶不了你。” 林华清点头,笑得坦然,“这一生,这绝不会负她。若我真的负了她,别说你,就是我自己,也绝不会饶了我。” 郭可安歪着脑袋,想想,就笑了。 转身走到坐骑旁,他探手从行囊里取出一只纸筒。拿上手上,他轻轻摩挲着,眼底有难言的不舍。可是最终,却还是把那只纸筒递向林华清。 “原物奉还” 林华清目光微闪,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纸筒。他知道这纸筒里装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索性,倒不如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郭可安转过头,眯起眼,挥了挥手,声音却压得很低:“荣安那小子,好像架子越来越大了啊” “恭成王世子?”林华清淡淡说着。 听到他的话,郭可安不由转过头,看他。皱起眉,他低声问:“是他叫你这么尊称的?” “没有,”林华清笑起来,却没有掩饰什么,“可安,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你如今也有军衔,是个将军了,有很多事,你其实也应该想得很清楚了才是。”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与世子同窗,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所有人标上‘恭成王’一派的标签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是前程还是身家,都只能和世子紧紧系于一身。事已至此,也只能随着他一起爬向更高……既然如此,那从前的相处模式,也该好好改改了。” 郭可安沉默下来。静了好久,他才掀起眉,有些暴躁地挠了挠头,“真是麻烦”虽然这样说,可是他的心里又何尝不知道林华清说得是正理呢? 想了想,他看着林华清低声道:“其实,你比我还更不喜欢被这样拘束着——你不是说过,什么理法伦常,不过都是缚在人身的绳索吗?” 林华清偏了头,嘴角浮上微笑,“有时候,哪怕是被绳索紧紧缚住,也会甘之如饴的……” 郭可安挑眉,瞪着林华清,挥手,不屑地清叱出声。可是转过头去,眼中却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相逢霁如光月 林华清这天晚上回来得很晚。于清瑶睡意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就知道是林华清回来了,却故意装作不知。 在床边坐了很久,林华清才解衣上床,钻进被窝,轻轻地揽着于清瑶的腰。低声问;“就这样装睡,不理我吗?” 被他揭穿,于清瑶也不着恼。含糊地笑笑,反身倚在他的怀里,柔声道;“还以为你晚上回不来的……怎么?没有被拉着喝个烂醉如泥?” 林华清低笑,胸腔震动着于清瑶的面颊,让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我怕真的喝多了,脚软到走不了路……”林华清勾起唇,笑得有几分得意,“虽然兑了水的酒,有些发酸,但总是值得的。” 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地笑。 林华清拥着她,沉默片刻,才翻身坐起,“有样东西给你看。” 于清瑶虽有些惊讶,却仍披衣而起,顺手,又拿了林华清放在床边的外衣,披在林华清身上。 林华清回眸微笑,也不说话,牵了她的手,来到外间桌前。点亮了蜡烛,他示意于清瑶看桌上的纸筒。 只看一眼,于清瑶已知道,这必是装着画的。林华清一向爱画,尤工美人图。只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拉她来看画…… “莫非是名家之作?”执了烛台,于清瑶看着林华清慢慢展开那幅画卷,却不由收住声音。 “这幅画····· 展开的,的确是幅美人图。可是与她原本想的名家之作或是古画,却差了许多。看墨迹,不迂三、两年,而画法技巧,也是熟悉之极,最重要的,却是这画中的主角,分明就是她。 不过是一尺长的小挂幅。画中的背景很是简单·怒放的辛夷花前,一个着水蓝衫子的少女,执笛而立,仰首望着头顶怒放的花朵,又似在看那瓣飘然而落的辛夷花。虽然不甚美,可眉目婉约·眼波流转,似喜似嗔,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幅画,还有这辛夷花,分明就是去岁在相国寺中的事··…·· “这是郭公子交还给你的?”猜出来了,于清瑶没有再似从前一样装糊涂,而是直接就坦然说了出来。 林华清点头,“可安说是原物奉还—这幅画他带在身边一年了·····听似感慨,林华清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的微笑。 而于清瑶却眯起眼·抬手去摸他的下巴,“这是什么?真的是淤青……难不成,你和郭公子··…··”于清瑶掀起眉,又是心疼,又是说不出的奇怪。 林华清不是那样莽撞的人·郭可安虽然脾气看似大,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又是那样的关系,又怎么会打起来呢?她可不会以为她真的是天仙般的人物,能让好友反目成仇。 林华清笑着抓住她的手,避开她的抚触,淡淡道;“那小子嫉妒着呢!” 因为他的话,于清瑶不由笑了起来。能这样说,反倒证明他是真的释然了。如果真是因为一场打斗·就让两个男人彼此放下心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是…… “我不懂你们这些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她又把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仿佛没有听到林华清刚才有意无意说的那句话似的。 “原来·在你心里,我那时候也算是美人的。”她低声笑着,回眸看他,“你可知,那时候你画的牡丹花会美人图里没有我,那些入画的闺秀们,都说你林公子瞧不上我这个草包丑女呢!” 林华清闻言,笑着揽住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颈上,柔声道;“那些女子知道什么呢?她们只看得到人的外表,又怎知我家娘子秀外慧中,只不过是隐而不露罢了。” 于清瑶抿唇低笑,“只有夫君才这栉赞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那些个女子,有谁能似你一样,于大事上看得这般清楚。她们眼里,只盯着后院那点脂粉事,心眼儿都小得快和针眼儿一样大了。” 听他说得有趣,于清瑶先是发笑,想想却又怅然,“便是心眼儿小了,也还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才变小的……算了,不说这个……”她垂目,看那画,温言道;“这幅画,我很是喜欢。不如夫君就送给我,让我收藏起来当个纪念!” 朱户人家第6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林华清看着她,笑起来。眼中尽是狡黠之色,“娘子以为我是小气人吗?这幅画,我要挂在书房里……这是我第一次画娘子,对我也很有纪念意义的。” 于清瑶看着他的笑容,也便不再争,笑着点头。 林华清看着她,忽然问道;“娘子可知,辛夷花和玉兰花,是一样的,都是那么钟爱太阳。哪怕春天里,开得再盛,只要一朝阴天落了雨,粘上雨就会凋零飘落··…··”低声细语,他忽然把嘴附在于瑶耳边,柔声道;“清瑶,你就是我生命里的太阳,我愿为你,做一株辛夷花··…··” 他的声音很低,好似魔咒一般,像一丝游丝,就那样钻进耳中,刺入心间。于清瑶只觉心上有微微的痛,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难言的欢喜。 她低声呜咽了一声,好似哭泣一般,手却反手揽住林华清的脖颈,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哪怕,只是一时的甜言蜜语,却让她这样地迷醉其中,无法自拔。 深深的吻,带着无尽的缠绵与爱恋,仿佛借由这一吻,倾尽了全部的爱意。 月华如水,披泻而入,散落在地,摇晃着他们相依的身影,把两道时进时退,纠缠不休的身影映在粉白的墙上…… 有时候,快活是说不出的。难言的喜悦,只在微翘的嘴角,在彼此相望的眼神中,在人前悄悄勾在一起的小指间,在那些澎湃在胸口,却并不想与人分说的激动情绪里…… 于清瑶觉得很快活。 自往洛阳后,近来的一个月里,她只觉已足以弥补前世那些痈苦难捱的日日月月…… 到了八月底,天气更是闷热,她只觉总是懒洋洋的,在这样躁热的天气里,连动都不想动。可是,林家现在却正是忙时。秋时,林震昌就要迎亲,从年初时,赵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入了八月,就更是合府上下,都为秋时的大婚忙得脚不着地。 五儿悄悄抱怨;“四太太进门时,可没这么忙乱……”言下之意,颇有为于清瑶打抱不平之意。 于清瑶听了,却只是抿唇笑,全不在意。 “四爷说,世子他们九月初要往御苑里狩猎,也带咱们去凑凑热闹。你若是闲着,还不如去收拾收拾东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几个丫头都忙了起来。尤其是妞儿,更是兴奋异常。直说她当初在乡下时,也曾看到人进山打猎。打了那么一头野猪。拿手比划了下,看众人都看着她发愣,妞儿也觉自己比得大了些,把两只手往里缩了缩,“好像比那个小一些……” 听着丫头们的笑声,于清瑶也是抿唇微笑。可笑容里却多了些什么。 其实,这次御苑狩猎,并不仅仅是为了玩乐。所谓的三兄弟齐聚,找朋友一起乐一下,不过是个借口。 虽然林华清并没有把详细计划同她说了,可是她却知遒.,那天大概会发生什么大事的。而她和那些应邀前往的客人们,也不过是计划中的见证人罢了。 怀了快四个月身孕的恭成王世子妃张婉莹,也是要一起去的。于清瑶背着人时,曾问林华清;“世子妃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林华清但笑不语,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世子妃可是怀着身孕的。” “你放心,世子怎么会让世子妃有事呢?”林华清轻轻拍着她的手,又道;“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到时候,你只管跟在世子妃身边。别的事,一概莫理。就是别外闹的再凶,你只要不离开世子妃就是……你放心,到时候,我也会不离你们左右的。” 他这样说,于清瑶虽觉安心了些。可心里到底紧张。不好和跟着的丫头们说什么,她只冷沉着脸,吩咐出了门都要守规矩,有谁敢乱闯乱撞,定然家法侍候。听到众丫头纷纷答应,她才放松了表情。 九月初,一大早就出了门。车还未驶出巷子,就听到急促的蹄声,有马队如风般驶来。一声马嘶后,却是爽朗的笑声;“就知道,你定是最慢的一个……” 于清瑶目光微闪,手指不由拈起窗帘一角。 果然,是郭可安。远远地看着,只觉那骑上马上的少年好似换了个人般,虽然性子仍然爽朗豪气,可是却到底有很多的不同。 “车上可是清瑶?”他叫得坦然,甚至玩笑道;“我还未叫过一声嫂子呢!” “清瑶,”林华清笑着,驱马到车前,轻轻唤着。 于清瑶自然而然地撩起窗,冲着催马上前的郭可安,灿然一笑,“郭公子……不,该叫郭将军了!果然,西疆之行,将军报国抱负终于能够实现····· 目光相对,于清瑶笑得坦然。郭可安在片刻的恍惚后,也大笑起来,“算是!不过,却是便宜了林华清这小子……嫂子,要是他欺负你,你可要告诉我。我定然饶不过他!” 虽然郭可安掀起眉毛,做出凶样,可是三个人相视,却都笑得灿烂无比·····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苑马嘶犬吠 皇家御苑位于北门外,若是由大内金水河可直接坐■到御苑。当年,太祖皇帝在世时,很喜欢往御苑狩猎,甚至时常避开众臣眼目,往荒野之中行猎。可是太祖之后,大周的皇帝越来越偏文,再找不回当年太祖皇帝的英武。 尤其近年来,官家十几年都未曾到迂御苑狩猎。所以这御苑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处冷清至极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着官家宽仁,允了王族勋贵可往御苑玩乐,怕是避处御苑,已经废弃了。 因着依山傍水,御苑之中林木葱葱,风景甚是秀美。虽然亭台阁称不上雅致,甚至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已显斑驳旧色·却别有一番野趣。 偶尔来此游玩,倒也另有乐趣。 能有资格被恭成王世子相邀的,自然都是京中贵族子弟o而最尊贵的正是恭平王世子。说来倒实在是有趣,明明背后里为着皇嗣之事争得惨烈异常,连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可表面上·却照旧兄弟同心,和乐融融。 不仅被恭成王世子一邀就来了御苑,甚至还带了世子妃还同亲近入门的陈灵儿。陈灵儿,如今还没有侧妃名份。人人都尊称一声“夫人“,可是却架不住有心人别样的眼神。 于清瑶倒是很久没有见到陈灵儿了,虽然早前不合,可那些事,对她而言却不过是做闺女时的闲事。那时候,她都懒得与陈灵儿计较,如今自然更不放在心上。可偏偏陈灵儿却似点了炸药一样,才一搭话就炸了出来,竟是专挑于清瑶的错。 转目看看冷着脸色的于清琼,于清瑶也知道陈灵儿分明就是借由发挥,想借她来发作于清琼的。懒得借入她们之间的争锋,她只作没有听到,笑着和张婉莹说话,又转过头去看远处马场正在挑马选猎犬的男人们。 虽然听不清都在说什么·可是从这里看,那边却是热闹得很。马嘶犬吠,响成一片…… 她们这些女人,来御苑,也不过是凑个趣。不像那些男人,可以真的组队去狩猎。不过·虽然不能真个上场,却也不愿就窝在屋里闷着,索性在山脚下的马场候着,到时候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山上的情形。 恭成王世子甚至还特意留了几个家丁,专门从山下带消息下来,要让一众女子也能感受一下狩猎的乐趣。 远远地看去,虽然看不太清楚脸,可是内里却有很多,是熟悉的。甚至·她还看到了许磊的身影。看着那嚣张的身影,想起自家五哥,于清瑶不免有些必然。虽然许磊霸道,不讲理,可他对五哥却是真的好…… 摇了摇头·她转过头,正好听到有人在说;“听说世子原本也请了赵国公来御苑的,可是国公爷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根本就没答应……” 目光微闪,于清瑶转目看去,瞥了眼面色冷沉的于清琼。不知是她敏感,还是于清琼真的瘦了许多,竟连面色也有些发白。 “你们没听说吗?赵国公府里的李夫人·近来病得很重。所以赵国公·但凡有什么宴请,都不概不应的。” “你怎么知道李夫人病了?上次在平王府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我还会说谎吗?我告诉你·我们府上有个姨娘,家里是开药铺的。往赵国公府上送药的就是他们家。听说这些天,李人人的药可是没有少吃啊!” 说话的妇人带着几分得色,想是对自己能比别个消息灵通很是得意。 “这可真是世事难料了……说起来,赵国公一向宠那位李夫人,听说甚至为了她连正室夫人都没娶。你们说这要是李夫人突然没了,国公会不会太伤心,也像前朝那位多情皇帝一样··…··” 她还没说完,于清琼已经一声冷笑,沉声道;“王夫人,这里不是市井街市,你也不是民家愚妇,还是注意些,莫要只逞口舌之快,却惹了祸事才好。” 这一声喝斥,已是直白得令人面热。那王夫人嗫嚅着,到底不敢反驳,只是垂下头去,双手一直揪着裙摆。 于清琼冷眼睨她,也没有再说话,反倒在旁边的陈灵儿突然冷笑道;“大姐,你这是何必呢?就是王夫人再有不是,你也好歹给人家留几分面子嘛!这可不是咱们平王府啊!” 于清琼抬起头,看着陈灵儿,冷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妹妹也知这不是平王府啊!?”只是一句话,她就没有再说下去,可是看着陈灵儿的眼神,却满是嘲弄之色。 想是这样的戏码,早就在平王府里上演过不下百次了。可是这样赤=裸裸地在众人面前上演,却委实有失颜面。 别说跟着插嘴,在座的女子纷纷转迂头去,或是与人说笑,或是垂头敛目,只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清瑶倒是没有回避,只是深深地看了眼于清琼。她位姐姐,当年素有才女之女,可是却也因为那份才气,而心高气傲。可是纵是这样,她也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这样的刻薄。且不说喝斥王夫人之事,就是和陈灵儿,有仟么矛盾,在家里斗也就是了。怎么能这样把矛盾暴露于人前? 是心情太坏,以致于毫不掩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正在沉吟,却不防陈灵儿竟是冲着她来了,直接冷笑一声,睨着她冷笑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是奇怪,像大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于清瑶这么笨的妹子。现在,倒是有点知道了··…··” 于清瑶皱眉,心道;你大小姐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就算身份尊贵,可再怎样也不是正室,你这么在人前骄傲狂妄,和正室闹成这样,也不怎么聪明? 她原本想当作没有听到,不理会她,可偏偏陈灵儿不识趣,竟然又接着道;“不过也是奇了,就是草包,也有人娶··…··啊!想是林家的花花太岁觉得娶个精明的,要管住他的。所以,才特意娶了个蠢笨如……”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挑起眉来,冷眼睨她;“陈氏,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楚··…··要不要,你再说一句让我听听。” 被于清瑶一句“陈氏”报得火冒三丈·陈灵儿瞪大了眼,指着于清瑶,张嘴要骂,可是不知怎的,一触到于清瑶的目光·她竟是打从心里一颤。 于清瑶脸上,还带着笑,甚至半眯着的眼睛也似乎还带着笑,可偏偏陈灵儿对上她的眼神,却似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甚至好像有一股阴煞之气,直窜脊背。 “你、你……”不知怎的,她的声音就小了下来,虽然强道;“你好生没有礼貌!”却也透着几分虚弱之意。 一旁有熟识的,不由拿眼看陈灵儿,又去偷瞧于清琼。心里倒有些拿不准了,刚才还针锋相对呢,怎么这会儿又在世子妃的妹妹面前软了下去?难道那个嚣张的贵女竟真的被世子妃降服了? 于清瑶却是不管旁人怎么看她,她冷眼看着陈灵儿。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没有刻意运用异能,可是不经意间透出的怒意·陈灵儿是分明感受得到了。 “我哪里没有礼貌了?难道你不是姓陈的?既然委身作了妾·就莫再提从前那些风光事了!” “你、你……于清瑶,你真是……”陈灵儿气得双眼通红,可憋到最后,却只冒出一句;“草包!” “我是草包?只不知陈氏你是多么多才多艺了!”于清瑶冷笑一声,又似恍然大悟;“啊,我记起来了,陈家大小姐最擅讲笑话,逗长辈们开心的!可惜了,这里却没有哪家的长辈在。你那才艺,只能省省了!” 陈灵儿大怒,跳起身,扬手就要打。于清瑶仰起头,冷眼看她,陈灵儿这一巴掌竟是怎么都扇不下去。怔了怔·突然手一甩,扭身就跑开了。倒险些撞上正往草亭中来的许苹苹。 “陈灵儿那是怎么了?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许苹苹掀起眉,一脸的莫名其妙。 做闺女时,她就和陈灵儿不和,就是现在都嫁了人,也还是照样不和。哪怕她嫁的夫君比世子低了几百个等级,也照样不理会这个。 虽然她进来就问,可是亭中又有谁好回答呢?除了笑着招呼,竟没一个答她。张婉莹笑着招手,看许苹苹走过来,就柔声道;“都叫你莫要跑出去胡混了,非要过去胡闹。你一个女子,又不比寻常百姓家的女人,总要注意些影响才是……” “有什么可注意的?”许苹苹扬眉,“我家兄长和夫君都在那里。更何况,不管是两位世子,还是别的人,都是我打小就认识的,有什么可避讳的?!” 又笑着过来拉于清瑶,“你不如同我一起去好了!跟着他们打猎去一定很是有趣,好迂在这里闷死……好姐姐·你不要管别人,你和我去,你家夫君一定是欢喜的!”看于清瑶只是发笑,她就哼道;“你当我不知,你和林大哥同乘共骑的事吗?分明,你也是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的,难道现在倒要在乎起来了?!” 被许苹苹缠得头晕,于清瑶记着林华清说的话,只是不肯答应。许苹苹不快,反身就抱住张婉莹。“婉莹姐姐·你待我最好,难道忍心看我这么这开心吗?再说了,世子若是得你上前称赞几句,定然开怀,说不定一会上山还要多打几只猎物呢!” 张婉莹笑笑,虽然不置可否,却分明有意动之色。 第一百三十章 预料中的意外 于清瑶有心提醒,可回心一想,却又咽了回去。她并不太清楚林华清他们的计划,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开口,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她产出来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且不说张婉莹会作如何想,说不定,她无心之言还会把林华清置于不义之地。如此,她岂非好心做错了事吗? 没有出声,虽然在张婉莹看过来时,于清瑶也笑着劝了两句,可说的却都是些太过表面的话。可显然,她的话抵不过许苹苹的哀求痴缠。 在张婉莹笑着起身,回身和众女笑道“不如也去马场那边看看,以为各家公子以壮行色”的时候,于清瑶也笑盈盈地站起了身。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众女也未多加沉吟,就纷纷笑着起身。只有于清琼仍是端坐座上,甚至捧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 看她那模样,自然是不打算跟过去的,有那夫家依附于恭平王府的,自然也就讪讪地坐下身来。 张婉莹也不以为意,笑着招呼众人往外走去。 于清瑶略一迟疑,笑着问道:“姐姐真的不去凑凑热闹吗?” “有什么好凑热闹的?去了一个助威,也就够了。”于清琼抬起眼,神情很是冷淡。 于清瑶皱起眉,心想,从前于清琼可不是这样的。她还记得,大姐刚成亲时,姐夫待她很好,那时候的大姐雍容华贵,每每见到时,都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就算是之前生下的只是一个女儿,可恭平王府表面上仍待大姐极好。 直到于家败落,陈灵儿又嫁入恭平王府,大姐才变得这样尖锐。 摇了摇头,于清瑶不再细想,听到外头传来低声唤她的声音,忙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只是,在走出草亭之时,她仍能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的背脊上。 如芒在背,如刺在心,于清瑶皱起眉来,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深深地扫过正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手上茶盏的于清琼,于清瑶勾起嘴角,平静地转过身去。 上次在恭平王府的宴会,再加上现在,她在于清琼眼中,大概早已是个不值得挽回的背叛者。或许,在她眼中,因为她们是姐妹,她这个妹妹就该无条件地站在她的那一边。可惜·她忘记了,她们从来都不是那样亲近的好姐妹。甚至,除了没有那么亲的亲情外,她们之间,连共同的利益都没有…… 没有回头·于清瑶脚步轻快地跟上停下脚步等她的张婉莹,很自然地自另一侧挽住张婉莹的手臂。笑睨着于清瑶,张婉莹没有说话。可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几分。 离得虽然不太远,可是一群女人,却也走了半刻钟,才到马场前。 未走近,于清瑶已经瞥到陈灵儿,正站在栏杆前·仰着头和柴耀安说话。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柴耀安皱着眉。抬起头时,正好把目光投向于清瑶这边。虽然只是在于清瑶面上一扫而过·于清瑶却分明觉察出自己那位姐夫的不悦之意。 不过,这大概还是柴耀安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她?从前的她,不过是于家的一个小小庶女,貌不惊人,又没有什么令人惊艳的才艺,别说贵为世子的柴耀安,就连她姐姐都尚且不重视她呢!何况恭平王府呢? 抿起嘴角,于清瑶眼中流露一丝笑意。看向转头瞪她的陈灵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陈灵儿想得太好,以为只要她来告状,柴耀安就会偏向着她,责骂姐姐,甚至责罚她这个小姨子?傻了!像柴耀安这样一心想着坐上那张龙椅的野心男子,岂会在乎女人间的争锋呢? 纵是也是表哥表妹地叫着,可在柴耀安心里,陈灵儿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就和……当年的姐姐一样,都不过是加重他胜算的筹码? 从某个角度来说,两位世子,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对于他们来说,女人远远不如她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不知是感叹还是因这领悟而觉心寒,于清瑶不由得一声低叹。目光转向正转目望过来的林华清,才露出一抹笑意。 至少,她的男人,是将她放在心上的——这已是她天大的幸运了——不是吗? 走到马场的栏杆前,众女先向在场的两位世子施礼,这才纷纷转身自家夫君。 远远地瞧见许苹苹蹦踹跳跳地跑到一个面容朴实的男人面前,不知笑着说了什么,那男人笑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可眼神却满是纵容之色。于清瑶想了想,就笑了起来。细想起来,许苹苹真的是当日牡丹会上嫁得最好的女子。就是她,有时候也会觉得羡慕。 “与其羡慕他人,倒不如让旁人都羡我们……”压低的声音,让于清瑶抿唇浅笑。抬起头,笑睨著凑过来,毫无避讳地揽住她肩头的林华清。她并没有闪开,也没有刻意作出娇羞之态,只是平声问道:“夫君今日想猎到什么?可还要同从前一样做个文弱书生?” 林华清挑起眉,笑了起来:“嗯,今天可不行!我和可安打了赌,再怎样也要比他多射一两只猎物,哪怕只是一只小白兔也好……”顿了下,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你不知道,御苑里养的最多的就是兔子。像什么狼啊、虎啊什么的大猎物根本就不敢圈养在这里,要是能碰上头鹿,都是幸运的了!还要是世子前几日就打过招呼说要来狩猎的。” 听林华清话里的意思,于清瑶一着磨,也笑起来。敢情如果不是他们这些人心血来潮要来狩猎,说不定这御苑里连只白兔都没有呢! “夫君选好猎犬了?听说,打猎一定要跟着只好狗……”于清瑶歪了脑袋,去看那些牵在穿着软甲的兵卒手中的大狗。有些好奇。 林华清却笑道:“我看,还不如把‘幸运,带来的好呢!它有多听话……” 看他煞有其事之貌,于清瑶不由笑起来。回到京城后,也就在染坊见了几次幸运。那只大黑狗自然是听话,不过却只是在她在场的情况下。若说聪明勇猛,比起这些猎犬却应该还是差些。林华清这么说自然也不过是逗她一乐。 果然,看她笑起来,林华清笑得也更开心。只是看看远处正笑着说笑的柴荣安,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一会儿跟紧了世子妃···…” 心头一跳,于清瑶忙不叠地点头。虽然仍笑着和林华清说笑,却不免四下张望,去看那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危机。可是转来转去,她也没有看到什么觉得特别奇怪的人。 心里虽然奇怪,却不曾露在表面。于清瑶和众女一起,微笑着目送男子们乘着马,带着狗,奔进那座并不高的山中。心里却仍有些忐忑难安。 到底,会是谁? 许苹苹虽然张扬,可是却到底没有被带进山里。又不甘回去草亭那边,只拉着张婉莹,一昧纠缠。于清瑶嗔她:“世子妃挺着大肚子,你这样闹,她怎么受得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会!” 许苹苹苦着脸,不再说话。可脚步却根本不是用蹭的,那样拖拖拉拉地跟在她们身后。 还不等她们走到草亭,一直冲着她们冷笑,十足看热闹似的陈灵儿突然一声轻“咦”,“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上山?难道是来得迟了 于清瑶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可不是正有数人往山上闯去。远远的,看不清面目,可是看衣饰却颇有些奇怪,竟不似中原人…… “大概……是前些日子来京的西域国使者……”张婉莹有些不确定地低语,眉毛却是微微皱起的,“我不知世子也请了使者前来。” 于清瑶看着她现出忧色,心里也知道她到底是在担心什么。身为皇嗣的候选人之一,却这样堂而皇之地邀约异国使者,这分明就是在打皇上的脸…… 她记得,皇上是极不喜欢西域国的,而且,在这之后几年,大周和西域国大打了一仗,郭可安就是在那次战争中,荣升了大将军。 为什么,柴荣安却偏偏在这时候邀约了西域国的使者呢?难道,这使者竟和他们的计划有关? 于清瑶还在心里暗自着磨,一旁的许苹苹已经拉着张婉莹道:“我还没有看到过西域使者到底是长的什么样呢!是不是也和家里的舞娘一样,是金头发,绿眼神?好姐姐,咱们去看看嘛,就只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张婉莹摇头,却架不住许苹苹硬拖着她往那边走。于清瑶皱起眉,看着许苹苹,只觉得今天的许苹苹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虽然平时许苹苹也是这么任性,可是却也不是像今天这样的。难道…… 眯起眼,她不出声阻止,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在她们身后,贵妇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跟过去。 倒是陈灵儿,冷哼一声,快步跟上。之后,便只有丫头们慌忙追了上去。 也不知那西域国使者是找不到路,还是怎么的,几个女人走到山脚时,那几个使者还未曾上山。 远远的,看到有女子走过来,不由双目放光,指着她们,嘴里冒出一串听不懂的番言。于清瑶等人,脚步一顿,不由停了下来,看着邢明显和中原人长相不一样的西域人,也有些惶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笑容之后的谋算 听不懂那些西域人在说什么,一群女子面面相觑,谁也没嚯往前走。只有许苹苹,歪着脑袋,嘀咕道:“这些蛮子可没我家那些西域舞娘好看!耶,这是什么味啊?臭死了,熏死人……” 也不知道许苹苹是无心还是有意,这嘀咕的声音着实有些大,不单只她们一群女子听到了,就是离得不远的那些西域人想来也是听到了的。 其中一个西域人,指着他们,竟是用生硬的汉话道:“好没礼貌的女人——这么没礼貌的女人——丑死了!” 虽然那扎着辫子的西域少年汉话说得极是难听,可是他这句话,众女却是听得明白了。陈灵儿捂着嘴,睨着许苹苹,虽然没说什么,却是嘿嘿直笑。 打小就熟识的,许苹苹又怎么会不知道陈灵儿是在笑她。脸上涨得通红,许苹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冲着那少年砸了过去。 不成想到许苹苹会突然出手,那少年虽然及时闪避,却仍是被那石块砸在身上。还不等那少年发怒,另外几个西域人却是变了脸色,指着许苹苹大声喝斥,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看那脸色,却分明就是在指责她们。 许苹苹却是不怕,竟是双手叉腰,冲着那群西域人大骂道:“一群臭蛮子!以为这里是你们那臭得要命的土番吗?既然到了咱们大周,就放老实点,夹着尾巴做人!要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许苹苹生在将门,自幼受宠,像这些狠话,她自然是张嘴就来。她这一番话骂出,不仅那些西域人脸色难看,就是张婉莹也变了脸色。 “苹苹,你莫要无礼。”张婉莹低声唤着·责怪地瞥了眼许苹苹后,上前一步,想要说上几句把这过节解开。却不想那被石头砸中的少年也是个硬气的,还不容张婉莹说话,已经抓起块石子丢了过来。 石子袭来,张婉莹也是慌了神。愣在当场·竟连闪避都忘了。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石子就要砸中张婉莹,却突有一道身影闪出,正好护住了张婉莹。 听到“呀”的一声,张婉莹定了定神,才发觉护住自己的正是于清瑶。以背相遮,正好被那丢过来的石子打个正着,于清瑶想是很痛,一向淡然的表情·也现出痛苦之色。 张婉莹看着于清瑶,也有些着慌,忙急声问道:“清瑶,你怎么样?可是很疼?”一面问,一面去摸于清瑶的背。 这个时候·跟在身后的丫头们也全反应了过来。上前扶的扶,搀的搀,只是除了五儿和妞儿,其余的倒都是去扶着张婉莹的。 尤其是慢了半拍的许苹苹,扶着张婉莹,急着叫道:“世子妃,你往前面凑什么呢?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向世子交代呢!” 张婉莹摇着手·还想往前去看于清瑶,“我没事·看看清瑶……” 于清瑶被石子击中后背,虽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疼,可到底也是觉得疼的。不过这会儿,她却没心思回答两个丫头的惊问。一双眼只是盯着许苹苹。 如果没有她刚才的怀疑,许苹苹现在说这番话再平常不过,可是现在她却总觉得怪异。尤其是想到许苹苹那个夫君刚才似乎一直伴在世子身边,就更生怀疑。看着许苹苹那仍显性子天真的举止,总觉得不同于从前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却不是她多想的时候。她这一叫痛,妞儿直接就跳了出去,冲着那头的西域人大声喝骂:“瞎了你们的狗眼,胡乱打人!” 于清瑶听得直皱眉,还未说话,五儿已经一把拉住妞儿。她不像妞儿,是个乡下丫头,不知道怕。自幼长在林家,多多少少知道这些西域人是什么使者来着,可不是她们这些小丫头得罪得起的。 看众女乱成一团,那些西域人原本还哈哈大笑,可被妞儿一骂,就又激发了凶性。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西域人晃着膀子就往她们这边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许苹苹大声喝问着,挺胸骂道:“你们这群蛮子,恭成王世子妃在此,你们想造反吗?!” 眼角一瞥,她突然手一扬,冲着那些西域人身后,大声叫道:“救命啊!西域蛮子要欺辱世子妃了!” 听到她的叫声,于清瑶转目一看,果然看到那些西域人身后有一个穿着软甲的少年。想是从前头缅来报信的,这会看到这样的情形,有些发呆。怔了怔,才转身飞快地往山上跑去。 被这突发事件也吓了一跳,几个西域人面面相觑,竟是最后都看着那西蜮少年,似乎是想等他发话。 那少年摸着脑袋,皱起眉来,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有些低,于清瑶却听得清楚:“这群中原人,真是麻烦!真是的,阿爹不许我惹祸的……真是气人,早知道刚才车坏了误了时辰时就该回去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猜测这少年大概是西域使节之子。只不知,他是恰逢此会,还是一早就被人算计的,就不知道了。 正在想着,那少年已经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哪位是世子妃?” 张婉莹挺了挺背脊,正待接话,偏偏许苹苹却跳出来大声叫道:“想要求情?晚了!小小蕃国,也敢这样嚣张,你等着被抓去见官问罪···…” 那少年原本就发红的面颊更红了几分,瞪着许苹苹,一直在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果然,你们的圣人说得对,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是……” 远处,隐约传来马嘶声,有蹄声渐近,夹杂着犬吠之声。 于清瑶心中一动,转身去看。就听得许苹苹突然“唉呦”一声,接着,却是张婉莹一声低呼。 吃了一惊,于清瑶回过头,惊见张婉莹竟是倒在地上。而身边,是跌倒的许苹苹。 ‘世子妃?”不只于清瑶一个人惊到,跟在张婉莹身边的丫环更是急得脸色发青,忙着扑过去扶人。甚至有胆小的生怕张婉莹有个什么,让她们受责罚,嘤嘤而泣。 “我没事……”张婉莹摇着手,转过头去看许苹苹。“许太太跌得重些……” 就有丫头瞪着许苹苹,报怨:“许太太该站得好些,怎么可以碰到我们世子妃。” 许苹苹撑起身,哭叫着骂道:“死蛮子!要是他推我,我怎么会跌倒?” 那少年怔怔的,脸色发青,叫嚷道:“关我什么事?我根本就没有碰到你……是,我是想推你来着,可我根本就没碰着你!”他大声叫着,却又说不出别的,只一个劲地叫:“不是我……” 可这会儿,谁还来理会他,眼见转出林中的骑队,许苹苹已经大叫起来:“快来人啊!这群蛮子推倒了世子妃,要谋害咱们大周的凤子龙孙呢!” 于清瑶掀起眉,看着许苹苹,忽然间就明白过来。这样的话,哪里是许苹苹能说得出来的?虽然许苹苹也是生性任性刁蛮,可这样的抓住道理,甚至歪曲事实,可不是她的一惯作风。 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于清瑶垂下头,退后一步,扶住张婉莹。一起看向冲过来的马队。 当先冲过来的,正是恭成王世子柴荣安。还未近前,已经跳下马来,一溜烟似地冲到张婉莹身边,“婉莹,你怎么样?哪里痛?来人啊!快去叫黄太医来快!!!” 不用柴荣安催,早有家丁骑马飞快地奔下山去。虽然现在御苑里没有什么野生的凶兽,可是来打猎,太医是必随行的。 早在柴荣安扑到面前来时,张婉莹已是笑生双颊,一脸幸福表情。扶着柴荣安的手,轻声道:“夫君,妾身没事,你看……” 她还不曾说完,柴荣安已经跳起身来,瞪着那些西域人,大声喝道:“木赤赫,你好大的威风啊!我本是一番好意,邀你与众同乐。你若心有不满,不来赴会就是。居然包藏祸心,伤我爱妻。你真是欺我大周无人吗?” 那少年被柴荣安喝问得一愣,还未及答话,那头郭可安已经大声喝道:“世子,与这群不知什么是人伦廉耻的家伙多说什么?打了再说 气得脸色发青,少年才喝了一句:“你们……”迎面已经飞来一脚,却是郭可安一脚踹来。 未及避开,少年被郭可安一脚踹翻在地。那些西域汉子又如何敢干,大声呼喝着旁人听不懂的蕃话,冲向郭可安。 他们这一动手,郭可安这头的人也不应了。尤其是这些个京中纨绔,哪个不是爱生是非的。其中就数许磊叫得最大声。只是许磊虽然顽劣,却习艺不精,才冲上去,就被一个西域人一拳打在脸上,捂着脸,许磊倒退回来,扯着脖子,大叫:“妹夫!快给我报仇……” 许苹苹之夫,一声低笑,自然是扑向那个打伤许磊的西域人,大打出手。 一时间,这山脚下的空地咕l成一团,拳脚击打皮肉之声,呼喝之声,再夹着不远处的马嘶犬吠,直如市井菜市般,热闹非常……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就是要闹大了 众女看得瞠目结舌,后知后觉地发觉原本一件小事,似乎正镰阄大了。 张婉莹抓着于清瑶的手,有些紧张,“这可怎么办?”她是惶惑不安的,只觉得因为她,引发了这场争端。说不定,还要累世子受罚。 可于清瑶却是极淡定的,瞥了眼张婉莹,她并不说话。而是默默地望向场中。 一边的许苹苹,正看着场中,拍手叫好,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兄长,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很是兴奋。 陈灵儿却是皱着眉,场中打得如何,她不关心。左看右看·终于看到柴耀安,她忙凑过去,怨道:“表哥,我好怕啊!” 可是柴耀安却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她的撒娇,只是大声喝道:“快莫要动手!有什么话都好好说。荣安,你快让人住手……” 虽然他叫得大声,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他想抓住柴荣安,可是柴荣安却一晃眼就从他身边穿了过去,他想抓都没抓到。 于清瑶扫过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林华清。只是和一直战在最前线的郭可安不同,林华清一直都是站在外围,只是偶尔会窜过去,或是一脚踹出去,或是打上两拳,踹过打完,就抽身而退。 看得眼角抽跳,于清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那明显是在捡便宜的夫君了。别人都似在拼命,热血澎湃,可林华清,怎么看,都像是在游戏,悠闲得过份。 这个时候,被请来的黄太医,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胡子都有些花白的老太医,上前来请安时还喘不均气。正要给张婉莹请脉,张婉莹却道:“先给林太太瞧瞧!林太太刚才被那人用石子砸在背后,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清瑶,你也还是把个脉看看!” “我没……”于清瑶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已经被人握住。 她眨了下眼怔怔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到她身边的林华清,嘴角忍不住上扬,“我没什么事,不过是颗石子……” 看着林华清冷沉下来的面容,她轻轻地反握了下他的手,虽然没有再劝却是无声地安抚他。却不想林华清竟是猛地抽手,身形一折,已经窜进场中。 也不知怎么做的,竟是在一群人围攻中揪出那个西域少年。 那个西域少年,也是被打得惨了,头晕眼花之际猛地被人提出包围圈,还没喘口气,就对上林华清冷凝的双眼,直觉地喝道:“你要做什么?” 林华清也不答话揪着他的衣领,挥手就打。竟是反反正正连扇了七、八记耳光,才在几个西域大汉扑向他时,闪身避开,把手中少年掼在地上看都不看地又跃回于清瑶身边。 说来繁琐,可从林华清窜入场中到他回到于清瑶身边,却连两息功夫都不到。甚至黄太医才刚刚把手指搭上张婉莹的手腕…… 看得发怔,一群人把暾光投向林华清,又是惊讶又是惶惑。 “那个,我没看错?刚才那个真是那个林家的小四?” “那个花花太岁耶!” 郭可安又是气又是笑,冲着这头直叫:“林华清,你不出风头不好受是不?!” 林华清却不回头只是握着于清瑶的手在黄太医收回手指·温言道:“没什 朱户人家第6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么大碍我帮世子妃再开两剂安胎药就好……”时,立刻出声道:“黄太医,还请你为我娘子把把脉……”又看于清瑶,柔声问:“是打在后背哪里?可还疼?有打到骨头?” 于清瑶盯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抿唇微笑。虽然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在林华清的催促一,还是伸出了手腕。 手指搭在于清瑶的腕上,黄太医合上眼,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他沉吟得太久,林华清早就急得心焦。看到他睁眼,立刻凑近,“太医,到底怎么样?” 黄太医看着林华清,笑着拱起手,“恭喜林公子了……” 林华清挑起眉,还待再问,黄太医已经笑道:“尊夫人有喜了!” 好似被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了头,林华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黄太医,你是说、说我家娘子有喜了?!” 大概像林华清这样的,黄太医见得多了,也不着恼,只是笑着又重复道:“正是,恭喜林公子了!” 林华清咧开嘴,却没有笑出声来,他转过脸,看着同样怔住的于清瑶,把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终于回过神来,于清瑶看着林华清,又惊又喜,“我竟不知道……”抬手捂住小腹,她只觉得后怕。 之前护住张婉莹,一是因为她的身份,二是因为她是个孕妇,只恐出什么意外。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有了夫君妁骨肉。如果那块石子不是打在她的背上,而是她的肚子上… 冒出一头冷汗,于清瑶紧紧抓着林华清,心里怕得要命。 “是欢喜得失了神啊!”张婉莹在旁低声笑着,看着于清瑶,似乎深有同感:“当初我也和你一样,欢喜得忘了形。就是世子····…”抬起头,望向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边事情的柴荣安,她眸中的光彩黯了几分。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这会儿于清瑶哪里有心思去听她说话。抓着林华清的手,她欢喜得有些哽咽。林华清更是环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娘子,我们先下山去,先回家去……” 他这头身形刚动,那头郭可安已经瞥见。“臭小子,不是要显摆吗?怎么就走了?” 林华清哪里还理会他,头也不回地嚷了一句:“我娘子有喜了,没时间陪你玩了!” 他这一声叫得虽然不太大声,可是郭可安却是一怔。竟是甩开对手,几下子就窜了过来。紧跟在于清瑶身边,一直用眼睛盯着于清瑶的肚子。 饶是于清瑶算是大方的女子了,可被他这样看,也觉不自在。因于清瑶的一声轻咳,郭可安也觉出不妥,忙收回目光,尴尬地挠着头发。 “几个月了?是男是女啊?” 他的问题,让林华清直掀眉毛,“你傻了!尽来问这些混话!是男是女,我这个做爹的都喜欢,要你多事!” 虽然林华清说得毫不客气,可郭可安却仍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要是女的,就嫁给我儿子做媳妇!” “呸,你媳妇都没娶,还你儿子的媳妇?!我看,你还是等着以后生了女儿做我的儿媳妇好了·……啊,清瑶,我还是喜欢你先生女儿的,不是说先开花后结果嘛!” 两个刚才还大展神勇武风的男人,隔着个于清瑶,孩子似的斗嘴,可是却又都小心翼翼地护着于清瑶。于清瑶听得好笑,心里却很是感动。 可后面看傻的人们,就没那么开心了。 柴荣安皱起眉,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叫:“华清、可安,你们两个就这么走了?事情还没有完呢?!” 没有人回头,于清瑶隐约听到柴荣安在嘀咕:“女人……真是,到底不堪造就……” 转过头,她看着林华清,林华清却是看着她,笑着眨了眨眼。突然间,她就明白过来。或许,这所谓的不堪造就,正是林华清想要人对他的评语? 心意相通,她也不再劝什么,反倒把身体倚在林华清身上,就那样任他扶着她慢慢走下了山。 下了山,两人也不多耽误,等着丫头、小厮们下山后会合在一起,就要坐车先回城。 想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草亭里有丫头快步跑过来。于清瑶记得是于清琼身边的丫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反倒郭可安,乐呵呵地告诉那丫头,“回去告诉世子妃,她要做姨娘了呢!” 那丫头怔怔地听着,转身回去时脸上还带着些懵懂之色。 于清瑶摇了摇头,心里想姐姐可未必会真的喜欢听到这个消息。 郭可安原本还要跟着回去,林华清却笑着拦下他,又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郭可安虽然还不愿意,却到底还是留了下去。 林华清也不骑马,陪着于清瑶坐了牟。 见于清瑶笑盈盈地看他,他就笑道:“我是同可安说一会儿押着那些蕃人回京,更有热闹看,要他再留会儿看热闹。” 于清瑶眨了眨眼,想想,才问道:“你们是真想把事情闹大了?” 林华清点头,也不避讳:“闹得越大越好。要不然,怎么会请这么多人来看呢?尤其,现在有平王世子看着呢,就是想把事情压下来,都压不下来了。” 这是自然,如果柴耀安不借机打击成王世子,事情反倒奇怪了。 于清瑶垂下眼帘,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微微地笑。 林华清却反倒主动地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今天许苹苹是主角。不过,她只知道世子想要教训那些蕃人使者,别的一概不知……你知道,许家的女婿也急着靠上码头呢!” 那个看起来很是朴实的男人…… 于清瑶偏着头,想想,不由苦笑。 其实,说不上是错的,是男人总想出人头地。可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呢! “夫君,那你呢?为我担上因女色误事,不堪造就的评语,值吗?”她看着林华清,嘴角似笑非笑地翘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孕事喜不自禁 “谁说是因为你的?”林华清似笑非笑地睨着于清瑶,“说好了不会对你说谎,要以诚相待的。所以,虽然另外一个答案更讨你喜欢,我还是要实话实说。” 声音稍顿,他低声道:“从古至今,有几个辅佐姓成大业的得到了好下场的?纵是太祖那样的人物,你看勋贵之家有几个仍在执掌兵权的?能像唐时圣天子一样有胸襟的帝王不多……清瑶,我不愿做什么功高震主的大功臣。宁愿做一个有缺点、有错失,却得意于君王前的宠臣。” “宠臣?名声不大好啊”于清瑶看着林华清,嘴角微微扬起,笑容越扩越大,“不过,听说宠臣得到的赏赐,通常是很多的。想来,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富贵……” 林华清闻言大笑,揽着她的肩,柔声道:“就算我做不成宠臣,也总还会做个富贵闲人,绝不会让我家娘子和孩儿过苦日子……”他的手掌下滑,落在于清瑶的小腹上,笑得很是满足。 “娘子,宝宝,我们的家终于圆满了……啊,对了,回去就给娘写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这个娘自然是在说沈秀娘。林华清对沈秀娘很是尊重,甚至每每提及,都亲切地叫娘,连岳母之类的称呼都省掉了。这让于清瑶很是欢喜,可是听到林华清这样说,她突然又觉得有些患得患失。 握住林华清的手,她有些忐忑,“适才太过匆忙,若是黄太医诊脉诊得不准怎么办?”若真是空欢喜一场…… 看于清瑶神情不振,林华清忙笑着安慰:“回去了再请大夫来看就是。”林华清握着她的手,柔声劝慰:“黄太医是老资历了,怎么会看错?再说,就算没怀上,我以后再努力些好了……” 于清瑶面上一红,嗔怪地轻拍了下林华清,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回到兰院,她还不曾吩咐人去请大夫,五儿和妞儿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锦屏紧张得不行,恨不得一双手都黏在于清瑶身上,连看她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表情。 于清瑶看得有趣,“你们都做什么?还要等大夫再看过才知道……再说了,我就是……又不是病了,怎么连走路都不能走了?” 看着一屋子人都在傻笑,就是精明的许婆子,也透出几分憨厚。她忽然心里觉得很是温馨。 想起前世,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心里无尽欢喜。可是那人却只是来看了眼,淡淡说了几句,之后就又是犬马声色,乐不思蜀,从未曾对她有过半分关心之意。甚至后来她流产了,也不过看过一眼,还是满脸的不高兴。却偏偏从没有想过要追究什么…… 手不自觉地护在小腹上。于清瑶心中恍惚:是上苍怜她,才让她如今又有了机会为人母。这次,她绝不会再让人伤害到她腹中骨肉半分…… 许是她的神情过于恍惚,许婆子凑近了,安慰道:“太太莫怕,老婆子虽然没儿没女的,可是当年也是侍候过老夫人,也见过夫人生孩子的,有老婆子照顾,包您和小少爷健健康康的……” 于清瑶醒过神来,笑睨着她道:“若是位小小姐呢” “小小姐?那更好啊先开花后结果,太太是要子孙满堂的”许婆子说着吉祥话,眼睛却瞥着林华清,小心垂下头去。 五儿看在眼里,垂下眼不说话。这时,外头传来大夫已进了二门,林华清心里发急,忙快步迎了出去。 五儿立刻凑近,低声道:“太太,现在您若生了位小少爷,那在府里的地位可就稳了。”看于清瑶抬头看她,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奴婢只是想,二太太为什么在咱们林家这么受夫人看中,还不是因为她生了孙少爷。所以太太要生孙少爷才好……” 于清瑶笑盈盈地睨着五儿,温言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生男生女,却是由不得我的……”看五儿脸色越发显得难堪,她又笑道:“难为你肯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有数……” 五儿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反是许婆子抿起唇,抽冷子瞪了眼五儿。口齿微动,也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不过半刻,院外已经传来林华清的叫声,于清瑶起身看出去,只见林华清拉着一个大夫直冲进来。那上了年纪的大夫被林华清拖得脚不着地,脸色都有些发白。林华清一松手,他人还未站稳,就已经先抱怨起来:“林公子,你这是要老夫的命啊” 林华清嘻嘻一笑,也不觉这大夫的喝斥让他丢人,仍然温言道:“大夫,还请为我娘子诊脉。” 于清瑶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唤锦屏。还未说什么,锦屏已经会意地斟了茶过来,体贴地笑道:“大夫,先喝一盏茶吧还请大夫帮我家太太好好看看……” “最好看看我们太太怀的是少爷还是小姐”五儿一句话冒出,忙捂住了嘴,缩了回去。 于清瑶微微一笑,等大夫喘均了气,才按他的示意抬起了手腕放在枕木上。 和黄太医一样,这上了年纪的大夫,也是喜欢合上眼,摇头晃脑地沉吟。看得林华清不自觉地倾近了身。 眉毛掀起又落下,他拧着眉,眯着眼,只差把脸凑到大夫脸前,似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到底代表着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古怪。看着他,于清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倒把那大夫惊醒。一睁眼,被林华清骇了一跳,他捂着胸口,有些气恼。 “林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想吓死老夫吗?真是、真是,有辱斯文……”抚着胸口,老大夫听着林华清诚心的道歉,想想,也不由笑了起来。 拱拱手,他笑道:“恭喜林公子了,尊夫人已经有喜了……不过,像林公子这样的准父亲,老夫还真没见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不由掀起了眉,看着林华清毫不避讳地扑过去抱住于清瑶,他忙转过头去,用手遮了脸,一面往外走一面道:“老夫先告辞了,诊金回头算就是……” “锦屏,快去封了诊金送送大夫……”推不开林华清,于清瑶匆匆叮嘱锦屏,又怪林华清,“夫君,你快莫要如此,叫人看了……” “随他们看去,你夫君我今天高兴!”不以为意,林华清笑得甚是开怀。竟是抱着于清瑶就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虽然平日闺房之乐远甚于此,可是当着众丫头的面,于清瑶还是不由面色泛红。再看一群丫头都扭过头去装看不到,她更觉面热。 倒是许婆子,到底是过来人,竟是拍手笑道:“看着爷和太太这么恩爱,咱们这些下人也是开心得很。说到底,家和万事兴!主子们好了,我们这些下人才能好嘛!” 林华清闻言,大乐,手一挥,直接就道:“今日高兴,通通有赏!许妈妈尤其是,赏双份……” 许婆子大喜,忙道万福。外头的小丫头、媳妇子这会儿也听到了消息,忙凑到堂前,在外大声道喜。林华清更是大乐,直嚷着叫锦屏去开钱匣。 正在说笑,院外却有人进了院,打头的,才进来就笑道:“呦,这是有什么喜事啊?我还没进院,已先听到道喜声了。不知道四爷和四太太是有了什么喜事,也得让奴婢也粘粘喜气。” 却是赵氏身边的雨霁。雨霁一向跟在赵氏身边,到各个院子传话什么的差事,一向是不会落在她身上的。这会儿突然过来,于清瑶倒有些惊讶。 推了下林华清,她笑着起身,招手道:“雨霁姑娘可是稀客,快进屋里住。” 雨霁回眸吩咐了她身后的小丫头几句,才笑着进了屋,“四爷、四太太,刚才叫了大夫?不是早上去了御苑吗?这才一回来就叫大夫,可把夫人吓着了,忙着叫奴婢过来看看……奴婢瞧来瞧去,四爷和四太太可不像是有什么不妥,反倒真的是一脸喜色。想是真的有什么喜事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想了想,她有孕的事,早晚都要告诉赵氏的。瞒是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地说了。也就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有了身孕……” 她的话音未落,原本正要坐下的雨霁已惊讶起身。“四太太有喜了?这可是大喜事!太太想来一定很是高兴。奴婢这就回去复命……四太太快莫要送,奴婢可当不起。您还是好好休养吧!奴婢可听人说,头三个月最紧要呢!” 回身拦住于清瑶,雨霁又施了一礼,才叫过小丫头,小碎步跑出院去。 “看来,晚上院里可是有得热阄了……”林华清低声笑了一声,自于清瑶身后揽住她的腰。 于清瑶想想,也只能摇头。目光一转,却看到在小丫头里站着的香坠。 满院里的下人得了赏钱,个个欢喜,香坠那张压不下忧郁的脸,也就显得格外醒目。 看率,她有身孕,也不是所有人都开心的。 于清瑶心里模糊地想着,笑着摇了摇头。 她怕什么?别说是个小小的丫头,就是再厉害的人物,也休想碰她的孩子一下…… 手下意识地滑落腹上,她挑起眉,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沉……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笑容背后的忧愁 真如林华清猜的,兰院果然是热闹起来了。雨霁去了不过大半个时辰,晴好就来了。 刚进门就先道喜。又笑道:“夫人一听说四太太有喜,极是高兴。这会儿正盯着媳妇子们开了库房,找那些个好东西,要给四太太用。不过又惦记着这头,特意打发奴婢先来问问,四太太有什么想吃的,好立刻叫小厨房做了送过来……” 晴好口齿便利,说起话来脸上带着笑,直似口角生春,比之雨霁更显可亲。照于清瑶看来,晴好比起雨霁更加能干,可是偏偏,有时候受宠并不是因为能干的。比如说雨霁,又比如说雪儿……想来,纵是精明如赵氏,心中也总有温软的角落。 “母亲恩宠,清瑶感激涕零……”低声说着,于清瑶抬起手,假意拭泪,又笑着唤晴好落座。 “难为晴好姑娘,急急忙忙来了这一趟……”她低声笑着,身子前倾,她握住晴好的手,柔声道:“还好有晴好姑娘,平日代我们这些小辈在母亲跟前侍候周全,才让我们能如此轻松、安心……” “不敢当四太太这么夸奖,都是奴婢该做的。更何况,在夫人跟前侍候的又不只我一个……”锦屏捧着茶过来,晴好忙站起身来双手相迎。 “有劳姐姐了,”她看着锦屏,温言道:“听说姐姐从前是在于家老太太跟前侍候的,想来必是能干精明的,以后还要请姐姐垂怜,多与我亲近亲近了……” 锦屏眨着眼,瞥了眼于清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哪里,妹妹要是常来我们兰院,我还求之不得呢”却未提半句她从前在于家当差的事。 于清瑶垂下眼帘,抿嘴浅笑。锦屏是个老实的,可是不笨。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她仍记挂着于家,所以也就从不提。可是她是知道的,锦屏曾偷偷打听于家的事情,很是担心田氏的身体。只是虽然知道了锦屏私下的小动作,她却从来没说。 她是喜欢身边的人对她忠诚,可是却也并不想要没有良心的人在身边。像锦屏这样的,刚刚好。 拉着晴好,闲话家常,不到两刻钟时,外头已经传来人声。 隐约听到赵氏的声音,于清瑶哪里还能坐着,忙起身往外迎去。她一起身,原本只是坐在一旁的林华清立刻闪过来,扶住她。比起坐在这头的晴好还快了一步。 晴好抬起头,看着林华清一笑,就退了开。 林华清也不理于清瑶的嗔怪,直接扶着她慢慢走出屋去。就是于清瑶想走快几步相迎,也快不起来。才沿着那青石板铺的路走了三、四步,外头赵氏等人已经走了进来。 抬头看到于清瑶,赵氏忙扬声叫起来:“快莫要乱走乱动,当心动了胎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换了四爷老四啊,你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莫伤了清瑶……” 眼看跟在赵氏身后的几个媳妇子抢着过来相扶,于清瑶忙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呢?母亲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媳妇子已经抢过来,笑着劝林华清让开:“我的四爷啊,这照顾孕妇的事儿,还是由我们这些女人做吧” 林华清扬眉,手也不撒开,沉声道:“照顾自己媳妇,还用别人照顾?你们都闪开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来……” 看林华清直着脖子,显出凶相,几个媳妇子不敢强来,只好笑着退开。 于清瑶扭头,瞥了眼林华清,暗暗好笑。 赵氏快步走过来,瞪着林华清,嗔道:“就你逞强可扶好了我的好媳妇,要是伤了她,看我不大板子打你。” “母亲放心……”林华清嘻嘻笑着,脸上露出夸张的得意之色。 “母亲,还是里面坐吧”于清瑶笑着,想要去扶赵氏,赵氏却怎么都不肯。 于清瑶也就笑笑,并不坚持。目光在赵氏脸上一扫而过,她的目光闪了下。 赵氏这会儿,脸上尽是笑容。可是脸上的妆容,却分明就是新上的。在自己家里,又是来探儿子、媳妇,哪里用得着新上妆呢? 目光落在赵氏脸上,于清瑶细看之下,便觉赵氏眼角分明有些哭过的痕迹,虽然不明显,可若是细看,却是能看出来的。 在心里想想,她便猜着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心里明白,面上却只作毫无察觉,仍是对着赵氏,一脸欢喜娇羞之态。 “也没什么好羞的生儿育女,乃是人伦大道。更何况我这个母亲又不是外人”赵氏笑问:“多久了?大夫怎么说的?” “还不足一月……”于清瑶抿起唇,倒是从心底里笑出来。 “那你可更要加倍小心才是,”赵氏低笑着,柔声道:“我们林家这一辈子嗣单薄,除了二房你二嫂所出的松哥儿,竟是再无所出。还好,现在有你……” “母亲也不要太过忧心了,三哥秋里不就是要迎嫂子进府了吗?到时候,林家可是更热闹了”于清瑶的话音方落,自己就先觉得不妥。心里知道大房那头的事儿,无意识中,竟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虽然没说什么,可却好像说大房那头不会有所出了似的。 自知失言,她忙笑着转开话题,拉着赵氏笑道:“母亲一手带大华清几兄弟,到时候媳妇有什么不懂的,还得母亲提点才是。” “那是自然,”赵氏脸上的笑不变,可是到底神情有些黯然。拍了拍于清瑶的手,她转过头叫人把带来的箱子拿上来。开了箱一一把那些东西说给于清瑶听。 不管是不是真心,可是这一箱子的东西却倒真是实实在在的。从吃的到用的,没有一样不是好东西。什么名贵的血燕,又什么人参的,光是补品,就占了半箱。 又亲手拿出一只镶着金边的漆匣,“这块玉,是当年老夫人留下来的。玉质好,又是件古物,你如今有了身孕,带在身上正好。” 于清瑶细看那用红绳坠着的玉坠。见那玉坠,乃是和田玉,却不是常见的羊脂白玉,而是块黄玉。刻的是一只瓶形,上面刻着的是祥云与蝙蝠。这却是有讲究的图案,名为流云万福,意寓如意长久,幸福延绵。而且这又是瓶形,就是平平安安的意思。 自古以来,玉就是辟邪的吉祥物件,有以玉养人之说。孕妇带着,自然更是极好的饰物。看那玉坠润泽喜人,又是这样好的意头,于清瑶也是心喜。可是却到底有些犹豫。这黄玉可不同于羊脂白玉。这黄,历朝历代,都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颜色。所以这黄玉在民间基本是没有人买卖的。她若是戴了,岂非违禁? 回眸看着林华清,她不知该不该接过。 林华清笑着捏了下于清瑶的指尖,凑上前来,见猎心喜般从匣子里拈起那块玉坠,“母亲,这玉坠好看不如就给了儿子吧” “胡闹”抬手拍着林华清的手,赵氏嗔道:“还不快放下这哪里是给你用的?要知道,这是当年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给老夫人的。若不是老夫人疼我,把这东西留给了我,按理说是该陪葬用的……清瑶,你把这玉坠带着,也算是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知道林家的老夫人,活了八十多岁才去世,风光一世。倒的确是个有福气的人。 可于清瑶却仍有些避讳:“母亲,媳妇只怕自己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媳妇福薄,这御用之物……” “怕什么?你也是侯府出身。也该知道,这年头,哪个勋贵之家,没几件御用之物呢?你带着就是,不会有人来责问你的。” 话说到这一步,于清瑶再推拒,就是失礼了。于清瑶笑着接过玉坠,在赵氏的注视下,慢慢戴上了玉坠。 “娘子戴着很好看的。”林华清笑着赞了一句,又冲着于清瑶眨了眨眼。于清瑶一笑,觉得心安了许多,也就不再纠结这玉坠的事情。 屋里正说笑着,外头又有人来,却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脚前脚后地赶了来。 来得匆忙,明氏和何氏都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进了屋就笑着道喜。只是,两个人的神情多多少少都有些异样。 “呦,这玉坠……可不是当年老夫人留下的……母亲好偏心呢当年媳妇怀孕时,可不曾给媳妇这么好的东西……”虽然极力掩饰,可何氏的声音里仍有许多酸溜溜的味道。 赵氏冷眼睨着她,淡淡道:“当年那只羊脂玉的玉脂,可是价值千两白银的,那会儿,你不是很是喜欢吗?” 何氏脸色一僵,呵呵笑了两声,就不再接话。 赵氏抬起眼,目光扫过明氏,虽然脸上仍是带着笑,可眼中却带出冷若冰霜的厌恶之色。 屋里人,哪个不是人精,那样的神情又瞒得过谁。明氏虽然不曾说话,可脸色却越发苍白,脸上现出怅然若失的茫然。 于清瑶有些看不过去。拉了明氏,特意笑道:“大嫂,上次你打发人送来的枣糕,我甚是喜欢。回头再叫人做点送来可好?” 明氏回过神,笑着应了,才要说话,却突听外面传来大声怒喝声。 骇了一跳,众人纷纷转目望过去,才知竟是勇义侯大步冲进院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京华风云起 于清瑶先还以为勇义侯是听说她有孕在身的消息才赶来的。可眼见勇义侯那般形容,虽然他人还未近前,却已先感到他那勃发的怒气。哪里还不知道他是为着今天在御苑的事才来的呢? 扭头看着林华清,她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用眼神探询着林华清的心意。林华清挑起眉,没有说话,却是冲着于清瑶微微一笑,甚至还眨了眨眼。知道林华清自有安排,于清瑶也就安心了。 那头赵氏看到勇义侯冲进院来,起先还带着笑,可是瞧见勇义侯的表情,立刻也知事情不对。虽然心知事有蹊跷,却仍是满面微笑地迎上前,笑道:“侯爷,你可也是知道喜讯了?” 勇义侯一怔,还未答话,院外已经气喘吁吁地奔进林氏兄弟。 “父亲,”林阔海跑得直喘粗气,虽然不敢伸手去拉扯勇义侯,却仍虚拦住他,劝道:“父亲,有什么事好好说,你且消消气。” 跟在林阔海身后的林若峰,却是冲着林华清,大叫道:“老四,你还不快跑” “我跑什么?”林华清掀眉,“难道我又做错了什么?”说着这样的话,林华清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看在勇义侯眼中,自然就更是一桩罪。 气得脸色发青,勇义侯指着林华清大骂:“打死你个孽子居然还不知错”大骂着,挥手就要去打林华清。 于清瑶大惊,下意识地就想护在林华清身前,只是身形才动,已被林华清紧紧揽入怀中,侧身回护。 勇义侯见状更怒,却到底不好这样直接动手。而另一头赵氏也急着叫起来:“侯爷你快悄悄气可莫要惊到了清瑶……清瑶啊,你小心些,莫动了胎气……” 听得出赵氏发颤的声音是真的透着紧张。于清瑶偷眼瞥去,看到赵氏紧张的表情,心里倒对这个嫡母生出几分好感。虽然她的紧张与关切,不是因为她,可是至少她知道,现在的赵氏,对她肚里的孩子是绝对的善意。只是这样的善意,等到日后林震昌有了子嗣之后,还会不会有,就不一定了。 摇了摇头,她甩开心头的那分古怪,抬头看向林华清。林华清瞪着她,嘴角紧紧抿着,眼中尽是责备之色。也知道林华清必是因为她刚才那无心的举动而恼了。于清瑶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讨好地笑了笑。 林华清冷眼瞥了她一眼,表情仍没有放松下来,甚至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于清瑶笑笑,手指从他的袖下勾着他的小指,默然无语。虽然她没再说一句话,可是林华清的表情却渐渐柔和下来。 小夫妻在这头眉来眼去,那头勇义侯也从赵氏口中知道了于清瑶有孕在身的消息了。虽然仍然气怒在身,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到底放柔了几分。似乎是极力压抑脾气,他望着于清瑶,温言道:“老四媳妇,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虽然之前在马场时,也曾和勇义侯有过交流,于清瑶也知道,像现在这样温和的语气,实在是很难得了。虽然她心里并不怕,可是脸上却故意露出惊惧的表情,浑似被吓坏的小媳妇般看着勇义侯。 怯声道:“父亲大人,今日媳妇也是在御苑中的……” 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言下之意,已是在暗示:你老人家是不是弄错什么事了?我们可没做错什么事儿…… 勇义侯皱起眉,瞥了于清瑶一眼,就去看林华清。显然,不是没听出来于清瑶的话外之音,可是却并不喜于清瑶这样参预到这样的外事来。 “清瑶,”赵氏皱起眉,叫了一声,招手叫着于清瑶过来,“母亲带来了不少补品,你看看,想吃些什么,我叫小厨房做给你吃。” 于清瑶迟疑,虽然不愿,却不好拒绝,只能松开林华清的手,往赵氏身边走去。 这时候,勇义侯一甩袖子,冷笑道:“跟我来” 林华清扬起眉,面上仍带着笑,丝毫不见惶惑之色。反倒是林氏兄弟有些紧张,好像生怕勇义侯突然对林华清施暴似的。而屋里的女人们,也是情绪紧张,不敢发出半声响动。相比之下,屋里表面上从容淡然的只有赵氏一个。 “好了好了,他们男人有什么事,前宅说去。清瑶,咱们这些女人,在这儿好好说说体己话。” 于清瑶笑着,可目光却是不离林华清,眼中刻意毫不掩饰担忧之色。林华清笑着瞧她,看似安抚,可于清瑶却分明看出他眼中的戏谑之意。 也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现在表露在外的情绪也不过都是给人看的罢了。 似乎是怕于清瑶太过担忧,赵氏拉住于清瑶的手,笑着低语安抚。又转头冲着何氏使眼色,分明就是要她来转移话题。 何氏平时当这样的角儿多了,可是今天却显然没什么情绪,虽然嘴上笑着,可是说话却是慢悠悠的,也没平日来得风趣。赵氏皱眉,却不好当面喝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人急匆匆自院外跑了进来。 众人转目看去,才瞧清跑进来的是什么人,林震昌已经大声叫道:“父亲,大事不好啦那木赤赫把世子告到了官家那儿了” 正在冷沉着脸的勇义侯拧起眉,瞪着林华清,却反倒没有了刚才的怒容。 “有什么话,到前宅再说。”说罢,也不看林华清,转身就先走了出去。林华清回眸冲着于清瑶一笑,跟在勇义侯身后走了出去。林氏两兄弟目光一对,也忙跟了出去。林震昌也待转身,可目光扫过屋里,脚步就是一顿。 这时候,赵氏也唤道:“震昌……”只是叫了一声,她又收声。看着林震昌,挥了挥手,没有再说话。 虽然林震昌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可于清瑶心里早存了疑,就总觉得他那一眼看的不是赵氏,而是赵氏身后的雨霁。 林家父子一离开,半院就静了许多。因为刚才勇义侯发了一通脾气,院里上上下下都没了刚才的兴奋性。就连在外面侍候的下人们,也收起了声息,连走路都要踮起了脚。 赵氏坐下身,面色阴沉,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清瑶,今日在御苑发生了什么?”抬起头,看于清瑶怯生生的表情,她便温言道:“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外头的事,本不该我们这些妇人过问。可是像这样的大事,总还是要知道一二的……往往外头的那些大事,才是真的决定一个家族命运的……” 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心中佩服赵氏的见识,可面上却仍带着些怯意,“也没什么,只是在御苑,碰到了一个西域男人,那个人……对世子妃甚是无礼……” “哪个世子妃?成王府家的?”赵氏皱着眉,虽然有些不耐,却仍听于清瑶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成王世子,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啊”沉吟片刻,赵氏忽然沉声问道:“世子真的没容那西域人分辨就动手了?”看于清瑶点头,她想了想,才又问:“华清也动手了?” “先前儿媳为了护着世子妃,被那人用石子丢中……”于清瑶垂下头,露出娇羞之色,“所以华清才打了那人两下……” 赵氏扬眉,也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好言相劝,让于清瑶早些休息,就带着人走了。她这一走,明氏和何氏自然也不会再留。明氏还好,笑着拍了拍于清瑶的手,算是安慰。何氏临走时,却是冲着于清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想是觉得林华清这次定要受到责罚了。 于清瑶却不在意,笑着送了众人离开,也不理会几个丫头担忧的神色,自去躺在床上歇着了。 虽然勇义侯大发脾气,可她却并不担心什么。林华清既然敢那样做了,自然是有办法应对的。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可不是为那些个不重要的事担心,肚子里的这个,才最重要…… 躺在床上,竟真的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她才起身,外头就传来声响,接着锦屏就撩帘而入。 “太太醒了?可饿了?想吃点什么?我给太太熬了粥,还在红泥炉上热着,现在就拿来喝吧” 锦屏不说还好,一说,于清瑶真的觉得饿了。笑着点头,她看着锦屏,倒有些奇怪。她向来不喜丫头值夜的,锦屏是知道的…… 锦屏笑着回身在外头厅上盛粥,又笑道:“四爷刚回来时,就说太太一会怕是要饿的,所以特意吩咐奴婢守着。四爷说,他今个夜里怕是回不过,叫奴婢好好照顾太太——要是太太哪里不开心了,可要我们这些丫头一齐受罚的。” 于清瑶闻言,先还发笑,转念一想,突然醒起:“四爷说了去哪儿吗?可是去了成王府?” “这个,四爷可没说……” “没说吗?”于清瑶垂下眼帘,捧着那温热的粥碗。心里却已经知道多半林华清就是去了成王府。现在,事情已经按着他们原定的计划进行了,想来以后的发展,还要好好谋划…… 抬起头,望向窗外。窗子关得好好的,可是却有芭蕉影映在窗纸上,微微晃动…… “起风了呢看来,明天是个雨天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似陷入低迷的人生 整整一夜,林华清也没有回家。第二天回来时,也已经过了午时。而在他还未曾回来之前,于清瑶已经听到了从外头传来的消息。 虽然一般来说,什么朝政变动之类的事儿,远没有家常里短的绯闻更受内宅妇人的关注。可是到底权贵之家,不得不关心那些政事。所以,虽然事情还没有闹得满京城皆知。可是各府里我多少少也都知道了些消息。 听说,昨个儿成王世子在御苑怒打了西域使者之子;听说,参与其中的还有许多勋贵人家子弟;听说,成王世子妃受了惊,回了府里足喝了五、六贴药,才总算保住了胎;听说,成王大怒,亲自持杖痛打了世子,又揩子亲自往宫中请罪;听说,昨个因为这事儿,挨打的年轻公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京里最好的外伤大夫忙得脚不粘地;听说,在朝堂之上,立证成王世子失礼邦交的人,正是平王世子……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进耳中,不过大多却都是在前面加了“听说”二字。可不是,这样、那样的消息,大半也不过都是听说来的罢了。 听到林华清回府的消息时,于清瑶正在喝银耳汤。一听到林华清才回府就被勇义侯喝令跪在前院,于清瑶不由得手上一颤,汤勺不经意间碰在碗边,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太太,要不要请夫人去前院看看?”五儿低声问着,看到站在于清瑶身前的锦屏,只是垂着眼帘,没有发出半分声音,也只得收了声。 无意识地用手中的勺子搅着银耳汤,于清瑶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吩咐道:“去,给四爷准备更换的衣服……把冬天穿的棉裤找出来……还是不要了”抬起头,她看着锦屏,沉声道:“锦屏,你的女红最好,你看看,能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把普通夹裤,在臀上加上一层棉花。” “这时候穿……”锦屏挑起眉,却没有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只是身子一福,应声而去。 五儿愣愣地站着,想了好一会儿,脸色就有些发白,“太太,您是说侯爷会打四爷?” 抬眼瞥她一眼,于清瑶笑笑,并没有说话。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望了出去,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漫不经心。 五儿虽然想问,可是看着于清瑶这样的表情,也只好把话 朱户人家第6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咽了回去。 锦屏的女红的确了得,时间还没到,已经拿着改好的棉裤进来了。于清瑶拿在手上,还未曾细看,林华清已经从前宅赶了回来。不及细问详情,于清瑶拿了棉裤递到林华清手上,“先穿上这个再说……” 林华清一怔,看着于清瑶,不由笑起来。依言进了里室换上裤子,他隔着帘子,笑道:“我还想着要赶回来给娘子通个信儿,好让娘子安了心莫为我担忧,可现在看来,娘子竟是已经心里有了分数……” 于清瑶勾起嘴角,却到底没有笑出来,“锦屏,去把点心拿过来,再给四爷也盛碗银耳汤。先填填肚子,下顿饭可还不知什么时候吃呢” 锦屏应了一声,也不出声问,直接就去厨房。五儿绞着手,一脸紧张,却不敢出声问。等到林华清出来,拿眼看她时,她更是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华清快步上前,揽住于清瑶的肩,低声道:“我知娘子已经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娘子不是那样软弱的女人。可是,清瑶,你现在不比平时……” “你不要说了,”低声打断他,于清瑶握紧了他的手,平静地看他,“我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回来华清,你有你必须去做的事,我不拦你。我只希望你记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是为了我和孩子,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省得……”林华清低声应了一声,手下滑至她的小腹上,笑道:“宝贝,和娘一起等着爹爹回来……”捏了下于清瑶的手,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倚在门前,看着林华清的背影,于清瑶抿起唇,低低地叹了一声。不去看五儿惊讶的目光,也不看刚从厨房里转出来的锦屏,她只默默地目送林华清慢慢走出了兰院。 “太太,”五儿叫了一声,很是惊惶。 于清瑶摆了摆手,没让她再说下去,“去前院盯着,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一声就是……” 五儿眨巴着眼,虽然不解,却仍快步跟了出去。锦屏捧着食盘,走近了身,小心地问道:“太太,这点心……” “你拿下去吃吧”于清瑶转了身,进了屋,又回眸看她,“我先睡一会儿,等会五儿要是回来了就叫我。” 说是要睡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于清瑶到底是难以安睡。迷迷糊糊的,脑子里有些乱。虽然已经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她到底不能真的完全淡然。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外头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声音才一入耳,于清瑶立刻起身,大声应了一声。 看清五儿灰败的脸色,她的心不由得一沉。抿了抿唇,她强作镇定,“说吧来带四爷走的人,是衙门里的差役还是宫里御林军?” 五儿“呀”地一声:“太太知道——四爷刚才同您说了?太太,这次真的是糟了四爷被那些当兵的带走时,侯爷一点都没有拦着,还一个劲地大骂四爷,又说什么他也马上换了朝服,去宫里请罪……太太,咱们林家是不是要……” 五儿的话没有说完,却是被锦屏一手捂住了嘴。五儿原本就不是特别细心的人,虽然不是笨的,可是有时候说话却是有些莽撞的。虽然这段日子改了许多,可是一着急就又忘形了。这会儿被锦屏捂住嘴,她才醒起自己失言了。 眨巴着眼,她胆怯地看着于清瑶,不敢出声,生怕于清瑶发火似的。 于清瑶却似没有看到五儿的惶惑,只是垂下眼帘默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去叫陆管事去趟华安堂,就说入夜后,请陈大夫过来一趟,要他带上堂里最好用的金创药……锦屏,一会你叫厨房里多烧几桶水备着。再叫小丫头们把藤屉子准备好了……” “太太……”五儿原本就怕,这会儿听到于清瑶的话,更是又惊又怕。反是锦屏很是镇定,平静地应了声后,就出去吩咐各个丫头做事了。 五儿想要开口问,可是看看于清瑶,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跑了出去。于清瑶也没有叫她,就那样坐在桌旁,静默无语。 “一个世家,要家破人亡,只需要一句话。可有时候,一个家族也不是那么容易毁灭的……”低声呢喃着,于清瑶抬起头,看着走进屋的锦屏,笑问:“今晚上吃什么?不要那么油腻的,就做些清淡的……嗯,昨晚的桂花蜜藕不错,再做一碟好了……” 锦屏抬起眼,看着于清瑶看似平静无波的表情,原本心里忐忑的锦屏不由得松了口气,面上神情更轻松了几分。 于清瑶也不再去床上歪着,就坐在桌边,笑着叫锦屏坐下,闲话家常,神情平静淡然,全不显半分异样之色。 天,阴沉沉的,这积了一夜一日的乌云,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沉得骇人。 黄昏时,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掉下来,打得屋顶的瓦片也钉铛作响。虽然一直在和锦屏说着话,于清瑶却不由得往外头看去。 小小院门,一直没有关上。翘首相望,雨雾朦胧中,隐约见到道人影。锦屏等人还没有瞧见,于清瑶已经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她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外头。 因于清瑶的举动,锦屏也望了出去,“啊,好像是小子……” 于清瑶蜷起手指,看着在雨中狂奔而入的小子,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 小子急匆匆地跑进院来,抹着脸上的雨水,仰头叫道:“太太,四爷、四爷回来了!” 双目微合,于清瑶轻轻吁了一声,也不等小子继续说下去,直接往外走。才走到檐下,又顿住脚步,回身叫道:“拿伞来!快,锦屏,刚才叫你们备的藤屉子呢?” 锦屏慌忙应着,反手拿了伞,于清瑶也不等人来撑伞,直接夺过伞打了,想想又叫道:“还是把蓑衣拿来……”手虽然有些发抖,却仍细细地把蓑衣披上,系好了带子,戴了斗笠,却没有穿带齿的木屐,而是穿了一双草鞋。 心里很急,脚下却仍走得很慢,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在泥地里打滑跌了跤。锦屏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又大声叫着人,不过数息,小院里已经冒出一堆人。于清瑶也不理会,单叫了五儿和妞儿,又回身喝住紧跟着她的锦屏,“你留下,把床好好铺了,多垫几床厚被子,水也备好了……” 转了身,她扶了把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身后,小子急急地跟上,小声地叫着:“太太,四爷叫小的和您说,您别着急……” 没有理会,于清瑶回眸看了一眼跟在后头抬着藤屉子的两个婆子,沉声道:“你快跑几步,先去门房里叫上几个小厮,怕是这两个婆子抬不动四爷的……” 小子应了一声,跑出两,回头来看于清瑶,又有些迟疑,“太太,您可慢着些,要是……” “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厉声喝走小子,于清瑶扶住身边的树,站下身,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夜苦雨送凄风 雨下得极大,噼哩哗啦的打得头顶的斗笠不住发颤。虽然于清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可是垂下的衣袖仍然被雨水打得湿透了。 心里惶急不安,可是脚下却走得极稳。走到二门上,守在二门的婆子缩在不远处的倒座房里,探头看到于清瑶一行人,忙撑了伞赶出来。 “四太太,下这么大的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刚才你们兰院的小厮小子才跑出去……四太太,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可得……” 不容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沉声冷喝:“开门” 雨下得太大,她的耳中只听得到哗啦啦的雨声,就连这守门的婆子的话,也只是听得隐约。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很大,连表情也阴沉得可怕。 虽然在雨声里,婆子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看到于清瑶的表情,也有些发蒙。有心再辩两句,却又忌讳着这位四太太正是大大的受宠。也只得蹭过去,开了二门。 于清瑶也不同守门的婆子多说,带了人直接转出二门,直奔前宅。 婆子在二门上怔怔了看了会儿,才突然醒起来似地转身往园中奔去。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瞧这架势,可不是小事儿。总得先去回了夫人才是…… 穿过甬道,才转出外头的照壁,就先听到吵杂之声。于清瑶捏紧了指节,快走了几步,就看到前头涌来一大群人。 虽然一群下人撑着伞,遮挡住了脸,可是于清瑶还是一眼就认出大步走在前面的人正是勇义侯。因为走得争,后头的家丁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以致勇义侯的前襟湿了一大片。在他之后,却是几个人架着什么人似的,再然后,就是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林阔海。 虽然还没看清楚,可于清瑶却突觉一阵鼻酸。顾不得都是男人,于清瑶快步上前,匆匆一礼,不待勇义侯回应,已先抢了过去。 “夫君……”低声轻唤,她看着被人架着的林华清抬起头来,眼眶立刻红了。强忍了眼泪,她回身叫人:“把那藤屉子抬过来……你们把四爷扶上藤屉子,让他趴上去就好……” 吩咐完,她回过头,对上林华清的目光,不由得哽咽了下,“夫君,我已经叫了大夫过来……”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低喃道:“你身上都湿了……”抬起手,他抹着她湿透的衣袖,怨道:“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呢?” 虽然是在抱怨,可是于清瑶却只觉满心暖意。招手唤人,看着林华清被人扶着趴在了藤屉子上,她忙接过了阿大手里的伞,俯下身为林华清遮雨。 林华清却扭头嗔她,“不要你打伞” 应了声,于清瑶也不强辩,直接把伞交给阿大,又叫小厮接了藤屉子,“小心些,莫要太颠簸了……” 抬起头,她对上勇义侯略带惊讶的目光,却没有心思去解释什么。只是催着快点回后宅去。 勇义侯停下脚步,没有跟着往后宅去,而是转了身,自往书房那头走去。 林阔海怔了怔,看看直入二门的于清瑶等人,再看看勇义侯的背影,想了想,才快步跟上勇义侯。 “父亲,四弟伤得这么重?您真不过去看看?” 勇义侯抬起手,捏揉着鼻梁,虽然神情难忍倦意,却仍寒声道:“有多重?也不过五十大板,他一个学武的人,受得起……” “打了五十大板啊?”林阔海有些惊了,“怪不得看四弟的脸色那么难看——他打出生,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啊父亲,宫里行刑的侍卫向来是不懂得留手的,只怕四弟这次真是伤得不轻要不,还是拿贴子请太医来家看看吧?” “请什么太医?你见哪家子弟因罪受刑,还要请太医来看的?何况,这次受刑的又不只他一个”勇义侯顿了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林阔海,淡淡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大了就是昨个儿,也有好几个臭小子被家中长辈打得皮开肉绽的……阔海,你可知我为什么没有亲自动手先打你四弟一顿?若是我昨个打断了他的腿,或是打得他下不了床了,那今天这顿板子他大概也就不会吃了……” 林阔海眨了眨眼,嗫嚅了半晌,才道:“父亲总是不忍的吧” 冷冷地看着林阔海,勇义侯皱起眉,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负着手慢慢走开。 林阔海挠了挠头,也知自己的回答并没有让父亲满意。虽然也觉沮丧,却还是跟了上去。 没有回头看他,勇义侯慢慢地走在前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老四媳妇是谁先来通知了她?冷静沉着,想得也算周全,倒是个经得大事的人。” “四弟妹是个能干的,人也很好……”林阔海顺着勇义侯的话,赞了一句,倒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勇义侯回眸,看他的眼神却越发深沉。 且不说林阔海的无心之语,让勇义侯对长子到底产生了怎样的想法。只说二门那头,于清瑶紧跟着藤屉子旁,在雨雾里,看着林华清好似晕过去一样伏在藤屉子上,只恨不得伸手去握着林华清的手,给他力量。 只是这样的情形,她不能不顾着自己肚里的那个,也只得慢慢跟在身后。才走到二门上,就看到撑着伞匆匆而来的晴好。 看到于清瑶一行人,晴好也吃了一惊,“四太太,这是怎么了?四爷这是……” 没有心思答她,于清瑶只是点了点头,就直接擦着晴好的身体,穿了过去。晴好抿着唇,想了想,匆匆回头叮嘱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你回去回复夫人,就说四爷受了伤回来。看起来伤得不惊……” “我去回话?”小丫头眨巴着眼,迟疑着:“晴好姐姐,那你……” “我自然是先去兰院的,总要看看四爷到底伤得如何吧!”晴好嗔怪地瞥了眼小丫头,径直转身跟上去。“四太太,你可要小心些,现在您可是双身子的人……” 听到身后的声音,于清瑶却没有回头。虽然林华清一直伏在藤屉子上,没有回头,可是于清瑶的目光却一直都没有离了他。哪怕被伞遮挡得有些看不清楚。 一路赶回兰院,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来不及顾着自己,于清瑶亲自拿了替换衣服过来,手才碰到林华清,他已经醒了过来。 看清是于清瑶,他不由皱眉,“别管我,先去换衣服……清瑶,别让我担心……” 无言哽咽,于清瑶一时还不肯松手。还是跟进来的晴好在旁劝道:“四太太,您不要让四爷担心……”她才松开手,慢慢退开,把手里的衣服交到了五儿手上。 “锦屏姐姐,先扶了四太太去换衣服吧!这里我照看着就是……” 于清瑶抬眼看了眼晴好,没有再说话,慢慢转过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华清。对上他微笑的眼眸,才转身安心离开。 转去厢房里换了衣服回来,林华清已经换了衣服,被抬到床上。早就被请过来的陈大夫正站在床前,俯下身检查林华清的伤。 “看来行刑的人,该是手下留情了的,没伤筋动骨,已经很是幸运了……”淡淡说着,陈大夫打开药箱,把手里的药瓶递给站在后面的晴好,“敷了药,就不要穿裤子了,就这么盖着被就是……这几天,都不要下床活动。还有,一会儿我开几贴药,虽然没有内伤,可受了这样的伤,少不得要发热,还是先喝几贴药来得妥当……” “是,多谢大夫了。我们四爷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还要大夫多费费心,让他才受些苦……”晴好笑着言说,可是人却没有往前凑,而是把手里的药转到了五儿手上,“先给四爷上药吧!” 五儿一愣,眨了下眼,迟疑了下才往前走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忍不住一声轻咳。五儿一慌,手里的药瓶几乎没有滚落在地。于清瑶也不看她,走上前,笑着对那陈大夫施了一礼,又坐在床沿上。 不知是疼得狠了,还是怎么的,林华清这会儿闭着眼,好似已经晕睡了过去一般。额上一层细细的冷汗,连眉毛也是皱着的。 看得心痛,于清瑶抽了帕子,先擦了擦林华清额上的汗,才向五儿伸手要过那瓶药。“你们都先下去吧!四爷这里我照顾就是。” 晴好笑着应了声,低声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想来夫人也定是着急得很了。” 五儿和锦屏,也忙跟在晴好后面出了去。就连那陈大夫也提了药箱,连走边和锦屏道:“还劳姑娘拿了纸笔,我来开了方子……” 没有去理会外间说着话的众人,于清瑶看着林华清的脸,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默不作声地去掀搭在林华清下身的被子。才掀开被,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着林华清皮开肉绽,哪怕是清洗过却仍显狰狞可怖的臀肉,她的心忍不住发颤。 转过头去,她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天色,仰起头,抹去了泪,又回过身来,俯下身去,小心地用棉棒粘着药轻轻地涂在伤处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言亦言何须理 “啊……”低声呻吟出声,林华清睁开眼,在昏然的光线下,拥着身下的锦被,有刹那的恍惚。 “清瑶……”突然惊醒般,他猛地扭头,看清伏在床边的人,才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头枕在床边,眉仍微微皱着的于清瑶,他立刻又皱起眉头。 以手撑着床板,他想要爬起身,可才动了一下,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华清……”于清瑶惊醒,握住林华清的手,她嗔道:“大夫说了,你不能起身的,这几天都要这样伏在床上睡……虽然辛苦些,可是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华清已经打断她:“大夫也说了,让你这样趴在床边睡?”林华清挑起眉,虽然形容狼狈,可是却别有一番气势,竟比平日的风流倜傥之貌更惹人眼目。 “清瑶,你是不是想让我就是晕都晕得不安心?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呢?” 明明是那样正经的表情,可是说出的却是这样婆话。于清瑶睨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是我错,你莫要生气。其实,我也不是要整夜趴在这儿的。你看,我不是叫丫头们搬了软榻过来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一边放了张软榻。林华清的面色稍霁。在于清瑶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只是这样坐在床边,不舍得离开罢了……”时,林华清的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是虽然笑着,他却仍然责备道:“下次不可这样,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和宝宝想,要是你有什么事,那我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于清瑶笑笑,也不说话,在林华清拉她时,顺势坐在床边。“想吃些什么?我叫丫头们熬了清粥,就在红泥炉上坐着,现在去盛一碗给你吃。” 林华清笑着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父亲来过吗?” 于清瑶摇头,想了想,又道:“雨一直没停,想来大概雨停了父亲和母亲就会过来看你的。”说这话时,她小心地看着林华清。 虽然在她心里,觉得林华清大概会和她一样,对勇义侯和赵氏到底会不会来探望,并没有太大的期望。可是,她仍忍不住说了听似安慰的言语。或许,是因为之前晴好又赶过来送参汤时,小心翼翼解释的样子,让她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吧? 少年时,她曾无比渴望的关爱,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期盼,可是到底一想起来,心里仍会带着淡淡的怅然。 于清瑶说话的小心翼翼,林华清却全未在意。他歪了歪头,又问:“他没说什么?” “没有……”于清瑶想想,她之前一心记挂着林华清,竟是根本就未曾给勇义侯说话的机会。 林华清低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手指却不知不觉间缠绕着于清瑶的手指。于清瑶静静地看着他的手,嘴角微微地翘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很大,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手却像武人一样粗大,和她的手纠缠在一起,一大一小,却有别样的和谐感。 “清瑶,” 在林华清的低唤声里,于清瑶低低应了声。抬起头,眸光似水,轻柔明亮,让正要说话的林华清不由得一怔,竟是忍不住撑起身,在于清瑶唇上轻轻一啄。 于清瑶抿唇笑着,并不说话,仍只是柔柔地看着他。林华清眨着眼,忽然叹息:“你再这样看我,我真是要忍不住了……清瑶,我知道让你担心了……” 于清瑶偏过头,忍住笑,“既然知道我担心,那以后这样受苦的事情能躲就躲吧”她垂下眼帘,低声道:“虽然之前就知道你怕是要受一番苦了,可是真看到,心里却难过得很……” 林华清撑起身,温柔地拭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保证下次再不会这样……这次也是实在逃不掉了不只是我,世子也是受了罚的。还有可安,虽然昨个就被郭将军打了一顿,这次却仍是一起挨了板子……或许,许多年之后,这顿板子也会成为一份功勋了呢” 于清瑶想着在大雨里,这些功勋子弟一字排开挨罚受刑的情形,不由也抿嘴笑起来。那么不可一世、霸道的人,可在宫里大概都变得孩子样听话了。 “除了打你们一通,官家还要怎么发落?”于清瑶想起那也算受了无妄之灾的西域少年,不由问道:“那西域使者可还是不肯罢休?如果他真要把这事上升到两国邦交上,那官家也要为难了。” “两国邦交上?”林华清冷笑了一声,“西域国就是再蛮横,也要想想西疆驻扎的二十万大军。虽然这些年,小冲突不断,可西域国万万不敢太过放肆的那使者也是个乖觉的,虽然告了御状,却只说少年争锋,皆是年轻气盛罢了。所以才会起了这样说来可笑的冲突。官家说了,这次只是略施薄惩,若是下次再惹出这样的事,定不轻饶……” 他缓了缓,才笑道:“官家一直对太祖皇帝很是敬仰。虽然现在听从众臣的主意和西域友好邦交,可心里其实甚是不喜西域国。这回世子对西域使者大打出手,其实倒暗合了官家的心意,又怎么会真的重责世子呢不过,这一盘棋,最重要的后手,还在后面……” 许是难得和人说得这样透彻,林华清剑眉飞扬,神采奕奕,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好似轻了许多。于清瑶默默地听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华清的脸,笑容也一直没有收敛过半分…… 天亮时,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打发了五儿过去宣华院,请个罪,就不去请安了。五儿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赵氏终于珊珊来迟。 坐在林华清的床边,无声地流泪,又劝:“华清,你现在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可改改你这脾气吧就是不为你自己,总也要想想清瑶和她肚里的孩子。母亲也不求你博个功名,为林家光宗耀祖,可也不能这样混混沌沌地过一生吧?” 这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温善,纵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听得于清瑶和林华清两夫妻一直抹泪,林华清甚至还哑着嗓子一再保证。可等赵氏一走,两人却不由相视而笑。 “母亲的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我这脾气是该好好改改……”林华清笑着,眼神却说不出的讥诮。 于清瑶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自转去厨房,虽然用不着她亲自熬药,可于清瑶总觉得还是要亲自炖些补汤给林华清喝。汤料才放进锅里,就听到吵杂之声。探头出去看,才知道竟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赶在一处来探望。 昨个夜里,林阔海曾来看过一回,那时他只是站在床前看着林华清唏嘘不已。倒是没和于清瑶说什么,可于清瑶却总觉得大哥有些什么话想说却又有所顾忌而没有说出来。 二房的人平日里看来最是热情,可是到了这时候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不像大房,明氏虽然没过来,却仍打发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就是现在,也是两手空空。 何氏向来是个嘴快的,进了屋,劝了林华清几句,就笑着问道:“我可是听说了,昨个受罚的功勋子弟可是趴了整整一排,到最后更是个个都抬着出的宫……” “这是谁传的瞎话?我和世子还有可安,可是抬头挺胸自己走出来的……”林华清掀起眉,似乎很是在意。 被他瞥了一眼,于清瑶就垂下头去抿嘴笑。他是不是英雄,又如何?在她眼里,林华清就是林华清,不管是腹黑多谋也好,还是风流成性、戏谑无赖也罢,都仍是她的夫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华清倒是把那天在御苑还有宫里的事儿大讲特讲了一遍,听得众人直眨眼,或叹息或感慨,倒很是热闹了一番。 直闹到快响午时,人才散了。原本于清瑶还要客气留人吃午饭的,大房两夫妻却怎么都不肯,二房何氏就是想留下也不好开这个口了。 送走兄嫂,于清瑶才返回房里,还不曾和林华清说话,外头就传来妞儿有些惊讶的声音:“大爷?还请大爷稍候,奴婢去通报……” 目光相对,两人皆露出惊讶之色。林阔海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落了什么东西…… 匆匆转出去,迎了林阔海。于清瑶原本还陪着笑想要说话,却不想林阔海竟是尴尬地看着她,迟疑着道:“弟妹,可能让我和四弟单独说上几句?” 心中奇怪,于清瑶却不曾多问,笑着施了一礼,托词去厨房里看着火,就转了出去。 虽然是避了出去,可是她人却没有进厨房。反是叫妞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院里,仰头看天。 雨过天晴,今天的天特别的蓝,这样仰头看着,格外的高,幽远而迷人,听说,大海就是这样深邃而神秘…… 慢慢合上眼,她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是房里的声音却仍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承究竟意味着什么 “四弟,”林阔海低声唤了一声,神情有些局促,甚至还带着些许不安。“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又有什么话是不当说、不能说的呢?” 看着林阔海微微地笑,林华清现在也没了刚才的浮夸,眼神格外的真挚。“虽然这几年,大哥不像小时候那样同我亲近,可是我心里却还是如从前一样,最最敬服大哥的。” 林阔海默然,看着林华清的眼神很是激动。“华清,大哥这几年的确是忽略了你……是忽略了很多事……”无限感慨,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 深深吸了口气,林阔海才沉声道:“昨晚,父亲同我说了些话……当时我没有想明白,可是过后,我想,父亲那时候分明就是对我很是失望——华清,我想,父亲可能想要你继承勇义侯之位呢” 林华清扬起眉,还未说话,林阔海已经扬手道:“你莫要误会四弟,我不是来质问你什么,也不是来报怨的……其实,我来,是想同你说——勇义侯这个位子,应该由你来继承的” “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长子,合该继承爵位。更何况,整个林家,只有大哥你最为宽厚仁善,当得起勇义侯之名。除了你,又有谁有资格来继承爵位呢?大哥,”他涩声道:“你相信我,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破坏你的大事” “我自然是信你的……”林阔海急忙摆手,又扶住想要撑起身的林华清。 “四弟,你莫要激动。你我兄弟一场,有今生没来世。我又怎么会不信你呢?你也该信大哥,我来同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存心要试探你什么……”苦笑着,林华清幽幽道:“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继承爵位,传承林家家声……” 说到这里,林阔海有些哽咽。林华清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可是却只能故作不知,沉声道:“大哥又来混说,就算是父亲说了什么过份的话,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大哥何必放在心上呢?” “不是父亲,不是他……是……”抿着嘴,林阔海强笑道:“这些年,大哥越来越觉得在家里很不快活……整日困在这大宅里,反倒不如乡野村夫,来得逍遥快活。你大嫂,这些年也过得很累。所以,我想带着你大嫂去乡下农庄里住,也过些平淡的日子……” “大哥这想法倒和我一样了那不如什么时候,咱们两兄弟就一起去乡下避暑好了……只是,大哥莫要再说什么不想继承爵位的话了。父亲和母亲听到,必会不快的而且,大哥,林家少不了你……”声音稍顿,他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想想,要是二哥成了勇义侯,咱们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垂下眼帘,林阔海果然细想了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着头,失笑出声。 “二弟他做不来的,四弟,我是认真的。我看父亲对你近来所作所为很是赞赏,甚至比之对三弟还要有信心……之前,我一直以为父亲说不定会把爵位传给三弟呢” 他拍着林华清的肩膀,温言道:“其实交到你手上,我也更放心。三弟太过莽撞了,我只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就势抓住他的手腕,林华清沉声道:“大哥,你这些年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处置府中大小事务。林家大大小小的事,你都一清二楚。就这么突然要放弃,你真的就放心?不只是三哥让你不放心,这爵位交到谁手上,你都不会放心的……” “由不得我……”林阔海一缩手,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站起身,他背对着林华清,沉声道:“四弟,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你只要记着,不管什么时候,大哥总是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就是……” “大哥”看着林阔海的背影,林华清叫了一声:“大哥也要记住,不管怎样,我总是支持大哥的。” 林阔海的背有些僵直,却始终都没有回头。静默片刻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去。 林华清合上眼,听到外面传来于清瑶的声音:“大哥,这就回去吗?不如留下来吃饭,我炖了汤……” 外头的声音渐低,林阔海答了什么,林华清没有听清。他垂下头,无力地枕在床上,心里升起一丝无力感。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去,涩声道:“娘子,我很难受呢?” “是身上难受还是心难受?”低声问着,于清瑶走到床边,看着林华清,温言道:“夫君,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如果大哥他真的不愿,就算是你再支持他,不也是……”声音稍顿,她迟疑着问道:“之前你同我说的,可曾反悔?” 虽然她问得含糊,可是林华清却立刻明白了,“不曾反悔爵位什么的,我无意亦无心。可是,娘子,我不大甘心呢明明大哥其实是想继承爵位的,可是却因为……那样的事,而放弃了。就像大哥说的,由不得他呢” 顿了顿,他突然又激动起来:“传承到底是什么?难道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就算是传承了?除了血脉,该传承的难道不是还有很多……”声音哽住,他无法再说下去。 于清瑶偏了偏头,忽然幽幽道:“你不觉得现在官家就和大哥一样吗?虽然他是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可是现在却因为没有子嗣而要在族侄中另选子嗣……日后,大哥也会和官家一样,左右为难,不知该选谁呢” “的确是很像呢”林华清苦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或许我不该想那么多,亦不该去勉强,一切都该顺其自然……只是,现在皇嗣之事可不能顺其自然了……” 看着林华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似的,于清瑶也就不再说什么。转出去,盛了汤进来,亲自喂林华清吃了饭。 饭才吃完,阿大就来了。请了安,他偷眼看着于清瑶,并没有回事。于清瑶正待避开,林华清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有什么好避的?若我有什么事还必须要瞒着你的,怎么还能说是夫妻呢?” 阿大也是乖觉,一听林华清说这话,就忙上前道:“回爷,是成王府那头传来了消息。听说成王爷因为御苑的事儿大发雷霆,不顾世子还在病里,就把世子轰出了王府。现在,世子和世子妃都搬离了王府,就住在功德坊的别宅里。” 迟疑了下,他又道:“爷,这回世子和王爷闹翻了,又被官家责罚,满京城里都在说世子爷这回是再也翻不了身了呢” “嗯,我知道了……”林华清淡淡应了一声,挥手让阿大退了出去。 阿大一出去,林华清原本板起的脸上就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容。捏着于清瑶的手,他大笑道:“真是大妙这次的打总算是没有拍挨……” “你小心些,莫要牵扯到伤口。”低声嗔怪,于清瑶的心思却没在阿大报来的消息上。 现在,对她而言,什么皇嗣之事,全比不上林华清和她肚里的孩子。 林华清咧着嘴笑,想了想,仍是忍不住乐:“别人只以为成王爷和世子闹翻,是对世子大大的不利。可是却没人去想,皇上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子嗣。是,王爷和世子父子情深,固然是人伦大道。可是皇上想要立嗣,又怎么会想立一个心里只有亲生父亲的子嗣呢?心中只挂着生父,纵是继承了大统,可日后怕也只把皇上视为伯父,说不定还想着把生父迁入宗庙也奉为先皇呢只要想到这些,皇上又如何能甘心?所以这立嗣之事,才一拖再拖……” 于清瑶睨着他,笑道:“亏得咱们林公子神机妙算,想到官家有此心结。这才巧设妙计,让成王与世子先行闹翻。这样一来,官家反倒会对世子留了心——是吧?” 林华清仰头一笑,虽然不曾邀功,可神情间却颇有“正是如此”之意。 看着他的表情,于清瑶不由抿唇微笑。她很是喜欢看林华清这样得意的神情呢 事实上,林华清果然有值得得意的本事。成王世子才被轰出恭成王府不到两日,成王就上书中宫,直斥世子不忠不孝,忤逆君父,实是大不道之举。求官家贬了其世子之位,另立成王的庶子为嗣。 奉本送入中宫,皇上却没有半分反应。直到成王再次上本后,才轻描淡写地批示:不过小孩之争,兄又何必挂在心上。朕倒觉得,年轻人,有些血气也是件好事…… 这看似不过是家常闲话般的批示,虽然隐秘,可是到最后,却还是辗转传到林华清耳中。 听到这一番话的那一夜,林华清喜不自禁。拥着于清瑶,他一直低声呢喃:“娘子,这一年来,我做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呢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风风光光地离开这栋宅子……” 他的声音很低,于清瑶把头枕在他的胸前,隐约觉得肩上有些许湿意。想要安慰,最后她却只作不知,只笑着搂住林华清的腰,“我知道夫君一定会办到的……我等着,你带我还有孩子一起离开这栋宅子……” 从此,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第一百四十章 任他风疾枝叶乱 好似拉开了一场大幕。戏台上,各色的角儿粉墨登场,在台上全神演绎,精采纷呈,高嘲迭起……可那拉开幕布的人,却早已退入幕后,隐匿入黑暗之中…… 满京里,谣言四起,乱成一团时,林华清正在兰院中养伤。 其实,不过五、六日,他已能下床,不用人扶着,已能在院中走动。满了半个月,浑似没有受过伤般,整日里只和于清瑶说说笑笑,逗着她开心,又嚷着要下厨亲自做出好东西给于清瑶补补。要不是于清瑶拦着,怕是真要钻进厨房里了。 这些日子来,阿大每天都会来报告外头的消息。 什么成王世子听到成王上书之事,大发雷霆,跑回王府和王爷大吵了一架,又拿那庶出小弟出气,把个才几岁的孩子摔了好大的跟头。 又说恭成王世子不顾病体,拉着几个还能走得动的勋贵子弟,叫了艺伎,跑到古吹台上赏景听曲儿。惹得一票言官上书官家,直指恭成王世子不堪造就,实在有失皇家体统。 还有什么,皇上下了旨意,责备世子不知节制,虽少年荒唐,可是过了就要造成大错云云…… 现在满京城,都在说恭成王世子既失父心又失君心,别说问鼎九五至尊之位,怕是连以后继承王位都要困难了。 都说现在皇上对从未犯过错,又能当朝直指成王世子的平王世子很是满意。可能过了年之后就会册封平王世子为皇嗣…… 阿大带回的消息杂七杂八的,一半是听来的谣言,一半大概也是夹杂了他自己的看法。虽然都 朱户人家第6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说得清楚明白,可林华清却始终都是笑盈盈地听着,不曾有半分异样。 虽然他从未对于清瑶讲过,可是于清瑶知道,虽然表面上,林华清一直困在家中养病,从未曾出门半步,可是暗地里,他从未与成王世子那边断了联系。 林华清才能坐起身,就已经开始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于清瑶也不凑前去看,只是笑盈盈地在旁看着。过后帮忙整理时,却总是发现林华清写的那些东西常常少上一二张。起先她还不在意。后来才发觉并不是院里的小丫头们随意拿去了…… 夜里,无由地惊醒,她听着院中那轻微的声响,心中惊疑不定。那声音,分明就是衣袂破风之声——院外有人 坐起身,她正待披衣而起,身旁林华清却突然侧过身,一把搂住了她。身子一僵,于清瑶缓过神来,对上林华清微笑的眼眸,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那个人?”她还记得那个黑衣人冷漠的双眼。一想起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把身子缩进林华清怀里,再也不想起身去看个究竟。 在那之后,林华清的书房里,仍然有字画偶尔丢失不见,可于清瑶却已经心里有了分数,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这事。 一晃眼,时间已到了九月底。于清瑶已经怀孕近两个月,虽然还未显怀,却已经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夜里还好,早上只要醒来,还未用过早饭,就已经开始干呕不止。有时候吐得肚子里空空了,还要吐出一滩清水…… 怜她辛苦,赵氏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累。偶尔,还会带着大房、二房的妯娌进来探她。只是,于清瑶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何氏牙尖嘴利,泛起酸来说些惹厌的酸话倒也罢了。于清瑶最不喜的,却是赵氏拿着她做例子,当着她的面敲打明氏。每每看到明氏隐忍的表情,于清瑶都觉得心里很是不自在,倒好像出声挖苦明氏的是她一样。 十月中旬,就是林震昌迎亲之时。林震昌之前一直住在前宅里,现在娶了亲自然就要搬回后宅来住了。 定的园子,离兰院不远,那院子原本种着半园的菊花,是为菊苑。可赵氏嫌意头不好,硬叫人把菊花通通铲断,改种了月季花。又改名为新园。原本,新园里重新修茸不说,还要把园子再往外扩扩,好迎新人的。可是那园子的后期还没盖好,就知道于清瑶有了身孕。 赵氏虽然暗里常使手段,对两个庶子根本就不是如外表般那样关心亲近,可是这些明面上的事却做得很是大度。才知道于清瑶有孕在身,就立刻令那些工人停了还未完成的工程。那未完的回廊,甚至还未上琉璃瓦。 于清瑶倒是打从心里很是感激赵氏。家有孕妇,不宜动土的风俗,自古就有,可赵氏作为嫡母,肯这样做,却也少见。难怪外头都说赵氏是个最最宽厚仁善的。这样的名声,的确也是不容易得来的。不管背后如何,表面上总还是付出许多的…… 只是,这样的感慨不过数日,她才升起的那分好感就被打得烟消云散。 那天,她原本没有想到赵氏会同她说这些的,甚至还笑着留赵氏用餐,“母亲,今个儿有人送了几尾鲜鱼过来。虽然不及中秋时的螃蟹鲜,可味道也是极好的。不如母亲也留下来……母亲是有什么事想要同我讲?” 虽然是在问赵氏,可是她的目光扫过一旁嘴角扬起的何氏,再看一直默然的明氏,就知道必定是有些什么事的了。 赵氏轻咳一声,温言道:“论理说,这样的话本不该我来说的。可是我瞧亲家母近来身子不好,甚至连过来探望你都不成,所以也只好由我这个做婆婆的来提醒你了……” 被赵氏这样直接提及,于清瑶脸上也有些难看。 知道她有身孕,田氏不曾来探望,她不意外。那次在于家,她几乎是和田氏撕破了脸的。不过连三哥夫妇也是断了音讯,不理不问的,倒让她颇有几分意外。前两月,还一直和林华清献着殷勤,可现在……想是也觉得成王世子倒台了,又要转去巴结平王府那头了。 家人不把她当作家人,她不在意,也不在乎。可是被赵氏这样一说,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于清瑶抿唇笑着,亲热地看着赵氏,柔声道:“自清瑶进门,母亲一直待清瑶如同女儿一般,在清瑶心里,母亲和我母亲根本就没什么分别的。” 赵氏笑了笑,温言道:“我也是女人,也是从做人媳妇过来的……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我说的事,一定会让你心里不自在。可是从古自今,事情就是这样过来的——说来说去,我们女人所图的,也不过是夫君的尊重与爱惜。现在痛上一时,总比让外头的那些个狐……那些个不正经的人带坏了爷们来得好……” 虽然赵氏还没有把话说完,可是于清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亲是说,让我帮夫君纳一房妾室?” 这世上的事何其荒唐?她腹里怀着的是丈夫的骨肉,整日里辛苦难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肝胆都要吐了出来。可是却还要因着她不能服侍丈夫了,要为他另纳一个女人在身边…… 于清瑶勾起嘴角,微微笑着,可是眼中的神情却让赵氏不由得扬起眉来。 耐着性子,赵氏温言道:“我也知道你们新婚燕尔,这样让你隐忍,着实是难过。可是清瑶啊,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我、你母亲,甚至是我们的婆婆、母亲,也都是经历了这些的……照我说,你也不用立刻为华清纳妾,只要挑了丫头,开了脸,叫他收入房中,也就是了。至于由通房丫头变成妾,就要看她们的造化,是不是肚子争气了” “通房丫头?”于清瑶笑着,低声问:“母亲看,是该在府里找一个?还是在外头新买回来呢?” 虽然觉得于清瑶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温驯,可是赵氏仍然道:“依我看,府外头的那些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要不得。还是在府里找一个,也不在别处找,就在你院里找就是。知根知底的,又是你使唤惯的,就是成了通房丫头也是好掌握的……” 转过目光,赵氏看向外头。于清瑶也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想是之前赵氏就打算好了要说这些话,所以晴好和雨霁早就笑着拉了几个丫头出去。这会儿丫头们在外头院里远远地说笑着,想来根本听不到屋里她们的对话。 “五儿跟在老四身边最久,年纪也不小了,论理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那个锦屏性子却最是温和,又是你家的旧人,想来对你更尊重,也更容易掌控,不如,就选她好了……” 于清瑶有些惊讶,她先行还以为赵氏会借机安插进她的人。可是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议五儿和锦屏。五儿还好,总是林家的老人,也对赵氏敬畏有加,可锦屏…… 看着赵氏,她偏了头,无声地笑了笑,这才幽幽道:“母亲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我着想,清瑶心里很是感动……” “我也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正理。可是,我的心容不得我答应呢”她顿了下,看着掀起眉,略有怒容的赵氏,沉声问道:“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心甘情愿,就为父亲纳了妾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前人的规矩 于清瑶问得太过大胆,赵氏一听,就沉下脸来,“清瑶,这样的话也是你问的?” 于清瑶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赵氏的喝问,而是转过头,看着明氏和何氏,低声问:“大嫂和二嫂呢?可是心甘情愿为大哥、二哥纳的妾,收的丫头?是不是直至今日,心中仍是一想起来就心里发堵呢?” 明氏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去。何氏却是哼了一声,“四弟妹,你这是要找茬吗?咱们陪着母亲过来,可是好心为你着想的……你母亲家都没人来提醒你如何为人妇了母亲好心帮你,你还要这样胡闹妄为,岂不是要伤了母亲的心?” 于清瑶闻言,只是吃吃地笑。没有立刻说话,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妾所出,是丫头生的女儿……” 她这话才一出口,赵氏就变了脸色。这样的事,谁都知道,可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却到底不美。别说于清瑶的颜面,就是林家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虽然于清瑶早前嫁进来时,还顶着个候门之女的头衔,可是到底是庶出女。林家四个儿子,娶的哪个不是嫡女?就算是何氏,是世家旁枝落魄之家,可是却一样是嫡女。 “清瑶,你要知道自爱。”沉声喝着,赵氏不掩怒容。 于清瑶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只是低声道:“从前,或许我有以此为耻,可是现在我却不觉有任何羞耻。我的亲娘给了我生命,哪怕她的身份低微,可是仍然是我的亲娘。而且,她为什么会成了别人的妾?也无非就是因为她是个丫头,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主子一句话,就让她成了通房丫头,又成了妾嘛” “母亲,”她抬起头看着赵氏,“我不想让五儿或是锦屏,成为我亲娘那样的女人,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人”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的孝道在哪儿呢?居然这样妄自非议长辈”赵氏厉喝了一声,指着于清瑶责备道:“你母亲养你育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清瑶,我一直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缓了缓,她又道:“我不是要你强迫丫头,你纵是心善,可又怎知那些丫头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从小小的丫头,成为姨娘,那可是一步登天。这样麻雀变凤凰的机会,有多少人是早就盼着的呢就好比四儿……” 看着于清瑶,赵氏淡淡地笑道:“那时候,你才入门。四儿太过心急,惹得你不高兴了。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曾说过你半句,一力维护你。可是现在,你难道要挺着大肚子去照顾华清?且不说别人,就连你姐姐——平王世子妃,还不照样在有孕时把身边的丫头给了世子做通房丫头?你啊,不要那么倔,做人要精明些,知道什么时候该舍弃……” “舍弃?舍弃什么?舍弃原则?舍弃尊严?传诵身边的忠心丫头?舍弃与夫君曾有的誓约?”站起身,于清瑶倨傲地仰着头,看着赵氏。毫无避让之意。 “无论是哪一种舍弃,都让我身心俱痛,肝肠寸断……亲手把两个原本与我亲近的人推上背叛我的道路,再痛苦一生,委屈一生,这种傻事,我不做” 她把最后三个字说得极重, 在不知不觉中拨高。听得赵氏又惊又怒,再也维持不了和善的表象。 “清瑶,你怎么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为妇之道,最忌嫉妒,你这是有违妇德,犯了七出之律啊” “妒妇又如何?这个世上哪个女人不嫉妒?又有哪个妻子是心甘情愿给丈夫纳妾的?” 于清瑶挑起眉,这段日子刻意压下的狂狷之态又现,全无半分赵氏印象中的温婉。 “规矩算什么?也不过是人定的既然有人定出了规矩,那就一定会有人反这不合理的规矩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母亲,你不必再拿那些规矩来压我。华清不是守规矩的人,我——也不是” 看着赵氏瞪大了眼,一脸震惊,于清瑶却仍没有收声。而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赵氏道:“母亲,我不会给华清纳妾,也不会让他收哪个丫头做通房。不只是现在,就是这一世都不会” 扬眉浅笑,她的声音低了些,似乎是同赵氏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若有一日,华清想要另二个女人了,我与他合离,成全他就是……” “你、你……简直是荒谬”赵氏大喝,气得脸涨得通红。扶着扶椅,她指着于清瑶,恨声道:“我也不同你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还说什么一世?你那么想合离吗?也不看看林家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自说自画吗?”深吸了一口气,她冷笑道:“清瑶,你要是真要闹得凶了,纵是合离不得,休了你总是可以的” 于清瑶挑起眉,看着赵氏,虽然听得出赵氏是真怒了,却仍是不退让半步。只是沉声道:“纵是被休,也不让步” “好,好个烈性女子……你是想好了要和我拧着,与我作对了——是吧?”赵氏气得直拍桌子,声音也高了起来。 外头的丫头们回头看过来,却不敢进来。何氏忙走到赵氏身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嗔怪着于清瑶:“四弟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母亲?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明氏却是走到于清瑶身边,压低了声音:“清瑶,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你何必在这个时候这样强项?不如,先服个软,过后再说好了……” “我一生服软的时候太多,早就发过誓,绝不会再那样过……”于清瑶摇头冷笑,上前一步,盯着赵氏的眼睛,沉声道:“我绝不容许林华清纳妾收通房丫头” 似乎是被于清瑶的话震住,赵氏的目光一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就在这个时候,门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谁说我要纳妾了?” 屋中众女一怔,纷纷转头看去。于清瑶的目光一转开,赵氏就瞬了下眼,似乎如梦初醒般转头看了出去。 于清瑶在小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房来,先是笑着向赵氏行了一礼,才道:“母亲,可是清瑶顶撞了您?您莫要生气,她有孕在身,近来脾气都不好……也难怪,她为了我们林家,才吃了这样的辛苦,儿子每每看到,总是心疼不已。母亲也是过来人,还请担待一二。” 赵氏皱眉,“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为难清瑶呢?只是刚才……”声音稍顿,她偏了下头,似乎要仔细想过,才道:“我也是一心为你们好,不过清瑶态度太坚决了。你……还是劝劝她吧” 虽然仍是如此说,可是她的态度却分明软化了许多,再无之前的强硬之态。 林华清不由回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于清瑶,就笑道:“母亲,清瑶所说的就是儿子想要说的儿子虽然生性风流,可是那是在未成亲之前的事。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儿子都已经见识过了,也厌倦了。现在只想陪着妻儿,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什么妾室、通房丫头之类的,儿子从未想过……” 伸手拉住于清瑶的手,林华清看着赵氏,沉声道:“儿子这一生,能有清瑶为妻,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女人,纵是国色天香,美貌胜过清瑶十倍,或是温婉可人,胜过清瑶许多,与儿子来说,都不过是些红fen骷髅,不足挂心……” “什么骷髅?你这孩子——真是……”摇着头,赵氏恼道:“怪不得说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两个都这样荒唐……罢了罢了,我这好人倒让你们说得好似恶人了我也懒得再理会你们……还忤在那儿做什么?咱们不留在这儿讨人嫌” 赵氏站起身,也不看于清瑶,直接就往外走去。 何氏没想到赵氏居然说了这么几话就退了,忙快步追出去。 明氏却是脚步稍顿,看着于清瑶,微微一笑,这才跟了出去。 没有出去相送,于清瑶甩开林华清的手,笑盈盈地道:“真是对不住,挡了夫君的好事呢” “什么好事?我哪儿有什么好事?”林华清忙撇清,笑嘻嘻地环住于清瑶,赔笑道:“我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这世上哪里还有美貌胜过我娘子十倍,温婉可人胜过我娘子许多的人呢?若是有,一定是女鬼做出来哄骗人的……” 再也忍不住,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也做不出生气的模样了,笑着用手指戳了下林华清,“你啊,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 抿起嘴角,她迟疑了片刻才道:“夫君,刚才我是彻底得罪了母亲,只怕她恼了,以后会对付我呢” “不用担心,你现在肚子里可是有护身符的” 林华清一笑,轻轻抚着于清瑶仍显平坦的小腹,笑道:“虽然母亲的手段一定高明,可是她再多手段,也绝不会加害林家的骨血。她可以让我或二哥成为最没用的软骨头,可是却绝不会害死我们……” 于清瑶看着林华清,没有说话,却无声地握住林华清的手,对他温柔地笑。 迎着她的目光,林华清也微笑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两人却早已明了对方的心意。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奴为妾各怀情衷 于清瑶这头刚顶撞了赵氏,闹翻了脸,不过一个时辰,整个林家就已经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说二房何氏等着看热闹,就是整个林家,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热闹。 虽然四太太怀着林家的骨血,可是得罪了当家的夫人,就是怀着身孕,也要有她受的了。可是奇怪的,一连等了两天,赵氏竟没半分追究的意思,而四房那头,也是静悄悄的,根本没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好像之前众人听到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似的。这样隔山观景看了几天风声,见一直没有消息,林家上下也就消了看热闹的心,反倒因为此事高看了四房一眼。 不是不知道林家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热闹,可是于清瑶根本就没那心思去理会。想看热闹,也要她肯演给他们看才成。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思去管那些事。单只是妊娠反应,就已经让她没有那个心思去想别的了。 虽然借了林华清的光,兰院里各种补品多得很。可是,她却实在是没那个口福。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吃东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任务。哪怕她再不想吃东西,吐到看到食物就生腻烦,却仍要强迫自己吃下去。 看于清瑶吐成这个样子,林华清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每每亲自端了碗,坐在床边,哄着于清瑶多吃两口。就是于清瑶酸气上涌,突然呕吐,吐了他一身,他也全不在意。反倒笑着道:“等咱们宝贝女儿长大了,一定要告诉她,她爹爹我,也是吃了辛苦的……当然,比不得娘亲这般辛苦。娘子,要是孩子不孝顺你,我一定狠狠打她……” 怕于清瑶心里有负担,林华清说起孩子,从来都是说女儿,宝贝女儿,却从来不说儿子。于清瑶会意在心,听着他的话,觉得格外的甜蜜。 虽然常常吐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却仍强迫自己每天都要在园里走动走动。尤其是阳光甚好的黄昏时分,她喜欢绕着小湖走上一圈。 锦屏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垂着头,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于清瑶虽然看在眼中,却并不追问。其实,她心里是知道锦屏的心事到底是什么的。虽然那天几个丫头并没有听到她和赵氏的话,可是这几天,早有消息传到丫头们的耳中。 这几天,不只是锦屏这样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五儿也是这样,总带着几分阴郁之色。她心里也暗自猜测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只作不知她们有心事,连问都不问。其实,她一直在等,等着两个丫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从重生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发过誓,再不会像前世一样任人摆布。她的身边,自然也留不了有外心的人。 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她笑着指点湖畔风景,又笑道:“可惜你们四爷走不了太远,要不然这样多转转,看看风景,岂不美哉?” 已近九月下旬,湖畔树木,有些叶子已泛了金边,又有几株晚桂未凋,香气缭绕…… “太太,”锦屏没有心思看风景,终于耐不住性子,叫了一声。看于清瑶回眸看她,眼神甚是温和,她的胆子就又壮了几分,“太太,奴婢有些话想要同太太说。” 于清瑶笑起来,“有话就说好了,我什么时候禁止你们说话了?” 锦屏迟疑了下,跟近了一步,才道:“那日夫人来,奴婢虽然没有听到什么,可是这几日却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事情……” 看着于清瑶笑着点头,坐在石头上,锦屏也顺势跟了过去。在于清瑶笑着拍了拍旁边的石头时,迟疑了下,才坐下去。 “奴婢也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可是放在奴婢心里,实在是憋得慌。所以还请太太听奴婢一言。奴婢,不想做四爷的通房丫头” “哦,”于清瑶淡淡应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的,让锦屏心里没个着落。 “太太,奴婢从小就跟着老太太,虽然有着老太太的庇护,对府里那些隐在暗处的事,少有接触。可是,有些事,也是看过、听过的。奴婢是丫头,可能一辈子都是贱籍了。我也不敢奢望能像柳絮和雪儿一样,有朝一日脱了籍嫁人。只想着能这样在太太跟前侍候一辈子,不愁吃穿,不用担心被什么人算计,也算够了……” 于清瑶看着锦屏,抿唇浅笑,“说得这么可怜巴巴的,好像有谁要算计你了似的……”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那次如果不是太太,奴婢早不知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方了。现在,奴婢只求能有个安身之地,也就是了……” 于清瑶笑着拍了拍锦屏的肩,柔声道:“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总会保你周全。我也不要你侍候一辈子,就算我再坏心肠,也万万不会坏了你的姻缘……” 锦屏面上一热,却仍是怯怯地摇头,“奴婢不离开太太,奴婢……怕……” 看着锦屏,于清瑶挑起眉,没有再说什么。锦屏不同于柳絮,一向有主见。也不同于雪儿,活泼开朗,向往着美好的未来。自幼生在于家,她从未见识过外头的世界,怕,也是难免的。 摇了摇头,于清瑶没有再劝。且不管锦屏现在是怎么想的,人的想法,一时一个想法,说不定日后,锦屏还会急着嫁人的呢 把话说开了,锦屏的心情大好,绕回兰院时,脸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 回了兰院,于清瑶又开始恶心,好一阵吐,人也倦了,倚在床上,也不要人侍候,逐散了丫头,又告诉她们不要去书房惊动林华清,自己就先睡了。 迷迷糊糊的,有了些倦意,却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先是有人走进来,似乎是放下水壶还是什么的。接着就又有人走进来,叫了声:“锦屏姐姐……” 是五儿。锦屏回身,“嘘”的一声。 “太太该是睡了的吧?”五儿低声说着,人已经走进内室,张望起来。后面是锦屏在抱怨:“你莫要乱闯,仔细惊了太太……” 五儿“嗯”了声,拉着锦屏,“姐姐,我有事同你说。你和我说说,刚才太太和你说什么了……” 锦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莫要在这里说话,出去再说。” 听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出去了,于清瑶就睁开了眼。虽然没有起身,可是她却不由得凝神细听外头的声响。 两个丫头并没有离得太远,想是以为于清瑶睡着了,书房又离得远些,她们压低了声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太太说,只要有她一日,就会护我周全……”锦屏低声说着,声音里透着欢喜。 五儿却是惊问:“怎么会呢?不是说太太根本就容不得四爷纳妾吗?难道太太反悔了,还是因为你是从于家来的……” “嘘,”锦屏轻拍着五儿,怨道:“你小点声,谁说我要做姨娘或是通房丫头了?我和太太说了,要做一辈子丫头的” “做一辈子丫头?姐姐莫不是疯了?做一辈子丫头有什么好的?”五儿冷笑道:“咱们做丫头的,无非就是两条出路。一条是拉出去配了小厮,另一条就是顺了主子的意,做了姨娘,日后生个一男半女,也终身有靠……像柳絮和雪儿那样的,脱了籍嫁个好人家的,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 喘了口气,五儿的声音里透出些许哭音:“我也不敢求能像柳絮和雪儿那样,可却也不想像四儿那样,嫁个老丑的男人。”顿了顿,她又道:“我寻思着,太太那样打发了四儿,也是四儿太过嚣张,惹怒了太太。要是我一直好好用心侍候着太太,或许总有一天,太太觉得我好,说不定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锦屏已经低声打断她:“你快断了那个心思吧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在她身边几个月还没看清楚吗?从前在于家,我只当太太是个性子温婉的,可是现在却知道太太的性子甚是刚烈。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又岂会容得了想要攀扯上爷的女人呢?你忘了,她们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太太当着夫人的面就立誓说这一世都不会让四爷纳妾,若要纳妾,除非休了她吗?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可见太太是认真的,你要是再不知好歹,硬要往前冲,只怕比那个什么四儿还要惨上三分……” 被锦屏一说,五儿也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若不能如此,那我大概也就只能被拉出去配个小厮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那样嫁个奴才,生一窝子奴才……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五儿哭着,忽然又扯住锦屏,低声问道:“我要是对太太一直忠心耿耿的,太太会不会也对我像对雪儿、柳絮一样,也让我脱了籍,帮我找户好人家,叫我做个正经太太呢?” “这……这,你叫我如何说?”锦屏失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太是个心善的,若你忠心,太太定不会亏待你,可是像雪儿和柳絮,总是要有那般的造化吧?” 她才说完这句话,就忽然听到正房里传出一声轻咳。听到这一声轻咳,两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大变,惶惑至极……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与仆,缘深缘浅 听到那一声轻咳,五儿和锦屏几乎吓飞了魂。 紧张地看着锦屏,五儿推攘着她,自己却不敢往房里走。锦屏又惧又气,瞪了五儿一眼,才快步转进房里。一进门,就低声叫道:“太太醒了?” 于清瑶靠着床,笑盈盈地看着锦屏,淡淡道:“你刚才在外头和谁说话呀?” 锦屏张开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讪讪地笑着。外头的五儿,自然是不敢再躲,畏畏缩缩地走进房来,垂着头,怯声道:“回太太,是奴婢在和锦屏姐姐开玩笑。” 挑起眉,于清瑶接过锦屏递到手的温水,漱了漱口,又净了手,这才抬起头来看五儿。 “开玩笑啊?”她笑了一声,温言道:“我一向以为脾气躁的人,定然是性格耿直的,可是现在看,却不一定如此啊” 五儿身子一哆嗦,忙近前几步,矮身跪下,“太太,奴婢知错了奴婢刚才不是和锦屏姐姐开玩笑……奴婢知道,我不该起了痴心妄想的念头。” 于清瑶垂下眼帘,看着五儿,想了想,又笑了。“我记得四儿那个时候,很是强项。别说认错,甚至是拧着脖子,和我对视……想不到,你们一同长大,处事倒是完全不一样。” 听到于清瑶提及四儿,五儿自然是知道刚才她在外面和锦屏说的话,于清瑶都听在了耳中。咬着嘴唇,她越想越怕,泪水不知不觉间,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于清瑶皱起眉,“我还没喝斥你什么呢?怎么就先哭了?难道我这个主子就这么吓人?” 五儿哽咽着,怯声道:“太太一向心善,可是……”她不是没看到太太是怎么对付人的。虽然太太从不像别的主子一样又打又骂,可是却比那些会打会骂的主子更让她害怕。 于清瑶睨着五儿,倒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五儿也和四儿一样,敢当着她的话顶撞她,全不知错,她自有雷霆手段对付。可是现在她才问了一句,五儿就痛哭流涕,倒让她有些难为。 她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虽然不会留有异心的人在身边,可是却也没有到因为丫头一点点的小心思,就硬下心肠狠心相待的地步。 看着五儿,她细细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不错,五儿是有麻雀变凤凰的心思,可是同四儿那样一心认定了林华清是喜欢她的又不一样。也不过,是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五儿,”她唤了一声,声音虽然不高,却自有凌厉之意:“锦屏刚才同我说了,说这几天你们听到些闲言闲语,很是苦恼。今天,我就当着你们的面,把那天夫人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不错,夫人是同我说,想让四爷收你们两个的其中一个……”看着五儿眨巴的眼睛,于清瑶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提议,夫人才一说,我就拒绝了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再说一遍当时对夫人讲的话。要想你们四爷纳妾或是收房,除非他与我和离宁被休弃,我也绝不会让第二个女人进门……这样的话,我敢当着夫人的面讲,就一定做得到” “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妒妇或是悍妇,我于清瑶认定的事,今生不会为任何人退让”缓了缓,她又道:“我不喜欢做那样面慈心恶,当面笑语、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也不想博什么仁善美名,却暗地里做些龌龊的丑事……所以,当着你们的面,我直接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做四爷的通房或是小妾。若是有那样的心思,趁早收了。我只当没听到那些痴心妄想的话……” 盯着五儿,她又道:“要是不肯听我的话,表面应承了老老实实地做事,却在背后耍手段,做些让我恶心的事,那就休怪我这个主子狠心了……主与仆,缘深缘浅,都在你们一念之间。” 语气平和,可越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越是令人胆颤。 不只五儿满面惊惶,就连锦屏也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我今天这番话,不只是对你们说的。你们可以把这样的话同那些小丫头说清楚了。我我身边,只留忠心的人。若是尽了心,出过力的,我自然不会亏待。虽然未必会如雪儿、柳絮一样有那样好的出路,可也万万不会勉强哪个,委屈了哪个。可要是哪个伤了我的心,那她就不只是要流泪了……” “奴、奴婢知道了……”五儿临出去的时候,腿一直在打颤。过后,果然是收敛了心思,再不敢有所怠慢。 虽然这一番话,于清瑶没有同林华清说过。可是不知道林华清怎么着,竟是知道了。夜里揽着于清瑶,他低笑道:“我家娘子越来越有威势,看来有一天,就是母亲也要被你压下去的。” 于清瑶皱眉,想想,对压倒赵氏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她真有那个心,只要稍稍运用下异能,就可让赵氏在她面前软下来。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纵是全世界都臣服于她,到底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更何况,她要人臣服于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及我看帐本,数钱来得开怀……”想想因为怀了身孕,林华清不许她看翻看帐本的事,于清瑶有些难过。忍不住捏着林华清的手臂,没事找事:“云记的那些手段,你可莫要在我这院子里使,要是叫我知道了,定不饶你……” “冤枉我怎么敢呢?明明就是那些小丫头说话太大声了……”林华清叫屈,还待再说,侧过头看,才知于清瑶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于清瑶嘴角的那抹笑,林华清也不由笑了起来。撑起身,他在于清瑶的脸上轻轻一吻,又细心地拉了拉被子,这才翻身倒在床上。 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板,他把手放在胸口,交握在一起,无趣地摆弄着。 “娘子……”低声唤了一声,他忙捂住嘴,好像很后悔似地睨着于清瑶,生怕把她吵醒。见于清瑶半晌没有动静,他才安下心来。 倒回枕头上,他闭上眼,可是却仍然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仍然睡不着,再翻身,还是睡不着…… “嗯……”身边低声的呢喃,让林华清停住动作,不敢再乱动半分,生怕惊动了于清瑶。就只能那样定定地看着头顶床板上描绘的云纹…… “一朵云,两朵云……”无声地在心里数着,直到眼皮发沉,合上眼去…… 不知是不是于清瑶的那一番话起了效,兰院上上下下,倒是格外的尽心尽力。许婆子当着于清瑶的面,讨好地赞她“这一招敲山震虎做得好”。 于清瑶抿唇笑笑,只淡淡笑问:“哪个是虎呢?” 一句话让许婆子的笑容苦涩起来。也知道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她讪讪地打着自己的脸,赔笑道:“都是老婆子说错了话这张老嘴啊” 看着许婆子这样做贱自己,于清瑶皱起眉来。却没有说话。 虽然她不喜许婆子这样的行事,甚至有时候替许婆子悲哀。可是,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不仅仅只是她院里的一个婆子,甚至外头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想来有些剥了那身官皮,也和许婆子没什么区别。 没两日,张庄的农庄里就送了秋货过来。虽然夏天时,庄上有送瓜果菜蔬过来,可是逢秋了,送来的东西比夏时更多数倍。 新鲜的桔,肥美的鱼,老玉米,山芋头,红薯什么的,直装了两大车。虽然不过是些便宜的东西,可是从自己庄上出产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而随着这些秋货,一直进京的,却还有一个人。 于大力把东西交割了,又把帐本交了,才同于清瑶提起陆家的也跟了来。 “那婆娘闹得太凶了……”摸着脑袋,于大力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清瑶想想,倒也不怪于大力。说起来,把陆家的留在庄上,不过是恼她多事,总是想要生事。可认真说起来,让人家夫妻、母女分隔两地,到底不美。 “罢了,既然来了,就留在府里好了。”于清瑶摸着手中那沉甸甸的穗子,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对别的,倒更不在意。 “今年庄上的收成这么好,全赖你父子出力。庄上能有你们坐镇,我也放心不少……对了,左右也是来了,就在府里多住上几日,我打发陆富贵陪你到处玩玩。想来,也快有小半年没回京了。” 她本是好意,却不想于大力竟是猛摇头,“庄上事多,奴才可不能在京里快活,让老爹在庄上忙……小姐,我爹说了,这收了稻子,还要再种冬麦呢还有,我爹特意留了五亩地,专门种上菜,什么大白菜、黄心菜、萝卜……都种上些。等打了霜,这菜采下来,味道才叫一个好。而且又方便当作秋菜存储,到时候好叫小姐和小主子,冬日里也能吃上新鲜秋菜……”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个婆子一台戏 于大力是个实心眼儿,说起话来也是实在,于清瑶听得抿唇直乐,倒也不再留他。除了打赏外,又唤了锦屏过来,在库房里捡了两匹结实的棉布,拿回去给于家一家五口做衣裳。不是舍不得好料子,只是乡下穿衣,还是这棉布的最为实在。 临走,又亲自送出了门。于大力夹着布,一个劲地作揖,说当不起于清瑶送。于清瑶只笑说也想出去走走。 这头才说,就听到有人嘀咕:“不过送趟东西,就又吃又拿的,脸上也不臊得慌……” 于清瑶皱起眉,不用去看,也听出来这说话的是什么人。原以为庄上几月的冷落,陆家的该是长了些记性。可是现在看来,还是一样的糊涂。 于大力脸上一红,横眼瞪过去,可是当着于清瑶的面却又不好喝斥陆家的,只能憋着一肚子气转了出去。 陆家的看得大乐,自觉挫败了于大力,很是出了口怨气,“臭小子,让你母亲老子都欺负我……” 她脸上的笑还没有收起,就听到有人喝斥她:“碧桃,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闺名,际家的不由一愣。扭头看去,却见一个扁着嘴,面目刻薄的老妇,叉着手瞪她。 陆家的掀起眉,才要喝骂,却又觉那老妇甚是面善。眯 朱户人家第66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眼细瞅,她不由“唉呦”了一声:“这不是许妈妈吗?敢情是替老太太来看我们太太来着?真是失礼了……” 陪着笑,她忙着叫人,“你们这些死丫头,都是干什么吃的?来了客儿,也不知端茶送水……” 她才从庄上回来,进了兰院,和自家闺女连诉苦都还没诉完,哪知兰院中人事变动。 眼瞅着陆家的呼来唤去,真把自己当成管事妈妈了。于清瑶收回目送于大力的目光,看看另一头脸色难看的许婆子,不由抿唇浅笑。 无意插手。虽然陆家的难缠,可许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痴长的年岁,绝不是白长的。两个女人,自去争斗,只要不因这争锋损了她这个主子的利益,也随得她们斗去。说不得,她们这样斗,于她反倒是有好处呢 跟在于清瑶身边也有几月了,锦屏自然看得出于清瑶是报着看热闹的心理。 当下也不出声。五儿看看锦屏,也闭口不言。而妞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似地叫道:“呦,陆妈妈,你什么时候成了管事婆子,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陆家的吃这么一问,脸上有些挂不住。偷眼看于清瑶只是微笑,并没有说话。胆子就壮了几分,“你这样的小丫头知道些什么……扯我干什么?”她拨拉着香坠一直拉她的手,得意地仰头,“这院里没个管事妈妈,你们这些小丫头还不得翻上天去了啊” “可不是吗?”许婆子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在陆家的以为她是赞成自己的话,陪笑相看时,幽幽地道:“我这个管事妈妈教导无方,倒叫你看笑话了” 陆家的一怔,还没回过味儿来,许婆子已经冷笑道:“香坠,我往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今天竟这么没规矩?陆家的虽是你母亲,可是在主子面前,娘是娘,姑娘是姑娘,都是主子的奴婢,主子给你月例钱,可不是让你在这儿认亲的” 最后一声,许婆子的声音拔得极高,很是尖利。香坠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怯生生地应道:“奴婢知错了。”虽然是在认错,可是目光却是不自觉地往陆家的飘了飘 。 陆家的瞥见,哪里还忍得住,“许妈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香坠可一向侍候主子侍候得周到。太太喜欢得很呢你怎么随随便便地就……” 眨巴下眼,她终于明白过来,“许妈妈,你现在侍候太太了?是老太太打发你来的?”陆家的也是精在表面,虽然看起来灵,可其实并不是真的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当着于清瑶的面,就表现出这些最让主子厌烦的特质来。 许婆子眯眼看着陆家的,冷幽幽地道:“我自侍候太太,和于家的老太太有什么相干?”竟是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直接把自己和田氏的主仆情义撇得一干二净。 于清瑶在旁听到,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锦屏。见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嘴角就扬得更高。 也不理会那头许婆子和陆家的争锋,她笑着招呼几个丫头,“妞儿去瞧瞧,陆管事可是安排人手把那些东西都运进来了?锦屏,你去库房里挑上几只好看的篮子,一会先捡着好的的往宣华院送些,再大房、二房、三房那里也要送的……啊,对了,说是那鱼还是活的,用大木桶装来的。一会儿叫人把院里蓄雨水的大缸都添满了,把那鱼先养着。待吃时,再杀,才是新鲜……” 她这头,一招呼,原本还聚在一起看热闹的小丫头们立刻应声,跟着大丫头们,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了,甚至两个粗使婆子也忙着去清洗那大水缸。 陆家的看得愣了愣,眼见自家女儿也甩下她,跟着锦屏往库房那头跑去。更觉好似孤立无援。 许婆子冷眼睨着她,沉声道:“碧桃,你刚从庄上回来,就先歇上两天吧这会儿咱们院里也是忙,等我闲下来了,再给你安排差事。”说罢,也不理会陆家的,快步跟上于清瑶献殷勤去了。 陆家的气得头晕,可是听着许婆子那意思,这分明就是真的成了这院里的管事妈妈。想想以后要在许婆子手下当差,她又气又恨,可是又怕当真得罪了许婆子,没个好果子吃。当下竟是连骂都不敢骂了。瞥着一肚子怨气,站在院里,呆了好一会儿,眼见众人忙来忙去,经过她身边竟是没一个和她说句话的,也自觉无趣。抹身就退了出去。 在房里,从敞开的门正能看到陆家的看似寂落的背影。于清瑶微微一笑,看着许婆子,笑道:“妈妈可是利齿,把陆妈妈说得全无招架之力呢” 许婆子陪着笑,恭声道:“老婆子不过是看她太过无礼。哪儿有主子在跟前,她一个媳妇子居然敢随意插嘴的道理呢?”顿了顿,她又道:“还请太太恕老奴刚才一时嘴快,说自己是院里的管事妈妈了……” 说着话,她偷眼看着于清瑶,想从于清瑶的表情里看出她的心思。可偏偏于清瑶却仍是微微笑着,竟是没有半分异样。 “无妨,不过是无心之言,难道我是那么小家子气的吗?” 许婆子应声陪笑,可是心里却并不自在。她原本以为于清瑶会顺势把这个差事正式给了她呢虽然她现在在院里做的也是同样的差事,可是没有那个名份,到底不好。平时还好,要真有些事,她只怕自己使唤不到那些小丫头。更何况,就是现在,她也没法子使唤几个大丫头啊 心里不快,可是面上却是不显。在外头传来喧哗人声时,仍露出一派尽职尽责的模样,抢着道:“送东西进来的怕都是些小厮,老奴这就出去看着,仔细那些小丫头不知道规矩,叫人看了笑话……” 于清瑶笑笑,没有作声。只见许婆子出去,大声喝令小丫头们回避,尤其是大声叫着香坠:“香坠,说几次了,知不知道点规矩……” 弯起眉,她笑着回头,看着这会儿站在她身后的五儿,问道:“你说,这院里会安静几天?” 五儿怔了怔,想想,才小心翼翼地道:“陆妈妈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有许妈妈压着,少说也要半个月闹不起来吧?” 拿着睨着五儿,于清瑶笑道:“说话那么小心翼翼做什么?我倒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性子……我看,不用半个月,不出五天,这院里就又要热闹了你不信?我可与你打赌。” 五儿眨巴着眼,不敢应声。于清瑶笑笑,也不勉强她。自己坐着,想想,就又笑起来。 就像于清瑶说的,兰院里没有安静几日,就又闹了起来。 陆家的,起先也是敬畏着许婆子,第二日就带了东西来探许婆子。两人关起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到陆家的走时,对许婆子恭敬到极点。就是平日在于清瑶面前,还不知深浅地仗着侍候过老太太,拿个乔。可是当着比她还老资格的许婆子,却是不敢了。 在外宅边的大杂院里住着,陆家的一心等着许婆子给她安排差事。可是一连等了几天,却不见许婆子发话让她进内宅。 原本心就焦了,又赶上香坠请了假回去看她,说着说着话,才从香坠那儿知道许婆子根本就不曾正式当上管事妈妈。 这下子,陆家的可是火的。也不管有没有得令进园子,自己个儿跑到了兰院,扯着许婆子大吵大闹。可巧于清瑶刚刚吐过一通,心里正烦躁。听到外头这样的闹,立刻大发脾气。 陆家的跪在于清瑶面前,又哭又嚎,只说许婆子哄骗她,又坏了太太的名声云云。倒是许婆子,二话不说,直接认错,又说不该收了陆家的送的那么几双鞋面,又有些土产,是她一时糊涂了。两相比较,倒是许婆子果然是知道了于清瑶的脾气些…… 于清瑶听得厌烦,也懒得理会各人的证词,索性一人地“二十板”,各罚了一个月的月例了事。 虽然没有重罚,可是两个婆子经此一役,却是彻底结下了仇。三不五时的,必有纠葛,让兰院平添许多吵杂之声……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心撞见隐晦事 林震昌的婚礼,定在十月十五日。巧合的,雪儿的婚礼也是这个日子。虽然依着本心,于清瑶更愿意去参加雪儿的婚礼,可是有些礼数,到底不能不遵循。 婚礼前几日,去为雪儿添嫁时,于清瑶隐隐有些抱怨,却不想,一向有些任性的雪儿反倒劝慰于清瑶。 倒让她有些小小的惊讶,忍不住赞柳絮,“可是你这个嫂子近来费心了,竟让雪儿变得这么懂事。” “我家雪儿原本就懂事,哪里用我教呢?”柳絮低笑,做嫂子的全力维护小姑子。 雪儿不免有些得意,冲着于清瑶掀眉,又笑道:“姐姐,我三朝回门时,你可一定要回来要不然,我可不依……” 听着雪儿熟悉的撒娇,于清瑶反倒笑得更开怀。自然一叠声地应承下。 她喜欢陆家温馨的氛围,不论是于家还是林家,都没有这样的氛围。因为这儿,她格外地想着娘亲。只可惜,洛阳那边的书信还没有传来。 之前,因着林华清受罚之事,一直没有写信给娘。待林华清好了些,她又害喜害得厉害,还是这几日才得了空写了封信交给林华清找人送了去。也不知娘亲知道她有身孕的消息,会有多开心…… 离着婚礼还有五天时,河东道上朱家的人已经进了京。因路途遥远,林震昌没有亲自去迎亲,而是由朱家的亲长送亲入京。 朱家虽然地处边陲,可是也是大族。进得京来,并没有住在林家安排的别院中,而是住进了一早买下的大宅里。 新婚之前,未婚男女不方便见面,去朱家大宅探望的是大房两夫妇。嫡长子、嫡长媳,未来的勇义侯,倒不算失礼。 明氏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可是回来后却仍当着赵氏的面,称赞那位朱家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又说朱小姐一看就是个在家受宠的,一脸富贵之相。 听得赵氏满心欢喜,大觉自己果然没有为儿子定错了这门亲事。甚至不顾众人都在,直接训导林震昌,日后一定要好好善待新妇云云。 赵氏平日里虽然看似最宠的是林华清,可是实际上最疼的还是林震昌。可此时训导,竟是格外的严厉。林震昌垂着头,诺诺应是,可是抬起头来,目光却扫过在赵氏身后的雨霁。 虽然把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中,可是于清瑶却只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别管是真情还是又一场麻雀变凤凰的闹剧,都与她没什么干系。可是,不曾想,她不想理人家的闲事,却偏偏要让她听到人家的秘密。 只是这次,听到的却不只是她一个人。下午明氏来兰院探她。临走时,于清瑶也想出去散散步,也就亲自去送明氏。可是巧得很,才拐出兰院的小径,就看有人往新苑去了。虽只是瞥见一角裙摆,可是上午才在宣华院中见着,两人自然识得出那是谁。 明氏面上有些尴尬,看于清瑶视若未睹,她才略有些自在起来。默默走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那朱家的千金,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呢” 虽只是淡淡一句,于清瑶却听明白了。 所谓知书达理,不代表就是个软弱的。一个大家小姐,若真是撞上丈夫与丫头之间的私会。若是个性子绵软的,哪怕是新婚,大概也就认了。可要是…… “大嫂,你看,枫叶都红了呢”笑着指着湖畔红艳的枫叶,于清瑶没有顺着明氏的话说下去。 明氏转目看着于清瑶,忽然就笑了,“四弟妹是个聪明的。” “我哪里聪明?”于清瑶低笑,“我看,这家里,数二嫂最是聪明……” “浮于外表的精明,算不得聪明……”明氏缓了缓,才道:“听说,连父亲也很是赞赏四弟妹呢” “父亲?”这回于清瑶真是惊讶了,“大嫂从哪里听来的?也不知是谁以讹传讹,大嫂又来哄我开心。” 明氏笑睨着于清瑶,并没有答她,只是柔声道:“虽然从未说过,但我很感激四弟妹的。” 于清瑶听琴音,知雅意,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是明氏没有明知,她自然也就傻傻地笑着装不知。 明氏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道:“二弟妹心里很是嫉妒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心头一跳,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却不曾发作出来。 送了明氏,在园中转了一圈,于清瑶就往回走。她是掐算着时间,想着林震昌就算是和雨霁在新苑中私会,这会儿也该走了才是。可是不曾想才走到门边,就远远地看到雨霁从新苑那头疾奔而来。 已经撞上,目光相对,于清瑶就算是想装作没看到,也不成了。还好今天跟在她身边的是锦屏,若是换成了五儿,就是不挖苦几句,大概也要冷笑几声了。 “雨霁姑娘,”于清瑶笑着,看着雨霁惊慌的表情,就笑着提示道:“可是母亲打发你来再看看三弟的新房里缺了什么东西?母亲真是太紧张三弟了,不过这多看几次也好,总要做到尽善尽美才好……” 有了于清瑶的提词,雨霁忙笑着应是,倒好似自己真的是奉了赵氏的命令来看新房布置的。 于清瑶微笑着,目光却早将雨霁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虽然看似周身整齐,可雨霁的头发却有些凌乱,想是身上没带着梳子,只是随手理了理,并没有重梳过的。 虽然看在眼中,于清瑶却并不揭穿,只是笑着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她这头返身要进兰院的门,却突听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声:“雨霁,你落下了汗巾……” 听得清清楚楚,于清瑶却只作没有听到。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她可以感觉出雨霁正看着她,那目光想是极为紧张,她甚至能想象中雨霁是何等惊惶之色。可是于清瑶脚下却连半分都没有停顿,直接就迈进了兰院,甚至还笑着吩咐锦屏关门…… 门关上的刹那,于清瑶分明听到雨霁轻吁了一声。轻快的脚步声,很快就去得远了,隐约的,传来她的抱怨声:“你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锦屏面颊微红,饶是一向性子温和,却仍是啐了一声:“呸……真是不知羞” 于清瑶转目看她,嘴角抿起,露出一抹笑来。那汗巾自然是系在腰上的汗巾了,这解了汗巾,那裙子可就…… 想着那事儿,她也不由面上微热。锦屏是未出闺的姑娘家,自然是又羞又臊。而她,却是忽然想起来,自她有了身孕之后,林华清就一直没粘她的身。正值年轻,也不知他…… 虽然久经人事,可是这样一想,她还是有些羞怯,或许,晚上该…… 轻咳一声,她侧过脸,借以掩饰那微红的面色。 进了兰院,觉得很是清静,她倒有些奇怪了,“看来今天陆家的倒没有来和许妈妈吵啊我还当她要闹上许久呢” 迎出来的五儿笑着应道:“回太太,香坠今个儿又请了假,回去陪着她老娘了。” 妞儿嘀咕:“她这假可是请得够勤了。” 五儿想想,猜道:“可能是被她老娘吵得凶了,所以这才回去劝她吧” 于清瑶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了丫头们的话,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转目看向书房,她又问道:“四爷可回来了?说是去探世子爷,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才是。” “四爷刚打发人回来说了,说今个晚上要回来得晚,请太太先睡。”五儿说完,不知怎么的,又加了一句:“奴婢听说最近世子爷可是闹得很凶,甚至常常带了一群纨绔子弟去烟花之地,小子说,前儿个还在那和谁打了起来似的……” 于清瑶闻言,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五儿,“你和小子近来很好嘛?” 五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奴婢只是听他闲说起……奴婢,太太,您总要约束着四爷,若不然,外头那些烟花女子……” “五儿”骤然拔高了声音,于清瑶冷冷地睨着五儿,“可是我那日说的话不够清楚?” 有些慌了神,五儿忙否认,“太太,奴婢可再没那样的心思。奴婢也不过是为着太太着想,才说这些话的。” 瞥着五儿,于清瑶在心里细想。倒有些相信五儿并不是刻意有所提示。垂下眼帘,她睨着五儿,淡淡道:“你若一心为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可五儿,有些事,不是你该说该做的,你要记得分寸。” 五儿垂下头,似乎有些委屈,却仍是低低应了。 正在说话间,却突听得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刚才锦屏不过是随手带上了门,并没有上栓。这会儿,却是一推就开。 香坠慌里慌张地跑进门来,带上门,转了身才发现院里站着于清瑶等人。似乎是吓了一跳,她忙矮身施礼,“奴婢见过太太……” “怎么慌里慌张的?后面有人在追你?”于清瑶还没有问,妞儿已经笑着问起来。妞儿乡野出身,虽然刚到于清瑶身边,似乎有些拘束,可现在却是放开了,言笑不忌。 香坠有些发慌,垂了头,讪讪地道:“刚才、刚才奴婢依稀看到雨霁姐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冲冠一怒为檀郎 她只说了这一句,于清瑶就截断她,“知道了,下去吧” 香坠如蒙大赦,忙退了下去。 五儿和妞儿却是满脸好奇,颇有想问问锦屏到底雨霁是怎么着了。可看看于清瑶的神情,却又闭上了嘴。 把几个丫头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于清瑶暗暗摇头。她屋里的丫头也不知怎么的,竟个个都这样好事,还好锦屏是个稳重的,想来也不会把刚才撞见的事说出去。 夜里,林华清果然是回来得很晚。于清瑶只作不知,故意装作熟睡。林华清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俯在于清瑶上身,静静地凝视着她,又细心地为她掖好了被子。 于清瑶心中生出甜蜜之意,身子一翻,她合身投入林华清怀里。 “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也这样想我?”林华清低笑着,轻轻吻着她的头发。 林华清的气息带着夜的微凉,却没有酒气,也没有想象中的胭脂香…… 是先洗过了? 那念头在心底一闪而逝,于清瑶立刻抛开那一丝古怪的想法。低声呢喃:“不管是梦里还是醒着,都在想你……” 她抬起头,一双眸子清亮似星,“夫君,你可曾如我般,日日夜夜都挂着我?” 林华清失笑,轻轻点了下于清瑶的鼻尖,“怎么今夜竟这样痴缠?” 抿唇浅笑,于清瑶把头轻轻在他怀里蹭弄,却不说话。可这番神态,却小女儿情态十足,已把她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可不知林华清今夜是怎么的,竟然不解风情至极,不仅没有顺势而上,反而摸了摸于清瑶的头,笑着低声道:“睡吧” 眨了眨眼,于清瑶有些失望。莫名的,心里涌上小小的不安,“华清,”她低声唤着,并没有如林华清说的一样翻身睡去。而是抬起头,凑近林华清,轻轻地吻在他的嘴角。 轻轻一吻,带着小心的试探与讨好之意,让林华清不由失笑。 于清瑶目光微瞬,却没有放弃,而是轻轻地吮着他的嘴角,一下轻,一下重,温热地唇,轻啄着他的…… 林华清的呼吸,有些粗重起来。 于清瑶把手抵在他胸口上,指尖一点点探入他的衣襟,感受着他火热的肌肤,发出低哑的轻唤:“华清……” “清瑶……”林华清回应着她,舌尖纠缠,让彼此的体温更为火热。 四肢纠缠,于清瑶感受到他膨胀的欲?望,不由得低声喘息。她的低呻,让林华清更为疯狂…… 可是,就在他已褪去她的衣衫,情炽欲热时,他去突然抽身离开。喘息着,他轻轻拍着同样微喘的于清瑶,哑着嗓子道:“娘子,夜深了,先睡吧” 明明还听到他的喉结在难耐地滚动,可是林华清却在下一秒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于清瑶。 于清瑶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为什么已经做到这儿了,林华清却突然抽身而去? 难道?是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他已经在外头……不是,明明,她感觉到他的欲?望——他也想要她的…… 脑子有些发胀,于清瑶没办法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扳过林华清的身子问个清楚明白,她却又觉得很是难堪。只好就这样闷在肚子里,拉拢了凌乱的衣襟,侧过身去…… 这一夜,睡得很不好。于清瑶忍不住胡思乱想。待到天明时,仍是忍不住哈欠连天。可偏偏林华清却神清气爽,全看不出半分失眠的样子。 虽然待她一如往日,既温柔又体贴,可于清瑶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就想起昨夜的事儿,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侧过身去,既不理他,也不看他。 似乎知道于清瑶是为什么生气,林华清只是笑着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又吩咐锦屏好好照顾着于清瑶,就转身往外走。 于清瑶又气又羞,坐起身,抓起枕头砸了过去。林华清好似背后长了眼似的,反手一捞,把那竹枕抱在怀里,嘻嘻笑着走了出去。 “可恶”于清瑶低哼,自己想想,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哪里有人因为这儿而闹的…… 抬起头看到锦屏惊讶的目光,她更觉尴尬。也不说话,就翻身倒在床上。 锦屏不敢多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进来低声问:“太太,可要现在吃早饭?大太太那边,不是说好了要去看衣裳的吗?” 虽然兰院里锦屏的女红最好,可大房那头的丫头里也有个擅长这个的水红。明氏特意叫水红做了几套小孩子的衣裳,昨个儿来时已经说好了今天要去看的。 吃了东西,临出门时,于清瑶站在院中,转目看向书房,只见林华清站在窗前,抬起头来,正对着她笑。 哼了一声,于清瑶扭头就走。可是心里到底好过了许多。或许,不过是她太过多心了…… 闺房秘事,自然不好与人讨论,而且明氏也绝不是个说这事儿的好人选。于清瑶在大房那儿,心绪一直不宁,左想右想,仍有些纳闷。神思恍惚,倒叫明氏笑话了。 好在两个丫头全不理会这些,两个好女红的凑在一起,窃窃低语,倒似忘了主子在身边似的。 在大房留着吃了午饭,于清瑶又歪在榻上和明氏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辞了明氏往回走。 才出了正房,就瞧见厢房檐下站着两个女人说话。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梳着发髻,做妇人装扮。虽然少见,可是于清瑶立刻就知道这必是大房的两个通房丫头。 平时这两个通房丫头甚少露面,于清瑶虽来过两回,这却还是头一回见。 明氏瞧见,脸色就有些不快。只是碍着于清瑶在,没有叫丫头逐开那两人。 想是见着明氏身边有人,那两个通房丫头胆子也大了些,其中一个竟拔高了些声音:“男人不上你的床,就是说不中意你了……你再怎么拉也还不是白费力气……” 听得分明,于清瑶又是尴尬,又是替明氏难过。却又只能装作没有听到。 明氏瞥了眼于清瑶,咬了咬牙,竟没有避着于清瑶,指着那两个通房丫头,冷笑道:“没规矩的东西真当我平日里温言笑语,就是能让你们爬到头上的人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起子不要脸的东西拿下,重重地打她的嘴” 又转目看着于清瑶,笑道:“叫四弟妹见笑了,都是平日里少了管教。” 于清瑶笑笑,温言道:“大嫂忙,回头得闲了,再去我那里坐……” 施礼出门,犹自听到院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于清瑶暗自唏嘘,想想,却又觉得不是个滋味。 那通房丫头虽然是在讽刺明氏,可是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难道林华清竟真是…… 晃了晃脑袋,她只觉得头都大了。也是她无趣,竟是一整日都纠结着这看来荒唐的事上。 走进兰院,她第一眼就先往书房里瞧见。隐约可见林华清正坐在书桌后,正端着什么东西吃。想是厨房做了吃食,送了去。 偏了头,于清瑶正待往书房里去,却突见书房里人影一闪,竟有道粉色的人影凑近了林华清。 窗子大敞着,于清瑶看得清楚,那人正是香坠。也不知怎么的,竟是靠近窗子,匆匆地关了窗。 于清瑶正在奇怪,就突听得书房里一声大叫。 唬了一跳,她怔怔地看着书房,不知林华清为什么突然大喝出声。还不等她举步向前,就听得一声“噼哩哗啦”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砸个粉碎。接着是林华清的喝骂:“不要脸的小娼妇竟敢拿这混帐东西来害爷滚滚出去……” 香坠急急地辩了几句什么,却是细若蚊蚁,又夹杂在哭声里,于清瑶竟是没有听清。 只见得书房的门被重重地撞开,香坠被重重推了出来,身子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可是还没爬起身,就又连滚带爬地往书房里闯。 “爷,你听我说,听我说啊” “滚……”林华清一脚踹翻了香坠。又若有所觉地抬头,正好对上于清瑶的目光。 似乎怔了下,他涩声叫道:“娘子……” 香坠回过头,看着于清瑶,面如死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于清瑶皱眉,也不理会香坠,当前往书房里走去。 书房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地上打碎了一只碗,倾翻了些银耳汤。又有几页宣纸,想是刚刚碰到了地上。 于清瑶皱起眉,目光落在那银耳汤上,又想起刚才林华清的喝骂。便蹲下身去捡起那已经摔了半截的调羹。 “清瑶……”看于清瑶竟去尝那调羹上的残汁,林华清忙扑过去拦着。虽然还未粘唇,就被林华清打翻在地,可那股子异样的甜,却让于清瑶立刻竖起眉来。 这味道,她很是熟悉。更或者该说,上辈子的于清瑶很是熟悉。这个味道,不是什么花香,也不是什么胭脂香,而是。这种药,常是那些耽于风流事的男子爱用的,前世里的杜东元就常用这些个东西。 现在这样的情形,分明就是香坠有意图谋。 气血上涌,她扭头瞪着香坠,沉声喝道:“香坠,你是作死吗?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斥婢女痛下杀手 乍闻到那的香味,于清瑶怒火中烧,不可遏止。 前世里,在杜宅里,这样的很容易就能得到手。她最初和杜东元闹翻,也是因为这。杜东元嗜药成瘾,每每在床弟间借此行乐。而她,自幼管教甚严,如何能容得了这个?杜东元明的没有得手,竟暗里买通了她的奶娘,在她的饮食里下了…… 虽然重生在这一世,于前世种种,她已不愿回忆,甚至刻意去遗忘。可是这的香,却勾起她痛苦不堪的回忆。 想起中了的自己是怎样的情形,她心里的怒火更是压也压不下。 指着香坠,她恨声骂道:“究竟是谁拿了这药给你的?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敢这么害人?” 气得身子发抖,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倒叫林华清看得怕了,“娘子,你先别恼。就是再恨,也要慢慢说……先过来坐下。” 扶着于清瑶坐下,林华清也顾不得自己了,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册书,在于清瑶身边猛扇风。“你的脸好红,肚子怎么样?” 手一拂,挥开林华清,于清瑶定定地看着香坠,“你老老实实地说了,这药到底是谁给你的,若要半句不实,我立刻就叫人当场打杀了你” 她这样的狠话一说出,不只香坠骇得瘫软在地,还在院中的丫头也吓得脸色发白。 林华清怔怔地看着于清瑶,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虽然于清瑶并不如外表般温婉,他也极爱于清瑶骨子里的那股子坚韧,可是突然说出要打杀人的话来,却实在不是于清瑶平日的作风。只是这个时候,他却不能插嘴。这个时候,他若插嘴,于清瑶好不容易在兰院中建起的威望,荡然无存不说,还要颜面尽失。 默默地退后一步,他搬了张椅子坐在于清瑶身后,静静地看着,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香坠的身体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落:“太、太太……奴婢……错、错了……求太太开恩啊” 冷眼看她,于清瑶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之意,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恨声道:“你的确是错了错得大错特错你打从进府,就有那样的痴心妄想,可我从不曾处罚过你。为什么?因为你的痴心妄想,永远都只是妄想可是,现在,你竟然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还拿着这样的药进府……你、你根本就不值得人可怜” 缓了缓,于清瑶沉声道:“现在,你一是把药的来源说清楚。这其中经过了谁的手,又有多少人知情,错了半句都不成二,我现在就直接杖杀了你就是传出去暴戾之名,我也不在乎” 虽然没机会进来书房,可是守在门口的几个丫头却也听得明白了。虽然不耻香坠的作为,可是锦屏却还是低声道:“太太,要不还是把香坠交给夫人吧” 锦屏倒是一番好意,于清瑶一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又是有着身孕,处理这些事毕竟不妥。 “谁敢把这样的丑事传出去,我就立刻打发了她出去……”于清瑶连看都不看锦屏,直接冲着香坠喝道:“说——” 锦屏面上无光,却也知于清瑶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怒。不敢再说什么,直接垂下头去,默然无语。有锦屏做榜样,五儿和妞儿自然更不敢说话。闻讯赶来的许婆子听小丫头说得一知半解,可过来一看门口这架势,倒也不敢轻易插嘴。 一时间,书房门口,却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香坠的抽泣声。 “太太……好姐姐,你们帮我求求情……”香坠哭得气喘,却不肯答于清瑶的话。于清瑶气急,直接就指着妞儿喝道:“去把外面的扫帚拿来,我倒要看看这死丫头有多不怕死” 香坠一骇,看妞儿迟疑了下竟果真往外头跑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任她再嘴硬,可那专扫院落的大扫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她再也撑不住了。捂着脸,她只怕那枝条刮花了脸,急叫道:“太太,我招,我招了……莫再打了……” 于清瑶挥挥手,妞儿收了扫帚,也有些气喘。而香坠则抚着手臂上被刮破的衣服,和那几道微红的血痕,哭得梨花带雨般,似乎满怀凄伤。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是仰起头,看着林华清,凄声叫道:“四爷,奴婢就是有错,也是因为四爷……” 于清瑶扬起眉,还不曾发作,林华清已经沉声冷喝:“你这贱婢,到这时候还要胡说八道我看,就是真的打杀了也不会是错杀……” 于清瑶扭头看看林华清,见他迎着自己的目光,温温柔柔地笑,气倒是顺了些。不管香坠究竟做了什么,至少现在她的夫君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甚至,没有喝斥她太过残忍。 因为这,她的心情好了些。可是转向香坠时,仍然冷若冰霜。 香坠听到林华清的话,似乎比身上挨了那么多下,更伤痛百倍。看着林华清,她茫然地摇头,口齿微动,也不知是在嘀咕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出声道:“是我娘拿了那药给我的……”顿了顿,她吃吃地笑了两声,失神般低语:“娘说了,我长得这么好看,爷不可能不喜欢我的……虽然现在碍着太太,不敢当面宠我。可是只要真的成了他的人,他就会收我做通房丫头,以后还会做妾……我会做四爷的姨娘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冷眼看着她,于清瑶眯了眯眼,也不再理会恍若失神的香坠。抬起头,沉声喝道:“许妈妈,你现在就带人去前院去,把陆氏夫妇带进来。也莫要同他们多说别的,更不要让旁人知晓了此事……他们人走后,你在他们住的屋子里仔细搜上一遍,看看还有多少龌龊的事物” 又指使五儿和妞儿,“把这贱婢,上上下下搜个仔细,看看身上是不是还有这等脏药还有,她住的屋子,从箱笼到床上,不要漏了一处。” 五儿和妞儿应了一声,上前按着香坠,细细搜了起来。 都看出于清瑶今日是动了真怒,所以上上下下做起事来,格外卖力。香坠也是失了神,软软地倒在地上,任由她们搜身,却是半声都不吭。 不过半刻,五儿二人已经把香坠搜了个遍。除了一只小巧的瓷瓶外,就只有一只荷包。那瓷瓶里,装的是透明的液体,正是那。而那荷包里,却卷着一张纸。 五儿是识字的,一看就知那纸条上写的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又因纸的背面描着些道纹,她更不敢马虎,直接就把那纸条递给了于清瑶。 于清瑶眼睛一扫,立刻变了脸色。而后头的林华清眼尖,不过粗粗一看,就看清了那生辰八字。 “好个贱婢该杀——”林华清“腾”地一下跳起身,喝问道:“这道符你是在哪求的?想做什么?” 香坠抬头,神情有些茫然。林华清却不等她回过神,冲过去,揪着她的衣领,左右两记耳光扇下,拎着她,恨声喝问:“你到底求了什么?” 香坠被打得回过神来,看着凶神恶煞般的林华清,怕得要死,“奴婢、奴婢真的没想害太太,那符,不过是想太太生个女儿罢了……” “果真?”林华清瞪着她,却是不信,“你哪天求的符?哪个观,哪个师傅帮的你?你痛痛快快交代清楚了,倒少受些皮肉之苦。” 香坠怕极,哭道:“是我娘求的,我娘求的,不干我的事……” 于清瑶冷哼一声,“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待你们父女三人,并无半分不好,可你们居然如此害我……好真是太好了……” 香坠抬头,看着于清瑶脸上阴冷至极的笑,心里又慌又怕,缩成一团却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书房里,静寂一片。屋里的林华清夫妇不说话,外头的丫头们更不敢出声。整个兰院,都压抑得骇人。 因为这份静寂,外头那一声尖声更显得突兀:“呦,这都怎么了?这是……” 陆家的走进门来,先还笑着,可是瞥见众人看她的眼色,却是心里“突”地一下,竟是扭身就想往外走。这一转身,正撞在走进来的陆富贵身上。 被撞得“唉哟”一声,陆富贵抱怨道:“你干什么?太太急着叫咱们呢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陆家的脸色发白,却不好多说,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太太叫你们进书房里呢”妞儿推了一把陆家的,抬头冲着书房示意了下。 虽然也饶得事情不妙,可陆家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陆富贵身后走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她就看到瘫倒在地上的香坠。“呀”地一声,她扑过去抱住香坠,恨声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闺女打成这样……娘看看,哪破了相没?” 陆家的不管不顾,可陆富贵却是有些慌了神,看着面色冷沉的于清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香坠做错了什么事?奴才一同领罪……”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夫有义 看着跪在面前的陆富贵,于清瑶没有回答他,只是平声问道:“陆管事,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半年多了,我待你如何?” “太太待下人一向宽容。小的从前在府里个不得用的,现在太太却带我在身边,委以重任。而且月例钱比别院中的都更丰厚……”虽然不解于清瑶为什么问这些,却更回答得小心十倍。 “奴才挑不出太太有对小的有半点好的地方……能跟在太太身边,是小 朱户人家第67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人修了八辈子的福份。” 他的献媚,只让于清瑶掩面低笑,“你真是这样想?陆管事,你嘴上这样说,是不是心里巴不得我立刻死了?”这一声,到最后,已冷厉异常,唬得陆富贵又惊又怕,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回头瞪着香坠母女,陆富贵大声喝骂:“你个死丫头,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太太如此生气……太太,我们是您的陪嫁家人,在这林府中,最为您着想的就是我们,您可千万别听外人说三道四的……” 不容陆富贵说完,于清瑶已经冷喝一声:“好一个最为我着想的就是你们陪嫁家人又如何?这个世上,害人最甚的,就是亲近的人”甩手丢出手中的纸条,她冷笑道:“这就是你们为我着想的好?这就是你们与我亲近的证明?” 陆富贵有些发慌,拿起那纸,看了又看,却辩不出写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个不识字的,只能隐约看明白这像是谁的生辰,“这上头写的,好像是谁的生辰八字啊莫不是护身符?” “护身符?”于清瑶冷笑道:“你问问你的娘子,这是什么护身符?再问问你的好女儿,这是谁的生辰八字?又怎么会到了她的荷包里?” 陆富贵虽然听得懵懂,可是却也知道事情一定是大大不妙,“丫儿她娘,你倒是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符?到底是怎么……” 从于清瑶甩下那张纸,陆家的就一直眼珠乱转。这会儿听到陆富贵问,她喘着气,忽然就道:“这是护身符,是护身符……太太,是我为了菩萨保佑你生个大胖小子,特意请道士画的护身符。” “菩萨和道士?原来佛道是一家啊”于清瑶冷笑着,睨着陆家的,淡淡道:“你家香坠刚才什么都招了……这符,根本就是你想要害死我才求的” 她突然大喝出声,陆家的骇了一跳,慌了神,立刻大叫道:“那可不是,这不过是无子的道符,哪里会害了人命呢?”话音未落,她就醒起自己的失言,可是再想收回那话,已是不成。 陆富贵又气又恨,挥手一巴掌就打在陆家的脸上,“打你个没良心的混帐婆娘太太待咱们这么好,你居然敢害太太……” 陆家的吃了打,却因为理亏不敢还手,只是一叠声地叫道:“太太,小的知错了,这个是那个道士诳我随便买的,根本害不了人……” 于清瑶扬起眉,冷眼看着轻描淡写的她,“有没有效且不去说她,但凡你有这个心,就其罪当诛”她顿了顿,又冷笑道:“随便买的,那这个东西,也是你随便买的了?” 手上瓷瓶随手丢了出去,就砸在陆家的膝下。瓶碎水溅,溅起的瓷片打在陆家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闻到那个味道,陆家的自然知道她的事犯了。可是却仍嘴硬地笑道:“太太说的是什么?这瓶子碎了,奴才可就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这香味,莫非是什么上好的花露。” 于清瑶闻言,怒极反笑,“你这刁妇,只当我久居闺中,对这些东西全然不知,所以就硬要抵赖到底了——是吧?陆家的,这样的脏药,一般药店是不会卖的。你若要买,定是在哪家瓦肆中的勾栏院买的。你现在可以抵赖,可若是我找着供你这药的那龟奴老鸹,你还要怎么抵赖” 原本还笃定的陆家的,听到于清瑶这一声喝问,也是有些发怵。看着于清瑶,又看林华清,只道这些勾当必是久经风月场的林华清告诉于清瑶的。心里发毛,只得软了下来,“太太,小的……都是许婆子不好对小的百般欺凌,小的才……” “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你这包藏祸心,指使女儿行不轨之事的恶妇却是没有半分不是——是不是?” 沉声冷喝,于清瑶冷笑着,胸口起伏不定,显是气到了极点。 “娘子,”林华清低声唤着,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于清瑶才一触到他的手,就不由皱眉。不知是她的手太冷,还是林华清的手太热,这一碰,她竟觉得他的手滚烫一片。 她心中一动,转过头看着林华清。见他面上也有些红,不由问道:“夫君,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林华清摇头,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不自在,“天气有些热,我想先沐浴一下……娘子,你莫要太气了我先去浴房……” 前一句,还在温温柔柔地说话,可是下一瞬,他就脚不着地地跑出书房去。于清瑶站起身,看着他急切的背影,心里也是发急,可因着陆家三人还跪在面前,她却不好立刻就追出去了 也没那个耐心听陆家的哭嚎,于清瑶看都不看她,转头看着陆富贵,沉声道:“陆管事,对主子下药,又行厌胜之术,这样的罪就是送去衙门,也要治个重罪的今日我念着主仆一场,给你一个选择……” 听得早就失神的陆富贵闻言,忙应道:“还请太太示下。”就是陆家的,一听到有转机,也是立刻停了哭声,定定地看向于清瑶。只有香坠,仍是瘫在地上,茫然无觉似的。 于清瑶看着陆富贵,温言道:“一个男人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讨到一个不好的女人。好女人,是贤内助;不好的女人,却是催命符。陆管事,我也是为你好,你若一直和你这娘子在一起,总会被她害死就是现在……” 声音稍顿,她沉声道:“像她和香坠这样的人,我身边留不得,一定要打发卖了出去的。而你,若是想留在府里,也可以。只要你和她们断了夫妻之情,父女之义,我照样留你在身边……可要是你不忍分离,那就一起打发出去好了。” 听得发狂,陆家的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直接就大叫道:“于清瑶,你好恶毒啊居然叫我家男人休了我?陆富贵,我可是跟了你快二十年,还给你生了女儿,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她还没骂完,陆富贵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臭婆娘,你闭上那张嘴吧” 看看发呆的女儿,又看看捂着脸哭的女人,陆富贵哀叹一声,低声问道:“太太,我若真断了夫妻之情,父女之义,这样没情没义的人,您还敢留在身边吗?罢了,我随她们一起去……” 看着满面愁苦的陆富贵,于清瑶静了下去。她的确是很气陆家的和香坠,也决意把她们打发走。可是陆富贵却有些让他为难。虽然不是特别能干,可是陆富贵这半年多在她身边倒也是任劳任怨。而且,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对她也很有触动。 许是看她有些迟疑,锦屏忽然唤道:“太太……” 只是唤了一声,在于清瑶看向她时,锦屏又怯怯地摇了摇头,又垂下头去。看着锦屏,于清瑶却是想到刚才锦屏的提议。 虽然锦屏没有说别的,可是她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下意识地抬起手,她摸了摸小腹。 “罢了,”她摇了摇头,气息有所平缓,“陆富贵,难得你倒是有情有义。不过你纵是有情有义,身边有这样的妻子女儿,我却是不肯留你……这样吧我也要为腹中孩子积一份阴德。我也不叫牙婆来,允你们一家三口,自赎其身。” 乍听于清瑶说出这一番话,陆富贵又惊又喜。这年头,做下人的,纵是有了点儿钱,想自赎其身,也得看主子的意思。如果主子愿意,说不定开了恩,就放你出去了。可要是主子不肯,纵是十倍、百倍的赎身银子,也不能赎身。 “太太,这银子……”狠狠瞪了一眼想要说话的浑家,陆富贵涩声道:“小的这些钱也存了三十多两银子,这银子,小的知道多半是不够的。太太,能不能先允我赎了女儿,再慢慢想办法来赎自己和浑家?” 于清瑶看着陆富贵,想了想,就道:“也不要你再想办法了。你且拿了三十两银子,在相国寺为四爷点一盏长明灯,再一家三口在佛前为四爷吃斋七七四十九天……只要这些做到了,我就把你们的卖身契还与你。” “这……太太,此话当真?”陆富贵还不敢相信,陆家的已经一把推开他,“太太说的自然是真的,怎么还能有假?太太,您大人有在量,菩萨会保佑你的……那个,能不能再少些,这三十两银子拿出去,我们这一家三口,就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呢” 于清瑶扬起眉毛,冷眼瞥了眼陆家的,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任陆家的在后面叫,却仍是连头都没有回……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释疑心两心更近 从书房走出去,才走出几步,于清瑶就止住脚步,回头喝令跟过来的锦屏等人止步。 “不用跟着了,去看着香坠,从这院里,不准她带走不属于她的任何东西。” 锦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看着于清瑶,询问道:“太太,您是……” “不用管我,”于清瑶没有说自己是要去哪儿,径直转身走开。 锦屏不敢跟上,只是远远地看着于清瑶走向浴房处。想了想,这才转身走开。 于清瑶才走到浴房外,就听到门里哗啦啦的水声。 “华清……”她低声唤着,伸手去推门。 “不要进来” 林华清在门里叫着,可是却已经迟了。那浴房的门没有拴,于清瑶一推,门就开了。 阳光自身后投入昏暗的浴房。那道赤o的身影,就那样映入眼帘。于清瑶怔了怔,面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林华清就站在木桶旁,手里还捏着一只水舀。阳光投进浴房,一片白花花的。林华清竟是全裸着身子,就那样毫无遮拦地站在那里。肌肤上,滚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也折射着金光一般…… 虽然已是夫妻,可是这样清楚地看到林华清的身体,却还是第一次。甚至就连他身下那昂扬,也看得一清二楚。 青天白日,看得这样清楚明白。于清瑶慌得心跳加速,只来得及回身把门顺手带上,却又羞得不敢回头。 心跳加速,她只觉得脸上发烫。虽然往浴房里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刚才林华清突然离开,必是因为那药发作的缘由,所以才不让丫头们跟着。可是突然这样撞见,她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波动。 “这个药,份量有些重……”林华清低声说着,可是声音却有些沙哑,“清瑶,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回去……” 于清瑶闻言,顾不得再羞,忙扭过头来看着林华清,“你现在怎么样?可是很难过?”她前世里有过这样的感觉,知道中了会是怎样的滋味。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却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随时都会被那灼人的火焰烧毁一般。 “华清,我在这里……”她碎步上前,林华清却是大喝:“不要过来清瑶,趁着我现在神智还清醒,你快点出去我不想伤了你……只要再浇几盆冷水,也就好了” “你这样太伤身了……如果药烈的话,只浇冷水也不是办法……”因为林华清的话,于清瑶忽然间就明白过来。 原本事情就如此简单,他不与她亲近,不是因为他已厌倦她了,也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另有了女人,而是一心为着她着想,怕伤了她,宁愿自苦。如此简单的事,她却偏偏钻进了牛角尖,硬是这样胡思乱想。 吁了一口气,她柔声道:“我在这里……”走向林华清,她口角含笑,满面春风,却在下一刻,身子一仰,向后滑倒。 “啊……”一声惊呼,还未曾溢出,林华清已经身形一动,竟在于清瑶跌倒之前,一把抱住了她。虽然抱住了她,可地上铺的青石上满是积水,一时间两人都站不稳身,就那样跌在地上。可是林华清却稳稳地抱住于清瑶,垫在她身下。 “清瑶,你没事吧?”人还未起身,林华清已经急着问。 于清瑶点头,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虽然林华清一直在撵她走,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忠实地表达出他真正想要的。 臀上的竖挺,让她的脸上更加滚烫。 转过身,她轻柔而坚定地握住那坚挺,“夫君,我是你的妻,在我面前,无需顾忌那么多……” “不要,不行……”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林华清想要推开于清瑶,却又怕伤了她,根本不敢太用力。 于清瑶抿唇微笑,柔声道:“除了那,还有别的方式……”俯下头,她微启嘴唇,虽然入口那淡淡的男人气息,让她不由得皱眉。 脑中仿佛闪过很不好的画面,耳边是那曾令她畏惧惊惶的声响,那是令她不堪回首的前世记忆。可是这一刻,她却头一次那么坚定地把那些记忆甩在脑后,全心去关注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她记忆中让她痛苦的那个人,而是她全身心爱着的丈夫。为了他,她心甘情愿…… 阳光投入浴房,终于发泄出欲?望的林华清,深深地凝视着于清瑶,柔声道:“你其实不用这样难为自己的……” 正在擦拭面颊的于清瑶回过头,看定他,微微笑了起来。笑得温柔而又淡定,“我不觉得难为,你是我的夫……”不再看林华清,她转过身,打开浴房中的木柜,取出常备的衣裳,打算换下已经湿透的衣裳。 身后,林华清凑近,拥住她,低声道:“娘子有事,为夫服其劳。” “好啊,就让夫君侍候我更衣。”回眸浅笑,于清瑶的眼眸亮晶晶的。让林华清看得一怔,眼中现出迷醉的的神情。不自觉地倾身,他轻轻吻在她的眼睛上,“娘子可知,我最爱看的,就是你这双眼……真能让人醉死其中。” 于清瑶一笑,虽然没有答他,却是把身子向后倚着,享受着许久未有的亲近。这是她有孕后,两人最亲近的时刻。仿佛,这样紧紧贴在一起,连心也是贴在一起的…… 在浴房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耳鬓厮磨,虽未再真个,却更胜其妙。 晚上,去了宣华院吃饭。明个儿,就是十月十五,正是林震昌大婚之期。有些个事宜,总还是要另有交代的。 一路走去,处处张灯结彩,就是园中的花木,也是特意扎了大红的绸花。这些绸缎,却倒有大半,是出自于清瑶的布坊,只是负责采买的人却并不知晓。 宣华院里,自然也不例外,处处都是眩目的红。 有意无意扫过雨霁,见她不时望着那红花彩布发呆,于清瑶虽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只作不见。只是她转开目光时,雨霁正好抬头看来,目光相对,雨霁脸上就有些变了颜色。口齿微动,却到底似有忌惮,雨霁转过身,只装作给明氏倒茶,避开了于清瑶的目光。 于清瑶微笑,也转开身去听赵氏说话。明天算是大事,赵氏处处小心,就是此时,也有底下的管事婆子过来回事。 好容易打发了那些婆子,赵氏就转过头来,看着于清瑶,笑着问道:“听说,下午你院里出了点事?” 于清瑶目光微闪,也知道想来是有人瞧见她院里出入的人多了些。面上却不显半分惊慌之色,只是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我娘家的陪嫁家人,有一户为女儿相中了户人家,所以进来特意讨个情,想要赎身出去。我寻思着这也是件好事,可巧三哥又要迎新妇,也让那个丫头沾沾他们的喜气,也就答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赵氏笑着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听说今下午你们院里有人哭得凶,还当是哪个下人不守规矩,惹怒了你呢清瑶,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纵是有什么事,责罚他们就是,可不许真的动怒,伤了胎气。” “媳妇省得,”于清瑶一笑,又道:“现在家里正在办喜事,就是有哪个下人不开眼,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闹事啊母亲尽管放心好了。” 赵氏一听,也就笑起来,原本紧绷的面色就有些放松下来。转过头看着明氏和何氏,沉声道:“你们也要警醒些,明个儿就是正日子了,好好约束院里下人,要是哪个,昨天闹出事来,我定是不轻饶的” 赵氏一说出这样的话,三个媳妇立刻齐齐应是,恭敬之态让赵氏面上笑容更盛。“明个儿,就能见着你们妯娌了,只盼着你们日后妯娌合睦,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安心了。” 何氏最是乖觉,听到赵氏的话,自然立刻没口子地应“是”,“母亲不要担心,想咱们林家,侯门世家,家中媳妇个个都是出身名门,幼受庭训,知书达理,怎么会有妯娌不和的事发生呢?” 于清瑶虽然顺着何氏的话也应了声,可目光和明氏一对,却抿唇微笑。若说日后妯娌不和,何氏倒是第一个。 陪着赵氏说了会子话,于清瑶原本还想等着林华清从前宅里回来。可二门上却传来消息,说是侯爷留着几位爷再多叙会儿话,请各位太太先行回去。 赵氏听了消息,也不再留她们,又特意嘱咐人跟着送于清瑶。 “夜深了,天暗,多打几盏灯笼,路上看仔细了路才是……” 何氏一出门,就笑道:“母亲真是心疼弟妹,我怀孕那会儿可没这待遇。” 于清瑶一笑,也不与她分辨。让那相送的婆子走在前头,自己扶了五儿,慢慢跟在后头。 夜深人静,园子里也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哪处草丛里的秋虫啾啾鸣叫。 还未走到湖畔,身后却突然有人追了上来,在后远远地叫了一声:“四太太,请等一等……” 于清瑶目光微闪,转过头去,看着追上来的雨霁,不觉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五十章 月夜下倒影如魅 顿住脚步,于清瑶默默地看着雨霁快步追来,只笑着问道:“雨霁姑娘,可是母亲还有什么事交待。” “是,夫人有些话要我叮嘱四太太。”匆匆答着,雨霁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看着一旁打着灯笼的婆子,再看扶着于清瑶,嘴角微翘的五儿,雨霁脸上更白了几分,“四太太,还请借一步说话。” 心知雨霁多半是想要说那天她无意中撞见的事。于清瑶笑了笑,没打算和雨霁多说什么,只笑道:“可是母亲担心我明个儿被人挤着了?你回去只管回复母亲,说我会小心的……雨霁姑娘,这夜深了,园子里虽没外人,可是到底看着发怵,你还是自己早点回去,别在园里闲逛得好。” 雨霁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于清瑶的推拒之意。又急又慌,她涩声求道:“四太太,夫人有几句体己话,一定请四太太好好听上一听……” 于清瑶皱眉,虽然不耐烦,可触到雨霁哀恳的眼色,就不由在心里低叹。心想这是何苦呢?纵是你可能真的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有着旁人无法知道的感情。可是现在新奶奶入府,任你再深厚的感情,也只能抛开。想不清楚,只有你自己受苦罢了。 心里隐隐有丝怜悯之意。于清瑶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有孕在身,又与林华清感情和睦,内心欢喜,就越发觉得幸福难得,也就特别的多愁善感。 往前走了几步,她走到湖畔,静静地望着湖面。雨霁松了口气,忙上前几步,站在于清瑶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四太太,那天在兰院门口……” 没容她说下去,于清瑶轻声打断她,淡淡道:“那天,我什么都没看见……雨霁姑娘,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件事,那我已经答过你了。就是别的人来问我,我也一样会如此作答。你可以安心回去回复夫人了……” 雨霁愕然抬头,看着于清瑶,眼底说不清到底是惊是喜。 “四太太,”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沉声道:“您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于清瑶扬起眉,只觉听着雨霁的话,怎么这么奇怪。论理说,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雨霁该感到安心才是的。可是现在这情形,竟似十分失望似的。 忽然之间,于清瑶就恍然:“难道雨霁姑娘竟是希望我看到了什么?”看着雨霁咬唇,默不作声的模样。于清瑶不由得笑起来,“雨霁姑娘到底是想我怎么说?又或者,是想我去同什么人说?这样不言不语,可是令我颇为难了……” 雨霁脸上泛上一层红晕,虽然羞赧,此刻却也顾不得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音道:“还请四太太成全。” “成全?雨霁姑娘这话说得过了,我是什么人?哪有什么资格来成全你呢?而且,你想要人成全你什么?你心里可是想清楚了?别有我没资格,就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就是我按着雨霁姑娘说的话,去对什么人说了,真就有人能成全你吗?” 这一番话,已经隐隐在指点雨霁了。可是雨霁却似被蒙了心窍,全不听于清瑶说什么,只是苦苦哀求:“四太太最是聪明,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是什么都知道的。四爷一向多情,待四太太更是好——四太太也该明白奴婢的心情的还请四太太体谅奴婢,帮一帮奴婢吧” 扬起眉,原本有些同情的心肠瞬间硬了起来。于清瑶冷眼瞪着雨霁,笑道:“我不知,原来我和四爷之间的情,竟也是和你有干系的我为什么要明白你的心情?你凭什么,就觉得我该体谅你呢?雨霁,这些年你在夫人身边,被宠得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却一心把自己当成是外头良家的小家碧玉,做的也净不是奴婢该做的事。这样的奴婢,倒也是不常见…… 雨霁的声音有些哽咽,试图最后哀求:“四太太,您就是不看在奴婢的份上,也看在……” “住口”于清瑶一声叱斥,“雨霁,因为你一直服侍夫人,我才容你在我面前说上几句话。若你真是如此不知好歹,就速速离去。你那些事,我连听都不想听……” 雨霁臊得满面通红,站起身,看着拂袖转身,理都不理她的于清瑶。目光深沉如夜。 于清瑶背对着雨霁,月光自她们身后投落。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湖中,虽然水波摇漾,看得模糊,却依稀能看出身形微动之姿。 临水观影,但见雨霁转过身,似走似留,踌躇驻足,忽然又转过身来,静静站在身后,好似正凝视着她。忽然间,身形微动,竟是双臂前伸,仿佛要做出一个推攘的动作…… 于清瑶一惊,猛地转身,倒把站在她身后的雨霁吓了一跳,连步后退。 于清瑶瞪着雨霁,虽然现在雨霁的动作、表情都一如往常,并无她刚才临水观影时一般,真的有加害她之意。可是心底疑心一动,就再也解不开。 “雨霁,”她温言唤着,伸出手,“扶我一把……” 雨霁略一迟疑,才上前伸手扶她。她的手才一伸过来,于清瑶已经一把抓住雨霁的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于清瑶原本满是笑容的脸上就立刻变了颜色。 揪着雨霁的手臂,她竟是反手一记耳光打在雨霁的脸上。 雨霁被打得一愣,捂着脸还未曾反应过来,于清瑶已经改了面色,温言道:“你之前说的事,我应了你。明个儿,我就成全你……” 雨霁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满是喜色地道:“多谢四太太成全。”竟是全忘了刚才被打了一记耳光的事。 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雨霁,也不说话。雨霁还想再说话,可是抬起头,迎上于清瑶的目光就又缩了回去。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四太太的眼神很是怕人。 咽了下口水,雨霁讪讪地告辞,于清瑶也不留她,反倒笑着吩咐那婆子,“路上黑,你陪着雨霁姑娘回去就是。不用再送我了。” 那婆子刚才虽然没听到两人在说什么,可是雨霁跪地相求,还有那一巴掌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不敢问更不敢多嘴,竟是二话不说,转了身把灯笼递给五儿,径直跟在雨霁身后往宣华院走去。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于清瑶仍静静地站在原处。五儿上前,急着问道:“太太,刚才……这雨霁着实可恶,想是惹怒了太太……”她的话锋转得快,可于清瑶却仍是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五儿缩了下脖子,暗悔不该多嘴。于清瑶却忽然问道:“你很不喜雨霁啊” 五儿咬了下唇,到底不敢说谎,只能老老实实地道:“雨霁仗着是夫人身边的人,很瞧不起我们这些丫头的。而且,她和三爷……总之,她最是痴心妄想了” 于清瑶睨着她,忽然沉声道:“我有事吩咐你去做,你可敢?” 五儿一愣,看着于清瑶,迟疑了下,仍答道:“太太只要吩咐,奴婢自然是听从吩咐的。” “哪怕我让你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个字答得极快,五儿看似想也未想,可是脸上却现出坚决的表情。太太一问,她已经想过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了。虽然林家已算京中各侯府中干净的了,可到底也有些隐在暗处的勾当。五儿多少,也曾听人说起过些事情,虽然未曾经历过,却也知道府中的争斗最是可怕。 可她心里更清楚,如今她在林家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都要看她能不能讨到于清瑶的欢心。如果于清瑶看重她,把她当成心腹了,说不定她也能和雪儿一样,落个好归宿。反之,就不知道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于清瑶出言相询时立刻就应了下来。这个机会,她已经等很久了。 于清瑶睨着五儿,笑容更盛。轻轻招了招手,她温言道:“你且附耳过来……” 五儿依言,附耳过去。耳中只听得于清瑶低柔的声音。可任是于清瑶的声音很是柔和,她却仍听得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样的话……奴婢知道了”看着于清瑶唇边的冷笑,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大声保证。 于清瑶没有看她,而是转过头去,看着湖面。 月光下,湖面如镜,泛着丝丝银光。看上去那样的宁静平和,仿佛她刚才在湖面上看到的只不过是她的幻影般。或许,真的不过是幻影,五儿和那婆子就在不远处站着,若是看到雨霁有所行动,又怎么会不大声叫嚷? 可是,在她抓住雨霁手的瞬间,感受到的那股恶意,却是那样清晰地留在指间。 “五儿,你可听说过,有人在水面上看到还未曾发生的影象?” 五儿“啊”了一声,有些茫然。 于清瑶回眸看着五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且不管她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既然雨霁已生恶意,她就绝不能再容忍下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如你所愿 过了午后,林震昌就从林府出发,往朱家在京里的宅子迎亲去了。 打从上午时,府里就热闹非常。虽然后宅里妇人相聚,静些,可是隔着墙,听到那阵阵大笑,却也让人不由得会心微笑。 前面宅子里,除了勋贵就是高官,再来,就是那些纨绔子弟,济济一堂,无一白丁。甚至连赵国公,也是亲自到场相贺的。而京中最尊贵的两位皇族,也是纷纷派了世子来道贺。只是,虽然身份相同,可在这热闹场合里,两位世子身边的人却大不相同。 虽然主人家对两位世子是一视同仁,同样热情。可那些原本在朝堂之上,就分作两派的官员们却毫不避忌了。 之前成王世子获罪,这些日子来在京中又是惹了不少是非,甚至连原本坐山观望的墙头派,也有不少跑到平王世子跟前讨好。 虽然是林震昌的喜宴,可无形中,竟成了朝廷两派势力的对峙之地。也不知勇义侯是根本没看出来,还是根本不关心,只是拉着赵国公喝酒,对眼前无形的刀光剑影视而不见。 前宅里,是男人们暗斗之地,而后宅之中,就是女人们的天下了。因为今天客多,在宣华院接待客人,就有些窄了。所以赵氏索性就叫人在园中扎了彩棚,远可观湖,近可赏花,又看景,又吃酒,再有府里的乐伎班子,在前献乐,虽然比前宅差了些热闹,却更显清静。 因为今天客人着实多,所以就算是赵氏也不得不放了权,让一直没有执掌中馈的明氏带着管事婆子专司收礼一事。因为这儿,何氏气得牙痒痒的,可是表面上却到底还是笑着恭喜明氏。 明氏对着何氏微笑,过后却对于清瑶苦笑:“这差事又哪儿是那么好当的?我倒宁愿只坐着吃酒就是……” 于清瑶知道明氏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真的为难。打从几天前,各府就已经纷纷送贺礼过来。一开始,还有赵氏天天看帐,到这两日,事情太杂,她连看帐的时间都没有了。 每日里的礼帐都是明氏在管。既要管帐,也要验那些礼箱。虽有管事和二管家帮手,可若是真的错了一分半毫,就不是几两银子的问题了。 不过对于明氏的苦恼,于清瑶就爱莫能助了。她倒是清闲,有孕在身,既不用领差事,也不用陪在赵氏身边接来送往,只要顾着自己吃好玩好也就好了。 何氏却是紧紧跟在赵氏身后,虽然有时候根本插不上嘴同那些个贵妇们打招呼,可到底也是混了个脸熟。抽空转回席上时,睨着于清瑶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得意之意。 “你没瞧见,刚才许夫人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可真是好看得很……”看于清瑶只是微笑,她就越发得意起来,“咦,对了,怎么不见平王世子妃呢?照理说,咱们可是正经的亲戚,她怎么反倒不来观礼呢?呀莫不是弟妹你之前没在平王世子纳侧室时去吃酒,惹怒了你姐姐?” “二嫂,你言为其实了。我家姐姐一向宽仁,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呢?这些话,咱们自己家人面前说说也就是了,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被说没规矩的”于清瑶抬眼看看不远处的众人,声音虽小,却不容反驳。 何氏沉下脸,虽然不悦,却也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满园的宾客。只是扭过头去,自言自语道:“怎么没见着李夫人呢?”她看着于清瑶,好奇地问道:“你是见过李夫人的?她真是生得那么漂亮?” 于清瑶一怔,才醒过神来,何氏是没有见过李夫人的。虽然也是出身世家,可到底是旁枝的,在京里也没什么京眷,倒是少有出门参加酒宴的机会。想来,这会儿突然问起李夫人,还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李夫人的事,心生好奇罢了。 她这一沉默,何氏只当她是不屑理会她。也不说话,冷哼一声,就转过头去。于清瑶笑着摇摇头,也不与她争辩。 何氏刚才的话,倒让她想起之前在御苑听到的事。难道李夫人真的是病得太重?竟连续几次的宴会都不曾来参加…… 正在想着,突有人叫她。她抬起头,才知是许苹苹。“你倒是躲清闲,一个人坐在这儿,怎么不……”目光忽闪,许苹苹挑起眉毛,“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林大哥怕你动了胎气,才叫你在这儿干坐着了” 于清瑶淡淡微笑,并不想太过理会许苹苹。之前在御苑的事,她仍有些介怀。可许苹苹却似根本没有察觉于清瑶的冷淡,仍是凑近,笑道:“我家那个,现在可是和林大哥还有世子算是难兄难弟了他还说,这辈子都没想到他一个小军校,竟也能和那么多在大人物一起在皇宫里受杖刑,虽然疼得要命,可是也值了” 抬眼看她,于清瑶抿唇笑了笑,调侃道:“这么说来,这场架的确是打得值了。” 虽然不喜欢许苹苹之前在御苑的所作所为,可是毕竟不论从哪一点来说,她们仍然是在一个阵营中的,表面上,她还是要装糊涂,只作什么都不知的。 许苹苹一向粗心,自然也发觉不到于清瑶不过是在敷衍她,仍是和于清瑶聊得热切。说到开心时,更是大笑不已。 说话间,林震昌已经迎亲回来。虽还未至黄昏,可是这个时间却正是吉时。一众女宾,也嘻笑着往前宅里走去。虽然男女有别,可这样大喜的日子却没那么多讲究了。更何况作为婆婆的赵氏也是今天的主角。 于清瑶没有跟着往前宅去凑热闹。就坐在园中,听着远处传来震耳的鞭炮之声,连那个仍在清唱小调的乐伎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转过头去,她看着五儿,低声道:“可是准备好了?” 五儿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于清瑶瞥她一眼,回过头,面色仍是如常,全不显半分异样。 不过半个多时辰,二门上就传来喧哗之声。有妇人的声音,也有年轻男子的大笑声。于清瑶甚至还隐隐听到林华清的声音。 想是一群人哄笑着跟在一对新人之后,往园中来了。 平日里,后宅自然不会允这么多年轻男子来闹,可是大喜的日子,这些却都不是避讳。 没有顺着声音走过去,于清瑶仍是坐在彩棚里,听着那忽响忽弱的欢笑声。直到过了很久,待那些欢笑声又远了,她才站起身来。笑盈盈地道:“走吧,去拜见下三嫂了。” 五儿待要跟上,落在后头的妞儿却在背后拉了她下,“太太要你准备什么?” 五儿皱眉,低声道:“和你没关系的事儿,问那么多做什么” 妞儿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瞒的,当我真想知道吗……五儿,到底是什么事,你说了我说不定还能帮帮你。” 可惜任她再追问,五儿却仍是不理她,只是快步追上前面的于清瑶。 于清瑶走得并不快,在走到新苑时,里头已经有许多妇人往外走。走在前面的,正是满面喜色,一脸红光的赵氏。 身边有人挽着她,笑道:“你可是有福气,又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我看啊,你这婆婆命真的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好的……要不然成王妃怎么总是赞你呢” 赵氏笑着,虽然矜持,却仍掩不住喜色。“你们莫要再这样夸,我怕小辈们不知轻重,把你的话当真了,太过得意呢” 说着话,回头瞥了眼明氏和何氏,嘴角微微扬起。不知为什么却又道:“不过我这个新媳妇倒真是长得好,就看那通身的气派,果然是大家女……清瑶,”瞥见于清瑶缓步走来,赵氏忙叫道:“雨霁,快过去扶着四太太,小心着些……” “母亲,我也想看看三嫂……”于清瑶温驯地笑着,虽然小腹才微微有些隆起,不明显,却仍把手护在小腹上。“媳妇会小心的……” 赵氏摇了摇头,却没有拦她,“罢了,现在里头的人也少了些,你进去就是。” 于清瑶笑着点头,侧过身去。在赵氏等人从身边穿过去后,才扭头看着来扶她的雨霁,“雨霁姑娘还是去侍候着母亲吧你放心啊,我会如你所愿的……” 雨霁闻言,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眸就立刻亮了起来。对着于清瑶施了一礼,她追向赵氏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看着她的背影,于清瑶低声道:“生了一张伶俐皮囊,偏偏脑袋却是空的……” 其实雨霁倒也未必如她所说那么笨,可终究还是因为一点私情忘乎所以。 进了新苑,就有人立刻迎了出来。内中一个圆脸的丫头客客气气地请安,虽然眼中仍有疑惑之意,却很是恭谨。 还不等发派到新苑的丫头出声,正房里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人还未走近,已先笑道:“一定是四太太了奴婢烟华,给四太太请安了。” 听着这名字,再看这丫头的行容举止,于清瑶心里倒更高看了那朱氏三分。 “这位姐姐,倒和柳絮姐姐有些像……”妞儿嘀咕着,让那烟华转头看来。虽然目露好奇之色,却没有问半句。只是笑着请于清瑶进房,“我家太太正等着四太太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所盼望的也不过如此 光看奴婢,就知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单只看一个烟华,于清瑶已经想到朱 朱户人家第6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氏是个什么样子。不过真的见到了,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暗暗称赞。难怪赵氏那样夸赞,而雨霁脸色又是那样难看。 朱氏,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明眸皓齿,眼若点漆,发如黑鸦,任是再高傲的女人见了,怕也是要赞一声“美人”。而最引人的却不是朱氏的美貌,而是那种大气。虽不是在京中长大,可这来自河东道的女子,周身的气派与那沉稳的气度,却远胜于许多京中名媛。 “三嫂这么一来,可真是把我们几个妯娌都比下去了。”于清瑶笑着,倒没有什么嫉妒羡慕之意。别说朱氏这样出众,就是她一点都不出挑,赵氏还是会更钟爱这位新妇。 朱氏笑着谦让几句,言谈举止却并无一般新嫁娘的羞怯,反是大大方方,得体得很。又笑道:“我进京之后,才听说弟妹有孕在身。到底是没经过事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要避忌的,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要弟妹海涵。” “三嫂这不就是太客气了……”于清瑶微笑着,目光却是越过朱氏,看向内里那垂着帐子的婚床。 “我听人说,要是得了婚床上的桂圆、莲子,是大大的吉兆,不知三嫂可否让我捡上几粒带回院里。” 朱氏目光微闪,虽然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却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应了,她亲自陪着于清瑶转进内室。 烟华站在床边,俯下身收拢铺满整张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又笑着回头对于清瑶道:“四太太,奴婢给您每样都捡一些吧” 朱氏也笑道:“多拿一些,这些东西左右也是要收的……” “不用那么多,”于清瑶闻言忙笑道:“那可不成,这可是‘早生贵子’,三嫂还是要自己多留些才好。咱们林家,可还指着你开枝散叶呢” 任是朱氏大气,也不由面色一红。 烟华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朱氏,就笑起来,索性去掀了被子把那些物事拢在一处。只是她才一掀起被子,就不由得一声低喟。 朱氏闻声,转过头去。只是一瞥之下,便淡淡道:“烟华,你做起活来,越来越不利落了。” 烟华“啊”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似乎手脚有些慢。 转过身时,于清瑶已经一眼瞥见她袖口露出的那一角玫红。嘴角微翘,她好似不经意般地笑道:“烟华,也不用再找旁的东西装了,就用你的帕子抓一把给我好了。” 烟华一愣,顺着于清瑶的目光低下头,看到那玫红的一角,脸色就变了。朱氏轻咳一声,烟华只得笑着把那玫红的汗巾抽了出来。可笑容却怎么看都有些尴尬。 朱氏扬起眉,若有所觉。而五儿这时候突然“咦”了一声,“这绣着蝶恋花的汗巾好生眼熟,瞧着竟好像是雨霁的。” 朱氏转目看着五儿,面色微变,却没有说话。 于清瑶瞪着五儿,似乎是甚觉尴尬,出声喝斥五儿道:“多什么嘴?”抬起头,笑道:“许是来帮忙收拾新房时落下的……” 还不等朱氏说话,烟华已经笑道:“五儿姑娘看走眼了,这汗巾是我的,许是款式一样的,五儿姑娘才看错了。” “我怎么会看错呢?雨霁得了这汗巾时还在我们面前显白过呢要是我看走了眼,我这双眼可真是白生了……” 烟华脸色一沉,冷笑道:“五儿姑娘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小地方来的?难道我连一块好一点的汗巾都不能有吗?” 吃烟华一喝,五儿倒有些招架不住,讪讪地还要说话,于清瑶已经喝道:“还不退下” 抬起头,于清瑶看着朱氏,笑道:“三嫂莫要着恼,都怪我御下不严,倒让三嫂见笑了……”说着话,她看向烟华,“如果我身边有烟华这样的婢女,可真是要什么事都放心了……” 朱氏微微笑着,不咸不淡地笑着谦了两句,可嘴角的笑却始终都有些牵强。于清瑶也不再说什么,眼看着烟华有意无意地另换了张手帕,包了些桂圆、莲子什么的,也就笑着接了。却未再提那汗巾的事。 出了内室,又与朱氏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门。她这头还未出新苑的门,就已听到“乒乓”一声脆响,也不知朱氏怒极砸了什么东西。 抿着嘴角,微微地笑着,于清瑶虽然不说话,可眼底却不掩得意之色。 妞儿刚才在屋里就听得懵懂,这会儿一个劲盯着于清瑶和五儿看,眼珠转来转去的。 五儿却是垂着头跟在于清瑶身后,偷眼看着她,似乎很是惶惑。咬了咬唇,在路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太太,奴婢搞砸了差事,您责罚奴婢吧” “哪个说你搞砸了差事?”于清瑶回过头,看着五儿,笑了笑,“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刚才三太太可没相信那汗巾是雨霁的……”五儿说着话,心里有些恼。早知道她除了那汗巾,就再自己多从雨霁屋里摸出几样东西塞在被子下头了。 睨着五儿懊恼的模样,于清瑶笑着摇了摇头,想想,不由得有感而发,“三嫂果然不简单,能教出烟华那样的丫头来。” 五儿闻言,把唇抿得更紧,难免露出些委屈的神情。于清瑶瞥了她眼,淡淡笑道:“你也莫要觉得不服气。刚才那烟华能压住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什么样的奴婢,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想来,这林家真是要热闹了……” 大喜之日,新苑里是有怎样的旑丽风光,无人知晓。因着一群兄弟的拦驾,那些闹洞房的人也就被截了下来。虽是在院外还是闹了好一阵,却到底还是嘻嘻哈哈地散了。 兰院离新苑最近,虽然关着门,拘束着丫头们,可外头的喧闹声一传来,到底还是有几个小丫头趴在门缝上偷看,笑得嘻哈哈的。 于清瑶在房里,听着许婆子的喝斥,只是抿唇浅笑。其实,她隐约地想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只是等她朦朦胧胧地睡去了,也没听到别的声音。 夜深了,林华清回来,于清瑶迷迷糊糊地问道:“新苑那头还没有打起来吗?” 林华清闻言失笑,“做了什么恶梦?竟希望三哥新婚夫妻打起来?” 于清瑶翻了身,眨巴了下眼睛,醒过神来,也不同林华清解释,只是微微笑着。 林华清看得有趣,轻轻地吻在她的唇边,却也不问她到底笑的是什么。 一夜无话,一早醒来时,于清瑶倒有些期待一会儿去宣华院请安的事了。只是一早起来,就有些呕,林华清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还是于清瑶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他。 “三嫂才来,我若是头一天就缺了席,岂不是太不尊重了。就是三嫂不说什么,三哥也要恼了的……”笑盈盈地说着这样的话,当着林华清,于清瑶面上却毫无话里带出的庄重之意。 林华清睨着她的表情,摇了摇头,也不追问什么,任由于清瑶跟着他一起往宣华院去了。 到底还是来晚了些,他们到时,其他三房的人都已经到了。 于清瑶一进门,就忙着致歉,赵氏嘴上笑盈盈地说不打紧,可是目光却是不曾往她身上瞄过半分,只是笑看着朱氏。 同于清瑶拜公婆的那一日一样,只不过现在她换了个位置在旁看着。在座位上细细打量着朱氏,见她面色如常,一直带着温婉的笑容,不曾有半分恼怒之意,倒也在心里暗暗生奇。 看来,她昨个儿说得真是没错。这朱氏果然是个不容小瞧的人。 一一拜见,奉茶,送见面礼,朱氏落下座,接过奉上来的茶,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雨霁笑道:“想来,这就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人雨霁姑娘吧?昨个儿见着,一时间却没打过招呼……” 说着话,她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没有准备,雨霁姑娘莫要嫌弃。” 看着朱氏手中那一方玫红色的汗巾,雨霁面色大变。连接过汗巾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朱氏却只当没有看到雨霁的表情,扭过头看着林震昌,笑道:“震昌,你也不同我好好说说母亲身边都有哪些人侍候,若一早说了,我就备得更好的礼物了。” 林震昌“嗯”了一声,眼睛却是在看雨霁手中的汗巾。这汗巾,他自然是熟悉的,可怎么会就这样落在了朱氏手中呢? 转过头,他看了看朱氏,不由抿了抿唇。朱氏却似没有看到他,已经转过头看向另一头。“这位定是晴好姑娘了,果然也是个美人……母亲,你果然是会调教人,身边这两位姑娘,让媳妇看着好生眼热,恨不得和母亲开口要了去,侍候着媳妇呢” “你这样说,要让两个丫头得意了……”赵氏微笑着,似乎是怎么看朱氏都觉得喜欢。“你要是真喜欢,那我院里的丫头就赏你几个,只是晴好和雨霁,却是不能赏你的……” 朱氏扬眉,“母亲怎么好这样就断了媳妇的念头呢我瞧着这两个粉面似的人儿,还想着给我们三爷讨一个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情非所想 朱氏的话才一说出口,满屋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可真是世间奇闻了纵是世上再贤慧的妇人,也没见哪个女人会在新婚的第二天,就要帮着丈夫讨妾的。 一片无言中,还是何氏先笑起来,“唉哟,三弟妹可真是贤慧,我看咱们林家真有人该好好向三弟妹好好学学了。”说着话,她的眼神瞥向于清瑶,分明就是在指责她。 于清瑶只作不见,只是看着赵氏。她很想知道,赵氏会怎样处置眼前的情形。 显然,也是被朱氏突如其来的话震住了,赵氏看着朱氏,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瞪着林震昌,眼中是遮不住的恼意。 合了下眼,她扭过头,看着半合眼帘,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勇义侯,才似乎松了口气。缓了缓心神,她才看着朱氏,笑盈盈地问道:“贞芝,你想要的是哪一个?说来让母亲听听……” 朱氏微微一笑,“晴好姑娘秀丽可人,” 她才说出一句,晴好已经受惊地抬头,看着朱氏,难掩慌色,只差立刻仆到赵氏面前立刻申诉了。 就在这时,只听朱氏又道:“其实也是极好的。可是,我看雨霁姑娘身姿绰约,面容秀美,令人见之可亲……而且,我听说雨霁姑娘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这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到底是不同,有雨霁姑娘帮我侍候三爷,我也放心……” 朱氏一番话说罢,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的。 而听到这里的雨霁,已经面泛桃花,眼浮春水,看看林震昌,她转向赵氏,低声唤了一声:“夫人……”连声音都是发颤的,显是心情激荡到了极点。 赵氏转头,看着雨霁,嘴角带着笑,可眼神却是极冷的。 雨霁打小就跟在赵氏身边,又如何看不出赵氏是怎样的情绪。原本还满怀欢喜,这会儿却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只觉周身的冷。 赵氏却似根本没有看出雨霁的异样,只是笑着看朱氏,“贞芝,你是个贤慧的好媳妇。母亲也知道,你一心为着震昌好,可是现在你毕竟是才嫁进门来,母亲就算是再愚昧,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叫震昌纳妾。新婚才两日,就想纳妾,别说亲家公不会允许,就是咱们林家,我和你公公,也万万容不得这样的事” “母亲……”林震昌大急,顾不得别的,直接叫出声来。 “闭嘴”赵氏扬眉冷喝,对林震昌,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震昌,能娶到贞芝这样的贤妇,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当一心一意好好对她。若你心里有些什么不该想的,休怪我这个当娘的饶不了你”缓了一缓,她又道:“这样的笑话,咱们林家出不起……” 因为赵氏冷沉的声调,林震昌不由一震,瞥了眼咬着唇,满面苦涩的雨霁,他垂下眼帘,再不出半声。 冷眼旁观,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扬起,虽然面上无异。可心里却也不由得要赞朱氏果然聪慧。 明面上,分明就是贤慧温婉,大度到一心想要成全夫君的好事。可暗地里,却分明是在隐晦地告状。别说是林家这样的侯门,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万万不会做出新媳妇进门就让儿子纳妾的事来。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落人话柄。 赵氏那么精明的人,就算不是为了林家的家声,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万万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扫过雨霁,于清瑶心中冷笑不已。看着聪明的人,可是居然会傻到以为自己得夫人的宠,一定会如愿成为林震昌的小妾。殊不知,再多的宠,也不过是个丫头…… 因为这没有想到的戏剧一幕,宣华院里就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氛。就连一餐饭,也吃得匆忙。吃过饭后,更是很快就散了开。 于清瑶这会儿心情好,走得也是轻快,甚至经过园中,看到一畦菊花开得甚好,还驻足观花。拉着林华清的手,指点着满园的花,一直在笑。 林华清睨着她,只是发笑。虽然没问什么,可那眼神却分明就是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开心了。 于清瑶歪着头,也不解释,只是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雨霁今日分明已经触怒了赵氏,不管她还有什么想头,赵氏一定是会把她打发出府的。从此以后,她再不怕雨霁真的在背后使什么坏了。 心里正这样想着,耳边却听到有人在说话。她的目光微凝,顺着声音望去。只是虽然听到些声音,却还未看到人影。 那声音,好似朱氏,“夫君,你到底生的什么气呢?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难道,想着帮你把心中喜欢的丫头纳入房中,也有错?我这样一心为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向我使脸色呢?说起来,母亲不肯答应,我也是有些为难……如果夫君不快,那我再去求母亲就是……” “不必了”林震昌急着叫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远远的,只见得林震昌甩袖大步而来,瞥见于清瑶和林华清,面色更是冷沉几分,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快步走过。 过不得半刻,朱氏带着丫头们缓缓行来。看见他们,就笑着施了一礼,“四弟、四弟妹,真是好兴致。” 于清瑶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会儿菊花开得正好,三嫂可要也逗留片刻?” 朱氏淡淡一笑,婉言拒了,也不曾多留,仍是缓缓跟在林震昌身后走远了。 于清瑶看着朱氏的背影,笑着同林华清道:“咱们这位三嫂真是个稳得住气的……” 林华清一笑,点头道:“可不是,三嫂性子沉稳,倒是弥补了三哥的毛躁。如果三哥肯听三嫂的话,日后倒真要出人头地了。” 于清瑶一笑,心道:林震昌只怕未必会听朱氏的话。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不好说出来。 且不说林华清夫妇在园中议论纷纷,也不提林震昌与朱氏是否又生嫌隙。单只说宣华院那头。众人一离开,赵氏已经立刻沉了下脸。 冷冷地看着雨霁,她沉声冷喝:“跪下” 骇了一跳,雨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着唇,却不出声。 赵氏冷冷看着她,沉声问道:“你老实说,你和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贞芝才进门就说什么给你纳妾的事?若不是你没在背后闹什么小动作,她怎么会这么说?” 雨霁噙着泪,怯声道:“奴婢没……”哽咽了下,她突然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跪行几步,爬到赵氏的脚下,抱着她的腿哭道:“夫人,奴婢和三爷,早就两情相悦。还求夫人看在雨霁从小跟在你身边的情份上,成全了奴婢吧” “两情相悦?”赵氏睨着雨霁,突然一脚踹翻了雨霁。“不要脸的贱人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儿说什么两情相悦的话” 赵氏从来对雨霁都是温言笑语的,满院里都觉得赵氏是把雨霁当成半个女儿待的,可是这会儿,赵氏竟是毫不留情地喝斥。不仅雨霁傻了眼,就连在旁侍候着的人也看得发呆。 还是晴好,低声劝道:“夫人,您消消气,莫为了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 赵氏听劝,缓了缓心神。雨霁却是抬眼,满怀怨意地瞥了晴好一眼。 “夫人,奴婢自劝跟在您身边,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奴婢心里,您就和自己的亲娘一样,奴婢敬您爱你,从不敢有半分轻慢。和三爷,不是奴婢爱慕虚荣,想要攀高枝,而是自小一起长大,情之所钟,情难自禁啊” 雨霁一番哭泣,声声哀切,可是赵氏却越听越气。 “好一个情之所钟,情非所以?雨霁,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把本夫人和你母亲相提并论……好,好,真是太好了想不到我堂堂侯府夫人,竟被拿来和下人之妻、奴婢之母来比较。看来,是我太过宽容了……” 深吸了一口气,赵氏冷笑道:“我也不责罚你,说到底也是主仆一场,我也不愿落个刻薄之名。雨霁,你明个儿,就出府去吧我再也不见到你……” 雨霁一惊,再顾不得脸面,仰脸看着赵氏,哭道:“夫人,奴婢已经和三爷有了夫妻之实,奴婢早就是三爷的人了……” “夫妻之实?”赵氏气得脸色涨红,拍着桌子喝骂:“你也配说什么夫妻之实?不要脸的贱人我怎么就教出你这样的贱人呢?” 看赵氏呼吸急促,晴好忙伸手抚着赵氏的胸口,柔声道:“夫人,您消消气,不过是件小事,你不喜雨霁姐姐了,打发了就是。何必让自己如此难过……” “晴好,你个落井下石的小人”雨霁尖叫着,恨不得扑上去和晴好撕打在一处。只是她才起身,赵氏已经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贱人给我按下……打先重重地打上二十大板再说……” 声音稍缓,她又叫道:“堵上她的嘴,就在堂下打。莫让她发出半分声音,让人听了,只当我这院里出了什么大事呢” 左右听了,不敢反驳,忙架着大叫的雨霁下去。 起初还能听到雨霁的叫声,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听不到声响。 晴好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转过头看着赵氏,眼底尽是畏惧之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门日遭逢变故 天还未黑透,林家上下,都知道宣华院里的雨霁姑娘犯了错处,要被撵出府去了。只是这到底犯了什么错,却是含含糊糊,没人知道了。 虽然传出话来的人没有说,可是像于清瑶她们这些主子,却知道雨霁不仅仅只是被撵出府,更是被重重打了二十大板。 花一样娇嫩的姑娘家,居然被打了板子,纵是林家平日规矩也不算小,可像这样的事,却也还是头一遭。 于清瑶不知道别个院里到底是怎么样,她们兰院里,可真是乱了起来。一群小丫头不敢当着她的面乱说,躲在耳房里悄悄议论个不休。大多都是在说雨霁一向受宠,怎么竟然会突然犯了那么大的错之类的话。 而五儿,只要听到有哪个小丫头提到雨霁的名字,就忍不住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大声喝斥。到底,还是不够沉得住气。 于清瑶每每听到,都忍不住摇头。不过这会儿,她却也没有心情却多理会雨霁的事。在她看来,事情已成了定数,就不可能再有所更改了。 而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明个儿雪儿三朝回门,可是说好了要回她这里吃饭的。心中欢喜,她从宣华院回来就一直在拟菜单,又特意吩咐下去,明个儿一定要亲自去菜市买到最新鲜的鱼。雪儿最爱吃鱼脍,不新鲜的可不行。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了。索性也不去宣华院请安,妆洗过后,她就坐在厅中候着。林华清看得发笑,“就是雪儿要来,也万万不会这么早来的。你莫要忘了,她总还是要先回了陆家,才会转过来的。” 于清瑶想想,倒也是那个道理。可是虽然知道,却仍觉心焦。 林华清摇头,也不再劝她,却叫了妞儿,“去二门上传话给阿大,叫他在外头候着,接了雪儿姑娘和她夫婿一起从正门进府。,莫要绕去后门。” 虽然不过一句吩咐,可是于清瑶却听得大是感动。从正门而入的,无不是身份尊贵的。如今林华清叫阿大特意在门外候着,接雪儿从正门而入,分明就是把雪儿看作是正经的尊亲。这看似平常,却绝对会让那何氏以后高看雪儿一等。 睨着于清瑶感动的神情,林华清只是笑着摇头,“你莫要同我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的妹子,可不就是我的妹子吗?” 于清瑶抿唇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放进他的手中。两人坐在桌旁,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在这样的静寂之中,却有格外的温馨。 快到正午时,雪儿终于来了。由何强陪着,一进门来,就先盈盈拜倒。“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于清瑶不由笑出声来。拉起雪儿,她嗔道:“咱们是姐妹,你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抬眼看着正躬身向林华清施礼的何强,她笑道:“何强,你既然娶了雪儿,就是我的妹婿。都是一家人,也无需太过多礼……夫君,你带着妹婿去书房坐坐吧,我和雪儿有些体己话说说……” 林华清一笑,拱手笑道:“谨遵娘子之命……”回过头,他看着何强笑道:“别看我在外头算个人物,可在这家里,还是我家娘子最大我说妹夫,你可要好好对雪儿,要不然我这个姐夫可要遵妻命收拾你这个小妹夫了……” 何强诺诺应着,又笑道:“既娶了妻,我怜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呢?” 听他说话和睦,林华清也是笑起来,拍着他的肩头,甚是亲热,丝毫不曾有轻看之意。 雪儿虽陪着于清瑶进了内室,却仍不自禁地往外张望。看着林华清拉着何强一起出去了,嘴角就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于清瑶一直在看着雪儿。这时看她微笑,就也笑了起来。 “看来,我雪儿妹妹,新婚甚是快活了” 她只说了一句,雪儿已经红了面颊。“姐姐,你莫要逗我了。”竟是不似从前的活泼,反有几分淑女的羞态。 因她的羞态,于清瑶笑得更是快活,又揽着她问:“新姑爷对你可好?不用你答,只看你这粉面泛红,我也知道,新姑爷定是对你甚好的。只是,你家那位婆母,对你可和善?”这年月,婆媳相处得好不好甚至比夫妻相处得好不好更重要。 雪儿偏着头想了想,才笑道:“婆母还算和善,想来我们日后会相处得好的。” 于清瑶扬眉,看着雪儿的表情,又道:“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雪儿抬头,笑容就有些苦涩,“我说得是真的,虽然我也知道与长辈相处并不见得容易。可我总想着,只要我以真心待她,她总会也真心待我的。姐姐,虽然我家母亲有些……不提这个,我家父母去得早,我只把母亲当作亲娘看也就是了……万一,万一真的不成,” 雪儿笑着,扬起眉来,带出从前爽朗的笑容,“我也不是那种吃了闷亏还要硬装哑巴的人若真的忍不下去了,自然会说的。” 看着雪儿眉宇间的自信,于清瑶也笑了起来。 想想,就算是为着何强的前途,那何氏老太太也该有所顾忌。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雪儿才是。而且雪儿虽然有些事上太过直了,但性子最善,待人也真,想来若不是铁石心肠的,也会知道雪儿是个好媳妇,好好待她才是…… 说了一会儿子话,也就是正午了。只四个人,也不拘礼,就在正房外室里,把酒言欢。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吃过饭了,于清瑶就挽着雪儿往园中逛去,林华清和何强却又回了书房闲聊。 在园中转了一会儿,就到了湖畔。 秋来,湖畔的叶子都红了,映在湖中,美如一幅画。 两人坐在湖畔的大石上,仰头看着枝上红叶,低头看湖中映影,说说笑笑,倒不觉得时光难过。 “从前在这园中住时,从不觉得这园中景色竟这么美,现如今才知原来这湖是这么美……真好,如今看着这湖,竟不觉得怕。” 知道雪儿自上次坠入湖中,一直畏水,就如同她之前一样。如今听到雪儿这样说,不由也微微笑起来。 正在说话,却突听到有人声杂乱,远远地奔过来。 雪儿跳起身,远远地看去,忽然“咦”地一声:“呀是雨霁姑娘这是怎么了?竟被人这样扭着……” 雪儿来做客,于清瑶自然不会把府里的事告诉她。这会儿看到一向得宠的雨霁竟被人这样扭着,不由得惊讶。 于清瑶远远地看了眼,却不解释,只淡淡道:“不要理会旁人的事,我们回去吧天黑之前,你们夫妻可得回到家呢” 雪儿虽然好奇,却不好多留,只得应了声,跟着于清瑶就要往回走。 不想,远处的雨霁却是看到了于清瑶二人。 “四太太”厉声大叫,她猛地推开抓着她的婆子,扑了过来,“是你是你做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害我?” 于清瑶皱眉,冷眼看着雨霁,沉声道:“我不知道雨霁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姑娘,你如今这般光景,与我何干?说起来,我虽然没有达到之前答应你的事。可事情不也是照你所想的发展的吗?” “不一样,”雨霁哽咽着,“和我想的完全都不一样。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是你,一定是你告诉朱氏,我和三爷的事如果不是朱氏突然间在夫人面前说出这事,夫人一定不会这样待我的。” 于清瑶冷笑,“雨霁姑娘莫要胡乱攀扯,我是不知道你和三爷到底有什么纠葛,可你要是还在这乱说坏了三爷的名声,只怕夫人更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现如今,还有什么怕的……”雨霁动了下身子,脚步蹒跚,分明就是身上动得走都走不稳。 于清瑶看看她,也不想再和她多说,“还有人等着雨霁姑娘呢”淡淡说了一句,她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心口突然一痛。心中警醒,不过瞬间,已听得脑后风声。 身体向旁一闪,于清瑶还未曾回头去看,已听得雪儿一声怒喝。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似有人落水。 于清瑶慌忙回头,见得雪儿站在湖畔直喘粗气,不由得心中稍安。 扭头看她,雪儿急问:“姐姐,你没事吧那贱人着实可恶,竟想推你……看这下不淹死她……” 缓了缓心神,于清瑶看着在水里“扑棱”的雨霁,心中既怒且惊。 眼前这样的情形,分明就是和那晚她在湖畔看到的倒影有些相似。不过还好,她心有警兆,没有遭了毒 手。若真被推落了水,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受惊之下,她腹中的胎儿…… 心中生怒,她更恨起雨霁。只是忽然间她心里又生出一抹古怪的想法:若她不曾插手,那雨霁或许就不会被逐。如果她不曾被逐,那这事还会不会发生? 一时间想不明白,她索性也不去想。只是扭过头,瞪着那几个看傻眼的婆子、媳妇,喝道:“还不快先把人救上来救了人,就押到母亲面前,我倒要看看,这贱人在母亲面前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痴情女奈何命薄 三朝回门,历来是有讲究的,新婚夫妇定是要在日落之前赶回家中。虽然雪儿一心想陪着于清瑶,可是于清瑶却执意嘱咐锦屏代她先送了雪儿出府。自己却是掩着面,往宣华院去。人才走到半道上,已被闻讯赶来的林华清追上。 揽住她,林华清也是一阵后怕。因为后怕,也就更加气恼,人还没走进宣华院,已经面沉如水,煞天冲天,摆平了今天是要大闹一场的。 于清瑶想要拉他,却没有拉住,只好由着他冲在前面。只是她跟在身后倒不好再做出那样可怜相了,虽不言语,却也同样冷了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宣华院。还未进正房,已听到“乒乓”一声。抬脚迈进门,就看到雨霁伏在地上,涩涩发抖。她的身下积了一滩的水,身上还在往下淌水,显是打从回来,就没擦干过身子。 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瞥了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就又扭过头去,于清瑶却已经看到她的额头乎满了血。目光扫过她膝前的瓷碎片,也知必是赵氏又砸碎了杯子,打破了雨霁的头。 她看的是雨霁额头上的伤,林华清却是看的雨霁的眼神。 “雨霁,你看的是哪个?你在怨哪个?”冷笑着,林华清冷眼瞪着雨霁,只差上前动手抽她,“少爷我是男人,倒不好动手打你不过,我不打你,可不代表你就不会受到惩罚了……” 他冷笑着,抬头看着赵氏,说话竟是半点都不客气:“母亲,清瑶肚里怀的,可是咱们林家的骨血。现在这贱婢竟敢意图推清瑶落水,害我林家血脉,其心可诛,其行可杀。这件事,还请母亲作主,给儿子一个交代。” 赵氏抿起唇,只觉得心里堵得让她头晕,“华清,你放心。雨霁这贱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就算你不来说,母亲也要给你个交代的……我林家血脉,到这一辈上更是淡薄,岂容这样贱婢害我林家血脉” 冷眼瞪着雨霁,赵氏沉声道:“雨霁,原本我念着一场主仆的情份,还想给你留些情面,只撵你出府就是。可不曾想你竟是这样不知好歹,竟又做出这样恶毒之事。看来,我那存的一点善心,是白费了。” “夫人,”雨霁哽咽着,“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只是太气了,如果不是四太太……” “雨霁姑娘,你自己犯了事,还不知错吗?难道,你到现在,仍然觉得是我这个本在事外的人害了你?”于清瑶冷笑着,睨着雨霁,沉声道:“你若觉得我害了你,那不妨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我是如何害你了。我倒想请母亲来评评理,看看是不是我这个做媳妇的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雨霁姑娘要暗害于我” 赵氏听得心里发揪,厉声喝问:“雨霁,做了错事还要往四太太身上推,你这个不脸的东西,怎么敢开这个口呢?” 指着雨霁,赵氏的眼角却是瞥向于清瑶。她虽然不知道于清瑶怎么卷进这事里的,可是她绝不会让雨霁当真当着林华清与于清瑶的面,把那件隐秘之事嚷出来。哪怕是于清瑶真的知道什么,可是知道归知道,断然不能真的当面说出来。 “雨霁,我曾给你留了颜面,你却不肯要现如今,却是留不得你的颜面了。左右,把这贱婢拖出去,再打二十大板,再去外头叫来二管家,就说他前几日说的那个马厩里该配婚的小厮,我如今已经找着当配的人了……” 骇得猛地抬头,瞪着赵氏,雨霁尖叫:“奴婢不嫁夫人,求你,求你饶了我吧奴婢心里头……”她一句话还没喊完,已经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 “你个贱人,夫人面前也敢胡言乱语。”那有眼力价的丫头一巴掌打完,捂着雨霁的嘴,就要把她拖下去。 于清瑶侧过半步,想要让开,头转开之际,正好看到外头有人冲进院来。 看清了人,于清瑶不由目光微闪,伸手轻轻握了下林华清。 林华清也是看着抢进门来的林震昌,“今个儿三哥不是陪着三嫂回娘家吗?虽说三嫂娘家不在京里,可是不是说她堂兄还在京中大宅住着,专为这三朝回门的事儿吗?虽说当早些返家,可也不是这么早就回来吧?” 声音稍顿,他又道:“这刚一回来,就往母亲这头跑,也不知三嫂要怎么气呢” 于清瑶偏了头,却是无语。人倒是和林华清很有默契地退后了数步。虽然人还在正房里,可是却又没刚才那么起眼了。林华清甚至还笑着扶了于清瑶,示意她坐在椅上。 于清瑶扬起眉,想了想,也不推辞,就坐了下去。虽然这会儿根本没人顾得上来招呼他们,却也不好就这样直接走,左右无事,看看倒也是无所谓的。 雨霁瞧见奔进来的林震昌,好似见着了主心骨一般,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虽然被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却用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林震昌,竟是怎么都不肯移开。 林震昌冲进房来,看着屋里的情形,双目尽赤。冷眼瞪着拉着雨霁的丫头,他也不说话,直接扑上去一脚踹过去。拉着雨霁的丫头吓了一跳,慌忙闪避。雨霁身子一松,人就势倒向林震昌。林震昌心里更急,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就抱住了她。 眼看着林震昌抱着雨霁,赵氏又恨又气,指着林震昌,想要骂却又一阵猛咳。 “震昌,你是要气死娘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开” 林震昌抱着雨霁,怎么都不肯撤手,挥手打着上前的丫头,他扭头看着赵氏,求道:“娘,雨霁与我自幼一起长大,早就情投意合,有了……”他还没说完,赵氏已经重重地咳了起来。却有意无意地把林震昌的话掩了过去。 “娘,您就成全了我和雨霁吧您不是也说过,雨霁在你身边长大,倒似你的半个女儿吗?难道你最喜欢的丫头,做我的妾,您不喜欢吗?” “胡闹”赵氏只觉气血上涌,连舌尖都觉出血腥味。 她不是不喜欢雨霁的。她没有生过女儿,林家也没有女孩,这是她的一个遗憾。雨霁打小在她身边,乖巧懂事,又会讨好人,她也的确是说把她当半个女儿待。可是,丫头就是丫头,再如何,都不能真的成了女儿。 若不是事情闹得这么大,在林震昌娶妻数载后,向她讨要雨霁,她也说不定就准了这事儿。左右都不过是个妾,想朱氏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是偏偏,现在是儿媳一进门,就闹将了起来。她再是偏心林震昌,也万万不能允了这事儿的。 “震昌,你陪着新妇回娘家。如今,你人在这儿,你媳妇儿却去哪儿了?” 被突然问到朱氏,林震昌怔了下,吱唔道:“儿子走得急,许是她……先回了新苑更衣吧” 他一进二门,就先听说了雨霁的事儿,原本昨个晚上就已经担心得半死了,现在更是心急火燎的,哪里想得到朱氏呢? “回了新苑?”赵氏皱起眉,想想,却是松了口气。朱氏不曾立刻过来请安,原本是失礼之事。按理说,朱氏那样的大家女绝不会失了这样的分寸。可是偏偏现在却根本连来都没有来。赵氏不过在心里一想,已经猜到朱氏多半是存心要避开。 说到底,这样的事,婆媳两个都不愿意看到。若是真的这样面对面对峙起来,有些事就真的不那么好办了。 喘了口气,她沉声喝道:“震昌,你放开雨霁” 林震昌迟疑了下,看着赵氏冷沉,没有表情的脸,不由得有些发怵。想了想,还是依言放开。雨霁伸出手,想要抓住林震昌的手,却只是颓然垂下,抓住了他的衣角。 赵氏盯着林震昌,沉声问道:“你打小的心愿是什么?” 没想到母亲会突然问这个,林震昌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林华清,才沉声道:“报效朝廷,扬我林家家声……虽然有些人不愿意、不敢从军,儿子却是不怕的。为了林家,儿子定要夺武举,做将军,让我林家再传百年之威。” 赵氏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翘起,“说得好传百年之威我问你,一个贪恋美色,不顾伦常,忤逆尊长的人,要怎么传我林家百年之威?林震昌,你幼时我是怎么教你的?就是这么教你,为了一个丫头,就顶撞亲娘吗?” 拍着桌子,赵氏显然是动了真怒,“林震昌,你自己 朱户人家第6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你才娶了亲,就闹出这样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林家,怎么说你?你还想考武举,就不怕人上的考场,考官先以你品行不端为由撵了出来吗?” “娘,我……”林震昌才说了两句话,赵氏已经又冷笑道:“你不在乎这些是吗?为了雨霁,你什么都不在乎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拦你只是,你今日要想带着雨霁从我面前走出去。那以后,就休想再迈进林家的门我们林家,不需要你这样坏我林家声誉的不孝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痴情女人薄情郎 被赵氏一通骂,林震昌脸色发白,原本还算坚定的目光,也有些涣散。不知不觉中,他的头垂了下去。 赵氏睨着他,冷笑道:“林震昌,你怎么不走呢?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心上人远走高飞,我敢保证,林家上上下下,从下人到你的兄弟,没有一个会拦着你的。你放心,哪怕是你爹震怒,我也会劝他,只当没生了你这个儿子就是。绝不会让他打搅了你们的生活……” “娘……”林震昌低唤了一声,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流下去。 赵氏却根本就不看他,只是冷笑道:“既然你为了美人不要功名利禄,不要亲人家族,那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成全你的情义。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去送钱给你使,更不会去收买你那小美人……啊,我忘了,这些年你养尊处优,从没有做过什么活计,想来连怎么赚钱养家,都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雨霁是个能干的,她可以出去赚钱养你……雨霁,你一定肯的——是吧?去做什么呢?是去帮人洗衣服洗到手起泡发白?还是去哪家小酒馆筛酒?我实在想不出市井之中,还有多少活计是你能做的……” 睨着雨霁,她冷笑道:“在想什么?不害怕?因为你觉得你爹娘会帮你……雨霁,不要忘了,你爹娘,也不过是我的下人。我一声令下,他们就是向天借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帮你的。” 掩面打了个哈欠,她挥了挥手,笑道:“我累了,也懒得和你们说话。现在就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们。” “娘,”拂开雨霁的手,林震昌扑到赵氏脚下,“娘,你是最疼孩儿的人。为什么就不能为儿子着想呢?” “我正是为你着想。”赵氏沉声说着,俯下脸,看着林震昌,沉声道:“震昌,你该知道娘在你身上寄托着怎样的希望。你若是不知自爱,非要自己毁了自己。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娘……”哽咽着,林震昌伏在地上,说不出半个字来。 赵氏冷冷地看着他,既不同他说话,也不曾叫人撵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 雨霁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林震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着。 “夫人,您不要为难三爷了……”她低声说着,苦笑道:“我出府就是……我也不强求与三爷能在一起。我、我离得他远远的就是。” 林震昌身子一震,却没有扭头去看雨霁。 赵氏瞥了眼林震昌,就冷眼睨着雨霁。“你以为这林家是你一个贱婢当家作主的吗?雨霁,之前我已经应承了二管家,把你许配给马厩的小厮。这话,我既然已经说了,那就万万不会更改……” “娘,”林震昌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赵氏,似乎想要跳起身来。赵氏冷冷地看着林震昌,只是平声道:“这个家和雨霁,你只能选一个荣华富贵和潦倒落魄,你也只能选一个林震昌,你要做出什么选择,自己好好想清楚了……一旦做出选择,就容不得你后悔了” 林震昌深吸了口气,头颅却渐渐地垂了下去。 雨霁从始至终,都盯着林震昌。在他垂下头去时,她眼底的光彩渐渐敛去,沉作一潭死水。 赵氏冷笑,“雨霁,这个儿子是打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又怎么会比我还要了解他呢?” 雨霁眨了下眼,有些茫然。抬起头,她看着赵氏,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赵氏眯起眼,目光越过她,看着急匆匆赶进院来的二管家。眼中现出一抹厉色。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她现在只让雨霁出府,谁知道日后三儿会不会仍是和她纠缠不休?唯今之际,只有把她痛痛快快地嫁出去。而且要嫁给府里最低下的人,才会让三儿绝了那个念头。 这怨不得她谁让雨霁,竟这样痴心妄想,勾搭她最疼爱的儿子呢? 赵氏心里这样想着,心口那一抹郁闷也渐渐散去。 “你把雨霁带出去,看看她和那小厮的婚事,该如何办……最好,就趁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办了就是。” 二管家躬身应是,不问原由,只是顺着赵氏的话笑道:“两个下人,哪儿来那么多讲究,我看今天这样的日子就好。小的先替那小六子谢谢夫人了。雨霁,这就跟我走吧你也算配了好人家,那小六子虽然邋遢些,可却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你一嫁过去就是说的算的。而且,那小子虽然笨些,待人却是最好的。” 雨霁抬起头,冷眼看着二管家,忽然低声道:“既然那人那么好,二管家怎么不把你家女儿嫁给他呢?” 二管家一愣,脸色就变了,“雨霁,夫人为着你好,才帮你安排了这门亲。你一个奴婢,就不要再这么耍性子了……” 眼角瞥过仍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的林震昌。二管家也不是没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却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叫了两个婆子拉着雨霁跟他走。 “不用拉我自己走了脚的……”雨霁冷笑着,甩开婆子,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凝视着林震昌的背影。 “震昌,我要走了,你不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吗?”她的声音凄清无比,让林震昌不由得身子一震。可是,到底却还是没有回过头去。 雨霁低声一叹,凄然道:“三爷,您自己保重,雨霁走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林震昌到底忍不住,猛地回头,他想要跳起身来。可是赵氏却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感觉到手下的肩头在轻轻颤动着,赵氏却只是低声道:“震昌,这世上的女人多着呢只要你有荣华富贵,还有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的呢?” 林震昌垂下眼帘,涩声唤道:“娘……”却到底还是顺从地垂下头去。 于清瑶默默地看着雨霁,看着她转过头,目光淡淡地瞥过她,却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的表情。莫名的,心里突然生出一分怪异的感觉。 身体微动,她有些不适地伸手握住林华清的手,“我想回去了。” 林华清点头,轻轻抚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于清瑶也知道总要和赵氏辞别才行,也就忍着胃里翻滚着的恶心,静静坐着。 雨霁迈出门去,走得并不是很快。只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也走到了院子正中。却不知为什么,竟是突然间顿下脚步。 二管家皱起眉,沉声喝道:“雨霁,你莫要耽误事儿我一会儿还要回来和夫人复命的,当不起你这样的……” 他的话音未落,雨霁已经动了起来。可是她这一动,却不似刚才一般缓缓而行,而是猛地飞奔起来…… 抿起唇,雨霁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院中小演武场上,摆着的那两只石锁。想是有几日勇义侯没练过了,那两只石锁就摆在一旁的石桌上,并排而放。 风一样疾奔,雨霁把眼一合,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了过去…… 异变突起,不论是院中的人,还是屋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竟是没有半个人去拦着雨霁。 于清瑶在屋里,只听得外头一片惊叫之声。心里唬了一跳,她蓦然抬头,正好看到雨霁合身撞上石锁。 血花四溅,隐隐的,又似有些白浆…… 于清瑶目光一闪,看着那雨霁身子一软,缓缓滑落在地,再也没有起来过。 惊跳而起,她还未及发出一声惊呼,已经被林华清一把揽进怀里。 “莫怕、莫怕……”林华清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头,侧过身,把她挡在身后,不让她再看到院中的情形。 于清瑶喘息着,身子发颤。看着林震昌风一样从身边冲了出去,心里越发清楚刚才她看到的那一幕,并不是她眼花。 耳中,听到林震昌凄厉的哭吼声。看着赵氏在晴好的搀扶下,踉跄着出了门。她,却只能紧紧地抓着林华清的衣袖。好似一离了林华清的扶持,就要立刻倒在地上般。 事情怎么会这样?就算是做不成林震昌的妾,也不用…… 是了不仅仅是达不成心愿的事。 雨霁是已经对林震昌心死了…… 明明曾经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可是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嫁给一个又脏又蠢的小厮而不闻不问。 那一刻,雨霁曾经以为的爱,已经死了。连同她的心,也死了了…… 这一撞,如此的惊心。怕从此之后,在林震昌心口,一世也抹不去那抹艳红的朱砂痣。 “如斯决绝,如此狠厉,如此的心思……”合上眼,于清瑶心里涌上难言的滋味。 打从知道雨霁和林震昌的事起,她就只以为雨霁不过是想要飞上枝头的麻雀。更以为她爱慕虚荣,痴心妄想到了极点。就像锦屏、五儿说的,不过是个不知羞臊的丫头。可是现在,她才觉,原来她竟是一直想错了雨霁。 原来,她是真的爱着那个男人。不是因为身份,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只是那样爱慕着他…… “可惜,这世上任女子再痴情,总敌不过薄情郎的狠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暖人心者唯亲情 从恶梦里醒来,姜芷薇一身的冷汗。虽然不想惊动林华清,可是她一动,林华清却已经醒了。 “还是睡不着?”林华清翻身坐起,顺手用手去摸她的额头,摸到一头汗,不由皱起眉来。反身在枕下取了帕子,他轻轻擦去姜芷薇额上的汗。又转身下床,往外室走去。 “华清,我没事……” 虽然于清瑶叫他,林华清却仍然没有理会。径直拎起外头小炉上架着的壶,倒了温水过来,透了手巾,亲自到床边。 “华清……”虽然是夫妻,可林华清这样撩衣为她拭汗,于清瑶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烫。虽然脸上发烧,却还是由着林华清轻柔地为她擦干身上的汗。 “这几天,你都睡不好。现在这个天气,出一身的汗,很容易生病的……”起先动作还有些笨拙,渐渐的,也就顺了起来。 擦干汗,他揽着于清瑶,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要不然,我们回乡下住吧要是一直这样睡不着,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小腹已经微隆,林华清抱着她,就不能正面抱,而是从背后抱住。她喜欢他这样的抱着她,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这个时候提去乡下,母亲心里会更不快吧……” 雨霁已经死了有五、六天了。虽然她的死看来对林家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对于那天亲眼目睹她死亡的于清瑶来说,却是无法忘怀的恐怖感觉。 可是,那样血溅宣华院,换来的什么?不过是林震昌的一场大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赵氏又气又恨,大骂晦气,当天就叫人叫了雨霁的爹过来,把雨霁的尸体领了出去。 雨霁的爹,是赵氏的奶兄,一向受重用。可是那天,遭受丧女之痛却还要被赵氏劈头盖脸地数落。满脸的泪,满脸的痛,可不知为什么,竟仍柔顺一如刀下的羔羊,全无半句反驳。到最后,一声不吭地领了女儿的尸体出府去。听说,隔天,就葬了女儿,连停棺做法事都未曾。 宣华院里,到底是见了血的。勇义侯回到宣华院,冷眼瞪着那两只石锁,面色阴冷,就连赵氏都不敢近前。到最后,甚至没有听完赵氏的解释,直接就拂袖而去。之后一连数日,都是睡在林若峰的娘房里。赵氏虽然不曾言语,可是那几天的脸色却一直不好。 听说原本赵氏是打发了二管家往相国寺请高僧来做法事的。可不知怎么的,相国寺的方丈居然没有派人来,只是借二管家的口传了一句话过来:超度亡魂乃是僧人德性,但驱凶避邪,却非老衲弟子所擅了。 赵氏当着众人的面不敢直斥这样的话,可脸色却很是难看。后来到底还是请了两个道士过来在宣华院中打蘸做法。又把那两只染了血的石锁特意打发了人带得远远的埋了。 于清瑶隐约听说,那石锁上的血,一直都洗不下去,艳得好像刚沾上似的。 不知是不是宣华院中的道士做法更让林家上下心有惶惑,自做法那日后,府里的风言风语,反倒更多了起来。后宅之中的妇人,原本就大半都信佛信道的,对鬼神之说大是敬畏。这一回,更是怕得惨了。甚至到了夜里,园中都没有什么人敢在园中走动。 于清瑶也是怕的。虽然细想之下,就算没有她,雨霁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却未必会如这般惨烈吧? 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有些惊惧。 虽然前世里见过的多了,今生心肠也硬了起来。可是相比之下,真的由她亲自对付一人,还是…… 摇了摇头,她抓着林华清轻抚着她微隆小腹的手,低声道:“我有些想娘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写信过来呢?” “许是这两日就会到的。”林华清低声安慰,又道:“不妨事,你若是想她了那我就打发人去接了她来……你才坐稳了胎,可不兴乱跑的……” 抿唇笑笑,于清瑶没有再接话。在林华清的劝说下,合上了眼,可是一夜却仍睡得不是很安稳。 夜里睡得不安稳,偏偏早上的时候却又睡得香。所幸现在不用去宣华院请安,她多睡一会儿倒也无妨。 起身洗漱,吃早餐时,厨下的张嫂已经买菜回来了。 虽然现在仍在用大厨房的菜,可是于清瑶却另外每月给张嫂钱,每日里总要在外头买些新鲜蔬果,又并鱼肉的。虽然买的也不过寻常东西,可却胜在新鲜,倒让于清瑶觉得比大厨房送来的那些个所谓名贵食材更好许多。 侍候着于清瑶吃饭,锦屏无意中扭头,瞥见张嫂站在院中,似乎是有意往正房里来,又有些迟疑的样子。便悄声与于清瑶说了。于清瑶想想,并不在意,只叫锦屏去问问。 “没什么大事,你做主就是,拿不定主意也可和许婆子商量,实在定不下来的再来问我。”过了三月,她就觉得格外的懒。什么事都是不想理会的。 原本吃过早饭,她还想再窝回床上,却不想锦屏快步从外头进来。急声道:“太太,张嫂刚才同我说,外头有人来探太太……” 她的声音稍顿,又道:“张嫂说那是个中年妇人,穿得倒是干净,可瞧那模样家世定只是平常。甚至不敢往前门去,只在后门守着。那过往的人,她有的不敢搭话,只挑着像张嫂这样的妇人言说,是来看望太太的。说是从前在于家当过下人……” 于清瑶点着头,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锦屏看着她的面色,又道:“奴婢听着,私心觉得这妇人好像一人……就像是沈娘子……” 于清瑶一怔,突然反应过来锦屏说的是什么人了。这所谓的沈娘子,分明就是在说她的亲娘沈姨娘。虽然当初去洛阳,锦屏没有随行。可是回来之后,她却并未瞒着,所以锦屏也是知道她找到了亲娘的。 虽然沈姨娘被卖出府时,锦屏年经还小,可是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再加上于清瑶自洛阳回来后也是说过的。所以她一听,就立刻疑心起来。所以才急急地赶来报讯,又恭敬地唤了一声沈娘子。 这会儿看到于清瑶惊讶的表情,不由更觉自己可能真是猜对了。 听到锦屏的话,于清瑶立刻坐不住了。有心立刻赶到后门去看个究竟,可才迈出门,却又收回了脚步。 且不说守在后门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她如今这般模样迎出府去,岂不是要让林家上上下下都把目光转向了她们兰院。 最近林家正值多事之秋,她万万不能再这样高调。 向锦屏招了招手,她温言道:“你去唤了许婆子,陪着你一起去后门。若是真是,就好好接进来……”声音稍顿,她合了下眼,涩声道:“莫惊动别人,从后门而入就是。” 如果依她的心思,她定然要大开中门,亲迎她的亲娘从大门而入。可是,现在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时候。而且,于家她那名义上的母亲在一天,她都不能在人前表现出她对亲娘的亲近来。 世上事就是这样荒唐,生身之母反倒不如嫡母更亲、更重,从她生到她死,于人前,她只能敬着田氏供着田氏,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孝顺亲娘。 锦屏和许婆子走了,于清瑶就再也坐不下去。坐立不安,她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院外。任是五儿劝,也不肯坐下。 真的是吗?难道是因为她的那封信?或者,真是她想多了,不过是于家从前的下人?可是,于家的下人,又有哪一个这般模样的人会来探她呢?原本,在于家,她就不是被下人爱戴的主子…… 满心胡思乱想,她只觉心中焦虑难安。远远的,听到脚步声,她已情不自禁地往门外迎去。才走到院中,就看到许婆子和锦屏拥着一人自外而入。 看得真真的,于清瑶不由得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来人,泪水滚滚而落…… “娘……”哽咽一声,于清瑶合身扑进沈秀娘的怀里。 沈秀娘忙向前几步,抱住于清瑶,嗔道:“怎么还这么毛躁躁的,你现在可是正该当心的时候……”虽然是在嗔怪,可她眼中却也闪动着泪光点点。 于清瑶流着泪,看着虽然面带霜色,却周身都能看出是用心打扮过的沈秀娘,不由心头更酸。 沈秀娘身上穿的,正是她在洛阳时给她买的布料做的衣裳。看那模样,分明没有下水过几次,想是平日穿得极省,乍看之下,还是新的。头上更戴了两支银钗,看起来,倒也是精神。比她在洛阳时看到的,显出几分富贵之意。 这分明,就是刻意打扮过的,想来,沈秀娘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生怕给她丢了颜面。 心里明白沈秀娘的苦心,于清瑶更觉心头发苦,忍不住低语:“女儿不孝,竟让娘从后门而入……” 她的话才一说出来,沈秀娘已经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矮身而跪,又怪道:“我是你母亲,又不是什么贵客,从哪儿进还不都是一样?傻丫头,难道娘从正门而入,脸上就能生朵花了?” 看着抿唇不语的于清瑶,她又柔声道:“娘真的不介意,只要你好,娘就已经开心了……” 于清瑶闻言,抬头看着沈秀娘,虽然想笑,却到底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虽然眼泪止不住,可是心却是暖暖的,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郁之意,也随着眼泪而流尽……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光亮清明 乍见亲娘,于清瑶心情激荡,全忘了该有的避忌,还是锦屏提醒,她才醒起这样在院子里说话实在是不妥。 亲亲热热地挽了沈秀娘,进了正房。她立刻打发五儿去端水盆来与沈秀娘净面。看着沈秀娘转进内室净面,她却转头向立在一旁的许婆子招手。 “出去盯着那些丫头,若是哪个多嘴多舌,把院里的事儿传出去。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了。” 许婆子点头应是,抬眼往内室看去。沈秀娘也没有让五儿侍候着,反倒正低声询问于清瑶这几日可吃得好睡得好,絮絮而言,眼里一直带着微笑。 “有沈……娘子过来照看着太太,太太的心情一定会很好了……”许婆子笑着恭维了一句,把已经到嘴边的“姨娘”两字又换了。 她不是个蠢的,之前于清瑶亲自往洛阳认亲,已经摆明了她不在乎于家那头怎么看了。而且,被卖了出去的姨娘倒还真是不能用姨娘来称呼了。 于清瑶瞥了眼许婆子,听出她话里的讨好之意,却只是微笑。又道:“去厨房告诉张嫂,今个午饭加一道蜜炙羊腿,我娘最是喜欢。” 计婆子笑着应了,恭敬地退出。眼角却是不自觉地又瞥了眼内室里的沈秀娘。 想不到,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如今倒有这样的福气,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在心里想着,许婆子心里倒忽然有些嫉妒起来。也是她命不好,嫁了个短命的,连个能照顾、孝顺她的孩子都没有…… 许婆子触到心事,转出房去,也没那个心思去警告那些丫头仆妇,自去了耳房痛哭了一场。 正房里头,于清瑶揽着沈秀娘,也不规规矩矩地坐着,就歪在沈秀娘怀里,低声呢喃着,说些有的没有的话。从前在于家,母女俩都没有这样亲近过,可是现在,她却可以这样堂而皇之,毫不在乎地撒着娇。 沈秀娘抱着女儿,声音温柔,隐隐带着笑,手也轻轻地拍抚着于清瑶的后背。虽然上次在洛阳,已经很是亲近,可是比起上次,这次她更觉满心怜惜。 “我女儿也是个有福气的,知道你怀了身子,娘也就放宽心了。且不管生的到底是男是女,有个孩子,你的地位也就稳了……也别管旁的事,你且安心养胎,不要想东想西的……”沈秀娘低声劝着,又问:“我听说你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可是心里有什么事?” 于清瑶略一迟疑,想了想才将锦屏等人逐出。 “娘,女儿是有心事……我,我近来做了一桩令我良心不安的事——娘,我……”看着沈秀娘,于清瑶几乎不能言说下去。她很怕,娘听了这事后,也觉得她大错特错,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可是,除了和娘说,她还能和什么人说呢? 林华清是隐约知道那件事的。可是对于一向谋算过人的林华清而言,像她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小事,甚至就连雨霁的死。虽然也令林华清震撼,但也不过是让他恨声骂林震昌“懦夫”罢了。 心怀天下大局,于这些小节,林华清根本没有心思没有精力去理会。她若把这些妇人言语说于林华清听,大概也不过会被林华清笑“妇人之仁且抛于一边吧”。 那样的话,她不想听。只因她很清楚,那样的话不会让她心里的愧疚减轻半分。 “母亲,”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了,于清瑶低声道:“此刻我心中难安,总觉得若没有我,那雨霁可能不会死得这样惨烈……虽然我打发人在庙里为她燃了长明灯,也暗里诵经为她超度,可是心里总似梗着一根刺……” 抬手抹去于清瑶脸上的泪,沈秀娘轻声道:“你小的时候,娘最怕的就是看到你的泪。看到你的泪,就知道你又被人欺负了,或是被夫人喝斥,或是被大小姐责备,或是遭了下人的冷眼……那个时候,一看到你躲起来哭,娘的心就好似被刀割一样的痛。” 摇了摇头,她似乎在甩开那些难堪的回忆,“可是现在,娘看到你脸上的泪,只觉得欣慰。玉奴啊,娘很欣慰,只因你虽是被夫人养大,却没有像夫人一样生着那样冷硬的心肠……” 在于清瑶抬头看她时,沈秀娘轻轻抚着于清瑶的头发,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你二哥的亲娘?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可是你也该是听人说起过一二的……那个女人,生得很美呢候爷一直把她藏在外头,可是到底却还是被夫人知道了。那时候,我只是侍候夫人的丫头……所有的人都以为夫人宽仁,善待新接进来的姨娘,可是我们这些在夫人身边侍候的人,却知道夫人夜里睡不着时,是怎样的狂怒……娘,就是那个时候被夫人送给了侯爷……” 沈秀娘的嘴角勾起,虽看似想笑,可是眼底却有太多的晦涩。 “不出三个月,新姨娘就死了……那时候,我肚子里刚怀了你。吓得……玉奴,这世上越是深宅大院,就越是肮脏事。纵是刚开始,手都是干净的,可是日子长了,手也就都脏了……” 抓起于清瑶的手,沈秀娘盯着她的眼,沉声问:“你想如何?是想这一世双手清清白白?还是想自己的双手染作墨样黑,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快活,哪管别人过得如何?” “我,我……”于清瑶只觉喉中发梗,一时之间无法回答沈秀娘的话。她到底是想怎样?她以为她可以无视任何人,只要自己这一世过得好就够了。可是真的碰到这样的事情,却仍然会为之所动。 “我只盼……自己也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心肝的人……” 前世里,那些害她的人,是怎么硬得下那般心肠的?他们就没有像如今的她一样,觉得良心不安吗? 看清于清瑶眼底的茫然,沈秀娘把手更握紧了三分。“玉奴,娘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过得好,娘就觉得开心。可是,如果你真的成了铁石心肠的人,你就真的会开心吗?” 摇了摇头,她温言道:“你从来不是个狠心肠的孩子。小时候,懦弱得谁都能够欺负——也是娘不好,自己就够怯弱了,却偏偏不能教给你刚强。现在,你是刚强了,人也能干了。可是刚强、能干,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变成铁石心肠。玉奴,那个叫雨霁的丫头,死得是惨。也或许,没有你,她不会死得这样惨……我不知道,或许她会真的成了你三伯的妾,生了孩子,过得开心。也或许,就像你二哥的亲娘一样,快活不了几日,就被人害死了……” “她到底会如何,我们现在都没有办法知道了。而玉奴,你现在的难过,不自在,难以安枕,根本都不是为着雨霁,为着你之前所做的一切,而是为了你的将来。” 于清瑶抬起头,眼神在茫然中闪过一丝清明,“将来?” “是,你现在要想的是将来。下一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做?是一样这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在遭受一点危险,就先一步下狠手除掉对方?还是一退再退,让自己仍然像从前一样软弱而欺?这,才是你该想的。” “我、我绝不能任人欺负……”于清瑶毫不犹豫地答道,可是说完之后就又沉默下去。不想被人欺负,可是难道她真的能够完全狠下心肠,什么都不管不顾吗?如果她不会内疚不会难过,真的铁石心肠也就罢了,可是她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愧疚吗?更或者,不过几次,她的心肠也就真的变硬了,别说是惊怕,就连看到血腥处,也觉不过寻常…… “我并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低声呢喃着,她突然猛地起身。在厅中袖手转了好一阵子,才回头看着沈秀娘,沉声道:“娘,你陪着我去我陪嫁的农庄住吧” 看着于清瑶,沈秀娘抿唇浅笑,“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娘自己是要陪着你的……至少,也等你显了怀再走。” “那岂不是只有一两月?”于清瑶不悦,因着突然想明白了事情,心情也豁然开朗许多,“不如,就叫华清去接了叔叔和弟弟过来,咱们一家人就住在一处——多好?” 沈秀娘闻言,只是笑,却不曾答应了她。 知道她的心思,于清瑶挽着沈秀娘的手臂,也不再劝,只转开话题又说别的。正在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招呼声。 五儿的声音有些大,略带了些紧张的意味:“呦,陈妈妈怎么过来了?难道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外头传来一声低笑,那陈妈妈顿了顿,才问:“听说四太太家里的下人来探太太了,夫人心里记挂着亲家,就打发老婆子来请过去说说话。” 于清瑶皱起眉,过去开了门。正好看到一个衣着利落的老妇往正房这头张望着。一听到门响,就转过头来,看着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笑道:“四太太,夫人可是在等着呢” 看这老妇,果然是个面目熟悉的。于清瑶的眼底不由更凝上几分冷意。 她分明叫许婆子吩咐下去,不许人乱说的,怎么还是传出去这样的风声?更或许,是二门上的人说出去的?只是,怎么居然会传成是于家打发人来了呢? 这可是…… 皱着眉,她转过头,看着面色难堪的沈秀娘,心里越发心疼…… 第一五十九章 百般求全只为女 目光相对,沈秀娘只是抿唇微笑,面上虽然有些苍白,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异样。于清瑶却是沉着脸,不出声。 那来请人的陈婆子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瞧见沈秀娘,就已经笑道:“这位妈妈就是于家打发过来的吧?瞧这气派,果然是侯门公府出来的,就是……也比寻常人家强得多了” 似乎自知说错了话,陈婆子咧嘴笑了笑,有些讨好地看着于清瑶,“四太太,咱们这就过去吧夫人等着呢” “快到正午了,母亲想来是要用饭的,不如……”于清瑶还未说完,陈婆子已经笑起来,“我的四太太啊,夫人自然是要留客吃饭的……” 于清瑶皱眉,还未再说话,沈秀娘已经笑道:“二小姐,奴是该去拜见下夫人的。” 沈秀娘这一句话入耳,于清瑶险些当场落泪。 从前,沈秀娘当着人前,也总是叫她一声“二小姐”,看似平常,可是这一声“二小姐”里含了多少心酸与委屈。没想到,就是现在,娘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当着人前叫她一声女儿。 喉间发哽,于清瑶有心说话,却被沈秀娘轻轻抚住。目光相对,沈秀娘缓缓摇了摇头。于清瑶目光一瞬,虽然舌尖泛着苦涩,却还是听从了沈秀娘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 母女俩相偕而行。一路上,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于清瑶只觉心里发堵,忍不住转目偷看沈秀娘。虽然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分明却从她那紧抿的唇,黯然的眸中,看出那难言的伤痛。 “娘……”她低声唤了一声,却被沈秀娘立刻大声地岔了开去:“二小姐,你看,那几畦菊花开得真好……” 目光相对,沈秀娘眼中带着淡淡的责备:真是个傻孩子,娘就是受一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很有关系…… 于清瑶想要大叫,可是喉咙却又干又涩,竟是发不出半分声音。 哪怕再不情愿,可终归还是到了宣华院。 临进院之前,沈秀娘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又刻意抿了抿鬓角。虽然,是以仆妇的身份而入,可是她仍很怕失了女儿的颜面。 于清瑶望着娘亲的侧脸,神情有些恍惚。 人入宣华院,就听得正房里的说笑声。于清瑶目光微闪,听得出说话的人里头最大声的就是何氏。没想到何氏也在,她不由得皱起眉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走过青石板,她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一旁的练武场。那里的地面,是重新铺过的。比起旁边有些青石板下已探出细草的老地面,显得格外的新。那里,曾溅上过雨霁的血,清洗不掉,就索性重换了石板。 哪怕是那样的惨烈死法,可是不过几日,仍是没有哪个记得她了。 摇了摇头,于清瑶捂住心口。在沈秀娘捏住她的手时,扭头笑了笑。 虽然心里每每想起,仍有些不自在,可是娘说得对。一辈子还长,她不能就这样愧疚一辈子。重要的,还是她以后要怎么做? 缓步走进正房,她作势要施礼,赵氏已经笑着拦道:“快别多礼。你现在是个双身子,难道母亲还和你计较这个?” 于清瑶一笑,顺势起身,眼角却是瞥向沈秀娘。 仿佛没有看到于清瑶的眼色,沈秀娘立稳了脚,半垂着头,身子一矮,已经深施一礼,“见过林夫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氏已经冷笑道:“果然是侯门公府出来的,见了夫人居然也这么不卑不亢的……自来,别家的下人初来府里时,可是要大礼参拜的。” 沈秀娘目光忽闪,抿起嘴角,撩起裙摆,竟真是要跪下。正要落座的于清瑶捏着衣摆,就要站起身来。 赵氏却已经挥手道:“不妨事,亲家派来的人,不比别家……妈妈如何称呼?” “奴沈氏,”沈秀娘低应了声,目光却仍是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不曾冒失地抬头去看赵氏。 赵氏在上看着,也就笑起来,“沈妈妈也坐吧” 就有小丫头拿了小凳子过来,沈秀娘施了一礼,欠身只坐了半个角。目光稍抬,瞥着于清瑶,眨了下眼。 于清瑶别过脸去,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沈秀娘这般模样,许多年前,她是常见的,在田氏面前,娘就是这个模样。小心翼翼,谦卑恭顺,和之前在洛阳看到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赵氏看着沈秀娘,淡淡道:“也有日子没见着你家老太太了,不知现在可还好?我听说,她近来身体不大好呢” 沈秀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说的老太太是田氏。近来,她可是没有见过田氏,甚至连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还是进京之后,才无意中听人提及的。 抿着嘴,她暗自思忖,斟酌着道:“我家老太太近来身子已经渐渐好了,想来再过些日子,也能亲自过来探望夫人了。” “哦,”赵氏淡淡应了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我只当亲家母深居简出,过着清闲幽静的生活,过得开怀了,就要断了与我这亲家的来往了呢原本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好好去看看亲家母的,只可惜现在清瑶有了身子,我倒不敢让她乱走动了……” 沈秀娘诺诺应是,没有听出话里玄机,可于清瑶却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赵氏这是在抱怨于家不会做人。连她有了身孕,也不见有什么表示呢只是这会儿,她倒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看着自己的亲娘,听她小心翼翼地答话。 “听沈妈妈说话,看来是一直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的呢”何氏挑起了眉,有意无意地道:“我怎么听说,沈妈妈上门时说是从前的下人,而且,在后门上连于家的名号都没有报呢难道,是我们林家……” “二嫂多想了,行事低调不过是为着不给咱们林家惹不必要的麻烦罢了。”于清瑶瞥了眼何氏,目光冷淡,说话更是不带半分容人质疑的坚定。 何氏撇了撇嘴,也不再说下去。转了身,瞥见赵氏轻轻捶了捶腿,她忙凑过去半弯了身去捶。只是才捶了两下,就突然直起身,看着沈秀娘,淡淡笑道:“沈妈妈一直侍候着老太太,想来对这些事也很是拿手的。不如也帮我们夫人捶捶,叫府里的丫头们好好学学,以后才知道要如何侍候夫人……” 于清瑶皱起眉,还未说话,沈秀娘已经从小凳上站起身,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眼见赵氏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沈秀娘,于清瑶心里立刻知道赵氏也是想借此责难一下于家打发来的人。虽然心里发急,却只能先忍下了。 沈秀娘走近赵氏,笑着道:“奴不擅这个,夫人若是觉得轻了或是重了,一定要告诉奴……”提起手,她刚要蹲身,何氏的手突然一伸,竟是从一个小丫头手里拿过一只蒲团,直接就丢在赵氏脚下。 “妈妈跪在这上面,倒方便些。” 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刚才何氏说的话,于清瑶何尝不知这蒲团到底是为何准备的。 赵氏心里对于家多有抱怨,这她可以理解。可是就是再有抱怨,在一个受命而来的下人身上发泄,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们以为的下人,根本就不是…… 于清瑶“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上前,在沈秀娘提裙想要跪下之时,一把拉住了她。“不要……” 沈秀娘回过头,看着于清瑶,虽然没有说话,却是直眨眼睛。可于清瑶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仍 朱户人家第7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紧紧拉着她的手。 “四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何氏冷笑道:“怎么着,你们于家的下人给母亲捶捶腿,服侍服侍都不成了?” 知道赵氏正在冷眼瞥着她,可于清瑶却根本没有去看赵氏,反倒仍然睨着何氏,沉声道:“二嫂说得是,于家的下人,倒也不是不能为母亲捶腿。只要于家的主子吩咐,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这倒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眼前的这个,不是于家的下人……” 沈秀娘若有所觉,反手握住于清瑶的手,大力拉扯,于清瑶却似不觉,转过头去,看着赵氏,沉声道:“母亲,这位沈氏,不是于家的下人,她——是媳妇的亲娘” 她这一句话,朗声说来,不带半分勉强。听得赵氏和何氏都不由得眨眼,怔怔地看着于清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氏才惊问:“她是你母亲?”扭头看着俯身施礼的沈秀娘,她稍平复了下心情,才道:“不知道原来是姨娘上门了……奇怪了,我怎么依稀记得你的姨娘早几年,就不在于府了呢” 不是依稀,当初林华清一说要娶于清瑶时,赵氏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了。一个丫头出身的贱妾,老安乐侯一死,就被打发了出去。这倒也都没什么,一个贱妾,打发掉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当时也并未在意。却不想今日这已经被卖了几年的姨娘居然突然上门。这,还真是奇怪了…… 第一百六十章 随心而为 听着赵氏的话,再看赵氏那不掩轻蔑的神情,于清瑶只觉气血上涌,脸上不觉发烫。 虽然头一句话听似客气,可是后面的话再加上她那神情,分明就是不把沈秀娘看在眼中。这也不能抱怨,像赵氏这样的神情,原本也属平常。 从古至今,就没见哪家正妻会瞧得起这做妾的。于清瑶不论前世今生,俱是为人正妻,又如何不明白这妻与妾,就像是天生的对头,根本就不能并存。 对妾仁善,只会让妾爬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甚至最后可能还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这样的道理,于清瑶已经从惨痛的教训里明了。所以这一世她才会硬起心肠,绝不再想给任何一人机会伤害她。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却是妾的女儿。打小,所受到的冷遇让她知道为人妾有多么不容易,而庶出女又有多艰难,多委屈。 就因为如此,于清瑶一直很是矛盾。她不想被妾害,也不想和那些小妾争斗不休,所以打从心底里先就断了与人共侍一夫的可能,这才同林华清说绝不允纳妾的话…… 现在看到赵氏这样的神情,她心里又觉苦涩,又觉不自在,就因为那分不自在,她把头仰得更高。 沉声道:“回母亲的话,前不久,媳妇就找到了生母。因为近来家中事多,所以一直没有向母亲回禀……是媳妇的错。” 赵氏抬眼,看了于清瑶一眼,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亲戚,既是姨娘来了,那自然要好好款待的。晴好,你吩咐下去,叫厨房多做几道好菜,也留姨娘在咱们屋里用饭。” 沈秀娘施了一礼,柔声道谢。赵氏却不曾应声,只是微微笑着,笑得既矜持又高傲。 “姨娘坐吧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过客气了……”话虽如此,可是她的表情,却让沈秀娘和于清瑶脸上的笑怎样都欢畅不起来。 沈秀娘还好,哪怕赵氏态度再冷淡,她为着女儿都能忍下来。事实上,她心里还有些抱怨于清瑶不该这样把她的身份说出来。虽然也是感动女儿维护她,可是她想的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女儿会做到的非难。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别说现在已经不是于家的姨娘,就是仍是,也万万没有正室夫人不来探望,却让她个姨娘上门的道理。所以,这会儿,沈秀娘心里很是忐忑。 于清瑶却没有想那么多。往日里,她想事情时也诸多考虑,可是如今事关亲娘,她有些事情就一直转不过弯来。她不是不知道生母这样来林家,有些不妥,可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让娘在这儿受到委屈。为了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母亲,我娘已经另嫁了人,现在夫家姓杨……” 赵氏挑起眉,“哦”了一声。虽然这时候妇人改嫁的也不少,就是公主,也有再嫁的。可是像这样从大户人家出去的妾,却又嫁了人的妾,却是有些少。一般的妾,老爷死了,不是要陪着大妇守寡就是被送去寺庙或是道观出家了。 睨着沈秀娘,赵氏淡淡道:“姨娘……不,杨太太的命倒也算是不错……”赵氏何等精明,单只是听于清瑶一句话,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到底于清瑶现在肚里怀着他们林家的骨肉,也不必太过计较。这样想着,赵氏虽然仍面色冷淡,却也未曾太过为难沈秀娘。不过说些家常里短的小事,又问沈秀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活的。在听到沈秀娘说现在家里还有个儿子时,还笑着说回头可要包了礼物带回去给小舅爷。 沈秀娘陪着笑,脸上仍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态。赵氏问的话,她虽然都是答了,可是却答得很是谨慎。比如说从前被卖给的本是长安城里一富商的经历,她只是一笔带过,基本上就没有说什么,只说出了京,那富商就破了产,直接在洛阳把她卖给了杨老实为妻。 又说现在家里是开了杂货店,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是吃穿不愁。之前也送了儿子去读书,私塾里的先生还夸着孩子聪明,是个读书的材料云云…… 虽然话都说得实在,可是却多少是掺了水份的。不过,哪怕是掺了水份的话,在赵氏这个侯府夫人来说,仍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事儿。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何氏想也是听出沈秀娘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嘴角的嘲笑就越发浓了起来。拿眼睨着于清瑶,嘴里说的话却是对沈秀娘说的:“亲家母,听起来你们家念奴比我们松哥儿还小些。可是巧了,我们松哥儿从前穿小的衣裳还留着好些。既然亲家母来了,那就把东西一齐打包带回去好了……” 沈秀娘的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很是尴尬。于清瑶却是直接翻了脸,冲着何氏冷笑道:“二嫂,你的好意我帮着我娘谢谢你了。不过我家念哥儿虽然自幼清贫,可也是娇惯着大的,怕是穿不惯旧衣裳。松哥儿那些衣裳,就留着给你母亲家的侄儿穿吧” 何氏脸上立变,怒道:“四弟妹,你莫以为自己出身侯门,就瞧不起人了。我何家也是大族世家,家中堂兄弟哪个不是读书人?比起你们败落的候门,更显清贵呢” “哦,二嫂这话说得倒是有趣了,我不过是说你们松哥儿的衣服,哪里就说得到什么瞧不起人了呢?怎么?你的好意只对我兄弟,却是不对自家侄儿?” 何氏为之一窒,还想再和于清瑶吵,赵氏已经挑起眉来,沉声道:“晴好,这饭怎么还没好呢?” 晴好会意,忙笑着应声,去厨下催饭。 赵氏就微笑道:“杨太太,你难得来一次,一会儿我也就不留你了,你好好在府里住着,也是多陪陪清瑶。” 赵氏说得客气,果然在吃完饭后真的没有挽留沈秀娘。 回去的路上,挽着沈秀娘的手臂,于清瑶一直偷眼看着沈秀娘,“娘受了委屈……” “哪里有什么委屈?”沈秀娘打起精神,笑道:“你婆婆也算是个仁厚的人了,对我已经很算客气了……” “哪里客气?不过是自重身份,不肯……”声音稍顿,于清瑶忍不住又怨道:“她只唤您杨太太,是不把您看作亲家的。”而何氏那一声亲家母,却又尽是嘲弄之意。 沈秀娘停下脚步,看着于清瑶,微微摇头。 “清瑶,从前娘是个没用的,教你的根本就是些用不上的——可有一桩,娘觉得教得很对……”沈秀娘静默片刻,才又道:“虽然世上的事不是靠隐忍二字就能成事的,可有时候太过强势也不是件好事。就比如说刚才……娘知道你是生怕娘受了委屈……可就算是跪上一跪,又有何妨呢?” 看着于清瑶抿紧唇,却不出声,她也知道于清瑶是不赞成她的话。虽然明知如此,她也不想一力说服于清瑶听她的,只是柔声道:“其实你婆婆也没做错什么。虽然我是你的亲娘,可论道理,只有夫人才是你的母亲,才是她的亲家母,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当不起她唤那一声的……” “清瑶,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是有些事,就是你再本事,也改变不了的……”她低声说着,垂下眼帘,眼圈也不由泛上一圈红。不是不觉得委屈的,可是既然已是事实,她再委屈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沈秀娘,于清瑶立刻软了下来,“娘,你莫难过。我知道,我又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这么莽撞……”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您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虽然那些所谓的伦常道理,我没有办法改变,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也是不能…… 不知于清瑶心里打定了怎样的主意,沈秀娘只因于清瑶服软而感到开心。拉着于清瑶又规劝了好些,只盼她婆媳和睦,妯娌相得。于清瑶听着,诺诺应是,心里另做打算却不提。 两人回到兰院时,林华清已赶了回来。见着沈秀娘,很是亲热,一口一声娘的,全无半分隔阂,甚至带着不落痕迹的讨好之意。 沈秀娘如何不知这是为着什么,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就带着笑。很是开心女儿能嫁得这样知疼知热的夫婿。 又过不多时,大房那头,明氏特意过来。想是也听说了消息,明氏带了份不轻不重的礼物。面对沈秀娘,也是温和有礼,客气非常。和何氏相比,完全是两个态度。沈秀娘见此,自然知道明氏和于清瑶的关系甚好了。对明氏更多了十二分的温柔和善。原本沈秀娘就是个温婉柔顺之人,虽然这几年在市井中沾染了几分凶悍之气。可对着明氏却全不显露,言词得体,声音也是和柔如春风,倒让明氏对她高看几分。 有了大房作表率,三房那头也来凑趣。不过朱氏人却是没有来的,只是打发了大丫头亲自送了份见面礼过来。嘴上虽说是身子不适,待日后来亲自请安。可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 不过于清瑶倒也不指着朱氏过来问好请安,因着雨霁之事,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想着和三房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想过多纠结。 一日忙碌,待到静下来已是夜里。于清瑶原想和沈秀娘一起睡,却硬生生被她推出了门。无奈,她只得回房。躺上床上,想了想,却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林华清睨着她嘴角的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看着她闭上眼,渐渐睡去,嘴角仍带着那抹笑…… 一夜无梦,竟是数日来少有的香甜……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国寺中巧相逢 沈秀娘在兰院里住了几日,赵氏没有再请过沈秀娘到宣华院中小坐。甚至自己也不再像从前,偶尔来兰院看望于清瑶。 心知赵氏心里还是轻视自己的亲娘,于清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可这事倒也是如沈秀娘所说,原也不该怨人的,事实总是事实。 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却也更懒得去宣华院请安了。反正她怀着孩子,早就去了晨昏定省之累,索性就真的连去都不去。只在兰院里,和沈秀娘腻着,竟是享受起连童年都未曾有过的温馨。 沈秀娘也是劝过她,可她嘴上应着,却到底没有往宣华院去。只是笑道:“娘也不用理那些事,不是说好了,过几日,咱们回农庄上住吗?华清已经说了,明个他就去同父亲大人说。想来,父亲大人一定会允的。” 勇义侯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虽然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这几日却根本没半分消息。再加上之前林华清受了罚,而恭成王世子近来又似乎有些闹得荒唐了。所以,于清瑶心里想,他大概也是希望林华清离京往农庄上小住的。 “对了,娘,你这次回来,应该还没有去过相国寺吧?我还记得,当年您常常去相国寺的……” 沈秀娘闻言,不由抿唇浅笑,“那个时候,整日里都困在园中,哪里有机会出门呢?唯一有机会出门的,也就是同夫人求情,往相国寺上香……这个时候,相国寺的菊花开得正好。经霜尤清,更美上三分……” 于清瑶笑看着沈秀娘,轻轻握住她的手,“明日正是初一,我们就去相国寺上香吧” 沈秀娘一愣,忙摇手,“还是不要去的好,相国寺不比别的寺庙,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我还是不去的好。” “娘……是怕见着当年旧识?”醒过神来,于清瑶摇头笑道:“哪里有那么巧呢?别说未必会碰到什么人,就是碰到了,又怎么会识出来……”声音稍顿,于清瑶面上微现愧意,淡淡道:“娘现在同从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是啊,那时候,我不过是个跟在夫人身后毫不起眼的……哪里有人会仔细看我的脸呢?” 于清瑶咳了一声,拉着沈秀娘的手,转开话题,“娘,你就只当是疼女儿,陪着女儿去上香吧”手轻轻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温言道:“也替女儿肚里这个向佛祖求个福气。” 沈秀娘闻言,也不再推拒,只是笑盈盈地低下头,又去缝手上的那件小夹袄。 沈秀娘来的第二天,就开始缝小孩子的衣服。虽然早在之前锦屏也做了好几件,而且沈秀娘的手艺也是比不上锦屏的,可看着沈秀娘缝那些小虎头鞋、虎头帽时,她的心里就觉说不出的欢喜。 第二天,于清瑶早早地就叫人备好了马车。陆家三口人出了府,她就叫林华清帮忙另找了个车夫回来专管车马之事。新来的车马管事,姓王,是个看起来办事极利落的人。林华清只说是找了人牙买来的。可于清瑶看着那王盛的模样,却觉得不像是普通的人物。就算真是人牙处买来的,以前也必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而且,于清瑶私心里总有个想法,觉得这王盛未必是买来的,可能是林华清身边隐在暗处的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不过,这到底只是她自己想的,林华清没说,她也就没有再问。其实,王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她也并不在意。既然林华清送到她身边的,那必就是可以信任的人,她自然也可以相信王盛。 初一、十五,本就是信佛的善男信女奉香祈愿的日子。尤其相国寺几乎就是大周的国寺,香火鼎盛,今日更是热闹非凡。想是因着昨夜一场清霜,就有那凑热闹的子弟、千金,赶着来相国寺赏菊。 若是往年,于清瑶怕是早就觉得冷了。可是今年,于清瑶却自觉比往年身子热了许多。想来,她们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血热,是对的。 虽然她不觉得冷,可是沈秀娘还是盯着她披了斗篷,又叫五儿特意带了手炉带在身边,生怕于清瑶冷了。 也是有些时候没有来过相国寺了,于清瑶也不急着去上香,就陪着沈秀娘从山门缓缓而行。既未打发人去请了知客相陪,也不曾叫众人随在身后侍候,可不知怎么的,王盛停好了马车,却未曾像陆富贵之前一样在车旁等着,而是远远地跟在于清瑶身后。如果不是于清瑶知道,无意中看去,大概也会以为那不过是个和她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知大概是林华清特意吩咐的,于清瑶也不多说什么,只由着王盛在后头跟着,只是挽着沈秀娘一路缓行。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在放生池畔看锦鲤欢腾,听远远传来的藏经阁檐下的风铃微动,又看檐上的琉璃狮子…… 过一重殿,拜一重佛,虽然行得慢,也渐渐进了后进。在大雄宝殿前,大大的香炉前,燃着儿臂般粗的红烛,又有许多香客上了高香,跪在香炉前虔诚跪拜,根本不理会那些香灰飘落在身,弄脏了衣裳。 后头提着篮子的五儿上前几步,低声道:“太太,咱们是进去还是先在外头上香?” “外头上香,里头也上香……”于清瑶淡淡笑着,转过头,目光扫过转角的回廊。原本还未在意,可是不过瞬间,她嘴角上的笑就敛起来。 从回廊,正有几人转进来。想来,之前也是在别处上香的香客。走在前头的那个妇人,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喝斥跟在身后的女子。色厉声茬,连两腮的肉都在颤动,让这胖妇人更显凶悍。 于清瑶一眼看去,却是立刻就认出了这妇人。虽然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可是像白氏这样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记的。 目光微闪,她瞅着白氏身后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那女子半垂着头,身子瘦削,头发也有些凌乱。于清瑶乍见,竟是没有认出是谁。再看,才突然发觉那竟是叶吟霜。 她心里有些惊讶。叶吟霜姿容艳丽,又极爱装饰,不论前世今生,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必是精心装扮后。而且,她上次见到叶吟霜时,叶吟霜的脸色还很好。论理说,如今嫁了人,日子更该滋润十倍,就如同前世一样。怎么竟不过数月间,竟看似憔悴不堪呢? 虽然心中惊讶,可是于清瑶却不打算和叶吟霜与白氏打招呼。转过头,她看着沈秀娘,柔声道:“娘,不如咱们先进殿里去上香吧” 手执了香,正待凑近红烛点香的沈秀娘闻言一怔,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随着于清瑶往殿中走去。 原本这样一来,就会和正往香炉这头走的白氏母女错开的。可偏偏这个时候,不知白氏说了什么,竟刺激到了叶吟霜。她猛地一扭身,甩下了白氏,直奔向大雄宝殿。 这一来,正好与于清瑶等人撞个正着。收势不住,叶吟霜几乎一头撞在沈秀娘身上。 沈秀娘还在体恤地说“不妨事”,才醒觉那几乎撞了自己的女子竟是不发半声,只是愣愣地瞪着她身边的于清瑶。 觉出有些不对,她正想低声冲破 一句,就听得面前的女子一声厉叫:“于清瑶” 虽然声音不高,可内里含着的那分怨毒,却是让沈秀娘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她迈前一步,把于清瑶护在了身后。 察觉到娘亲的意图,于清瑶抿嘴浅笑。轻轻搭了下沈秀娘的肩,以示安慰。 看着叶吟霜,她皱起眉来。看来之前她施的异术,完全过了效力,叶吟霜居然也敢这样对她大呼小叫了。 “吟霜妹妹,很久没见,你的火气倒是不小……”声音温和,于清瑶睨着叶吟霜,目光仍是和善无比。 这个时候,白氏也转了过来,看到于清瑶,就“哎哟”一声,“这不是二小姐……啊,不是,是叶太太嘛可是好阵子没见了,我听说你家那位林公子上个月好像挨了板子啊”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之意,白氏的目光落在于清瑶的小腹上,声音稍顿,“呀,叶太太原来有了身孕啊有了身孕怎么是拜佛祖呢?该去拜送子观音吧” 说着话,白氏却是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叶吟霜一眼。 叶吟霜咬着唇,退后了一步,竟是躲闪着白氏的目光。 于清瑶奇怪地瞥了眼叶吟霜,虽然奇怪她们母女俩之间到底打着什么哑迷,却仍是不去问,只是淡淡道:“白伯母想是还要和妹妹上香,我就不打扰了。” 淡淡点头,她正想转身走,白氏却突然“呀”了一声,“这位,好生面熟啊” 她这突然一叫,原本已经侧过脸去的沈秀娘就更显紧张。刚才看到叶吟霜时,沈秀娘没有认出叶吟霜究竟是何人。可看到白氏,她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虽然叶白霜嫁入于家时,沈秀娘早就已经不在了。可是叶家与于家早些年就有交情,这白氏,沈秀娘却是曾见过几次的。而且,印象很深。这会儿一听到白氏这话,她心里更觉心慌,只怕是被白氏认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命运的嗤笑 沈秀娘心中忐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氏。 于清瑶瞥见沈秀娘的神情,也知娘心里怕是已经慌了。虽然不觉被白氏认出有什么,可既然娘这么不安,那还是避开的好。 冲白氏施了一礼,于清瑶扶着沈秀娘转身就走。 却不想白氏竟立刻追上,“走那么急做什么呢?这位妈妈我真的是瞧着面熟……啊,是于家的……”白氏捂着嘴,惊讶地掀起眉来,“难道真是沈姨娘?” 沈秀娘的心突地一跳,心里发慌,连话都不敢说。于清瑶却是稳稳地扶着她,淡淡道:“伯母的记性倒是好,居然还记得我娘……不过,什么姨娘的话就就不要再说了。我娘现在夫家姓杨。” “哦,原来已经另嫁了啊”扬起眉,白氏撇着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扬得高高的。看着沈秀娘的眼神带出十足的轻蔑,分明就是自己先把身份抬高了许多。 于清瑶冷冷地睨着白氏,虽然心中气愤,可是因沈秀娘紧紧揪着她的手,她也就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做小星的,果然是守不住的。哪像我们这些做正室的,到底情深重义,就是寂寞一生,也要为男人守着的。” 于清瑶挑起眉,神情冷漠如霜,“伯母,您忘了,你家吟霜妹妹现在可也是给人做妾的如果我的记性还好的话,那时候,您可是哭着喊着要把吟霜妹子送进杜家的。” 白氏脸上一红,原本仰高的头垂了下来,但立刻又抬了起来。“那怎么同?那杜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可是大大的富翁。而且,那杜家,可是没有主母的,我们吟霜嫁过去,和主母有什么不同呢?吟霜,是不是啊?快告诉你清瑶姐姐,你在杜家,夫君对你有多好?” 白氏一反身,拉着叶吟霜的手,把她扯了出来,“你瞧瞧吟霜身上这衣裳?上好的缎子,这袖口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再看她头上这金钗,十足的赤金,还有这拇指粗的南珠,哪样不是价值不菲?也只有杜家,才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 于清瑶眨了下眼,看着往外挣着身子的叶吟霜,心情很是古怪。叶吟霜身上穿的衣裳的确是上好的料子,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是值钱的,论理说,有这样的享受了,叶吟霜就该像是沐了雨露的花儿,娇艳非常才是。可是,偏偏叶吟霜此刻看起来却精神委靡,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甚至隐约的,竟带出一股子绝望的悲伤气息。 这样的神情、气息,于清瑶有些熟悉。前世里的于清瑶身上,就弥漫着这样的气息…… “吟霜,你过得很好?”虽然听似关切,可是于清瑶心里,并不是真的关心。叶吟霜过得好不好,与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从她决定了断前世纠葛之后,是怨是恨,就都无所谓了。 她一句话问出,叶吟霜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于清瑶,竟是连眼睛都红了。 于清瑶皱眉,别过脸去,并不想追问,甚至不想等着叶吟霜回答她的话。 她想要甩开白氏母女,可是就在她要转身时,叶吟霜却突然幽幽道:“过得好不好?姐姐你是希望我答过得呢?还是过得不好呢?” “这话说得好笑了,”于清瑶勾起嘴角,笑了笑,“妹妹过得好与坏,都是你自己的事,又何必瞅着我来回答呢?” “是啊过得好与坏,都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我知道呢姐姐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我”低声笑着,叶吟霜盯着于清瑶,神情很是古怪,“是我太傻了,之前居然忘了这样的事,还傻乎乎地信你会为了我着想。居然还听你的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进了杜家我早该知道的,你根本就是存心害我,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想我好过……啊,是了,你是怕我,怕我讨了林公子的欢心,夺了你的宠爱,所以千方百计地害了我……” 挑起眉,于清瑶冷笑:“越说越不像话了叶吟霜,你过得好不好,与我无嫁进杜家,更与我和我夫君无关好好的,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觉得脸上臊得慌?我就不知道,你是哪年哪月和我那夫君有了什么样的纠葛,也值得我来害你?” 于清瑶喝问得严厉,可叶吟霜却好似认准了死理,竟瞪着于清瑶,恨声道:“你还说不是?那天我在林家,如果不是你拦着,说不定林公子……” “住口”于清瑶一声冷喝,瞥了眼面露疑惑的沈秀娘,沉声道:“你自己臆想那些根本就没有的事,也就算了可莫要胡言乱语,胡乱攀扯上与你没关系的人。是,你那日是跑到我那儿,可是那时候我家夫君可是根本就不在家的。而且,他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叶吟霜,你就算现在过得不好,想要怨想要恨,也要怨对恨对了人才是当初要你嫁给杜东元的可不是我” 听着两人说话,白氏却是有些心慌了,“什么叫过得不好?于清瑶,你可不要浑说,又唬得我家女儿……吟霜,你可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女婿哪里对你不好了?我看分明就是对你好得不得了……” 白氏叫得声音很大,可是叶吟霜却只是喘息着,一双眼也渐渐红了起来。 白氏看得更觉怕了,“吟霜,你别吓我……”她伸手去拉叶吟霜,叶吟霜却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眼瞪着白氏,她尖声叫起来:“都怨你,都怨你,你为什么非要我嫁给杜东元?说什么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说什么受尽宠爱可幸福一生?都是谎话骗人的我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到了极点……” 尖声叫着,她突然一把扯开衣领。虽然此刻在殿前的人并不多,可是那几个正在上香的香客,也因这头几人的对话不时看过来。这会儿叶吟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更是引得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看热闹。 眼看叶吟霜突然扯开衣领,白氏也吓了一跳。大声喝斥着,她扑上前拉扯着叶吟霜的衣襟,“你个死丫头要作死啊” 已经拉着叶吟霜的衣襟,她的手却突然一顿。不过这片刻功夫,于清瑶已经看清叶吟霜裹在高领下的脖颈。 叶吟霜原本生得白皙,纤长的脖颈美得好似天鹅,前世里叶吟霜最是得意。可是现在,她的颈上却布满了淤痕齿印,青一块紫一块的,令人触目惊心。 白氏乍见,也是一愣,但到底还是手快,把叶吟霜的衣襟飞快拢上,又低喝道:“你疯了闺房之事,怎可在外面乱说?” 虽然瞧着女儿受了伤,可是白氏心里一想,已把这伤归为闺房之中不同寻常的情事上。虽然也觉杜东元有些不知轻重,却仍在心里把事情往好处上想。 叶吟霜“哈”的一声,好似没有看到周围的人正把目光投过来一样,只是哑着嗓子道:“闺房中事?娘,你见着哪家哪户,闺房之中会像我这样遍体鳞伤的?”说着话,她又去扯身上的衣衫。 白氏怕了,揪着她的衣襟,又拍打着她的肩,“死丫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许是她打得痛了,叶吟霜痛叫出声。抬手推攘着白氏,衣袖下滑,褪至肘上,半截手臂上尽是大片的青紫。 白氏一愣,不由收手,“我可没有用那么大力……”才说了半句,她就醒过神来。“他、他打你……” 脖子上的伤还可以说是杜东元有别样的趣味,在男女情事上就爱这一口。可这手臂上的伤,分明就是打的了,可不是什么吻痕。 “打我”叶吟霜吃吃笑着,神情却是恍惚,“是啊,他是打我不只是这条手臂,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她哽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娘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嫁进杜家?为什么?那个杜东元,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不、不,他不只不是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白氏看着叶吟霜的泪,也是又怜又痛,可是对叶吟霜的话却是听得一知半解。 在旁听着的沈秀娘和远些的香客,也是竖起了耳朵,想弄明白叶吟霜说的话。可叶吟霜却只是抱着白氏痛哭失声。 在场众人,唯有于清瑶一个,在微怔后,立刻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个男人?那就是说杜东元现在可能已经不能——人道了? 想起那天晚上,许磊痛打杜东元,好像真的曾重重踢到那个地方。而且在那之后,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说法。要不是后来杜东元连买了两个美婢,那样的传闻可能还会更炽。 听叶吟霜的话,之前的传言竟似真的。如果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清楚了。难怪叶吟霜虽着华服,佩美饰,却仍然神情不振。 杜东元是什么样的人,前世于清瑶是领教过的。似他那般荒y之辈,如果不能人道,心态必然扭曲,只怕真是把一腔邪火发泄在叶吟霜身上。这才让叶吟霜遍体鳞伤,精神受挫,竟至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事情在相国寺这样的地方当众说了说来。 看着抱着白氏痛哭失声的叶吟霜,于清瑶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明明,她已经不再想报复,可是却不想命运却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出这样冷冷的一声嗤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世事难料 默默看着抱着白氏痛哭失声的叶吟霜,于清瑶不由发出一声低叹。 前世里,她们曾彼此怨恨。甚至于清瑶曾一度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因这女人的毒辣狠手。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叶吟霜很是可怜。 初嫁时,叶吟霜也是满怀憧憬吧?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想得再好也不可能真的成为现实。前世里,是于清瑶深陷绝望的深渊,无法自救。而现在,则是叶吟霜自己陷入了泥沼。只不知,她到底能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泥沼中爬出来…… 于清瑶正在心里想着,白氏已经抬起头来,脸色虽然有些发白,却尽是凶悍的表情,“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哭吗?” 毫不掩饰,她叫得既悍又狠,倒把殿前的几个香客吓了一跳。还好几个香客衣着普通,都不似有背景的人,被白氏一吓,就忙扭过脸去,也不曾同白氏计较。 白氏冷哼着,拉了叶吟霜,扭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瞪着于清瑶,沉声道:“二小姐,我们家丫头这几日精神不济,刚才一时失态,说了些不着调的混话。二小姐不会不识趣,到处乱传瞎话吧?” 于清瑶目光微闪,好似没有看到白氏的冷眼,只是淡淡道:“伯母放心,刚才吟霜妹妹说的那些话,我会只当没有听到……您是吟霜妹妹的亲娘,总是会为她考虑的——不是吗?” 看到白氏一声冷哼,理都不理地转身走了。于清瑶不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句说得实在是多余。提那个做什么?事情到底会怎样,她这个外人,根本就没资格去过问。 叶吟霜是会与杜东元和离也好,还是为着物质上的享受,一直忍下去也好,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摇了摇头,她扭头看着面露担忧之色的沈秀娘,柔声道:“娘,不用理会的,不与我们相干的。” “总是一场亲戚……”想起进京后听到的那些传闻,沈秀娘摇了摇头,“叶家的二女儿不还是你二嫂吗?” “二嫂她……”于清瑶抿起唇,没有说对于叶如霜而言,叶家根本就不是令人眷恋的家。 扶了沈秀娘,在大雄宝殿进了香,拜了佛,就转到后园。 一路上,于清瑶笑问沈秀娘到底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沈秀娘却只是笑而不答,任于清瑶撒娇也不肯答她。 “其实娘就算是不说,我也猜得到。总是为念奴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看着沈秀娘微笑,于清瑶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又低声道:“还有我腹中的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或许,还要我婚姻和顺,一世快活……娘,你怎么不为自己求求佛祖?叫他保佑你平平安安?” 沈秀娘一笑,捋着她额前的碎发,笑道:“难道你没有为娘求佛祖保佑吗?” 闻言,于清瑶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不只求佛祖保佑娘,还求佛祖保佑杨大叔能陪着娘过好下半辈子呢” 饶是年纪大了,沈秀娘也不由面上发烫,轻轻推了下于清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女俩低声细语,漫步后园,看水畔石下,那一丛丛、一畦畦的菊花,只觉今次不虚此行。 不知不觉间,行到精舍这一头。 “我记得,精舍这头,也有几株菊花,好像是紫色的,却比外面那些品种更名贵三分。倒可以去赏一赏……” 于清瑶的话话音才落,却从两边闪出一个年轻僧人。冲着二人施了一礼,平声道:“两位施主,今日精舍有贵客,不对外开放。还请二位施主移步他处……”虽然言词客气,可那神情却分明是不容反驳。 于清瑶看着那僧人,依稀觉得面熟,想是从前来相国寺也曾见过的。虽不知这看似知客僧的僧人,是不是还记得她。可这会儿,她身着华服,头戴珠翠,远处又有婢女、下人相随,纵是不记得,也知她该是有些来历的。既然这样,这僧人还是现身拦阻,那想来身处精舍中的人就真的是位贵人了。 心里一念转过,于清瑶笑着向那知客僧点了点头,就欲转身退出。不想她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可是叶太太?” 于清瑶倒有些吃惊,没想到精舍中的贵人,竟似认得她。 转过身,看着那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婢女,她想了想,立刻记起这婢女乃是李夫人身边的丫头。 已经数月未见李夫人,却没想到竟在相国寺中撞见。应邀入内,于清瑶并未带沈秀娘进入精舍之中,而是让五儿陪着沈秀娘在附近赏赏菊花。 虽然离京日久,可是沈秀娘也知京中侯门权贵中有许多事是不喜为人所知的。这会儿,也就悄然避开,只冲着于清瑶点了点头,全无半分担忧之色。 可于清瑶一瞥之间,却还是看到了沈秀娘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捏成了拳。虽然不说,可娘却还是对她进去精舍拜见李夫人的事,觉得有些紧张吧再怎么说,李夫人的名头,娘当年也是听过的。 抿唇微笑,她转了身,跟在那丫头身后走进精舍之中。人还未进屋,就先听到一阵猛咳。听声音,果然是李夫人。 脚步稍顿,于清瑶等着屋里的咳嗽声低了些,才走进屋去。 “夫人,叶太太来了……”小丫头低声回禀着,看着李夫人的眼神带着些许担忧。 推开正在拍抚着她胸口的大丫头,李夫人抬起头,看着于清瑶,微微笑道:“来了,清瑶,你坐啊” “谢夫人……”于清瑶笑着道谢,坐下身。虽然面色平和,可是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惊讶。 不过几月不见,李夫人竟似老了十岁。虽然妆容得体,可是那憔悴的模样却已不是胭脂水粉能够掩得住的了。 尤其是那腊黄的脸色,虽是打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仍能透出那不健康的黄。脸颊消瘦,颧骨就显得很高,自袖中探出的一双手,更是干瘦得好似枯柴。 突然想起之前曾听到的话。那时她还不曾留心,可是现在看来,李夫人竟真的病得很重呢只不知,到底是什么病,竟让一个好好的人短短数月,就成了这般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愁自心知 虽然心中惊讶,可是于清瑶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看着李夫人,微微笑着。 李夫人捂着嘴,咳了两声,才抬起头,笑道:“陪老夫人一起来上香?” 于清瑶微怔,心道难道刚才丫头乍见她,看走了眼,这样回复的李夫人? 虽然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却未曾追问也不曾解释,只是静静地笑着。 李夫人垂下眼帘,也 朱户人家第71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没有再问下去。 精舍中一时间静了下来,连原本在旁服侍的丫头们都悄然退出,只能听到李夫人不可压抑的低咳声。咳完了,她垂着眼看手中的帕子,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喜是忧的浅笑。“说起来,你我倒算很有缘份,竟常常这样巧遇……” 于清瑶没有说话。通常这些居高位的人,说什么缘份时,其实并不是想说什么缘份,而是那掩在缘份背后的事情。 微笑着,她只等着李夫人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的沉默,李夫人就笑起来。 “清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看得出我这病,病得很重……”李夫人低声说着,竟是完全没有掩饰之意。 “夫人多虑了,既是病着,就莫要思虑太多,好好静养才好。”于清瑶温然相劝,虽然多少猜出李夫人可能得了什么病,却只是放在心里。 李夫人看着她,笑了笑,“我这病,好不了的……哪怕是宫里的御医,都在说尽人事,听天命了……”苦笑了下,她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我近来,总是在想从前的那些事。很想和人说说,可是却又不知该和什么人说……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又会在相国寺遇到你。所以,我才说你我甚是有缘——似乎每一次遇到,都是在我心中郁结,无人倾诉心事之时……” 偏了头,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道:“更或者,这不是你我的缘份,而是多年前,他们的缘份延续下来的……” 看着垂下眼帘,默然无语的于清瑶,李夫人淡淡道:“你也不用总是装着懵懂的样子。我知道你听得懂的……其实,就算你听不懂,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想有人听我说说话罢了……”抿唇微笑,她低声道:“我这一辈子,有什么事,总是压在心底,从不与人说的。可是人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就会觉得心上压着石头,沉得发慌……” 没有看于清瑶,李夫人半垂着眼帘,秀气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角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其实,我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一个小小的奴婢,就因为侍候国公长大,而有了半生的荣华富贵,这世上似我这样有福气的小丫头,真的很少呢可是,虽然总是这样说,却到底有些遗憾……我知道的,其实我不该多作奢求。我这样的人,哪里配生国公的孩子呢?” 于清瑶的心一跳,隐隐从李夫人的话里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处想。 赵国公人品清贵,在众多侯门勋贵中,地位高自然不必说,最难得的却是后宅中甚是清静。而立之年,居然尚未娶妻,只有李夫人一位妾。而且,李夫人十几年是,竟是从未有所出。所有人都在说赵国公可惜了,就是宠妾也不该宠成这个样子。可现在听李夫人这样的话,却分明隐隐有赵国公不愿她生下继承人的样子。 难道?赵国公竟然想自己断子绝孙? 有些荒唐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于清瑶不敢再多想,收敛心神,垂下眼帘去。 “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年国公真的娶了于小姐,或许就会不一样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其实国公没有娶于小姐进门,我心里还是开心的吧?可是有时候想想,却又为国公爷伤心……就算是那时候世子也爱慕着于小姐,可以我们国公的身份地位,也并不比世子差上多少啊更何况,那时候于小姐分明也是喜欢国公的。可为什么,他却偏偏要我出面,对于小姐说那样的话呢?这世上哪个女人会在知道自己爱慕的对象宠妾宠到不想娶妻时,还能坚持非君不嫁的呢?” “这些年,我常常都这样奇怪,可是却又不肯去问国公爷。虽然他待我甚厚,可是在于小姐的事情上,却难免会冷下脸呢”沉默片刻,李夫人忽然幽幽叹息:“国公爷,其实很可怜呢” 可怜?于清瑶眨了下眼,一时间未能理解李夫人的这一句喟叹。 一众勋贵中,倒数赵国公身份最高。甚至在立嗣一事上,他的意见亦能左右官家的决定。可现在李夫人居然说他很可怜?如果连赵国公都可怜的话,那这世上平民百姓岂不可怜百倍、千倍? 她还在心里琢磨,李夫人已经合上眼,流下两行清泪,竟似真的为赵国公心疼不已。 “自我随在国公身边,就从未见他睡过一夜好觉……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就已夜夜难以成眠。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知道他的苦呢?国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离开京城,去外面看看,可是,这样的心愿怕是他一生也不能完成的了……” 李夫人絮絮低语,于清瑶默然听着,忽然间就有些了悟。 她也曾听说过赵家的威风史,也知道哪怕是到现在,赵家在大周朝仍有怎样的影响力。现在听到李夫人听似梦呓般的话,显然国公这些年也是不好过的。说不定,在暗里,官家还曾下令,不许赵家的人出京呢? 难道,国公之所以不让李夫人产子,竟是因为这个? 这么一想,于清瑶也有些心里发慌。好似窥探到天大的秘密,她既想知道事情是否如好所想,却又怕听到这些她本不该听到的事,会带来烦。 沉默无语,她低垂着头,极力避免引起李夫人的注意。幸好,李夫人似乎真的如她所言,不过是郁结在胸,不吐不快。并没有想得到于清瑶的安慰或是认同,只是低声道:“可惜,我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后宅女子,什么都帮不了国公……” 抬起头,她看着于清瑶,忽然低声道:“或许,有一天新君登基后,国公真的可以离开京城,去四处走走,看一看这大好河山——只是那个时候,我必是已经不在国公身边了……” 听似感慨,甚至连声线都没有提高半分。可是于清瑶却觉心里“突”地一声,忍不住抬起头来。 迎着李夫人平静的目光,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可是,李夫人刚刚说的那一句,真的只是普通的感慨?以李夫人的精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那一句若落在有心人耳中,已是大逆不道之罪? 咽了下口水,于清瑶低声道:“恭成王世子,近来行事虽然看似有些荒唐。但我听我家夫君说,世子胸有乾坤,腹有锦绣,乃是龙中人凤,只是世人大多只看表面,不知世子英武。” 李夫人睨着于清瑶,眼中似闪过一分笑意,“那次在御苑行猎,我家国公也是在场的。虽然那时离得甚远,可是对成王世子的英武之态,印象极深。在咱们大周,能像世子一样,与吐蕃人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她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才抬头笑道:“国公对世子很是欣赏呢” 说这话的时候,李夫人的眼神很是明亮。于清瑶轻轻吁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几分真心。 “国公对世子的欣赏之意,清瑶会请夫君代为转达。想来,世子听了必也会大感振奋,觉得自己遇着了知己。”声音稍顿,于清瑶又道:“夫人身子孱弱,还是好好调理身子要紧。清瑶就不打扰夫人了……” 李夫人点头一笑,也不多作挽留。只笑着起身相送。于清瑶自然不敢托大,笑着回身谦让数句,同李夫人客客气气地告辞,退出了精舍。 缓缓步上回廊,她仍能感觉到身后的注视。想是李夫人就倚门而立,看着她远去。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她压不下心头那股欢喜。 这样的对话,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任她再高看自己,也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在立嗣一事上,对林华清有什么帮助。可是偏偏世事就是如此奇妙,竟让她在相国寺中无意撞见了李夫人。而且,又和李夫人有了那样听似有些荒唐的对话。 之前两家王府为了拉拢赵国公,下了多大的心力,却都未曾真的有所建树。却不曾想,今日李夫人竟当着她的面,明明白白,毫无掩饰地说出倾向恭成王世子的话来。 虽然李夫人不是赵国公,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却也代表着赵国公的态度。如果不是赵国公有所示意,她万万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所以,于清瑶对李夫人刚才那简单直白的表白,毫无疑心地就信了十分。甚至还大着胆子,婉转表达了成王世子的善意。 虽然两个女人,看似都只在说自己的话,可是无形中,却又分明是两个阵营的试探与整合。 应该快点告诉华清的。如果他知道赵国公的意思,一定也会很开心。 心中欢喜,连脚步也是轻快的。于清瑶走出精舍,快步向园中奔去,还没见到沈秀娘一行人,却远远地听到一声厉喝:“你真是沈姨娘?” 脚步一顿,于清瑶不由扬起眉来。这声音,她听来好生熟悉…… 啊,是三嫂沈盈盈。突然间,她想起刚才李夫人那一句“你陪着老夫人来上香”的话来。难道,她刚才的话不是指她与娘,而是…… 心头狂跳,她觅着声音,快步向前。才拐过一丛花木,就看到菊花丛畔的人们。 那一片菊花,开得极盛,虽不过是寻常的黄花,可连成了片,看起来就格外的壮美。 而此刻,一片菊花中,却是对峙着三方人。右边,是被五儿扶着的沈秀娘。只有她们两个,也不知王盛跑去哪儿了。左边的,却是刚才才分开的白氏和叶吟霜。白氏挺着腰,仰着脖子,刻意把姿态放得极高。而她身后的叶吟霜,却是失魂落魄般牵着白氏的衣角。 若单只这两边对峙也便罢了。偏偏在不远处,又有数人,正冷眼瞪着两边。站在最前边的可不正是刚才说话的沈盈盈?而在沈盈盈之后,却是被锦惠扶着的田氏。 此刻,田氏的一双眼看看沈秀娘,再看看白氏,毫不掩饰怨恨之意。虽然因为久病才愈,精神不振,可是那眼神却格外的凌厉。 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形,于清瑶已皱起眉,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是她思虑不周,明知道是初一,相国寺中必会香客如云。却未曾去想万一真的在这里遇到熟人怎么办。总以为相国寺那么大,怎么可能就会撞到呢?却偏偏今天先是碰到白氏母女,接着是李夫人,现在更是直接撞到田氏等人。还真是——热闹了 田氏与沈秀娘的恩怨,就不提了。偏偏这会儿又有个白氏在旁。对白氏而言,田氏虽是亲家,可却也是杀女仇人之母。而对田氏而言,白氏却是生生毁了他们于家的罪魁祸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怎么会有好眼色呢? 不再停顿,于清瑶快步走近,在众人闻声转目看向她时,笑着向田氏施了一礼。 “母亲身子大好了?居然有这样好的兴致来相国寺上香。” 田氏眯起眼,目光落在于清瑶微隆的小腹上,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听说你有了身子,还想着你该是好好呆在家里养胎。却不想,你竟是这样不知爱护身体,带着来路不明失到处乱冲乱撞的……” 于清瑶目光微闪,眼角瞥见在田氏面前习惯性畏缩的娘亲,心里泛上一股酸涩。她正待回话,那头白氏已经插嘴道:“什么叫来路不明的人呢?人家叶太太带着的可是自己的亲娘我们老家可一向有这样的讲究的,这女人怀孕的时候,还是亲娘来探望,才能让孕妇心情舒畅,胎神安稳。” 仰着头,看着田氏抿起的嘴角,难看的脸色,白氏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见田氏冷眼瞪向她,她更是直接冷笑道:“这有些人嘛,就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安乐侯府的老夫人,而只是个获罪的民妇了还摆什么侯府夫人的架势给谁看啊呦,对了,老身可还是身有敕命的命妇呢当着你们一干民妇的面,可是真真高了一等……” 说着话,白氏得意地晃了下脑袋。那得意的模样更让田氏面沉如水。 可偏偏,虽然白氏话说得难听,却也的确是事实。在场的人里,连同于清瑶在同人,还真就是白氏的身份最高了。 白氏只要一想到这儿,就憋不住地乐。连带着,心情也大好,尤其是看田氏脸色难看,她更是特意地要帮着于清瑶说话,只为着好好气气田氏。 “叶太太,你这是从精舍那头过来?敢情刚才包下精舍的人就是你?可真是,为了你母亲,想是花了大价钱的吧?不过这事儿做得却不妥。精舍中那么多间院落,你总不能间间都包下来,让旁的人都没了去处啊” 瞥见田氏的面色更沉了几分,就连沈盈盈都瞪着自己,于清瑶心里一想,就明白过来。不慌不忙地笑笑,她淡淡道:“伯母却是误会了,包下精舍的人不是我,而是国公府的李夫人。” 她的话才说出口,沈盈盈已经挑起眉,“是国公府的那个妾?这还真是,府里头没个夫人做主就是不成,连个妾都敢在外这么嚣张,岂非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头” 听似在责备李氏,可是她的眼角那么一瞥,几人都知她其实是在说的哪个了。 叶吟霜原本伶俐无比的一个人,可是现在明明听到沈盈盈指桑骂槐,就是在说她,却仿佛根本就没听懂似的,连眼神都是木然的。 于清瑶奇怪地瞅了眼,心想也不知白氏刚才同她说了什么,竟连半分火气都没了。刚才可还对她满腔怨意呢,现在竟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过这会儿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脚步微错,挡住了沈秀娘,看着田氏,温言道:“母亲,可是上完了香有些倦累?这会儿精舍里想是不能进去了,不如转去园那头的禅院休息吧,我打发人去唤知客僧来可好?”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偏偏田氏冷眼看着她,却是一声冷哼,沉声道:“这做妾的,就要有做妾的规矩早些年,可都不是这样没规矩的……看来,人真的是要时时教导才好” 于清瑶皱起眉,还未说话。沈秀娘已上前一步,“夫人,是奴……” 不容沈秀娘卑躬屈膝,于清瑶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娘……”摇了摇头,她看着面露怯色的沈秀娘,淡淡道:“娘,你忘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自己了……” 沈秀娘默然,眨了眨眼,就没有再对着田氏矮下身去。 田氏气得脸色发青,“清瑶,你就是这样尽孝道的?” 于清瑶抿唇微笑,柔声道:“是女儿错了,寻回亲娘,竟忘了向母亲禀告,实在是女儿的错……”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人可左右 看着田氏,于清瑶的笑容很是温善,姿态也是十足的恭顺,可是偏偏她的眼睛却是清明无比,全无半发讨好之意。 她这样的眼神,更让田氏压不下心头怒意。瞪着于清瑶,她冷笑道:“好一个寻回亲娘,我带你在身边抚养了十几年,还未听过你什么时候叫人‘亲娘’的也对,虽然未曾人前如此叫过,可这沈姨娘的的确确是你的亲娘。我视你如掌上明珠,却竟然忘了于家的二小姐,果真是小妾、丫头生的庶出女了” 于清瑶面色微冷,看着田氏,却没有说话。 倒是沈盈盈,忍不住上前,低声道:“母亲,这里还有外人呢” 醒过神来,田氏看着一旁看热闹的白氏,目光微冷,“去找知客僧来,我也倦了,想去禅院中歇歇……” 沈盈盈会意,立刻扭头吩咐丫头去办。虽然现在于家是她在当家作主,可是她对田氏的话却还是极重视的。 沈盈盈不傻,老太太不比已经远赴荒蛮之地的孟惠娘。虽说总说自己身边没什么积蓄了,可那自老宅搬出来的几口大箱子,却是瞒不过人的。谁知道那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宝贝呢?再说了,她沈盈盈再糊涂也不敢明面上怠慢老太太,若是惹得老太太一状告到衙门去,她大不敬、忤逆的罪名可是脱不掉的。 冷眼相看,冷面相对,一时间却没有人说话。田氏半眯了眼,冷哼一声,却是当先往禅院那边走去。 于清瑶握住沈秀娘有些发抖的手,笑着无声地安抚。 既是撞见了,那就躲不掉了。管她要说什么,跟着去听就是。 白氏冷眼瞪着一行人往远处走去,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看热闹了。不甘心地冲着她们的背影叫道:“呸,当谁要听你们那些丑事吗?也是不管什么事,你们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就是吵个天翻地覆,也没人看热闹了……” 看没人回头看她,白氏狠狠啐了一声。回过头看着似乎魂不附体的叶吟霜,忍不住扯了她,喝斥道:“打起精神来死妮子,你是真的要作死吗?也不想想,现在咱们家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杜家的?还嚷着什么要和离?你是想气死我吗?我跟你说清楚了,就算是那杜东元不是个男人了,你也得忍着……” 看着抬起头来,神情古怪的叶吟霜,白氏抿了抿唇,表情也有些不自在。可是嘴上却没半分松动,“你也别觉得娘是为了自己就害苦了你。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吗?看看你自己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好东西?要是真的离开了杜家,你还能有这些好处?别以为咱们叶家还有那闲钱养你,要是没了杜家,叶家就是卖光了家里的那些家什,也不够养你大小姐的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甚至连绣个花贴补一下家用都做不到,我留你在家有什么用啊?说不得,你前脚出了杜家的门,后脚就饿死在门口了……” 缓了缓,白氏又放缓了声音,道:“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是的……你那打小的伶俐劲都跑哪儿去了?我三个女儿里,可是数你最会讨好人的。就连你爹,在世的时候不也是最疼你吗?那杜东元若真是如你所说,都那样了,那我看你在杜家还真就是没什么人争宠了你只要拿出本事来,把他巴结好了,那还愁什么呢?他那样的,还能再迎娶哪家小姐做正妻不成?只要你哄得他开心了,到时候再劝他收养一个小子做嫡子,那你和正室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白氏说得兴奋,似乎已经看到女儿的好日子,连眼睛都是亮的。叶吟霜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用说了……” 在白氏骤然收声时,她哑着嗓子低声问道:“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话:不能和离。娘,你要说的也不过是这句话——不是吗?” 白氏被叶吟霜冷眼瞪住,不由得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现在和离,就是个傻子杜家家大业大,你这么吃了亏之后就一点都不想讨回点公道?” 顿了下,她又拍着大腿,带着哭腔骂道:“那混帐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过哪家新娘子居然是被角……那脏东西破的身……”看着叶吟霜瞬间惨白一片的面容,她仍然说了下去,“那混帐这么折腾你,你就这么罢休了?” 冷冷地睨着白氏,叶吟霜嘴角忽然微微挑起,“不用再说了,你放心,我回去后不会和杜东元说和离的事。不过,我不说,可能别人也会把今天的事儿传出去……” “这你不用担心”白氏抢着截断她的话,“于家那个臭丫头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个多嘴的人,她断然不会乱说出去的。至于那些个香客,他们晓得你是哪家的呢?管他们作什么?” “是吗?”叶吟霜随意地说了句,越过白氏,慢慢往外走去,甚至没有再回头看白氏一眼。 “这死丫头”白氏抱怨了一句,抬脚追上,又絮絮教训叶吟霜回去杜家后要如何行事。可叶吟霜却一直都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只是沉默着目视前方,眼神看似专注,可白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始终都不知到底是在看什么…… 于清瑶一路跟在田氏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却是一声不吭。在她身后,沈秀娘却是心思百转,愁肠万千。 拉了拉于清瑶,她忍不住低声道:“清瑶,要不,还是娘和夫人陪个不是。就说都是我失礼了……虽说夫人严苛,但我苦苦哀求,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于清瑶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就像我七岁那年,打碎了姐姐的墨砚。你为了让母亲宽恕我的错,在大毒太阳下跪了整整一个正午,最后还昏死过去……娘,你想像那次一次去求她——是吗?” 沈秀娘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次被打手板,我的手肿了足有五、六天,还不敢握笔。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特意用金线绣了一件小褂去讨好姐姐,想她不再恼我。可是,你前脚刚出了门,姐姐就把那件小褂赏给了院里的打扫小丫头……用了一月的例钱买的上好金线,你花了心思绣的小褂,在她心里,也只配给最低等的小丫头穿……” “那些事,你何苦还记在心上呢?”沈秀娘低声说着,看着于清瑶,眼中满是怜惜之色。 “娘,有些事,就算是我想忘,也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于清瑶低声应着。缓了缓,又道:“之前娘劝我的那些话,我仔细想过。是,我还是硬不下心肠。或许,会与人争斗,能与人争斗,可是争斗之后,心里却是不自在的……终究,还是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不,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娘,我很怕自己若真的再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而觉得感伤、难过,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半滴……如果我真的成了那样的人,可能我就真的再也不是我自己了娘,我不想成那样的人……” 被沈秀娘捏住手,于清瑶微微笑了下,情绪有所缓和,“娘,我想通了。我不去和人争,也不会再在背后去使坏,耍诈。可是,不争不斗,不代表我就要被人欺负,更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你……娘,你放心。现在你不再是于家的妾,就是母亲,也休想再让你跪在她面前……” 沈秀娘看着于清瑶,虽然很是感动,却仍有许多不安。看着微笑的于清瑶,她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当年的那个她,女儿又何尝是当年的她的呢?这六年来,女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了。 跟在田氏身后,走进禅房里。于清瑶还未来得及说话,田氏已经猛地一声厉喝:“跪下” 于清瑶扬眉,瞥见身后的沈秀娘虽然身体微颤,却到底还是挺身站直,并未被田氏这一声喝叫吓得当场跪下。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 看着田氏,她轻声道:“母亲见谅,女儿身怀有孕,不敢不顾自己的身子……” 冷眼瞪着站在面前的母女俩,田氏只觉怒火中烧。呼吸急促,她瞪着于清瑶,冷笑道:“好、好、好我早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再听我的话。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大胆至此竟然,敢这样忤逆我这个嫡母于清瑶,你还真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太婆了是吧?”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女儿不敢应这话……”于清瑶抬起头,看着田氏,温言道:“女儿不是不敬母亲,可是母亲也该体谅女儿的苦处才是。若我听了母亲的话,跪在地上,以至腹中胎儿……那时候,女儿无颜回去见公公婆婆,母亲您又该如何面对林家的问询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就是如此 于清瑶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可是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分明带出质问之意。田氏听得胸口发闷,捂着胸口,瞪着于清瑶,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于清瑶,冷笑了两声,“好,你果然是大大长进了。看来你婆婆也是个人才,才几个月功夫,就把你调教成这样真是本事……不过,于清瑶,你就是再有本事又如何?你如今是可以拿着林氏做靠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是,你不要忘了,虽然于家败落了,可我还是你的嫡母就算是林家再强势,有哪个敢说我这个嫡母教训不得你的?” 冷眼睨着于清瑶,田氏沉声道:“于清瑶,你现在就给我跪下若是慢半分,我就一状告到衙门,告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庶女,不敬不孝之罪。我看到那个时候,林家还要不要你这个给他们林家脸上‘增光添彩’的媳妇” 于清瑶掀眉,还未有所反应。她身后的沈秀娘已经扑上前,颤声道:“夫人,您莫恼清瑶身子不便……她不跪,我来跪……”说着话,身子一矮,已经要跪下去。 见此情形,于清瑶怒目冷哼:“不话跪娘,刚才我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沈秀娘回眸,看着于清瑶,嘴唇微颤,很是为难。她很想劝于清瑶暂时低下头,可是却又怕惹于清瑶难过,只能站在那儿,左右为难。 于清瑶望着她,柔声道:“娘,你跪了近二十年,也跪够了今时今日,你与于家没有任何关系。任谁,都没资格再让你跪。” 沈秀娘嗫嚅着,虽然声音很低,于清瑶却听到她在嘀咕:“就是因为早就跪过了,又何必再为此纠结呢?” “跪了一次,膝盖就软了。下次若再有人叫你跪,你跪是不跪呢?”于清瑶低声问着,又道:“就算不是为了我,你总也要为念奴考虑。你难道想他知道自己的娘受屈跪在人前吗?” 沈秀娘一震,虽然默然无声,可原本垂下的头却渐渐仰了起来,背脊也拔得笔直。 田氏眯起眼,冷眼看着沈秀娘,忽然冷笑起来:“听这话的意思,沈姨娘竟是已经另生了子女?真是,好个旺夫益子的面相怎么当初在咱们府里,竟只生了个女儿,却不曾给侯爷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呢?要是沈姨娘当初多生几个,我于家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人丁淡薄……”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田氏的表情更阴冷了几分。看着沈秀娘,尽是怨怼之色。 虽然怨恨,可是田氏精明在骨里,就是再怨,也不去再同沈秀娘说话。就像于清瑶说的,沈秀娘已经和于家没有任何关系。若是从前,她就是叫人打沈秀娘也没所谓。想来这贱人根本不敢反抗。可现在这样的情形,若这贱人发起横来叫嚷起来,却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没有关系,虽然姓沈的贱人已和于家没有关系。可她最看重的人,却是一辈子都要和于家牵扯在一起的。 瞪着于清瑶,田氏沉声道:“跪了一次,膝盖就会软了。可惜,有时候,你不跪却是不行的清瑶,从前我也教过你,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有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是个聪明人,不必我再教你吧?就算不是真心想跪我,可你想想你那夫君,想想那林家的家声,总是该知道要怎么办的了” 于清瑶抿唇浅笑,睨着田氏,眼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意味。“母亲,禅房中还是安静些的好……这会儿,人太多了。” 田氏挑起眉,瘦黄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人很多吗?我不觉得啊现在这些人正好啊哪儿有半个外人……啊,我忘了,还真有不是我们于家的人” 于清瑶半眯起眼,冷冷地看着田氏,“看来母亲是执意要如此为难我了?” “我哪里有为难你呢?怎么?老婆子想要得到最基本的尊重,都不能吗?”田氏冷笑着,看着于清瑶,不肯退让半步。 “母亲,您看着我,看我是不是已经表达出了对您的最大尊重?”于清瑶低声说着,目光直视田氏。 田氏笑着抬起头,迎上于清瑶的目光。可是目光一对,就似乎怔住了。定定地看着于清瑶的眼睛,田氏的眉轻轻颤动,似乎是想要移开,可是目光却仿佛是被什么无形有东西黏住似的,怎么都无法移开。 虽然不过是片刻之间,可是沈盈盈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上前一步,她伸手去碰田氏,“母亲……” 她的手臂一碰上田氏,田氏就“啊”地一声。与于清瑶相对的目光移开,她怔怔地看着沈盈盈,有些莫名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事?” 沈盈盈奇怪地看着田氏,低声道:“母亲,您没什么吧?看起来好像……” “好像什么?我怎么了?”田氏挑起眉,露出些不悦之色。 沈盈盈虽觉奇怪,却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抬眼看向于清瑶。 而这个时候,于清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田氏的手,软语相求:“母亲,难道您忍心看着我一个身怀六甲之人跪在面前吗?我腹中的孩子,以后也是要叫你外婆的,您怎么忍心呢?” 田氏目光忽闪,看着于清瑶,似乎是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怎么忍心呢?清瑶,你若是不忤逆我,我又岂会对你恶声恶气的?罢了,你怀着孩子,也是怪可怜见的,我也不同你计较。” 低叹一声,她挥了挥手,淡淡道:“我也是心淡了,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人都死了那么久,我还有什么好争、好怨的呢?现在又是什么情形,于家都这般模样了。老大被发派到那样的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偏偏小五又连个信儿都没留就跑了,我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那个不孝的混帐啊”不知怎么的,田氏竟是越说越伤心,竟是捂着脸,痛哭失声起来。 于清瑶握着她的手,低声劝慰,可面上却并没有随田氏的哭声而有半分动容。反是锦惠却是拿帕子擦着眼睛,很是动情。 而沈盈盈却是一会看于清瑶,一会儿又看向田氏。有些闹不明白,怎么会突然之间情形大变。隐约的,她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妥了。 大放悲声,田氏哭得伏倒在椅子上,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纵是于清瑶和沈盈盈都在旁相劝,仍是不曾收声。 “母亲,这样痛哭,实在太伤身了。您就是为着五哥,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啊”于清瑶低声劝着,一直握着田氏的手,终于松开。 田氏哭着打了个嗝,抬起头,泪眼朦胧,脸上却已经现出尴尬之色。捂着嘴,她眨巴了下眼,可眼泪却仍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于清瑶低声叹息,抚着小腹,看着沈盈盈,柔声道:“三嫂还是好生劝劝母亲吧她这样,实在太伤身了……我现在怀着身子,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道,倒是要劳累三嫂了。” 沈盈盈眨了下眼,虽然不喜,却仍温言道:“清瑶这样说,岂不是把我看成外人了?我是于家的媳妇,孝顺母亲,那是应当应份的事儿倒是二妹你,虽然是嫁出去了,可还是常回来看看母亲,尽尽孝道的好。” 看于清瑶只是微笑,她就又道:“林家虽然也是侯门世家,可是到底不是像平王府一样那么尊贵。而二妹你,也不像世子妃一样,一动一静都则牵动整间王府。所以,这该有的来往还是要的吧?” 于清瑶抿起嘴角,“三嫂的话说得是,都是正经的亲戚,该有的往来总还是要的不是我不想常回娘家看看,可是近来身子不爽,公婆又紧张,才不好去探望母亲。原本,我还以为三嫂必会来探我,那样我就可以托三嫂带给娘些补品。可惜,三嫂竟也一直没有过来林家……” 被于清瑶不软不硬地刺了一下,沈盈盈也觉不快,只是却不好直白地表示,只是淡淡道:“若是有心,二妹自打发人送来就是……” “三嫂说的是,回头我就打发人给娘送过去。”于清瑶笑着,目光扫过一边仍在抽泣的田氏。嘴角向上轻轻扬起,只是在嘴角上扬的同时,她的头恰好低垂,正好掩饰了过去,无人看见。 “母亲,女儿就先告辞了。”她低声说着,转身扶了看得发怔的沈秀娘,也不看田氏,直接走了出去。 “二小姐这还真是……”沈盈盈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转身看着田氏,低声道:“母亲,您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田氏眨巴着眼,看着沈盈盈,似乎很是迷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她还带着孩子呢?这要她跪,也不大好啊”说着话,眉毛却不由皱了起来,似乎也觉得奇怪。可嘴上却仍坚持,“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总是不大好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京 回了林家,于清瑶并没有把撞见田氏的事,和林华清说。只细细把李夫人说的那些话告诉了林华清。 “虽然李夫人并没有说出赵国公究竟想怎样,可我听着那意思,分明就是赵国公有意投入成王府这一脉。”看着沉吟不语的林华清,于清瑶想了想,才道:“这件事,到底不是由赵国公直接说出来的,如果夫君想要求稳,不予理会,也是应当的。” “虽然不是赵国公自己说的,可是既然从李夫人口中透出这样的意思,多半是可成事了。”林华清笑了笑,淡淡道:“我现在想的倒不是此事是真是假,而是想着要如何与赵国公联络……盯着国公府的人多着呢就不算平王府那头,平日里也有人盯紧了国公府的。这个时候,世子若冒然登门,只怕反倒会让官家起疑了。好不容易,才让官家觉得世子孤立无援,是个只能倚靠他的孤子。如果现在世子和国公结成联盟的事,传入官家耳中,反倒要坏了事……”声音稍顿,他感叹道:“此刻时机不对啊” 于清瑶默然,倒不知该如何帮林华清想法子了。说到底,前世里,她也不过后宅一妇人,外头的那些大事,她也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可说到具体细节,她却是知之不详了。 “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官家有意令世子入宫听教。说是皇家血脉,却在外头胡闹至此,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该拘于宫中由明师训导才好……如果世子真的搬入宫中,那立嗣之事,倒成了一半。也不枉大家都陪着挨了一顿板子……” 林华清缓了缓,才似忽然想起来似地道:“可安回来也有数月,说是过个几日就又要返回西疆大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为他饯行吧” 于清瑶随口应了,抬眼看到林华清脸上的笑,不由抿唇浅笑。挽着林华清,她低声道:“如果夫君不喜,我就不见他了……” “谁说我不喜?”林华清扬眉,笑道:“可安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怎么会那么小气,一点旧事,还耿耿于怀呢?娘子,你不觉得,我吃醋的时候,特别可爱吗?” 看着林华清凑近的脸,于清瑶忍不住低笑,原本还觉有些郁闷的心情倒是真的大好了。 过了两天,夫妻俩一道去送了郭可安。十里长亭,来饯行的人是不少,可是比起去年,却少了许多。原本,郭可安现在的前程一片光明,正是被人奉承讨好的时候。可是偏偏一向与他交好的恭成王世子,近来却是百般不顺,名声更是大坏。有那精明的,自然是怕惹事上身,自动地疏远了。 不过,这样的疏远却不曾让郭可安有半分不快。 “那起子墙头草,理他们作甚?越是这样,反倒让咱们越看清楚哪个是真朋友,哪个是假朋友。”郭可安满不在乎,仍是大碗喝酒。 眼见有小厮斟了酒递与于清瑶,他忙上前喝斥:“没眼力见的混帐东西,还不快闪一边去”抢了于清瑶手中的酒杯,他一饮而尽,随手丢开,目光却是落在于清瑶微隆的小腹上。 因他的目光,于清瑶有些着恼,“哪里有你这样看人的?若是旁人,还不早就挨了拳头?” 郭可安哈哈一笑,也不恼,只是想了想,却转身揽住林华清的肩,“可是说好了,我要做这孩子的干爹嗯,不只这样,这孩子以后一定得嫁进我们郭家。” “呸,”林华清啐了一声,恨道:“你还是快些订亲娶妻再来说这些吧且不说你的孩子还没个影儿呢就是真的生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还不知道,我怎么就放心把自家宝贝女儿嫁过去呢?” 郭可安挑起眉,还未来得及反 朱户人家第7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相讥,一旁的恭成王世子已经转过头来,抢着道:“华清说得对,你连老婆都没有,就想着儿媳妇,实在是太不知足了华清,我可和可安不同,你看,我家娘子可是比你母亲子还早几个月有的身孕,到时候,我儿子可是正好比你女儿大上几个月,这年纪相当,正好可以配成对啊怎么样,不如咱们今天也来个亲上相亲,先指腹为婚——如何?” 于清瑶的心一跳,虽然心里很觉得不妥,却不好直接反驳。怎么就说到娃娃亲上了呢?如果以后世子真成了皇嗣,甚至最后继承了大统,那岂不是她的女儿就要成了未来的……不好、不好,她可没半点想要攀龙附凤之意。 抬起手,她悄悄地拉了拉林华清的衣角。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可是林华清却还是立刻就感觉出来。 也没有回头,他看着柴荣安笑道:“世子,这样的话说说也就罢了,当不得真的。且不说你怎知我家娘子这一胎就一定是个女儿呢?而且,就算是果真我娘子生的是个女儿,我也还要看未来的小世子到底是个什么品性才行啊虽是咱们是打小的情谊,而且现在又是……哈,可这儿女的终身大事,我可是不敢马虎半分。若我随随便便就应承了,只怕以后会被我家娘子抱怨的。” 柴荣安歪着头看他,皱起了眉。不过还不等他发作,郭可安已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看,华清说得对”却是用了柴荣安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儿女大事,不能马虎。世子爷,你若是想为儿子求亲,还得看他将来能不能争过我儿子才行” 一句话说完,也不理会柴荣安高兴不高兴,拉着林华清就道:“咱们可先说好了,我这就快点娶妻生子,等臭小子大了就叫他登门提亲。那个时候,你可别推三阻四的说什么不行的话。” “你这是完全不把我、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是吧?”柴荣安挤过来,用手推着郭可安,一脸不快。不过,这怒气却直白而坦然,完全是朋友间的质气,倒没有摆出半分世子的身份来压人的意思。 而郭可安也很是直接,哼了一声,直接挑起眉冷眼看着他。两人对峙,谁也不肯相让,倒还要林华清上前劝阻。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无半分尊卑之分,句句直接。不由抿唇浅笑。 三人,自幼随沈探花学艺,感情不比寻常。可是,再深的感情,总还是有变化的。或许,再过些时日,他们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这样随意说笑了。 心有所感,她转过头去,刻意让自己忘记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人总是要变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何必诸多感慨? 请来的歌伎在低唱:“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 岁亦莫止……” “这一别,怕最快,也要来春才有可能见面了……”目送郭可安的背影,林华清低声说着。 柴荣安转目看他,淡淡道:“可安不是说,等来春吐蕃国那位王子来时,他一定要自请自西疆护送王子来京吗?那时候,我们三兄弟倒可以叫吐蕃国王子看看咱们大周热血少年的气势如虹。” 林华清一笑,没有再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笑着施了礼,就此告过。竟没有刻意再和柴荣安说什么。 于清瑶在旁看着,不由心中狐疑。从来到这儿再到告辞,林华清和柴荣安从未单独相处过,更是没有说过一句私语。原本于清瑶还以为林华清一定是要找机会,和世子说赵国公的事的。可现在,竟是根本没有说过。 有心相问,可想想,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虽然没有当着人前说话,但其实林华清早就把话递了过去,也说不定。 送走了郭可安,家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于清瑶呆在家里,有丈夫体贴,又有亲娘照料,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天气渐冷,还未进中旬,就下了雪。先是下雨,后来就飘了雪,雨雪霏霏,粘地就化了水…… 雨雪过后,园中的叶子倒落了大半,显得格外的冷凄。 这一日,于清瑶捧着暖手炉,坐在窗前,还看那阴蒙蒙的天,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她还只当是丫头们不规矩,却不想竟是林华清快步自院外跑进来。后头还跟着小子和阿大。只是阿大最是重规矩,到了门口,就拉住小子,不让他跟着林华清进兰院,自己就站在院门口候着。 于清瑶看着好笑,站起身,迎到门口。还未迎出去,就看到沈秀娘自小厨房里走出来。 “姑爷,这是怎么了?”沈秀娘捧着托盘,笑着问了一声。 林华清脚步一顿,也不急着先进房来,反倒转了身,先接了沈秀娘手里的托盘。笑道:“娘,今天又炖的什么好汤?我闻着就觉得香……” 沈秀娘闻言,立刻就笑起来:“既然觉得香,一会儿就多喝一碗。” 林华清笑着应了,让着沈秀娘先走进正房里去。 于清瑶默默看着,抿唇微笑。 林华清进了屋,先笑着盛了汤递到沈秀娘手上,才去盛汤递给于清瑶。 于清瑶笑着,看沈秀娘笑着转开,才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华清转目瞥了眼沈秀娘,凑近,才低声道:“李夫人好像快不行了……” 于清瑶一愣,手一颤,碗里的汤溢出,烫在手上,她低下头,看着微红的手背,却仍然有些发怔……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探病 虽然那天在相国寺里见过李夫人,知道她病得很严重,可是于清瑶并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就算是她心里想的肺痨,也不该这么快就让李夫人挺不过去了吧? 心中疑惑,于清瑶还未想明白,林华清已低声道:“李夫人一向对你甚厚,她病成这样,你总是要去探望的。不如,明个儿我就陪你去探望李夫人吧” 林华清虽然只是说了一句,可是于清瑶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李夫人到底是病危与否,并不重要。说不定,这不过是赵国公府发出来一个讯息,以便让成王世子得以与其联系罢了。而无形中,她这个原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成了联系两个派系的核心人物。 虽然也觉得实在很是奇怪,可是于清瑶也明白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用来掩饰的人罢了。而且,无论如何,她是不能不去的。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后宅妇人不理外事的话就未免矫情了。 第二天,于清瑶就由林华清陪同往赵国公府。在国公府门前,报的,也是于清瑶的句读,而非林华清。 一起在国公府门前报名的,另有一家女眷。在门前报名的小丫头们,隔着窗帘,一直在往于清瑶车里看。待到国公府门上的二管家亲自大开中门,迎了于清瑶的车驾而入时,不由得嘀咕。又抱怨那门子定是收了于清瑶的钱,这才这么痛快。 被丫头抱怨得恼了,那门子冷哼道:“咱们夫人想见哪位,就见哪位,可不是咱们这些门子能左右得了的你们也别报怨,那位林太太是我家夫人一直厚待的人,这会儿就是夫人身子不适也愿意见的,你们又是什么人?” 被门子顶撞得脸上涨红,小丫头还要再辩,车里已经传来妇人的低语:“和一个门子多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挂记夫人才来探望,既然国公府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不进去探望也就是了……转去,往平王府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中门又开,那刚才转进去的二管家,笑盈盈地出来,迎上前道:“王夫人,我家夫人知夫人特来探望,大感欣慰,特叫小人来恭请夫人。” 车中的王夫人静默片刻,就传出笑声,“有劳二管家了。” 车子驶入国公府,转入小院,王夫人下了马车,看看身边的丫头,脸上不由现出得意之色。 自然看得出自家夫人的得意,小丫头忙奉承道:“太太这回见着了李夫人,回去咱们大人一定要夸赞太太能干要说国公府里头,这几天来探望李夫人的多了,可像太太您这么快就从中门进来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王夫人得意地扬起头,“咱们家大人虽然官职不大,可怎么着也是个五品的郎中,就是国公府,也得给三分薄面……对了,你说这李夫人是真的病重还是怎么着?这要是真的快死了,那还真是没什么意思了。最好是咱们来探望过后,她就能好了,到时候也可以帮着老爷在国公面前美言几句。虽说国公府现在也是个破落户,可我听说平王府那头可是很看中国公的。说不定那头听着国公对老爷很有好感,那头一高兴,就把老爷的位份提高了呢” 想得开怀,王夫人笑得灿烂非常,连带走路都走得轻快无比。跟着领路的小厮走到二门,又换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婆子带路。 虽然也曾去过平王王府,可是却到底不过是凑着热闹夹杂在一群人里。那会儿又不敢到处乱看,心情惶惑,哪像现在这样可以四下张望。虽然极力掩饰,却也在心里赞这国公府虽然早就不受宠了,可是数世积富的世家,到底比寻常官宦之家更尊荣十倍。就连下人,也是格外规矩有礼。就是王夫人有意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李夫人到底是什么病,那带路的婆子也是微笑不语。后来换的小丫头更是轻言细语,笑盈盈地就把话题转开了。 一路走来,王夫人也不由得收起之前的轻慢之心。待到被最后一个容貌甜美的大丫头带进院中时,更是连表情也庄重起来。 这一路走来,少说也换了三、四个人带路,想来竟是规矩严到下人们也不敢乱走动的。可见这国公府还是不简单。 被带进院中,却未被引进正房,而是被引进了花厅里。笑着奉了茶,大丫头笑着退开。过了不一会儿,却是一个年轻的媳妇子走进来。笑着施了一礼,极好客地招呼王夫人。 虽然这自称青黛的媳妇子穿着得体,言语识趣,可是哪怕她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是个下人。王夫人起先脸上还有笑,可是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僵。 “夫人她是……”这也太污辱人了把她带进后宅,却叫个下人来招呼她,这简直是…… 压不下怒意,王夫人的脸色铁青一片。那青黛想是也看了出来,就笑道:“王太太,我们夫人身子实在不适,现在卧床不起,不能起身待客,这才由奴婢代为招呼。” “我就是来探望夫人的,就是夫人不能起身,也不耽误我去病榻前探望夫人的。还请青黛姑娘代为禀告一声,就说我想去看看夫人,当面请安。” 青黛一笑,也不推托,笑着同站在一边的小丫头低语了几句,才客客气气地请了王夫人往正房去。 可是,进了正房,却仍没有把王夫人请进内室。一道密实的屏风,挡住了内外两室。王夫人有心想要进去,青黛却是笑着拦下王夫人,柔声道:“王太太,我家夫人久病在床,不好见外客。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王夫人脸色发僵,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听着内室里传出的淡淡的低咳声,却不好直接发作。伸长了脖子,隐约看到里头绰约的人影,却辩不出到底哪个是李夫人,也只能干笑着道:“夫人,身子还有些好了,小妇一听到夫人身子不适,就特意赶来……” 话说了一车,里头却只是一阵低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李夫人的声音:“有劳王太太挂念了。我还记得之前在平王府里见过太太,是工部郎中的太太——我没有记错吧?” 听到李夫人的问话,王夫人不由也乐了起来,“是是是,难得夫人居然还记得,我家老爷……” 不容她说完,里头李夫人的咳嗽声已经又响了起来。青黛忙上前道:“王太太,我家夫人身子实在不适,不好再留太太,太太还是先回吧” 王太太怔了怔,还想再说话,可到最后却还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笑着叫小丫头过来,“这礼单还请青黛姑娘交给夫人过目一下。” 青黛笑盈盈地接过礼单,也不客气,笑着肃手就请王夫人往外走。眼看内室里的李夫人只是低咳,却不曾应声,王夫人也不好意思再强留,只能陪着笑冲着里头告辞。 出了门,青黛送到院门前,也就不再相送,竟又是招来那大丫头送客。刚才来时,王夫人还觉得国公府真是名不虚传,这会儿却只觉得深受污辱。 她的丫头在旁边更是顺着她怨道:“还说什么不见外客,刚才那来探病的什么太太不还是进去了” 王夫人挑起眉,忽然道:“那叶太太我却记得的,好像是平王世子妃的庶妹,是嫁到了勇义侯府的。只不知道原来李夫人和她关系这么好,我记得世子妃可是和李夫人好像不过泛泛之交啊” 皱起眉,她忽然转身,“咱们去平王府我就要去和世子妃好好说道说道她这个妹子……”王夫人说得很是得意,可小丫头偷眼看她,却呶了呶嘴。只是虽然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不知自家太太能不能进去平王府,却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王夫人自打进了国公府,就没有见到于清瑶。可是于清瑶却是在内室里把这位王太太看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那次在平王府里,这位王太太是坐在外面园中的大席上的……” 听到她这样说,李夫人就笑了起来。头微微摇了摇,她握住于清瑶的手,低声道:“离我这么近,你可觉得怕?” “有什么怕的?”于清瑶淡淡说着,虽然也知道李夫人是问的什么,她却只是故作不知。就连手也未曾移开。 来之前,她还以为国公府这边是放出假消息的。可现在看到李夫人,却知道可能这位以婢成妾,宠冠一府的夫人,大概是真的要去了。 虽然心里也是感叹,她面上却是不显,看着李夫人的目光仍是一派平和。 只是目光却不由往内室深处看去。在一旁的桌前,端坐着的正是赵国公和林华清。刚才王夫人进来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这会儿,目光相对,脸上却都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不敢再看,垂下头去,又和李夫人说话。就在这时,青黛转回来,站在床前低声道:“夫人,还是喝药吧这都几天了,您一直都没有吃过药……” 摆了摆手,李夫人抬头看她,“这几日,宫里可能还会派御医过来……这药吃不得的……” 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于清瑶,听到这里,不由得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李夫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难道李夫人竟是断了药,故意让自己…… 咽了下口水,她转目看向赵国公。同在一室,离得并不远,赵国公不知是否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若真是听到,怎么竟这样毫无反应? 心里想着,她只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静夜夫妻秘语 虽然同在一个房间,于清瑶把赵国公和林华清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人一出门,她已先告诫自己把听到的所有话都忘记。虽然没有人让她回避,可不代表那些话就是她该听到的。 她有自知之明,像这种事,她看到或是听到,都无所谓,可是一旦她泄露半分,那以后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哪怕林华清维护她,可赵国公或是世子,就不知会如何了。 看到李夫人现在的情形,她真的有些心寒。虽然,李夫人这样做,可能是心甘情愿,为半主半夫的赵国公牺牲。可是,对于不曾有半分阻止之意的赵国公,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恐惧。明明,看起来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人都说是如玉君子,可怎么竟对自己的枕边人,如此的冷漠? 她有些发慌不知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良人,以后是不是也会像赵国公一样。如果,林华清最终也会变成那样…… 自赵国公回府后,于清瑶没有同林华清说什么。看着他一回兰院就进了书房,于清瑶自回了屋里去歇着。 虽然不过是坐着陪人说了会儿话,可是她却觉得比干了一天的重活还苦累。和衣倒在床上,她合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透过珠帘,看到沈秀娘的背影。 没有觉察到于清瑶醒来,沈秀娘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一回来就睡了,想是累了……锦屏,你叫厨房晚些再把吃食送过来吧再拿了小红炉来,先把这药温上,等你们太太一醒,就先叫她把这个喝了。才去探了病,还是先清一下毒的好……这个,也不算是药,都是些去火的吃食,多吃些只有益处……” 锦屏笑着应了一声,想想,就道:“沈娘子,我刚和五儿和妞儿说了,喝药的事儿,她们都说自己连屋都没进,吃不吃药没什么打紧的。” “就是没进病人的屋,也还是喝碗药来的好……那两个丫头,一定是怕苦。沈秀娘低笑,转过头往内室里探头。目光一扫,她不由得笑起来,”可是被娘吵醒了? “还是娘最惦记我……”于清瑶笑着摇头,起了身。顺从地喝干了那不知是什么的汤。 若是别的人端来的,她定是要问清了到底是什么,可是是自己亲娘端来的,她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却是连问都不问一句的。说到底,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亲娘…… 心里怔了下,她歪着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她从前就说过,既为夫妻,那就绝无半分隐瞒。现在,她既有所思,总要同林华清说清楚才好。 心里这么想着,她就在盘算着如何同林华清说这事儿。可是,还不等她同林华清说,林华清就先来同她说今天赵国公府里的事儿了。 “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这么顺利……娘子,你可是大功臣”转过头,看着于清瑶脸上浅淡的笑意,林华清扬起眉,忽然搂住于清瑶,笑着问道:“娘子,你心里可是不舒服?让我想想,我家娘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觉得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因为国公?” 于清瑶抬眼看他,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柔声道:“我就知道,我家娘子又要多愁善感了。也是,满京里,哪个不知赵国公独宠李夫人也难怪你会觉得出乎意料了……其实,这男人,总是有很多面的,有时候,他想让人看到什么,那别人就会看到什么了……” 于清瑶垂下眼帘,不过一想,就道:“我知道夫君知道很多别人所活的事。想来,赵国公和李夫人之间也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夫君,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是知道我家姐姐与赵国公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是吧?” 看林华清只是微笑,她也并未追问,只是低声道:“现在想想,姐姐恨李夫人,恨得真是好生无趣。关李夫人什么事呢?她也不过是国公爷手中的一个棋子罢了,拿她来拒绝我姐姐,用她来敷衍京中那些贵人,现在又来应付宫里的人……到底,是女人可怜……” 看着林华清,于清瑶迟疑着问道:“夫君,我只问一句:你会不会拿我做你手上的棋子?” 林华清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娘子会心甘情愿做我的棋子吗?其实,若真说起来,今天去国公府,娘子何尝不是做了一次我的棋子?娘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是,男人大多把功利看得比情义更重。可是,我不是你忘了,我曾说过,总要离了这京城繁华地,去过一些自由的生活……” “可赵国公不也是说只想离京吗?李夫人说那是赵国公这一生的心愿……” 林华清立刻笑起来,“你信吗?赵国公他若真是只想着离开京师,早就有机会离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眨了眨眼,于清瑶似懂非懂地点头。一个能将枕边人当作棋子的人,的确不大可能是一个淡薄名利的。 如果这样想起来,那赵国公没有娶姐姐,那倒还真是幸运了。如果当初她真嫁入国公府,那现在被当作棋子利用的可能就是她了。 心里正想着,林华清已经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不是说好了要去乡下农庄住吗?我们明个儿就走……左右现在这头的事儿已经了了,我这个中间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林华清的轻言细语,让于清瑶心中稍安。近来,林家的事情太多,她真的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夜色深沉,虽然外室里放了炭盆,可是屋里却仍然有些冷。还好有林华清紧紧地拥着她,让她在这个冷清的夜里觉得很暖…… 夜里,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可是早上起床,看到林华清自书房里出来时脸上带着的那分笑意。于清瑶也知消息是真的已经如期传了出去。 不用再理会旁的事情,从早上就开始整理往农庄去的东西。离得近,倒也不用带多少东西。又去宣华院给赵氏辞别,等林华清别了勇义侯,出了门时,已日上三杆。 马车出了京,于清瑶才觉松了口气。就连和沈秀娘说话,也不由得话多了起来。看着于清瑶脸上的笑容,沈秀娘也是开心。 “看你这么开心,娘也就放心了……夫人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听沈秀娘这样说,于清瑶不由默然。虽然当初这座农庄也带来些麻烦,可是现在看来,却是她的避风港了。比起林华清那座风景秀美的农庄,她还更喜欢自己那座小院子。 回京的时候,是五月初,可是现在回来时,已经是十一月。张庄上,虽是入了冬,可是田里却种着冬小麦,又有油菜,远远的看着,倒也是一片苍翠。 到庄上时,已经快到了黄昏,田里有许多农夫,抱着稻草,也不知在做什么。林华清骑在马上看了好一会儿,也是不解。还是妞儿嘻嘻笑道:“这个太太和公子却是不明白了。现在天也冷了,前些日子又下了雨夹雪,只怕夜里也要降霜的。所以这晚上时候,就要用这些干草把作物盖上一层,待到明个儿太阳出来了,再移开。这样做,就算是下了雪,也不怕把作物冻着了。” “可是妞儿是出身农家,明白得很。”看着妞儿,于清瑶笑道:“一会儿你也不用跟着我们回去,难得回庄上,你自己先回家去好了……”回过头,她低声吩咐:“锦屏,开了箱子,拿两匹棉布给妞儿,再封个一两银子,再把那点心包上两盒,叫小子帮忙拿了,送妞儿回家。” 锦屏脆生生地应了,看着妞儿,玩笑道:“可惜我却没有家,若是有家,可是也要向太太讨假,回去看家人了。” 五儿一听,也忙笑道:“可不是我们可是嫉妒死了。” 妞儿呵呵笑着,脸上都放着光。几个丫头,也是看着于清瑶的心情大好了,玩笑起来百无禁忌。 于清瑶闻言大笑,“没家人探也不打紧,我照样封红包给你们。也是快到新年了,多给你们两个丫头做几套新衣裳。” 两个丫头闻言,立刻笑着谢恩。一时间,车上一片笑声。 扭过头,看着沈秀娘默然,于清瑶一想,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了。“娘,”揽着沈秀娘的肩,她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杨叔和念奴了……说起来,我也好生想念小弟。” 看沈秀娘似乎是想说什么,她忙道:“可不许说要回去洛阳。娘,您不是说了要好好陪我一阵子的吗?索性,也不要回去过年,我叫华清打发了人去洛阳接杨叔和念奴过来过年……我是说真的,就是过年,我也不想回去京里。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在农庄上过个团圆年。” “你过年也不回京,不大好吧?”沈秀娘还想再劝,可看于清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她也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反倒也有些心动起来。 “我只怕他不肯来……” “不过是请他来过年,又不是勉强他搬迁,怎么会不肯来呢?”于清瑶笑起来,只差拍着胸脯保证:“娘放心,今年咱们一定能过个团圆年……” 看着于清瑶,沈秀娘没说话,可是脸上却尽是温柔的笑意:“是啊,是个团圆年呢娘,也盼了很久……” 第一百七十章 新年新气象 回到张庄时,才十一月中。不知是不是悠闲的日子过得快,似乎一转眼的功夫就进了腊月。 进了腊月,就离春节不远了。整个庄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气氛。 先是腊月初八的腊八节,行腊祭。因着张庄旁没什么山,所以,也没有行猎打围的习俗。倒是在腊八前两天,张庄上壮丁组织在一起,把周遭的几个池塘外带小河,都净了一遍。水中大鱼捞了个清,只留了些小鱼又丢回水里。这些鱼,家家户户都分了些。出力的分得多,出力少的也意思一下分了几条。 于清瑶自然是不能参与了,林华清倒有意去凑个热闹,却被于清瑶生生拦下。腊月里,水冷得透骨,就算是林华清是练过功夫的,可到底不是个吃过多少苦头的。倒是王大力父子带着几个雇农,去和庄上的壮丁一起捞鱼。 于清瑶裹着厚厚的大褂,在几个丫头的陪伴下,和林华清、沈秀娘站在池塘边上看捞鱼。虽然自己没下水,却也能感受到那股热火朝天的热闹劲。妞儿挽起了裤腿,脚下只穿着一双草鞋,跳下水,到处乱窜。一张脸虽然冻得发紫,可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远远地看着妞儿抓着一条大鱼,乐哈哈地冲着她们扬起来,于清瑶也笑得欢快。“这丫头,一回到张庄,就好像鱼儿回到了水塘,这个欢快……” 五儿捂着嘴笑,吃吃地道:“太太瞧没瞧见妞儿后头的那个少年,盯着妞儿的眼睛都快长出手了。” 于清瑶眨着眼,眯眼去看,倒不由得笑了起来。锦屏笑着推五儿,“你别这么碎嘴,仔细妞儿回来用大扫帚打你。” “打我作甚?我又不是香……”捂了嘴,五儿偷眼看着微笑着的于清瑶,吁了一声,也不再笑话妞儿。 不是没听见五儿的错语,可于清瑶只当作没有听到。陆家三口,自离了林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打听过。既然已经不再是她身边的人,过得是好是坏,她问来做什么呢? 腊八日,行腊祭,王家的带着两个女儿,之前留下来的厨娘合力整治那分来的半筐鱼。又有自家杀的两头大肥猪,腌了腊鱼、腊肉,挂了一院子。 除了这,一大早又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糯糯的米香,软软的豆子……盛上一碗,拌上饴糖,香得让人流口水。 不过这一天,最重头的戏,却不是这腌腊货和吃腊八粥,而是行祭祀。 一年里最后的一场祭祀,显得格外的隆重与热闹。张庄上的所有人,都聚在祠堂前,有那矫健的少年戴了面具,击鼓而舞,虽然没有古书上所记载的那般气势,可看起来却也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祭祀用的祭品,流水一样摆上香案,张氏的族人,在族长的带领下,祭祀祖先,拜祭先人,郑重而庄严…… 别人族里祭祀祖先,林、于等人倒不好去看热闹了。在家中,他们也没有行祭祀大礼,只是备了些祭品,祭拜林华清之母。 林华清原本还说要一起祭拜老安乐侯的,可是于清瑶却只是摇头:“我父亲有得是人祭拜,轮不到我的……”抿唇微笑,她垂下眼帘,心里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她这样的庶出女,平日里连进家里祠堂都不能,又祭祀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在旁边的沈秀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入夜后,于清瑶却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厢房的动静。惊醒了,她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也不曾惊动林华清,就一个人跟了出去。才知道沈秀娘自己一个人转到前院,在火盆里烧着金箔纸线。 “虽然你活着时,对我也并不是多好,可是总还是跟了你一场……清瑶不是不想祭拜你的,你莫要见怪,泉下有知,还请多多保佑她……” 隐在角落,听着沈秀娘的细语低喃,于清瑶合上眼,无声地叹息。却没有惊动沈秀娘,反身悄悄回了房。躺在床上,翻过身来的林华清紧紧抱住她,好似没有感觉到她身上的那抹凉意般。 抿起嘴角,于清瑶把头倚进林华清的怀里,无声地笑起来。 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有夫有母,亦将有子,纵是人生里仍然有不可挽回的遗憾,可是比起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才过腊八,于清瑶就急着让林华清打发人去洛阳接杨氏父子,可是沈秀娘却一直拦着。 “不到二十三,杂货铺子都是要开的,你这会儿就是去接,他也不会过来。” 因着沈秀娘的阻拦,到底还是拖了些时日,等到杨氏父子到张庄时,已经是二十六了。恰恰错过了二十四日的祭灶王。 从二十三开始,就是小年了。三官四民五船家,这三日,是连着祭灶神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忙得很。 二十四那一天,重换了灶上的神像,又特特地在灶上摆了上好的酒席,还用饴糖抹了灶神的嘴,也好让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后帮忙说些好话。 这祭灶神,倒是由于清瑶亲自主持的。这还是她前后两世,头一次主持祭灶。前世里,她只觉这些小事都无所谓,不曾和人争,以至这些事都是由叶吟霜去做的。虽说有些地方,是讲究“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可是京城附近,祭的却是灶王爷和灶王奶奶二位灶神,倒是不讲究这个。她现在亲自主持了祭灶,才突然间有了自己真的是这一家的女主人的感觉。 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却让她夜里睡着了也能笑出来。 虽然有几个月没见了,可念奴却仍还记得于清瑶。一见到于清瑶,就立刻凑到跟前,缠着她叫姐姐。还是沈秀娘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不许这样缠着姐姐,没看到姐姐身子不方便吗?” 被沈秀娘一声喝斥,念奴才有些敬畏地看着于清瑶隆起的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爹说,姐姐怀了孩子,就像当年娘怀了我一样……姐姐,你也要生个和我一样的大胖小子吗?” 念奴童音稚气,于清瑶还没听出什么,杨老实已经臊得脸上发烫,扯着念奴就低骂道:“臭小子,你浑说什么?也不怕姐姐听了笑话你……” “笑话什么?借我们小舅子的吉言”林华清抱着念奴,回过头看于清瑶嗔怪地瞥他,忙道:“当然,如果是个漂亮的女娃,就更是大妙了。娘子,女儿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的……” 于清瑶闻言,不由发笑。其实,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倒无所谓。虽然有许多人都盼着她能生个儿子,可她自己却倒是喜欢女儿的。若生个女儿,她也一定会像娘一样好好地爱着她。那样的贴心,那样的温暖…… 过了二十三,家家户户就开始蒸花馍。整日里,庄上都是炊烟笼罩,透着那股子烟火气。 虽然也算是庄上的常住户了,可到底那家农家妇人还是有些避讳,也不曾有人过来帮忙做花馍。倒是王家的和那厨娘,带着几个大小丫头,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不时又比哪个最是心灵手巧的。倒让小院里也充满了笑声。 快到午时时,妞儿的娘也赶了来,脸上还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动作却很是麻利。倒是张庄上,唯一来帮忙的妇人。 于清瑶虽然没做过这些,可是却也忍不住凑了个热闹。只是,她做的花馍却没厨娘做得好,甚至还比不上丫头们做的。吃馍时,她也不曾和林华清招呼,只是把几个花馍一齐摆在林华清面前,看他要拿哪个。 抬头看她,林华清居然手一伸,就拿了那个最不规整的花馍。 于清瑶睨着他,吃吃发笑,“你怎么这么看不起我,竟拿那个最丑的来吃?” “我倒是想拿那个最好看的,只怕我还没吃到嘴,娘子你就要恼了。”林华清笑着咬了一口馍,赞道:“虽然卖相不佳,不过这个味道却真的很好。娘子,好手艺” 一句话惹得于清瑶发笑,却也抛下了再去凑热闹的意思。 妞儿娘在厨房里帮忙,眼见于清瑶竟不再过去,她就有些急了。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她凑到正房,低声请安,却又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于清瑶看着她,倒是笑了,“你也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来到底是为着什么。我还在想着你们家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说这事儿呢” 看妞儿娘眨巴着眼,有些不知所措,她就笑道:“当初就说好了的,我只是雇佣妞儿,什么时候她想走了,我也不会强留的……我瞧着,那天那个少年倒也是不错的人。妞儿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会过得好……” 听到于清瑶说这样的话,妞儿娘也不再遮掩,“太太,您是个善心人,我就说您不会不答应的。可我们当家的,说当初就已经对不住您了,受您的大恩,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就把女儿领回去呢?可我这妇道人家,总寻思着怕妞儿以后从府里出来,年纪大了……我还没和妞儿说这事儿,太太若是开恩,那我也就和妞儿说这事儿了——您看……” “这样的好事,你自去说就是……我想妞儿也是愿的……”于清瑶掩嘴笑着,温言道:“也快新年了,这要一开年就定了这样的好事,可是大喜了,我倒也是粘沾喜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门迎喜 眼见于清瑶答应了放妞儿出去,妞儿娘乐得连声道恩,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于清瑶坐在房里,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也不知妞儿娘是把妞儿拉到什么地方说话去了,妞儿突然大叫了一声,只是传来这一声之后,就又静了下去。 心知妞儿娘是在和妞儿说那门亲事呢,于清瑶垂下眼帘,又是感慨又是高兴。她自己现在过得美满,自然也是希望身边的人也都圆满的。而现在,妞儿也有了好去处…… 抬头看着走进来的锦屏,于清瑶笑着招手,“锦屏,你可听见妞儿娘说的话了?” 锦屏放下手里的托盘,又转到窗前往炭盆里加了炭,这才转回来,笑道:“妞儿娘说得太小声,奴婢听得不大清楚。可却知晓是在同妞儿提亲呢五儿这会儿还在门外偷听呢” “五儿……”于清瑶摇头,笑着嗔道:“这个丫头,也不知是太关心妞儿,还是……锦屏,你也知道妞儿娘是来和她说亲事的。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我记得你比我还大着两、三岁,总也有十八、九了。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外头,也是做人娘的了……你怎么想?可想我趁着你还年轻,就放你出府?” 锦屏怔怔地看着于清瑶,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太太何出此言呢?之前奴婢不就说过,想侍候太太一辈子的吗?” “什么一辈子?我是什么人?哪里有那么大的福分?能让人耗尽青春,还要耗一辈子侍候我呢?”于清瑶摇头,看着锦屏,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出府后,会是过怎样的生活,这才心里发慌。可是,锦屏,再怎样,你终究是不能孤身一辈子的。你啊,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到底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的好。” 她想了想,问道:“我记得母亲房里旧时的丫头,除了有人来讨的外,都是到了二十的时候,被打发出府的。想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再苛责,也不能真的让人耗尽了好年华的……锦屏,你若也想等到双十年华,那外头的男子可能多少会有在心里头乱寻思的。所以,我才说让你现在就开始想清楚了……” 虽然于清瑶说得婉转,可是锦屏却仍是心头发慌,“太太,您也说了,到了二十才往外打发,那您就先用奴婢到了年纪,才来说这些好不好?” 于清瑶苦笑摇头,也不勉强她,抬眼瞥见自外头跑进来, 朱户人家第7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还直喘气的五儿,不由掀眉。随口问道:“你是听着什么了?竟跑得这么急” 五儿嘻嘻一笑,知道于清瑶这样说话定是心情好,也不避讳:“奴婢可是听到大消息了——妞儿开春可就要嫁人了太太,刚妞儿娘和她说,求亲的那个老李家,央求他们说开春就过礼,然后就用花轿接妞儿过门呢” “这么急吗?” 于清瑶先前就知道了,倒不觉惊讶。锦屏却是瞪大了眼,“那个什么姓李的,可就是那天偷看妞儿的那个?” “可不是,我听说那天那小子可是特意赶了五里多地,跑过来专门相看妞儿的呢”五儿捂着嘴笑,“妞儿的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哪像从前和我打架时的样子啊”一半调笑,一半羡慕,五儿笑道:“回头妞儿出嫁,我一定送她把大扫帚做贺礼,到时候她家里那个若惹了她,可以随时抡起了扫帚打过去……” 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五儿,淡淡道:“我刚才还和锦屏说,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五儿你也是快十七了——是吧?连妞儿比你们还小的都定了亲事。你和锦屏又是怎么想的呢?五儿,我知道你之前就生怕我随便指了个小厮给你。现在,我把话讲明白了,我不会随便把你指给小厮。可是你若有什么打算却也该和我好好说说了……说吧你是想嫁到外头,还是怎么着?我也好早点帮着你做打算。” 被突然问到这样的话,五儿也是有些发蒙,看着没什么表情的锦屏,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清瑶的话。可惜虽然她冲着锦屏挤眼睛,锦屏却根本不理会她。想了好一会儿,五儿只能低声道:“奴、奴婢不想嫁给小厮,其他的,全凭太太作主……”说完这一句,她却又忍不住道:“如果奴婢也能像柳絮姐姐和雪儿一样,那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于清瑶听了,立刻就笑起来,“好了,我知道了。可是,五儿,我只能说我会允你脱籍,嫁与良民为妻。可这良民到底是贵是贱,是富是穷,却不是那么好说的了。你心里要有个主意才好……” 五儿眨巴着眼,垂下头去,半晌,只道:“全凭太太作主……” 于清瑶笑笑,也不再问锦屏的意思。回头夜里,就把这话和林华清说了。 林华清就笑:“这些后宅的事,你和我说什么,你自己作主就是。五儿虽然是打小就侍候着我的,可是如今连我都归娘子管了,何况她呢?”说着话,笑嘻嘻地凑近于清瑶,搂着她,在她面颊上响亮地一吻。 于清瑶笑着推开他,虽然满面娇嗔,可心里却仍是暖暖的。 也没张罗着叫林华清帮五儿找人家,到了腊月二十六,京里染坊里,陆初五亲自带了人来送年礼。除了新试验出来的料子外,还又有之前特意缝制的新衣服。柳絮的珠坊,也特意送来了新鲜花样的珠花首饰。就连雪儿,也特特地缝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送过来。 她倒是有自知之名,直说自己的手艺不好,也不给姐姐添制什么东西,也就给小外甥做些东西好了。又说之前没机会拜见义母,都是姐姐没给她这个机会。等过了年,她一定要过来亲自拜年才是…… 于清瑶把陆初五叫到跟前,把五儿的事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是富是穷倒在次要,可这人品一定要好。若是你从前在街上认识的那些游手好闲的闲汉,你可莫要同我提。仔细我告诉了柳絮,叫她收拾你。”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陆初五就立刻变了脸色。抱了拳连声应是,又告饶不已,只求于清瑶莫要再和柳絮提之前的那些事。 虽然于清瑶没和几个丫头说什么,可是五儿多少大概也知道了些什么,在陆初五临走时,特意捧了一个包袱过来,求着他把新年礼物捎给柳絮和雪儿。 虽然没问过五儿她送出去的是什么,可看着她那似乎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于清瑶暗觉好笑。 陆初五刚走,侯府上送年礼的王盛也赶了回来。带回来了府里备下的年货,又说赵氏嘱咐于清瑶一定要好好养胎。 这些明面上的话,于清瑶倒只是笑着应了。过后悄悄唤了王盛去问,知道三房最近在侯府里很是风光,不由更觉自己避出京来实在是件大好事。想来,明氏也是如她般,只想避开那些是非,却又偏偏避不出来吧? 王盛自京中回来后,除了和于清瑶回话,又跟着林华清进书房叙了好一阵子话。于清瑶也没问,倒是林华清过后拉着她的手,喜悠悠地道:“说是宫里已经传出话来了,初一那天,就让世子搬进宫里受教。想来,现在京里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消息。可能,这个新年,有很多人都过得不安稳了。” “那可是不包括你……”于清瑶轻笑着拍他,柔声道:“休管京中事,咱们自己过好这个年再说。” 这个年,的确过得很是开怀。虽然有长辈在,可是却没有人来拘束他们。在这座院里,于清瑶就是主人。 除夕夜,一家大小在正房堂屋里,守着火炉,一起吃团圆饭。 桌上,有鱼,取的是年年有余的意思;有热气腾腾的一品锅,那是热热火火;有爆虾,那是烈火烹油;有萝卜菜头,那是好彩头…… 桌上人,低声笑语,交杯错盏,说的虽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家常话,可是笑容却不曾稍逝半分。 吃不到一会儿,念奴已经跑开,在屋前执着铁圈,满院地跑。五儿笑着去拉他,念奴却跑得飞快,根本不停手。 于清瑶看他玩得开心,就叫五儿也去厢房里和众人一起去吃饭,不用管念奴。 难得大年夜,她也不想让一众下人在跟前立规矩。 五儿拉不住念奴,杨老实却跑出去紧紧拉着念奴,“你这……孩子,小心撞上了天地桌,看神仙们恼了你……” “百无禁忌”沈秀娘吐了口口水,也去拉了念奴回来,又不忘叮嘱杨老实,“大年里的,可不兴骂孩子那些字眼儿。” 杨老实憨憨地应了,在林华清举杯劝酒时,忙举杯相应。 于清瑶在旁看着,笑容不由更盛。 远处,传来爆竹声,一声接一声的,连成了片…… 爆竹声里,夹杂着狗吠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大笑声。 虽是夜里,瞧不见炊烟,可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却打老远一直飘进院来……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这一夜,围坐炉旁,闲话家常,虽然平淡,却是这样的温馨幸福……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年 大年初一,开门迎福。爆竹声声里,迎来新的一年。 新贴的桃符,喜气的年画,大红的福字,触目所及,尽是团团喜气。 一大早,先是院里于得贵夫妇带着两个小女儿过来拜年,于清瑶一早就准备了红包。看两个粉嫩嫩的女娃跪在面前,自然立刻笑着送上。念奴看得眼热,追过去就要抢,被杨老实一把抓住,大巴掌狠狠扇在头上。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霸道的?!”虽然被沈秀娘瞪住,他不敢再打,却捅着念奴赶快把那红包还回去。 ˉ撇了撇嘴,把红包塞回正咧着嘴要哭的女孩手上。“不害臊,比我大那么多还要哭……” 杨老实更觉得不好意思,忙对于得贵陪笑道:“都是我家小子不懂事,于大哥莫要见笑。” “怎么会呢?”于得贵忙笑着摆手,“不敢当杨老爷这么客气……小孩子嘛!” 于得贵是知道杨老实到底是什么人的,虽然没正式正名,可是到底也算是主家的长辈,他又如何敢轻慢。而杨老实却是没有自觉,对于得贵百般客气,倒让于得贵有那么几分为难。 虽然宠着儿子,可是沈秀娘却也不想让儿子真的变成小霸王。拉过念奴,狠狠瞪了一眼,教训道:“你是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无礼霸道呢!” 听到沈秀娘的话,于清瑶不由笑出声来,“娘,什么男人啊!他也不过是个男孩罢了……”笑着拉过念奴,于清瑶柔声道:“小弟,你想要红包是吗?嗯,你看,你想要的话,那她们两个自然也是想要的——对不对?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去抢别人手中的东西啊!如果这样·那别人很想要你手中的东西时,是不是也可以来抢你的呢?” 眨巴着眼,脸上仍带着懵懂的表情。 于清瑶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笑道:“她们两个得了红包,是因为给我们拜年了。那你呢?不拜年就想得红包?” “拜年?这个我知道……”念奴退开两步,把小手拱过头顶,对着于清瑶躬下身去,“姐姐新年快乐!”又转身,“妈妈新年快乐……爹爹,爹爹坏·但,也新年快乐……”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大笑出声。ˉ撇嘴,凑过去,把手一伸,“红包拿来……” “小财迷!”于清瑶笑着摇头,把手里厚厚的红包放进念奴手里。 ˉ得了红包,立刻喜得眉开眼笑,转过身在两个女娃面前转来转去·大大显白一番。 于清瑶看着念奴的得意样,忽然间就想,可惜现在院里没个和念奴年纪相当的男孩·要不然念奴会更开心。 可惜了,陆氏一家出府时,她索性开恩,放了幼子柱子脱籍,要不然,倒也是个玩伴。 想了想,她转过头同沈秀娘商量,想要给念奴也买个同年纪的小厮,也好做个伴。 只是她才说了,沈秀娘立刻就摇头·“我看这主意不好,念奴又不是什么大家公子哥,也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儿要什么小厮啊!” 于清瑶还想再说,可看沈秀娘面色甚严,她就没有再说下去。只在心里盘算着·等过了年叫陆初五帮她在人牙那里选个孩子过来。也未必就一定要签死契,活契即可。有了伴,念奴开心,就会想留在庄上。念奴不肯走,那娘亲也大概不会那么快走了……她心里打着算盘,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这房里房外,都是自己人,她也没打算掩饰什么。而林华清在旁,看着她的笑,也是抿唇微笑。仲出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在于清瑶扭头看他时,笑着眨了下眼。 家中下人,赶在一大早,就凑在一起过来拜了年。这头还未散去,外头妞儿一家就赶了来。在年前,于清瑶就允了妞儿家去。现在,这一家三口,却是特意赶了一大早来拜年。 “给太太拜完年,就去给族长拜年……”妞儿爹张九笑道:“往年我们庄上都是这规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先去给族长拜年,再由族长领着给族中尊长拜年……想来,这会儿族里的兄弟也都聚在族长家里了。” “爹去自族长家里就是,我和娘留在这儿陪着太太……”妞儿扬起眉,嘴角撇了下,似乎是对去族长家里拜年很不以为然。 于清瑶抿唇笑着,看张九干笑两声,有些尴尬似的,也不插话,只由着两父女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到最后,还是妞儿娘扯了下丈夫,“我们就在太太这儿……太太,您可别嫌我们娘俩烦。实在是想在太太这儿粘点福气。” 于清瑶一笑,“人多热闹,我巴不得你们留下呢!” 看着张九讪讪地出了门,她也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去,自去与众人说笑。 虽然她从来没有对妞儿说过什么,可是当初的事情,大概妞儿和妞儿娘对族长也早就不满。只是妞儿爹,却一直仍然对张庄族长保持着极大的尊重。 虽然住在张庄上,可是同庄上的人到底不是那么相熟。于清瑶也没想着能有人来拜年。可是不曾想,张九走了之后,竟然陆续有人上门拜年。先是几个雇农,又有住在附近的乡民。再后来竟然还有那次引她去张九处的张十三…… 言笑晏晏,众人似乎早就忘了半年多前的不愉快。对着于清瑶虽然并不那么亲近,却也透着温善。倒让全无准备的于清瑶大觉意外。 整个大年初一,就在陆续有人到访中度过。大人、孩子,欢笑一堂,厨下准备的那些小点心一地送过来,却仍然架不住孩子们的争虽然有些过于忙碌,可是于清瑶心里却很是欢喜。因为这些拜年的乡民,她终于不再觉得张庄只是一个歇息之地,而是真的是她的家…… 一连几天,家里多有拜年来邻里,上上下下热闹非常。而到了初五,又有客从京里来。却是陆氏一家。 雪儿一进门,就先抱住于清瑶。“好姐姐,可让我见着你了……”转过头,又对着沈秀娘跪了下去,“娘,女儿总算见着您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京中来客 早就听过于清瑶说起雪儿,可是真的见到,沈秀娘才惊觉这当年侍候于清瑶的小丫头,居然与女儿有这么深的感情。 她记忆里还是记得这个丫头的,那时候,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跟在女儿身后,碰到什么事,总是抿着嘴,一副无措的表情。可是现在,记忆里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已经为人妇了。小嘴能说会道,哄人开心。又打从内里和她们母女俩有说不出的亲近。不过几天,沈秀娘倒多多少少也真的在心里把这丫头当作自己的义女了。 因为陆氏一家的到来,小小农庄更热闹十分。雪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是这会儿没有夫君跟着,又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人也活泼不少。拉着念奴在院里跑来跑去,乐得忘形,大冷的天,脸上也泛上一层微汗……虽然不能像雪儿他们一样疯,可是坐在门前,听着那洋溢整间院子的欢声笑语,于清瑶只觉分外欢喜。 才到庄上时,陆初五就说现在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说恭成王世子入宫的事。说是大年初一,乍一听这消息,京里的百姓都炸了窝。 有那关注时政的,就说这成王世子一进宫,岂不就等于是立了皇嗣吗?又有说,不是说成王世子根本就是京中第一大纨绔吗?整日跑马斗鸡,饮酒作乐,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咱大周的皇嗣呢? 这样的言论一出,自然有人出声反驳:什么纨绔?什么霸王?人家世子爱玩归爱玩,你看他什么时候祸害过百姓,就连打爆人的头,打的都是京中权贵之子。 说一万道一千,其实关平头老百姓什么事呢?管他哪个做皇嗣,最要紧的还是吃饱饭。打雷下雨,屋里磕睡,哪里管得那么多呢? 听陆初五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林华清就抿唇微笑,虽然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可陆初五偷眼瞧着,神情却更恭敬三分。 虽然从前不过是个市井闲汉就是现在做了掌柜的,也不过是小小商贾。可陆初五精明得很。一早就知道林华清是成王一脉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以后林华清会不会封侯做官,可是眼看着大富贵是脱不了的。陆初五心里早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得好好抱住林华清的大腿。还好,她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和于清瑶关系非浅,他倒也不怕林华清把他推得远……正月初十一辆虽未逾制,却仍显华美的马车,悄然驶进张庄。可巧村头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放爆竹。一不留神,一只爆竹滚到马蹄下。“啪”的一声闷响,倒把那拉车的马骇了一跳。马蹄一乱,虽有车夫紧紧拉着缰绳,却也让车里的人险些从车里滚了出来。 “这是搞什么……”马车里传出喝斥声。 那车夫也是着恼,挥着靶子冲着孩子大嚷大叫。几个小孩子也不怕冲着那车夫吐口水,丢石头,在车夫跳下车来时又一窝蜂似地散了。 那车夫又气又恼,却没办法去追。车里的人也等得烦了,“别管这些乡下野孩子了!快点去找人问问,到底是哪一家……男人啊!就都这么好脸面,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初他看错了,我用得着这么豁出脸面去?要是他肯来,又何必到处问人……” “太太,奴婢记得三爷说过是靠着一条河的,可能……”车里的丫头说着话声音渐低。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扭头看了眼没再传出声音的马车。撇了撇嘴,看到远处走过来的汉子,忙迎上几步。还不等他开口,那汉子已经扭身指了指远处,“就在那头,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能看到了。” 车夫还在惊讶汉子已经笑道:“不是去林家的吗?咱们庄上,可没这样的贵戚……” 贵戚?!车夫掀起眉,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拳,转身跳上马车,又冲着车里低声道:“太太,小的已经问到地址了,马上就能看到姑奶奶了……” 车显传出一声低哼,撩起的厚车帘后,一张板着的面容一闪而沈盈盈皱起眉,瞥了眼打帘的丫头,“文竹,你要是热,就也出去坐。” 文竹不敢乱应,忙放下帘子,转身道:“太太,奴婢是怕您觉得闷气……马上就到地儿了,要不要奴婢再帮您整理一下衣裳?!” “不用了,也不是去探什么皇亲国戚!”虽然如此说,可是沈盈盈却还是抬手抹了抹鬓角。“你们三爷,总是自忖聪明,这回可知道做错了事吧?!” “也是太太贤慧,才帮着三爷来弥补这个错……”文竹陪着笑脸,夸赞着沈盈盈。 “也就是夫妻俩个,要不然我才不敢……这些年,为着他,我还不够烦吗?”沈盈盈哼了一声,在马车骤然停下时,就掩住唇,不再说话。 虽然嘴上抱怨,可是见到于清瑶时,沈盈盈却照样笑容满面,亲近异常。甚至对着她之前一直很是轻视的沈秀娘,也是刻意多了几分笑意。 看沈盈盈这般模样,于清瑶自然也知道沈盈盈大概是有所求。虽然是说特意来看她的,可是她可不觉得自己这位三嫂对自己的感情,深到可以大年初十,赶簿十几里路,到乡下来看她。 “我早就说要来看二妹的,可惜总是这事儿、那事儿的就耽误了。”沈盈盈笑着道:“瞧瞧你,现在这肚子这么大了,可是一脸福气,看来这日子过得也滋润。” “借三嫂吉言。”四个月的身孕,是显怀了,却并不太大,没有沈盈盈说的那样明显。 “我特意带了些补品来,也给我那小外甥好好补补……还有,母亲也说了,让你得空回家看她,她想你想得很……” 听沈盈盈说这样的话,再看那一盒又一盒的补品,于清瑶不由抿唇浅笑。 从前她刚怀的时候,不见娘家有谁来看她,可是现在沈盈盈却特意跑到乡下来……“三嫂”她温言道:“我和夫君近来住在乡下,消息不太灵通,京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不知三嫂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啊?” 沈盈盈眨巴了下眼,看着于清瑶,心里暗自盘算:明明林华清和成王世子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就算是在乡下,也该知道才是…… “二妹可是不知道,近来京里还真是出了大事!就在初一,成王世子被官家接到了宫里又说要请翰林大学士开学为世子讲课……照这么看来,官家可是有意立成王世子为皇嗣了!”看于清瑶不动声色·她又干笑道:“说起来,咱们那位大姑爷,之前可是皇嗣的大热门,现在却完全被成王世子压了一头,可真是一朝河东一朝河西……” “三嫂,”打断沈盈盈的话于清瑶微微笑道:“咱们妇道人家,在后宅里料理家事就是。至于官家是个什么心思,还是少揣摩的好。要是被不晓事的人听了传出去可是要惹出祸事了。” 看于清瑶轻描淡定,却不曾松口半分,沈盈盈也有些发恼,“我也不是想要怎么着,不过是想着你和世子妃也算是好姐妹,平日显一直关系好,现在又一起有孕,说不得咱们于家以后还真要出一位大贵人了呢!” “这话越说越没意思了。”沉下脸,于清瑶的声音虽然温和,可语气却已经明显冷了下去“不管你是听谁说了什么,还是自己寻思的,这样的话,你还是莫要再说了!我听了倒也只当个笑话。可若是有心人听了……哼,难道于家被抄了一次家,还不够吗?!” 沈盈盈脸上挂不住了“腾”地一下跳起身,冷笑道:“二小姐,再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嫂子。就算是现在于家势弱,你又嫁得好了,得了宠,可是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吧!再说了,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那哥哥,为了你们于家。你也不想想,现在于家是个什么情形。要不是你哥哥一直在外头想法子,只怕现在连米下锅都没了……” 缓了一缓,她又叹道:“大哥大嫂倒是好,惹了事,远走他乡,也不用理会京里的事了。你二哥,更是直接连个信儿都没有。难为你三哥,不只要奉养老母,还要养着两个侄儿。一天介的,都在想着怎么能重振于家的家声……他也不求能再回复爵位,只想着能跟在世子身后做些事,为他分忧解难,难道这也算很过份吗?!” 看着于清瑶,她又道:“我知道这事儿,姑奶奶是能帮得上忙的!又何必要落我的脸面呢?还是,这事儿,得你三哥还有母亲来亲自同你讲呢?” 于清瑶抿着唇,笑起来。从二妹到二小姐,再到姑奶奶,沈盈盈可谓用心良苦了。可是,任她怎么说,不能答应的,还是不能答应。 “三嫂,我不过一个久居深宅的妇人,哪里知道那么许多道理呢?你说的这些什么重振家声的事,总还是由男人去做的……再说了,三嫂,我如今嫁入林家,就是林家妇,于家的事,我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沈盈盈气得胸口发闷,指着于清瑶,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声道:“你真不肯帮忙?于清瑶,你可别以为我就非得求着你。别看现在成王世子进了宫,可到底还没有最后敲下来呢!你也先别这么得意……” “我哪里得意了?”于清瑶皱眉,“三嫂,我都说外面的事,我不关心的了。你说的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更说不上什么得意不得意的。你要是来看我,那我感念在心,欢迎之至。可是你要是来惹是非的,那就先请吧!” 沈盈盈又气又臊,狠狠地瞪了眼于清瑶,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抱起一只盒子,又冲着外头嚷:“文竹、文竹,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进来!人家不领咱们的情呢!还是痛快走的好,也省得惹人厌!” 文竹慌张张地跑进房来,依着沈盈盈的话抱起剩下的盒子。眼角却不由瞥了眼一直抿着嘴角的于清瑶。 见她似笑非笑的,看不透在想着什么,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从前的二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在竟连太太都被气成这模样。 看沈盈盈往外走,于清瑶柔声挽留:“三嫂,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就这么回去,小妹于心不忍……”沈盈盈冷哼着脚步不停,直出了二门,径直叫车夫赶车出去车夫坐在门房的板凳上,一个大包子还吃完,就听到叫声。虽然不快,却只能快步跑出。 看着车夫把马套好了,沈盈盈在文竹的搀扶下就要上车。却不想念奴这会儿跑出来,手里的陀螺一滑,正好转到沈盈盈脚下。沈盈盈不查,正好一脚踩上,险些跌倒在地。 原本就一肚子火的,沈盈盈掀眉起,借题发挥:“没规矩的小杂种,有娘生没娘教吗?!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着就让你到这人世上了白白浪费粮食!” 于清瑶人还在后院,未曾听到。正哄着念奴玩的沈秀娘却受不了了。虽然早年在于家,她一直低调生怕得罪了这个得罪了那个的,从不曾开罪过沈盈盈。可是这会儿眼见爱子被喝斥却打心里不自在。 “三太太,小孩子不懂事,我自然会教的。您还是留点口德,别让光哥听到您这做娘的这么说话……” “好啊,现在一家子都得意起来了!你们尽管张狂去,且看到时候是谁真的得势!别以为咱们家正经的姑爷是那么好对付的!还说不定,谁笑到最后呢!” 沈秀娘却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沈盈盈转身上车,扬长而去不由啐了一声:“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 赶出来的于清瑶,已经听五儿说了沈盈盈的话。虽然不知道沈盈盈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想来平王府那头也不会真的善罢干休了。 回头和林华清说了这事,林华清凝眉深思。转了身就另写了封信,又叫来了王盛,细细叮嘱一番就打发他回了京。 不知道林华清到底写了什么,于清瑶也不去问。只是照常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过了几天,就是正月十五。林华清还商量着要不要回京看花灯,于清瑶却根本懒得动弹。 “不过是看花灯,有什么意思?往年,在家里也是看得到的·……”虽然知道京里的灯会,是举世的盛会。可是她眼下,却真的没那个心思。 “真的不去?”林华清笑着追问一句,看于清瑶转身不理,就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好了。只是,我却是和人约好了去灯会的,只怕不能陪着我在庄上过十五了!” 因为林华清的话,于清瑶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消。没有回头去看林郄清,她瞬了下目光,只是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住于清瑶。 十五那天,一大早林华清就往京里赶去。于清瑶一路送出了门,眼看着林华清上马扬尘而去,却仍倚在门前,远远未曾抹身走回去。 “你和姑爷这样好,娘也是为你开心……”沈秀娘低声笑着,虽无调笑之意,可是眼睛却尽是笑意。 “让娘笑话了……”于清瑶笑笑,忽然道:“是啊,是我太傻了!他不过是去灯会,明个一早儿就会回来了。我担心什么呢……” 话说到一半,她就垂下眼帘去。沈秀娘看在眼中,不由低声问道:“姑爷难道还有别的事?清瑶,你……” “我没事,”抬起头,于清瑶笑道:“娘,你是知道的,怀了孩子的人总是爱东想西的……” “那倒是,”沈秀娘闻言,就笑起来:“我怀着你那会,也是整天想这想那的,既挂念着你父亲在南缰上,又怕夫人……”摇了摇头,她失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现在怀着孩子,莫要太操心了,想得太多,也伤神……” 于清瑶笑着应了,可是等沈秀娘转开,她不由又低叹出声。 虽然没问,可是不代表她不知道。林华清回京,绝不会是去看灯会那么简单的。想来,应该和沈盈盈之前无意中说出的那一番话有关。说不定,今夜京里会有大事发生…… 不管是什么事,她只希望林华清能够平安归来。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想头。 整整一天,于清瑶都有些心神不安,哪怕是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却仍忍不住要去想。 夜深了,张庄上,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笼。又有小孩子提着灯笼满庄上晃,欢声笑语响彻了夜空。 就是小小农庄上,也亮了一院子的灯。于清瑶躺在床上,隔着窗纸,也能看到那映过来红红的亮光…… 虽然合着眼,可是一夜却只是迷迷糊糊,未曾真个成眠。天快亮时,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着外头渐白的天际,只觉心里发寒。 穿上衣服,她悄然起身,推开门,走到院中。 满院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掉,灯笼中或已燃尽,未曾燃尽的蜡烛,也是长短不一…… 抱住肩,在这上元佳节后的清晨,于清瑶只觉得冷。 “可是冷了?”一声低问,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后紧紧把她拥住。于清瑶目光忽闪,没有回过头,手却轻轻覆在环着她的那双手上,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光阴如水逝于清瑶没有追问林华清,在十五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华清也没有刻意去解释过什么,似乎那一夜也如同许多个夜晚一样,不过平常。 数日后,终于有消息从京中传来。说是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恭成王世子遇袭。虽然世子不过受了轻伤,可是怀有身孕的世子妃张氏,却因受惊过度,而引至早产,诞下了“七星子”。 小世子一生下来,就生命垂危,若非有宫中圣手施救,怕是才降生就要夭折。饶是保住了一条命,却也被诊断先天不足,恐日后身体也极为孱弱。乍听这样的消息,早产的张氏当场立时又晕厥过去。 待醒转后痛哭失声,于宗庙前长跪不起,哭诉不休,言说是自己对不起大周皇室历代先皇。 稚子无辜受累,爱妻不顾产后虚弱,寒夜跪于宗庙,原本就受了伤的成王世子震怒难息。天还未亮,就跪在官家面前。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当着官家的面,成王世子却泪流满面。不知是不是因为世子的眼泪,让官家想起了十五年前夭折的皇子。一向温和的官家也因为正月十五的谋刺案大发雷霆。 一道圣谕,九门皆封。还未出正月,京里就咕l成了一团。到处都是缉拿刺客的军士、衙役,甚至连当朝学士府这样的地方,都未曾放过。一时间,京中就连豪权官宦,也人人自危,生怕无意中牵扯到这桩谋刺案中来。 农廒上,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拿到凶手之后的事了。 天罗地网之下,那一票刺杀成王世子的真凶,死的死,伤的伤,竟是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去。听说,那一天京中杀声响彻半城,一条长街都染满了血。 那一批不知怎么的竟是从户部某侍郎宅中窜出来的刺客们拼死抵抗,最后却仍是被抓到了两个活口。只可惜,这两个活口,还未送到宫中就在路上自行了断了。气得闻讯赶来的成王世子几乎要鞭尸。 没了活口,成王世子遇刺案,原本就也就该没了下文。可是偏偏,却有御林军的一名小校认出了最后死去的两名刺客中,有一个,是恭平王府的清客。虽然那名小校,才在私下里和朋友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就立刻被人押入了大理寺,再未曾露面。而在那之后,也未见官家下过什么旨意,更没有御林军或是大理寺的官员那么大胆,前往平王府请平王协助调查。 可是,这样的消息却还是不知从什么途径传了出来,不过一夜工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成王世子遇刺和平王府有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狂暴不已的成王世子反倒静了下来,不只不再像前几日一样堵在大理寺门口等消息了甚至还在公开场合,毫不在意地直斥那些传言。 虽然当事人淡然,可蜚语流言却越传越烈,有如燎原之火,不过一日工夫,京中大街小巷,已经到处流传开“平王世子不愤成王世子入主东宫,铤而走险,干下这惊天大案”的消息。 高门大宅、茶楼酒肆、市井菜市,甚至就连世外之地的寺庙观宇无论是高官权贵还是闲汉妇人,都在议论纷纷。直把这不知来路的小道消息传来沸沸扬扬。 起先,平王府还能春然处之,可是这样的高姿态,不过三、五日,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别说京里就是离得稍远的王妃娘家,都派人来打探虚实了,大有“此事莫非真是你们做的”意思成王爷熬不住,亲自上书官家,为自己辩白。好在官家通情达理,不仅没有追究,反倒好言安抚,甚至还赏了一柄玉如意给王爷压惊。平王府得意了宫,只道这桩事就此了结,却不曾想,二月初二,一道圣旨颁下,竟是正式过继成王世子柴荣安为嗣,同时册封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成为大周未来的主人。 圣旨一出,不单只成、平两派震惊,京中百姓更是骇了一跳。没想到拖了这么多年的立嗣之事,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就解决了。 不过不同于那些有切身利益的权贵大人们,百姓所想,简单得多。在最初的惊震过后,就开始有百姓,陆陆续续地涌上等着,大肆欢庆:帝有血脉,国运延绵,乃是大大的喜事。 平王府大门紧闭,没有人知道平王与世子到底是在想什么。一纸满是华丽词藻贺表,根本就无法猜度到平王府的本心。 倒是成王爷,兴高采烈地带着合家大小,前往东宫道贺却被新任太子毫不留情地奚落:“王爷究竟是为我开心?还是为那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开心呢?王爷,您别开心得太早早了!需知,就是畿僮世子的位置空出来了,可也未必轮得到你那宝贝儿子!嫡庶有别,我可还有个二弟呢!” 一番话气得成王吹胡子瞪眼,大骂“不孝”。就连官家听到,也和左右说太子“不像话”。可说这话时,据说官家的心情却是不错京中,风云变幻,好心一场场大戏接连不断。可是于清瑶却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未曾亲眼见到。 林华清自正月十五夜后,未曾再返回京里。虽然于清瑶知道他一直同京中有所联系,却从未曾问询过半句。身处农家,心在世外。她倒是期盼着什么时候林华清也能身成功退,一偿山林之志。 时光似水,似乎一转眼,就已春暖花开,又是三月天。去年今日,她嫁入林家为妇,而今年今日,她已是将为人母。 身怀六甲,于清瑶已是行动不便。圆滚滚的肚皮,比起别的孕妇要大上许多。请回来的稳婆只看一眼,就断言她怀的是双生子。 林华清自是喜不自禁。而沈秀娘也因为这,一拖再拖返回洛阳的时日。 她不回去,念奴又贪恋玩耍,杨老实也只好在林、于二人的劝说下,答应把家从洛阳搬到张庄上。虽然生活上仍有些不能习惯,小杂货铺的生意也只能糊口,可看着老婆孩子脸上的笑,杨老实也觉满足。只是暗地盘算着要在于清瑶的庄子旁买块地盖间小院。 于清瑶虽不想娘亲搬出去,可被林华清劝过,也知不可强求,只得暗中相帮,背后贴补,叫杨老实轻松买下房基地。 就在杨老实开始盖房的时候,京里传来消息,说土蕃国的使团到京。陪同护送的正是郭可安。 听说吐蕃国的王子是个蹴鞠高手,想与大周的高手以鞠会友,来一场比赛。而大周的太子也打算亲自上场与吐蕃王子一较高下。这样的盛事,自然是少不了林华清的。 于清瑶没有跟回京中去看球赛,只笑言等着听胜利的消息。过了几天,林华清还未回来,小子已乐颠颠地跑回来报信儿。说是在球场上公了大展神威,和太子、离将军三个人把吐蕃王子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虽然知道小子说话一定是夸张了,可大周胜了却是无遗的。可是第二天,庆功归来的林华清却没有多少欢颜。 “李夫人——去了……”于清瑶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虽然熬过了一冬,可是开春时易发老病,李夫人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 想着几次交往,那个纤瘦孱弱的妇人平静的笑容,于清瑶不由唏世事无情,生命无常,他们或许不过是上苍脚下的蝼蚁,不过偷得片刻欢娱……转目看林华清沉默不语,于清瑶只当林华清也如她一般有所感慨。伸出手,她挽住林华清的手臂,还未说话,林华清已转过头来,低声道:“官家近来精神不是很好……” 于清瑶一愣,却在下一刻突然明白过来。 精神不是很好?!难道是说? 不村,不该是这个时候的,她记忆里官家虽然身体不是很好,可是直到数年后仍然……也不对,今生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连成王世子都在这个时候成了太子,那谁说官家不会就在这个时候……心口狂跳,于清瑶极力镇定下来,低声道:“太子如今根基未稳,如果官家真的……只怕……”她虽然没有说完,可是林华清却已明白。 一声低叹,他握住于清瑶的手,低声道:“我明日还要返京 朱户人家第7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陪太子前往赵国公府拜祭。太子妃刚刚小产不久,你又身子不便,还是都不要去拜祭的好……” 于清瑶点头应是。心头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一念闪过,她突觉遍体生寒。 李夫人,这个时候病逝,时间可真是恰到好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立刻就偏过头去,避开林华清的目光。而这个时候,林华清也没有心情去猜度于清瑶的心思,又说了几句就转身出去准备明个返京的事。 于清瑶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渐渐压近的阴云,无声地吐出胸口的闷气。想了想,她才护着肚子站起身来,“锦屏,去替我拿香炉过来……不,别拿进房来,就在院里好了……点柱香,送送故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的开始 五月十八,于清瑶十七岁的生辰。这个生辰,过得极是简单,不过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而已。可是,这样简单的家宴,对于于清瑶而言,却又极有意思。这十七载,娘亲终于可以和她一起庆生,而不用像从前一样偷偷摸摸的。 在她生辰,京里陆氏兄弟都有礼物送来。又有喜讯传来,陆家两姑嫂竟然同时有了喜。这样巧合的喜事,让于清瑶惊喜莫名,虽然不能回京里去亲自探望雪儿和柳絮,却特意准备了好些补品打发来人带回了京里。 她一向欣赏柳絮,雪儿又与她情同姐妹。这样的喜事,她自然是为她们开心的。 不知是不是被这喜讯刺激到,五儿神情恹恹的。看在眼中,于清瑶也知五儿年纪大了,是真留不住了。暗暗叫锦屏透了消息给五儿,让她知道近来一直在为她物色好的对象。虽然五儿没特意跑来谢恩什么的,可她脸上那难掩的喜色,已知道她是真的安下心来。 午时,酒宴还未撤,却来了客人。看到来客,于清瑶也是惊讶不已。若只是三嫂一个,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三哥居然也腆着脸上门。 夫妻俩带着礼物,说说笑笑,浑似年节时没有被于清瑶落了面子似的。可就是这样,于清瑶愣是滴水不漏,硬是什么都没应承。还是林华清看到于重山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也开始尖酸起来。才笑着打了个圆场,答应帮忙引荐太子。于重山得偿所愿,也就不再纠缠,笑着又说了几句门面话,就笑着告辞。 于清瑶却是抱怨,怪责林华清不该答应他们,“有一就会有二,他们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你做这做那,甚至连累你因此开罪了太子,岂非是我累了你?” “好好的怎么说到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呢?你我夫妻情深,哪里说得到这些?更何况,我也不过是帮忙说句话,太子肯不肯用他,却不是我说得算的……” 林华清微微笑着,似乎意有所指。于清瑶看看他脸上的笑,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她不问了,林华清也就笑着环住她,把手话在她的肚皮上,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柔声道:“你也快生产了,这些事,就莫再操心,仔细伤神太多,会累孩子。” “这想事,关宝宝什么事?”抬起头,看着林华清嘴角的笑,于清瑶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华清是在打趣她笑着拍了拍林华清的手臂,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低声问:“京里后如何?” 林华清先是皱眉,但立刻就展眉而笑,摸着于清瑶的肚皮,他笑盈盈地作聆听状,又问:“啊,儿子,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凝神作态,他对着于清瑶道:“娘子,宝宝说了,娘不能再为那些事操心。要不然宝宝也会觉得苦恼的。” 于清瑶失笑,索性真的什么都不再问。 进了六月,临近产期,她倒的确是没心思再去想其他。虽然有稳婆,也有娘亲就住在左近,可是于清瑶心里还是有些慌。这是她的第一胎,若是…… 呸!大吉大利! 可是越想什么就越来什么。这天一大早,她就觉得有些不妥。肚子好似稳婆说的一样,一阵一阵的痛,竟是阵痛提前了几日发作。 她心里虽然紧张,可是面上却仍是镇定,连声音也很是平静。叫锦屏去请稳婆,又打发了五儿去请沈秀娘过来。自己却是撑着换了干净的中衣,慢慢地往厢房那边走去。 妇人生产要见血光,是不能在正房生产的。所以早半个月,厢房就已经整理干净。 因着这一番动静,整个院子都动了起来。许妈妈忙着招呼厨娘烧水;厨娘把大锅点上,想想,却又把早上刚熬好的粥放在一边,用小灶煮了一锅浓浓的汤面;前院的于家的也赶到后院来帮手,一时间后院乱成一团。 林华清从书房里快步奔出,那样胆大包天的人,居然也脸色发白。握着于清瑶的手,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清瑶,你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于清瑶抿嘴浅笑,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外头传来王盛的声音,“林公子,小的等着你呢!” 后院里,一向不准男子随便进出的。尤其是这个时候。王盛这会儿在后院分明就是刚刚与林华清一起在书房的。 “什么事?”虽然林华清立刻摇头,轻声劝慰她莫要多想。可是于清瑶却还是敏感地猜到了些什么。 王盛的身份,她一直是怀疑的。总觉得这个车夫说不到还可能是太子那头的人,单只从称呼就能听出许多不同。 现在王盛这样急切,那是…… “可是京里有事?”握着林华清的手骤然握紧,于清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道:“别……” 这几个月,官家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林华清也曾对她说过可能会有的种种可能。一想到可能真的会像林华清说的那样,于清瑶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可是她还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外头就又传来王盛的叫声。急切而慌乱。因为王盛的叫声,于清瑶立刻清醒过来。 目光微闪,她低声道:“你去吧!不用担心……虽然现在已经开始阵痛,可是兴许要几个时辰才会生呢!是不是,杨妈妈?”已经赶进门的稳婆愣了下,忙着应声。 林华清看着于清瑶,平声道:“你现在是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外头的事,不用管。” 推开他的手,于清瑶忍着阵阵抽痛,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见过哪家男人在产房里一直陪着的?华清,你就是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瞧你刚才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去吧!还有人在等你……你放心,我会和孩子在家里等你回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可是沈秀娘也忙跟着笑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华清,自古都没男人守在产房里的。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做。男人嘛!以事业为重。清瑶这里,有我照顾。” 林华清还要再说,于清瑶已经伸手推他。 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门,林华清站在院子里,怔怔的,久久没有言语。 王盛近前,低声道:“林公子,太子还在等您……如果耽误了时辰,可能……” 猛地抬头,瞪了眼王盛。林华清握紧了手,一咬牙,转身大步往二门上走去。 听着外头的动静,于清瑶合上眼,再也压不下那一声呻吟。 “疼得很厉害?”沈秀娘俯下身,关切地问着。 于清瑶摇了摇头,忽然撑起身,坐了起来。“把汤面端过来!再去煮两个荷包蛋!” 接过温热的碗,于清瑶夹起宽片的面片,送入口中,嚼着。这个时候,她不能再软弱。没有林华清在身边,她就得靠自己…… 不管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管。她只要她的宝宝能平安出生…… 虽然肚子一直在痛,于清瑶却一直撑着吃了一碗半汤面和两个荷包蛋。吃完倒在床上,额上已疼得泛上一层细汗。 “这个时候,华清应该才上官道……”合了下眼,她睁开眼,笑着问沈秀娘:“娘,你说我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双生子?” “想来该是的。”沈秀娘笑笑,就坐在床边和于清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起先,于清瑶还故意和沈秀娘说说笑笑,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过午时,更是痛得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是午时又吃了碗汤面,也没气力再说笑了。 “看这疼法,想是快到时候了。”稳婆说着,那头动作利索地准备好东西。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羊水就破了。 于清瑶没有办法形容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哪怕是很久以后与人说及,也没有说清楚过。 头昏沉沉的,疼得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她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嘶声痛叫。全身的汗,让她好像刚从湖里被捞上来一样。 甚至,那一声婴儿的啼哭都似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她神思恍惚。甚至,她还来不及欢喜,就又被那种痛席卷全身…… 当一切都平息时,已经是黄昏。她看着被包裹在干爽被子里的一对小粉人。心里有说不清的欢喜。喜极而泣,她的泪水才流出来,沈秀娘已经嗔她,“坐月子不能流泪的。快快收了泪……” “我这是高兴的。”于清瑶哽咽着,忽然拉住沈秀娘的手,“娘,你打发于大力往京里去,看看这个时候还能进京吗?得给府里报个喜讯。” “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沈秀娘看着于清瑶的表情,收了身,扭身出去了。 于清瑶瞪着头顶的床板,眼中难掩迷茫之色。已经这么久了,不知道京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不过两个时辰,骑了骡马的于大力就赶了回来。说是今天城门关得特别早,根本就进不了京。 “大力说今个儿城楼上的兵特别凶,也不知怎么的。要是平时守门的兵卒,说不定塞两个钱也就进去了……” 于清瑶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娘,我饿了。” 于清瑶以为自己一定是睡不着的,就像正月十五那一夜。可是,没想到夜里她竟是睡得极沉。连孩子哭都不知道。还好早两个月沈秀娘已帮她寻了奶娘,她还未生,奶娘已先养在家里日日进补。夜里,也是奶娘照顾着孩子。 睁开眼,没有看到林华清。于清瑶来不及失望,就叫于大力过来。于大力不好进屋,就在屋外听着于清瑶吩咐。也不等吃早饭,带了干粮,领着两个佃农就往京里去。 两个佃农,轮流回来传话。头一次,说是城门日上三杆还没有开。又说城门外头也等着好多想进京的人,都在猜测京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大周朝建国以来,像这样的事,也不过一二次…… 那一二次,都是皇权更替,京中大变…… 心里默念着,于清瑶只淡淡说知道了。等那佃农退开了,仍然该吃吃,该喝喝,又抱着一儿一女逗弄玩笑。反倒是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锦屏神思恍惚,脸色怎么也恢复不了。 虽然她不过是个小小丫头,可当年于家老太爷是如何帮着老皇爷登上皇位的,她可是听过不下几十次了。 “太太……” “什么都别问。”于清瑶淡淡说着,根本不去看锦屏。 过了午后,佃农终于又回来了。说是城门终于开了,于大力已经进了城,去府里报讯了。 于清瑶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心头不过一松,就又紧了起来。看起来宫里的事情是完结了,可是到底谁胜谁负? 等到天黑,于大力也没有回来。于清瑶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心里却早已乱成一团。一直到第二天,于大力才赶回来。可是于清瑶一问再问,却没问出什么消息来。 于大力本来就不是个精明的,说来说去,最后只说府里看起来都好,没什么异样。 虽然无奈,可或许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若太子真的出了事,可能侯府里早就查封了也说不定…… 夜里惶惶,于清瑶缩在床角,怎么也睡不着了。生产之痛,却比不得此刻惶惑无依之苦。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她恍惚觉出有人进了房间。 没有动,她甚至没有回头。可喉咙却不自觉地发紧。 “还没有睡?”熟悉的声音让于清瑶几乎涌出泪来。 回过头,窗外投入静静的昏光,她看着站在床前,神容憔悴的男子,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 林华清抿着嘴角,无声地走近。和衣投入她的怀中,把头枕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蹭着,寻找最舒适的角度。 “看过孩子们了?”感到到林华清在摇头,她低声道:“你该去看看他们的,华清,是一儿一女呢!他们……” 话还未说完,她的唇就被他用唇封住。 忘形地吻着他,林华清的唇热辣如火,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回吻着她,于清瑶轻轻抚拍着他的背脊,在唇分时,她才低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林华清低喃着,说不清是感慨还是终于松了口气。 “清瑶,从明天起,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不只是我们,还有大周……” 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于清瑶去却没有问。只是紧紧地拥着林华清,默默地拍抚着他的背…… 窗外,天边渐渐放白。又将是一个崭新的黎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