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局》 第1章 [古装迷情] 《公主的局》作者:洋芋丸子【完结+番外】 皇帝夜半惊梦,梦见自己有一女流落民间,于是许下重赏,寻找公主下落。 人人都说陛下情意深重。 可我却知道,这其中另有缘由。 京城一年无雨,国师玄秀向皇帝进言,欲解旱灾,唯有以公主沉江祭神。 皇帝只有一女,为皇后所出,视为掌上明珠。 于是他终于想起他十六年前流落民间时,还曾有过一个女儿。 他重赏寻女,是为了让那个女儿替他的明珠公主。 去死。 第1章 我是水匪的女儿,父亲叫陈三狗,母亲叫张小翠,兄长叫陈大虎。 我叫陈念微。 皇帝张榜寻女的那日,我辞别父亲,带着母亲的骨灰踏上了归乡之路。 四年前,民间爆发过一场大疫,母亲作为寨内的大夫,为了病人们四处奔波。 她治好了别人,自己却不幸染疫。 最后的时间里,她将自己关在屋内,隔着门与我们交代遗言。 她说她早年做了一件错事。 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最终招来灾祸,害了全村。 她想回家,向那些因她而死的人,道个歉。 我隔着房门向母亲磕头,应下了此事。 那一年,我十二岁,时机未至,我还太小。 母亲死后,为了防止疫症传染,我们烧了她的尸身。 我装了一捧骨灰,存入陶罐中,从此陶罐不离身。 今年,我十六岁,豆蔻风华。 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搅风弄雨。 都时机正好。 该去为母亲还愿了。 第2章 母亲曾经的村子,十几年无人居住,已经变成了一座荒村。 我找到了母亲的旧居,清扫过后,就此住下。 母亲是我的母亲。 她的债,自有我替她来还。 当年村落被屠,母亲带着孩子逃离,再未归家,这些枉死之人再无人记得,就此消弭于世。 既然我回来了,至少该为他们建座坟茔,让他们有香火可受。 我不清楚村里都有哪些人。 便数房子。 一共三十二户。 三十二户,这里曾经一个超过百人的村落。 就那么都死光了。 官方的说法是,流寇劫掠屠了村。 我去了镇上的棺材铺,订了三十二件寿衣,三十二口无字碑。 对方叫我三日后取货。 我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县衙的人张贴告示。 县令家的大小姐身生恶疮,日渐虚弱,为此寻医。 县令姓沈,侥幸成了大族柳氏的姻亲,却没得到柳氏提拔。 已在这处小县城任职了二十多年。 告示一贴,就有不少人围拢上来。 我本不欲理会。 却听周围一个老头连声感叹。 「可惜了,若是田神医还在,必然手到擒来。」 「在青石镇生活的老一辈,哪个没受过田神医的恩惠。」 「你们不知道,十六年前,县令夫人也曾身生恶疮,当时田神医已经怀胎九月,临盆将近,县令本不欲烦扰,结果请了不知多少大夫,都治不好夫人,只能再去请田神医上门。」 「田神医去了,你猜怎么着,人家只用了三日,药到病除。」 「可惜啊,田神医前脚刚回家,后脚村子便被流寇屠了,田神医再没出现过,想来是也遇难喽。」 他后面再说什么,我已无心听了。 只抓住说话的老头问:「老人家,您可知田神医,全名叫什么吗?」 老头记得很深,脱口而出:「田思安。」 我向老人道谢,挤进围拢了一圈的人群,于众目睽睽之下,去揭告示。 县兵好心劝我:「小姑娘,你会治病吗?愚弄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我用力一撕,告示入怀。 对着围拢过来的县兵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三日。」 第3章 三日后,县令夫人亲自送我出府。 她说我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直到分别,她还在竭力劝我。 她悯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想将我留在县令府,享受富贵。 我拒绝了。 我是孤身一人,但我并非无依无靠。 我自己便是自己的依靠。 水匪的女儿,当然也是匪徒。 比起救人,我其实更擅长杀人。 我也不需要富贵。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抢。 就如现在,县令夫人和小姐时隔十六年得了同一种病,却又都被医女三日治愈。 如此美谈,自会传到有心人耳中。 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继续做我该做的事。 从县令府出来,我去了棺材铺,取上我订的寿衣和石碑,一并归家。 即便我偷工减料,只立三十二座坟,也并非一日之功。 好在我一向不骄不躁,最有耐心。 我开始每日挖坑、葬衣、立碑。 在第三日,我的家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 京城三大世家之一柳家的公子柳云初。 他问我:「姑娘可知自己是何身份?」 我回他:「知道,我叫陈念微,乡野女子,是和公子这般人物扯不上半点关系的身份。」 他摇头,尽显世家风流。 「姑娘不姓陈,而姓李。」 「你也不是什么乡野女子,而是陛下遗落在民间的公主。」 「我此来,是来接公主回宫认祖归宗。」 我指向不远处一片新立起的坟给柳云初看。 他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给故去之人立坟,一共三十二座,如今才立了七座,还剩二十五座,在立完之前,我哪也不去。」 柳云初劝慰:「陛下思女心切,日夜难寐,岂可让陛下久候。」 他周遭侍从接收到暗示迅速围拢过来,只要柳云初一声令下,便可将我强拉上马车。 我用簪子抵在咽喉,簪尖刺破皮肤,鲜血立时滴下。 我恍若未觉,对着柳云初浅笑:「公子若急,可以带我尸身回去复命。」 柳云初面色微变,他退了一步。 「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后,你我启程回宫。」 我握簪的手未动。 「若我是乡野女子,自然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若我是李家公主,我便要问了,这天下究竟是姓李的说的算,还是姓柳的说的算。」 「公子凭什么命我做事?」 柳云初没有因为我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而惶恐,却还是又退了一步。 「我让下人帮你。」 我含笑再拒。 「我家内之事,不便假手于人,公子若想帮忙,除非娶我。」 柳云初面色彻底冷了。 「公主,事不过三。」 可惜,他吓不住我。 我放下簪子,随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与他对视。 「事过三次,你又能奈我何。」 「要么杀我,要么从我。」 第4章 柳云初显然不想杀我。 所以他从了我。 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一处看我,任我随意行事。 我处理了一下脖子的伤。 我下手有分寸,这是小伤,就算不管,流会血自己也会停。 又过了四日,我已立下十六座坟茔,正好一半。 也是这日,我家迎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 同为京城三大世家之一的曹家嫡长公子曹承。 曹承与柳云初拱火:「多谢柳兄,这泼天大功,还等我曹家共享。」 柳云初的脸色臭的能滴水。 我竖碑立坟,曹承过来蹲下,丝毫不在意污泥沾染了他的华美衣衫,伸手帮我敲打坟包。 我还是同一套拒绝的说辞。 「我家内之事,不便假手于人,公子若想帮忙,除非娶我。」 曹承满眼笑意。 「自古只有君择臣,没有臣拒君,公主有命,臣必从之。」 我也笑了,没再拒绝。 曹承比柳云初难对付,我大概没法再拖延了。 现在这样,倒也够了。 一夜之间,余下的坟茔便被立好。 我又拖延了一日,说要为母亲刻碑。 柳云初和曹承二人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一刀一刀刻下「慈母田思安之墓」。 我将装着母亲的骨灰埋在碑下,又在母亲的碑前拜了三拜。 前路凶险,生死难料。 所以母亲就留在这里吧,不必随我冒险,也不必为我担心。 直到我做完这些也在无人前来。 柳云初沉默着看我做完这些,随后道:「你果然是公主。」 「为何?」 两人都很诧异。 「公主不知吗?」 第2章 我表现得比他们更诧异。 「我为何会知道,说我是公主的,不是你们吗?」 半晌,曹承诡异地看了一眼柳云初,主动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 「十八年前,陛下曾失落民间,被一乡间医女所救,两人日久生情,互许终身,这医女名讳便是田思安。」 「敢问公主年岁。」 「十六。」 「那便没错了,十六年前,七月初三,陛下被迎接回朝,七月初四,陛下登基,立柳氏女为后,中间这两年陛下一直与田夫人一同生活,公主必是今上血脉。」 「不知公主生辰?」 我看着曹承的眼睛:「七月初三。」 曹承顿了一下,向我伸出手。 「公主,我曹氏车马平缓舒适,此番入京,不知是否有幸与公主同乘。」 柳云初神色冷冷,挡住了曹承。 「曹长公子素来风流不羁,车马之内未必干净,我柳氏家风严正,请公主与我同乘。」 我对曹承印象甚好。 所以,我上了柳云初的马车。 第5章 上了马车,柳云初倒茶,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碗在手里打转。 柳云初看了两遍:「你转茶的手法,与陛下一模一样。」 我随口敷衍:「嗯,那想必不是巧合。」 柳云初被噎了一下,复又问我:「公主此番身世揭开,往后富贵无限,心中当真没有欢喜吗?」 我坦诚相问:「沉江祭神,一路向死,柳公子觉得,我该欢喜吗?」 柳云初一时失态,碰洒了茶杯。 「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将他碰倒的茶杯扶好。 「我年轻貌美,风华绝代,公子对我一见钟情,不忍见我身死,于是告知了我此事,公子觉得怎样,是不是很合理。」 柳云初眉毛皱成一团。 「你早就知道自己身份,故意设局拉我下水。」 我当然知道我的身份,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是谁。 多么有趣。 我当着柳云初的面说谎,他却无法反驳我的谎言。 柳云初眼底杀机闪过。 我笑意盈盈:「公子敢杀我吗?」 曹家车马就在后面。 柳云初不愧是世家嫡子,片刻工夫就已经重新冷静。 「三言两语,无凭无据,就想谋算我?」 我拉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守宫砂。 「那我再给公子变个戏法。」 这些日子挖坟,我故意挽着衣袖,这枚守宫砂许多人见过。 我在上面伸手一抹,守宫砂在我们两人眼下消失。 「公子,下了马车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我之间不清白。」 「人证物证俱在,公子甩不脱我的,若我到皇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想必都是因为祭神之事受了刺激,都要算在公子头上。」 柳云初声音愈发的冷。 「无耻。」 我低低地笑:「将死之人,行事自然百无禁忌。」 「公子不敢杀我,便要从我。」 过了许久,柳云初终于问我。 「你想要什么?」 我放缓了语气。 「公子,我母亲从未相负,陛下却在归朝之后,停妻另娶,将我母亲弃若敝屣,为人女儿,我只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公子放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与公子不是敌人。」 柳云初沉默良久:「你是个好姑娘。」 我差点被这句话逗笑。 柳云初果然也是个妙人。 他给了我承诺:「不伤及柳家利益之事,我可以帮你。」 我满意:「很好,现在,我与公子两情相悦了。」 我抬手将柳云初的茶倒在了地上。 柳云初盯着我看,我悠悠道:「这茶对身体不好,公子以后不要喝了。」 第6章 曹承和柳云初在宫门前打了一架。 曹承一边打一边质问:「你柳家家风严正,就是你这么严正的?」 柳云初被逼得连连后退:「曹承,你少管闲事。」 我一边拦着柳云初,一边劝曹承。 「曹公子,我和柳公子清清白白,那守宫砂是我不小心给蹭掉的,真的与柳公子没有关系。」 「还有,曹公子,你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太阳穴,咽喉,后颈,腰肾这些地方都是要害之处,可以保证一击毙命,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柳云初闻言,侧头瞪着我。 推攘之间,我发现我随身佩戴的梅花络子丢了,两人停了手,又开始帮我一起寻络子。 寻到半途,曹承和柳云初被小太监叫走,说是陛下传召。 只剩下我一人。 我便沿着路继续寻找。 宫里的下人们看见我,一个个飞快地低下头,脚步加紧,匆匆离开。 我叫她们,也无人理会。 只当看不到我。 我成了一个透明人。 柳皇后讨厌我,可以理解。 更何况柳皇后善妒,并不是秘密。 皇帝子嗣稀薄,经常纳妃,可宫中的风水不养人,总是来一个死一个。 死得多了,皇帝的心思也就歇了。 这些年,也经常听到帝后情深的传闻。 宫中嫔妃,除了柳皇后诞下一子一女之外,其余人再无所出。 兜兜转转,这后宫里也只有柳皇后,曹贵妃,和一位靠着讨好皇后苟延残喘的魏姓美人。 三人而已。 直到天色渐暗,皇帝没有召见我,皇后没有安置我,我也没能寻到我丢了的络子。 好在,我遇见了刚从大殿里出来的曹承。 曹承问我:「公主一直无人安置吗?」 我还是笑吟吟的。 「我还以为两位公子把我接回来是享福的。」 曹承认认真真地垂手致歉,「臣再去见陛下。」 我忍不住逗他。 「曹公子,英雄救美,我要爱上你咯。」 曹承一下子红了耳根。 我不禁莞尔,说什么曹公子风流不羁,这不是十分纯情吗。 他掩面而逃,又去见了皇帝,皇帝派人斥责了皇后。 皇后派来了一个鼻孔朝天的宫女,让我跟着她走。 我跟着她一路七拐八拐,走了很久,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落里杂草丛生,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宫女捏着鼻子,用指尖推开了房门。 推门声惊扰了房中旧客,一群老鼠被吓得满地乱跑。 宫女指着房间道:「你住这。」 「皇后娘娘好心给你一个野种住处,你当心怀感激,不要不知好歹。」 她说着,径直推了我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我一个趔趄,好巧不巧,踩上了一只老鼠尾巴,老鼠在我脚下挣扎,吱吱乱叫。 我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 初到新地,我本来想做几日好人。 但我讨厌老鼠。 因为老鼠会让我想起四年前带走了母亲的那场大疫。 我挪开脚,回身问宫女:「你叫什么。」 宫女哈哈大笑。 「你该不会想问了我的名字好去告状吧,告诉你又何妨,我叫南桔…」 我拧断了她的脖子。 南桔的话到此为止,人安静了下来。 我轻声道:「南桔,我记得了。」 我在她尸身上撒了药,丢进房里,老鼠仿佛嗅到美味佳肴,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又暴死一地。 柳云初过来寻我时,我给他看了屋子,对他说,「我要换个房间。」 柳云初被屋内景象镇住:「这是你做的?你疯了,回宫第一日便在宫内杀人?」 柳云初的质问让我心情更差。 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公子,请好好照顾我,给我应有的仪制和礼遇。」 「否则,我会自己解决问题。」 我取出火折子,顺手丢入房内,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有人被火焰惊动,顿时高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宫内顷刻乱成了一团。 我冷冷看着柳云初:「就像现在这样。」 第7章 柳云初又去见了很多人。 我在当天就换上了恢宏气派的大宫殿。 他挨个问话,亲自为我挑选恪守本分的伺候之人。 宫里人对我的态度转了个弯。 宫女太监们见了我,无不停下来行礼问好。 我与他们说话,俱是恭敬回复,甚至小心翼翼,生怕我恼怒。 想来入宫第一日,就敢杀人烧宫的人,不多。 我得到了我的封号。 明德公主。 明德,真是个好封号,与我甚是相配。 柳云初当众向我赔罪。 让我有什么事一定、千万、务必告诉他,交给他来处理。 第3章 他绝不让我委屈。 态度到位,我很满意。 我顺势说我要见陛下。 柳云初脸黑,他说他一介臣子,左右不了陛下心意。 也是,柳云初毕竟也姓柳。 柳皇后介意我的存在,于是陛下对我不闻不问。 帝后情深,莫不如是。 我不再为难柳云初。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 这件事得应该找曹承。 柳云初找我其实是有事的。 国师定下了祭神之礼的吉日。 他来告知我日期。 说这话时,柳云初看我的眼神多有了几分怜悯。 我便有了答案。 祭神之日定在了七月初三。 他说他为我辩了,只是兹事体大,难以改期。 并暗搓搓的表示若是当时曹承愿意开口,未必没有转机。 我觉得有些好笑。 无论如何,胜在有心。 我施礼道谢。 「公子此举虽不聪明,但念微敬谢。」 可柳云初只听得进我说他不聪明,黑着脸就走了。 宫女给我烧了一大桶热水,服侍我洗了个热水澡。 又准备了丰盛的晚膳,铺了满桌。 当公主真好,好到我快要忘了,这世道真正的模样。 我睡了个好觉,一夜安眠。 曹承一早就带了礼物来见我。 是一个拨动机关便能唱歌的盒子。 曹承说此物名为八音盒,是番邦进贡的器物,十分稀罕。 他说昨日之事是他没办好,有头无尾,害我平白受了委屈,这是赔礼。 我承他的情,行了一礼:「公子不必记挂,我的委屈,当场就讨回来了。」 曹承笑着回礼:「公主机敏果决,实乃天人之姿,曹承心折。」 既然曹承说自己心折,想必轻易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我当即道:「公子,我想见陛下,不知公子可有方法。」 「敢问公主是何缘由?」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道:「当然,曹公子也不必为难,不行就算了,柳公子便拒了我。」 曹承话锋顿时一转:「不为难,既是公主之愿,曹承自当尽心竭力。」 曹承话不说满,神情却是十拿九稳的自信。 我跟着曹承去了大殿。 曹承进殿,我在外等候之时,看见一个年轻的道袍男人。 我知道他,国师玄秀。 因为他,我如今才得以站在皇宫之上。 他坐在园中,手里捏着的正是我丢失的梅花络子。 我走过去要我的络子。 第8章 玄秀正望着络子出神。 「你是昨天被接回来的那个公主…明德?你说这是你的络子,如何证明?」 「这梅花烙中间处穿了一枚转珠,对着太阳旋转,可以看见一个秀字,如此,可以证明吗?」 玄秀眼如利刃,一瞬捏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捏的筋骨发疼。 「这络子你是怎么来的。」 我盯着他的手:「放开。」 玄秀语气冷厉,手上力道更大:「怎么来的?」 他不动,我便伸手去折他的手指。 「公子,我的骨头很硬,你捏不断。」 玄秀终是松了手。 「现在能说了吗?」 「公子,我的肩膀很疼,请和我道歉。」 玄秀与我对视良久,最终还是妥协,道了一声抱歉。 我不再计较,告诉了他。 「此物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故人所赠。」 玄秀问我:「公主可知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 「你是玄门神子,当朝国师,玄秀。」 我忍不住嗤笑:「公子该不会以为,你和络子有同一个秀字,便能冒充我的故人。 赠我络子的故人,是我这此生最仰慕之人,不是你这般模样。」 我从他手中取走络子,他没有强留,我折身便走。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陈念微。」 我下意识回身去看。 玄秀瞬间血色尽褪,脸色苍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一边摇头,一边喃喃。 「不可能,你怎会是念微,念微怎会是公主。」 我回到大殿前,曹承刚好从大殿里出来。 他一眼看见被我重新挂回腰间的络子。 「失而复得,恭喜公主双喜临门。」 我问:「双喜何来?」 曹承神情骄傲,却又温驯垂首,对我行礼:「曹承幸不辱命,公主,陛下传召。」 人与人的差距果然都是比出来的。 我看着曹承,由衷感叹:「曹公子,我真要爱上你了。」 第9章 皇帝并未掩饰他对我的冷淡。 他召我进去,一边看奏折,一边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他对我引两位世家公子斗殴,以及杀人放火一事,都只是轻飘飘的一语带过。 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我一眼。 说完了,便让我走。 我道:「陛下,我要献药。」 皇帝终于有了点兴趣,「何药。」 我取出一枚玉瓶,双手捧着:「可以治心疾的药。」 「母亲直至去世前,还在研究心疾的治愈之法。我以前不懂母亲为何如此执着,她只说是为了一位故人,我被两位公子带回宫后,才豁然开朗,原来母亲制药是为了陛下。」 皇帝面上已然动容,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突然语塞。 最终问道:「你母亲可还说过别的。」 「母亲说,百姓流离,众生蒙难,错不在陛下,当今世道,玄门在左,世家在右,陛下夹在中间,处处受制,处处掣肘,空有抱负却不得施展。」 我垂眸,「母亲说,若我有机会到陛下身边,一定要竭尽所能帮助陛下,我那时还以为母亲说笑,没想到我竟真有步入宫门的一日。」 皇帝已经潸然泪下。 「没想到最后知我懂我者,竟是你母亲。」 「你母亲虽然出身乡野,却是个有见识的奇女子,你生得很像她。」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皇儿,你是何生辰。」 我回道:「七月初三。」 皇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愧疚,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七月初三,是个吉日。」 「到时候,朕一定为你办一场盛大的生辰。」 我谢恩。 皇帝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我的宫中。 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我挑了一枚环佩送给了曹承,作为他帮了我的答谢。 又同他说:「曹公子,我受伤了。」 被玄秀捏过的肩膀已经一片淤青,轻轻一碰便疼。 曹承仔细给我上药。 听到伤我之人是玄秀,终是苦笑着劝我:「公主,别招惹玄秀,他不一样。」 我问:「玄门就这么了不起?」 曹承纠正我:「是玄秀了不起。」 「他是行走于人世的神子,可以沟通天地,知晓未来。」 其实这个说法我听到过无数次。 自玄秀六岁拜入玄门起,他曾预言了很多事。 包括贤王的身死,也包括四年前的那场大疫。 现如今民间之人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了玄秀的神像。 更有甚者为玄秀筑金身供香火,日夜朝拜。 百姓有不知皇帝,却无不知玄秀。 所有人都说,他是神子,可以沟通天地。 人人敬之,如敬神明。 我曾亲眼看见,灾民寻不到食物,饿的形销骨立,不成人样。 可他们被拦在城外,一个个抱着玄秀的神像,跪伏祈求,然后一家人拥抱在一起,含笑等死。 那场面,只让人毛骨悚然。 我以为是百姓凄苦,所以才会笃信神鬼之说,不曾想曹承也信这个。 我道:「曹公子,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不是神子。」 曹承沉默片刻:「他是。」 然后曹承还是换了一个说法。 「更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 我浅笑:「曹公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曹承掩去目中波澜,施礼:「曹承只是希望公主能得偿所愿,不生波折。」 我敷衍道:「我都听公子的。」 第10章 因为皇帝对我的恩赏,柳皇后与皇帝大吵了一架。 据说当时的场面极为难看。 皇帝动手打了柳皇后,而柳皇后的不满也因此彻底爆发。 她口不择言,大骂皇帝。 「丧家之犬,无能之辈,若非当年柳家襄助,何来你今日帝位。」 皇帝被气到心疾发作,栽倒在地,直到服下了我献的药,这才止住疼痛。 帝后彻底陷入冷战。 当日在附近的宫女太监尽数被皇帝下令处死。 第4章 其中不乏伺候了皇帝十几年的老仆。 前前后后杀了不下百人。 皇帝开始挑皇后身边的宫人召幸。 幸一个,死一个。 皇帝开始频频召见于我,扮演着好父亲的角色,竭尽所能的刺激皇后。 柳皇后愈加愤怒,阖宫上下无不战战兢兢,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最先坐不住的是柳云初,他来找我,是带着火气来的。 他质问道:「如今这么多人因公主妄为而死,公主可满意了?」 我将一杯热茶泼到了他身上。 他惊退,被烫伤的地方开始泛红。 我看他:「若非公子非要把我带回来,便没有这些事端了,非要论的话,这些人其实是因公子而死的。」 「公子有火气,我可以送你一程,人死以后,自得安宁。」 我拔了匕首,作势要捅。 柳云初一点也不怀疑我真敢捅他,顿时手忙脚乱地同我解释。 眼见来硬的不行,他竟换了一招。 「我族中有不少善玩乐的俊俏少年,我叫他们来陪伴公主,打发时间,可好。」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嗯…?」 难得看不穿柳云初的心思,我不由得打量他几眼。 见柳云初神色游离,不敢正眼看我,我突然灵光一闪,试探着问:「你不会是要给我献面首吧,如此,公子不如自己留下陪我。」 「公子身份尊贵,若是成了我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我也会觉得面上有光。」 柳云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没有,就是玩伴,公主不感兴趣就算了。」 柳云初为了稳住我,居然能想出这种软绵绵的法子,真是天才。 我再生不出气来,随口逗弄几句,柳云初自己受不住跑了。 我这才叹息一声。 柳皇后恐怕是抱着弑君的念头说出那句话的,可惜此计未成,自己反倒骑虎难下。 她让柳云初来警告我,不过是外强中干,强撑罢了。 只是面对上百人的死,我并不能真正做到波澜不惊。 既然是我亲手点燃了引线,那么我也有义务亲自扑灭余火。 柳云初前脚刚走,曹承后脚就来了。 他告知了我一件旧事。 当今陛下是先帝嫡长子,曾被封为厉王,他还有一个弟弟被封为贤王。 可当年双子争位,皇帝身为嫡长子,却被庶出的贤王逼得丢盔弃甲,不得不逃离宫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这才有了陛下会与我母亲的相遇。 皇帝失踪后,先帝大恫,从此卧病在床。 此后贤王监国,权势日盛。 可是两年之后,贤王于睡梦中突发心疾。 暴毙。 于是,陛下这才被柳家寻回,继承大统。 陛下视当年之事为奇耻大辱。 与贤王府有些关联的人,几乎尽数被杀。 曹承用这件旧事开解我。 「所以屠杀之举早有先例,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听闲人妄言,因此自责。」 随后又道:「公主可有想问的。」 他话中意有所指。 我却只问:「贤王之死真的只是意外吗?是否还有子嗣尚存于世?」 曹承顿时苦笑不已:「原来公主心中早有定论,是曹承多此一举了。」 我道:「公子有事,其实可以直说的。」 「帝后相争,祸及无辜,我本想请玄秀劝谏,但玄秀非要公主相请,他才肯出面了结此事。」曹承叹了口气,「玄秀说公主玩弄了他。」 我嗤笑:「好啊,既然他喜欢,那我就去再玩弄玩弄他。」 曹承眼中并无欢喜,只有忧虑与疲倦:「曹承代宫中人谢公主慈悲。」 第11章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玄秀面前。 玄秀衣服挂在一边,人慵懒泡在温泉里,水汽氤氲。 比起神子,更像是妖邪。 我道:「玄秀,我来了。」 玄秀没有半点意外,不咸不淡的命令道:「脱衣服。」 呵。 我拎起玄秀的衣服,转身就走。 玄秀出声:「曹承很少开口求人,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他失望。」 门口出现两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回过身,将玄秀的衣服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仔细看看,国师大人丰艳绝色,算起来,我也不吃亏。」 我将手搭在衣服上,作势欲解。 玄秀瞬间笑意全消,他猛然站了起来。 「你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你以为曹承对你是真心的?他是曹家的麒麟子,少年早成,心计深沉,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挑拨帝后相斗,如今局势失控,他才要出手弥补。」 「你应该不知道吧,曹贵妃已有身孕,他只是怕帝后之争会波及贵妃胎儿。」 我的确不知道。 但玄秀不高兴,我就很开心。 我从善如流:「国师大人不会想说,您对我才是真心的吧,劝您别说,太晦气了。」 玄秀略显颓然坐回了浴中。 他不再试探。 「四年前,我将梅花络子赠给了一个女人,那个人名叫陈念微。」 「但念微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公主。」 我问:「你怀疑我不是公主?」 玄秀却道:「不,你一定是公主,我怀疑你不是念微。」 「念微的腰侧有一枚胎记,形如梅花,但公主身上没有。」 玄秀抬头看着我:「我要看看你的腰侧,今日我若得不到答案,不会让你走出国师府。」 当水匪并不是什么安全的事,哪怕我的父亲是个水匪头子。 随着我年岁日长,总有人想在我身上讨些彩头。 因为我是个女人,总会有人觉得我很好欺负。 只要我有一丁点妥协之势,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试图拔掉我身上的衣服。 所以我一步都不能退。 我在寨子里不算能打,但胜在下手够狠。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受伤之后活下来。 他们害怕受伤,才不敢轻易对我出手。 已经很久没有人想剥我的衣服了,那是我用满身伤疤,抢来的安宁。 我大笑出声:「好啊,玄秀,那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我撩起左手衣摆,将腰侧展示给玄秀。 横七竖八的疤痕遍布身上。 无论我身上曾经有过什么,现在也都看不出了。 胎记? 谁知道有没有过那种东西。 玄秀愣怔,他猛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左侧。」 我看着玄秀,慢慢放下衣服,玩味道:「我猜的。」 玄秀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你既是念微,也是公主,这不可能,一定还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给玄秀解决问题的义务。 我转身欲走,侍从却依旧拦在门外。 玄秀道:「等到明早或者中途曹承过来接你,我就放你走。」 「之后,我会劝谏帝后,了结争端。」 我嗤笑:「随便你劝不劝谏,我会按自己的节奏做事,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心存侥幸,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被你羞辱,玄秀,我要多谢你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再一次明白,求人不如求己。」 玄秀铁了心要扣我,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于是我霸占了玄秀的床。 只是未至子夜,曹承便叩响了国师府的大门。 玄秀与曹承对峙许久,却都没有主动说话。 最终,玄秀如约放我离开了。 曹承送我回去,临近终点,他才开口:「玄秀让我今夜不要过去。」 「我忤逆了他。」曹承停顿一下,「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会有点麻烦,恐怕顾不上公主了。」 我顺势问道:「要我做什么。」 曹承摇了摇头,月光之下,他的眉眼格外温柔。 「公主,这不是交易,我只是希望公主开心。」 「如果公主真的想要做什么,那就帮曹家看顾一下贵妃吧,她有孕了。」 我思索片刻,点头道:「我一定让贵妃高枕无忧。」 我做事还是太保守了。 我就该想办法弄死皇后,根绝麻烦。 第12章 玄秀说到做到,甫一出手,宫内便平静下来。 他随即将矛头转向曹家,曹承分身乏术,再无暇顾及我。 失去了曹承的照拂,宫内又多了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的殿内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皇室嫡女,我替死的对象,圣宠无双的明珠公主。 她红着一双眼,冲上来就要打我。 「你勾引我表兄和曹承还不够吗,为何要招惹我的玄秀哥哥。」 我轻易地抓住了她。 明珠公主就像一只精致的琉璃盏,华贵美丽却又脆弱无比。 第5章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怒气冲冲地质问,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明珠公主越发愤怒,脸颊泛起红晕:「放肆,本宫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你敢还手。」 「公主想和我论嫡庶?」 「我母亲成婚时,三书六礼俱全,有官府签文,有媒人见证,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嫡妻,那时候,皇后娘娘在哪,公主论这个,不觉得可笑吗?」 我拖着她往外走,她根本抵抗不了,只能不停地挣扎。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一个人过来,显然得了吩咐。 到底是柳云初选的人,心都是偏着柳家的,没人敢忤逆明珠公主。 只是明珠公主不许人过来,注定是作茧自缚。 我将她拖到池塘边,好整以暇地问:「公主,你怕水吗?」 在明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拎着她的衣服,将她压进了池塘。 明珠的四肢胡乱扑腾,她显然不懂凫水,不一会就往下沉。 我将她提了起来,她瞪着我,满脸怒气。 刚要说话,我又将她压下去。 一连三次之后,我将明珠拉出了池塘,她浑身都湿透了。 委屈巴巴的,像一只可怜的小鹌鹑。 她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声音里全是哭腔。 「姐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我为她擦去眼泪,温声道:「不对。」 「你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却被如此粗暴对待,你要去告状,向所有人控诉我的恶行。」 「你得让我付出代价,让我从此再不敢冒犯你。」 明珠公主更加害怕,踉跄后退,栽倒在地。 我将她扶起来,温声细语地道:「你喜欢玄秀,你了解玄秀吗?」 「玄秀盛名在外,早已习惯了别人的祈求和仰慕,他喜欢异类,喜欢濒临失控的刺激,他会不自觉地追逐看不穿的人和事,为了得到答案,他甚至可以把大局抛在脑后。」 明珠公主瑟瑟发抖,不住地摇头。 我叹了口气:「算了吧,你这样子,玩不过玄秀的。」 这句话像是刺激了明珠。 她道:「你懂什么,我一定要嫁给玄秀,我必须嫁给玄秀。」 她的声音还在颤,语气却已经坚定起来。 「姐姐,你说得对,我们立场相悖,注定要你死我活。」 明珠猛然推了我一把,挣脱了我的桎梏,拎着裙子跑开了。 我目送她远去。 看起来别人眼里盛宠无双的明珠公主,过得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好。 明珠回去之后,因为受寒,高烧不退。 她昏迷时的梦话,全是惊恐求饶之语。 宫中的魏美人主动请缨,替皇后照料公主,日夜不休地守在明珠身边。 柳皇后心疼女儿,大发雷霆。 只不过这一次是冲着我来的。 她将我软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见我。 每日只给我一碗稀粥,吊着我的命。 她看起来打定主意,要一直把我关下去,直到祭神之日到来。 而一切也如柳皇后所愿,没有人来见我。 我对明珠动手,皇后下令惩戒,合情合理。 没有人想在这种时候打破几方重新建立起的平衡。 可我知道,柳皇后注定关不住我,过不了多久,她会亲自请我出去。 因为我是个大夫,而且是别人眼里很厉害的大夫。 第13章 李氏皇族,人人都有心疾。 只是有的人轻,有的人重。 譬如陛下,他的心疾就很重,大喜大怒,便会心疾发作,绞痛不止。 譬如明珠,她的心疾就很轻,也许终其一生,她的心疾都不会发作,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从第一天学习医术开始,就在钻研心疾。 心疾之症,想要治愈,难如登天,想要诱发,却很容易。 只要有合适的饵作为药引,甚至无需与目标接触,就能诱发对方的心疾。 唯一的麻烦的是,作为药引的饵,要浸水。 太子与公主一母同胞,公主生病,太子想必会去探望。 被软禁的第十七天,我饿得头脑发昏。 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为什么我每次感觉无助的时候,身边都空无一人。 为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还是会心有软弱。 哪怕理智告诉我,皇后不会杀我,如今的处境都在意料之内。 我还是不可遏制的因为饥饿,感到恐惧。 我已经许多年没挨过饿了。 再来一次,还是那么让人刻骨铭心。 我家是做水匪的。 但在成为水匪之前,我们也只是普通的百姓。 那时候家里有几亩良田,父亲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种出的粮食,养活六口人也不成问题。 可是明明我们除了这几亩田之外一无所有,却还会被那些生活优渥的公子哥们惦记。 他们见不得良田落在凡夫俗子手里。 他们说,那叫糟蹋东西。 府衙的人层层盘剥,税收了一轮又一轮。 我们不给,他们就抢。 直到家里再掏不出一粒米,对方才图穷匕见,逼迫我们卖田。 对方分文不出,却用一副我们占了大便宜的口吻对我们说。 「公子爷慈悲,许你们签下卖身契,以家奴的身份继续耕种。」 从良籍变成贱籍,世代不得翻身,竟也成了一种恩赐吗? 父亲没有签下契约,却也没能保住家里的田。 在风调雨顺的丰年里,我们一家人,成了逃难的流民。 那年我四岁,吃过树皮,吞过虫子。 在最饿的时候,我曾试图咬下自己身上的肉,以此充饥。 我们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了许多和我们一样被夺了田的人。 那时我们才知道,能成为世家的奴仆,的确是大家公认的一种恩赐。 真是荒谬啊。 饿得受不了的人,会去玄门碰碰运气。 玄门会接济流民,但他们称世间凡人生而有罪,他们只接济有缘人。 什么样的人与仙神有缘,没有定论。 但见得多了,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长得好看的人,有缘。 所以我们最终没有选择踏入玄门,去问一问有没有缘。 流亡小半年,我们集结起了第一批人,劫掠了一家小士族。 粮仓里的米,足够养活数百口人,多的带都带不走。 就连老鼠,都各个吃得油光水滑。 原来不是没有粮食,只是我们没有粮食。 那场劫掠之后,我们从流民变成了流寇。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我们一边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劫富济贫,赈济流民。 流寇赈济流民,听上去很可笑。 可这么可笑的事,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很快我们这支流寇就有了万人之数。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劫掠了一队商船。 上船之后我们才知道那是是三大世家之一的洛家的船。 船上还有着洛家七岁的小公子,他叫洛世秋。 洛世秋落在匪寇手中,却毫不慌乱。 他对我父亲说:「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三大世家之一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人知道,也没人把洛世秋的话当成一回事。 之后我们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 万人的队伍,不到五日,就去了九成半。 而对面还不足五百人。 松散的流民就像一把沙子。 稍有风波,自己就散了。 万幸的是,我们不惜代价,死死扣住了洛世秋。 我们挟持着洛世秋上了船,沿水而逃。 我们逃到了九河,这里地势复杂,朝廷很难管束,加上连年盗匪横行,寻常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成了一片绝地。 我们在这里建立了九河寨。 于是我们又从流寇变成了水匪。 洛世秋终于沉默,他没有机会逃走了。 洛世秋说他对洛家很重要,此言不虚。 洛家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给九河寨送吃送喝,助九河寨发展壮大,也要保住这位落入匪寨的小公子。 那之后,我就再没挨过饿。 我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世家的底蕴就像是一座掏不空的宝山。 凭借洛家暗中帮助,九河寨很快就霸占了九河之地。 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洛世秋颓废了一段时间,不久又振作起来。 他主动与寨子里的人结交,观察和审视着每一个人。 大家族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拿捏姿态。 第6章 洛世秋便是如此,他轻易便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和敬畏。 他看上去在谋划着什么。 即便年岁不大,他也有着常人无法看穿的深沉。 有些孩子,是不能当成孩子的。 冬去春来,我们在九河寨过了第一个新年。 大年夜的那天,洛世秋病了。 他蜷缩在一角,捂着胸口,疼得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母亲熟门熟路地给他开了药。 洛世秋的病,我们都太熟悉了,只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是心疾之症。 让洛世秋落到我们手里,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 我们和洛世秋谈了一笔交易。 我们答应送洛世秋回到洛家。 条件是我们要用洛家的门路往朝廷里安插两枚钉子。 洛世秋很吃惊。 「我还纳闷,一群大字不识的糙人哪来的这等见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个小病秧子在幕后操盘。」 「陈念微,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年,我六岁。 过去的事情不断在我脑子里浮现。 我努力蜷缩身体,想要找寻一点安慰。 我最怕两样东西。 一样是老鼠,另一样是饥饿。 遇到老鼠,我可以杀光它们,它们死了,我自然不会再害怕。 可是饥饿,我要怎么对抗呢。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但这一局已经布置了十几年,如今就快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我不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我只能一遍遍对自己说。 陈念微,你是最锋利的刀,你是最坚固的盾。 你不能让她掏空心血的筹谋,变成一场狼狈的笑话。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清醒。 迷迷糊糊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华丽的裙摆。 裙摆由远及近,随着脚步摆动,金线绣成的凤凰姿态昂扬,展翅欲飞。 皇宫中有资格穿凤凰纹样的,只有一位。 中宫之主,当朝皇后。 她身上一条金线,足够一家寻常百姓一生无忧。 可现在却只是裙摆上不足一提的绣线。 我的思绪又开始在现实与虚妄之间游离。 小的时候我总会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脚踏同一片土地,却又活在不一样的人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开悟了。 这世上人人都是匪寇,人人都在劫掠。 抢得多的人,成了王侯将相,士族权贵。 抢得少的人,成了宫门小吏,一地豪绅。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我历经苦难,不是因为我生而有罪,而是因为我不会抢,是因为我抢的还不够多。 如果这就是世间的规则。 那么,我要把天下抢过来,然后... 我咬住舌尖,让疼痛唤醒理智,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 我问:「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体尚还安否?」 柳皇后就站在我面前,宫中的御医给我把了脉。 从这一刻起,主动权回到了我手里。 第14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柳皇后。 皇后善妒,阴狠暴虐。 她的名声很难听。 可只要见到她一次,就会知道,牺牲名声只是她做事的手段。 皇后无愧为中宫之主,她远比表现出来的那些更深沉。 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明珠公主沉不住气,无意成了我手里的棋子。 直到祭神之日,我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 她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 她的防备也让我一度无从下手。 「太子近日心疾频频发作,果然与你有关。」 柳皇后面沉如水:「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你开条件吧。」 我强撑着坐起来。 「娘娘,没那么麻烦,只要陛下命我出手诊治太子,我就出手。」 柳皇后一副有趣神情:「你觉得,陛下会放弃他唯一的儿子?」 我扯出一个笑道:「娘娘,贵妃有孕了。」 「呵,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柳皇后眼神轻蔑,「反正不会是陛下的。」 我不动声色地道:「娘娘,我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是吗?有多厉害?」 我笑了一声:「您让御医把了我的脉,那您应该知道,我很健康。」 「娘娘,我能治心疾,也能治别的。」 「你不过是云初偶然带回来的女子,你很健康又能说明什么。」 我一时沉默。 皇后质问:「怎么,哑巴了。」 「我无话可说。」我叹了口气。 「我一无信物,二无证据,如今连皇族世代相承的心疾都没有了,谁都可以说我是公主,唯独我自己说的不算,您质疑这个,我确实辩无可辩。」 柳皇后看了我一眼,吩咐道:「来人,去请陛下,也给明德公主备膳。」 在皇帝到来之前,数十道菜肴先摆在了我面前。 她用这一桌菜肴,轻轻抹去了这些日子对我的折磨。 我挑了些清淡的吃,大饥之后不能暴饮暴食。 我自己就是大夫,更懂得这些道理。 清粥入口,我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皇帝是和玄秀一起来的。 皇帝问:「你有错在先,哭什么?」 皇帝很不耐,几乎把为什么要给他找麻烦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我想扯出笑脸,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越流越多,我就这样仰头看着皇帝。 「陛下,您费了那么大力气找我回来,只是为了让我代替明珠成为奉神的祭品吗?」 皇帝瞬间变得难堪,凌厉的目光落在柳皇后身上。 柳皇后有一瞬错愕。 在她开口辩解之前,我先一步道:「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陛下,我愿意为您赴死。」 皇帝怔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副场面。 一瞬间他感动至极,惊喜地重复道:「好孩子,你是朕的好孩子。」 柳皇后未出口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嘴里。 「既然如此...」 「陛下。」 皇帝的话突然被玄秀打断,他立刻看向了玄秀。 玄秀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道:「四年前,臣奉老师之命,遍历天下,意外受伤,幸得一女子所救,后来,我以一枚梅花络子作为信物,共许今生。」 「念微不能祭神,她是臣未过门的妻子。」 场内一时寂静无声,我放下碗筷,碗筷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可闻。 皇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我道:「四年前,母亲仙逝,我为母服丧,未出家门,所以国师所言,绝无可能。」 皇帝夹在玄秀与柳皇后之间,干巴巴地道:「那此事容后再议吧。」 最终,没有人提起太子。 我不仅恢复了公主应有的待遇,甚至更胜先前。 当晚太子便心疾发作,陷入了昏迷。 柳皇后又将我「请」了过去,这一次她显然下定了决心。 「要么为太子治好心疾,要么今日就把命留在这里。」 第15章 我给太子把了脉,开了一服药。 喂太子服下之后,他的神色舒缓不少,已然不那么痛苦。 可他仍未醒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心疾就是这样的毛病,发作后若得到及时救治,便得以缓解,不会有生命之危。 可心疾反反复复,无法根治,它会不断榨干人的精气。 终有一天,人会油尽灯枯,药石无救。 我明白这一点,皇后显然也明白。 「娘娘,想要治愈心疾,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第7章 「什么药?」 「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柳皇后冷笑:「好荒谬的药引,你红口白牙就想要我的命。」 我道:「娘娘,我们之间是有仇的,十六年前,七月初三,青石镇,田家村,希望您还没忘。」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命人屠村的人可不是我。」 皇后神情多了几分自嘲:「那可真是,大开眼界。」 我道:「当夜想杀人灭口的,可不止一拨人。」 「娘娘,托您的福,母亲胎动,胎儿九月早产,被生于尸山血海之中,母女二人险些一尸两命。」 柳皇后仔细打量着我:「涉事者皆以不在,按理说不该有人知道才对。」 我平静如水:「可我就是知道了,娘娘,您信神吗?」 皇后沉默良久。 「只要你发誓,你会救治太子,本宫如你所愿。」 我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会竭尽全力救治太子,娘娘,我回到皇宫,不是为了让天下大乱的。」 柳皇后这一次真的动摇了。 就连明珠公主从外面进来,柳皇后都没有发现。 「不过,一份心头血,只能救一个人。」 柳皇后想都没想便道:「救太子。」 明珠公主压抑着声音,捂着脸,指缝里淌出泪水。 我提醒道:「您可以回头看看。」 柳皇后似乎意识到什么,想要回头,却克制住了,终是摇头苦笑:「我不敢看。」 她拔下头上金簪,找准位置,用力刺入心脏。 鲜血顺着金簪一滴一滴淌下。 「我不是不爱明珠,只是本宫死后,没有人护得住她了,我...我...」 皇后难得语塞。 我捧着玉杯接住血液:「宁可撕毁十几年夫妻情谊,也要向陛下施压,逼他不得不昭告天下搜寻公主,您已经尽力了,明珠公主会体谅您的。」 柳皇后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还有一事,全当是本宫好奇,你献给陛下的药若是吃了,会怎么样?」 我道:「那服药叫昙花,太子没有吃过,是好事。」 我并不奇怪皇后为何会问这个。 在我被关住的十七日里,发现太子情况不对的皇后,会先找谁求助。 反正,不会是我。1 皇后惨笑出声。 「本宫有点信神了,真是报...应...」 一代皇后就此气绝。 明珠公主再也忍不住,伏在皇后身上痛哭出声。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与社稷之间,父皇一定会选社稷,在我与皇兄之间,母后一定会选皇兄,所以我才那么想嫁给玄秀,彻底跳出这个困境。」 「姐姐,我该恭喜你大获全胜吗,你轻易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玄秀选择了你,如今是我要替你去死了。」 她哭得伤心,不知是为皇后,还是为她自己,又或者两者兼有。 明珠是我见过的李家人里心疾最轻的一个。 太子陷入昏迷,可作为饵的明珠却仍安然无恙。 就像是一个奇迹。 我沉吟片刻道:「那你跑吧。」 「明珠,你我都是角斗场上的斗兽,就算我们相互撕咬,杀得你死我活,也不过是给高高在上的看客添几分乐趣,什么都改变不了,从一开始我的对手就不是你。」 明珠愣怔,抬头看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 「除了厮杀,我们还能做什么,跑,怎么跑?」明珠指着皇宫四角,声音哀戚,俱是绝望:「你看看这座高墙,他那么高,困住了所有的人,没有人能跑得掉。」 我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冷静:「去找魏美人,她会带你离开皇宫。」 明珠瞪大了双眼,「你是说魏娘娘...」 我接过了她的话:「是我的人。」 魏美人当年借洛家之手埋入朝廷的人之一,若我失手,她会是我的后路。 可我并不需要这条后路。 从我掀起这局开始,要么赢,要么死。 我绝不接受溃败而逃。 「你要早做决断,明珠,若你没能跑掉,我就只能杀了你,我要保证七月初三,登上祭神台上的人,只能是我。」 明珠连哭泣都忘了,下意识询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场事关天下的风波,只有我们两个被卷入,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跑吧,明珠,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到了祭神之日,你自然会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始终相信,高墙再高,也困不住有心人。」 第16章 这一夜,太子昏迷,皇后自尽,魏美人和明珠公主不知所踪。 上下震动。 柳家的猜疑一半落在了身在现场的我身上。 另一半则落在了曹承身上。 毕竟,从结果来看,后宫妃嫔只剩下了曹贵妃一人,曹家才是此事的最大赢家。 宫内一面准备皇后的身后事,一面搜索失踪的公主和美人。 宫内只剩下我一位公主,皇帝害怕我也逃走,下旨命我禁足。 柳云初第一时间找到我,妄图从我口中套话。 我将他敷衍了过去。 柳云初迷茫的来,又迷茫地走。 玄秀也来了,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不是公主,我绝不会让你登台祭神。」 然后便匆匆走了。 皇帝来见我时,脚下生风,心情极好。 这些日子,皇帝收纳了数位宫女,充盈后宫,犹如终于脱下了束缚的囚鸟。 「念微,你的药甚是管用,朕好久没觉得如此舒畅过了。」 我又给皇帝把了脉。 皇帝一直在服用我献的那味昙花。 如今皇帝脉搏强劲有力,一片繁荣之象。 「陛下身子大好,必能长命百岁。」 皇帝大喜过望,主动相询:「你给我的药余数不多,可还有新的。」 我摇摇头:「陛下,是药三分毒,这些已经足够,多食无益。」 皇帝冷了脸,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哪怕明明我所说是在为他好,可他仍然恼怒我的反驳。 幸亏我不是真的为他好。 昙花是榨干人潜力的猛药,正如昙花一现,绚烂一时。 我给皇帝的药足够他吃到大祭之前。 我没有准备第二瓶药,皇帝也没机会用上第二瓶药。 我只需要他安稳地活过这段时间。 然后在合适的时机乖乖去死。 过了几日,曹承又来了,他还是一贯的姿态,可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魏美人被抓了,被抓后,她咬碎了牙中毒囊,自尽。」 「这是死士所为。」 曹承在我面前卸下了伪装。 我也不再掩饰:「她本名魏草儿,已无亲人在世,请公子全其尸身。」 曹承并无意外之色。 「我以为公主借机入局,是为报田夫人旧仇。」 「我小看公主了,魏美人入宫超过十年,竟是公主的人,公主从几岁开始布局,六岁,或者更早,以公主的本事,报仇不需要绕这么大圈子。」 我道:「曹公子,为我做事吧,贵妃腹内胎儿,我会为曹家保密。」 曹承并不为我的威胁所动。 「公主自幼在九河寨长大,与九河寨匪首陈氏亲如一家,公主借九河寨之手谋篇布局,十年前在朝中埋了两颗钉子,一个入了后宫,一个入了军中。」 「后宫里的便是魏美人,军中那位便是公主的在九河寨的兄长陈大牛吧,我猜他现在的名字叫崔耀。」 曹承观察着我的神情,继续说道。 「不过这两人所处的位置,只要给公主传递过消息,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公主还有一枚藏得更深的暗子,负责给公主传递消息,也是此人告知了公主祭神之事,应当就是三大家族里的某一位。」 曹承露出惯常的温润笑容道:「所以,公主唬人的小手段,逗逗柳兄尚可,便不要拿来逗弄臣了。」 我不由得苦笑。 曹氏麒麟子这几个字的分量,我今日才算真正领教。 我倒了一杯茶,端到曹承面前。 「我和曹公子请罪,刚才胡言乱语之说,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公子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不要伤害他们。」 曹承低头看我:「如果我希望,公主能在七月初三登上祭神台,沉江祭神,为百姓祈雨呢。」 我没想到曹承开口居然说的是这个。 如果祭神有用,那我心甘情愿沉入江河,换天下安泰。 可我不信神。 更不信玄秀是神子。 如果祭神之日真的能求来大雨,那一定是那一天,原本就会下雨。 我更不能理解,曹承这种人居然会笃信神鬼之说。 「曹公子信神?」 第8章 「不信。」 曹承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但百姓信,只要有祭祀在,百姓心存希望,便会坚持下去对抗天灾,而非掀起暴乱造成生灵涂炭。」 「这场祭祀必须完成,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公主开心。」 是这样吗。 曹承怜悯众生,所以从未想过让我活。 他也怜悯我,所以希望我死前了无遗憾。 该说是曹承心有慈悲,还是该说曹公子有点矫情呢。 我再次将手中茶水捧起。 「我答应公子,我们一言为定。」 曹承端起茶一饮而尽。 曹承行礼准备告退,我还不能让他走。 于是我道:「但祭祀再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曹承不会不懂。 「原来如此。」 怀孕的贵妃只是蒙蔽别人的障眼法,曹承最终选择了贤王之子。 我不禁问道:「为什么不选我,你觉得我不如洛世秋,还是因为我是个女子。」 曹承露出了惊愕之色。 「都不是。」 「都不是。」 曹承第一次避开了我的视线,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轻的,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可转瞬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公主很好,是曹承有私心。」 「敢问公主,在公主谋划的未来里,有曹家吗?」 我心中掀起了波澜。 皇宫局势混乱,人人皆有所求。 时局变化,敌友关系顷刻便有可能改变。 我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也任由自己被他人所利用。 这样一来,不会有人一直站在我身后,但永远有人站在我身后。 如此,我才能游走于几方之间,不动声色地引导局势发展。 我说的谎话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 我不曾向任何人交心。 因为我很清楚,所有的和睦都是假象。 我真正想做的事,会与所有人为敌。 那件事天方夜谭,我一直认为,就算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曹承问出这句话,我知道他是真的看穿了我的谋划。 好在他没有完全看透我的计划。 曹承笑容不改:「公主所谋盛景光辉远大,可曹承,终归姓曹。」 说完这句话,曹承突然呛咳出声,口鼻溢出鲜血。 他似有所感,擦了擦脸,看着满手鲜血,有了一瞬的迷茫。 只消片刻,他便想通一切,重归清明。 「那杯茶...」 毒药发作的速度很快。 他口鼻鲜血越擦越多,终是踉跄两步,靠着墙壁无力滑落。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人的一生能遇到几个知己之人? 大概遇到一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我感觉到了异常的欣喜,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遗憾。 我们背道而驰,注定是敌人。 世无双全,唯取舍而已。 而我早已做出了选择。 我看着曹承的眼睛:「没有人能挡我的道。」 说完这句话,我重新变得坚定。 曹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偏偏又如此太敏锐了,我不能再给他时间了。 为了我的道能继续走下去,他必须停在这里。 哪怕杀了他后会很麻烦,哪怕...还夹杂着其他的什么。 曹承的喘息越来越困难,可他的眼神越来越晶亮,笑容越来越明媚。 映出了几缕癫狂意味。 却比任何一刻都更真实和鲜活。 他见猎心喜,眼中灼热烫人,如获至宝。 「念微,真是惊艳。」 这是曹承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也终于自由了。」 这是曹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一时之间鼻尖酸涩,五味杂陈。 可站到曹承的尸身前,我又不自觉地开始思考。 我要怎么将曹承的死榨出最大的价值。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扼杀天性,阉割自我。 这是我为了践行自己的道,自愿付出的代价。 我早已做好准备。 以弱谋强,本就是惊天豪赌,容不得半点私情。 第17章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柳云初的声音。 柳云初来的时机有些不巧。 他进门看见曹承尸身瞬间便瞳孔放大,立刻就要夺路而逃。 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柳云初张了张嘴,终是无力道:「你杀了曹承。」 我没什么心情与柳云初斡旋。 「曹承之死已成定局,曹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觉得他们是会把矛头对准我这个祭品给曹承报仇,还是对准你这个柳家公子好撬动更多的利益。」 「你觉得柳家是会为了你与曹家对抗到底,还是把你送给曹家息事宁人。」 「就算我承认是我杀的人,曹家也不会认的,公子,你淌不出这摊浑水。」 「换上曹承的衣服,把他的尸身带走,我会为你做证,今日我们彻夜厮混,你始终不曾离开。」 柳云初沉默许久。 「我知道我和曹承不一样,曹家能为曹承拼上一切,而我的父亲却恨不得我能早点死掉,给他的爱子腾出位置。」 「我不如曹承聪慧,却总想胜他一局,让父亲刮目相看。」 「可我现在明白了,公主不是我可以驾驭的人。」 「我很后悔,如果我一开始没有贪图这份功劳,又或者不妄图自己来解决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柳云初盯着我看:「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安抚道:「今日并不是我在算计公子。」 柳云初退了一步,我这才发现他不是空手来的。 「前几日见你消瘦许多,所以这次我给你带了京中几家有名的糕点,路上遇见贵女们在争抢胭脂与首饰,你好像一直没有这些,所以我也给你带了一套。」 「我见过明珠了,她告诉了我很多事,也告诉我是你放过了她,作为明珠的表兄,我想我应该替她给你送一份谢礼。」 柳云初将东西放在桌上。 「公主说得对,我不能与曹承的死沾染半点关系,我会按照公主的吩咐做事。」 「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受公主挟制,如果公主妄图以此为把柄胁迫我,那我只能与公主鱼死网破。」 「我是柳家的公子,我因柳家生,也只为柳家死。」 柳云初态度坚决。 我终是叹息道:「公子自便。」 「但我要为自己辩一句。」 「我杀曹承不怕被人知道,我希望公子明白,我与公子不是敌人。」 我目送着柳云初离去,早早上床休息。 曹承身死,此后必不可能风平浪静。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18章 翌日一早,皇帝传召。 我过去时,皇帝拿着手中拿着一纸密信,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阴冷地质问道:「你母亲从贼了,是吗?」 还未等我回答,皇帝便将信扔了过来。 是曹承的字迹。 信上写明了我与九河寨的关系,又写他怀疑九河寨细作已伏入军中,身份不知。 如果他还活着,这封无凭无据的信极有可能被搁置。 可他死了,却成了信上内容最有力的明证。 我没有说话,皇帝越发愤怒。 「九河寨打着贤王旗号,是朕最厌恶的反贼,你们怎么敢如此羞辱朕。」 「臣愿领兵替陛下诛除逆贼。」 我这才发现,大殿内还有第三个人在。 洛世秋。 洛世秋半跪在地,我看向他时,他也在微微侧头冲着我笑。 眉眼倨傲,一如当年。 我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大祭在即,此时再生兵祸,只怕百姓承受不起。」 皇帝咬牙切齿:「你果然心向反贼。」 「洛世秋,朕命拿下九河寨。」 洛世秋领命称是。 皇帝心意已决,我已然不可能说服,也懒得再与皇帝虚与委蛇。 「陛下想打便打,九河寨经营数年,也未必会输。」 皇帝一瞬怒不可遏,拍桌道:「李念微,朕是你父皇,你怎么敢如此跟朕说话。」 我嗤笑:「一日未养,算什么父,我可从来没管你叫过爹,陛下不要叫错了,我姓陈,不姓李。」 言罢,我看了洛世秋一眼,转身就走。 我是奉神的祭品,要在七月初三的祭神台上沉江而死。 在此之前,没有人能让我付出代价。 我有恃无恐。 皇帝雷霆大怒,还是让洛世秋受着吧。 我敢直接走,他怕是不敢。 第9章 我前脚没走多远,洛世秋后脚就来了。 他眉宇之间还有未散的阴郁,显然皇帝让他很不爽。 「曹家昨夜在一处枯井寻到了曹承尸体。」 洛世秋感慨:「妹妹下手还真是果决,毫不留情,幸好曹承一向谨慎,留了这封密信,我就要陷入被动了。」 「我的好妹妹,一出手就断了我的左膀,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道:「已经折了左膀,还要自断右臂吗,好哥哥,九河寨可是在为你做事。」 「因为我怕啊。」洛世秋神色轻佻,眼眸微眯,「我怕妹妹点破我的身份,陷我于死地,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让妹妹失信于陛下。」 「但我无意与妹妹为敌。」 「妹妹,你为我治愈心疾,我替你在此战之中保住伯父和大哥,怎么样。」 我饶有兴趣地答应道:「好啊。」 「妹妹毫无诚意,我不敢信你。」洛世秋摇了摇头,绕着我转了一圈:「妹妹变化真大,一点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我笑了:「你倒是和以前一样,一副败犬模样。」 洛世秋僵了一下:「妹妹果然厉害,但这一次,一定是我赢。」 皇帝彻底恶了我。 他将我关在殿内,不闻不问,周围看守的人却越来越多。 朝廷出兵围剿九河寨,皇帝怀着恶意,每日都让人告知我战果。 自两方交战,九河寨只组织起零星几次有效的反击,之后便是节节败退。 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有几分冲劲,有几分豪气,但也仅限于此。 在我们相继离开之后,寨子的反应力迅速下降。 如果是平时,影响还不算太大。 可一但与朝廷开战,这就会成为巨大的破绽。 更何况洛世秋不是蠢人,他甚至比别人更加了解九河寨。 而我被困于皇宫,这场战事,我鞭长莫及。 最终的胜负手压在了大哥陈大牛身上。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我倍感煎熬。 我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早有安排,我只能相信大哥可以做到。 大多数时候我喜欢抱着曹承送给我的八音盒坐在床头轻轻拨弄。 让乐声安抚我的思绪。 曹承拿捏了皇帝的性子,用一纸密信促成了这场战事。 他要拔掉我埋在军中的钉子。 曹承、曹承。 死了也让人如鲠在喉,念念不忘。 战事的第十日,皇帝亲自来了。 他的笑容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他道:「崔耀,是九河寨的细作吧。」 我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为了防止皇帝在诈我,我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很清楚,这个名字不该被皇帝叫出来。 「崔耀刺杀洛世秋,被一个叫沈时的小将当场格杀。」皇帝浑然不在意我的反应,「不仅如此,沈时奋勇作战,第一个冲入九河寨,生擒匪首。」 我心头猛地一跳。 生擒匪首,匪首,父亲被抓到了吗。 怎么会这样。 皇帝笑得越发得意:「如今他们已经班师回朝,朕也终于可以洗刷耻辱了。」 「好皇儿,你觉得朕该如何封赏沈时?」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八音盒。 咬着牙对皇帝道:「我不信。」 皇帝赏玩着我的神情:「不信也无妨,过几日朕会让你亲眼见到。」 对,无论如何,我必须亲眼验证结果。 距离大祭已经只剩五日,快要没有时间了。 第19章 又过了两日,洛世秋来了。 「陛下有旨,九河寨匪首今日处斩,让我带你前去观刑。」 我换了一身衣服,沉默地跟着洛世秋走。 朝廷处斩,周围围观者甚多。 一队士卒维系着刑场的秩序。 父亲穿着囚衣,身上染血,头发凌乱,完全看不清面容。 他被人粗暴地从囚车上拽下来,牵在手里踉踉跄跄地走,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最终被官兵压着跪在刑台上。 洛世秋勾起唇角。 「妹妹,我已经用一个死囚替换了伯父,如今伯父在我手里,只要你为我治愈心疾,将来我替大哥和妹妹给伯父养老送终。」 我打断洛世秋问:「沈时是哪个?」 洛世秋指向一个银甲的将军。 「妹妹想报大哥的仇,现在可不行,等大祭之后,我可以替妹妹代劳。」 我已然明了。 沈时是洛世秋的人。 而洛世秋要在大祭之日谋反。 我嗤笑:「卸磨杀驴,谁跟了你,还真是倒霉。」 洛世秋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在我心里妹妹总是更重要一些。」 「可惜。」我甩开洛世秋,猛然冲了出去:「我报仇,从不假手于人。」 周围士卒瞬间骚动,我解下腰间代表公主身份的玉牌,丢了出去。 砸在拦路的士卒身上。 那人拎着玉牌,愣了一下。 我趁着这个机会,成功近了沈时的身。 沈时仓促反击。 他被我卸掉右臂,而我也被他擒住,一起摔落在地。 滚到了一身狼狈的罪囚面前。 罪囚在此时有了一点反应,他微微抬头,艰难地道:「念念,不要辜负...念念。」 我一瞬间只余杀意。 洛世秋果然在骗我。 这不是什么替换的死囚,这就是我的父亲。 只有我的家里人才会叫念念。 我救不下父亲,但至少我有能做的事。 我伸手绞住沈时的脖子,沈时踹了我一脚,我死死钳着他的脖子没有松手。 刑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人大喊:「有贼寇。」 士卒们纷纷举起武器向我围拢。 洛世秋匆匆上前,用力喊道:「这是皇庭公主,都收回武器。」 他们收了武器,改为上来拉我。 沈时又踹了我一脚,这一脚踢得更重,我直接被踹飞出去,摔在地上,吐了口血。 沈时颈上已有青紫勒痕,他却浑不在意,左手拔剑对准我:「公主,不要冲动。」 我伸手直接握住剑尖,把剑往我身上拉。 「杀了我,你也给我陪葬。」 沈时却毫不在意地与我对视:「为陛下解忧,死又何妨。」 我冷笑道:「真是条好狗。」 直到远处高台传来皇帝的声音:「沈时,收剑。」 沈时这才将剑收了起来,扶着受伤的右臂行礼称是。 我被强押着看完了这场处刑。 随后,又被洛世秋带回皇宫。 回去的路上,我主动开口对洛世秋说:「杀了沈时,我为你治愈心疾。」 洛世秋叹气:「妹妹,为什么就不能被我骗一骗呢,现在你敢给我开药,我也不敢吃了。」 我不再多言。 洛世秋薄情寡义。 既不想承担风险,又想换取好处。 想出这么个法子妄图骗过我的眼睛,我毫不意外。 我只是很难过。 洛世秋说他替换了死囚的时候,我真的感到了雀跃。 可终究是一场空欢喜。 洛世秋遗憾地摇头:「妹妹,下次再见面就是大祭了,可惜你是祭品,注定看不到我坐上皇位的样子了。」 说完,洛世秋也离去了。 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靠在床边拨弄着八音盒。 慢慢地,我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 在摸索一阵后,我在八音盒里发现了一个夹层。 夹层里塞着房契地契,一个身份和一封信。 字迹清隽,锋芒内敛,正是曹承的笔迹。 我仔细查看了房契和地契的位置,发现那里是我曾经的家。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已经难以证明。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事情的最初,曹承准备了一条退路。 他在杀与救之间出现了犹疑,最终选择了一个隐晦的方式,将结果交给了命运。 只是随着局势轮转,终是将一切都变了。 我用烛台将纸张点燃,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烧成飞灰。 过去的归于过去。 现在的还要继续往前。 已经没有人可以回头了。 要么赢,要么死。 距离大祭还有三日,乾坤未定,还没到终局。 第20章 皇帝给沈时封了侯,命他执掌禁军,守卫天子安危。 沈时成了天子近臣,一时之间风光无两。 皇帝比皇后死时更加恣意,多年不畅倾泻而出。 好像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皇帝。 说一不二,无人可违。 皇帝迫不及待的发下圣旨,昭告天下祭祀之事。 第10章 并明言此次大祭会以公主供奉神明。 他真的很想让我死。 我想告诉他,一个真正的皇帝,是没人敢把他的公主送上祭台的。 我还想告诉他,一个真正的皇帝,想处死一位公主也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但显然,陛下并不想听这些。 大祭前一日,我又被带到了大殿。 我在殿上,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玄秀。 我想起来了,玄秀曾对我说过,他绝不会让我登上祭神台。 正如此刻,玄秀指着我,对皇帝道:「陛下,她不能成为祭品,因为她根本不是公主。」 玄秀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我寻到了一口棺材,棺材的主人叫作陈念昔,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念微,我听人说你和陈念昔是双生子。」 我看着玄秀问道:「所以呢?」 玄秀道:「我猜,田夫人为了遮掩身份,将公主与你充作双生,棺中之人才是真正的公主。」 我道:「猜得不对,玄秀,不要自作聪明。」 玄秀却道:「对不对,一验便知。」 他挥了挥手,一架棺材被抬了上来。 玄秀下令开棺。 我护住棺材,警告道:「玄秀,棺内是我弟弟,你敢开棺,我此生此世绝不原谅你。」 玄秀坚定至极:「念微,我绝不会让你登上祭神台。」 「开棺。」 我被人拉走,紧接着棺材被人一点点撬开。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人颤颤巍巍的禀报道:「回国师,棺内是个男孩。」 玄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棺内人是我的弟弟,他叫陈念昔。 他没能度过被夺田流亡的那段日子,饿死在了黎明前夕。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是个小男子汉,会把找到的食物分给姐姐。 我还记得他双手捧着虫子的样子,他说:「姐姐,我是男子汉,我不怕饿,这个给你吃。」 我甩开旁人,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棺材。 随后与玄秀对峙。 「玄秀,这是第三次了,你既然如此质疑我的身份,那不如说一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玄秀顿了顿。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你上山采药,遇到了被毒蛇咬伤的我,你问我信不信神,你说你行医济世,不救拜神者,所以我对你,始终不敢透露真实身份,我以为我们会从此错过,没想到你又出现了,念微,这一次,我决不放你走。」 我笑了:「又错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十六年前,七月初三。」 「那时候你还没有一把剑长得高,却已有神子之名,从者无数,你踏在田家村土地上,说,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玄秀错愕,不自觉连退数步。 十六年前,七月初三,田家村被屠。 那天,前后一共来过三拨人。 第一拨,是皇帝的人。皇帝下令屠了整个村庄,想要埋葬代表着自己败于贤王的不堪过往。 第二拨,是皇后的人。皇后想要杀了母亲,以防皇帝顾念旧情,生出后患,却意外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从此只做毒后护儿女,不做贤妻扶丈夫。 第三拨,是玄门,神子亲至,为保玄门昌盛,去诛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一夜群魔乱舞,血流成河。 他们杀来杀去,几乎所有人都留在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小村落。 最终一切被隐于幽夜,化为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流寇屠村。 我笑意更深:「玄秀,祭神这一局,不是你为我量身定制的吗,你找了我十六年,现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还不如小时候的你杀伐果决。」 「不过,四年前留你一命果然是对的,你真是一颗好棋子,如我所愿,将我带回了皇庭的土地。」 我将梅花络子丢到玄秀脚边,挑衅道:「玄秀,现在,你觉得我是谁?」 玄秀唇齿轻颤,「你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小的事。」 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玄秀,你信生而知之者吗?」 玄秀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国师,大祭不容有失,既然公主身份无误,那么国师就不要再纠缠了。」 玄秀却挡在了我的面前:「陛下,即使她是公主,我也不会让我的妻子登上祭神台,请陛下另封公主登台祭神。」 皇帝神情冷冽:「公主画像已传入民间,所有人都知道明德公主为众生祈雨自愿奉神,国师,你要背弃苍生吗?」 玄秀沉默了。 大局已定,玄秀再想做什么,必然会引起百姓犹疑,这无异于自折根基。 信仰是玄门的根基,神子是众生的神子。 失去了这一层光环,玄秀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况其他。 难得见到皇帝如此聪明,竟是为了确保我必死无疑。 还真是,正合我意。 第21章 大祭前的最后一夜。 皇帝给我加了一条锁链。 因为玄秀在殿前闹了一场,皇帝怕情况有变,遂命人将我锁在房中。 锁链是玄铁所铸,就算我的武艺再高一倍,也不可能挣得脱。 我连八音盒都够不到了,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宫中的人来来往往。 像个一败涂地的阶下囚。 如果不出我所料,明日大祭,会是沈时带兵巡游江上。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荒谬。 远离皇宫的时候,我觉得皇帝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可如今身在其内,又觉得,皇帝真是好当,连头猪都能稳稳安坐。 别人冲他摇摇尾巴献媚两句,他便真以为自己天命所归了。 玄门设计谋杀了贤王,柳家嫁女与他结亲。 明明无论玄门与柳家如何与他争权,都绑死在了他这条船上。 可他偏偏先信曹承,后信洛世秋,如今又信沈时。 从头到尾,看不清局势、分不出敌我。 帮着敌人斩断自己的臂膀。 以至于如今铡刀悬于头顶,还一无所知。 做着众生朝拜的春秋大梦。 但无论如何,明天大祭拉开,所有的幻梦都会被打碎。 一切将迎来终局。 晚上侍女来给我送饭,我请她帮我一个忙。 我请她悄悄去往柳家,告诉柳云初,我要见他。 侍女踌躇了一阵,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她说她叫翠羽,今日一定会把柳云初带来,让我日后要记得她。 我忍不住笑了。 我仍记得,我刚来皇宫的时候,旁人怕得罪皇后,一个个视我为无物。 而今,我铁链加身,死期将至,却有人愿意把赌注压在我的身上。 如此天差地别,怎么不值得骄傲。 翠羽真的把柳云初带来了。 或许是骗来的。 柳云初见到我的时候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明显不想见我。 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问:「公主,有事吗?」 我被锁在屋角,只能仰着头看他。 便道:「公子,你过来点,离我太远了。」 柳云初不明所以,但最终还是乖乖照做,蹲到了我面前。 我抓过他的手腕,撩起了他的衣袖。 柳云初一时之间有些惊恐,想要挣开,却没能从我手中挣脱。 我伸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给他把了个脉。 「公子好像没遵医嘱。」 柳云初愣了愣:「什么医嘱。」 「茶..算了,我给你写一张解毒的药方吧。」 柳云初看着我一笔一画写下药方,「公主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开药吗?」 我头也不抬,继续写着药方:「我找你帮忙。」 为了防止柳云初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落荒而逃,我没有停顿继续说:「当然,帮与不帮都无所谓,你的决定只关乎柳家的命运。」 柳云初站了起来:「公主被锁在这里,无论想做什么,都已经做不成了,你已经输了,何必挣扎呢。」 我抬起头与他说话。 柳云初的神情大变,慢慢又蹲了下来。 ... 第22章 天色刚亮,我便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祭礼的服饰极尽神圣华美,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裙子。 大祭在申时开始,在江上举行。 而主祭的江河两边早已围拢了大量观礼的百姓。 我跟着玄秀一路往前走。 临近江边,有人拿着绳子准备绑我。 我对玄秀说:「不要绑我,我会自己走上祭台。」 玄秀不敢看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祭台是一艘船,船上都是奉神的祭品。 有三牲,又名酒,还会有一个我。 第11章 祭祀开始,有人将船凿开豁口。 船会在江上漂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带着祭品沉入江底。 我一步一步踏上祭台,坐在船上,慢慢被送入江河中央。 皇帝对着一尊神像,祈愿祭祀。 为了这场大祭,皇帝提前数日开始斋戒。 这尊神像是皇帝亲手烧制,以示诚心。 只是神像的脸依旧能看出几分玄秀的影子。 百姓跪了一片,冲着皇帝与玄秀的方向不停叩首。 玄秀今日的衣服也很亮眼,他赤着脚,手握礼剑,跳起了祭祀之舞。 很漂亮,我情不自禁地多欣赏了一阵。 今日是我生辰,如此大饱眼福,也算是过得不亏。 船在渐渐下沉,江水渐渐没过了我的腰。 当船完全沉入江中后,我一个猛子,钻入了水中,向前游去。 当了那么久的水匪,我自然水性极好。 但江河漫漫无边,我不能露面,也不能往岸上游,只能潜在水中一路往前。 如若有什么意外,还是会淹死。 好在运气眷顾了我。 游着游着,两侧明显安静了许多。 我看见了一艘浮在水上的船。 我钻出了水面,努力扒住了船沿。 沈时就站在船头。 如我所料,今日大祭,是沈时负责江中巡游,守卫皇帝安全。 我看见了沈时,沈时也看见我。 他弯下腰冲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也拉住他借了一把力,跃上了船。 沈时道:「好久不见。」 我坐在船头拧去发尖水珠,「好久不见。」 沉默了片刻,沈时又道:「爹的事...」 我侧过头打断了他:「我知道,肯定是爹自己犯轴了,不怪你。」 沈时又沉默了一会:「你一副要掐死我的样子。」 沈时脖子上的青紫还未完全褪去。 好像确实下手有点重。 「大哥不说二哥,你踢我也很重,像被大牛踢了两脚。」 说完,我们俩一起笑了一下。 只是笑中意味,只有自己能懂。 皇帝和洛世秋都以为崔耀是我的兄长陈大牛,沈时是他们的人。 可实际上崔耀是迷惑人心的饵,沈时才是我真正的兄长陈大牛。 一枚死棋,一个亲爹,一场毫不留情的厮杀。 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以巨大的代价,完成了计划的最后一环。 第23章 时间回拨,祭神前夜。 柳云初说我已经输了。 不止是柳云初,所有人都以为我输了。 我被锁于殿中,挣扎不得。 九河寨兵败,皇帝、世家、玄门,皆与我决裂,我身后再无一人。 我不禁轻笑,铁链跟着摇动,发出清脆碰撞声。 「我父亲以命作笺,送我兄妹直上青云,所有棋子都已就位,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你说我输了?」 「我已大获全胜,只等明日,收割胜果。」 「最差的结果,我也在帝位之上。」 「柳云初,柳家的未来只在你一念之间。」 柳云初的面色变了又变。 他最终重新蹲回了我面前:「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申时三刻,朝皇帝射上一箭。」 柳云初的神情更加难看,纠结的意味溢于言表。 他在努力揣测我的目的。 我将药方递给柳云初:「别想了,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你可以走了。」 第24章 天渐渐开始阴了。 百姓们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玄秀一舞完毕,将礼剑插在身前,半跪道:「请天神赐雨。」 皇帝也跟着道:「请天神赐雨。」 百姓也跟着一个个虔诚叩首:「请天神赐雨。」 洛世秋担任了天子近侍,一直待在皇帝身边。 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始悄悄离开原有的位置。 他也要开始行动了。 也正是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奔天子。 洛世秋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了沈时的方向。 我与他视线相对,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洛世秋当机立断,拉住皇帝,躲开了那一箭。 羽箭从皇帝身边穿过,射中了皇帝身后的神像。 神像晃了一圈。 但紧接着,一块巨石飞过,重重地砸在了神像身上。 神像立时破碎,碎片洒落江中。 一时之间,整场祭祀大乱。 两侧百姓鸦雀无声,呆呆看着,只余潺潺江水,流动不息。 皇帝惊惶失措,不住地四面环顾,不一会便捂住了胸口。 他的心疾发作了。 昙花榨干了皇帝全部的潜力,这一次心疾发作,会是他的死期。 皇帝这一次的心疾来得格外猛烈,只几息时间,他便在所有人面前栽倒下去。 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死死拽着洛世秋。 沈时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洛世秋弑君,诸位随我讨逆。」 随后所有的船只兵马都动了起来。 我一身祭祀的盛装,坐在船头,从百姓们的眼前行过。 就在此时,天地间轰然炸响一声惊雷。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珠自天上落下,随后越下越大,连成一片。 百姓们纷纷仰起头,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滴。 眼中尽是迷茫与不解。 世家谋反,神像破碎,天子归西。 奉神的祭品安然无恙。 如此失败的祭祀,如此惊人的乱象。 为什么还是下雨了呢? 因为世上有神?还是因为世上没有神? 洛世秋谋反,曹柳二族皆为从犯,很快便被大哥拿下。 我随着行船回到了宫中,换了身干净衣裳,坐上了那张象征着无上的龙座。 很久以前,我有过一个愿望。 我想把天下抢过来,然后还给天下人。 最初,我以为这个愿望难在前半段。 是皇帝高高在上,视天下人为奴仆,肆意欺凌,才铸就天下乱局。 只要夺得皇位,便可迎刃而解。 后来我才明白,前半段只是很难,后半段才是难如登天。 世家霸据朝堂,挡住了百姓的晋身之阶。 玄门供奉神明,为众生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皇权、世家、玄门构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将所有人分成了两层。 贵者越贵,贱者越贱。 所以,想要得偿所愿。 我不仅要夺得皇位,还要拔除三大世家,并且额外杀掉一个神。 我从未抗拒成为祭品,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能够借由这场大祭,一箭三雕。 至此,天下的未来彻底握在了我的手里。 第25章 龙椅人人垂涎,可坐在上面的感觉,也与平常并无二致。 第一个来的是柳云初。 他气愤至极,带着凶器闯了进来,被人一下子按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怒视着我:「我信了你的话,你却又在骗我。」 因为柳云初那一箭,柳家也成了谋反的一员,被一同拿下。 我道:「怎么能算骗呢,你看柳家的未来是不是在你一念之间了。」 柳云初双目喷火,几欲杀人。 我不再逗他,拿走了他的刀,让人放开了他。 「母之爱子,则为计甚远,或许公子该去与沈夫人聊聊,或许她心情不错呢。」 「我问你,令堂贵姓。」 柳云初怔了怔,下意识回答:「沈...」 我笑道:「真巧,我兄长所借的身份也姓沈呢。」 「公子应该知道,京城内有人为我传递消息,我才能在回宫之前抢占先机。」 柳云初已经是彻底愣住。 「沈时这个身份,只要公子点头,便是你的。」 「还记得我说的吗。」我笑意盈盈,「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与公子不是敌人。」 我又拉过柳云初的手腕给他诊了次脉。 他的脉象比昨日好了一些,看来是有在喝药了。 倒是很乖。 于是我又哄了他两句。 「看在我给公子治病的份上,公子原谅我这次...这些次吧,可好?」 柳云初神情复杂,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找了个借口狼狈逃走。 大抵是去问自己的亲娘了。 和柳云初相处,最是放松。 我笑了笑,坐回王座上。 洛世秋被人押了进来。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哥哥,我果然见不到你坐上皇位的样子了。」 洛世秋神情有些空洞,再不见半点倨傲。 他看了看我,眼睛动了动,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即撩起衣摆,俯身下跪,额头重重一叩。 第12章 只这一下,额前便已见血。 「陛下,昔日种种皆我之过,罪在我一人,求陛下仁恕,宽赦洛氏。」 洛世秋的声音有些抖,状态也明显不对。 他脸色苍白,额间冒着细汗,手上颈上青筋突起,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观察了一会:「你服毒了?」 洛世秋惨笑:「此毒锥心蚀骨,服毒者三日方死,望陛下观之,可以气消。」 我与洛世秋之间横亘了几条人命,但终归只是立场不同,成王败寇而已。 如今我是赢家,对他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我无意看他惨状取乐,也不会因他所为而改变主意。 我没再说话,抬手将刀扔到了他面前。 洛世秋看见刀,已然明了。 他自嘲一笑,爬上前握住了刀柄。 「也罢,洛家供养我十余年,我也算为洛家尽过力了。」 言毕,洛世秋拔刀出鞘,自刎于殿中。 第26章 大祭过后,我处理了许多事情。 太子没熬过去,在几日后彻底去了。 我虽说过好多谎话,但自认尚算重诺。 我答应柳皇后会竭尽全力救治太子,我的确尽力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治好心疾,可我的确治不好心疾。 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厉害大夫。 但我的医术,到现在为止,其实也只学了四年。 我的医术水准只算中上,相比医术, 我反倒更擅长毒术。 只是此事已无人知晓。 我将明珠公主找了回来。 她离宫没有多久, 却与先前天差地别, 模样成熟了许多。 她找我要了个官位, 想要做出些改变。 看得出来, 宫墙外的世界,带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她是真心想要做些什么。 翠羽被我留在了身边。 那个祭神前夜为我带来了柳云初, 让我记住她名字的侍女, 成了内宫女官。 几日功夫,便将整个宫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很快稳定住了局势。 半个月后, 我正式登基。 我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国师之位, 解散玄门。 玄秀因妖言惑众的罪名下狱, 择日问斩。 临死之前, 玄秀吵着想要见我一面。 我去了, 我也有许多事想要问玄秀。 玄秀靠在狱中一角, 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梅花络子。 他问我:「你护着柳云初,与曹承逢场做戏,对洛世秋也有所怜惜, 为何独独对我从不假辞色, 我对你没有用吗?」 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搅风弄雨。 「而她」玄秀顿了顿:「我不确定, 但恐怕不是。」 「念微,你可知我为何能够预言未来,为何我曾笃定你是公主吗。」 「愿闻其详。」 「你曾问我信不信世上有生而知之者,我信。」 「那么你呢,你信不信这世上有生而两命者。」 我怔了怔,玄秀继续道:「我的预言,都是我前世经历,我曾亲眼见到过你登基, 见过你将玄门杀得血流成河,所以我才会一眼认定你是公主。」 「这是我的秘密,现在你能为我解惑吗?」 「直到现在, 我还是觉得, 念微和公主,不该是同一个人。」 我沉默片刻,道:「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我还有个姐姐,她才是救你的人。」 我有一个姐姐, 她是我此生最仰慕的人。 她生而知之,洞察世事, 尤善医术。 她伪造胎记, 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她与我共用同一个身份,共享陈念微这个名字。 她小字念念,我小字微微。 她早有安排, 而我后知后觉。 我们做了约定。 她布下前半程的局,我走完后半段的路。 她生而早产,又有心疾,死在了十六岁的春天。 她是神医的血脉, 皇庭的公主。 而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水匪之女。 第27章 番外1 前半程(姐姐篇) 1 我叫陈念微,是个臭给人看病的。 我感觉自己在被一股力量挤压,眼前黑乎乎的。 挣扎了很久,我的身体猛然一轻,周围有了些许光亮。 我抬了抬手,入目的是一段瘦弱的婴儿手臂。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猝死了。 原来只是穿越了啊。 喘了几口气后,我感觉自己心脏有点难受。 我大概猜到原因了,先天性心脏病外加早产。 这又是谁的劣质基因啊。 这样还非得要小孩,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救命,她就是我的母亲吗,看上去还没有我年纪大。 万恶的封建时代啊。 女人抱起了我。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作为一个新生儿,我好像忘了哭。 但,还是算了。 以这具身体的情况,哭一下可能要了我的小命。 我被女人温柔地抱起,藏进了一片...尸首堆里??? 好腥,全是血的腥味。 尸体犹带余温,还没有完全僵硬。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人才刚死不久。 女人喃喃地念叨着:“好孩子,你一定能活下来。” 刚生产完的她满身血污,可她却毫不犹豫地朝远处跑去,引开了一帮带着武器的兵卒。 这什么情况啊。 我悄咪咪地观察了一会,很快就搞清了状况。 有三拨人在搞事。 第一波人屠了村子,第二波人在追杀我的便宜娘亲。 最奇怪的是第三拨人,为首的叫作玄秀。 他是个小孩子,却被人尊称为神子。 他对着周围的人发号施令。 他说,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有意思。 我的身份很有意思,我的处境很有意思。 玄秀,也很有意思。 这三拨人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杀在了一起。 杀了个血流成河。 最后,那个叫玄秀的小男孩,躲进了和我的同一片尸体堆里。 我们对了个眼。 玄秀一脸吃惊的模样,将我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最终下定了决心似的,冲我举起了剑。 而我,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啧,刚穿来就要挂了,有点倒霉。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娘亲突然出现,一把推开了玄秀,将我护在了怀里。 啊!妈妈就是神! 2 我娘带着我逃离了现场。 因为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上,于是我娘带着我藏身在了一处破庙。 准备等天亮出城。 破庙里还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 女的大着肚子,男的守在妻子身前。 我娘没有与他们交谈,抱着我坐在了破庙的角落,给我喂奶。 我忍着羞耻喝完了这顿奶。 谢邀,胎穿,亲测,体验感极差,建议有关部门取缔。 又过了一会,女人捂着肚子尖叫一声。 她要生了。 男人顿时蒙了:“不是没到时间,怎么就要生了。” 我看了看,那女人的肚子比寻常孕妇要大不少,应是双胎。 双胎早产,也属正常。 只是看样子,他们不懂,没有早作安排。 这一次恐怕要一尸三命了。 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对小男孩说:“大牛,陪着你娘,我去找找人接生。” 可是现下已经入夜,哪里还好找人接生。 女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男人却几次无功而返。 我感觉到我娘抱着我的手在发抖。 她挣扎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我,走到了那对儿夫妻面前道:“我是大夫,让我来。” 在我娘的指挥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顿时忙活起来。 随着接连两声啼哭,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新生儿一男一女,是一对龙凤胎,女孩是姐姐,男孩是弟弟。 那男人拉着自己的大儿子,当场给我娘磕了一个。 把我娘给吓了一跳。 男人道:“我叫陈三狗,这是我婆娘张小翠和我儿子陈大牛,恩人,您救了我婆娘,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男人眼神火热:“恩人,您是大夫,比我们有文化,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群粗人,您给我这一双儿女起个名吧。” 我娘明显局促了起来。 我突然有点不爽,我娘还没给我起名,竟然要先给别人家的小孩起名?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是不是现在该哭一场? 不过,这一家人的名字如此随便... 第13章 要不我还是让让他们吧。 我娘想了一会:“那女孩叫陈念微,男孩叫陈念昔,怎么样。” 陈三狗连连点头道:“这个好,好听、好听。” 我怔住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我娘把我穿越前的名字取给了别人。 一瞬间,我突然和那女孩多出来了一点奇妙的联结。 真巧啊。 破庙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陈三狗用玩笑的口吻道:“也是奇了,今天外面有好多玄门的人去守城门了,好像要找一个带小孩的女人,不对,好像是要找一个女人的小孩。” 我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张小翠先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恩人,他们找的是你们母女吗?”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破庙里沉默了许久。 张小翠似乎思考了很久,然后下定了决心:“恩人,你救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救下你的孩子。” “你那孩子这么久一直不哭,必有神异。” 她突然握住了剪刀,扎入小腹,霍开了自己的腹腔:“把她藏到我的肚子里,随我尸身带出城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张小翠指着我娘,对陈三狗道:“三狗,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妹妹,她才是你的娘子张小翠。” 复又对儿子说:“大牛,给你娘磕头。” 最后才对我娘道:“恩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啜泣声不断。 我娘噙着泪发誓:“我一定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张小翠闭上了眼,好像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娘用一壶滚水烫毁了自己的容貌。 很快我再一次陷入了挤压与黑暗之中。 我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 我这具注定活不长久的躯壳有必要用这么大代价来保护吗? 而且,我是安全了。 可那个只比我晚出生几个小时,被取了和我一样名字的女孩,要怎么躲过玄门的眼睛。 婴儿和婴儿之间的差别可以大到让人一眼分清吗? 如果真的能一眼分清,就不会有那么多抱错孩子的故事了。 她会成为我的替死鬼。 我不知道他们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默契地没有提起。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该死的胎穿。 陈三狗拉来一架板车乘着我们,到了城门。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在一阵交谈与拉扯过后。 我又听见了玄秀那仍显稚嫩的声音:“她有胎记,不是她。” 小念微活下来了,我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 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有那么一刻她曾命悬一线。 可我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欠她的。 我生性冷淡,见惯了生离死别,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多少还算个人。 可这个世界的人,既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压抑又扭曲。 有人检查了车板,发现是具尸体后,道了一声晦气便不再检查。 我们就这样出了城。 3 陈三狗成了我的爹,我的娘又成了张小翠。 我多了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我们两个家庭就这样组成了全新的一家六口。 路上,陈三狗和我娘都有点尴尬。 许久,陈三狗才问我娘:“那个,你女儿叫什么?” 我娘低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也想知道我叫什么。 最后,我娘看着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孩子,恐怕由不得我做主,等她长大自己决定吧。” 我只能别开眼睛,我大概确实太不像普通的婴儿了。 陈三狗家里有几亩良田,这趟出来本是为了寻亲。 不曾无功而返不说,还在被贼人偷了盘缠。 这才住进了破庙。 他带着我们回了家。 陈三狗是个很好的人,每日勤勤恳恳地种地,没让我们挨过一顿饿。 大牛有时会跟着一起去种地,有时会留在家里干活。 母亲照顾着几个孩子,有空了便折腾些草药。 她偶尔也会神情落寞地看着远处,手里无意识地转着茶杯。 当陈三狗回来时,她也会笑着迎上去,问候这一日的成果。 我们越来越像真正的一家人。 人有的时候很矛盾。 我知道我的母亲是爱我的。 我的心脏经常会无故疼痛,严重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是她一直耗费心力为我调养身体,苦心钻研治疗之法。 可她对我却总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疏离。 大概是因为我无法让她拥有做母亲的感觉,她还是更喜欢和弟弟妹妹待在一起。 甚至更愿意教大牛认字。 倒是陈三狗这个男人,每天闺女闺女的叫我。 不仅要把我抱起来荡悠悠,还要把我架在脖子上,带着我到处跑。 无论我摆出多么抗拒的冷脸,陈三狗都不在意。 执着地换着花样,非要逗笑我不可。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迁就他笑一下。 小部分时候,我也会假装恼羞成怒。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孩子。 我们就这样过了四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接踵而至的税款,陈三狗不得不变卖田产换取粮食养活我们。 可当别人发现这样做好像也不用付出代价之后,人的贪欲被点燃了。 没人再想适可而止。 他们的手段也越来越简单粗暴。 陈三狗带着我们离乡,最初的时候,还能找些活计换些粮食。 后来,粮价飞涨,流民越来越多。 俨然是一幅饥荒的景象。 玄门开始站出来赈济灾民,但玄门只赈济有缘人。 当然,比起赈济,我更愿意称其为扩张。 灾难越重,百姓越寄希望于神明。 我隐隐感觉,玄门根本无意平息灾难,他们在借着这场灾难,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他们格外关注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玄秀还在找我。 我们吃到的粮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处在了饥饿之中。 作为一个穿越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啃树皮吃虫子这种事。 可当真正处在无休止的饥饿中时,人的底线真的很容易突破。 在世道的裹挟下,我也被渐渐同化,离人这个字越来越远。 在我看见微微饿得要吃自己的肉时,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观察了数日之后,我找上了陈三狗:“爹,山脚有个隐蔽的庄子,应该是豪绅的粮仓。” “庄子里有人守卫,黑白两班,护卫不是很严,但非常警惕路过的流民,最重要的是好几天这群人几乎没出过庄子,那里一定有很多粮食。” “爹,聚拢一群人,抢了他们,我们所有人都能活。” 陈三狗吃了一惊,有些质疑:“闺女,这么大的事可不能胡说。” 我道:“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招了招手,陈三狗很配合地蹲下身,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是皇帝的女儿,不信你去问我娘。” 陈三狗再次大吃一惊。 在确认了我真的是皇帝的女儿后,他立刻相信了我。 愚民之策,让身份比事实更能打动人。 这个时代一直在扭曲人。 就像我娘,她知道屠村的人是皇帝。 所以避而不谈,也只是一味哀叹自苦,而不敢生出报复之心。 流民队伍顺利地聚拢了起来,我们抢了庄子,拿到了大量的粮食。 只是那之后,陈三狗再没抱过我。 后来我们逃入山里,落草为寇,劫富济贫。 以这种方式维系队伍的名声和正当性,以此收拢更多的人。 虽说有了些成色,但仍是朝不保夕,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 队伍大了,也变得越来越臃肿难带。 这支队伍里大多数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盲流,连沟通都是问题。 你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与你耍赖皮。 你与他们耍赖皮,他们又说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哪怕已经有了万人之数,也只是一群为了粮食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想要再进一步,必须做出切割。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站不到台前。 而我爹陈三狗,他一副好心肠,根本做不了这种决策。 4 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劫持了一队去往京城的商船。 没想到竟然意外捞到了一条大鱼。 洛家的公子,洛世秋。 他说话很狂,张口对我父亲说:“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第14章 可我却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 这是个天赐良机,我终于可以切割掉这块腐肉了。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更多。 念昔却突然倒下了。 我们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死亡。 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反而现在出了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一直在利用念昔的善良,从他手中分走食物。 直到我们把人抓出来,他还在振振有辞:“他可是陈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缺吃的,你们表面上说大家都一样,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 “他要是不是不缺吃的,怎么那么容易就分我食物。” 念昔一直懂事得过分,他不想给我们添乱,挨饿了也自己忍着。 他总是很开朗地笑,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可现在,他竟然比我这个早产爱病还有心疾的姐姐,还要先走一步。 陈三狗把那人杀了,可念昔也再回不来了。 微微哭得喘不上气,他们是双生子,少了一个,便如剜去了一半肉。 母亲也自责的不住垂泪。 我默然无言。 果然,我还是厌恶这个世界。 无论是权贵还是平民,都一样令人作呕。 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敌人并没有给我们悲伤的时间。 洛家为了救回洛世秋,派了五百余人。 听到对面只有五百多人,所有人都哄笑一片。 我们的人数是对方的二十倍,没人觉得会输。 是已有不少人放言:“豪门世族也不过如此。” 直到大战开始前,我和陈三狗说:“爹,无论此战胜败,决不能让洛世秋逃走。” 我将事情说得很严重:“一但他走脱,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三狗用力点头。 我放下心来,我这个爹答应了就会尽力,从不搪塞我。 我信任他。 这场战斗果然是一边倒的场面。 只不过和我所想类似。 我们的队伍很快发生了溃败。 陈三狗被裹挟在人群中,试图重整队伍。 我找过去道:“爹,败局已定,我们得跑了。” 陈三狗懂得我的意思,却根本无法做出舍弃众人的决定。 “你先走,这边我来应付。” 我捂住胸口道:“爹,我心脏难受。” 陈三狗面色变了,片刻后,他一把将我抱起,朝着船上跑去。 我安静地伏在陈三狗怀里。 我知道做出放弃这么多人的决定是一件艰难的事。 但是没关系,你不是自愿的,只是因为我发病了才不得不那么做。 你可以尽情地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哪怕因此讨厌我也没关系。 你们扛不住的我来扛,你们担不起的我来担。 我不爱这个世界,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把任何人送上死路。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家人,哪怕成为彻头彻尾的恶徒。 想要在这个世界拥有安稳和自由,只有站得足够高。 我悄然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我要让陈念微和公主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 上船后,我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我告诉他们,我要用妹妹的身份,以后他们可以叫我念念。 之后,我在自己身上伪造了一个和微微一样的胎记。 虽然未必用得上,但我喜欢准备周全,不留破绽。 既然这具身体注定活不长久,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一枚死棋。 5 我们带着洛世秋行船一路逃窜。 原本上万人的队伍,只剩下不足百人。 船行了很远,才有人发现,竟然有一个女孩泡在水中,扒住船只一角,跟着船只走到了现在。 她冷得发抖,可却没有一刻放松手指,船角都被她抓出了道道指痕,足见心志之坚,毅力之强。 我们都感到震撼不已。 她说她叫魏草儿,家里人都在逃荒时饿死了,只剩她自己。 她什么都愿意干,只求我们收留她。 陈三狗让他上了船。 我们逃到了九河,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寨子,名叫九河寨。 念昔的尸身也被葬在了这里。 洛世秋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主动和陈三狗说:“我对洛家很重要,你们可以以我为人质,勒索洛家。” 陈三狗与我商议后,我们列了个单子。 单子上除了大量的钱粮之外,还列上了一些书。 这个时代,知识属于权贵。 在寻常百姓家里根本见不到书这种东西。 凡是能识字的,无一例外,要么是世族,要么是没落了的书香门第。 总之,离普通人十分遥远。 陈三狗拿着单子去了。 我们自以为已经是狮子大开口,想要以此试探洛世秋。 结果洛世秋只是扫了一眼单子:“加三倍,放心,我清楚洛家的底线。” 洛世秋宰起自己家的人下手倒是毫不留情。 但他的确开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撕票的价码。 他得好好活着,当我们寨子里下金蛋的大公鸡。 九河寨很快发展了起来。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九河寨不再是逮谁收谁。 但却允许别人用情报换取粮食。 借由大量繁复和庞杂的信息,拼凑出上位者之间的角逐。 可越是了解这个世界,我就越觉得无从下手。 皇权高高在上,视天下人为奴仆。 世家垄断知识,折断百姓的可能。 玄门遍及天下,扭曲着人的思想。 三方相互倾轧,却又相互袒护,他们的游戏里从不包括普通人。 我开始有意接近洛世秋,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切入口。 我也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我们在九河寨的第一个新年,洛世秋突然心疾。 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洛世秋是皇室血脉,那他只有可能是贤王之子。 难怪他说他对洛家很重要。 洛家当年可是彻头彻尾的贤王党。 我那亲爹曾被贤王所迫,逃离宫门。 直到贤王身死,他才捡回了皇位。 他残忍无情,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他屠了我娘的村子,屠了贤王府,没理由放过洛家。 洛家一定过得十分艰难,不得不押宝于洛世秋。 世代千秋,的确是个好名字。 如果他是贤王之子,那把他放回去,远比留在这更有价值。 我和洛世秋摊了牌。 “殿下,洛家替我安排两个人,我将殿下送回洛家,如何?” 洛世秋审视着我:“此处天高皇帝远,我住得很好,我又不真姓洛,为何要上赶着回洛家。” 我笑了,洛世秋到底年纪小,阅历尚浅,否则他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我道:“那我明日就把你送出去当娈童。” 洛世秋神情僵硬,我趁热打铁:“好哥哥,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在和你商量吧。” 洛世秋脸拉了下来:“你这是合作的态度吗?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回去之后毁了你的棋子?” 我道:“好哥哥,你还没懂局势,洛家把你抓在手里,只是不想认输,而非没得选。” “玄门杀贤王扶今上,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无冕之王,他们不会全然顺从陛下的心意,未必要对洛家赶尽杀绝,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非要鱼死网破,最后的结果无外乎我失去一个机会,洛家臣服玄门,只有你,必死无疑。” 洛世秋冷笑:“看起来,我只能听你地安排了。” 我道:“殿下,我只是从一开始就提出了双赢的选择,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一定是尽快回到洛家,将洛家彻底绑死你在这条船上。” “何况九河寨无根浮萍,若是殿下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九河寨也可以成为殿下的九河寨。” 洛世秋沉默片刻。 “我还纳闷,一群大字不识的糙人哪来的这等见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个小病秧子在幕后操盘。” “陈念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今年,才六岁吧。” 我没回答洛世秋的问题,只道:“人选过几日给你。” 6 两个人,一个入后宫,一个入军中,我早有想法,只是还缺合适的人选。 魏草儿先一步找上了我,她向我自荐。 我道:“此事危险,恐有生命之危。” 我并不看好魏草儿,她孤身一人,没有牵绊。 潜伏的时间久了,我很难保证,她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动摇。 我无法保证她的忠诚。 魏草儿却道:“没关系。” 她说没关系,可我还记得她拼命求生的样子。 第15章 似乎看出了我的猜疑,魏草儿眸光哀怜:“姑娘可知我为何叫草儿。” “不是因为我家里人不爱我,而是因为他们希望我能像草儿一样顽强,不管什么境遇,都能活下来。” “我是活下来了,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不甘心,我想让这个世道变好一点,如果这个世道好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死了,我们一家人也可以靠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心意。” “可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让我成为你的棋子吧,你来操控我,把我落在该落的位置上,让我按照你的意志做事。” “我知道,做大事都会有牺牲的,没关系,如果注定有人要死,我愿意成为第一个。” 她很坚决,瘦弱的身体迸溅着无限的力量。 我顿了顿道:“如果我需要牺牲你的婚事呢?” 这个时代的人在意清白更甚于生命,所以我要说清楚。 魏草儿笑道:“没关系,我已经不止一次被玷污过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有一瞬的失声。 魏草儿家人都没了,一个孤女,自然会被人敲骨吸髓。 我悄然跳过了这个问题。 “好,我会把你送入宫中,中宫皇后善妒,容不得人,入宫之后,你要尽力避宠,讨好皇后,先保证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经营一条逃离皇宫的路。” 魏草儿惊讶:“只是这样?我要如何给你传信?” 我摇头道:“你不用给我传递消息,有需要的话,我会去找你。” 第一个人选就此定下,第二个人我看中了崔耀。 崔耀的模样与大牛有几分相似,而且是个习武之人,有几分功夫傍身。 他不算寨子的人,只是经常在这一带游荡。 他拿钱办事,口碑极佳。 除了赚取赏金之外,他还一直在调查一件事。 他有个妹妹早年流落花楼,他攒了一笔钱给妹妹想给赎身。 可当他带着钱去的时候,花楼已被人屠尽,其中也包括他的妹妹。 他一直在调查,屠了花楼的人是谁。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前,而也是那时,洛家从一间花楼里接出了洛世秋,他们将洛世秋送上了商船,准备带回洛家。 却阴差阳错被我们劫了船。 我要利用我们之间的信息差,让崔耀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他是我计划里诱敌的饵,他的位置十死无生。 我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我对崔耀道:“我要你以陈大牛的身份进入军中,在恰当的时机死在那里。” 崔耀道:“好说,我要三斗米。” 我道:“这是买命钱,你可以多要点。” 崔耀拎着弯刀,大剌剌地坐着:“我又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去死。” 我并不意外:“无论过程有多曲折,你最终一定会死,因为我需要你死。” 崔耀也不生气,只是挥了挥刀想吓唬我:“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 我任由他的刀尖从我眼前划过。 “我知道你在调查你妹妹的死,你查不到的,就算查到了也不可能报仇,对方身份尊贵,远超你想象。” 崔耀的眼神猛然凶狠了起来,弯刀也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我用手推开了弯刀,果然,冲着我的那一面是刀背。 崔耀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伤老幼,不伤妇孺,只要收了钱,拼死也要完成。 这样的人,很适合利用。 我继续道:“你用陈大牛的身份诈死之后,想办法重新回到军中,往高处爬,你爬得越高,越有可能找到答案。” 只有借洛家之手,崔耀才有可能在军中占据高位,只有诈死离群,崔耀才能摆脱洛家的眼睛,成为真正的饵。 “只要你一直留在那,无论你能不能查到,罪魁祸首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我保证。” “不过,这个过程会很久,或许要十年。” 沉吟许久之后,崔耀道:“我接了,三斗米,不讲价。” 人选敲定,洛世秋给洛家写了信。 待洛家安排完两人,我也如约将洛世秋送回了洛家。 洛世秋有意拉拢九河寨,一直与我保持联络。 他继续供养着九河寨,而九河寨也在明里暗里为他做事,借机壮大。 此后几年,我一边经营寨子,一边和我娘学习她的医术。 我娘对我倾囊相授,我又本就懂得医理,几年工夫便青出于蓝。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太差,很多病都无能为力。 比如我的心疾,本是一场手术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在现在就是一种不治之症。 这些年,天下越发纷乱,世家在日益衰微,玄门却日益兴旺。 神子的名声却一年胜过一年,人人都求神子保佑。 这样的风气也传到了九河。 所以,我偶尔戴上面纱,外出义诊。 义诊不收诊金,但却有个条件。 想要我出手诊治,便要先说一句不信神明。 久而久之,我也传出了怪医的名声。 爹娘任由我折腾。 他们俩之间越来越默契,可却始终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张小翠的死,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山。 大牛离开了寨子,以商人的身份进入京城行商。 在初见成效之后,九河寨也算脱离了洛家的掌控,能够自给自足。 到九河寨的第六年,我十二岁,民间爆发了一场大疫。 大疫最初在京城周边的一处村落爆发,随后扩散开来。 症状像极了鼠疫,但却又不同,寻常的药物很难起效。 比起天灾,更像是人为。 玄秀离开玄门,一路为百姓祈愿。 而他走过的地方情况竟然真的好转起来。 只是死的人多了,真的疫病也传播开来了。 很快,疫病蔓延到了九河之地。 我娘无法坐视不理,起早贪黑给人诊治。 这场大疫开始之后,神子的声望达到了极致。 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疫症,这里的人会迅速地成为玄门的簇拥者。 人对神的信任可比人对人的信任来得快多了。 所以,我也离开了寨子,一路搜寻草药。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在一座山上遇到了玄秀。 而且还是身中蛇毒,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玄秀。 啧,看来能够预知未来的神子大人,没算到自己命里有这一劫。 我戴好面纱,向他走了过去,玄秀的眼神随着我移动,多了几分光彩。 我将他挪了个位置,弯腰。 摘走了被他压住大半的一株药草。 玄秀懵了。 7 在挣扎了几秒之后,玄秀艰难地道:“救救我...” 我环顾四周,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给了玄秀一个你在说我妈的表情。 “你一身玄门服饰,竟然找我求救,你难道不知道,我陈念微行医从不救信神者。” 能在这遇到玄秀,是我天大的机缘。 我不仅要让他对陈念微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我还要堵上他的嘴,让他不敢在我面前袒露身份。 玄秀说:“我不信神,我拜入玄门,只为求生。” 他说不信神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没有半点挣扎。 足以见得,这位玄门神子是真的不信神。 真是讽刺。 我还是拉起了玄秀给他诊治。 玄门已经造出了一尊神,玄秀死在这里没有意义。 他必须死在万众瞩目之下,才能将神从天上拉下来。 为了拉长与玄秀相处的时间,我没有一口气给他治好。 区蛇毒,解得状况百出,玄秀被我摆成各种姿势,几度羞愤欲死。 质问我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我板着脸与他道:“别闹,都是正常医治,大夫眼里病人只是块肉而已。” 折腾了小一个月,玄秀已经彻底习惯了我这样那样的行为。 一看见我,立刻大大方方摆好姿势等我检查。 我也被玄秀拖得足够久了,见时机成熟,立刻把他全治好了,告诉他:“我要回家了。” 玄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你要走?” 我上下打量玄秀:“你都治好了,我当然要走,不过,瞧你这小模样也俏得很,不如跟我回家,等我长大了娶你当夫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玄秀竟然犹豫了,片刻后才道:“我也要回玄门了,我要回去杀个人。” 我拉长哦了一声,露出厌恶之色:“回玄门啊,那以后江湖路远,再也不见咯~” 玄秀试探着问我:“为何如此厌恶玄门?” 我嗤笑一声:“天下纷乱,玄门当为祸首,玄门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个神子玄秀。” 第16章 “明明已经预言到了大疫,却不提前预防,任由疫病横行,借机扬名,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看不穿他们那点龌龊心思吗?” “玄门多行不义,灭亡是早晚的事,那玄门神子,就该被千刀万剐。” 抬眼看到玄秀,我又换了个语气:“嗯,你是例外。” 玄秀神情暗了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取下腰间的梅花络子递给我:“若你日后遇到困难,就以这个为信物去玄门找我,我会保护你的。” 梅花络子中间处穿了一枚转珠,对着太阳旋转,可以看见一个秀字。 “口气这么大啊。”我接过来,把玩着络子上的转珠,贴脸开大:“秀儿,你该不会就是神子玄秀吧。” 玄秀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名叫林秀。” 复又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模样吗?” 我为难了几秒,揭了面纱,露出一张已经完全红肿变形的脸。 “不巧,我过敏了。” 玄秀愕然,却没露出嫌弃的神情。 “也无妨,以后若有机会见面,我会认出你的。” 我用玩笑的语气道:“好啊,若是你认不出我,就把命还给我。” 玄秀道了声好。 “态度不错。”我赞许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快速掀起左侧衣角,给玄秀看了一眼。 “我这有个梅花胎记。” 玄秀笑着点头,“那我一定认得出你。” 我与玄秀就此分别。 若非他当年想要杀我,我又怎会在今日认得出他,将他骗了个彻底。 当真是因果纠缠,命运玄妙。 回寨子之后,微微哭着告诉我,母亲染疫没了,陈三狗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我错过了和我娘的最后一面。 我想保护的人,又少了一个。 8 我娘死前,对微微说,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最终招来灾祸,害了全村。 她想回家,向那些因她而死的人,道个歉。 微微应下了此事,执意要将母亲的骨灰送回家。 我想了很多东西,最终告诉了微微真相。 我告诉她我们诞生那一夜发生的事,告诉她母亲并非她的生母。 所以她不必承担这一切。 她瞪大了眼睛,被惊到的说不出话,却又很快下定了决心。 “是母亲把我养大的,我要给母亲讨回公道。” 于是我们又聊了很多。 我告诉她我的身份。 告诉她玄门的野心,告诉她世家的傲慢。 我告诉她大疫的真相,告诉她世界上没有神。 总之,我们说了很多。 微微听得很认真,她比我想象得更坚强。 微微坚韧果决,有股冲劲,我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我问微微:“你想当皇帝吗?” 微微犹豫了许久:“好像,不是很想。” 我又问:“那你想让这世界变好吗?” 微微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道:“无论是为母亲讨回公道还是想让天下变好,都只有成为皇帝,才能做到,所以你要走到那个位置。” 而我想要微微安稳而自由地活着,也需要她走到那一步。 微微却很倔强地问:“那姐姐呢。” 于是我和微微道:“姐姐我呀,活不到那一天。” 以我现在的状况,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心调养,也至多再活个十年八年。 更何况,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想保护微微,必须让她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然后赋予她战胜残酷的能力。 毕竟我,不能一直做她的靠山。 微微又不自觉落下泪来。 我为她擦去眼泪:“我会把我的一切全都教给你。” 9 我一边教微微医术,一边让微微拿寨子里的事练手。 她很认真,也很聪明,学得很快。 学了一段时间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姐姐,寨子里有群男孩,他们每天一起玩耍,我想和他们一起玩,但他们嫌我是个女孩,不愿意带我,我要怎么才能融入他们。” 我饶有兴趣:“你非要和他们一起玩吗?” 微微道:“当然,我们同在一个寨子里,我不可能绕开他们。” 我道:“既然是一个团体,必然有一个领头羊,你能看出来是谁吗?” 微微点头。 我道:“准备上中下三等礼物,下等礼物只需聊胜于无,中等礼物平平无奇,上等礼物要让人无法拒绝,除此之外,再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特殊礼物。” “除了领头之人外,你给所有人送一份中等礼物。” 微微若有所思,过了一日,她又来问我。 “领头之人没得到礼物很不高兴,所以大家都不肯收我的东西,很多人对我恶语相向。” 我道:“记下所有说你坏话的人,给那些没说你坏话的人一份上等礼物。” 又一日,微微道:“收到上等礼物的人里有人开始劝说领头之人,说我坏话的人里有人悄悄和我道歉了。” 我道:“劝说领头人的继续送上等礼物,没说过好话也没说过坏话的送中等礼物,和你道歉的送下等礼物,说你坏话又没道歉的什么都不给。” 再一日,微微道:“这个团体,分裂了,可我想要的并不是分裂。” 我道:“等到那位首领撑不下去的时候,把特殊礼物送给他,你可以哄一哄他,甚至可以告诉他,你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你只是喜欢他。” 微微道:“可是我并不喜欢他。” 我笑了:“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微微不语,我道:“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 微微似有所悟,又过了几日,微微道:“我已经融入了他们,大家也都和好了。” 我道:“你可以停掉礼物了。” 微微问:“这样不会引起不满吗?” 我反问:“他们会对谁不满?对你,还是对那位重新回来的领头人?” 人只是责怪弱者不够顺从,连累他们一起倒霉。 事后,微微道:“我成了他们新的领头人,他们认可我尊敬我,我的确融入了他们,就是过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明白微微的意思。 她以为想要得到认可,需要付出真心,可实际上,她只付出了资源和手段。 孤立、分化、拉拢、离间。 她达成了目的,但这并不是真正地融入。 我叹了口气道:“不必遗憾,真心换真心的前提是平等,男尊女卑的思想让他们根本不会把你视作平等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真正融入他们。” 我能看透微微为什么想要融入他们。 她想通过影响这些孩子,来影响他们背后的大人。 但在这个时代,父与子同样不平等,小孩子的话天然没有说服力。 所以,她注定无功而返。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微微又来找我了,她的神情略显纠结。 “姐姐,我好像方向错了。” 我也笑道:“有些困境是躲不开的,只能直面。” “想要震慑别人,让他们听你的话,既要有礼有节,又要拿捏姿态,还要抓住对方内心所求,一击必中。” 当年洛世秋那一句送他回去,京城官位随便挑就足够唬人。 连我也一度以为洛家手眼遮天。 直到后来,我让洛家安插两个人,结果洛家左支右绌,生怕被皇帝知道。 我才明白洛世秋当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洛家的处境也十分糟糕。 微微虚心请教:“姐姐教我。” 我挽起衣袖,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随即将茶推向微微,在桌面轻点两下。 “喝了这杯酒,姐姐教你。” 微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酒?” 我打趣地看着她:“没见识了吧,这是西域番酒,陈酿而成,色泽清透,味有回甘,而且此酒不醉人,少儿亦可饮之,在西域也是万金难求,这可是我从玄秀手里捞来的好东西。” 微微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饮下之后,她的疑惑渐渐褪去,神情变得淡定从容,赞叹道:“不愧是西域番酒,果然别具一格。” 我笑望着她:“学会了吗?” 这当然不是什么西域番酒,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而已。 微微点头:“学会了。” 我笑意更深:“那姐姐就要教你第二件事了。” 微微的脸色突然一变,伸手捂住小腹,脸颊逐渐变得涨红。 “第二件事就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我幽幽一叹,“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微微已经听不进去,急急忙忙地找茅厕去了。 我靠在椅子上晒着太阳。 第17章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微微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沉,看着我郑重地道:“姐姐,以后不要这样了。” 随着她的话出口,周遭的气压也低了下来。 微微这是..生气了? 或许下泻药的手段确实有点过分了。 我也认真了几分道:“好。” 微微突然展颜一笑,问我:“姐姐,我学得好吗?” 我不禁扶额。 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我竟然被她诓了一回。 不过,微微成长得这么快,我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从前几日开始,我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精力的下滑。 我感到疲倦,嗜睡,甚至偶尔还会出现短暂的断片。 我很清楚,我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凋零。 于是,我和微微做了个约定,如果我死了,她要接替我继续走下去。 微微又哭了,她好像以为这是我的心愿,答应得毫不犹豫。 10 这一年末,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老国师飞升,神子玄秀继任了国师之位。 我这才知道,玄秀说要回去杀个人,原来杀的是他的师父。 玄秀上任之后,大肆宣扬神道,排除异己。 行事张狂,手段狠辣,世道更加混乱。 百姓越苦,则越寄希望于神明,对神子的信仰也越发盲目,玄门也就越发强大。 以至于世家退避,皇权俯首。 玄秀私下仍然在用寻找妖女、神女、转世仙等一系列名头,试图找到我的存在。 我一直不明白玄秀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他说我会在十六年后折断玄门的根基。 我心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我觉得我很难活到16岁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利用玄秀对我的执念。 救下玄秀之后,我已经对接下来如何布局有了完整的想法。 为此我要了解每一个人的谋算。 在他们的局上起局,将所有人囊括在内,一网打尽。 我去了京城。 在京城开了间铺子,卖假药。 准确地说,是保健品。 吃不死人,但也没什么用的那种。 纯靠话术和营销,能让人吃了之后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药价很高,只坑权贵,不坑普通人。 毕竟,洛世秋现在可以跟我合作,但我们终将分道扬镳,我不能把胜负手压在他的身上。 我要寻找一个真正可以和我站在同一立场的棋子。 而我也真的遇到了那个合适的人。 柳家的主母,一位沈姓的夫人。 地位足够尊崇,处境足够糟糕。 我摸了她的脉,她的体内至少中了三种毒。 三种毒相互交织,竟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不仔细把脉,恐怕根本看不出异常。 我感慨道:“夫人,您看上去印堂发黑。” 沈夫人雍容华贵,却掩不住疲惫。 “怎么,一个江湖骗子,还会算命不成。” 我浅笑,“我不会算命,但我会看病,夫人,您身上的毒很久了吧,再不解,寿数也就这一两年了。” “您请的大夫,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想法不错,就是水平差了点,反而把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沈夫人是来找我算账的。 因为她的儿子柳云初,是我这假药最大的主顾。 他为母亲重金求药,耗资无数,人是孝顺,就是傻了点。 沈夫人皱起眉:“有这样的本事,何不做个正经郎中,偏要卖假药骗钱。” 我道:“瞧您说的,给人看病哪有骗傻子来钱快。” 沈夫人沉默了。 我混到了沈夫人身边。 时间久了,也找机会随着沈夫人进过两次皇宫,见到了魏草儿。 魏草儿代表着最后的退路,我当然会慎之又慎。 但在短暂的交谈之中,我知道她做得很好。 我告诉了她几处离宫后可以藏身的地点。 我没有直接和沈夫人摊牌,而是装作无意地说些刺激她的话。 比如,“夫人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不然,谁来维护公子。” 每每提及儿子,沈夫人总是神情无奈。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开窍的个叉烧。” 可无论嘴上如何厌弃,她都在一心一意地为儿子打算。 而她的儿子,却被柳家所排斥。 只要一个契机,她便会站到我这边。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契机,是我突然发病。 当时,我只来得及给自己灌了碗药,便昏迷过去。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沈夫人就在我边上。 我本能感觉不妙。 她就那么看着我,言之凿凿道:“你是田大夫和陛下的女儿。” “田大夫对沈家有恩,我不会害你,你早日离京吧。” 也就是说,我娘给沈家人看过病。 我了然,靠着墙坐起来:“夫人,您护不了儿子一辈子,可有想过另谋出路。” 沈夫人有趣地看着我:“你是说你吗?” 我笑:“心疾不是问题,我已有治愈之法,当日昏迷,正是心疾将除的预兆。” 早在九河寨时,我便研制出一种药,我为它取名为昙花。 服药之后,压缩生命,透支潜能,以换来最好的状态,便如昙花盛放一时。 顺利的话,这服药会为我再争取一两年的时间。 沈夫人明显狐疑。 但那日之后,我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脉象也不再虚弱。 最终,沈夫人也只能归之为神医手段高超,真的可以治愈心疾。 京中许久没有下雨,人心动荡,局面日益混乱。 在思考许久之后,沈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且极有魄力。 她让我大哥顶替了一个名叫沈时的沈氏族亲身份,走她兄长沈县令的门路,进入了军中。 她道:“我将沈氏九族压在你身上,事成之后,你要把沈时的身份交给云初,保他一世富贵,无人可辱。” 我应了声好。 我又在京城待了大半年,昙花的药效开始衰退,再待下去,我恐怕要露馅。 临走之前,我又跟沈夫人进宫,见了一次魏草儿。 我给了她一枚毒囊,让她藏在牙中。 然后告诉她:“过段时间,皇室会迎回一位公主,若她找上你,一定要竭尽全力保她周全,若是她让你带着别人走,我要你咬碎毒囊,给曹家那位麒麟子,卖个破绽。” 她应了声好,连缘由都不问,便照做了。 宫内十年富贵生活,未能磨损其心智,她还是那个愿做第一个牺牲者的魏草儿。 出来之后,我嘱托沈夫人:“夫人,朝内动向,请夫人及时向九河寨报信。” 我又递给沈夫人一瓶药:“若陛下在民间索寻公主,请夫人让令兄家中再病一场。” 沈夫人吃了一惊:“陛下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起你的事,又怎会突然寻你回来。” 我没有解释,只道:“夫人压了重注,我也要给夫人一点信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请夫人沉心静气,相信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 “夫人,事关重大,请务必隐瞒令公子,以防令公子被有心人利用。” 沈夫人压了重注,所以我不能让她心生犹疑。 最后,我用一个馒头收买了一个在街头乞讨的小孩,让他替我向国师府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饵还不够。” 在玄门震动,于京中上下搜寻我之时,我已踏上了回九河寨的路。 最后的时间,我要留给微微。 11 几年未见,微微已经变得内敛而成熟,举手投足皆是自信从容。 见到我时,冲着我招手:“姐姐,你回来了。” 回到九河寨后,我停了药。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拉了一把摇椅,躺在上面摇啊摇。 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自我穿越来开始,除了在乡间生活的那四年,再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穿越者。 唯一的优势,便是跳过了成长的时间。 但面对这个时代这样那样的困境,我能做的也只有逼迫自己不断思考,分析别人的性情,寻找可以借力的点。 尽可能地考虑到更多变化,将事情筹划的更加缜密。 但我终究不是全知全能,如今已是我能想到做到的极致了。 微微拉了一把木椅,坐在了我对面。 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有些看不清微微模样。 我开始给她讲我所了解到的一切。 “皇帝无才无德,又心高气傲,谄媚吹捧几句,便可得他信任,但皇帝不念情谊,一言不合,便会翻脸无情,决不能对他有一点期待之心。” 第18章 “柳皇后行事狠辣,唯独对一双子女视若珍宝,只要让她相信你是公主,可以治好心疾,轻易便可杀之。” “玄秀狂悖任性,柳云初软弱无能,洛世秋心狠手辣,曹承心计深沉假仁假义虚伪无耻道貌岸然,这些人你都只能利用,而不能交心。” 微微忍不住笑:“为何曹承如此特殊,被骂了这么多句。” 我道:“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他,所以我得把他说得糟糕一些。” 微微摇头:“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姐姐更重要。” 我不禁莞尔:“我给了留下了四个人,分别是草儿、崔耀、大哥还有沈夫人。” “但这四个人,你一个都不能主动联系,若京中局势变动,沈夫人会给你传信,但他不能额外助你,草儿是我为你经营的后路,若事不可为,她能带你逃。” 微微认真点头。 我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玄秀对公主执念甚深,以他的身份,最能不动声色逼皇帝认回公主的方法便是祭祀,但玄秀最终目的是除去隐患,他未必将你留到祭祀之日,所以回到皇宫,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钓住玄秀。” 我将玄秀赠我的梅花络子交给了微微。 “让大哥带兵进入京都,是这一局的胜负手,所以你需要一个聪明的对手,在合适的时机揭开你的出身,引皇帝出兵讨伐,这个聪明的对手大概率是曹承,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曹承翻出大哥身份,这是第二件事。” “最后,在大局未定之前,一定要保障柳云初安全。” “具体细节,只能靠你随机应变。” 微微笑着点头:“姐姐可以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姐姐。” 我道:“我要你活着,你可以输,但一定要活着,你只有活着才是不辜负我。”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只能救一个人,那个人永远只会是微微。 这个从一出生起就与我命运纠缠的妹妹。 只说了几句话,我就感觉自己又累了。 袭来的倦意让我的头脑开始发昏。 我揉了揉脑袋,强撑着道:“爹这些年也越发消沉了,你要多开解开解他。” 微微嗯了一声。 “大哥早到了娶妻的年岁,因为我,都耽误了,你替我帮大哥留意留意吧。” 微微又嗯了一声。 “如果你真遇到了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只要你能不委屈自己就好。” 微微再嗯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形了。 她眼中有泪水坠落。 我抬了抬手,想要为她抹去眼泪,身上却一阵无力,没能支撑我坐起来。 早知道我就不该坐摇椅。 最后我只能道:“不要哭。” 我开了个玩笑:“姐姐这样的天才,就是要早死,才能让人扼腕叹息,终生缅怀。” 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我叹息道:“看来我得补充一件事。” “你知道吗?我平生最怕的,一个是普通人在最后关头突然犯聪明,一个是聪明人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突然犯蠢。” 譬如当年的张小翠,又如现在的陈念微。 “微微,我要你在我死后,将我尸身锉骨扬灰,以保你我身份天衣无缝,查无可查。” 身份的融合是这一局的核心,以微微的聪慧,该知道其中利害。 微微声音发抖叫了一声姐姐,半晌才说了一句好。 我继续逼迫她:“你对我发誓,如果你做不到,就让我魂坠地狱,永不超生。” 微微慢慢举起三根手指,强行咽下哽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坚定。 “我发誓。” 我安心了。 我的妹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拥有坚韧的内心和自由的灵魂。 她是我亲手培养出的铁血梅花。 太阳西去,阴影慢慢笼罩了我,我开始觉得冷,眼皮也在打架。 恍惚间,我看见阳光洒在微微头上,映得她光耀明媚,宛若加冕。 我的好妹妹,愿你未来扶摇直上,一路坦途。 姐姐我啊,就只陪你到这了。 第28章 番外2 堕入深渊(玄秀篇) 1 我本名林秀,父母早亡,平日里跟着叔叔,以打渔为生。 有一日,我随叔叔打渔回来,听到去城中的必经之路上,有座桥塌了。 大桥坍塌,伤了几名过路人。 我们同村的少年林机发现了伤者,将他们带回了家中养伤。 后来大家伙儿才知道,林机所救的那几人,乃是玄门的大人物。 为首之人更是当朝国师灵觉道人。 林机因为这件事,飞黄腾达。 他被国师收为弟子,不日将跟随国师去往京城。 他是我在村子里最好的兄弟,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同时也十分不舍。 林机又拍着胸脯,和我保证:“放心,我老师很看重我,到时候我求求老师,让我回来看你。” 可惜,林机食言了,他走以后,再没回来过。 又过了几年,一直在监国的贤王突然暴毙,失踪了两年的太子又冒了出来。 很快,太子就成了皇帝。 再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村子营生也越来越难。 许多人离开了村子,另谋生路。 叔叔也不去打渔了,因为打渔赚来的那点银钱,根本交不上朝廷的税款。 我想到了林机,如果他知道村子的情况,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于是我一个人,悄悄去了京城。 林机是国师的弟子,一定很有名望。 可我去了玄门之后,却被告知,国师弟子并无林机。 我不懂。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没见到叔叔。 婶婶说,我叔叔担心我的安危,一路上京寻我去了。 等我再见到叔叔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残缺的尸身。 他们说,我叔叔冒犯了玄门的神子阁下,被处车裂之刑。 婶婶整日以泪洗面,看着我的眼神渐渐溢满怨恨。 我再也没脸待在家里。 于是我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不辞而别。 从此,京城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乞儿。 我想找到神子阁下,给叔叔报仇,我也想找到林机,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在京城数年,这两件事一样都没做成。 神子深居简出一心修行,从不露面。 而林机数年来更是杳无音信。 直到那年大疫... 2 大疫来势汹汹,朝廷束手无策。 我也染了病,在街上等死。 玄门突然宣布神子将为大家赐福,祛除恶疾。 我拖着病体去了,却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林机。 他被玄门的人簇拥在中间,为百姓分发可以治病的灵水。 百姓服下灵水,一个个跪地向林机磕头。 他们叫他——神子大人。 林机就是神子,神子就是林机。 在我心头盘桓数年的两个疑惑同时被解开。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欣喜,还是该仇恨。 轮到我领灵水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他。 或许是他有什么苦衷呢。 只要林机和我解释,我愿意相信他。 林机盛水的手一顿,紧接着无比冷漠地看着我。 “我是玄门神子玄机,你..认错人了。” 可我怎么会认错人。 我想问他,林机却吩咐身边人道:“把他轰走。” 我被驱离了队伍。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机改了姓名,成了神子,杀了我的叔叔,不肯同我相认。 我们明明是最好的兄弟。 那一刻,仇恨在我心里疯长。 哪里有什么苦衷。 林机只是变了,变得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不再是我的兄弟,他只是我的仇人。 我要向他报仇。 可很快,我就颓然地发现,报仇只是天方夜谭。 他是人人敬仰的神子,我是卑如尘泥的乞儿。 我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遑论报仇。 我只能被日益浓烈的仇恨反复烹炸。 我问自己,是不是人有了权势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我告诉自己,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林机那样。 3 我再次见到林机,是他被处斩。 准确地说,是连同国师在内的玄门所有大人物的处斩。 京城一年无雨,民怨沸腾,神子受命祈雨,可却几度无功而返。 威望大损。 京城也开始乱象横生。 之后,宫中突然冒出一位公主,继承了大统,成为了女帝。 她开始整顿局势,登基后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以祸国乱民之名,治罪玄门。 第19章 玄门处斩之日,女帝亲至,站在城头观刑。 我远远地,看见了好年轻的一张脸。 她边上站着位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的清贵郎君,面含笑意地侍奉在女帝身侧,为她撑起了一支伞。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曹氏的麒麟子,曹承。 听人说,女帝今年才16岁,是先帝在民间留下的女儿。 她比我还小很多,却那么厉害。 只远远看着,便能感觉到她的威严、从容与慈悲,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场处刑,从午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申时。 国师和林机是最后受刑的。 我混迹在人群里看着。 国师仍在不停叫嚣,怒斥女帝不敬神明,必遭天谴。 林机面色苍白,始终闭目不语,好像已经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我的仇就要报了,可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心里很空很空。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落地,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之后便是细细密密的雨。 百姓轰然沸腾,迎着大雨手舞足蹈。 女帝站在城头,浅笑嫣然,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一天,是七月初三。 4 再醒来的时候,我回到了我的小渔村。 婶婶煮了早饭,叔叔正问我今天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学打渔。 过去的十几年好像只是我的一场梦。 梦醒了,一切都还好好的,我还是村子里无忧无虑的小渔民。 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拒绝了叔叔的邀请,提前去了那座桥。 上天垂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不会再给林机拜入玄门的机会。 我要取代他。 我站在桥头,提前拦住了国师一群人,对他们说:“不要过去,这座桥快要塌了。” 国师吃了一惊问我怎么知道。 我故弄玄虚地道:“我看见了,它的未来。” 话音未落,大桥便轰然坍塌。 国师先是怔住,随即欣喜若狂。 “你竟能知晓未来,定是老天爷赐给我玄门的神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随后,我辞别叔叔婶婶,随国师去了玄门。 这一次,拜国师为师的人是我。 这一次,被尊为神子的人也是我。 我是玄秀,更是林秀。 我绝不会变得和林机一样。 5 还有一件事让我无法忽视。 那位最终登基为帝,灭了玄门的公主,如今成了悬在我头上的利刃。 但既然我已提前知晓,那便可以提前扼杀危险。 她死了,我才有未来。 只是,我对那位公主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而我还没有彻底在玄门站稳脚跟,不想到处打探,漏了底细。 索性,那位公主如今还没出生,我还有机会。 我派了人盯着柳家的动向。 上一世,柳家人当了皇后, 老师问了我很多东西,但我大都会想办法搪塞过去。 毕竟我并非真的可以知晓未来。 我知道的也其实只有那几件人人皆知的大事。 所以我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谁会成为下任皇帝。 我告诉老师,贤王会暴毙而死,失踪的太子会登临大宝。 可这件事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贤王的死期比我所说的日期,晚了三天。 老师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只是什么也没说。 我还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异常,便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开了玄门。 无他,因为我得知了那位公主的出身。 青石镇、田家村、田思安之女。 我带人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已有一片尸山。 田思安小腹平平,看样子已经生了。 但我的目标本就只有公主,其余人都无所谓。 我说:“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我没有想到那一日的田家村竟然有那么多人。 而且一个个都打着灭口的主意。 我带的人不多,很多都被杀了,我不得不藏在尸堆里以求保全。 不曾想和一个女婴撞了个对眼。 她太特别了。 明明只是个婴儿,可那双眼睛却好像可以看穿世事。 她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便让我感觉到一阵恐惧。 她远比我更像神。 我下定了决心,可惜田思安及时赶来,我没能杀成。 为了补救,我命人守住城门,在城中搜寻。 虽然盘查到了一个女婴,但那女婴有个梅花胎记,我很确定不是她。 我不想滥杀无辜,于是放他们走了。 最终我也没能找到她。 6 等我再回到玄门的时候,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 师父煮了一锅肉汤,又问了我许多问题。 我根本不知道,便像往常一样搪塞过去。 师父立起眉眼:“是不能说,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令我意外的是,师父反而笑呵呵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还以为真有什么预知未来的神子,吓死我了,原来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普通人。” “普通人好啊,来,喝汤。” 我再次生出恐惧,听话地喝了一口汤。 师父盯着我问:“好喝吗?”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很鲜,师父,这是什么汤。” 师父的笑意更深:“你不是会预言吗,怎么不自己算算?” 我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一时之间不敢再多言。 师父主动给了我答案:“这是羊杂汤啊,要看看那只羊吗?” 他拍了拍手。 立刻有弟子抬上来了一个人,那人已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皆被掏空。 是叔叔... 混乱的思绪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我脑中蹦出一个答案,然后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不禁喃喃问:“为什么?” 师父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真有意思,玄秀,我讨厌有人愚弄我。” 原来这才是国师的真面目,原来这才是玄门真正的样子。 原来林机一直在和这样的恶鬼周旋。 国师笑完,摸着下巴道:“不过,玄门的确需要一个神子,就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 我理智的弦已经被完全崩断,只是胡乱地点头,不停地表示我愿意。 随后,师父给了我一把匕首,把我关进了一座静室。 对外宣称,神子要闭关清修。 在静室里,我看见了手脚被缚,被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宛如一头待宰羔羊的林机。 林机面色苍白,闭目不语。 除了年岁,其他的地方和他被女帝处斩时几乎一模一样。 7 静室大门紧锁,已然无法打开,不知多久才会打开。 里面只有一尊神像,一个蒲团,一卷香火和一缸水。 我叫了林机一声,他睁开眼,许久叹了一声。 “我生怕躲不开,你却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林机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只是话语的内容却昭示着,他和我一样,有着那段记忆。 林机的声音透着诡异的平静:“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了,林秀,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把我解开,让我杀了你。” “兄弟一场,我送你解脱,不让你受苦。” 我踉跄两步,跌坐在地,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林机眼底露出嘲弄。 “为什么会这样,你还没发现吗?你露怯了。” “贤王比上一次晚死了三天,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根本说不出来。 林机继续道:“因为贤王之死,根本不是意外,那是人为的,是国师干的,他晚动手三天,就是为了探你的底细,而你呢?一无所觉。” “你以为多了点记忆,就可以拨弄乾坤,你知道个屁。” “林秀,你就是个害人害己的蠢货。” 我痛苦地捂住脸,我曾告诉自己我绝不会变得和林机一样。 可到头来却发现,林机做得远比我好千倍万倍。 过了许久,我才平复下来。 我上前解开了绑着林机的绳子。 “林机,我们光明正大地分个胜负。” 林机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拳向着我打了过来。 我发现我已经完全不了解林机了,就像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变得这么能打。 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但我还是赢了,因为我比林机多了一柄匕首。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第20章 当危机袭来的时候,我再记不得什么光明正大,我只知道——我想活。 匕首插进了林机的胸腔。 林机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把匕首拔了出来,丢到一边,任由鲜血自胸腔喷溅喷洒。 我根本不敢看他。 他无喜无悲,直面了自己将死的事实,平淡地道:“盘外出招,倒也不失为一种制胜法。” “既然选了做个卑劣小人,就把小人一做到底,玄秀,我祝你好运。” 我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在我濒临疯狂之时,静室的门终于开了。 我看见了我的师父,国师灵觉道人。 他说:“你婶婶来找你了。” 8 我一点都不想见婶婶。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可显然,我说得不算。 婶婶焦急地和我诉说着叔叔的失踪,让我去寻找叔叔的下落。 我只能沉默以对。 婶婶好像从我的沉默中得知了什么。 她攥住我的肩膀,语气逐渐变得癫狂和歇斯底里。 “他到底怎么样了?” “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诉我,林秀!!” “是我和你叔叔把你养大的,你不能发达了就对我们不管不顾,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一股怒气冲上我的心头。 凭什么? 她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她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叔叔出事。 那根本不是我的错。 她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 婶婶的血已经溅了我一脸。 她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低头看,随后无力地软倒在地。 一柄匕首插在了她的胸膛,而匕首的一端仍被我握在手里。 我杀了婶婶。 我仿佛被烫到,慌忙松手。 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想的。 但这一刻,我真的感觉好轻松。 我不必再面对任何诘责。 林秀彻底成为过去,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做玄秀了。 老师在旁边为我鼓掌。 他道:“做得好,求仙问道,自当斩断尘缘,摆脱束缚,玄秀,恭喜你得获新生。” 我向老师躬身见礼:“谢老师教诲。” 9 玄门不是一个好地方,所谓国师也不过是个三流骗子。 但我已是玄门神子,与玄门休戚与共,无法分割了。 老师很防备我,从不让我近身服侍。 老师也很看重我,玄门所有的秘密都对我敞开, 我也的确在玄门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玄门造神,以神权窃夺皇权。 但窃夺皇权并非是满足野心,而是为了能方便行事。 玄门求仙道,觅长生。 但仙道玄妙,长生难寻。 有一国之力为己用,自然更能事半功倍。 老师在研究一种丹药。 以生人为丹材,设法将其余寿炼于丹中,老师将此丹命名为凝寿丹。 一但成功,人的寿命便可随丹药进补而生生不息。 老师说起凝寿丹时双眼发亮,对自己的判断笃信无疑。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任务都是为老师寻找丹材。 丹材选取的第一条件是隐秘,其次以年少体健者为佳。 我通常是从京中游荡的乞儿中选人,这些人少几个,没人能发现的了。 可老师的丹药炼一炉废一炉,丹材供应远远跟不上损耗。 为此,我挨了不少骂。 一晃数年过去,曹氏公子传出了麒麟天骄的名声。 自陛下登基,曹氏被柳氏压制数年,如今终于在下一代上扳回一局,自然扬眉吐气。 于是那位曹氏公子的生辰宴被大肆操办。 便有人动了心思,想要攀附曹氏,于是来玄门卜卦,求问送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脱颖而出。 我随手卜了一卦,说些模棱两可之言。 这也是和老师学的,解卦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以便找补。 却不想这一卦出去,竟生出许多误会。 对方从百姓手中掠夺了大片良田,准备送给曹氏公子作为生辰贺礼。 而对方的掠夺之举,就如一场燎原之火般快速蔓延起来。 天下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老师知道此事之后,大喜过望,难得称赞了我。 “玄秀,你如今竟有如此巧思,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这并非我有意为之,但我还是默认了老师的赞赏。 玄门很快开始赈济灾民,当然只赈济有缘人。 而有缘人需要年少、体健、样貌出众。 这样一来,老师炼丹不再缺少丹材,而富裕的人也可以另作他用,总不会浪费。 而我也借这个机会继续开始搜寻当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走脱的公主。 凡是年龄对得上的,身上没有胎记的,眉眼有些像我记忆中模样的,全都被我一一杀死。 我杀了很多人,可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些人都不是她。 玄门对有缘人的赈济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惹出了些麻烦。 不知道是哪一拨人把洛家的一位小公子带了回来,一直低调行事的洛家找上玄门,大闹了一场。 那洛家小公子是难得的上品,洛家找来时早已被老师用作了丹材,尸骨都没了。 玄门选人从不沾权贵,这次似乎是洛家内部倾轧,有人拿了玄门当枪使。 老师的意思是既然没法给出交代,也便不交代了。 炼丹一事不能暴露,大不了就和洛家斗个鱼死网破。 不过,洛家折腾一阵,没有结果,竟然自己偃旗息鼓,认栽了。 这件事后,玄门的赈济就停止了。 所幸这些年收拢了不少人,老师的丹材倒也够用了。 10 我的记忆里有一场大疫。 也是那场大疫,使当时的林机真正被世人尊为神子,得众生朝拜。 于是我提前放出了关于大疫的预言。 老师对我的自作主张似有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最初只是以为老师觉得我的做法太过轻率,毕竟老师早就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能预言。 直到后来,大疫如期发生。 老师却没有让我像当年的林机一样为病人发放灵水,而是嘱咐我多用心修行,少理会人间俗事。 我才蓦然明白过来。 玄门需要一位神子,这位神子可以是玄机,可以是玄秀,自然也可以是其他人。 玄门扬名的人也一直是神子,而非玄秀。 他想换掉我,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让我成为真正的神子。 我从不是老师的心腹。 可若是这样,他为何要容忍我在玄门内自由行事这么多年。 我的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吗? 我很快给了自己答案。 有的。 那场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地重来。 我那所谓预言能力的根源。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抓住了命运的脉络。 我的老师,一直在试图弄清我的秘密,而现在,他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我偷了玄门治病用的灵水配方。 在老师反应过来之前,以游历的名义,一路向外,引导百姓供奉以我样貌为蓝本的神像,引导他们称呼我为神子玄秀。 用这种方式,将神子与玄秀彻底结合。 以图求生。 11 我被毒蛇咬伤了。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我的老师已经在对我下杀手了。 不过,杀掉我这件事已经变得很麻烦了。 我的老师想要杀死玄秀,却不能伤及玄门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神子威名。 我这一路都有意游走在百姓聚集的地方,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 只能选择这种隐蔽的方式。 甚至蛇毒发作很慢,给了我许多挣扎的时间。 当时我已临近九河之地,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赶往九河。 九河之地有两位极出名的大夫。 一位是九河寨的寨主夫人张小翠,而另一位是她的女儿陈念微。 我此行拜会的目标是张夫人,张夫人虽然深居简出,很少行医,却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听闻凡是求到她面前的病人,无论敌友,无论善恶,她都会出手救治。 而陈念微则正相反,她虽然会外出义诊,但心如铁石,说了不救的人就算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赶到九河寨。 行到半路,我便体力不支,瘫软在地。 可老天爷却又眷顾了我。 我遇到了出来采药的陈念微。 她说她不救信神者。 第21章 我说我不信神。 我怎么可能信神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谓的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念微救了我。 12 我有点怀疑陈念微的医术水准。 她每次给我施针完,不是这难受就是那难受。 治好了头疼又开始脚疼。 反反复复十分磨人。 但后来我发现了,她不是水准不佳,而是水准太好了,故意在折腾我。 她解开我的衣服,以治病的名义,把我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她故意麻痹我的身体,害我在无知无觉中失禁。 当我狼狈不已地试图遮掩时,她就躲在角落里偷笑。 还笑出了声。 她在赏玩我的羞耻和狼狈,还板着脸假装正经地和我说,治病都是这样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性格这么恶劣的女孩。 可我却从她身上找回了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我与她很契合。 她不信神,我也不信神。 她讨厌玄门,我也讨厌玄门。 她喜欢戏弄我,而我…也喜欢被她戏弄。 她的出现,让我已经污浊不堪的心里出现了一片净土。 我开始沉溺于这段生活,甚至发自内心的希望,她会一直治不好我。 可我知道,这只是幻想。 我越来越患得患失,如果她知道了我是玄门神子玄秀,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我吗? 可还没等我纠结多久,她就突然说我治好了,她要回家了。 这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分别的准备。 我舍不得她。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回去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答应她。 但我不能,我身上还有着大麻烦,我不想牵连她。 我的老师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得到安宁。 于是我对她说:“我要回去杀一个人。” 她知道后一句都没有挽留我,我的心里顿时又酸涩起来。 她还是个小女孩,对我的所为不过是一时玩心,而我却生出了别样心思。 真是好笑。 我对他袒露身份。 可我刚开了个头,她就对玄门大骂一通,进而对神子玄秀唾弃万分。 她说我是例外,可我根本不是例外,而是元凶祸首。 我不敢再说,只是将我一直随身佩戴的梅花络子送给了她。 我父母早亡,这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最珍视之物。 也代表着我最珍贵的心意。 我希望她能好好地,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也没关系。 他转着珠子突然问我是不是神子玄秀的时候。 我的心脏差点停跳。 嘴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我告诉她我是林秀。 林秀这个名字寄托着我的过去,在叔叔婶婶和林机相继死后,再没人会提起这个名字了。 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然后我生出了一点点贪心,她知道了我藏在深处的隐秘,所以我也想多了解她一点。 她一直戴着面纱,所以我想看看她的模样。 ....没想到是过敏。 于是我对她说:“也无妨,以后若有机会见面,我会认出你的。” 她也和我玩笑:“好啊,若是你认不出我,就把命还给我。” 我不以为意。 性格恶劣至此的女子,天下难寻,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于是给我看了另一样东西。 她的梅花胎记。 我突然觉得命运真是玄妙。 原来陈念微是她啊。 是我当初索寻公主时发现的女婴。 当年我觉得不该伤及无辜放走的女婴,如今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的命。 这可真是... 13 我回了京城,老师对我的回归十分吃惊。 我假装不知,与老师分享此行经历。 我告诉老师,我被毒蛇咬伤,神志不清迷失在一片山林之中。 那时出现了一个仙女,她炼了一炉丹药,服下之后,我就好了。 我有意暗示我的老师,当时的我已经死了,是那丹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老师瞳孔瞪大,果然极感兴趣。 他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之术,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这么多年,老师第一次屏退了众人,与我单独相处。 而我也终于找到机会一击必杀,要了他的命。 我想我这也算做了件好事。 至少,我不会去炼那个邪门的破丹药。 我对外宣布老师得道飞升。 朝廷很快就封了我为新的国师。 我挣脱了一道束缚,开始放松起来。 修国师府,修汤池,修祭坛,修神像,一切由着心意来。 我的每句话都被人奉为圭臬,一言便可决人生死。 这滋味真是太好了。 但我很清楚,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还没忘记那位一直杳无音信的公主。 我必须除掉那位公主,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她。 她出身匪寨,官匪一向对立,一但那位厉害的公主登基,她也必然受到威胁。 我想保护她,无论她在不在我身边。 为此,我需要更多的权力。 我开始进一步向百姓宣扬神道。 14 我第一次抓到了那位公主的踪迹。 不,准确地说,是她主动在我面前现身了。 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饵还不够。 我立刻命人搜捕,却扑了个空。 连一点痕迹都没能捕到。 我再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那位公主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像高不可攀的山篱。 十几年来,她一直是比我的老师更让我恐惧的存在。 我看不清她,她却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出一个方法。 她说饵还不够,那就给她足够多的饵。 恰逢京城大旱,我向皇帝进言,以公主祭神,方可解旱灾。 皇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十分珍爱,决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登上祭神台。 她会替我向皇帝施压,去找那位流落民间的公主。 我既不用暴露自己的目的,也无需与皇帝直接冲突。 那位公主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只要她现身,我便可以杀了她一了百了。 至于最后祭神的人是谁。 很重要吗? 皇后就算再愤怒,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是别人眼中的神。 皇后想要对付我,也要看看她的柳家会不会被虔诚的百姓撕成碎片。 我已经站在了权力之巅,不必再忌惮任何人了。 15 那位公主真的被找回来了。 柳云初与曹承为了她在宫门前打了一架。 她假意劝架,实则火上浇油,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样促狭恶劣的性情,让我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紧接着我就在宫内捡到了我送给念微的梅花络子。 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见到了她,她的相貌与我记忆中登临帝位的公主别无二致。 我很确定,她就是公主。 她分明不认识我,却清楚地说出了这枚络子的模样,并表示这是故人所赠。 我又拿不准了。 于是我叫了那个名字,陈念微。 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了。 我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如果我苦苦索寻的公主就是念微,那我究竟一直在做什么。 可念微与公主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我见过刚出生时的公主,也见过登基为帝的公主,公主的身上没有胎记,而念微的身上有胎记。 对,胎记。 只要看到胎记,一切就都分明了。 16 我做出了第二次试探。 帝后因为公主起了争执,在宫内大肆屠杀,曹承请我劝谏帝后。 我根本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公主到底是不是念微。 我也想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在与我生气。 于是我逼曹承让念微来见我,并让曹承不要来打扰。 我故意将话说得暧昧,都是男人,曹承肯定能领会我话中透露出的隐秘含义。 事实上,在意识到公主可能是念微之后,我便对曹承生出了敌意。 在我的记忆里,上一世的曹承陪伴在了念微身边。 而这一世,她好像依旧对曹承另眼相待。 我有点不甘心。 ... 曹承是个厉害角色,我相信他可以把念微请过来。 但他真的做到了,我又觉得不高兴。 念微为他人而来,而她为了的那个人分明知道此行会对她不利。 第22章 我更加难受,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念微。 念微的心意如此珍贵,怎么能被曹承这样轻易践踏。 曹承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长了一张惯会献媚的嘴。 论身份显贵,曹承如今并不如我,论姿容,我当然也是不差的。 玄门固然可恶,但横征暴敛,祸乱世间,也有世家的一份。 都是阴沟里的臭虫。 她可以接受曹承,凭什么不能接受我。 … 我故意在泡在汤池里见了她。 又语气恶劣地让她脱衣服。 她果然恼了,转身就走。 我又道:“曹承很少开口求人,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他失望。” 她真的停步了,回过头来看我说:“仔细看看,国师大人丰艳绝色,算起来,我也不吃亏。” 又是这种让我熟悉无比的恶劣与促狭,这种感觉我从没在第二个女人身上体会过。 她与念微真的太像了,我很难不做联想。 而她为了曹承回头,更让我心碎不已。 我宁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再没有与她交锋的兴致,忍不住出言中伤曹承。 而她分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曹承。 … 我要看她的胎记,而她毫不犹豫地掀开衣服给我看她的腰侧。 本该是胎记的位置,竟是一片伤疤。 有或是没有,根本分辨不清楚。 可我却注意到,她只掀了左侧。 她知道我要看的是左侧,也就意味着她知道自己左侧有过胎记。 她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陈念微。 所以,念微就是公主,公主就是念微。 我得到了答案,可我非但没有变得清明,反而更加疑窦丛生。 一个有胎记,一个没胎记,分明是两个人,如何变成了一个。 我一定要弄清这个问题。 不过不必急于一时。 我知道我今日做得不好,后面的时间我想让念微好好休息。 … 我故意强留念微过夜,告诉她只有曹承来接或者天亮才能回去。 我无意伤害她,只是想让她看清曹承的真面目。 念微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能喜欢其他人,如果她非要喜欢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纵然有千不好万不好,但我对念微的心意澄澈无瑕,绝无算计,唯有这点比曹承强上千倍百倍。 … 曹承的闯入,接走了念微,也打碎了我的计划。 曹承明明答应我时毫无犹豫,如今又这般反复。 他分明是别有居心,故意利用我骗取念微的好感。 阴险小人,我绝不放过他!!! 17 我开始着手对付曹承。 听说念微打了明珠被皇后关起来了,我并未太在意此事。 皇后不会杀念微的,而我从不质疑念微的能力。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我一直笃定她就是公主,是因为我上一世亲眼见到了传言中夺得了皇位的公主。 如果我上一世知道的消息是有误的呢? 如果,念微从来都不是公主,而是窃取了公主身份的普通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突然感到了雀跃。 如果她就是念微的话,她想做公主就让她做,她想当皇帝便让她当。 只要念微愿意接受我,我心甘情愿做她的鹰犬。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表露心意,变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念微向皇帝表示她愿为祭品。 于是我对皇帝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虽然念微并不承认,但我知道,皇帝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我可以等以后,再和念微赔罪。 然而,就在当夜,太子昏迷,皇后自尽,魏美人与明珠公主不知所踪。 当我睡了一觉起来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已经全然蒙了。 立刻派人全城搜寻明珠公主下落。 只是无功而返。 念微成了皇庭内唯一的公主。 这样一来她就成了祭神唯一的人选。 这一系列的事情一定和念微有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祭品。 我只知道我要让她活。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揭穿她的身份。 只要她不再是公主,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为此,我又去了一趟九河,去寻找能证明她不是公主的证据。 18 我打听了许久,才终于打听到了一点风声。 有人说,念微是双生,还有一个不知是兄弟还是姐妹的,早早死了。 那一瞬间,我茅塞顿开,好像触碰到了真正的答案。 念微和公主被充作双生,公主意外夭折,于是念微将自己伪装成了公主,回到宫廷。 待我准备进一步查证的时候,朝廷与九河寨打了起来。 我见到了洛世秋,这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事。 曹承竟然死了,而皇帝知道了念微出身九河寨。 恐惧再一次漫上我的心头。 无论念微是不是公主,她都是我曾见过的那位君临天下的女帝。 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一切尽付于掌控之中。 我不相信她是失手了。 可她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 我根本看不穿她的目的。 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 揭穿她的身份,是救她,也是救我自己。 朝廷的军队攻破了九河寨,班师回朝。 而我则又在这逗留了一段时间。 我在九河寨发现了一座坟,坟的主人名叫陈念昔。 念微念昔,一听就是一家人。 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我没有开棺查验,命人将棺材运回京城。 一但开棺就会留下痕迹,我不想给别人质疑的机会。 19 我赶回京城时,已是祭神前夕。 九河寨兵败,我还觉得可能是念微计谋的一部分。 可当我知晓了念微的父亲被处斩,念微试图在刑场上当众击杀沈时。 我才觉得,或许她是真的失手了。 毕竟这一世,已经与上一世的局面完全不同。 我的不安也随之消退了许多。 ... 我当着皇帝的面开了棺。 念微的阻拦,让我更加笃定我的猜测。 可棺材里的竟然是一具男尸。 陈念昔,竟然是个男的。 所以,公主和念微是双生的推论是错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念微扔掉了我送她的梅花络子。 我再一次与念微对峙。 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准确无误地复述出了我曾说过的话。 “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不敢置信。 参与了那晚追杀的人几乎全死了。 除了亲历者,没人能说出当时的情况。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有力地证明,她就是公主。 她问我信不信生而知之者,我几乎立刻就信了。 因为我的身上同样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们是这世上既相同又不同的异类。 我感觉浑身发冷,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念微永远不会相信玄秀,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玄秀想杀她。 这难道也是宿命的一环吗? 说出让皇帝另封公主时,我已经知道我输了。 皇帝一定会反驳我,而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挣扎。 只有由公主登上祭台完成这一场祭祀,神子的威信才不会受损。 这一刻的我,再次成为了局中人。 而我也又一次选择了我自己。 就像当年,我与林机被关在同一间静室时,我为了自保,打破了公平决斗的承诺,用匕首杀死了他。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可到头来,我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卑劣小人。 20 这场大祭,弄得一塌糊涂。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念微已经掌控了局势,又一次登上了皇位。 我被关入了大狱。 在狱中,我摩挲着梅花络子,又想到了许多旧事。 我想到了上一世林机被处死时的场景。 也想起了这一世林机死前对我说的话。 “既然选择了做个小人,就把小人一做到底。” 与念微的相遇,治愈了我在老师手下灰暗的人生,她是我心中的一片净土,让我因此生出了勇气与奢想。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生出对念微的妄念,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如果我一开始就对念微坦诚相对,会不会有机会替代上一世曹承的位置。 第23章 可最终,我没做成好人,也没做好小人。 我夺走了林机的位置,经历了林机的厄难,也最终陷入了林机的命运。 得知念微下令处死我的时候,我已经认命了。 在生命的最后,我只想再见她一次,弄清楚那个问题。 公主与念微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人。 念微真的来见我了,我告知了她所谓预言的真相。 而她也告知了我身份的秘密。 救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真正的公主,一切都是公主的布局。 难怪两个人的性情如此相像,难怪她会有我的梅花络子。 原来我真的认错了人。 原来我视之为净土的相遇,也只是对方布局的一环。 仔细想想,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念微对我说过,如果我认不出她,就把命还给她。 原来认不出,就是这一局的杀招所在。 我真的要把命还给她了。 真是悲哀。 微末蝼蚁,纵侥幸攀得高位,也不过他人掌中玩物。 守不住本心,看不透前路。 徒劳两世,笑话而已。 哈...就这样结束我的故事吧。 第29章 番外3 背道而驰(曹承篇) 1 我叫曹承,京城曹家嫡出长子。 我三岁识字,四岁作诗,五岁读遍圣贤书,六岁畅谈家国大事人人惊叹,七岁麒麟天骄之名遍传天下。 我以为,我未来会成为一代名臣,辅佐一世贤君,整治世间乱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共书一段君臣佳话。 而我的一切幻想,都在我八岁那年的生辰宴上,戛然而止。 2 恰逢八是个吉数,那年的生辰宴办得格外盛大隆重。 曹府开门迎客,来者不拒。 他们表面上是为了庆祝家中出了一个天才。 实际上是吸引寒门世家、江湖豪侠下注投效的手段。 我这个角色,看似是主角,其实只是个配角。 所以这场生辰宴,我本就兴致缺缺。 在例行招呼了一轮客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我便悄然溜了。 只是有人别出心裁,将本该被门房统一收取记录的生辰贺礼,亲手送到了我面前。 那份贺礼既不珍稀,也不昂贵,却很别致。 那是上万亩良田的地契。 对方笑着对我说着恭维之语,我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只是盯着这一大摞地契问:“这些田,是怎么来的。” 其实不问,我也能猜到答案。 这群汲汲营营之辈,一定是舍不得拿自家的良田赠礼的。 果然,对方说:“是些贱民缺钱,自己卖的。” 我没再继续追问,也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田地是百姓的生命,除非走投无路,谁会主动卖田。 怎么卖的?自然是被强买强卖的。 我第一次对着人大发雷霆,几乎是破口大骂。 对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这件事惊动了父亲。 父亲第一次当众斥责了我,罚我入祠堂反省。 我在祠堂跪了三天,谁来劝我,我都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错。 3 我当然没有错。 失去田产的百姓要么沦为贱籍,要么成为玄门的一份子,要么变成四处游荡的流民流寇。 引天下暴乱,对世家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些,短时间看或许可以得利,可时间久了,便是家族倾覆的祸根。 所以,此风决不能长,相反,曹氏身为世家大族,该担起责任,遏制此事才对。 这不仅是为天下考虑,也是为曹家长远着想。 我跪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承认自己错了,而是因为身为人子不可忤逆父亲。 仅此而已。 我跪在祠堂的第四日,父亲亲自来了。 他的神情很疲倦,但还是给了我充足的耐心,听我陈述我的道理。 父亲认可了我的道理。 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承儿,你想到了曹氏的未来,那你可想过曹氏的现在?” 但父亲却并未等我回话,便继续说了下去。 “新帝回朝的第一件事便是屠了收留他两年的村子,第二件事便是屠了昔日贤王府的旧人,只因洛氏曾与贤王议亲,陛下甚至不肯收洛姓女子入宫,任凭洛氏如何示好,也只换来一顿羞辱。” “如此忘恩负义,残暴不仁,心胸狭隘之人,如何能成为曹氏依仗。” “就算你有心做良臣,只怕今上也成不了你的贤君。” “如今柳家在旁虎视眈眈,家中借你的生辰宴招揽宾客,所求只是自保。” “你可知,你当日在园中大发雷霆,外面传出了许多风声。” “如今他们都说曹氏公子恃才傲物,看不起旁人,原本有意投效曹氏的人,许多都被柳氏招揽去了。” “你是为曹氏未来考量,焉知此事处理不好,曹氏是否还有未来。” 父亲对我毫无掩饰,话说得很透。 天下的清明是远水,柳氏的倾轧却是近火。 曹氏想要得到臂助,便要和他们沆瀣一气,许他们的盘剥搜刮。 送礼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家族的人也知道我在反对什么。 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家中要先保住眼下,只能先放弃考虑将来。 我想要整治世间乱局,可曹氏也正在成为乱象之源。 我突然感觉很无力。 世人赞我才学,称我为麒麟天骄,我一直以此自得。 可今日我才知,面对泱泱大势,我也只是一个特殊点的蝼蚁。 我能看透局势,却无法改变结果。 我和其他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我和父亲说我想自己静一静,父亲便走了。 我独自一人,对着祖宗牌位,跪到了天黑。 夜深人静之时,我突然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人只要活着,便会受血缘出身限制,受规则伦理约束,这些东西化作锁链,缠于身侧,使人永远得不到自由。 可只要人死了,一切枷锁自然破碎,便可永享自由。 于是,我在祠堂的房梁上打起绳结。 上了个吊。 祠堂晚间一向无人看守,只这一次,我将选择交给命运。 如果我死了,我便从此成为自由的曹承。 如果我没死,我就以曹氏大公子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一个起夜的侍女发现了我,尖叫着大声呼叫,府内上下都被惊动。 我被救了下来。 老天爷不给我自由。 母亲连夜请了大夫给我诊治,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我不敢睁眼。 身为人子,却让母亲忧心至此,实属不该。 得想个法子,把问题甩出去。 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承儿还小,由着他又怎样,左不过是些投机之辈,骂了便骂了,若是我的承儿出事,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父亲沉着脸,任由母亲埋怨。 母亲越吵越凶,最终坐在我的床头哭泣。 我想了想,睁开眼对母亲道:“都怪儿子不好,前些日子在池塘边玩耍,叫邪祟上了身,让母亲担忧了。” 母亲见我醒来,将我抱在怀中:“没事便好。” 父亲却顿了一下,问我:“何时被邪祟上了身。” 我道:“生辰之前。” 曹家填平了那座池塘,父亲请了神婆为我驱邪。 我向送礼之人道了歉,收下了他送来的万亩良田。 有了邪祟上身的这个台阶,双方体体面面地结束了这场争执。 我的名声又从恃才傲物,变成了谦逊有礼。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经历了一场多么庞大的风暴。 我读圣贤书长大,知礼明义,我想用我的才学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将这些东西全部埋葬。 愚者盲目前行,智者清醒沉沦。 我很清楚我该做什么。 我带着曹家前行的每一步,都将与我最初的梦想,背道而驰。 我注定是个佞臣。 4 我弱冠那年,母亲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她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脱口而出,能给我自由的女子。 母亲揶揄:“看来我儿还不想受婚事约束。” 我自知失言,好在母亲不懂我的意思。 我便糊弄过去,只道:“母亲决定便好。” 我对自己的婚事毫无期待,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也都无所谓。 只要对方愿意嫁给我,又能孝顺母亲,打理好后宅,便足够了。 我会给她曹氏少夫人应有的宠爱和体面。 第24章 母亲又道:“也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相看,成婚是大事,娘希望你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我看着母亲不自觉黯淡的眼神,应了声是。 即便父亲母亲有意在我面前掩饰,但却无法瞒过我的眼睛。 父亲没有纳妾,却悄悄养了一房外室,母亲嫁给父亲,也只是在做曹氏主母应该做的一切。 他们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对方,但努力之后,他们仍不相爱。 母亲不想让我重复她的遗憾。 可芸芸众生,眼界狭隘,见识浅薄,他们皮囊之下的污秽算计,一眼便能看穿。 我可以装出温情的模样,却无法真正地对谁产生感情。 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 我不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从当年走出那一步开始,我所渴望的,只剩下独属于曹承的“自由”。 5 又过了几年,京城大旱,玄秀提出了一个邪门的法子。 他要以公主祭神祈雨。 玄秀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加深威望的法子。 不过,陛下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柳皇后倒是反应激烈,可惜没有用。 这些年曹柳两族相争,玄门渔翁得利,借乱世造神,早已今非昔比。 恶花结恶果,如今也只是报应罢了。 柳家第一次同曹氏妥协,柳皇后愿意给出曹氏太子妃之位,以求两家联手,对抗玄门,驳斥祭神之法。 我拒绝了。 柳皇后避重就轻,丝毫不提陛下,试图利诱于我,根本毫无诚意。 我用了许多年,才让曹氏得到陛下的信任。 如今陛下已然答应此事,与柳家一路,要对抗的不止有玄门,还有陛下。 陛下的喜爱未必能给曹家带来多少好处,陛下的厌恶却能给曹家带来无尽的麻烦。 至于太子,他这辈子注定笼罩在神子的阴霾之下,做个傀儡皇帝。 逢迎今上和玄门,远比压住皇后和太子,更对曹家有利。 用柳家的公主,安抚百姓,规避可能生出的兵祸,对于天下而言,也是好事。 柳皇后并未就此放弃,反而逼迫皇帝下诏寻找他早年被逼流落民间时生下的女儿。 皇帝对当年旧事一直讳莫如深。 柳皇后这般举止无疑是主动撕碎了这些年帝后情深的假象。 公主在外这么多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以柳氏的本事,找不到真公主,还找不到一个替死的假公主吗? 不过,这便与我无关了。 帝后生了嫌隙,正是曹氏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6 我得到消息,青石镇冒出了一个姑娘,不仅医术卓绝,更是住进了田夫人旧居,极有可能是公主。 柳家先得了消息,我知晓此事时,柳云初已经抢占先机,离京了去寻人了。 既然已经晚了,我便不打算掺和此事了。 结果柳云初竟数日未归,显然并不寻常。 我这才仔细思量起来。 那姑娘先前毫无风声,偏偏在陛下下旨寻女后出现,一切都与公主的情况如此契合,甚至将柳云初拖在了原地。 必然是有所图谋。 此事或可利用,于是我亲自去了一趟青石镇。 我见到了那姑娘,她说她叫陈念微。 既不姓李,也不姓田,反而姓陈。 也就是说,田夫人另嫁了。 以陛下的性格,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的,只这一个姓氏,便足以引起陛下恼怒。 柳云初竟然没意识到不对。 言及她的公主身份,她嘴上说着不知道,可态度却无甚波澜。 只是从容地做着自己要做的事。 她用言语戏弄我们。 女子重名节,男子重名声,看似不同,却又有许多相似之处。 可她却毫不吝啬地利用自己的名节来裹挟我们的名声,试探我们的反应。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又该舍弃什么。 利用规则制约别人,自己却对规则毫无敬畏。 活得如此自由。 让我难免心生羡慕。 我邀请她上我的马车。 我打定主意,如果她真的被我的假面迷惑了,上了我的车,我就杀了她,将脏水泼到柳云初头上。 我会告诉陛下,柳家串联她人冒充公主,意图蒙蔽圣听,为帝后之间嫌隙更深,借机将我曹氏的贵妃送上后位。 反正柳云初辩不过我,陛下也不会承认一个姓陈的女儿。 两个都是好糊弄的人。 ... 可惜,她没上我的车,而是选了柳云初。 也罢,无论公主回宫还是身死,之于曹家,都稳赚不赔。 7 下了马车的第一眼,我看见公主的守宫砂消失了。 我借机与柳云初打了一架,将这场戏接着唱了下去。 公主一直在给我拉偏架,我打得很是顺畅。 打到一半,公主说她的梅花络子丢了。 我们开始寻找,我借机带着公主走完了半个皇宫。 她找了个好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了解皇宫布局。 东西理所当然地没找到,皇帝传召之后,我与柳云初便先一步离开了。 玄秀将祭神之日定在了七月初三,而那一日是公主生辰。 可争辩又有什么用,玄秀的确有些神异之处,但他终究不是言出法随的真神,哪天下雨他或许能算,却不能改。 柳云初看不清这一点,再努力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他与国师先一步离开了,我独自留下奉承了陛下几句,陛下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出来之后,我又碰见了公主。 她明显受到了冷待,却还是从容不迫,没有半点愠怒。 我对她更为好奇了。 我向她致歉,她竟说她要爱上我了。 我见过的女子不少,大多端方羞涩,即便表达好感,也是言语委婉,留有余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暧昧之语。 而且,还是句张口就来的假话。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匆匆离去。 见过皇帝之后,我便离开了皇宫。 我故意没再去管后面的事。 皇后一定会刁难她,我想借机探探她的底。 … 杀人烧宫…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我都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好决绝的手段。 我也因此笃定,她知道自己是祭品,所以行事才如此有恃无恐。 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柳云初吗… 她与若是柳云初被她套话露了马脚…倒也十分合理。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会死于祭神这种荒谬事,我便心生惋惜。 保下她,或许将来能成为曹氏的一支奇兵。 思来想去,我提笔写了一封信。 为她准备了新的身份和土地。 做完这些,我又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 她明知是死局,却还只身入局,必是有自己的谋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今,序幕刚起,这样的东西放到她面前,太不合时宜了。 她不会需要,也达不成我想要的效果。 我命人取来了八音盒,这些东西藏在了八音盒里。 等明日当作歉礼送给她。 就当是一步闲棋。 或许这东西永远不会被发现。 正因为如此,它被发现的时候,才能更能引起波澜。 就像一杯陈酿,酿得越久越回味无穷。 柳云初说我风流不羁,倒也不算污蔑,我宴请过许多女子,虽说没有和她们再进一步的兴致,却也从她们身上获益匪浅。 至少我学会了如何伪装出爱的样子。 8 我带着八音盒向她致歉,说了些赞誉之语。 她竟然借着我的话,让我帮她见到陛下。 让我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说我为她心折,她既不羞涩,也不欣喜,反而立刻觉得我能利用。 属实是铁石心肠。 我想探一探缘由。 她却滴水不漏,只说柳云初拒了她,试图将我与柳云初拉到同一水准。 如此激我... 也罢,公主流落多年,此番回宫,最有可能的便是复仇。 曹氏助她一臂之力,也无不可。 我去向皇帝进言,皇帝同意传召公主。 从殿内出来,我看见她的腰间挂上了梅花络子。 原来是真的丢了络子啊... 我向她道贺,告知她陛下传召的消息。 然后她说她真要爱上我了。 ....上次说要爱上我了果然是假话。 我看明白了,只要我做的事对她有用,她就爱我,对她没用,她就客气客气。 第25章 她去见了皇帝,再出来时,跟着的是皇帝赏赐的一连串的金银珠宝。 以皇帝的狭隘吝啬,竟然给出如此恩宠。 绝不简单。 她恐怕不只给皇帝说了很好听的话,还给皇帝送了很有用的东西。 神医之后,送的会是药吗? 不会是能治皇室心疾的药吧。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公主送了我一枚环佩,又告诉我她受伤了。 她的肩膀青了一截,我没给女子上过药,只能小心翼翼的以免弄疼了她。 上药的时候,我在还想,我一向很在意男女大防,为什么这次如此顺畅地做起了逾越的事。 她的态度太随意了,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对于未婚男女而言是过界之举。 甚至让我觉得,不是我占了她的便宜,而是她在调戏我。 偏偏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之下,她一张口,说的是玄秀。 我懂了,她故意以受伤为引子,想要再拉着我和她一起对付玄秀。 不行,这个真的不能答应。 玄秀虽然说不上滴水不漏,但陛下信,百姓信,信他的人太多,动起来就很麻烦。 玄秀此人对朝政一窍不通,行事风格更是简单易懂,谁惹他他就打谁,谁顺着他他就用谁,根本不分什么大局不大局,全由着性子来。 对付玄秀,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让公主不要招惹玄秀。 她这次果然没说爱我,语气都敷衍了起来。 9 从公主那出来,我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曹贵妃殿中。 如若公主真的给皇帝献了能治愈心疾的药,那对于曹氏而言同样是一个天赐良机。 我让贵妃现在怀上个孩子。 贵妃被我说蒙了。 我与她解释,不需要真的怀孕,只需声称自己怀孕即可。 皇后把持后宫,手段狠辣,皇帝登基十余年,前后临幸过不少女人,却除了皇后之外再无人有所出。 问题十有八九出在皇帝身上。 不过,皇帝只会怪皇后不够贤良,却不会承认自己出了问题。 皇帝容忍皇后,不仅是因为柳家势大,更是因为皇后是他唯一儿子的生母。 但现在不同了。 若公主献了治疗心疾的药,皇帝便不必再忧虑寿数。 若贵妃怀上孩子,皇帝便不必再担忧子嗣传承。 他最在意的两点尽数被解决,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选择,自然而然就会抛弃不够听话的皇后和逐渐明白世事的太子。 去等待一个不谙世事,无法威胁到他的幼子。 既然公主的目标是皇后,那便是我曹氏的盟友。 我自当从旁策应,助她一臂之力。 10 帝后起了争端,在意料之内。 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宫内的侍从被处死了一批又一批,我也不想触皇帝眉头。 于是我去游说玄秀。 皇后已有偃旗息鼓之心,只是皇帝不肯给台阶下,玄秀出面忽悠住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玄秀却提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条件。 他要公主去请他,还说公主玩弄了他。 他要我今日不再过去,言语之中多有淫邪意味。 短短一面,能生出这么深的恩怨? 还是说,这两人,以前就认识。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位公主远比我想象得更神秘。 我故意向公主提及陛下屠杀贤王府之事,以示屠杀之举早有先例。 引导她想到田家村被屠一事。 可她竟然仍旧毫无波澜。 以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她不该联想不到的。 我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询问她是否有想问我的。 可她却只字不提田家村,反而问我贤王之死,甚至意有所指地问起了贤王子嗣。 我在公主面前故作平静,心头却已然升起轩然大波。 她知道田家村被屠是陛下所为。 也就是说,她复仇对象,比起皇后,更有可能的是皇帝。 可若是如此,她为何要给皇帝治愈心疾的药。 贤王府被屠,贤王子嗣无一幸免,她又为何提及贤王子嗣。 难道贤王仍有子嗣尚存于世? 她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想做什么。 她明知祭神之局,却义无反顾,目的真的只是复仇吗? 她谋划的,会不会是那张....龙椅。 我感觉我的心跳加速了。 皇帝子嗣稀薄,只有流着柳家血脉的太子,这对曹家而言绝非好事。 而现在,我似乎一下子多出了两个选择。 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公主,一个是隐于暗处的贤王之子。 公主离去之后,我独自思考了许久。 玄秀不让我今夜过去,我去了必然会交恶玄秀,我不去,就再不可能得到公主信任。 我必须做出选择。 但其实抛开利害关系。 至少今夜,我还是会选公主。 她因为我去见玄秀,为的平息帝后纷争,保护宫中无辜者的性命。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无论她能不能应对玄秀,都不是我把她弃置于危难之下的理由。 曹氏曹承,留给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了。 11 我将公主从玄秀府里接了回来,告知了她贵妃怀孕的消息。 如果她想要皇位,那柳皇后便是她的第一个对手。 我相信她一定会懂得如何利用这条情报对付柳皇后。 玄秀看我的眼神怒意十足,大概就这么算了。 但玄秀的手段,也不过是添些麻烦,伤不到曹家根本。 我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从皇宫的烂事中抽身。 好好查一查,神秘公主的底细,以及那位不曾露面的贤王之子。 ... 九河寨匪首姓陈,尊贤王,九河之地有一名医,叫陈念微。 这个过程好查得惊人。 公主大剌剌的入宫,根本不曾掩饰自己的出身。 她顶着祭品的名头,没人对她上心倒也正常。 可她预谋大事,又怎会遗漏如此重要的细节。 所以,身份暴露也是她计划的一环。 以陛下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认了尊贤王的匪寇为父,必定暴怒。 届时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攻下九河寨。 换而言之就是,朝廷军中混入了九河寨的棋子。 而且这枚棋子在军中必然地位不低。 我盘查了军中所有将领的情报。 军中有一人,名叫崔耀,履历一路向上,短短两三年变成了军中副将,如此高位,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升了上去。 九河寨是走谁的门路把人送到高位的? 有本事瞒过京城这么多双眼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洛家... 我记得洛家有位公子曾落入匪徒手中,洛家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人营救出来。 洛世秋,原来他就是贤王之子啊。 好一招瞒天过海。 看来公主知晓大祭未必是柳云初的问题,或许是洛世秋给的消息。 只是公主与贤王之子的牵扯竟如此之深。 看来我有必要与洛世秋见上一面,探一探他与公主,究竟是一路还是两路。 我开始接近洛世秋,有意无意点出他的身份,对他表露出投效之意。 洛世秋沉得住气,始终不曾承认身份,却也并未拒绝与我相交。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我看出来了,他与公主,确实是两路。 那位公主,真的是在为自己谋取皇位。 她的确有一颗自由而无畏的心。 12 不过半个多月,宫中又闹出了天大的动静。 公主当众揭开祭神一事,玄秀当众宣布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子,决意公主。 而就在当夜,皇后自尽。 随后魏美人带着明珠公主失踪。 魏美人自入宫起便紧紧依附皇后,一心照顾皇后一双儿女,是陛下宠幸过的一干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还取得了位分的。 只是魏美人依附皇后的举动也彻底惹了皇帝厌恶,此后再无恩宠。 其人在宫中更是谨小慎微,极为低调,不承想竟然能带着明珠公主逃离皇宫。 倒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是不知道公主前脚刚利用玄秀摆脱了祭神之局,成功杀了皇后。 后脚就被一个小人物再次逼上了风口浪尖,会是何等感想。 祭神之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包括玄秀本人。 明珠公主一逃,玄秀护不住她了。 我开始在京城中追捕魏美人和明珠,太子有柳家血脉,贤王之子又被洛家养大,扶公主上位,已是曹氏最好的选择。 我自然要趁此机会,向公主邀功献媚。 第26章 可我没想到,就在我成功抓住魏美人,准备向他逼问明珠下落的时候,魏美人竟然冲我笑了一下。 随后,她口鼻之中溢出鲜血,就那么死了。 我在她口中发现了潜藏的毒囊。 魏美人居然是死士。 谁家的死士? 如此死保明珠,难道是柳家的死士。 但我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柳家死士怎么会保明珠而不保太子。 一个念头突然炸开。 不会是那位公主的死士吧。 若真是如此,魏美人入宫已有十年,她竟是从十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吗?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入死路。 13 我重新梳理了思路。 公主与皇后之死脱不了干系,必然会与柳家为敌。 洛家有了洛世秋,绝不会舍近求远。 她与九河匪寨有所勾连,皇帝注定不会成她倚仗。 明珠公主一逃,玄秀再难保她。 算来算去,她唯一还能选择的盟友,只要曹家。 可她对我并不坦诚,直到现在,也不曾主动透出结盟的信号。 在她的计划里,她始终孤身一人,她谋划的未来,没有曹氏。 这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我开始复盘我所查到的一切,仔细想想,现在我所掌握的消息,或多或少,都是从她口中透露出来的。 所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想让我知道的。 是她放出来的饵。 既然如此,她一定还有别的棋子。 能瞒过所有人眼睛的隐秘棋子。 我不禁叹息。 诚然公主并不想接受曹氏,但她仍是曹氏最好的选择。 远远比洛世秋更好的选择。 所以我要与洛世秋联手,拆穿她的布局,真正地将她逼上绝路。 我要让她别无选择,不得不接受曹家的帮助。 然后我再出手保下她的棋子,维系好曹氏与她之间的情谊,一路助她登基称帝。 这是曹家万载难逢的好机会。 毕竟女帝治下,会是一个没有柳家、没有洛家、甚至没有玄门的未来。 若她登上帝位之后,仍对我心怀不满,我也可以自尽,平她之怒,换曹氏门楣千古不朽。 我以上奏陛下的语气写了一封信。 信中写明了公主的身份,并点出了军中已有奸细一事。 我将这封信,送给了洛世秋。 然后我去见了公主。 我要掌握更多的情报。 可想要查清公主的暗子并不容易,干脆从公主下手,狠狠地刺激她一次。 一但她情急之下有所动作,我便可以顺势洞穿她的布局,抓住她的首尾。 可我的戏,只来得及唱了上半场。 14 我想过很多我的死法。 或许是在波澜诡谲的争斗之中落败身死。 或许是遭人刺杀不治身亡。 或许是被君王忌惮不得不以死破局。 或许是老天看不过眼,让我生出恶疾病死。 但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死去。 在皇宫之内,被光明正大地送上一杯毒酒毒死。 她怎么敢这样杀我。 她知不知道,只要此时我呼叫一声,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她毒杀了我。 可我很快又恍然大悟。 她敢杀人烧宫,敢逼杀皇后,敢筹谋皇位,敢与所有人为敌,她为什么不敢这样杀我。 她已经唯一的祭品,没有人能在这时候动她。 现在的她,不用忌惮任何人。 毒药发作得很快,我没有呼救。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眼前的公主,很美。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杀人。 她杀人时的眼神,撕下了平日在我面前故作乖巧的伪装,变得坚定而果决,极富攻击性。 令人一见便觉得惊艳万分。 生命的流逝,让我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我情不自禁地欢欣雀跃起来。 在这一刻,我感受到的只有轻松和自在。 母亲曾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那时脱口而出我想要能给我自由的女子。 可我的内心深处对此并无期待。 如今,眼前的女子亲手解下了我的枷锁。 她叫陈念微,她给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 我喜欢她。 不,不止是喜欢。 此时此刻,我确定,我爱她。 曹氏的曹承至此谢幕,自由的曹承祝他的挚爱,前路顺遂。 第30章 番外4 别无选择(洛世秋篇) 1 我叫小泥鳅。 我娘是青楼花魁,她原也是大家闺秀,只是家族获罪,她才沦落风尘。 她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是洁身自好的清倌人。 后来,我父亲对我娘一见钟情。 他给我娘赎了身,又在江南置办了间宅子,安置我娘。 再后来,我娘就有了我。 她一直在等我爹回来给我取名字。 所以我才只有个贱名叫小泥鳅。 我其实没见过我爹,只是听娘说,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我也听别人提起过,说我娘的东西都是知府大人一手操办的,我其实是知府大人的儿子。 我爹虽然从来没有看过我们,却没忘记我们母子。 一直有人定期送来银两,供我们花销。 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宽裕。 谁见了我们,都要说一句好命。 我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一直十分憧憬。 我娘给我请了教书先生启蒙,教我识字。 她跟我说,等我学好了课业,我爹就会来看我了。 我很想见到父亲,所以,我一直有好好读书。 我三岁那年,贤王死了。 我娘第一次变了脸色,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只是唤了一声娘,她就落了泪。 她压抑着声音对我说:“你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爹不是知府,而是贤王。 我那时懵懵懂懂,只知道见不到爹了,心情很是低落。 但看到娘哭得伤心,我还是咬牙道:“娘,我不想见爹了,你好好地,不要哭。” 我娘眼泪落得更凶,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 可我娘却突然将我牢牢抱住。 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语一般。 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会一直保护你。” 我当时并不理解我娘话中的意味。 但我很快就懂了。 贤王死后没多久,一直照拂我们的知府大人也死了。 自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全都变了。 2 第一件事是,我的先生不肯再教我了。 即便我母亲说她愿意再给一批束脩,对方也不愿意再教我。 他说,教一个妓子生的下贱玩意,脏了他的圣贤书。 可他以前明明还夸过我,说我稚子聪慧,心性难得。 之后,原本那些客客气气的人都开始对我娘指指点点起来。 言语之中多有贬低,就连我都能听得出来。 我是从那时开始,明白了父亲二字对我们的意义。 没过多久,我们就坚持不下去了。 因为我染上一种奇怪的毛病,时不时就会心口疼痛。 母亲给我请郎中买药,花了许多钱。 自从贤王死后,再也没人来给我们送银两了,我们的钱很快见了底。 为了养活我,母亲重新回到了她曾经卖艺过的那家花楼。 她和鸨母说,对方必须答应她两件事,否则她便会另找去处。 第一件事是不许让我接触楼里的腌臜事,第二件事是楼里要找人继续教我读书。 老鸨一口答应。 可几天之后,老鸨就返了悔,逼我做些给客人端茶送水的杂活。 我全然避不开楼中事,也没能如母亲所愿安心读书。 母亲与老鸨理论,不仅无功而返,还挨了打,只能默默垂泪,说她对不起我。 母亲回楼当日便挂了牌子,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老鸨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敢如此毁约。 母亲也知道,所以她只能恨自己所信非人。 她拼了命地讨好贵客,从贵人手里求来了一本书。 无论有多疲倦,她每日都会强撑着教我读书。 她说,要好好读书,我还有改命的机会。 我会好好读书的,好好长大,保护我的母亲。 3 母亲游走在几位大人物之间,再一次成了炙手可热的花魁。 楼里新来了一个人,死活不肯接客,为此没少被老鸨折磨。 母亲向老鸨要了她做侍女,让她照顾我。 那个姐姐在楼里花名叫丹蕊,但她悄悄跟我说,她真正的名字叫崔茹。 第27章 她是被人牙子拐走,卖进了花楼的。 她还跟我说,她有个哥哥。 她的哥哥是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一定会找到她,接她回家。 我笑她傻。 我见过这种故事。 女子进了花楼,就等于坏了名声。 她哥哥找到她,也不会要她了。 她很生气,说我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 一晃我们便在楼里生活了四年。 我七岁那年,被一个纨绔看上了。 对方荤素不忌,尤其喜欢岁数小的男童女童。 他跟老鸨说,想要出钱买我。 我娘知道后,拔了簪子就要与对方拼命。 对方被我娘的架势吓住了,不再提买我,可却明里暗里地骚扰我。 他趁我娘被贵人带走,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 崔茹为了保护我,主动投怀送抱,将人哄进了她的房间。 青楼四年,我早就明白,这些人,这些话,这些事,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我悄悄偷了楼里的一壶酒。 那是楼里最贵最烈的酒。 我带着酒主动上门,和崔茹配合,一杯接一杯地给那纨绔灌酒。 他很是起兴,很快就真的醉倒了。 崔茹难得夸我:“小屁孩,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可看着纨绔的醉态,崔茹又沉默下来。 这纨绔一向不得手不肯罢休,我们都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豁出去了:“大不了我陪他睡一次。” 崔茹却坚定地摇头:“不行,这人玩得很疯,你肯定没命下他的床。” 我抿住唇,压低声音道:“那我们,把他杀了吧。” 崔茹被吓了一跳,随后同样压低声音道:“杀了之后呢,人家家里捏死我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我想了想:“崔茹姐,你听说过泥鳅钻洞吗?” “只要死得不光彩,对方家里一定不会声张的。” 崔茹再次被吓了一跳,然后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可是大人物们的报复一向不讲道理,就算对方不提,我们也会被穿小鞋的。” 我觉得崔茹说得对,遂道:“崔茹姐,楼里你最讨厌谁,我们把他拖进你讨厌的人房里,怎么样。” 我和崔茹一拍即合,来了一出祸水东引。 4 纨绔死了。 对方家里的确没有声张。 我们又过了几天安分日子。 有一天,崔茹的心情突然特别低落,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见到哥哥了。 我对她道了声恭喜。 崔茹一直坚信自己的哥哥会救她脱离苦海,如今她哥哥找到她了,应该很快就会给她赎身的。 她却说,她没敢和哥哥相认。 花楼里的女孩子,很多都是被人牙子拐来的,也不乏有家里人找来的。 可只要听说她们已经挂了牌,接了客,无不是哭得涕泗横流,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算了。 见得多了,崔茹自己也害怕了。 我劝了崔茹好久,又问崔茹哪个是他哥哥。 崔茹指给我看,我趁机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过去。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挂牌,没接过客,而且她口中的哥哥又是那么爱她。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总比留在这里要好。 如果真的不能逃离这座花楼,早点死心,也好过日后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哥哥一眼就认出了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她赎身。 她的哥哥的确和别人不一样,我真心替崔茹感到高兴。 可老鸨却不肯轻易放人。 她狮子大开口,要百两赎金,还告诉崔茹的哥哥,七日后,她会给崔茹挂牌。 若是嫌贵,可以等那时再来,赎红倌自然能便宜。 崔茹被气得落泪,可却于事无补。 崔茹的哥哥却答应下来,说他七日之内一定会凑够一百两。 崔茹的哥哥带着长刀,看上去是个侠客。 他拔刀威胁老鸨,声称若他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取老鸨项上人头。 崔茹回来后,我笑着恭喜她。 崔茹的既有喜色,也有忧虑。 她丝毫不怀疑她哥哥能凑齐银两,她只是有点放心不下我。 我拍着胸脯让她放心。 等她走了,我肯定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惜,我们都没等到那天。 5 在我快把那纨绔之死抛在脑后的时候,对方的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母亲曾和纨绔起过冲突的消息。 他们来了两个人,让我为他们斟酒,又逼我母亲当着我的面伺候他们。 母亲不愿意,他们便要强迫她。 我是母亲用卖身钱养大的,但母亲接客,从来都避着我。 我知道母亲在做什么,也知道她是为了谁。 我从未嫌弃过母亲。 我一直很感激她。 所以,她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我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假装了。 我想要跑出房间,却被人摁在了母亲的面前。 他们解开自己的衣服,解开母亲的衣服。 在最后时刻,母亲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偶尔可以听到她压抑着的痛呼,可她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手。 那是我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我心中溢满的恨意,可却如此的无力。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母亲没有落泪,只是抱着我轻声问:“人是你杀的吗?” 恐惧与愧疚同时蔓了上来。 我不禁开始发抖,如果不是我杀了人,母亲也不会受此羞辱,是我给母亲招来了祸患。 母亲却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杀得好。” “小泥鳅,你无需害怕,也无需愧疚,你生而尊贵,任何人为你牺牲都是应该的,包括我。” 等她松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先前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两具尸体。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个一身文气的清秀男人。 他向我行了一礼。 说他叫洛文轩,京城洛家人,专程为殿下而来。 他口中的殿下,叫的是我。 6 我恍恍惚惚地随他走出房门,花楼里来了许多人,见人就杀。 母亲就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给了我一丝力量。 整个楼里惊叫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讨人厌的老鸨率先被一剑封喉。 崔茹看见我和母亲,惊慌地向着我们跑过来,被洛文轩的人一把摁住。 她无措地看了看洛文轩,又将视线转向我。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提气道:“放开她,她是我的侍女。” 既然洛文轩叫我殿下,那他就该听我的才对。 可他却没让人放开崔茹。 反而道:“殿下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母亲跟我说过,我父亲是贤王。 洛文轩又道:“陛下登基后,贤王府被屠,贤王子嗣尽数身死,殿下已经是贤王仅剩的血脉,如果陛下知道殿下的身份,绝不会放过殿下。” 我咬牙切齿:“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明明马上就要被哥哥带回家了啊。 洛文轩道:“洛氏来接殿下,冒的是抄家灭族的风险,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此行洛家只准备了两具尸身,殿下要带她走,洛氏便只能将夫人留在这里了。” 洛文轩逼我在母亲和崔茹之中二选一。 我不甘心,威胁道:“我不管,母亲与崔茹我都要,否则我绝不和你一起走。” 洛文轩叹了一声:“殿下若是非要意气用事,那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洛家现在白跑一趟,总好过日后被殿下拖累。” 有人闻言立刻拔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 洛文轩又道:“殿下有五息时间考虑到底杀谁,五息之后,若殿下还在犹豫,那我也只能对不起殿下了。” 我不由得攥起拳头。 五息时间很快过去。 洛文轩眼底生出一抹遗憾:“动手。” 在剑刃即将割破我喉咙的时候,我喊道:“杀崔茹。” 剑刃停下,崔茹的眼里一下子溢满泪水,她的眼神脆弱又倔强,对着我喊了一声:“小屁孩。” 我低着头,全然不敢看她。 这些年,崔茹一直在照顾我,她是除我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可我却抛弃了她。 洛文轩却又道:“既是殿下侍女,我等不敢妄动,就请殿下亲自动手吧。” 他话音刚落,我的手上就被塞了一把剑。 我顿时怒蹬洛文轩。 第28章 逼我抛弃崔茹还不够,还要逼迫我亲手杀了她。 洛文轩不为所动,平静地补充:“还是五息。” 我抱着剑的手不住发抖。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杀了崔茹,我做不到。 可不杀崔茹,她也活不成。 甚至我和母亲,也一样活不成。 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即便理智如此告诉我,我还是做不到。 我闭上了眼睛。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随后我感觉手中一轻。 等我不安地睁开眼时,母亲握着剑,而剑刃已然刺穿了崔茹的胸口。 崔茹口中溢血,悲伤地望着我。 “小…屁…孩…” 我连连后退,不住地道:“崔茹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崔茹已然说不出话,她咧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崔茹姐,为什么对我笑,为什么不怪我呢。 抓着她的人松开手,她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花楼各处都被浇上烈酒,洛文轩扔出一支火把,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他带着我和母亲,扬长而去。 6 洛文轩成了我的新爹。 他为我取了个名字,叫洛世秋。 他嘴上说着祝殿下世代千秋。 可我却觉得,他祝的是洛家的世代千秋。 他将我和母亲安置了其他地方。 他给我安排的身份是洛家大公子。 我是洛文轩的儿子,我的母亲是洛家主母。 因自小体弱,被送到此处休养。 我真正的母亲从此不再是我的母亲,只是养大我的仆妇。 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叫她母亲,我要叫她的名字。 赵仪。 洛文轩没有待太长时间,便先一步离去了。 他给我留了很多东西,让我了解京城的格局。 他也留了人,保护和监视我们母子。 也留了钱供我们日用开销。 我穿上了锦缎制成的衣服,吃上了样样精美的珍馐。 可我却觉得很空虚。 母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雷打不动地教导我念书。 可我却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在不知不觉间,我对母亲也有了芥蒂。 她杀了崔茹,亲手杀了崔茹。 她杀崔茹的时候在想什么? 洛文轩逼我在母亲和崔茹之间做出选择。 她是为了我动的手,还是…为了她自己呢?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不该质疑母亲。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7 没待多久,这边就乱起来了。 洛文轩改了主意,命人将我们接到京城。 他安排我们走水路,将我们放在一艘商船上。 上了船之后,看守我们的人放松了许多。 母亲站在船头望着河面,河面水流湍急,母亲却比往日更加平静。 我没来由地感觉不安。 母亲如亲昵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道:“小泥鳅,到了京城,你要保护好自己。” “身负王侯之血,不争则死,这是你的不幸,可你终归比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多了很多选择,这也是你的大幸。” “以后,遇到事情,要听别人的意见,也要学会自己拿主意。” 我更加感到不安,问道:“母亲呢,母亲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母亲笑道:“我不去京城,我就留在这,留在这条河里。” 我瞪大双眼,猛然拉住母亲的手。 母亲这一次没有回握住我,而是缓慢而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 “娘活着,你只是洛家的傀儡,娘死了,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 “所以啊,小泥鳅,娘只陪你到这了。” “记住,你生而尊贵,任何人为你牺牲都是应该的。” 母亲最后看了我一眼,猛然推开我。 就这样纵身跃入了江中。 我被推的趔趄,连滚带爬地跑到船边,却只看到母亲的影子在水流中晃了一下,再看不见。 我茫然地坐在了船头。 我还没从失去崔茹的痛苦中走出来,就又失去了我的母亲。 我身上仅有的两根软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拔去了。 我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前路多难都会走下去。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摆脱此刻的无力,才能让她们的死有价值。 8 这艘船没能走到京都,就被截了。 劫船的人,是一群流寇。 他们人太多了,反而松散混乱,就连我都能看出这支队伍不成气候。 我根本不在意他们。 我威胁他们:“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当然是在虚张声势。 我不知道我在洛文轩心里有多重要。 但此时此刻,我必须极力抬高自己的身价,才有可能镇住这群武夫,让他们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结果也如我所料,洛家轻轻松松便冲散了这支流民队伍。 可我没能跑出去。 他们似乎得了人提示,不惜代价也要扣住我。 他们将我带到了九河,在那边建立了九河寨。 九河寨初建,什么都缺。 我提议让他们用我勒索洛家。 他们给了一张单子。 我张口便道:“加三倍,放心,我清楚洛家的底线。” 这当然,也是虚张声势。 我连洛家的毛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清楚洛家的底线。 我只是想知道,我之于洛家到底有多重要。 洛家愿意大出血,我当然无所谓。 洛家不愿意出钱,我便顺势加入九河寨。 不管怎么样,我要活着。 9 我一直在留意寨子里到底是谁在暗中主事。 反正不可能是陈三狗那个明面上的首领,他太意气用事了。 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新年,我那怪病又犯了。 这毛病一犯,便要断断续续地难受一阵,吃药也不大管用。 我本想自己扛一扛,不要被别人发现。 但事不如人意,这一次我觉得格外难受,我疼得冒冷汗,根本藏不住。 夫人给我开了药,我喝了药,居然很快就好转起来。 我第一次喝到这么管用的药。 而他们,也因为这个怪病,认定我是贤王之子。 真邪门,我这个贤王之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室血脉,人人都有这个毛病。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身份的暴露,我终于见到了寨子的幕后之人。 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 陈三狗的女儿,今年才刚六岁的陈念微。 听说她体弱多病,夫人耗费心血调制汤药都是为了她。 我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 夫人对这个病如此熟悉,所以,她和我是一样的病。 她也是皇族血脉啊。 她和我提出了一个交易,洛家为她安插两个人,她就把我送回洛家。 我试图在她面前争夺主动权。 结果一败涂地。 我自小读书,又在青楼那种肮脏之地长大,本以为自己已是孩童之中早慧的那群人。 不承想,竟然还有小孩,比我更小,却比我更厉害。 她提及了一件我从未考虑的事。 洛家还有其他路可走,我是洛家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 她的话点醒了我。 的确,我不是洛家唯一的选择,所以洛文轩才敢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迫我做出选择。 他让我二选一,是因为洛家要找到对我最重要的人做人质。 从始至终,洛文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洛家,而不是为了我。 所以回到洛家,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 陈念微愿意和我配合。 我的手中便有了另一方筹码可以用来制约洛文轩。 我答应了这个交易,很快就回到了洛家。 10 回了洛家之后,我有意和众人打好关系。 洛文轩的小儿子名叫洛延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我与洛延舟的关系最好。 我利用洛延舟的信任,给他下了毒,把他骗进了玄门。 那副药可以保证他死在玄门里。 这样一来,洛家与玄门有了仇怨,便只能和我绑在一起了。 现在我们都别无选择了。 洛文轩找上了玄门,可最终无功而返。 那天,我的心情很好。 我主动找到洛文轩,跟他说:“洛文轩,我杀了你儿子。” 洛文轩沉默了很久。 我能看出来,他很痛苦,就和我不得不舍弃崔茹那天一样痛苦。 第29章 当初,他逼迫我舍弃崔茹,我却还要接受他成为我名义上的父亲,如今,我杀了他的儿子,他却还要为我的未来尽力谋划。 既然我们注定要搅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那么一起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父子连心。 最后,洛文轩道:“洛家上下都愿为殿下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延舟为殿下而死,是他的荣幸。” “往后,洛家会听从殿下的意思行事,当日花楼之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知道,洛文轩这是向我低头了。 可当日花楼之事,本也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毕竟能让我妥协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11 洛家的势力一直在被打压。 有太多人主动和洛家划清界限,洛家安排人也会有意洗去对方与洛氏的关联。 洛家人一年比一年低调。 看起来不问世事,不掺和一切争斗。 但天下大事,没有哪一件能真正逃出洛家的眼睛。 玄秀提出要以公主祭神。 宫内因此掀起了新一轮争斗。 皇帝被迫于民间寻找公主。 而那个被接回来的公主,据说名叫陈念微。 果然是她。 这些年,我与她一直保持着合作的关系,一般是我出钱,她出人,帮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我始终不清楚她的立场。 九河寨打着贤王旗帜,我却觉得她并不是真心为我做事。 好在,洛家一向低调,有理由不掺和宫内的争斗,我还可以继续观察局势。 从陈念微入宫开始,宫内便没有消停过。 帝后相争,太子病发,皇后身死,公主出逃。 曹承发现了我的身份,试探了我几次。 必然也是陈念微的手笔。 我没有接他的话,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他想和我一路,必须先送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我倒是真收到了投名状。 曹承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提及了军中有九河寨细作。 只不过,曹承死了。 洛家曾为九河寨往军中送了一个人。 但那个人,没几年多久就死了。 如今突然冒出来的细作,显然是陈念微借那次机会,安排的布局,目的便是避开洛家的耳目。 这封信,是我最好的机会,一旦操作得当,我便有机会掌握兵权。 军中虽然有洛家的棋子。 但兵权握在我手里,和握在洛家手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将这封信上呈陛下,换来了出兵九河寨的机会。 至于与九河寨中人曾经结下的那点情谊,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唯一让我有些觊觎的,便是能医治心疾的法子。 我有意在出发前与陈念微再做个交易,可是她的态度实在太敷衍了。 我不敢信。 12 军中有个叫崔耀的副将,据说是游侠出身,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身江湖人的习气。 他十分讨厌靠关系混进来的权贵子弟。 譬如我,还譬如一个叫沈时的。 沈时是柳家主母的娘家人,来军中不过两三年,便走到了崔耀好几年才混上的位置。 崔耀对沈时十分厌恶,偏巧崔耀正是沈时的上官。 沈时不堪其扰,在我来的第一日,便主动投向了我。 他对我大吐苦水,不仅有崔耀的小鞋,还有柳家对沈家的怠慢。 他想让我在此战之中,悄悄暗害崔耀,好让他能上位。 作为回报,他愿意为我效劳。 只是还没等正式开战,崔耀就找上了我,问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他说,认不认识一个叫崔茹的女孩。 我已经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仍然会感觉刻骨铭心的痛苦。 我的崔茹姐... 可是崔耀却没等我回答,在我恍惚之际,就对我拔了刀。 紧接着,沈时的刀便挡在了我面前。 崔耀几度想要绕开沈时杀我,反而被沈时抓住破绽,他趁机杀了崔耀,我没有制止。 我突然有点怅然。 崔茹有个哥哥,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并不知道对方姓名。 如今看来,她的哥哥可能就叫崔耀。 但眼前的崔耀也未必就是崔耀,更有可能是陈念微的大哥陈大牛。 我从不怀疑陈念微的本事。 我那个好堂妹,不仅查出了我的出身,还连我会出现在这都算到了。 这一步可真是诛心。 如果不是沈时就躲在暗处,对方真有可能成功。 一但我死了,她便可让她的人控制这支军队,同时顺理成章地将洛家收入囊中。 这就是她的打算吗? 我无力追究崔耀的身份,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崔耀,为防生变,杀了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对手是陈念微,我知道她有多厉害。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会再软弱了。 与九河寨打起来后,沈时奋勇杀敌。 第一个冲入寨中,甚至生擒匪首陈三狗。 沈时的行为彻底打消了我最后一丝疑虑。 陈念微虽然聪明,但她和我不一样,她有软肋,而且很多。 她建立九河寨的初衷就是保护家人,她是不会把她的养父当作弃子放在这里的。 所以沈时的确不是她的人,这一仗她是真的输了。 我为沈时请了功,带着陈三狗回了京城。 陈三狗一定会死,想要偷梁换柱地保下他,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我在钢丝上行走,不能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只能试着看看,能不能骗过陈念微的眼睛,从她手里换来治疗心疾的法子。 可惜,陈念微不愧是陈念微。 她与沈时搏命厮杀,很有可能发现了真相。 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心疾一时半会要不了我的命,但陈念微的药却不一定。 也罢。 等到大祭之日,一切都会落幕。 13 我与沈时约定,大祭之上,以箭为号,起兵谋反。 若玄秀真能祈来大雨,刚好我为营造天命所归的架势。 可当我看见陈念微坐在沈时的船头上时,我才猛然明悟。 沈时才是她的人。 我自信满满,却又一次着了她的道。 我知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陈念微一但掌控局势,绝对不会给我翻盘的机会。 我不仅把自己输了,还把洛家赔了进去。 在被抓住之前,我服了毒。 此毒发作锥心蚀骨,服毒者要被活活折磨三日才能死去。 我疼得两眼发晕,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了这毒的威力所在。 这些年,我对洛家并不宽厚,谁误了事,我便让谁服下此毒,逼洛文轩去看。 他们为我的大业牺牲,都是应该的。 每次看见洛文轩痛苦的模样,我心情就很好。 毕竟当年,是他先选了我。 所以,现在有多痛苦,也都是洛文轩自己该受的。 但现在,我输了,洛家也输了。 最后,我想用这种方式,试试看能不能保下洛家。 可惜,陈念微扔给了我一把刀。 即便我杀了她的父亲,她对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恨意。 我之于她,也只是一个要处理的事情而已。 她太坚定了,坚定到世间种种好像都已经影响不了她了。 明明比我还小,究竟是如何锤炼出这种心境的呢。 我不得而知,也没机会知道了。 刀落在我面前,我知道我连保住洛家的愿望都达不成了。 洛文轩折磨我,却也供养了我,我报复洛文轩,如今也为他的洛家尽力了。 我与洛文轩扯平了。 身为贤王之子,我一生别无选择。 行至今日,命运待我残酷,所求处处不得,我都已习惯了。 既然保不下洛家,那就算了,我也就不白受这份罪了。 我拔刀出鞘,刀刃划过自己脖颈。 娘,崔茹姐,对不起。 小泥鳅去找你们了。 第31章 番外5 人生莫名其妙(柳云初篇) 1 我叫柳云初。 我小的时候,我爹很疼我。 他会和我娘一起带着我去郊外踏青。 他会专程绕路去给我带我爱吃的甜饼。 他会抱着我说:“爹的初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后来,出了很多事。 姑姑做了皇后,我爹也成了柳家的新家主,开始忙了起来。 他来看我和娘的次数越来越少。 慢慢地都不来见我们了。 我想爹爹了,于是偷偷逃了夫子的课。 第30章 爹爹看重我的学业,一定会数落我一顿。 到时候我和爹爹撒个娇,他骂过我就会带我出去玩了。 结果,正撞上我爹和我娘吵架。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爹就在我面前,却不复往日的温情,厌恶地道:“碍人眼的东西,别在这挡路,滚。” 我被吓坏了,坐在地上哭,是我娘把我抱了起来。 我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那么走了。 当日,爹就带回来了一房妾室。 很快,又多了第二房,第三房,第四房... 我也开始有了弟弟妹妹。 父亲对弟弟妹妹们关爱甚多,却再没想起过我。 2 母亲自那之后,就再没与父亲亲近过。 她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内宅争斗。 后来我一个弟弟做了太子伴读,那姨娘得意坏了,那段时间闹得很凶,想要从我娘手里夺去掌家之权。 事情闹大了,父亲插了手,也向着母亲说话,训斥了那姨娘。 最后我那弟弟也没当成太子伴读。 柳氏家风严正,家规上明确写着,柳家子弟当维护正室嫡妻,不得行淫乱欲,引家宅之乱。 爹也一直都是向着娘的啊。 即便这些年,爹娘之间并不和睦。 可每逢节日生辰,父亲也都会给母亲备上一份礼物,有些稀罕物件,也都是先给母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我总觉得,爹心里是有娘的。 只要娘跟爹服个软,我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一样。 可我娘却说我傻。 她说:“你以为没你爹授意,一个妾敢动掌家的心思?” 她还说:“你以为你爹送点东西,说几句场面话,就是心里有我了,傻儿子,看一个人是不是有心,要看他会把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分享给谁。” “得亏你不是女儿家,不然娘都要担心你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一点蝇头小利就骗了去。” 我觉得,母亲或许对父亲有些误会。 我想要做些实事,让爹刮目相看,以我为骄傲,从此调和爹娘之间的矛盾。 但怎样才算做实事呢? 还没等我想好该做什么,娘就病了。 也不能说是病了,因为家里的郎中说娘没事,就是太累了。 可我看着娘的确是日益虚弱,精神也差了许多。 爹也被惊动了,带了一大堆补品来看娘。 他拉着娘的手,劝道:“瞧你,把自己累成这样,府里杂七杂八的事也该放放了,先养好身体才是最关键的。” 我也跟着劝:“是啊,娘,你要保重身体啊。” 我娘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叹了一口气。 应了一声:“行吧,我也确实是精力不济了。” 娘将家里膳房的管事权给了出去。 爹心情很好,宽慰了娘几句,还说我长大懂事了,还将珍藏的茶叶送给了我。 我感觉很兴奋,爹和娘冷战了十来年,对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温柔过了。 如今爹的态度好像缓和了许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 爹走了以后,我留下来照顾娘。 娘却开始数落我:“该张嘴的时候不说话,不该张嘴的时候乱说话。”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不放权,管家之权每放出去一点,你的日子就难过一分,我教不明白你,你自己体会吧。” 末了,母亲让我把父亲给的茶叶扔了。 我没听母亲的,悄悄藏了起来,父亲好多年都没送过我东西,我不想扔。 3 我确实体会到了变化。 自从娘将膳房的管事权交出去,我就再没见到我爱吃的菜。 家中的菜式日益变成了姨娘和弟弟妹妹们爱吃的品类。 虽说如此,但我其实也没受太大影响,族里的菜式变了,但母亲这里的小厨房永远能找到我爱吃的菜。 母亲问我现在知道管家权有重要了吗。 我又不傻。 我一直都知道管家权很重要。 我也知道母亲和我,挡了姨娘与弟弟妹妹们的路。 只是我宁可在吃穿用度上受些委屈,也不想母亲被这些东西压垮身体。 更何况我好歹也是柳家大公子。 只要我冷着脸呵斥几句,下人们一个个也是会害怕的。 他们总不敢太过分。 说到底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只是身外之物。 弟弟们想要柳家给他们就好了。 我只希望爹娘还有我,我们一家三口,不带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我们一起游历天下,观遍山水。 那也是很好的生活。 没什么能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好的事了。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母亲沉默了许久,突然问我:“如果我和你爹,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活。”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爹与娘一世夫妻,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搜肠刮肚,想着怎么从我娘嘴里问出来。 母亲却一挥手道:“你就是个叉烧,问你也白问,自己歇着吧,少操那个操不明白的心,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谁叫我是你娘呢。” 不是,我也没操心啊。 自那之后,母亲的精神更差了,总是很快就露出疲态。 她不得已,也只能把权力一点点放出去,交给不同的姨娘来管。 我关心母亲,悄悄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可能是油尽灯枯之兆。 我将那庸医臭骂了一顿。 母亲的情况不好,我心焦不已,在京城四处求药。 京城有人新开了一家药铺,专门卖什么保健药。 说是能强身健体,提振精神。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口气很大,要价也高得吓人。 一服药便够寻常人家几十年的开销。 想来,若非有真材实料,也不敢如此自信。 不过保险起见,我还亲自尝了一副。 感觉确实有用,才买给母亲。 母亲吃了几次,我问她感觉有没有好一些,她还夸我孝心可嘉。 母亲为此还专程拜访了那店主一趟,取回了许多药。 我觉得母亲的状态,肉眼可见得好了起来。 我寻得药,果然很有用,这钱没白花! 母亲好了,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做这样那样的事。 我也开始琢磨别的。 我一直想做出点成绩来,让爹和娘对我刮目相看的。 没过多久,我的机会就来了。 玄秀要以公主祭神。 陛下舍不得明珠,于是下旨寻找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恰好舅舅给母亲来了信,说他可能遇到了公主。 娘将此事告知了我。 让我去寻人看看,还嘱咐我道:“公主虽是为祭神而寻,却也是皇室贵胄,你对她客气些,她叫你做的事你尽量遵从,别让她日后记恨你。” 我点点头。 柳氏家风严正,我又岂会莫名其妙欺负一个小姑娘。 临行之前,我特意取出了父亲送我的茶叶,带着路上喝。 这茶叶我一直很珍惜,只有遇到大事才舍得拿出来喝,以此自勉。 毕竟是父亲送的,就那么点,喝一杯便少一杯。 4 接公主的这一趟很不顺利。 我冷着脸说话,也唬不住公主。 她倔得像头驴一样,脾气还很大。 但她有一点和我一样,都莫名其妙地不被亲爹喜欢。 她被找回来,是为了替她父亲的另一个女儿去死。 我有点同情她。 但慢慢地我就发现了。 我是什么玩意,我也配同情她? 从她回了皇宫开始,风波就没停过。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什么都敢做。 我又不傻,我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我应付得了的女人。 我甚至感觉有点怕她。 大祭之前,有个叫翠羽侍女来找我。 她满脸惊恐,说自己在宫中见到了皇后。 我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阴谋。 或许是皇后发现了什么故意假死脱身。 不行,我得去探探究竟。 我跟着侍女去了,结果被骗到了公主面前。 该死,侍女里面有坏人... 我不是很想见公主,见到了却也不敢直接跑。 我怕听了她的话会掉坑里,又怕不听她说话也会掉坑里。 她说我喝的茶有毒,怎么可能,那可是父亲送我的茶。 她还让我冲着陛下射一箭,还说这会决定柳家的命运。 我拿不定主意,迷迷茫茫地回家,见母亲还没睡,就去寻了母亲。 我把药方给母亲看,母亲让我喝,我就喝了。 第31章 我把射皇帝的事说给母亲听,母亲让我射,我就射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会变,但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变。 母亲肯定不会害我。 但是,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公主真的掌控了局势,但她是怎么做到的? 曹氏是什么时候和洛家搅和到一起的。 洛世秋为什么要谋反。 沈时怎么会和公主认识。 我迷迷茫茫地走在皇城里,被兵卒抓住。 沈时看了我一眼,又让人把我放走了。 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能活着。 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这绝对不行,柳家家风严正,我也是有骨气的人,我绝不会从他的。 可若是能保下柳家,保下父亲母亲呢。 沈时,未来必定位高权重。 我的脑子很乱,我射的那一箭...明明是因为我想要保护家族。 她又骗我。 对,我应该去找她算账。 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又找了一把刀。 我带着刀,闯了殿,见到了公主。 准备豁出去,来个同归于尽。 结果公主却说,沈时的身份是给我准备的,一切都是我娘的安排。 我彻底蒙了。 我娘又是什么时候和公主达成共识的啊。 5 我虽然成了沈时,但京城很多人都认识我。 我莫名其妙捡了个国公的位置。 一跃成了京城地位独一份的勋贵。 别人都说我慧眼独具,魄力超群,一眼看出公主的潜力,博得了个从龙之功。 他们还说我比曹氏声名远扬的那位麒麟子更聪明。 因为曹承死了,我却活着。 不仅活着,还一步登天,享受泼天富贵。 我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得不说,我有点被夸爽了。 只有一点,我觉得我娘可能也被坑了。 我娘与公主联手,谋划大位,按我娘的说法,她们以前就见过。 我娘去拜见公主,哦不,是陛下的时候。 她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是谁?” 陛下说:“夫人,我是陈念微。” 我娘的神情很复杂,连说了好几声对。 我娘根本不认识陛下,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能摇身一变从柳云初变成沈时,其他人自然也能摇身一变变成别人。 我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要拿我当傻子啊。 可无论我怎么追问,我娘都不肯承认了,只说自己当年见过的,就是现在的陛下。 然后我娘又问我,要不要去见我爹最后一面。 说实话,提起这个,我不免又心中难受。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那段时间身子差是因为中了毒。 父亲和母亲,也曾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 我和母亲一起去看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被关在狱中,我唤了声父亲。 他只是冷冷抬眼:“别叫我父亲,我没生过你这种心思歹毒的蠢货。” 母亲扇了父亲一巴掌,道:“子随父相,你有什么脸对儿子说三道四。” 父亲鼻子都要气歪了。 我满头问号。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这一面后,我也彻底死心了。 我们一家三口再回不到过去了。 6 三大家族的罪责是谋反。 陛下抄没了三大家族,下令又烧了三大家族的祠堂和族谱。 陛下下令,只要愿意改名换姓、与三大家族划清界限,便不被视为三大家族之人,亦不在问罪之列。 他们被要求离开京城,往后要自己讨生活。 但大多数人,终归都能活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很惊讶。 毕竟我不止一次见证过陛下出手的果断狠辣。 无论尊卑贵贱,她都是当场就杀,根本不隔夜的。 我以为她会杀了所有人以绝后患。 没想到她这次的手段竟然如此慈悲。 不止如此,曹贵妃与太医生了情愫。 陛下竟然给贵妃出了一笔嫁妆,让她再嫁了。 朝堂也有了不一样的风气。 以前想要做官,全靠世家推荐。 只要有人推荐,就能当上官。 所以朝堂之上一直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他们学识甚至还不如我。 现在虽然仍能举荐旁人。 但被举荐之人要经过考核,根据考核结果来决定他们是否能被任用。 而出题的人是明珠。 明珠身为公主,自然是读过书的。 只是那时候没人想过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之上,成为左右天下事的人之一。 也包括她自己。 结果就是,她很珍惜这个机会,连我这个表哥都不给开后门。 而我,愣是没通过考试。 所以,我虽然顶着国公的头衔,却没有任何实职。 我又买了明珠以前最爱吃的栗子糕给她,让她别把我没通过考试的事说出去。 明珠小脸一板,说不可以贿赂主官。 不仅当场没收了赃物栗子糕,还给我强行做了半个时辰的思想教育。 端的是一个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我趁机问明珠,陛下会不会是别人假冒的。 明珠的反应十分夸张,“开什么玩笑,姐姐和我长得那么像,一看就是自家的亲姐妹,表哥你能不能清醒点,别说些有的没的在这添乱。” 不是,你俩长得毫无共同之处,你从哪里看出来像了。 明珠却怎么也不肯听。 我真是服了。 我没通过考试这事最终被明珠拿去当了典例,用来显示考核的公正。 当然,明珠给我留了面子,没有直言说我没有考过。 只说,就算是国公,也不可能仗着身份随便答两句便通过考核。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质疑我的水准,说我能走到今日,根本不是才智过人,而是走了狗屎运。 我怒不可遏,决心苦读一阵,再去把那个考核给过了。 但很快,又传出了新的说法。 有人说,国公何等才智,怎么会通不过区区一个考核。 只是,国公年纪轻轻,便已贵不可言,若日后再添功勋,陛下岂不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所以,国公不过考核,实为藏拙之举。 是真正的大智慧。 有道理啊,于是,我又把书给扔了。 7 公主登基的第三年。 我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我讨不到媳妇儿。 论年岁,我也才二十多岁,论相貌,我也仪表堂堂,论身份,我更是贵为国公。 而且我清清白白,既不流连青楼楚馆,也不豢养美姬侍妾。 我这样的条件,竟会娶不到妻子。 凭什么? 我如果都娶不到妻子,那这天底下谁还配有妻子。 可我就是娶不到。 无论让媒婆去哪家求亲,对方都说自家女儿配不上我。 根本不给我机会。 我不懂,明明几年前,还有不少媒婆上门说亲,只是我那时没这个心思,便给拒了。 我去找母亲,母亲不管我,让我自己解决。 陛下登基后,舅舅被调进了京城委以重任,母亲想要在家休养,却被陛下硬塞了个修书的职务。 如今母亲日日沉浸书海,做得不亦乐乎,根本想不起我了。 最后,我只好去找明珠,明珠也是女子,有不少闺中密友。 或许能从明珠嘴里打听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导致没人要我。 我和明珠提了此事,明珠大吃一惊,问我:“你要娶妻?姐姐也同意了?表哥,你是不是惹姐姐生气了,要不和姐姐认个错呢?” 我摸不着头脑,这关陛下什么事,我娶妻为什么要陛下同意? 我为什么又要和陛下认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珠的面色尴尬起来,我终于搞清楚情况了。 大家都以为我是陛下的面首,所以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 罪魁祸首就是明珠。 她也不想想,我若真和陛下有什么,为什么不住在京城,难道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外室吗。 明珠狡辩:“表哥,这也不能怪我啊,当年你和曹承为了姐姐在殿前大打出手,谁不知道你心悦姐姐,和姐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我咬牙,该死的,那是我被她坑了,我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过。 而且她当初一直拉偏架,护着曹承,我根本就是单方面挨打。 明珠又道:“而且这些年你自己守身如玉的,根本不沾女色,大家才都信了你是姐姐的人。” 第32章 我爹被处死,我虽然换了身份不能认他,但那毕竟是我亲父。 我私下为他守孝三年,不沾女色,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逼着明珠道:“你自己造的谣,你去给我澄清。” 明珠委屈:“表哥,事到如今,我澄清有什么用,谁敢冒这个风险招你做女婿,你得让姐姐澄清才行啊。” 我泄气了,算了,我不是很想见她。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贵为九五至尊,比当年还可怕,我更不想见了。 娶妻也不是非得要娶,我一个人过也很好。 就这样吧。 明珠却道:“表兄放心,我弄出的事我一定负责到底,我一定不让你孤独终老,我现在便去求见陛下。” 我想拉住明珠,她却已经快步走了。 我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 不要啊。 我不想单独见陛下。 8 陛下诏我。 磨蹭了一会之后,我视死如归地去了。 早死早超生。 进了大殿,我行了礼,随后低头看着脚尖,默默祈祷早点被放回去。 结果陛下的声音响在我耳侧:“许久未见,公子变得拘谨了。” 我吓了一跳,惊慌地后退。 结果又听见她在旁边笑了两声。 如果是以前,我听见这个笑一定拔腿就跑。 但现在她是陛下,我怕她秋后算账,连跑都不敢跑了。 只能硬着头皮道:“请陛下不要取笑臣了。” 陛下坐回主位道:“明珠说,旧日因果,惹了人误会,害沈卿无人敢嫁,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朕闻之深为愧疚。” “只是,当年之事,颇多内情不能明言,硬要解释,只怕适得其反。” 我赶忙摇头道:“陛下不必为难,臣一人过得很好,并无娶妻之意。” 快点放我走就行。 陛下却道:“我留你如何。” 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明珠还跟我说,当年你与曹承打架,我偏帮曹承,你一直耿耿于怀,这样,以后若再有人与你冲突,我都护着你,可好。” 她真的看上我了? 死嘴,快拒绝。 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我会被她坑死的。 一张口:“真的?以后都护着我?” 该死,死嘴背叛了我。 .... 9 我有些怅然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谣言说我是陛下的面首,现在,不是谣言了。 明珠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拍着胸脯道:“表兄,我说绝不让你孤独终老,说到做到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是你撺掇陛下要我的。” 明珠连连点头:“我说了很久才说服姐姐的。” 我就知道,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选我。 明珠迟疑片刻:“表哥,你找我说起亲事,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陛下说她要我,却根本没有留我在皇宫住下的意思。 她这是什么意思。 嘴上说着要我,实际上根本没想给我名分,只想莫名其妙地哄骗我当她的外室? 她怎么能这样,我也是名门出身,我也是有骨气的。 啊,她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仔细想想,她贵为皇帝,应该有她自己的考量吧,罢了,人在其位,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我们就这样过了下去,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偶尔会在皇宫留宿几日,但她总是很忙,所以我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国公府独守空房,自己和自己斗蛐蛐玩。 我想帮帮她,又悄悄去参加了一次考核。 结果还是没考过。 碎了。 10 年关的时候,我又住进了宫里。 我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亲密地挽着陛下。 陛下看那姑娘的眼神也十分温柔。 我如遭雷击。 她有孩子了,而且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 那女孩端庄持重,小小年纪就给人沉稳之感。 小女孩向我行了一礼:“扶挽见过国公。”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叫我父亲吗?” 小女孩迟疑,看向陛下。 陛下怔了怔,又看向我,随后露出笑意,“别闹,她不是你的孩子。” 我不言。 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孩子,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 但不是我的孩子,就不能叫我父亲吗? 就算陛下背地里还养了别的男人,难道我堂堂国公,会是做小的那个? 陛下笑意更深:“也不是我的孩子。” 我顿时呆住。 可恶,好想逃走。 陛下道:“扶挽是我选的储君,等扶挽能彻底掌控局势,我会把皇位交给她。” 我吃了一惊,要把皇位传给外人吗? 陛下又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的天下,皇位传承囿于一家一姓之间,只会日益腐朽,最终变为霍乱根源,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等我退位,我们收养个小孩,让她管你叫爹,我们一家人一起外出游玩,遍览名山大川,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呢,这个我只对母亲提起过的幻梦。 她也会关心我想要的东西吗? 扶挽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不禁问:“陛下,你喜欢我吗?” 陛下惊奇地看着我:“今日怎么了,竟然问这个。” 我垂身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言了。” 为什么问这个,我也不知道。 毕竟有些话说了,就再回不到之前了,所以我从来都不问。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可以察觉到,最一开始,在我与曹承之间,她就是更喜欢曹承的。 她不动我,是因为和母亲的交易,是因为我威胁不到她。 她根本没想过和我有未来。 后来,是明珠去找她,或许明珠和她说了什么,让她有了别的考量,因此选择了我。 她是皇帝,她只要开口,我就不能拒绝。 这才是识趣的做法。 她喜欢曹承,都能下手杀了曹承。 她不喜欢我,自然更不会在意我的感受。 所以,我也从未有过什么额外的期待。 她只要不坑我,能让我好好给母亲养老送终,我就知足了。 只是她今日的话,勾起了我一些逾越的期待。 陛下却回答了我:“虽说你我之间的确是因缘际会,我先前并未想过,但这些人连皇位传承都不能左右我的意志,你觉得他们能在男女之事上逼迫我吗?” 她挽住了我:“我初到皇宫那天,玄秀将祭神之日定在了我的生辰,你说你为我辩了,我一直记得,曹承能说会道,可曹承永远不会真做那种蠢事,你们是不一样的。” “因势利导的本事固然让人欣赏,但螳臂当车的勇气也弥足珍贵,足以让人见之欣喜。” 螳臂当车的勇气.... 我一时心情复杂,总觉得这句话与母亲那句子随父相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她还是比我母亲委婉多了。 我回握住陛下,与她十指交叠。 可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外。 让我为之雀跃。 人生总是莫名其妙。 但这一次,我好像躺赢了。 第32章 番外6 人心易变(沈夫人) 1 我叫沈如意。 我喜欢柳振升。 我外出郊游,恰好遇到柳振升采风作画。 他手握画笔,在纸上描摹,春风拂过,吹得他发髻微动,露出清澈而专注的双眼。 那一日,天光明媚,芳草迷人。 我入了他的画,他入了我的心。 相识以后,我常常偷溜出去,与他私会。 我们约定,逢五之日,在一颗大槐树下相见。 为防意外,我在身上悄悄藏了把匕首。 若他别有所图,我就和他拼命。 我的顾虑并没有发生。 柳振升是个很好的人,他与我相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逾越之举。 我们的话题也多是风月山水,诗词歌赋。 我越来越喜欢他。 我想嫁给他。 我找了哥哥让他替我寻人说媒。 哥哥恼我自作主张,却还是遂了我的意。 沈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说的上是小有底蕴。 哥哥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县令的位置。 我名为如意,人如其名,自小也不曾吃过什么苦楚。 也说得上是事事如意。 却唯独在亲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哥哥请了媒人,却没在县里找到姓柳的人家。 查来查去,终于查清,柳振升是京城三大家族之一柳家的人。 第33章 我哥沉默了。 我也哑火了。 沈家的这点富贵,和柳家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下。 那是我高攀都攀不上的门楣。 我萌动的春心就这么轻飘飘的破碎了。 哥哥为了补偿我,寻了别家的才俊给我相看,我虽是恹恹的,却也随哥哥走了。 于是,在下一个本该和柳振升见面的日子,我没有去。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故事会随着我的失约彻底结束。 却不曾想,柳振升来找我了。 他向我兄长递了拜帖,正大光明的走进了沈家。 他对我大哥说,他想娶我。 2 他很真诚。 他诉说着对我的真心,分析着我们之间的可能。 他说他虽是京城柳家人,看起来十分显赫。 可实际上,他头上有被寄予厚望的大哥,下面有深得宠爱的弟弟。 他夹在当中,并不受家中看重。 所以他的婚事远比家中兄弟自由。 他说他待我一片真心,不想就此放弃。 他求我兄长给他半年时间,不要将我许人,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说服家中同意。 他一定会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迎娶我进门,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只是半年时间,算不得太久。 哥哥顶不住我期待的眼神,答应了下来。 而柳振升真的做到了。 他在京城跪遍了漫天神佛,跪完了柳家长辈。 满京城都知道,柳家二郎是个情种,他喜欢上一个女人,非她不娶。 我坐上花轿的那一天,迎亲的侍女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柳振升对我哥哥说了谎。 他的婚事并不比家中兄弟自由。 他为了娶我,拒绝了与曹家的婚约。 3 我们的婚礼办的很低调。 酒席简陋,所邀宾客也不多。 甚至就连柳家长辈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便离开了。 只有柳振升的胞妹柳蓉儿全程参与了婚礼,为我们送上了祝福。 柳家的重心放在了另一场婚礼上。 柳振升为了娶我,拒了与曹氏的婚约。 而这桩婚事便落在了柳家三郎身上。 三日后,是柳家三郎与曹氏女的婚礼。 两大世家的联姻,那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柳振升同我道歉。 我对他道:“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足矣。” 那声势浩大的十里红妆,我嫁给谁,都是拿不出来的。 那本就是不是我能有的东西。 我不在乎。 曹家深受皇帝信重。 柳家三郎与曹氏女完后,在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渐渐压过了柳家大郎。 因为婚事的波折,曹氏女看不惯我,也看不惯柳振升。 我们理亏在先,只能对她退避三舍。 我也问他:“郎君,若当初你娶了她,或许今日风光之人就是你了,你后悔吗?” 柳振升道:“后悔了,后悔没早点置办个宅子,平白让夫人受了许多冷眼。” 然后,他带着我出去住了。 曹氏女再看不惯我,却也自恃身份,不会上门挑衅。 我又过上了如意的日子。 4 成婚两年多,我始终没有怀孕。 我决定回家一趟。 柳振升不明白这和回家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说,我娘家那边啊,有神医。 青石镇田家村有个神医,叫田思安。 田家村并不是一个正常村落,而是一群老弱妇孺报团取暖建起的村落。 他们有的死了爹娘,成了孤儿,有的死了子女,无人赡养。 于是老人收养小孩,小孩又照顾老人,组成了一个个不一样的家庭。 村子里几乎没有青年劳力,村民们靠着卖草药维持生计,辛苦过活。 田思安游历到这,因为怜悯这些人,才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她行医救人,用赚来的钱养活一村老小。 大家感激田思安,所以村子的名字才叫田家村。 田思安是真正有菩萨心肠的神医。 我们沈家是田思安最大的主顾。 嫂嫂生产之日命悬一线,是田思安出手保了她们母女平安。 哥哥风寒昏厥,也是田思安出手救治,这才治好了哥哥。 我与田思安的关系也很好。 我出嫁那年,她还给了我一本她的医术心得算做添妆。 她说她没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能碰到识货的人,她的医术心得应当能出个好价。 神医的医术心得怎么可能不是好东西,我当然要好好揣着。 田思安给我诊了脉,说我体寒严重,现下的确不易有孕。 我这才明白,表面上体体面面的家族,背地里有多污秽。 女子三年无所出,丈夫休妻再娶,不会名声有亏。 若我不能生下子嗣,柳振升就算再喜欢我,只怕也顶不住家族的压力,要休妻另娶。 他的身份摆在那,就算娶不到曹家女那样的名门,至少也不会比我差。 原来这就是大世家。 田思安说,我的身体仔细调养两年,应当就无碍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问她有没有能让我快点怀孕的法子。 她给我开了另一剂药。 她跟我说,这服药可以让我尽快怀孕,但此法透支身体,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 回去以后,我没有和柳振升提起这件事。 一面是我,一面是他的血脉亲人。 揭破了,便是挑起事端,是逼他做出抉择。 他为我牺牲良多,我不想让他为难。 干脆就装作不知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接着过吧。 一年后,我生下了柳云初,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柳振升爱极了那孩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柳云初一天天长大,我心里也被幸福填满。 现在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已是很好了。 5 云初两岁那年,厉王失踪,皇帝病重,贤王监国迎娶了洛家女为王妃,堪称一手遮天。 朝中家中多有变故,不过对我们俩的生活却没多大影响。 我们仍然偏居一隅,过着安稳的生活。 又过了两年,我回家省亲,柳振升跟着我一起回去了。 我上街闲逛的时候,遇上了田思安。 她肚子圆了一圈,显然是怀孕了。 我吃了一惊问她:“你成婚了?夫君是谁?怎么也不告诉我?” 她笑的温柔,一句一句的回我:“一年前成的婚,夫君是我路上捡到的人,他身子不好,又无家可归,愿意留在村子里,和我一起照顾村子里的人。婚礼简单,就是村里的人一起喝了杯酒,不值当特意折腾你一趟。” 她指着一个在药铺里装着药材的男人:“看,那个就是我夫君,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 我远远看见一个侧脸,只觉得有点熟悉。 田思安看起来十分幸福,我也笑着恭贺她。 回家之后,我和柳振升讲了这件事。 想起来那侧脸的轮廓,顺口道:“她那夫君,有点像厉王。”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过了一段时间,柳振升突然跟我说:“那个人,就是厉王,如意,你要立功了。” 我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赶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柳振升道:“我要赌一场,一但赌赢,以后再不会有人能对你说三道四了。” 我拉住他,认真的道:“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不要赌。” 柳振升握住我道:“如意,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眼睛里尽是贪婪。 原来,在我没发觉的地方,我的夫君早已不满足于现在的平淡生活了。 6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都风平浪静。 让我一度以为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毕竟贤王已经摄政两年之久,上下无不膺服。 厉王就算再回来,又如何与贤王抗衡呢。 到底,只是我夫君异想天开的妄念。 年中,听闻嫂嫂病了,我又回了一趟娘家。 那时田思安已怀胎九月,我们都不想烦扰她。 只是折腾了小半个月,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好嫂嫂。 只好再去请田思安。 她挺着大肚子,二话不说就来了。 她给嫂嫂看了,说这毛病恐怕要几日才能治好。 我们便邀请她在家里住下。 我与她唠着家常。 她说她怀的是个女儿。 我便开玩笑,让她将女儿许给我儿子。 田思安笑着摇头:“我的女儿哪里攀的上你家儿子。” 第34章 我在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告知了田思安实情。 “思安,你可知,你的夫君是失踪的厉王。” 田思安怔了怔,罕见的露出几分茫然。 但很快她就又释然了。 “其实在一起这么久,我能感觉出来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身份,如意,谢谢你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有了心理准备。” 田思安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情不自禁的问:“你要怎么办。” 田思安摊了摊手:“我能怎么办啊,我说的又不算。” “他若随我留在村里,便不是什么厉王,他若想回去挣他的富贵,那我们夫妻便缘尽了。” “我是个大夫,田家村需要我,县里的百姓需要我,就连你们家也需要我,如意,我不会离开的。” 这话从田思安嘴里说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真正的大夫,以医术渡苍生。 在我心里,她和圣人没有分别。 这件事告诉她之后,我的心里也踏实多了。 我本想等嫂嫂治好再回家,可奈何柳振升一封急信将我叫了回去。 他说京中出事,让我速归。 可待我回京之后,才知道,贤王暴毙。 我去寻柳振升,却发现柳振升并不在京城。 不仅柳振升不在,他妹妹柳蓉儿也不在。 我本能察觉事情不对,一切都已经晚了。 寄托着我与夫君深厚情谊的宅子,变成了我的夫君关押我的囚室。 我出不去了。 7 等我再得到外界的消息。 已是厉王登基,柳蓉儿被封为皇后。 紧接着,田家村被流寇屠杀,田思安生死不知。 我一瞬间气血倒涌,只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屠村。 为什么要让柳蓉儿。 为什么要加害田思安。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争夺的功名利禄,在田思安眼里一文不值。 她只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啊。 柳振升回来跟我说。 “厉王能被柳家寻回,你当居首功,你是柳家的功臣,以后再没人瞧不起你了,你的位置必定稳如泰山。” 可是,这样的功勋我根本不想要。 我们大吵了一架。 情绪激烈之时,他摔了茶碗,我砸了瓷瓶。 我们各自都有失言。 柳振升道:“你知道我为了娶你受了多少冷眼吗,你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嘲讽吗,京中人嘲笑我娶了个不通雅事的土包子,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就连家族也日益看轻于我,蓉儿的婚事都跟着受了牵连,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却还不领情。” 我也道:“我从未想过攀你们柳家的高枝,得知你是高门大户之时,我已经放弃了,是你登门请我哥哥不要让我嫁人,你受人冷眼,被人嘲讽,是因为你想娶我,与我何干,我嫁给你又何尝不是处处冷眼处处委屈,我有抱怨过分毫吗?” 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 8 后来,已贵为皇后的柳蓉儿见了我一次。 她的模样十分憔悴,分毫不见皇后的风光。 她向我道歉,说是她出的主意,撺掇哥哥扶持厉王的。 她说她只是想嫁的好一点。 她跟我说田家村被屠不是她所为。 她只是派人去杀田思安。 田思安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又怀着孩子,她不希望那个女人某天突然出现,用过往情谊影响陛下,挡她的路。 可她派人去的时候,田家村已经被皇帝的人屠了,陛下的人就埋伏在田家村,等着田思安回去,彻底灭口。 她知道这个消息,也觉得遍体生寒。 她杀田思安是为了根绝后患。 可皇帝呢,他怎么能狠下心来杀光与自己相处两年的村民,杀掉肚子里还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而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男人,如今是她的丈夫了。 他连对田思安都能如此绝情,又岂会对她有情。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做梦,便梦见陛下说她碍事,将刀捅进小腹,要送她上路。 她说,她已经遭报应了。 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还说她现在才知道我与她哥哥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珍贵,希望我们能好好的。 我一时之间竟酸涩无言。 我怎么也没想到,屠村的人,竟是皇帝。 那时田思安该有多绝望。 我无法原谅柳蓉儿,却还是不可遏制的觉得她可怜。 女子荣辱尽系于丈夫,会到这一步,是我们能走的路都太窄了。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了皇后善妒,见不得皇帝宠幸他人的流言。 舍弃名声,抓紧权力。 这就是柳蓉儿最终想出来的自保之法。 9 我想了许久,想要与柳振升敞开心扉的谈一次。 可他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兜兜转转,只是一句,这些年,他太累了。 皇帝登基后,柳振升经常和柳蓉儿商讨议事,给柳蓉儿从旁策应,协助柳蓉儿手握大权。 柳振升不再关心家中之事,也不再关心我们的儿子。 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凉薄,再也不是我初见时少年郎的模样。 我与柳振升的隔阂越来越大。 他开始恨我。 恨我不理解他,恨我耽误了他。 可他又不能拿我怎样。 我顶着寻到皇帝的大功。 他不能弃我,不能休我,不能不给我体面,不能不继续营造夫妻和睦的假象。 他不想让自己颜面扫地。 因为我是他年少时,执意求来的姻缘。 昔年的炽热爱意,彻底化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拔不掉,除不尽。 我们开始频繁争吵,直到那一次,初儿突然过来,被我们的争吵吓住。 他对初儿恶言相向,把初儿吓得哇哇大哭。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 之后,我们都平静下来了。 他纳妾生子,去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我掌家持业,一心养育我的儿子。 或许因为这是我强求的孩子,他生的不够聪慧。 初儿总是会被他的面子功夫迷惑,以为我们还能和好。 可我很确定,柳振升已经对我已经没有情谊了。 因为我见过,他饱含爱意的眼眸,到底是什么样。 而在他对初儿一次次的恶言之中,我对他的情谊也渐渐消磨殆尽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如今才明白原来女子不可脱的不是情,而是身啊。 在爱意褪去之后,柳振升还可以纳妾去追寻他想要的感觉,而我却被姻缘理法世俗子嗣彻底锁在这间庭院里了。 如此看来,还是田思安洒脱。 心有宏愿,毫不迷茫。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当年那场劫难中成功脱身。 也不知道,若她脱身了,还能不能做到初心不改,继续治病救人。 大概不能了吧,毕竟是那样惨烈的事。 是我对不起她,我毁掉了一个圣人。 10 我中毒了,一种是家里的侍妾下的,另一种是柳振升亲自下的。 连初儿都能看出我状态不对,可他们派来的大夫却敢说我身体无恙。 我与田思安交好,私下里学过两手。 我虽然不会医术,但我知道健康的脉象是什么样。 脉不对,我是能摸出来的。 我用田思安的医术心得,贿赂了一个大夫,他才告诉我,我是中毒了。 而且是两种毒。 两种毒相互作用,他也无能为力。 但他却给我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我服下了第三种毒药。 索性我也没什么留恋,唯独放心不下我的傻儿子。 只希望能在死之前,为初儿铺一条路。 旁的都无妨,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行。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在京城遇上了田思安的女儿。 如果不是她犯了心疾,我根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田思安的女儿。 田思安的女儿和她的性情完全不一样,她居然卖假药赚钱。 这是田思安绝对做不出来的事。 我没脸提及我与田思安的情谊。 可既是田思安的孩子,我总是要尽力护她周全的。 于是我说田大夫对沈家有恩,我不会揭穿她,让她早日离京。 可那个女孩图谋的很大。 她和我说心疾可以治好,还用我的儿子来刺激我,拉我和她一起造反。 她和田思安完全不一样,可却有一点十分相像。 她和田思安一样,心有宏愿,毫不迷茫。 我与兄长通了信,然后押上了整个沈家。 第35章 她以为我是为了儿子搏未来,才压下重注,却不知道,我愿意压下重注,也有一半是因为她。 就凭她是田思安的女儿,就凭我对田思安心有亏欠。 11 后来,她果真赢了,坐上了皇位。 我去见她,却发现皇位上的人,我全然不认识。 我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人说她是陈念微。 我突然就懂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心疾能治好。 田思安竟然生了个小骗子。 得知了这样的秘密,我本该一死了之,将秘密彻底带到地下,可陛下却硬给我封了个官,我只好继续活着。 最后,我带着儿子去看了柳振升最后一面。 他张口就是刻薄之言。 我扇了他一巴掌,骂了回去。 话不投机,便到此处。 临走时,我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到一起,跨越了门户之见,扛过了闲言碎语,一度也是京城人眼中的传说。 可最终又败给了门户之别,世人偏见。 我们从相爱走到相厌,又从相厌走到相杀。 夫妻至此,已是天大笑话。 或许从一开始,少年人对抗世俗的决心,孤注一掷的努力,就是错的。 可若是再来一次。 执笔作画的少年郎怀着炽热的爱意求娶于我。 我还是会说我愿意。 第33章 番外7 上一世(微微) 1 我叫陈念微。 听说母亲深夜突然胎动,父亲四下寻不到接生之人。 一个好心的大夫站了出来,出手为母亲接生。 我们的名字也是那位好心的大夫取得,我还有个双生弟弟被取名为陈念昔。 念微,念昔,比起我父亲陈三狗,我母亲张小翠,我大哥陈大牛,委实好听多了。 这让我十分感激那位好心的大夫。 可名字再好听,我们终究是世上众生的一员,并不比旁人特殊。 我很小的时候,世道就已经乱了。 官府横征暴敛,苛捐杂税。 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开始以劫掠为生。 我们还没补齐官府的税款,又被流寇所劫。 流寇见我母亲,生了歹念。 母亲抵死不从,选择了自我了断。 父亲冲上去拼命,被流寇所杀。 大哥带着我和弟弟仓皇逃走。 我们不得已离开了生活好几年的家。 为了赚钱,大哥什么活都做。 可大哥也才十几岁,能赚来的钱实在有限。 一日只够买两个炊饼,我们三个人分,谁也吃不饱。 有一日念昔突然不见了。 我们四处去寻人,都寻不到。 没过多久,念昔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一斗米。 他玄门的大人很喜欢他,想要留下他。 他十分开心,笑着道:“有了这一斗米,大哥和姐姐都可以吃饱了。” 然后,他冲我们挥挥手,跟着不远处等他的玄门弟子一起走了。 一开始,我们还很开心。 觉得念昔能进玄门修行,也是件好事,总不至于再跟着我们挨饿。 我们想去看念昔。 可玄门的人说一但入门,便斩断尘缘,根本不许我们去找。 我们托人询问也没有消息。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念昔。 一斗米总有吃完的时候。 哥哥出去做苦力搬东西。 此地知府看中了他,觉得他老实肯干,于是给哥哥派了个活,让他跟着押运军饷的队伍,一起运军饷。 我们都以为日子好起来了。 这一批军饷,是朝廷为了剿灭流寇特意准备的,不容有失。 知府大人十分看重此事,因此招募了许多人。 路途遥远,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于是我求了大人让我跟着一起,大人很好说话,一口答应。 他还劝慰哥哥:“队伍人多,又有兵器,你家妹子一路跟着,不会有事的。” 押运的前两日一切都风平浪静。 第三日的夜晚,哥哥突然将我从睡梦中摇醒。 “微微,快跑。” 我恍惚地爬起来。 看见负责押运的人躺了一地,满地都是血。 一柄刀从哥哥身后穿过,将他捅了个对穿。 哥哥却还在喊。 “快跑啊。” 我不敢再看,噙着泪一通乱跑。 可天太黑根本看不清路,我也不知道我跑得到底对不对。 我听见有人说:“人都杀了,一个都别放跑,银子带回去,大人自有赏赐。” 这场押运根本就是那位大人为了贪墨饷银布下的阴谋。 仓促之间,我感觉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我被砍了一刀。 我不敢停下,踉跄着继续往前跑,结果脚下一空,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2 我被人救了。 救我的人是个带着孩子的游医,她说她叫田错,行至此处,恰好遇上了昏迷的我。 我赶忙问她有没有看见我哥哥。 她沉默一瞬,说这附近只我一个活人了。 我不敢相信,又往记忆里的地方跑。 在一大倒伏的尸体里,看见了胸前一个大洞的哥哥。 田大夫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她送我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我对着田大夫磕头,说我想拜她为师,跟她学医术。 她却说她要照顾女儿,没精力照料我。 她的女儿比我大几个时辰,但却是个痴儿。 不仅身体极差,就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我再次哀求:“只要您收我为徒,我愿意一辈子照顾姐姐。” 说这话时,姐姐突然咯咯咯地发笑。 挥舞着手臂,嘴里喊着:“妹妹、妹妹。” 然后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 田大夫看着女儿,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陈念微。 她看着我怔了怔,竟道了一句:“是你啊。” 我不明所以,她却好像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眼底透出悲伤。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不知是因为姐姐突然的出声,还是因为过往的缘分,总之,她收下了我。 我磕头行了拜师礼,正式开始和老师学习医术。 3 姐姐经常捂着胸口哭叫着喊痛。 可她又不爱吃药,每次都是老师给姐姐硬灌下去。 后来我主动接下了给姐姐喂药的责任。 因为,姐姐好像很惯着我。 每次只要我抱抱她,哄哄她,在她耳边说几句话,姐姐就会挎着脸乖乖喝下我喂她的药。 老师说,她被人追杀时生了姐姐。 姐姐一直在哭,她不得已只能捂住姐姐的口鼻,将姐姐捂晕了。 大概是这个原因,姐姐长大之后,就成了个痴儿。 但我还是很喜欢姐姐。 姐姐会说的话不多,她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着我叫妹妹。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亲人还在身边。 我最喜欢姐姐笑。 姐姐一笑,我的运气就很好。 能找到稀罕的草药,能吃到好吃的饭菜,能恰好背了老师要考校的药方。 就像姐姐在保佑我一样。 4 我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场大疫。 老师毫不犹豫站了出来,无偿给百姓诊治。 我要跟着一起去,却被老师拒绝,她要我留在家里照顾姐姐。 姐姐还在旁边咯咯地笑,她离不开人,所以我无法拒绝。 结果,老师染了疫病。 她就站在屋外,不让我给她看门。 她说:“微微,这病不对,你们千万不要沾染,我写了一本药典,本想写完再送你,只是现下没机会了,你就将就一下吧,我染了疫病,治不好了,你姐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她不叫田错,她叫田思安,她曾在青石镇田家村与皇帝成婚。 姐姐是皇帝的女儿,姐姐身上的心疾之症,源自其父。 “微微,心疾无解,若实在天命难违,你就拿了你姐姐的身份求生去吧,世道吃人,能活一个是一个,谁活着都是好的。” “我与皇帝成婚,有婚书为证,他当时虽用了假名,但生辰八字却是真的,若是有用,你也一并拿去吧。” 这次之后,我彻底失去了老师。 我带着姐姐四处游历,靠着给别人治病换一口饭吃。 姐姐常常叫嚷:“娘亲,想娘亲。” 因为见不到老师,姐姐经常哭泣。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姐姐。 第36章 我翻阅老师留下的药典,苦心钻研心疾的医治之法。 可却收效甚微。 姐姐的心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她一开始还有力气说:“妹妹,疼,我疼。” 后来,她面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捂着胸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怎么哄她,她都不肯再吃药。 我只能像老师一样,把药生生灌进姐姐嘴里。 姐姐不舒服,我和她一样难受。 直到后来有一次,姐姐心疾发作,我给她灌下汤药。 她格外抗拒,说什么也不肯喝。 她两眼噙着泪,就那么水汪汪地看着我。 “妹妹,疼,不活了。” 我一失神,摔了手上的碗。 姐姐干净的双眼很认真地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不活了,找娘亲。” 我再禁不住,泪水顺流而下。 这一次我熬了碗毒药。 我舀了一勺,送到姐姐嘴边。 “姐姐,你想好了吗,若是不活了,我就送你走。” 世道吃人,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好。 如果姐姐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成全她。 姐姐难得不吵不闹,她低头,主动喝下了嘴边的药。 我喂一勺,她喝一勺,很快一碗毒药就见了底。 喝完了药,姐姐突然心情很好,拍着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疼了,妹妹好,妹妹抱。” 我抱紧了她。 她就在我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5 我已经一无所有,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世道咬得我遍体鳞伤,我也想咬这世道一口,让他也知道知道,痛的滋味。 我顶替了姐姐的身份,带着老师留下的婚书,去了京城。 皇帝坐在上首一语不发,始终不肯承认他有个女儿。 柳皇后疾言厉色,声称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只道:“我自幼随母亲修习医术,我会治心疾。” 靠着这句会治心疾,我成功踏进了皇宫大门。 我出手医治皇帝,为他缓解心疾之痛。 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后,骗他说想要根治心疾,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以此挑拨帝后相斗。 也是那段时间,我认识了曹承。 曹承出身大族,姿容挺拔,风度翩翩,他做事从容不迫,对人温文尔雅,好像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符合我对夫君的全部幻想,强大且温柔,可以为我遮风避雨,撑起一片天。 而这样的男人,却跪坐在我的面前,低眉顺眼地向我请求。 “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来帮你,好吗?”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是生命在被无声无息的入侵,是欲望被灌溉生根发芽,内心最阴暗的沟壑被填补,膨胀的虚荣浇灭了理智,人在泥里,心却飞到了天上。 就好像,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以至于我都忽视了很多东西。 人人都喜欢曹承,我也喜欢。 这正说明,我之于曹承,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我接受了曹承的帮助。 美其名曰,我势单力孤,需要一个盟友。 可究竟有没有别的心思,只有我自己清楚。 “曹公子,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信物,你送我一颗人头,如何。” 我要了那个知府的头。 他为了贪墨饷银,害死了哥哥,我一直记得。 曹承眉眼温柔,情谊晕染:“凡殿下所愿,曹承必会尽力。” 不过几日功夫,曹承就奉上了那位知府的人头。 我看着人头眼中未尽的恐惧和不解,哈哈大笑。 我的哥哥只是无数被骗的人其中之一,他死了,我只能远远地跑。 如果不是侥幸听见了他们的话,或许我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把那位大人当成心善的好人。 至于报复?我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么多年,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哪有余力去想什么报复。 可现在,只要一句话,我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死的时候,知道是谁想杀他吗?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吗? 只是公主,便有如此滋味。 那么皇帝呢,又该有多痛快。 我想要这世道,把欠我的,一点一点全都还回来。 曹承站在我身侧,笑着向我邀功。 “殿下想要的信物,曹承给了,不知殿下又要给曹承什么信物。” 曹承什么都有,金玉珠宝,他生来就不缺,功名利禄,他想要便是囊中之物。 相比于他的阔绰,我委实狼狈。 除了公主身份尚算得用,别的什么也拿不出来。 我其实什么都给不了他。 于是我对曹承道:“你蹲下。” 曹承乖巧地蹲下,我趁机在他唇上轻印一吻。 人之情谊,重逾千金却又一文不值,至贵至贱,端看他人所想。 曹承脸上慢慢浮起红晕。 他难得露出窘态,略显局促地轻抿下唇,偏头不敢看我。 “得此信物,曹承死而无憾了。” 我趁机道:“我愿与公子结秦晋之好,不知公子可敢助我登基,你我二人共享天下。” 曹承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6 皇后最终退让,放弃了她的女儿明珠公主。 我以明珠公主之血入药,当然是治不好的。 皇帝大怒,我又骗他说这是因为以阴补阳,效力不足。 以阳补阳,方可万无一失。 皇帝犹豫了。 太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贵妃有孕了。 柳皇后近乎疯魔。 她铁了心要我的命,带了一条白绫前来要勒死我。 她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如此针对两个孩子。 真是好笑。 太子和公主是无辜的。 我的父亲母亲不是无辜的? 我的大哥和弟弟不是无辜的? 老师和姐姐不是无辜的? 这天下枉死的无辜之人那么多,别人的亲人死得,她的儿女就死不得吗。 白绫勒在我脖子上。 我赶忙道:“娘娘,陛下心意已定,即使娘娘杀了我,陛下也必定对娘娘和太子心生怨恨。” “与其在此杀我,不如娘娘先下手为强,为太子取陛下之血,我愿为太子医治,太子年轻,若心疾痊愈,未来可期。” 我颈上白绫松了。 皇后问我:“你真能治心疾?” 我道:“千真万确。” 她犹豫了。 所以她输了。 人为什么会被骗? 大概是因为,骗子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哪怕明知可能有假,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念昔想让我们吃饱,所以会被玄门所骗。 大哥想给我安稳的生活,所以会被知府所骗。 皇帝皇后想要治愈心疾,所以会被我所骗。 而我,太想要一点支撑了,才会沉醉于曹承营造的甜蜜陷阱里。 就像这次,皇后气势汹汹而来,要取我的性命,我不信以曹承的本事会对宫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他始终没有露面, 或许在曹承心里,无能之辈是不配成为他的盟友的。 7 帝后鹬蚌相争,而我渔翁得利。 皇帝因柳家的谋反而死,而柳家又因为谋反被诛族。 曹承抓住了洛家的把柄,逼得洛家出手替我除掉了太子。 我成了明面上皇帝仅剩的子嗣。 在曹家的拥护下,坐上了皇位。 我登基后,将矛头对准了玄门。 玄门害了念昔,又害了老师,为了造神,不惜制造大疫,罔顾天下人性命。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曹承说,此为千秋之举,是件好事。 他为我冲锋陷阵,对抗玄门。 国师下狱,我们在国师府中抄出了大量的孩童尸骨。 看着那片尸骨,我恍然明悟了念昔的下场。 这就是上位者,一个念头,就成了许多人挣扎不脱的劫难。 玄门处斩那日,我亲自去看了。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那一日曹承陪我去了。 他和平日里一般波澜不惊,就像水一样安抚着被炽热恨意包裹的我。 “陛下,过去的都过去了,今后都会好起来。” “恶人会有报应,百姓会有饭吃,陛下会有想要的未来。” 我平复下来,浅笑着道:“曹卿会一直与我同行,对吗?” 天空中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曹承为我撑起了伞,伞将我头上的阴雨全部覆盖,将我保护得严严实实。 第37章 反倒是撑伞的曹承被淋湿了半身。 “曹承会一直在陛下身边,做能为陛下遮风挡雨的伞。” 京城旱了一年,今日是曹承特地找人算出来的,最有可能下雨的日子。 一但下雨,灭玄门杀国师,也将成为天命所归。 而天公作美,果真下了雨。 看着百姓们欢喜的笑容,我也跟着欢喜。 从这一刻起,我下定决心,要做个真正的皇帝,为百姓谋福祉,让天下百姓永驻笑颜。 今日的处刑很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过来观刑的乞儿,似是因为心绪波动过大,暴毙了。 却也无伤大雅。 8 我登基之后,曹承便领了皇夫之位。 他向我诉说他的想法,惩处贪官污吏。 那段时间,曹承常常先斩后奏,朝廷官员变动极大。 我不想于曹承翻脸,于是我妥协了。 我知道曹承是怜悯百姓的。 我也希望百姓能生活得更好。 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我虽然没学过治国之策,但我亲历过民间疾苦。 我知道百姓在承受什么,知道百姓想要什么。 但慢慢地我发现,曹承所做的和他所说的并不全然相同。 他把别人拉下来,把他曹氏的人送上去。 可曹氏子弟掌权之后,日益骄横。 他们的欲望和野心逐渐膨胀,慢慢变得和先前的那群人一样。 看上去做了改变,实则只是盘剥的人换了一批。 曹承虽然会约束族人,但他对自己人下手,总是比对旁人轻。 曹承所为究竟是公心,还是私欲,我已然分不清了。 我不能再让曹承继续诛除异己了。 我下令抓了几个人。 纵马伤人,逼良为娼,强买强卖,每一个都是该死的人。 曹承来向我求情。 他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同样恼怒。 可他们都是他的堂兄堂弟,他希望我将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我问曹承,他要怎么做。 曹承说,罢黜官位,将人送回家。 仅此而已。 我略有失望,却还是继续问道:“然后呢,继续换你曹家之人?” 曹承避重就轻:“念微,天下安定,重在教化,我曹氏弟子饱读诗书,定会教化百姓,让他们安分守己,至于一些害群之马,我自会处置,不会让他们霍乱生事,念微,我也希望天下能变好。” 我更加失望:“曹承,你自小生活富足,不能与百姓感同身受,你不过是在书中见过何为苦难,可寥寥数言,怎能道尽其中绝望。” “天下安定,不在教化,而在能活,百姓不愿颠沛流离,不愿家人离散,所以他们最能吃苦,只要有一线活路,都会忍下去。” “可你现在的做法,不是在给百姓活路,而是要他们接受自己生而卑贱,不配为人。” 曹承垂眸:“我一路扶持陛下,从无二言,天下纷乱,局势驳杂,臣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陛下分担,不承想被陛下如此误解,是臣愚钝,这才弄巧成拙了,不知陛下可愿在给臣一个机会,臣定会仔细挑选可用之臣。” 曹承态度谦卑,言辞恳切,一如当年。 可对上曹承波澜无惊的双眸,我却觉得我并没有说服他。 也对,他是身负麒麟天骄之名,是曹家的领路人,他带着曹家人走过了无数风雨,每一步都在印证他所作所为有多正确。 他的温柔从来只是表象,是他最惯用的伪装。 这样的人,怎会被三言两语情谊动摇,从而怀疑自己的判断。 又或许,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我突然感觉有些无力:“曹承,我见过很多人,有人贪婪短视,有人自作聪明,他们张口说谎,我往往一眼便能看穿,可我看不穿你,我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曹承,你对我说过真心话吗?” 曹承缄默许久,叹了口气。 “念微,不要胡思乱想。”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我知道,你因我那几位堂兄弟恼怒,可他们都是我的近亲,长辈相求,不好不管,你就当为我妥协一次,好吗?” 我道:“不好,我已经为你妥协过很多次了,所以这一次,不好。” “曹氏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天下计,朕不会允许朕的朝堂,尽是你曹姓族人。” 曹承笑了,他的笑意依旧温柔,话语却不复方才谦卑。 “念微,你可以试试,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在很长一段时间,曹承都是我最好的盟友,他为我遮风挡雨,清除了无数的障碍。 让我倍感安全。 可现在,曹承一句话,却让我猛然发现,我其实很难对抗他。 我享受着对方的庇佑,也就渐渐丧失了与之对抗的能力。 他在风雨的锤炼下越来越强,我却在安隅之地变得越来越弱。 如今,他掉转矛头,轻而易举就成了我最大的风雨。 我无法压制他,却又不想舍弃他。 于是,我出了一个昏招。 我对他说:“曹承,我怀孕了,不要惹我生气。” 那是曹承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是无法压抑的惊喜,之后他半跪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肚子。 最终,曹承妥协了。 他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任我提拔外人,贬斥曹氏官员。 为了让我安心,他不再见曹家任何人,一心留在后宫之中陪伴我,哄我开心。 他很珍惜这个孩子,我怀孕生子所需的一切准备,他都要亲自操持。 他打理好一切,免去我所有的后顾之忧,让我可以专心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再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安定与支撑。 这种感觉让我软弱。 我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能把曹承从曹家拉进我与他组成的新家。 让我和曹承能像现在一样一直走下去。 9 之所以说是昏招,是因为,这一招让我输了个精光。 我就像一个赌徒,只想着赌赢了能获得多少好处。 却忘了,赌输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生产那日,曹承守在我的身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自己就是大夫,身体又好,孩子养得得当,生产时并未受太多的苦。 孩子生出,曹承只看了一眼,告诉我是个女孩。 然后便扶着我,一边说着念微,你辛苦了,一边给我喂下补充气血的参汤。 一碗参汤下肚,我渐渐生出困意,强撑着看了一眼孩子,便忍不住眼皮打架。 曹承扶着我躺下,让我好好休息。 我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不在自己的寝殿,而是一间陌生的房中。 房门口守了几个人,拦着我不许我出屋。 很快我听到了天空中响起巨大的钟声。 这样的钟声,我曾听到过一次,就在先帝身死的时候。 钟声九响,天子殡天。 我还活着,但天子已经死了。 天子一死,曹承便可以带着我的孩子,以天子生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统摄朝政。 我这一年所做出的努力,很快就会在曹承的统治下付之一炬。 曹承啊曹承,你得知我怀孕那一刻的欣喜,究竟是因为我们有了孩子,还是因为已经预见了这一刻的胜利。 可是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你该杀了我的。 毕竟,我曾是个皇帝,只要我活着,就有变数。 曹承,真心假意,我果然还是看不透你。 我撕下一截里衣,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布料上缓缓书写。 “曹承谋害帝王,意图挟幼子登基以令天下,狼子野心,人人诛之,先诛贼子者,朕以天下相托,封摄政王,望诸君勤王救驾,万不可使小天子落入曹氏贼子之手。” 我将血书捏在手里,向着屋外走去。 守卫拔出兵器拦我,我分毫不管,步步向前。 他们面色大变,步步后退。 我嗤笑:“虚张声势,对我无用,你们一个去报信,其他的,跟着我便好。” 他们相互看了看,很快听从了我的安排。 我一路往高处走,登上了宫墙。 我看着宫墙下的人,挑选着合适的人选。 这纸血书,决不能落在曹承手里,否则,一切就都结束了。 仔细想想,我和曹承也有几分相像之处。 他执意要走他的路,而我执意认为他是错的。 我们都想让对方妥协,而我们都没有为对方妥协。 或许,我们之间不是良缘,注定要你死我活。 输了的皇帝会失去一切。 但皇帝就是皇帝,纵然活着没了价值,但死,却仍能掀起一股狂澜。 第38章 不让曹承得逞,是我身为皇帝,能为天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远远看见曹承身影的时候,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攥紧血书,从宫墙一跃而下。 身体砸在地上,痛感几乎要将人撕裂。 人群被我惊动,很快有人朝着我过来。 我呕出鲜血,盯着曹承。 曹承已然面色大变,他神情慌乱,肉眼可见其惶恐,他加紧脚步,步履匆匆地向我赶来。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父亲母亲,看见了大哥和弟弟,看见了老师和姐姐。 他们冲我招手,似在邀请我加入。 耳边又传来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是姐姐的声音。 我只觉得潸然泪下,我以前保护不了家人,现在又保护不了苍生。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是我太软弱了。 姐姐,再保佑我一次,让我为天下争个太平,好不好。 生命的尽头,我好像听见了姐姐的回应。 她对我说:“好。”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