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第1章 《时差》作者:小龙虾冰淇淋【cp完结】 简介: 他不是我的白月光,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他是郗寂。 没有人可以指责十六岁的郗寂,他已经足够勇敢,更没人可以指责十七岁的郗寂,爱又没有什么错误。 可是邓念忱犯了什么错呢,邓念忱没有分清楚喜欢和爱的界限,邓念忱没有在十八岁的盛夏说出爱,没有换来挽留,这不是他的问题。 所以,错的是什么,错过的又是什么,如果他们都没有问题的话,错的是爱之间的时差。 注意事项: 1.互攻互攻互攻 2.你进我退,你退我进,这是一场缓慢的探戈 标签:竹马异国恋he 第1章 拿在手里的发胶被暂时放下,站在镜子前整理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两手一起将它们向后固定,用力将鬓角的头发卡在耳后,暴躁的拿起发胶,涂抹上去,一切都变得整齐。低头清洗手上粘腻的化学物质,双手撑着洗手台,不去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因为一定是扭曲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洗手台不再冰凉,这世界开始燥热起来,变成邓念忱最讨厌的盛夏。 邓念忱在医院的地下车库等待谷雨清,斜倚在车门上,看了一半的视频被关上,读了一半的故事被搁置,仿佛震耳欲聋的蝉鸣出现在他的耳朵里,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接近,晕车、晕机、晕这空气,遇上强气流,他看见飞机的翅膀上下翻飞,心脏产生反应,控制不住反胃的欲望。站立不住,蹲在车旁。 “邓念忱,邓念忱,干什么呢?” 扶着腰站起来,打个哈欠,“可能有点低血糖,这都几点了,饿死人。” 谷雨清从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邓念忱,“先吃点东西垫垫,他们已经点好菜,只差我们,到地方开饭。” 谷雨清上下打量他儿子,“怎么这个时间点洗头发?” 发梢不再滴水,只是仍旧湿的明显,徒劳无功的时刻,攥在手心的巧克力。 看向窗外,天色只是昏暗,但还亮着,“下午去打了个篮球,出一身的汗,必须要洗个澡,带着一身的汗味不礼貌,对吧,妈。” 谷雨清沉默着点了点头,若无其事的停止追问。 真的很近,近到碰上晚高峰的他们仍旧只花费十几分钟便到达目的地,但也很远,那块巧克力变得粘腻,胃里翻江倒海,撕开外包装。谷雨清倒车途中瞥见一眼,“忘了你不喜欢吃黑巧,不想吃就放那儿,到地方了。” 填到嘴里,很苦吗?邓念忱分辨不出来,吃完两块破碎的巧克力,手指和外面的空气一样热烈,有了颗粒感。 步伐越来越小,心跳越来越快,有几个明确的瞬间,邓念忱想说:“我不想吃饭,我不饿,我想回家,我想躺在我的床上,我想用被子盖住头,我想当一具尸体,我想住在太平间。” 有更多明确的瞬间,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牙齿总是触碰口腔里的软肉,眼泪掉下来的冲动,愤怒破土而出的迹象,手指上凝固的巧克力,这么些不妥当加在一起,邓念忱依然迫切的想要看见那扇门打开,想要看见那个人,他这辈子认真的记恨的第一个人。 门铃声还未响起,大门已经拉开,避无可避的四目相对没有出现,郗寂随意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和邓念心、邓念森聊天,听见声响,侧过脸来,这是对视吗?眼睛是对在一起的,但这一定不是邓念忱定义中的对视,因为对方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仿佛这一场戏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手心使得巧克力再次融化,没有声响,自顾自走到卫生间洗手,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泪水重新回笼。警铃响起来,他用右手抓着左手手腕,抓到痛,汗毛立起来,痛感消失,汗毛回归原位,一捧水泼到脸上,自嘲地想:没关系,他才不在乎我到底有没有破绽,我也不会是他人生的破绽。 这是两家人再次齐整的聚在一起,这是阔别三年的一顿晚餐。默认的位置,默认的菜系,长辈们说着他们的变化,今天的主角自然是郗寂。三年很短暂,初中、高中全是一晃眼过去,那个时候的他们好像除了身高再没有更多的变化,他们还是他们,他们一直会是他们。 以往的三年是温和的,可以预见的,回头看或是不回头看都和煦如初的,但这次的三年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没办法回首的三年,是锋利的带着最激烈的生长痛。郗寂迈过成年的门槛,身高的变化反而是最不值得提起的,他们评价他更加成熟、真正长大,他们询问他对世界是否有更深的理解。 饭桌上很热闹,谈笑风生,小时候的规矩都作废,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大人不再强调食不言寝不语,什么时候邓念忱是最安静的那个。 他们明明面对面坐着,视线却从未有过交汇,郗寂的眼睛里有所有人唯独轻轻掠过沈念忱,他甚至不是在他的眼睛里看不见倒影,他是看不见他的影子成型的过程,像是人类反应时间的极限,太过短暂以致于一晃神便什么都没留下。 沈念忱不是惹人讨厌的破局者,不然他会歇斯底里的起身,怒目看向郗寂,用石破天惊的音量询问对方:“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走?” 实际上这两个问题他有什么资格提出呢,人家父母在这里,根基在这里,这个城市不是邓念忱的所有物,没资格对郗寂下达禁令,郗寂来去自由,不需要邓念忱的意见;至于为什么走,这个问题无论是今天还是往前推、往后推,从盘古开天地到邓念忱魂归故里,估摸着永远听不到答案,千万别自讨没趣。 吃的是什么菜系,喝的是什么饮料,桌上的酒杯装的究竟是什么,邓念忱全程关注这些,他理应记住一切,掌控一切,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真正记住,现榨的果汁真的不甜。他只是记得偶然瞥见对方手腕上痣消失不见了,那里现在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热吗?” 这是郗寂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邓念忱与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不搭。等到所有人放下筷子,餐桌变成茶几,声音此起彼伏。他实在在屋子里待不住,他撑不住膨胀着的消极情绪,装作自然地说:“好久没看那个喷泉,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先聊。” 脱身理由,十足糟糕的理由,但这不算谎言,他在草地上坐着,看喷泉的水向上散开,再返回原处。他不再讨厌这模糊的环境,他没什么想看清的。 抬头看着对方,直直的看向对方的眼睛,郗寂无法避免成像的过程。 “不算太热。” 他坐在水流旁边,有些水珠溅到他的脸上,颧骨上的那一滴很像是眼泪,仿佛能预知那滴“眼泪”的轨迹。邓念忱看着郗寂坐在他旁边,隔着一米的距离,他听见对方说:“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邓念忱的设想中,在无数次的预演中,在那些恶狠狠的想象中,语言变得匮乏,邓念忱想说:我们这次是真的绝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说一句话,你干脆当我死了。说实话,你也不在乎我死不死的,你他妈的根本不在乎我。或者是我现在很幸福,有人爱我,我也爱他们,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容易清除的是什么吗?是无用的那些垃圾,无论是焚烧还是利用自然腐化,它们总是能消失的,但仔细想想,没什么东西能永远长存,错过的、错误的那些会过去的,那些已经过去了,桥归桥,路归路,其实我们没什么需要怀念的。 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吃饭的时候在构思这些措辞,骑车的时候在想这些说法,睡觉的时候在驱散这些说辞。时间不断向后流淌,夏秋冬春,夏秋冬春,邓念忱意识到最高级别的狠话是遗忘,是真实的记不起。所以每当有人提起那句话,他会坦率地回应:“没什么想说的。”他们之间不再有故事,没什么需要刻意提起的过去和将来。 郗寂点点头,他们的视线都在那看不太清的水花上,“你是真的想来看喷泉,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看吗?说一个上上下下的水柱有什么好看的,白天太亮,晚上太暗,到底在看些什么。” 那是一声很短促的笑,邓念忱能捕捉,听到郗寂接着说:“所以现在怎么喜欢上喷泉了?” 有时候握拳像是深呼吸一样缓解压力,郁郁葱葱的绿色,邓念忱看天、看树、看不远处的蝉鸣,看到郗寂的瞳仁,他的眼尾在笑,他的瞳孔里有邓念忱,他会认真地看着别人,至于那是什么情绪,邓念忱猜不对,也不再自作聪明的认为了解。 “现在喜欢的东西很多,以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谁能拿得准,这世界全是变数,没必要强求自己喜欢,没必要强迫自己不喜欢,你说呢。” 郗寂点着头说:“当然。” 起身,自然的伸出右手,邓念忱愣了一下,跟着起身,郗寂已经比他高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郗寂,不是希冀的那个希,也不是希冀的那个冀,是寂静的寂,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互相了解,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第2章 邓念忱想要嘲笑他,嘲讽他,挖苦、指责,出国之后反而学会这些形式主义吗?那还真是去其精华,这算哪门子长进。首先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不需要那些流于表面的虚与委蛇的如同多多关照般的重新认识。其次,他们当不成朋友。有些人可以将郗寂的这番话当成求和,邓念忱知道这全是废话,是最浅显、不用心的客套。又或者是邓念忱不愿意承认,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郗寂不再是始终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男孩,他三年前就不是了。 邓念忱伸出手,没有握上去,只是把郗寂的手按了下去。他应该放狠话的,幸好没有,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眼睛里的忧伤,放狠话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显得色厉内荏。 他的声音是在笑着的,他说:“我不做自我介绍,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们可以是好朋友,毕竟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可能我现在没那么了解你,但你了解我的。” 蝉鸣从四面八方赶来,邓念忱还是能准确无误的捕捉到郗寂产生的任何一点动静,他甚至不用集中注意力。这是自动的,郗寂站在他的对面,系统打开,开始高效的主动读取。 郗寂低头看了一下手腕,甩了甩手。把左手伸出来,“握一下吧,我们都过了可以一直拒绝的年纪。” 以前,邓念忱会装模做样的给郗寂一巴掌,我们是什么年纪啊,你还是个小屁孩呢,一天天的装成大人,别当那么无聊的大人。你不能一直有个那么老的灵魂,这又不是返老还童。你可不要在成年之后就变成四十岁的男人,那不好玩。 邓念忱没能亲眼目睹郗寂的成年礼,他没被选择参加那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成年舞会,他没能见到他。 终究没能狠下心来,这是很短促的一次握手,一触即分。但是邓念忱说:“没有法律规定的不可以一直拒绝的年龄,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不想做自然可以拒绝。你比我会拒绝,不是吗?” 邓念忱的眼里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银河,吸引了前赴后继的寻找亮光的飞蛾,郗寂不再是其中的一个。 “对,我比你更懂拒绝。” -------------------- 开新文啦,希望得到大家的反馈,如果能多一点收藏、海星和评论就好啦。在一个奇怪的时间点祝愿各位快乐如愿~ 第2章 这是最早的地铁,家里的其他人尚未起床,邓念忱这次是早起鸟。这个时间的地铁并不拥挤,他享有一整排的位置。学校不远,以往的他会骑着公路车,像每一个上班的人一样,穿梭在这座城市。今天不一样,他太困了。 整整一晚他都没能成为尸体,他的左右脑始终在博弈,一方喊着:“为什么那颗痣没有了?为什么他要伸出右手?他杯子里的酒没有变少,他学会喝酒了吗?他为什么要倒酒?”另一方更加大声地叫嚷:“你为什么要想那些,根本不重要,根本没人在乎,那不关你的事,你要做的是睡觉,听见了嘛。” 听见了,他的所有意识都听见了郗寂说的每一句话,它们正在分门别类的分析每一句话的含义,试图分解出在意和不在意,试图抽离出在乎和爱。 心率快到像是在睡前喝了数不清的咖啡,那些兴致勃勃的咖啡因努力做着本职工作,太阳穴不断跳动,有根神经像是准备破土而出,翻来覆去,数到两百只羊,突然出现郗寂的名字,重新开始,卷土重来的却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凌晨两点自暴自弃,这是绝对的深夜,寂静——换种说法,安静且黑洞洞,念及过去不是他的问题,这是诸多时代的人的通病,怪不了他。彻底放纵,十岁的郗寂比现在可爱很多很多,他站在讲台上沉稳的介绍自己的名字,讲台下的同学们起哄,“到底怎么写啊,你写在黑板上呗。” 转身,拿上一个粉笔头,工整的写下郗寂两个字,他那时候说希望和大家好好相处,和一些人成为朋友,或许能和很少一部分人成为好朋友。十岁的郗寂,正经的说成人世界的法则,邓念忱不受控制的做出评价,那时候的郗寂是个可爱的小大人,转念一想,狠心做出评价——现在的郗寂是最无聊的大人,只会说些让人心烦的话语。 轻声推开宿舍门,没想到宿舍的灯已经亮起来,他们正急匆匆穿上衣服准备洗漱。 “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最好没有忘记我们今天要上山,实践课可请不了假。” 忘了,忘了个一干二净,早饭放在他们各自的桌子上。 “妈呀,邓念忱,我发自内心的爱你,竟然带早餐。” “那可千万别爱我,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 白奇叼着牙刷出来,“那不废话吗?您可是有白月光的人,还能喜欢上谁啊。” “你还是别吃你那份早饭,一开口就让人反胃。” 张渤洋小声嘀咕,“这是说中痛点了,恼羞成怒。” 昨天下午打篮球是个善意的谎言,宿舍里的其他人在篮球场,邓念忱始终待在宿舍,他说要见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他说是家庭聚餐。下午三点到五点,坐在书桌前什么也没干,打开空调,关上空调,时冷时热,这是一场时而黑白时而色彩绚烂的电影,并且始终强迫自己将虚化的场景复原,让年轻的他们再次清晰,让发誓忘记的往事浮出水面。那是高强度的自我折磨,是失去控制的伤害。 实际上,上山计划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大巴车上不了高速,他们便在大巴上静候雨势得到控制。宿舍的人聚在一起,吃完早饭擦擦嘴准备开始问询。邓念忱没给他们机会,用格子衬衫盖住头,隔着衣服发出声响,“睡会儿,大早上困死个人。” 他们在互相使着眼色,要不然说白月光是白月光呢,一个被喊到烂大街的词汇,一出现还是有着核爆一样的杀伤力,何况他们这是天降系列的竹马,远走他国、一刀两断的极端情况。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拼凑事情真相的室友表示即使这件事情有一百种侧面,他们同样表示理解,毕竟这就是邓念忱心里不能提起的名字。 空山新雨后,天气没有秋天的恬静,不再那么闷热倒是真的。肉体还是打败伤痕累累的意志力,邓念忱睡了个昏天黑地,获得两个多小时的回笼觉,睁开眼想梦里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去他二大爷的,不管在哪里,永远说不清楚。 需要实践的任务早已说明白,他们拿着讲义对照上面的图片寻找植物的真实长相,考试范围是山上所有的植物,一对一的考试模式,这半天的时间必须物尽其用。 很可惜,邓念忱的室友并不着急去寻找他们的目标植物,他们围在邓念忱身边,邓念忱随手指着一株草,“你们看完了吗?这叫什么?” “这好像是个什么莓,无所谓,这不是还剩下半天呢,讲义上都有,这种实践课考试不可能不过的。” 邓念忱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被室友拉住,“哎,朝哪走,稍微讲讲呗,别闷在心里,再憋坏了。” 避重就轻,邓念忱靠在树上,“没什么好说的,见面了,他挺好的,我也挺好的,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就没了。” “所以他为什么回来?” “他家在这儿,人家想回来就回来,用不着我管。” 白奇抓住邓念忱语气中的重点,“哦,听你这语气还是没放下啊,那你就别管人家为什么回来,先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单着,省得你一天天牵肠挂肚。” 邓念忱像是听了什么鬼话,“他单不单着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少膈应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土地还很松软,踩到一个小水坑,嫌弃的叹了口气仍然向前进发。 “哇,恼羞成怒。” “打赌吗?什么时候复合?” “三个月。” “三个月我估计不行,按照他现在的进度,拉下面子估计得两个月,别别扭扭三个月,我猜半年。” “半年你可是看不起邓念忱,怎么着也得八个月吧,要不然可真太没面子,他可是太要脸了。” “那行,买定离手,看着吧,他要脸的地方多了去了,唯独不在这个地方,他撑不了太久。” 返程之前不出意料的所有人都成功通过考试,教授大咧咧的说:原本这次外出的目也只是采风,呼吸呼吸山里的空气,考试内容都在讲义上,带他们出来是来玩的。问他们中午的鸡汤好喝吗?那可是真正的老母鸡。他说上山看植物不是任务,是放松。 “你们这辈子需要执行的任务太多,但上学不是任务,尤其是上大学,你们主要负责感受这个世界,成不成长的无所谓,你们有自己的担当。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有担当,但我想说如果我们学院的学生更自由、更爱自然、更有想象力、更不容易向这个世界屈服,证明我们这几年的课没有白上。” 这是他们植物学教授的总结发言,他经历了这一天,他可以做出这样的总结。 第3章 邓念忱和室友一起朝大巴车走去的时候被展教授叫住,室友笑呵呵地先走一步,他们可是着急上车,走了一天,腿都快断了。 “你今天可是有点偷懒,一下午都没怎么看见你。” 倒是开门见山,这次上山确实没有以往积极认真,主要是讲义实在没能完全看完,吃完午饭困到趴在桌子上轻易陷入睡眠,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想睡着,不想醒过来。中午剩下的任务只能留给下午的自己,他找了个视线盲区努力记住每种植物的名字,包括拉丁文。 被抓包之后会感到尴尬,转瞬即逝,愧疚加深到一定程度静止下来。 邓念忱实话实说,没能准备好考试,只能率先解决燃眉之急。 “不能给您丢人不是,不能周老师负责一问,我表演三不知吧,下次一定提前准备,保证不偷懒。” 展教授没生气,原本这也只是个话引子,是趁这个机会问问他下个学期保研的去向。展教授很欣赏邓念忱,说他身上那种对土壤、山林湖海的热爱,对每一盆种子,每一块试验田的热爱很像当年的他自己。从大二开始,邓念忱便是展教授的重点观察对象,导师之中有句话叫好学生是抢来的,争夺战的号角还没真正响起,已经有老师先下手为强。 “行,我相信你。”话锋一转,“你想好保研保到哪个组了吗?” “还没想好。” 他在保研的线里,毋庸置疑,他的成绩很好。 展教授点点头,“那你好好想想,我们组随时欢迎你。” “谢谢老师,我真要好好想想,暑假还没过去,您让我再想想。” 邓念忱现在不能确定的是国内读研还是出国读研,或者是放弃读研,直接投身工作,他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很奇怪,郗寂没有回来之前,他几乎没有想过直接工作,他还没看够学校的世界,他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别人口中充满形形色色的人的社会。 郗寂回来了,一定不是突然决定的,郗寂从不打无准备的仗,郗寂的提前量超过邓念忱认识的所有人。他以前对于出国和保研是四六分,前一个选项输掉的原因是郗寂在国外,他三年都没有回来过,极端时刻的邓念忱发誓这辈子不可能主动去找他。从百分之一开始动摇,直到百分之四十,这是个漫长又迅速的过程,像是百分之八十之前的进度条一瞬便能完成。 他们分别之前,最后一次好好说话。高考结束的第三天,喷泉没有打开,草地是雨后的馨香,他们紧挨着彼此躺在那里。 “我们约好一起上江城大学,我要去学环资,我喜欢土地、天空、氧气,我喜欢自然的一切,你去创造最厉害的药物,消灭你想要打败的疾病。” 邓念忱戳了戳郗寂的肩膀,“你喜欢的东西太多了。” “但我现在只喜欢你啊。” 那个时候郗寂说了句什么,邓念忱一直没有听清,因为蝉鸣太吵闹,因为不远处有人在院子里举办派对,因为邓念忱不愿意复述那是一句:“那可不一定。” “反正我们约定好了,或者你想去其他学校也行,跟我说一声,我勉强凑合一下跟着你呗,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轮到我跟着你了。” 那是郗寂对他说的倒数第十二句话,邓念忱不断整理回忆时标注的序号,他说:“邓念忱,我们可能没有约好。” 音乐声响起,他只听见他的名字,后面的那一句是真的没有听清,派对很晚结束,第二天郗寂就和他隔着时差、隔着太平洋,隔着他从来没意识到的那么多屏障。 -------------------- 邓念忱:我可不在乎。 还是邓念忱:有病呀,一直想他。 第3章 大三的学生没有暑假,首先他们有各种实践活动,其次无论是考研、出国还是准备秋招,都没有给他们预留出休憩的时间。按照常理,邓念忱会是清闲的那个,他有保研名额,有不算宽裕至少够用的时间空闲,有闲情雅致,有额外经费,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哪有人会比他更自由。 然后所有人都试图让他学会物理脱敏,反复提起郗寂的名字,实时通报郗寂的每日行程。他那天控制不住火气,冲邓念森吼了一声:“我不好奇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邓念森只是看着他喝完那杯冷掉的白开水,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看我多有先见之明,特地找了个包间,不然你这可丢人丢大发了。” 邓念忱瘪了瘪嘴,揉了揉鼻子,拽了把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了句:“他最近怎么样?” 意料之中,如果哪天邓念忱真的丝毫不在乎郗寂,不在乎郗寂用左手写字吃饭——郗寂口中的遗传,不在乎郗寂生气的时候笑着说:“没有啊,我在想事情。”不在乎郗寂的失落究竟是来自于没考第一名还是不喜欢他送的生日礼物。 如果邓念忱真的不再在乎这些,他这三年才算是有点长进,但他们心知肚明,邓念忱在很多领域真的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毫无长进。 他们以前试图少说些郗寂的事情,自认为邓念忱不愿意听,以为那是邓念忱的痛点,善解人意地避开,不主动戳上去,害怕邓念忱应激,小心翼翼的维护他的自尊。直到新一年的元旦,邓念忱直直地躺在床上,辈子盖过头顶,邓念森喊他吃晚饭,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他是不是现在不过元旦,只过圣诞了。” 隔着被子,他的声音嗡里嗡气,但邓念森听的格外真切,真切到这是邓念忱第一次提起郗寂,不说名字,只说起他,用第三人称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平衡爱与遗忘。 “挺好,他最近在轮岗,最近这段时间医院跑得挺多,我们中午经常一起吃饭。这边轮完三个月,估计去市场部待三个月,后面还有其他岗位,估计每个岗位都要培训一段时间,让他大致心里有个谱,有他忙的。”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适合做科研吗?这么年轻一人怎么跑市场,你们那些人能信任他,一群人精,全当他是一小屁孩。” 邓念森笑了笑,“你这话说的,我们这些人怎么了,又不是怪兽,怎么就像你说的那么吓人,一天天的净瞎说。” “再说了,最近他们可喜欢他了,你可不知道他在医院多受欢迎。” 不用故意刺激邓念忱,邓念森有什么说什么,只说事实情况。曾经邓念忱以为郗寂不擅长交际,他以为他只会有他这一个朋友,这是极高强度的排他性,邓念忱只会装模作样的抱怨,实际上他很受用,高浓度的爱和吗啡一样,很难不上瘾。后来,邓念忱反思是自己太愚蠢被表象蒙蔽还是郗寂太擅长伪装,让邓念忱掉以轻心,忽视了只要郗寂愿意的话,其实郗寂很讨人喜欢这个事实。 邓念森抬眼看了一下邓念忱,接着往下说:“好几个医生天天约他吃饭呢,哥哥姐姐叫得可讨人喜欢了,他要是哪天没去医院,时不时有人问他怎么还没来,是休息还是有其他事情。” 邓念忱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挺好的。” 郗寂称呼邓念森、邓念心是念森哥、念心姐,到他这里永远是中气十足的邓念忱。他有一次捏着郗寂的脖子问:“怎么单单不叫我哥哥,你这是薛定谔式的礼貌,我可是比你大两岁呢。” “首先,你只比我大了不到两岁,其次,我们是同班同学,没有什么哥哥姐姐,大家都只是同学。” 把邓念忱气到直叹气,想吐口血出来,“行,你是天才,能跳级。” “我没跳级,只是上学比较早。” “行,你是天才。” “我可不是什么天才,只是在家没人陪我,只能早点上学。” 邓念忱搂着郗寂的肩膀,“真是小可怜,放心,以后我陪你,再也不用早上学了。” 为期一个多月的实践活动结束,剩下的那一个月,有人提前进实验室学习,有人每天去自己的那一小块实验田勘测数据,生怕小苗胎死腹中。邓念忱他们宿舍提前举行毕业旅行,“大家都一窝蜂的大四之后旅行,多没意思。再说,谁能确定那个时候大家都空闲,别拖着,我们趁着大家都空闲好好玩几天,别搞什么特种兵式的旅行,要玩就尽兴,细细品味大好河山。” “行啊,奇奇,带着你的相机,多拍几张照片,所有人准备好,我要开始在朋友圈轮番轰炸。” 然后他们四个人去了很北的地方,吹海风,看雪山,骑骆驼,吃烧烤吃到想吐,一直追问谁又加的饼,自己吃完。 其他人倒是尽兴,邓念忱不受控的计算着日子,三个月过去了多久,三个月还剩下多久,白天拍照的时候要兴高采烈,要乘兴而来。晚上躺在民宿的床上,听着有人说着含含糊糊的梦话,在想这些地方还真是没什么变化,不像人,每一秒都会被风刮的左右摇晃。 在机场分道扬镳,白奇回他家果园;张渤洋回家躺尸,说快晒秃噜皮了,他妈都要不认识他了;尤省身去找他女朋友,异地恋三年简直情侣模范。 第4章 最后竟然只有邓念忱回了宿舍,被他们调侃还真是学霸,假期也不放松一刻。 “滚一边去,我先回宿舍收拾收拾,不然开学又是猪窝。” “哟,还是田螺姑娘。” “去你二大爷的。” 没在宿舍待住,实际上回宿舍只是为了放个东西,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邓念森上班的医院,还没下班。 拎着两杯咖啡,等在邓念森的办公室座位上。 “稀客,旅游结束了。” “刚结束。” 拎了拎咖啡,“你今天不是值夜班,来慰问慰问你。” 邓念森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晃了晃脚尖,“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排班表,还带了两杯咖啡,那我今天晚上可是不会有任何睡意。” 邓念森上次随口一提郗寂会在他值夜班的时候陪他聊天,顺便了解临床上精神科病人真实的用药情况,每年抗精神疾病的药投入那么多,为什么常用的还是那几种,临床上的数据和他们实验室的数据究竟有多少差别。 没想到邓念忱还真惦记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 “那你还真是不凑巧,今天有人跟我调班,我下周才上夜班。” “那行,我先回家,又困又累。” 变脸永远比翻书更快,用得上人朝前站定,用不上人朝后转身,邓念森懒得去指责。 “咖啡留在那里,我送给别人喝。有人今天不陪我聊天,不代表他不陪其他人聊天,不和其他人谈事情,他的工作不是跟着我变化,他才不围着我转,我没那么大面子,我也不普信。” 邓念忱的精神是薛定谔的猫,这会儿不在死亡的状态,他点了点左手边这杯咖啡,“这一杯是无糖的。” 邓念森稍微转了转椅子,“是吗?他最近好像挺爱甜点的,我们科室的人都吃过他买的红宝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随便你送给谁喝,我先回家。” “他好像要见他师兄,今年刚回来。算起来,他们还是前后脚回国的。标准年少有为模版,人挺好的,深受我们院同事的喜爱。” 指向门口的方向,“就在我们隔壁办公室,最角落那个位置。” “嗯,真厉害,为他鼓掌。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时间关心。” 邓念忱说完一溜风一样迅速消失不见,“哎,真可惜,再多待二十分钟就可以亲手递给他,什么时候学会做好事不留名。”转念一想,真待到那个时候,这两杯咖啡能不能存活是个惹人深思的问题。 郗寂当然喜欢甜点,喜欢纯粹的甜腻,他说吃甜点要爽,要让肾上腺素、多巴胺和胰岛素同时飙升,要不然怎么会快乐。他也喜欢纯正的苦,喜欢完全无糖的黑巧,喜欢完全无糖的冰美式,喜欢不合时宜的杨梅、杏子,喜欢确定的喜欢与讨厌。世间万物都有界限,千万别混合,郗寂讨厌模棱两可。 同样的位置换了个人,“来跟你打个招呼。” 把咖啡推过去,“看你念森哥人还不错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打个招呼,我决不会让你空手走。” 瞥了一眼标签,不需要推断,便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别人送你的,我拿走喝不太好吧。” 邓念森笑着说:“在我面前还是少装蒜,是不是送我的,我们俩都清楚。” 郗寂笑起来永远温暖和煦,眼角向下,不会产生任何攻击力,没见过他冷脸的人总说他这人还会生气吗?只见过他冷脸的人说,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人温和。两拨人各执一词,邓念忱见过郗寂的诸多侧面,他不敢再大言不惭的说熟悉郗寂的每一面。但至少,至少他见过那些积极和消极的情绪,见过完整的那些情绪。 “那不是在你桌子上放着,还能不是送给你的吗?” “且不说,我今天不喝咖啡,真有我的一杯,那也是顺带着的,我这人胜在有自知之明。” 郗寂开玩笑说给他留下一杯,邓念森说自己不像某些人一样想要失眠,让他拎走。 “吴医生还在吃饭,我们先聊两句。” “我们不是天天聊?” “今天聊点正事儿。” “不能这么说,你这样显得我整天不务正业。” “少在这装蒜,你那是根正苗红的少公子,谁能开得了你。其他人以为你多努力工作呢,其实纯粹是体验生活。你这叫什么,怎么说来着,微服私访。” 郗寂挑了挑眉,“小声点,念森哥,我是凭实力进的公司,凭实力找的工作,就连待遇都是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可没走后门,更不是来当少爷的。” “行,那你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话题转换显得那么一点生硬,邓念森一如既往的风格。 早有准备一般,郗寂平静地说:“回来找点东西,顺便等等看。” -------------------- 不是哥们,你小动作也太多,怎么着,说句在乎郗寂会死呀。 邓念忱点头,笃定地回答:会死。 第4章 暑假结束,学院通知学生自主检查学分是不是足够,万一缺少哪部分赶快补选,不要等到最后一个学期想方设法的排满课,最后一个学期没有那么多闲时间,每位同学都要全身心投入到毕业设计中。到时候焦头烂额,毕业论文和学分的焦虑一起席卷可不是开玩笑的,学院耐心劝告千万亡羊补牢,这个学期把该拿到的学分拿到手,该重修的重修,该选修的选修,不要等到快毕业求学院通融,狠话放在前头,学院没办法通融。 在毕业学分自查的页面上一项项对照过去,邓念忱发现自己的第二课堂学分少了0.5,他一边吐槽怎么不能四舍五入,怎么参加两个相同性质的活动只能申请一次学分,一边询问室友们的二课分够不够。 “早够了,我大一参加学科竞赛,拿了个二等奖,得了六分。” “你现在不能嘲笑我天天看演出了吧,我光靠看免费演出就看到四分。” “成立社团一次,攒够了。” 邓念忱转头看着白奇,“不是,他们俩我都还能理解,你那社团最后不是倒闭了吗?怎么这也有二课分。” 白奇倒是不在意,“倒闭怎么了,倒闭就不是实践了吗?还有什么叫倒闭,真没深度,这只是一次不那么成功的探索,到你嘴里说得那么难听。” “你们都是从哪里看到的二课分消息,我都是看别人发传单才能获得消息,你们怎么消息那么灵通?” “大哥,我们楼下宣传栏里面的海报,管理二课分的网站,公众号上的消息,您是一个也不看啊。” “我好多次邀请你一起看演出,你不愿意去?而且你大一像个只会学习的尸体,大二像疯狂挤海绵的机器人,宁愿上课换二课分也不参加其他活动,以为您是什么纯种学霸呢,没想到只是纯粹生人勿近。” 邓念忱抿了抿嘴,说:“行行行,都是我的问题,所以现在还有演出吗?” 尤省身看了一下公众号,“有啊,下周五晚上有个钢琴演奏会,二维码发你,报名之后别忘了去签到。” 填二维码的时候问尤省身参加几次可以获得二课分,“看四次就可以获得0.5二课分,很快的。” “要看四次?” “反正你最近不忙,去看看呗,陶冶一下情操,听听海顿、舒曼和莫扎特。” 周五晚上没什么事情,干脆去听听音乐会,能不能陶冶情操不知道,至少能睡个好觉。 他最近只去了一次医院,送完咖啡那天坐在书桌前认真反思,为什么要去一趟医院,这不是上赶着被人嘲讽,给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后,好景不长,在下一周的某一天他拎着一大包零食直接放到邓念森的工位上,害怕被调侃,趁着邓念森还在出诊,原本打算做好事不留名直接潇洒离开,走到医院门口又折返回去。喘着气走到工位旁,拿了一张便利贴,写了哪些可以分给同事,哪些可以稍微注意点。 邓念森看到标签,一个电话甩过去,邓念忱当时在骑车,没听到铃声,到学校之后正在思考要不要回个电话,明知道一定是变着花样的嘲弄,何苦出钱出力找挖苦。 只不过邓念森从不善解人意,估摸着时间,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别用开静音搪塞过去,我那天听见你的手机响了。” 把车停在车库,在最角落的地方,连灯光都照不进去。 “刚才在骑车。” “哦,行。不谈这个,稍微注意点是什么意思,是你下毒了还是我没资格吃啊,你说清楚点,要不然我这么愚蠢,看不明白。” “随便你看不看得明白,你又不是不识字,是吧,邓博士。” 邓念忱向外走,他调侃人的时候声调并不上扬,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反而让人不好意思。 “滚滚滚,我是识字,但你这样写我读不明白。” 第5章 宿舍楼下有人在拥抱,有人在接吻,有人靠着电动车依依惜别,邓念忱不一样,他打开免提,冲着电话喊了一声:“读不明白拉倒,我请你吃。” 忘我的情侣可不管他有什么意见,照常进行着一天之中的短暂告别时刻。 嘴上喊得大声,倒是没有挂断电话,听着邓念森在电话那头说:“行啊,那我可笑纳大礼了,感谢。” “千万别客气,吃完再给您送,邓博士。” 这次邓念森是真受不了了,说了句滚,你可真会恶心人,快速挂掉电话。 原本只是邓念忱一个人有点不爽,这下好了,邓念森没能完全占到上风,他也不算彻头彻尾的输掉这场战役。 听了一整场,好像是舒曼更温和,莫扎特很激昂,也可能是他记反了,或者是他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才是昂扬什么是舒缓。毕竟有些人话里藏刀,有些人刀子嘴豆腐心,音乐可能同样是这样表里不一,用高级点的话说这叫欲扬先抑,用高昂的音乐表达不安的内心,反正颠来倒去的这些话,即使不懂也能表示认同。邓念忱分不清那些,只是琴键的声音越大,邓念忱越想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高中的时候,邓念忱观察郗寂的状态,看他情绪不太平稳,以为是压力所致,买了两张乐团的票,说带郗寂好好放松,听听高雅的音乐,听大提琴和钢琴合奏,听低中高音的和谐与变换。高山流水觅知己,夜会周公比谁勤。 邓念忱几乎睡了整场音乐会,最开始的十分钟他已经全靠意志力——掐自己的手心——强撑着。后面就不受控制了,好像他不在音乐厅,在一个冬日的午后,他吃得很饱,正躺在灿烂的阳光底下,郗寂在他耳边小声说:“睡一会儿吧,没关系的。” 然后他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台上的灯光不再是特殊的一份,直到全场的灯光亮起。其实他并不确定灯光是什么时候亮起的,或许是前一秒钟,或许是前一分钟,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郗寂在邓念忱揉眼睛的时候悄悄转了下肩膀。 邓念忱的头重新回到郗寂的肩膀上,郗寂往下垂肩膀,让邓念忱的脖子更加舒服。 “怎么样,是不是心潮澎湃,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是不是能量无穷,他们说,这是交响乐的魅力。” 邓念忱刚睡醒的气息会拐弯,旋转着扑到郗寂脖子上,有点热。 郗寂侧了下脸,他的嘴唇便碰到邓念忱的头发,笑着问:“对你来说这应该不算交响乐,你很平静啊。” 这是多么委婉的说法,邓念忱倒是更加放松地靠在郗寂身上,像只猫一样抻了抻腿,反问郗寂,“那你呢?你现在平静吗?我听别人说,听交响乐之前兴奋,听交响乐的时候激昂,听完整场之后会平静的接受生活中的一切。你现在在哪个状态?” “我现在也很平静,我一直都很平静,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平静呢?” 他们座位中间的扶手从没在它应有的位置,邓念忱把腿放在隔壁的位子上,顺势躺在郗寂的腿上,直视对方眼睛,透过重重叠叠的结构,穿过虹膜、巩膜、晶状体,看到房水,反射的是他心脏的声音。 轻一下、重一下,血液回流的声音穿过瓣膜,邓念忱断定郗寂并不平静。那不是一汪死水,它在起着波澜,即使不知道是哪块石子,或是一阵风吹过,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看见了结果。 邓念忱笑着伸手捏了捏郗寂的鼻尖,“小心点,撒谎会变成狐狸。别骗我,我知道你在撒谎,不平静就不平静呗,我们一起想办法变平静。” 郗寂始终没说话,没有试图解释、打断邓念忱,他只是听着,一张一合引人注意,邓念忱的瞳色偏浅,掺了点儿棕,像块琥珀,不是郗寂常理中喜欢的纯粹,但邓念忱从不是常理。 “你别难过。” “放心,我会试图变平静,我能做到这一点,这不太难,我一直都做得不错。” 而后郗寂拍拍邓念忱的肩膀,让他起身,率先起身朝出口走,邓念忱很快赶上,“怎么不等我。” “因为我不想最后一个退场,阿姨要开始打扫卫生。” 他们那天少上了个晚自习,郗寂回学校之后又回了家,邓念忱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他陪他当时的暧昧对象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孔明灯。 后来,很后的将来,邓念忱总算弄明白郗寂不开心的原因,他很想穿越回到过去悄悄告诉自己,“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平静吗?因为你在谈恋爱,因为你快谈恋爱了,因为他有占有欲,因为他吃醋,但是他不说哎,所以你可以早点发现吗?不然,很痛苦的,真的真的很痛苦。” 又是散场灯光亮起,这次邓念忱确信亮光刚刚来临,因为他的脖子很痛,因为台上的人还在谢场,那架施坦威钢琴还摆在中央。 掌声不算是雷动,剧场的空位置不少,邓念忱将双手高过头顶,认真鼓掌,表示歉疚,表达赞美。那是灯光的反射,一定是,邓念忱不承认水汽真的存在,不承认鼻酸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交响乐。 天上有明亮的光,地上影影绰绰,剧场距离宿舍不算远,他一个人尽量远离路灯。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中迅速按下接听键,然后听到对面的人问他的孩子需不需要学钢琴,邓念忱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不发出声响,对面的人滔滔不绝,大谈学会钢琴的重要性,钢琴课的价值不只是学会一门乐器,是修身养性的最好方式。邓念忱耐心听对方讲完,直到对面错愕,问您在听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孩子,不需要钢琴课。” 对面的人破天荒的道歉,耽误您时间,祝您晚上有个好梦。 “谢谢。” 将手机调为静音,屏幕上刚刚显示变动便又换回响铃模式。他很想嘲笑自己,像是个丢了妆容的小丑,咧着嘴任人戏弄,有了奇怪的后遗症,停不住关切的心脏。他想自己也算可怜,因为某些时刻,他想要接听电话,他想要打出电话,发现没有号码。他想要说:郗寂,我想吵架,吵完架我们和好。我们不要冷战了,很久很久了,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一声不吭了。 -------------------- 天上的云朵不说话,地上的邓念忱很想他。 第5章 “在我看来,爱过更让人刻骨铭心。爱和眨眼一样,你不会意识到你在眨眼直到你开始好奇你眨眼的频率,然后你知道眨眼是不能控制的,你越不想知道他的存在,越能感受到睫毛触碰眼睑。每当你意识不到自己在眨眼以为自己戒掉了眨眼,相信自己能忘记他的时候,眼前黑了一下又一下,哦,你想起来,原来你还是会眨眼,你还是继续爱他。你甚至不是巴普洛夫的狗,你只是被木槌敲击的膝盖,你爱他是种本能的反应,是最简单的与生俱有的反应。” 邓念忱发言结束,他们阵营的同学开始大声欢呼,仿佛提前庆祝胜利。 邓念忱放空了一瞬,一根睫毛掉到眼睛里,看,他没办法控制眨眼的频率,更没办法控制爱或不爱。 坐在这里是因为收到传单,他们整个寝室一起在食堂吃饭,出门之后,那个发传单的学妹只是递了一张传单给邓念忱。他不能拒绝,只好把传单折了两折,拿在手里。 白奇调侃着说:“怎么发传单也有歧视啊,这一路人只给你发。” 邓念忱把传单递给他,“送给你。” 白奇只是为了逗乐,把传单递给尤省身。 张渤洋说:“奇奇,你还能不知道原理,打印一张传单挺贵的,宣传部设计,财务部做预算,是多少人的心血呀。不会是见人就给的,肯定是有选择性啊,我们这叫没被选上。” 尤省身看完传单,把它归还给邓念忱,“你还是看看,挺适合的。” 白奇问什么挺适合的,尤省身说:“恋爱关系观察与咨询社联合辩论社展开爱过、恨过和错过哪个更让人刻骨铭心的辩论,邓念忱长了一张经常伤害别人的脸。” 传单没在邓念忱手里握住,很快转移到白奇手里,“非常规辩论赛,痛彻心扉的感悟,低眉顺眼或神采激扬。参加即有二课分,获胜者更有精美礼品,请关注那些年,爱/恨/错过的我们系列活动,第一篇章:辩爱恨错。” 转了一圈的传单再次回到邓念忱手里,张渤洋发表重要讲话:“既然被选中,别辜负学妹一片心意,你去参加呗,再说,你不是缺少二课分。上回看个音乐会,像是去了趟庐山瀑布,什么都没看到,活生生被浇了一头水,是个落汤鸡。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一次解决二课分,省得次次受折磨。” 邓念忱不准备去,他没什么想说的,更不喜欢辩论,面红耳赤的争个是非。他不需要在那里咨询,他不要顾影自怜。 不就是看演出吗?他一场一场地看过去就是了,后来发现不行,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太多。演唱会上郗寂大喊耳朵要被震聋,他便用手捂住郗寂的耳朵,说:“要感受的是这种气氛,不然怎么叫演唱会。”相声演出郗寂说他自己是邓念忱生活的捧哏,邓念忱反驳:“才不是,你是你自己生活的剧本,可不是我的捧哏。” 第6章 “再说了,我还想说我是你生活的逗哏呢,负责让你开心。” “可是让人心梗才是逗哏的任务,不是嘛。” “那我是善良的逗哏,行了吧。” “你善不善良的,问我不行,要问问你的前任们。” “问她们就问她们呗,我怎么会不善良。哪次不是被别人甩,她们的理由特别奇怪说什么我这人和谁相处的熟悉了,表现的都一样。要不然是一团火,要不然是一块冰山,她们看不见我身上对待她们的独特的火花。我理解不了,交朋友没错吧,再说我也没那么多朋友,我只是真心对待每个人,这有错吗?” 然后他问郗寂能不能理解他,郗寂说:“理解一部分,”停顿片刻,“我也理解她们。” 邓念忱轻敲郗寂的额头,“叛徒,不站在我这一边。” “我站在自己这一边。” 所以理解她们真实的想法,邓念忱有两种状态,有时候是月亮,没有光、悄无声息,不产生任何影响,也不去进行物质交换。有时候他又是太阳,每时每刻发射热量,不知疲倦地欣欣向荣,爱所有人,爱世间万物。没有人是独一份的,他的爱被棱镜切割。 二课分是慢性病,演出是缓解的药物,只可惜吃了就断不了,一旦停下便加倍反弹。所以邓念忱放弃这条路径,管他爱过恨过还是错过,邓念忱只在乎二课分。 填报名表的时候,选项在恨过和错过之间反复横跳,退出问卷的填写,在截止时间快要到达的时候重新进入问卷,填了个爱过。他想说既然上了手术台干脆配合更厉害的麻醉药,他会成功的下手术台,这没什么痛苦的。 因为是非常规辩论,每组的人员不设限制,只看报名表的填写情况。不知道为何选择爱过的人反而最少,恨过的人最多,错过的人其次。 他们说:“恨比爱长久,就像我们习惯性折磨自己,只记住出丑的那些时刻,无论时隔多久想起来仍如当日一般让人无措。恨的根本原因是被辜负,是受伤,像是伤口好了但疤痕一直都在一样,心里的伤口可不能人工缝合。” “这话不全对,你记得你错失的第一名,记得你偶然擦肩却念念不忘的那个玩偶,那件衣服,那个人。她们像是融入大海再也分辨不出来,每每想起便是遗憾,便是后悔大于任何情绪,这就是错过的力量,是一根野蛮生长的倒刺,永远存在,永远痛。” 一轮又一轮的辩驳,实际上没人说服对方,这不是指定议题,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与处事方式,是延续痛苦之后期待不那么痛苦的自我开解。别人会不会拔出倒刺,邓念忱不清楚,他自己依然断不了药,是短痛的结果。 错过组最后还是赢了,因为没那么多人真心恨过,不是所有人都会爱人,但所有人都错过一段风景。没人会圆满的如同新生儿的第一口空气,他们不知道是否包含遗憾的滋味。 达成任务,获得二课分,精美礼品是以爱为主题的自制贺卡,邓念忱获得其他“奖赏”。学校的论坛上挂着寻人启事,说:“下午的辩论赛上一见钟情了一个男生,只是稍作犹豫,他闪现一样消失,不见踪影,不想错过,希望大家帮忙捞一下,只知道他的名字是邓念忱,还望大家帮助。” 邓念忱不刷学校论坛,尤省身看论坛热搜的时候把这则消息转发到宿舍群里,“不错啊,参加个辩论赛还能迷倒一大片人,看看什么是系草的魅力。” 除了邓念忱之外的人在积极讨论,论坛里的人讨论白月光,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讨论上帝是公平的,再好看的人也会受情伤。环资的人冒出来说这是我们学院的,羡慕吧,羡慕没用,他不谈恋爱。另一拨人冒出来说,不是的,他说他在谈异国恋,没分手。然后风向又转变了,变成讨论他究竟是不是单身。 宿舍群里讨论他竟然选了爱过,他们打赌的时候只有白奇没有选择,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爱过,迫不得已选择爱过,以为一定会输掉两顿早餐,意想不到赢得比赛。 疯狂寻找邓念忱,让他收收自己的魅力,别把旁人迷得三荤五素的。给其他人留条活路,走什么苦情高冷男主路线,这不是砸了其他所有男生的饭碗。 他始终没能看到消息,这次手机是真的静音。 “快三个月没来聊天,是找到方法了,还是他回来了?” 没人知道邓念忱在学校里做心里咨询,没人知道这持续了很久,没人意识到邓念忱会主动寻求心理疏导,在他最沉默寡言的时刻,邓念森问他需要聊聊吗?收到一口回绝的答案,他说:“我知道你想要聊什么,但我很好,不需要聊那些。” 在邓念忱重新恢复往日的语言能力,不再试图屏蔽郗寂的信息,不再强撑着,他口是心非的说不在意,实则始终倾听任何有关郗寂的点滴。 他们像是在吵一场旷日持久的架,没有一刀两断,没有再无牵连。邓念森没有试图做出对待病人的那些举措,他只是经常谈起郗寂,因为在元旦的那天,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邓念忱害怕的不是被郗寂扔在原地,他害怕的是再也不知道郗寂的去向,那才是真的被郗寂剔除出了他的生活。 在下暴雨的一天晚上,邓念忱躺在床上,听着呼啸的风、砸在窗户上的雨声。他经常失眠,思考很多事情,以往无论是拼凑一切静静等待天亮还是那些调皮的瞌睡虫给他短暂的恩赐,睡上那么一两个小时。别人的闹钟响起,邓念忱便像往常一样,因为回忆中拥有一切,拥有让他继续生活的巨大勇气。 或许是暴雨扰乱了他的节奏,或许是雨势形成帷幕,他想不起来郗寂那天和他撑一把伞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用尽各种方法,拼凑一切,串联起故事,无论怎样,他单单想不起来那句话。他记得郗寂穿的是天蓝色卫衣,深色牛仔裤,没有戴卫衣的帽子,郗寂负责撑伞,手心很热,伞是向他这边偏的——这是他在回忆中发现的,第三视角让他看见郗寂弄湿的手臂,却始终没有让他想起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想到雨声渐渐平息、梦话声没有再响起,鸡飞狗跳的早晨,骤然降临的傍晚,思考到心律不齐,焦虑到逆着时差猜想郗寂会不会生气。那是他第一次登上学校的心理咨询网站,预约最近的时间,他要找个安全的陌生人倾诉,他要向自己倾诉。 他开始听到郗寂的名字,在某个平静的晚上,在结束最后一节晚课站在车边的时候,邓念忱想起郗寂说的是:“邓念忱,你会爱什么样的人?” 回头来看,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但当时的邓念忱以为这和他们平常故作正经的玩笑话没什么不同。他回答的是——我喜欢我女朋友。接着说:“爱这东西,不用现在立刻想明白,理清楚,我们还很年轻,不是吗?为什么要着急呢。” 郗寂点点头,自然的说起数学课上那道概率题,像是没提起过深刻的话题。 邓念忱的眼泪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冒出来,刺激着眼眶,掉到座椅上、掉到地上,成为郗寂胳膊上的那块雨渍。 -------------------- 可能还是会慢一点节奏,最近在努力学习简洁语言了,但还没什么成效,叹气~ 第6章 “他回来了,见过面了,近乡情更怯了,情绪又开始不稳定了。” 邓念忱一口气说出这些,对方真正发问之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是这两年始终存在的那个沙漏带给他的安全感。 他们一人占据一个沙发,对方自然地翘着二郎腿,说:“你想要分享哪个部分?” “我今天通过参加一个辩论会攒够了二课分。” “恭喜你,那个演讲好玩吗?” 邓念忱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有天路过广场,看见社团的人在宣传。 “那么大的招牌配上苦情歌很难不驻足,无论你曾经爱过恨过还是错过,这次不要忘记看看这里的风景。实话实说,他们的宣传手段还不错,不然怎么你也去了呢。” 邓念忱看着沙漏不断变化,他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大拇指上的皮脱落了一些,是他自己造成的结果。 “所以你们赢了吗?” “没有赢。” “爱过不是获胜者,那估计是最难忘的是错过,别看网上那么多人叫喊着恨比爱长久,真面对这个问题想起来的还是深爱或者幻想中会深爱的那些往事。” “你会选哪个?” “我啊,爱她的时候愿意只待在她身边,当个垃圾桶、当个玩偶,当个没有任何思想的东西,什么都行,只要待在她身边。分手后的第一个月,我恨死她了,我求和的时候已经非常非常卑微,找不到任何自我存在的因子,但她还是不在乎。等到半年后,我们在地铁站台相遇,不算相遇,只是我看见她了,我突然想到我们错过这么久了,我一看她的背影,看她走路的姿势就能够判断她最近过得不太好,在她被别人撞了一下肩膀,却先道歉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畅快,前任过的比自己差,不是应该开心?完全没有,第二天给她打电话,我说:随便你给我递一个台阶,哪怕你只是说一句对不起。” 第7章 旷日持久的停顿,邓念忱做个捧哏,询问:“然后呢?” 像是对过了暗号,云淡风轻地接着讲述,“她说我有病,挂了电话。” “不过她第二天给我发了个短信,说对不起。”喝了口水,笑着对邓念忱说:“你是不是以为后面的故事是什么和好如初,收好彼此身上的刺,幸福像是童话电影的结尾一样简单。完全不是,我们又分手过两次,每次都以为是最后,每次都会和好。很多人问这有什么意义,意义可能是她会主动发消息说对不起,她开始相信爱只是爱,没有目的。” 沙漏的沙子掉了一半下去,邓念忱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上个月跟她说结婚,她吓得直接搬了出去,估计下个月会给我答复。” “她会答应吗?” 发自内心的自信是能一眼辨别的,他说:“会的,她在感情上总是慢半拍,但总是能赶上来,所以只要等着,守株会待到兔子。” “没有两个人的节奏会完全一致,她说爱的时候你没听到,你说爱的时候她刚好耳鸣,关键不在于爱的时机,在于有没有人愿意等一等。” 沙漏变成脚重头轻,时间到了,病症解决了吗?邓念忱道别之后看着下一个人进入房间,他没有讲述故事,因为这三个月中没有情节增添。 手机发疯似地传来声响,从上往下浏览,需要反驳的只有一点:他最近不谈异国恋。 相隔不久的正式家庭聚餐,每个人都有正式的装扮,约在经常去的那家酒店,庆祝邓念心和邓念森的二十八岁生日。邓念森比邓念心早出生半个小时,是天生的哥哥,他对邓念心的保护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不需要长辈的引领和教育。邓念心没什么明显的叛逆期,接受照顾,她好像一直分得清保护和控制的界限。她很多时候会站在邓念森的身后,她会怕生、会不知道如何应对别人的热情和冷漠,但邓念森会解决那些,邓念森是始终周全的那个,是孪生的另一面。 邓念忱出生之后,邓念心没能自动成为姐姐,她害怕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她在产房门口坐着,她问邓念森他是怎样成为一个哥哥的,为什么能够面面俱到,她握着邓念森的手微微发凉。 邓念森握紧她的手,他说:“你不用成为姐姐,也不用害怕,他会学会爱你,然后你会确定你能爱他。别怕啊,邓念心。” 然后邓念心当真不再害怕,她当时思考着这世界上最困难的问题,她不知道邓念忱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她还是会收获很多爱。 邓念忱举杯的时候问:“怎么样,快到三十岁,感觉怎么样?” 邓念森喝了一口红酒,说:“会不会说话,这不是刚二十八岁,怎么在你嘴里成了三十岁。” “三十岁很好啊,我再也不会被当成小丫头片子。” 邓念心刚进入工作的时候,明明已经研究生毕业,仍旧被当作办事不牢靠的孩子,不是会被原谅的那一种,是被讨厌的犯错的熊孩子。在新的设计图被甲方返回的时候,她下班之后请邓念森和邓念忱吃饭。那是个大冬天,他们找了个家矮桌烧烤,坐在矮凳子上,常温的啤酒已经足够冰凉。邓念森没有拦着他们,只是自己不喝,等到邓念心再也喝不下一口,说:“邓念森,为什么工作这么困难啊?我以为研究生已经很痛苦了,怎么遇见的甲方都是,嗯,怎么说。” “没关系,你可以说他是神经病的。” “嗯,他真的是神经病。我已经改了三十版,各个方面都改了,砖的样式改了五遍,他说还是只喜欢最开始的那种。他说招标很重要,老板说把这份工作交给我是信任我,他只是看我是新人,能够全盘接受一切,不敢辞职。” 邓念心把外套穿上,抓着自己的围巾,“实在不开心,干完这一单再辞职,因为你不会放弃任何已经开始的事情。” 邓念忱只喝了两瓶啤酒,还很清醒,还能给出中肯的建议,还能控制想念的频率。 “你不是不敢辞职,你只是想要证明你能一个人做好所有事情,证明自己足够独立,是吗?” 这是邓念森第一次和邓念心谈起这个话题,从她拒绝进入父亲的工作室,找了个别人眼中还算不错的工作,真正迈出舒适圈。不那么适应的是邓念森,有两个月没见面,即使见面也没说上几句话,邓念心忙到脚底板不连地一样。 “对啊,我当然要独立,我不可能一直躲着,成为被保护的那一个,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永远害怕一切未知。我很羡慕你这么勇敢,我也想勇敢点,不可以吗?” “可以,但我们可以不要选择这么笨拙的方法吗?” 邓念心没有喝醉,只是有那么点神经昏迷,只会说实话:“不可以,我不聪明。” “你很聪明,邓念心,你同样很勇敢,非常勇敢。” 邓念森手里的纸被放在桌子上,给邓念心抽了两张,递给她,“擦擦手上的油,全被你摸到围巾上。” “我又不是傻子,手没放在围巾上,这是放在空中。”说着,接过纸巾,接过隔着四个月的信号。 回家的路上,邓念森负责开车,邓念心靠在邓念忱的肩膀上睡着了。他原本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后来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把话留到家里的客厅,他和邓念森说:“哥,要和爸说吗?” 邓念森坐在沙发上抻腿,“你猜他会不知道吗?你猜他们屋里的灯现在是黑着的还是亮着的?” 邓念忱点点头,“但我猜他们最后还是不会插手,因为姐不想任何人掺和进来。” “对,所以啊,这次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姐姐。” 一如既往的那家蛋糕店,是他们最喜欢的口味,邓念忱点蜡烛的时候说:“许愿。” 十九岁生日,邓念森让邓念忱许愿,他当时想说许愿对他不再有效。他十七岁的生日愿望被毁掉了,他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没有任何成真的可能,许愿有意义吗?邓念森说:“这可能是有数量限制的,在生日歌没有停下之前许下十个或者是一百个愿望才会有可能实现其中一个,其实这是个竞赛的游戏,许愿少的人自然不会实现,多许几个,说不定我们会成功找到那个临界点。” 好像一首生日歌最多可以许二十个愿望,那么四十个愿望中有些部分实现了,或许上帝真的设置了临界点,只有真心相信的人才能好运降临。 谷雨清在孩子们许愿的时候看向邓寰宇,很小声地说了句:“时间真快啊。” 握紧对方的手,“他们都真的长大了。” 不用虚张声势的讨要独立,他们用自己的选择对抗“温室效应”,迈出第一步之后再也没有回头,哭着、笑着,总是一路前进。 他们俩都喜欢小孩子,不是只能看见孩子可爱的那一面,相反,他们一直知道孩子有另一面,吵闹的、大喊大叫、无法控制自己意志的,他们一直都了解那些。但还是喜欢孩子,喜欢那种纯粹的生命力和远胜于大人们的感知能力。 或许因为他们在隔着不远的地方上学,却几乎从未见过对方,他们不是普世意义上的一起长大,但回顾人生的选择,有很多机会可以相遇,他们可能有过擦肩,却始终没有碰面,直到大学报道的那个清晨,他们出于各种原因等在学校门口,邓寰宇向谷雨清介绍自己,他说:“我叫邓寰宇,建筑学院的,很高兴见到你。” 后来,谷雨清回忆起来说,她习惯性拒绝别人,但是没有拒绝邓寰宇。她说那个时候或许真的有神秘的力量,还不被称作鲁莽,她找到另一半磁铁。 所以,邓念森习惯主动出击,即使还未真正成功,但是那个人或许正在五百米外考虑晚上到底要吃什么,他在预演那次相遇,那个百分百匹配的人一定会出现;邓念心热爱观察,分析不同的人的恋爱方式,但她不想迈出那一步,她要保留一部分舒适圈;邓念忱相信尝试的力量,他以前认为对的人是万里挑一,如果从不比较,凭什么出现那个人一定是对的呢,他在十八岁之前谈很多恋爱,已经把这辈子的恋爱都谈完了。恍然大悟,有些人从不在比较的范围之内,真爱降临的时候悄无声息,它离开之后才意识到它曾经来过。 -------------------- 所以生日的时候多许一些愿望吧,万一这是个竞赛游戏呢。 第7章 在云城降落的时候,邓念忱认为自己距离发疯的标准不算太远。他自然可以找到一些奔赴至此的理由,譬如学校安排异地空气监测,他为了认真完成学校的作业,从南到北用最严谨认真的态度探究纬度对季风的影响。又或者是大四假期太多,他来云城旅游罢了。其他人和事情千万不要自作多情的认为这趟航班和他们有任何关系,这是邓念忱对自己的安慰。 他在出站口的休息区坐着,他没带行李,没带电脑,只带着手机和充电器。手机电量仍旧充足,他仍旧固执地连接电源,人来人往,很像是回到了郗寂十八岁生日那天。十七岁不到的郗寂一个人去芝加哥留学,他没有和邓念忱讨论过那所学校,没有谈论过托福雅思gre,甚至从来没有谈论起芝加哥这所城市。但他走得多么决绝,换了号码,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弃用了邮箱。只有邓念忱瞬间联系不上他,无论是声嘶力竭的愤怒还是低声下气的求和,郗寂全盘无视,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在意不在意,郗寂变成黑洞,所见之物皆会变成无物,吞噬一切,没有丝毫回响。 第8章 花费半年时间消化被甩掉的事实,邓念忱是个成年人,要接受成年人之间相处的变态法则,他才是过了可以无限拒绝的年龄的那个人。这是继郗寂十岁生日之后他们第一次没有在一起过生日,邓念忱分不清这是对谁的惩罚,他在郗寂生日那天从早上应激到晚上,十二点的钟声敲在他的头盖骨上,由于时差敲了一遍又一遍。他一会恍惚看见庆祝的烟火,一会神智不清的想着郗寂想起过他吗? 郗寂会怎么庆祝十八岁的生日,邓念忱曾经以为自己会清楚他的一切行动路径,像是了解自己的掌纹,后来发现这些都会变的,他的爱情线会断在某个地方。 邓念忱逆着时差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却没有进入郗寂学校的勇气。他等候在学校最大的门对面的咖啡馆,连续喝了三杯无糖的冰美式,像是在做视线扫描,寻找一个正脸、一个背影,邓念忱想即使只是一个衣角,他也能认出来,他肯定会认出来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牵着手的、打闹着向前走的、闷着头始终独行的,很多很多人,来来回回到邓念忱开始犯困,但他确定始终没看到郗寂。他想要避开自己时,处处都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邓念忱这次有时间思考,在电量到达100%之前,他会窝在机场思考,如果不去的话,便是他选择错过,而不是被抛下。如果去了一无所获他就又被抛下一次,他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底线的原因是什么。他每次都着重思考,每次都找不到具体理由,用什么虚妄的指引和心之所向勉强解释。 他这次有很长的时间,刚过中午十二点,他没那么困,也不太饿,他要找个说服十八岁和二十一岁的自己的万全的理由。 手机充满电量,从相遇开始,直到最后,在脑海中制作表格。邓念忱发现他始终没法释怀的是郗寂曾经非常偏向他,无论他做错什么,郗寂在当下的那个时刻只会站在他这一边。无论事后他们分析这件事的时候会有怎样的结论,但邓念忱从未孤立无援过。郗寂很少真正生气,小打小闹、装模作样的那种刨除,他好像从没对邓念忱发过火,没说过任何狠话,不会用他们的关系要挟他,他看上去像是没学会讨厌邓念忱。所以,他是怎么学会伤害的,邓念忱想不出来答案。 如果不是手机铃声响起,邓念忱没意识到电量已经完全充满。看到陌生号码还是不受控的心脏加速,即使知道不可能,还是会在短短的三十秒内思考真的没有可能吗?真的不会是他的号码吗? “喂,你好。” “你好,我是郗寂,我想问你我坐晚上九点那班飞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下意识的东张西望,试图找到监视自己的那个侦探,没有那样的一个人。 很久没有回应,郗寂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没人出卖你的行程,电话号码你没换过,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候机,所以晚上一起吃饭吗?” 邓念忱的脑细胞打架,一方脱口而出一起吃饭,另一方牙尖嘴利地殊死抵抗,反驳道吃什么饭,我在江城待的好好的,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有时间和你一起吃饭。 “你定地方。” 这是折中的回应,不是上赶着也不会冷冰冰,这是邓念忱尊严的底线。 “机场里吃吧,我开完会要赶去机场,没时间在外面吃,可能会误机。” “好,你到机场联系我。” “好。” 没话说,他们之间沦落到没人开口挂掉电话,怕成为尴尬的起始点,电话费在走着表。还是郗寂先开口,温和地说:“先挂掉了,我还有最后一个会要开。” “嗯。” 邓念忱先按掉电话,原本应该他先开口,他凭什么等着别人宣判结果,凭什么他不是那个审判长,凭什么郗寂给他打个电话他就要在这里等他。 很多一闪而过的念头,恶毒在他的脑子里存活不过七秒,后面的时间他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号码添加进联系人。最终没有,即使他已经成功背下来这串数字。 剩下三个小时或者更多,邓念忱不知道要做点什么,给邓念森打了个电话。没人出卖邓念忱的行程,不代表没人出卖郗寂的行程。邓念森在一周前用不经意的方法透露郗寂这周要出差培训,估计过生日那天回不来。邓念忱只是点了点头,象征性表示听到了消息。 邓念森认为学习心理学、神经科的原因是理解这个世界存在诸多可能,各种难以理解的人性其实只是一块组织的各种不同角度的切面。邓念忱不过是口是心非,实际上他浪费的机票钱足够雇佣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他想要的信息。 “出机场了吗?” 邓念森适合当个侦探,喜欢试探,喜欢寻找蛛丝马迹。 “没出。” “准备什么时候走出机场?” “不准备出去。” 邓念森在看那本厚重的书,看过四五遍还是只记得前三章,表明这不是一本适合他的书,干脆合上,等着邓念忱继续往下说。 “他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坐同一班飞机,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答应了,然后在纠结什么?在哪吃?买个多大的蛋糕,放什么款式的蜡烛,你们有多长时间吃饭,他的口味变没变。” “如果没在想这些,就想想这些,至于会不会犯错,会不会南辕北辙,这些后续再考虑,这次没猜对,下次再试试,迟早你会认为你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你置身炸弹旁边,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对的,都是在远离爆炸源。” 又没有声音了,机场的邓念忱实在是信号不好,他说:“我想问他为什么还能记住我的手机号码?那为什么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为什么那么快换掉自己的号码,我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只是浅淡的疑惑,第一眼看见自然的好奇,看见万物的不解,返璞归真般想究竟是什么原因。河流可以向前,也会转弯;生物按照食物链环环相扣;这些有详细的讲解,迟早会明白。邓念忱此刻的问题不同于那些,但他看人的眼神是一样的困惑。 “你问他,邓念忱,你迟早要问他,这是专属你的问题,郗寂是出题者,我给不了答案。你今天会问吗?” “不会。”紧跟在邓念森话后的一句否定。 “那你还是想想哪里可以买到蛋糕。” 机场不会有正宗的美食,只会有四不像的纪念品。甜品店有别人订制好的蛋糕,邓念忱没得挑,只能买橱窗展示的那款。 郗寂到达机场已经七点半,依然是个不署名的号码。 “你在哪里?” “防爆检查旁边的位置上。” “看到你了。” 邓念忱没看见郗寂,他在找另一个入口,等他转过头来,郗寂正冲着他笑,电话没有被挂断,郗寂问:“看到我了吗?” “嗯。” 电话始终没有被挂断,邓念忱能听见郗寂的脚步声和行李箱运行的声响慢慢重合,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来源。 郗寂站在他面前,“祝我生日快乐吧,这是我二十开头的第一个生日。” 邓念忱拿起座位上的蛋糕,郑重地说了句:“郗寂,二十岁生日快乐。” 郗寂十岁的时候,邓念忱保证一定会和郗寂一起度过每一个生日。郗寂人小鬼大地说那很难,万一他们长大之后分开,距离很远,不能在一起过生日是正常的,大人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是合理的。邓念忱夸下海口说他不会是有借口的大人,让郗寂放心,他们一定会一起度过每个生日,没有意外,无论隔得多远,都会在那一天相聚。 郗寂当真之后,仍会给人留有退路,他说:“每年都一起过生日不那么容易,你在我整十的时候和我一起过生日就好,别错过我的二十岁生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你的生日,无论是几岁的生日。” 食言了一部分,不过在郗寂那里,他们都没有食言,他们二十岁的生日还在一起。上个十年间的故事成为历史,他们走向下一个十年。 -------------------- 为什么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呢,因为这是约定好的。 第8章 坐在肯德基吃炸鸡和蛋糕,他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吃饭,邓念忱问郗寂想吃什么,郗寂反问这里有什么。 “面、饺子、炒菜、奶茶店,那边还有一家咖啡屋,你想吃哪个?” “为什么不说肯德基,那边不是有一家。” 因为快餐不健康,因为芝加哥全是快餐,因为郗寂可能吃腻了,邓念忱不想提起和那里可能相关的任何事情。 “那我们去吃肯德基。” “比较快,其他的那些可能会让我们误机。” 等待的时间,郗寂打开蛋糕盒,准备用刀切开的时候被邓念忱拦住,“还没许愿。” “没有生日歌怎么许愿。” 第9章 郗寂的手放在蛋糕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邓念忱,很容易让人分辨出其中的玩笑与调侃。 邓念忱却感到生气,他问:“你要听中文的还是英文的?” 郗寂淡淡回应:“都可以,我都能听明白。” 在郗寂闭着眼睛的时候,服务员在旁边站着直到最后一遍祝你生日快乐落下帷幕。 上餐之后,说了句生日快乐,留下邓念忱和郗寂面面相觑。郗寂的视线移动到蛋糕上,切了两刀,“一人两块。”抬头看向邓念忱,问:“你要水果还是巧克力。” “都可以。” “那给你巧克力。” 郗寂在吃蛋糕的时候,没有抬头,说了句:“那真是个无聊的答案。” 餐桌上没有说话的声响,整间kfc都很安静,很少人选择这个时间点的快餐店,他们大多坐在某个角落喝着可乐或者咖啡。邓念忱可以反驳,但他不想说那些违心的话,也不想要故作轻松,仿若瞬间回到从前,不如相信沉默是金。 收到短信的时候,邓念忱想很久没遇到航班延误,郗寂看上去习惯这种情况,不用带耳机也能进入工作状态。他在整理下一次汇报的表格,在写这次培训的心得,顺便把下个季度的工作规划赶出来。他的时间是高度分块且快速衔接,尽量不给自己留下空闲,在他关上电脑的那一刻,登机开始了。 他们都没有起身参与排队,他们等着别人先上,时间还很多,飞机刚停在规定位置,外面没有太多光,登机的那条路往下。 邓念忱的位置靠着过道,郗寂靠近窗户,晚间的航班坐不满人,中间的位置闲置下来。夜里的云彩没有白天好看,郗寂在上升阶段结束靠在窗边闭上眼睛。 邓念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在非人为造成的安静中能学会好好相处,不带刺、不带审视,只是好好的存在于同一空间中。 郗寂的手腕搭在窗户上,那颗小痣真的没有了,不是邓念忱眼花,不是他的视线被灯光糊住,是真的消失不见。他以前喜欢拉着郗寂的手腕,没确定恋爱关系之前牵手觉得暧昧,只是拉着手腕。后来养成的习惯改不了,在不知不觉中便拉住郗寂的手腕,从没被甩开过。 闭着眼睛的郗寂给了邓念忱充足的耐心,他可以绕过一圈再转回到郗寂身上。不是离开时单薄的少年,越来越有成年人的气息,反正他向来早熟。邓念忱侧了侧身子,想要找到那么一点和曾经完全相同的事情,十六岁的郗寂会在这个季节穿上卫衣,各种颜色,各种样式,二十岁的郗寂穿着衬衫和商务夹克;十六岁的郗寂一定会坐在他身边,无论是哪一种交通工具,他们之间不会有超过一拳的距离,郗寂很少靠在他的肩膀,郗寂会在他恶作剧的时候睁开眼,笑着让他安静点,然后抓住他的左手。 二十岁的郗寂学会隐藏,不再让邓念忱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他们之中聪明的那个一直都是郗寂。因为不知深浅的爱与包容,邓念忱错以为自己是占尽上风的那个。他坦荡地坚信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赌局,落败的却是他。 空乘人员的声音响起,从前往后询问所需的饮料,问到邓念忱这里,问他和里面那位是不是一起的,邓念忱点头说是的。他说要一杯可乐一杯白水,他在压低声音,空乘便跟着减小音量。 飞机在颠簸,郗寂调整姿势,窝在座位上,在飞机开始下落的时候,郗寂转过头来,看着邓念忱,清澈地笑着,他说:“我现在不会再耳鸣了。” 可能是熟能生巧,飞行次数增多,对气压的适应能力大大增强,邓念忱把白水递给郗寂,干巴巴地说了句:“恭喜。” 滑行的那段时间里,邓念忱看向隔壁的窗户,外面依旧不算太亮,摩擦的声音依旧很响,这次见面之后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这次联系之后什么时候才会再联系。等到尘埃落定、等到想起期待下一次再会、等到别人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架航班结束任务,邓念忱在思索这是他这次航班的意义吗?意义到底是什么。 郗寂起身的时候问邓念忱:“你回哪里?回学校还是回家?” 看到对方预备起身,邓念忱率先起身,“回学校,明天有课。” “那我打车带你,顺路。” 邓念忱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因为郗寂用少见的狡诘的语气说:“我打车可以找公司报销,不用白不用。” 有那么一刻,郗寂太过自然的语气让邓念忱升起怀疑,这难道不是他自家的公司吗?少爷也占公司的便宜,大水冲了龙王庙。 郗寂坐在前座,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点的司机无聊又疲乏,主动和郗寂搭话,吐槽机场停车场不合理的收费,最近开快车竞争压力很大,郗寂一一附和。 “我跟你说现在的一些乘客挺有心机的,我那天以为自己接了个大单,二十多公里,他上车之后,啪一下把目的地改了,他说改到他女朋友那里,到他女朋友那里拿个东西。我说没事,可以改的,不用解释。结果我等了四五十分钟跑了五公里,去掉平台分成到手十多块钱。这是不是过分。” 郗寂表现出认同,说:“对,他这么做,确实不太地道。” 司机叹口气,继续说:“那能怎么办,平台现在对司机是越来越不友好,现在开车的人越来越多,有个车就能出来跑车。我那天早高峰从五院到七院,三公里的路走了四十分钟,最后到手不到十块钱,我接完这一单直接回家睡觉,再跑下去也没意思。” “那您现在一天能跑多少钱?” “最近这段时间挣不到什么钱,最好跑的时候每天都能跑个七八百,最近能跑个四五百。只不过我那时候压力大,租车一天是四百,相当于我一睁眼就欠四百块,那压力多大,我每天必须跑到八百块,去掉租车费,去掉油费,才能挣那么一点钱。现在挣得少点,至少不用租车。” 郗寂听的得很认真,邓念忱在驾驶位后面,看着窗外。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马路上还是有少量汽车,只不过不再有拥堵的声音,传来的是前面两个人热切的交流,邓念忱插不进去。 快到邓念忱学校的时候,郗寂提前指了指路,自然而然地说:“师傅,前面江城大学停一下,把他放下来。” 郗寂转回头来,问邓念忱:“你从哪个大门进比较方便?” “东门就行,顺着这条路,把我放下。” 可能是郗寂打车的距离让司机满意,所以没有过多疑问,只是在减速的时候问了句:“你怎么不回学校?” “我啊,我今天想回家,以后再回学校。” 邓念忱下车之前没说再见,说了句谢谢,郗寂听到之后笑着回了句不客气。 东门距离邓念忱宿舍的距离不是最近的,以前是最近的,现在不是了,他们大三换过一次宿舍,他们更多选择南门进出。但没必要再绕圈,他们不是真正的顺路。 这有快两公里的距离,邓念忱独自走在校园里,已经周一了,他们宿舍的人估计还没睡,他们的课程在下午。晚上有场重要比赛,群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很多宿舍都能传来声响,这个时候倒是能简单分辨出男女宿舍的区别。 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邓念忱坐在长椅上,灯光打在落叶上,自然的昏黄出奇得好看,他捡了一片快要完全枯萎的枫叶,坐在地上背靠长椅。 昨天之前,邓念忱紧张、担心、不知所措但不畏惧,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邓念忱的感官中惧怕一边倒的占到上风。他快要找不到郗寂十六岁的身影,这种说法很有问题,没有人会停在原地,成长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证明他没有在原地踏步,没有受太多伤,没有一蹶不振,证明他没有汇入大海,没有人云亦云的千篇一律,证明郗寂仍然是郗寂,只不过不再是邓念忱所了解的那个郗寂。 邓念忱认识的郗寂不会问他想要哪个,郗寂知道他的喜好;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背对着他,不会不喊他的名字,直接说事情,郗寂说要有代名词的,不然怎么知道究竟是在称呼谁;郗寂是更安静的那个,不对他少言寡语,不对其他人过于热情。 很多事情会改变,到了冬天反而剪短头发,他们说这样看上去像个工作的人,邓念忱在心里反问:瞎说,没有刘海遮住眉毛不会让他像个大人,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年轻,不是吗? 传来惊雷般的叫喊,有人夺冠,站在那个悬崖顶端,他们像世界末日一般庆祝。郗寂不会在乎输赢,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的事情,他只会淡淡的祝贺,他替别人的成功高兴的阈值很低,上限更低,转瞬即逝的微笑不算祝福。 邓念忱又想要打电话,想要问郗寂到家了没有,一个人住的感觉怎么样,为什么要赶晚上的飞机,是一个人出差吗?找不到人一起回来吗?登机的时候看见他选择的位置了吗?是专门选在同一排的吗?说什么以后回学校,这可不是你的母校,这是没被你选择的手下败将。为什么不说再见,不打招呼回来,不提醒一句小心点。和所有人都聊得开怀,唯独面对他选择大部分的沉默。 第10章 邓念忱在心里宣判郗寂的有期徒刑,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计算刑期,是否要有缓刑,时间期限到底是多少。脑袋里上演核爆,郗寂的罪名是破坏邓念忱的生态平衡,伤害脑细胞无数,并且让部分细胞成为他的俘虏,听从他的命令。数罪并罚,邓念忱想问郗寂他们真的分过手吗?为什么他还在被扔下的那个地方,曾经在设想中不仅仅属于他的地方。 --------------------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郗寂问邓念忱有什么才艺。邓念忱回答说:“会唱八国语言的生日快乐歌,算才艺吗?” 第9章 桌子上有三杯奶茶,四个苹果,附带她们的联系方式。这是属于大学期间邓念忱的圣诞传统,第一个学期在圣诞那天收到几个女孩子的圣诞礼物,规整的放在他的书本旁边,回到座位上没有说话,只是把奶茶、苹果分给室友。那个时候他和室友们的关系还比较一般,那段时间的邓念忱像个低端机器人,只会回答问题,不会给出主观的见解。室友以为他是纯正冰山学霸,没人想当泰坦尼克号,他们更不愿意当温室,冰山也应该被保护——安静的旁观。 平安夜失眠是意料之中,圣诞节降临的时候,太平洋另一岸还是狂欢的时节。 他在早上八点准时给昨天的联系方式发送消息,给出时间地点,他们要享受盛大的晚餐。这是安排好的,没有找到合适的处理方式,号码被放在书包的角落,整齐的躺着,等待着一次响应。 他问室友们去不去聚餐,有对象的不凑这里的热闹,单身的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 四五个男生,四五个女生,有个苹果是男生送的。邓念忱是最早到的,见到每个人都微笑,比门口站着的服务员还专业。他对每个人都说交朋友,在委婉的拒绝着什么,但没人真正受伤,说来说去他们不过是单方面认识不到四个月,没有一往情深只是合眼缘罢了。 有人包里装着社团活动的游戏牌,他们玩牌、打狼、剧本杀,几乎所有人都成了朋友。眼波流转,眉目传情,有的人还在后来的日子里谈过恋爱。真正游离的是活动的发起人,格格不入的是邓念忱,他与其他人的朝气不同,他与喧闹的气氛不同,他是个被遗弃者。 上了一次学校热搜,圣诞节送东西的人更多,有些人只是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活动,真有人闲着无聊请这么多人吃饭。不是为了搭讪,不是为了进一步增进感情,只是为了断了以后进入恋爱关系的可能。有人不太相信邓念忱的初衷,准备一探究竟,大学生活比他们想象中无聊多了,免费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同样不要钱的晚餐不蹭白不蹭。 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提前预定的火锅店,他们坐在最大的那个包厢里面。 邓念忱调整调料的时候看见个身影,不经意地看向入口处,看见郗寂在和店员说着些什么。 心脏不受控的狂跳,像被人安上了个动过手脚的电表,飞快的走着字。不知道对视之后要说什么,索性转过头,只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店员的声音足够响亮,两个人要个包厢。 另一个人是谁?同事、新交的朋友还是这几年的旧友,麻酱滴到手上,邓念忱回过神来。郗寂往另一边的包间走,不会路过他。 回到包间的声音完全隔绝了他,是那些向上走的朝气拒绝了邓念忱,不是他故意拷问自己那个人究竟是谁。相反,他控制思维请求它们不要在乎那个人,那个人和他没有关系,郗寂和他的关系也不多,考虑他们的事情没有任何价值,这与他圣诞活动的初心背道而驰。 大象出现了,大象不会轻易消失。郗寂就是那头大象,郗寂是摩天大楼,是乘坐飞机时的颠簸,是出现之后就再也不能视而不见的那一部分。 火锅的烟升起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再那么重要,十多个人中没有不可或缺的那个。邓念忱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只需要迈出这个大包间,站在调料台旁边拿着一个小碗慢条斯理地挑选每一种酱料。 他的视线在两个地方来回移动,看向入口的时候,在找那个独自一人来火锅店的“神秘入侵者”;看向郗寂所在包间的时候,思索郗寂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在他错过的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那个人已经闪现进了包间。 这是邓念忱和自己的一场博弈,在他把视线再次转移到收银台,看见那个所谓的郗寂的师兄,水落石出了,他快速把视线转回包间的房门。这是一种冲动,类似于舔舐口腔溃疡的那一块光晕,偷偷摸摸又无比坦率地撕掉结痂的那一块皮肤,是知道理应控制这会加重情况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经受得住诱惑,是成熟的大人。 他做不到,他永远热衷于破坏快要复苏的伤口,不至于流血,只是需要重新构建新的生态平衡。 措不及防中看见包厢门被打开,邓念忱下意识往旁边走,躲到他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转身回了并不属于他的那间包厢。 鸳鸯锅上的烟雾缭绕,慢慢稳定,随之消散。别人涮了什么,邓念忱吃了什么,其他人不在乎,邓念忱不清楚,他的脑子太小,胡思乱想之后忘记简单吞咽。没加入任何一个交流圈,他甚至认为今天安排吃火锅是个很好的掩饰,汤汤水水的不适合游戏,狼人杀多出一个人,邓念忱主动退出,借口出去买单。那扇门仍旧关着,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 等到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在其他人离开之后,只剩下白奇和张渤洋,张渤洋赶着去参加社团聚会,白奇要载着刚认识的女孩回学校。出发前说:“原本以为今年没有圣诞,人都回来了,还浪费钱请我们吃饭干什么?” 邓念忱只问他:“你吃得开心吗?” “实话实说,谁都会比你开心。” 说完这句话,白奇背着包推门而出。 邓念忱守着残羹冷炙,心理建设很久,拨号键仍然按不下去。心理准备永远达不到既定标准,记住的号码,存储不了的联系人,不远不近的尴尬关系。 圣诞的夜是颠倒的,热闹会持续到东方既白,冷清和焦虑会陪着邓念忱直到神经败下阵来。 “邓念忱。” 郗寂坐在火锅店门口等待的那排板凳上,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那里,郗寂像是刚从手机上抬起头恰巧看见了邓念忱。 被定在原地,郗寂走到邓念忱身边,神态自若地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最后一个走出来,你不是总喜欢第一个离开吗?” 邓念忱的时间被很多事情填满,他不在破败的饭局上傻傻地陪着笑脸,他会用很多的办法脱身。其实不需要太特别的方式,他只要稍微冷脸,自然能迅速脱身。 “我现在习惯晚走。”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 邓念忱把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握紧拳头,不被自己的虚伪打败,不至于表露出好奇和紧张。 郗寂侧过脸偷笑,“你没看见我,我倒是看见你在调料台。”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进退维谷,郗寂往前走了几步,邓念忱在反应过来之前以前跟着走了那么两步。 “我请我师兄吃饭,他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分享了几个比较罕见的病例,给我讲他们临床上用药和实验室的差距。上个月出差就是做前段时间的工作总结,用他教我的那些,评上优秀个人,拿了奖金,请他吃个饭道谢。” 邓念忱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耐下心来仔细听下去,在听完之后想要回到两分钟前打断还未开始的宣讲。他想听郗寂的生活,没脸没皮、被人轻看也好,不断加深伤口也罢,他承认人并非总战胜意志,他在意郗寂究竟怎么样。但他不想从郗寂的口中听到其他人——一个他根本不了解,一个并非他们共同朋友的人的名字。只有他是被拖拽着的,是跟不上日新月异的郗寂的。 “嗯。”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等在门口干什么?怎么没去吃火鸡呢,这不才是圣诞的传统,不好意思,我记错了,那是感恩节,反正我就是一个分不清十一月和十二月的傻瓜。到底要做些什么,是求和吗?是谁真的做错了,真的还能回到少不更事的时候吗?邓念忱恶毒到想如果只有他自己在意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那郗寂要感受同样程度的痛苦。一闪而过的,扑面而来地责备,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两个人同样痛苦,那样分别彻底成为无意义的无规则运动,至少留一个人幸福。 走出商场,每个店铺都挂上彩灯,他们隔着半米的安全距离,在邓念忱准备说出回学校之前,谢天谢地,郗寂开口了。 “你怎么来的?” 准备脱口而出到答案被吞咽下去,“有什么事儿?” 邓念忱的语气说不上多友好,郗寂不在意,继续说下去,“天街那边开了家自定义冰淇淋,你想去吃吗?我请你,十五号发的工资。” “走着来的。” 郗寂看着马路旁边拥挤的单车,点点头说:“那我们走着去,你回学校也算顺路。”说完这句话,又如恍然大悟一样,说:“忘了你比我熟悉,班门弄斧。” 第11章 邓念忱总算转头盯着郗寂的眼睛,严肃地说:“你也很熟悉,不用装。” 郗寂不知为何笑到咳嗽,邓念忱伸出手停顿一下还是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人讨厌的安全距离消失了。 直起腰来,眼里带着被揉碎的泪珠,郗寂问:“你到底去不去吃?给个准话,邓念忱。” “去,为什么不去,你不是评上优秀拿到奖金,我没必要给你省钱。” 距离消失之后很难再延伸开来,衣服摩擦的时候可能会产生静电,郗寂里面穿的毛衣,是否会反应更强烈。 自定义冰淇淋只是宣传的噱头,昏暗的暖光灯、加入适当酒精到奶油里、隐藏在灯光下的位置,安静到不分神很难辨别的情歌。谁的手触碰对方的眼睛,谁的胡话被当成情话,开门见山的,躲躲藏藏的,无法辨别的真心,适合此刻的郗寂和邓念忱。 至于今晚是不是个不眠夜,明天会不会腹泻到黎明,邓念忱不做设想,桌子很小,距离很近,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向郗寂。 -------------------- 分别不是无意义的无规则运动,你以后会知道的,邓念忱。 第10章 人手一份的菜单,故作深沉伤感的商品名,贩卖的不是冬天吃冰的理念,贩卖的是烂大街的微醺,不要爱人错过。 “回到过去是什么?”没有图片,没有配料介绍,只有欲盖弥彰的名字,郗寂看着邓念忱,对方没有看过来,他只是在翻香下一页。 服务员站在旁边,听到郗寂的提问,恰如其分的卖了个关子,“是一款会让您想起很久之前的冰淇淋。” “哦,看来是魔法药水。” 邓念忱仍旧没说话,郗寂问服务员哪一种是不含酒精的。 “最后一页上面都是不含酒精的,您可以在里面挑选。” 菜单被放在桌子上,郗寂抬眼看着服务员说:“我要一杯世界末日。” 他的眼尾向下,看的人心暖洋洋的,这是郗寂的超能力,拥有毛茸茸的光晕,温润地散发着亮光。邓念忱在心里哼了一声,被他蒙骗的都是笨蛋,他是最大的那个傻瓜,千万别指望他真的在乎你,他只在乎他自己是不是在朝向更好的方向,丝毫不在乎这世界剩余的其他部分。破败的街道、残缺的墙壁、热带雨林的削减、快要无家可归的北极熊,郗寂才不在乎,不会为它们流泪。邓念忱也不会,他的眼泪出于什么,出于他狡辩的那些时刻。 “我要一杯回到过去。”邓念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郗寂在强忍着笑意,环视四周,只是不看邓念忱。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面,换班的人在视死如归地互相打着招呼。 邓念忱发觉他们俩开始心照不宣的默契,郗寂不看他的时候,他可以自如的看向郗寂,郗寂转头的时候,他会看向吧台、看向那颗巨大的圣诞树、看向他还未成形的“回到过去”,他看随便的一切,只是不能看郗寂。他想质问这一系列的举动是在做什么?更想要询问,工作真的快乐吗?是家族企业,是未来的掌舵人,但现在做的那些感到开心吗?会有压力吗?原本就是装作云淡风轻的那种压力怪,能够很好的消解那些吗? 两杯冰淇淋一起被端到桌子上,世界末日不像是冰淇淋,说它是一杯奶昔会更加名副其实,原来化掉的冰淇淋球是末日的形状。回到过去是放了一片柠檬点缀的看上去和普通冰淇淋没什么区别的产品,没有什么液体,看不到酒精的去向。 使用吸管尝试品尝的时候才意识到它和奶昔的区别,含着圆球状冰块、果冻、颗粒状的香蕉以及各种黏糊的容易变形的物体,淋在外面的巧克力冰淇淋。很甜,是会被很多人纳入深夜黑名单的罪恶,末日是这样的吗?或许末日真的来临,有些人会如释重负地欢欣鼓舞。 邓念忱的眉头不自觉皱着,他想问为什么这么酸,没有柠檬汁,全是橘子和朗姆酒的味道,巧克力的甜、糖果的点缀都不能掩盖的纯粹的酸。郗寂在笑话他,问:“好吃吗?怎么满面愁容。” 邓念忱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往郗寂那边推,问:“你要尝尝吗?” 郗寂有些吃惊,但笑着说:“还是算了,我回去还要做个ppt,不能喝得晕晕乎乎。” 意料之中,邓念忱把杯子拉回来,接过话题自然而然地问:“工作这么忙?” “正常情况下不算太忙,但我忙着升职加薪,闲不下来。” 这句话中的槽点不亚于斗兽场中的两个角斗士,一个是人尽皆知的国王,另一个是斗争时才能短暂放风的武士。对外宣传,他们是公平品竞争,这是一场只依靠个人实力的争斗,去抢夺那个银质的奖杯。 你缺钱吗?你不用特权,但是你的升职概率原本就比其他人更高,你不是海归高材生嘛,这是个糟糕的理由。 邓念忱没说那些心里话,点头,“嗯,挺好的。” 没人揭开这虚假繁荣,邓念忱害怕说出真心之后一股脑说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郗寂只是不想做更多的解释,话题的延伸会脱轨,可惜他们都没有修好另一条航道。 “你要尝尝我这个吗?” 邓念忱扳回一城,咬着牙说:“不用。” 圣诞的气息越来越浓,至少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分散在各个角落,郗寂的“奶昔”喝到结尾,去前台拿了一杯冰水。 他回来的时候,邓念忱被酸到失去味觉之后,无所畏惧地将末日消灭干净。邓念忱对钱的敬畏到达顶峰,什么时候以前最富有的真正含着金汤匙的少爷开始挣钱了,开始紧衣缩食,离谱到邓念忱不能把这单纯当成一个笑话看待。 郗寂喝下去半杯冰水,在做着物理降温。 邓念忱彻底把勺子放下来,冰水也能翻滚,在桌子上搅动风云。 郗寂的手交叉在一起,打了一个响指,邓念忱的注意力只能转移回郗寂身上。 “邓念忱,送给你一个圣诞礼物。” 他的声音被那杯冰水浸润过,他很明确地笑着,但是有紧张,涤荡着颤巍巍的不确定因子。郗寂不确定自己会被接受还是听到拒绝,邓念忱心知肚明,他托着下巴,没有伸出手的动作。 邓念忱掩盖着波澜,平淡地说:“你要送我什么?” 郗寂没有说话,板凳向后移动,额头上的触感很凉,这是真空状态下羽毛的自由落体——一触即分、轻柔到邓念忱缓过神来思考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世界的真空状态暂时解除,郗寂的声音响起来,“邓念忱,圣诞节快乐。” 可能是无话可说,可能是魂魄尚未真正归位,也可能郗寂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留下邓念忱一个人在座位上指责郗寂做出冒犯的行为后说什么要回去赶ppt,领导在催了,挥了挥手,说了句再见,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独自飘远。 邓念忱的心跳仍然没有恢复正常频率,朗姆酒发挥作用,这是个定时炸弹,邓念忱的倒计时走到终点。 苦哈哈地骑着自行车返回学校,自言自语的话散在风中。 “神经病,郗寂就是个神经病,谁他妈亲完人一句话都不说。他以为这是哪里,我们这里可不搞什么贴面礼,二大爷的,他在芝加哥到底学了什么,这不会是什么特别的圣诞礼仪。我没反应还是我没礼貌,狗东西,郗寂。” 停下车的时候,风吹了一路,邓念忱还是浑身出汗,打了座椅一巴掌,像是能凭空转移到郗寂身上。他想问问郗寂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开放到亲吻额头表示友好却没有任何喜爱。 他现在想给郗寂一巴掌,风扇了他一路,越刮越大,圣诞树都要倒塌,公路车成为一条直线,摇摆着穿梭于绿化带旁。诸如此类的事迹显示他是个实心眼的傻瓜,顾及他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痴人说梦的幻想着郗寂是爱他的,即使有点像彩虹,即使最近是晴朗的好天气。他的心脏活蹦乱跳,他的脑袋东摇西晃,他想说郗寂是个狗东西,他却想当那个狗主人。 “刷夜,刷吗?” 考研都结束了,学校里有叫苦不迭的大一大二大三学生。论坛里每天按时更新考试科目,错过考试的、预感挂科的、炫耀成绩的、低分飘过的、反对内卷的、开帖互骂的,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凡热闹的时间段。只是没有大四的学生,结束冲刺式考研的同学正在发疯式的放纵;保研的学生进入实验室“搬砖”开始朝九晚五——招九晚十二的没空骂街;决心投入工作的手握着录取或简历,享受最后的寒假。 白奇不一样,他要回家继承果园,快活得像个小神仙。人总是容易乐极生悲,突然发现有个三千字的英文结业论文一字未动。 “什么毛病,没有考试刷什么夜。” 邓念忱在养他的新品种白菜——更绿,更大颗,更有机。 “土壤生物学结业论文没写,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交,”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看我用十二小时创造奇迹。” 第12章 “你少瞎扯,前三年都没刷过夜,没见你去过自习室,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白奇拿着书包,抱上电脑,腾出来一只手招呼邓念忱,“刷个夜,请你吃早饭。” 邓念忱仍然没有动起来的打算,白奇叹了口气接着说:“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情做,走吧。” 他说得很浅,但他们两个都听明白了,邓念忱拿上书包,里面装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夹层里有一本《局外人》。这很荒谬,他做不了郗寂生活的局外人。有意识无意识的,郗寂突然出现,在他想忘记的时候,乱扔一颗石子,正中他的太阳穴,晕眩,疼痛,说不出话来,在心里下判断,“郗寂是个混小子。”是笔触里流露出的爱与在意,是从未置身事外的衣领后面的扎人的标签,卸下之后却还在那里。 考试周的咖啡馆是混沌中的天堂地狱分界线,是拥挤到极致又安静非凡的,是键盘声伴随杯子触碰的暴躁。 邓念忱把他去年写的那份论文发给白奇作参考,获得猛烈的赞美和一杯奶昔。鼓点敲在邓念忱到心脏上,路灯渐渐变暗,室内是盘古开天地般刺眼的光,他用手撑着脖子,这真是个很短暂的故事。合上的那一刻,黑漆漆的一片,在局限的空间里,在无人入眠的夜晚里,他想他并不是在意所有人都存在的这个世界,他同样会接下那样一杯咖啡或是奶昔。 “请你吃早茶,南街刚开一家。” 晃晃手腕,已经成功提交。邓念忱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看到天亮了,这是个多云的天气,没有太阳,也不阴冷,只是无聊,日复一日。 “开门了吗?” 收拾好电脑,白奇一口喝完剩下的凉咖啡,用力的睁了睁眼睛。 “他们六点开门,我们现在去正好,什么都是刚出锅。” 邓念忱看着窗外的人,书角有点硌手,板凳移动的声音莫名刺耳,他想了一晚上的人浮出水面。但他不说出来,只是不拒绝别人的款待,他也能做个合格的局外人。 -------------------- 郗寂要是狗东西,邓念忱就想当狗主人。 因为最近准备申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可以投一点海星,收藏一下,感谢大家。当然如果实在不喜欢的话,我们有缘下一本再见。 第11章 邓念忱变成那个不着急回家的学生,美名其曰要守护他的白菜和番茄,要监测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是否超标,过早上任的环境学家。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宿舍阿姨下达最后的遣返通知,留校过年的那些人要暂时换个宿舍,方便阿姨集中管理。 邓念忱迟迟未开始收拾东西,他最近在过芝加哥时间,宿舍只有他一个人,白奇交完作业后睡了半天,下午便风风火火的赶高铁。邓念忱当时清醒着,只是不想说话,听见白奇小心翼翼地收拾行李的动静,仍然装睡,反正他应该睡着的。等到白奇也走掉,等到这个空间只能装下他摸不着的灵魂,等到头盖骨上不成线的句子消失,眼前不再是忽而出现的火红色,他会成功入睡。白奇善解人意地没说出再见,只是轻轻敲了下桌子。 黑白颠倒的原因很简单,晚上比白天好熬过去,太阳睁眼的时刻会不受控的观察手机,听见任何动静都会查看是否如自己期待的一样有一场谈话,有一场浅显无深刻含义却自由自在的约会。不是只有爱人之间才会约会,他们为何不能约会,平安夜那天不算约会吗?那个吻真的没有含义吗?郗寂欠邓念忱的解释始终堆积着,像是飞机低空飞行时火山爆发前的红色山脉,那是未显露出的城市面貌,那郗寂未显露出的面貌是什么?在日渐安静的校园,听闻人声的每一瞬间,邓念忱便思考这些问题,这是浓重的自虐倾向,漂浮在空中,看见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看不见的更不属于他。在一旁游离的大脑,抽离的思维,这具疲乏无力的躯体,什么都不属于他。如同那天的亲吻被风吹散,邓念忱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晚上变成白天,寂静的夜里,敲击键盘的声响,不那么漂亮的图表,有瑕疵的数据,耳机里的音乐,始终亮着的灯。在阳台上透气的时候看见对面寝室楼在白烟中仅剩下几个亮点,路上没有一个人,消失了人烟,邓念忱变成和所有人一样,孤独不外显。 实验室里没什么任务要做,那些植物并不需要每天查看,尚未回家的师兄师姐给邓念忱新手保护期的使用权,会顺带着给他照顾植物和这让人心碎的环境。邓念忱会把暂时处理好的数据交给他们,他的注意力不集中,反过来说,他的注意力很集中,只不过是在那几件事情上来回转换,最终的效率并不低。 白天睡觉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错过的那些消息和电话都能在傍晚再处理,说自己专心于正事,是他拒绝了别人,获得一星半点的无用的安慰。 “我后天开始休年假,明天下班顺路接你回家。你还不回吗?你知道明天都腊月二十七了吗?今年可没有大年三十,明天是倒数第三天了,学校可没有这么忙,你骗不了我,邓念森说你最近在修仙,带我一个,我可是特别想上天堂。” 或许是得到了情报,邓念心的电话在六点准时响起,在邓念忱准备吃晚饭的时间点,在他清醒的时间点。 “回啊,还是你好啊,姐,他们天天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但没一个人说要来接我,那我可不回。还是你最爱我。” 检查完邮箱之后,电脑被合上。 邓念心笑了笑,“嗯,我最爱你,应该早点问你,我回家批评他们,邓念森怎么回事,一天天的只有嘴上功夫,不做实事。还有爸妈怎么回事,下班之后顺路带你一趟不可以嘛,怎么都没想到你需要人接呢,我们明天回家好好谴责他们。” “好。” 邓念忱从来不需要家长接送,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也是一个人,他坚持不要别人送他,他不需要。但他想要演戏,邓念心便当那个对手戏演员,不会让他冷场。 “明天下班会有点晚,我大概七点到学校,你下午吃点零食垫一下,我带你吃大餐。” 屋内的空调被关闭,邓念忱调侃她:“看来你的年终奖挺丰厚。” “对啊,没处花了,想要什么直接说,有点闲钱。” 想要回到过去,回到很久之前的过去,回到十一岁做新的选择,那样两条路无论选择哪一条都不会像现在那么难过。 “我会好好想想,放心吧,我很会花钱的。” “那太好了,我不太会花钱。” 漫无边际的闲谈,邓念心怕邓念忱不说话,她不像邓念森会那么耐心的容忍沉默,她害怕不言语,她收集信息,顺带着处理信息。密不透风之前留个出口,邓念忱还愿意说话的时间,无关主旨、毫无营养价值是无所谓的,她得听到声音,邓念忱从来不是哑巴。 拿上钥匙去往车库,好几天没有查看他的“儿子”,要把那些浮动的灰尘擦去,拍拍它的骨架算是情绪的转移。 找到车库的角落,视线中并未出现车子的身影,数不清的车堆积在一起,只是没有他的那一辆。手心迅速出汗,心跳加速,尚且在可以控制的范围,率先怀疑是不是记错了位置,自欺欺人的稳定方式。找遍整个车库,找遍学园内的所有车库,在零度以下出一身热汗是合理的,头发随风飘着。车库到宿舍片区的这段路变得格外漫长,站在一辆共享单车之前,摸遍所有的兜,后知后觉并没有带上手机,甚至没办法报警。 等到风吹在额头的汗水上,校园里昏暗到看不见路边的保安,直奔学校的警务处,被旁边的保安叔叔提醒才发现忘记锁车。 “别那么着急,能处理好的。” 邓念忱连虚伪的笑容都给不出来,他要怎么去相信这会安然无恙。点头示意,那一句谢谢不知道能不能被接收。邓念忱上楼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推门之后,忘记基本的礼貌,开门见山的指出:“我的车丢了,放在车库里,上锁的,我已经把附近的车库都找遍了,全部都没有。我是给它锁在栏杆上的,除非他把锁剪掉,不然推不走。上一次见到我的车是四天前,我今天去找的时候发现它不见了,我想看车库门口的监控。” 工作人员轻松地说:“最近学校放假,丢车的可太多了,你是今天第五个,先做个登记。” “哪个宿舍?” “笃实四舍。” “车停在哪个车库?” “四舍的车库。” 在门口巡逻的那个叔叔进来,把抽纸放到邓念忱面前,邓念忱隔着桌面和里面的工作人员一起查看监控录像。他没哭,他严重缺水,没有水分能排出来,他不脆弱,只是眼眶很红,有一大颗隐形的水滴在眼球里藏着,像是眨眼的瞬间便会滚落。 监控镜头出现的时刻,往回倒,出现慌乱着向前跑的,浑身上下在阴影中带着水汽的邓念忱。 “是这个车库?” 第13章 “对,是这个车库。” 邓念忱的右手用力攥着左手,骨骼在移位一样痛苦,指尖发白,他才能稳住声线,问:“能找到吗?” 这种事情向来没有十拿九稳,不到三成的幸运儿找到丢失的自行车,剩下的人被迫着学会放弃。他们只能给出不好说,要先看是不是学校里的人,校内的好找,要是校外的,估计有难度。 他们先调出邓念忱最后一天推车入库的画面,确定车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后按照十六倍速快速让时间度过,画面变化非常快,但黑漆漆的没有参考价值。 工作人员查看监控的同时抽出空来和邓念忱寒暄,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问他要不要咖啡、零食,得到感谢的否定词。邓念忱在左手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起身接了一杯水,握在右手里,他的左手很麻,很好,他还抽不出时间来胡思乱想。 “你怎么还没回家?大四学生不是应该走的更早,现在实验室也没什么人了。” 邓念忱的眼睛始终钉在有些模糊的显示屏上,他把左手放进棉服兜里,“回家没什么事情,不如待在学校,明天回。” 过去的时间飞快流逝,屏幕中渐渐出现一些人影,聚精会神于骑车出来的那些人。工作人员淡定地说:“他们偷车的不会大白天行动的,车库里人来人往,没办法动手,他们至少要在傍晚动手,放轻松点。” 邓念忱先是闭了闭眼睛,接着给出一个苦不堪言的笑容。几乎所有人都会心疼这样的邓念忱,他没什么表情,五官都在应该处在的位置,只是那一层散不开的忧伤套在他脸上,他整个人变成最深沉的那种蓝色,不是生机,是宁静的消亡。 工作人员扯开话题,问邓念忱是学什么专业的。 “环资。” “那很重要啊,以后地球就靠你们保护了。” 另一个喝着咖啡的工作人员插话,“你这话说的,保护地球人人有责,你这话说的像是保护地球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也对,我说错话了。保护地球确实人人有责,只不过他们更专业,他们能告诉我们应该怎么保护。” 屏幕又变成漆黑的一片,那个人还是没出现,邓念忱的焦虑无法掩饰,那是一股烟从头顶冒出,他的礼貌丢盔弃甲,只会说嗯,是这样的,好的。点头的力量消失,那股白烟或许会带走邓念忱仅剩下的灵魂。 工作人员突然指着一辆车问:“是这一辆吗?” 在他指出之前,邓念忱已经看到那辆车,“不是的,他这个是新款,我的是老款,他的轮胎更窄。” “确实,仔细看看还是不同的。” “你可以先回去睡觉,我找到之后通知你,你白天再来继续看。” 邓念忱快速回答不用,我晚上不困,找到之后再回去。 工作人员渐渐意识到不是昂贵的原因,不是钱的因素让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失魂落魄,是丢东西的人悬赏中的特殊意义,也是那个意义吊着邓念忱的一股精气神,把他向上提着,不至于立刻溃不成军。 等到已经午夜,窝在角落的那个人快要睡着,邓念忱指着屏幕,控制不住音量,嘶哑的声音喊着:“是这一辆,就是这一辆。” 对面的工作人员快速按下暂停键,调出车库里的摄像头画面,那个人包裹的很严实,口罩帽子手套。从包里拿出专用的剪刀,快速剪断那把锁,将剪刀和断掉的锁都放回书包,是专业人士,是情况不妙的表现,邓念忱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手心很凉。 -------------------- 丢掉的不只是公路车,是邓念忱的一缕魂。 第12章 工作人员比邓念忱激动,这是百无聊赖的值班日子中为数不多的刺激因子,是精神不至于早日死亡的趣味,“总算等到他了,你别着急,我把后面的画面调出来。” 邓念忱不着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别着急,他有很多时间,他只是要把车找回来,他一定要找回来。 “谢谢您。” “不用客气,下一个路口往左走,再下一个路口往右走。” 情况开始明显的不乐观,因为那边便是学校西门,是小偷可以逍遥法外的通道,是不再属于校内警务处的管辖范围,是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再找了,我们不能查看校外的监控,是再等等看消息,是你只能报警了。 “他从西门出去了,你要继续查只能去报警,我们这里只能通知保安加强安保措施,看他会不会再来行窃,实在没办法。” 这是个死亡通知,是尽力之后地无功而返,工作人员再一次劝邓念忱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报警,休养好精神。 邓念忱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起身向他们道谢,说:“麻烦您再帮我找找它,耽误您时间,我先回宿舍。” 那位大叔再次巡逻结束回到屋里,听见这句话,问邓念忱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宿舍,巡逻也顺路。 无论结果怎样,邓念忱给他们真心的感谢的笑容,但答案一定是不用。 “我明天回家,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不多耽误您时间,我先走了。” 这些全是真话,在不用客气和你也新年好的声音中,邓念忱拿出手机,出门的时候导航声音响起。他说一部分的谎言,他睡不着,他要立刻报警。有人教会他,无论做什么事情,千万别拖延,即刻努力,失败后才不会悔恨。 值班的警察询问他具体情况,他只需要将最开始的情况加上警卫处得到的调查结果说出去,找到概率大吗?邓念忱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永恒的话术,“还没调查,什么都不能确定,我们先做好笔录和信息记录,有什么消息会联系你的。” 知道那个路口,能追踪到他每一步的去向,但仍然找不到人,邓念忱的车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追查真的会有结果吗?还是这只是时间的拖延法则,等到邓念忱忘记这件事,等到新的车出现,这一页揭过去,新旧的取代法则。车把上的那道划痕还没来得及修理,它没那么新了,即使足够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即使卡着过犹不及的警戒线,它还是不再崭新如故。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丢了,现在他的十八岁也彻底丢了,没有任何念想。 快要凌晨三点,仍是纯粹的黑夜,没有星光、没有快要日出的辉煌,只有他们口中的光污染。耳朵很冷,风呼啸而过,邓念忱戴上卫衣帽子,他现在想变成口袋玩偶,他想待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用自己隔绝整个世界。 深夜的马路牙子很奇怪,太暗了,起不到任何的指示作用,邓念忱被绊了一下,只是沾上了灰,没有受伤,他坐在城市的绿化旁。考试周闪烁着亮光的几家店格外安静,那家清吧里有两三个人。马路上不再有车辆通行,不用戴上耳机,这世界足够冷清。 眼泪被堵在嗓子里,太冷了,他哭不出来。有一年他冻烂了手指,不是天太冷的物理因素,是他好奇冻伤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在睡不着觉的夜晚,他把手伸出被子,他站在风口给手心降温。然后他知道出现伤口前是痒,很痒,放在热水里更痒,放在冷水里反而失去知觉不再那么痒;接着手指膨胀到像被充了气,最后开裂,原来任何伤口出现前都有足够长的征兆,气球爆炸前的准备工作,错过那些暗示,便只能等候伤口结痂。 他在看着自己的左手,把上面的灰抹去,现在他的眼睛有点痒,或许也会被冻伤。 冬天的日出很晚,邓念忱像个流浪汉等到五点钟,破晓仍未出现,没冒出来任何日出的痕迹,只是昏沉地继续存在着。在听见保安的问候之前,这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鼻尖上有一滴不知道从哪里落下的水滴。 邓念忱驾轻就熟地撒谎,说刷夜忘了时间,实在撑不下去,留下的东西等到天亮起来再去拿,店里没开空调,太冷了,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咧着嘴笑出声来。 门卫被他逗笑,交代他早点回寝室休息,刷脸进入,门开的那一瞬,邓念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恐怖到应该为温室效应负起责任。 过完今年,邓念忱保证要把手机重新调回静音,是他可控的错过,是他故意的错过。他不能始终做个等在原地的傻瓜,凭什么只有他受到一举一动的牵绊,相爱不是这样的,他们还不懂爱的那些年不是这样爱对方的。为什么懵懂着试图去参透爱之后,反而距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辆公路车是郗寂送给邓念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他看见公路车走不动道的年纪,在他受够了山地车的时光。郗寂是那个灯神,送给他一辆时至今日仍不过时,还会被偷走的公路车。 距离高考剩下两位数,邓念忱不知道郗寂是怎么知道他想要公路车的,他们那段时间不谈论这些,他们那段时间在经历不近不远的情侣关系。郗寂有点失落,邓念忱想不明白,产生自我保护机制,不想去弄清楚,他有点累,他认为多出来半米的距离无关紧要。 第14章 但郗寂还是送给邓念忱最让他满意的礼物,在晚自习下课之后,郗寂没有像上学期那样拉着他的胳膊,只是站在他的座位旁,喊他的名字,说带他去看个东西。他们肩并肩走在学校的路灯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走到学校的自行车库,郗寂把钥匙递给邓念忱,看着他迷惑的表情,笑着说:“生日快乐,我知道是明天,但我得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对吧,毕竟我是你男朋友。你没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只能猜,我很喜欢这辆公路车,希望你一样喜欢。” 郗寂的眼睛真挚到邓念忱忘记他们其实在闹一场不知道为什么的别扭,但他又不自觉感到紧张。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郗寂把目光移到那辆车身上,邓念忱走向公路车的时候不平静,又不表现激动,不知所措的是他,在伪装着的也是他。有点贵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这是春天,他们隔着什么拥抱,郗寂的手垂在身旁,邓念忱说:“谢谢,郗寂。” “不用客气,邓念忱。” 问题出现在这里,邓念忱没有跳着转身,用力到像是磁铁的南北极,他不敢用力,是他脑海中存在一道还没想明白难题。并且其他人没办法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这是诞生时刻的第一口氧气决定的,是邓念忱的天性。 在暑假来临之前,邓念忱小心翼翼地骑过几次,在午夜来临之前,他和郗寂路过那条江,路过几条河,比飞絮自在,他们是山顶上的雪花。 暑假之后,这辆车被冷落很长时间,邓念忱用尽全身力气去恨郗寂,他为什么那么坦然,他可以一边给他买生日礼物说着男朋友这种屁话,一边准备托福考试和那些去往太平洋对岸的资料。郗寂把邓念忱当成个傻子,事实证明邓念忱确实是个傻子。 邓念心把车停在寝室楼下,用电话通知邓念忱下楼。 等到邓念忱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邓念心没有发动汽车,她转头看向邓念忱,问:“你的车呢?不带回去?车库里容易落灰。” 被迫直面现实,他的指节发出声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明显,所有的声响被放大到极致,邓念心听到那句类似法官宣判的句子——它丢了,前天被人偷走了。 问了一个愚蠢又无可避免的问题,邓念心没说话,捏了捏邓念忱的胳膊,发动汽车,电台的声音响起,说那些新闻,没人关心明日黄花的故事。 预定的大餐不会被取消,不论他能不能吃下去,邓念忱都需要一场大餐,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这是一家法式餐厅,至少标题上是这么写的,至于正不正宗,他们两人都不会太在乎,邓念心作为姐姐带邓念忱尝鲜,带他冒一点风险。 等到剩下残羹冷炙,没人喝酒,他们喝一种不那么美味的饮料,至少不难喝。 “好吃吗?我觉得至少比邓念森带我们去的那一家好吃,他说那一家是法国人都公认的正宗,但我们又不是法国人,我吃不惯他们的酱汁。他们说保留原始的风味,如果这样的话,发明其他香料干嘛。” 灯光昏暗的刚好,餐桌之间的距离刚好,繁复的花纹看不真切,木凳的扶手始终温热。 邓念忱的手从玻璃杯上移回来,靠在椅背上,试图学习法国人的慵懒,说:“好吃,我吃得很饱,我们比隔壁四人桌点的菜还多。” 服务员正在收拾那边的各种盘子,不悦耳的声响传来,成为他们说话声音的伴奏,邓念心看着邓念忱说:“你说实话,今天一整天吃饭了吗?” 无法逃避的视线,邓念忱干脆实话实说,他解释说不饿,真的丝毫不饿,感觉不到任何饥饿感。这不能怪他,这是他的大脑和胃共同做出的指令,关他什么事呢。 邓念心点点头,她不吃惊于这个答案,只是追问:“不饿,为什么不饿呢?邓念忱,你如果不知道答案要去找到那个答案,你如果知道答案要把这道题目完成,你又不喜欢交白卷。而且我知道你有答案,那为什么不写上去呢?” 邓念心不会咄咄逼人,实际上他们家的人都不会逼迫别人做出决定,全是温和派的代言人,不会激烈的抢夺,不会不知死活的强行留下任何印记。相信科学的同时不反对世间万物的运行并非都能强留的原则,人定胜天是假的,那只是活着走出无人区的极端少数者的自我炫耀的谎言,他们并不相信。 -------------------- 恨是真切的,遗忘是虚假的。 第13章 饭前不适合谈心,吃饭前已经有足够多的章程,不需要再徒增烦恼。饭后不一样,为了避免脂肪的堆积,站立起来的人要去行走,坐着的人自找麻烦,试图杀死无用的那部分自己,完成生物圈中著名的新陈代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圈,你的舒适圈是龟缩着吗?什么时候你开始学习我的缺点,我在圈里感到安全,才能感到后续的幸福。你不适合这样,邓念忱,以前不是一直说你才没有什么舒适圈,四面八方又没有墙壁,没什么能困住你,不是大言不惭的坚信你想要的都会属于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如果你被变化困住,那你还是你自己吗?” 奇怪的哲学问题,不再是几年前的自己,消失了一部分自我,还能算得上“自己”吗?邓念忱的舌头没有打结,几番吞咽之后吐出几个很少出现在他字典里的词语,他平静地说:“我害怕,我很害怕。” 他仰头看了眼装饰繁杂的天花板,距离好像很远,除了涂满金色油漆正在散发着暖黄色亮光的吊灯,剩下的景物邓念忱全都看不清楚。 他的声音很坚定,害怕不再是邓念忱耻于提及的丑事,他拿着那块餐巾,把它折的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倒吸一口气,“可能知道,但我还是害怕。有人害怕未知,怕黑、怕森林的蛇和猛兽、怕汽车抛锚、怕暴雨没带伞,怕的很多,很具体。但我只模糊的知道我害怕,我怕的是箱子里的那只猫,我怕它死掉,又怕它不死不活地受着折磨。”邓念忱最后笑着说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邓念心把手里攥着的餐巾放在桌面上,轻声敲了一下桌面,说:“我明白你说的,那只猫只有两种状态,生活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成为恋人、成为朋友、变成熟人,成为陌生人,这只是选择问题,不是线性的变化,不是只能单箭头的向前走,这又不是个数轴。” 话说到一半,邓念心找到关键的地方,嘲笑自己,继续说:“如果你认为只有两种选择,恋人或是陌生人,不是很好处理吗?你不接受后者的选择,拼了命追求前者,二选一,哦,不对,对你来说这是道只能单选的单选题,这都写不对,证明你没有天分。” 手机在邓念忱手里左右翻转,邓念心接听着邓念森的电话,问他们竟然还没到家,到底是多好的餐厅。邓念心说当然是非常好的餐厅,花了不少钱,自然多待一会儿,不然不是亏了。 在他们分别穿上外套的时候,邓念忱突然说了一句:“我可能在他那里真的缺少天分,所以让我先躲躲。” 邓念心拿棉服的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等到他们推开餐厅的大门,邓念忱看着招牌,若无其事地说:“我想去一趟巴黎,看看它是怎样的流动的盛宴。” 邓念心给他理了理卫衣的帽子,“办完签证,说走就走,你带我去。” 邓念忱把胳膊搭在邓念心的肩膀上,并排往前走着,影子模糊成一片,用随意的口气说:“好,我带你去。” 不会总是失眠,这是邓念忱得出的一个比较有效的规律,三十个小时失去睡眠之后,无论是否真正的困顿,无论精神想要怎样兴风作浪,总归会睡着。伴着奇怪的梦境,被怪兽吞下脑袋,黑乎乎的伤口,半睡半醒,明确知道是在做梦,无所畏惧的等着彻底醒来的那一刻,不会拉扯自己,不会强制醒来,邓念忱学会顺其自然。 由远及近的问遍江城所有的车店,出现在地图标记上的那些小点一一问过去,问他们有没有收到他的那一辆公路车,递出去无数次手机,仍是杳无音讯。邓念忱耐心地请求他们留心,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他说如果他们收到车不愿意报警,可以把车再转卖给他,他不会去警局跟进,算是私了。一个老板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邓念忱,问:“你图什么,虽然你这车没有贬值太多,但也是个老款。你有闲钱把它买回去,不如去买个新款的,性能比你这个好不少。” 骄傲的邓念忱会同样给予轻视的眼神,嚣张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千金难买我乐意。”求人的时候,并不是日常的邓念忱,他只是说:“骑习惯了,其他的是很好,只是不适合我。” 老板说邓念忱不是真正的享受骑行,不然不会不用尽方法换车,他们买车不是为了潮流,是为了更好的体验。 邓念忱不想去解释,更不想争辩,他不享受骑行,他享受的是陪伴。他只想让老板多关照他的车,留意消息,至于掏心掏肺去分享自己的生活体验,太超纲。 第15章 地铁没有休息日,但泄了气一样载着零星的行人,邓念忱的额头靠在冰凉的扶手上,无功而返的时刻实在太多,堆积到习以为常,没力气抱怨。 最后一家是郗寂买车的地方,是邓念忱打过工的地方。店里的四五个人正围着桌子吃盒饭,看见邓念忱之后招了招手,问他最近怎么不来挣钱,前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异乎寻常地想念他。 邓念忱坐在一个矮凳子上,笑着解释大四有很多学分要补,实验室实在走不开。 “我早说了,这小子学习挺好,你们还不相信。” “不显山不漏水,还是个学霸,牛逼。” “你吃了吗?这还多一份饭。” 邓念忱摘下手套,摆了摆手,说自己吃过了,手心里有汗,看来这次不会冻伤。 没有附和,不去反驳,邓念忱用着同样的说辞走过一整天。 他们听完之后,为了宽慰邓念忱,试图开玩笑揭过这件事,“小偷挺没眼力见,既然都偷了也没偷新款,比你那辆至少贵个两千。” “他可能喜欢经典款的。” “这倒是一句实话,买这辆车的人全部被我高度称赞,非常有眼光,是当年所有新款里最好看的一辆,再过十年也不会落伍。” 有眼力见的人不会接着这话往下说,“小偷不是傻子,不会卖到这种店,他们有专门出货的地方。” 这话的掩藏含义不言而明,邓念忱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省得脑子生锈。” “你要是怕生锈来这帮两天忙呗,他们俩晚上全回家,只剩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正坐在邓念忱对面的人反驳,“不是还有我吗?我不是明天才走嘛,怎么不算人了。” “你,还是算了,你那心啊,早飘远了,客人都被你吼走了。” “哇,我去,”着急忙慌地解释,“你说那人,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他问我能不能给车骨架做个ct,关键是你没看车都快散架了,做什么ct啊,我问他为什么做ct,他梗着脖子问我为什么不能做,跟我说不能做就别废话。” 他把饭盒扔到塑料袋里,回忆起来还是认为这件事太过离谱,“二大爷的,车不会骨折,只会变成破铜烂铁,我好心问问原因,看看能不能给他找一个解决方案,被那小子当成驴肝肺,还不能生个气。” 喝了半罐可乐继续说:“再说,我还吼他呢,我跟他说句话都怕被传染上。我只说了句我们这里做不了ct,让他去其他地方。” 邓念忱坐在那里,没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他的视线不在层层叠叠的那些或平庸或昂贵的车身上,不在他们扔得乱七八糟的垃圾上,不在这屋子里的任何地方,他们眼睛压根没有聚焦,白炽灯让他提不起精神。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和所有人道别,店主还是叫了他一声,让他考虑考虑,实在无聊的话,看看车也算有点事儿做。 “嗯,我再想想。” 对于工作的人来说,有没有大年三十分明没什么区别,该放的七天假只是七天假,不会增加,有几率减少。邓念森甚至在大年初一还要值个夜班,算不上公平,算不上压迫,算做医者仁心。 年味是越来越寡淡的,电子烟花爆竹引人发笑,算得上他们的额外功能。春晚不再是必看的项目,即使几乎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转播,依然可以选择在网络里游离于新年之外。 邓念忱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红火的电视屏幕神游天外。不到十点钟,谎称困到不能支撑,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没开灯,坐在飘窗那里眺望窗外,总归是过年,有丝缕热闹的气息,至少大部分的灯还亮着。郗寂过年的日子会去旅游,他们家坚持着的传统,在过年这几天找个气候舒适的地方度假,是漫长的团聚。郗寂很多年前便开始不看春晚,是邓念忱的推断,郗寂会准时在北京时间九点钟给他打电话,剩余的内容是否精彩,邓念忱只能第二天查看。 邓念忱的腿搭在床上,悠闲的靠在飘窗上,外面的烟火映在他身上,他是最中心出现的精心制作的图案。 “这个季节的沙滩好玩吗?” “每个季节不是都差不了太多,不过是看看海,提前享受春天。” “就这样,你不能多说点形容词?” “就这样,有点无聊。” 邓念忱直起身子,关切地说:“怎么无聊了呀,无聊给我发消息啊,我很有意思。” 不知道郗寂在哪里,但一定很安静,非常安静,邓念忱恍惚中觉得自己听见了郗寂的呼吸声,郗寂问他在干什么。 “我啊,刚才在看春晚,你的电话进来,我就不看了,语文老师还让我们找找春晚中可能出现的素材,我是找不到了。” “找不到又会怎么样?你的作文一向写得很好,被当成范文。” 邓念忱被夸奖得很舒服,重新靠回窗台,“那还用说,我很有写作上的天赋。” “是有睁眼说瞎话的天赋,什么都能说得像是真的,白的说成黑的,虚假的改写成如假包换,能慷慨激昂,能让人怆然泪下。你真厉害啊,邓念忱。” 不满十六岁的邓念忱没听出来这是一句嘲讽,他沾沾自喜地说这是天生的能力。无数次一个人坐在窗台回忆那几个小时不间断的通话,用上最缜密的分析方法,邓念忱终于意识到那是一句讽刺,郗寂想要表达的是——邓念忱有说谎的天分。不知道他们俩谁才是真正会伪装的那个,十岁的郗寂知道了这世上让他所不能理解的婚姻关系,十四岁的他越发感到疑惑,发誓自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一盏接着一盏灯熄灭,没有一点光,郗寂在旅游吗?那边也是这么安静着热闹吗?手机被扔到床上弹跳着落地,咚的一声烟花炸开,他们都没看见。 -------------------- 郗寂不爱海滩,不爱烟花,邓念忱知道。 第14章 为了让过年更像是一场假期,除去必要的亲戚往来,他们基本上不做太多应酬。 邓念忱负责做饭的时候,听不见邓念心和邓念森的小话。邓寰宇带着谷雨清出去散步,邓念森短暂的假期开始,鲜榨的苹果汁不太甜,邓念心只喝了小半杯。 “我看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一直都看不明白,如果痛苦却不扔掉这算什么?” 邓念森淡淡地回答:算自我折磨,算坚持,然后反问你又不是没有过。 邓念心反驳还是有不同的地方,有些坚持可以预知未来的方向,有些是冥顽不灵,原地踏步是否算得上坚持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邓念心听见物品落地的声响,没有任何光透过门缝,敲门的手收了回去,那是邓念忱自我消化的时间,他怀念的是只属于他的记忆,没人明白含义和深度。 邓念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们默契的保持安静,递了两头蒜和一个碗出来,邓念森自然而然接到手里。 “真是辛苦。” 邓念忱啧了一声,只让邓念森剥快点,转身走回厨房。 邓念心的手悬在半空中,“别占手,没多少,我一个人剥。” “你觉得他们俩谁是先喜欢的那一个?” 邓念森问的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邓念心有点拿不准,郗寂是先喜欢的,却先放手,她觉得解释不通。 但邓念忱不会先喜欢别人,有太多人喜欢他了,他只要做出选择,选一个相对喜欢的进入新一段的关系。没有人有资格去指责邓念忱三心二意或心猿意马,在每一段关系里,邓念忱都是用心投入的那一个,他甚至没有提出过分手。 在邓念心思考的时间里,邓念森给出答案,“郗寂,是郗寂。” 邓念心点头的同时问邓念森是怎么确定的,剥下来的壳飞出垃圾桶,被邓念心捡了回去。 “因为邓念忱没那么勇敢。” “他还不够勇敢?” 邓念森看着厨房里邓念忱的身影,他最近清瘦到背影看上去格外孤单。 “他啊,被爱得太好了,遇到未知才露怯。” 不在乎大多数人脸色特立独行的度过这些年,对着不公正的情景吆五喝六,面无表情地面对荒诞的社会现象,是邓念森口中的不够勇敢。 这不是童话故事,突破童话的底线却没有法律的保护,半生的婚姻太长,以至于三个月会让邓念忱产生惶恐,他们真的能一路没有厌倦、没有伤害的走下去吗? 他不确定,他才十八岁,怎么能确定,在一个连明天要不要吃米线都犹豫的年纪,为什么可以许诺无法想象的半生。 邓念心产生倒吸一口气的类似于敬佩的情绪,忘记追踪眨眼的频率,她看着碗里光滑没有任何划痕的大蒜尸体说:“太恐怖了,邓念森,精神科医生都能看懂所有人,这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 剥完最后一块尸体,邓念森平和地说:“我可看不懂其他人,但是看明白你们俩还是绰绰有余。要不然我这快三十年可算白活。” 第16章 邓念森起身去洗手,邓念心端着碗问他:“我勇敢吗?” 邓念森转头,温柔地看着邓念心,认真地给出答案:“当然勇敢。” 说着不破坏自己圈地的游戏,实际不断扩大安全圈的范围,邓念心在不声不响中完成新的生态系统的构建。因邓念森又一次靠谱的哥哥举动,获得邓念心一句真心的感谢。 车行复工的时间一如既往的迟,邓念忱还是决定去帮工一天,因为他每年都去,找不到今年不去的理由,其实是借口。 在年过到最后一天,初五送年之后只算学生的假期,实在称不上过年,邓念忱去车行帮忙。 邓念忱学会简单的改装,更加简单的抛光上漆自然不在话下,用他们店长的话说:一旦有了启动资金,邓念忱完全可以拥有自己的一家车行。 他并不需要车行,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将将超过三个月,暑假来临没多久,邓念忱不再热衷于骑行。这习惯最终没被扔掉,邓念忱自言自语的时候需要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倾听者——只能听着他说话,不会反驳。 他仍然不热衷于骑行,这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特别不起来。这是低级别的睹物思人,是老师口中的送分题,是花了三年时间,邓念忱最终意识到——除了郗寂,他对什么都不上瘾,无需克制,他的天性自然让他疏离。 邓念忱在清洗一辆隐去光泽的车,这是他今天最后的任务,这是恰好的黄昏时分,凌晨的雪存不住,绿化上零星的白色斑点象征性证明它们来过。 郗寂是在这刚好让人宁静的时分出现,他太自然了。自然到像是从前邓念忱每一次告别工作的时刻,他都在这里,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里抱着邓念忱的外套,不说话只是等待真正的日落,接邓念忱回家。 店里的老板比邓念忱先注意到情况,事隔经年依旧对郗寂有印象要多亏了邓念忱,他的眼睛里带着关于过去的回忆,他说他的车是朋友送的,邓念忱始终不知道买车的那个人说要送给男朋友。 “这一辆多少钱?” 郗寂来了三趟,第一次环顾整个店面,看完每一辆车,没找到想要的那一辆,笑着说等他们进货了再来看。他们试着推销,郗寂不为所动,倒是没人怀疑郗寂是个没钱的小骗子,他不卑不亢着。 第二次进店之后直奔刚来的那一辆,定定地站着,入迷一样看了四五分钟,没问性能,没问价格,转身离开了。倒是让店里的人不知所措地吃着惊,开始想这个小孩来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没要求把车留下来,什么都不好奇,是真的喜欢这辆车吗? 他们被一个高中生弄的看不清形势,被戏弄一般,变成被扔出去的弹力球,晕头转向地回到郗寂手里。第三次的郗寂开门见山,指着那辆车说:“我买这一辆。” 整个过程不需要额外的言语,郗寂甚至不需要包装。 若隐若现的打探着消息,一会说郗寂眼光好,这是最新款,好多人等着调货呢;一会说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骑车了,锻炼锻炼身体挺不错的。郗寂说他不喜欢骑车,这是个诱饵,他们问出问题很快,这是高级别的守株待兔,郗寂说:“送给我男朋友,他最近喜欢公路车。”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只剩下嗯嗯啊啊无意义的言语,郗寂倒是云淡风轻,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 店长思前想后,从车链子上抬起头来,还是问出冒犯的问题:“这是个玩笑?” 郗寂松松垮垮地站着,骄傲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我男朋友最近真的喜欢公路车。” 他可不在乎这些人是不是恐同,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如果把对他的冒犯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便是一场试验,一笼接着一笼的小白鼠,郗寂才是那个设置对照条件的人。 视线回到转动的车轴上,店主说:“挺好的,我保证他会喜欢,不喜欢这辆车的人特别没品位。” 郗寂当时轻松的给邓念忱下了判词,他说他现在会喜欢,这车过时之后,答案很快会改变。 “不可能的,这辆车三年也不会过时。” 对时代来说,它再新,对邓念忱来说,过时就是过时,没有争辩的意义,邓念忱的审判指标看似随意,实则更苛刻。 郗寂点点头,小声说希望如此,现在邓念忱成为潜在的那只小白鼠,郗寂这次没逃掉,他在另一笼里。 最后店里的人交代郗寂车子有什么问题,随时推过来检查,免费保修。 郗寂一路提着这辆车,时不时有人的视线像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有车不骑的傻瓜,不在乎绝大多数的章程,他庆幸于这辆车不太重,这一路不算太长。 “邓念忱。” 在他的背影松动,随时可能转身之时,郗寂喊了他的名字,邓念忱不小心把链条上的油抹到膝盖上,郗寂前仰后合地笑着,俨然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分庭抗礼,邓念忱发誓在郗寂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话,这同样是谎言,邓念忱无法和郗寂平分秋色,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已然败下阵来。 郗寂笑到咳嗽,可惜邓念忱手上全是脏污,停下来之后,问:“什么时候下班?”指了指树上的红晕,“天快黑了。” 邓念忱起身,把车子推到一旁,压抑着情绪,说:“下班了。” 郗寂肯定自己是个会卡时间的天才,邓念忱伴着水声听见了这句话,“你是个混蛋天才,一直都是。”他在心里补充道。 店主看着郗寂把衣服递给邓念忱,自然地帮邓念忱整理帽子,忽然明白邓念忱放不下的原因,忽然不明白郗寂离开的原因。他们俩带给旁人的未知超过这世界上其他的未知事迹,有些他们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旁人更是犹入无人之境。 在邓念忱开口之前,郗寂主动说起来这里的原因,还没拜年呢。以郗寂个人的名义进行的拜年,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不再是受限制的学生,不再是谁谁的儿子,这是独属于郗寂的拜访,仅代表他个人。 “为什么没有去旅游?”邓念忱感受到骤然昏暗的空气,这句话从眨眼中流露出来,邓念忱抓不住自己的破绽。 “我不喜欢旅游的,你知道嘛,邓念忱。以前不喜欢,现在他们不需要我。” 郗寂看着邓念忱说这话,他的两只手都放在兜里,接着说:“今年没有往年冷。” “你记错了,这里不是芝加哥,你记混了,今年明明比往年冷。” 这是邓念忱心里大声叫喊着的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 -------------------- 还是挺开心的,写到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 第15章 剩余时间,任凭沉默压缩他们之间的空气,却扩张着距离。走到小区门口,邓念忱鼓起肿胀着的勇气问郗寂:“芝加哥教你随便亲人吗?” 邓念忱的瞳色很好看,即使见过再多类似玻璃珠的眼球,纯粹的大海,掺入绿色的天空,橘子的日落时分,太多太多,多到千人千面,络绎不绝。 美丽的眼珠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他们全不是邓念忱,却能让他疯狂的想起邓念忱的那双眼睛。他们没有邓念忱眼睛里的忧伤、不确定,和飘渺着让人着迷的爱。她们没有混合好比例,郗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一双眼睛,换句话说,自从郗寂找到邓念忱,其他人便只会是其他人。 郗寂停在进门的地方,邓念忱向前走了一步才停下来,没有转身,手指在往外渗汗,这是一场博弈,放出筹码再退缩,覆水难收。 “不是芝加哥教我的。” 郗寂迈出那一步,抓着邓念忱的外套,袖子中不再有气体流通,转瞬即逝的,松开手的时刻伴着脚步,邓念忱没能抓住他。郗寂笑着回头让邓念忱快点儿。他站在路灯下面,影子长到像是怪兽的触角,抓住邓念忱,升到高空中再重重的降落。 眼里的疑惑是有实形的,是被扔在原地的又一次,是不明含义的挑逗,是召之即来的流浪狗,是手里晃着的那一根火腿肠。邓念忱走不出去一步,侧脸看着路灯的顶端,呼出的白气可能会够得到它。 郗寂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十五岁的笑容,没有难揣测的气息,没有任何沾染,郗寂还只是郗寂,是浓重喜欢着——称得上爱——邓念忱的郗寂。 “把手伸出来。” 这是蛊惑,邓念忱看着郗寂扑闪的睫毛想。 郗寂的左手握住邓念忱的右手手腕,沉重的握着,被钳制住,但他温柔的胜过天上的月亮,轻声说:“走吧。” 他们并排走在楼梯上,邓念忱希望郗寂忘记他们接触着的手臂,他的指尖发白,他不知道郗寂的指尖是否充血。长时间伸直,邓念忱的手有麻木的触觉。郗寂松开的那一刻,没有如释重负,邓念忱得寸进尺地思考他们为什么不牵手。 第17章 常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来访,郗寂在他们家的待遇不会比邓念忱差,沉默着的依旧是邓念忱。以往两家人的聚餐定在初十,不会格外联系起过年这个意象,纯粹是一次家庭间的聚会。 他们两家的联系不是从邓念忱和郗寂开始,郗言和齐音都是谷雨清的大学同学。齐音是最优秀的学生,是谷雨清棋逢对手的好朋友,郗言是逃课最多的学生——是前三年创业,后两年成功获得几乎全部学分的怪人,获得一致的评价——他啊,接近神经病的天才。 郗言和齐音前三年几乎没有交集,郗言罕见地上过部分实验课,可惜他们并不在同一小组,唯一的交际是——郗言拿着装蟾蜍的尸体袋,齐音把手里那只停止挣扎的蟾蜍放到里面,说了句辛苦,郗言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应该做的。 至于他们后来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齐音解释为他们俩是一样的疯子,是有理想,幻想成功和破釜沉舟的不折不扣的风险爱好者。齐音读博士的时候是在医院轮转到凌晨依然能腾出时间和郗言商量会议方案的全能机器人,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踏着八点的太阳准时进入办公室整理导师需要的病历单。 郗言更不需要多说,他是传统医学的背叛者,成为医生这个概念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学习任何专业对他来说都几乎一样,他要的不是一眼望到头的安稳,他要的是开创和不可忽视的巨大自我。 郗寂的自我不太大,不会吞噬旁人,他只有别人不能理解的自我掌控。他不需要人送他回家,他只是友好地说再见。郗寂说不要不会是欲说还休的拉扯,只是一种选择,一种不包含其他人的选择。 房门关闭的声音没有被细小的水流声掩盖,邓念忱只是有转瞬即逝的失落,传统不会改变,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是转眼间的距离。邓念森像个幽灵一样进入厨房,邓念忱倒吸一口气,嗔怪:“吓死我。” “只有我们几个,你怕谁?”邓念森的眉毛翘起,把已经晾干的碗盘放到抽屉里,没收到邓念忱的回答,欲言又止之后,邓念森只是在旁边给邓念忱打个下手。 邓念忱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谈论起他,关于暴瘦、憔悴、眼里的迷茫与失落,不同于十八岁时尖锐着反抗,现在的邓念忱呈现出逆来顺受的委屈。他不言语,不声不响地接受着一切,给出他能给的,却不索求回报。 南辕北辙的风格,他们想这两年的伪装只是伪装,他仍旧不堪一击。邓念森是第一个知情人,不是邓念忱给出的答案,是他自己的推断,剩余的他们把邓念忱的愤怒理解为友情与背叛,相关度很低的回答,邓念忱不言语,没人妄加揣测。 为什么后来承认这件事?为什么不再试图隐藏?因为无处可逃,因为他快要喘不上气,四面八方的墙壁朝他挤过来,他的出口太小了,他用手刨开墙壁,沾着鲜血,露出骨头,像个怪物。 在又一个元旦,他在餐桌上平静的宣布他和郗寂谈过恋爱,谈了不到一年的恋爱,他给自己的反常一个解释,他希望他们有个明确定义的关系,即使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当作彻底翻篇的前兆。 这和明天是个晴天,后天会下雨,早上吃面包比起来没什么区别,没人露出喜剧演员的浮夸,这是一页松动的书,在别人那里很容易翻过去,邓念忱只是诉说自己。 他的家人们接受良好,他们不去说耸人听闻的爱情故事,不会责备郗寂,没资格更没理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只是两个孩子,谁用了更大的力气伤害到对方,谁想要逃离缺氧的环境,人各有志的选择题。况且没人真正是外人,他们下不了判断,他们也不是什么判官。只是依然按照正常的频率提起郗寂。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慢慢吃。” 电话铃声根本没响,他也根本没有静音,只是出来透气的借口。谈论市场行情,谈论健身保养,谈论大盘的动荡,讲些跨过时代的笑话,争论声不停,笑声却不间断。怡然自得的是他们,宣判等待继续的是郗寂。 郗言和齐音落座的时候,随口说出郗寂还在忙,他说今天有个约定好的日程,不好往后推,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 三分钟、十分钟、二十五分钟,一个小时过去,刑期无希望地继续延长。套在邓念忱脖子上的那根绳越来越紧,他扯着毛衣的领子,试图深吸一口空气。 感应时间到期,邓念忱懒得跺脚,他看着积木大小的不断穿梭的汽车,看着钢筋混凝土灌注的方格,他被卡在楼梯的扶手之间,进退维谷。 十七岁之前的那些恋人没有教过他成功的挽回是怎样的,邓念忱是拒绝踏入同一条河流的一方。没有参考,没有可行的案例分析,只有若即若离的不知所谓的暗示。 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他留下那么多的号码,除去一些自行车的推销人员,想要接到的电话永远被别人占着线。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让血液回流到心脏,隔间里住着的那个野兽拼命叫嚣着,手伸出窗台,冷却之后,开始慢慢僵硬。他的思绪并没有随之清晰,他开始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不是率先改变的一个。 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时间接听,郗寂挂掉了电话,楼梯间的门被打开,下面一层的灯光亮起,邓念忱可以看清楚郗寂的脸。他在平台上往下看,他理应是掌控的、被仰望的那一方,不是的,完全不是。 郗寂的声音很洪亮,“电话打完了吗?陪我吃饭吧。”邓念忱头顶的灯随之闪亮起来,他们都攥着手机,指尖都在充血。 或许他没有撒谎,他的颧骨流露出风尘仆仆的红润,他真的是去处理事情。邓念忱没有直接询问的权利,他靠在窗户上,兜着圈子,“你真的这么忙吗?你到底在忙些什么?郗寂。” 真的不是戏弄,不是招猫逗狗的情趣,这是什么样的花招,邓念忱没有教给郗寂这些,邓念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头顶的灯没有暗下来的机会,郗寂耐心地一句一句解释,“我真的很忙,工作和学校不一样,老板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你得瞬间忙起来。我跟你说过,我忙着升职加薪,看来你不相信。”郗寂点点头表示坚定,继续说:“这是真的,我前段时间转正了,多了五百块钱工资。我老板最近安排我整理上半年的数据,一大堆数据,虽然按照月份分了类,但还是很乱、很多。我有不明白的地方,给他发消息,他说没空教我,让我去行政那里学几天。” 郗寂越讲越放松,他始终笑着,“你不知道我们行政可是大忙人一个,整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她总说我们看不得她清闲一会儿。没工夫教我,我请她吃了两天的午饭,当了两天免费的苦力,打了两天的下手,她才松口说今天下班之前教我处理一下。这可是我自己努力换来的机会,要物尽其用,不然我这两天吃饭的钱不是白白浪费,没人给我报销的,还有两天要上交表格,我不想挨骂。” 郗寂的胳膊搭在楼梯扶手上,再次重申,“这两天在忙这个,再过两个月我要去车间待一段时间,估计会更忙。” 抬眼望着邓念忱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邓念忱,你相信吗?” 邓念忱低头看了一眼脚尖,“我相信你很忙。” 笑着点头,“嗯,赶快陪我吃饭,我回去之后还要加班。” 小声补充道:“资本家都是一个样子的。” 郗寂站在原地等着邓念忱走下平台,走到同一盏灯下,拉开这扇门,门外又是强光,明晃晃的白,真让人眩晕。 邓念森小声问:“谁给你打电话,我们都以为你又跑了,这次看什么去了。” 郗寂坐在邓念忱的斜对面,盛了一碗汤转到他面前,若无其事的给自己盛另一碗。 看什么去了?邓念忱只记得风的触感和灯光亮起的刺眼的瞬间,如实回答:“没看什么,没看到什么。” 蜿蜒着行走的一条蛇,并不是变形虫,却突然扩大到几十倍,不断地吐着信子,随着呕吐液冒出邓念忱的那辆车。他赤手空拳地奔向黑色的毒蛇,紧紧抱住车,浑身上下都没有知觉,只有眼睛在流着眼泪,连带着车一起进入蛇的腹腔,黑漆漆的空间。 眼睛睁开,邓念忱意识到他想要他的车回到他身边,原来他梦见郗寂的那些天,他嘴上让郗寂滚远点,其实是想要他回来。 -------------------- 明天是个晴天,后天会下雨,早上吃面包,邓念忱其实很爱郗寂。 第16章 “我请客,开学之后还没一起吃过饭,别找借口,别推脱。等我回去当了农场主,你们想和我吃饭可是难上加难,我现在还给你们面子,到那时候,我可不认识你们。” 白奇用夸张的语气说着,揽着张渤洋的肩膀,尤省身接过他的话说:“我去找我女朋友,谁还在乎你,以后的日子不要太快乐,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的。” “哦,你这话说的,我像是你在学校的情人一样。” 第18章 尤省身用衣服架子象征性地敲了白奇一下,“我可不喜欢你这样的,聒噪。” 白奇张大嘴巴,“哥们,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大一的时候天天在阳台煲电话粥,没有一两个小时从不进来。二大爷的,冬天的时候我都担心你冻死在外面。是谁经常探头看你是不是还活着,狗咬吕洞宾。” 尤省身搂着白奇,黏糊糊地说:“你最好了,说真的,我要是没谈恋爱,肯定喜欢你,我最爱你了,白白。” 恶心到整个宿舍安静了一分钟,率先反应过来的白奇用胳膊卡住尤省身的脖子,“妈呀,你真会恶心人,幸好我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不然非得把隔夜饭吐出来。” 其他人笑到喘不过气,尤省身重获自由后,咳嗽一会,才止住笑意,可怜兮兮地说:“讨厌你不行,喜欢你也不行,你真独裁。” “反正通知你们了,晚上一起吃饭。”说着白奇把定位发到群里,“六点钟准时到,你们最近的行程我可是摸得准准的,六点钟的时候都空闲着。” 按照实验室的安排,他们基本上都过着早八晚五的生活,张渤洋剩余的时间泡在图书馆,偶尔放一晚上假算不上过分。毕业横亘在他们面前,走上不同的道路是必然的选择一般。 邓念忱在本校继续读书,尤省身保研去了他女朋友的学校,结束四年的异地恋,用他的话说省下来一大笔交通费用;张渤洋跨专业考研,准备去学心心念念的经济学;白奇是最潇洒的那个,他回家继承几百亩的果树和那几十头牛,做个潇洒的农场主。 陪伴彼此的这四年时光,大一的拘谨和礼貌转变成接近无话不谈。真正的幸运儿,很少寝室的关系像他们这么融洽又有着刚好的分寸。除去日常的拌嘴,真正意义上的争执并不存在,最多是吼一声说:要睡觉了,保持安静。剩余的时间里他们是分享资料的同学、分担痛苦的朋友和偶尔出馊主意的狗头军师。 在他们寝室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为了炫耀独特的天赋,张渤洋把剩余的几个人喝到找不到北,暑假前的最后一次放纵,邓念忱没理由不参加,寝室里的人都很善良,他尽量不去伤害任何人。 结果是尤省身拉着邓念忱的手大着舌头说异地恋还要吵架?让不让人活了。亲爱的,你原谅我呗,我没做错什么,什么都没有,如果你想让我道歉的话,我会好好道歉的。邓念忱的脑袋实在不清醒,他甩开尤省身的手,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我不是你亲爱的,你认错人了,你抓着我的手我男朋友会生气的。他很容易生闷气的,你赶快松开我,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唯一算得上清醒的张渤洋听到秘密一样兴奋,在往常他会停到这里,不去试图探究邓念忱的过往。但酒精是兴奋剂,脑细胞跟不上说出内心想法的速度,他循循善诱地问邓念忱:“你有男朋友,那你男朋友在哪里呢?” 邓念忱用开瓶器敲击桌子上的几个瓶盖,要让它们翻过身来,一直没有成功,他的眼睛一直留在那里。这是邓念忱第一次喝到烂醉,喝到这些话像流水一样自然地涌出来,失去一道闸门。 “他啊,在芝加哥呢,谁能有他厉害,一声不吭地跑掉。我一直不知道我欠他什么,他这么对我。他四岁跌倒的时候,我扶他起来;搬家之后,他给我打的每一通电话我都能接到;他转学之后,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邓念忱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不再继续敲打瓶盖,恍然大悟般说:“问题出在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情上,对吗?但不是他跟我表白的吗?不是他说想在一起吗?我做错什么?” 白奇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邓念忱,慵懒地说:“他那时候可以表白,现在也可以不喜欢你啊,这不矛盾。” 实话太过伤人,邓念忱急着反驳,嘴张了又张,除了不是的,没能给出更有力的答案,因为抛弃一定算不上是喜欢,连带着让他思考以前的喜欢中掺杂着多少虚伪的成分。 十几分钟过去,尤省身拉着白奇说完和女朋友吵架的始末,邓念忱仍不能用恶意揣测郗寂展现出来的爱,他大声反驳:“可能他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但他以前肯定是喜欢我的,不管怎么说。” 白奇没能把手抽出来,尝试用签子把尤省身的手戳走。 唯一脑子还能运转的张渤洋扶着额头叹气,先是把白奇手里的签子拿下来,害怕他戳中尤省身的眼睛,而后把白奇的手解救出来,安慰尤省身说: “明天给她打电话,好好道歉,考试周火气大她能理解,不要死鸭子嘴硬。”接着拍了拍邓念忱的肩膀,“他肯定喜欢你,放心。” 他们在烧烤摊待到凌晨两点,露天的场所依然充满喧闹声。他们仍然没有清醒,只是能够直立行走,张渤洋一个人绑架他们三个,大夏天挽着胳膊在跳踢踏舞一般,困到一定程度表现为沉默,只有白奇好奇地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啊?这不是果园的方向。” “回学校,你个笨蛋,这都不知道,我们还没放假。”尤省身沾沾自喜地回答。 出了汗之后,邓念忱脑子里的酒精跟着蒸发一部分出来,远远看到药学院的大楼,步子放慢,原本他们学院之间的距离只需要步行三分钟,不是太平洋。 张渤洋以为邓念忱在注视环资学院,说了句:“明天好好看,楼在那里,跑不了。” 静态的事物不会消失,人是动态的,爱是什么样的形态?母爱是亘古不变的,但母爱一定不是静止不变的,是秋天的外套,冬天的围巾,如果母爱都会变化,其他的爱自然不会保持不变。来自于邓念忱天才的发现,精妙的概念互换。 没人来自广东,但白奇请他们吃粤菜,这样他们就只在乎口味,无需昧着良心说好吃,那是对家乡的背叛。 他们没再喝醉过,一次不省人事的经历让邓念忱了解自己的上限。以后的饭桌上邓念忱最多喝到两成,时刻保持警醒,警惕说出可悲的自己,顾影自怜的不是真正的邓念忱。酒精是魔鬼,是郗寂的化身,操纵邓念忱说出心底里最角落的不甘心,他不会再次上当。 清醒着的白奇是充当气氛调节的那个,他让张渤洋放轻松,“不是,我说,你谨慎过了头,经常让我忘记你是初试的第一名。” 张渤洋挑了挑眉,说这是避免半场开香槟。 “你至少5:0领先,对方罚下一人,比赛只剩下10分钟。如果这样还不能赢的话,会被载入史册的。这不叫半场开香槟,这叫养精蓄锐静待狂欢。”白奇说着放下戳着盘子的那根筷子。 尤省身笑出声来,“你这比喻还挺准确,弦不能太紧,还有一周,睡一整周也能通过复试,我们都相信你。” 邓念忱没有给他施加压力,只是说可以给他照看那片油菜。 “能不能顺便给我看着我那块地,不能因为我什么都没种,过路的人就整天随手往上面扔垃圾吧,什么素质。” “那你干什么?” “我去找我女朋友玩几天。” 白奇翻了个白眼,“哥们,你们八月份开始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和这块地可只剩三个月的缘份了,好好珍惜吧。” 尤省身听到白奇这么说竟然有点感慨,情绪调动尚未结束,听见白奇接着说:“只不过你那是一块最烂的地,我们实验室的师兄师姐都不愿意要才分给你。” 张渤洋示意白奇说漏嘴了,尤省身尚且不知道这件事,他提高音量愤怒地说:“什么?我说我师兄整天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呢,还说做出来的结果不好没关系,重要的是监测的过程,合着早都知道做不出来好结果。” “不一定不出结果,只是会是阴性结果。”张渤洋补充道。 尤省身古怪地笑出声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怪不得我学长天天让我给他打下手,说到时候实在没有结果,给我分一点他的结果。” 邓念忱放下与言文手里的果汁,做出总结:“我们都能顺利毕业的。” “你最近学法语干什么?” 白奇找到机会询问这个困惑了他一段时间的问题,邓念忱回学校之后,书架上放着好几本法语教材。他们的教科书该送学弟学妹的送给学弟学妹,该卖掉的卖掉,剩下几本留作纪念的重要书籍,斜放着的法语书格外扎眼。 “你还学法语呢,我怎么不知道,我不是成天跟你们待在宿舍,难不成失忆了。” “你可没有失忆,纯粹是电话打太长时间糊住耳朵。” 张渤洋吃惊的同时会保持镇定,修炼来的精神控制,只是用音调来强调:“法语?我以为你会学雅思或者托福。” “人都回来了,他学什么托福雅思gre,没那必要。” “哦,我聪明的白白,那他学习法语的原因是什么呢?” 白奇咬牙切齿的送给尤省身一个白眼,眯着眼睛问邓念忱:“是什么原因呢?来采访采访我们念忱,暑假到寒假,行动了吗?有新进展了吗?该打听的打听到了吗?” 第19章 白奇用手掌团成话筒的模样,递到邓念忱嘴边,“来,话筒交给你,畅所欲言。” 邓念忱笑着把白奇的手拍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回答,“法语很美,所以最近在学习,多学一门语言没什么坏处。尤省身不是大一的时候自学日语,大二选修日语。行动了,没新进展,没什么该打听的。” “行,还挺详略分明。” 尤省身补充说:“我学日语的原因你们还能不知道,不只是为了方便我追番,更重要的是我缺语言学分。” “哟,说实话了,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多爱学习新事物呢。” 张渤洋跟着打趣说:“我还以为我们寝室全是卷王呢,原来都是情根深重。” 邓念忱总结:“他上完一个学期的课连番都不爱看了。” 尤省身解释课程是真的痛苦的声音被他们的笑声掩盖,不试图窥探别人的隐私,不试图参透彼此的想法,留有余地和空间。只是在白奇结账之后走到邓念忱身边,小声地说:“你要是去法国了,别失联,提早说一声。” 紧跟着一句吐槽:“不过,你还真是卷王,还没正式入组已经在筹划进修的事情。” 即使他们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游学,但都装聋作哑地不去拆穿,他们尊重邓念忱的选择。 邓念忱点点头说:“放心,不瞒着你们,但我最近真的只学会牛角面包这一个单词,目前看来这种程度是走不了的。至于你说的进修,我真的没有准备。” -------------------- 邓念忱不爱牛角面包,郗寂喜欢。 第17章 丢掉的东西永远找不回来,掉到地上的橡皮会到达地心。前一秒拿在手里的饭卡,下一秒莫名消失,找遍书包、书桌、书本里,视线所及的全部地方,只能灰溜溜地承认它丢了。被人偷走的,知道明确“凶手”的,依然成为找不到的自行车。 邓念忱控制着频率,只是偶尔,非常偶尔地想起这辆自行车,经过几次交锋,邓念忱在想起车子的时候已经不再避免去顺带着想起郗寂,不去深究逻辑中的关系,谁是谁的导火索。想起,深刻思考着,不顾及可怜的弱小到极点的无用的胜负心,邓念忱认为自己第一次达成自由——念旧的权利。 江城的春天来和走都莫名其妙,风卷残云般裹挟着暖气而来,不到三十天便迅捷而又灵敏地让出位置。街头的一切都宣告夏天在占领着高地,即使很多人尚未意识到春天的来临,仍旧穿着厚重的棉服,主张传统春天保暖的策略,事实上目前正处在莫名其妙中。 实验室的生活早已适应,不用一天到晚待在四方的办公桌或是四季恒温的实验台,邓念忱有大把的时间坐在试验田旁审阅春天的流逝,顺带着审阅每一段关系。 有个从未参加过圣诞聚餐的追求者,她没送过圣诞礼物,她唯一送给邓念忱的是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做为邓念忱送给她笔记的报答。多么传统的等价交换,甚至算不上一份礼物。 这是个腼腆却目标坚定的女孩,比他们低上一个年级,只是在社团纳新的时候见过邓念忱一面,便认定自己喜欢邓念忱。邓念忱是环资学院的本命社团——青蓝社团的宣传部长,妥协于学分的任职,邓念忱负责卖脸,他们的宣传部任务轻松,仅在宿舍即可完成任务。分发宣传单,面对面向自己的学弟学妹推销,秉承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线下的宣传只是走个过场,确定会来的人早已填好报名单。 孙允芩在大学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加在一起没有邓念忱给她留下的印象深刻。远距离看着的时候,注意不到邓念忱的瞳色,只能看见他身旁流动着的一股气息,她一开始认为那是引人注目的风度翩翩的绅士气质,一年以后她意识到那是抽象化的积雨云。 她的追求丝毫不激进,以至于邓念忱始终认为他们只是学长和学妹,是同一个部门的熟人,是现任与继任者的关系。孙允芩太谨慎,做着一般学妹做的事情,向同部门的学长寻求考试周的资料和建议;提出宣传的合理计划与目标,完成邓念忱分配的任务,在聚餐的时候观察邓念忱的喜好。不越过规矩半步,站在自己划好的线之后,直到有些把握,很少的胜算,微乎其微,明知会失败,孙允芩仍想要尝试一次。 和半年的蛰伏比起来,她的表白算得上“声势浩大”,在照常的例会结束,其余的人说过再见便去寻找剩余的夜晚,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邓念忱在做下次宣传的计划,孙允芩把例会记录发给邓念忱。看到邓念忱抬头笑了笑,时间点很关键,这是唯一可以暂停的机会,孙允芩出声,说:“邓念忱,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这是孙允芩为数不多的几次叫邓念忱的名字,其他时候,学长作为一种具象的统称,只指代邓念忱一个人。 邓念忱保存做到一半的计划,合上电脑,认真地看着对方,“你说。” 后来邓念忱忘记孙允芩说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是记住她彼时的气质和曾经的郗寂有相似之处。 孙允芩的表白像是一场满分准备的汇报,没有磕绊,侃侃而谈,她以我喜欢你开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事实上,在我看来,你不喜欢任何人,这样看来,所有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邓念忱,坦荡又炽热,汇报的时候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孙允芩继续往下说:“恋爱是一场试验,长久的恋爱是艰难的试验,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擅长这个领域,但尝试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不去尝试的话,怎么笃定正确与否。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看,或许成功,或许失败。帆船启航之初,并不知道是否会面对意外情况,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会是个非常好的海员。你呢,你愿意要这张船票吗?” 这是一场有感染力的演讲,很难想象竟出自看上去寡言少语的女孩,自信又简洁高效。 他们始终看着对方,不是对峙,在对方身上探寻,听完这番话,邓念忱没做太多犹豫,没有局促,不会不知所言,邓念忱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说套话。我不是单身,只不过他暂时不在国内,他在芝加哥读书,我在谈一场异国恋。” 邓念忱最后说:“所以,不好意思,我不能再上船,我一直都在船上。” 孙允芩没有伤心,只是吃惊,这是不同于她设想中的任何一种拒绝方案。她没看到邓念忱身上任何恋爱的气质。他身上有茫然、忧愁和悲苦,只是没有人们想象中恋爱的气息,只不过她接受良好,可能那艘船正在漏水。 她没怀疑过这是谎话,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撒谎,过分隐藏的自我迟早水落石出,反而成为卑劣的代表,孙允芩淡淡地点头示意,说:“如果有天你到了岸上,恰巧我这里还有这张船票,我依然会邀请你。” 始终不卑不亢着,邓念忱沉默一瞬,带着微笑说:“虽然我这艘船看上去像是随时返航,但估计我这辈子都在海上,如果我暂时着陆,那是因为我们都想看看地上的人们在过怎样的生活,否则这艘船到不了岸。” 这是一次有趣的表白,孙允芩没有达成既定的目标,但这至少不像旁人口中那令人心碎却空无一物的表白。换句话说,她了解到另一面的邓念忱,深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不确定性。邓念忱没说出的即使对方不在船上,即使他并不是掌舵者,他会淹死在某片海域,也不会求救,不会涉足其他海域。 “希望你安然无恙地看遍所有风景,希望你船上的另一个人能够……”孙允岑停顿一段时间,像是不知道如何用她了解到的情况给邓念忱以祝愿,为什么看上去毫无希望,积雨云没化开,海上的风暴在继续,看上去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孙允岑考虑的时间里邓念忱同样神游天外,和别人,一个基本上陌生的人谈起这段逝去的恋情,并且用的是现在式。 邓念忱第一次意识到他一直认为他们并没有分手,他发泄的愤怒和指责,不顾一切的伤害是真的,即使郗寂没有看到,他也不在乎。但那些依旧已经发生,一并发生的还有邓念忱的讨饶、示弱、请求,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与保证。始终没有发生的是——分手这种状态,邓念忱单方面否认分手。 如果郗寂不回来,如果他不回来,没人会戳穿这种状态,如果郗寂回来,为什么他们不会延续在一起的状态。 孙允岑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她看着邓念忱的眼睛,这是她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邓念忱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有着无法命名的情绪,她看不出来。 她顺理成章地说:“希望船上的另一个人能看见你的眼睛,可以永远看着你的眼睛。” “谢谢你的祝福,你会遇见很好的人,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能够获得你那张船票的人会是多么幸运,你有趣又有想法,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孙允岑露出腼腆的笑容,眼睛仍一直看着邓念忱,试图寻找客套的痕迹。事实上,并没有,他们都不屑于撒谎。 第20章 “谢谢,第一次有人用特别形容我,太好了,我希望与众不同。”不是沉默着的书呆子,不是无趣且生硬的学霸,孙允岑认为这次表白是成功的,她获得新的她想要的评价。看来,她喜欢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着的,他身上的云和绅士气息一样浓厚。 隔了很久,再次想起这场表白,邓念忱坐在树荫下面。为什么那么多的表白只有这一次的残存着些许印象?原因很简单,无论邓念忱是否承认,孙允岑身上就是有郗寂的某些特质。无法抵挡的飓风般的是非观念,对待一些事情,只有在乎和无所谓两种选项,他们从不放弃黑白分明的境况。 孙允岑在这场插曲之后依旧不卑不亢地和邓念忱相处,处理部门的任务,询问邓念忱考试的要点。甚至在有个人询问邓念忱是否单身的时候,孙允岑问邓念忱可不可以告诉对方邓念忱在谈异国恋,得到允许之后方才给出答案。 这一生都在找寻,好像是从高中开始,我们在同学身上看到往日同学的影子。到了大学,人越来越多,范本越来越大,某个人一开口你就会想:这竟然不是他,这分明就是他。很可惜,那个人不是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隔着天南海北,没见过面的两个人由一个人作为媒介虚假的联系着。 邓念忱是幸运的少部分,从未经历过情感转移,从不需要在某个人的身上寻找某个人残留的痕迹,这种证明想念、放不下的手段邓念忱用不上。 只是偶尔,偶尔的一天,邓念忱看到所有人都像是郗寂,从否定郗寂的存在到任何一个人都是郗寂的影子,孙允岑是个引线,是一根火柴,让邓念忱顺理成章地点燃思念的火种。 -------------------- 总而言之这是个缓慢的故事,感谢大家的耐心 第18章 郗寂的表白在十六岁生日,天公不作美,这既不是一个假期又不是一个好天气,雨淅淅沥沥飘了一整天。每星期盼着的体育课变成泡沫,垂头丧气地接受自习,伴着体育老师播放的忧伤的音乐,已然法外开恩。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发了两张数学试卷,美名其曰抽时间完成,实则悄悄占据能占领的一切。 班级里短暂躁动之后,安静中只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停止不了的他们的生命。邓念忱在这种环境中昏昏欲睡,最后的二十分钟难熬到闲书仍拯救不了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他的眼睛战战兢兢地一开一合。 下课铃声响动的瞬间,邓念忱满血复活。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小蛋糕,郗寂装作不知道,看到的一瞬间准时表露恰当的惊喜。 郗寂默不作声地拿着蛋糕,邓念忱说:“十六岁生日快乐,我们的小天才快长大了。” “嗯,已经超出天才的年纪。”要开始做些蠢事。 邓念忱送的礼物是个精致的小音箱,有很多奇怪的功能,他没有一一介绍,留着给郗寂探索。 随着铃声响动的还有越来越大的雨点,他们一人撑着一把伞走在返回寝室的路上。未卷起的裤腿岌岌可危,鞋面上的水珠四处蹦跳。邓念忱步伐轻快,连带着雀跃的雨水溅到郗寂身上。与之比较,郗寂的步伐更加稳重,一步一步按照既定的鼓点准时降落,让你不由得相信,郗寂的人生是有规划的,每一步都是有安排的,并非随遇而安。 这是预料中的时间,这不是预料中的场景,雨点落在雨伞上的动静无法忽视,郗寂喊了一声邓念忱的名字做试验。 邓念忱转头的速度很快,回应了一句:“嗯,怎么了?” 看来他能听清楚,看来他能听清楚接下来的一切声响。郗寂接下来说的那段话,邓念忱至今为止的一辈子都没能成功将其遗忘,郗寂说:“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也喜欢我,或者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但是如果我表白的话你会跟我在一起,至少我了解你。”他适时停顿,所幸的是他停顿的时间不太长,没有让调侃的意味过分浓重,“所以你要跟我在一起吗?说不定这是你探寻中的一部分。”说不定我会是特别的那一个,郗寂没说出的半句话。 邓念忱没有措手不及,不惧怕情感上的未知,是早些年邓念忱贴给自己的标签,让他不能流露出胆怯,他把自己当成冒险家,接受不确定的故事发展。 年轻人的底气缘于年轻,邓念忱的底气缘于年轻以外的英俊、良好的家世、优良的品格、绅士般自信和未曾失败的勇敢。邓念忱拥有成为现在的他的所有元素,邓念忱未曾真正接触未知,如同他未曾近距离接触分离与死亡。 邓念忱接受的表白快要数不清,所以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掩盖住越来越大的雨声,灿烂地笑着说:“好啊,我们谈恋爱吧,说不定你是我谈的最后一段恋爱。” 郗寂没有回应,又向前走了几步,邓念忱贸然走到郗寂身边,雨伞高高举着,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脸上闪着晶莹的色彩,邓念忱雀跃地说:“但我们说好,即使分手也要当朋友,我们要一直当彼此最好朋友,你别忘记。” 郗寂换了只手撑伞,淡淡地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段恋爱。” 邓念忱看似认真地说了句好,彼时的邓念忱只是知悉友情的价值,并不知道变了质的友情回不到原点,这是年轻的代价。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其实只有邓念忱忽略这件事情,郗寂没有说分手后还要做最好的朋友,郗寂意识到邓念忱没说喜欢他。 郗寂离开之后,邓念忱指责郗寂是个骗子,是个给出许诺却不去实现的资本家。那条出离愤怒的短信是这样写的:“郗寂,我现在觉得你一直把我当成傻子看待。分手是可以提前说的,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你早已预谋离开这件事,拿我找乐子,看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围着你发疯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要走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提到这件事,你上个月说喜欢我是什么意思,你的喜欢这么善变和廉价,你现在是我们最讨厌的人,是我最讨厌的人。你长嘴是干什么用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不如别长嘴,你就是个哑巴。不,你不是哑巴,你是最让人厌恶的政治家,你什么都能操盘,什么都能确定,你多么运筹帷幄,把我耍得团团转。其实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只是想看我被甩,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求你,你是不是从第一天就谋划这些东西,你是不是从第一天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你真厉害,你是史无前例的骗子,是石破天惊的谋略家,算计我的滋味好受吗?你是天生的资本家,郗寂,我恨你。”删掉最后一句话,我恨你成了结尾,邓念忱的修养仍然不允许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他没有骂fuck yourself。 不知道郗寂是否看到这封长短信,被删掉的联系方式,这个短信用邮箱发出。只是遗憾说完恨之后,邓念忱没能彻底忘记郗寂。最精明的资本家无处不在,遍地都是产业,小到每一个转动的水龙头,大到视线所及的一幢幢高楼,郗寂一定是最精明的之一。 自行车是彻底找不回来,留下来的联系方式石沉大海,除去经常收到的炒股、买房、买车,提取住房公基金的电话。邓念忱的手机铃声永远会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传来热切的、无用的动静,轻易让邓念忱沉到谷底。 不去学习语法和单词书的时候,郗寂见缝插针的出现在邓念忱的思绪里。有时候,邓念忱会翻个白眼鄙夷自己一番,更多时候他认命般接受郗寂的入侵,只能怪罪自己意志不坚定,怪不得别人。 车间的日子不好过,不过最近不是夏天,不算难熬,至少穿着的防护服和电热毯有细微的区别。郗寂的勤奋程度让很多人汗颜,但他并不主张内卷。旁人说他怎么每件事请都能那么认真去做,这让别人怎么生存。郗寂一边脱防护服一边和煦地笑着,他的声音缓缓流出来,“我可不像您说的那么勤勉,下班之后您根本找不到我人在哪里,我只在工作的时间做工作上的事情。” 这话倒是真的,至少是邓念忱会认同的。不然数不清的日落时分,拥挤的地铁,上行的电梯,吵闹着的人烟气,为什么他从未收到一个听不清楚话语的电话呢?他没资格说出:“你在地铁里,信号太差,等你下地铁再说。” 幻想中,邓念忱会出现在扶梯的尽头,如果等候扶梯的时间过于漫长,郗寂会觉得过于漫长的,那他会喘着粗气,被微薄的汗水裹挟。接受邓念忱看似埋怨实则沾沾自喜的话语,“这么慢,是我肯定可以更快,我多想见到你。” 郗寂会揽着邓念忱的肩膀,让他分担一部分的重量,然后说一句:“你可能会更快,但思念的程度不一定谁更深刻,我自认不会输给你。” 他们这么自然,分享着每一个黄昏,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邓念忱衣服的厚度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增加。如若郗寂指责他冻得鼻尖发红,他便顺势撒娇讨要好处,“哦,这是等待产生的结果,你要负起这一份责任。” 郗寂会把刚围上不久产生热度的围巾给邓念忱围上,地铁上不需要围巾,他奔跑着的时候需要率先围上,他明白有人需要。留下邓念忱无辜又阴谋得逞的眼睛。 第21章 自然,在围上围巾的过程中,郗寂会亲吻邓念忱的鼻尖负起这一份责任,他乐于接受这一份责任,他暗自祈祷,希望只有他能承担这份责任。 牵着彼此的手,邓念忱有着一双一看便是从未涉足劳苦的手,指甲修剪的过分干净没有任何藏污纳垢的可能。指节恰到好处的修长,既不缺乏美感,又不缺少力量感。 从前邓念忱的手大些,时过境迁,邓念忱不能深究梦中谁的手更大,只是热源过分真实,他仿佛能听见。郗寂正在和他分享一些工作中的趣事,按照郗寂的性格,只会分享能让他捧腹大笑的笑话,至于职场上的密辛和腌臢事,郗寂是万万不会说的。 邓念忱的追问会是石头落在大海里,郗寂会用笼统的哲学,人总是一如既往。邓念忱再问的话,郗寂会露出标志的郗寂式的笑容,眼角向下,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伴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语气,“哎,职场上无非是谁想要打败谁,谁和谁是一个帮派,哪句话里含有其他意思,敲山震虎,隔山打牛,没有动物世界有意思,无聊至极,你不会感兴趣的。”补上一句,“我可不在乎那些,再说,我不会受委屈的。” 全是实话,郗寂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在这些中周旋简直是小儿科,再者说郗寂对那些根本不屑一顾。可是不禁让人思考,郗寂在乎的到底有什么。 惆怅的是邓念忱睁开眼睛,失望到极点,心跳的频率使得嗓子干燥到说不出话来,类似失眠的磨难,但是邓念忱明明睡得不错。再次躺回床铺,细节慢慢消散的时候,邓念忱闭上眼睛追寻镜花水月。固执地认为:如果他们没有分开,如果郗寂不是只对他采取失联,如果他去芝加哥的那么多次中,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他们见了一面,退而求其次只是看了一眼背影。 邓念忱相信轨迹会按照他想过的方式运转,即使郗寂出国,即使他们的时差变成太平洋,等到他回来,梦中的一切都只是现实,是某一个时区的郗寂与邓念忱,是他们未曾探讨过却真实存在的未来。 -------------------- 如果没人犯错的话,为什么走不到最后呢? 第19章 “哦,我说这几天总觉得忘了什么大事,原来下周末是你生日。” 邓念森故作惊讶地说,蹩脚的演技还有个对手演员,邓念心同样用浮夸的音调说:“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幸好你提醒我,不然真是忘了,那可是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邓念忱向上抬了抬眼睛,不留情面地说:“演技太差,你们这种水平当了演员逃不掉被观众痛批的命运。” 邓念森丝毫不在意,淡定且优雅地端着苹果汁喝了一小口,用一种调皮的口吻说:“看来你认为我长相出众,至少出道没有问题。”在邓念忱抬眼之前,快速说:“再说,演技根本不算是问题,矮子里面挑将军,说不定挑到我了。” 邓念忱一口喝完苹果汁,悠闲的周日,早午餐的时间,父母出去重温往日的时光,估计这会儿正在湖边观赏,感慨春日逝去之前最后的春光。出发之前的晚上照例象征性询问他们的意见,准不准备一同前往。 尚且年少的邓念忱捣蛋的心情上来,会义正严辞地说:“我想要去,你们不是去找春天的尾巴吗?我还没见过春天的尾巴呢,春天的尾巴究竟是狗的尾巴向下垂,还是猫的尾巴向上翘,我真好奇,你们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明白,这说明什么?不然是你们领悟能力不行,不然是春天的尾巴太难认清。爸妈,你们肯定不是领悟能力不行,那只能说明春天的尾巴隐藏的太好,你们根本抓不住。这说明你们需要我。” 六年级的邓念忱还是个披着天使外皮的捣蛋鬼,他用晶亮的眼睛直视你的目光,再狠的心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采取所谓迂回战术。 看笑话的邓念森和邓念心窝在另一张沙发,假装窗外的风景格外引人入胜,实际上耳听八方,肩膀笑到一抖一抖的。 他们俩从小就有眼力见,从未提出要参加这种活动,邓念心不想去抓春天的尾巴,邓念森独自一人看到过尾巴留下的阴影。他去探索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在面包店躲着,买了一个面包,被热情的店主推荐了一本关于生命本质的哲学书籍,那本书至今只看到一半。雨势渐歇,邓念森如蒙大赦,得体地向店主道谢,店主得到生命的本质是豁达,他摆摆手,说:“或许生命不一定要是干燥的,或许这是最后一场春雨,去吧,去找找春天。” 至于那本名字格外长的哲学书,在学校的图书馆偶然路过很多次,邓念森从未捡起这本书,他寻求的生命的本质不在书里,在局限的办公室间,在无限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的门诊和不断离别的病房。 邓寰宇采取拐弯抹角战术,说的话是——“明天天气很好,风不是很大,不会把你新买的风筝吹走,你不是最喜欢放新买的风筝吗?” “对啊,我爱新买的风筝,但我更爱你们,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对你们的爱,所以我愿意牺牲放风筝的时间陪你们一起找找春天的尾巴。” 邓寰宇揉了揉眼睛,继续说:“街角新开了一家板栗店,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去尝鲜吗?跟着我们可没有机会去排队,他们都说奶油味的要很早开始排队,不然肯定买不到,你不准备去试试看?” “街边的栗子常有,春天的尾巴却不常见,所以我还是想和你们一起去。” 谷雨清采取更为通俗易懂的话语,说的格外直爽,她问邓念忱:“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出去一整天,郗寂一个人做什么呢,你周末不是总要陪着郗寂吗?” 邓寰宇和谷雨清相视一笑,像是抓住邓念忱的七寸,想要一击制敌。 什么时候邓念忱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他不紧不慢地说:“没关系的,郗寂会理解我这一次的,再说,郗寂周末也要学习的,我不能一直打扰他呀。”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们说这么多,是不是不愿意带着我啊,如果你不愿意带着我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不会生气的,我理解你们。” 邓念心意识到嫌弃是具象化的,邓寰宇像是准备戴着口罩通过一段讨厌的长满石楠花道路,或者是准备把破坏卫生纸的猫拎到笼子里,可惜的是口罩被风吹走,满身肥肉的猫倒是灵活逃脱,只留他碰了一鼻子灰,恨恨地咬着牙却没有任何处理方法。 从那天起,邓念森切实认识到,邓念忱是个有着隐性基因的恶魔,谁被他的外表迷惑,谁准备好接受自己色欲熏心的惩处。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个皆大欢喜的恶作剧,几乎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邓寰宇可以把咬着的后槽牙松开。 他们三个人出发之后,能感觉有人在刻意绕路,路过郗寂所在的小区特地放缓速度,谷雨清意有所指地看了邓念忱一眼,邓念忱权当没有意识到刻意的目光,坦然的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并未受到任何污染。 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邓寰宇和谷雨清准备接受这个春天的尾巴失去追忆似水年华的风味,邓念忱急切地跳下车,在他们惆怅着接受命运之前,说:“谷雨清女士,邓寰宇先生,玩得开心,祝愿你们成功找到春天的尾巴,虽然我知道你们大概找不到,不过与我无关,我要去放风筝了。” 邓念忱才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关上车门之后,迅速奔向等在桃树旁的郗寂,他们的目的地其实是不同的。郗寂和邓念忱才不会泛舟而行,他们喜欢奔跑。花落下来之后,铺成天然的带着馨香的地毯,邓念忱跳到郗寂面前,带起几片尚未落地的花瓣。 他的兴奋是十分生动的,拿过郗寂手上的风筝,声音带着一股自豪劲,问郗寂地铁上人多吗? “和那天一样,不算拥挤。” “今天有座位吗?” “后面几站有座位,只站了两站路。” 邓念忱揽着郗寂的肩膀,“哦,中午请你吃冰淇淋,好好补偿你。” “我要吃两个冰淇淋球。” 郗寂沉稳的性格从始至终,稍微增高的音调,是他全部的热情。 “吃三个也可以。” 邓念忱才不追什么春天的尾巴,那种无聊的把戏他看不上,只有生活无趣的大人才要给每件事都找个冠冕堂皇又破绽百出的理由。再说,春天的尾巴这种说辞实在过时,显出风干又老旧的味道。 没有由头的约会只是约会本身,他们放飞新买的风筝,邓寰宇没有为了支开他而撒谎,这的确是个适合放飞风筝的天气。等到风筝变成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知名”飞行物,转轴的线已经所剩无几。 恰好变了风向,他们追着风去的方向跑出风的轨迹,跑出额头上的汗水,到了许诺的冰淇淋时间。风筝被拴在一棵大树身上,郗寂耐心的绕了几圈,最后由邓念忱打一个只有他能解开的结。 离开之前,郗寂有些放不下心来,问:“如果风筝被别人偷走怎么办,万一他碰巧会解这个结呢?” 第22章 邓念忱先是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摄像头,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不间断的来往着,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么多人在呢,没人敢偷我们的风筝。再说你看那儿有个摄像头,要是真有谁想要偷走它,我们就去报警,拜托警察叔叔抓到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接着邓念忱抓住郗寂的胳膊,用宽慰的语气说:“走了,我要饿死了,赶快去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要吃冰淇淋,别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发生的事情上。” 即使仍然有些惴惴不安,郗寂还是给邓念忱一个笑脸,说:“嗯,走吧。” 随风而起的风筝随风而去是件自然的事情,线断了,大自然成为那个小偷。负责公园卫生的阿姨,像是一直在附近等着他们,等到他们姗姗来迟的现身。看着只剩下的转轴和一截线,在他们开启调查之前,阿姨主动说:“被风刮走了,中午那一阵风太大,线一下子就飞远了,我没能拉住。” 阿姨看着他们在公园的草坪上跑了半天,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驱使她安慰这两个小孩子。 个头较高的那个孩子向她道谢,感谢她帮忙照看风筝,个头较小的那个孩子也说了一句谢谢,而后默不作声地试图解开绕着的线,没能成功,转轴是邓念忱递给他的。 阿姨准备给他们一些时间消化风筝不再属于他们这个事实,悄然离开。 还没走出多远,个头较矮的孩子递给她一包糖果,得体地说:“谢谢您告诉我们风筝被吹走了,不然我们说不定会去报警,祝您今天顺利快乐。“ 在阿姨准备拒绝的时候,郗寂已经点点头离开,她握着这包糖果,带着小朋友对她今天的祝愿,笑着走开,她想她不能辜负一个孩子的心意。这不是关于一包糖果,更多的是孩子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世界的触角建立联系,很荣幸她成为他们这路上遇到的一个不让他们讨厌的人,至于这世上存在的冷漠与肮脏,她祝愿他们永远不要遇到。 丢失风筝的阴影只是短暂停留,放不了风筝,他们就用买来的零食进行野餐,坐在草坪上晒太阳,看永不停息的人群。 邓念忱观察到郗寂的失落,便将自己的失落全部扔掉,盘腿坐在草坪上,惬意中带着小心翼翼地吃着薯片。 “哎呀,别想风筝了。既然它已经飞走,证明它从不属于我们,它和我们之间的缘份只有半天,强求不来。”年少的邓念忱试图用他唯一知道的哲学知识宽慰郗寂。 郗寂没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接着邓念忱拆了一包饼干递给郗寂,“别想着了,你最喜欢的曲奇。” 过分甜腻的曲奇,邓念忱不讨厌,郗寂非常喜欢。 -------------------- 年轻的邓念忱是个恶魔,虽然他不承认。 第20章 不知道法式餐厅是否真的只适合情侣和间谍,只不过过分昏暗的环境确实适合谋取私利,邓念森约在郗寂空闲的时间宴请他。 落座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最近忙起来了,和你刚入职那会儿比起来是忙多了,两个月没见人影。” 郗寂脱下外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邓念森像是一早便预料到郗寂会长成标准的大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待人接物分寸掌握恰到好处,冷静克制不卑不亢,让所有见到他的人看到他温润的光。 不会热情到让人无地自容,不会怠慢到让人心生不悦,他让你如沐春风的同时意识到他只是个普通热络的朋友,不会心生期待,郗寂界限分明。 面对调侃最好的回应是实话实说,郗寂简单介绍最近的安排,末了添上一句:“怎么在你们眼里,我是多么淡泊名利?不在乎钱,不在乎地位。” 邓念森挑了挑眉,问:“哦,你还在乎地位?这我还真是第一天听说。” “地位倒是不在乎,钱谁不在乎呢。” 郗寂打开桌上的菜单,抬眼说了句:“我请客,念森哥今天肯定会给我提供什么情报的,再让你请我,不合礼数。” 邓念森的指节敲击着刚准备翻开的菜单,装腔作势地说:“你说的也是,作为贡献出更多时间,更多信息的一方,着实没有再付出铜臭的道理。” 邓念忱说得很对,邓念森是个蹩脚的演员。郗寂勉强把嘴里的水咽下去,用纸擦掉嘴边的水渍。 “行了,念森哥,不跟你扯皮,我可扯不过你,点菜吧。” 为了让旁边站着的服务员早日解脱,他们快速点餐完毕。邓念森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我点的都是他们推荐的,吃了那么一次,念念不忘到现在,不带你来尝尝,该多可惜。” 听完这话,郗寂开始认真打量餐厅的环境,装修的很有格调,像是有些法式风格。郗寂开始回忆见到的门廊和外面的标识,颇具欧洲风味,至于是不是正统的法式建筑,他并不知晓。 他们偶有谈论最近的工作情况,更多时间谈论离开工作的感受,坐上地铁之后的拥挤的自由。 出了医院的医生需要忘记哪个患者未经允许擅自停用药物;谁因为承担不起治疗费用而悄悄减量;哪个人最终还是没能战胜他脑子中的外星人,去寻找没有外星人的世界。诸如此类,在医院里不算秘密,在医院外无需谈起,他们的工作映照着另一群人的生活,甚至是生命,不能轻轻提起再轻轻放下,既然掌握不好石子溅起的涟漪,他们便不做丢石子的人。 吃到最后,邓念森总结观察郗寂的结果,说:“你最近是消瘦一些,看来真在追名逐利,但是不管怎么说,照顾好自己。” 郗寂放下餐巾,点点头,说:“放心,念森哥,我能照顾好自己。” 邓念忱同样点头示意,令人安稳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萦绕着。他们好像都忘记这是间谍之间的活动,只当一次普通的朋友会面。邓念森是个绝对中立的裁判,红黄牌的出示完全按照规则。 在郗寂面前暗示邓念忱的频率和在邓念忱面前说起郗寂的次数维持平衡。邓念忱需要听到郗寂的名字,邓念森便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时不时提起郗寂的名字,郗寂只需要简单的暗示就能找到事情的关键,他自然选择省力的方式,只需要提供最简单的线索,郗寂会抽丝剥茧地提取他需要的。 看着头顶的的几盏富丽堂皇的灯,被吹动的铁链,却不让人疑心究竟会不会掉下来,那根线太粗了,他们很安全。 等到消食的时间足够,邓念森在适当的时间说出:“走吧,不耽误你时间。”他调整成俏皮的语气说:“我看服务员早想让我们离开,在不远处看了我们很久。” 郗寂顺着邓念森的话,回头看了一眼服务生,服务生回应他一个友善的笑容,看来或许他没有想让他们离开,只是邓念森调节气氛的说辞。 “说不定他快要换班了,想让我们多坐会儿,这样我们这一桌的责任不会落在他头上。”郗寂一边拿起外套一边说。 傍晚还是有些凉意,需要穿上一件轻薄的外套,不是所有人都像邓念忱一样坚定的把美感和风度放在第一位。 邓念森把椅子推回原处,说了句:“说不定,但你着急挣钱,所以我们早点走。” 郗寂的眼角向下,轻笑了一声,附和邓念森说:“谢谢念森哥替我着想,从今天开始,每个月都要请你吃顿饭,不然辜负你对我的心意。” “啧,多说几句好听的,我这人肤浅,喜欢听好听的话。” 他们并肩向外走着,走到招牌下面,郗寂抬头观察着招牌的风格,上面写着的是法语,郗寂刚刚注意到。 邓念森同样看了一眼招牌,只是轻轻的一瞥,在郗寂没看到的地方,邓念森嘴角向上,像是想到有趣的事情,露出一个自然而然的笑容。 接着邓念森的声音响起,他说:“春天快结束了,我们这里的春天真的短暂,稍不留心它就溜走。” 郗寂的视线还集中在招牌旁的彩灯上面,听到邓念森的话,他知道他们在一起吃饭的原因是什么了。郑重地点点头,路旁的车流声穿梭进入郗寂的耳朵。他们都站在招牌的不远处,桃花开始渐渐凋谢,郗寂看着邓念森略带伤感地说:“我们这里的春天真的很短。” 短到他们从来没能成功抓住它的尾巴。 随着生日的不断迫近,邓念忱的紧张与日俱增着,他努力保持镇定。离开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晚,离开试验田的时间越来越晚,离开操场的时间越来越晚,离开图书馆的时间越来越晚,邓念忱尽量减少独处的时光。喧嚣的环境神经被声音牵扯着不容易生出其他心思,他忙着应对毕业论文,忙着做出自己想要的成果,忙着学习新的语言,忙着不去思考郗寂会不会给他赠送生日礼物。 他想起自己没有送给郗寂礼物,后知后觉,他们真的长大了,不再像小孩子一般从不遗忘生日礼物,成年人的世界充满礼尚往来。不赠送礼物同样是一种礼貌,免去繁琐的道谢与绞尽脑汁的回礼,他们给出的一句生日快乐倒是简洁高效的代表。 第23章 邓念忱看着头顶的月亮,城市只能看见月亮,他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 月亮太安静了,即使周边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在行驶着,即使校园里充满各种声响,有关今日的自得,有关未来的猜想,有关过去的总结陈词。但月亮不会说话,邓念忱又开始想起郗寂。 世界上明明有如此多的声音存在着,以至于邓念忱找不到合理的借口,他承认他很想念郗寂,从郗寂离开的那一天起,占上风的一直都是想念与爱,不是他坚称的遗忘与恨。 没有一次生日之前的一晚是如此难熬,郗寂没回来之前的生日,邓念忱期待奇迹,放在以前他会轻描淡写地把郗寂没有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称为惊喜,后来却成为他心里没有指望的奇迹。没想到郗寂回来之后的生日他依然幻想突如其来的见面,十二点的钟声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连带着再一次失眠。 祝福信息不断发送过来,手机的声响格外明显,十二点过十分的时候,邓念忱查看手机里的信息,他不会这个时间点回复信息,他只是看看谁是蹲守到凌晨的那个。没有郗寂的名字,他想起他们只有彼此的电话号码,不是通讯录里的好友关系。 等到漆黑的夜幕渐渐泛白,等到第一缕阳光照溜进窗帘,手边的闹钟还没有响起,邓念忱收到未知号码的消息,闹钟响起,专门设定的闹钟没有起到最初的作用,但也算不辱使命,简单的一句话看了十多分钟。 “生日快乐,邓念忱。” 睡眠开始重新回笼,邓念忱带着嘴角的笑意进入短暂的梦境。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邓念忱享有毕业生的唯一权利——合理安排自己的实验进度。他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期,学校里的庆生提前,这一天独属于他自己和他的家人。 铃声响起的时候,邓念忱正在沙发上思索这一天真的就要这么过去了吗?他的脑袋混沌成浆糊,少觉的后遗症缓慢上演。邓念心在厨房忙碌,做为迟到的惩罚,原本也是她收拾碗筷的时间,其他人在看着电视。 她欣然接受,虽然还是解释说:“一个新入职的小朋友让我看看图纸有没有什么问题,整体已经很棒了,但还是有一些小瑕疵。可能最近说话太少,一说话就说过了下班时间。” 她手里还拿着她口中小朋友硬要送给她的一瓶酸奶,晃了一下说:“看,小朋友非要送给我的。” 邓念忱问是多大的小朋友,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给出不太确定的答案,“大学毕业一两年吧,我估计。”随后坦荡地说:“比我年龄小的,全是小朋友。” “哦,”邓念忱自嘲地笑了一声,“这样看来,我还是个小朋友呢。” 邓念心收到的酸奶送给邓念忱,说:“你可不算小朋友,你充其量算个小恶魔。” 邓念忱啧了一声,邓念心接着补充道:“哦,当然你很小的时候算小天使,圆圆的脸蛋,清澈透明的眼睛,逗你的时候会抓住我的手指咯咯地笑出声。我当时在心里保证,一定要成为最好的姐姐。”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继续说:“后来啊,你的眼睛还是晶亮的闪着光,还是会牵着我的手,脸倒是不再圆圆的,哎,原来天使都是圆脸蛋,真可惜。” 邓念森布置好丰盛的晚餐,问他们俩在说些什么,接话:“在说创世纪。” 从浴室出来,医生的后遗症,下班之后总要先洗个澡。 邓念心被创世纪的概念逗笑,布置着碗筷,冲邓念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开玩笑一样说:“生日快乐,小恶魔。” 在齐声的生日快乐中,邓念忱点着头像往常一样带着真心说了句谢谢。 -------------------- 失眠是因为想念 第21章 “你好。” “你好,担心你没有存我的号码,自我介绍一下,这里是郗寂。” “嗯,有什么事情?” 邓念忱嘴上说的话越少,他的心里越不平静,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带着他的鲜血与诚意。至少此刻,邓念忱不能像以前一样让郗寂把手心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跳的节奏,他不愿意露出马脚。 郗寂可能是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但基本上还算镇定,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下来一趟,生日礼物在楼下,亲手送给你,我会放心些。你方便下来一趟吗?” 说话的语气倒是无比诚恳,却让人看不到小心翼翼的试探,太过势在必得的语气缓和了过分激动的心跳,邓念忱放慢起身的速度,他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侧身躲开家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使用一如往常的语调,问:“是什么?” “是一件你很熟悉的东西,和你的气质很搭,你愿意下来看看吗?” 邓念忱没有回话,时刻精神紧绷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曾经他们俩个人都产生波澜,此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拼了命一样思索他们的未来,很久之后的未来,眼下的未来。 “我希望你下来看看,看看是什么,看看喜不喜欢,我会在楼下等你。” 邓念忱看不见郗寂因为吞咽口水而颤抖的喉结,只能听到跟随电缆传来的声响格外诚恳,并不是一切都是已知的,这不是芝加哥的地图,没人能做到了然于胸。 “你会等到什么时候?” 邓念忱起身的同时给郗寂递了个台阶,郗寂都声音重新变的温暖,他说:“等到十二点,童话故事通常结束在午夜,十二点之后,我要回到现实生活,明天还是要上班。” 邓念忱关上房门之前,说:“好,你等等看。” 邓念心从厨房出来只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她看着房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沙发上的人,他们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只是看着电视机,邓念森注意到她的不解,说了一句:“别担心,就是你想的那样。估计他需要在下面待一段时间,过来看会电视,正巧演到精彩的地方。” 邓念心把手上的水擦干,了然地笑笑,“现在小孩子们的爱情真复杂,但也可能爱情原本就是复杂的。”她在心里想。 “最开始应该不是这么复杂的,不然邓念忱的脑瓜子玩不转这个游戏。”邓念心在心里补充道。 邓念忱在等待电梯的时候想要走楼梯,不到一分钟的等待时间犹如半个世纪,但他克制住自己热切的期盼。他不让血液沸腾起来,他拒绝气喘吁吁的供养汗水,他团住自己的大拇指,微微用力。 真正拉开大门的时候,邓念忱还是需要调整呼吸的节奏,不至于换气过度,不至于窒息而亡。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台阶下的郗寂。 仿佛郗寂一直在等他,以前深宅大院门前摆放着的石狮子,长久到不知道年岁,总让人疑心是不是盘古开天地的瞬间那一对狮子便存在着。看到邓念忱的那一刻,郗寂眼睛便微微向上拱起。像是站了很久很久,成为一个石头雕像,开口的时候才停止使用定身术。 “下来地很快,谢谢你。我刚刚还在想没到十二点的话,这就不是一个童话故事,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相信童话故事。我不相信狼吃不到羊,不相信猫会被老鼠玩的团团转。我们去过草原,羊群根本逃不过食物链的法则,老鼠只是干练的猫的玩物。” 郗寂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无用的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笑着说:“所以,祝在现实生活中生活着的邓念忱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善解人意的风往往会在这个时候翩翩起舞,只是充当氛围的营造者,不再能拨动邓念忱的心弦。他想说很多关于那年的草原,关于狩猎游戏,但他只是用极好的礼貌回应郗寂,他说:“谢谢,我想看看和我气质很搭的礼物是什么。” 是邓念忱视线太过集中,还是银色的车身隐蔽性太好,无从知晓。郗寂侧身把身后的公路车让了出来,这不是他丢掉的那一辆,这是保安口中没有眼光的小偷没有偷走的新款。 邓念忱的呼吸频率加快,他想问为什么又是自行车,他真的需要一辆精美的公路车吗?他需要不断佐证自己是被抛弃的一个,留在原地任人宰割的一个。送他自行车的原因是什么,郗寂已经知道那辆旧的自行车找不回来了吗?是要重新开始,还是说维持现状的不清不楚着。 邓念忱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发问,“为什么送我自行车,为什么总是送我自行车,我真的有自行车手的气质吗?”他自嘲地笑笑,“还是你又准备回芝加哥,不准备升职加薪,接手你的家族企业?还是说因为公路车没有铃声,我听到的动静其实是我们之间的倒计时。郗寂,我一直没想明白,自行车到底代表着什么,你不在国内的这几年,还记得我们语文课上讲过的意象吗?我要怎么解读这道题,题眼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自行车,我们的世界怎么这么离不开自行车。” 等到伤人的话说完,先卸下全部力气的反而是邓念忱,他的气焰轻易被风吹散,骨头发软,没时间查看墙上有没有脏污,只是靠在上面。 第24章 覆水难收的意味明显,邓念忱索性破罐子破摔。 郗寂平静地听着邓念忱讲完他想说的一切,一条一条慢慢地解释:“第一次送你自行车是因为你那时候对公路车着迷,我当时问你想要什么生气礼物,虽然你嘴上不告诉我到底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想要一辆公路车,我想让你开心点,所以送给你一辆。至于芝加哥,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这个暂时很久很久,如果我准备回去,你一定会提前知道。准备升职加薪,准备接手家族企业,因为它属于我,不管我想不想要,都属于我,所以,为什么不要呢。这次送你自行车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送给你什么,你可能会问,我是不是知道那辆旧的丢了,我知道,但那时我已经确定要送你一辆自行车,是结账的时候,店里的人随口一说,我才知道你的车丢了。我还是想让你快乐起来,其他的我没想太多。自行车不是什么意象,这不是一道题目,我们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一道题目,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郗寂始终看着邓念忱的眼睛,挺拔地站立着,最后像是非常疑惑的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春天尾巴消失的风筝在秋天的尾巴回来了呢?” 为什么三个看起来格外简单,说起来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音节,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邓念忱的血还是滚烫的,要把墙壁烫出一个窟窿,他同样笔直地站着,他想起十多岁的郗寂抬头时的落寞,同样年少的邓念忱想的是他要让郗寂开心一些,一个小孩子不需要整天皱眉。天真的时刻,笃定丢掉的一切都能找回来。 “我以为你喜欢风筝。”邓念忱给出迟到多年的解释。 “我以为你不讨厌自行车。” 邓念忱的声音逐渐激动,他义正严辞地说:“我不讨厌自行车,从不。” 郗寂离开的三年,邓念忱感谢自行车,感谢这一具象的物品,给他随时可能崩溃的情绪提供具体的支撑。郗寂回答邓念忱的问题,他说自己不讨厌风筝,喜欢过风筝。 雨点偶然落在郗寂的鼻尖,他笑了一声,说:“幸好不是十二点,如果那样,倒是真像一出戏剧,我们都不会喜欢。” 雨点不疾不徐的降落下来,没有哗众取宠的预兆,没有骤然停歇的打算,只是按照它的规划逐步进行着。 郗寂送的自行车永远没有外包装,他让出空间,对邓念忱说:“推到车库吗?” 邓念忱看见车把上挂着的锁,郗寂注意到邓念忱的视线,说:“店主送给我的,他说这个锁特别结实,小偷肯定剪不断。” 邓念忱暂时把自行车放在一边,他问郗寂准备怎么回家。 “坐地铁,这个时间地铁还没结束。” 郗寂把手里攥着的还带有温度的钥匙递给邓念忱,听见对方说:“我送你去地铁站。” 郗寂想说不用,地铁站距离小区的正门不到一百米,用不着两个人一同丈量。但他没拒绝,说:“好,车放在这里很安全。” 邓念忱仍旧上了锁,轮到他握着硌手的两个钥匙,只有握地很紧的时候才不会发出声响,只不过掌心有些痛。 走到地铁站的路程已经开始变的短暂,他们失去风筝的那天,从地铁站走到小区转角的店铺,消耗他们最后的精力,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等到他们排队半个小时拿到暖烘烘的糖炒栗子,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旁,食不知味地吃掉七八个,体力才渐渐恢复。 他们无数次抱怨那一百米太遥远,上学时需要早起五分钟。高中的时候,他们又疑心世界的变化,地球自转、公转让时间流逝变快,让他们开始抽条,肯定也让那一百米不再是一百米,地壳挤压使得他们的心越来越近,那一百米自然越来越短。 他们只是说再见,雨点仍旧是雨点,在此刻成为不了挽留的借口。郗寂下楼梯的步伐坚定到像是被固定住脖子的树,不能转头。不过,郗寂向来不会回头,他不会后悔过去的一切,不幻想拥有穿梭时间改变过去的能力,郗寂永远向前看。 直到郗寂走到楼梯的尽头,却骤然回头,邓念忱站在原地,一直在等待着郗寂的目光,他挥了挥手,郗寂沿着楼梯快速地跑了上来。 邓念忱想时间并非完全线性,空间并非完全不会重叠,他看见很多时刻融洽地交叠着向他跑来。郗寂的手轻拍他的肩膀,这是个结结实实又带着安慰意味的拥抱。 “生日快乐。” 只是时间太短,等到空气中的热传递消失,郗寂同样消失在邓念忱的视线里,邓念忱的礼貌居然忘记提醒他说谢谢。 这是郗寂的行为闯了祸,邓念忱只是个被动的受害者。 -------------------- 想要几个海星,如果大家喜欢本文的话,感谢你们 第22章 修改论文一定可以排到大学生讨厌却不可拒绝的活动的前三名,等到邓念忱改到第八版,勇敢发送给导师之后,收到还可以的评价,已经让他高兴到头晕眼花。从最初的逻辑不顺畅、符号格式没有统一、超链接的使用存在瑕疵,配的图片不够精美,需要在网站上重做,到最终至少邓念忱的导师能够看得过去,这是巨大的飞跃,是邓念忱熬了两个大夜奋斗出来的结果。 和宿舍里的其他人比起来,尤省身简直是个幸运儿,直到最后仍然没能做出什么数据,他善良的学长分给他一部分数据做为这三个月来尤给他打白工的补偿和奖赏。 提交最后一版论文,通过学校的查重,对大多学生来说他们距离离开学校只剩下最后一步,完成答辩,至少不要二次答辩,他们没有自信每次都能舌战群儒。 还算善解人意,邓念忱答辩之前的时光由他自己支配,不到两周的时间,邓念忱不确定要做些什么。一个人旅游显得太过孤寂,整日闲在家里只会惹人厌烦。他需要找个合适的去处,他很久没喝过酒了。 郗寂接到邓念忱电话的时候,有些恍惚,晚上十一点并不是个合适的通话时间,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他没想到邓念忱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他更没意识到的是邓念忱在电话里说:“郗寂,我有点想做love。” “什么?” 郗寂提高声音问了一遍,邓念忱确信他听清了,但出于好心,邓念忱同样提高声音回答:“我说,我想做,你想做love吗?” 这是第一次事情真正超出郗寂的掌控范围,他品尝到不熟悉的邓念忱的滋味,他问邓念忱:“你喝醉了吗?” 这是一家清吧,只提供低浓度的鸡尾酒,很难喝醉,况且邓念忱只点了两杯。他在这里度过八点之后的时光,他想出其不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郗寂理应付出代价。他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在邓念忱心里放一把火,却从不试图让这把火熄灭,只是放任它灼伤邓念忱心里的野草,灼伤其他可能,强硬的只种上郗寂的痕迹。 距离答辩还剩下一周的时间,邓念忱的全部资料已经准备完毕,他留给自己一周的时间放任,顺带着亲眼查看郗寂的生活。凭什么他们之间需要反复试探,凭什么他一直配合郗寂玩进一退三的小游戏。第一次中开始和结束按钮一直存放在郗寂手里,这一次的按钮适合悬在空中,没人能够得到,这是一场关于抢夺的游戏。 “没有,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做love,郗寂,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呢?你是在躲避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尴尬的沉默,沉默之后,郗寂沉着地笑了一声,他问:“你在哪里,你现在在哪里,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做love。” “准备去你家做,你准备给我一个地址吗?“ 无论谋划多久,这不是邓念忱邓念忱擅长担任的角色,他仍然不争气地深呼吸,把听筒放在听不见他呼吸的地方。 “我准备去接你,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 “你怎么来接我?” “打车。” 邓念忱听见关门的声响,他总算可以放松地笑一下,他说:“你到学校东门,我在那里等你。” “你多久能到?我不会等你到十二点。” “如果我打的这辆车三分钟后能按时接上我的话,我二十分钟后会到学校门口。现在是十一点零三,十二点之前我一定会到。” “嗯。” 他们谁都没有打算挂掉电话,运营商会感谢他们的慷慨,司机会奇怪这无声的对白,而他们用百分之三十的精神享受沉默带来的安稳,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各怀鬼胎。 感谢出租车的玻璃并不具备隐蔽的功能,看见郗寂的那一刻,邓念忱果断挂掉电话。他站在初夏的夜风里,出租车稳稳的停在路边,在邓念忱迈开腿之前,郗寂迅速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不再是手腕,温柔地说:“走吧。” 他们牵着手坐在后排,各自看向窗外,身体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流露更多情绪,谁也不想完全赤裸着出现在对方面前。 郗寂别扭地用右手转动门锁,他住在十九楼,一个跳下去一定会毙命的楼层,说明邓念忱没有回头路可走。牵手是一场角力,邓念忱后来居上,成为掌控节奏的一方。 第25章 关门的响动如此惊心动魄,郗寂弯腰,他们的手松开,递给邓念忱一双拖鞋。 他不是故意看到的,邓念忱发誓,不过整齐摆放着的一次性拖鞋太刺眼,郗寂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看着邓念忱靠在玄关的墙上,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郗寂太紧张了,没有往常的观察力,只是迟钝的等待邓念忱开口,追随对方的视线。 “不然,我还是穿一次性拖鞋比较好,我不要别人穿过的。” 郗寂没来得及解释,邓念忱更多的问题抛出来:“你从哪里买的一次性拖鞋,你是经常带人回家吗?郗寂,随便一个人你都会带回家,对吗?” 钥匙随手放在鞋柜上,郗寂站在邓念忱面前,他们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这很近,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的呼吸。 郗寂的手安分地垂在身边,牵了一路的手,此刻失去勇气,他不敢伸手去够邓念忱背在身后的手。 “超市买的一次性拖鞋,从不在晚上带人回家,我没带人回过家。买一次拖鞋是因为当时同事们来我家轰趴,没办法拒绝,他们人都很好。其他人家里已经玩过一轮了,轮到我邀请他们一次,我不能这么不合群,我是真的过了可以随便拒绝的年龄。剩下几双,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置,随手放这儿,万一有人来,可以应急。” 郗寂顿了一下,视线向下移动,继续说着:“这双是新的,以前没人穿过,以后只属于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继续缩短着,“我不会随便带人回家,永远不会。” 邓念忱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郗寂,意识到自己仍然知晓郗寂的一些习惯,他说谎的神态不会这般急迫,郗寂说谎话的时候从容不迫、不紧不慢,诉说真心的时候反而如同迫在眉睫般提高语速,加大音量。 但他像是想到些什么,移动视线,鞋柜的坡度足以对抗地心引力,钥匙稳当的放在上面,不会滑落。郗寂会滑落吗?邓念忱真的还能看透郗寂的真心吗? 酒精是个良好的催化剂,加快邓念忱变成口无遮拦的进程,他自嘲般笑笑,说:“郗寂,真可悲,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以前能判断的,现在不行了,你长大了,这多可惜。” 酒精发酵需要时间,在血液中运转同样需要时间,等待的二十分钟里,邓念忱喝完新点的清酒,店员说的上头速度慢是真的。车轮的转动,挥发的酒精,摇摇欲坠的精神。 郗寂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的症结不是一双拖鞋,不是一个勇敢的契机,是一个十年中断开的时间,是可怜又可恨的彼此,分开后幻想重聚。 他抓住郗寂的手腕,说:“我不问其他事情,我只问你现在想跟我做吗?” 很好,此刻的郗寂一定一样迷茫,痛苦,一样拥有欲望,一样找不到答案和解决方式,他们的情感是等价的,他们重新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人可以置身事外好整以暇地晃动这根岌岌可危的绳子。 郗寂重重地点头,说:“想,想跟你做。” 邓念忱忽然坐在地上,试图解开他的鞋带,发现双手颤抖到抓不住那两根线。郗寂蹲下去,握着邓念忱的手帮他解开鞋带,换上崭新的拖鞋。 他们被困在玄关,邓念忱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用力咳嗽着,掩饰一切情绪。在郗寂试图拥抱他的时候,推开郗寂的胳膊,站起身来,说:“我准备好好做,你先去洗澡。” 快要十二点,郗寂却没有反驳,只是牵着邓念忱的手腕,让他坐在沙发上。 水声响起来的时候,郗寂想自己真的应该洗个澡,他知道邓念忱没有真正喝醉,他没见过邓念忱喝醉的样子,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邓念忱不设防的样子不是这样的。人喝醉不是这样的,不会装模作样的尖锐、用言语武装真心,不会颤抖着试探对方的底线,看似失去分寸,实则脑子里的弦根本没有松垮一丝一毫。 真的无法抵抗的酒精是辅天盖地的往事,是不间断的影像,是不自觉念出名字,心口上钻出一个深渊巨口,除了思念,不含任何责备的词汇。只记得爱,爱过的几年,还在爱着的醉酒时分。 “你会喜欢很多人,邓念忱,我知道的。你喜欢我和喜欢别人没有什么区别,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意义。是你先害怕,是你先厌倦的。我们都没犯错,我不怪你,一点也不。我不后悔我们在一起过,你恨我就恨我吧,我爱你。” 清醒之后,看到这样一条写在备忘录的短信,郗寂的十八岁生日少了些什么,多了醉酒的感受,但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是爱,已经胜过很多人。 -------------------- 其实我有点想说爱不是尖锐的,爱真的会让人感到亏欠。 第23章 郗寂带着雾蒙蒙的气息从浴室出来,邓念忱无声无息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已经陷入睡眠。郗寂坐在地毯上,看清楚邓念忱发颤的睫毛,夜色如同水汽一样蔓延在他们之间,沉默横陈着,不尴尬、不激进,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灵魂赶上来。 “你第一次上me的时候,我还没成年。” 邓念忱的眼睛没有睁开,仿佛在说着梦话一般,顺势抓住郗寂温暖的手,温度在他们之间传递。 “是你先上me的,我更没有成年,我刚过十六岁,你没到十八岁。”郗寂用力呼吸着,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此刻的邓念忱是真的有些醉意,他的话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他问郗寂:“我们当时做love的原因是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明明记得的,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有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事情,不会很久,我肯定能记起,可能我明天会想起原因。” “十二点了吗?” 手机不知道被扔到哪里,郗寂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渐行渐远的呈现出角度,“十二点十分。” “那我说错了,我今天会想起来我们做的原因,你不要生气。” 郗寂想痛苦比不上酒精,痛苦太锋利,一把刀抵住他的喉咙,一个不小心会血溅当场,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生气,永远不会生气。” “撒谎,你会生气,你会生闷气,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那样,不是说我讨厌你,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只是希望你不开心的时候跟我倾诉,你可以骂我,你可以说我做得不对,但你不能,不能。” 邓念忱用毕生的意志力,让交谈停在真正失控之前,他重新提问:“所以我们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郗寂,你可以告诉我吗?” 郗寂的手心很热,无论春夏秋冬都一样温暖。邓念忱有点冷,可能是挥发的酒精,可能是挥发的精神,反正环境正在一刻不停地吸取着他的热量。 “我考了年级第十五名,你认为我会很失落,你怕我不喜欢你送我的闹钟,说要带我去做点快乐的事情。你说做love比音乐会管用,做love不会让人昏昏欲睡,做love会让我们提起精神。” 邓念忱不急不徐的解释:“那是我第一次做love,你知道吗?” 伴随着郑重地点头,郗寂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邓念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所以你那时候开心吗?郗寂。我记得你很开心,我猜想你会开心的,但我现在不确定,我忘记问你是不是真的快乐,是我的失误,我太自信。” 郗寂用两只手握住邓念忱的手,尝试多给邓念忱传递一些热量,他用正式的语气说:“当然是快乐的,你不用怀疑自己,不用怀疑过去的时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好的日子,是我可以自由呼吸着的日子。我喜欢你送给我的闹钟,你说过的关于时间的概念非常浪漫。你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邓念忱默默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再晃动,他说:“我说我没参与你的那些时间是过去,指针转动的这一刻意味着重新计时,从此刻开始无论指针如何旋转,我都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开启的是未来的篇章,世间万物有不确定性,但是只要时针转动,我们便掌握住一部分的时刻。” “所以,我们当时做的原因,本质上不是我担心你不快乐,是我相信你喜欢我,是我们彼此喜欢。” 牵手的时间太久会产生双方融为一体的错觉,疑惑是否对方的手同样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割舍起来不容易。邓念忱松开郗寂的手,郗寂追随的速度没有赶上邓念忱拒绝的速度,声音越来越弱,“我好困啊,郗寂,我要睡觉,晚安。” “晚安,邓念忱。” 郗寂一直盖着的被子轻轻落在邓念忱的身上,卧室关门的声音响起,邓念忱将被子拉过头顶,他的眼睛很干燥,应该挥发的一切已彻底挥发,他重新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专属的味道,郗寂不是橘子色的光晕,郗寂的味道干燥清爽,密密麻麻的包裹着邓念忱。这是个难得的好时节,无论是清酒还是萦绕在鼻尖的味道都宣誓着今晚邓念忱会战胜失眠,这是莫大的幸福。 第26章 郗寂的眼泪是断掉的琴弦,带着尖锐的刺插进被子里,他的思绪混沌着格外疼痛,只能多次深呼吸试图将崭新的被子装进被罩里。邓念忱真的喝醉了,不至于不省人事,他知道不说离别,不说现在,不说他们错过的可能性。他不直白地说出对比,全盘皆是对比。他说做爱是因为想见郗寂一面,他说想睡觉,是因为他不认为他们现在具备做love的先决条件,此时此刻的他们并不那么相爱。 邓念忱脱掉外套,他们仿佛都看见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静电产生,只不过他们不再幼稚的不知疲倦地去感受静电。 客厅的灯关掉之后,郗寂的几步路走的格外艰难,害怕产生脚步声,害怕任何声响暴露一览无遗地内心,他们脆弱到用简单的言语重伤彼此,他们软弱到听到对方的声音便泪流满面。 郗寂一年多没有喝酒,一定是邓念忱吞吐的气息使得他想起喝酒的滋味,但此刻的他并不想要暂时遗忘,他只是在思考指针的转动果真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自我折磨同根同源却生出不一样的结果。郗寂心脏跳动的频率不断加快,他将自己团在一起,抱着膝盖,在子宫里是安全的,在邓念忱的身边一样是安全的。 “疼吗?” “不疼。” “可是我有点疼。” 郗寂强撑着问邓念忱:“那还要做吗?你不能磨磨蹭蹭的,这样做love的意义会丧失。” 邓念忱一边推进,一边和郗寂讨论凭什么缓慢的做love没有意义,他说隽永的爱不会急于求成,不会只剩下一堆液体。他说做love要拥有美感,不然多没意思。 邓念忱做love像开茶话会,他不断地说着话,郗寂的精神跟着他的胡言乱语慢慢安定,他一会说:“年级十五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不过实话实说,只要是年级前五十上江城大学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需要焦虑这件事情。”一会说:“郗寂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的哪个部位吗?” 郗寂晃了晃手腕,声音有些破碎,却格外笃定:“我手腕上的痣。” 他亲吻郗寂手上的小痣,自豪地说:“这多好看,惊为天人的好看。” 所以邓念忱拽着郗寂的手腕做love,顺带着说:“其实我还喜欢你肩膀上的痣,我以前没仔细看过。” 邓念忱亲吻他的颧骨,说痣是最好的点缀,最能彰显一个人的性格。正正好长在颧骨上的痣直戳骨骼,邓念忱说这最能表现出郗寂的坚定,做出选择后不会回头。 “这多有意思,郗寂,你是真的会选择我吗?选择我只会抬高你的眼界,照你的性格以后不会找不到其他人吧。” 偶尔,郗寂希望邓念忱把嘴闭上,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郗寂,你的xp是痣吗?你做love的力气全在嘴上。” “我的xp是你。” 邓念忱的情话张嘴就来,理所当然的疑惑这是虚伪的一切,理所当然的蒙蔽自己至少此刻爱是真的存在。 “等哪一天我要把身上的痣全部点掉,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自然是真的喜欢你,但没必要点掉痣,至少别点掉手腕上的,这是馈赠,不是所有人都会拥有。你的手腕很好看,非常好看,你知道吗?郗寂,我很喜欢你的手腕。” 邓念忱的吻是绵绵密密的,不断覆盖着郗寂的皮肤,真奇怪,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是在做love中产生的。他们以前依旧按照朋友的方式相处着,从今天之后他们再也回不到朋友的时光。邓念忱却固执的相信着即使做过爱,即使因为身份转换而产生矛盾、争吵、面红耳赤的指责对方,循环恋爱中伤害彼此的流程,即使这些发生,他们仍然是对方最好的朋友,没什么退不回来的,对他们来说,一定是进退自如的。 在接吻的间隙,郗寂问邓念忱:“如果痣没有了,你还会牵我的手腕吗?” 邓念忱像是真的在思考,一滴汗水滴落,滴在郗寂的锁骨上,过了一会儿,他说:“不一定,我真的喜欢这颗痣。” 在郗寂回复之前,他又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说:“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牵我的手腕。” “我真的喜欢你,这不是什么阻碍。”他说这句话格外认真,让郗寂的不快迅速消失。 郗寂没有说话,他的精神在跟着邓念忱的话坐着过山车,在他喜欢我和他不会一直喜欢我之间来回晃动。 邓念忱躺在下面同样是话多的一方,他说:“真的不疼吗?郗寂,我有点疼。” 郗寂确保自己的动作格外轻,不会伤到邓念忱分毫,但他依然得寸进尺的叫疼,让郗寂进退两难。 邓念忱这个时候会适时指导他一下,他说:“你要亲我呀,你这样一直弄,我肯定也会疼的,不是学会接吻了吗?在我身上实践一下,看看你有没有真的学会。” 郗寂的吻和邓念忱比起来更加虔诚,甚至于淡化了欲望,邓念忱被逗笑,他说:“郗寂,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表现的像是阳//痿,你要用力一点。” 郗寂淡淡地反驳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郗寂没有回答,只是亲吻邓念忱的下巴,而后收起锋利的牙齿,只是轻轻研磨邓念忱的嘴唇。他想说的是喜欢和爱的差距,他怕邓念忱发笑,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在最横冲直撞的年纪,他们依然控制着节奏,保留着些许理智。不过,他们忘记的一件事情是:恋爱的顺序不是这样的,恋爱关系不是随意转变,第一次接吻不在一个寻常的傍晚,不在槲寄生的初雪里,不在任何不带无关以后的话语里都没关系。但是不能作为止疼药出现在第一次做love,事后回忆起来,他们始终记不得嘴唇相贴的感受,他们的感官被更高涨的快感包裹。 做love回想起来是虚幻的,他们时常怀疑他们没做过爱,更没有过真正的一个吻。 -------------------- 如果他们做,只是因为相爱。 第24章 郗寂拉开大门之前,邓念忱道歉的声音盖在他头顶,他说的是:不好意思,晚上不该折腾你,辛苦你照顾我。我知道你要忙着上班,要升职加薪,所以我不应该在十一点给你打电话,是我的错。 他尽量用调侃的语气说这些话,看上去不争不抢,低眉顺眼的承认着错误。不过他们的嗓音一个胜过一个的沙哑,含着沙子一样说话让人疼痛不已。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我经常熬夜,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太多睡眠。” 郗寂面朝邓念忱的方向,他们对视,郗寂说:“我应该道歉,一大早吵醒你。洗漱用品在卫生间的柜子下面,我买来给自己备用的。桌子上有早餐,只有三明治和牛奶,来不及出去买,我的做饭水平不足以支撑一顿丰盛的早餐。不好意思你得将就一下,先吃点东西。”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大串钥匙:“钥匙给你留在这里,我有备用的。” 邓念忱忽视其他部分,只反驳钥匙,他先说感谢,接着说:“我不需要钥匙,我回学校,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郗寂点点头,钥匙仍然放在鞋柜上,他坚持说:“钥匙放在这里,可能你出发的时候会需要,不需要也没关系,我随叫随到,我总是会带上钥匙的。” 邓念忱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不再看向郗寂,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门锁响动之后,他担心隔墙有耳一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真的还会随叫随到吗?郗寂,我不相信。” 郗寂刷卡进入公司大门,刚好遇见同事,他们前后脚入职,对方是个用百分之二十的激情对抗百分之八十推搡的“生活家”。 万事遵从的法则是:如果这件事情不会让我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演变到工作中成为:如果这个任务失败不会让我彻底退出这个行业,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者说,即使退出这个行业又能怎么样,不是还有三百五十九行在等着他探索。 虽然申承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几乎不会犯错,他只是讨厌说教与过度压力。 “哦,你今天是不是晚到了几分钟?现在已经8:55了,按照我的观察你一般会在8:50到达工位。” 上行的电梯需要等待,郗寂把工牌握在手里,反问:“你每天都在我后面到工位,怎么知道我具体是什么时间到达公司?” “观察力,依靠我天生的观察力,所以今天为什么晚来呢。”申承观察一下,指出:“还有啊,你的美式呢,怎么没有了?” 郗寂没有回答,电梯门打开,他说:“直接告诉你太无聊,用你的观察力找答案,我相信你。” 申承从不逼问任何人,不追求任何事情确切的答案,爽朗地说:“走着瞧,不出一个月,我肯定用我的观察力找到答案。” 他们的轮岗生涯接近尾声,最后两个月的培养结束,需要选择真正的方向,类似于大学中的分流。 工作地点从车间转移到各家小公司,去和他们谈判可行的方案,能够做出的让利,促成最终的合作,究极目的——让公司获得利益。 第27章 有些公司的负责人下意识轻视郗寂,认为他太年轻,不明白他们话里有话的调侃与指责,实际上郗寂能听明白他们的每一句话,只是不乐于浪费情绪去争辩。 他只会拿出自己的方案,忽视所有的调侃,直奔主题的说:“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协商的地方,方案给您放在这里,希望您在下周一下班之前给我答复。我需要您先提供一些有用信息再制定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我想您的时间很宝贵,我不多打扰。” 从始至终郗寂始终温和地说出这些事情,井井有条却不容拒绝,他不强势,只是让你不能再轻视。 这个时候无论是立刻示弱还是继续虚张声势地趾高气昂都不会让郗寂产生任何好感,换不来他的认可。一个人可以气焰盛,可以踌躇满志或狐假虎威,但必须学会尊重,这是郗寂的原则。 最开始有人询问郗寂他是不是和董事长有亲戚关系,郗这个姓着实不算多见。他的领导试探性的问出问题,他的同事嘻嘻哈哈的问这个问题,前者试图诱骗郗寂进入圈套,后者只是用这个由头开个玩笑。不同的人获得不同的答案,面对前者,郗寂迟钝地反应一会儿,自然地反问:“我们董事长姓郗吗?真的是吗?完全不知道,还挺巧合的。” 眉毛从疑惑的角度转变成自嘲地笑,说:“面试的时候不会问董事长的名字,所以我没有复习这道题,看来还是准备不够充分。” 面对几乎是同龄人找乐子的行径,郗寂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一直都不知道呀,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其实我是董事长的儿子,我这次回来是继承家业,传承父母的衣钵。” 他说的语气太过随意,是一眼可见的谎话,他们只会被逗笑,不会相信。所以,很奇怪,别人用谎言做成篓子捞起的只是谎言,倘若他不用谎言试探,郗寂给出诚实的回答反而不被信任。 这个问题只在最初阶段提出,两三个月过后,他们相信郗寂只是茫茫大海中的应届毕业生中的一个,没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他再优秀又如何,在领导眼里,不是大老板的亲戚,他便只是个下属。 郗寂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嫌弃进展缓慢,朝九晚五变成折磨,工作完成后,他分神把玩手里的钥匙,不发出动静,只是左右两边来回倒着。 没什么目的性,只是消磨时间,他只是静不下来,他的心宁静不下来,分开不是解药,向前走不是证明他们成功逃脱这段关系,不是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在痛苦中郗寂察觉到他们的感情不是像他想象的那般脆弱,这是种变态地自我折磨与满足。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无意义的磨难,但郗寂相信没有被时间冲刷、替换的情感才是他认为的爱情,如果在时间的推移中邓念忱移情,事实上,他认为在他们分开之前,邓念忱迟早会移情。 在他们的爱情,郗寂认定的爱情中断之前,郗寂希望选择权在他手里,他不接受任何理由的背叛,十五岁的郗寂不接受任何迟疑、动摇,不接受玻璃珠里面的杂质。他知道如何委曲求全,但他学不会委曲求全一辈子,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段感情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他不虚伪,同样不接受他在乎的人虚伪。 鞋柜倾斜的角度当真不足够,钥匙像是一辈子没有移动过一样放在那里,这是它合适的安身立命的地方,是郗寂料想到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桌面的整洁程度即使患有强烈洁癖症的人也挑不出毛病,角落里有郗寂遗忘的一次性牙刷与纸杯,现在躺在垃圾桶的醒目位置,像是专门让人看见不加掩饰的离别与不由分说的拒绝。 郗寂咧嘴笑着,笑出声音,笑到胸腔发疼,眼角沁出眼泪。只是可惜他的身体里只有这么多水分,不然说不定他能创造出新的太平洋。 沙发上的被子重新盖在郗寂的身上,他睡在邓念忱躺过的地方,很遗憾只有邓念忱的感觉,没有留下味道。邓念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郗寂用力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邓念忱的感觉是泾渭分明与东边日出西边雨杂糅,是他的爱与迟疑全部浮于表面。与其说他不诚恳,不如承认他不屑于伪装。 郗寂无数次想起他们分开的原因,邓念忱没意识到的原因,他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全是真实的,郗寂不能一言不发的离开,不能用单方面分手切断他们的联系,在他们成为恋人之前他们是朋友,在他们不再是恋人之后,他们仍然是朋友。这是他一厢情愿的认知,不是郗寂认同的选择。 一百天真的很长,对于承受压力的高中生,对于恋爱不超过三个月的邓念忱来说,三个月或许可以检验那个人是否能够值得接下来的一辈子。 新年的烟花响起,他们的电话照旧接通,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暗号,邓念忱的手机铃声准时准点的响起。即使没能看见邓念忱的表情,但是邓念忱的语气已经说明其实他的兴趣不只是在他们的通话内容上。事情的发展是蜿蜒前行着的,最初的端倪预示着最终的结果。 新年的钟声没能顺着电话铃声传到彼此心里,他们之间存在着时差,凡事存在第一次,没有人为的不可抗力,他们很快会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最初的常理成为少数,直到他们忘记那些。 邓念忱的兴致不高,他们不像往常一般随便开始一个话题便滔滔不绝地进行下去,他们陷入无话可说又异常疲惫的状态。郗寂想在他们没有联系的这几天,邓念忱会是快乐轻松、无忧无虑吗?不需要无时无刻和他在一起,不需要成为连体婴儿,他们有自己的世界线,不一定会重合,一定不会重合,他们会前往不同的分岔路口。 “我困了,今天不陪你一起跨年。” 不间断的烟花始终绽放,邓念忱没有强硬的地要求、粘腻地撒娇,他有很多需要思考的事情,郗寂足够善良的给他时间和机会。 “晚安。” 这是个很好的时间点,对郗寂来说,除去和邓念忱有关的事情他总是很容易下定决心。按道理说——这次的事情和邓念忱撇不清关系,但郗寂意识到他们的顺序全部是混乱的,他们的爱情开始没有激情,是电影中最无趣的日复一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们见面的次数太多了,他们自己的空间被急剧压缩着。这不是邓念忱想要的。 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意味着他们的情感少了一个可供分享的空间,邓念忱第一次遇见无法言说的感情,他很快迷失,在郗寂前往芝加哥之前他已经找不到郗寂在哪里。 -------------------- 邓念忱不要钥匙,邓念忱想要郗寂。 第25章 以毒攻毒是郗寂打着的幌子,他装作看不出邓念忱的犹豫,依然围绕在邓念忱身边。邓念忱怀疑他们之间的连接越来越稳定,从躯干到发芽的分岔,他们像是无法分开一样令他恐慌。 了解故事发展的郗寂在暗地里观察,他看到自己拿着巨大的斧头慢慢凿开皮肉、骨骼,血肉模糊,直到他们一定会分开。 不是邓念忱反应迟缓,是郗寂良苦用心,斧头只在他这一边落下,邓念忱全然置身事外。 在落下斧子的时候,郗寂是否迟疑过,答案是肯定的。他无数次怀疑这样的做法是否真正恰当,邓念忱只是间隙性地表现疑虑,很浅的犹疑,小心翼翼的,不愿意惊动郗寂。更多的时间里,郗寂知道邓念忱喜欢他,他们牵着手在阶梯上观赏日落,天空上泼着颜料,郗寂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邓念忱亲吻他的手腕,用含笑的眼睛看着他,说:“学校里的落日这么好看,全是因为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郗寂心跳的频率加快,忘记追问为什么,邓念忱自顾自回答:“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不坐在这里看什么落日。” 低层次卑劣的情绪满满当当地充盈郗寂内心,他差一点问出:“你不带她们看落日余晖?” 万幸的是郗寂的自制力足够,日光完全消失之后,世界骤然安静一瞬,听力更加出众的时刻,郗寂听见自己的心声:不管怎样,他喜欢你的,不是吗?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些喜欢吗?你真的确定喜欢不会日渐深化转变成爱吗? 提前的愧疚几乎碾碎他,大声叫喊着:你真的要放弃这些喜欢吗?你真的要让他恨你吗?更凄惨的是,你真的要让他遗忘你吗? 郗寂侧过脸的时候,邓念忱的头重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叫着郗寂的名字,没有原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不间断的叫着。郗寂一遍又一遍的回应着,可能第一遍的“郗寂”和“嗯?”表达着日常的问好;第二遍的“郗寂”和“怎么了”是他们说出问题的机会;第三遍的“郗寂”和“在这呢”显示他们选择和问题共生着,选择不去解决只是搁置,选择相信时间,相信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时间。 “没事,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嗯,我知道,邓念忱。” “郗寂,我们会看一辈子的日落吗?” 第28章 舒缓的音乐响起,提醒他们此刻理应是晚读时间,郗寂拉着邓念忱的手把他拽起来,说:“一辈子太长,我们说不准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完高考前的全部日落。” 邓念忱点点头,说:“一辈子确实太长。” 除去梅雨时节,他们仍然没能看每一次日落,延长的晚读,推迟的落日,修改不完的错题,行色匆匆的他们。 回想起这段时光,邓念忱没有发现离别的端倪是情有可原的。 一方面郗寂离开的决心若隐若现,他不决绝,他是对立的一面,优柔寡断到令人难以置信。这不是买一束花,一片一片掉落,询问是否留下。这是一百亩花田,掉落的那些随时新生,根本无法用数字衡量,郗寂做不明白这一道数学题。 另一方面邓念忱的惶恐像一场罕见的大雪,轻易遮盖螺丝松动的痕迹。他没看见郗寂书桌里的托福试题,除非他像个小偷一样搜刮郗寂的桌洞,否则他永远找不到那些题目。丝毫没有疏远的前兆,总体上看,郗寂是更加粘人的,他忽视反常的举动,把这当成关系转变的负担。 他们不是同桌,郗寂会到他的座位旁等待他一起回寝室,会计划他们在江城大学的生活,畅想未来的十年以至他们三十多岁的面貌。 多数时刻,邓念忱笑着接受这甜蜜的负担,接受恋爱会让人改变。从前的郗寂决不这么黏糊,他们的角色出现倾斜与互换,从他呼喊郗寂变成郗寂牵扯着他。 邓念忱想要大喊大叫,想对郗寂说:“我们真的要一点空间都不给对方留下吗?郗寂,我们在一起到时间真的太长,我真的有点喘不过气,这太过了。郗寂,我有点接受不了,我害怕我们之间是习惯的力量,不是爱。” 邓念忱忘记他们最开始不是因为爱才在一起,至少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爱变成恋爱关系的关键了?是邓念忱本末倒置。 催促邓念忱做出决定的稻草是最后一个月的座位安排,邓念忱和李木桦坐在一起。这是经年的往事,他们初二的时候谈了两个多月的恋爱,看上去纯真美好。这是邓念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是产生不少回忆的恋爱。 郗寂不讨厌邓念忱的任何一个前女友,事实上她们中的大多数,几乎全部,都具有郗寂欣赏的品质。郗寂将其统称为女性的力量,温和坚定,有着令人震惊的同理心。 李木桦是邓念忱初中的第一个同桌,是交换过秘密的朋友。李木桦的父母离婚,她跟着爸爸生活,她却不缺爱,她开朗大方,永远充满活力,她是郗寂的反面。 多么巧合,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做同桌,估计是最后一次。郗寂不像是表现出来的波澜不惊,至少他一如既往地等待邓念忱,不提起沉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不会质问邓念忱,永远不会。 他看见他们一起说着什么,他看见他们疑惑、释然、惊慌,微笑。他们是真正的战友,他们可以放松地相处。郗寂不怀疑他们会重归于好,一点也不,他了解邓念忱,其实他很少回头看。 郗寂只是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那是最卑劣时刻的郗寂,他站在窗户外,他和邓念忱说他要先回宿舍,他待在视野盲区里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 “什么时候会害怕?”邓念忱这样问。 “你害怕什么。” 郗寂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离开,他不能成为卑劣的自己,他不能因为任何人成为一个讨要爱的可怜虫。这不是真正的郗寂,他不能一直怀疑自己、猜忌旁人,他做不到。这是郗寂确定决心的一刻,不管邓念忱后面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不管喜欢会不会演变成爱,郗寂要先成为他自己,再去爱别人。 郗寂不是邓念忱,郗寂不害怕,郗寂知道想要什么,是邓念忱的喜欢比不上他的爱。邓念忱会获得足够多的时间疑惑、犹豫、思前想后,深思熟虑,因为郗寂说过的那些话全是恋爱的胡话,不再当真。 这是如释重负的时刻,郗寂奔跑着回到宿舍,他期待他们的分别,他不再担忧邓念忱喜欢其他人。他们之间的喜欢不是逐渐消失的,是人为屏蔽的,手起刀落好过凌迟,这是一种预想满足。 “你知道这种害怕吗?就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你害怕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是你们一旦分开,即使很短的时间,你又很想见他,很想在他身边待着,即使不做什么事情。比如说,因为你的消极情绪上来,挂掉了电话,你一边想着没什么话好说挂掉就挂掉呗,一边想着回拨,不说什么话,你就是想听听对方的声音。而且我有时候非常紧张,我害怕犯错,万一他讨厌我怎么办,虽然看上去他不会讨厌我,相反,他非常喜欢我。但是不是有物极必反,万一他是在积攒坏情绪,最后直接爆发,这种爆发我能应付吗?我不知道,我现在非常无知。” “你最后打过去了吗?” “没有,这太反复,这不是真正的我。” “一点都不潇洒?” “对呀,一点都不潇洒,我怎么能这样。” 李木桦啧了一声,哈哈大笑,然后嘲笑邓念忱说:“你也有今天呀,你总算知道感情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反反复复,是快乐和煎熬同存的,不是整天潇潇洒洒,丝毫不受对方和自己的坏情绪影响的。完了,邓念忱,你开始真正喜欢别人,那可是死定了,对你来说。” 邓念忱干笑一声,用手指关节不停的敲击着桌面,说:“真正的喜欢?感谢你,我真是受益匪浅。” 然后李木桦调侃着说:“这样才算是公平,有个人能治治你,不能只有你在爱情的罪责里逍遥法外,现在这样才公平。当然我这人不会咄咄逼人,不问你对方是谁,反正很多人要感谢一下这个神秘人。” 邓念忱得出这个让人激动又处处疑虑的结论,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后重新山重水复。他还是不确定他能不能处理好真正的喜欢,私人空间被侵占要怎么解决,他的紧张感要怎么消失,郗寂讨厌他要怎么办,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没人能够和邓念忱真正意义上感同身受。 他只是压力太大,无论这个时候他的同桌是谁他都会像恋爱中的人一样让人讨厌,开口诉说着自己的另一半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实则不会接纳任何建议,实则自大地认为感情不会终结。 事实上郗寂没想象过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他只是模糊地思索他们可能的话题,从未落地生根。潜意识里他不在乎那些,他在乎的是他和邓念忱两个人的情绪,他们的情绪是否健康,是否轻松惬意。 所以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郗寂是否听到这番话,是否听到邓念忱类似于表白的心声。无论夕阳多么美好,它终归会沉下去。 类似于茅塞顿开,郗寂想他们的顺序始终是错误的,他们需要的不是其他情侣需要的时间和黏腻,恰恰相反,他们需要的是分离和冷却。 升温造成的膨胀需要一个时机去慢慢回归到它原本的位置,在这些年里他们从未分离如此之久,他们理应怀疑爱是不是惯性产生的迷幻制剂。郗寂需要验证,即使结果是痛苦的,即使结果是彻底分离,郗寂接受实验的先决条件,邓念忱在筐里。 -------------------- 端午快乐!祝愿大家永远快乐! 第26章 郗寂对于掺杂过多其他要素的感情嗤之以鼻,很多时候认为他父母之间的情感不可以称得上是爱情。 他们很好地匹配对方,无可否认,他们简直是最严丝合缝的拼图。一样的野心,一样的运筹帷幄,是睥睨天下的君主,对这世界有多么嗤之以鼻对成功和掌控力就有多么趋之若鹜,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超级成功的疯子。 郗寂惊叹于他们坦率地和不同的人调情,圈养宠物一般找着情人,不过不上床,他们说那样的做太肮脏,因为他们自大到不愿意看见那些人最隐秘的沟壑,怕脏了自己的眼。 他们只是喜欢不断地驯化,等到厌烦,失去新意,弃如敝履般强硬地拽下他们脖子上的项圈,用冰冷的音调宣布:“请离开,你已经不适合这里。” 他们对抗衰老,要注入永远新鲜的活力,他们像是有特殊的癖好,当那些年轻人显示出仅仅是一丝一毫的衰老因子,他们便撤回关注度。 伪装在他们看来是没必要的,不用试图用性格在他们心里留下任何好感。他们讨厌任何修饰过的独特,简直令人作呕,获得不了青睐。 在郗寂十岁之前,他们成功维持着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应该具备的形象,在别人眼中他们一直是模范父母,除去工作繁忙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直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找到郗寂,不知道他是怎么获得郗寂的信息,不知道他准备在郗寂身上发泄什么。他潜入学校,在路上突然出现,拉着郗寂的胳膊,用悲凉的眼睛看着郗寂,说:“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只要一会儿,不会耽误你上课的。” 第29章 他身上充满着悲哀的气息,行将就木一般,郗寂善良地点了点头,他还没有听过将死之鸟的鸣叫。 不过郗寂不是傻瓜,他只是同意他们在别人视线可及的地方进行对话。 他们在学校最古老的一棵树下进行谈话,定义成谈话并不准确,郗寂主要在倾听,听对方说关于爱的模糊定义,听对方把他的母亲定义成处处行骗的江湖术士。 “她对你的爱也不会始终保持不变的,等你不是她想要的样子,不再天真烂漫、不再炽热地感知着这个世界,她一定会遗忘你们最初在一起的原因。她需要的是生命力,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是不犹豫,不勉强,扑面而来的生命力。你不会一直具备这些,她不会一直爱你。” 这番言论对于十岁的郗寂来说枯燥无聊,大学生坐在草地上,他仰视着郗寂,他们此刻是平等的,不再存在人格的矮化,脖子上的项圈第一次松开。 戏剧性的哭泣,大学生好像刚刚意识到和一个孩子介绍这些是卑劣可怜,没有分寸的。他尽量没有把眼泪抹在郗寂的手上,抓住郗寂的胳膊胡乱地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瞎说,真的对不起。她当然会一直爱你,你会获得很多的爱。” 郗寂克制着擦拭手腕的冲动,递给对面的人一包纸巾,他第一次意识到戏剧是会在生活中真实上演的。 “没关系,别哭了。” 郗寂的眼睛走向不像齐音,他的眼睛是郗言的翻版。但在被他定定地看着的时候,仿佛齐音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让人退却恐惧,不由得放手,即使郗寂只是郗寂,即使郗寂的眼里没有恶意。 郗寂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不代表齐音和郗言不清楚整件事情的脉络。 齐音不用循循善诱,这才是真正的居高临下,她的眼睛格外锐利,让人无处躲藏,只能吐露事实。 齐音记不住他的名字,只是说:“这是最后一次,我向你保证,下次我一定不是这么温和地听你说完那些屁话。” 他第一次感觉到彻底轻松,以至于他扯出一个笑容,凄惨的脸上写满平静,重重地点了点头。 郗言在车上等候齐音,远远看见她迎面走来,仍旧亲自帮她打开车门,这是长时间养成的习惯。没有指责、没有困惑,不需要言语,只要看对方一眼,他们就知道困扰对方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看似诡异的时刻使得他们的情感更加深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有彼此是对方真正的朋友,是真正深爱对方的人,是唯一会产生爱情的虚无缥缈又切实存在的常量。 郗言无声地握着齐音的手,启动汽车时他们握着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他们自然不再年轻,金钱、地位带来诸多好处,不包括返老还童。他们利用挤出来的时间试图注入生命力,证明他们近似于主宰着他们自己的整个世界,实则不然,他们仍旧不断衰老,以惊人的速度。 “你看见你眼角的皱纹了吗?” 车子稳当的驶入地下车库,齐音用温热的手心抚摸郗言的眼睛,他们不再如此野心勃勃,他们获得的一切如同温床滋养着安逸。所以下一步是新市场的开拓,他们注定对抗着他们看不惯的一切。 郗言把手覆在齐音的手上,用惊讶的语气说:“真的吗?我没看见,我看见你在乎我。” “对,不然为什么我们要结婚生孩子呢?” 他们同仇敌忾地对抗不利因素,郗寂慢慢懂得只有郗言和齐音是真正一伙的,有些时刻,他会成为局外人。 “别担心,郗寂会理解的,他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他会理解我们的。” 十岁的郗寂表示理解,他有些不在状况内。郗寂坐在他的床上,低头看着坐在地毯上的齐音,他的妈妈紧紧抓着他的手。 “妈妈会一直爱你的,郗寂。爱是不会突然消失的,会消失的是喜欢,喜欢是不牢靠的。我们可能今天喜欢热气球,明天却喜欢龙卷风。这是捉摸不定的,爱不一样。你打碎妈妈最喜欢的盘子,在爸爸的西服裤上涂鸦,我们可能会生气,会批评你,但是我们一定会继续爱你。如果我们不爱你的话,那么不会是我们三个人。妈妈要向你道歉,今天这件事给你带来的伤害,像是妈妈打碎你最喜欢的乐高,你有理由对妈妈生气,这是你的权利。妈妈不会伤心的,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们选择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没想过让你延续我们的生命,那是不公平的,我们只是希望你找到你想要的。” “你爱爸爸吗?” 这是郗寂问的第一个问题,他知道他的父母爱他,但他不会成为维系他们关系的唯一纽带,他想要确定他的父母是否相爱,他们是不是像电视剧中的父母一样委曲求全。 “我爱你爸爸,如同爱你一样,不会改变不会削减。” “爸爸爱你吗?” “当然,爸爸对我们的爱也是不会消失的。” 齐音笑着对郗寂说这句话,如同项目中标一样水到渠成,她挥洒她的专业度和自信心。 “嗯,我明白了。” 郗寂定定地看着齐音,她静静的等候着,等到郗寂自己开口。 “我可以转学吗?” “可以,你已经有目标学校了吗?” “有。” “你想要学期结束转学还是立刻转过去?” “学期结束。” “可以,妈妈来处理这件事,当作妈妈送给你的发带。” 郗寂打碎餐盘送给齐音的道歉礼物是发带,放在首饰盒最明显的地方。 齐音离开房间之后,郗寂想要给邓念忱打个电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对方,但在月亮消失的今晚,他想要听一下邓念忱的声音,即使他们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多。可能在邓念忱眼里,他只能算得上爸爸妈妈朋友家的儿子,他们是最普通的朋友。但郗寂还是想要拨通电话,这是十点钟,他不确定邓念忱能不能接到他的电话。 “喂?” “你好,我是郗寂。” 他一定已经入睡,郗寂想要不要直接挂掉电话。 “郗寂呀,你最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刚才还在想着这件事情。” 邓念忱没有撒谎,在睡觉之前他和邓念森抱怨郗寂至少有三四个月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邓念森说:你为什么不给他打过去?邓念忱说:“一直都是他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我主动给他打过去会不会很奇怪,我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原因。” 邓念森根本没给出答案,用嘲笑的语气说:“那只好等着了,毕竟小天才的时间很宝贵的,可能人家最近找到其他有趣的事情把你忘了,这也说得过去。” 邓念忱皱着眉头气鼓鼓地看着邓念森,直接起身离开,进入房间之前恶狠狠地说:“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邓念森在沙发笑到肚子疼,他想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邓念忱真的很有意思。 郗寂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近功课很忙,不想要打扰你的生活,单纯地遗忘我们之间是需要经常联系的关系,每个理由都不合适,郗寂直截了当的道歉。 “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很高兴你打电话过来。” 他们之间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对话像是流动的水一般倾泻而出。只是在电话快要挂断的时刻,邓念忱问一句:“郗寂,你是不太开心吗?如果你不开心的话一定要和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对吧。” 郗寂没说自己不开心,他没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漏洞,只是解释道是困倦,然后他们各自道了晚安,邓念忱说:“晚安,开心点,郗寂。” “晚安,邓念忱,你也一样。” 郗寂转到学校之前没有通知邓念忱,所以邓念忱的惊喜是真实的。自那以后他们可以直面彼此的消极情绪,他们相处的时间无声的延长着,却轻易忽视潜在的情绪。他们丧失如此敏锐的观察力,这样说不算公平,只有邓念忱在极少数的时刻没看见郗寂眼角闪烁着的疑惑与伤感,郗寂认识到在乎与爱之后并没有退缩。 -------------------- 周二也可以快乐 第27章 在这种看似混乱却泾渭分明的爱与喜欢的锻炼中,郗寂的困惑逐渐升腾着。在他越来越清楚喜欢存在之后,认真思索着喜欢和爱的界限究竟在哪里。他不会去询问父母,他相信可以独自一人弄清楚。 再者说,郗言和齐音又不是先知,郗寂越长大越不理解他们口中对于彼此的爱,他认为他们伪装深爱,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为了验证取得成功之后仍然具备爱人的能力。毕竟,他们本质上只是疯子般的野心家。 郗寂转学之后,他们的市场迅速扩展到南方各地,他们商业帝国的版图扩张的速度可以媲美他们更换宠物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根据郗寂的观察,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只是更换的速度更快,看上去永远不会停止这样一种“相爱”的模式。他们遇见的人越多,越能验证他们彼此之间的才是爱情,他们用整个社会中的样本进行着一场无用的、郗寂不能真正理解的大型实验。 第30章 不过他们家人之间对于彼此的尊重和支持,最重要的是爱,很好的维持着他们之间的稳定,所以郗寂的留学只是一句通知,齐音和郗言会全力支持,不问缘由,不做出反驳,只是全盘接受。 每次的年间旅行,是他们一年中真正远离他们所处在的社会环境的一段时间。尚未得知真相之前,郗寂把这当成年终的总结,当成新一年的开始。认识到真相之后,郗寂只认为他们在粉饰太平,在寻找契机加深他们之间的爱,这证明他们之间的爱不是完全不动摇的,不是他们所说的恒定不变的,郗寂将他们的很多举动打上问号。 他不喜欢这样的旅游,他的父母爱这样的旅游,这是他们之间的分歧。只有郗寂没有从他们的社会环境中跳脱出来,他期待和邓念忱在电话中跨年。 郗寂十七岁的新年,他们一家人在芝加哥度过,困惑着郗寂的事情没有按照郗寂的想象发展,只是让他更加困惑。 他们坐在餐桌旁,郗言放下手里的餐具,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开口说:“我们彻底结束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了,郗寂,我们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郗寂攥紧手里的餐布,反问:“我没有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他听到齐音做出解释:“只有我们彼此,不会再有其他人。” “为什么?” 郗寂说不出恭喜和祝贺,他只是本能的好奇到底是为什么?他已经知道爱是怎样的形式,只是好奇为什么爱出现后不影响他们继续喜欢。 因为郗言生了一场病——胰腺炎,不算特别严重,只是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这是郗言自己的评价,是郗寂刚刚知晓这件事情的原因。 最开始的症状严重到齐音看到郗言醒过来之后,大有把这辈子的眼泪一次性全部流尽的架势,郗言从没见过她这么多的眼泪,都快忘记人是水做的这件事情。 他几乎用尽气力想要接住齐音的眼泪,他一直能接住对方的任何情绪、想法。第一次,郗言意识到原来他接不住她的眼泪与脆弱。她的眼泪打在郗言的胳膊上,像是冰雹一样让他格外疼痛。 “没事的,别哭了,你这样哭,我很害怕,我害怕你伤心,齐音。” 郗言的另一只手连着仪器,他试图用右手擦拭她的眼泪,不过手术结束不久的手不听使唤,使不上力气。他只能用手指摩挲齐音的脸颊,安慰她说:“我不会有事的,阿音,我不舍得走在你前面,放心。” 她的声线颤抖着,她整个人鲜活地脆弱着,眼泪终究会停止,她用力握住郗言的手,扯出一个笑容,认真地说:“你要说话算话,郗言,凭什么是你躺在里面,你是趁着这几天偷懒。” 她的眼泪夹杂在笑容中氤氲着,郗言同样扯了扯嘴角,他没有顺着齐音的话往下说,只是说:“我爱你。” 一滴眼泪刚好落在郗言的手指,齐音说:“我知道的,我同样爱你。”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乱七八糟的关系,他们总是这么的心照不宣,正如他们开始其他关系时一样,他们结束时候的一样默契。他们之间不需要开诚布公的谈判,他们足够了解彼此,足够相信彼此。慎独在他们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无需条条框框,他们的爱支撑一切。 这个故事在别人看来充满峰回路转、浪子回头,千金不换真心以及一个完整爱情故事所需的任何要素。倘若桌子对面坐着的不是郗寂,此时理应是掌声伴随着交响乐,庆祝他们的爱情历久弥新,焕发新生般枝繁叶茂。 不幸的是,对面坐着的是郗寂。他越发不能理解,这个故事在他看来过分狗血。他的父母理应坚守自己的信条直到生命尽头,他们不会回头的,他们怎么能回头。他们此刻的回头将过往的那些年衬托的更加不堪入目。 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吗?他们在二十二岁结婚,大学尚未毕业,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的年纪,他们笃定对方一定是天选之人,是真爱。为什么在往后的这些年中,在郗寂出生后的这些年中,他们需要从其他地方寻找慰藉,真正的爱不能抚慰他们吗?其实他们应该腻烦彼此的是吗?不然到底要如何解释郗寂从始至终不理解的故事和事故。 “为什么?” 郗寂听完他们说的这些,仍然提出这个问题,他要一个答案,一个说得通的答案。 “因为感情不是一板一眼的,爱情是捉摸不透的。”齐音这样回答郗寂。 “可是你跟我说爱是不会变化的。” “对,爱不会变化,但人会变化。” 郗寂哼笑一声,说:“你这是诡辩,你在变化你的爱就在变化,除了你之外谁还能主宰你的爱。” “我们一直没有问你来留学的原因,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电话、地址,我们就保守秘密。所以,郗寂,你的爱变化了吗?” 齐音心平气静地询问郗寂,她的眼睛里盛着和煦的笑,郗寂看向窗外,她继续说:“在我看来,你是变化了的,但你的爱为什么没有变化。” 困惑如同巨大的雪球,造成一场心灵上的雪崩,郗寂不再询问,只是看着他的父母,说:“恭喜你们,有机会进行旷日持久的实验,我保留我不理解的部分,仍旧祝福你们。其实你们才不在乎我的祝福,我很清楚,无论怎样,我爱你们。” “我们在乎你的祝福,谢谢。” 郗言说话有着举重若轻的意味在里面,他举起面前的高脚杯,里面装着的是温水,祝愿郗寂快乐幸福。 郗寂没有举起酒杯,点头说:“谢谢,谢谢你们。” 他们知道的真相比郗寂料想的多,不过他们不会反对,不会制止。反正在很多人看来齐音和郗言本就属于离经叛道的一类人,在他们一穷二白时尚且如此。他们留给郗寂的资本足够他选择任何他想要的路,郗寂的人生可以轻松,如果他选择困难模式,他的父母会在旁边一边轻笑,一边支持,他们是一家人,他们爱彼此。 爱是真的,在工作中没有特权同样是真的,不过郗寂的房子是他父母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郗寂说他没说过自己会回国,齐音说:回不回国无所谓,房子不会长腿离开。再说,是我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直接给钱太俗气,你爸爸提议送房子,这个想法不错,你觉得呢? 郗寂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只是说了声谢谢。 可能他们一早猜测郗寂会回来,不过始终没有明说。回来之后的生活算不上天翻地覆,除了削减时差,郗寂仍旧没有成功找到他们之间应有的平衡。 真正见到邓念忱和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邓念忱鲜活地出现在郗寂面前,让他曾经喝下去的酒精彻底挥发。这样说不完全正确,邓念忱没出现的时候,也能让酒精失去应有的控制力。 郗寂喝过一段时间的酒,不上瘾只是每天都需要喝,从微醺到完全断片,郗寂逐步递进对酒精的耐受程度,发现人一定存在着上限。达到上限值之后再怎么努力都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飘飘忽忽,恍若要离开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慢慢远离着,邓念忱在太平洋对岸消失踪迹。 这是郗寂想要的,邓念忱是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影子,只是会出现这个名字,而后郗寂握着酒瓶询问自己,邓念忱是谁。清除关于邓念忱的记忆困难到像是要清除郗寂自己一样,喝醉之后他询问这辈子始终询问自己的问题:我是谁。 无论郗寂如何否认,他都是齐音和郗言的孩子,他身上有和他们如出一辙的疯狂因子。他晚上喝醉,酒气存不到七点,起床之后郗寂清醒强大,无可匹敌。 戒酒事出有因,郗寂怀疑是年轻或者他天生能够喝酒,喝酒对他来说除了起到短暂失忆的作用,再没有其他副作用,简直像是完美的灵丹妙药。 直到一天喝醉之后,郗寂开始反复拨打一个号码,永远无人接听。 骤然清醒,拥有酒精的郗寂仍旧无处遁形,他没有存储这个号码,却像是一个专业的演奏家,音符自然地从他的手指间流淌。 他身体里的酒精全数作废,邓念忱趾高气昂地占据上风。郗寂感谢理性时刻的自己,邓念忱的电话永远拨打不通,他听不到邓念忱的声音,听不到欲望流动的声响,只能听到不间断的延长的“嘟”声。 虽然酒精失去作用,郗寂却不愿意轻易的舍弃它,这是他在芝加哥的朋友,是帮他对抗邓念忱的朋友。 酒精不算什么,朋友是举足轻重的,郗寂不想舍弃。他在芝加哥有朋友,可是他只对酒精如此坦率,坦率到让郗寂吃惊,他不愿意失去朋友,这是可理解与容忍的。 不过失去作用的酒精还是将郗寂引入戒酒会,是郗寂和吴疏函成为朋友的原因。 -------------------- 邓念忱失眠,郗寂不想戒掉酒精,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第28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郗寂上交自己最终的选择,他需要世界各地出差一段时间,这是海外市场开拓的必备条件,是市场梳理前的准备,目前的计划是为期半年。 第31章 郗寂没有犹豫,他应该率先通知邓念忱,在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前,邓念忱要第一个知晓。郗寂不能接受邓念忱用困惑且愤怒的眼神质问他,为什么他要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郗寂的事情。邓念忱会受伤,这不是自尊心,是被隔离在外的伤感。 按照事情正常的发展,郗寂会分享在他的理解范畴内邓念忱可以知晓的事情,自然不是全部。恋人之间应该坦荡,不过他们不适合分享所有生活,邓念忱不喜欢,郗寂同样不认同。 在邓念忱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郗寂脖子上的绳子并没有松开,那是一场角力,有必要的检测。 “你好,这里是郗寂。” “我知道。”邓念忱平静地回答。 “我想问一下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和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是准备和我商量还是通知我,如果是通知我的话,在电话里说好一些。” 邓念忱重新占上风,因为他已经无所遮掩,他赤裸地剖析内心,无法在郗寂面前伪装云淡风轻,他实在是在乎。邓念忱不是温顺的,他不尖刻,但在郗寂面前绝不是翩翩君子。 “可以,我在电话里说,不是通知你,是我认为我需要让你知道。我们昨天工作定向,我去了市场部,最开始这半年要经常出差。” “然后呢?你准备说什么,你都决定好的事情,通知我的意义是什么?我想问你,郗寂,通知我的意义是什么?我会阻止你吗?我不会。我们会争吵吗?或许会的。因为你始终瞒着我,因为你把我当傻子耍,因为你没想过我们的未来,因为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对吗?郗寂。”邓念忱冷冷地问。 邓念忱要问出这些问题,一吐为快,他否认过多种可能,他得出南辕北辙的结论,因为他不愿意接受郗寂始终带着满腹怀疑和他在一起。 邓念忱率先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是意料之外,按照他们的关系进展,郗寂更有资格问出这个问题。他甚至可以用一百个不同的理由佐证邓念忱才是没想过他们未来的那个,但邓念忱脆弱的时候他不会去指责。 “我准备说把我家的钥匙给你,你上次没有拿。我是决定好了,我不认为你会阻止我做决定。我们会争吵吗?说实话,邓念忱,我不记得我们吵过架,其实这有点奇怪,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吵过架。” “我们没在一起很长时间。” 邓念忱打断郗寂,郗寂没有生气,只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认识很长时间,我不会把你当傻子耍,你才不是傻瓜,我只瞒过你一件事情,我承认。但我不接受你说我没有设想过我们的未来,我想过,很多很多次。我们是有未来的,我曾经以为我们没有未来,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我们会有未来的。” “我想请你吃饭,我想见你了,邓念忱。可以赏光吗?” “我想吃西餐。” “可以,想吃什么都可以,你定时间地点。” 邓念忱定此次爆发是有原因的,不过郗寂始终不会知道原因。 毕业答辩结束,邓念忱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了医院,除了郗寂和他师兄出去吃饭的消息一无所获。他开始尝试去审视吴疏函,邓念忱自信地认为和吴疏函对比,他一定是占据完全的上风,不是世俗意义上关于成功的对比,只是在郗寂心中的地位。他自负到认为吴疏函和他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即使他们分离一段时间,他和郗寂相处的时间也远远长过吴疏函。 但对于未知的恐惧又一次战胜邓念忱,谁知道在他失眠的时间里郗寂和吴疏函有着怎样的故事?他在医院待的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不想偷听,他准备等到邓念森出差回来旁敲侧击去询问,但是他们的声音实在是不像是在分享秘密。 诸如经常聚餐约会,吴疏函没有女朋友,郗寂同样单身,他们都是国外回来的肯定有共同语言,再者说现在都是什么时代,喜欢谁是彼此的自由。邓念忱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他想要上去抓着他们的领子,把他们的脑浆摇出来看看,看看还有多少邓念忱不知道的惊喜。还有多少关于郗寂和吴疏函的故事,还有多少事情是邓念忱置身之外的。 等待,除了等待邓念忱什么都不能做,他已经掏心掏肺给出感受,他主动出击的次数卷帙浩繁,轮到郗寂给他反作用力。 牙齿吱嘎吱嘎发出声响,邓念忱依旧在等待着,等到他心里烧出一把火,深不见底的窟窿把他吞噬。 他问自己真的怀疑郗寂和吴疏函发生着什么、发生过什么,还是怀疑郗寂除了邓念忱还会喜欢上其他人。问题的关键在于邓念忱笃定郗寂只喜欢过他,郗寂不会喜欢其他人,因为郗寂足够坚定。 约定的吃饭未能成行,郗寂出差的时间提前,他用愧疚的声音向邓念忱道歉。 邓念忱想要施展刻薄的潜能,话到嘴边硬是拐了一个弯,他尝试使用平静的语气,不带刺地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你和别人吃饭总是有时间的,我提前约定好时间也是白搭。邓念忱在心里恶狠狠地补充。 郗寂有读心术,专门针对邓念忱的读心术,他用最诚恳的语气,像是回到他十岁的时候,说:“你晚上九点有空吗?我请你喝果汁,我明早要赶飞机。” “我喜欢喝什么样的果汁?” “三个苹果加上一个橙子,不喜欢浆果,可以加上四分之一根香蕉,不能完全呈现奶昔的状态,不能失去果汁的本质。还是这样吗?” “不是。” 郗寂耐心的问:“现在是怎么样的,拜托你跟我说一下,我记下来,不会忘记的。” “我现在喜欢2.5个苹果加上0.75个橙子再加上五十克的哈密瓜十分之一的香蕉,哦,对,我还想要2个草莓。不能太大,我不喜欢浆果,不能太小,我不喜欢那么酸的,我要刚刚好大小的,它最好足够甜,不然我不会喝的。” “记住了吗?” 邓念忱的语速很快,郗寂几乎一字不落地复述,然后笑着说:“我记住了,九点见,在我家里见,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好的,放心。” 邓念忱捂住听筒,放肆大笑着,扳回一城,无论怎样,郗寂不会给吴疏函做这样的果汁,郗寂不喜欢繁琐的章程。 等到他的笑声平息,邓念忱故作深沉地说:“嗯。”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郗寂到家没一多会,水果分门别类的摆在厨房的桌台。在郗寂的视线下,邓念忱自觉换上摆放在门口的拖鞋,因为郗寂的视线温和又温暖,邓念忱挑不出毛病。 邓念忱坐在沙发上明知故问:“我的果汁呢?” “正在准备,要让你亲眼看见,不然你怎么确定我有没有偷工减料。” “我对你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流水声音停止的时候,郗寂问邓念忱他透支的是哪一部份信任。 “你自己去想,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郗寂认真的去除果皮、根茎和脉络,“毕业答辩顺利吗?方便告诉我毕业典礼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你有时间参加?要是没时间的话,还是别问为好。” 处理好的水果按照次序放入榨汁机,郗寂没有给出承诺,他静静等待邓念忱下一句刻薄的话,这样的邓念忱真实到失去任何屏障。 下一句话迟迟没有从邓念忱口里说出,只剩下榨汁机的响动,邓念忱的声音在其中却能够被捕捉,他说:“你不能给我空白的希望,这不公平,郗寂,我们之间现在是不公平的。” “为什么不公平?” “因为你知道我这几年的情况,对我来说你的情况是陌生的,我偶尔怀疑你是全新的你,我是你认识的我,这当然不公平。” “你觉得怎样才算公平,是你教我的人与人之间不会存在完全公平的事情,你说我们可以适当保留空间。” 邓念忱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样他可以平视郗寂,他现在真的想拎着他的衣领,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衬衫,一丝不苟的平整。 “我说这话的时候加上前提条件的,我说的是你不可能对所有人无所保留,我说我们要感到安全。我说的是我们之间应该保留空间吗!我说过这话?即使我们是朋友的时候,我对你也是无所保留的。” 这是问题所在,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是典范,无可指摘。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险象环生的无人生还,是两败俱伤的灾难。 “你可以说这话的,邓念忱,我现在意识到适当的空间是对的,你没有什么错。你当时可以说这话的。” 郗寂的话还没说完,邓念忱尖锐地打断他:“你现在清醒吗?你是在认真的说这些话吗?” “我很清醒,难道你觉得我们应该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吗?你真的愿意吗?” “是你不愿意。”你现在有我不认识的朋友,有我不知道的关系门路,你现在是我不认识的郗寂,我喝醉之后的郗寂是个幻觉,十岁的郗寂不会再回来,我不能自欺欺人。 第32章 郗寂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榨汁机停止响动,邓念忱倔强地看着他。 郗寂在心里祈祷,邓念忱不要一气之下离开。邓念忱在心里大声叫喊,现在趁机询问郗寂芝加哥的三年,询问他和其他人的关系。 他们重新试探对方的底线,摸索着前进。一年的缓冲时间只是赛车失去控制前的砂石,他们迟早会撞上缓冲带,撞坏前翼,撞掉前轮,他们只能祈求赛车的关键——车手和底盘——没有损坏,他们短时间内可以组装完毕重新上路。 -------------------- 没喝过这个配方的果汁,这种程度的耐心只有邓念忱能看到。 第29章 邓念忱还是喝下郗寂递过来的这杯难以形容是什么颜色的果汁,不过并不难看,只是复杂,像是几种颜色并没有混合均匀,固执地保持自己的颜色,直到时间沉积,它们仍想要保持本性。 邓念忱坐在餐桌旁边的木质椅子上,双手环着一杯果汁,郗寂站在桌台旁边,“好喝吗?” 没有终结的事情很多,戛然而止地争吵埋葬在果汁里,这不是邓念忱喜欢的味道,这个配方是邓念忱随口一说,没有经过失败装点的失败。 邓念忱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问郗寂:“你要尝尝吗?” 榨汁机里剩下半杯可供郗寂选择,而不是邓念忱手里的。回答邓念忱的是郗寂的举动,他走向他,看着邓念忱转动杯子,他沿着没有沾染颜色的一面浅尝辄止。 “你觉得好喝吗?” “你以前的品味很好。” 郗寂迂回地回答,他们的距离又在拉近着,温热的呼吸开始纠缠,郗寂没有拉一把椅子,他的胳膊撑在桌子上,他们的身体变成线条,构筑着一个只有他们的空间。 邓念忱突然拉出一把椅子,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让郗寂坐下,反客为主的邀请。 这是诡异的对称,果汁正好放在中间,他们视线越过的地方。桌子上放的灯昏黄的像日落时分,衬得邓念忱的眼睛过分好看,一个黑洞在吞噬郗寂,他的自制力克制亲吻的冲动,他的思维想到折衷的方法,他问邓念忱想要问什么。 邓念忱清楚郗寂的弱点,即使郗寂现在不那么爱他,也一定逃不过他的视线。如何得出郗寂不再那么爱他的结论,源自邓念忱心里天平的对照,精细的表格中记录十七岁之前的郗寂对邓念忱的举动与十九岁之后郗寂面对邓念忱的举动。唯一的变量是时间,一条一条列举简直像是罪状,得到结论郗寂不再那么爱邓念忱。 “我们玩一个游戏,在这杯果汁喝完之前,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参加吗?” 郗寂问每次要喝多少,“随便你,你想要早点结束你就直接喝完,你想要晚点结束就少喝一点,取决于你。” “你不喝吗?” 邓念忱原本想说像俄罗斯转轮一样轮流选择,现在他想把选择权全权交给郗寂,他想看看郗寂愿意回答几个问题。 平衡被打破,邓念忱把杯子推到郗寂面前,说:“你喝。” “我们不强求,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沉默,但是不能撒谎,你现在可以决定是否参加,我不喜欢中途中断。我们只回答问题,不解释原因,没有这么多时间。” 邓念忱最后说:“你要赶飞机。” 郗寂没问为什么,他不需要问为什么。郗寂没什么需要隐藏的,郗寂不会主动叫停。 “开始吧,你先问。” “手腕上的痣没有了吗?” 夏天的手腕无处隐藏,郗寂低头看着手腕,轻轻转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对,没有了。”路过一家纹身店,突发奇想又早有预谋的让手腕上的痣消失,郗寂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是学会遗忘,在邓念忱遗忘之前开始遗忘。 邓念忱遵守诺言,没有追问,他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郗寂喝果汁,不难喝,只是不好喝。 还剩下百分之九十五,“有人向你表白吗?” “有。” 郗寂点点头,果汁迅速减少到百分之六十。有很多人表白,邓念忱想要解释,他不再无所顾忌的接受所有表白,他应该继续说下去,但他不能,为什么他要紧张地解释,郗寂只是无动于衷。况且,郗寂为什么会不知道那些,那不是邓念忱的错。 “你会想我吗?”难以克制的思念,郗寂没加上这句限定词,郗寂不想为难邓念忱。 邓念忱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不撒谎,他说:“会。” 疼痛入骨的,莫名其妙的,难以言说却真实存在的想念,一只手拉住邓念忱的衣领,他想让郗寂松开手,又想说郗寂快回来。 百分之五十五,“你和别人谈过恋爱吗?” 在邓念忱的注视下,空间仿佛被冻结,郗寂沉默半晌,邓念忱等到口干舌燥,他现在想要给自己一拳,回到这个问题之前,他不想忍受折磨。郗寂可以爽快的说有,郗寂不能犹豫,邓念忱慢慢意识到暧昧更是一味毒药,是难以覆盖的痕迹。位置的互换来的悄无声息,邓念忱压抑占有欲,占有不是爱,郗寂可以喜欢过别人,郗寂这么年轻,郗寂要爱他。 邓念忱的无名指被按压到麻木,郗寂说出一句:“没有。” 邓念忱悬着的心没有落地,反而上升到高空,他咬紧牙关,没有问出为什么要犹豫这么久。 百分之四十五,“你恨我吗?” “恨过。” 邓念忱直勾勾地看着郗寂,郗寂流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这很自然,至少他现在不恨。 百分之三十,“上一个问题为什么犹豫?” 郗寂笑了笑,说:“这不是一个是否的问题,邓念忱,你想让我解释吗?”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邓念忱微凉的嘴唇贴到郗寂的额头,他在郗寂耳边小声说:“给你的报酬。” 郗寂看着邓念忱的嘴唇,说:“我刚刚在想我们之间算得上恋爱吗?除了make爱,我们好像依旧是朋友,悲惨的是我们变成不远不近的朋友。我们不再无话不说,我们的感知能力弱化,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距离对方越远。所以我在想,我们真的谈过恋爱吗?换一个人,随便哪一个人,你都会喜欢他,你对我的喜欢有太多时间因素,不过你那时候不爱我,我知道的。” 一个触目惊心的问题,邓念忱悬着的心落下,死亡前兆一样缓慢跳动着,轮到邓念忱哑口无言。 郗寂试图抓住邓念忱握紧的手,没能成功,邓念忱受惊一样缩回去,郗寂问:“我需要喝吗?” “随便你。” 果汁只是沾在郗寂的嘴唇,他问:“你哭过吗?” 这都算不上一个问题,怎么会不哭,愤怒过后的邓念忱脆弱到轻易被敲个粉碎。 此刻的邓念忱眼睛已经开始酸胀,眼泪像乌云一样开始酝酿。但他不说话,他拒绝回复。 百分之十五,“你觉得我们当时是pao友吗?” 邓念忱第一次在郗寂面前落泪,他格外漂亮的眼睛努力睁大着,大颗的眼泪落在郗寂手背。 他扭过脸,躲开郗寂的手,擦掉不断渗出来的眼泪。邓念忱没有主宰这个游戏,他只是让他们的痛苦延续。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过分年轻。” 木质椅子挪动的声音格外刺耳,邓念忱没有再看郗寂一眼,剩下的果汁仍旧剩在那里。 在邓念忱开门之前,郗寂想要伸手拉住他,在他伸手之前,邓念忱转过身对着整间屋子,唯独不对着郗寂,说:“我不想要钥匙,我没想好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也没想好,郗寂。我认为在我们恋爱之前我们的友谊是最好的,我以为在我们恋爱之后我们的友谊不会中断,我们的关系不会中断,我太愚蠢。但我们的恋爱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堪,我们不是只make爱。或许我们真的不再无话不说,或许我们不能选择同样成为朋友和恋人。你可以指责我犹豫、怀疑、自大无知,你可以说我在感情上善变,逃避,不知天高地厚认不清爱的本质。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不然我们真的变成pao友,不是那样的,郗寂,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认同。” 邓念忱没有留给郗寂解释的时间和机会,开门之前,他说:“一路平安,祝你前途似海。” 邓念忱一定怒不可遏,不过他仍然没有用力关门,他只是隔绝自己。 郗寂没有追出去,邓念忱想要一个人,他会把郗寂所有的解释理解成退让与委曲求全,他们不会在今晚达成一致。他们的感知存在偏差,邓念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爱的存在,意识到其实从邓念忱有记忆起郗寂就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邓念忱第一次认识到恋爱中不只是喜欢源于失去。 在邓念忱类似于下定决心之后,郗寂果断抽身,他们的时间不对等,同样郗寂不要邓念忱委曲求全的爱,这太不纯粹,这太不干净,真奇怪,他们说的是近似一样的话,却相隔着这些年。 零,郗寂喝完全部的果汁,包括榨汁机里面剩下的那些,不过郗寂没有再问任何问题。邓念忱的眼泪是催化剂,催化着他们的情感转向,至于转到哪里他们并不确定。 第33章 他们两个同样自觉,停止和对方的交流。况且郗寂是真的忙碌,在飞机上度过夜晚,睁眼之后处理领导交接的任务。比较起来,邓念忱这段时间堪称清闲,导师大手一挥放他几天假期。在毕业答辩中获得各位老师的青睐,让他的导师脸上有光,骄傲的宣称他一早看到邓念忱身上的潜力,他不是被迫选择环资,他是天生的环资人,他对山水和环境是真的在乎,他们对微生物是真的着迷,对于这世界无时无刻的变化充满着好奇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勇气成为别人口中的闲人,顶着无用的名号继续坚持着。 郗寂从邓念森口中得到邓念忱毕业典礼的时间,在一次日常电话中。郗寂只是不联系邓念忱,不代表他要和其他人断绝关系。自然这算是犯规的举动,但是郗寂在心里衡量得失,邓念森透露消息意味着得到邓念忱的允许,不然邓念森不会给出任何指示。 为什么不去直接询问邓念忱,不愿意让邓念忱陷入两难,如果他说要再想想,郗寂给予他们同样的空间。不过,毕业典礼只有一次,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的毕业典礼。他们不会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他们不会穿上同样的服装,他们不会揽着对方的肩膀做鬼脸。 不过,郗寂还是会去参加,见证邓念忱的拨穗仪式,见证邓念忱踏入新的旅程。 -------------------- 可能相爱让人很难坦荡 第30章 学院需要统计参加毕业典礼的人数,安排礼堂的位置分配。作为小学院,他们不选择露天仪式。选中的日子伴随着阴沉到随时可能落下雨水的乌云,郗寂握着入场劵跟着邓念森进入礼堂。 谷雨清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手术,邓寰宇有一场推脱不了的会议,所以只剩下邓念森,邓念心和郗寂。多出来的入场劵理所当然拿在郗寂手里,这是邓念忱安慰自己的说辞。 他无法抑制地期待郗寂参加毕业典礼,即使他们不欢而散,中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问题,邓念忱仍然希望郗寂在这个空间里,期待他们出现在彼此重要的人生节点中。邓念忱设想郗寂的毕业典礼是怎样的,他们会勾肩搭背地冲着彼此微笑,是祝福对方前程似锦还是后会有期,会有人用眼泪表示不舍和挽留吗? 邓念忱的还原是无效的,他现在不再那么轻易地问出问题,他总能挑出不满意的地方。他像个极端愤世嫉俗的人,寻找看似不存在的漏洞,尖锐的控诉着不满,解释说理应如此。 邓念忱在位置上等候他们,看到郗寂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问他:“大忙人是怎么抽出空来的,真是万分荣幸,在你升职的道路上还能抽出这么多时间来参加这无聊至极的毕业典礼,真让人感动。” 他们都没说话,邓念心问邓念忱的学士帽在哪里?怎么不戴上。 “座位上放着,戴着太重,不舒服。” 为了避免邓念忱尴尬,郗寂友善地只看向大屏幕上闪烁的字,听着有些喧闹的候场音乐,看着来来回回的同学和家长。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就位,无论他们真实的职称是什么,在今天下午都是教授。 “郗寂上午刚从新加坡回来。” 邓念森没头没脑说着这么一句,邓念忱的眼睛上挑,扫过郗寂。他站在下一层阶梯,他仍然不需要抬头,他避免郗寂的眼睛,他觉得郗寂学会用眼睛欺骗。 “哎呀,我们郗寂现在是大忙人。”邓念心说着拍了拍郗寂的肩膀,问他:“怎么样,工作有趣吗?” 入职一年之后可以全面的对工作做出评价,邓念心还没有和郗寂谈论过这个话题,此时此刻,郗寂回过神来,笑着对邓念心说:“念心姐,工作只是工作,能有多大的乐趣,我又不是工作狂。” “不是吗?我认为你是。” 在邓念心回应之前,邓念忱率先回应,只有这一句话,而后迅速转身离开,没有留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 留下他们三个在原地面面相觑,邓念心说:“别管他,小孩子闹脾气。” 接着用调侃的语气说:“不工作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些上班族的心酸,还有谁可以像邓念忱一样随时将手机保持静音。” 邓念森不留情面地拆台:“瞎说,你的手机还是静音的好吗?” “这是比喻,你太古板。” 郗寂知道他们在用嘻嘻哈哈的态度掩盖邓念忱的狠话,其实不必要这么做,郗寂不脆弱,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对彼此说过的狠话远远超过这些。郗寂并不认为邓念忱当真这么看他,郗寂只是替邓念忱的言不由衷伤怀。 几乎所有的毕业典礼都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剩下的百分之十在节目的表演和偶然出现的事故中。 等待拨穗的名单很长又很短,邓念忱回到座位上等待他的不只是长长的宣读名单,更是他们的调侃。 “哎呦,邓念忱,你不道德,你搞学弟。” 白奇在邓念忱耳边小声说,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滚。” “哟,恼羞成怒。搞学弟就搞学弟呗,只是不要脸一点,不会让你掉块肉,我看你不是搞得津津有味。” 尤省身的脖子来回旋转,视线在郗寂和邓念忱身上来回转换,趴在邓念忱的椅背上,说:“说真的,他只是看上去年轻,不过肯定比你成熟,他身上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高深莫测。你保持大一大二对状态说不定能玩过他,现在看来,你简直死无葬身之地呀,邓念忱。” 邓念忱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不能承认确实被郗寂玩弄于鼓掌之中,又不愿意让郗寂成为城府极深的人。 只是回答:“算起来他是你们的学长,年少有为,事业有成,你看不懂他正常。” 白奇一如既往直白且扎心,说:“嘴硬吧,我看你能不能看懂。” 看不懂,越来越看不懂,郗寂距离十岁越来越远,邓念忱越来越分不清郗寂的喜欢与爱,他从不会热烈地说出喜欢,但你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爱。他说爱是发自内心,邓念忱开始思索郗寂是否说过爱他,郗寂没说过。 按照排队叫号一样,邓念忱的名字在大厅里游荡,他站在正中央,被两位院长包围,被头顶的吊灯包裹,镜头的灯光在他面前不停闪烁,他快要睁不开眼。但是他看见郗寂温和的目光,隔着十几排人群,郗寂的位置在二层,隔着中间的平台,他看见郗寂站起来,他看见郗寂放下拍摄的手机向他挥手,他看见他仍然在郗寂的眼睛里。 邓念忱委屈到鼻酸,什么时候他开始凿壁偷光去索求郗寂的爱,将他们的关系放在放大镜之下炙烤,查看其中是否存在过多的杂质,是否如同最简单的化学反应,添加什么,他们的忧虑才能被置换成爱。 张渤洋是他们学院唱歌出众的几个人之一,出现在唯一的合唱节目中,其他人在尖叫着打开手电筒,高高抛起的学位帽并不能吸引邓念忱的注意力。他用力扣弄手指,随时有流血的风险,牵扯着邓念忱的注意力,不用回头看郗寂是不是还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 雨水倾泻下来形成帷幕,毕业典礼划上句点,他们还只缺少的是学院门口的一张合照,院长笑着发表最后的讲话:“你们开学艳阳高照,学校选了很长时间的日子,联系气象局,确定那一天一定不会下雨。我们今天的日子也是挑选过的,不过没问气象局,这不是我们在座的任何人的选择,这是我们周院长的选择,这是我们学院第一届毕业典礼的日子。选择的时候,我们学院门口的梧桐树刚刚种下,现在它已经结果很多年,我看见很多同学捡拾果实,我们都在捡拾果实。我们环境与资源学院的所有人都在同一天毕业,有时候下雨,有时候酷暑,有时候偶遇台风。不是每天都是好天气,不是每天都有好心情,我希望我们学院的孩子们无论在哪里,记得玩得开心,你们不只是属于环境,你们创造世界。” 一群人撑着伞走在路上,浩浩荡荡中伴随着欢声笑语,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夏游”。 邓念忱不知道郗寂的花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邓念忱转头的时候没有看见郗寂,手指渗出一滴血,他没有擦拭,只是用手紧紧握着,他没有问他们郗寂在哪里,他只是沉默着走在他们身边。 郗寂等在剧场门口,站在人群中依旧显眼,他慢慢走到邓念忱面前,郑重地说:“毕业快乐,邓念忱,你会创造一切。” 花朵上没有任何雨水的痕迹,生机盎然的苍翠欲滴着,邓念忱接过花,依旧没有说话,他害怕声音暴露他的眼泪。 郗寂轻拍邓念忱的肩膀,用安抚性的语气说:“我不会提前走的,我离开会通知你,我不会骗你,邓念忱。” 嘈杂的背景音不复存在,邓念忱问郗寂:“为什么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你想清楚了吗?” “因为我们曾经约定过会一起毕业,我们要和对方的学院拍照,我们要交换学士帽,要用学士帽打水漂再想办法捞上来。” 第34章 越来越多的人走下楼梯,去往他们的学院,郗寂抓着邓念忱的手腕,说:“我们边走边说,你要落后了,邓念忱。” 邓念心和邓念森跟随大部队,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邓念忱只能攥着手里的一滴血,他们走在一把伞下,花束很好的成为隔阂,他们各自打湿半个肩膀。 “我不知道你问我想清楚的到底是什么,我会离开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是因为我不再像是我自己,是因为我有很多困惑是你给不了答案的,邓念忱。你带着我长大,我跟在你身后,我以为我一直跟着你就好,我一直跟着你我们就不会走散。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感情不是我想的非黑即白,存在中间地带,即使我一直不想要去承认,我不知道我们的中间地带前往何方,我想你也不知道,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问题。我们不会吵架,因为我们很清楚对方的痛点在哪里,我想如果我们吵架,不是不痛不痒的揭过这件事情,就是无法调和的战争。所以我们不会提起,我们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这不是真实的你,邓念忱。” 邓念忱没有说话,郗寂握住邓念忱的手,这不算是牵手,更像是牵引,郗寂继续说下去:“你会自由的前往雨林,沙漠,想要说话的时候朝他们挥手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想要说话的时候冷脸驱使他们远离。你会带别人观赏日出日落,你会自然地说出喜欢,你会拥有无止境的新鲜感,你爱看似永恒事物的变化。邓念忱,我不想成为圈套,我不想套牢你。我想清楚我会喜欢你,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直到出现永恒中的变数,但我没想好让你跟我一起,我不想面目全非。” 学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邓念忱的视线越过捧花,他看着郗寂颧骨上的痣,郗寂的眼睛表明他没有说谎,邓念忱不相信。 “这些是以我们分开三年为代价,对吗?这些结论是我们分开三年孵化出来的,对吗?三年足够你想清楚这些,三年足够你遗忘我们当初说的是一起去雨林和沙漠。” 沉默变成默认,他们站在学院门口的露台,邓念忱问郗寂:“郗寂,我能听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其实是你不相信我爱你,你只是不相信,直到现在依然不相信。” -------------------- 学士帽真的可以打水漂吗?忘记试试了。 第31章 不远处的药学院正在张罗着更换横幅,用庆祝毕业的宣言代替学院建立一百周年的标志。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里,郗寂惊觉他才是年长的一个,他不具备嬉笑打闹的朝气,他从不具备。他平淡地看待这个世界,如若对任何事情都大惊小怪,郗寂无法健康地支撑至今。 闹哄哄的人声中听不到任何细致的话语,电影中的音效重叠,郗寂站在一旁观看他们的列队过程。邓念忱应该是和他的舍友们站在一起,出现了一个女孩,刚刚迈出学院的门,没有贸然向前,直到邓念忱回头看见她。 距离太远,郗寂听不清楚女孩说的是什么,只看见她笑着向前,邓念忱同样走向对方,他们站在一个相对的角落里,说着什么。 时间很短,看上去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郗寂察觉到身旁的目光,看到邓念心欲言又止,不过没有人开口。直到女孩挥手走远,邓念忱的视线飘过来,郗寂给出最灿烂的笑容,邓念忱迅移开眼睛。这有些遥远,郗寂看不出来邓念忱的不满。 成年人之间不会使用不欢而散这种低级的手段解决问题,郗寂看着邓念忱拍完最后一张合照。他始终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他看出邓念忱需要一个反驳,需要一个清清楚楚的否定式。扯平的是,他没有询问邓念忱和女孩说了什么,为什么要看向他。他不能疑神疑鬼,他相信他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同样,郗寂不能撒谎欺骗彼此,他不相信邓念忱的爱会沉淀到漫长的岁月中。他开始意识到邓念忱的爱,郗寂不知足地盼望爱能够加深拓展变成恒定量,仅存的变化是日期,手表转上无数圈,他们的时间还是他们的时间。 最后道别的时候,他们之间暗流汹涌却平静着说再见,邓念忱没说什么话,郗寂只是礼貌的说出再见。他们少年时代许下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不是因为那些事情太过幼稚,只是他们不在那个心情之中。 抱着的这束花沾上雨水,反而像是刚刚绽放一样含羞带怯。邓念森和邓念心审时度势,没有试图让他们好好做出道别,他们之间亏欠的不是一次道别。 有些同学今天会离开学校,除去最后毕业证书的领取,没有任何事情留给他们。邓念忱没有回家,他的监测任务并不着急,那几棵树正在好好的生长。不过,邓念忱不打算回家,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郗寂坐在副驾驶,在沉思或是放空,什么都没说,车上保持着惊人的沉默。直到邓念心开口,问郗寂:“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一起毕业是什么样子,无意冒犯,很久之前你肯定想过的,郗寂,不妨说说看,不会更糟糕了。” 郗寂无声惨淡地笑着,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念心姐,你在看我的笑话。” “我在看邓念忱的笑话。” “我也看邓念忱笑话。” 郗寂沉默半晌,说:“很久之前想过,不过,后来我知道,那不会实现的。” “为什么不会实现,郗寂,你不相信他。没有人有资格对你们的感情指手画脚。但是,我的建议是你要尝试相信他,不然的话,你要学会遗忘他。站在中立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们互相折磨。” 郗寂靠在车窗上,他回应邓念森的话,说:“不是他在我的记忆里,是他是我的记忆。如果我能忘掉一切,可能我才能忘掉他,这很困难,很困难。” 邓念森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他严肃地说:“你们只剩下一个选项。”转而恢复往常的温和,说:“你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这很难得,现在我准备看你的笑话了,郗寂。别说我偏心,你们俩我向来一视同仁。” “感情这么困难吗?” “我没有发言权,问你念森哥,他的阅历丰富。” 郗寂的眼睛看向窗外,他不是真的探求问题的答案,他探求什么,除了一个邓念忱,郗寂要求的不算多。 “感情困不困难,只有当事人有发言权,你问问邓念忱觉得艰难吗?这是你们俩的课题,我写不了这篇论文。” 郗寂下车之后,邓念心恐吓邓念森,“你说的话千万别被邓念忱听到,不然呀,他肯定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你。你竟然敢说让郗寂忘记他,他至少把你瞪个半死,给你留下半条命,全看在你是他亲哥的份上。” “他怎么可能忘掉,我要是这点判断都没有,白当他哥,也白当这么多年医生。他们这样别别扭扭还挺有趣。偶尔,我是说偶尔,他们两个需要适当吃瘪。” “啧啧啧,你这哥哥当的,喜欢看我们不顺利。” “没良心,邓念心。我不希望任何苦难找上你们,除非你们自找苦吃,我不干涉你们的选择。”话锋一转,“不过,你的小学弟最近怎么样?” 邓念心慌张地问:“什么小学弟?” “装,再装一会儿,不然会露馅,邓念心,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故作愤怒,“你调查我?” “我可不敢。我加班回来刚好碰见那小子送你回家,怪不得不让我去接你,原来是有人送你呀,邓念心。” 邓念森通过后视镜观察邓念心的表情,对方依旧错愕着,“至于为什么是学弟,是你说漏嘴,和学妹一起来的还有个学弟,你没发现你最近总是说院里的小朋友吗?不指代性别,只说犯蠢的事情,你不会在背后这么说一个女孩,不会这么说一个不熟悉的男孩。所以,你的小学弟怎么样。” 邓念心咳嗽两声,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用商量的语气说:“你就当作不知道,好吗?邓念森,我们之间还什么都不确定,别告诉爸妈。” “哦,什么时候邓念心开始害怕父母?” 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他们要是知道,嘴上肯定说支持我的一切决定,私底下恨不得把对方家世调查个底朝天,上至祖父母,下至刚会走,出现任何瑕疵,他们脑子里的警铃都会骤然响起,不得安生。当然,我知道他们是想要保护我,但是我这个年龄还被这么细致的保护有点丢人。” “被保护可不丢人。” “我知道被保护不丢人,不过,我还不想要说这件事,我想暂时把它当成隐私,可以吗?” 邓念森像是诡计得逞一样微笑,说:“逗你玩的,邓念心,你不告诉他们,我可不会僭越。不过,看你的表情,小学弟人还不错。” “一天八百个问题。” 邓念森爽朗地笑着,“没想到你喜欢带孩子,看来邓念忱不算是小恶魔,至少没让你恐惧。” “胡说八道。” 他们的下一次见面出现的很快,药学院的毕业典礼在分别两天之后,是个周末,郗寂没有告知邓念忱,他只是相信他会在那里遇见邓念忱,像是二十岁的机场。 第35章 “为什么来,这不是你的毕业典礼,这不是你的学校。” 诡异地在药学院门前的草坪相遇,郗寂在这里等候已久,他不知道邓念忱什么时候会出现,守株待兔是可预见的失败,等候邓念忱是意料之中的成功。 “你在这里。” 郗寂伸出手,他们这些天的隔阂看上去烟消云散,邓念忱不想要伸手,不过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如果他真的能控制悸动与爱,他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邓念忱抓住郗寂的手腕,硬邦邦地说:“我不一定会来。” “我知道,我想来看看,万一你来了呢,那我就赚到。” 适当的示弱能维持平衡,他们暂时放下深刻的话题,解决不了的问题暂且留给时间,他们不约而同的调动情绪,一下子清除四年的记忆,轮到郗寂拉着邓念忱的手腕。 “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我什么时候这么重要。” 他们十指相扣的站在草坪上,郗寂说:“你一直很重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在乎你。” “花言巧语。” 如果邓念忱不偷笑的话,这句反驳还剩下说服力。不论他们之前摇摇欲坠的关系走向何方,既然郗寂出现在这里,当下的欢愉算是偷取的,没人会戳破保护罩。 他们站在药学院等候他们拍完毕业照,邓念忱问:“你的毕业照在手机里吗?我想看看。” 郗寂没有松开邓念忱的手,他说:“我晚上发给你。” “你的相册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很多不能看的,商业机密。” “算了,不为难你,不愿意给我看,我就不看,你早晚会给我看的。” 一起长大的束缚和链接不是他们说几句狠话就能彻底清除痕迹,不涉及深度的问题,他们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动作,拉动对方的衣角,会知道下一步的方向。 他们没有转身离开,一个全副武装的穿着正装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在惊呼之前,男人单膝下跪,亮出戒指。 在邓念忱询问郗寂女孩是否会答应之前,戒指盒收回口袋,他们已经在身旁同学们的簇拥与欢呼下拥抱亲吻。 “真没意思。” 郗寂笑着质问邓念忱在想着怎么使坏。 “我能使什么坏,还能去抢亲,不过是这样答应太无聊,我以为他会跪一段时间。” “没有把握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婚,等着出丑,两个人都尴尬。” “哦,你现在跪下来试试看。” “试什么?”郗寂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句话在邓念忱身山上总是出现特例,他单膝下跪,伸出左手,问:“先生,有这个荣幸,请您吃晚饭吗?” 邓念忱为自己不争气的心跳惋惜,明知郗寂不会说出任何有关誓言的话语,还是无望的期望着。邓念忱推开郗寂的手,拍了拍他的头,说:“看我心情。” 郗寂没生气,笑脸相迎,问:“亲爱的先生,我能站起来吗?” “腿长在你身上,我不能阻止你站起来。” “邓念忱,我想让你拉我起来。” 邓念忱粗鲁地将郗寂拉到和他同一海拔,药学院已经安静下来,人群四散开来,拍摄着留恋的照片。 郗寂问邓念忱:“你要带我去药学院参观一下吗?” “没什么好参观的,实验室全是试剂的味道,而且我不是药学专业的,应该你带我参观。” “我邀请你去芝加哥参观,你会去吗?” 一改他们今日轻松的氛围,邓念忱犹豫半晌,后退一步,和郗寂保持距离,郑重其事地说:“如果厘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笃定我爱你,我会和你一起去芝加哥。如果不是的话,我不会再这样心平气静的和你站在一起。” 许诺一般,郗寂说:“我知道,我会好好记住。” -------------------- 要是他们直率一点,我也不用拖拖拉拉 第32章 不知不觉走到学校门口,郗寂自然地牵住邓念忱的手,说:“陪我吃饭吧,邓念忱,你好久没有陪我吃饭了。” 恍然听到这种说法,格外吃惊,仔细想想除去机场的肯德基,一年过去,他们竟然再没有过单独的餐桌时光。习以为常的小事,成为他们需要提前约定的写上章程的无聊日程。 邓念忱低着头没有说话,郗寂道歉说:“是我的问题,是我爽约,我不能找借口,我不应该找借口的。” “我今天诚挚的邀请你和我共度晚餐,还是那一家店,我们一起吃西餐,肯德基不算西餐。” 邓念忱抬起头,问:“郗寂,放在以前,你会怎么邀请我一起吃饭。” 不需要反复的邀请,不需要繁杂的话语,郗寂只要告知邓念忱时间和地点,他们会在约定的地方相遇。多么简单高效,郗寂一如既往喜欢的方式。 邓念忱的弦外之音,为什么现在这么复杂,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复杂,郗寂捏了捏邓念忱的手指,说:“这是我们以前存在的误区,我们太想当然,恋爱关系和朋友关系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却弄混了。我们太随意,以为恋爱不需要转变,一如既往的横冲直撞,粗枝大叶,遗忘细节。关键的节点被省去,我们还异想天开认为我们进退自如。” 邓念忱的眼睛让人有亲吻的冲动,忧郁的、闪烁着的,满怀热忱的,千百种情绪,任何一种都牵动郗寂的心弦。 面对面站立,邓念忱询问郗寂以什么样的身份邀请他吃晚饭。 “别说朋友,”邓念忱轻轻摇晃他们牵着的手,补充道:“我不和朋友牵手。” “我说前男友的话,你会生气吗?” 郗寂的手指摩挲邓念忱的手背,仿佛真的听见邓念忱胸腔中的气流。 “我不和前任单独吃晚餐。”邓念忱说完用力甩开郗寂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郗寂跟在邓念忱身后,问:“真的没有吗?邓念忱,我好像知道一个人。” 邓念忱转过头,咬着牙问:“你说的是哪一个?你现在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谁。” 以前没有这么一个人,郗寂才是特例。他笑着抓住邓念忱的手腕,说:“我啊,邓念忱,我说我自己。我以你未来男朋友的身份邀请你共进晚餐,可以吗?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邓念忱的巴掌不算轻柔地拍在郗寂的后脑勺,色厉内荏地说:“你不能冤枉我,朝我身上泼脏水。” 邓念忱没有再继续大步流星,他放慢速度,像是在等候郗寂。 “我说错话了,怎么敢冤枉你,邓念忱,去吃饭吧,他们家很好吃的。” “你什么时候吃的。”邓念忱迫切地想要询问郗寂是和谁一起吃的,爽约的那天和吴疏函究竟有没有关系。他问不出口,这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挑断邓念忱绷着的弦,形成无法重新连接的断章。 “前不久,部门聚餐。” “贵吗?” 他们之间谈论金钱的次数少之又少,不是说他们是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刽子手,只是他们的确没有在钱的方面遭遇棘手的情况。贫穷是最可怕的畏手畏脚,但是邓念忱理应一往无前。 在还未完全路过的暮色中,郗寂握着邓念忱的手腕,他们一同站定。郗寂那么认真又那么温和地对邓念忱说:“你为什么一直想给我省钱呀,邓念忱,我可不穷。你是在脑子里计算我们花在对方身上的钱吗?我们一定要划上等号才算对等吗?” 郗寂轻轻摩挲邓念忱的腕骨,“你别说贵,邓念忱,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分。你知道你愿意跟我一起接受贫穷。不过,你不用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用跟我采用对半分配,我们之间用不着这样。我们可以不一起吃饭,我们别用上成年人的客套。” 邓念忱没说话,郗寂偏着头问:“邓念忱,你不会准备跟我aa吧。别这么伤人。” 他们的手重新牵在一起,邓念忱小声嘟囔着说:“你现在倒是知道伤人。” 他问郗寂aa为什么会产生伤害,aa不是最好的厘清一切的方式吗?他质问郗寂和同事之间吃饭不会aa吗? “我们会提前约定,关于这顿饭的形式,关于我们究竟如何清理账单。” “那我现在跟你约定,可以吗?” 邓念忱抓住郗寂的把柄,钻进牛角尖,寻找一个远离太阳系的支点,试图撬动整个地球,撬起他们共同的过去。 郗寂笑着问邓念忱,“邓念忱,我们别讨论这个了好吗?我不跟你约定,我请你吃饭,你赏光的话,我们便一起吃,你没心情的话,我下一次再邀请你,不用付出任何东西。不用钱财、不用情绪价值,你坐在我的对面,你坐在我的视线里,你是邓念忱就足够了。” 邓念忱的手掌覆在郗寂的眼睛上,追问郗寂:“现在呢?你什么都看不见的话,坚持刚才的说法吗?坚持只要我是邓念忱就足够吗?你怎么判断我是不是我。” 第36章 偶尔,邓念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在反复失眠的夜里,他的思维从外太空转移到人工智能,转移到芯片记忆,转移到额叶切除,转移到一年一年进化着的自己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如果他喜欢的是固定的我,今日的我和昨日的我出现丝丝缕缕的不同,他还会喜欢我吗?如果他喜欢川流不息的时间中瞬息万变的我,那么我现在的原地踏步他会喜欢吗? 邓念忱的追问没有答案,放在玻璃瓶中随着时间漂流,终有一天漂到郗寂手里,原属于郗寂的问题,只有郗寂知道答案。 郗寂的睫毛在邓念忱手里闪动,荡漾在邓念忱心上,郗寂将邓念忱的手往前推了一些,说:“你的手心太近,我肯定会感受到的。” 邓念忱的手垂在身边,郗寂的眼睛紧闭,他说:“邓念忱,我们做个实验,你相信我能听出你的脚步声吗?” 无趣的实验不适合他们,他们不喜欢生活中过分戏剧的时刻,邓念忱拍了一下郗寂的手,说:“我相信,我不想试验,我不想验证这件事情,没意思。” 郗寂笑着睁开眼,说:“我能认出你的背影,看见你在几百米之外带着女孩逛操场,别否认,邓念忱,我看到过,这可不是诬陷你,我真的看见过。能听出你的声音,无论你怎么搞怪,你用公用电话打给我的恶作剧我还记得,你说世界会在末日来临之前倒塌,你要我珍惜身边人,家人、朋友,书桌里的巧克力,他们会消失殆尽。” 在郗寂继续往下说之前,邓念忱眼睛里的疑惑融化,他说:“你知道是我,你没说过。” 郗寂挑了挑眉毛,说:“除了你还有谁呀,邓念忱,没那么多人在乎我。” “假话,你愿意的话,成千上万的人会在乎你。即使你不声张,在乎你的人也很多。” 邓念忱只是认为郗寂那段时间在和他保持着尴尬的距离,他们之间充斥着令人无奈的距离感。他不明说,只当郗寂到了清除痕迹的时期。小朋友会唾弃曾经的玩具,在某个阶段,摆脱以往的习惯、爱好,远离家人,枕边的叮当猫,将这样的行动命名为成长。 邓念忱纵容郗寂的清除行动,毕竟他已经路过那个阶段,他不认为他会给郗寂什么样的指示,他只是讨厌郗寂疏远他。后来他明白他是自私的,他同样忽视在他的那个阶段并没有远离朋友。自以为是地误解郗寂远离他的原因,不是他的变声电话使得郗寂回心转意,是郗寂意识到无法放弃使得他们回归原来的位置,差之毫厘的方位。 “是吗?没看出来。” “你眼睛有问题,能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我们快到地方了。” 邓念忱顺着郗寂的视线望过去,问:“从你们公司到这边要多久?” “打车的话二十几分钟。” “跑这么远吃饭,真够难为你们的。” “谈业务刚好路过这里,不过,按照我们部门小伙伴的性格,远一点无所谓,只要味道好。” 邓念忱阴阳怪气地说:“小伙伴,呵,叫的倒是亲亲热热。” 他们的手仍旧握在一起,郗寂轻轻地晃了晃,“不然我要怎么叫他们呀,邓念忱,你教教我。” “我可教不了你,你现在多厉害。” 郗寂没有反驳,他们再次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旁。这是很好的时间,有着接近浪漫的氛围,在日光消失殆尽之后,他们跳动着的心一览无遗。 邓念忱翻开手里的菜单,不一会便合上,对服务员说:“和对面这位先生一样。” 郗寂尚未点单,他问邓念忱:“没看到想吃的?” 邓念忱微微摇头,说:“想看看你吃什么,跟你学习。我没在国外生活过,没有你专业,没必要班门弄斧。” 郗寂用微笑化解邓念忱吐出来的尖刻的刺,郗寂按照标准西餐的上菜顺序进行搭配,只停顿在一个地方,他问邓念忱需不需要酒。 “你需要吗?” “我不需要。” “那我也不要,我想穿一下你的鞋子。” 这句俗语放在这里格格不入,倒不是生硬,只是让人骤然想起他们很久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了。即使口头上的感同身受没什么价值,但他们是真的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说些什么。 往往一个人尝试靠近,一个人提醒他们之间的伤疤。等到另一个勇往直前,偃旗息鼓的一方龟缩进安全区。他们有时脆弱到不堪一击,有时坚硬到摒弃所有信号。 这像是偷来的一天,问题搁置一旁,像是雪地靴一样在鞋柜的最角落。回想起来,他们的别扭带着分寸。间隔的时间意味着他们不是畅所欲言,一呼一吸之间,邓念忱的疑惑在胸中折叠清算。超出掌控的进展,郗寂同样不能控制。 -------------------- 这太容易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你要负全责,邓念忱。 第33章 “你看心理医生吗?” 郗寂放下餐布的手略有停顿,邓念忱正在斯文地切着花椰菜,进行一场手术,切成刚好可以用叉子的一只脚叉到嘴里。 郗寂后知后觉,邓念忱放慢进餐的速度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郗寂放下刀叉,放下餐布,等到郗寂结束这繁杂的进餐过程。邓念忱像是个刽子手开始执行行刑结果。 邓念忱不需要郗寂的答案,他自顾自向下说着:“我看心理医生,去过很多次,你没回来之前一个月要去一次,打卡上班一样。不能去医院,去医院是自投罗网,我不想他们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邓念忱适时抬起眼睛,看见郗寂眼睛里的反光与痛苦,这不能算是他的目的,他只是诉说真实的生活,这是给郗寂陪伴他一整天的反馈。 “我没有情绪失常,没有胡思乱想,至少我没有医学上定义的心理疾病,我只是睡不着。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不影响我做任何事情,事实上我也不疲惫,如果不心烦的话。在我慢慢接受之后,失眠不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影响,迟早会成功入睡。后来,我渐渐习惯失眠这件事情,我们学校的心理医生不会给我提什么建议,我们只是闲聊。说很多事情,他的烦心事,我的烦心事。心理医生只是个幌子,我要找个地方,找个人说话,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邓念忱慢条斯理地吃完那颗巨大的花椰菜,在郗寂消化这巨大情绪之时,邓念忱看向郗寂的盘子,笑着问:“你以前不吃花椰菜,你说花椰菜没有味道。” 置若罔闻一般,郗寂问邓念忱:“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失眠?大学开始一段时间之后。什么时候适应的,大一下半学期,夏天开始的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看心理医生,第二个圣诞节过后。生活太无聊,要找点乐趣。” 郗寂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晃,邓念忱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随意靠在椅背上,这么放松,失去掩护的邓念忱却像是穿着坚硬的铠甲出现在郗寂眼前,郗寂手足无措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不用难过,郗寂,在你回来之后,我很少失眠。如果失眠算是一种疾病,那我肯定还没有痊愈,但只是偶尔复发,大部分时间我能安稳的入睡。这不是你的问题,郗寂,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会思考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你回来之后,我无心思索,即使我们之间存在再多问题,你还是选择回来。我没有自信到认为我是你回来的唯一原因,但我想我会在你列出来的某一条原因中。” “你是最重要的原因。” 郗寂的眼泪随着这句话落下,他用力呼吸,赶走多余的水分。 “谢谢,郗寂,我们之间很少说感谢,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我太习惯你在我旁边,我没跟你说过,我不习惯你长大,你成长的速度太快,我怕自己跟不上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嫉妒你的优秀,你只是怕你甩掉我。看来我的担心不多余。” 他们算是扯平了,郗寂的眼泪在邓念忱面前决堤,像是喝完一整瓶威士忌,他们的神志却绝对清醒着。 眼泪在郗寂脸上画线,他在慌乱之中解释:“邓念忱,我没想过要甩掉你,从来没有。” “你走了一圈发现甩不掉我,这几年不算完全浪费。” 邓念忱意识到离别不是玩笑话,不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之后开始失眠,在知晓郗寂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被郗寂扔下之后开始接受现实,失眠和失去联系没有不同,他不再记恨郗寂,邓念忱慢慢适应。 郗寂不算是罪魁祸首,邓念忱不用这样的词汇形容郗寂,这过于狠毒,会产生伤害。接受失眠的结果意味着接受他们分手的原因不是郗寂,审视自身过错是邓念忱进入的新篇章。 邓念忱还是控制不住多情的手,他站在郗寂身旁,轻轻揩去郗寂脸上的泪珠。 回到他扶起郗寂的傍晚,轻拍郗寂膝盖上的灰尘,轻轻哄着说:“没事的,郗寂,眼泪不代表懦弱,你拥有哭泣的权利。“ 第37章 一如往日,邓念忱说:“没关系,郗寂,你可以掉眼泪,我不会嘲笑你。” 同样,邓念忱不会恨郗寂,他做不到。 邓念忱蹲在地上,仰头看郗寂的眼泪,每一片汪洋里都印着邓念忱的身影。驱使他静静等候,等到郗寂情绪平复,他把手搭在郗寂的膝盖上,说:“郗寂,拉我起来,腿麻。” 在餐厅分别的时候,在郗寂脸上已经寻找不到眼泪的痕迹,夜色掩盖他通红的眼眶,使他的声音显得醇厚,而不是脆弱。 “明天出差吗?” “嗯,去日本。” “感谢你抽出时间请我吃饭,一路平安。” 郗寂抓住邓念忱的手腕,不敢用力一样握着,声音里弥漫着请求,说:“邓念忱,别这样和我说话,好吗?” 邓念忱用力握着郗寂的手腕,他们之间形成锁扣的结构,指尖充血,他说:“不好,郗寂,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开始,你知道吗?” 郗寂迷茫地点头,他的眼泪仿佛随便晃动便会离开专属的星球,邓念忱拥抱郗寂,拥抱他难能可贵的敏感崩溃和分离焦虑。夏天的拥抱交换体温、心跳与无止境的爱意,邓念忱的手顺着郗寂的后背不断向下抚摸。 他履行自己作为哥哥的职责,安抚郗寂不平静的情绪,在郗寂耳边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小声啜泣不算流泪,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伤心。对不起,郗寂,我得告诉你你走了之后我过得不太好,不是增加筹码,不是寻求安慰与你的可怜或者同理心,只是需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们重新开始的前提是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情,我不要求你会告诉我所有事情,我同意你说的空间概论,我会坦率地面对内心,只说真实的想法。我会顺其自然的努力尝试,这次失败之后我们真的不能再成为朋友,我做不到。我以前说错了,我错了很久,错的离谱。” 巨大的情绪风暴席卷郗寂,他的声音被黏住,阻碍他开口说话。他开始万分眷恋邓念忱的怀抱,失而复得的安全感,直到他们即将走向南辕北辙,郗寂对邓念忱说出那句:“你不需要道歉,从始至终,不是你的错,邓念忱。” 邓念忱轻拍郗寂抓着他胳膊的左手,没有搞怪地问那到底是谁的错呢?他严肃地向郗寂重申:“同样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太过年轻惹的祸,无论旁人如何指责他们对于现在的结果难辞其咎,他们站在桅杆前看着风浪,温和却坚定地向对方强调,不是他们的错。海啸不是大海的过错,地震不是土壤的错,泥石流不是山脉的错误。按照结果导向,他们不是罪魁祸首,他们如出一辙的是受害者。 郗寂坐上独自回家的地铁,在地铁站口分别,郗寂不敢回头,他知道邓念忱在阶梯顶端注视着他,他同样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句点,邓念忱的期待落下风,他们缺少的不是一次回头。郗寂站在角落窥探邓念忱秘密的那天,他们的关系注定划上刺眼的休止符。 赶在地铁真正的晚高峰之前,郗寂坐在第一节 车厢的角落位置,在刺眼的白炽灯照射下,他的太阳穴突突突地做着不规则运动,他的眼睛越发干涩,干燥到疼痛,需要不断眨眼分泌可有可无的湿润因子。 他感谢邓念忱的诚恳,在时空倒转之前,位置互换。郗寂成为邓念忱,怀疑是郗寂的专利,他所处的生活环境造就郗寂在对于爱情极端偏执地追求与深植于心的疑虑中摇摆。 此刻的邓念忱一样怀疑,疑心郗寂与旁人的关系,担忧故事的走向,但一如曾经的郗寂,邓念忱在战战兢兢中勇敢的献出真心。 接到郗寂的电话是吴疏函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的相遇在一家酒吧,郗寂去酒吧的目的是买酒,不是买醉,不是随机的社交。吴疏函负责寻找潜在戒酒会的成员,记录他们的行动轨迹,探寻他们的心理动向。大学里的酒吧早晚会遇见熟人,如果没有成为熟人,那他们会在成为熟人的路上。 “你是找我喝酒吗?晚上适合喝酒。”这不算是对戒酒会成员的诱导,这是持续多年的回访。吴疏函不只是郗寂的朋友,郗寂是他的研究标本。 “我不喝酒,我不想念酒精。” “你说这话没有说服力,你记得你最开始分享的时候说酒精是你在芝加哥最亲近的朋友,不愿意放弃朋友是种美德。你有诡辩的天赋,我一早发现。” “你想念什么?”吴疏函打开的文献继续向下滚动着。 郗寂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机放在茶几上,他的喉结滚动,说:“想念邓念忱,很想很想,比我在芝加哥还要想念,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我们说了那么多话,我的身上甚至有他的味道,但我还是很想他,病态地思念他。” 郗寂的第五次分享,说喝酒用来遗忘,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不过他在最后总结说:“喝酒可以忘记很多事情,我叫不出自己的名字,但我还是记得他的号码。” 自嘲般说:“这是我喝酒的真实原因,我太想他了,我不应该这么想他,是我离开他的。”他强忍着鼻酸继续说下去,“我的邮箱里还躺着他骂我的那些文章,我能背下来,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舍得删除。” 吴疏函当时问他:“你现在准备好好记起他,你准备好去克服想念的痛苦了吗?” 郗寂苦笑着回应:“我无法忘记他,我擅长应对痛苦,我对疼痛的感知不明显,他的疼痛响应装置很灵敏。所以,这么痛的话,他不会轻易忘记。” 吴疏函的声音传过来,仍旧清晰,他说:“你一直在想念他,未曾停息,没有产生间隔。你回来之前的事情可以暂时抛诸脑后,计划赶不上变化,记事本上的事项不会按照日程表进行,这是偏差。他一直是你的偏差,但我认为他爱你,显而易见。你不用否认,不用搬出喜欢与爱的理论,他爱你,郗寂,你要学会承认和接受。他一样想念你。” “我相信他爱我,但我不够坦诚。”郗寂不再是十五岁。 -------------------- 不是十五岁也没关系,他还是会爱你。 第34章 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填补空白,时间上的空白,不断延长的飞行时间,郗寂听到郗言对他的评价,他说:“无论你如何否认,你的骨子里隐藏着一个工作狂,这是显性基因操纵的结果,很难克服。” 郗寂可以反驳,他有无数的说辞,他才不是他们,他才不会成为他们。如果兜了一个这么大的圈最终确定他无法挣脱基因的局限,那么郗寂离开的意义再次被彻底抹杀。 可是最终郗寂没说出任何话,他的嘴巴被贴上冰冷的胶布,让他动弹不得。 邓念忱不再隐藏秘密,他将过往坦诚地在郗寂面前摊开,不追问郗寂的经历,不质疑郗寂的选择,送给郗寂最好的解药,时间、信任与爱。 郗寂不断回想到邓念忱等待他的场景,他会倒退着向前走,看着郗寂的眼睛,不会伸出手,只是会偏过头询问:“郗寂,你说友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他们讨论过很多这种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不准备用精妙的辩论使得对方折服,权当分享心得,在三观仍未确立的时节,他们摸索着共同成长。 邓念忱分手过几次,郗寂很少感受到外放的伤感。邓念忱才不是没心没肺,他会沮丧几天,托着下巴,视线不时移动到窗外,轻微地叹上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失去平日的光彩,无论是哪个季节,他看上去都需要冬眠。情绪损伤不严重,不超出一周,邓念忱仍旧是不可一世的邓念忱,他琥珀色的眼睛中不会遗留阴霾。 郗寂自然不会认为邓念忱是玩弄感情的投机者,不过,邓念忱注定与深情二字无关。 “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邓念忱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后退的频率慢下来,咄咄逼人地追问:“一定要选择一个,郗寂,在我面前,不能打马虎眼,我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郗寂想了很久,他们走到宿舍门口,走到走廊的终点,郗寂仍然没能给出答案。 邓念忱宽容地给郗寂第二次机会,他说留给郗寂一段时间,让他认真思考。 谈不上公平,郗寂没谈过恋爱,郗寂暗恋邓念忱,郗寂能够给出答案,邓念忱不会满意。他不能冲着邓念大喊:“可能是爱情更重要,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恋人。不过,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不同性质的感情,是你在哪一边,你在哪一边,你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天平会自动倾斜。” 几天之后,邓念忱抓住这个问题,继续拷问郗寂。 “都要换季了,郗寂,你想好了吗?” 郗寂地手握成拳头,对邓念忱说:“友情更重要,邓念忱,朋友是可以当一辈子的。” 不会忘记补上一句:“从你的恋爱经验来看,友情更长久,不是吗?” 邓念忱仰着头沉思,得出答案:“对啊,友情更长久,爱情太过善变,你不会喜欢的。无论怎样,我们这辈子是分不开的。你知道吗,郗寂。” 第38章 郗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无法分割的,什么样的关系是无法分割的,没有道理。不过郗寂顺着邓念忱的话向下说:“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在恋爱的半年时光中,在等候日落的傍晚,邓念忱随意地提起这个问题,他问郗寂此时此刻友情和爱情哪个更加重要。 强人所难一般,邓念忱每次询问这个问题都在郗寂心里掀起一场风暴。郗寂学会伪装,在他的脸上看不到石子沉底泛起的波澜,他可以装模作样地思考过后给出答案。 “此时此刻,爱情更重要。” 郗寂努力许久换来的机会,他会踯躅不前,但迈出一大步之后,他们注定回复不到友谊的范围内。这是郗寂孤注一掷的决定,没有诚实地告知邓念忱是郗寂犯的错误,并且不准备悔改。 邓念忱点着郗寂手心的手停下动作,他质问郗寂:“你以前明明说友情更重要。为什么现在变了。” “你说此时此刻,我不能撒谎。”郗寂紧紧握住邓念忱的手,接着说:“因为我们处在恋爱的状态中。” 邓念忱的眼睛停止转动,定定地看着郗寂,不知死活地问:“我们分手了呢,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呢,所以其他人会比我们之间的关系重要,有个人会取代我的位置,会轻易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为什么,郗寂,如果你为了刚刚交往的人摒弃我们的友谊,我不能接受。” 明明邓念忱的恋爱次数远远超过郗寂,明明邓念忱是有前科的那个,他为什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用不确定的某个人,某些场景质疑郗寂,邓念忱是恃宠而骄的。 一如既往,郗寂不会指责他的失误,不会厌恶他的得寸进尺。邓念忱有十足的把握,郗寂这辈子都不会甩掉他,他们可能不是爱人,至少他们会是朋友。邓念忱要郗寂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这是等价的买卖,邓念忱拼命否认也是无效的,郗寂在他心里最永恒的角落。 进退维谷,郗寂不准备说无论他们是怎样的关系,他们都是最好的朋友,邓念忱是最重要的一位,这是赤裸裸的谎言。他们之间存在走向彻底分道扬镳的可能性,这听上去过于残忍,郗寂的心脏迅速收缩,他不允许自己吐露这种可能性。郗寂更不能强迫邓念忱,将邓念忱置于两难的境地,他不会放狠话说——对,对我来说爱情更重要,如果我们不再是恋人,最重要的位置要腾给对的人,约定俗成的法则。 将问题抛回去,踢给邓念忱是个好的解决方法,郗寂说:“邓念忱,你怎么一直在设想我们分手之后的场景。我们分手的话,你会喜欢上其他人,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你早晚会遇见最正确,你会承认对方无可挑剔,你会真正的爱上对方,你们不会再分开。无论你承不承认,在你心中,我不会是最重要的,你准备欺骗我,欺骗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存在的友谊吗?” 邓念忱的手从郗寂的手里挣脱,他的愤怒蒸腾着,落日变得面目全非,不声不响向前走着,郗寂一定会跟在他的身后,他才敢永不回头。 直到他的怒气慢慢冷却,他猛地转回头,笃定地对着郗寂说:“我可以保证,即使我们分手,即使你说的那个人出现,你还是最重要的,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最重要的。” 这种程度的稚气难能可贵地在邓念忱身上出现,他迫切需要郗寂做出同样的保证,明明前几天他们的关系还陷入尴尬的境地,邓念忱的生日刚刚过去。此刻的邓念忱恨不得拽住郗寂的衣领要一个保证,不然,他们的关系可能会瞬间破裂。 他的眼睛在燃烧着,远远看上去甚至会冒出热气,郗寂没有给出保证,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愚蠢的问题上耗费过多时间与精力。 郗寂说:“邓念忱,你是最重要的。” 不是友情,不是爱情,不是可以定义的世俗情感,邓念忱是最重要的,这是郗寂的认知。 他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在吃惊中喜上眉梢,勉强克制笑容,骄傲地说:“这还差不多,勉为其难接受这个说法。” 他们重新肩并肩一同走在夜色里,走在尽管可能存在坎坷,前景却注定光明的今日与明天。 没有人对待朋友的要求这么苛刻,邓念忱的朋友很多,他不会这样要求其他人,咄咄逼人,一丝不苟,绝不退让。他习惯性留有余地,但是郗寂不可以这样,郗寂在邓念忱面前要是摔倒了会喊痛的,是要毫无保留去在乎他的。 说邓念忱过分迟钝也好,如梦初醒也罢,说出我们不再能够成为朋友确实要交付巨大的勇气。他总算意识到,他们退不回去,这是单行道,不能倒车,无法转向。只能选择走到终点或者横冲直撞的破坏秩序,代价是他们一别两宽。 没有主动联系,他们各自在通讯录里静悄悄地呼吸,没有声响,只是喉咙里的一根羽毛,很痒,吐不出来。 邓念忱的生活同样繁忙,受到老师的器重意味着承担更多的责任。毕业课题一早确定下来,他的导师期望他在一年时间内完成基本上全部的准备工作,他不需要邓念忱处理横向的课题,不需要邓念忱记录简单的会议摘要,修改省自然或者是国自然的标书,他只希望邓念忱全身心投入科研。 不会剥夺他的个人生活,只是想要邓念忱投入快要被二氧化碳淹没的环境中,检测有氧呼吸的进化与人类活动的侵害,探究温室效应的真实结果与病因。 这不是他们几乎失去联系的理由,在茶余饭后的空闲中,在入睡之前的沉思中,太多的机会从他们指尖流逝。邓念忱不再失眠,突然痊愈一般,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失眠做为一种热量交换,不知不觉中转移给了郗寂。 无数次郗寂失眠的夜晚想要去询问邓念忱,现在能安然入睡吗?失眠真的不难受吗?为什么他被压的像是快要喘不过气一样。 睡不着的那些夜晚在想些什么,用什么样的故事填补空白,在想他的时候,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为什么会停止恨他,什么样的契机,具体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郗寂想要用分别给邓念忱敲响最后的钟声,这是注定的故事结尾,他们无法更改。偏执的一部分郗寂,在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想说:看,这么不可一世的邓念忱也这么痛苦;看,你们没有谁是被动的一方,郗寂,你现在趋近伟大,你竟然可以给邓念忱带来这么多苦难。 这种想法被郗寂用枕头盖住,接近窒息,彻底消失。 邓念忱不用承受任何苦难,邓念忱的困难是郗寂造成的,他的信念,坚定不移的决心山崩地裂,邓念忱可以不断喜欢其他人,按照郗寂的设想度日。邓念忱不能云淡风轻地对郗寂说:你不知晓我的痛苦,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郗寂的错,在看见太阳的瞬间,郗寂饱受煎熬地承认。 -------------------- 百分之三十的郗寂被失眠绞杀,重生为说着你不要痛苦,我只想你快乐的独属于邓念忱的天使。 第35章 “你们找那么多人的原因是什么,我一直好奇,但我一直没有问出来这个问题,我现在想问问。” 郗寂坐在郗言对面,这是父子对谈的时间,再次见到邓念忱之前,他要给疑惑找到归宿,将它们石沉大海,他回不到十五岁,这并不意味着郗寂彻底丢掉坦诚。 郗言永远是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看不见他的裂缝,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能量全是自身创造吗?听到这个在别人看来冒犯骇人的问题,郗言仍旧处变不惊,和往常比较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以致于郗寂怀疑他一早在等着这个问题,在等着郗寂追寻到这里来,等候着郗寂的迷茫。 郗言看着桌子上的养生茶,手指轻点,对郗寂说:“养生茶这种智商税,我和你妈妈原本都不相信,没想到她前段时间说为什么不去尝试,至少没有坏处。你知道她如果想要说服一个人,是多么的轻而易举。”他抿了一小口,接着说:“有没有用处另当别论,至少不难喝。” 这是无重点的闲聊,在郗寂的耐心完全消耗之前,他还想看看郗言的圈子能够绕多大,他的底牌什么时候才会真正亮出来。 他们重新恩爱,这种说法实在存在诸多纰漏,他们本就相爱。郗寂没什么想要表达的情感,归根结底这是郗言和齐音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郗寂没有插手的资格,他只是受着影响。 “不跟你扯其他的,我已经看到你的不耐烦。” 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声响,关于过去郗言娓娓道来。 “你肯定认为我和她是最不可一世的那种人,什么都看不上,只追求成功,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 郗寂没有试图否认,郗言的眼睛不锐利,看上去没有任何城府,这么多年过去,实属难得。 “我还在等着你否认,不上道。不过,这很像我们。你说我们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困难,数不清的困难。不是一帆风顺,不是看上去那样顺风顺水,我们连轴转过两三天,我和她都没有合过眼。在飞机上赶标书,编辑准备发送的短信,核查预算。我们第二轮融资不顺利,投资人看不到收益,我们不愿意让步,公司没了管理权,没了最后可以一锤定音的决策,那就不再是我们的公司,不是我们奋斗这么些年的目标。说实话,她比我有野心,当时有人想买走我们手里的股份,换句话说买走我们的一切,条件不错,而且是上赶着的买卖。肯定有人期待我们屈服,其实这算不上是服软,我们只是选择另一条路。我没有动摇,坚定地相信我不会动摇,她更不会动摇。我不会把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和理想卖掉,我不会这么直白的变现。我们的追求比他们给出的预期贵很多。” 第39章 郗言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事实证明他的理想确实不是他们能买到的。回到最初的议题,为什么要成立药言,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渴望成功。 成为医生不是郗言的归宿,因为医生需要工具,他要做的是创造工具,成为药物的桥梁,他要让得不到的不再遥不可及。郗言的妈妈死于精神分裂,死于从未有过的诊断,死于从未吃过的药物。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对郗言来说是终生为之奋斗的方向。 前奏可以悠远些,音乐在郗寂的耳边响起,他们波澜壮阔的人生为什么会迎来转折,郗寂洗耳恭听。 “我们不会卖掉,永远不会。不过,我一直思考,我追求的究竟是我一直梦想的和睦的家庭,缺失的家庭之爱,还是让尽可能多的人获得救治。这样说充满大爱,其实不然,我只是弥补我的过去,我不理解,我厌恶的那些胡话。我不会向其他人屈服,但是面对你们,面对你妈妈和你,我有什么办法呢?当我们几乎可以高枕无忧之时,你妈妈会提醒我半山腰是待不住的,我们是没有退路的,在战场上,我们没资格安稳地停下来。” 郗寂在心里想故事最初转折出现,听上去偏执,不像正常人思维,但是郗言和齐音确实不同于常人。 “你能从不同的选择中获得快感,你在挑选中获得观察人性的机会,我们早已经了解很多人,不过,谄媚和故作姿态带来久违的新鲜感。我们没有约定过什么时候开始,不过,我和她足够心有灵犀,不需要言语,我们理解、接纳对方的一举一动,爱是不会改变的,我们一致相信。” 郗言像是说完整个故事,又像是没说任何关键的内容,他喝完剩下的半杯养生茶,听见郗寂直白地询问:“是妈妈先开始的,对吗?是你准备放松的时候,她率先开始的,对吗?” 这是齐音的手段和表明她不是郗言需要考虑的后顾之忧的方式,他们是一同奋斗的朝圣者,千万不能成为软肋。他们竞争到现在,他们在饭局上的每一杯酒都抗议他们现在的安逸,他们没资格选择安稳,郗言的野心不会有任何牵绊。齐音认为她喜欢的只是野心勃勃,有着川流不息的生命力的郗言,其实她试图寻找的生命力在其他人身上根本不会出现。 这个问题直戳进郗言的心里,他终于出现裂缝,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便收敛神色变成大局在握的权谋家。 “没有谁先谁后,郗寂,这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在感情世界里没有先来后玉岩屋到。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再怎么努力还是没有知觉,我们不必在这里深究。” 郗寂无害地点头,胳膊压在桌子上,直直看向郗言的眼睛,他们几乎一样的眼睛。 他一语中的地指出关键点,“你在避开这个问题,我能分辨出来。” 郗言眨了一下眼睛,轻快地说下去:“郗寂,你真的没有眼力见。这一点最像我。” 郗寂的眼睛再怎么睁大对郗言来说都不会产生杀伤力,他不过是个在担忧和害怕的孩子。郗言不会说他自己在二十岁是个孩子,他那时候早已杀伐果断。不过,他对郗寂没有这样过分的期待,郗寂的野心用不着灼伤他爱的人,今时不同往日,郗寂的追求不应该是被强加上去的。 郗寂直起身,不过,视线还是落在郗言的眼睛里,这是小型的博弈,郗言想放声大笑又苦涩到喉咙沙哑。他有可能成为郗寂,他妈妈不离开如此之早的话。转念一想,遇不见齐音的人生注定丧失光彩。 “我更像你还是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不需要思索的问题,早有答案,“郗寂,你更像我,我们一致认为。而那孩子完全不像你妈妈,他们性格里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你可以放心,你们不会经历我们经历的一切。你们有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每一代人焦虑的事情大相径庭,你们不会是我们这样。” “不会怎样,重蹈覆辙吗?” 郗寂明晃晃触碰郗言的底线,不过他相信郗言不会感到愤怒,因为郗寂说的全是事实情况,现实就是这样无法修饰。 郗寂笑着点头,说:“儿子,你今天格外没有眼力见。回想起来,我和你妈妈都不是轻易后悔的性格,我们的过去不是错误,只是稍微偏离航道一点点,不需要大改,我们已经修改航道。至于你们的轨道,需要你们自己修建。” “不过,我想给你一条建议。” 郗言在等待,等待郗寂主动问起,否则这个建议会成为废话。 “洗耳恭听,你会给我什么建议。” 这样看来,郗言是被迫入局的一个,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纵容那种诡异的模式,证明他从其中获得快乐。否则,为什么修正来得如此之晚,只是因为齐音的话来得太晚吗?在郗寂看来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样的人,郗言和齐音是同样的硬币。郗寂不能单纯的信任郗言的说辞,这是他们教导郗寂的保留怀疑的精神和权利。 “信任。” 郗言不做过多的解释,他看见郗寂眼里的困惑与不屑一顾,依然不做解释,只是紧紧握住手里的杯子。 他们相顾无言对坐,郗寂思考信任的含义,他信任邓念忱吗? 如何定义出轨,像是齐音和郗言,默认对方的举动,不干预彼此的选择,在一起的日子其乐融融,不缺乏信任,但是他们之间算是出轨吗?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爱上其他人,没有随意选择旁人上床,和出轨的定义相距甚远。 邓念忱一定不会肉体出轨,道德感束缚着邓念忱,进一步讨论,邓念忱会精神出轨吗?不会。邓念忱犹豫,迟疑,不知道如何处理爱,束手束脚地后退半步。但邓念忱不会爱上别人,在这三年里郗寂经历漫长的生长痛,他想起邓念忱开始抽条的一年,膝盖隐隐作痛。 “像是有人二十四小时敲击我的膝盖,以一定的频率,不太痛,只是不舒服。”邓念忱如是说。 不过他安慰郗寂说:“不过没关系,我发现白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忘记这些事情,所以,等你生长痛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吧。” 邓念忱知道郗寂会慢慢抽条,长成一棵大树,他没预料到郗寂会比他更高,更没预料到他错过郗寂的生长痛。 郗寂慢慢信任邓念忱爱他,信任邓念忱不会背叛。邓念忱是否同等信任他,成为重要的议题。此刻不代表未来,仅凭单向的信任,无法支撑他们的未来,年轻成为甩不掉的负担。生命的终点来临之前,谁能确定这一秒的深爱持续到下一秒不会面目全非。 又或者,邓念忱爱失去的感觉,他爱的是离开的郗寂,记忆中虚化的郗寂,要怎么应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们谨小慎微地龟速前进。 郗寂没有懂得信任的含义是信任对方的全部,踌躇与冒进,惶恐与骄傲,自得与胆怯,野心与挣扎,信任相爱的模样,信任彼此的全貌,信任爱会历久弥新,经久不息。去除试探,去除进退两难,爱情开始于直觉,失去荷尔蒙的之后,心动还剩下的原因只因为爱。 -------------------- 其实郗寂是更有权利害怕的那个,但是十六岁的郗寂就那么一往无前。 第36章 郗寂在生日发出邀约,再一次递出被驳回的那串钥匙,他们面对面坐着,郗寂有些紧张,但还是问出:“邓念忱,你要和我一起住吗?我现在邀请你和我一起住?你愿意吗?” 距离他们上一次面对面,距离他们上一次通话过去四个月。极度克制,任凭思念绵长地切割他们的呼吸,喘不上气的瞬间,精神飘忽在空中,依旧不会忘记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分别,是抓心挠肝地期待拐角处偶遇,是近乡情怯的充满矛盾将路程延长。现在他们平等了,他们都是过分胆怯的人。 轮到郗寂等候邓念忱的祝福,等候开启话题的引子,等到中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按照道理冬天的阳光才不会热烈,但是郗寂在受到炙烤。收到最简单的生日祝福——“郗寂,二十一岁生日快乐。”——他的心恢复跳动,不至于窒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当真重新认识对方一次,即使关于对方的烙印深深刻在心里,即使对方一举一动代表什么样的含义,他们再清楚不过,却依然在摸索中前进。 算不上小心翼翼,但是郗寂最初的胸有成竹被扔掉,现在的邓念忱有了再合理不过的拒绝理由。 “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估计会晚一点,九点钟可以吗?” 郗寂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可以。” 邓念忱姗姗来迟,第一句话是解释原因,他已经吃过饭,组内难得的聚餐,是推脱不了的社交,是突然定下来的时间。如果邓念忱当真足够坚决,他能够找到理由缺席这一次的聚餐,但是为什么呢? 郗寂没有想清楚,郗寂在犹豫是否坦诚,邓念忱给予他充足的耐心和尊重,他不再急迫幻想他们会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十五六岁。那样的想法过分愚蠢,邓念忱需要认清真相。 第40章 “你吃晚饭了吗?” 邓念忱推动椅子的时候问,郗寂没有立即回答,在邓念忱的视线出现在他身上,在他们终于无处躲避之后,郗寂摇摇头,说:“没有,不饿。” 升起的愧疚使得邓念忱哑口无言,他们总是这么轻易抓住对方的软肋与把柄。 几乎有些手足无措,邓念忱解释道:“你不用等我的。” “不等你的话,我没什么事情要做,况且,我是真的不饿。” 郗寂的情话本领全部来自邓念忱,不过郗寂看上去会更加真诚,邓念忱的眼睛盛着饱满的神情,但有着哄骗的嫌疑。郗寂的眼睛里有热忱,闪烁着诚挚的在乎,却不会让人起疑心,他的满腔爱意如此显而易见。 邓念忱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郗寂,胸中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吐出:“点好菜了吗?” “嗯,他们家要提前预约,菜单一早报给他们,不然,不给我们提供位置。” 邓念忱点点头,问:“你点甜点了吗?” “我今天已经吃过蛋糕了,组里的同事中午给我庆祝生日。” 邓念忱没再说什么,这是过分沉闷的一顿饭,邓念忱的脑袋被酒精熏得有些模糊,酒气浓重,他不想胡言乱语。 郗寂的沉默在于思考措辞,接二连三的拒绝早晚将他的骄傲击碎。沦落到在一起的时间如履薄冰担忧每一句话说出的方式,分开的日子又像是穿了不合脚的鞋子,各自为营着期盼大同社会。 轮到郗寂成为先放下餐具的那个,在邓念忱回答之前,他进一步解释:“失眠不是这么好受的,邓念忱,我讨厌失眠。我最近不太能睡得着,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什么都能想起,什么都不想要想起。我在慢慢适应,不过,这真的很不容易。” 邓念忱拿起餐巾,他的大脑尽可能努力转动,为什么恋爱会这么痛苦,为什么这里的罗宋汤这么咸,他依然没有收下钥匙,“我要考虑一下,郗寂,我没办法立刻给你答案。” 如果郗寂回来的第一天,郗寂手上的小痣没有消失,郗寂主动叫他的名字,郗寂不要说出什么再次认识一次的鬼话,郗寂不知道邓念忱看心理医生,郗寂什么都不知道。只要郗寂说一句:“邓念忱,我们和好。” 甚至不需要一句道歉,他们会再次稀里糊涂在迷惑中坚持下去,今时不同往日,郗寂不能什么都知道却试图粉饰太平,郗寂不能一手握着邓念忱的底牌一手藏着自己的,这不公平。 郗寂铺垫的心理预期很好地接住他的沮丧情绪,他没有说过多的请求,剩下的时间归于沉默不语。 肩并肩走着的时候,郗寂注意到邓念忱身上的酒味,邓念忱的呼吸漏出马脚。没有人提起他们要怎样回去,郗寂自觉跟着邓念忱,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是寂静的。 “你最近还在出差吗?” “最后两个月,元旦过后,我会主要负责江城的市场,只需要偶尔出差,一两个月去一趟就好,那边有专门的人负责。” “嗯,挺好的。” “实验顺利吗?” “顺利,最近在研究微量元素的作用,除了书本上写的那些,在做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东西,虽然最后可能没有什么意义,至少过程不恼人。” “那就好。” 研究生宿舍是远离喧闹的,路灯掩映在大树旁,看不真切,目的地在一百米之外。邓念忱停下脚步,靠在郗寂肩膀上,他的额头有些烫,紧贴着郗寂的脖子,使得郗寂不禁怀疑,他的脉搏会出卖他的心跳,进一步出卖他的不安。 除去温热的携带酒精的呼吸,邓念忱一句话都不说,郗寂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不敢环着邓念忱的腰,不敢抚摸他的后背,他什么都做不了。 喝了酒的邓念忱对于郗寂来说比定时炸弹还要危险,他的神经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叫嚣着。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邓念忱看见七零八落的酒瓶,看见坐在马桶旁边流泪的他,看见不堪的、不沉着的,颜面尽失的他。 明明他以前不害怕的,为什么突然害怕了,他是害怕邓念忱不屑一顾的嫌弃还是无声绵延的心疼。 郗寂的迟钝带给他致命一击,在邓念忱迷茫着眼睛向前凑,温热殷红的嘴唇近在咫尺,郗寂猛然后退一步,几乎造成邓念忱的踉跄。 他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满怀愧疚地看向邓念忱,看见琥珀里的杂质——不解与失望,不过如此短暂。邓念忱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一般笑着说:“原本想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看来你今天不想要,就这样吧。” 奇怪的是邓念忱没有急切地转身,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和郗寂保持着安全距离,问:“你要怎么回家。” 对比起来,拒绝别人的郗寂看上去惊魂不定,一边试探性地瞥向邓念忱,一边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出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用力握着手机,故作轻松地说:“我打个车,太晚了。” 郗寂的眼睛始终不敢放在邓念忱身上,在司机接单之后,第一次看向邓念忱的眼睛说:“你回宿舍吧,司机还要五分钟。” 邓念忱没有移动脚步,没有走向郗寂,他伸出手,说:“手冷,帮我暖一下。” 郗寂迟疑一会儿,还是伸出了手,他的手更凉,他想要抽出来的时候被邓念忱紧紧握着,“我给你暖一下手,下次你帮我暖。” “好。” 他的心慌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没什么科学上的道理可言,可是站在邓念忱身边,郗寂的恐惧快速缩小着,他亲自主导的分离的日子终究会过去,邓念忱不会讨厌凌乱的,不那么整洁的郗寂,他的害怕浮出水面。出人意料的,邓念忱是率先学会信任的一方。 车窗摇上去,车子渐行渐远,邓念忱依然没有转身,酒精在风中快速风干。他拿郗寂没有任何办法,从很久很久之前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在不联络的时间里,他经受一轮接着一轮的拷问,感谢邓念心的恋情暴露成为家里新的风暴中心,他得以逃过一劫。 他去过好几次医院,不是为了寻找邓念森,他想私下见见吴疏函,看看这个年少有为的精神科医生手里握着怎样的秘密。他在办公室门口转了几圈,他看见吴疏函在工位上坐着,他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他要等待郗寂主动开口,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邓念忱这些年变得愈发耐心。 大学宿舍群里时常热闹起来,他们怨声载道地调侃邓念忱手脚太慢,导致他们满盘皆输,没有赢家出现。 这不是邓念忱的问题,他不责怪郗寂,时常有人忽视郗寂去芝加哥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会遇见怎样的境况,怎样解决突然袭击的孤独感。 等到最初无法遏制的占有欲过去,对于吴疏函,邓念忱的感谢占了上风。有人可以记录郗寂的时光,有人在郗寂的那段时间里留下痕迹,证明过去的三年不是黄粱一梦,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们浑浑噩噩度过分别,邓念忱慢慢想明白,在实施这个极端的方案之前郗寂已然意识到潜在的痛苦,他没有料到的是邓念忱同样会这么痛苦,他没有想过将这样的苦难人工制造送给邓念忱。 覆水难收,郗寂没有料到结果如此惨烈。邓念忱转过身,手上残留的温度散去,郗寂却无处不在。 提取元素的时候想这可是郗寂的专长,处理数据的时候想应该让郗寂看看这条完美的曲线,吃饭的时候想郗寂讨厌芹菜,真是个挑食的小孩。郗寂经常光顾邓念忱的梦乡,这是邓念忱为数不多的特权。 看,邓念忱躲不开郗寂,邓念忱深爱郗寂,在他有意识之前。 -------------------- 本文就是一个爱而不自知,一个不相信爱存在。两个笨蛋。 第37章 郗寂回家看到恍如幻想中的一幅画面,呼吸静止。邓念忱悠闲地坐在靠在墙上的行李箱上,双腿轻盈的支撑在地上,双肩包挂在胳膊上,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机。 玄关的空间不算拥挤,但邓念忱只是占据一个角落。 电梯声音响起的时候,对视,邓念忱玩笑一样说:“现在我相信你工作确实很忙,已经快九点了,你们公司给的加班费高吗?” 郗寂上前一步,无数问题浮出水面,浮到他的脑海里,为什么在这里等着太过愚蠢,为什么不提前联系他太过诡异。 邓念忱有足够的自主权,他可以不收下钥匙却出现在郗寂家门口,他可以暂时放下他们之间的恩怨,朝郗寂张开双臂,说:“今天零下两度。” 郗寂无法拒绝,他朝邓念忱弯下腰,双肩包成为他们的阻碍,又或者这样的距离是最好的,代表着足够安全,郗寂的双手松松垮垮地环着邓念忱的后背。 “什么时候来的?” “五点钟,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邓念忱的腿支在地上,他拍了拍郗寂的肩膀示意对方起身,说:“外面挺冷的,让我进去吧。” 第41章 什么时候轮到邓念忱示弱,锁舌发出声响的时候郗寂在思考这个艰难的问题。邓念忱比他丰富了两年的生活经验开始逐渐显示出作用,郗寂看不清邓念忱的动向,明明他是有所保留的一方,却看不见对方的每一步棋子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没送出去的钥匙一直放在鞋柜上,率先映入邓念忱的眼帘,他将钥匙举重若轻地握在手里,说:“现在它属于我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 郗寂始终用一种胆怯,不敢深究的眼神看着邓念忱,等候邓念忱关于动机、关于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切的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郗寂不会这么贪心,郗寂想要一个提示,一个沙盘上的物件。 未来的一段时间是多久,邓念忱自顾自给出解释:“谁也不能确保未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我想应该还算得上持久。” 他被自己的解释逗笑,行李箱放在鞋柜旁边,驾轻就熟的换上拖鞋,走到呆滞的郗寂面前打了个响指,说:“不是旷日持久的那种持久,你不用害怕。” 反客为主,郗寂没有料到邓念忱会如此自然,走到冰箱旁边,从中取出一瓶果汁,喝下一小口说:“郗寂,你换口味了,这个味道很淡,看上去不是你会喜欢的。” 他的眼睛打量整个屋子,他说窗帘的颜色太暗,茶几的位置往左偏了一些,开放式厨房有利有弊。郗寂只是往前走了几步,逃离玄关的位置,看着邓念忱舒适地坐在沙发上指点江山。 顺着邓念忱的视线看过去,听见他问:“那是一间客房吗?” 茫然地点头,邓念忱的笑容过于狡猾,他一定在酝酿一个巨大的恶作剧,不过他的陷阱弹无虚发让人自动走入其中,自然界无法拒绝夜晚和阳光,这是自然法则。 “那我上次为什么要睡在沙发上,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郗寂,你现在真的有很多秘密,有很多我不能知道的隐私。” 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邓念忱追问客卧的床铺是整齐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在郗寂试图解释之前,邓念忱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位置,说:“坐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用极端温和的语气说着颐指气使的话,没人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能葫芦里只是内瓤。 安全的社交距离,没有肢体接触,礼貌的视线交流,说着一些最后通牒,笑意盈盈却残忍地剖析彼此。 “我们还是适合谈恋爱,郗寂,我们不适合来回试探,太累,太虚假。成长是个无聊的词汇,在我看来,给我们带来不确定性的同时带来我们无法预期的改变。现在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是错误的,一直以来都是错误的,你才是最了解你自己的人。同样,很公平,我也更了解我自己。但我敢打赌,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没有电话消息,并不会让我们失联,你还是会想起我,不断地想起我,这不是我自恋,是现身说法,我会不断想起你。” “不过,我以前说过的话,也是真的,我们尝试成为恋人,失败的话,我们注定老死不相往来。这不是危言耸听,扪心自问,郗寂,你不会对朋友产生欲//望,那是错误的。” 邓念忱向前挪动,安全的社交距离消失,他的气息打在郗寂的脸上,他的眼睛在呼出的气体氤氲中还是如此清澈,在郗寂开口之前,他说最后一句:“我们可以以后分手,但是此时此刻,我想亲你,我想爱,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 郗寂准备抵抗的,他做好逃脱的准备,这是错误的,为什么轮到他们重蹈覆辙,为什么他们的关系是从爱开始,第二次从爱开始,这是不公平的。郗寂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不过他会在同一块礁石上搁浅不止一次。 邓念忱抓住郗寂的手,在郗寂后退的时候前进,等到退无可退,邓念忱的鼻尖轻轻蹭着郗寂的鼻尖,他小声说:“郗寂,你可以拒绝,你现在说出拒绝,我不会亲你,我会自愿退回去,但你最好诚实回答。” 邓念忱的语调里有嘲笑和挑逗,郗寂不会后退到他看不到的位置,郗寂的欲望比他的抗拒真诚。 “现在没有机会了,郗寂,这是你的选择。” 不过邓念忱没有快速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甚至坦然松开郗寂的手,不去看向郗寂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嘴唇。等到郗寂像小时候一样试图激怒邓念忱,他的愤怒是真实的,没有人会说完一整篇的严肃的自白说我要吻你,最后却不付诸行动。 郗寂说:“你的x还是只说话不做正事。” 在邓念忱的吻落在郗寂的嘴唇上之前,他们像是在交换呼出来的空气,完成新陈代谢,邓念忱说:“以防你忘记,我再次重申:我的x是你。” 轻柔的、试探着,颤抖着的舌尖,勾缠着所有的自制和控制力,勾引着郗寂沉静的欲望,他们的手心在对方身上摸索着。 这是不同的顺序,他们的亲吻产生于神志不清之前,产生于止痛之前。 邓念忱的注意力一定不是那么集中,他还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笑出声来,说:“郗寂,你的手心太凉。”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话?” 这是郗寂始终好奇的问题,邓念忱的话匣子在爱中不合时宜地破坏蒸腾着的情欲,轻易让他们偏离既定的航道,顺带着将郗寂沉浸的心一把捞出。 邓念忱的手向下探着,同时亲吻郗寂的颈动脉,说:“因为你要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爱,因为一声不吭的是p友,因为你要记住我,记住我的一举一动,记住每个动作的旁白,这是最好的联想记忆法,郗寂,这没有这么容易忘记。” 等到他们踉跄着躺在郗寂的床上,郗寂的颧骨上漂浮着明显的红晕,他问邓念忱:“我们要怎么做,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邓念忱偷笑,说:“什么都有,等一分钟。” 不到一分钟,邓念忱拿着打开的双肩包,倒出他们需要的一切,随手拿上一瓶润滑和一盒保险套,毫无间隙的贴在郗寂身上。 不再刻意的压低声线,他们嗓子里多水分全部蒸干,干燥、赤裸的欲//望牵引着他们靠近彼此。 邓念忱翻了个身,抚摸郗寂的脸颊,“你先来,郗寂。” 约定俗成一样,每次的爱都是邓念忱开头,此刻,反其道而行之,率先把主动权交给郗寂。 他的动作依旧轻柔,谨慎到惹邓念忱发笑,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让人很难忘却的回忆。 邓念忱的手抚摸郗寂的肩膀,看见那一颗痣,珍重地研磨着,“郗寂,有点疼,你要亲我。”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一滴眼泪,落在那邓念忱的下巴上,郗寂的吻像是有魔力,可以脱离原始的情//欲,只包裹爱。这么轻,这么干净,仿佛他们在交换不是菌群,是专属的灵魂。收起牙齿,收起可能伤害对方的小刺,郗寂最后的吻落在邓念忱的眼角,问邓念忱还疼吗? 闭上眼睛只是叫着郗寂的名字,等到郗寂进入的时候说:“你要用力一点,不然我还是怀疑你阳。” 这是个精妙绝伦的回溯,他们应该笑的,可惜没有观众,他们像是苦情角色。 邓念忱以前确实不明白,不明白郗寂的爱,如何责怪他呢,他没看清十五岁男孩的爱。事实上他怀疑十五岁的人根本不懂爱,爱是有重量的,爱的重量会压弯他们的腰,爱是复杂的东西,邓念忱尚未弄清。看来郗寂擅长跳级,在爱情中同样先人一步。 邓念忱在郗寂的身上起伏,他的眼睛里有一层浅淡的水雾,朦胧的遮挡他的真心,郗寂却想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邓念忱嘴上的话还是不会停歇,他说:“平安夜还要加班,郗寂,你们公司政治不够正确,尤其是你们部门还有外国友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部门有外国人?” 郗寂的声音有些破碎,邓念忱想:这多好啊,至少在此刻,他全身都细胞都由我牵动着。 “瞎猜的,你们国际部没有外国人的话,叫什么国际部。那样算挂羊头卖狗肉。” “有外国人,不是加班,我不想回来,在公司多待了一会。” “为什么不回来,没人和你一起过平安夜吗?” 邓念忱看着床头的闹钟,不自觉地笑着说:“哦,现在是圣诞节了。圣诞快乐,郗寂。” 郗寂轻轻地踹了邓念忱一脚,笑出声来,说:“我还是要说,邓念忱你的x是说话,你话太多。” 亲吻郗寂颧骨上的痣,抓着郗寂的手腕,仔细端详之后,落下绵绵密密的吻:“我的x是痣,你不记得了吗?” 郗寂慌乱起来,带着愧疚说:“现在没有了。” 邓念忱用鼻尖蹭着郗寂的手腕,撒娇一般呓语说:“在这里呢,你在这里。” -------------------- 放心,邓念忱不会耍郗寂两次。 第38章 事实证明,邓念忱习惯于开门见山,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意义,成为率先谋划的一个。他横冲直撞地闯入郗寂的世界,强势留下痕迹,如同晚上守在家门口的蛋糕。 第42章 无论郗寂吃过多少蛋糕,无论昂贵还是平淡,精妙绝伦也好,印象深刻也罢,邓念忱才不在乎那些,不管不顾的,郗寂生日这一天不会缺少邓念忱送出的祝福,只要郗寂给出可供邓念忱插入的空隙,他便无孔不入的钻入郗寂的心。 所以,郗寂靠在车窗上悬浮着的心会跳到蛋糕的包装上,没有俗套的祝福语,只是大咧咧地写着邓念忱的名字,打上烙印,做下标签。 郗寂的胃里没有空余的位置,这又能怎样呢,他不会和这个蛋糕面面相觑,他不敢这样做,邓念忱在某个空间里盯着他,直到郗寂吃完这一小块蛋糕。他的胃塞的满满当当,邓念忱之外的环境,世界,一切的一切消失殆尽,他的体内只剩下邓念忱,可是他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理应是他在邓念忱体内。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在互相吞噬,或者说互相融合,郗寂不知道如何定义,只是想起邓念忱的嘴唇,他失去一个吻,太可惜。 等到床铺上狼藉一片,褶皱混合分不清楚的液体,他们虚脱地并排躺在床上。 郗寂的眼皮在打架,长久的失眠找到出口逃离他的躯壳,他强撑着精神,准备起身去洗澡。邓念忱却不准备放过他,他的后背感知着邓念忱不轻不重的抚摸,拖着他进入梦乡,在他完全抽离意识之前,听见邓念忱说:“郗寂,睡觉吧,晚安。我有点困。” 郗寂不能沉沦,这里真的太脏,他努力支起身子,不过还是握着邓念忱的手,说:“这里像是废墟,我们不能在这里睡觉。” 邓念忱懒散地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邓念忱,问:“为什么不能?郗寂,你在这里,这里怎么会是废墟呢?” 郗寂在思考其中的关联,这里为什么会是废墟,因为不整洁,因为混乱,因为这不是往常的郗寂,因为在邓念忱不知道的时空里,郗寂是那一片废墟中的瓦砾。 最后他们还是一前一后的洗了澡,换到客房,提前布置好的床铺发挥作用。郗寂的头碰到枕头的那一刻,连续的水声不再成为入睡的障碍,他进入睡眠的速度仿佛水流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邓念忱进入房间看见蜷缩着身体的郗寂,回到母体一样环抱着自己,另一半床垫暂时没有凹陷的趋势,邓念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郗寂。 他看见郗寂无法遮掩的脆弱,卸掉伪装的疲惫,看见不再游刃有余睥睨世界的郗寂,一如既往的产生心疼,类似于被欺骗的痛觉,邓念忱静静地看着郗寂,这种形容像是个游魂,但床头灯还散发着昏暗的光,所以邓念忱只是在摸索,郗寂皱着的眉头何时会舒展开来。 床单的褶皱伴随着灯光的关闭,郗寂的眼睛骤然睁开,茫然地转动眼珠,不一会儿,想到什么一样,翻了个身,舒展身体,面对着邓念忱,缓慢地眨巴着眼睛。 邓念忱的手移到郗寂腰上,轻轻地揉了揉,含着笑说:“睡吧,郗寂,我在这里。” 郗寂迟缓但坚定地靠近邓念忱,他的呼吸平稳地打在邓念忱的胸口,小声咕哝着说:“我睡醒之后,你还会在这里吗?邓念忱。” 落在头发上的吻轻盈到像是一场幻觉,邓念忱的心脏被用力捏住,让他不敢出大气,只是不停地抚摸着郗寂地脖子,温热的跳动着的脉搏,等到他们产生共振。郗寂强撑着精神等待邓念忱的回复,他把自己整个人藏在邓念忱怀里,他听见邓念忱温柔但笃定,他听见邓念忱说:“会在这里,一定会在这里,郗寂,我从没有想过离开你,我甩不掉你。” 邓念忱向下移动着,他们像是两只凑在一起取暖的动物,原始的表达情感,邓念忱的吻落在郗寂的嘴角,被牵扯着的强撑着的精神即将消失殆尽,注定有部分灵魂被邓念忱拽在手里,直到听到那句:“睡吧,郗寂,赶快睡吧。” 牵着的绳断掉,郗寂在邓念忱怀里妥帖的像是回到子宫,回到汪洋,人类发源于海洋,如果这里缺水的话,郗寂要如何找到最初的安全感。在意识彻底沦陷之前,郗寂想:他回到邓念忱的眼睛里,这才是最安全的地点。 没有想明白邓念忱的眼里还会有雾气吗?郗寂已经陷入安全的睡眠,他可以不用责怪自己而随心所欲地想起邓念忱,他可以用梦境延伸现实,设想他们从未分开,并且同等挚爱。 邓念忱在夜里不断清醒,在做确定一般,醒来之后邓念忱总会抓住郗寂的手腕,缺少的一颗痣成为现实和幻想的分界线。在邓念忱的梦境中,那颗痣总是一如既往的存在着,邓念忱不能未卜先知,同样拒不承认郗寂试图清除他们在一起的所有痕迹。 不过,现实不会太糟糕,郗寂正窝在他的怀里,说着听不清楚的呓语,邓念忱无法知晓里面是否有他的名字,但他想无所谓的,郗寂正在他身边。 无论他们是否走上正轨,无论他放出怎样的狠话,他们注定要不断纠缠,这不是宿命,那太唯心,这是他们做出的选择。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郗寂一如既往的眼疾手快,依旧吵醒了邓念忱,不过邓念忱并不准备睁开眼睛,他只是用含糊的声音说:“我再睡会,做早饭的话,顺便给我做一份。” 郗寂用鼻尖轻蹭邓念忱的下巴,说:“好啊。” 邓念忱顺势轻吻郗寂的眼睛,说:“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郗寂笑着说:“这不是楚门的世界。” 邓念忱缩进被子里,不为自己辩解,只说:“我怕你中午出尔反尔,先一口气说完。” 清早的时光容易产生鼻酸,郗寂摸着邓念忱的头发说:“放心,这次不会。” “早上好,邓念忱。” 邓念忱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睁开,但是郗寂疑心里面存在雾气,让人心疼到喉咙梗塞。 细说这些年,郗寂只在同一所大学上出尔反尔,除此之外,他说出的一切都在慢慢实现。邓念忱翻旧账,用一种玩笑的语气翻旧账。如果make爱可以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最初的开始,邓念忱会犹豫许久做出不make爱的决定。 某些时候,回到最初不意味着纠正,意味着犯过的错误会再次重现,他们永远走不到未来,这是多么恶毒的诅咒,邓念忱才不会接受。 在课堂结束前几分钟收到郗寂的消息,午饭前的时光,郗寂说:中午好,邓念忱。像是提醒自己不会忘掉,邓念忱会心一笑,问郗寂中午吃什么。 邓念忱的电话铃声伴随着下课铃声同步响起,郗寂问邓念忱中午吃什么。 “还没决定,你听,下课铃还没结束。” “哦,好学生邓念忱上课也会玩手机的。” 邓念忱无奈地笑出声,说:“你说这话我没办法说下去,我们两个谁是书呆子一目了然。” 郗寂及时扯开话题,说自己在吃工作餐。 “你们公司伙食好吗?” “一般,实话说董事长口味太轻,我吃上去没什么味道。不过,他们说这是健康,我觉得是抠门。” 他说话时把声音压低,是在说些悄悄话,真像是背地里说老板的坏话,把邓念忱逗乐。 “那你跟你老板说,调整一下口味,发挥一下你特权阶级的作用。” “我可不敢,我们家最近的餐桌简直像是在过清真节日,某位女士说:吃点清淡的没有坏处,医学上讲究食补更讲究病从口入。年轻人更应该注意,现在各种疾病的年轻化足以显示当今摄入食品结构的不合理。” 邓念忱问郗寂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她是又准备回去当医生吗,怎么开口就像在写论文。她说让我想吃什么自己去吃,别在某位先生眼前来回晃。” 邓念忱走到食堂,一手拿着餐盘,一手握住手机,耳边的嘈杂不会进入他的耳朵,郗寂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关于齐音的食谱,关于郗言的口味,关于食堂的调整,关于类似独裁。 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郗寂问邓念忱到底吃什么,邓念忱抬头看着招牌,说:“馄饨。” “哦,也是够无聊的。” 邓念忱笑到直不起腰,一旁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说郗寂什么时候这么会吐槽的,转念一想,郗寂原本嘴上也不饶人,沉默不代表不会说话,郗寂可不是善茬。 “晚上带你改改口味,一起吃火锅吗?” 郗寂要犹豫的,郗寂晚上要有安排的,不过,在他说出其他话之前,已经说出默许的话,他问:在哪里? “东南西北,我们都去过的那一家,你下班之后,我们六点钟在那里碰面可以吗?” “可以。” 邓念忱的一碗馄炖传入郗寂的耳膜,恍惚间看见邓念忱端着餐盘的手微微颤动,看见清晰可见的脉搏跳动。接着被邓念忱拉回现实,听见他说:“当面跟我说晚上好,不然我看不到你的真心。六点东南西北见,郗寂。” “六点见。” 而后剩下的时间分割成一半煎熬一半期盼,郗寂向吴疏函发送信息,说他们圣诞的约定可能会暂时解除。 第43章 吴疏函的语音冷静到缺少人情味,他说:“我们从来没什么圣诞约定,只是恰好谈论事情。再说,我今天晚上有约,原本这段时间也不是空给你的。圣诞快乐,郗寂。如果你愿意的话,带我向邓念忱问好。” 会不会问好另当别论,邓念忱与郗寂和东南西北有些渊源,这是他们看过剪彩的火锅店。带着彼此陌生的人踏入熟悉的地方,这顿饭不仅仅庆祝圣诞,为了一句晚上好,缓慢的,郗寂咂摸出鸿门宴的意味,双向的鸿门宴。 -------------------- 要开始甜啦 第39章 “晚上好。” 郗寂见到邓念忱的第一句话,他在东南西北门口等待,五点钟的铃声在郗寂脑子里清晰地响起,没有一分钟的耽搁,郗寂无视申承的嘲弄,径直走向公司大门。 邓念忱不是什么耐心十足的人,事实上,邓念忱才是经常迟到的那个,不过,他不需要借口,他有的是方法让人原谅。 五点五十出现在正门口,邓念忱不说晚上好,他问郗寂几点来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郗寂,不留余地,撒谎的机会被抹杀。 “五点二十。” 邓念忱点了点头,看见郗寂眼里的无奈,露出得逞的笑容,说:“扯平了,郗寂,昨天我等了你那么久,今天轮到你等我,这才算合理。” 他自然地拽住郗寂的胳膊,“走吧,包间已经订好了,进去吧。” “你饿吗?” 郗寂刚才还僵硬的肢体在感受到邓念忱的体温之后渐渐解冻,他笑着回应邓念忱说:“有点饿。” “有点饿才好,请你吃点有味道的。” “好。” 他们坐在和上次相遇不同的方位,等到烟雾没完没了的阻挡他们的视线,邓念忱问郗寂的调料里为什么没有小米辣。郗寂低头查看调料,想到刚才的恍惚,想到滴落的芝麻酱,想到恰巧错开的视线,唯独忘记小米辣。 “我忘了。” 邓念忱把手边的小米辣推到郗寂面前,说:“我没忘记。” 这话说得遮遮掩掩,他没忘记的是什么,他忘记的又是什么,倒是轮到郗寂不断思索,不过不需要去猜测,邓念忱这人想知道的事情注定刨根问底。 公筷被闲置一旁,邓念忱适时提问,不看向郗寂,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碗碟,“你和别人吃饭用公筷吗?” 郗寂抿了抿嘴,冬天的雾气不至于惹人讨厌,不过遮挡邓念忱眼睛的任何东西都被郗寂厌恶着。 “分场合,有人用的话我就用,没人用的话,我就不用。” 邓念忱疑惑地歪着头,说:“什么时候开始随波逐流。” 郗寂逐渐找到节奏,随意地回答:“这是职场的生存之道。” 邓念忱点了点头,倒入一盘羊肉。 他们涮火锅习惯上喜欢最后涮羊肉,涮完之后汤锅的颜色略微改变,味道中掺上一点点膻,算是杯盘狼藉,可以做为最好的结尾,以此证明他们吃得尽兴。 再次开口,邓念忱的指向性强了很多,他问:“你和朋友一起吃饭用公筷吗?” “不用,除非他有通过唾液传播的疾病,否则不用。” “和我想得一样。” 火锅店里的羊肉总是轻易煮熟,热气逐渐熄灭,清算一般。邓念忱不试图先发制人,只是需要有个人开头,咄咄逼人的骂名一文不值,只要不稀里糊涂,邓念忱不在乎的只会不在乎。 “这几年和谁一起过圣诞?早上的华夫饼很好吃,不过家里的原味奶油不好吃,我不喜欢这种奶油。” 不像是禁忌,邓念忱轻易问出,他的主次不分,郗寂理不清楚,哪个问题会更重要一些。 “第一年的圣诞在我租的房子里,写了一篇论文。” 郗寂停顿的一会,像是在回忆,说:“第二年去同学家里,他们聚会,不只是芝加哥,隔壁市的留学生,只要不是特别远,都聚在一起过圣诞。前年我师兄,吴疏函请我吃饭,去年我请他吃饭。” 郗寂喝一口果汁,继续说下去,“你一直不喜欢原味奶油,没必要尝试。” “罐头放在桌子上,我想看看这么多年,这个牌子的奶油到底有没有改变。” 邓念忱用湿巾擦手,说:“没有改变,一点改变都没有。” 他们的视线总算撞到彼此身上,邓念忱眼里做着请的动作,试图轮到郗寂提出问题。 “你和谁一起过圣诞呢?” 邓念忱用手掌托着下巴,坦率地说出:“我不过圣诞节,不过你要是问我和谁一起吃圣诞的晚饭,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郗寂啧了一声,说:“好,你和谁一起吃圣诞的晚饭。” “给我送奶茶、苹果,留电话号码的人。” 郗寂看着邓念忱,会心一笑,说:“哇,真厉害呀,追求者能凑够一桌。” 他的笑容过于明媚,让邓念忱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郗寂恶作剧之后的幸灾乐祸。 “我有一个问题,每年都是不一样的人吗?” “都是一样的人不就没意思了。” 郗寂点头,用一张纸重重擦拭手上不存在的果汁,擦拭新的痕迹。 邓念忱咧开嘴笑着,穿过狼藉的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空隙,抓着郗寂的手:“再擦要红了。” 邓念忱环顾包间的装饰,说:“以前他们没有适合两个人的包间,去年重新装修,刚刚增加的。我们这一间是南归,你们上次坐的是哪一间?” “北国。” 郗寂用右手轻拍邓念忱的手背,问:“邓念忱,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只需要一个眼神,郗寂知晓可以继续问下去,“你上次是真的没看见我吗?” “看见了,看见你了,也看见他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一次性问出来,下次说不定我没这么好的心情。” “没什么问题。回家吗?” “还以为你会请我吃冰淇淋。” “冰箱里有你喜欢的口味,你觉得他们家做的好吃吗?” 邓念忱点了点额头,说:“还没送我礼物,我不准备说。” 轻飘飘的吻落在邓念忱额头,他的眼睛微微合上,说:“不好吃,而且吧,有点贵,我准备给你省钱。” “这么善良。” “你不是一直知道的。” 郗寂把邓念忱的头发揉乱,说:“对,我一直知道的。” 他们的生活重回平静,牵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分享一整天的生活,说给自己听的部分有了合格的听众。 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会走到终点,牵手的力度加大,想:彼时彼刻或许不如此时此刻,又怎样呢?至少此时此刻的快乐与欣喜全是真的。消除喜欢与爱的界限,他们明白非彼此不可,他们只是偏离轨道一两米,这不太远,他们会找到正确的航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邓念忱的手机屏幕伴随着开门的声音突兀地亮起,他和郗寂牵着的手还没有松开,门锁的转动将无数的消息推送到邓念忱面前。他自然地坐到沙发上,回拨电话,郗寂贴心地将冰淇淋放在邓念忱面前的茶几,转身回了卧室,给邓念忱空出私人空间。 “今年圣诞还请人吃饭吗?这都快九点了,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请人吃饭,当然请人吃饭。” 白奇的笑声穿透耳膜,引得邓念忱皱眉,听见试探性地询问:“几个人?” 善意的补充道:“请几个人吃饭。” “一个人。” 更加响亮的笑声传来,邓念忱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捧着一大桶冰淇淋,听见白奇的一句恭喜,接着扯开话题。聊他们寝室其他人的生活,聊家里的果树,预计的收成,邓念忱评价白奇很快要达成财富自由,白奇呵了一声,说:“那要看你怎么定义财富自由,我两三千一个月也很自由。倒是你,现在自由吗?不说财务,说说其他方面。” 邓念忱的嘴巴被冻住,被冻得哑口无言,听着白奇接着说:“我猜你现在不在宿舍,在宿舍不自由,在别的地方自由吗?” 勺子被戳进渐渐融化的奶油中,邓念忱的口腔慢慢升温,沉默没有继续延长,邓念忱回答:“至少吃得好睡得好,其他的不知道。” “行,你慢慢想,暑假请你来果园玩,来吗?” “你请客,我肯定会去的,放心。” “这话说的,你这种讲究人,肯定不好意思空手来。” “那可不一定,去你那里,空手也是一份心意。” 白奇哼了一声,说:“鬼话。” 挂电话之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无论怎么说,反正真心希望你幸福。正经不过一分钟,“哇,这样说话真是恶心,反正我心意到了,快不快乐的你心里有数,我可管不了这么宽” 无论白奇的语气多么不正经,邓念忱还是真心地说句:“谢谢。” “你倒是快乐,拥有自己的山头。” 第44章 “我可不止拥有山头。” 白奇拥有太多东西,勇气、自信心,不陷入焦虑与人为制造的热潮漩涡。总之白奇是芸芸众生的少数,他拥有的平静的幸福滋养着他无所畏惧的决心。 郗寂从浴室出来,浑身冒着热气,发梢的水顺势向下滴落,邓念忱的胸膛撞在郗寂的胸口,一滴水刚好落在邓念忱脖子。 邓念忱的手放在郗寂的脖颈上,郗寂忘记踉跄,只是默默承受温度,说了句:“好吃吗?” “嗯,我一直喜欢曲奇味的,香草味的有些腻,你会喜欢。” 郗寂的锁骨像一把剑戳着邓念忱的掌心,“郗寂,你是一直吃不胖吗?” 郗寂的声音闷闷的,被蒸汽熏的,被鼻酸催的,“不是,我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很胖。” “我没看到过。” “给你看看。” “什么时候?” “马上。” 他们坐在地毯上,拿着一本名为郗寂成长日记的相册。多么神奇,邓念忱以为了解郗寂的一切,却不知道这本相册的存在。 这是郗言送给邓念忱的转学礼物,表明十岁之后的内容由郗寂一手筛选。 头发不再滴水,被邓念忱胡乱着擦拭干爽。 “真的挺胖的。”邓念忱指着第一张照片说,第一页相册上只有这样一张照片,旁边写着:平安健康,你可以不爱这世界,但要爱自己,可能的话去爱一些人。 “八斤六两。” “你这辈子脸上肉最多的时候,”邓念忱捏着郗寂的脸说,而后想到什么,说:“为什么现在没有婴儿肥呢,你以前脸上的肉还是挺多的,不是吗?高中之前。” “可能高中开始动脑子。” 邓念忱翻了个白眼,说:“行,小天才。” “我不是天才。” “我知道,你只是上学早。” 一张张照片翻过去,邓念忱了解到真正小孩子时代的郗寂,出生、触摸水源、在草地上奔跑、若有所思地直视海面,上学、背上的书包从小巧到笨重,手里握着红领巾愁眉苦脸地张着嘴,沉默但倔强的背影。凡此种种,旁边总是配有文字,做出简短的总结。 直到遇见邓念忱,旁边的文字消失,单人照片大多数由两个人的身影构成。这像是一个分界线,郗寂翻照片的速度明显加快,会跳过几张,解释道:“你都见过的。” 邓念忱没说话,默许对方的举动。 郗寂的毕业照只有他自己,没有和任何同学的合照,有着心照不宣的空白。一两张在公司门前的缺少表情的照片,在这里合上,没有剩下的内容。 郗寂没想好说些什么,邓念忱不去询问,他们仍然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恰当的时机。 -------------------- 其实郗寂最会吃醋 第40章 “郗寂,帮我处理一下数据可以吧,中午请你吃饭,特别感谢。” 申承看到郗寂点头之后,迅速把原始数据发送过去,“要什么样的表格?” “能看就成,随便什么样式,下午要做工作汇报,我忘得一干二净。” 郗寂一边接收数据,一边问申承,“你在忙什么,ddl之前你的效率不是特别高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忘掉ddl,这不是你的风格。” 申承的键盘敲得铛铛响,着急忙慌地继续着内容的修改。 “昨天我初恋订婚,宿醉,现在头还在疼。” 郗寂抬起头看着申承,说:“没看出来,你是会为了初恋买醉的人。” 申承一口气喝掉半瓶水,说:“不是为了她买醉,只是为了我自己买醉,怎么都有人要结婚了,我还是没找到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郗寂冷漠地指出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关联,已经做好两三版图表,郗寂一口气发给申承。 “是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再喜欢她。这可能是朋辈恐慌,突然看到身边的人长大,太恐怖,不会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原地踏步,什么都没有。你仔细想想,这多吓人。” “吓得你多喝了几瓶。” “没喝什么,昨天头昏,还没怎么喝呢,就睡着了,无语,原本准备在微醺的状态中做ppt的。你是不知道我在微醺中的战斗力,醒过来都八点了。” 他们一排只有两个工位,两个人的交流声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谢谢,郗寂,动作真快。” “一觉醒来,我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不一定有意义,不一定要一直前进,这不是集体的进军,个人有个人的节奏。追寻无用,跟着旁人焦虑无用,这世界无意义的事情如此之多,多我一个人无妨。” 郗寂查看近期的市场指标达成率,说:“嘴上说着无意义,达成率倒是不低。” “班门弄斧,业绩王。” 申承的ppt做到一半,想到一些事情,摆动着小手指,说:“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知道你来迟的原因,郗寂,你最近在谈恋爱。” 郗寂没有回复,权当没有听见,申承不懂见好就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你肯定是在谈恋爱,最近永远卡着点上下班,而且吧,看手机的频率直线上升,中午休息的空当注意力全在回复消息上。” “我猜的对不对,郗寂。” 没有听到回应,申承挑了挑眉,将寂静当成默许。善良的说:“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感谢你的图表。” 销售部门经理的电话及时拨打过来,通知郗寂明天有个会议,希望他到场做个产品知识的介绍,组里来了两个新人。 被迫中断的闲谈不会死灰复燃,况且郗寂同样困惑于他和邓念忱的关系,和好如初到十岁开始?不是这样的,除了【爱】的时刻,维系他们关系的那条线偶尔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拉扯着让他疼痛;偶尔却松垮到需要用力拉动反复确认它的存在。 他们住在一起的目的好像是为了【爱】,为了给拥抱找个合适的由头,为了接吻。 在每天出门之前,他们会轮流亲吻对方,落在额头,落在颧骨,落在下颚,印在嘴唇,郑重地说晚上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做一切普通恋人应该做的一切,无时无刻地联系对方,在十字路口、地铁站内,在每个需要等待的转弯处充当路标,充当合格的恋人,充当他们亏欠对方的补偿。 莫名其妙的只是不再充当邓念忱和郗寂,不是他们多么特别,处处彰显和旁人的不同,只是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原来的他们更自然,更吵吵闹闹,更加确信这才不是什么最后一次。 不【爱】的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两个人同时做睡前阅读的时候,空气都是无声的。 邓念忱看文献的时候,郗寂不会出声,只是选择好时间,偷偷地看向邓念忱。郗寂看书的时候,邓念忱是会出声的,他会说生活中的趣事,他会说他说要搬出来的时候,他的室友一边窃喜可以将双人宿舍住成单人间,一边担忧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邓念忱说:没什么,只是有人邀请他出去住,不用付房租,没有生活成本,没理由不去。 邓念忱的室友,一个老实的外校生,惊恐地问邓念忱是不是被【养】了,在邓念忱否认之前,苦口婆心地劝他,“虽然我们工资不多,但是足够生活,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过一会又说:“当然,我不是说被【养】有什么问题,如果对方没有家室的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好,这不能怪我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一时冲动出卖色相,这是不值得的。” 郗寂放下手上的书,闭上眼睛问邓念忱是怎么回复的。 “我说让他别担心,不是别人包养我,是我男朋友【养】我,他不图我的色相。” 郗寂轻轻地笑出声,问:“然后呢?” “然后,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胎,欲言又止很久,最后说让我保护好自己。” 转过身,面对邓念忱,用视线抚摸邓念忱的脸庞,说:“你说错了,我图你的色相,你出卖一点给我。” 顺理成章的接吻,邓念忱的鼻息近在咫尺的打在郗寂的皮肤上,使得微小的绒毛产生颤动,邓念忱的声音带着临睡的含糊,说:“那可真是可惜了,前几年是我的颜值巅峰,你没看见,真可惜,否则,肯定把你迷得走不动道。” 郗寂将被子向上拉,盖住邓念忱露在外面的脖子,说:“嗯,真的可惜,不过,你哪个时间段都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 一个很轻的——算你有眼光,在郗寂的心里扫荡,扫荡起这些年泛起的涟漪。 年关将近,邓念忱获得两周的假期,迟来的邓念森不是掌握全局的那个,在邓念忱开口之前,对于邓念忱不住宿舍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首先,邓念森最近升了主治,开始拥有自己的固定门诊和接收病人的权利。其次,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注意力放在邓念心身上,郗寂和不知名小学弟比较起来简直是再安全不过。 第45章 邓念森开门见山地问:“什么时候搬过去的?” 邓念忱不动声色地答:“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你可以去问郗寂,你不是他的情报员吗?” 邓念森坦然地说:“好啊,我去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邓念森少有的被暗算,后知后觉地问:“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做?邓念忱,无事不登三宝殿。” “明天你没有门诊,不需要值班,希望你早点回家做饭,他明天在我们家吃饭。” 邓念森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回来做?据我所知,你这几天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要让他送我回家。” 邓念森干笑两声,说:“行,邓念忱,我知道了。你倒是安排妥当。” “谢谢哥,回家给你分享个消息,不让你白干活。” “洗耳恭听。” 截至此刻,郗寂还不知道邓念忱要回家,他好像忽略这个问题,自然而然的。他的假期从明天下班开始,邓念忱的睡前故事在十一点钟准时响起,“我明天回家,你愿意送我回去吗?” 这是个让人心头一颤的话题,是开始之后的第一次别离,像一声警钟,一声敲响告别的序曲,郗寂紧张到忘记呼吸声。 邓念忱捏住郗寂的鼻子,说:“张嘴,郗寂,吸一口气。” 郗寂像个听话的机器人,按照邓念忱的指令做着动作,“年后我再回来,走之前我会跟你告别的,放心。” 迟缓的大脑重新连上电源,忽视期限问题,郗寂问邓念忱具体什么时候。 “你下班之后,你几点下班,我们就几点回家,不用着急。” 没什么事情做的这几天邓念忱在修改家里的布局,茶几的位置摆正,添置一个他喜欢的单人沙发,次卧的壁灯换成更加温暖的颜色,以前的颜色太生冷。他拿起那本相簿,没有犹豫地再次放下,在郗寂主动介绍之前,邓念忱不会是个可怜的偷窥者。 每天都是崭新的,一点一滴的变化需要郗寂慢慢探索,邓念忱有时会介绍,有时把故事留给未来。 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到底算不算送行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郗寂提议打车,邓念忱说没有必要,晚高峰路上太堵。地铁上同样拥挤,拥挤到他们只能找到一个扶手,邓念忱自然的拉着郗寂的袖子,小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地铁吗?” “记得。” 不是去公园那次,是第一辆无人驾驶地铁开通的时候,他们倒了三班地铁,看到矿道中的无人指挥的空荡荡的缺少尖头的地铁。他们从后面一路走到第一节 车厢,邓念忱惊喜地小声呼叫,拉住郗寂的手腕,说:“你看,这是真的哎,真的没有司机。” 而后像是突发奇想一样,邓念忱说:“开地铁也很酷,你觉得呢,郗寂。” “嗯。” 没站太久,新鲜劲过去,他们心满意足的坐在长椅上,这么长的座椅,他们依旧肩并着肩。 “哎,对了,你以后想做什么呀,郗寂。” “我想要学药学,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疾病没有解决方法,我希望通过努力找到一两个更好的位点,找到一两个更便捷的方式。” 邓念忱非常捧场,捧着郗寂的脸说:“我们小天才真的有大志向,你会成为全国,不,全世界最厉害的药学家,你一定能获得以你的名字命名的位点,药物,以后我们学习的化学反应会被称为郗氏反应,怎么样,郗寂,是不是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毕竟突然的某一天,他们谈起这个话题,邓念忱确定自己的未来。却称呼郗寂的梦想为无聊至极,郗寂说他会进入父母的公司,他说为什么不呢?这是他父母送给他的礼物,郗寂咽下去的话是:这是他理应获得的补偿。 郗寂不会虚张声势拒绝父母提供的便利条件,为什么拒绝,如果他能够支撑起一片阻挡诋毁和中伤的屋檐,他才能确定他迈出的第一步不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 来到世界的目的不是任人评说,他的爱才不肮脏。 -------------------- 其实我还是想说郗寂是更勇敢的那个 第41章 在路灯的恶作剧中,拉长的影子无处隐藏,他们牵着手,在风中维持着恰好的温度。不会沁出汗水,不会失去知觉。 晃动牵着的双手像是铃铛的响动,郗寂看见意料之外的身影,小声说:“那是念心姐。” 充当旁人故事的观察者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在郗寂准备打招呼之前,邓念忱的手用上力量。心领神会,郗寂静静站在原地。 如胶似漆的温暖怀抱,隔着七八米的距离,邓念心的笑容恍惚在眼前。额前散乱着的头发飘逸着自在,邓念心拍了拍男孩子的后背,几句话散在空气里。 “我们先上楼吧。” 郗寂依然压低声音,害怕一举一动打草惊蛇,惊扰邓念心。即使刚看见的那一刻生出轻举妄动的心,看着一起长大的姐姐恋爱是件难以言说的事情。 一方面为对方担忧,那个小子是个好人吗?一方面思索恋爱中的种种套路,希望她能避开不友善的那些,获得纯粹一点的幸福。 郗寂在思考幸福的完全体是什么,是不夹杂任何痛苦的幸福,还是接受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折磨与煎熬依旧承认幸福的存在,无法舍弃。这能算得上完全的幸福吗?他找不到答案,只感受到邓念忱在他手心做着恶作剧,大声地说:“郗寂,打个招呼。” 打草惊蛇的把戏,郗寂无奈地笑出声来,挥了挥手喊:“念心姐。” 戏剧中会出现的慌乱,邓念心回头的瞬间,两双笑着的眼睛正直直地看向她,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庆幸带着对她身旁人的试探,很多种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唯独没有些许愧疚。 掀起涟漪的两个人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在等着邓念心的下一步举动,需要打几次的招呼,是否缺少自我介绍,取决于邓念心。 邓念心带着人朝他们走过来,这种形容不准确,因为那个男孩看上去喜上眉梢,止不住的笑意正在喷薄而出,无论怎么努力都压不下去的嘴角。 郗寂获得一个拥抱,附加在耳边的询问:“最近还好吗?好久没来家里。” “最近挺好的,念心姐,经常来的话怕你嫌弃我觉得麻烦,再说,没人邀请我,我不好意思来。” “学会瞎说了,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听话的小孩。现在架子大了,得人邀请。” “我说错话,念心姐,怎么需要你邀请呢,我要主动来见你的。” “这还差不多。” 他们旁若无人的进行着专属交流,邓念忱获得胳膊上的轻拍,邓念心评价他说:“乐不思蜀。” 在身边的男孩准备吃醋的时候,获得邓念心的一个白眼,“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吧。” 这是个有些尴尬的场景,郗寂率先伸出手说:“你好,郗寂,念心姐的弟弟。” “你好,吴寒,邓念心的男朋友。” 邓念心欲言又止,看着吴寒闪烁着火花的眼睛,没有说其他话。 握手的力度超过礼貌,郗寂挑了挑眉,没有松开的手被邓念忱的话打断,被迫分开。 “你好,邓念忱。” 再没有其他的话语,握手是一触即分的,在沉默蔓延之前,吴寒主动说:“今天不打扰你们家庭聚餐,改日再登门采访。” 说完拥抱邓念心,向另外两个人点头示意,大步流星的离开。 “上去,你们在这吹多长时间冷风了?” 邓念忱侧着头说:“等一下。” “等什么?” 等吴寒会在转角处回头,等待邓念心一边嗔怪一边腼腆的笑容。 “行,现在可以上去。” 邓念心扶着额头,说:“一个小孩。” “哦。” “你哦什么?” “就是哦。” 在邓念心准备抬手之前,郗寂开口说:“念心姐,他对我是不是不太友好。” 邓念忱在一旁偷笑,听见邓念心认真地解释:“他不是对你不友好,他这人脑子一根筋,小孩子心性,我会好好批评他,你放心。” “哟,他能比郗寂的年龄还小吗?别用小孩子心性当借口,那不能叫小孩子,要叫巨婴,对吧。” 郗寂笑着没说话,悄悄拽了拽邓念忱的袖口。 面对邓念忱的反驳,邓念心听出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调侃,她先是偷偷红了耳朵,沉默地低着头,电梯叮的一声宣告到站,邓念心说:“你果然是戴着天使翅膀的恶魔。” 邓念忱无畏地耸耸肩膀,说:“谢谢夸奖,我喜欢当恶魔,天使太无聊,不过,在我看来,你口中的那小孩也不是什么天使。” “他是傻子。” “哎呦,什么时候不再是智性恋,开始喜欢傻子。” 邓念心无奈的叹口气,说:“邓念忱,放我一马,爸妈在家的时候收敛些。” 第46章 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恋情,但他们都顾忌着,这是一场大型的剧本杀,不过,没有真正的凶手。 邓念心做了个休战的手势,邓念忱搞怪地说:“这地下恋竟然还没见天。” 邓念心挎着郗寂的胳膊,说:“还是我们郗寂好,不像某些人话多。” 郗寂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说:“谢谢念心姐夸奖,不过,念心姐千万别喜欢太傻的,会传染的。” 邓念心扶着额头,“知道了,郗寂,我意识到了嘴毒也会传染。” “一丘之貉。” 邓念忱一边敲门一边说:“瞎说,这是举案齐眉。” “你们的钥匙呢?” 邓念忱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提醒你,我们到家。” 随意瞟了一眼,看见餐桌上摆放整齐的各式菜样,说:“看,早知道你肯定准备好一切,专心等我们回家,邓博士,有当田螺小子的潜质。” 邓念森眉头皱到支撑不住眼镜,说:“闭上嘴,洗手吃饭,没一句中听的。” 声音穿过阻挡视线的墙角,邓念忱反驳道:“夸你也不行,不识好人心。” 恍惚中,郗寂看着客厅的摆设,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的日常,记忆错乱中怀疑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他们一如既往的是兄弟姐妹。斗嘴、讽刺、面红耳赤,关键时伸出援手,仿若没有改变,细细品味隔着经年,成长的骨骼七拐八拐分开彼此,牵扯着的叫藕断丝连,不再是共生的几棵树。 在邓念森举杯的时候,邓念忱眨了几下眼睛,说:“爸妈不在家,轮到你把职场的习惯带到家里,邓念森,你可能上年纪了。” 邓念森今天格外耐心,没有反驳,顺着邓念忱的话往下说:“对,我是上年纪。不强迫你,我们三个喝一杯。” 邓念心举了举手,说:“我不喝。” 郗寂的杯子在恰好的时机碰了邓念森的杯子,里面的果汁产生震动,郗寂说:“我敬你,念森哥。” “行,还是我们郗寂最给我面子,最听话。” 邓念忱瞥了一眼,平淡地说:“对呀,他最油嘴滑舌。” 郗寂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的视线还是看向邓念森,说:“他瞎说,别听他的,我真心敬念森哥,健康顺利,新的一年发现新的位点,念森哥在哪里都闪着温和的光,无论如何遂心最重要。” 邓念森笑着放下杯子,说:“还要看我们郗寂,善良聪慧,新的一年平安顺遂,银行卡存款节节高,无论怎样幸福最重要。” “谢谢念森哥。” 邓念心放下的马克杯再次举起,笑盈盈地看向郗寂,说:“不早说郗寂会说祝福词,现在敬你不算晚吧。” 郗寂地杯子轻碰邓念心的杯子,说:“当然不晚,我敬你,念心姐。新的一年图纸永远不返工,加班永远不出现,身边环绕着温暖与善意,念心姐,新的一年找到最好的,最合适的,你值得这世界最美好的幸福。” 邓念心喝了一口饮料,微微点头,说:“嘴越来越甜了,不过,不开心要直说,小时候还会皱着眉头不理人,现在已经不会那样。但不管怎样,郗寂还是郗寂,郗寂要学会快乐,纯粹的快乐。” 郗寂郑重地点头,说:“我知道了,念心姐。” 接着话锋一转,撒娇一般说:“看来我最近太乖,没有死缠烂打的要你给我买钓鱼竿。” 邓念心摆了摆手,“那是谁的主意,我还会不清楚。” 他们都笑着,邓念忱翻了个白眼,扯开话题说:“油麦菜很香,怎么做的?” 被爱着的邓念忱一向会如愿,他不举杯也会得到祝愿。 三分钟热度体现在邓念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突发奇想的钓鱼爱好。并且变着法的让郗寂开口,那段时间邓念忱探索欲望旺盛,家里堆满拼了一半的拼图、乐高,将死的盆栽,数不清的未开封的书籍与明信片,只贴了一页的邮票。诸如此类,透支的不只是邓念忱的钱包,还有家人点耐心。 主张放任探索欲望的赵寰宇即将表示不理解,家里快要变成一个杂货铺,出口提醒之前,谷雨清出手。她向来不纵容邓念忱,放出狠话说:“在未开封的书籍全部做上笔记之前,你的零花钱全部停掉。”警告准备开口求情的其他人,说:“谁开口,谁和他一样,住到大街上去。” 克制欲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邓念忱一早知道,虽然他想要什么郗寂都会买给他,东西可以暂放在郗寂家里,供他随时把玩。但是,邓念忱是谁,是面子和尊严胜过所有的人。他实在拉不下脸请求郗寂再给他买钓鱼竿,郗寂家里也堆满邓念忱的“宝贝”,平衡车一辆,关于平衡的摆件若干。 美名其曰探索平衡的关键,追求心灵宁静的秘诀。不能向郗寂开口,不想要向哥哥姐姐们开口,少不了他们的调侃,邓念忱可不想受气。 结果是郗寂察觉到邓念忱到心思,意识到如果他送邓念忱钓鱼竿的话他会感到压力,同样他真的会咬紧牙齿拒绝开口。 “念心姐,我想要个钓鱼竿,可是我最近没有零花钱,你能借我点钱吗?” 郗寂的眼睛生动且诚恳,请求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加快,睫毛忽闪忽闪,蹭在心尖上。 邓念心几乎没有考虑,准备拿出钱包,给小朋友买个钓鱼竿算什么,郗寂这样乖的小孩想要什么就应该拥有什么。 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钱已经放到郗寂手里,温柔地说:“我送你一个钓鱼竿,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一个人去水边,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钓鱼吗?” 乖乖点头,说:“当然了,我喜欢你,念心姐,谢谢念心姐。” 烟花在邓念心脑海中绽放,她想邓念忱是戴着天使翅膀的恶魔,郗寂可是纯正的天使。 不过,当她在河边看见邓念忱,看见拿着鱼竿的是邓念忱,世界观在她面前节节败退,她痛心疾首地想郗寂竟然为了邓念忱欺骗她。只不过后来她收获一个拥抱和一句诚挚的表白,她决定原谅郗寂,谁说天使不会恶作剧呢,但笑着的小天使还是惹人爱。至于邓念忱,钓鱼竿只用了两次,事不过三。 -------------------- 看来天使总会爱上恶魔的 第42章 “年后请你吃大餐,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镇南路上新开一家西班牙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吃吗?” “当然愿意。”郗寂点头。 他们仍然像是小时候一样拥抱,不同的是,现在是郗寂的躯体保护着邓念心,他们真的长大了。 伴随着关门的声音还有邓念森的一句:“轮到你收拾厨房,邓念忱,别忘记。” 有没有忘记难说,估计没有听到。邓念森叹了口气走进厨房,邓念忱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最像个疯狗的外观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越是理应让人怜惜,越是彰显坚强。 少见的心口不一,幸运的是,身边人的理解与一定程度上的放纵给了邓念忱一个安全屋。 没有复制一路上的牵手,只是感受布料的摩擦,走到一半,邓念忱停下脚步,头顶缺乏一盏亮着的灯,他们的面孔在旁人看来模糊不已。不过,这不影响他们看清彼此。熟悉的程度摆脱视线的控制,他们知道每一寸皮肤的印记。 “郗寂,你没跟我说祝福语,我想听几句。” 邓念忱的下巴搭在郗寂的肩膀,隔着层层叠叠的屏障戳在郗寂的心口。 “好,我现在说给你听。” 他的声音放大一般在邓念忱耳边响起,“好,我说给你听。” “无论缺少什么,无论缺少哪一部分,新的一年,空缺的部分会填上刚好的碎片。别太完美,你不相信完美,你喜欢不影响大局的瑕疵。我希望你安全,身体上的,失眠能走远点,你和失眠不搭;心理上的,我不想让任何事情绊住你。你会在草原、在丘陵,在连绵不断的山脉遇见一场酸雨,腐蚀性很差,科研性很强。你是未来最伟大的生态学家,你追求的总会找上你,你是它们的选择。” 邓念忱微微点头,像是有些迷茫一样问:“然后呢?” 郗寂的胳膊紧紧搂住邓念忱的腰,情深意切的一句:我爱你。 “嗯。” 没有继续走下去,郗寂握着邓念忱的手说:“你没戴上围巾,先回去,我到家之后给你发消息。” “好。” 邓念忱的寡言切断远处路灯试图照射过来的光,转身之前说:“不要忘记给我打电话,郗寂。” “不会忘记,在脑子里,永远忘不掉。” 转身之后挥了挥手,问题在嘴边徘徊,“为什么没有打过?到底是为什么?” 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成为悬而未决的疑案,在申诉期结束之前,邓念忱祈求找到归档的终点。 “我们专业有一个交流项目,去法国一年,决定转不转博,衡量读博带来的成就感能不能抵得过时间成本。” 坐在阳台的桌边,邓念忱小口喝着邓念森泡的花茶,热气浮在窗户上存不住。 第47章 “我忘记收拾厨房,对不起,明天我负责厨房的工作。” 邓念森不准备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什么时候决定去的。” 直来直往的感觉不错,心跳的频率不会忽上忽下,舌尖不会失去知觉,邓念忱回答说:“搬过去之前知道的,搬过去那天决定的。” 邓念森放下杯子,看着邓念忱飘忽的眼睛,点头说:“听上去没问题,现在怎么了?” 花茶喝到一半,抱在手心里,无奈又饱含挂念地说:“现在不舍得了。” “不舍得还是不确定。” 邓念忱努力看向窗外,颓然地靠着椅背,说:“两者都有。” 在邓念森追问之前,说:“不确定,我承认是不确定。我问你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正在慢慢理解他,理解他的处境、怀疑与退缩,我接受他关于我们关系的拉扯,偶尔的迟疑和欲言又止。我担心过他会喜欢上其他人,他离开的三年是最可能产生变数的年纪,我无比害怕。不过,后来我意识到孤独同样恐怖,我希望在那几年里郗寂是有人陪伴的,不是在用自身经历诠释孤单的可怜鬼。我希望郗寂爱我,我更加希望郗寂快乐,这是真心话。” “什么是不确定的?”邓念森问。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距离,时差带来新的隔阂,这不表明现阶段我们之间的事情都清清楚楚,不是的,一本乱七八糟的烂账。我们只是都选择暂时忽略这些会扰乱我们的东西,我们现在的微环境是人为建造的稳定,没人愿意戳破。但是再来一次这样的告别,即使是一年,我们之间的变数又出现了。谁能笃定这一次我们还能装模作样地回到原位,说不定这一次之后变成陌生人,朋友,弟弟,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要。” 邓念森摘下眼镜,专注地盯着邓念忱,严肃地问:“邓念忱,你准备不告而别吗?你说实话,你准备报复郗寂吗?” “那天我坐在地铁上想的是:主动权在我手里,这次他也要试试看被别人不告而别的滋味。等在门口的时候,我想还是算了,我受不了郗寂哭,他哭起来太乖,乖小孩要少掉些眼泪。”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邓念忱,你要告诉他,他有权利知晓。” 邓念忱提高音量,冷冷地问:“为什么我没有权利知晓?” 邓念森冷静地回答:“你去问郗寂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我只是给你建议,如果郗寂对我说这些话,我也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再过一段时间,我会说的。” “你知道不确定的是什么吗?在我看来,不确定的不是时差,是信任。你以前全身心信任他,现在不那么信任他,不信任你们之间的感情。分别不意味着结束,离开一年,你们的关系不会像连续剧一样走向完结。按照目前的趋势,你问不出一直想问的问题,在河中央待着,迟迟走不到对面,但你放心,水很浅,你们会一直藕断丝连着。我说的这些全是个人见解,哎,关于你们的未来,选择权不在我手里。” 邓念忱的眼睛看着邓念森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说:“选择权也不在我手里。” 他停顿片刻,苦涩地说:“我以为我选择出去选择权便回到我手里,我以为郗寂的包容和忍让是把选择权交到我手里,我以为我是我们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毕竟我们都知道,郗寂很乖,我说什么他都会仔细听,我要是说想去海王星,他都会给出一个接近可行的方案。后来我想,他呀,会伪装,我看不清楚爱的深浅,看不明白他的决绝,同样不理解这种自我折磨。分开让他痛苦,在一起的时候郗寂幸福吗?我时不时想起这个问题,郗寂小时候,我对他有控制欲,很强,即使我不承认,我说那是正常的关心。郗寂离开一段时间后,我在想我是不舍得我们的关系还是愤怒失望于郗寂脱离我的视线,完全的彻底的,不管不顾的。” 邓念忱的眼睛里写满迷茫,吹了一口气,雾蒙蒙的,接着说:“这样说其实不准确,在我恋爱的时候,和其他人恋爱的时候,我会暂时忘记他一段时间,不是不管不问,只是他在我大脑中的比例降低。不然,我会一直想郗寂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没办法控制,他在我身边太久,久到我习以为常。他在我身边才是正常的,他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我没问过这个问题。分开的三年是一场宏大的戒断反应,不过,我没成功,看来,他也没有成功,算得上非常公平。” 邓念森问:“所以,他走的那三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你不是想忘记他吗?你谈恋爱不就可以将他顺理成章的忘掉。” “因为他没说分手,我的道德标准不接受出轨。” 邓念森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等到音乐声渐渐飘远,他们浑身是汗的拥抱彼此,胸腔达成共鸣却没有不适感,同频共振的是爱意而不是刺耳的音响。 邓念忱亲吻郗寂的眼皮、鼻梁、鬓角、耳垂,下巴,亲吻不常亲吻的地方,颤抖的手扣着郗寂的手腕。他的高兴是具象的,不只是跳舞产生的肾上腺素与多巴胺。在他的设想中,时间的画卷慢慢展开着,即使懵懂、即使犹豫,在绵长的岁月中他会笃定答案。 郗寂的吻轻轻落在邓念忱的嘴唇,他没有挽留邓念忱留下,按照惯例,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早安。不过,那天不是往常,邓念忱的眼睛里写满想要被挽留,郗寂却没有说出不舍。 “晚安,做个好梦。” “那我的梦里一定要有你。” 可能是昏暗的光线,可能是被无形的情绪淹没,郗寂没有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邓念忱察觉到郗寂情绪的变化,轻轻晃着郗寂的手腕,说:“晚安,郗寂,明天见。” 郗寂点头,没有说话,视线中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除去短信,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见。 避重就轻的介绍他们说给彼此的最后一句话,“他就是个骗子。”邓念忱如此评价道。 “可是他没有说明天见,不算骗你。” 对,郗寂没有撒谎,他没有回复邓念忱平安到家的报备信息,没有做出明天去哪里玩耍的选择,没有回复晚安。他没有撒谎,只是不说话。 很久没人说话,邓念森起身之前说:“吴疏函研究的课题是酒精对神经通路系统的影响因子,还有个偏向人文社科的课题是——戒酒会存在的意义与在国内实施的可行性。你可能会感兴趣。” 邓念忱费力地转了转眼珠,“谢谢,我看过他的论文,写得很清楚,我这种门外汉也能看明白。” 邓念森拍了拍邓念忱的肩膀,“他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坚强,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们的关系同理。” 邓念忱在躺椅上闭着眼睛,郗寂的消息传来,邓念忱攥着手机,想:先这样吧,安逸着相爱比面红耳赤来得虚伪,但更加幸福。 -------------------- 装吧,谁能装得过你们。 第43章 日子行走的速度超过他们的想象,平静中几乎鲜有插曲。郗寂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面对邓念忱偶尔的情绪反常,面对偶尔的欲言又止,面对不同寻常的举动,面对关系中的消极面。退回到很久之前,郗寂充分理解邓念忱,充当他的朋友身份,像是故事走到句点,抬头看却是起点。 两家人照常聚餐的时候,众人已知的关系,不过没有调侃,郗寂与邓念忱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立场。谈论起郗寂便只谈论郗寂,探讨起邓念忱就只关乎邓念忱。 埋头吃饭时候,视线的交汇中写满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长辈想的是: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谁爱上谁是他们自己的课题,没人能偷走一作。 算起来他们像是如胶似漆,交流一切,常规的、颠覆的,大逆不道存在于他们口中,无所畏惧,这是他们的生活。 有时在固定的地方等待对方下班,前提是手机上有通知和提前约定。例如郗寂询问邓念忱今天下班早,可以去你们学校逛逛吗?如果邓念忱的答案是可以,郗寂才会笑着出发。又比如,邓念忱说早上交标本路过你们公司,给你带一杯美式,方便下来拿吗?郗寂说方便邓念忱才会把放在桌面上的咖啡握在手里。 安逸是一根水草,包裹住邓念忱,游戏的时候忘记分寸,算是一种不友善的赌气。 导师参加的聚餐像是新增加的组会,没有导师参加的组会是party,是一群日常精神状态堪忧的社畜难得正常的放松时刻,实验中的放松不是放松,是一种不清醒的发疯。 转盘转到邓念忱的时候,时间刚刚迈过六点钟,面前的酒、盒子里的真心话,随口说出的大冒险。 选了几轮真心话之后,邓念忱被起哄说不能再选真心话,没意思。问恋情,问前任,问分手原因,问白月光和朱砂痣,翻来覆去无非这些,邓念忱轻松应对。 第48章 实话实说反而不让人产生遐想,遮遮掩掩才引人入胜。邓念忱直白到没有秘密,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喝酒,他笑着说:“过敏。” 被人当场拆穿,“瞎说,明明以前聚餐喝酒的。”他补充道:“我男朋友过敏,喝了不让进门。” 他的室友看着邓念忱神色如常地谈起男朋友,迷迷糊糊地问:“你不是说被包养了吗?” 在其他人寂静之前,邓念忱说:“对呀,现在流行叫金主男朋友。” 大学同学对邓念忱的条件比较清楚,翻了个白眼,“啧啧啧,你听他瞎说,我看呀,不是他的金主,是他的白月光。” 邓念忱笑着摇头,说:“你才是瞎说,我没什么白月光,土气。” “我现在怀疑你刚才说过的全是假话,不能再选真心话,必须大冒险。” 在一众对起哄声中,邓念忱没有再反驳,将手机关机,被选中的大冒险。 “回家之前不准打开手机。” 在邓念忱准备发消息之前,补充道:“不准再发消息,否则算犯规,再添一项惩罚。” 理应拒绝,理应离席,理应在聚餐结束打开手机查看信息,邓念忱没有选择其中的任何一项。事实上,这像是一次演练,是任性的选择。 他甚至拿出手机壳里放着的现金,经常放着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郗寂会带着包,装着他们需要的物品,像个哆啦a梦。邓念忱会把钱塞在手机壳里面,抽出之后再放进去,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褶皱,锋利的可以割破手指。 门锁响动,郗寂回到卧室,侧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在失望念头划过邓念忱的脑海之际,放钥匙的声音伴着手机开机的响动,跳出来的郗寂的消息让失望消失。 “大概几点钟结束?需要我去接你吗?”八点钟的消息。 九点钟——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如果方便的话,给我回一条消息。 “玩得开心,我先睡了,桌子上有酸梅汁,不舒服的话可以喝一些。” 最后一条消息是十点钟,现在是十点五十,邓念忱估计郗寂在玩整点报时的游戏。一个糟糕的念头冒出来,如果他十一点钟没有到家呢?郗寂准备给他发一条什么样的消息。着急担心还是不满怨恨,哪一种念头占了上风。 邓念忱躺在沙发上,还有温热的体温,突然之间释怀,邓念忱笑着起身,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躺在郗寂的身边,用欠揍的语气说:“郗寂,十一点你要和我说什么?” 无人应答,呼吸声浅淡到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邓念忱倒是不在乎,捅了捅郗寂的后背,说:“醒醒,郗寂,我在跟你说话。” 依然无人应答,邓念忱侧起身子,下巴压在郗寂的肩膀上,“真的睡着了吗?郗寂。” “睡着了。” 眼睛依旧没有睁开,郗寂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渗透到邓念忱胸腔,一颗头颅的重量全部置于郗寂的肩膀上,交付模糊的概念。 “没关系,睡着的话和我说句话梦话怎么样,十一点要说什么。” 郗寂动了动肩膀,拨去邓念忱安逸的额头,将下巴缩进被子里,“说注意安全,地铁停运,提前打车。” 两颗头凑在一起,这么近,分享一个枕头,邓念忱追问:“十二点呢,十二点说什么。” 吞吐的气息萦绕在郗寂的耳廓,邓念忱的声音充满浓情蜜意,充满关于爱与被爱的想象,郗寂无法逃脱。邓念忱的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把玩郗寂的手指。 “十二点还没回来的话,你就睡在外面,别回来。” 邓念忱爽朗地大笑,声音低沉下来,不用睁开眼睛,仅从邓念忱语气的变化,推断此刻邓念忱眼角一定向下,含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郗寂时常反思,是真实的雾气还是关心则乱。 “真的这么说吗?太无情,郗寂,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说。” 摩挲着腕骨,带上力道,那块骨头成为有生命的物体,脱离郗寂的管控直奔邓念忱手心,仿若从始至终是邓念忱的所有物。郗寂漫无天际思索,脱离邓念忱的代价是剔除一根骨头吗?不算困难。 但是邓念忱太过狡猾,有千百种手段让郗寂心疼、愧疚,轻车熟路地撬开郗寂的伪装。 “疼吗?点掉它的时候疼吗?” “不疼。”那是个多小的工程呀,甚至比不上郗寂剪指甲可能带来的伤害。郗寂的指甲干净到令人发指,时而显示出脆弱的鲜红色,不会真正流血,只是在触摸时隐隐作痛。不过郗寂死性不改,无论多少次,他的指甲都要一尘不染的整洁着,疼痛是可忍受的,心理上的拉扯是无法战胜的。 但根本没有伤疤的地方现在开始疼了,没出息的骨头啜泣着顾影自怜。 邓念忱在唤醒郗寂的耐心,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揉过去,轻声说一句:“没良心,我对你不好吗?我说过喜欢那颗小痣,想尽办法让它消失。” 郗寂在被子一动不动,手指握在邓念忱手里微微出汗,听着邓念忱玩笑一般的控诉,郗寂的紧张在上上下下起伏,爆炸还是平稳降落全部取决于邓念忱对下一句话。 “幸好我只是喜欢痣,不然你可危险了,郗寂。” 不上不下的位置使得一口气卡在郗寂的嗓子里,邓念忱舒适的在床上伸展着腿脚,越来越靠近郗寂,整个人包裹着郗寂,气息覆盖着整间屋子,无孔不入。 “十二点要说什么,郗寂。” 邓念忱的声音黏糊糊地在郗寂头顶响起来,有种誓不罢休的黏腻。 “告诉我,郗寂,我应该知道答案,不然不公平。” 歪曲事实的本领日渐提高,脱离逻辑线,郗寂不知道邓念忱的思路如何走到这里,不过深夜不适合深究,意有所指也好,指桑骂槐也罢,他们注定纠缠着向上。 郗寂睁开眼睛,邓念忱眼睛里的光彩是灯光的反射还是郗寂的心理原因找不到答案,邓念忱却无畏地找寻答案。 “十二点我不会发消息,我会上门找你。” 邓念忱吃饭前发送的定位,他可以伪装无情人为屏障郗寂的消息,不忍心让郗寂想东想西的担忧,邓念忱才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一个吻——只是嘴唇的触碰、算不上吻,轻轻落下,邓念忱说:“不错,这条短信我很满意。” 郗寂轻推邓念忱的肩膀,重新闭上眼睛,“洗澡,邓念忱,毛衣上全是味道。” 深吸一口气,问:“什么味道?” 在听到答案之前,邓念忱翻身下床说:“至少没有别人的香水味,你下班之后身上可是有香水味的。” 郗寂的那口气咽下去,平淡地反驳:“同事身上的,我没办法要求他们不用香水,这是礼貌问题。” “我怎么知道是谁的,我又没办法确定。” 不用睁开眼睛,郗寂就能看到邓念忱耸肩的样子,在他离开这个房间之前,郗寂坐起身,摆了摆手,说:“过来,邓念忱。” 挑眉,问:“干什么?” “给你确认一下我的味道,下次你就知道味道没有混合,只是漂浮在我的身上。” 嘴上问问什么,四肢比嘴巴主动,面对面坐着,“怎么确认?” “手伸出来。”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邓念忱看着郗寂,看着郗寂在他的手腕上留下牙印,快要戳破皮肉之前停下来。 除去最开始的惊讶,邓念忱没有试图反抗,不会抽回手,不会反抗。任何一块皮肉,任君采撷,邓念忱不怕郗寂偏激,邓念忱怕郗寂不选择他。 静静地看着那一圈牙印,揉了揉郗寂的头发,“这算什么味道,你这是狗在做标记。” 郗寂潇洒地躺回去,说:“话太多了,邓念忱,赶快洗澡,我真的很困。” 邓念忱傻笑着走出房间,没关系,郗寂可以是狗崽子,他愿意当狗主人。 至于摆在面前的分离,不断迫近的盛夏,被邓念忱甩在身后。这向来不是一场角力,证明爱恨深浅的复仇,在悲伤降临之前邓念忱选择安逸的快乐,不是沉沦,只是在自保。 -------------------- 我看郗寂也在养狗,谁也别说谁。 第44章 邓念忱慢慢理解郗寂不说出离开的原因,无数次看着郗寂的眼睛,无数次逃避郗寂的眼睛,直到最后的时刻,邓念忱闭上眼睛,感受郗寂送给他的早安吻。小声的一句:“早上好,邓念忱。” 这是邓念忱坐上飞机之后反复循环的一句话,是在脸上盖上湿巾之后仍然止不住眼泪,止不住思念侵袭的助燃剂。 这是个崭新的周一,邓念忱的暑假刚刚走到尾声,他们花费很长的时间找到合适的节奏。 邓念忱几乎不会缺席郗寂的每一次下班,他会在第一个拐角处等待,等待郗寂奔跑着向他靠近,这像是影视剧中最朝气的电梯场景,光影刚刚好地打在郗寂的脸上,打在他的眼球里,耀眼地吵嚷着使得邓念忱时不时心神不定地轻轻闭上眼睛。 第49章 不知不觉中,郗寂回到最信任邓念忱的十岁,隔阂弥散在郗寂每次呼吸中,伤痕荡然无存了。偶尔露头的消极情绪生出腿脚,迅速回缩,缩到墙角,缩到无人触及的天花板上的灰尘旁,看不清楚模样。 “我们去漂流吧,郗寂,这个周末去,好吗?” “好啊。” 没有询问具体的地点,没有询问任何事项,仿佛只要是邓念忱提出的,无论是去北极寻找企鹅,还是在夏天滑雪,只要邓念忱说出好吗,郗寂就会接收信号,兴致勃勃地说当然好。 他们一大早自驾游去了邻近城市出名的漂流地点,这是这半年里出现的一件大事,他们仍旧抓不住春天的尾巴。郗寂在春末买了一辆车,他说可能开车才会遇见狡猾的春天。所以邓念忱的父母会年复一年找寻遇不见的春日,或许下一次像是日落一般他们也能看见春天溜走的慢动作。 车辆出现在邓念忱视线里的时候,他们的通话还在继续着,邓念忱没有看见郗寂,他问郗寂真的到了吗?在玩什么捉迷藏。色厉内荏地说:“我今天的数据很难处理,正在爆炸的边缘,小心炸到你身上。” “我帮你一起处理数据。” 他伸出手挥了挥,说:“邓念忱,我在这里。” 邓念忱的眉毛皱到抬头纹若隐若现,不过,他的接受能力绝佳,笑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我现在真像是被人包养。” 郗寂无声的微笑,说:“条件这么低的吗?我以为至少要开法拉利才能包养你。” 邓念忱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看人,有些人开法拉利我也不愿意,你的话,我可以坐自行车后座。” “给我打了个不小的折,感谢。” 邓念忱的背包被扔到后座,顺手将兜里的几块巧克力扔到中控台的杂物盒,说:“送你的礼物。” 郗寂低头看了一下,启动车子,说:“谢谢。” 买车的真正原因接近于他们需要一辆,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会需要一辆车,他们可以坐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看大海,为了保持一种情调。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应该更自在的轮换在驾驶座和副驾驶,说些没营养的笑话,在对方打盹的时候无所畏惧地嘲笑,但还是会体贴地说:“休息会,我来开。” 他们可以携手出逃,去往交界线,去往未被真正探索的空间。 即使汽车的里程数会有个终点,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人生是个巨大的倒计时招牌,踩下油门的时候郗寂想:曲终人散是琴瑟和鸣的结尾,在音乐声还没消逝之前,他们还能抓紧对方的手。融化的骨骼会再次复原,错过的生长痛再度到访。 浑身上下湿透,邓念忱捧着郗寂的脸傻笑,一缕头发粘在他的额头上,看上去不和谐,郗寂伸手将它拢到额后。 “你现在是落水狗,叫两声给我听听,撒个娇,我送你礼物。” 郗寂岔开腿,视线向上,仰视着邓念忱,鼓起腮帮,像只刚刚成年的狗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叫唤,顺势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而后用下巴抵着邓念忱的胸膛,小声说:“邓念忱,我好爱你呀。” 郗寂的眼睛里有水珠,闪亮到让邓念忱心碎,他呼噜郗寂的头发说:“真乖,郗寂,可以不这么乖的。” 郗寂看出邓念忱眼里的失落,湿透的衣服粘在一起,郗寂顺着邓念忱的后背像是在给他顺气,附在他的耳边说:“好呀,我以后叛逆一些。你也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漂流是自由的也是有航道的,我相信你不会迷路,你有方向感。” 山路的弯折是过山车,是邓念忱的心情,是他不安地靠在车窗上睁着眼睛装睡,是郗寂礼貌的沉默。 他们到家的时候八点钟,邓念忱抓着郗寂的手说:“郗寂,我现在非常想【爱】,你猜是为什么。” 郗寂放下一串钥匙,把邓念忱抱在怀里,“我猜是因为我们这一刻时相爱的,是吗?” “是的。” 从怀抱中脱身,邓念忱看着郗寂的眼睛,认真的、诚恳的、一字一顿的,虔诚到望眼欲穿的,说:“我爱你,郗寂,怕你不确定,我仔细说一遍。” “我知道,邓念忱,此时此刻,我能感受到。” 餐桌上的信不是邓念忱的礼物,郗寂知道人去楼空的感觉,在他踏入房间的这一刻,邓念忱的味道开始慢慢减弱,又是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直至一切痕迹消失殆尽,至于走向灭亡还是新纪元,无人知晓。 没有称呼,开门见山的风格,信是这样写的——“如果你不加班的话,那么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前往巴黎的飞机上,交换项目,为期一年。一直没有开口,不在这里解释原因,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想法,姑且算我们扯平。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分手,我不确定我们这段时间是否被称为在一起,不过,我不会把我们的关系形容成【炮】友,我不想伤害你。郗寂,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代价是你认为我们会分不清楚依恋和爱,我们都不是笨蛋,只是有些懦弱,我们不敢尝试成为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不愿意平静的擦肩而过。所以,我们的每次分别都盛大的像一场模糊的庆祝。你知道建筑物不断缩小的反义词是什么吗?你猜猜看。偶尔,我想我清楚我们的关系,我怎么会不明白,我们是肩并着肩走过溪水的,我以前相信我们能牵着手走过沼泽。后来,不确定占据上风,爱没有定义,有人撕扯,有人愧疚,有人相濡以沫,有人在雨中跳华尔兹。拥抱,接吻,【爱】,丢失的痕迹,重新种上的印记,我们是在走近对方的。分开的三年里,我们是在不断接近的,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才想明白。我不知道你看见这封信的想法,我不会再妄加揣测,你是个大人,是自己的支点,有时,我充当撬棍,更多时刻,我什么都不是。” 郗寂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嘴唇,翻了一页,继续读下去。 “说回交换项目,我喜欢这个课题,岩石的沉积和风化。升华明明是一个褒义词,可是具象的事物变成不可见的气体是一件好事吗?所以,我们曾经纯粹的友谊升华了,变成难以琢磨的爱情,在这样的语境下,还是一个褒义词吗?郗寂,我不认为这是一封暂时断绝关系的绝情信,口头上说不出来的话,写出来没有那么困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巴黎,我没问过你,我顾忌英文的一切,我本能地抵触进口产品,厌恶快餐店,疑心它们是小偷,偷走时光。你问我要不要去芝加哥,或许在某一天,我会问你要不要来巴黎。这不是留给我们冷却的时间,这是自然的时间,攥在我们手里的毛线团看上去清爽许多,换个角度,发现是视线的误差。我不知道我在语无伦次地写些什么,一年后,十年后,许诺中的每一个十年,身处何方,身边是谁,是个难以设想的未知数。我们活在此时此刻,活在唾手可得的明日,我们都要向前看,对吗?郗寂。我会在十点落地,如果你想的话,给我发条短信,你可以指责我,尽情的骂我,不过,这次我想说goodbye。郗寂,再见。” 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郗寂没有怒不可遏,没有惊慌失措,看上去,他平静到把这当成任何一次下班,脚趾不小心踢到沙发,郗寂没有理会疼痛,没有低头查看,只是走进浴室,制造一场人为的大雨。 冰箱里剩下凌晨的牛排,【爱】结束邓念忱做的,在这些日子里郗寂渐渐学会做些简单的菜色,脱离三明治和华夫饼。 郗寂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耳边响着错过很久的播客,按照以往的频率,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听完错过的那些。这世界不能太安静。 邓念忱嘲笑郗寂的留学生涯,质疑他是如何活过来的,没有正宗中餐,缺少美食,只有各类半生不熟的肉制品和奶制品,要怎么生存。郗寂没有反驳,只是轻飘飘一句:“我喜欢原味奶油,喜欢果酱,有它们就足够了。” 邓念忱的白眼翻到天上,用刻薄的音调说:“哦,没品位。所以,你现在牛排要吃五分熟还是八分熟。” “全熟,我喜欢你的品味。” “这还差不多。” 郗寂修改好竞聘的ppt,床上的被子换成更厚的,郗寂把空调遥控器的数字调成26。开着一盏床头灯看一本藏在行李最深处的看过许多遍的《面纱》,上面的笔记格外稚嫩。十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郗寂没有编辑太多的内容,只是发送一句:落地了吗? 卡点一般,邓念忱的短信在一分钟之后传过来,“刚落地。” 分不清谁才是等待着的一方,合上书,书签忘记插进去,不会产生影响,从任何位置开始阅读都不影响郗寂记得接下来的剧情。抚摸封面,把不存在的褶皱抚平。 最后一缕灯光消失,很久没有十点钟躺在床上,郗寂不会失眠,这是一本契诃夫的小说,迟迟没有落下来的冰棱会在某天降落,没有阳光的软化,其实这是迫不得已的结果。闭上干涩的眼睛,这不意外,郗寂小声地说给自己听。 第50章 -------------------- 这不是报复,只是选择。 第45章 八月份过得比想象中更快,郗寂成为华东大区的市场部经理,无论是ppt的整体布局还是最后呈现出的效果都完美到可以充当模版。不过,别人学不来郗寂的风格。在专业度之外,在别人紧张之余,郗寂还能说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话。毫无悬念获得位置,同样的意料之中。 无论旁人如何探究,本质上,郗寂的生活没有明显的变化,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出来邓念忱离开对于郗寂的影响。他看上去一如往常,安静踏实地接受工作中的挑战与不顺,接受着每一次的日出日落,拐角处不再会出现的人,一惊一乍着应和恶作剧。 宁静不是个贬义词,阳台上的躺椅重新投入使用,看着玻璃外一团团的阴影,水壶散发出的上升着的雾气,郗寂会笑出声来,没有具体原因,郗寂只是想笑比哭更好一些。事实上,他的泪腺完全封闭,他没有眼泪可以贡献给这一出蹩脚的戏剧。又或者这是高潮部分,悬着的心脏从嗓子眼冒出,除了捏住跳动的心脏,郗寂有限的注意力无法分给其他事情。 夏天和秋天进行殊死搏斗,暂时占据上风,盛夏总是会结束的,不管你是喜欢还是厌恶。邓念心说的单独吃饭还是来了,这是个绝佳的单独吃饭的时机,有人天高皇帝远,邓念森紧锣密鼓地修改文章。仿佛只有他们有资格悠闲地坐在餐桌周围,用特制的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打在招牌上的海鲜饭。 四面八方全是声响的时候反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嘈杂的声音互相遮盖,谁听到的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明日黄花,类似于手机振动的嗡嗡声没有含义,只是声音在响起。 “祝贺升职。” 邓念心举杯,在晚饭的尾声,在他们已经明确知晓对方这阶段正上演着的故事,邓念心认为除了公司那些人看不清楚真实目的的祝贺,郗寂值得真正的庆贺,一种无关乎竞争、嫉妒和无奈的心境。 “谢谢念心姐,庆祝多了的五千块钱。” 邓念心笑笑,说:“不管你多五千还是五万,今天我请客,下个月我的设计图完工,你请我。” “说定了,念心姐,我最近想吃披萨,找不到饭搭子,还是念心姐好,给我递了个台阶。” “这种小事情还是不要等到下个月,明天下班我去你公司接你。”在可能的拒绝说出之前,邓念心补充道:“别着急拒绝,就这么说定了。” 郗寂放下勺子,笑弯了眼睛,说:“我才不拒绝,念心姐要和我一起吃饭,随叫随到。” 不论他们是不是长成世俗定义中的成年人,邓念心仍伸手扯了扯郗寂的脸,说:“我们郗寂是最乖的小孩。” 俏皮地说一句:“抬爱了,念心姐,我竟然这么优秀的嘛。” “对呀,就是这么优秀的。” 等到这些插科打诨的插曲结束,酒足饭饱地坐在餐馆的角落,思索再三,邓念心还是开口,问:“方便谈谈吗?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 郗寂和煦地笑着,“没什么不能说的,念心姐,你这么严肃的话,我会以为我做错事情,简直不敢喘气。” “赶快吸一口气。” 看着郗寂表演性质的呼吸,邓念心快速地眨了眨眼,五味杂陈,“没人做错事情,实话实说,你们都很听话,不是说完全按照我们的指令行事,更多是你们长成勇敢善良有责任感和同理心的人。” 邓念心无奈地扶着额头,“我真是上年龄了,在给你们的过去做总结。” 郗寂反驳说:“不是,你才没有上年龄,只是我们长大了。” 邓念心继续说下去:“对于你们两个,我不会有偏袒,你挨骂次数少,不全是因为邓念忱的衬托,是你真的乖巧。家里多了个邓念忱的时候,我很担心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不只是体现在照顾他这方面,我更担心的是学不会成为他的榜样,更多是一种害怕,轮到我做示范,我怕搞砸。当然,我慢慢发现,他可不需要我做示范,他什么都敢尝试,一家人走夜路的时候,她会主动牵着我的手,不说一句话,维护我的自尊心。所以,我想邓念忱会成为一个挺好的哥哥,然后你来了,虽然他嘴上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实际上他确实把你当成弟弟,嘴上挂着的永远是郗寂怎样怎样,取得怎样的成绩,犯了个怎样的小错误。朋友之间有种微妙的竞争,在你们的关系中几乎不存在,为什么说几乎,因为有一次初中放假,他在沙发上坐立不安,说:怎么办,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会比郗寂考得更好,这要怎么办。” 邓念心说到这里,抑制不住笑容,“这话从邓念忱嘴里说出来是非常违和的,他甚至主动请教我们,如何有的放矢的提升,我们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是月相的反常态变化。我不是说朋友之间的竞争是什么少见的情况,只是这种事情出现在邓念忱身上,出现在你们的关系里确实让我大吃一惊。这种行为和他的性格不搭调,他的竞争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是这样一个人小声嘀咕。不过,三分钟热度倒是一如既往,不到一个月,他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桶冰淇淋说:郗寂真的很厉害,我为什么要超过他,他是我的骄傲,我为他感到高兴。” “我惊叹于邓念忱的通透,我在他这个年龄时常会和别人比较,和邓念森比较,我不是不能占下风,只是不能被完全压制。他倒是坦然面对,他只说努力跟上你的脚步,他学习的目标是跟你上一样的高中,一样的大学。他说他要在你身边看着你,像你这样的乖孩子一拐一个准,要时刻盯防不怀好心的那些人。” “说实在话,知道你们在一起过的时候。”很长的停顿,邓念心转了几圈眼珠,“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发烧一样,一会冷一会热,一边想你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矛盾,严重到要这样一刀两断;一边相信你们的分寸,我们不能美化伤痛,但如果是你们一起经历曲折,我会不自觉放下心来,你们太清楚对方一举一动的含义。我相信你们之间存在的爱,随便一种形式都一定比憎恨要深沉久远。” 话说到这里,郗寂一直是个完美的倾听者,邓念心静下来等着郗寂说些什么,说些感受,说些不关痛痒的废话,无论怎样,不要强撑着保持安静。看上去完好无缺,实际千疮百孔。 这是他们性格的不同点,郗寂离开时,邓念忱上演完整的遭受挫折的五步骤,郗寂不一样,沉默着应对,恍惚中难于分辨是他的本性还是用沉默制造壳子。 “我以为念森哥会先找我谈,没想到是念心姐。”插科打诨的开场,邓念心挑挑眉,说:“没想到吧,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我要是说毫无察觉是撒谎,即使我们长大,开始长出分岔,更改了部分习惯,不能拍着胸脯说百分之一百了解对方,七八成还是了解的。我知道他有一个计划,具体不清楚,毕竟邓念忱是天马行空的。我不吃惊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因为日期越近越难开口,我理解他。去交换的时机、原因,整个过程,我都理解。” 郗寂舔了舔嘴唇,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说我虚伪,念心姐,不过,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和他不会一帆风顺,隔阂是真实存在的,存在过,存在着。有些事情,我们从未摊开讲过,不是难于开口,是真的有必要吗?有必要呈现全部敞开的状态,依我个人的观点,是不需要的。我们需要一个时间冷却,需要从人为营造的屏障中伸出头。” 握着的拳头松开,郗寂试图笑着说接下来的话,“看起来我和他的关系得经受一些考验,好的、坏的,车检一样,一年,三年,五年,不管隔多久,总是要检查。你知道吗,念心姐,我和他一直有时差,错的时间,对的时间,错的情感,对的情感,在玩排列组合。不过,不算悲惨,再怎么排列还是我们两个。你还是我的念心姐,其实没怎么变。”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听我说的,但这是我想说的。至于故事的走向,再等等吧,我还没想明白。” 邓念心点头,“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我呀,不会掺合你们的事情,我只在乎你们俩是不是开心,不在乎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我知道。” 他们起身的时候,邓念心抱了抱郗寂,说:“今天晚上说了很多话,最后说一句,郗寂,不开心要说出来。还有,照顾好自己。” 不需要人为减重,郗寂重新回到飞机落地的身形,“夏天胃口不好,我和夏天八字不合。” 邓念忱的电话响起来,邓念心调侃说:“你错过一家不错的西班牙餐馆。” “嗯,太可惜了。” 邓念心前段时间问邓念忱,你们的联系多吗?回答她的是邓念忱短促的一声笑,“他没给我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什么都没有。哦,有一条消息,我让他发的。” 邓念心没有收敛,问邓念忱现在后悔没有。 第51章 “后悔什么,我不会后悔。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生我的气,我知道。但没办法,我们在一起越久我越害怕,害怕他又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倒是先跑了。” “对,我也跑一次,我们才能真正扯平。我嘴上说不在乎,其实还是在乎的。不是说生不生气,生气和不生气没用,换句话说,道歉或者不道歉没区别,郗寂掉两滴眼泪,我都能心疼到窒息。他都不用掉眼泪,他沉默着皱皱眉头,我就难受到说不出话来。可能他握着我的把柄,经常让我哑口无言。” “你不担心他不能照顾好自己?” “担心没用,我不能把他装在行李箱里,他也没把我装在行李箱里。郗寂没有我构想中脆弱,他擅长应对分别,比我强。” 邓念心说郗寂清瘦一些,邓念忱的心被狠狠地攥住,尽管他嘴上云淡风轻地说:“意料之中。” -------------------- 心疼无用,但还是会心疼。 第46章 负责区域增加意味着出差的频率跟着上升,应酬的频率同步上升,郗寂还是时常被当成助理和实习生,没什么烦恼的地方,真正平等的对话好过虚假的应付。 他的风格不严厉,只是会较真。对于产品的了解、研发的动向、战略的准备,丝丝缕缕,郗寂调研所有可以调研的数据,他的野心被当成对工作的负责,这是个很好的掩饰。 郗寂慢慢理解郗言说过的他们拥有同样的上进心与胜负欲,在攻城拔寨中获得的成就感冲淡胡思乱想的时刻。 不在公共交通和酒店里度过的夜晚,郗寂十点准时躺在床上,随便翻开点什么。一本烂熟于心的书,一本跟随多年的相册,长久使用带来亲切的蓬松感,里面充斥着几朵云,撑着郗寂浓重的想念。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郗寂翻书的动作停下,遥远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纪传来,邓念忱问郗寂在做些什么。 郗寂将书本放在床头柜上,说:“没做什么,准备睡觉。” “这么早,才十点钟。” “事情都做完了,想早点睡觉。” “嗯,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工作和生活都挺好的。” 他们来来回回的对答着,邓念忱问什么,郗寂回答什么,绝对不会逾矩,秋天刚刚开始,感受到的仍然是夏天的闷热。 面对郗寂的冷漠,邓念忱没有愤怒,只觉得有趣,他说郗寂是个机器人。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郗寂。为什么这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 随着对话的进行,郗寂缩到被子里,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还在亮着,郗寂放大的倔强和缩小的真心博弈,倔强占了上风,他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邓念忱一定吹胡子瞪眼表示不满,“呵”了一声,停顿半晌,接着问:“想我了吗?” 这是个简单至极的问题,郗寂却思考将近半分钟,最后给出——还好吧——不咸不淡的一个答案。 邓念忱笑出声来,询问郗寂:“什么叫还好吧,这是想还是不想。” “可能不太想。” 手机贴着郗寂的耳廓,解放他的双手,他静静听着邓念忱情绪的起伏,说话的语气和每一次故作克制的盛怒如出一辙。 “肯定是不想,是吧,郗寂,没一点良心,真是没有一点良心,无话可说。你就不能说想我吗?有一点想不也是思念吗?你一定要这么冷冰冰的吗?你知道这是难得的课间休息,别人悠闲地喝着咖啡,吃着甜点。我站在教室外面听着嘈杂的声响,努力听清楚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说一句想我,郗寂,你真狠心。” 原本邓念忱是绝对占据上风的一方,是郗寂这么久没有一通电话,在表演绝情断爱,或者不是表演,这是郗寂的本质。至少有了进步,这次的电话有人接听,邓念忱悲哀地安慰自己。 郗寂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楚,“邓念忱,我好困,要睡着了。” 缩进被子里,邓念忱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在他耳边响起,晃神中设想邓念忱在他的身边,在被子的另一边,在被拥抱着,无比安全。 邓念忱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发表长篇大论,巴黎的饮食如何,天气怎样,学校的环境和同学间的关系,项目进展是否顺利,他的法语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已经可以跟上本地人的语速。说完卫生间的水龙头漏水,电话那边彻底没有声响,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邓念忱成为郗寂的催眠师,他坐在低矮的栏杆上,被郗寂短暂激起的情绪变化快速撤退,除了想念与爱,对于郗寂,再生不出消极情绪。波澜不惊地接受写信时候隐藏着的怨恨荡然无存,磨一块砚台,郗寂才是控制工艺的师父。 但是时隔三天,收到郗寂的消息,邓念忱的白眼翻到天上,他承认郗寂有气人的天赋。确切地说,郗寂有惹他生气的天分,名副其实的天才。 “邓念忱,希望你在法国一切顺利,我最近挺顺利的。信里说我们需要冷却一段时间,我赞同这种做法。” 在邓念忱困惑的时候,郗寂好心地打了个电话,轮到郗寂抛出话题。 “我想说的是,断断续续的短信和电话不能算上冷却。” 邓念忱干笑两声,问:“你是说我们最近不要打电话,不要发消息,杳无音讯吗?” “对。” 郗寂回复的速度太快,邓念忱没说其他话,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挂断电话。模糊中他知道郗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郗寂在渐渐从邓念忱的视线中抽离。邓念忱到了全新的环境,理应享受全新的生活,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郗寂,不用被他们之间的琐事分去心神。 在这些日子的摸索中,郗寂意识到邓念忱的世界广阔无边,准确的形容是在他们开始无止境的纠缠和消耗之前,邓念忱会看到更多的日出日落,沿途的风景精彩而轻易抢夺邓念忱的注意力。 以往,郗寂不满意那些,现在郗寂认为那些是邓念忱寻找困惑的出口,是邓念忱自我解救的一种方式,郗寂无权阻止。 时间的流逝不是一件坏事,涨潮的水最终带走城堡,但无数的山川人来人往之后生生不息着。他们撕扯着分开彼此,指责、伤害、起誓、静默、重逢、相爱,循环往复,他们不曾真正分离,也不曾真正相爱。 原来那通电话的最后有一句:晚安,郗寂。 郗寂从不曾真正孤身,邓念忱无处不在,他不愿意忘记邓念忱,无论何种时刻。郗寂战略性退缩到防线之后,郗寂的怨气只是泡沫经济,不到二十四小时消失殆尽。他反思,举证,得到结论:邓念忱有权利做出选择,在郗寂的偏执真正工作之前远离。 不想承认的推论成为现实,郗寂没学会收放自如的爱人,没人教他这个课题。郗言和齐音是反面教材,是郗寂即使失败也不会效仿的对象。邓念忱和郗寂不同路,郗寂全情投入的时候他走走停停地玩耍,邓念忱索要结果之际,郗寂迷茫看不清前景。他们最终自然不会分开,但爱中确实带着苦涩的血腥,纹身店里皮肤消逝的烧焦味。 “公司今年品味提升不少。”申承看着公司日常的推文说。 “要不是摸鱼看见推文,我还真不知道公司楼下放了一棵这么高的圣诞树。”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胳膊比划着,看郗寂没什么反应,直接一个把链接推送过去,“你看见那棵圣诞树了吗?” “看见了,你没看见推文的署名吗?” 这是郗寂额外的工作,申承压着嗓子惊呼,“哎呦,现在经理还需要亲自做推文,你没分给其他人做。这可不行,郗寂,资本市场讲究一个入乡随俗,同流合污,只有你们华东区经理亲自做推文,剩下的几个区的经理怎么推卸责任。” 郗寂平淡地回答:“轮不到我管,我做好分内的事情。” 申承的椅子挪过来,郗寂回归节奏是一件简单易察觉的事情,他开始雷打不动地在8:50抵达工位,不再一个人吃午饭,对着手机思考或微笑。脱离人造的屏障之后,郗寂是更合群的。不容打扰的气场大大削减,看不出郗寂失去什么,只当他恢复正常。 申承问郗寂在哪里买的圣诞树,闻起来真的有松树的清香。 “在《十天半月》买的,他们家的松树是瑞士空运过来的,店长是这么说的。” 郗寂在一周前收到这个任务,齐音女士亲自下发的任务,作为市场部总监下发给每个分区市场经理的任务。 郗寂接到齐音的电话,他率先调侃道:“您好,现在是下班时间,不知道您是以上司的身份飞检我的工作还是以母亲的身份关心我的生活。” “一半一半,先说工作,再说生活。” “好的,您请说。” “听说你最近工作格外努力,已经分析完近十年我们公司所有产品的销售数据,展示的时候过分内卷。” “在我看来,认真工作不算内卷,向着目标进发也不算是内卷。而且我的ppt只有十八页,自认达不到内卷的要求。” 第52章 “哦,那我来问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升职加薪。” 齐音认真地问:“升到哪里?” “代替您。” 齐音的笑声压抑不住,爆发出来,她说:“看你的实力,讲究公平竞争。”接着说:“工作审阅结束,接下来以母亲的身份跟你说几句话。” “哦,妈,我不喜欢下班之后还强制加班的公司。” “嗯,我也讨厌。” 郗寂哼了一声,听着齐音继续说:“你做得很好,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休息,你最近的生活太两点一线,除了公寓就是公司。快两个月没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也没去其他地方,我和你爸都要怀疑你去沙漠修行了。” 电视的声音响起,作秀一般,郗寂解释说:“你和老爸不是教导我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先确立人设,我准备把勤奋务实当成人设,怎么样。” 郗言的声音传过来,说:“不怎么样,这人设太陈旧,无聊,年轻人不喜欢。” “那我准备把酷儿当人设,够时髦了吧。” 郗言反驳道:“酷儿不是人设,是一种选择。你还真是活在八十年代,酷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齐音补充道:“再者说,你现在没个男朋友,立不住人设。” 电视的声音停止,郗寂说:“我有男朋友,你们知道的。” 齐音问:“那他圣诞回来吗?” “我不知道。” 郗言问:“他最近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 “不确定。” 齐音盖棺定论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说是男朋友,郗寂。” 郗言笑着附和说:“你这是臆想,郗寂,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妈,爸最喜欢的一本书是什么,三二一。” “《杀死一只知更鸟》,因为他想成为那样的父亲。” “爸,妈最讨厌的蔬菜是什么。” 在郗寂说出三二一之前,郗言给出答案:“竹笋,她说有奇怪的味道。” 郗寂自嘲地笑出声,问:“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除了奚落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强调吗?” “去巴黎看看,看看巴黎是不是流光溢彩,我们只和你走马观花地看过欧洲,但欧洲适合爱人一起慢慢走,慢慢赏,不妨去看看。” 郗寂没说同不同意,只是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周末回家吃饭。”齐音说。 “好。”没人知道郗寂回应的好对应哪道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最近不会去巴黎,他太忙了,忙着好好适应邓念忱离开的日子,以一种节制的方式。 -------------------- 虽然他们始终角力,但他们确实始终相爱。 第47章 兜兜转转,郗寂的圣诞节和吴疏函一起度过。照理说他们刚见面不久,工作上的事宜,吴疏函的研究进行到尾声,正在筹备写作的事项,郗寂协作医学部的同事进行对接。 等到医学部的同事率先离开,吴疏函问郗寂最近怎么杳无音讯。 “这是回访吗?你的角色转变真快。” 温和的讽刺,眼角带着笑。吴疏函摇头,拽了一下衣服,说:“没穿白大褂,算不上回访。” “哦,这么说你在酒吧收集数据不算是科学研究,纯属个人爱好。” 坦率地点头,说:“对,我要是没成为医生,会成为一个社会学家。” “你现在也算半个社会学家。” 歪了歪头,说:“感谢你的认可。” 没有再讨论工作相关的事宜,他们乱七八糟地讨论银河系,郗寂提出的话题,吴疏函自然地附和着。郗寂说最近陨落的星星其实有个名字,新发现的小行星被命名为坠落,算一个有意思的笑话。 等到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结束,吴疏函邀请郗寂圣诞节晚上一起吃饭,他补充说:“你应该没什么事情,不如和我一起吃饭,还能继续说银河系,我买单。” “你的女朋友呢?你不用陪她?” “分手了。” 看着吴疏函轻易说出分手,郗寂不自觉皱眉,做出评价:“你有统计过次数吗?我说分手的次数,只说我认识之后的这段时间,你至少分手六次,我怀疑你谈恋爱不是为了恋爱这个过程,只是为了享受分手带给你的乐趣。” “说真的,分手有什么快乐的地方吗?我诚心发问。” 吴疏函倒是处变不惊,面对这种程度的追问,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也不会带来进一步的反思。再者说,恋爱不是生活的全部,只是收集生活的碎片,像是临床研究的病例,对吴疏函来说他付出努力,追求的只是过程。 “我在乎的当然是过程,你追求的才是结果,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分手有什么快乐的地方,要听我下回分解,圣诞节晚餐时说给你听。你在乎银河系,我在乎人文课题,这是学科交叉,容易产生新思想。周五没有门诊,不用值班,又不要求你翘班,准时出现就好,五点半聚宝楼见,离得不远,我把定位发给你。” 郗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他真的好奇为什么吴疏函的分手只像是喝了一杯不含糖的美式,带来轻微不适。 “我不知道你的分手为什么那么艰难,这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适当停顿,调侃一般说:“哦,不过,你没被别人甩过,都是你甩别人,这确实减小了一半的概率。三观不合,未来追求不一致,聚少离多,随着时间流逝再也找不到最初的心动,我们都变了,回不到过去。实在不行牵扯到家庭牵扯到人生经历,牵扯你竟然双手玩手机,我们真的太不一样。想要分手的时候,无论是下雨还是刮风,晴空万里也不能阻挡你说出类似拒绝的话,这很简单。” 郗寂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对吴疏函的话不置可否,问:“这是真的铁观音吗?” 吴疏函抿了一小口,“不知道,我不会品茶。” “这也是个理由,你下次可以用。” 郗寂看着送餐的窗口,忙碌的声响滴滴答答地传送过来,不惹人心烦,如同周六的微雨。 吴疏函笑着摇头,说:“真的有人用这个理由甩了我,她说我们不合适,分不清楚西湖龙井和大红袍的人不适合做她的男朋友。” “后来呢?” “后来她嫁给一个在漫山遍野种茶叶的男人。” 郗寂点头,评价道:“心口如一。” “你呢?心口如一吗?” 郗寂转身看着隔壁桌刚刚沸腾的鸡汤,说:“大部分时间一致。” “现在想他吗?” 循序渐进的提问,郗寂转回身,看着吴疏函,摆摆手说:“你今天不是我的心理医生,我也不是你文章中的样本数据。” 吴疏函放松肩膀,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以朋友的身份,问你有没有想他,要是没想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提供几条分手的理由,你再甩他一次,怎么样。” 郗寂倒是正襟危坐,回答:“不怎么样,不太想他。” “还爱他呀。” 这是个肯定句,后面跟上一句:“刚才是少数时刻,我知道了。” 笑着阻止服务员添茶的举动,峰回路转,吴疏函说:“故事的结局不是嫁给拥有漫山遍野茶叶的男人,事实上,她嫁给一个花店老板。即使她对部分花粉过敏,即使那个男人甚至分不清白茶和龙井,她还是嫁给他了。” “你怎么知道?” 吴疏函扁了扁嘴,手指在椅背上不安分的轻点着,说:“在她朋友圈看到的。” 补充道:“不过,她不算是完全的心口不一,她说过谁知道明天会喜欢什么呢,她能确定的是今天不再喜欢我。” “然后?” 简洁的故事,吴疏函快速下着定论,“我问她如果明天重新喜欢我怎么办,她说如果明天喜欢我,明天会在一起,而不是经历不相爱的今天。” 郗寂先是严肃地皱眉,而后在吴疏函的微笑中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实属难得。” 不在乎地摊手,“沉芝麻烂谷子,八百年前的故事,不会产生波澜。” “多久走出来。” 没人装疯卖傻,吴疏函深呼一口气,说:“一年,一年之后我可以随意地想起她,不会遗憾,不会疼痛,也不再爱她。” “怎么确定不再爱她?” 吴疏函干笑两声,攥着椅子的指节松开,认真地解释:“我开始敢于看她的朋友圈,想的不再是这张照片上原本可能会有我的痕迹,而是做着简单的审阅一般,行使是否点赞的权利,刷新其他人的生活,他们变成一样的过客。变成诸多动态中的一条,而不是直直地戳进头像的愚蠢行为。” 郗寂点头,听见吴疏函最后一个问题:“爱他的程度衰减了吗?” 在沉默中摇头,吴疏函无声地轻笑,给出评价:“看来银河系中c14依旧是骨架,半衰期这么长。” 第53章 郗寂悠闲地散步回家,街道旁的彩灯会持续到元旦结束,几棵树之间的彩灯不再闪烁,估计不会换成新的,没人在乎彩灯之间是串联。 郗寂还是接到邓念忱的电话,在刚从浴室出来之际听到手机的响动。偶尔,他和邓念忱之间存在着一种难言的默契。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邓念忱。” 吃一顿放纵餐不会带来致命的影响,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郗寂问邓念忱如何度过圣诞。 “在同学家聚会,没人陪的倒霉蛋凑在一起过圣诞。” “没放音乐?” “我在外面。” “冷吗?” 邓念忱把手塞进兜里,回答说:“不太冷。” 郗寂点头,即使邓念忱看不见,他问邓念忱:“party有趣吗?圣诞树好闻吗?吃松饼了吗?” 邓念忱透过窗户看见闪动的人影,一群人伴着音乐起舞,圣诞树下有人在许愿,世界被塞进八音盒,翩翩起舞。 “有趣,不好闻,我不喜欢松针的味道,吃了司康。” “我刚刚知道你不喜欢松树的味道,我以前都不知道。” “松树的味道太浓,像是落下来的树叶堆积在一起,枯萎腐败。熏得我头晕,睁不开眼睛。”说完这些,邓念忱问郗寂:“你喜欢松树的味道,是吗?” “嗯。有种清甜的香气在里面。” 邓念忱毫无预兆地笑出声来,说:“原来我们不是了解对方的一切,原来你也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郗寂,你不是完全懂得我的喜好。看来,我们之间仍然存在诸多未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邓念忱的笑声共振进入郗寂的胸腔,他问郗寂和谁一起庆祝圣诞。 稀松平常的一个问题暗露杀机,邓念忱看似随口一问,等来了郗寂的停顿。 编造一个看似无害的谎言,戳破他们之间的虚幻的平和,郗寂还是没有说出谎言。 退而求其次,说:“和别人一起吃饭。” 邓念忱没有追问,看似格外平静地回应:“不是一个人就好,我以前经常担心除了我之外你没有其他朋友,幸好不是这样的,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在郗寂困惑和忐忑之间,邓念忱追问郗寂别人是谁,忍让不是邓念忱一直以来的风格。面对郗寂,邓念忱隐藏极少部分的秘密已经使得他喘不过气来。在理想的状态下,邓念忱对郗寂没有任何隐瞒。 “和我师兄一起吃饭。” “吃的哪一家?” “聚宝楼。” 郗寂仿佛看着邓念忱在他面前无声地点头,随后说:“他们家味道一般,我知道一家很正宗的粤菜,我回去请你吃。” 郗寂说:“好。”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了回来,邓念忱无法克制的占有欲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说给自己听的大度的话话语灰飞烟灭。邓念忱说:“郗寂,我一直想问他算你哪门子师兄,你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学院。” 不是为了索求答案,邓念忱没有停顿地说出接下来的话,他问郗寂:“想我了吗?” 置若罔闻一般,郗寂说:“我的毕业论文有他的指导,所以我一直叫他师兄。” 邓念忱冷笑两声,追问郗寂:“我问你有没有想我,你只需要告诉我想了还是没想。” 郗寂说:“我不知道。” 在一些时刻,邓念忱想先掐住郗寂的脖子,他做不到,因为郗寂总是先声夺人地钳住他的脖子。 “不那么想。” 邓念忱把这个理解成有一点想,他说了出来。郗寂却无声无息着,消失了声响。 有人打开窗户对着邓念忱大喊一声,郗寂听不清楚具体的话语,只是知道他们的通话快要结束。 “蛋糕出炉了,郗寂,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照顾好自己,一切顺利。” 邓念忱没等来一句货真价实的,不带副词的想念,他咬着有些打颤的牙齿,对郗寂说:“我不会生气,郗寂,我想你了。” 郗寂回应:“我没那么想你。” 那一句谎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挂断的电话显得毫无留恋。 郗寂对着手里的酒杯傻笑,他可以控制想念的频率,他可以说没那么思念。跨越时间,郗寂有了进步。 -------------------- 撒谎并不是一种进步,在爱的人面前退让也不是一种软弱。但没办法,我们郗寂也是嘴硬的人。 第48章 不知道邓念忱会不会遇到熟人,郗寂只参加过一次圣诞聚会,遇到了李木桦,看上去机缘巧合,听完他们各自的讲述,这次的碰面难得可贵。不过并不代表什么,见面之后两个人的热络和拘谨此消彼长地覆盖在皮肤上。 李木桦热络的原因简单易懂,他乡遇故知是再简单不过地值得庆贺的事情,在短暂的半年交换时光中能遇见熟人将人生地不熟的苦涩削减大半。拘谨的原因同样容易理解,抛开邓念忱她和郗寂之间的交集实属不多,即使他们同窗六年,依然不能掩盖除了邓念忱他们没讨论过更多人和事情。此刻,枢纽不在现场,他们能够谈论的还剩下什么。 笑着拥抱彼此,隔着安全距离,挑选相对安全的话题。 郗寂率先开启话题,李木桦的眼睛惊讶地亮了一下,听见对方说:“还适应吗?还是有很多地方和国内完全不一样,有没有找到喜欢的中餐馆,我是没找到,我怀疑芝加哥没有正宗的中餐馆。” 郗寂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李木桦笑着回应,交换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月,中餐馆对她来说不再那么重要。毕竟,正品全在国内,不需要以次充好。 他们交换很多意见,不知为何同样默契地避开邓念忱,原来除了邓念忱,他们还有这么多话可以一起说。即使偶然说出的话被迫转弯,邓念忱无声无息中贯穿对话始终,充当着旁听者,光明正大的旁观者。 等到音乐声响起,凑在一起的他们跳着混乱的舞蹈,没有章法,对不上拍子的惊呼掩盖在音乐声里。表象中的快乐在头重脚轻的混乱中席卷在场对所有人。 直至夜幕浓重到像是泼了柏油,大片的星星像是时刻在移动,又像是几千年来执著地验证相对静止这个命题。 疲惫的他们歪七倒八地躺在地毯、沙发,木质椅子发出声响,如果房屋倾斜,他们可以一股脑的躺在承重墙上,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音乐声还在继续着,某种意义上说节日之所以成为节日是因为人为营造的庆典气氛,等到节日无人问津,便不再是个节日,只是日历上的假期。所以,他们不用谈及圣诞的传统,只用沉浸在庆典的快乐中。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摄取酒精之后的汗水、摆满桌面的无论口味如何至少丰盛的食物、机缘巧合凑在一起的他们更快乐的了,此时此刻没有一种幸福胜过萍水相逢的快乐。大多数人这辈子见面的次数是个可以统计的数值,加上这个圣诞,郗寂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们。 他只是记得,在天色蒙蒙亮,唱片机停止运作,分别之际,李木桦用力地拥抱他,试图给他能量,注入一些快乐因子。在他耳边说:“希望你享受幸福,不是追寻对立面。或许我们会失去一些爱,但我总相信,在宏观层面,我们失去的爱会换种方式、换个人找上门来。” 郗寂说谢谢,说:“这是一种高浓度的祝福,下面我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超过你的祝福。” 李木桦轻笑说:“这不是军备竞赛。” “失去的爱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时候,会有声响、有暗示,希望你不会错过任何盛放着的爱意,它们永远不会枯萎,一直在阳光下。没有不可言说,不用欲言又止,你值得直率的世界。” 郗寂最后一句话是:“提前祝你回国快乐。” 李木桦眼睛里没有闪躲,她笃定地说:“祝我,也祝你回国快乐。” 她这么确信郗寂会回去,郗寂微怔,继而点头,说:“谢谢。” 不知道感谢的目的与原因,或许谢谢是郗寂的口头禅,是一种社交礼貌,正如握手时刻意伸出的右手,给别人带来社交便利的同时显示距离感。是邓念忱所鄙夷、拒绝的根源。 但是在那个时刻,郗寂发自内心的感谢李木桦,给了他一个隐秘的机会放肆地想起邓念忱,而不显示他的懦弱与偏执,没有自毁的倾向,没有自我放逐的堕落,有的只是静谧中丝丝入扣的回甘,不张扬亦不痛苦。 邓念忱是个无处不在的幽灵席卷整个芝加哥,席卷整个太平洋对岸,在郗寂心里变成一个飘来飘去的黑色蝴蝶,在他梦里频繁出现,在酒精沁润过的夜晚格外显眼。郗寂从未真正想要忘却邓念忱,这不是能力问题,是郗寂的选择。 邓念森偶然问郗寂,问他等到了吗?郗寂在深思熟虑后摇头,说:“突然忘了自己一开始在等什么,没办法判断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是等到还是没等到,难以抉择。” 第54章 邓念森点头,他问郗寂有没有感到愤怒,即使有所设想,郗寂直白地承认,“会生气,不过没有达到愤怒的程度。” 邓念森的笑很短促,“看来你们这些年没有在原地踏步,他当年的愤怒膨胀到笼罩整间屋子,厌恶所有事情,无差别冷淡所有人。遇到挫折的五大阶段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被写进教科书。不过等到接受过后,会倒着往前复现,最后卡在讨价还价这一阶段,和自己博弈,推翻进程,固定在这个地方。这是我的观察,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你如果想确定的话,要问他。” 话题自然地转移到郗寂身上,邓念森盯着郗寂,在探寻些什么,不过没能持续太长时间,收回探究的眼睛,变成和善的念森哥,他说:“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在哪个阶段,你会停在哪个阶段。” 郗寂岔开话题,直到下午茶结束,阴影覆盖树梢,郗寂也没说出他停留在哪个阶段。他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阶段,无论是主动离开邓念忱还是被迫留下,邓念忱于郗寂而言都不是一个挫折。 无论漂浮在表面上的是怨恨、决绝、远离、放弃还是不舍、感慨、纠缠,底色都惊人的一致,只有郗寂对邓念忱的爱,淹没他无声的指责与哑口无言中的矢口否认,一直都只有爱。 在他们面目全非之前是爱,在事隔经年之后依然是爱。 失眠最好的解药不是酒,至少对郗寂来说,喝酒是为了遗忘,装模作样地假装遗忘。邓念忱絮絮叨叨的话语,那一句轻如羽毛的晚安,是郗寂失眠的解药。他总归是要感谢邓念忱的,他在邓念忱身边的那些年,他们失去——与对方失联——的几年,邓念忱的关切与身影始终在他身边,郗寂质疑过肉眼感知的全部事物,时至今日,郗寂开始想他并不怀疑邓念忱的爱。 手里的酒晃来晃去,郗寂已经不能凭借颜色判断这是威士忌还是白葡萄酒,喝起来不再界限明显。郗寂眯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威士忌,屋子天旋地转地笼罩着郗寂,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被倒在承重墙上。 耳边的音乐有些刺耳,关闭音乐后恍如隔世,郗寂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在哪里。行李深处的书籍消失不见,郗寂磕磕绊绊地走到卧室,把《面纱》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声咕哝着:你凭什么把这本书要回去,上面根本没有你的任何笔记,你不能把它抢走。你不能既不爱我,又把你给我的东西拿回去。 郗寂的脑子里有个开关,关闭之后,过去和现在的界限模糊。他呆呆地望着那把布制的摇椅,努力晃动脑袋,晃出关于设计师的一切,无论如何,他想不起来,他不喜欢那位出名的设计师。 他听见自己说:“这是他会喜欢的东西,华丽同样实用。” 在他试图坐在摇椅上的时候,视线模糊分裂出几个重叠着的椅子,重重地坐在地上,“果然是假的,他才不会买一把椅子放在我的房子里。” 沙发的位置在郗寂看来有些倾斜,剩余的事物在郗寂看来只有少数偏差,他把这归结成夜晚带来的误差,不去追究。 他躺在最喜欢的地毯上,温暖、柔软、或许不那么干净,螨虫随时滋养着,但是安全。郗寂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邓念忱的怀抱和地毯带给他的错觉是一致的,邓念忱的头发扫过他的锁骨、在他的脖颈里生根发芽,让他心旌荡漾。 几根小刺扎在他的心里,郗寂不自觉伸手挠了挠脖子,有些痒,郗寂索性将其抓挠到微微发红,然后疼痛取代跳跃着的痒,郗寂大咧咧地躺着,他想:世界原本就应该是混乱的,银河系开启于一次又一次的大爆炸,生命从海洋转移到陆地,新生怎么可能是整洁的。谁说过全部火山灰冷却的时间划分一个纪元,他再一次忘记名字。 颠倒的屋子笼罩在幽暗的光影里,模糊不清,他想不起来时间和空间,远处的墙忽闪忽闪着靠近,郗寂的胸腔被挤压着,在笑容中一滴眼泪落在地毯上。郗寂却想不起来谁才是罪魁祸首,只有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手机不知被扔在何处,郗寂没有试图坐起来,仍旧躺在地毯上,他默念着那一串电话号码。他大声地说出来,持续不断地背诵着,号码变成咒语,郗寂准备打开潘多拉魔盒。 他看见不远处的亮光,踉跄着走到桌台,天旋地转中回到安全屋,躺在地毯上的时候,郗寂想:这很安全,电话那头究竟是谁,他不知道,他想问问对方,他自己是谁。 -------------------- 现在我们已经看见所有的底牌,但邓念忱还没亲眼看见。所以这些犹豫与口是心非都有原因,他们存在着的时差也终将过去。 第49章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邓念忱在图书馆查找文献,铃声成为吵闹的来源,他在不好意思中难掩自得般飘出图书馆。 “有什么事情吗?舍得给我打个电话。” “你是谁呀。” 邓念忱的喜悦只持续不到一秒,他抓紧手机,压抑着抖动的声音问郗寂:“你在哪里?” “是我先问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我是谁。” 邓念忱的脑子瞬间发烫,来势汹汹的火山爆发,他说:“郗寂,我是邓念忱,你在哪里?” “邓念忱,邓念忱,邓念忱……” 看上去无休无止的名字循环,邓念忱提高声音,几乎在大声喊叫着询问:“郗寂,你在哪里?回答我。” “我知道你,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没有人说话的,邓念忱,你骗我。”郗寂的声音忽远忽近,音节连着音节,听不真切,几乎让邓念忱瞬间窒息。 邓念忱的手指抖动到控制不了手机,他努力平复心情查询郗寂手机的位置,看到位置显示在家里才渐渐控制抖动的频率。 平复呼吸,他对郗寂说:“郗寂,和谁一起喝酒的,家里有其他人吗?” 熟视无睹,郗寂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邓念忱的话一样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一切,“你骂我,邓念忱,你怎么有那么多骂我的话。可是当时明明是你害怕的呀,是你先反复的。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的话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们为什么要折磨对方。你只是喜欢我,可是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每次都说喜欢她们吗?你坚持不下去,我要用刀顶着你的额头逼迫你跟我在一起吗?我不要那样做,我不喜欢我自己。可是你凭什么写信指责我,就因为我爱你吗?” 邓念忱的手机把他的手硌到生疼,这是郗寂第一次对他诉说这些话,郗寂有颠倒是非的本领,让他的心疼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仿佛邓念忱和郗寂的名字对应着一套设定好的程序,无论郗寂是否真正清醒,无论头顶上的天花板有多远,只要收到最初的暗号,代码便能自动运转。郗寂知道了最重要的问题,关于他是谁。 “你把我耍得团团转,邓念忱,我没骗你,我没有欺骗你,我只是玩不过你。你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去表白吗?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我担心你不同意,又担心你同意。可是邓念忱你又不爱我,你会和别人在一起,你和别人在一起就不管我了。你明明没有那么在乎朋友,却和我说我们分手之后还要做好朋友。你有毛病吧,邓念忱,谁要分手之后还做朋友,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和其他人成为好朋友。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是想和男孩子谈一次恋爱才选择我的吗?或者是其他什么理由,到底是为什么?” 邓念忱地心跳不受控制地不断加快,郗寂的话忽远忽近,但是房间里没有其他声响,死气沉沉如同一个巨大的纸盒。 “你后悔表白了吗?郗寂,你后悔吗?” 一声坚定的不后悔,邓念忱清楚地看见郗寂在摇头,“那段日子很美好,我爱你的,我觉得快乐,邓念忱。” 邓念忱的眼泪开始决堤,他想说:你在撒谎,不快乐的,郗寂,你那时候不那么快乐。 “还有,你凭什么把《面纱》要回去,书上的笔记全是我做的,你根本没看完,它不属于你。” 他控制着声线,说:“它属于你。” “你肯定会和别人谈恋爱,我知道的,不过,你可以慢一点忘掉我吗?我知道我会给你带去很多痛苦,我很抱歉。你可以晚点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吗?你要是忘记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就不算是恋爱了。邓念忱,你可以晚点再忘记吗?求你了。” 邓念忱的眼泪接不住,他说:“我不会和别人谈恋爱,郗寂,我爱你,我只爱你,你没有给我带来痛苦。郗寂,快乐把一切都掩盖了。我不会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爱你。” 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听到两句我爱你,郗寂过载的神经疯狂跳动,他傻笑着说:“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邓念忱,谢谢你告诉我我是郗寂。” 郗寂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邓念忱急迫地说:“是真的。” 喝醉的郗寂有自己的思维,只在自己的思维中行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第55章 “好,我不会告诉别人。” 眼泪在邓念忱脸上肆虐,擦不干净一般不断再生着。 “我很想你,从我来美国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不对,从我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想念你了,你不知道吧。” 郗寂的尾音上扬,明明应该是炫耀的语气,邓念忱却无比心酸。郗寂翻个身,靠近手机,一口气吹在邓念忱耳朵里,“邓念忱,我想要睡觉,你可以和我说一句晚安吗?你说晚安的话,我就当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吗?” 眼泪打湿手掌,邓念忱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说了句:“晚安,郗寂,等到太阳出来之后,我会在你身边。” 郗寂心里的反驳没有说出口,他感谢这一句晚安,这能让他睡个好觉,幸运的话,他的梦会延续。郗寂迷茫于哪一部分才是真实的,混沌成浆糊的脑子停止运转,承重墙距离郗寂越来越近,白花花的骤然昏暗,郗寂陷入睡眠。 飞机冲入云霄之后,邓念忱第一次认真思考飞机失事的可能性,一颗心挂在鼻子上,红彤彤映着水光,他不能死在此刻,死在郗寂等待他的时刻。他应该死在哪一刻,邓念忱在反复思索中给出答案:他要死在郗寂不再爱他的那一刻。这样看来,邓念忱会实现永生。 门锁的转动轻盈到难以察觉,郗寂试图睁开黏在一起的双眼,艰难发现做不到之后,猛然惊醒。环视四周之后闭上眼睛,听到邓念忱的脚步声,他没有欺骗邓念忱,他当真分得清邓念忱和旁人脚步声的区别。 没有额外的声响,邓念忱只是静静坐在郗寂身旁,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观察郗寂,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角落,他想问郗寂在哪里学会的口是心非,顺便问喝酒是为了想起他还是忘掉他。 一分钟,十分钟,邓念忱始终没有言语,只是躺在郗寂身边,说:“别装睡了,郗寂,我知道你醒着。” 郗寂翻了个身,背对着邓念忱,问:“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哭着说很想很想我,说爱我,我想回来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邓念忱同样翻个身,胳膊搭在郗寂身上,追问:“是真的吗?郗寂。我想当面问你。” 郗寂受惊一样向前移动着,尝试脱离于邓念忱的触摸,这需要付出一些努力。手机躺在郗寂手边的位置,他在思索到底要不要打开熄灭的屏幕,或者是装傻充愣避开潜在的拷问。 空气中的酒精已经愈加浅淡,空气同样稀薄。 邓念忱却不准备放过郗寂,他紧贴着郗寂,握着对方的手腕说:“郗寂,想我了吗?” 无法挣脱,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挣脱,未代谢完成的酒精氤氲着郗寂的心神,他实在记不起说过的话。原来电话接通之后,便不会惊醒,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第三堵墙被打破,融会贯通中分不清原来的位置。 没有声响,寂静到可以听到呼吸,邓念忱握着郗寂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刻意。他的声音上扬着,带着显而易见的愉快:“别不承认哦,郗寂,我有录音的。” 继续契而不舍地追问:“郗寂,想我了没。“ 翻个身,面对着天花板,“我可以在这里躺一整天,郗寂,地毯很舒服。” 在无声的时间里,邓念忱回顾看到郗寂躺在地毯上的心理反应,他想的是:幸好这个只敢在电话里说想他的小骗子还记得打开中央空调。风尘仆仆跨越时差,只是为了确认郗寂安全,即使像个蜗牛一样蜷缩在地毯上谈不上幸福,但是无论时间长短,郗寂终究会挪到邓念忱身旁。这不是命运,是进化论,是自然选择,郗寂爱邓念忱,是某一条郗氏定理。 慢慢转过身来,类似于电影中的慢镜头,郗寂的额头靠在邓念忱的肩膀上,攥着手腕的动作换成抓着整个手掌,在握一支锋利的钢笔。 含混不清的,黏黏糊糊地问询:“我说了什么?” 邓念忱笑着挑眉,问:“你说哪一部分,给我一个主题,你说了很多,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篇章。” 郗寂清了清嗓子,仍然翁里翁气,他的头埋在邓念忱的肩膀里,“分成哪几个部分?” “三个部分,归属、过去和未来。”邓念忱说完之后,停顿一会,问郗寂:“你想问哪一部分。” “归属。” 邓念忱揉了揉郗寂的头发,上扬着音调开口,“我不承认《面纱》属于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本书是我从书店选择的,是我付的钱,扉页上还写着我的名字,我没说错吧。所以无论从哪里来算,这本书都不算是你的,我要你还给我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郗寂漏出额头,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郗寂的睫毛若即若离地打在邓念忱的毛衣上,产生微弱的静电,这是邓念忱给出的心跳加速的原因。 “上面所有的笔记都是我做的,你根本没看完这本书,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我不认为这本书属于你,这本书没有选择你,它就不属于你。” 邓念忱啧了一声,轻拍郗寂的手,“强词夺理,郗寂,我们在讨论所有权,你不要上升到唯心主义。再说下去,是玄学的范畴,我不相信那些。” “你相信什么?” 屋子里为什么这么暖和,邓念忱先入为主把困顿归咎在郗寂偏热的体温上,家的气息围绕在邓念忱身旁。 邓念忱说:“别谈论哲学,郗寂,你记得谁在电话里说想我吗?” 郗寂的眼睛彻底睁开,清澈无比,看向邓念忱,认真地说:“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爱你,邓念忱。” 邓念忱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额头埋在郗寂的颈窝,这一定是郗寂口中的废墟,但那又怎样,他们共振的频率注定达成一致。 “等我醒过来,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是几乎。” 郗寂眼里的雾气在笑容中消散,这是传统定义中的清晨,但郗寂说:“晚安,邓念忱。” -------------------- 对不起太官方,像是交际时伸出的右手,他们之间要有个暗号,晚安就刚好。 第50章 一觉醒来,已然下午,邓念忱快速睁开眼睛,看见躺在身旁的郗寂,眼睛慢慢清明起来。在他还未制造任何动静之前,郗寂主动开口说话,“饿吗?多久没吃东西了。” 这是个很精妙的开场白,他们之间这么多的隔阂瞬间被抹掉,隔着的大洋和海峡消失不见,郗寂只是安生地躺在他身边,他们偶尔放纵换来一次日夜颠倒,微微散发出的酒精气味是荒唐的证据。 邓念忱没来由笑出声来,推了推郗寂:“饿,郗寂,你做饭给我吃,最近有没有学会一些新菜品,我可不想永远是土豆炖牛腩、清炒小白菜和随便一个简单的汤构成的三件套。这可抓不住我的胃,郗寂。” 郗寂转了转眼珠,“瞎说,明明还有番茄炒蛋、跟着季节变换的蔬菜、牛排、烤面包和华夫饼,明明还有这么多我会的菜系。” 邓念忱大笑出声,赞扬郗寂:“原来你会的这么多呀,郗寂。我不知道华夫饼属于什么菜系,你告诉我。” 手指微微发麻,郗寂反客为主地抓住邓念忱的手腕,知觉慢慢恢复的过程心跳渐渐回笼。郗寂说华夫饼是西餐,他已经中西贯通掌握精髓。 “哦,强词夺理。”邓念忱安逸地闭着眼睛,说:“快点,郗寂,我真的很饿,冰箱里有食材吗?” 郗寂起身前用下巴蹭了蹭邓念忱的脸颊,像是小动物之间的亲吻方式。邓念忱没有睁开眼睛,调侃说:“看来是你去了巴黎,学会贴面礼。”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郗寂克制着没有说出来,他回应邓念忱说:“当然有,我现在都是自己做饭的。” 悠悠然睁开眼睛,邓念忱的笑容无处躲藏,他抓着郗寂的手,歪了歪头,说:“谁像我这么好心,被包养还教会金主做饭,这叫什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郗寂没忍住笑,故作嗔怪:“谁像你一样,使唤金主做饭。” 邓念忱的手指伸进郗寂的指缝,得意地说:“我呀,我这人就这样的性格,您要是不想包养我的话,一大堆人排着队呢。” “排到哪里了?我能去插队吗?” “没道德,郗寂,怎么想着插队。” “那怎么办,我要怎么取号。” 邓念忱起身敲了敲郗寂的心脏,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嫌隙的拥抱,邓念忱在郗寂耳边说:“你排在我心里,别担心。” 郗寂对邓念忱说:“欢迎回家,谢谢你,邓念忱。” 至于道谢的原因,是跨越千里的情深意切还是教会郗寂的菜谱,郗寂没有说清楚,邓念忱少见的没有追究。如果邓念忱道谢的话,原因一定是——感谢郗寂爱他,感谢郗寂从始至终地深爱他。 第56章 浑身清爽,穿着郗寂的卫衣卫裤坐在桌子对面,等待一切准备就绪。邓念忱没有走进厨房,郗寂学会做饭之后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对于任何事情,郗寂总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他们隔着岛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邓念忱转了转脖子,“郗寂,家里的地毯有点扎人,虽然睡起来舒服,但真的有点扎人,能换一种吗?” 类似于头发戳在皮肤上的触感,一种虚假地触摸。不过,郗寂不再需要海市蜃楼,他回应邓念忱,说:“可以,你选一种。” 端上桌的油麦菜让邓念忱的眼睛亮了一瞬,“真厉害,郗寂,还有隐藏款的惊喜,刚才怎么不说还掌握了这种菜系,藏了一手。” 郗寂搞怪地做了个鬼脸,“这不是要抓住你的胃嘛,我要努力。” “别太努力,现在就很好。” 他们像是两个只会笑的傻子,视线碰上的瞬间笑容从内而外炸开,不过,他们不会装模做样地移开视线,他们只会放纵自己放肆地看向对方,在做补偿。 邓念忱放下筷子之后,专注地盯着郗寂,看得郗寂心里有一百万只猫在绕着圈子,他不躲避,等待邓念忱开口。 “聚宝楼味道怎么样,好吃吗?郗寂。” 邓念忱笑着问这个问题,随意地托着下巴,但郗寂知道邓念忱在秋后算账,需要整理的事情很多,邓念忱从最简单的入手。 “一般,没什么味道。” “哦,看来你师兄不算秀色可餐。”连续啧了好几声,接着酸酸地说:“不过,你们关系还真是好呀,郗寂,你们一起过的圣诞比我们要多,师兄真是个好人。” 郗寂哭笑不得地扶着额头,看向邓念忱,“以后的每一个圣诞节我们都一起度过,我保证,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你要保证所有未来。” 他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莫名正襟危坐,吊儿郎当的气氛被刨除,郗寂问:“过去的篇章关于什么。” “我喝了酒记不住事情,是真的忘记了,你能告诉我吗?邓念忱。” 邓念忱渐渐意识到人类喜欢自讨苦吃,他的心脏剧痛,但不能表现出来,他走到郗寂旁边,轻轻揽过郗寂的脖子。 固体传导的速度更快,穿过骨头,透过皮肉,邓念忱说:“你说晚安。” 关上灯之后,这一天过去,无数的白昼走过,新的纪元开始之前,他们终结过去,原谅自己,原谅无知的年纪,原谅彼此留下的伤疤。 新的一盏灯亮起,只记得爱。 郗寂抬头,看向邓念忱的眼底,笃定地说:“我知道关于未来的篇章,我爱你,邓念忱。我相信你同样爱我。” 轻柔的吻落在郗寂的头顶,邓念忱说:“我同样爱你,郗寂。” 没有[爱],没有缠绵悱恻,甚至没有一个激烈的亲吻,顺其自然的平静地流淌在他们之间的爱却在冬日欣欣向荣着。 世界陷入昏暗,他们只是摩挲对方的手指,回到他们还能坦荡地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光,回到郗寂的十岁。 床头上的面纱没来得及收拾,邓念忱看见之后,笑着问郗寂:“说实在话,我确实不喜欢《面纱》,但它属于你的原因不是它没选择我。” “那是什么?” “是我选择了你,我的《面纱》会隶属于我而从属于你,这是法律,不是你说的形而上学。” 邓念忱懒得弄清楚的事情统称为形而上学,以前郗寂属于其中的一部分,以后郗寂的心属于邓念忱。 关着灯聊天会更加坦率,没人嘲笑他们的软弱与退却,这是他们小时候发现的秘密。那时候他们安慰对方的方法简单高效,世界暗下来,他们静悄悄地说些烦心事。等到宇宙在他们口中静止,过去的一天简单过去,太阳升起前他们彻底遗忘烦心的根源,只记得对方靠在身边的体温和搭在膝盖上的小腿。 “可以问戒酒会吗?郗寂。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问。” 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只能更加用力的抓住对方的手指,过渡的热量使得勇气蒸腾,没理由畏惧,如果郗寂曾经是一片废墟,邓念忱便会爱一片废墟,他会在废墟里生活,郗寂是他的生活。如果郗寂想要拼凑自己,邓念忱就爱高楼,郗寂不想要拼凑,邓念忱便爱瓦砾。 “不用问,我应该自己说的,很早之前就应该说的,一直没说。不是为了骗你,我想在你面前保持一个好的形象,我得干净、整洁,完美,这样的话,你爱上我的概率才会高一些。” 邓念忱没有反驳,在心里划下新的一笔。 在开口之前,郗寂打的上百条草稿不知所踪,成为找不到源头的毛线团。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你还是问我问题吧,邓念忱。” 郗寂耍赖一般撒着娇,邓念忱熟悉的郗寂归位,他们用简单的对答开启整个故事。 “第一次喝酒是为什么?” “第一次喝酒的具体原因?我要想一想,我每次都喝醉,很难记得具体原因。” 郗寂感受到邓念忱的手掌在收紧,他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不过,在芝加哥喝酒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毕竟打个招呼都要举杯。” “我那时候真的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念以一种螺旋上升的趋势升到最顶端。身体里的一部分液体堵在嗓子里,心脏被乱七八糟地拉扯着。然后,我去了学校的酒吧,买了几瓶清酒。喝醉是让人快乐的一件事情,因为什么都会忘掉,即使是暂时性的,也让我感到幸福,没有任何孤独。” 卡在郗寂嗓子里的水汽换了位置,邓念忱有些呼吸困难,不过,他没有流眼泪,郗寂用温暖的手心轻轻覆盖着邓念忱的眼睛。 一下子堵在邓念忱心里的问题有了答案,成为永久的历史,不会再被提及。 “为什么要去戒酒会?” 郗寂轻飘飘地叹一口气,“因为没有用呀,因为喝酒还是忘不掉你,你多厉害,邓念忱。” 邓念忱咬着郗寂的手腕,松口之后,说:“你在讽刺我。” 即使没人能看见,郗寂依旧摇头,说:“我在实话实说,你真的很厉害,醉酒也无法被遗忘,这难道不是很厉害?” “不厉害。” 让郗寂平白无故忍受离别不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但郗寂这样说:“不是你的错,邓念忱,也不是我的错,这不是用是非来评判的一件事情。我们的离别没有让我们成为更洒脱的人,我也不会美化自讨苦吃的时间。我只是坚持认为,我们或早或晚会分开一段时间。我的偏执、你的纠结,火山爆发早晚会出现。在真正两败俱伤之前,我们会走回原位。” 邓念忱问:可是火山早晚会爆发,如果分开的时间内火山没有爆发,只在重逢之后发作要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会在废墟里继续生活。我们不害怕岩浆,害怕冰川。” 没来由的,邓念忱开始困倦,小声地指责郗寂又开始形而上学的步道,像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哲学书。 轮到邓念忱把手掌覆在郗寂的眼睛上,“睡觉吧,郗寂,我们可以在废墟里生活,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废墟里相爱。” “好呀。” 他们的精神在同一时刻达到一致的频率,摇摇欲坠。真正睡着之前,郗寂问邓念忱:“什么时候回巴黎。” “如果你是问我一个人的话,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如果你要我带你参观实验室的话,春天很合适,我喜欢春天。” 郗寂回复说在夏天带邓念忱去芝加哥的实验室转转,邓念忱说:“好。” 尽管他不喜欢盛夏,至少不再厌恶。他们可以回到朋友和恋人哪个更重要的这个问题,邓念忱也会回答:你最重要。这是真心话。 -------------------- 他们的勇气和爱总会调整到同一个频道,这是一条邓式定理。 第51章 难得到热恋期,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太过年轻,没有分清友情和爱情的界限。现在他们逐渐成熟,对爱情的理解依然存在缺陷,但是至少他们开始笃定相爱是真实存在着的,不是他们欺骗自己的臆想。 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他们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中的一切细节,去除伪装,抛弃完美主义与需要努力跟上对方的恐惧。他们知道如果某个人的步伐快了一些,不用害怕,他只是在筹划一个街角的恶作剧,他们能听出彼此的脚步声。 邓念忱忍了一个月,克制分享欲,力争自己可不是谈了恋爱就明目张胆秀恩爱的那一类人。 回家之后的第二天,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云淡风轻又正大光明地说:"哦,我忘了说,我现在多了一个身份。" 其他人的视线在邓念忱身上集中,谷雨清问邓念忱是不是确定转博,"你要是转博的话,以后也是邓博士了呀。" 邓念森和邓念心笑而不语,只是听邓念忱迫不及待地说下去:"转博的事情,我年后再决定,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们可以猜一下郗寂的男朋友是谁。" 第57章 只看邓念忱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可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邓念森并不会放过戏耍邓念忱的机会,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郗寂和他师兄在一起了。" 或许是一个人演戏不能尽兴,邓念森甚至把话头传递给谷雨清,:"妈,你应该认识他的,开会见过几面,年少有为的模版。" "啊,你这样一说,我是有印象,小伙子能力很强,待人接物非常妥帖,一表人材。" 邓念忱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但还是没忍住白眼,不过他没有急于争辩,而是拨通了郗寂的电话,几乎没有反应时间就被接通。 "我现在可以出发了吗?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一声令下,我立刻动身。" "我还是觉得不上楼不太好,这样很没礼貌。我应该和大家打招呼的,不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话锋一转,"我真的超级想你,简直比得上火山爆发的热量。" 郗寂一股脑说出这些话,他不知道这是免提,也不知道其他人因为看戏入迷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邓念忱没有回答问题,只回应思念,"我更想你好吧,简直比得上宇宙大爆炸的热量。" 邓念心张大嘴巴,做出尖叫的姿势,听到郗寂说:"才不是,你摸我的手心就知道了,和我的心脏一样烫。" "先不跟你争这个,郗寂,你觉得我是你认识的人中最好看的吗?" 没有迟疑,邓念忱听到满意的答案,"当然,不只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看的,是全宇宙最好看的,没有人像你这样让人难忘,邓念忱,这是我的真心话。哇,你还需要跟我确定这个,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的脸呢。" 把趾高气昂四个字演绎地栩栩如生,邓念忱说:"确定了吧,郗寂的男朋友是我。" 对面的郗寂一头雾水,听到邓念森吐槽道:"小时候明明说念森哥才是最好看的,怎么长大就变心了呢。" 免提被及时关闭,郗寂解释的话只传进邓念忱的耳朵,"不用跟他解释,我原本也比他有姿色,你只是说了实话,这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瞎说,他们可不会那样想,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郗寂可不是小骗子。" "不着急,你慢慢来。" 邓念忱挂断电话,平淡地解释要去和郗寂一起住几天,毕竟假期真的不长,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真是很久了。"邓念森夸张地说。 预料之中的结局,难以窥见的曲折,这不是他们的人生,他们也没有插手的准备,邓念忱和郗寂可以收获幸福。 "这次可不要把别人气走。" 邓念忱搂着谷雨清说:"乱说,那只是出国深造,没有生气,我们只是在谈异国恋。" 邓念心张大了嘴巴,说:"那这异国恋是够彻底的。" 没有反驳,只是挑了挑眉。 "至少我的恋爱你们都知道。" 敲门声刚好响起,邓念忱看见邓念心咬牙切齿的表情,补上一句:"我可不谈地下恋,我和郗寂都喜欢光明正大。" "不是每个人谈恋爱都喜欢做板报宣传,这是个人选择。"邓寰宇若无其事地说。 邓念森看戏看得开怀,看见邓念心的慌乱,看见邓寰宇和谷雨清的心知肚明,看见邓念忱不加掩饰的喜上眉梢,看见郗寂的"破绽",郗寂总算不用再把责任推卸给秋天,他开始像小时候一样偶尔情绪化。 他们在车旁拥抱,行李还在邓念忱的腿边,他们缺少潜在的一分钟,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创造他们置身其中的生活。 "看来你没有夸张,手心真的很热,这么想我啊,郗寂。" "嗯,这么想你。" 邓念忱没有喝酒,但他此刻确实有些飘飘然,他说:"也不知道是谁说不知道,说不太想我。" 郗寂亲吻邓念忱的脖颈,小声说:"我错了,我真的超级无敌想你,我太要面子了,我道歉可以嘛,原谅我吧,念忱哥哥。" 邓念忱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捏着郗寂的鼻子,说:"不是会撒娇嘛,以后多撒娇,这次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没有下次。" 郗寂近乎虔诚地亲吻邓念忱的手腕,说:"我一直想你。"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的。" 郗寂喜欢邓念忱骄傲的样子,他曾以为自己也要完美,要永远闪耀,实际上他们都有不堪一击的脆弱和进退维谷的焦虑。他们都存在瑕疵,一些不知名的疤痕,但他们都确定自己会接受对方的所有。 "你不用伪装,不用担心,我绝对爱你,这是我的永恒。"这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邓念忱暂时充当郗寂金屋藏娇的对象,负责给郗寂一个早安吻,如果他想要早起便和郗寂共进早餐,如果他准备当个懒虫就瓮声瓮气地说:"郗寂工作辛苦了,但你要努力啊,我很会花钱。" "好,我会很努力的,放心,你需要的话,我会让你坐在法拉利上笑的。" 邓念忱翻个身,背对着郗寂偷笑,"我真有眼光,金主是个上进的潜力股。" 郗寂笑着回应:"是我幸运,找个没要求的情人。亲爱的,你说我要给你买一个研究所吗?还是捐赠一所图书馆呢。" 邓念忱的困意在笑容中震荡,义正言辞地说:"好了,我还要睡觉,不陪你演了。" "好的,睡美人。" 郗寂离开之后,邓念忱其实没闲着,上次住进来保持着生硬的分寸感,他并没有仔细研究过这间房子,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是个侦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率先发现的是床头柜里的那本《面纱》,邓念忱从未认真看过上面的笔记,在当时的困境中,这只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不过他很好的将它转移给郗寂,郗寂总愿意分担他的一切。 “如果不爱,为什么要在一起,如果不确定,迈出的那一步只是相互折磨。不要用迟钝掩盖不爱的事实,那是一厢情愿又令人厌烦的独角戏。” 邓念忱大声地朗读这段话,看见郗寂的表情从平淡到掀起波澜,邓念忱拿起拿起这本书的时候,郗寂还能宠辱不惊地说:“这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邓念忱坐在地毯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郗寂,“这位同学,十一岁的时候就有这种认知,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呢。” 邓念忱把书扣在郗寂的膝盖上,“说真的,我读这一段的时候,听出的全是控诉。给你一个机会,当面控诉我。”眨了眨眼睛,“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吧,郗寂,我觉得应该只有我吧,你只愿意等我的吧。” “当然是你,不会有其他人。”无论后面的解释是什么,郗寂先给一个可以让邓念忱安心的答案。 流露出会心的微笑,邓念忱把脸颊靠在郗寂的手掌上。 “关于爱的理解会进化,我小时候把爱当成程序化的过程,触发了开关,就会自动发展到下一步,我执著地相信爱是同步的,不然即使两个人错过那也是咎由自取。我太自信,我以为错过不会遗憾,错过只是本应发生的事情。” 郗寂轻轻抚摸邓念忱的脸颊,听到邓念忱说:“对不起,郗寂,我是个反应比较慢的人,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我发誓。” “我也同样对不起,邓念忱,我是想要伤害你的,我以为痛苦能让情感长存,恨比释怀更让我安心。” 邓念忱仰起脸,他的眼睛热烈到像一场山火,“郗寂,亲吻之后我们彻底原谅彼此,好吗?” 一个干净的吻,他们不只是彼此的欲望,他们是彼此的归宿。 “谢谢你,郗寂,愿意等我赶上来。” “谢谢你,邓念忱,愿意走到我身边。” -------------------- 我敢保证邓念忱现在就是那种谈恋爱之后要和全世界宣扬的人,百分之一万。 倒数第二章 啦,感谢所有人的包容与陪伴,每次写作的过程中都能感受到数不清的爱意,都在想何德何能可以获得大家的善意与温暖。 这是一本看上去有点费力,可能很多人觉得作者是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写下这些奇怪的章节。 其实不是哦,可能只是我笔力不够,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爱情不是平铺直叙的,它蜿蜒着发展,在困惑、挫折中战战兢兢却坚定地前进,爱给了他们勇气,也让他们不再惧怕,因为真正的爱怎么会让人害怕呢。 感谢书中的所有人,你们带给我一个很好的四季,我想我也不再害怕盛夏。 希望看到这里的大家能够收获幸福,或许我们会一起揭开盛夏的序幕。 鞠躬 第52章 邓念忱如愿以偿地看到那本相册,安静地坐在地毯上,仔细翻看上次被略过的后半本,郗寂正在耐心地给他擦拭头发。一滴水掉在照片上,邓念忱慌忙去擦拭,转头问郗寂:“所以秘密是什么,郗寂,你准备好让我看了吗?” 装作善解人意,挑了挑眉说:“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会再等等,但是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很差,能等到哪一天全看心情,但我这人吧,有点阴晴不定。” 第58章 发梢不再滴水,郗寂坐在邓念忱身边,笑着说:“没什么秘密,邓念忱,我对你真的没什么秘密,早晚会给你看,我确信我已经准备好了。” 照片从相册脱离,原本写在旁边的文字隐藏在照片身后,缺少揭晓秘密的人,这便会成为永久的谜题。 邓念忱看到文字后大吃一惊,心脏收紧,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躺在郗寂的腿上,说:“郗寂,你念给我听,这是你欠我的生日礼物。” 郗寂轻轻捏了捏邓念忱的耳朵,说:“好,我念给你听。” “和邓念忱成为同班同学,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邓念忱插嘴道:“我原本以为我们那时候已经是好朋友了,这竟然是一个愿望。” 郗寂笑着回忆,“是嘛,可是我们当时并不经常见面,我以为我只是你父母朋友家的儿子。” “瞎说。”邓念忱轻拍郗寂的后背,说:“这简直是诽谤。” “好好好,是我当时没有认清我们的关系,我可以继续读下去了嘛,邓念忱同学,按照这样的速度,读到明天早上也读不完。” “怎么着,你不愿意。” 郗寂总能很好的应对邓念忱无理取闹的话语,他说:“心甘情愿,没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不愿意。” “那就好,省得以后吵架的时候翻旧账说我曾经强迫你熬夜并且始终打断你的思考。” 郗寂笑了笑说:“翻这种旧账太无聊,我会说你曾经不告而别。” “提这个你可占不到便宜,我们算是扯平了。” 纠结的过往开始随意翻过,原来看似这么苦大仇深的曾经可以只是个故事,他们只是犯了错误,在自我伤害的过程中伤害到爱的人。这能怎么办呢,谁让他们那么年轻又毫无章法地爱着对方。 “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祝邓念忱快乐。” “哇,你以前这么大度。” 这是他们在学校开放日的时候拍的一张合照,大人们在叙旧。邓念忱和李木桦在学校里赏春,郗寂最初坐在花坛旁观察那几棵银杏树的角度,视线里却总是出现邓念忱的身影,他只好不断变换角度,心里想着邓念忱还真是阴魂不散,默默转身观察流动着的春天。 郗寂的脑子里进行着风暴,让他的额头隐隐发烫,在他晃动脑袋的时候邓念忱突然出现,拍着他的肩膀说:“干什么呢,郗寂,我们还没有拍照,我们来拍照吧。” 不管郗寂是否准备拒绝,邓念忱都不给他机会,所以邓念忱揽着郗寂笑得过分开心,郗寂只是看着远处的银杏树想一百年只是树的年轮,却已经是一个人的永恒。但很难走到永恒的彼岸,即使有爱也不能。 郗寂耸了耸肩,平静地读接下来的那些话,“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从容地开始和结束每一段关系,我们对他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 邓念忱的眉毛皱成一团,大声惊呼道:“郗寂,这是污蔑,我对待任何感情都是非常非常认真的。” 郗寂没有说话,邓念忱接着说:“幸好是你读给我听,要是我一个人看到这些肯定会生气的。” “你原本以为我会写些什么?” 躺在地毯上的邓念忱换了个角度,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见郗寂的眼睛,“爱的话语,我以为至少是情书。没想到我在你的题注里完全是个反面角色。” “我没有写情书的习惯。” 他们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只用拍立得拍了一张照片,邓念忱脸上灿烂的笑容远离,还剩下拘谨,郗寂倒是还算开怀。 “虽然有点不可能,但还是希望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我可以用五个生日愿望来交换。他可以不要一直问友情重要还是爱情重要嘛,他明明就是想要确定即使我们分手还能成为朋友,这样难道不是自私?其实他觉得我们总是会分手的。如果我们没能走到最后,希望他能记住我。如果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可以走到最后,希望他会爱我。” 邓念忱将相册倒扣在地毯上,凑到郗寂的鼻尖,他的呼吸沉重又绵密,很久之前就一直涤荡在郗寂心头。 “我很爱你很爱你,这不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是百分之一万的必然事件。其实我不在乎你更看重友情还是爱情,我就是自私,我要你只看重我。我想要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郗寂,我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开始爱你,不是源自失去,是源自拥有。” 一大滴眼泪充盈郗寂的眼眶,“五个愿望太多了,不要浪费,我会爱你,郗寂,你要快乐。” 郗寂亲吻邓念忱的嘴角说:“我会拥有爆炸指数一样的快乐。” “那样就好。” 剩下的那些相片上写满思念,回头去看,郗寂惊奇地发现,他恨邓念忱的那段时间几乎被抹去。 “现在隔得很远,原本只要五分钟的。” “轮到有人拿着锤子一直敲击我的膝盖,很不好受。” “不知道我的酒量是不是更好一些。” “没有一起拍毕业照,我没有打水漂。” “他才不喜欢喷泉。” 郗寂睡着之后,邓念忱像是说给梦里的郗寂听,“咖啡馆到你们学校正门也只要五分钟,所以不是很远。很抱歉我错过了你的生长痛,让你一个人孤独地承受那些,但我保证我们会一起度过以后的所有坎坷与艰辛,当然最好没有那些。走过漫长且晕乎乎的生长痛,我们看见了对方。我想我们下次可以一起试试看,先喝醉的那个去跳探戈。我们还会有打水漂的机会,毕竟我也没有扔出帽子。你知道的,直上直下的一个水柱,实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我只是爱你。” 凑近郗寂的耳边,“很爱很爱。” 有时候送别不只是停留在机场,郗寂随着邓念忱一同返程,他们坐在同一排,邓念忱牵着郗寂的手指问:“是因为不再耳鸣才愿意陪我一起吗?” 郗寂歪头靠在邓念忱的肩膀上,小声说:“其实我现在有点耳鸣。” 邓念忱立刻提起精神,疑惑道:“耳鸣还会复发吗?严重吗?要喝水吗?” 在邓念忱把水递到郗寂嘴边的时候,郗寂说:“可能是因为我听到了你的心跳,这是共振的后遗症。” 郗寂认真地说着这些话,所以邓念忱无法对郗寂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生气,他拧上水瓶,说:“得让你听到,不然我怕你不放心,但别耳鸣,那不好受。我以前的爱太小声了,郗寂,我以后会大声一些的。” 郗寂点了点头,说:“但别太大声,邓念忱,我害怕被投诉。” “放心,我不准备拉横幅,用广播,我只准备说给你听。” “嗯,我已经听到了。” 郗寂像是邓念忱的“陪读”,不过他可不管学习方面的事情,那些时间郗寂只是窝在邓念忱租住的小房子里。而后突然出现在某一个拐角,邀请邓念忱去吃一家正宗的法餐。 “我们在法国哎,这也有不正宗的法餐嘛。” “那肯定了,现在流行融合菜,算一种政治正确。” 邓念忱始终牵着郗寂的手,在郗寂说话的时候送给他一个吻,说:“这也是政治正确,这是我喜欢的一种。” 郗寂像是一个小孩子,晃动他们牵着的手,“你在哪一边,我就支持哪边。” “立场不坚定啊,郗寂同学。” “这是真正的立场坚定,好嘛,这是认准你了。” “折服于我的姿色和人格魅力也不算丢脸。” “何止是不丢脸,简直光荣。” 无论几岁,邓念忱都对郗寂的这一套非常受用。邓念忱理应是骄傲的,不会趾高气昂,他只是有独特的魔力,让人理所当然地靠近,类似于趋光性。 郗寂希望他能始终这么骄傲,因为脆弱的邓念忱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利用空闲的时间,慢慢扩大版图,探索了欧洲这块土地,看见辉煌的教堂,望而却步的峡谷,街头的斗牛舞,在一场大雪里挽着彼此避免滑倒。 邓念忱说摩纳哥的人分手之后不尴尬嘛,可能遍地都是前任。 郗寂用看似胡言乱语的话回应邓念忱说道这比国内冷一些,让邓念忱多穿衣服。 而后俏皮地说:“而且啊,口罩帽子围巾三件套更要准备好。要是被扔了臭鸡蛋,至少这张脸没受到影响,降低伤害。” “好啊,郗寂,你是不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邓念忱把有些凉的手掌伸进郗寂的袖子里,轻轻挠郗寂的胳膊。 “我可不想看你笑话,真有那种情况,我会保护你的,谁让我是你的现任呢,这是我的责任。” “你最好真的记得履行责任。” “放心,我记性很好。” “知道,你是小天才呀。” “我只是上学早。” “少了半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知道你会说给我听。” 在邓念忱确定转博之前,他们一起去了一趟芝加哥,打开房门之前,郗寂像是在做心理建设一样抓着钥匙,甚至准备出尔反尔带着邓念忱去住酒店。 第59章 邓念忱握住郗寂的手,温柔地说:“郗寂,乱一点没关系,你还是你。” 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们一起转动钥匙。 邓念忱瞪大眼睛,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原来郗寂的生活早已融入他们共同的生活中,原来郗寂邀请他同住的时候分享的不只是未来,还有沉重的过去。 无数的镜头闪过,邓念忱坐在行李箱上,他们在拥挤的玄关相遇,邓念忱向郗寂伸开胳膊,说:“送你一个拥抱,作为等待的礼物。” 没有碍事的书包,没有厚重的衣物,郗寂可以感受到邓念忱的脉搏,他们在一起,这么近这么近。 “看来许愿是有用的。” “看来你的愿望成真了。” “这是个过程,有些还在路上。” “我想会成真的。” 邓念忱十八岁的愿望从碎片复原,或许生活中就是存在魔法,将往事抛光,让它变的善良,可能爱是个魔术师。 邓念忱第一个告知郗寂他要转博的消息,郗寂调侃说:“哦,那你以后也是邓博士了,我真要配不上你了。” “找到这么有上进心的金主是我赚了,说不定我真想让你给我买一个研究所,郗寂先生,我蛮会花钱的。” “好吧,我们双赢,我蛮会挣钱的。而且,我是富二代呀,不用担心。” “是呀,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要是我一辈子不挣钱,这就是个成功的金屋藏娇。” “我有信心。” 他们从庆祝派对脱身,邓念心公开了恋情,邓念森又升了职称,郗言仍然不能吃齐音列的清单上的不健康食品,那真的是本大部头。邓寰宇举起酒杯敬谷雨清,说:“伟大的谷雨清女士,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成功的设计图。”喝下适量的香槟,回复道:“我们还会找很多春天。” 邓念忱指着喷泉说:“真的没什么好看的,是吧。” 郗寂看着邓念忱的眼睛,满脑子都是他一直这么好看,邓念忱不想要答案,他说跳舞给郗寂看。 “这可是探戈。”远离再靠近,贴近郗寂的脸庞,若即若离的贴面礼。 郗寂笑着说:“这才不是探戈。” 邓念忱突然弯下腰,说:“我知道,亲爱的先生,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请您跳今天的第一支舞。” “可以。” “感谢先生赏光。” 他们分明在跳圆舞曲,变换着舞步,始终贴近的心脏。原来五年前他们缺失了这样一支舞,缺了一点节奏。 即使偶尔还是会踩到对方的脚,轻飘飘的时候说:“哎呀,很疼的。”挨上重重一脚的时候反而轻松地说:“看来还是我更擅长跳舞,不过没关系,你擅长爱我就好。” 音乐声渐渐飘远,他们交换一个绵长的拥抱,郗寂说:“欢迎回来。” 邓念忱同样说:“欢迎回来。” 这是乐谱中缺少的一个音符,现在填上了,至于是否和谐,他们可以用一辈子的演奏去验证,其实爱比北极星还要恒久。 -------------------- 邓念忱太骄傲的时候,郗寂可以踢他一脚,但要是邓念忱流眼泪的话,郗寂只想抱着他说:“没关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郗寂就是这么没出息,所以还是让邓念忱骄傲吧。 感谢所有人将近一年的陪伴,让我们之间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他们的故事会在圆舞曲中继续。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包容和鼓励,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完结撒花,祝他们,也祝我们。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