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和反派HE》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不可能和反派he》作者:饯冬【完结+番外】 简介: 1. 薛均安一朝穿越,借尸还魂,成为朝廷命官武将之女。 系统要她攻略那个温润如玉的当朝太子徐让欢。 哦…… 徐让欢啊,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手无寸铁的温柔美少年么?这容易啊!分分钟拿下! 岂料,穿越第一天,府里的丫鬟匆匆来报,说皇帝赐婚,竟指名要我,我大悲,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大婚当天,我在宫里四处乱窜,不愿给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皇帝, 突然,一个少年拉住我的手腕, 我回头,徐让欢顶着谪仙般的容貌,微笑着向我伸手,“不想嫁给父皇的话,要不要跟我走呢?” 我感激的握住他的手,下一秒,被他丢入地牢。 我:……? 2. 后来我才知道,当朝太子徐让欢,阴戾厌世,杀人如麻。他生来只想毁天灭地,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不过区区蝼蚁,最终,他的存在让世界覆灭,其中也包括我。 敌军锋利的长剑落下,血花四溅,染红了我的衣衫,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倒在徐让欢怀里。 他温柔的把我抱在怀里,削瘦的下巴摩挲着我的脸颊,血泪如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薛均安!不许死!孤不准你死!” 我惊异,不可一世的徐让欢竟有这样落魄的一面。 我抬手,想摸摸他的后脑勺,下一秒,系统“滴”的一声,【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那一年,新帝徐让欢黑化堕魔。 系统重新找到我,一脸凝重,【薛均安……你的攻略恐怕还没完成。】 我又被丢了回去。 城内,落魄的少年从背后抱住我,发了疯似的用力,“皇后,孤的皇后,孤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2023.1.18文案截图留存 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甜文 东方玄幻 逆袭 正剧 主角视角:薛均安徐让欢 一句话简介:我只想杀了他。 立意:积极面对挑战 第1章 新娘(上) 薛均安醒来的时候,人躺在一个逼仄的棺材里。 四野昏暗无光,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老妇人的哭丧声。 “均安啊,我的好孩子均安,”轻帕掩面,不难听出薛老夫人是发自内心的哀悼,“大喜之日,你说,你说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老夫人这问题分明是自问自答,二哥薛川偏偏搭腔,“均安妹妹命苦,小小年纪就要嫁入这深宫之中,给那年过半百的皇帝老儿冲喜。” “川儿!”薛老夫人呵斥一声,随即又软下声来,叹了口气,“这话可不能乱说,嫁入皇室可是,可是咱们薛家天大的福分呐!” 薛川痛心疾首,“祖母,您明知妹妹已心有所属,却一意孤行仍要她嫁入那‘食人’皇宫,妹妹的死,您当真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你!”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 嫁给皇帝? 谁要嫁给皇帝? 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的薛均安听得漫不经心,仿似二人谈话间的女主角并非她本人。 这也难怪,在她的脑海中,本就不存在有关人间的记忆。 她本是蓬莱山上的一株小仙草,灵力低微,守着一方净土,过着平淡的安稳日子。 突然,仙界动荡,蓬莱山遇天灾,绿洲一时间笼罩在炼狱之中,成为硝烟弥漫的火海。 这场杀戮,她成了唯一幸存,被天界的一位好心道长收留。 天界查明此次灾祸的源头来自人间,便命她穿越到几百年前的一具死尸身上,在恶魔未成形之前,斩草除根,封锁源头。 至于原因嘛,尚且不详。 她只记得跃下坠魂镜的那刻,道长眉目淡淡的重复,“只能是你了。” 时间回到现在,薛均安缓慢的眨了下眼,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是血色一片的婚服,惨白的手腕上还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割痕。 哦——原来这宿主不愿嫁入皇宫所以割腕自杀? 薛均安冷笑了声,也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 下一秒,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下人们正欲将尸体埋入荒山中,不料却与棺材里的死尸四目相对,“啊!” 为首的老管家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指着棺材,“三、三小姐没死。” 闻言,一行人大眼瞪小眼,纷纷不敢动弹,顺着老管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棺材里空无一物。 一秒, 两秒, 三秒。 寂静的寒夜,雪落满枝头,只见,死掉的红衣新娘陡然间从棺材中坐起。 薛老夫人年事已高,当即被吓得惊厥昏迷,倒在薛川怀里。 * 薛家小女儿大婚当日,病倒二人,失踪一人,惊吓无数。 薛府内,隔着薄纱,郎中收回把脉的手,对一旁失了魂的薛川说道,“薛二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多加休息即可。” “并无大碍?”薛川一脸不可置信。 薛川嘴皮子动了动,却依旧不敢将今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郎中,毕竟,小妹薛均安自杀后又起死回生,本就是怪事一桩。 “那便好,多谢郎中。”一旁的薛父比他沉得住气,与郎中道谢后即请他离开,一直送到大门口,这才重回薛均安的房间。 “父亲,”薛川欲言又止,却被薛父打断,“今日之事断不可对外声张。” “否则,唯你是问。” “……是。”薛川拱手行礼。 薛父未在他跟前作停留,而是掀开帘子,坐在床榻一角,“均安,你福大命大,阎王爷不收你,父亲不会不要你,不想嫁便不嫁,留在薛府,一辈子陪着你娘亲和我也好。” 薛均安看着薛谭苍老的双眼,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父亲,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记得老夫人被她吓晕了过去。 “只是受了惊,”薛谭勉强笑了一下,“歇息几日便可。” “为什么郎中叫我薛二小姐?”薛均安又问。 薛谭顿了顿,轻拍她的手,“今日你宁死不嫁,割腕自杀。” “可若是当真不嫁,咱们薛家岂不落得个满门抄斩?于是你二姐自告奋勇,替你嫁入皇宫。” 薛均安似乎想起什么,喃喃自语,“是那个‘食人’皇宫?” 此话一出,薛谭叹了口气,“是啊,是那个‘食人’皇宫。” “近来宫中怪事频发,当今圣上的后宫妃子们先后身亡,如今只剩下皇后一位。圣上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于是朝中大臣便给圣上想了个法子——找阳气旺盛的家族后代嫁给皇帝冲喜,咱们武将家族无疑是首选,这本不算是坏事,虽然身锁宫中,但好在荣华富贵不少,坏就坏在,” 他突然神经兮兮的左右张望,声音也故意压低,“这坏就坏在呀,每位嫁入皇宫的女子在大婚当天都会失踪,没人知道她们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月娥她……” 薛均安若有所思。 薛谭哑然失笑,落寞的表情在他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你看看,你这大病初愈,我就跟你讲这些,不讲了不讲了,你快些休息吧。为父走了。” “好的。”薛均安思考了一下父女间应该是如何说话的,于是又加了一句,“父亲慢走。” 房门关上,薛均安并没有睡。 她粗粗扫了屋子一眼,四周收纳整齐,唯独书桌在这月色中杂乱不堪,零零散散的读物和稿件摆在上面,不知是此人生前习惯还是另有隐情。 她大致翻阅了一下,大多是一些言情话本儿,这倒是和“刚烈”两个字不太贴合。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在抽屉里找到几封信,准确来说是情书。 情书上是一手标准的瘦金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安安,如你不愿嫁入宫中,如你也愿意与檀某共度余生,逃离拜胜国。今夜子时,菩提树下,我檀某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负你。——檀棠生 看样子宿主原计划是大婚前一晚和情郎私奔啊,可是……既然都要私奔了,为何还要自杀呢? “阿嚏——”薛均安揉揉鼻子,将情书锁入抽屉,重新回到床褥。 正值寒冬腊月,人类的身体不抵仙灵,孱弱的很,薛均安到底没抵住人类的渺小,蜷缩在被褥中很快睡着。 再度醒来,薛均安是被下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吵醒的。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何事大声喧哗?”薛谭问。 下人回答,“檀家大公子和月娥小姐被官兵捉拿了!” * 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内,下人口中所说的檀家大公子和二小姐就跪在前面,文武百官齐齐在场,至于那个风评极差的皇帝,此刻正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玩弄冕旒上的珠帘。 薛谭面色凝重,在大殿中央叩拜,“微臣薛谭,叩见陛下。” 第2章 薛均安快步跟上,“小女薛均安,参见陛下。” 一硬一柔,两道声音,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二人身上。 “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朝堂上的徐胜冷哼一声,表情很是不爽,“孤要薛府三小姐嫁给孤冲喜,你却跟孤玩起‘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这合适吗?” 视线略过檀棠生的脸,皇帝轻蔑一笑,“就算玩‘狸猫换太子’也罢,还派人来抢亲,薛谭!你可知罪?” 薛谭的头埋得更低,“臣知罪,还请陛下……” 话没说完,薛均安打断道,“二姐和檀家公子自小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檀家公子想必也是性情中人,未曾与薛家诉说抢亲一事,父亲并不知晓其中缘由,还请陛下恕罪。” “好,”徐胜缓慢的眯眼,目光逐渐转移到薛均安垂下的脑袋上,“那就由你来给孤说说,昨日为何逃婚?” 薛均安面不改色,“大婚当日,小女误感风寒,面部起疹,可怖至极,怕洞房花烛将恶疾传染给皇上,这才出此下策,让二姐顶替小女,嫁入皇宫。” 伶牙俐齿。 徐胜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子来了兴致,勾勾嘴角,“那就抬起头来,让孤瞧瞧怎么个恶疾。” “昨夜父亲连夜请来郎中,今日红疹已消散大半。”说罢,薛均安顺从的抬眸。 肤若凝脂,乌发红唇,眸含秋波,皮相和骨相都达到了绝无仅有的境界,可惜年纪尚浅,眉间稚气未散,只能算是个小美人儿。 小美人儿也足够了,徐胜见到她时,连眼睛都亮了一下,“啧,还真是貌美如花。薛谭,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臣不敢……”薛谭说。 与皇帝对视的这一秒,薛均安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徐胜已至知命之年,眼下发黑,气色极差。 不是他。 薛均安见过灭国妖魔的画像。 攻略对象不是他…… 奇怪,道长分明说那妖邪是一国之君。 不是皇帝,那是皇子? 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大殿斜侧的珠帘后传来一道声音,“父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贪图美色。” 帘后,徐让欢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玉佛珠,“儿臣以为薛二小姐和檀公子情投意合,父皇何不放了这对有情人,也算是善事一件。” “那怎么能行?”老皇帝第一次反对他的话,“欢儿既然这么想做善事,便多替孤去寺庙上上香吧。” 啧。 徐让欢眉一挑,笑,“好啊,儿臣自然会给父皇上香,不过……” 像是想到什么,徐让欢眼眸不自觉一深,笑容也随之消失不见,没几秒,他又重新挂上笑容,语气里颇有些威胁的味道,“父皇,儿臣这般听话,您是否也该听话些呢?” 第2章 新娘(中) 也不知这话里暗含何等玄机,徐胜闻言,脸色瞬间大变,沉稳的调子里掺杂了几分惶恐。他咽了口唾液,“孤可以放了他们三人,不过,这薛三小姐总不能不嫁给孤冲喜了吧?” 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怕他。现在已经怕到,在文武百官面前都不装了。 指间佛珠轻捻,徐让欢缄默一瞬,笑得更欢,“问我作甚?问她啊。” 徐胜这才颤颤巍巍将脑袋朝向薛均安。 原以为薛均安会同其他女子一般,哭哭啼啼惧怕这所传闻中的“‘食人’皇宫”,没曾想,众目睽睽之下,薛均安一双眼睛盯紧帘后,随即面无表情,“我嫁。” 不管攻略对象是皇子还是皇帝,只要她嫁入宫中,就离任务完成更进一步。 “安安你……” 只可惜檀棠生不懂,眼前的薛均安早已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薛均安。 朝堂之上,他不得不将指甲扣进指尖,直到血红沾上指腹,才压抑住内心的不甘。 最终,以檀家公子、薛二小姐被鞭笞三十,薛老爷官降两级结束这场闹剧。 一切恢复正轨,薛均安明日嫁入宫中,今日便在徐胜吩咐下,于金銮宫住下。 薛家父女深知檀家大公子与薛均安两情相悦,于是假意向皇上请求与薛均安道别,实则让两个有情人见上最后一面。 金銮宫内,檀棠生哑着嗓子,“安安,” 他先是唤她一声,接着用最温柔的语气进行最不像质问的质问,“为什么……昨夜没来呢?” 檀棠生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狼狈,哪怕是刚经历鞭笞三十的剧痛,依旧用最温柔的嗓音同她说话。 可惜,薛均安不懂情,亦不懂爱,几百年来,她只尝过痛苦的滋味,她没办法与檀棠生共情,“昨夜我病了,父亲不让我出门。” 死而复生一事说来奇怪,她干脆一字不提。 气氛安静下来,檀棠生轻轻的说,“好。” 轻到仿似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口气力,“只要是安安说的,我都相信。” 他在她对面坐下,一丝一毫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薛均安看了他一眼,问,“今日在朝堂上替我们解围的那人是谁?” “当朝太子,徐让欢。” 很好听的名字,和他的嗓音一般好听。听起来不像是作恶多端的妖邪。 薛均安心里只有她的任务。 檀棠生继续说,“安安,其实今日,你若是不顾及薛家颜面,执意不嫁,我相信徐让欢会帮你做主。” “为何?” “他和当今圣上不一样,他很明事理。”檀棠生欲言又止,脑袋缓慢的垂下,像一只丧了气的犬,“所以,安安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何要那样说呢?” 薛均安没说话。 “安安……为什么要嫁给皇帝呢?”檀棠生的大手缓慢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冰凉,不似活物。 待到薛均安垂眼,才发觉裙摆上已被少年的泪水淋湿一角。 檀棠生的声音沙哑哽咽,又不愿让爱人见到他脆弱的一面,于是骄傲的不愿抬头,“作为新娘送入皇宫中的女眷都消失无踪,安安,我怕,我怕今日一别,我们就再也不能相见了。但是,” 他陡然间抬眼,与薛均安四目相对,语气里满是坚定,“但是我不怕死,只要你想,我便不顾一切带你走,哪怕被斩死于弯刀之下也在所不辞。” 薛均安摇了摇头,“我是自愿嫁进来的,没受委屈。” “那我们的誓言呢?”眼眶红的不像话,檀棠生继续说,“安安,是不要我了吗?” 尾音落下,薛均安愣了愣,小手悬在男人背后,想落又不知该不该落。 她早就被断了情丝,没了情感,如今就连最简单的安慰人,都不会了。 气氛就这么寂了下来。 得到肯定答复的檀棠生不自觉没了力气,整个身子骨下滑,卑微抱住她的小腿,“我的安安不要我了……” “安安不要我了……” 很难想象, 银装素裹的雪天,少年郎一骑绝尘,众目睽睽之下,骑着骏马抢亲,好不容易成功却发现新娘并非心上人,失落被捕,被捉入皇宫后却又得到爱人自刎离世的消息,悲痛欲绝之际,情人又重新出现在眼前,自愿嫁给他人,短时间内经历过这样的大喜大悲, 檀棠生又该有多么无助呢? 敲门声打断二人的对话,“薛小姐,侍女春桃求见。” “有人来了。”薛均安轻拍檀棠生的后背,“你快走吧。” 檀棠生抬头,眼眶红的不像话。 苍白的脸庞上还留有清晰的泪痕,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少年生得精巧,薛均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编织出一个拙略的谎言,“我会回去找你的。” 檀棠生显然不信,一双猩红的眼睛依旧是死死盯着她。 薛均安重复,“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你不是说只要我说的话,你都相信吗?” 他瘪瘪嘴,伸出一截小指,“拉勾。” 薛均安学着他的样子,“拉勾。” 檀棠生看着她,留下一句“不要死”后,终于从窗户离开。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薛均安摸了摸胸口。 扑通扑通。 是宿主在难过吗? “小姐?”春桃继续在门外催促。 薛均安打开门,冷冷说,“什么事?” 春桃向她行礼,“侍女春桃,奉太子殿下之命,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 这夜,薛均安睡得很浅。 次日一早,春桃便敲响房门,携众多侍女前来为薛均安梳妆打扮。 大红嫁衣,乌发红唇。 薛均安这才闲下来,好好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里,春桃正替她束发,趁其不备,薛均安藏了支簪子在衣袖中,“春桃,可以给我讲讲皇宫里的故事吗?” 春桃不笨,自然知道“故事”二字指的是什么,笑着说,“小姐初来,自然是不太了解。” 第3章 “现宫中有两位皇子,六位公主,陛下的爱妃有三,分别是皇后娘娘、贤妃和丽妃。” “贤妃和丽妃二位贵妃,都是冲喜新娘。所以传闻是假,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食人’皇宫之说。而那些消失的女眷,不过是不愿被锁在这深宫之中,自尽而亡罢了。” 比起皇帝,薛均安更想了解两位皇子,可惜春桃不知道这个消息。 “这样子。”薛均安若有所思。 春桃递过来两支簪子,“这两款簪子,小姐更喜欢哪款?” 一金一银,薛均安随便选了一个,“这个吧。” 春桃给她梳头的时候,薛均安又问,“春桃,你刚刚说有两位皇子,六位公主?” “是的,两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徐让欢和小皇子徐京冬,大皇子温文尔雅,平日里喜欢读书赏花,小皇子就不一样了,正值幼年,比较顽皮,性格也不大好。至于六位公主,各有千秋,一言无以蔽之,小姐日后可自行了解。” 那看来攻略对象就是徐惊冬了,想不到那妖邪竟是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要杀他想必不难。 “多谢你了春桃。”薛均安笑。 “小姐言重了。”春桃说。 梳妆完毕,薛均安被送上红软轿。 虽说已入宫门,形式却不能少,红轿边的穗子一荡一荡,一行侍卫抬着薛均安往大殿走。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周围安静的不像话。 薛均安象征性的问了一声,没人回答,便用手背掀开窗帘。 红盖头下,薛均安余光依稀辨认出,这里不是大殿,而是后花园。 雪落满头,冻得人直打哆嗦。 抬轿的侍卫都不见了,薛均安半信半疑缩回手,慢吞吞下轿。 莹白满眼的雪地里,薛均安一把扯下红盖头,往金銮宫方向走,她方向感很好,从上轿的那一刻就一直记着方位。 边走着,薛均安边想:奇怪,‘食人’皇宫的传闻怕是真的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徐惊冬布下的陷阱?此刻他正在金銮宫等着我? 这般想着,马啼声入耳。 凶悍的骏马从身后快步靠近,将薛均安吓了一跳,“啪”的一声,失足摔倒在雪地里。 “嘶。”薛均安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地上。 抬起头来,看见一位鲜衣少年郎。 徐让欢一袭红袍,在这片纷飞的大雪中显得诡异又隆重。 只见他一跃下马,轻声安抚过马儿后,再用雪白的帕子擦手,一根一根,直到每根指尖都泛红了才肯罢休。 薛均安坐在地上,痴痴望着他的动作。 少年缓步靠近,“姑娘没事吧?” 薛均安皱眉看着手上的擦伤,没有说话。 少年单膝下跪,慢条斯理的朝薛均安伸出手,微笑,“姑娘可是薛家三小姐?” 薛均安点了下头,没有去握他的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还不知公子名讳?” 少年没有回答她,沉默了好半晌才慢悠悠的说,“不想嫁的话,要不要跟我走呢?” 雪花落在他肩头。 明眸皓齿,笑眼薄唇,他笑得是那样好看,不禁让薛均安晃了神。 也就是这一刻,她终于看清那个人人口中温润如玉的公子哥究竟是何模样。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张脸,那张俊美至极却杀人不眨眼的脸。 第3章 新娘(下) 这声音分明就是昨日朝堂帘后的徐让欢,而他这副好皮囊,竟和几百年前植入她脑中的画像一模一样。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攻略对象就是徐让欢。 看清徐让欢的脸,薛均安霎时间心脏骤停,血液回流,直冲天灵盖。 训练了那么久,可是再度见到他,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何时说过不嫁?何时说过不想嫁?” 徐让欢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笑着收回手,“姑娘可曾听过‘食人’皇宫的传闻?” 薛均安压根儿没在听他说话。 残暴的太子徐让欢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薛均安想象中不太一样,怎么会是这样一个…… “姑娘?”他出声提醒,声音里隐约带笑。 薛均安狠狠心,莞尔笑,“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小女是自愿……” 话没说完,薛均安摸到袖口里的发簪,突然换了个说辞,“小女虽是自愿嫁给陛下,可孤零零一人进宫,到底是落寞了些,若是太子殿下不嫌麻烦,可否劳烦太子带我逃离皇宫这污秽之地?” 徐让欢一瞬不瞬看着她,寂了寂,“当然好。” 修长的手指重新竖在她面前,薛均安提起裙摆,在徐让欢的搀扶下上了马。 少年身量极高,上马后将她一整个圈在怀里,眼神却直直看向前方,丝毫没有看她的意思。 那年正值凛冬,马儿似乎也是怕冷,心有不甘这大冷天还要在外奔波,跑了没几步便开始撒野。 风吹过少年乌黑的发,飘来阵阵淡淡的檀香,“它平时没这么难驯,还请薛姑娘见谅。” 薛均安看向少年温柔的双眸,思考了一下,一只手环住少年的腰。 徐让欢轻笑,偏开视线,“姑娘怎知我是太子?” “还没多谢太子殿下昨日在朝堂上为小女解围。” 原来是记得他的声音。 徐让欢没再说什么。 薛均安不动声色睥他一眼,环绕在他背后的那只手做起小动作,她从衣袖里拿出发簪,没多想,用尽全力狠狠朝少年的后背刺去。 一次不行,她就扎两次,两次不行,她就扎三次,总之,今天她就要要了这妖邪的命。 起初,薛均安是这样想的。 可是,锋利的发簪就在刺入少年身体的前一秒,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弹开了,力道之大,让薛均安整个人都不免震了震。 意料之外的情形。 觉察到怀中人的异常,徐让欢好看的眉眼低垂,终于看向她的脸,“薛姑娘怎么了?” “我没事。”薛均安忙不迭用衣袖捂住嘴唇,轻咳两声,佯装娇弱道,“只是这天寒地冻,小女子身子骨不佳,着了点风寒,太子殿下不必挂心。” 不哭,不闹,也不求他这株救命稻草带她回家,更是不问此行目的地是哪。 徐让欢笑着看她。 她倒是头一个如此冷静的新娘。 笑着笑着,徐让欢停下马,褪去身上的青色披风,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系在薛均安身上,“怪我思虑不周了。” 薛均安将披风攥紧了些,学着他的样子,笑着摇头,另外一只手却依旧握住发簪,蠢蠢欲动。 就在她第二次尝试之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行字:【主人,您必须让攻略对象对您付出真心,这层天然屏障才会消失,您才能近得了他的身。】 【你是谁?】薛均安心下生疑。 那头却不说话了。 手中的发簪顿了顿,薛均安不死心,再次将发簪对准少年的后背。 大敌当前,叫她怎能轻易放弃? 一下,两下,三下…… 可那道奇怪的声音说的没错,徐让欢没有对她付出真心,发簪怎么也扎不进去。 * “薛姑娘,我们到了。” 徐让欢在一处废旧的寺庙前停下。 许是由于常年不修缮的缘故,寺庙前的那尊佛像破烂不堪,在大雪天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二人从马上下来,徐让欢系好马,牵着薛均安的手朝里走。 “滴答,滴答。” 昏暗的寺庙内,有水落在水潭里的声响。 “太子殿下,这是哪儿?”薛均安问。 徐让欢没有回答,只是轻柔的笑,“随我来便是,我是不会害薛姑娘的。” 本就是冬天,加之寺庙里阴暗潮湿,气温一度冷极了。 薛均安裹紧肩上的披风,跟着徐让欢绕过佛像,又走到拐角,最终走下楼梯。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袭来,浓郁的令人作呕。 也就是这一秒,温柔俊美的少年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凶狠的獠牙。 少年甩开她的手,转身,居高临下睨着薛均安。 昏暗的室内,光线透过牢房般的窗,斑驳的洒进来,将他俊俏的面容一分为二,切割为黑白两面。 此刻,少年顶着谪仙般的容貌,做出不合人设的举动。 只见他微微颦蹙,嫌恶的擦拭着被薛均安触碰过的那只手,仿佛薛均安的手是恶臭的垃圾。 “太子殿下?”薛均安迟疑的叫了一声。 徐让欢冷笑一声,熟练走向地下,点了盏灯。 瞬间,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在这座废弃的寺庙下面,竟藏着一座水牢。 一条条小蛇像绿意幽幽的藤蔓,钻进婚服,蜿蜒曲折又慢吞吞爬上少女雪白的胴体,啃食少女身上的每个部位,直到鲜血涌出,将水牢染成一片血海,四处漂浮着恶臭的死尸味。 第4章 薛均安捏住鼻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徐让欢似乎很喜欢这个表情,附身贴在她耳后道,“怕了?” 他退后一步,扯住薛均安的后脑勺,阴厉道,“可没逼你跟我走。” “你想干什么?”她没料到徐让欢是这样极端,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 可是她越惊恐,他就越兴奋,徐让欢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看着别人受折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侍卫已在此恭候多时,徐让欢一把将薛均安摔到侍卫身边,冷冷吐出三个字,“丢下去。” “是。”侍卫一掌拍在薛均安后背,将她推进血水潭中。 血水浸透了大红婚服,薛均安强忍住胃里的难受,想要说什么。 侍卫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蹲在岸边,一手攥住她的后脖,将她的整个脑袋伸进水中。 薛均安几秒后才重见天日。 回过神来时,白皙的手腕已被镣铐铐住,勒出一道道血痕。 徐让欢缓慢停在她眼前,笑得人畜无害,“啧。父皇的眼光愈发好了。” 薛均安忍着怒意,死死瞪他一眼。 徐让欢依旧在笑,“希望下次也能见到薛姑娘这般瞪我。” 说完,徐让欢起身离开,侍卫上前,用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视觉被掠夺,其他感官放大无数倍。 小蛇钻进她的衣衫,趴在她的胸口,一只、两只、三只,滑腻的感觉布满全身。 恶心的感觉勾起她某些痛苦的回忆。 他是在…… 想起什么,薛均安的瞳孔放大数倍,大叫,“太子殿下留步!小女这里有您想要的东西!” 徐让欢明显不信她的话,脚步声没停。 薛均安只好继续大叫道,“‘纺绫罗’乃东渊四大邪术之一,太子殿下修炼此术确实可让法力大增,但是也有弊端,那就是自我吞噬,如果没猜错的话,太子殿下应该受亏血之苦吧?” 徐让欢顿了顿,依旧是慢条斯理,“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能治太子殿下的法子。”薛均安回答。 徐让欢站在高台上寂了寂,双手背在身后,食指缓慢的叩了叩手背,“说。” 薛均安知道,这是她翻盘的筹码,不能说。 “太子殿下食‘纺绫罗’确实可以让功力大增,可是每次食用完后太子殿下是否觉得昏沉倦乏?自我吞噬,也就是反噬,指的是如果没有其他良方的供给,盲目服用‘纺绫罗’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不仅不会功力大增,甚至还会被反噬丧命。” 徐让欢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有耐心,听完她的一大段话,再次往外走。 啧,他徐让欢可不是让人吓大的。 见他不信她,薛均安慌了,“信不信由您,只要您抓几味药过来,我便可制出那良方,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 “小女已被镣铐锁上,想逃怕是比登天还难,与其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等死,小女更愿意倾尽所有,为太子殿下分忧。” 拼命苟活于世的样子真是像他。 徐让欢看着她,缄默一瞬,头也不回地离开,“就按她说的做吧。” 次日,徐让欢前来验收。 侍卫将薛均安所制药丸送至徐让欢手中。 不过,徐让欢却没有吃下的念头。 棕色药丸在他指尖捻来倒去,把玩得不亦乐乎。 有些乏了,他才缓步靠近薛均安,一手捏开她的嘴,一手将药丸塞了进去。 这还没完,修长手指伸入她的口腔,确保她咽下去后,才拿帕子擦手。 他疑心病很重,怀疑她要害他也是在所难免。 出乎意料的是,服用药物几日后,薛均安竟神奇的痊愈了,不仅被蛇咬伤的痕迹消失,就连气血都好了不少。 阴冷潮湿的水牢里,一束灯都没有点。 隐在暗处的徐让欢悄无声息观察着那个被蒙住眼睛的女人。 思虑良久,徐让欢忽而笑起来,慢慢靠近她,“薛姑娘确实有点用处。” “配得上为我排忧解难。” 少年的气息渐近,薛均安不自觉紧绷起来,头偏向一侧,“能为太子殿下分忧,实乃小女荣幸。” 下一秒,细长手指挑下她眼上的布条。 薛均安一睁眼,就看见徐让欢脸上温柔的笑容。 如若不是亲眼见过徐让欢的所作所为,她也难逃被这副柔美的皮囊蒙骗。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少年眸中的自己。 少年嘴角噙笑,笑的明媚动人,至于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这点没人知道。 薛均安看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薄唇微张的瞬间,徐让欢的手指再次伸入她的口中。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薛均安发出声声呜咽。 徐让欢却是笑得更加兴奋,“薛姑娘,我刚刚喂你的……” “是毒药哦。” 第4章 花楼(上) 薛均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被徐让欢捕捉到了。 徐让欢满意的起身,慢条斯理解开她手上的镣铐,“别担心,只要薛姑娘乖乖听话,每半个月自然会给你解药。” 薛均安看着他,转了转被铁铐勒红的手腕,识趣的问,“小女该怎么做?” 不吵不闹。 挺好。 徐让欢说,“薛姑娘待会儿就知道了。” * 薛均安成了徐让欢的宫女。和春桃一起,住在宫内一间不起眼的厢房中。 起初,春桃见到她很是惊讶,“薛小姐?您怎么在这?” 薛均安以为春桃是问她怎么没失踪,哑口无言。 没成想春桃说的不是这个,“太子殿下不是偷偷把不愿意嫁进来的新娘都送回家去了吗?” 所以……春桃认为她现在应该安然无恙的待在薛府继续做她的薛家三小姐? 薛均安问,“是太子殿下亲口说的?” “不是,”春桃摇摇头,双颊不自觉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是阿尧哥哥说的,他是太子殿下最信赖的人。” “你说的阿尧是谁?” “就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段尧。” 薛均安想起水牢里那个动作粗暴的侍卫,若有所思。 春桃又说,“薛小姐,事到如今,春桃也不瞒你了。” “其实,那些消失的女眷都是太子殿下私自送出宫的。” “虽说太子殿下这个举动越轨,但太子殿下毕竟也是好意呀!您可千万别向陛下告状。” 多虑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而且那皇帝老儿多半也是个傀儡,她薛均安就是告状了,只怕对徐让欢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点她推测的没错。 就在此时,大殿里的皇帝正被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年威胁。 “父皇若是想繁衍子嗣,儿臣自然赞同。” 徐让欢慢条斯理将茶叶送入茶壶,沏好茶后送给徐胜,柔情的笑眼似有似无盯着徐胜,里面藏着徐胜看不懂的野心。 “可是您的子嗣是否能顺利出生,乃至顺利长大,就不得而知了。” 徐胜接过茶杯,没有喝。 徐让欢继续说,“若是父皇不信,大可以去后院的树林里瞧瞧,” “弟弟们的人头啊……”少年轻笑出声,“还在树上挂着呢。” 薛均安愣了愣神。 没得到回应的春桃有些尴尬,轻咳两声,“薛小姐还没告诉春桃,为什么会出现在春桃屋里?” “家中出了点变故,太子殿下好心收留,让我同你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薛均安说。 “好呀好呀,”春桃看起来很高兴,“之前春桃都是一个人住,孤单极了。有薛小姐陪着,以后的冬天应该就没这么冷了吧。” “哦对了,薛小姐家里出了什么事?很严重吗?”春桃问。 “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事。”薛均安说,“以后也不必叫我薛小姐,听着生分,就叫我均安吧。” “好!均安!”春桃笑弯了眼睛。 她领薛均安在木桌前坐下,递过来一碗粥,“均安,尝尝春桃亲手做的白蔻莲子羹,刚做的,可新鲜呢。” 白蔻…… 薛均安接过碗筷,视线定格在瓷碗内的豆蔻上。 良久,似乎想起什么,薛均安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春桃,多谢。” * 薛均安曾在古书中见过一种药,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毒性,却内含剧毒,普通人服下五个时辰后必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而这味药的主要原料不是别的,正是白蔻。 住进宫中之后,老皇帝还在物色新的新娘,徐让欢也是一次都不失手,后来的新娘也一个个被送入水牢,有去无回。 结果就是徐让欢反噬严重,于是隔三岔五就会问薛均安寻药。 第5章 只不过,他还是不信任她,每次都先让薛均安吃下去,确保无毒后,自己才会吃。 所以,要想让徐让欢乖乖服下毒药,薛均安就需要自己先服下毒药,并且在接下来的五个时辰内服下解药。 机会总是自己争取来的。 终于,在某次徐让欢来找薛均安取药时,薛均安鼓足勇气,“太子殿下,奴婢有一事相求。” 徐让欢居高临下睨她一眼,“薛姑娘但说无妨。” 春桃不在,房内只有薛均安一人,也不知道徐让欢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是在装给谁瞧。 “奴婢想要获得自由出入太医院的权力,不知太子殿下能否批准?” 从水牢出来之后,她就被徐让欢关在春桃的房间里,平日里不得踏出屋子半步,就连食物和药材也都是侍卫捎来给她。 说到底就是不信她。 果然,徐让欢的眸色暗了暗,“薛姑娘去那儿作甚?” 薛均安心里打起鼓,“太子殿下的反噬愈发严重,奴婢想着若是能加强药效,或是找到其他效果更好的药物,能助太子殿下更好的修炼内力。” 少年就这般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良久后慢慢走到她身后,吐出一句话,“薛姑娘应该知道这宫中戒备森严,连只蚊子进来了,都插翅难飞。”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是自然,太子殿下的话奴婢一直铭记于心,不曾忘记。奴婢只是想更好的在太子殿下身边,为太子殿下分忧。” 薛均安头一遭觉得自己如此虚伪,如此巧言令色。 “我不怕你逃。”徐让欢温柔的笑着,大手从后面伸出来,动作轻柔的抚摸薛均安的小腹,没等薛均安作何反应,他又用力,死死往下摁。 薛均安吃痛的叫了一声。 徐让欢冷声道,“还记得我喂了你什么吧?” 他松开她,依旧嫌恶的用帕子擦手,“还有三日,若是拿不到解药,啧。” 徐让欢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徐让欢只是暂时没有杀她。 “暂时”而已。 气氛就这么安静下来,就在薛均安以为无果之时,徐让欢缓缓开口,“太医院的事,准。” * 然而现实却没有薛均安想象中那般顺畅。 进入太医院后,薛均安先后支走了无关紧要的人,独自在太医院里摸索。 可惜,白蔻没找到,竟是找出一大堆不需要的东西。 薛均安看着满地狼藉,自言自语起来,“如此寻常的药材,太医院怎会没有?” “哈——”突然,身后传来打哈欠的声音。 薛均安猛地转身,这才注意到对面厢房内走出一个人。 少年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和薛均安一般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 徐惊冬看见薛均安,兴致勃勃,“新面孔。” 走近些,他笑得吊儿郎当,“你是新进宫的丫鬟?” 薛均安看见他腰上的令牌,行礼后说道,“是的。奴婢均安。” 徐惊冬摸摸后脑勺,没说出真名,“你叫我小顺子就行,我……是个太监。” 薛均安看他一眼。 年纪轻轻就被阉了,惨。 “小安子,你是在找东西吗?”徐惊冬伸了个懒腰,撞见薛均安疑惑的目光,随即解释道,“我们太监都这么叫人,你不会介意吧?” 薛均安没多说什么,“奉太子殿下之命来寻几味药材。” “太子殿下病了?”徐惊冬问。 薛均安抿了抿唇,“只是几味安神的药材。” “哦——那你找到了吗?”徐惊冬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睛。 “找到了。”薛均安说。 “切,骗人,我刚都听见了,你说找不到啥啥啥的。”徐惊冬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接着非常自然的牵起薛均安的手,“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药。” * 寒冬腊月,夜里落了雪,漆黑一片的城内,唯有一处依旧灯火通明,璀璨亮人。 冷风拂过,薛均安紧了紧身上厚厚的狐裘,深觉错信了眼前之人,“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嗯!”徐惊冬一脸自豪,支着脖子瞧那眼前花楼,“不错吧?小安子。” 薛均安冷眼上下扫视他,视线最终停在某个部位,冷笑一声,“你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徐惊冬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哎呀,小安子,你想什么呢?” 他故作派头,“咱家只是偶尔来这里喝喝酒,放松一下。整日呆在阴沉的皇宫里多吓人呐!来来来,跟咱家进来。” 徐惊冬很喜欢牵她的手。 薛均安没有拒绝。 花楼的老板娘热情招呼二人在二楼落座,“哎呀,徐公子来啦?” 注意到薛均安时,老板娘一愣,给二人斟酒,“还带了朋友?这大冷天的,快趁热喝壶热酒,暖和暖和。” “徐公子”三个字一落,徐惊冬立刻对老板娘使了个眼色,似乎在隐瞒什么,“这位是咱家的朋友,均安姑娘。” 薛均安和老板娘点头示意。 徐惊冬继续道,“老板娘,咱家今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可知这几味药。” 薛均安接下话茬,“川乌、木香、辛夷、白蔻……” 她说的都是补药,而非毒药,想必不会招来怀疑。 老板娘说,“姑娘稍等,我去给您瞧瞧。” 等老板娘的功夫,徐惊冬倒是没闲着,见一楼有青楼女子在跳舞,两只眼睛下意识就盯了上去。 薛均安不免摇头,“想不到男人就算净了身,也一样贪图美色。” 徐惊冬头也没抬,继续盯着舞女,“你懂什么?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少年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把玩着太监总管的令牌,这动作越看越熟悉。 “我倒觉得美丽并非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皇宫里的女子来说。”薛均安浅抿一口酒,淡淡然说。 徐惊冬不理解她的话,“你真是不解风情,亏你还是个女子,深宫之中,咱家就没见过你这么木讷的女子。” 须臾,徐惊冬转过头来,坏笑着看她,“喂,小安子,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薛均安没说话。 “哦——”徐惊冬身体后靠,拖长尾音,“咱们小安子不会还是白纸一张,没喜欢过别人吧?” “二位久等了。”没等薛均安回答,老板娘捎着一大包药材折返,“这是您吩咐的药材。” 薛均安接过药材,道谢,“多谢老板娘。” “小事儿,徐公子的吩咐,我可不敢不从。”老板娘笑着说。 二人一来一回说的好生客套,对面的徐惊冬等得不耐烦,用手敲了两下桌子,“说真的,小安子……” 他眼珠子一转,坏心思全写在脸上,“你要不要做咱家的对食?” 边说着,他期待着面前的女子被吓得脸红娇羞,大叫“不要”。 岂料薛均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非常淡定的喝完面前的热酒,笑,“总管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切,没劲。” 还以为她会被吓坏呢。 徐惊冬将手中令牌一丢,双手抱胸,“你自己先回去吧,咱家还没玩够。” 徐惊冬耍起小孩子脾气。 薛均安没理会,不客气的把令牌揣进口袋,“总管大人将令牌给奴婢,自己要如何回宫呢?” 本应担心的话里寻不到一丝担心的影子。 “少管咱家。”徐惊冬看她一眼,不爽的说。 “那奴婢这就告退。”薛均安起身,准备离开。 “哎!” 身后,徐惊冬又想叫住她,又不想叫住她,一副憋坏了的表情站在原处。 薛均安不管不顾走到楼梯,恰巧迎面走上来两位公子,侧身离开的瞬间,有人叫住她,“安安?” 迟疑的,欣喜的,不敢相信的。 檀棠生几乎是被雷打了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上人真的履行诺言,回来找他了。 薛均安抬眸望过去。 是檀棠生和薛川。 “安安,你还活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檀棠生大手握住她的胳膊,泪水像是下一秒就要抑制不住往下落。 薛均安静了静,挣脱开,“嗯,我没死。” 然而,和檀棠生的狂喜不同,薛川脸色大变。 “安安,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好。” “……是该改口叫你安妃了吗?” “我没有嫁给陛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阻挡在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楼梯。 老板娘好不容易插/进来,“二位原来认识啊?好说好说,那都在徐公子那桌坐下吧。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客人爆满,委屈二位。” “来来来,这边请。”老板娘说。 重回酒桌,徐惊冬不拿正眼瞧人,鼻孔冷哼一声,“哟,老相好?” 第6章 “咱家就说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原来早已有了相好。”徐惊冬滔滔不绝。 薛均安看他一眼。 徐惊冬双手举起,“行行行,不打扰你们,咱家先去别处逛逛。” “这位是?”檀棠生好奇的望着徐惊冬。 “这位是总管大人。”薛均安顿了顿,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徐惊冬的名字,“这位是总管大人,徐顺。” 徐惊冬并不反驳,“叫我小顺子就行。” “安安,你怎么会和总管大人……” “事情比较复杂,简而言之,我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宫女,住在宫里,一切都好。其他的你就不要多过问了。有时间我会回家看看的。”薛均安把他可能问的问题都回答了一遍。 不等檀棠生再问什么,徐惊冬突然发现盲点,“不对啊,小安子,你的老相好背着你来青楼啊?” 闻言,檀棠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连摆手,“不是的安安,不是的。” 檀棠生竖起三根手指,言辞认真,“我檀某对天发誓,此生非薛均安不娶,绝不会做对不起安安之事。” “这次来青楼是薛兄见我日夜忧愁,才带我来借酒浇愁,如有其他想法,我檀某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 见薛均安脸上并未展现出愠色,檀棠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太好了,太好了,安安,太子殿下那么明事理,日后你随时想回家一定都可以。” 话音落下,薛均安和徐惊冬二人不约而同笑了。 明事理? 好一个“明事理”。 “一定是老天保佑,”檀棠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还请老天爷日后继续保佑安安。” 檀棠生说着说着,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 许是看见什么,薛川立马将他的手拽到跟前,露出紧张的神色,“伤口还没好吗?” 薛川皱了下眉,将他的手拉到嘴边吹气。 檀棠生不自在的收回手,下意识去看薛均安的表情,“我没事。” 檀棠生低下头,用衣袖藏好伤口。 他不想让薛均安知道,他为她割了腕。 第5章 花楼(下) 二人回宫已是子时。 与徐惊冬分别后,薛均安蹑手蹑脚来到春桃的房门前。 不巧,门锁了。 “春桃?”薛均安扒着门缝,在门外低声唤她,“春桃,你睡了吗?春桃?” 没多久,她听见“春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接着“嘎吱”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打开。 “春桃,你今天怎么锁门了……”薛均安松了口气,然而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这口气又重新提了上来。 门开了。 可是门内的人却不是春桃。 徐让欢一袭白裘,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恍然间,那双天使般干净纯粹的柔情眼里透着幽幽绿意,在漆深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薛均安不自觉屏住呼吸,就这样呆呆的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徐让欢笑意不减,“我刚刚看见有人从宫外回来,薛姑娘可知那人是谁?” 事情败露,薛均安脸色大变,马上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认错倒是认的挺快。”徐让欢冷哼一声,缓慢俯下/身,食指挑起薛均安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倒是很好奇,薛姑娘是如何出宫的?” 少年的眸子里寻不见一丝情绪,薛均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没把徐惊冬卖了,答非所问说,“太医院没有太子殿下所需的药材,奴婢这才斗胆出宫一寻。” 话音落下,徐让欢嗤笑一声,将她的脸摔向一侧,“还挺重情重义。” “可是……薛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总管大人早就把你出卖了呢?” 下一秒,薛均安眼前一黑,被人从身后重击,昏倒在地上。 * 薛均安是被刺鼻的血腥味熏醒的。 一睁眼,满目熟悉的光景。 她又被徐让欢关押在水牢。 两只手被麻绳高高挂起,整个人悬在巨大的血潭上空。 徐让欢则是面无表情靠在岸边,一双眼睛紧盯住她的脖子。 他等这一刻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薛均安刚刚挣扎两下,一记飞镖不知从何出现,直击麻绳,薛均安“噗通”一声,重重跌进血海。 水蛇饿了好几天,嗅见食物的味道,如饿虎扑食般拥上去。 刚被呛了一大口血水的薛均安只觉全身被水蛇缠绕,无穷无尽的撕咬令她痛彻心扉。 最后,靠着求生的本能,她拼命游到岸边。 这时,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出现在她眼前,血水模糊了视线,薛均安不知道徐让欢做何居心,一边让她生不如死,一边对她伸出援手。 * 容颜昳丽的少年将她抱回岸上。 血水染红她的衣衫,湿漉漉贴在肌肤上,冷风从窗口荡进来,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上她的衣领,薛均安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徐让欢的手,“你要干什么?” 现在连太子殿下都不叫了? 徐让欢挑了下眉,视线扫过女人贴在脸边还滴着血的发丝,最终停在薛均安苍白的小脸上,笑,“薛姑娘能自己上药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算了, 要杀要剐,任由他摆布吧。 没了灵力,她现在身子虚弱的很,就算是真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薛均安闭上眼睛,缓慢松开的手,垂落在身侧。 薛均安气息奄奄,胸口缓慢的起伏。 她能感觉到徐让欢的指腹轻柔的触摸她的手腕,药粉刚接触皮肤的那一秒,薛均安再次睁开眼睛,口中发出“嘶”的一声。 薛均安倒吸一口凉气。 徐让欢温柔的问,“会痛吗?” “回太子殿下,奴婢不痛。”薛均安说。 接着,她又闭上双眼。 男人给她的手腕上完药,便伸手去解她胸前的纽扣。 雪白的锁骨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疤痕。 徐让欢还是轻轻为她上药,只是这次,薛均安紧锁双眉,没有发出声音。 徐让欢好似对她的反应很不满,上一秒还温柔体贴,下一秒就对着她锁骨上的新伤死命摁。 鲜血重新泵出来,溅在徐让欢白皙的脸上。 徐让欢露出无比兴奋的表情,“痛吗?” 耳边,少年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痛就叫出来。” 薛均安偏不如他的意。 她死死咬住嘴唇,忍着剧痛,恶狠狠的瞪他,“变态!你这个变态!” 她眼睁睁看见徐让欢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而后,视野逐渐模糊,薛均安体力不支,再度昏厥。 * 徐让欢不喜欢任何不可控的东西。 比如小时候,父亲送他的那只鹦鹉。 一开始,他很喜欢它,整日趴在鸟笼边逗它玩。因为它是父亲送的,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送的。 可是它乱说话,“讨厌,肖公子,被陛下发现就完了。” 它在徐胜面前喋喋不休乱说话,酿成一桩惨事。 所以他杀了它。 以非常残忍的手段,慢慢的,杀了它。 从此以后,徐让欢讨厌一切不受他控制的东西。 比如小时候的那只鹦鹉, 比如薛均安。 薛均安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危险又令人向往。 她随时都有爆掉的风险,所以徐让欢对她格外关注。生怕一不留神,薛均安就会像当初的鹦鹉一样,带走他最亲最爱的人。 薛均安心里也清楚,徐让欢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想要获得一个听话顺从的能量补给点。 薛均安这次逃出宫外,若是大肆宣扬徐让欢做过的恶事,虽然扳不倒徐让欢,却也会让徐让欢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完美人设出现裂痕,所以徐让欢才要严惩自己。 一连几日,徐让欢都没再来水牢,直到第七日,水牢的门打开了。 “没饿死呀。” 少年背着手,缓步走下台阶。 她知道,徐让欢是想告诉她,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她,他都能继续修炼,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如果她再不听话,怕是真会被徐让欢抹了脖子。 薛均安奄奄一息,乖乖说,“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知错。” 徐让欢没有理会,只是丢下一瓶解药就离开。 薛均安算了算日子,确实,半月之毒马上就要起效了。 徐让欢又饿了她几日,才放她出去。 重回皇宫的薛均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春桃看到她,很是担心,“均安,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薛均安生来娇小,经历这么一番折磨,更是皮包骨头般消瘦。 哪怕是这样,她也没敢说徐让欢一个字坏话,“太子殿下好心放我回家看看,结果这几日家中不巧遭遇打劫,多亏太子殿下才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第7章 薛均安嘴上这样说,实则心里恨的牙痒痒,心说着,徐让欢,我发誓,我定要你这妖邪偿命! * 伤还没痊愈,薛均安不敢乱跑,只得乖乖待在春桃房里,为徐让欢制药。 好在她也不算一事无成,至少把出宫搞到的药材做成了两粒毒药和一粒解药。 可是徐让欢不信她,最近压根儿不来春桃这儿,她没法将毒药送进他嘴里。 思来想去,薛均安长叹一声,蔫巴的趴在桌上。 若是凭她之前的功力,取徐让欢的狗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薛均安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若不是这具身体废物的很,她何必这样大动干戈,长老们也真是的,费尽心血竟就给她找了副这样病怏怏的身体。 “啪。” 小石子砸在墙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被打断思绪的薛均安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看见徐惊冬鬼鬼祟祟蹲在草丛里。 “小安子,出来玩啊。”他用手拔了两棵草挡住脸,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了。 薛均安面无表情,“总管大人可真闲。” 她忽而想起那日,徐让欢说的话。 “薛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总管大人早就把你出卖了呢?” 她抿了抿嘴,关上窗,“不去。” 徐惊冬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草也不要了,跑到窗下追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笃笃笃。”徐惊冬指骨叩了叩木窗板,“说说嘛?咱家又不会笑你。”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你的老相好和别人跑了?” 他在窗户外面叽叽喳喳不停,薛均安嫌烦,打开窗户要骂他,一开窗就看见徐惊冬正在做鬼脸逗她笑。 他一只手拱起鼻子,另一只手用力把一侧脸颊向外扯,两只眼珠子向上翻,露出一大片眼白。 薛均安觉得不好笑,还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盯着徐惊冬,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可惜破绽是没有的,面前这人看起来分明就是二傻子一个,没什么城府。 ……难道真是她听信了徐让欢的鬼话,错怪他了? 见薛均安不笑也不说话,徐惊冬双手撑在窗边,恍然大悟的说,“是不是你惹太子殿下不欢心了?” “别灰心啦,太子殿下不记仇的。” 徐惊冬摆摆手,“出来出来,咱家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 “没准儿还能跟你说些太子殿下的奇闻异事呢。” 徐让欢的故事?确实相当有诱惑力。 “去哪?”薛均安问,“又是花楼?” “不是。”徐惊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你跟咱家来就知道了。” * 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徐惊冬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仰着脖子走路。 他对薛均安说,“这后花园可是个好地方,虽然在室外冷了点儿,但是耐不住这梅花香呀。” 前面就有一簇梅花,徐惊冬伸手摘下,放在薛均安头上,笑眼弯弯,“小安子,想不到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嘛。” 薛均安取下鬓边的梅,攥在手里,“总管大人说笑了。” 她确实像块木头。 徐惊冬撇撇嘴,不做理会,继续往前走。 薛均安跟在后面,“总管大人说的,有关太子殿下的‘奇闻异事’指的是什么?” 徐惊冬转过身来,“小安子,你好像对太子殿下的事情格外上心。” “那是自然,”薛均安脸不红心不跳,“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为太子殿下做事,自然要多多了解太子殿下,才能更好的辅佐太子殿下。” “这太子殿下的‘奇闻异事’可就多了……小安子,你想知道哪个方面的呢?” “是男女之事还是……”徐惊冬坏笑着问。 “都行。”薛均安淡淡然说。 本意是想逗她脸红,谁知她没反应,徐惊冬扁扁嘴,“可惜了,太子殿下和陛下不一样,不近女色,也没什么故事。” 此话一出,啪啪打脸。 后花园深处,隐隐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让欢哥哥。”周婵坐在石桌边,低着脑袋,嗫嚅着叫徐让欢的名字。 觉察到什么的徐惊冬和薛均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躞蹀走近。 “皇后娘娘。”徐让欢笑。 远远的,在薛均安的视角里, 少年明媚如春风,举手投足依旧是温文尔雅, 而反观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含羞、娇嗔, 那分明, 分明就是少女怀春时的表情。 第6章 借刀(上) 周婵似乎对“皇后娘娘”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温吞的低下头。 冬日暖阳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打下一层阴影,显得那样楚楚动人,“婵儿不喜欢让欢哥哥这样叫我。” “皇后娘娘说什么?”徐让欢皱了下精致的眉,似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装没听清。 周婵抬起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鼓足了劲,“婵儿说,婵儿不喜欢让欢哥哥叫我皇后娘娘。” 她定定的看着他,认真极了。 “那儿臣应该叫皇后娘娘什么呢?”徐让欢温柔的看着她,如沐春风。 他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周婵抿抿嘴,“让欢哥哥明知婵儿心悦于你。”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委屈,“嫁给陛下也是听从让欢哥哥的吩咐。” “让欢哥哥,”周婵扯住徐让欢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婵儿还有机会做你的妻子吗?” 场面出乎意料,薛均安不自觉瞪大双眼,后退两步,脚踩草地的声音被徐让欢悉数入耳,徐让欢冷声回头,“什么人?” 好在徐惊冬反应很快,一把牵住薛均安的手,“跟我走。” 逃到监栏院前的长廊,二人气喘吁吁停下。 薛均安双手撑住膝盖,不顾形象的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她不禁再次感叹,宿主的身子骨真的是太弱了。 徐惊冬也没好到哪儿去,双手扶腰,仰着脑袋,断断续续说,“这绝对,绝对是我入宫以来跑的,最快的,一次。” 薛均安皱眉,抬眼看他,“小顺子,我们是不是听到太子殿下的秘密了?” “也不算什么秘密吧。皇后娘娘的人大多知道这件事。”徐惊冬缓过来后,在廊边坐下,“小安子你是新进宫的,所以不知道。” 薛均安露出疑惑的表情。 确认四下无人后,徐惊冬神叨叨凑过来,“咱家和你说,你可千万要保密啊。” “皇后娘娘周婵,原名叫徐婵,”他深呼一口气,“是陛下在宫外的私生女。” “陛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难免遭人闲话,所以也就没将此事公之于众。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一直暗中辅佐太子殿下,这也是太子殿下如今独揽大权的原因之一。” 薛均安倒吸一口凉气。 她早就听道长说过,人间特别乱,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乱。 理了理人物关系,薛均安佯装不在意的问,“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如此尽心尽责,太子殿下应该很信任皇后娘娘吧?” “那是自然,”徐惊冬看她一眼,“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言听计从,太子殿下自然是信得过她的。” * 近日,薛均安频繁外出琉璃殿,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二人相识在后花园,一见如故是假,蓄意设局是真。 那日,薛均安高价收买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名宫女,命她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一件饰品偷出来给她。 果然,失了徐让欢送的发簪,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沿路返回寻找。 届时,薛均安递上那根碧蓝色的发簪,“皇后娘娘,您是在找这个吗?” 周婵大喜,向薛均安投去感激的目光,“是的。” 薛均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她向皇后娘娘行礼,并说明来意,“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太医院,偶然路过后花园捡到的,能帮上皇后娘娘的忙实乃万分荣幸。” “你是太子殿下的人?”周婵很听话的落入圈套。 “奴婢是太子殿下新招进宫的宫女,因为世代从医,所以专门为太子殿下熬制一些养生的粥点。” “你很懂医术吗?” “奴才不敢,略知一二。” 她们就这样在后花园聊起来。 再之后,由于周婵体寒的缘故,索性直接将薛均安带回琉璃殿,“你叫什么?” 周婵让薛均安与之同坐。 薛均安回答,“奴婢均安。” 周婵点点头,明媚的笑起来,“均安,可否把太子殿下的养生汤药,一模一样也给本宫熬制一份?” “是。”薛均安也笑了。 二人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薛均安成功让周婵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8章 不过,她这样频繁和琉璃殿来往,迟早有一日会被徐让欢捉住。 好在天时地利人和,天助她也。 因为冲喜新娘总是消失,老皇帝最近闹脾气,硬是不顾礼数,和某位宫女硬来,那宫女也是野心勃勃,事发之后,闹着要皇帝给她个名分,封她为淑妃。 徐让欢跟着收拾烂摊子,忙的焦头烂额,压根儿没空搭理薛均安。 这就酿成了薛均安的美事。 徐让欢忙前忙后,脸色渐差。 爱慕他已久的周婵又怎能错过这次献殷勤的机会呢? 周婵特意嘱咐薛均安,“近日不要给太子殿下熬制药效奇佳的汤水。” 她要自己亲自给太子殿下送,以讨太子殿下欢心。 “均安,给本宫熬一碗汤药,最好是能瞬间精力充沛的那种。” 薛均安自然叫好,她没料到杀敌之日来的如此之快,一股脑将两粒毒药都丢进汤水里。 转念一想,若是徐让欢死了,有人追查到她身上怎么办? 顿了没半秒,她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看着汤药。 只要能杀徐让欢,她的死活又有什么重要的。而且蠢钝如皇后娘娘,徐让欢死后,怕是再没人能想到下毒之人是她。 薛均安将汤药交给周婵,“皇后娘娘,说来惭愧,这次的方子是祖传的偏方,虽说效果显著,但可能比不上太医院来的传统,里面还加入了塞外的一些偏方,对身体滋补功效极大。” “真的吗?”周婵的眼睛亮晶晶的。 薛均安觉得她傻得可爱,“奴婢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 皇后娘娘拿到汤药,马不停蹄来到东宫。 段尧守在门口,阻拦了周婵的去路。 她往左,他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跟照镜子似的。 周婵有些生气,“大胆,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本宫无礼?” “奴才不敢,”段尧忙不迭跪下,“近日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日夜奔波,寝食难安,这厢才服了药睡下,娘娘怕是不要打扰的好。” 周婵不听他的话,“让开。” 正是这种虚弱的时候,她才能轻易撬开他的心房。 段尧还是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周婵重复,“让开!” 段尧皱着眉,“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东宫。” “你信不信本宫这就命人斩了你的脑袋?”周婵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段尧踟蹰了一阵子,这才让开,悄悄跟在周婵后面。 他想,哪怕太子殿下睡了,凭皇后娘娘的功力,也是伤不了他的。 床榻上,俊美的少年双眼紧闭,似乎是做噩梦了,连眉头都是紧锁的,但依旧阻挡不住他眉眼的精致。 看着熟睡的少年,周婵的心不自觉漏了两拍,对旁边的段尧说,“你下去吧。” 段尧看着床上的少年,犹豫几秒,行礼告退,“是。”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他熟睡的模样。 周婵轻声靠近,坐在他旁边。 视线缓缓扫过他的眉骨、鼻梁,最终停在他的薄唇上,似乎是想到什么,她脸红一瞬,用喂药掩饰心里的慌乱。 汤勺伸入徐让欢的嘴唇,顺着舌体,滑过喉结,落入腹中。 她刚想喂他第二口,就被徐让欢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少年眼神阴冷,不似寻常,见是皇后娘娘,徐让欢这才敛了敛眉,恢复寻常的温柔,“皇后娘娘来东宫作甚?” 周婵看着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不由得喉咙发紧。 他们鲜少有肢体接触。 “让欢哥哥你醒啦。”周婵笑。 徐让欢没说话。 “本宫听闻太子殿下最近寝食难安,特嘱咐下人配来安神汤药,以尽母亲的责任。”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周婵的年纪并没有徐让欢大。 说罢,周婵再次盛了一勺汤水,送到徐让欢嘴边。 可是徐让欢却并不准备张口,偏头,不再看她,“有劳皇后娘娘费心。” 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神情也没什么变动,可周婵却莫名觉得他是在送客。 天晓得,她多希望他的温柔只留给她一人。 勺子落进碗中,周婵的心跟着往下沉,“让欢哥哥,就这么讨厌我吗?” “母亲说笑了,儿臣怎会讨厌母后?” 周婵抿抿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将汤碗放在一边,起身,“太子殿下既已醒了,就自己喝那汤药吧。本宫先行告退。”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周婵关上房门,徐让欢才转回头。 温柔的眸光一瞬间捻了冰,一瞬不瞬盯着汤药瞧。 他从床上起来,端起汤碗,垂头,嗅了嗅气味,而后尽数倒在地上。 浑浊的褐色洒了一地,徐让欢并不想叫人清理,他只是站在那摊褐色前,低头,看那里面自己的倒影。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一瞬,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可是,怎么办呢? 周婵已经喂他喝下了。 第7章 借刀(下) 夜半,太子殿下批阅奏折时,离奇死亡。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皇宫。 有的说,太子殿下是被成日纵欲的老皇帝气死的。 还有的说太子殿下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 更有甚者说是太子殿下入宫之前的仇家来寻。 薛均安窃喜,没有一个怀疑是对的。 偏偏那个蠢钝的皇后,大惊失色,跑到太医面前自爆,“本宫曾给太子殿下送来滋补身体的汤水,太子的死,会和这个有关吗?” 太子殿下死亡,皇后娘娘心急如焚。 “这……”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说些什么。 正愁找不到死因,老太医抚着胡须走近,“皇后娘娘不必自责,”他顿了顿,“若是太子殿下生前吃的食物阴阳相克,产生剧毒,也是极有可能的死因。” 得到肯定的答复,周婵站都站不稳,险些摔在平地上,好在丫鬟帮忙扶住她。 老太医面露愁容,“皇后娘娘不必惊慌,微臣定会全力找出太子殿下的死因,不误会任何人。这也是陛下的吩咐。” “那就有劳温太医了。”周婵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失魂落魄的走出太医院。 老太医说是这样说,可徐让欢死的实在蹊跷,确实找不出任何原因,不到几个时辰太医院便奉旨草草收尾,将徐让欢的死定义为,“太子殿下喝的两幅汤药阴阳相克,产生剧毒。” 皇帝下令厚葬太子的时候,周婵哭成了一个泪人,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没法站起来。 她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孩子应该有的感情,于是,宫中传出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私通的胡话。 最终,流言传进周婵的耳中,她却笑了。 琉璃殿内,女人痴傻的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滞,手中还握着他送的发簪。 周婵命所有下人今日都去东宫帮忙,自己不吵不闹,不悲不喜,也不知是忍受不了脏水,还是舍不得“情郎”离世,下人们回来的时候,周婵已经在琉璃殿里悬梁自尽,没了气息。 皇帝很高兴,徐让欢死了,这下没人管他了,周婵死了,这下不用怕流言蜚语传到自己身上了。 双喜临门。 实乃双喜临门啊! 怪就怪在,太子殿下尸骨未寒,厚葬之时,出了变故。 大殿之内,皇帝搂着刚册封的淑妃,在文武百官面前肆意嬉戏,将国家正事弃之不顾。 就在台下众臣议论纷纷之时,徐让欢领着温太医走进大殿。 徐胜还未觉察到徐让欢的靠近,直到他在眼前停下,眉眼含笑唤他一声,“父亲。” 徐胜猛然抬头,喃喃自语他的名字,“徐让欢……” 四目相对,徐胜冷汗不止。 徐让欢气定神闲行礼,“今日早朝,儿臣来迟,还望父皇勿要责罚。” “温太医!这是怎么回事?”透过徐让欢,徐胜冲着温太医龙颜大怒。 温太医吓得跪在地上。 徐让欢替他解围,“温太医年纪大了,这才没能将儿臣疾患诊察清楚,儿臣不怪他,父皇又何必这样生气?” “不必太过操心,温太医,下去吧。”徐让欢回头,温柔的吩咐温太医。 温太医看了一眼徐让欢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徐胜的表情,“奴才告退。” 待到温太医消失,徐让欢转回头,用极其缓慢的语气同徐胜讲话,那温柔的笑容里藏着几分锋锐的刀片,“父皇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见到儿臣醒来,不开心了?”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呢?”徐胜将淑妃推到一边,坐姿乖巧,“孤只是疑惑,疑惑而已。” “开心便好。”徐让欢走到帘子后面,慢条斯理,“看来父皇近日公务清闲,竟有闲心扩大后宫。” 第9章 徐让欢的眼神冷冷扫过淑妃的脸。 徐胜面上有些挂不住,“孤是听到欢儿离世的消息,痛不欲生,这才想出冲喜的法子,淑妃,快过去,见过太子殿下。” 淑妃很听话,“淑妃见过太子殿下。” 抬眼之时,二人四目相对,徐让欢清楚的看到淑妃眼睛里的疑惑。 大大的杏眼、微张的嘴唇、颤抖的睫毛,这些无一不在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有同样疑惑的不止徐胜和淑妃,几乎是整个皇宫都匪夷所思,其中就包括始作俑者薛均安。 春桃房内,薛均安满目愁容,什么情况? 难道那妖邪不仅有天然屏障护体,还百毒不侵? 百思不得其解,陡然间,脑内出现那道熟悉的声音。 【小主人,您好像还没搞清楚攻略的方向哦。】 【什么声音?】薛均安皱了下眉。 【咦,咦,我之前没说过吗?我是清汀道长派来帮助小主人的。】 【帮我?】薛均安重复。 【是的。可惜坠魂镜威力太大,导致我休眠了几日。不过现在没事啦,我已经痊愈啦,在主人碰到无解的困难时我会自动出现哦。】 薛均安很快接受它的说法,在脑内与它对话,【哦,你刚刚说我没搞清楚方向是什么意思?】 【徐让欢会在百年之后一统天、人、妖三界,其能力不容小觑,小主人您不会天真的认为杀了他就万事大吉了吧?】系统说。 【难道不是吗?】薛均安问。 系统摇了摇头,【关键是你杀不了他。】 【徐让欢的体质异于常人,幼年时期便诞生出邪魂邪魄,毒药也好,利刃也罢,你是可以杀他,可是,却杀不死他。】 【他的邪魂邪魄修复能力极强,虽然肉身已死,但会在死亡之后的24小时之内完成重塑,你可以理解为死而复生,简单来说就是,没人能杀得了他。而且,】系统欲言又止,【而且杀他会助长他的邪念,让他的邪魂邪魄更强,更难铲除。】 那不就是拿他没辙了吗? 听到这儿,薛均安脸色一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我到底要怎么将他铲除?】 【清汀长老说,需要了解他的过去,找到他的软肋。】系统滔滔不绝,【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你要用尽方法让他对你付出真心,这之后,邪魂邪魄的威力会大大对你减弱,由咒气形成的天然屏障也会消失,这个时候再痛击他的软肋,效果拔群。】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软肋?】薛均安自言自语着。 系统点点头,【是的,哦对了主人,】它突然想起什么,【清汀道长命我带了一样东西,也就是您胸口的玉坠。】 薛均安顺从的抚上胸口的玉坠。 碧绿色,平安扣样式,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个玉坠可以随意穿越到任何时代,不过机会只有三次,需要好好利用。】系统说。 【要怎么做?】薛均安问。 系统回答,【将玉坠含入口中,心中默念:天地玄黄,万物可逆。】 薛均安点点头,了然于心。 【主人,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意料的问题。 系统回答,【不好意思主人,我没有名字。】 这点倒是和她一样。生来卑微,竟是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代号。 薛均安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绿吧。】 系统不是很懂这个名字的由来,但也没多过问,【也不是不行。】 薛均安又问,【小绿,如果我想找你出来该怎么做?】 【这个简单,主人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啦。】 好吧,若是任务真那么容易,长老也不用训练她那么久了。 那就从第一步开始,了解他的过去。 这般想着,薛均安在心中默念咒语。 说时迟,那时快,倏忽之间,天空一道银光乍现,暴风来袭,将薛均安吸入那个银色的巨大漩涡。 少女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飘荡在天空,不知过了多久,天旋地转到几乎要呕吐之时,薛均安被吹到十五年前的街上。 第8章 小欢(一) 街上景色热闹非凡。 一大早,小商小贩就在各自店铺吆喝着。 系统对薛均安的行为表示抗议,【主人,您怎么这么快就用玉坠了?这可是天界的宝物,很难得的!】 【事态紧急。再说了,不是有三次机会吗?现在不用,等着三界统一之后再用吗?】薛均安嘴上回答系统的问题,眼睛却是盯着包子铺发直。 天杀的,鬼知道那玉坠带他们在空中转了多久,转的她头晕眼花不说,那么久,肚子都饿了。 薛均安摸摸肚子,像是丢了魂,径直走到老板面前,指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老板,这个包子怎么卖?” 谁知老板看也不看她,依旧在大声吆喝,“包子,卖包子,刚出炉的包子哟。” 他的表现不像是装的,就好像是真的看不见薛均安一样。 薛均安用手在老板面前晃了晃,“你好?” 小绿叹了口气,【主人,您不属于这个世界,是透明的。大家看不到你。】 这样子啊…… 薛均安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着老板一不留神,就偷了一个肉包子吃起来。 神不知鬼不觉,不错不错。 她完全沉迷在自己的包子里,后退的时候没注意到后面有人,魂魄直接穿过了一个小孩子的身体。 那孩童大概六七岁的模样,穿着破烂不堪,瘦小无比,腿上甚至有隐约的勒痕。 薛均安没管,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一边问系统,【徐让欢现在应该在皇宫里吧?】 系统一脸凝重,【其实,他就在你旁边。】 *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长相凶狠,但心软善良,他观察到有个孩子已经眼巴巴站在这儿很久了,于是笑眯眯问他,“小朋友,要不要来一个包子?” 男人心里祈祷着,但愿他的笑容看起来不会太吓人。 徐让欢看着他僵硬的笑容,咽了口唾液,“我没有钱。” “但是我会做事,请问我帮你卖包子的话,可以给我几个包子吗?” “这……”老板有些犹豫。 包子铺有他和妻子就能卖完,让徐让欢来帮忙还要白搭几个包子,明摆着是亏本生意。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等到妻子点头,他才畅快说,“好。” “谢谢老板!”徐让欢发自内心的笑了。 薛均安瞠目结舌,【徐让欢不是皇子吗?幼年时期怎落魄到这副田地?】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主人,】系统打了个呵欠,【说话的能耗巨大,不好意思主人,我可能要先休眠了。】 【好。】薛均安说。 徐让欢很感激男人给的机会,所以拼了命叫卖。 他扯着嗓子,小小的身板里,爆发出巨大的声音。 薛均安坐在一边的台阶上,撑着脑袋,近距离观察他。 许是随了母亲,徐让欢生来精致,即使是穿着破烂衣衫,也难挡他的容颜俊美。 现在的他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眸里写满天真,不似长大后那样伪善。 没到半天就把包子全卖完了。 老板看徐让欢瘦小,于是给了徐让欢两个包子,怕他吃不饱。 徐让欢鞠躬道谢后,一路小跑回家。 他住在村子角落的一间小破屋里,房顶摇摇欲坠,看似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途径枯井,一条瘸腿的小黑狗跑出来,冲着他凄厉的叫嚷。 本以为那邪物会一脚踹开这条见人乱吠的狗,岂料,徐让欢于心不忍,掰了一点来之不易的肉包,放在它跟前。 “对不起小黑,今天只有两个,妈妈和妹妹还要吃,所以只能分给你一口哦。” 徐让欢蹲在地上,温柔的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也算有灵性,蹭了蹭徐让欢的手。 看样子,徐让欢不是第一次投喂小黑。 薛均安远远看着,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邪物竟会爱护小动物吗? * 徐让欢的母亲傅幼珍,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儿,长相惊艳绝伦,即使是住在脏乱的破草屋,也难掩她的闪亮。 一进门,徐让欢迫不及待将包子递给母亲,“娘亲,包子铺老板送了两个包子,我回来的路上吃过了,这两个你和妹妹吃吧。” 徐让欢还有个妹妹,今年刚学会走路,肉嘟嘟的,有时候摔倒了还会和地板闹脾气,可爱极了。 徐让欢喜欢逗妹妹玩。 手指戳戳她的脸颊肉,她就会咧开嘴,开心的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母亲看着手上的包子,有些担心,“小欢,你没偷别人东西吧?” 第10章 闻言,薛均安感觉从背后被人打了一拳。 他是没偷,但她偷了。 薛均安觉得自己被骂了。 “当然没有,让欢很听娘亲的话,娘亲要让欢做善良的人,让欢就做善良的人,一点坏事都不做!”徐让欢腰板挺得笔笔直。 “好啦娘亲,其实这是我帮包子铺老板卖包子,得到的奖励。”徐让欢有些撒娇的味道。 听到实话,母亲这才放宽心。 食指点了下徐让欢的鼻尖,“你呀。” 可惜温馨祥和的景象还未持续多久,咯吱咯吱响的木门就被踹开。 几个小男孩蜂拥而至,出现在徐让欢家门口,“喂,傅让欢在不在?” 为首的那个是司衍,他们村有名的武将之子,他仗着父亲在镇上名气旺,平日里便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看清来人,徐让欢心里一紧,忙不迭带他们往外走,边走边着急忙慌说着,“娘亲,他们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玩,我先出去啦,您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妹妹,别再让妹妹摔啦。” 见状,傅幼珍似乎觉察到什么,刚想说话,木门就已经被关上。 * 荒废的枯井旁边有一处空地,徐让欢的朋友们喜欢在这里玩游戏。 为了了解徐让欢的过往,薛均安跟了过去。 “今天要玩什么?”徐让欢面无表情问。 几个男孩站在他对面,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坏笑,“蹴鞠。” “鞠在哪?”徐让欢问。 “在……”司衍绕到徐让欢身后,恶狠狠掐住他的后脖子,笑眯眯说,“在这儿啊。我们的鞠,就是你,傅让欢。” 老大这样说,小弟们也跟着起哄,“傅让欢,你还站着干嘛?你是鞠。快点变成鞠啊,我们可没时间陪你耗着。” 薛均安以为,徐让欢是会反抗的,毕竟长大后的徐让欢,人前无害,人后却是獠牙尽显。 但是,幼年的徐让欢还没有与权贵抗衡的勇气。 瘦小的男孩拳头紧握,又松开,最后无力的下蹲,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躺在地上,周围的人还在叫着,“滚起来啊,滚呐!鞠怎么不动啊!” 感应到恩人有难,小黑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冲着司衍的腿就是一咬。 “哪来的脏东西?恶心死了。”司衍一脸嫌恶,死命踹它。 可怜的小狗呜咽一声,头骨开始流血,还是不肯撒口。 “小黑!你们不要踢小黑!”徐让欢见状,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小黑面前,用身体护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求求你们,不要踢小黑。”徐让欢表情沉的可怕。 司衍似乎很不满意他的表情,居高临下审视他,“哟,怎么?小野种,不服气啊?” 小弟之一说,“司大将军可是武将,他不服气就去找司大将军理论啊,看司大将军站在谁那边。” 这哪里是在玩游戏。 分明是在玩徐让欢啊! 薛均安眉头紧锁。 莫非邪魂邪魄就是这个时候产生的? 不应该啊,他还这么小,应该没那么城府隐藏心机。薛均安想。 “这样吧。你既然想救它,我给你个机会。”司衍一字一顿,“你来当狗。” 尾音落下,徐让欢整个人僵在原地。 司衍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又不是白跟你玩,这不是给你钱吗?” 他朝远处丢了出去,笑,“捡去吧,小叫花子。” 一种苦楚的感觉从心底炸开,薛均安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但是她的耳朵还能听见。 “我就说吧,只要给钱,傅让欢什么都做,穷疯了。”众人嗤笑。 “喂,谁让你用手拿了?用嘴巴叼啊!你是我们的狗啊,傅让欢,做狗就要有做狗的样子啊!” “他一野种是不是没见过狗啊哈哈。” 待到他们玩够了,离开了。周围才安静下来。 睁开眼,徐让欢蹲坐在地上,抱着小黑,小声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小黑,是我太没用了,没保护好你。” 原来,一统三界的邪物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薛均安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等到天黑了,哭累了,徐让欢擦干泪,往家走。 脸上的泪痕出卖了他,晚餐时,傅幼珍看出徐让欢有心事,犹豫几秒,夹了块鸡腿放进徐让欢碗里,“小欢,别光吃米饭,吃鸡腿。” 徐让欢木讷的看着她。 傅幼珍偏开脑袋,不去看徐让欢的眼睛,“为娘找了份事儿做,是一家餐馆店小二,老板娘人很好,每个月能拿到这个数呢!” 傅幼珍冲徐让欢伸出八个手指。 徐让欢很懂事的笑了。 见他这么懂事,傅幼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大手抚上徐让欢的脸颊,傅幼珍温柔的说,“日子会好的,都会好的,咱家就要有钱了。” “所以……” “小欢其实可以不看人脸色,交些自己喜欢的朋友的。” 第9章 小欢(二) 母亲说的没错,日子确实一天天变好,七岁那年,母亲已经能负担得起,送徐让欢上学堂了。 可是,日日陪在徐让欢身边的薛均安却清楚的知道,徐让欢过得很糟。 “哟,傅让欢,你也配和我们司大少爷同一个学堂?”身为武将后代,司衍和他的小跟班们嚣张跋扈,俨然一副皇上的样子。 徐让欢一向不予理会,装听不到似的,埋头看书。 他不想惹事,母亲已经很辛苦了,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无奈,他们盯上他,不放肯过他。 “你个爹不要的野种,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啊?”司衍小弟其中之一从后面用力推了一把徐让欢的胳膊。 另一个回答,“被赶出来了呗,他娘也是,跟野男人生了一个还不行,还生第二个,她不被赶出家门,谁被啊。一家子贱货。” “他娘不青楼女子吗?” 此话一出,徐让欢愣了一下,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僵直着,好久才缓慢回头,“你方才……说什么?” 司衍看着徐让欢的表情,嗤笑一声,把书丢在他脸上,“装什么啊?家里仆人亲眼看见你娘在青楼,当妓。” “当妓”这二字,他咬的极重,意在羞辱徐让欢。 胸腔剧烈起伏,徐让欢没忍住,一股脑儿站起身,狠狠推了司衍一把。 司大少爷没反应过来,直直摔倒在地上,“傅让欢,你……” 司衍龇牙咧嘴倒在地上,刚准备破口大骂,就看见徐让欢脸色,如同杀人一般。 司衍不自觉闭了口。 只见徐让欢的双眼猩红,一动不动盯着司衍的脖子。 欺负他可以,怎么欺负他都可以,可是,不准说他娘亲! 娘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娘亲最讨厌青楼那种花天酒地的地方,娘亲怎么可能去当妓?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急眼了还,”司衍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往后挪了两步,“狗东西!你给我等着!” * 徐让欢没有继续在学堂待着,而是孤身一人,偷偷前往青楼。 那时已经接近傍晚,天色愈深。 明艳的灯光里,他竟真的看见母亲在和陌生男人把酒言欢。 花楼门外,徐让欢就站在那里,人来人往经过他身边,他却不想踏进去一步。 母亲莞尔坐在肥头大耳的男人腿上,任由他大手在自己腰间游走。 徐让欢知道,母亲是被逼无奈,迫于生计,才会出此下策。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头一遭,徐让欢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如此憎恨自己,不能让母亲过上理想生活。 揽客的老板娘注意到他,俯身在他跟前,“小朋友,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哦。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漂亮姐姐送你回家吗?” “长得真水灵。”她捏了一把徐让欢的脸,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尘气息。 老板娘的声音生得尖锐招摇,傅幼珍闻声,顺着看过来。 看到徐让欢的那一秒,傅幼珍愣住了。手中酒壶悬在半空数十秒,直到客人催促,她才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为男人端茶倒酒。 徐让欢没和老板娘说一句话,唐突的来,失魂落魄的走。 离开青楼时,老天似乎都为他的命运感叹不公,下起暴雨。 他几乎想也没想,一头扎进雨中。 雨水打湿他的衣衫、他的脸,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哭。 在他耸动的瘦小肩头,薛均安仿佛看到了一种帝王一般、与生俱来的宿命感。 下一秒,麻袋从天而降,徐让欢被几个仆人抓去了司府后院,某个无人的墙角。 司衍和几个朋友恭候多时,命令仆人将麻袋里的人扔在地上,便开始对其拳打脚踢,边踢边说着,“死东西,跟老子斗,你也配?” 第11章 “没爹的东西就是下贱,死了多好,看着就烦。” 徐让欢听了他的话,就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不做反抗。 走近些,薛均安听见他嘴巴里默念着,“小欢不要打架。娘亲会伤心。” 娘亲让他善良,他便善良。 邪物真的是邪物吗? 薛均安皱了下眉。 至少她目前看下来,徐让欢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以司衍为首的几个少年实在放肆,仗着出身名门,下脚之重,连身为仇人的薛均安都看不下去。 她咬咬牙,抄起一边的扫帚,用力砸向司衍的后脑勺。 “蠢啊你,打我干嘛?”被打的司衍一脸懵,捂住后脑勺,对小弟兴师问罪。 “我没打你啊。”小弟也是一脸茫然。 “那是谁打我?你啊?”司衍恶狠狠的问。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我也没打你啊。”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司衍似乎发现什么,冷不丁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们几个,快看后面……” 几人顺着司衍的视线看去,那里赫然竖着一把悬空的扫把! “啊!”愣了几秒,几人惊呼,“鬼啊!” 接着便作鸟兽散。 所有人都走后,徐让欢才温吞的从麻袋里钻出来。 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任由雨水在他身上敲打。 他听见了司衍的话,于是对着空气说,“谢谢你。” 少年的眼睛又清澈又湿润。 他似乎不怕鬼,可能在他的心里,人比鬼还可怕。 “不客气。”薛均安说。 看着满身是血的少年,虽然徐让欢不知道,但薛均安还是走近些,蹲在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 惨,实在是惨。 亲情和友情若是都被浇灭了。 那么,就希望你在被我杀掉之前,爱情顺遂,我可怜的敌人。 * 因为身世,徐让欢的童年并不快乐,他的记忆中,只有被凌/辱和被看不起。 转折点出现在某个平凡的日子。 城里的侍卫来到村子,他们一个个骑着骏马,人高马大,好不威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皇帝为什么要派人来他们这种穷乡僻壤。 而那个凶神恶煞的为首侍卫,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破门而入徐让欢的家。 马蹄冲破木门,男人面露凶相,“傅幼珍在哪?” 徐让欢正伏案写作,直觉告诉他,不能告诉他母亲在哪。 他停下笔,“傅幼珍是谁?我们不认识。” 徐让欢抱起一旁的妹妹,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这样就安全了。 怀中的妹妹咬着大拇指,天真的眨眼睛,“哥哥,娘亲不是叫傅幼珍吗?” 正是活蹦乱跳爱说话的年纪,徐让欢赶忙捂住她的嘴。 可惜已经迟了,耳尖的侍卫一把将妹妹从徐让欢怀里夺过来,语气阴狠,“你刚说什么?傅幼珍是你娘亲?” 他太凶了,妹妹不愿和他说话,索性闭了嘴。 侍卫等了两秒,没了耐心,拔出长剑,架在妹妹脖子上,“说不说?” 年幼的妹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直接被吓哭了。 见妹妹有危险,徐让欢忍不住上前,推了那个侍卫一把,“你们到底是谁?来干什么?不许伤害我妹妹!” “你妹妹?你就是傅幼珍的儿子?”侍卫冷眼睨他。 徐让欢大声说,“是!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放了我妹妹!” 侍卫并没搭理他,朝手下点了个头,就将徐让欢也控制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徐让欢拼命挣扎。 围观的村民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侍卫走到桌边,一手掏出腰间的酒袋,拔开塞子,往嘴里灌。 他似乎上了头,冲着周遭的村民,“喂喂喂,都散了吧。看什么看?等着被杀啊?” 语毕,侍卫手起刀落,随意了解了妹妹的生命。 人命在他看来,就如同粪土,是那样轻贱。 妹妹被一剑封喉,人头落地,“噗通”一声,缓慢滚到徐让欢脚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徐让欢盯着妹妹的头颅,震惊到近乎失声,缓了好久之后,爆发出痛不欲生的叫喊。 恰逢此时,傅幼珍从青楼回来。 今日是妹妹生辰,她特意买了妹妹喜欢的果子,准备为妹妹庆贺生日。 大老远,就看见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傅幼珍努力往里面挤,挤着挤着,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她吓坏了,惊叫一声,手中的果子掉落一地。 傅幼珍赶忙俯身去捡,也就是那时,她看到那颗头颅的脸。 捡果子的动作停住。 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傅幼珍忽而感觉一阵眩晕,无力的晕厥过去,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也不知道哪个好事的村民,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要落井下石,“侍卫大人,那个晕倒的女人就是傅幼珍,你抓她就好,可千万别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过不去啊。” “就是就是。”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 多亏村民的话,侍卫注意到傅幼珍。 他穿过人群,走到傅幼珍旁边,仔细端详女人的脸,确定和画像无误之后,拽住女人的后衣领,非常粗暴的将傅幼珍拖到徐让欢眼前。 领头侍卫用脚踩在傅幼珍的下腹部,长剑悬在她脖子上。 徐让欢急得红了眼,“娘亲!” 他刚刚失去妹妹,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可是,两边的侍卫用力摁住他,徐让欢根本没法儿动弹。 “想救她?”落剑之前,为首的侍卫偏头看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笑得很欢,“给你个机会。” 徐让欢死死咬住嘴唇,他不明白为什么家中飞来横祸,只能哭着哀求,“求求您……放了我母亲。” “啧,没意思。”侍卫看不起他这副没骨气的样子,欺人太甚说,“这样吧。” 他伸出一只脚,在徐让欢眼前晃了晃,“刚杀你妹妹的时候,血都溅到我鞋上了。” 男人一脸坏笑,“你帮我舔干净,我就放了你母亲,如何?” 第10章 小欢(三) 小小一个侍卫,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言辞里外都充斥着对眼前这位私生子的戏弄。 周围唏嘘一片,等着看徐让欢的反应。 现实就是,徐让欢没有一点儿犹豫。 他几乎是立刻俯身,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男人面前。 尊严,骨气,在那一刻全部分崩离析。 侍卫居高临下睥着他,肩膀因讥笑抖了两下,继续往嘴里灌酒,不时还会发出爽快的声音。 徐让欢双手撑地,跪在男人面前,缓慢伸出舌头。 不知怎的,他尝不出血的味道,嗅不清男人的鞋有多么腥臭,亦不记得那天有多少围观村民发出同情的议论。 他只记得,那一天,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 没有一个人。 徐让欢太听话了,听话到连下此命令的侍卫都觉得无趣,他低头看着徐让欢的后脑勺,莫名其妙感到不爽,“喂。” 他大叫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咧开嘴笑,把徐让欢血淋淋的伤口剥开撒盐,“你妹妹的血,好喝吗?” 徐让欢动作一停,没有说话。 下一秒,侍卫一脚踩在徐让欢白净的小脸上,使劲踹了一脚,“老子头一次见你这么没用的孬种。” 痛, 看着就痛, 目睹全程的薛均安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徐让欢没有反抗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着被他踹开的姿势,面无表情说,“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做了,就会放了我娘亲。” 闻言,侍卫愣了几秒,而后大笑起来。 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拼命捂住肚子。 男人笑得实在怪异,连手下见了都忍不住打寒颤。 十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男人才停下笑,取而代之,他的脸上出现意味深长的表情,“老子何时答应你了?” 他拽起一旁手下的衣领,眼球充血,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出来,“你听见我答应他了?” 手下连连摇头。 “你呢?你听见了?”侍卫发了疯似的询问。 “没有没有,没听见。” 紧接着,侍卫又冲着村民,“你们听见没有?” “没有!” “没听见。” …… 伴随着一句句口是心非的回答,徐让欢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亦荡然无存。 他明白了,那该死的侍卫根本就是在玩他,娘亲还是会死在侍卫刀下。 薛均安也明白了。 情况危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默念,【小绿!快出来!】 【怎么了主人?我在。】系统马上现身。 第12章 【救救那个女人,有没有什么办法?快救救那个女人!】薛均安心急如焚。 系统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又看看薛均安。 【可以救她,但是……】系统欲言又止,【主人您若是想救她,我可以恢复您的灵力,可是,私自擅用灵力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话没说完,被薛均安打断,【别可是了!快点!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好吧。但是您的灵力只能恢复半个时辰。】 系统说完,一团耀眼的红光从薛均安身后冒出,随后,薛均安突觉体内真气涌动,一股强劲的力量于顷刻之间涌入她的体内。 薛均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太好了! 她的灵力回来了! 随便念了几个咒语,薛均安指着那带头侍卫的一众手下,大叫一声,“定!” 她瞬移到满脸疑惑的带刀侍卫面前,一套连招下来,将他打的落花流水,龇牙咧嘴叫痛。 虽然薛均安的灵力恢复,但碍于外来者身份,所以侍卫们还是看不见她。 左顾右盼也没看见第三个人,于是领头的侍卫断定,“那小子不简单,他定是学了什么巫蛊之术。” 确实,徐让欢此刻阴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看起来就像是苗疆擅用邪术的阴柔少年。 薛均安架着侍卫的脖子,好一会儿,侍卫松口说,“算了,先留傅幼珍那贱婢一命。” 薛均安解除咒语。 侍卫继续说,“来人,将这二人带回去,等候陛下发落。” 威风凛凛的侍卫将徐让欢家洗劫一空,而后带着母子二人坐上轿,徐让欢抱着妹妹的头颅,神情木讷的看向窗外。 六月天,下雪了。 他面无表情听马车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良久,麻木的低下脑袋。 他看着妹妹惊恐的双眼,轻轻抚摸妹妹的眼尾,而后缓慢的将她双眼合上。 眼泪不自觉簌簌往下流,少年咬紧嘴唇,倔强的不肯出声。 活着真的会幸福吗? 或许, 死后的世界更美妙呢? * 初入宫的那一年,皇帝对他们母子俩很好,非常好,母亲被说成是掌上明珠也不过分。 可到了第二年,丽妃诞下皇子,徐胜立刻换了副嘴脸,下令将徐让欢和母亲打入冷宫。 清冷的宫殿内,徐让欢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世界可以说不爱就不爱?难道从一开始就没爱过吗? 他双腿蜷缩,坐在地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在摸鸟笼中的鹦鹉,“喜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已故的妹妹叫傅喜年。 喜年终究不是喜年,它只是一只鸟雀而已,每日只会重复那颠三倒四的两三句话。 “喜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喜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喜年喋喋不休。 这不妨碍徐让欢喜爱它,不仅仅因为它是喜年,还因为这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 傅幼珍被打入冷宫后,身体时常出毛病,这也不怪她,吃不饱穿不暖,冬日里就连件像样的袄子都没有,所以风寒、伤病不断。 也是因为这样,徐让欢结识了前来为母亲探病的卫太医。 卫太医是个好人,见母子俩可怜,总是会借着看病的噱头,来和二人说说话。 徐让欢童年中鲜少的美好时光,有一大半是听卫太医讲故事。 他会和徐让欢讲一些很有意思的鬼神故事,还会给徐让欢说自己小时候的事。 总而言之,徐让欢想听什么,卫太医就说什么,好似这偌大的天底下,就没什么事情是卫太医不知道的。 也不全是这样,如果母亲主动问的话,卫太医还会一五一十告诉母亲,陛下的近况。 据他所说,陛下已经纳了许多妃,生了很多皇子,近年来丽妃颇受宠爱,傅幼珍若是想让陛下回头,怕是无望。 而母亲已然淡漠,觉得独守冷宫也不错,至少免去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清净。 可是,徐胜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想留她的命。 或许一开始闯入徐让欢家里的侍卫就是奉徐胜的命,要杀死傅幼珍。 只是他们福大命大,躲过了。 在徐胜眼中,她只是他萍水相逢的一段情。 若不是当初无人继承皇位,他绝不会找他们母子回来,将这段丑恶的往事公之于众。 这段感情中,只有傅幼珍一人,在无怨无悔的付出。 哪怕身在冷宫,可是但凡听见陛下要来冷宫的消息,傅幼珍拖着疲惫的身子,也要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恭候皇帝到来。 没有人知道,花天酒地的皇帝为何要在那一天突然造访冷宫。 就连身为局外人的薛均安,也不曾看清。 她坐在傅幼珍的床边,百无聊赖陪着女人一起等。 傅幼珍将徐让欢抱在怀里,和他说起故事,“小欢,你知道娘亲和陛下是如何相识的吗?” 说起徐胜,傅幼珍脸上不自觉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徐让欢摇摇头。 不知道。 早年,他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父母相识的故事了。 “我和你父亲,是在一片昙花林里相识的。” 女人娓娓道来,“那天是上元节,我年纪小,不听话,非要出门,就拉着丫鬟一起偷偷出了傅府。” “傅家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家教严格,你祖父怎么可能同意啊?但是你祖父说的对,上元节晚上确实不安全。” “我和丫鬟在巷尾碰到地痞流氓,当时是晚上,街上没什么人,我和丫鬟都吓坏了,还好你父亲出现,救了我们。” 傅幼珍眼睛里冒着光。 “我和你父亲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父亲很会说情话,他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等到考取状元,就会来娶我。” “我信他。可是你祖父不信。” 她叹了口气,“他断定那人是个登徒子,瞧上我的美貌,与我一夜风流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傅幼珍神色温柔的看着徐让欢,“也就是你,小欢。” 她将徐让欢放在床边,“你祖父知道后非常生气,多亏全府上下为我求情,我才得以幸免,否则,咱俩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然后呢?”徐让欢问。 “然后我将你生了下来,虽然周围邻里对此议论纷纷,我却不在乎。”她深吸一口气,“我想,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一定会的。” “可是,你祖父不同意,去找媒人替我说媒,找了个丧妻的鳏夫,想让我俩搭伙,好好过日子。” “可我不愿,那年我刚满十八,我不愿跟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共度余生,我觉得我的未来是多姿多彩的。” “于是我逃婚了,被你祖父赶出家门。” 徐让欢摸了摸傅幼珍的背,他不太会安慰人,但他希望娘亲不要难过。 傅幼珍摇摇头,继续说,“你三岁那年,我和你父亲重逢了,他说他是来娶我的,于是便有了你妹妹。” 她看向远处,“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又消失了,我找不到他,只能一个人抚养你们两。不得已,去做了妓。” “好在现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傅幼珍握住徐让欢的手,笑眼弯弯,“等你父皇接我们离开冷宫,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徐让欢看着傅幼珍的手,迟疑了几秒钟,笑着,朝她重重点了下头,“嗯!” 等啊等啊,就这样从白天等到了黑夜,说啊说啊,就这样听到了结尾。 薛均安等的不耐烦了,想出去偷点东西吃,可傅幼珍却不曾动过,不难看出,她爱惨了徐胜,爱到愿意等他一辈子,无怨无悔。 薛均安溜出去的间隙,冷宫的门开了。 徐胜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文官。 “臣妾参见陛下。”见到徐胜,傅幼珍欣喜的上前叩拜。 “爱妃请起。”徐胜伸手去扶。 也正是那个时候,喜年突然失控似的,开始大叫,“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喜年不止说了一遍,而且声音一遍比一遍大,一遍比一遍凄厉。 徐让欢瞪大眼睛,抬头盯着喜年,“喜年!你在胡说些什么!” 喜年低头看看徐让欢,又重新抬头,摇摇脑袋,继续说,“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够了!”徐让欢皱了下眉,跪倒在徐胜面前,“父皇,儿臣不知是何人教他这些话,请父皇明察,母亲从未做过背叛父皇的事,还请父皇明察!” 可笑的是,他敬重的父皇、傅幼珍深爱的陛下——徐胜,他一点儿也不震惊,也不生气,像是早就预见了喜年今天会说这样的话,慢条斯理在门口说,“爱妃原来早已和卫太医有染,众爱卿都听到了吧?” 第13章 傅幼珍跪在地上,扯住徐胜的衣角,一个劲儿摇头否认。“臣妾和卫太医是清白的,臣妾心中只有陛下一人!” “那爱妃此前去做妓又是为何?这样也叫只有孤一人吗?”徐胜冷哼一声,踹开傅幼珍的手。 离开之际,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瞧她。 可笑,她那样精心准备的妆,他不曾看一秒。 徐胜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既然爱妃与卫太医两情相悦,孤这就成全你们。” 看着徐胜的背影,薛均安陡然间动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是徐胜教喜年说那些话的? 这个道理,徐让欢是在好几天后才知道的,父亲口中的成全并非让二人成婚,而是将母亲和卫太医的头颅挂在城门口,大肆宣扬他们的“脏事”。 那一刻,徐让欢幡然清醒过来。 原来在父亲眼中,他和母亲,粪土不如。 朝堂之上,私生子不顾礼节,对皇帝行叩拜之礼,口中喃喃祈求着,把母亲的头颅还给他。 就这样不眠不休磕了三天,徐胜才勉强答应将傅幼珍的头颅从城门外取下来。 啧。 麻烦。 真麻烦。 姓傅的,就是麻烦。 抱着母亲的头颅,徐让欢来到后宫的空地,他将母亲的尸首和妹妹埋在一起,每年都前来祭拜。 而后宫的这片昙花林,也因此,成了徐让欢唯一能倾诉真心的地方。 “母亲,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有您最爱的昙花作陪,您或许,会开心一点吗?” “喜年,哥哥好想你……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第11章 小欢(四) 傅幼珍死后,徐让欢被交给丽妃抚养。 丽妃的儿子,徐景,将对徐让欢的讨厌全写在脸上,时常当着下人的面嘲笑徐让欢是私生子。 常年以往,丽妃的下人们也都不把徐让欢当主子,只当其是丽鸳殿的一条丧家犬。 丽妃见怪不怪,只是说孩子小,不懂事,别怪他。 “欢儿,没生弟弟的气吧?弟弟年纪小,你多让着点儿。”丽妃将徐景抱在腿上,温温柔柔的笑。 “是,额娘。”徐让欢看着二人,面无表情。 那年,徐让欢弱冠之年,眉宇间稚气褪去,逐渐有了少年硬朗的轮廓,他遗传了母亲惊艳绝伦的皮囊,周身却总是包围着一股清冷的疏离感,让人不敢靠近。 他不怎么爱说话,也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徐景时常命令徐让欢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帮徐景洗脚,再比如喝下他的洗澡水。 丽妃知道却假装不知道,默许了徐景的胡来。 她将没脑子的徐景溺爱成如今这般顽劣的模样,不由得让徐让欢想起一个人——司衍。 脑海中的人物和眼前的人物交叠,徐让欢不禁有点恍惚,徐景见状,马上踢了他一脚,语气恶劣,“发什么呆?本皇子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快给我滚去监栏院。” 徐让欢一动不动看着徐景幼稚的脸,许久,才缓慢起身,“是。” 殊不知,这声“是”的背后,等待他的,即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监栏院内, “掌印,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刚入宫的小太监于心不忍,颦蹙看着倒在地上的徐让欢。 掌印却满不在乎,闷哼一声,骑在徐让欢身上,“有什么乱子能出?皇帝的私生子而已。皇帝早些年染上恶疾,以为后继无人才急急把他拉回来登基。现在陛下恶疾已出,又后继有人,太子殿下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你怕什么?孬。” 苍老的手抚上徐让欢白皙的脸蛋,老太监诡异的笑了,生得倒是俊俏。 * 被凌/辱这件事,他没向任何人提及,可心里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从那以后,徐让欢好似变了一个人,乖巧听话,温文儒雅。 他成了丽妃的体贴儿子,徐景的温柔长兄,也逐渐在一次次的伪装中,丢失了原本的自我,他已经忘了他是谁,忘了他想干什么。 只有在四下无人的冷宫悼念母亲时,他才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锋利的小刀一下下叩在案上,徐让欢温柔看着笼中的喜年,“喜年,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未等鹦鹉回答,徐让欢立刻沉下脸,“这里啊……是你杀死娘亲的地方。” 他将手伸进鸟笼,直直捏住鹦鹉的喉咙,似乎想掐断它的喉咙。 喜年疯狂反抗,啄破徐让欢的指腹。 鲜血从白皙的指尖流出,徐让欢笑得更欢,他低头看着鲜血不止的指腹,低声细语,“喜年,你又不乖了。” “来,跟着我念。”他抬起头,以一种诡谲的姿态,诱导喜年重复他的话。 “徐景,该死。”徐让欢说。 喜年歪歪头,又眨眨眼,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徐景,该死。” “真乖。”徐让欢摸了摸喜年的脑袋,又说,“徐胜,该死。” “徐胜,该死。”喜年说。 “所有人,都该死。”徐让欢说。 “所有人,都该死。”喜年说。 许是觉察到危险,喜年一字一句,乖巧的重复徐让欢的话。 可是徐让欢的脸色却在下一秒暗下来,“你太吵了。” 说罢,锋利的小刀穿过鸟笼,直接割破喜年的喉咙,血液从喜年的羽毛底下喷出,染红了一小片鸟笼。 它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是痛苦。 徐让欢冷眼看着,而后徐徐伸手将它的翅膀折断。 血流在他白皙的指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红。 他将喜年从鸟笼中取出来,放在手上,近距离观赏了一会儿后,心情极好的哼起小曲儿。 一刀一刀,他挥动着手中的刃,认真雕刻着眼前这件工艺品,他像一个沉稳的老木匠,一点一点,直到喜年的肉身组织全部瓦解,成为一滩看不出形态的肉糜,才终于满意的笑了。 那是徐让欢的第一个作品,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到杀生的滋味。 那感觉是如此美好,叫人欲罢不能。 处理完一切,徐让欢慢条斯理擦拭着小刀上的血,清晰白的几乎泛红的手指,口中喃喃,“下一个该轮到谁呢?” 薛均安神色凝重,眼睁睁看着从前的纯真少年沦落为眼前这般阴狠邪物。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徐让欢的第二个目标是徐景,怪他太傻,自己一股脑儿往枪口上撞。 皇帝生辰,徐景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吵着闹着要出宫去玩,丽妃不答应,他便闹起脾气。 丽鸳殿内,徐让欢趁虚而入,“景弟弟若是想出宫,我可以带你。” 徐景拍手叫好,“不愧是让欢哥哥!景儿想出去!想去买糖葫芦吃!” “好。”徐让欢温柔的说。 徐让欢确实带他出了宫,不过不是繁华的京城,而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后山。 他永远忘不掉徐景惊慌失措的眼神。 徐景倒在地上,哭着给徐让欢道歉,“让欢哥哥,景儿那天是想骗你去净身,景儿……景儿没想过他们会欺辱你。” “哦?是吗?”徐让欢双肘撑在膝盖骨上,缓慢蹲在徐景前面,“那按景弟弟的意思,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景弟弟呢?” 徐景的腹部刚被刺入一刀,面色苍白的不像话,只能猛地向徐让欢求饶,“景儿不是这个意思!让欢哥哥,求你了让欢哥哥,别杀我!别杀我!要杀就去杀凌/辱你的老太监啊!” 徐景的话倒是提醒了徐让欢,徐让欢忽而想到一个好玩的死法。 徐让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 徐景以为自己获救,大喜过望,“就是啊,杀太监多好,让欢哥哥就算杀了我,父皇也会责罚下来的。” 徐让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徐景,脸上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逆着光,像救世主般,朝徐景伸出手,徐景颤颤巍巍想去握,下一秒,只听徐让欢咬字清晰,“再见了,我的景弟弟。” 徐景死状惨烈,周身血肉模糊,下/体无故消失,脸也被刮花,根本认不出是谁。 白皙的皮肤上满脸是血,徐让欢从后山走出,肩头抖动,手中短刀落地,笑得诡异极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水涌出,徐让欢自言自语道,“娘亲,对不起。欢儿可能……没办法做善良的人了。” 从此之后,他像是打开了什么封印,只要有皇子诞生,就会惨遭毒手。 雪天,徐让欢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他咧开嘴笑了。 “父亲,你觉得我脏,可您的江山只能落入我这个脏人手里。” 如果一定要死,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不能是整座城呢? 再后来,十五岁,徐让欢偶然得知“纺绫罗”这一邪术,并借此一举端掉当年住的村寨,获得深厚内力。 第14章 十七岁,他秘密修炼,率兵出征,战胜侵略的邻国,赢取文武百官信任。 十八岁,他利用容颜,将手下送上皇后之位,里应外合,痛击徐胜软肋。 二十一岁,他如愿以偿,洗去“私生子”的头衔,成为百姓心中,温柔完美的太子殿下。 这位完美的太子殿下,似乎一直都能感应到薛均安的存在,不过薛均安并不确定。 徐让欢总会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时刻凭空冒出一句,“你是她吧?” 又或者是,“你能常来陪我吗?” 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见证了少年悲惨的前半生。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留下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12章 有妖(一) 薛均安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人间才仅仅过了七天而已。 经历两次轮宿,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主人此行辛苦了,想必收获颇多。】 【嗯。】薛均安也觉得很累。 她此刻身处春桃屋内,却未见春桃人影,反而觉察到一股浓烈的妖气。 要知道,七天之前,偌大的皇宫乃至整个镇子都从未出现过妖气,薛均安皱眉,感觉事情有一丝不对劲。 系统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之前和您说的,后果。】 【什么后果?】薛均安有些忘了。 【您私自在人间使用灵力,救了徐让欢的母亲,导致天、人、魔三界秩序被打乱。如今妖物已能随意出入人类世界,不少妖邪借此肆意横生,为害人间。】系统回答。 【这就是为何您能感受到妖气。】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也有好处。】系统继续说。 【什么好处?】薛均安问。 【秩序已经被打乱,所以您现在可以无所顾忌,随意使用灵力了。】说完,系统便不再吭声。 薛均安试着唤了它几声,它都没有反应。想必它是不堪舟车劳顿,睡着了,薛均安便也没再打搅。 空气寂了下来,薛均安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闭眼,念了一段咒语。 顷刻间,一道绿光从指尖闪耀,随意一指,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不远处床榻打穿了一个洞。 薛均安点了点头。 系统说的没错,确实,她的灵力全都回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阵苦涩刺痛便从心口处炸开,威力之大,让薛均安下意识弯下/身子,捂住胸口。 毒素通过血液,快速蔓延到整个躯干,而后,她的四肢也开始变得麻木。 薛均安倒吸一口冷气,忍着剧痛竖起手指,算了算日子,忽地瞪大眼睛。 糟糕! 今天是毒发之日! * 徐让欢每半月给她服的毒药确实厉害,即使她灵力全部恢复,凭借深厚的内力也无法将毒素全部逼退。 不得已,妙龄少女裹上狐裘,撑起油纸伞,脚步匆匆往东宫赶。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有妖物作祟。 大雪天里,薛均安边走着,边神色严峻计算着死亡倒计时。 按照凡间的时辰,距离药效全部发作,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辰。 情况算得上十分危急。 从掖庭到东宫经过迭古桥,据说就在几年前,后宫佳丽三千,皇帝时常和爱妃们前来迭古桥嬉戏,所以迭古桥又被戏称为“美人桥”。 桥上有积雪。 冻得有点泛红的小手提起裙边,薛均安撑着伞,小心翼翼踏上第一级台阶。 她这一路走的还算顺畅,走到桥中最高处时,忽而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薛均安……均安……” 那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尖锐凄厉,比起求救更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脚步慢下来,薛均安疑惑的朝桥下探头。 桥下空无一物,只有覆着一层薄冰的清澈的湖水。 难道是她听错了? 薛均安皱了皱眉,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下了桥,那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 “救救我……均安……” 那声音分明就是从湖水里发出来的。 鬼迷心窍,是唯一的解释。 薛均安抿了抿嘴,看了眼东宫的方向,迟疑半刻,还是朝湖边走去。 油纸伞靠在肩头,薛均安掖起裙角,蹲在河边。 向湖底望去,湖里别无他物,只有她的倒影。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精美可人。 一片雪花掉进湖面,将她的倒影砸起了圈圈涟漪。 薛均安与倒影对视几秒,倒影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动了起来。 倒影鬼魅冲她笑,“下来,陪陪我。” 声音也变得魅惑几分,下蛊似的,刻意引诱着薛均安。 果然,下一秒,肩头的油纸伞掉在地上。 薛均安眼睛发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在湖面上伸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则在岸边摇摇欲坠。 就在薛均安落入湖中的前一秒,河妖兴奋的张开血盆大口,欲将薛均安吞噬,“快来呀,快过来陪陪我呀。” 岂料下一秒,薛均安垂下眼帘,眼睫露出鄙夷的目光,“低等河妖,也不看看你的对手是谁。” 她快速收回脚,竖起两根手指,直指河妖心腹命脉。 接着,一道绿幽幽的光从薛均安指尖流出,强大的力量直击河妖心腹。 出乎意料的攻击让河妖来不及躲闪,“噗”的一声,呕了一大口血,死在湖里。 湖水被鲜血染红。 薛均安慢悠悠拿起油纸伞,轻轻捻去上面的泥土,喃喃自语,“还有半炷香。” 她重新撑起伞,继续往东宫走。 “慢着。”却被河妖叫住。 河妖也不是吃素的,她并非一只简单的河妖,她的身上,背负着无数亡魂的怨,所以一只河妖死了,会有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重现,源源不断,如蛛丝一般难以清除。 闻声,薛均安回头,又看见一只崭新的河妖,不禁皱了下眉,“居然没死?” 薛均安竖起手指,想要再给那河妖一击,须臾,似是看出了河妖的秘密,“啧”了一声,默默收回手,“真是恶心。” 她转身就走。 罢了,她也不是专门除妖的。 况且这种河妖出不来湖,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而且现在,她也确实没时间和河妖多做纠缠。 那河妖似乎也看出什么端倪,冲着薛均安的背影留下一句,“蠢货。” “和那终日被梦魇所困的太子一样蠢钝!” 河妖的话语成功吸引薛均安的注意,薛均安回头,脸色不自觉暗下来,“太子?” 河妖得意的勾起唇角,张狂的看向小树林,“是啊,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他的九个弟弟杀了吧。” * 薛均安赶到小树林的时候,九道怨气已到达顶峰,汇聚成一面黑色的墙,将徐让欢包围其中。 她见证过徐让欢的过去,自然知晓这些鬼魂,就是被徐让欢虐杀的皇子们。 被至亲背叛,他们怨气很重,纯白的雪地俨然被他们的瘴气染成浓墨的黑。 少年一身白衣,手中握住一把长剑,站在中间。 而他的贴身侍卫段尧,此刻已重伤倒在树下。 “徐让欢,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兄弟九人都是怎么过的吗?”黑墙里传来厚重粗哑的声音。 徐让欢全然没有忏悔的意思,反而讥笑出声,事不关己道,“与我何干?” 闻言,原本还算冷静的黑墙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你一介凡胎□□厉害,还是我九身厉鬼厉害。” 说完,一团黑烟瞬移到徐让欢身边,幻化成一只大手的形态,将徐让欢紧紧缠住,握在手中。 而后,那面黑墙缓慢分离再汇聚,成为一面人脸。 “徐让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那张脸语气傲慢,“我是你弟弟,徐景啊。” 徐让欢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好意思,本太子时间不多,从不记废物的脸。” “你!” 被惹怒的徐景用力将徐让欢丢在地上。 “小心!”薛均安立刻丢掉油纸伞,冲了过去。 让徐让欢被杀? 那还得了? 那他重生之后的邪魂邪魄该有多强? 薛均安刚一出声,那张大脸马上看过来,浮现出戏谑的笑,“靠女子帮忙,徐让欢,你真是个孬种,真是个孬种,哈哈哈哈哈。”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徐让欢,我赢了徐让欢!” 接着,大手一把将徐让欢捞起,毫无顾及将徐让欢送进嘴巴。 徐让欢全程无反抗,就这么淡淡然被吞入腹中。 “你!”一切发生的太快,薛均安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切,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 那张人脸似是不解气,咀嚼几下,发出赞叹,“真是美味。” 第15章 薛均安气不过,在面前画了几个符咒,刚要给那人脸施法。 只见人脸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徐景的眼睛变得惶恐起来,那只手也跟着想把皮重新补上,“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人皮底下,徐让欢面无表情杀出重围。 三两下,便将徐景碎尸万断,除得一干二净。 灰飞烟灭之前,那张人脸还在嚷着,“徐让欢,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而伴随着一声声凄惨的叫声,小树林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悬挂在树枝上的九颗人头也消失不见。 薛均安施法的动作停在一处,眨了眨眼睛,看着徐让欢。 他是真喜欢用刀杀人,也是真喜欢将活物分尸。 注意到薛均安的目光,徐让欢也冷冷看过来。 少年拖着带血的长剑,一步一步,缓慢靠近薛均安。 薛均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他眼神骇人,下意识后退两步。 说来也怪,斩杀妖邪后,薛均安明显感受到徐让欢身上的邪魂邪魄力量减弱,还没来得及细想,徐让欢已经站在她面前,“为何救我?” 他眼神定定的,卸下伪装后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薛均安咽了口唾液,心说着:当然是为了消灭你。 薛均安看着他,笑,“奴才救主子,实乃天经地义。” 注意到他白皙的手背上泛起血痕,薛均安指着他的手,故作惊讶道,“哎呀,太子殿下,您流血了。” 她陡然间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徐让欢不忍皱了下眉。 男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薛均安不甚在意,捡起一边的油纸伞,为他撑起,笑眼弯弯支着脖子看他,“我们去太医院吧,太子殿下。” 白雪皑皑,一抹红色的裙袍和一抹白色的狐裘立在雪中。 徐让欢垂眼,只是沉默着看她,没有说话。 第13章 有妖(二) 太医院内,薛均安安顿好段尧,起身拿来药材,准备替徐让欢包扎手背上的伤。 指腹刚要碰到徐让欢的手背,就被少年稍稍偏身躲过。 徐让欢似乎并不想让薛均安碰他,一把夺过纱布,牙齿叼起一端,自己粗糙的包扎起来。 他看起来轻车熟路,想必这么些年来受伤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薛均安不勉强,就这么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太子殿下,奴婢的解药……” 徐让欢动作一顿,轻蔑的笑了。 他还以为她意欲何为,原来是为了解药才出手相救。 指节分明的手指伸进衣袖,徐让欢摸出药瓶,随意丢了出去。 药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咻”一下,直直落入薛均安手中。 服下解药,不适的感觉瞬间消散大半。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让欢又丢过来一个,“把这个也服下。” 薛均安垂眼看手上的药丸,抿了抿唇。 这药丸她并不陌生,是徐让欢每半月都会给她服下的毒药。 徐让欢头也没抬,继续包扎,“薛姑娘会功夫?” “奴婢出身武将世家,对功法自然略知一二。”薛均安顺从的服下毒药。 余光扫过薛均安神色淡然的脸,缄默一瞬,徐让欢重新低头,问得漫不经心,“前几日去哪了?” 恍然间,薛均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嘴巴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她以为这些天公众事务繁杂,他没空管束自己,自然也发现不了她消失了七天这件事。 徐让欢似乎料到她的反应,眼也没抬,继续说,“春桃那丫头不会说谎,她说你家中有事。” “奴婢确实家中有事。”薛均安说。 徐让欢这才抬眼,意味不明看她一眼后,重新垂眼给自己包扎,“撒谎。” 薛均安一时间没想好怎么说,语塞道,“就是……” 被徐让欢打断,“又想撒谎。” 气氛寂了寂。 好在徐让欢也非诚心想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哪里,包扎完毕,徐让欢面无表情,“走,随我去大殿。” “……是。”薛均安回答。 * 近来宫中怪事频发,其中最怪的,要数皇帝新召入宫的妃子,淑妃。 淑妃本是养心殿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宫女,因为皇帝寂寞难耐的缘故,心机颇深的宫女一跃而上,成为万众敬仰的妃嫔。 皇帝对她疼爱有加,夜夜笙歌作舞。 这本没什么好奇怪的,怪就怪在一日,众大臣同皇帝饮酒作乐,淑妃也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怎的,突然原形毕露,露出九条尾巴。 十几双眼睛看的真切。 从那以后,怕死的皇帝,终日躲在寝宫之中,再不敢踏出养心殿半步。 而那狐妖似乎并未打算放过皇帝,每每深夜,养心殿里都会传来狐狸的笑声。 一连几夜,皇帝暴起,发疯似的杀了数十名宫女,血染整座养心殿。 宫女们死的死,伤的伤,这也是春桃被调派过来的原因。 届时,春桃正在侍奉皇帝洗漱,和薛均安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徐让欢给了春桃一个眼神,随即接过鱼洗和手帕,温柔的坐在床榻边,替老皇帝擦拭眉骨,“儿臣早让你废了淑妃,无奈父皇偏是不信。” 徐胜蜷缩在床榻一角,双手扯紧被褥,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感受到徐让欢的触碰,更是吓得连连往后面躲。 薛均安站在徐让欢身侧,此刻正一言不发观察着徐胜。 只见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胡子拉碴,眼下发青,头顶乱的像鸡窝,哪还有半分当今圣上的威严?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徐胜也随之望过来,只是一秒,便发了狂大叫,“啊!鬼啊!” 这不怪他,毕竟在他眼中,薛均安早就死了。 受到惊吓的徐胜猛地将被褥往前一扔,打翻了鱼洗不说,鱼洗里的水也悉数溅在徐让欢白色的狐裘上。 狐裘上浮现一深一浅零零散散的水渍。 徐让欢眸色一沉,拧了下眉,随即吩咐下人们,“你们都下去吧,这儿有我照料父皇。” “是。”闻言,春桃一行人乖巧离开。 养心殿内刹时间只剩三人,徐让欢反手将鱼洗摔在徐胜脸上,语气颇为不耐烦,“淑妃在哪?” 听见淑妃的名字,徐胜连疼都忘了喊,又是一阵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扯住徐让欢的衣角,两颗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一般,“有妖,有妖啊!淑妃是妖!淑妃是妖!不、不,淑妃不是妖,她是被妖物上身了!” 徐胜如痴如傻,俨然一个疯癫的叫花子。 吵得人心烦,徐让欢按了下耳后,一手掐住徐胜的脖子,“快说。淑妃在哪?” 濒死的窒息感顷刻间袭来,徐胜下意识双手挣扎,推搡徐让欢,而徐让欢手下更是用力,像是要掐断徐胜的舌骨。 少年白皙的眼尾泛起猩红的光。 薛均安不免再次唾弃他的心狠手辣。 咽气之前,徐胜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常、常欢,宫。” 尾音落下,徐让欢动作一顿,松开徐胜的脖子。 重获新生的徐胜喘过气来,赶忙护住自己的脖子,干咳几声之后,开始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空气。 徐让欢就这般一动不动看着徐胜,眸色愈发深邃。 常欢宫, 那是傅幼珍生前所住的宫殿。 * “讨厌,郡王也真是的……” 徐让欢进入常欢宫的时候,淑妃正衣襟半开,风姿绰约坐在男人大腿上,十指纤纤搂着郡王的脖子,低声说着男女间的俏皮话。 反观那男人,显然已经失了心智,宛若傀儡,在淑妃的甜言蜜语中迷失自我。 逼仄的空间突然出现第三个人,淑妃先是眯了下眼,看清来人的脸后亲了郡王一口,这才从他怀里下来。 事到如今,淑妃也不装了,招摇的露出九条尾巴,一扭一扭走到桌前落座,纤纤玉指在给客人斟茶,“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徐让欢冷着脸没说话,下一瞬,长剑出鞘,直逼淑妃的脖子。 毫厘之差,剑悬在女人白皙的脖前,淑妃顿了几秒,开口笑道,“太子殿下何不下手?” 女人慢条斯理继续倒茶。 徐让欢一言不发。 他觉得淑妃脏,所以淑妃的血是不配污染常欢宫的。 不过淑妃可不是这般想的,趁着徐让欢失神的功夫,淑妃后退一步,直接绕到郡王身后。 女人伸出长长的指甲和獠牙,掐住郡王的后脖,而后狠狠咬下了去。 郡王早已成为僵尸,没了痛感,任由淑妃摆布。 没过几秒,郡王整个人阳气被吸干,如同干尸,倒在地上。 得到男人精气的淑妃法力大增,轻而易举用尾巴将徐让欢卷了过去。 第16章 距离拉得很近,徐让欢面无表情看着淑妃,冷冷开口,“你当真认为我杀不了你,才不杀吗?” 淑妃没有理他,另外一条尾巴忍不住翘起来,去触徐让欢的脸。 “好生俊俏的一张脸。”淑妃口中喃喃。 世间万物,分明狐妖最擅下蛊,可偏偏,此刻的淑妃像是被徐让欢下了蛊一般,呼吸急促,缓慢靠近徐让欢。 不知怎的,她想亲他,咬他,占有他。 徐让欢厌恶的偏开脸,口中不知说了什么,无数蛇骤然凭空出现,一条条将狐妖捆了起来。 狐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不得动弹的放声大吼,“放开我!” 徐让欢照旧慢条斯理,“带去宫外。” 宫外,薛均安正双手抱胸,守在那里。 她还在想徐让欢进入常欢宫之前,同她说的话,“你就不必跟我进来了。” “你还不够格。” 不就一常欢宫吗? 她有什么不够格的? 就因为傅幼珍住过,就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净土了?她连进去都不配? 想着想着,薛均安心生不满,从思绪中出来时,水蛇已经带着淑妃来到她眼前。 淑妃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骚魅的狐媚劲儿,“小丫头,你……还活着?不不不,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是谁?” 薛均安不予理会,视线向下,突然看见淑妃半露在外的香肩和胸脯,她瞪大眼睛,赶紧移开目光,一边心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一边捏住淑妃的一小片衣领,帮她整理好衣服。 引得狐妖一阵嘲讽,“呵。” 这时,徐让欢出来了。 少年看也没看薛均安一眼,居高临下睥睨跪倒在地上的淑妃,长剑无情,直直朝她头颅砍下。 这么一剑下去,恐怕整个人都会被劈成两瓣。 见他如此冷漠,淑妃垂下眸子,一小片阴影悄然落在那张美艳的脸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她轻轻勾起的嘴角,那样的弧度明显带着兴奋的味道,而至于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 下一秒,九尾狐妖幻化成傅幼珍的样子,楚楚可怜看向徐让欢的眼睛,“小欢,我是娘亲呀。” “你当真……” “当真要杀了我吗?” 第14章 有妖(三) 小欢。 这是母亲才会唤他的乳名。 盯着傅幼珍的脸,徐让欢眉眼不自觉一震,修长手指颤抖几下,最终停在狐妖头顶上,没落下来。 一边的薛均安也愣住了。 匍匐在地的女人,眉梢,眼尾,红唇,神情……无一不似傅幼珍本人。 薛均安顿了顿,狐疑的瞪大眼睛,试图用法力搞清狐妖的本体。 可惜不过十几秒,她就闭上眼睛,放弃了。 面前这狐妖道行极高,跟她比起来,薛均安的功法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连对方的修为都看不透,更谈不上能看破她的真身。 难道这狐妖的本体……当真是傅幼珍? 薛均安皱起眉头。 那可就不好办了,若是傅幼珍想对徐让欢下手,徐让欢怕是连反抗都不会有一下,自愿献身。 还没来得及细想,狐妖眸泛泪光,红着眼睛,仰头看徐让欢,“娘亲委实是太思念你了,小欢。这才会借着这幅身子来见你。” 她凄怆的流下眼泪,“娘亲为何在宫中为害,小欢你又岂会不知?” “那负心汉欺我伤我,最后竟砍下我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供世人耻笑!” 狐妖缓慢低下脑袋,十指深深抠进地里,“你真当娘亲心里一点儿恨都没有吗?”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俯视狐妖一举一动。 片刻,狐妖抬起头,哀求道,“小欢,松开娘亲好吗?” 徐让欢皱了下眉,僵在原处。 他分不清这狐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踟蹰不定。 也就是这时,女人的桃花眼笑了起来,狐妖看准时机,挣脱水蛇的禁锢,张开红唇,奋力咬在少年手上。 长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徐让欢垂眼,安静看着鲜血不止的手,脸上却无半分痛苦的神色。 谁都能看出,他是故意放任那狐妖逃之夭夭。 薛均安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虎穴,心底顿升一种无法名状的快感。 呵,让他受受皮肉之苦也好。 薛均安并不在意徐让欢是否受伤,她只在意他会不会死,邪魂邪魄会不会因此激增。 反正徐让欢没死,薛均安敛了敛眉,趁着徐让欢没注意,施法跟上狐妖的影子。 * 照理说,长安城的路况,薛均安并不熟悉。 她只看过十五年前的京城,如今这盛世,她仅走过寥寥两遭而已。 可是狐妖走的这条路却让人熟悉。 不会错,这是大婚那日,从薛府来皇宫的路。 薛府门口, 狐妖不见了踪影。 薛均安在门外停下。 门口两个下人,双目无神,拿着扫帚一动不动,俨然已经失了心智。 薛均安在他们面前打了个响指,而后从偏门围墙外侧一跃而上,溜进薛府。 俩下人回过神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欸,我怎么感觉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你少胡说,小心我向老爷检举揭发你。”另外一个回答。 “你没这种感觉吗?” “你……你别管了。扫地扫地。” 从偏门翻墙进来,正对大姐薛瑶的闺房。 不过大姐出嫁之后,房间也就空了,房间前面的庭院自然也鲜少有人驻足。 薛均安一脸警惕停在庭院中央。 那狐妖分明进了薛府,怎的凭空消失了不成? 她拧着眉,四处搜寻陌生女人的踪迹。 走到长廊处,倏忽,嗅见一股奇异的香。 浓烈刺鼻,定是那狐妖所爱之香。 顺着香味走,她果真看见一个妖娆女人的背影。 不过和傅幼珍比起来,此人身量似乎有些偏高了。 难道狐妖又变换了形态? 薛均安轻手轻脚跟在女人后面。 女人慢悠悠走到一处房门前停下,四处张望一阵,这才进入。 薛均安定睛一看。 那是二哥薛川房间。 虽然她没在薛府住上几日就被丢进皇宫,可是家里的房间方位早已记得一清二楚。 况且薛川的住处就在她对面,格外好记。 事态紧急,薛均安便没敲门,两手一推,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薛川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手上动作慢条斯理,“三妹?” 薛均安没有理会,一手捞起床帘,一脸警惕的寻找,“二哥房里可曾来过一位身子娇好的女子?” 薛川不合时宜的看了一眼窗子后面,面不改色,“三妹说什么呢?没有。” 薛均安瞬间捕捉到他脸上的这抹不自然,一句废话没说,直直走到窗边。 奇怪的是,并无那狐妖踪迹。 甚至就连那股异香的气味,也逐渐变淡消散了。 “三妹贸然闯进我的房间,怕是不合礼数吧?”薛川淡定的喝下茶水。 薛均安还在找,一边找一边回答,“有什么不合礼数的?你是我哥,我是你妹,这有什么。” 薛川又说,“三妹莫非是想从我房里找出女人不成?我薛川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从不行三妹脑中所想那般龌龊苟且之事。” 我想什么了? 薛均安停下手中动作,被薛川说得无语凝噎,软下声来,“是三妹思虑欠妥,打扰二哥休息。” “知道就好,还不快出去?”薛川竖起眉毛。 薛均安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离开薛川的房间。 她分明一路跟着那狐妖来到薛府,怎会突然消失呢? 薛均安漫无目的的在薛府乱走。 走到一处台阶,她倒也不顾大家闺秀的脸面,直接在台阶上坐下。 撑起下巴,似乎想通什么,薛均安一拍脑袋。 难道狐妖的目标从头到尾就是徐让欢,她用分身引诱我出宫,好杀落单的徐让欢? 糟糕,原来是调虎离山! 细思极恐,薛均安站起身,即刻飞奔回皇宫。 东宫、大殿、后花园……四处不见人,薛均安脸上逐渐露出焦急的神色。 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这般想着,她来到太医院,终于在太医院看见徐让欢。 少年半撑着脑袋,侧身卧在那儿,冷眼看她,“薛姑娘很担心我?” 废话,万一那狐妖把你杀了,你怨气大涨,变得更强,可就更难去除邪魂邪魄了。 “太子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担忧。”薛均安松了一口气。 徐让欢闷哼一声,不再看她。 第17章 太医正在给徐让欢包扎,“太子殿下英勇善战,就连妖邪也不是对手,徐国昌盛,日后就靠太子殿下了。” 真会拍马屁,这皇帝还没真疯呢,这会儿就拍上了。 薛均安站直身子,行礼道,“奴婢刚刚跟随妖物,发现那妖物身居薛府,斗胆请求太子殿下,可否放奴婢出宫,回薛府一探究竟?” 徐让欢没有说话。 一秒, 两秒, 三秒, 薛均安就这般低着头,安静的等待徐让欢的回答。 就在她以为无望之际,徐让欢淡淡开口,“务必查明她的身份再动手。” “莫要滥杀无辜。” 这话空灵的紧,从杀人不眨眼的徐让欢嘴里说出来,倒生得几分古怪。 薛均安撇撇嘴,“是。”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太医说。 过了一会儿,徐让欢的眸光飘到她身上,“人手够吗?” “我一个足矣。”薛均安自信抬头。 “你?”徐让欢拖长尾音。 气氛一僵。 意识到语气不敬,薛均安赶紧低头,“奴婢的意思是,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徐让欢点点头,移开目光。 “切记,宁可错过,不可错杀。” 第15章 帮手(一) 一大清早,薛均安一声招呼没打,措不及防回到薛府。 前天且刚落过大雪,最先见到薛均安的,是几个年纪尚浅的奴仆,在前院清扫。 正值天马行空的年岁,见了薛均安,便以为是薛三小姐亡魂思乡,鬼魂还游走人间,这才重回薛府探望故人。 光天化日,亡魂来访,这谁还能静下心来清扫门前积雪? 这不,小奴仆们不约而同将扫帚丢在地上,吓得目瞪口呆,大喊大叫在院子里四处乱窜,嘴里还嚷嚷着,“三小姐的鬼魂回来了!三小姐的鬼魂回来了!” 几人闹出不小的动静,最甚者甚至在雪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龇牙咧嘴的喊痛。 薛均安好心上去扶他,更是将这胆小的奴仆直接吓晕了过去。 撒野的奴仆扰人清净,家主薛谭循声从堂屋里出来,“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在闹腾什么呢?” 男人身穿厚厚的青色狐裘,嗓音低沉,中气很足,眉宇间英气不减当年。 只是在见到薛均安的那一秒,奈何薛谭多稳重,表情也是震了震。 薛谭僵在原地,就这么直愣愣看着薛均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好几十秒后,才迟疑的唤她姓名,“……安安?是,安安吗?” 这灵堂的碑位都备好了,早该凉透了的人儿却突然回来了,任谁见了都得惊掉下巴。 “父亲。”薛均安走到薛谭跟前,乖顺的向其请安。 “安安!”薛谭这才有了点实感,双手触上薛均安的肩头,又摸摸她的胳膊,紧接着捏捏她的小脸蛋,上下打量一番后终于接受现实。 薛谭将薛均安一把搂入怀中,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薛均安的后脑勺,像是快哭出来,“安安……安安你还活着。” 这十年来,“食人”皇宫的传闻可怕至极,据说但凡是新嫁入宫的女娘都无一幸免,安安这回竟得生还,这全靠…… 薛谭松开她,眉睫中惊喜不掩,“这全靠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全靠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啊!” 语毕,薛谭不由分说拉起薛均安的手,领她来到灵堂,自顾自捻香拜起来。 见薛均安傻楞在一边,薛谭捻了柱香给她,“快快,同为父一起给列祖列宗们上香。” 就这样,薛均安在父亲的无情铁手下,被迫磕了好几个响头,白皙的额头都有些擦破了皮。 许是原身也记不明白老祖宗的碑位,薛谭侃侃而谈,开始向薛均安一一介绍。 薛均安听得迷迷糊糊,一门心思扑在狐妖身上。 她嗅了嗅鼻子。 嗯, 灵堂内并无狐妖的气味。 介绍到了尾声,薛谭目光最后停在一处,声音多了几分沉重,“这是……你娘亲的碑位。” 可惜还没等到他哀悼故人,祖母邹氏闻讯急急忙忙赶来,嘴里嘟嘟囔囔,“安安,我的安安回来了?” 届时,薛均安还跪在地上,回过头来才看清那个走路颠三倒四的老夫人,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大哥和二姐。 大哥和二姐小心跟在邹氏身后,寸步不离,生怕老夫人磕着碰着。 “祖母。”薛均安向邹氏投去求救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是不想再跪着了。 邹氏似懂非懂看着她,下一秒,喜极而泣。 苍老的手扣住薛均安的后脑勺,邹氏念念有词,“多谢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多谢薛家列祖列宗保佑!” 邹氏险些让薛均安再拜上三拜,好在大哥薛见清及时出手阻拦,按住邹氏蠢蠢欲动的手,“祖母,您也别难为安安了,她且刚回来,让她回房歇息吧。” 二姐薛月娥顺势下蹲,搀住薛均安的手臂,将她扶起来,“是啊是啊,咱们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围在祠堂站着说,这叫下人们见了作何感想呀?” 薛谭捋捋胡须,憨笑着看腿麻了的薛均安,“也对,是为父太心急了。” 说完,薛谭往堂屋走,一群人跟在他身后。 “安安,你这次回来便不会再回皇宫了吧?”薛月娥温柔的问。 薛均安思考了一下,瞒下狐妖一事,“我只是因为思念家人,所以回来看看。” 走在最前面的薛谭回过头,“这么说……还得回宫?安安你现在是陛下的……” “我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宫女。”薛均安说。 空气静了静。 薛谭皱起眉,“胡闹!好好薛家三小姐不做,竟卑躬屈膝做人家手下的宫女!” 慈父突然大怒,变得严厉起来。 这让从小便无父无母的薛均安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低下头,沉默。 薛谭意识到自己语调有些凶,转过头,软下声来,“回来,找个体面点的好夫家嫁了吧。” 薛均安不乐意,“太子殿下有恩于我,否则我早已命丧黄泉,这才主动提出服侍太子殿下。” “你!我该说你什么好。”薛谭气得说不出话来,邹氏帮忙搭腔,“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安安,你就多余提出给他做宫女。改日啊,让你阿父去求太子殿下让你出宫。” “不用。”薛均安说。 硝烟弥漫,这父女俩谁也不让着谁。 最后还是薛见清这个和事佬帮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些都是后话了,安安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干嘛这么针锋相对的?” “父亲,您刚刚不还说要摆宴庆贺安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薛见清说。 “对对对,这事儿可得赶紧操办,你看这天都快晌午了。”邹氏附和。 薛谭还不解气,指着薛均安,“你呀你!别仗着为父宠你就无法无天了!” “我才没有。”薛均安小声说。 薛月娥掐了一下薛均安的腰,“既然这样,那我就先领安安回房了,中午的宴席可别让咱们姐妹俩失望啊!” “自是不会。”薛见清说。 几人分别,薛月娥不忘安抚薛均安的情绪,“爹爹也是担心你。” 薛均安没说话。 薛月娥继续说,“你也知爹爹平日最疼你,什么都依着你,以为你死了那阵儿,别看爹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暗地里,爹爹哭的最是厉害,那眼睛都肿的不成人样儿。” “所以呀,你也少和爹爹顶嘴。” “我知道了。”薛均安说。 送薛均安回屋后,薛月娥便离开了。 薛均安独自一人搜寻了一会儿狐妖的踪迹,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很快,为庆祝薛均安大难不死的筵席开始了。 时间仓促,宾客除了家里人外,只有一个异姓人,也就是檀棠生。 听说薛均安回来,檀棠生二话不说,忙不迭丢下手中事务,急匆匆从檀府赶到薛府,到时手上还带了几份礼品献给薛老夫人过目。 “几份薄礼,还请老夫人笑纳。”檀棠生弯下/身。 邹氏喜笑颜开接过,顺势邀檀棠生落座,“棠生如今可真是一表人才。” 薛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对檀棠生的欢喜,笑眯眯看着檀棠生,“准备何时向我家月娥提亲呀?” 邹氏听信了薛均安大婚当日在朝堂上的一派胡言,还以为与檀棠生两情相悦的,当真是薛月娥。 此话一出,顿时把薛月娥和檀棠生都呛得死死的。 “不不不,”檀棠生连连摆手,下意识去看薛均安的脸,一字一句,语气真切,“檀某和薛二小姐并无私情。” 邹氏愣了愣,须臾又笑了。 她还以为是二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当众戳破,竖起筷箸,宠溺道,“好好好,不说你俩了。吃菜吃菜,今儿个啊,咱们的主角是安安。” 第18章 邹氏给薛均安夹了一块小排,“安安,今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儿。” 薛老夫人笑眯眯的,薛均安点点头,夹住排骨往嘴巴里送。 滋味并无蓬莱仙岛的妙。 下一秒,檀棠生拂袖起身,又往薛均安碗里夹了一块酿豆腐。 “安安,你不是最喜欢我家厨子特制的酿品吗?这是我特意从家带来的,快尝尝。” 檀棠生满目期待的看着薛均安,顿了顿,又小小声道,“刚才的事,你别误会,薛老夫人也是有口无心。” 薛均安没出声,面上笑了笑,夹起豆腐。 特制的豆腐,花椒味道极冲。 还没放进口中,薛均安就被呛得打喷嚏,“阿嚏。” “没事吧安安?”这可把檀棠生吓坏了。 少年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薛均安肩上,关切问,“没着凉吧?” 薛均安搓搓鼻子,连头都不敢抬,“没。谢谢檀公子。” 檀棠生太温柔了,对她好的太明显了。 这顿饭,薛均安如坐针毡,吃的很不自在。 她是知道檀棠生倾心于薛均安,可她到底不是薛均安,根本没法儿回应他。 于是饭吃到一半,薛均安借口身子不适,回屋歇息去了。 从堂屋到闺房经过□□院,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落起白雪,为□□院铺上一层白。 如此美景实在难得,薛均安不由得停在后院的小亭子里,驻足观赏。 不和谐的画面出现在下一秒。 陡然间,墙壁外围翻进一个偷偷摸摸的黑影。 薛均安心下一紧。 难道是狐妖终于现形了? 这般想着,薛均安快速移动到那人眼前,几套拳法下来,直接把对面打趴了。 徐惊冬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拍地一边求饶,“别打别打别打,我我我我我。” 薛均安骑在徐惊冬身上,手臂勒紧徐惊冬的脖子,并不打算放开她,“光天化日鬼鬼祟祟闯进薛府,你是何居心?” “咱家的小祖宗啊,你可小点儿声,非得把所有人都招来啊?”徐惊冬做了个“嘘”的手势。 话粗理不粗。 薛均安压低声音,“怎么是你啊?” 她还以为狐妖呢。 白高兴一场。 “看到咱家你还不乐意了,咱家这么风流倜傥,有没有眼光呐你!”徐惊冬翻了个白眼。 薛均安缄默一瞬,更用力勒紧他的脖子,“快说,来我家干嘛?” 徐惊冬咂咂嘴,“当然是因为咱家担心你啊。” “担心我?”薛均安狐疑。 “是啊,咱家听说薛府中出了变故,有妖邪作祟,所以前来帮忙。” 徐惊冬脸上闪过一抹失落,“想不到好心的我,竟落得如此这般田地,被人按在地上打。” “你少演戏。”薛均安这才松开他。 徐惊冬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泥,“说真的,近来宫中妖物肆意,但是京城的百姓大多不知此消息……” 话没说完,薛均安打断他,“所以更要低调行事。” “当……”徐惊冬说到一半。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女子的媚笑入耳,薛均安连忙出手捂住徐惊冬的嘴巴,“嘘!别出声!” 薛均安一脸警惕,环顾四周。 徐惊冬却是盯着薛均安白皙到有些泛红的手指,愣了神。 好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少年嘴角微勾,不自觉笑了。 * 顺着陌生女子的媚笑声,薛均安再次来到那条连接堂屋和内室的长廊。 宴席结束。 此刻,檀棠生正双眼无神在长廊里走。 最终进入二哥薛川的房间。 此情此景,薛均安断定二哥房里藏了只狐妖。 情景重现,再次破门而入。 可是门内光景却是离奇。 檀棠生消失不见,只有薛川一人闭目平躺在床,好似睡着。 前几日,亦是这样。 狐妖莫名其妙消失在薛川的房间。 陷入死循环的薛均安不由得沉默下来。 良久,徐惊冬不合时宜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咱家饿了,有吃的没有?” 薛均安紧皱眉头,转头,做出嫌弃的表情。 徐惊冬后退一步,指着她,“喂喂喂,你这个人,你有没有良心啊?咱家可是特意出宫来帮你捉妖的!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连口吃的都不给,什么人啊!” 徐惊冬瘪瘪嘴,继续碎碎念。 “别吵!” 薛均安既是怕把二哥吵醒,亦是对徐惊冬没辙,只得带他来厨房吃饭。 好死不死,刚好碰上今早被她吓得半死的小奴仆。 小奴仆如今脸色好转,也不怕她了,还乖巧的同她行礼,“三小姐。” 只是看见徐惊冬时,小奴仆露出疑惑的眼神。 没等薛均安说明,徐惊冬笑眯眯伸出去一只手,“你好,咱家是你们三小姐的情郎。” 薛均安沉下脸,一把拍开徐惊冬的手,“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徐惊冬非常自然的凑到锅炉旁边,从锅里抓起一根鸡腿,就往嘴里送,边吃边说,“没啊,我没毛病。” “但是如果喜欢你也算是一种病的话,咱家已经病入膏肓了。” 薛均安彻底没话说了,转身就走,“谢天谢地啊,你吃完赶紧走吧,我用不着你帮忙。” “那不成。”徐惊冬吃得很香,屁颠颠跟在薛均安后面,“情郎来访,怎么说都得请咱家在这府上住上几日吧?” 薛均安懒得理他了,徐惊冬缠问,“别走啊,先告诉咱家寮房在何处?” “不知道。”薛均安捂住耳朵,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你家,你怎么会不知道?” 徐惊冬继续着吃鸡腿,须臾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难不成小安子你……你是想让我和你睡在一间房?”徐惊冬一脸娇羞的摸摸后脑勺,“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说罢,走在前面的薛均安脚步一停。 从徐惊冬的视角看,薛均安的肩膀已经气得发抖。 果然,下一瞬,薛均安回头,恶狠狠盯着他,“你是铁了心要住在薛府是吧?” “嗯!当然!”徐惊冬一副纨绔模样。 薛均安点点头,“好。” 冷笑几秒,她指着一旁的狗窝,“你跟狗睡一屋。” 第16章 帮手(二) 兜兜转转,时间已到酉时。 冬日里天黑得格外早,吃过晚饭,薛均安陪着邹氏在院内散了散步消食,委实扛不住这春寒料峭,便早早回屋歇息。 还未进屋,注意到容窈冻得直打哆嗦,薛均安顿了几秒,将围在脖上的皮草赠与,轻轻围在容窈脖上,“天色也晚了,容窈,你且回去休息吧,不必再跟着伺候我。” 容窈是今日晚宴上,薛谭给薛均安安排的下人。专门负责伺候薛均安的衣食住行。 可惜,薛均安在此之前未曾拥有过下人,更不习惯随意差遣他人的感觉。 容窈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薛均安点点头,又重复一遍,“回去吧。” “……是。”容窈这才应声离开。 就这般在屋前目送容窈离开后,薛均安才轻轻推开房门。 残光透过窗沿,洋洋洒洒,照在少年精致的眉骨上。 徐让欢躺在床榻之上,神色淡淡,“薛姑娘,好久不见。” 薛均安对此一点儿也不感意外。 方才,她在门外便隐约瞧见床榻上那人的剪影。那人身量极高,除了徐让欢,薛均安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支开容窈也正因为此。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薛均安顺从的行礼。 心下却道,这几日尽忙着找妖,她的攻略任务进度还是百分之0。 她叹息, 惨。 也任务何时能完成,更不知何时能回蓬莱仙岛。 变化多端的表情很是有趣。 徐让欢看了一会儿,“薛姑娘是否忘了些事情?” 薛均安露出疑惑的表情。 徐让欢出声提示,“我的药呢?” “什么药?”薛均安问。 “救你命的药。”徐让欢说。 哦! 是治疗“纺绫罗”反噬的药! 薛均安恍然大悟。 这次她学机灵了,没将情绪写在脸上。 不过,仅靠一点儿细微的面部变化,徐让欢便有所觉察。 少年从床上起身,慢条斯理走到薛均安面前,居高临下审视她,“薛姑娘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呢?太子殿下的事,奴婢向来放在第一位。”薛均安完全不慌。 啧, 伶牙俐齿。 徐让欢缓慢俯下/身来,笑眯眯看着她,“哦?那药现在在何处?” 第19章 薛均安还没想好如何作答,犹豫不到半秒,徐让欢没打算让她接话,直起身子,绕到她背后,“那药制作过程繁杂,一时半会儿旁人还真是学不来薛姑娘的手艺,薛姑娘不也是深知此点,才让我留你一命?” 他说的没错,薛均安无言以对。 徐让欢笑里藏刀,“可如今薛姑娘唯一的用处没了,你觉得,我还会留着你吗?” “奴婢从未忘记为太子殿下制药一事。”薛均安说。 “还嘴硬。”徐让欢轻蔑一笑。 “段尧查过,你的方子很是古怪,药材古怪,所用工具也古怪。需用到花扁壶。” 徐让欢从身后附在她耳边,“花扁壶乃宫廷御用,薛府上下就这么点儿地方,我不信能搜出第二个。” “所以,薛姑娘说把我的事放在第一位,我怎么听着,颇有哄骗我的嫌疑呢?” 千里迢迢就为了这副药,至于吗? 这药放在天界可是最低阶的存在,她都不稀罕吃。 他说的全对,薛均安没得抵赖,抿抿嘴,“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确实忘了制药一事,但奴婢也是为捉拿那伤了太子殿下的狐妖日夜奔波,望太子殿下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子上,饶奴婢一命。” “我当然会留着你的命。”徐让欢说,“刚刚不都说了,薛姑娘这手艺,天下难寻第二个。” “奴婢惶恐,多谢太子殿下夸赞。”薛均安低着头。 徐让欢手背在身后,“那就开始吧。” 薛均安抬头看他。 徐让欢一字一顿,“制药。” 这夜,薛均安房内点了盏油灯,吭哧吭哧拿着段尧带来的花扁壶,伏案制药。 天气冻得薛均安直打哆嗦,她瞄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心里骂了徐让欢百八十遍。 他倒好,浑然不觉,气定神闲的躺在她床上。 薛均安气得牙痒痒,愤愤转回头。 等着吧,早晚死我手里。 这药一做就做到了深夜,薛均安没注意时间,转过头时,徐让欢已经睡着了。 少年闭眼,均匀的呼吸着。 薛均安动了坏脑筋,蹑手蹑脚来到徐让欢跟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见没反应,光明正大伸出一个拳头,想揍在他脸上。 下一秒,徐让欢突然睁眼,幽幽道,“薛姑娘在做什么?” 薛均安紧急刹住手,装模做样,“没事,我活动活动筋骨,活动活动筋骨。” 徐让欢没理她,“药呢?” “好了好了,太子殿下,药在这儿呢。”薛均安把桌上的药拿过来。 徐让欢起身坐在床边,冷笑道,“出宫不过几日,就把规矩忘了?” “没忘没忘。”薛均安把其中一粒吞进肚里。 试毒嘛,她晓得。 服下药,薛均安还贴心的张开嘴巴,给徐让欢检查她是否全部咽下,“啊——” 见状,徐让欢也不再多说什么,将药丸收入袖中。 只可惜,徐让欢拿了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须臾又躺回床上。 这下薛均安可急了,那是她的床,他占了,她睡哪儿啊? “你……”薛均安来回踱步。 可他是太子殿下,他不主动走,她也不好赶,只得安安静静待着,干着急。 就这么等啊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薛均安坐在凳子上困得快睡着了。 不得已,徐让欢睡床上,薛均安抱出一床被褥,打起地铺。 “你父亲让我放你出宫,你说我是放,是不放?”少年闭着眼睛,声线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听起来格外放寒。 薛均安思考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奴婢此生追随太子殿下。” 徐让欢缄默一瞬,淡淡重复,“此生追随太子殿下。” “好一个此生追随太子殿下。”徐让欢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徐让欢早已不见踪影。 薛均安从地上坐起来,迷迷糊糊揉揉眼睛,似是没睡醒。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却也没发觉徐让欢是何时离开的。 看着好整以暇的床铺,薛均安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此人留得愈久,祸患愈大,需得尽快找到拔除之法。” “三小姐,您醒了吗?容窈来服侍您穿衣打扮。”这时,在屋外踟蹰已久的容窈小心翼翼出声。 薛均安辛苦一晚上,蓬头垢面打开门,“进来吧。” 容窈一愣,咽了口口水,“是。” 好家伙,还是个大工程。 * “阿嚏——” 多亏徐让欢,薛均安着凉了。 容窈手持一件斗篷,在后面跟着薛均安,“三小姐,您身子弱,在室外万万不可贪凉。” 容窈将斗篷披在薛均安身上,薛均安紧了紧。 贪凉? 不不不,她可不贪凉。 若如不是昨夜徐让欢抢了她温暖的被褥,害她只得盖着夏日的薄被入眠,她怎会着凉? 薛均安回头看她,温柔的笑,“到堂屋就这几步路,没事的容窈,你不必太担心我。” “是。”容窈脸一红。 三小姐好温柔。 不过,容窈不知道,薛均安转回头后,笑容立刻冷在嘴角。 边走边想,还完美太子呢,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迟早被我虐的体无完肤! 内室到堂屋不远,薛均安算来得早的,到时只四人。 邹氏、薛谭,还有…… 看见檀棠生和徐惊冬的脸时,薛均安不自觉眉头一皱。 这二人怎么整日里阴魂不散的? 她不动声色,缓慢将斗篷脱下,递给容窈,随后落座在薛谭身边,向二位长辈问好,“父亲,祖母。” 接着,纤纤玉指捻起汤勺,薛均安盛了一碗白粥,自顾自喝起来。 “安安昨夜睡得可好?”薛谭问。 薛均安点点头,“很好。” “那就好。”薛谭笑了。 薛均安的房间,他一直有命下人定期打扫。 “哟,小安子来了。”徐惊冬坐在邹氏身边,看到薛均安时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站起身,一手撑着桌面,一手自然的搂住薛均安的肩,举止亲密。 “安安,这位是……”檀棠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失落、慌乱、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徐惊冬轻咳两声,伸出一只手,“檀公子,久仰大名,我乃安安未来夫君。” 闻言,不光是檀棠生震住了,就连素来以稳重自持的薛谭也一口茶险些从嘴里喷出来。 男人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摆,横眉怒目看徐惊冬,“年纪轻轻如此轻浮,实在不像话。” 邹氏倒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谭儿啊,咱们都老了,我倒是挺喜欢这年轻人直来直往的性子。” 说话间,邹氏一直盯着徐惊冬腰间的令牌和玉佩,水性成色,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眼看着薛谭气得快掀桌,薛均安不慌不忙,一手拍掉徐惊冬抚在她肩上的爪子,淡淡然道,“他是我新交的朋友。” 四道目光积聚过来,薛均安笑眯眯偏头盯着徐惊冬的脸,“他、是、个、太、监。” 徐惊冬的笑容停在脸上。 整个人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灯笼,慢慢瘪了下去。 薛均安转回头,继续喝粥,“刚刚都是开玩笑的,我这个太监朋友,比较喜欢找乐子。” 檀棠生面色这才缓了缓。 也对,安安怎会违背他们的誓言,同别的男子把酒言欢呢? 檀棠生自嘲的笑。 怪我,是我太不信任安安了。 注意到檀棠生投来的目光,薛均安抬头看他,“不过我有一事觉得奇怪,还要请檀公子解惑。” “安安你说。”檀棠生现在心情格外好。 薛均安语气委婉,“檀公子昨日下午在长廊处找什么?” 其实她是想问,檀棠生为何会在薛川房里不翼而飞。 可是檀棠生似乎不知道此事,神色茫然,“昨日下午?” “嗯。”薛均安点点头。 檀棠生愣住,“安安你在说什么呢?昨日宴席结束,檀某便离开了。” “不曾在薛府停留?”薛均安问。 “不曾在薛府停留。”檀棠生一字一顿,像在发誓。 薛均安撇撇嘴,虽然不愿承认,但檀棠生的反应,不像是假。 好在真正的“狐妖”很快就出现了,确实不是檀棠生。 夜里,薛均安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陌生女人。 三下五除二制服她,薛均安坐在她背上,双手擒住她的小腿,用力往后掰。 近来,薛均安愈发觉得,凡人的肉身搏斗也挺好用。 相反,她身下的知意娘子就没这么好命,痛得龇牙咧嘴,哭爹喊娘。愣是把中途跑去上茅房的徐惊冬召回来了。 “这么快就捉到了?”徐惊冬大剌剌走近。 第20章 薛均安冷冷睨他,“所以说,你的存在,很多余。” 徐惊冬并不理会。 他蹲在徐知意前面,食指轻挑她的下巴,端详起来。 他倒要看看,绝无仅有的狐狸精是何种美艳迷人的模样。 微弱的光线下,看清徐知意的脸,徐惊冬瞬间脸色大变,冲着薛均安嚷嚷,“快快快,放开她!” “为何?”薛均安回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徐惊冬意识到自己动静太大,怕吵醒薛府的人,瞬间压低声音,“因为那是三公主!快放开!” 薛均安动作一顿,这才从徐知意背上起来,“……感情皇宫不好玩,组团来薛府旅游来了?” 徐知意扶着腰,在徐惊冬的搀扶下,这才缓慢站起身来。 起身第一件事,徐知意瞪大眼睛,气呼呼的指着薛均安,“贱民!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薛均安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小的知错,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她感觉到妖气,没时间陪徐知意玩过家家的游戏。 徐知意见她不知悔改,不解气的攥住徐惊冬的衣袖,晃来晃去,“阿顺哥哥你看她!你看她呀!” “好好好,别摇别摇,我头晕,我头晕。” 徐知意撅起嘴。 徐惊冬问,“知意,你来薛府做什么?” 徐知意低着头,“当然是听说顺哥哥来了,知意担心的紧,所以才好心来帮忙的。” 徐惊冬刚想把她遣回去,徐知意双手掩面,佯装哭泣,“顺哥哥不疼知意了呜呜。知意被贱民欺负了,哥哥都不提知意出头……” 话没说完,徐知意打了个喷嚏。 徐知意,孱弱病秧子三公主,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下一秒,徐惊冬解开自己的袄子,披在徐知意身上。 整个过程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徐知意马上被哄好了,咧着嘴,开心的笑。 她想,她的顺哥哥还是爱她的。 “顺哥哥,我听他们说你们在捉妖?”徐知意垂下眼睛,笨拙的给自己系衣领。 徐知意说,“近来妖孽都在皇宫中作乱,可从未听过在寻常人家作乱的。” “是啊,妖孽多贪恋颜色权力,皇宫确实是他们为非作歹的首选之地。”徐惊冬说。 薛均安说,“正是因为如此,薛府上下并不知有妖物的存在,我们更要小心行事。” 终于系好衣领,徐知意开心的搓搓手,“这次作乱的是什么妖?” “狐妖。”薛均安回答。 “狐妖啊?”徐知意歪了下头,“男狐妖还是女狐妖?” 一语点醒梦中人。 薛均安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她怎会遗漏如此重要的一点! 狐妖也有可能是男子! 第17章 帮手(三) 三人盘腿围坐在小树林里,合计起来。 “错不了,狐妖就是檀棠生。”薛均安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笃定地说。 “嘶,”徐惊冬眯了眯眼,“根据小安子你之前所说,那狐妖的背影身量极高,不似女子,加之檀二公子近几日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薛府,而薛府也正是这段时间妖气深重。” “确实有可能。”徐惊冬说。 薛均安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我听下人们说,檀家和薛家的关系并不和睦,据说父亲曾抢过檀家人的风头,免不了让人怀疑檀家有人怀恨在心。” “事不宜迟,随我一道把檀棠生捉回来。”薛均安说。 随即,薛均安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被徐惊冬拦下。 “不是,你别鲁莽,那狐妖的实力不菲,你我三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徐惊冬说。 山人自有妙计。 薛均安气定神闲,慢悠悠指着灵堂,问,“你可知薛家灵堂里,祭拜的都是什么人?” 徐惊冬一顿,回答,“烈士。” “对咯。”薛均安笑。 狐妖最怕烈士亡魂的气息,只要把他封锁在灵堂便可。 檀棠生乃一介文人,平日里只晓得同那些个纸笔墨砚打交道,最爱的是诗词歌赋,最厌恶的是打架斗殴。 所以,几天之后,当三人围住他的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什么反抗,就被三人拖到了薛家灵堂。 双眼被蒙上布条,檀棠生还以为薛均安是在同他玩笑,笑得一脸温柔,“安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周围安静几秒,檀棠生继续说,“你想玩什么,直白告诉檀某便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只要是薛均安的请求,檀棠生根本不会拒绝。 那可是安安啊,他朝朝暮暮的安安,爱了一辈子的安安。 起初,檀棠生真的以为古灵精怪的薛均安又在和他调皮了,就像小时候那般,惹他生气,逗他玩。 直到手腕被拷上铁链,檀棠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眼前的布条被女人修长的食指勾掉,檀棠生的脸色“唰”的一下煞白。 他一脸茫然看着这一切。 昏暗的房间,猩红的光线,满墙的黄符,三个人面无表情围住他。 檀棠生不自觉微张起唇,好似自己在做梦。 而薛均安此刻正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漠然问,“檀棠生,你是否和狐妖达成某种交易?” 眼前的安安冷漠无情,和以往温柔似水的模样是天差地别。 有几秒,檀棠生甚至觉得眼前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安安,而是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般想着,檀棠生晃了晃神。 薛均安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勾起疲惫的嘴角,还是温柔的笑,“啊?狐妖?安安,到底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檀棠生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虚弱。 可三人似乎没有放走他的打算。 “不信,你这狐妖分明是在狡辩。”徐惊冬说。 见薛均安心事重重站在原地,徐惊冬又添一把火,“要我说,直接杀了拉倒。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嘛。狐妖危害多大不必我多说了吧?” 薛均安没说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徐惊冬在她周围打转,继续激她,“狐妖生性狡猾,如今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是装出来,让你心生怜惜。等你放了他,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若不是现在我们身处灵堂,他可不会那么轻易就饶了你,到时候反客为主,是谁被杀可就不一定咯。” 不得不说,徐惊冬激人的能力算是一流,不愧是常年累日在皇帝身边谗言的奸臣,三言两语就让薛均安眼中充满杀意,她木讷的点点头,像是被催眠一般,“好。” 说罢,拿起别在腰间的匕首,一步一步,朝檀棠生走去。 檀棠生一脸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爱人会手持短刀要了自己的性命。 檀棠生的声线变得哽咽发抖起来,眼泪也不可遏制的从眼尾滑落,“安安你……要杀我?” 不会的,安安怎么可能杀他呢? 檀棠生强忍住害怕,拼命挣脱手上的镣铐,“安安,你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染上了?你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染上了!你怎么可能杀我呢!你别怕,安安别怕,我救你,我这就来救你。” 男人的语气变得急促,手上的动作也变得逐渐焦急。 薛均安充耳不闻,刀尖压上他的喉,渗出一颗颗鲜红的血珠,他才抬起泛红的眼尾,看向薛均安的眼睛,“不要……” 薛均安和他对视一秒,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将短刀扎进男人胸膛。 下一秒,一阵妖风袭来,灵堂的门“哐当”一声被吹开,一抹黑影窜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一掌击在薛均安的手腕,将短刀折断,掉落在地上。 这时,薛均安才缓慢的回头,看着来人,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哎呀呀,果然是你。” “我的好二哥。” * 时间回到几天前,几人密谋之时,薛均安一脸愁容,“狐妖若真是二哥,又该以何方法将他捉起来呢?” 徐惊冬费解,“你们薛家灵堂不正是块捕狐妖的风水宝地?有何可愁的?” “你当二哥和你一样没脑子?他会自己走进灵堂?”薛均安白了他一眼。 一边拔草玩的徐知意给了好灵感,“你二哥可有心悦哪家姑娘?” 薛均安不明白这小女娘的脑回路,刚想问何出此言,就听见徐惊冬恍然大悟的一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薛均安有些嫌弃的睨他。 没成想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睨,睨到草丛不远处,有一抹黛粉的裙摆。 那分明……分明是她的丫鬟——容窈的衣衫。 薛均安这才想起容窈这个丫鬟,是二哥极力推荐的。 恍然间明白什么,薛均安朝着身边二人使了个眼色,好在二者都是聪明人,迅速掌握了情况。 第21章 徐惊冬心生一计,故意大声说要捉檀棠生,意在让容窈回去告诉她真正的主子,也就是薛川。 这才酿成了如今这副局面。 * 害怕动静太大招惹来不必要的闲杂人等,薛川抬手,周围便凭空出现一道屏障,将五人与世隔绝起来。 “你们知道是我?”薛川问。 “二哥觉得呢?”薛均安反问。 几人密谋是装的,故意让薛川听见,要杀檀棠生也是装的,为的就是逼薛川动手。 容窈其实一直都是薛川安插在薛均安身边的卧底,为的就是偷听薛均安的秘密。 见事情败露,薛川也不装了,赤裸裸露出身后的九条尾巴,招摇的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三人还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第一时间做好战斗的准备,一边的檀棠生见状,直接昏倒过去。 薛均安看了眼失去意识的檀棠生,又面无表情看着薛川,“二哥此次前来,不会是兴师问罪这么简单吧?” “你们怎知……”薛川神色担忧望着地上的檀棠生,想问什么,又最终没能问出口。 他大抵是想问如何猜到他喜欢檀棠生吧。 徐惊冬自信一笑,“那次去花楼,小爷我就看出来了。你……” 徐惊冬看着薛川,又指着檀棠生,“对他,不一般。” “哎,这太明显的话想必也不用我说了吧,”徐惊冬揽过徐知意的肩膀,“是吧妹妹,你年纪这么小都听得明白吧?” “当然。”徐知意昂首挺胸,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红。 可能是檀棠生昏倒了,听不见薛川的话,所以薛川并没有否认,淡淡道,“是,我确实心悦于檀家公子。” 薛川自嘲的笑起来。 他可真是个胆小鬼,只有在他听不见的时候就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还有呢?”薛均安一瞬不瞬盯着薛川,生怕他突然暴走。 “还有什么还有?”下一秒,薛川怒不可遏瞪着薛均安,缓步靠近她,“我亲爱的妹妹,你是觉得绑架别人的心爱之人做筹码很好玩是吗?” “真不晓得棠生为何会喜欢你这么个小贱蹄子。”薛川继续说。 须臾,像是想到什么,薛川讥笑出声,“哦——你问还有什么是吧?” “还有就是,我讨厌你,”薛川定定站在薛均安身前,咄咄逼人,“你凭什么能得到他的喜欢?” “明明……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他。”说罢,薛川伸出锋利的爪,狠狠抓住薛均安的脖子。 第18章 帮手(四) 我叫薛川,我出生那年,和现在一样,正值严寒。 自我出生那一刻起,父亲就并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唾弃我。 他的眼神、动作,甚至神态无一不表现出对我的厌恶。 我抓耳挠腮,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我拼尽全力拿到第一,受到嘉奖的却是平平无奇的哥哥,而不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 怎样才能让父亲喜欢我? 这三个问题构成我的全部童年。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究竟要如何取悦我的父亲。 后来,年幼的我才知道,无论我如何取悦,父亲都不会喜欢我。 听下人们说,父亲讨厌我,是因为生我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 可是,若事实真是这样,为何父亲不讨厌与我同一天出生的均安妹妹呢? 难道因为她是女孩子吗? 直到七岁那年,我逐渐懂事,才知我的母亲并非薛家主母,而是日夜操劳、苦心服侍她的丫鬟。 我是薛谭一次醉酒之后犯下的错误,他误将我的母亲当成了自己的妻子,这才有了我。 更可笑的是,当时正怀孕的二人同时生产,一个在众星捧月的温暖厢房,另外一个则孤身一人瘫在偏僻的柴房。 我的母亲嘴巴里咬着一块毛巾,就连生产的痛都不敢用嘴巴喊出来。 她拼尽全力生下了我,遗憾的是,她自己却永远的离开了。 和我的母亲同时离世的还有薛家主母,主母风光大葬的那日,下人们这才在柴房里发现奄奄一息的我。 知晓父亲讨厌我的原因,我的忧愁更加浓烈。 小小年纪的我,总是一个人待着,讨厌和人说话。 我时常蹲在无人的庭院里,用树枝在泥土上作画,下人们知道我不爱说话,渐渐的也都把我当作哑巴,当作透明的。 一次偶然,檀家家主牵着檀棠生的手,来薛府做客。 临别之际,偶然路过我身边,看见我的画作,笑着夸我,“小朋友,你在画的什么呀?画的真好看。” 檀家家人温柔的蹲在我身边,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 有一瞬间,他的脸和薛谭的脸交织重叠。 我抿抿唇,这才是我想象中父亲的模样,檀家家主才是我想要的父亲。 我不知道是因为父爱的缺失还是何种原因,我喜欢去檀府,喜欢和檀家家主说话,也喜欢檀棠生。 檀棠生几乎是和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善解人意。 檀棠生把我当作好友,处处考虑我的感受。 哪怕是吃饭这件小事,他也会提前询问,“阿川阿川,你喜欢吃什么呀?” 说来心酸,这好像是头一次,有人在意我喜欢吃什么。 我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见我不说话,檀棠生以为我生气了,温吞道,“我可以叫你阿川吧?” “当然了,”我笑了,笑他那样小心翼翼的表情。 原来被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 “谢谢你,棠生。”我说。 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 我去你家找你玩,你又来我家找我。 我们原本才该是这天底下最合适的一对。 可惜,你怎么就遇见了薛均安呢? 那日,我就不应该答应你的请求——在院子里玩球。 我们在院子里玩球的时候,日头正晒。 我们俩的注意力全都在那颗球,全然没注意到薛均安早已悄然出现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们玩球,似乎也想加入。 还没等薛均安开口,那颗球就直直冲着她砸过来,“啪”的一下,砸中薛均安的脑袋。 “哎哟!”薛均安捂住脑袋,跌坐在地上。 罪魁祸首,也就是檀棠生赶忙跑过去,将薛均安扶起来,“你没事吧?” 薛均安摸摸脑袋上鼓起的大包。明明很想哭,却撅着嘴,假装坚强的说,“没事!安安是小女子汉,这点痛才不怕呢!” 小女子汉? 檀棠生忍俊不禁。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制止的。 不然你们也不会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即使不是薛均安,檀棠生也会遇到其他女子,最终和其他女子步入婚姻。 我无数次想,如果我是女儿身就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你,不用畏手畏脚藏匿在这份隐晦的兄弟情后看着你和妹妹殷殷切切。 如果我是女儿身就好了,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向你示爱了。 无奈我懦弱,我不愿意把那块脏物割去,只得在你和薛均安卿卿我我之时主动避开,在你们吵架时给予建议。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我几乎快忍不住诉说对你的情意。 天晓得,冲喜新娘竟点名要薛均安。 太好了,这样就没人和我抢你了。 是啊,她的母亲抢走了我的父亲,她又来和我抢你,凭什么? 凭什么好处都让她给占了? 我开心极了,逢人都眉开眼笑。 偏偏,你们要私奔。 如五雷轰顶般,我手中攥紧着那封你写给薛均安的信,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取而代之,换上关切的表情,“安安,你不能这样,你逃了一了百了,你有没有想过,事情败露后,薛家上下都要给你陪葬?” 当时的薛均安也在气头上,没过脑冒出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便往屋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我动了杀心。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作祟。 只要杀了她就好了。 杀了她,棠生就不会离开京城,棠生就能一辈子在我眼前,跟我朝夕相处了。 是啊,只要除掉薛均安,只要棠生还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让他爱上我。 我将信封揣进怀里,从后面一把拽住薛均安的头发,一路把她拖到床上。 任凭她如何叫唤求饶,都无动于衷。 “只要杀了你就好了,只要杀了你,棠生就是我的了。”我看着她,眼睛不自觉变得猩红。 我用枕头蒙住她的脸,死死摁住她的喉、她的脸,直到她不再挣扎,才就此罢手。 看着她的死状,我笑了,心中顿生出一股无名的快感。 谁让你抢我的棠生,这都是你应得的。 第22章 我替你换上嫁衣,制造出你宁死不屈的假象,合上你那双惊恐的眼。 再然后,我拿着信,替你赴约。 树下的棠生,瑟瑟发抖站在那儿,手中拿着行囊。 我靠近些,缓缓道,“你走吧。均安妹妹不肯和你私奔。她不会来了。” 那样冷的天气,棠生却一点儿都不怕,在听到我的话之后,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落寞,“安安,安安她当真是这样和你说的?” 我点点头,心虚到不敢看他的眼睛。 棠生嘴唇发紫,不死心道,“我再等等。” 最终,我犟不过他,只得无奈道,“我陪你。” * 听完薛川的回忆,薛均安几乎忍不住发抖,“所以你就杀了薛……” 可惜均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是啊,所以我就不念手足之情杀了你,可我也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薛川说。 谈话间,薛川仿似变了个人,媚眼如丝,颇有股狐狸精的味道,“哎呀,真是太讨厌了,连死都死不透。真是个难缠的贱货呢。” 薛均安打了个寒颤,她觉得比起徐惊冬,被狐妖占领身体的薛川更像个太监。 不过现在不是和他争口舌之快的时候,比起追究薛均安的死因,她还是比较在意徐让欢的事,“若你真是狐妖,为何知晓太子殿下母亲的事?” 话音落下,只见薛川的嘴角顿了下,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慢条斯理玩起自己垂落胸前的青丝,“你觉得,你有资格对我提问吗?” 下一秒,手中短刀被其中一只狐尾卷走,薛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到薛均安面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靠近些,朝她耳边吐气,“薛姑娘,我们最近好像经常见面呢。” 薛均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下意识将脑袋扭向另一侧,又被狐妖生生掰了过来。 闻到狐妖气息的那一刻,薛均安这才发觉不对。 不对,这气味…… 薛均安的眼睛倏忽放大。 这气味分明是剧毒之气,这狐妖要掐死她是假,让她中毒才是真! 想到这儿,薛均安右手悄悄在身后画了个圈,接着,一束微弱的绿光出现在她掌心,而后慢慢变大变深,在汇集成顶峰的时候,薛均安凝聚全身气力,汇集成一掌,重重打在狐妖命门。 “啊!” 威慑力太大,狐妖吃痛的嚎叫一声,被弹开,撞在结界上。 与之相对应的,薛均安也倒在了原地。 徐惊冬赶忙去扶,“小安子,你没事吧?” 薛均安虚弱的摇摇头,眼神依旧瞧着狐妖的方向。 顺着薛均安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狐妖好似得了失心疯,吐了一口鲜血后,近乎癫狂的大笑着,“蠢货,早就告诫你别靠近这祠堂,今日居然自己主动走了进来。” 鲜血染红雪白的狐尾,薛川眯着眼,如一条毒蛇般粘腻的眼神掠过三人的脸,最终定格在檀棠生身上。 薛川笑着自言自语,“好啊,就是为了他是吧?” 薛川歪了下脖子,摇摇欲坠的站起来,“既然你不听话,那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说罢,薛川红着眼睛朝檀棠生靠近。 这时,徐惊冬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利剑,横在薛川与檀棠生之间。 男人眼神与刀刃齐锋,似乎在对狐妖叫嚣着“有本事就从我的尸首上跨过去”。 薛川看着徐惊冬的眼睛,顿了顿,大笑起来,“区区凡人,也想拦得住我?” 接着,薛川沉下脸来,“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橙红的火焰从薛川指尖喷射,徐惊冬一边后退躲闪,一边找机会刺穿狐妖的心脏。 原本他是有机会的。 在祠堂的加持下,狐妖的法力只剩下三成。 电光火石之间,徐惊冬很快找到狐妖的漏洞。 在一次狐妖杀红了眼睛想要把目标从徐惊冬转为檀棠生之际,露出后背的瞬间,徐惊冬马上将剑笔直向薛川的左心插去。 薛均安却拼了命的大喊,“住手!快住手!” 狐妖不能被杀,否则她该如何向徐让欢交差? 同床异梦,徐惊冬以为薛均安还念及亲情,最终没能下手。 退而求其次,斩断了狐妖的一条尾巴。 血花四溅的时分,狐妖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也就是这时,无数只小狐狸腾空出现,挡住三人的视线,朝他们扑了过来。 一只, 两只, 三只…… 小狐狸数量之多,源源不断,怎么打都打不完。 “这该死的狐妖搞什么明堂!”杀了不下几十只狐狸,徐惊冬嫌恶的愁眉,似乎是讨厌血液的味道。 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的徐知意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取出一把笛子,放在嘴边吹起来。 薛均安有气无力的将檀棠生护在身边,边对抗奔腾而来的狐狸,边吐槽,“大小姐,这时候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贱民,你懂什么。”徐知意哼了声。 而后,也不知怎的,一阵迷雾卷起,将源源不断的狐狸全部吹走,只留下空有一副躯体的薛川,脸色煞白的倒在几人身边。 第19章 婚事(一) 薛川这一昏,就昏迷了大半个月。 薛府上下哭的哭,悲的悲,苦了薛均安终日守在祠堂门口未果,于是借口太子殿下有急事,便草草回了宫。 东宫之内, 段尧双手抱胸持剑站在一边。 徐让欢则面无表情坐于案前,单手撑头,另一只翻阅着桌上的各种文书,闻见薛均安来了,头也没抬,精致的薄唇内,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说。” 见状,薛均安乖顺地低眉行礼,“奴婢惶恐,太子殿下交代的要事拖了近一月才完成。” 说着,薛均安偷瞄了眼徐让欢的表情,见男人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 “奴婢现已将狐妖捉拿,安置于薛家祠堂内,只是那狐妖伤势惨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所以太子殿下的疑虑,恐怕得等那狐妖醒来再慢慢审问。” 语毕,薛均安耳中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徐让欢并未理会她。 沉寂许久没有下文,十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薛均安再次抬头去看徐让欢的表情。 徐让欢眉目淡淡,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只是不停翻阅手上的文书。 那字迹非本朝所有,薛均安只依稀辨认出上面的“东渊”二字。 “还有事?”徐让欢合上文书,冷眼睨着薛均安的脸。 薛均安摇摇头。 “下去吧。”徐让欢说。 奇怪,前些日子徐让欢还对狐妖之事颇为关心,怎么现如今…… 离了东宫,薛均安越想越不对。 猛然间,身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拉到一边的草丛之中。 薛均安惊呼了声,险些出手,才发现那人又是熟悉面孔。 “小安子,小安子。”徐惊冬弯身,在她眼前招手。 薛均安敛了敛眉,“大人,您一定要这样神出鬼没吗?” 徐惊冬直起身子,“我说,小安子,咱家好歹也算帮了你个大忙,你打算如何谢我?” 薛均安沉默几秒,“总管大人想如何?” 徐惊冬眼珠子转了转,“要咱家说,还是老地方。” * 花楼里。 薛均安指腹一下下敲在桌上,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回想刚才的事。 东渊? 她眉头一紧。 东渊地处荒原,小国寡民,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被本国收复,按理说应是不足挂心的,究竟是何事叫徐让欢如此在意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国呢? 奇怪, 甚是奇怪。 思绪还没理清,就被对面二人打断。 徐知意正在兴头上,双颊微红,猛地给徐惊冬倒酒,“你输了你输了!快喝快喝!” 身边的徐惊冬哀嚎着将烈酒饮进腹中,低咒了声,“搞什么啊,徐知意。你不是没来过这地方吗?这猜拳都赢了我多少局了。” 徐知意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举起手,骄傲的说,“还来吗?” 二人叽叽喳喳着实吵闹,不禁让薛均安忆起儿时喧嚣的山林玩乐时光。 薛均安不由得出声询道,“徐小姐何必非要跟来这乌烟瘴气的烟花柳巷之地?” “本大小姐自然是要跟来的。”若是不跟,谁知道你和哥哥单独相处会哪般勾引他? 徐知意微抬下巴,瞪大眼睛。 薛均安看她一眼,非常识趣的不说话了。 真不知道这大小姐又在闹哪门子的脾气了。 哎, 本来一个就够麻烦的了,现在又跟来一个, 真是伤脑筋。 薛均安手指摩挲在茶杯边缘想着。 “喂,倒是你,来了这酒楼,怎么不喝酒?只喝茶?”徐知意微扬下巴。 第23章 薛均安思考了一下,“奴婢酒量不济,还望小姐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她自小便在严格的看管下长大,且不说没喝过酒,就连酒的模样都没见上过几回。 “切,现在知道自己是奴婢了。”徐知意洋洋得意。 倒在桌上的徐惊冬抬起头,摆手道,“行了知意,你看小安子那样,瘦不拉几的,一看就是一杯倒,来来来,我替她喝,我替她喝。” 说罢,徐惊冬接过徐知意手中的酒。 “欸!”徐知意没拦住,愤愤然瞧着薛均安。 好啊,竟让哥哥为你挡酒。本小姐还偏不信了,今天非让你喝下杯酒,让你在人前撒酒疯,失颜面! 徐知意又倒了一杯酒。 “喂喂,这不是你请我俩的庆功宴吗?真一杯酒都不喝?” “本小姐可是在紧要关头驱散了那么多狐狸,就要你喝杯酒不过分吧?”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 薛均安被她吵得心烦,“小姐执意如此,奴婢喝便是了。” 接过酒杯,薛均安看着摇曳的酒水,回想起师傅每日喝酒都是一盅一盅往下灌的场景,心想,只是半杯而已,区区半杯,总不会醉的吧? 这般想着,她一饮而尽。 灼心的感觉,几乎是立刻从腹中袭来,一路向上,灼烧她的喉咙,袭击她的脑袋。 没几秒,薛均安便头晕眼花,倒在了桌上。 徐知意哈哈大笑,去摇徐惊冬的肩膀,“哈哈哈,哥哥你看她,你快看她呀,就这点能耐,居然半杯就倒了!” 一回头,这才发觉,原来醉的不止是薛均安,还有被她连灌三十杯酒的徐惊冬。 徐知意无奈的摇摇头,一把抓起面前酒杯,叹息,“独孤求败。” 也正是她喝下这最后一杯酒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嗫嚅声。 “这一世,不知……不知姑娘可愿……” 谁在说话? 徐知意四下寻了番声音来源,这才发觉原来是徐惊冬喝醉了,在说梦话。 “嗯?”两人之间还有一定距离,徐知意听不太清,撩起头发,附身凑近他,“哥哥,你在说什么?” 下一秒,徐惊冬双颊微红,微睁开眼,看着徐知意的脸不自觉笑起来,温吞道, “这一世,不知姑娘可愿嫁我?” * 薛均安是被水泼醒的。 睁眼时,双手双脚被铁链拴住,跪在地上,活如一条废犬,徐让欢站在她面前。 昏暗的地牢中,男人的脸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真切,不过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可憎。 “薛姑娘好像很喜欢烟花柳巷之地。”徐让欢居高临下。 薛均安被水呛得直咳,断断续续的叫,“太、太子殿下。” 她猜想徐让欢是因为药丸一事寻她,而不是真想取她性命,于是继续放低姿态,“奴婢知错。” “哦?” 她这话倒是挑起徐让欢三分兴致,“敢问薛姑娘何罪?” 薛均安没有回答,只是挣扎了几下的功夫,徐让欢就蹲在她面前。 纤细的手指轻捻住她的下巴,男人阴冷冷的笑,“昏迷这么久,我还以为薛姑娘已经咽气身亡了呢。” 那眼神太过锋利,薛均安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太子殿下的药奴婢早已备好,就在奴婢的香囊中。” 徐让欢一瞬不瞬盯着薛均安的眼,好一会儿,忽而笑了。 他起身,背对薛均安,朝一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段尧。” “是。”段尧说。 段尧在薛均安身上找出香囊,恭顺的交了过去,“太子殿下。” 徐让欢接过香囊,将小小一颗药丸把玩掌心。 就这么漫不经心的玩了许久,徐让欢的口中冷不丁冒出一句叫薛均安脊背发凉的话,“我倒是好奇,薛姑娘还有什么自救的法子。” 薛均安抿了抿唇,“恕奴婢愚钝,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尧回答了她的问题,“太子殿下如今已有他国进贡的更珍奇的药材,你的药已经无用了,或者说,你这个人已经无用了。” 更珍奇的药材? 薛均安皱了下眉,似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 东渊! 段尧只当她这副模样是因为死到临头,继续说,“你有两种死法。” “一、马上死于我的剑下。” “二、这当然了,只要太子殿下不给你解药,三日后你必然会死,也不必脏了我的剑。你自己选吧。” 说着,段尧拔出佩剑,将剑抵在薛均安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徐让欢慢条斯理,“段尧,不得无礼。” 说是这样说,可徐让欢却半分没有制止段尧的意思,任凭那刀刃划破她娇嫩的脖间。 徐让欢倾身俯在她跟前,笑,“别忘了,薛姑娘如今可是二弟的未婚妻。” “还真是不好动呢。” 薛均安听得出来,徐让欢所说的“不好动”不是真的不好动,而是在威胁她,杀她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即使是嫁入了皇室,只要他徐让欢想杀,便能杀。 等、等一下,好像还有一件事。 薛均安拧了下眉,仰头看他,“什么未婚妻?” 段尧冷哼了声,“你和那草包二皇子徐惊冬的婚约啊。” 徐惊冬? 薛均安心直口快,“他不一太监吗?” 徐让欢笑,“二皇子,徐惊冬。” 哪儿冒出来个二皇子啊?薛均安缄默一瞬。 徐让欢分明对手足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何人能护得了二皇子周全? 薛均安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 也难怪,皇帝看徐让欢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若是腾空冒出个二皇子来,能将徐让欢拉下马,怕是摘天上的星星也在所不辞,更别提只是一纸婚约了。 怪不得她昏迷的这不到一天功夫,皇帝就畅快同意了婚事。 如此想来…… 宫女变弟媳…… 薛均安瞪大了眼睛。 不可! 薛均安下意识去瞧徐让欢的表情。 徐让欢被她盯着,“怎么?” “我不嫁。”女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徐让欢与她对视两秒,挑眉,“哦?为何?” “二皇子相貌俊俏,又贵为皇子,日后免不了荣华富贵,若是当上皇帝,可就更不得了了,薛姑娘定有福可享。” “何故言拒?” “因为,”薛均安顿了顿,定定看着徐让欢的眼睛,“因为奴婢心悦之人是太子殿下。” 第20章 婚事(二) “老奴实在是心悦小皇子已久啊!小皇子便从了老奴吧!” 第一次听到“心悦”二字,徐让欢还是幼年,那时,他刚刚入宫,不受任何人待见。 除了…… 冷宫内年过半百的太监管事。 他说他对自己一见如故,觉得自己可怜,于是每天送来上好的餐食。 徐让欢扯了下嘴角。 原本他对老管事感恩戴德,可等徐让欢年岁稍大了些,那管事的兽性便再也藏不住了。 老管事在徐让欢饭菜中下/药,双手肆意游荡在徐让欢身上。 时过境迁,徐让欢依旧忘不掉那日的他衣衫褴褛,全身泛红,而那老太监则是借着“心悦”二字对他行奸/淫之事。 薛均安此话一出,简直就是在徐让欢的雷区上撒野。 温润如玉的徐让欢下一秒就变得眼底潮红,一把掐住薛均安的脖子,“薛姑娘与二弟不是很熟络吗?就连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二弟也陪伴左右。” “他现如今向你提亲,薛姑娘当真是一无所知,还是……” “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呢?”徐让欢说。 薛均安一愣,艰难的从口中钻出几个字,“你、你怎知当日我捉狐妖之时有旁人相助?” 薛均安反应过来,“你派人跟踪我?” “薛姑娘不是当真认为凭你三脚猫的制药功夫就能让我对你推心置腹了吧?”徐让欢嗤笑了声。 薛均安紧抿双唇。 徐让欢继续说,“薛姑娘还没告诉我,你处心积虑勾引我二弟,嫁入皇室的目的如何?” 空气静了几秒。 “让我猜猜,不会是以为榜上徐惊冬那小子,本太子就会念及手足之情帮你解毒,你我他三人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吧?” 还真是心机颇深,她只是偶然撞见徐惊冬几次,竟引来如此多的猜忌。 薛均安笑着看他的眼睛,“当然不是。” “奴婢这样做,可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啊。” “为太子殿下着想?你少唬弄人!”一边的段尧先沉不住气。 薛均安只是含情脉脉看着徐让欢,“太子殿下想想,如今能威胁太子殿下皇位的,也只有徐惊冬了,虽然他年纪尚浅,可陛下赏识他呀。” 第24章 徐让欢面无表情,手上力道松了几分。 薛均安又说,“万一他本性又是野心勃勃,日后必成太子殿下的心头大患。” “奴婢这才出此下策,想借此成为徐惊冬的软肋,如此这般,太子殿下与奴婢里应外合,又岂怕二皇子日后扰乱朝中呢?” “薛小姐编故事的能力真是一流。”徐让欢松开薛均安的脖子。 薛均安宛如获救,跪在地上。心说着,真难骗。 “太子殿下如此不信任奴婢,可真叫奴婢心寒。”薛均安说。 薛均安咬破嘴角,逼出几滴泪珠,让自己瞧着更楚楚可怜些。 “奴婢当真是心悦于太子殿下,奴婢只求能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日日见到太子殿下的脸。哪怕太子殿下给奴婢服了毒,奴婢也在所不辞,愿意为太子殿下做任何事情,更别说是助太子殿下一路登基了。” “那现在就该接受二皇子的婚约,日后与我们合谋。可你又为何和太子殿下坦白?”段尧问。 薛均安毫不心虚,“可惜,奴婢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奴婢实在是抑制不住对太子殿下的仰慕,一想到要和不喜欢的男人成亲,奴婢就,奴婢就……” 说罢,她作势剧烈呕吐。 “你如何证明是当真诚服于太子殿下?”段尧不依不挠。 “还望太子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证明。”薛均安说。 * 薛均安在成衣铺找到徐惊冬。 届时,徐惊冬正挑选布料制作婚服。 此情此景,薛均安见了更是恼火,礼都忘了行,阴阳怪气道,“总管大人真是好雅兴。” “哦不,奴婢是不是不该叫您总管大人,而是该叫您二爷呀?”薛均安说。 如今的徐惊冬还是少年,见到薛均安似乎有些羞涩,“安安,你怎么来了?” 和徐惊冬的小心翼翼不同,薛均安正愁有气没处撒。 “二爷的宫殿好生气派,下人们听说奴婢乃二爷未过门的妻子,自然将二爷的行程悉数奉上,所以我来了。”薛均安说。 女人的语速急又快。 徐惊冬缄默一瞬,将手中纱巾放回原位,“安安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非有意向你隐瞒我的身世,我……” 他想握住薛均安的手,被她躲开了。 薛均安面无表情,“奴婢并不在意二皇子的身世秘密,奴婢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求二皇子取消婚约。” 尾音落下,徐惊冬难以置信,“那日你不是亲口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吗?” “二皇子说笑了,那日奴婢醉倒在花楼,从未听闻婚礼的一事。”薛均安冷笑一声,“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徐惊冬皱了皱眉,“能有什么误会?” 薛均安笑了下,“那就很难说了,二爷也知道徐知意小姐对二爷的感情,二爷没准儿酒意上头,被她感动,向徐小姐求婚事后记错人也不一定。” 她这套说辞倒是有理有据。 徐惊冬被她怼的一肚子话说不出,咽了回去,“没有什么误会。我很确定答应我求婚的是你,我也很确定,” “我想娶的人是你。” “我心悦于你,并非莫名其妙求娶你。”徐惊冬说。 薛均安回答,“二皇子身份尊贵,奴婢委实配不上二皇子。还请二皇子取消婚约。” 徐惊冬抓住薛均安的手腕,“骗你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可我当真喜欢你。想娶你。” 薛均安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扒开他的手。 “二皇子真是会说笑,您与奴婢不过萍水相逢见过几次,怎可谈得上喜欢?莫非终日出入花楼的二皇子真是放纵不羁的浪荡子不成?” “你受伤了?”徐惊冬很是紧张。 薛均安不予理会,悄然将手腕上的勒痕藏于衣袖中。 “奴婢不知二爷背后有何算盘,但很明显,奴婢并非局中人,亦无福消受二爷的婚约,求二爷成全。”薛均安说。 看来她是真心不想嫁他。 徐惊冬踉跄的后退两步,“你就那么不想嫁我?” “奴婢配不上二爷。”薛均安说。 “好。”徐惊冬落寞的垂眼,苦笑,“不想嫁便不嫁吧。” “我去向父皇请命。”徐惊冬说。 意料之外的顺从,薛均安顿了几秒,“谢二爷成全。”便转身离开。 徐惊冬看着薛均安的背影,心中纵有说不出的苦楚,却无法在此时说明。 妧妧, 你究竟何时才能记起我? 第21章 婚事(三) “贱民!快开门!本郡主知道你在里面!” 且刚回屋歇下没多久,屋外传来泼辣的喊声。 “来了来了。”薛均安吊儿郎当的开门,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奴婢参见郡主。” “妖女,我就知道你对皇兄图谋不轨。” 徐知意用笛子指着薛均安的鼻尖,一步步将她往后逼。 薛均安后缩脖子,与徐知意隔开一段距离,“郡主,奴婢与二爷的婚约已经解了。” 她还没问问题,薛均安就抢先回答了正确答案,徐知意一愣。 薛均安继续说,“看来郡主的消息不够灵通啊,奴婢已和二爷达成一致,取消婚约。” 徐知意眯起眼,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奴婢自然不敢对郡主有所期满。”薛均安说。 “你知道我是郡主?”徐知意问。 “奴婢虽生来贱民,脑子尚且还算好使。”薛均安淡淡道。 徐知意不再说话,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盯着薛均安,似乎是想在她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你这贱民竟会答应取消和惊冬哥哥的婚约?”徐知意皱眉。 不对劲。 “郡主放心,奴婢对二爷绝无半分贪念。若口中有半句谎言,他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薛均安回答。 徐知意终于放心,收起竹笛,转身坐在薛均安床榻上,“那便好。” 小姑娘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心上人婚约取消,顿时喜上眉梢。 注意到薛均安在看她,徐知意轻咳了声,“看什么看啊你?你该庆幸婚约取消了,否则,本郡主定要扒了你的人皮做下酒菜。” 薛均安垂眼,“奴婢知郡主爱慕二爷久,奴婢怎会妄自菲薄到和郡主抢心上人呢?” “算你识相。”徐知意冷哼了声。陡然间意识到什么,忙不迭问,“贱民,你怎知我喜欢惊冬哥哥?” “我……表现得很明显?” “自然不是。”薛均安故意停顿几秒,“郡主就差把‘花痴’二字写在脸上了。” “嘿!你这贱民!”徐知意马上从床榻上弹起,双手叉腰,继而摆手,“也罢,和你这贱民谈不来,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喜欢过别人。” 薛均安顺势放了个钩子,“奴婢心悦之人乃太子殿下。” 鱼儿很快上钩。 “你、你,你喜欢徐让欢啊?”徐知意来了兴致,“也是,徐让欢生来俊俏无比,儒雅偏偏,全京城女子没几个不喜欢她的。可惜……” “可惜什么?”薛均安开玩笑的说,“可惜他有断袖之癖?” “那倒不是,”徐知意顿了顿,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说,“罢了罢了,本小姐今日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 “这传说呢,很久以前,这不近女色的徐让欢是有一个心上人的。” “那女子肤若凝脂,眉如新月,出尘艳艳,冰肌玉骨,实乃一代佳人。” “哎,无奈红颜薄命,那女子尚不满花信年华,便香消玉殒。这才叫徐让欢从此无情无爱。” 徐知意表情丰富,比起街头卖艺的说书人来,也是毫不逊色。 “敢问郡主,郡主口中的那位女子是哪家千金?”薛均安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徐知意耸了耸肩,“不过据说,那女子死后,徐让欢特意筑了一幢密室,里面放的全是那女子的贴身物品用以惦念。” “那郡主可知,密室地处何处?”薛均安又问。 “想知道啊?”徐知意乐起来,“看你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 “随本郡主来吧。” *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不过那密室的通道没人知道。”徐知意领着薛均安来到东宫后边一处空地。 空地周围种满腊梅,不远处还有一座堆满积雪的凉亭,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好端端的尸体都能弄丢?” 忽而,耳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均安敛了下肩上的披肩,顺着声音走去,看到一群人正跪在地上,被段尧责骂。 “段尧,你在干什么?”徐知意大声呵斥。 段尧见状,连忙行礼,“参见郡主。” “起来吧。”徐知意说。 徐知意小小声凑到薛均安耳边,“和徐让欢不同,他的这个侍卫段尧,脾气可大着呢。” 第25章 是吗? 薛均安沉默不语。 依她看,分明是仆人随了主人的恶毒。 徐知意清清嗓子,“说吧。段尧,你为何训斥手下这些侍卫?” 段尧似乎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郡主,今日您父亲不是要抽查您的功课吗?”段尧说。 话音刚落,徐知意一拍大腿,“死了死了,我给忘了!” 接着,徐知意鬼哭狼嚎逃离。 支走徐知意,段尧看着薛均安,“你不是要证明你有多爱太子殿下吗?” 薛均安思量了一会儿,“是。” 段尧拔出佩剑,朝薛均安丢过来,“那就照我说的做。” 薛均安捡起剑。 段尧冷眼下指令,“将你的皮肉全部割下来给我。” 听见这话,身边侍卫们个个都汗流浃背,独独薛均安笑了。 “段侍卫,这是何意?”薛均安问。 “这到底是要证明我多爱太子殿下,还是证明我到底是不是个听人吩咐、毫无主意的笨蛋呢?” 段尧冷冷看着她,须臾,从她手中夺回剑,“你可以走了。” “打扰段侍卫教训手下了。”薛均安听话的离开。 目送薛均安离开,段尧只身走进凉亭,摁下机关,便进入地下。 东宫地下,阴冷潮湿。 薛均安去而复返、跟着段尧进来的时候,不自觉打起寒颤。 想不到这地下竟也别有一番天地。 看着面前蜿蜒曲折如迷宫般的洞穴,薛均安不禁发自内心的感叹起来。 徐让欢的秘密远比她想的多。 只可惜,进入地下后,她就跟丢了段尧,只是循着地下独特的芳香在走。 巧的是,循着那股独特的女子香,薛均安很快来到一处装饰华美的屋子前。 在地下建屋子,真是煞费苦心。这里边肯定有秘密。 这般想着,薛均安推开玉门。 谁知,一具年轻女子的尸首赫然出现在眼前。 薛均安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女人躺在竖立的棺材中。 姣好面容,皮肤通透白皙,全然不像是死人,却确实没了气息。 薛均安屏住呼吸。 看来,徐让欢有派人悉心照料棺材里的女人。 薛均安盯着女人的脸,皱了下眉。 能让尸身不腐的秘术,中原鲜少有闻,冬宵吟怕是最简单的一个。 不过这秘术需大量新鲜女子尸首做辅。 薛均安突然明白什么。 原来如此。 徐让欢要武将之女的血液,那成山的尸体就给了这棺材中的美人儿。 真是一举两得。 那么,这棺材里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让杀人如麻的徐让欢如此温柔……难道她就是徐知意口中那个女人? 薛均安看着棺材里的女人,嫣然一笑。 不管怎样,这一趟,我可真是没白来。 * 从地下密室出来已是子时,薛均安将手腕上的刀口藏于身后,笑着看东宫内燃着的烛光。 徐让欢, 我倒要看看你还舍不舍得杀我。 东宫内,段尧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您交代奴才的事,奴才已置办妥帖。” 尚未得到徐让欢答复,就别薛均安打断。 “太子殿下,奴婢已恳请二皇子取消婚约,以表对太子殿下忠心。”薛均安并未行礼。 男人坐在案边,闻声慢条斯理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可笑。” “如今你没了二皇子的庇护,我又有何理由不杀你?” 说罢,徐让欢将扳指取下,缓慢来到薛均安身前。 男人的大手陡然间捏住她的脖子,指骨深入她的皮肤。 薛均安下意识反抗,“等等,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那狐妖昏迷前和我说了什么?” 徐让欢看着她的眼睛,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薛姑娘的演技委实拙略了些,我怎会不知狐妖昏迷前一字都未曾与你说过呢?”徐让欢一字一顿。 “如今的薛姑娘于我而言,不过是一颗废棋。” 男人指骨在她脸上轻轻滑下,又用食指卷起她散乱的发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该是时候下场了。” “那……”薛均安嘴角掀起一个弧度,偏头,有样学样靠近徐让欢的耳,“太子殿下就不担心棺材里姑娘的安危吗?” 话音落下,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薛均安继续说,“东宫,后院,凉亭地下,那位婀娜多姿、躺在棺材里的女子。” 徐让欢的脸瞬间冷下来,睨向跪在一边的段尧。 段尧立刻把头磕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是属下失职。” 气氛就这么静了几秒。 徐让欢终于松开薛均安的脖子,“无妨。” 他慢条斯理绕到桌边桌下,斟了两杯茶,“薛姑娘这般急着将徐某的秘密说出来,岂不更是叫徐某杀人灭口。” “说吧。” “薛姑娘真正的筹码。”徐让欢说。 “太子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薛均安坐在徐让欢身边。 段尧立刻炸了锅,“滚下来!就凭你也敢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 被徐让欢制止。 “段尧,不能这么对姑娘说话。”徐让欢说。 薛均安看都没看段尧,轻抿了口茶,又放下,语气颇为乖顺,“现在已经子时,太子殿下还喝浓茶,怕是对睡眠不好,奴婢实在是担心太子殿下身体。” 徐让欢温柔的笑。 薛均安这才切入正题,“奴婢不知在何处看过一本古籍,上面说,若想保住尸身不腐,便需女子尸首无数,每日以其肉糜喂食,以冰玉存之,寒冰冻之……” “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就这?”段尧拔剑逼上薛均安的脖子。 薛均安指腹捻上剑,笑,“段侍卫别急呀,奴婢还没说完呢。” 薛均安继续说,“奴婢还知,死去的女子若想复生,断不可用其他女子的血液喂养,一日咽血,便每日都得饮那一人的活血,那人若是哪日忘了续血或是死了,那尸身也会跟着摧毁,无法复原。” “简单来说就是,奴婢死了,那棺材里的尸首也别想保存下来。” “太子殿下如此悉心保存的尸首,不会要因为奴婢而白白葬送了吧?”薛均安一脸惋惜。 段尧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已经喂了血?” “正是。”薛均安说,“所以你们杀不了我,离开我的活血,棺材里的女子,尸身就别想留!” “你这毒妇,竟舍得割肉放血!太子殿下,此人万万不能留在身边!”段尧睁大了眼睛。 整个过程中,徐让欢未说一个字。 直到段尧情绪激动之时,徐让欢才眉目淡淡的叫他的名字,“段尧。” “不得无礼。”徐让欢说。 “我还不知薛姑娘竟对我这般情深。”徐让欢粲然一笑,“好啊,既然薛姑娘如此痴情,就来我东宫,做我太子妃可好?” 薛均安看着徐让欢的眼睛愣了几秒,也笑了,“恭敬不如从命。” 第22章 太子妃(一) 有免死令牌傍身,徐让欢自然奈何不了薛均安,于是吩咐段尧,将解药交给薛均安。 薛均安咽了下去,如释重负,“谢太子殿下。” 徐让欢却不再看她,转向段尧,“薛川现在还没醒?” 段尧说,“回禀太子殿下,薛二少爷昏迷数日至今还未曾有醒来的迹象。” “继续派人盯着。”徐让欢说。 “是。”段尧回答。 看准时机,薛均安清了清嗓子,打断二人谈话,“那个,段尧,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家主子有要事要谈。” 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信服,段尧看着徐让欢,表情有些为难,“太子殿下,这……” 直到徐让欢点头方才离开,“是。” 段尧走后,薛均安一只手趴在桌上,另一只撑住下巴,食指不停在脸边轻敲,目光直勾勾盯着徐让欢的脸。 而徐让欢气定神闲,淡然细品口中茶香。 比谁沉得住气,到底还是薛均安输了。 她是个急性子,任务交代下来自然是越快办妥越好。 “妾身料想夫君定不是仅仅想要保存尸首这么简单吧。”薛均安自以为语不惊人死不休。 谁料,徐让欢只是讥笑,“薛姑娘这称呼改的倒是快,别忘了,你还没过门。” 他与她对视。 谪仙般的面容委实不似凡人能有的。 “这早晚的事嘛。”薛均安笑着趴在桌上,“夫君,您觉得婚事办在哪日好呢?” “随你。”徐让欢说。 哦? 随我? 那可就越快越好了……反正又不是真正的夫妻,要什么黄道吉日? 早日让你命丧黄泉,才是上策。 第26章 * 婚期定在腊月十七,也就是后天。 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喜事将近,宫中久违一派祥和之气,将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妖鬼之事全都抛诸脑后。 “薛妃,您和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用这个凤冠可好?” 未央前殿内,薛均安正被春桃伺候着试穿婚服。 她再也不用同春桃挤在同一间下房,如今,徐让欢赏了她整整一座富丽堂皇的未央前殿。 见主子不说话,春桃拿着衣裳,探头探脑继续说,“要不奴婢给您试试吧?” “哦。”薛均安如梦初醒,温柔的笑,“都好。” 凤冠霞披, 好一个凤冠霞披。 梳妆打扮好后,薛均安端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盯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那一抹红唇,思绪已然飘到之后的棋该如何走。 身后春桃一个劲儿鼓掌叫好,“薛妃真是太美了。太子殿下送来的婚服您穿起来简直是仙女下凡!” “娘娘真是好福气,能嫁给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春桃说。 万人敬仰? 呵。 薛均安讽刺的笑了,“能嫁给太子殿下,只是我运气好而已。” 话音落下,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欸,依本宫看,薛妃可不只是运气好。” 贤妃和侍女踏入未央前殿。 “薛妃定有过人之处,这才叫小欢动了心。”贤妃笑眯眯的。 动心? 这贤妃也真是愚昧,那徐让欢还有心? 见到贤妃,春桃赶忙行礼,“奴婢见过贤妃娘娘。” “免礼。”贤妃说。 薛均安捻起裙边欲要行礼,被贤妃阻拦,“薛妃,咱们日后可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贤妃厉声对丫鬟说,“小莲,本宫准备的贺礼呢?怎么还不给薛妃呈上来?” 说罢,小莲将一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悉数赠予薛均安手中。 “多谢贤妃娘娘。”薛均安说。 二人在桌边坐下。 薛均安料想贤妃此行不仅仅是简简单单送个贺礼,于是命春桃沏茶后,差遣婢女去房外守着,静候贤妃切入正题。 果然,一口茶水下腹,贤妃开口,“薛妃今年年方几何?” “小女今年刚满十九。”薛均安回答。 贤妃笑,“哎呀,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岁。” “和我们小欢还真是相配,小欢今年也方才弱冠。” 贤妃说罢,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上。 书名被刻意划掉了,看不真切。 “这是?”薛均安不解的皱眉,看看书,又看看贤妃。 贤妃笑而不语,“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薛均安听话的打开。 下一秒,瞳孔放大,薛均安立刻合上画册,双颊微红,“贤妃娘娘这是?” “本宫是看你年纪小,”贤妃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依旧在笑,“怕你服侍不好如意郎君。” “又怕你尴尬,这才想着用画册子教你。”贤妃继续说。 “贤妃娘娘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画册贤妃娘娘还是带回去吧,我不……”薛均安有点想吐,说话断断续续的,“我不需要这个。” “这么说来,薛妃是已经会了?”贤妃故作惊讶。 薛均安没有回答。 贤妃放下茶杯,“依本宫看,这画册还是留下吧。” “总会有用得上的那日。” “小莲啊,回宫。”贤妃说。 贤妃走后,薛均安又偷翻了翻画册,顿时口干舌燥,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区区一个徐让欢,杀他还需要赔上她的身子? 呸! 他也配! * 婚礼前夜,内务府设宴款待,举国同庆,热闹非凡。 一时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喜庆的大红。 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人设,徐让欢在大家面前又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 少年搂着薛均安的肩膀,笑着对已入座的薛谭说,“能将安安许配给我,实乃徐某福分,日后定会与安安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说完,徐让欢温柔的看着薛均安。 薛均安与他相视一笑。 未等薛谭回话,祖母邹氏便抢着插话,“太子殿下哪里的话,小女能踏入皇室大门,这都是咱们薛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我们的福气啊!” 只是,要进得了这皇室的大门,并非易事,撇开徐让欢不谈,还有其他种种阻碍。 比如—— 坐在对面的五公主嗤笑一声,“欸,月儿,你瞧见没有?对面那老太太的穷酸样。” “还说什么神灵庇护,简直是废话。能嫁给太子殿下,自然是她薛府几百辈子修来的福分,否则,哪轮得到区区武将之女嫁入我皇室。” 五公主所言,字里行间都在讽刺薛均安的出身。 念在大喜之日将近,薛均安便没在意。 可惜冤家路窄,落座之时,薛均安才发现,一侧坐的是陌生面孔,另一侧正是请君入瓮的五公主。 也好, 也好, 就当是给日后的苦日子敲警钟了。 薛均安扶额。 下一秒,纤纤玉手手握酒杯伸到薛均安桌前。 薛均安抬头,五公主正笑弯了眼睛看她,似是要和她举杯共饮。 薛均安顿了一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措不及防之时,“哗啦”一声,五公主手中酒杯故意打翻在薛均安的衣袖上。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五公主幸灾乐祸的笑。 彼时,徐让欢正与薛家上下交谈甚欢,顾不得给她出头。 还没等薛均安自保,三公主一怒之下拍了桌,“五妹,这么大双眼睛白长了?这是人喝酒还是衣服喝酒啊?” 五公主笑容暗下去,“妹妹近日气虚无力,这才不慎将手中茶杯洒在新娘身上。不过,这新娘子都还没生气,三姐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呢?” 三公主懒得同她胡搅蛮缠,看向薛均安,“你可有事?” “只是衣袖被打湿一角,不打紧。”薛均安回答。 三公主点头,“你可当心点,我这五妹绝非善茬。” “三公主何出此言?”薛均安问。 三公主看了薛均安一眼,又看了徐让欢一眼,欲言又止,“我家五妹虽常与幕僚寻欢作乐,可这心里却始终记挂一个人。” 薛均安很快明了三公主的言外之意,立刻转向五公主。 “五公主如此为难妾身,可曾想过亦是叫让欢难堪?”薛均安故作无辜的眨眼。 “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五公主拧眉,似乎对薛均安宣示主权的行为很是不满。 薛均安继续装傻,“不敢不敢,论大胆,这放眼全天底,谁人能敌得过五公主呀?” 说罢,薛均安凑到五公主耳边,压低声音,“竟妄图与自己的亲哥哥苟合。” “你!”五公主一时语塞,用力甩了下衣袖。 目睹全程的徐知意笑开了花,“喂,你这贱民,几日不见,这嘴皮子倒是变得好生厉害。” 徐知意抱拳,“佩服佩服。” 薛均安看向身后的徐知意,“郡主也知道的,我这人睚眦必报,生平最爱逞口舌之快。如今灭了某些小肚鸡肠之人气焰,舒服多了。” “你说谁小肚鸡肠?”五公主闻言,立刻抬起手,欲要赏薛均安一记耳光。 没成想,手举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拦下。 “五妹这般对待我未过门的妻子,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兄长的位置?” 少年居高临下,顶着谪仙般的清秀面容,温柔的笑着。 鲜少有人觉察到温润儒雅的眸波底下,掩藏着一丝锐利。 “不、五妹不敢。”五公主看着少年握住自己手腕的指节,飞速低下头。 徐让欢松开五公主,反手环住薛均安的腰,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我知安安并非最合适的太子妃,可我偏偏心悦于她,望在座各位念及我太子之位,莫要再为难我家夫人。”徐让欢说。 语音落下,徐惊冬几乎快捏碎手中酒杯,低着头,久久不愿抬起。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徐胜出面打圆场,“喜事一桩搞成这样,都入座吧。” 徐胜今日很开心。 一来,二皇子答应拉徐让欢下马。 二来,徐让欢娶妻沉迷女色,必然会对皇权野心骤减,他徐胜也好多做几日皇帝,怎么想都不亏的事情。 皇帝自然笑容满面,“只可惜老大老二远嫁他国无法连夜赶回京都,在座各位可都要……” 徐胜在上面说着,徐知意在身后一脸愤愤,“最明事理的两位公主嫁去和亲,昏君,真有你的。” 第27章 薛均安侧目看徐知意。 徐知意说,“你还不知道吧?宫中统共六位公主,数大公主和二公主最为和善亲民,其他几个都各自有各自的陋习。” “偏偏那皇帝老儿昏庸不堪,就为了一丁点儿蝇头小利,便将两颗掌上明珠送给东渊蛮夷贺寿。” “昏君!实乃昏君呐!” 伴随徐知意一字一句的介绍,薛均安眉目一个个略过各位公主的脸。 三公主、五公主及其生母贤妃,薛均安已经见识过。 剩下的就是四公主、六公主,及她们的母亲丽妃。 四公主肤色偏黑,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长发竖起,满是阳刚之气。 六公主看着不过六七岁,稚气满满,非常依赖四公主。 虽看着不是面善之人,但好在都没为难薛均安。 时间平静的流逝着,很快来到婚礼当天。 大红盖头一盖,三跪九叩各种仪式倒是顺利的很,伴随一声“吉时已到,送入洞房”,薛均安被安排进入房间,静候太子殿下回房为她掀开红盖头。 薛均安未曾行过男女之事,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之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陡然间,她想起什么,拿出贤妃赠予的书。 打开第一页,那些不入流的画面再次浮现,薛均安皱起眉,还没撑到翻页,就把书丢到一边地上,心中暗骂自己可耻。 你可真是糊涂了! 你是来杀他的!不是来伺候他的! 学个屁啊! 这般想着,木门“咯吱”一声响了。 伴随轻柔的脚步声,一双婚鞋映入眼帘。 薛均安下意识瞪大眼睛。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年停在她眼前,不紧不慢捡起地上的画册,语气淡淡。 “薛姑娘,这是何物?” 第23章 太子妃(二) 第二十三章:太子妃(二) 徐让欢声线低沉,即使是读情/色内容,也断然激不起情思。 “春宫图?” 只是他大大方方的读出来,倒显得薛均安有些小家子气了。 男人温柔的拾起画册,坐在薛均安身边,修长食指漫不经心挑起她的红盖头,丢到一边。 薛均安抬眼看他的表情。 上一秒还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突然换了副面孔。 徐让欢的嗓子里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声,“原来夫人竟这样痴迷想得到我的身子?” 没来及反驳什么,徐让欢死死摁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床榻之上。 “嘶。”薛均安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的呼吸很近,她甚至能清楚看见他眼尾抹上的猩红,感受到他胸腔的剧烈起伏。 徐让欢好像……很兴奋? 下一秒,男人笑容暗去,面无表情睨着薛均安的眼睛,“放心,我对你那副身子没兴趣。” 笑眯眯的,令人后怕。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成了一道及时雨。 徐让欢开门,见来人是段尧,冷冷开口,“何事?” “太子殿下,这是方才有人命奴才交给您的。”段尧埋着头,手上拿着一个精巧的红色盒子。 徐让欢接过,修长手指挑开上面的红丝带,打开红盒。 里面放的是饴糖。 儿时垂涎久却终不可得的饴糖。 似是想起什么,徐让欢合上盖子,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谁给你的?” “那个……就是……”段尧倒像是失忆了,支支吾吾说个不清。 徐让欢一把抓起佩剑,“立刻加强宫中守卫。” 只对薛均安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变得冷清,薛均安倒是松了口气,自顾自喝了半壶热酒,便宽衣解带,倒在热炕头上呼呼大睡了。 一直到子时,徐让欢才回房。 没能捉到赠予饴糖之人本就心思砸乱,这会儿又见到床上的人四仰八叉更是心烦意乱。 他不习惯身边有人伴他入眠,这只会叫他想起儿时被太监凌/辱之事。 于是,徐让欢非常不友好的踹了踹薛均安的屁/股,语气恶劣,“喂,谁让你睡在这的?” 薛均安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徐让欢回来了,以为在做梦。 女人一把搂住徐让欢的脖子,用力抱紧他。 徐让欢皱眉,马上就要推开她。 薛均安用微弱的音量在他耳边耳语。 “喂喂,徐让欢,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呢?” 陡然间,被抱住的徐让欢全身僵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吐出三个字。 “滚下去。” * 昨日夜里,薛均安在地上睡了半夜。 一早上起来,腰酸背痛,精神萎靡。 回薛府的马车上,她愁眉苦脸捶了捶肩膀,“夫君,昨夜你几时回屋的?” “大约子时。”徐让欢眼也没抬,专心看手中公文。 “那夫君可看见我是如何掉下床榻?”薛均安满腹疑惑。 气氛寂了寂。 徐让欢淡淡道,“夫人并非掉下床榻。” “那是为何……”薛均安喃喃自语。 几秒后,女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看他,“是你把我踹下来的?” 徐让欢微微一笑,这才抬头。不过不是看她,而是问前面的段尧,“段尧,还有多久到薛府?” “回太子殿下,就在前面了。”段尧说。 被无视的薛均安气不过,挡在徐让欢眼前,“徐让欢!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我说话吗?” 徐让欢依旧不语。 薛均安抬高音量,“昨夜为何把我踢下床?” “我可是和你的心上人同生共死,亏待了我,你的心上人也别想好过!” 提到棺材中的女子,徐让欢的表情这才有了些许波澜。 不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闹够了?”徐让欢看着薛均安的眼睛,笑,“夫人若是想让薛府上下知晓我们吵架,那便继续叫吧。” 说罢,男人牵起薛均安的手,百般呵护的扶她下马车。 薛府门口,薛月娥已等候多时,见二人浓情蜜意,笑着问好,“小妹。” “二姐。”薛均安说。 薛月娥转身朝徐让欢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二姐不必见外。”徐让欢说。 薛月娥将二人往里屋领,“外边天寒,太子殿下快些进来吧。父亲准备了好菜好饭招待。” 说着,二人跟在薛月娥后边。 斜眼扫过薛均安的脸,徐让欢冷笑一声,“现在不叫了?” 薛均安咬紧牙关,最终只说两个字,“呵呵。” 薛家虽谈不上是大家族,但人也不算少。 饭桌上,以邹氏为主的几人,都不动声色打量着太子殿下和薛均安的一举一动。 许是注意到几人目光灼灼,徐让欢轻笑了声,眼也没抬,就往薛均安碗中夹菜。 “我记得夫人最爱食杨记的板鸭。”徐让欢温柔的看着薛均安。 薛均安看着碗中鸭肉,不自觉握紧手中筷子。 缄默一瞬,薛均安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夫君记得很准,妾身荣幸之至。” 然而实际上,女人却在心中暗讽。 好你个灭世魔君,要装体贴好歹也在乎一下我的喜好吧? 偏给我夹板鸭,闻到就想吐的板鸭…… 薛均安硬着头皮塞下去,味道都没尝到,就赶紧灌了一大杯水下肚。 且刚结束一场恶战,徐让欢戏谑的声音再次入耳。 “夫人怎吃的这般着急?没人和你抢。” 说着,徐让欢又夹了一块板鸭放进她碗中。 这下她算是看明白了。 感情他压根儿不是不知道她的喜好,与之相反,他是太了解她的喜好了,所以才百般刁难让她吃最讨厌的食物。 好你个徐让欢,要这么玩是吧? 薛均安气急败坏看着徐让欢的脸,新仇旧帐加在一起,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徐让欢挽起袖子,微凉指腹轻轻抹去薛均安嘴角的污渍,笑,“夫人如此不小心,不知离开了我该如何是好。” 这时,薛谭重重的咳了一声,捋捋胡须,看向远方,“那个……太子殿下如此照顾均安,微臣便也放心了。” “那是自然,有太子殿下关怀,是我们均安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邹氏抢着接话,脸上笑容就没停过,“这时候也不早了,今夜便在薛府住下吧。” “不必……”薛均安还没说完。 徐让欢笑着回答,“好啊。” * 二人在薛府住上一夜,只要是同住一间房,就理所应当的,徐让欢睡床,薛均安睡地板。 第28章 夜半,男人早早上床养神。 薛均安则一脸苦大仇深的坐在地上打地铺,心中自然叫嚣着迟早杀了徐让欢这个狗东西。 屋内烛光悉数熄灭,只留一盏,待到薛均安打好地铺准备吹灭蜡烛时,摇曳的光影陡然间倒映出窗户外边的一道人影。 谁在外面? 薛均安皱了皱眉。 看这个身形,不会是…… 想到什么,薛均安蹑手蹑脚跑到徐让欢身边,轻轻摇晃徐让欢的肩膀,唤他的名字,“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您睡着了?” 下一秒,徐让欢冷冷睁开眼睛。 薛均安被吓一跳,随即恳求的看向徐让欢,“太子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徐让欢看着她,没说话。 “您能先去桌边坐下吗?就当是帮奴婢个忙。”薛均安双手合十,“太子殿下若是帮忙,奴婢日后定会好生养活自己,养好精血为您的心上人服务。”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徐让欢淡淡起身,眉宇拧成深重的颜色,好似在对薛均安说“我倒要看看你在玩什么把戏”。 男人在桌边坐下,单手撑头,一瞬不瞬盯着薛均安。 薛均安有些尴尬,迟疑几秒后,还是顶着徐让欢的目光,难堪的开始摇晃木床。 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薛均安一边艰难的摇晃木床,一边观察窗外之人的动向。 直到邹氏离开才停止。 徐让欢见状,了然于心,不禁低笑出声。 他摇摇头,“夫人还真是会做秀。” 薛均安不去看他,悄然吹灭最后一个蜡烛,“谢太子殿下帮忙,奴婢感激不尽,定会遵守约定。打扰太子殿下清眠实在是抱歉,现在绝不会再有事叨扰太子殿……” 话没说完,门外不合时宜响起侍卫匆忙的喊叫声。 “不好了,不好了!有妖邪作祟!马上保护太子殿下周全!” 第24章 孤魂(一) 漆深的夜里。 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肩,消瘦的肩头只披了件单薄红衣,光脚踩在屋顶之上,来回轻快起舞。 雪白的肌肤不似活物,与夜的黑形成鲜明对比。 即使屋顶之下已被乌泱泱手持长剑的士兵包围,她还是高傲的仰着头颅,自顾自完成最后一曲宫廷舞。 婀娜身姿格外美艳,女人系在脖间的红色丝带随风飘荡在夜色中。 “来者何人?”段尧皱眉。 女人斜眼望去,没见到想见的人,又转回头,哼起小曲儿。 “报上名来!”段尧继续说,“你可知你在何处放肆?” “够了,段尧。”黑暗中,徐让欢缓慢出现在光影中,“你这样能问出什么?” “太子殿下。”段尧跪在地上,“恕属下无能。” “确实无能。”徐让欢抬眼,淡淡盯着楼上的女人。 与徐让欢对视几秒,楼上的女子笑眯眯的蹲下/身,用手撑着脑袋,“你终于来了。” 一颦一笑,分明和那日与之一战的狐妖一模一样。 薛均安一愣,皱眉。 段尧也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薛均安,“怎么回事?不是说狐妖已被关押在祠堂里吗?” 薛均安还未来得及开口。 狐妖抢着解释,“真是笨呢,我又不只有薛川这一具身体可用。” 她挥动衣袖,“你们可曾听过灵魂出窍?” “上次让你跑了,你居然还敢回来放肆!今日我定要将你捉拿!”段尧气急败坏。 极长的指甲挠挠耳后,狐妖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在意段尧的话,“哎呀呀,我可没放肆,我来是有事同太子殿下禀报。” 语毕,狐妖安静的看了徐让欢几秒,伸出食指指着他,“你。” 徐让欢皱眉。 狐妖随即软下声来,“你的婚礼……昨天我看到了,我答应过你,给你最甜的糖果。” “我从未食言。” 说完,她扯掉脖子上的丝巾,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徐让欢的瞳孔瞬间放大。 狐妖却低下头,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打下一小片阴影,“我不晓得你对我如此执着,纵使我刻意隐藏身份,做出放荡的模样,你还是能一眼看出。” “但是,但是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所以,你不必再执着于苦苦寻我。” “我,已经死了。”狐妖苦笑了声,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重重在徐让欢心上插上一把剑。 血花四溅,徐让欢只觉心如刀绞。 他早知她死了,只是这些年苦苦寻觅,终于听到她亲口承认,内心还是忍不住的痛楚。 没等到徐让欢的回答,也可能是不想听到他的回答。 狐妖转身,头也不回的纵身一跃,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只有站在徐让欢身边的薛均安听见男人自言自语,“不……不要走!” 皎洁的月光下,薛均安清楚看见徐让欢的眼尾有一滴泪欲落。 他红着眼睛,近乎失去了理智,“段尧!立刻在薛府周围加强守卫!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狐妖给我找回来!” 是他喜欢的人。 那狐妖定是他喜欢的人。 就是那个棺材里的姑娘。 他想找到她的灵魂,将灵魂重塑于肉/体内,将她复活! 薛均安暗暗想着。 可若真将她复活,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徐让欢岂不是……会一剑刺入我的喉,让我无处葬身? 没来得及细想,一波又起,仆人匆匆赶来,“小姐小姐,薛二少爷醒了。” * 事情败露,薛川想满也瞒不住,索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一的要求是:求求不要让檀棠生看见他这副模样。 薛均安答应了。 “我答应你,不让檀棠生看见你现在这副丧家犬的样子。”薛均安看着他的眼睛,“所以,近日究竟发生何事?为何狐妖占据了你的身体?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 薛川叹了口气,“我……我喜欢檀棠生。” “但檀棠生与你两情相悦,于是我便去酒楼借酒浇愁,寄希望于青楼女子可以让我对女性产生欲/望。” “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我只爱檀棠生,时间越久,我对他的爱便越浓烈。”薛川说。 “某天,我又在酒楼借酒浇愁。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前来搭话,当时我也喝的有些醉了,所以迷迷糊糊便答应那女子的条件。” “而那女子便是你们口中的狐妖。”薛川垂下眼睛,“其实我也知道她是狐妖,可我鬼迷心窍,还是答应了她的契约。” “契约内容是什么?”薛均安问。 “契约内容是:狐妖的灵魂可以在任意时间进入我的身体,与我共生。” “说是与我共生,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狐妖在控制我的身体,只有狐妖想让我出来的时候,我的意识才能出来。与之对应,狐妖会帮助我魅惑檀棠生,把檀棠生变成我的。” 说到这儿,薛川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狐妖根本没想帮我!檀棠生根本就不爱我……他从未爱过我……” 靠在一边的徐让欢冷冷开口打断,“那狐妖可还会来找你?” 薛川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是?”薛川看着徐让欢,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位是太子殿下。”薛均安面无表情。 “见过太子殿下。”薛川瞪大眼睛。 可惜徐让欢没耐心听他说完,低咒了句“废物”后便转身离开。 薛川尴尬的咳了几声,对薛均安说,“你成长了许多,以往听些鬼故事就被吓得鬼哭狼嚎,如今算是长大了。” 薛均安嗤笑了下,“二哥何必装出一副为人兄长的模样呢?” 薛川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薛均安继续说,“二哥无非是不想让我把你残忍杀害我的那件事情捅出去罢了,别假惺惺的了。” “放心。”薛均安微微一笑,待到薛川稍微放心些,才突然说,“我一定会告诉全天下,是你杀了自己的妹妹,当然,也包括檀棠生。” “不、不要!不要告诉他们!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了!” 耳边响着薛川的哀求,薛均安不留情面的离开祠堂。 她来到地下室。 薛谭等人藏在这个安全之地,以防狐妖对她们不利。 看见薛均安,薛月娥关切道,“三妹,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你可有事?” “无妨。”薛均安一脸淡定的打开门,将几人领出来,“近些年长安城妖孽横生,并不太平,大家定要保护好自己。” 第29章 “三妹,你也是。”薛见清说。 薛均安点点头,“狐妖已经离开了,大家早些休息,夫君已经派人在薛府周围加强守卫。明日一早,我们也该启程离开了。” “好。”众人回答。 恍惚间,一个陌生的声音腾空冒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接着,薛均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薛月娥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轻唤她的名字,“安安?” 薛均安扶着脑袋,摇摇头。 “安安你怎么了?安安?”薛谭问。 …… 再然后,一切关心的话都听不见了,薛均安脑海中只留下一句。 “那个,可不可以求你,把这具身体的主动权让给我?” 第25章 孤魂(二) 第二十五章:孤魂(二) 你是谁? 薛均安拧了下眉。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温温柔柔的说,“小女子乃是薛府三小姐,名唤均安。” 哦,原来是真正的薛均安在说话。 薛均安点点头,须臾又隐约觉察到不对劲。 等等……真正的薛三小姐不是早已死了吗? 未等她开口去询,那边主动解释道,“我知您在疑惑什么,我确实已经死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因为某种原因,您在我死后占据了我的身体。” “这些我不介意。”她说,“只是我还没和家人告别,我的魂魄无法安心离开,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游荡在人间,找机会进入这副身体中来。” “这次是因为你和那狐妖大战,伤势惨重,我才有机会进入这具身体。” 怕薛均安不同意,那边又说,“小女只是想和故人告个别,您放心,说完想说的,我便了无遗憾,会乖乖离开,投胎转世,不会再对这副身体产生半分贪念,亦不会强行占据。” 薛均安点点头,欣然同意,“应该的。” 那头不胜感激,似是想起什么,“哦对了,你之前对檀郎那些心痛的感觉,也是我传给你的,只是想让你与我感同身受,好借此安慰檀郎罢了。” 语毕,随着薛均安答应的声音,她的灵魂瞬间来到一处黑暗的密闭空间,离开了原身。 薛均安悬空漂在一处空旷的黑色里,周围什么都没有,除了面前的一面铜镜。 铜镜里的武士们剑拔弩张,叫嚣的声音响彻天际,勾起薛均安某些残存的记忆。 鬼迷心窍般,薛均安靠近些。 她的眼睛始终定格在画面上。 不会错,那画面里放的,分明是天魔大战时的场景,也正因那次大战,蓬莱仙岛被毁,身为唯一幸存者的她变得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天与地共创一片血色,烈火燎原,乌黑的浓烟与猩红的火焰吞噬一切,昔日美如画卷的仙岛变得千疮百孔,尸横遍野。 百个,千个,还是万个,无数死尸赫然出现在眼前,叫人瞠目结舌。 只是,这段画面和她认知中的有所偏差。 清汀道长告诉她,她在蓬莱仙岛被毁后,被道长好心收留。因为她决心复仇,所以祈求道长教她武功,成为编号为17的门徒。 可是反观铜镜中的面孔,她一个都想不起来。 若她真是打小就住在蓬莱仙岛的孩童,怎会一个人都没见过? 而且看这群“仙岛村民”的服饰打扮,也怪异的很。 整座岛不像是仙岛,倒像是一个巨大的…… 想着想着,画面中陡然间出现一个清晰的女人脸。 女人洁白的肌肤沾满血液,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凄惨的扯住刀剑相逼之人的裤脚,“您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只是求您别杀我的妧妧,可以吗?” 还没来得及看下去,一个声音打断她,“你怎么在这?” 薛均安转头,看见一个孩童,愣了一秒,皱眉,“你是?” 系统咳了几声,清清嗓子,“主人。”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几秒。 “是你啊。”薛均安这才一五一十解释,“薛均安要和故人告别,我把身体先让给她了。” 透过薛均安的肩膀,系统注意到铜镜上放着的内容,瞪大眼睛。 系统一把推开薛均安,神色紧张来到铜镜之前,嘟囔一阵咒语后,画面全部消失。 四野顷刻间变得一片漆黑,只剩二人。 阴森森的氛围中,系统冷不丁在暗处回头看她,“你刚都看见什么了?” 唯一的光源被熄灭,薛均安看不见系统,只能从他的声音中隐约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循着声源反问,“只是一些蓬莱仙岛被毁的画面而已……不过,你为何如此紧张?” “没什么。” 听到“蓬莱仙岛”四个字,系统这才放心,打了个响指,二人之间立刻腾空出现一根点燃的蜡烛。 恢复视野的薛均安居高临下,冷笑俯视系统,“你还好意思质问我?你都多久没出现了?道长不是让你指点我如何剔除混世魔王的邪魂邪魄吗?” “最近有点事。”系统淡淡的说。 薛均安面无表情,“你能有什么事?你最大的事,就是协助我灭了徐让欢那个魔头。” 尾音落下,她看见系统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接着,系统换上一副殷切的表情,“自古男子都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依我看,主人您要不直接用美人计得了。” * “你好?我已经和故人们道完别了,嗯……那个,现在有个男人一直看着我,我很不舒服……请问我们现在可以换回来了吗?” 薛均安在那片黑暗中待了很久,从站到坐到躺,从清醒到打呵欠到半梦半醒,她都快分不清原主的话是梦中的虚幻还是现实。 睡梦中,薛均安迷迷糊糊的点了头。 一阵熟悉的眩晕后,她重新回到了薛均安的身体里。 刚睁开眼, 檀棠生就跪在面前,两只手紧紧环抱住薛均安的腰,将脸埋在她身上。 什么情况?薛均安皱了下眉。 檀棠生语气哀切,“檀某知道,今生我们缘分未到,你已嫁作他人妻。若有来世,檀某必定娶安安为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檀棠生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儿,眼尾泛红,连声音都在打颤。 这并非她惹出来的祸根,薛均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这个构局……这里应该是薛府别院。 视线一寸一寸掠过红瓦白瓷,陡然间,她看见徐让欢懒懒靠在墙边。 徐让欢看戏般,皮笑肉不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一言不发。 薛均安下意识感觉不妙,迅速推开檀棠生,“啊,那个,我我我要和你说的话刚都说完了,我得和我的夫君走了。” “夫人还知道有我这个夫君在呢?”徐让欢这才从高台上下来,慢条斯理好像个局外人。 “那是自然。”薛均安佯装淡定的整理好衣衫上的褶皱。 徐让欢在她身前停下。 他扫了一眼檀棠生的脸,又扫了一眼薛均安的眼,突然鼓起掌来,“我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竟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过门。” 徐让欢笑,“夫人好手段。”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大步离开别院。 一直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徐让欢才松开她。 白皙的肌肤上出现几道生红的印记,女人似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个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徐让欢低眼扫过她的手腕,又去看她的表情。 女人脸上淡如水般,毫无表情,让他无法体会到折磨人所带来的兴/奋与快/感。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身为太子妃就给我好好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否则,我大可以把夫人软/禁起来,让夫人像个没用的废人那般活着。” 是啊, 只要她能当好一个血罐子就可以了。 只要她活着就可以了。 至于是要做太子妃风风光光活着,还是当阶下囚苟延残喘、有上顿没下顿的活着,都只需要他徐让欢的一句话而已。 她自以为是的把柄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左右只能掀起一点儿风浪。 薛均安看清局势,顺从的行礼,“妾身知错。” “知道错了就好,”徐让欢温柔的笑,俯下身,以袖为巾,为薛均安擦拭鞋上的泥点,“夫人方才是做什么去了?跑的这般心急,让我好生担心啊。” 薛均安垂眼,望着男人轻柔的动作。 她知道,怕是又有人来了。 “三妹,太子殿下,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第30章 果不其然,下一秒,薛见清就出现在眼前。 他一来就看见太子殿下悉心照料三妹的场景,不禁欣慰的笑,“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里的一般,宅心仁厚,温柔体贴,如今见到三妹幸福,我这做大哥的便也放心了。” “外边已经备好马车,恭候二位回宫。” “多谢。”徐让欢温柔的笑,伸出小臂,看向薛均安,“夫人,走吧。” 薛均安迟疑不到半秒,挽住徐让欢的臂弯,“好。” * 回皇宫的马车上,徐让欢闭着眼睛,簇簇睫毛在冬日暖阳下格外纤长,不染一丝尘埃。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正襟危坐,似是睡着。 阳光透过窗照进来,薛均安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几秒后,男人的眼皮细微动了两下。 薛均安收回手,小声自言自语起来,边说边观察徐让欢的反应,“当真不知你的心上人见了你现在这副模样该作何感想。” “往日朝朝暮暮爱得死去活来的清冷少年,转眼间竟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毒蛇。啧。就算是将她的魂魄召唤回来,让她死而复生,她还会爱你吗?” 徐让欢还是闭着眼,没有理会她。 薛均安继续说,“况且招魂并非太子殿下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万一遇到江湖骗子,不仅魂招不来不说,还会让自己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语言落下,徐让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缓慢睁开眼。 哦? 是吗? 第26章 招魂(一) 传说,江湖上有一类术士,专以招魂为生。 他们精通招魂之术,不仅能让孤魂为自己所用,亦能任意驱使野鬼,安插/进他们的原身。 然,如若做法不当,不仅会使得魂魄丢掉心智,更有甚者会让其成为不受控制、见人就啃食撕咬的怪物,为害巨大。 距离狐妖上次出现,已经过去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不管徐让欢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当然,徐让欢和薛均安也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这两个月。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长出新芽,空气中渐渐有了温暖的气息,只是到了夜里,还是有股脆生生的冷意。 “阿嚏——” 这晚,给棺材里的少女喂完最后一滴血,薛均安打了个喷嚏。 有种怪异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揉揉泛红的鼻尖,熟练的包扎手腕上的伤。 鲜红的血液包裹着新旧无数道刀痕,糅杂在一起。 旧伤且未养好,新伤每日又添,深深浅浅的痕迹实在是触目惊心。 徐让欢派来看着她的侍卫好似不喜欢这般略带血腥的画面,每每此时都会别开脸去。 布条一圈圈绕过手腕,薛均安很快包扎完毕,就在起身的那一秒,头顶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妖魔鬼怪快现身,妖魔鬼怪快现身……” 她有些奇怪,看着侍卫,“外面何事喧哗?” “回禀太子妃,”侍卫毕恭毕敬的回答,“是招魂仪式。” 招魂仪式…… 薛均安想起这些天徐让欢的表现,突然笑起来,“走,随我一道出去看看。” * 薛均安躲在草丛里。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将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士兵们手持点燃的蜡烛,在棺材正上方的空地上围成了一个人圈。 中间围着的是一名老道士,和一些薛均安看不明白的做法工具。 徐让欢则站在人圈外围。 老道士扛着招魂幡的旗帜,手舞足蹈,口中念叨着咒语。 旗帜飘荡在夜色中,吊诡至极,令人心下生寒。 下一秒,随着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条黑影从段尧头上掠过,男人一惊,大叫,“什么东西?” 段尧皱起眉头,朝老道士出言不逊,“喂。老头儿,你搞什么幺蛾子。难道是骗子?” 老先生并不生气,转头,故作玄虚的比了个手势,“嘘!” “万万不可喧闹!” 争得过老道士,争不过徐让欢,段尧吃瘪,于是乖乖闭嘴。 老道士转回头,骨瘦嶙峋的手捋起下巴上长长的白胡须,“荡荡游魂、何处生存、河边野处、敬请路神、快快帮寻……” 一段冗长的咒语和法术后。 黑漆漆的天幕中掠过一个、两个似人似鬼的东西。 道士继续在中间做法。 外边的士兵们倒是被吓得不轻,一个个眼神追寻着魔物,露出惊恐的表情。 不久,众人的头顶上方就汇集了大片亡魂。 乌泱泱一片,好不瘆人。 或许那驱使狐妖的亡魂就在其中? 这般想着,徐让欢走近些,眯眼,试图瞧出这些东西的区别。 不料,这些魔物似乎感应到什么,笔直朝着徐让欢的方向袭来。 “太子殿下!”段尧大叫。 不到一秒钟的功夫,黑影便将徐让欢包围,像是一只只蝙蝠,尽情的撕咬他的身体,吞噬他的血液。 痛感几乎从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袭来,徐让欢不自觉皱眉,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血腥的味道充满整个鼻腔。 段尧带领在场所有士兵,拔出佩剑,忍痛奋力斩妖,“保护太子殿下!” “全体保护太子殿下!”段尧喊着。 在这片混乱中,老道士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罪不可恕,什么都没拿便匆匆逃走。 最终还是被看守薛均安的侍卫抓了回来。 “死东西,是不是你指使这些妖物袭击太子殿下的?”侍卫凶神恶煞盯着老道士。 道士看着徐让欢的方向,颤颤巍巍没说话。 “说!”直到侍卫抓起道士的衣领,让他腾空而起。 老先生这才慌了,眼神飘忽道,“怎、怎么会呢?您借小的一千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对太子殿下造次啊!” 说的有道理。侍卫将他铐在一边,只身加入斩妖的队列。 待到妖物全部驱退已是半炷香后。 谪仙般俊美的男人倒在地上,周身鲜血淋漓,如玉殒的仙君。 猩红沾上徐让欢苍白的嘴角,叫他显得愈发破碎和脆弱。 “太、太子殿下……”段尧哽咽的跪在徐让欢身边,对手下说,“快!快去找御医!” * 徐让欢做了个梦。 他梦见十多年前的某天,心心念念的母亲回来了,温柔的牵着他和妹妹的手,带他们上街,给他和妹妹买饴糖吃。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美的不像是真的。 也确实不是真的。 夕阳西下,天际的颜色从白变成橘,吸引了兄妹俩的视线。 三人就站在饴糖铺前面。 恍然间,橘色的天空骤变,转瞬间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回过头,母亲已买好饴糖,笑眯眯盯着他看。 他想说什么。 可是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清楚看见母亲的脸一点一点扭曲变成妖魔的样子。 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猎物,女人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是想要一口吞掉他整颗脑袋。 他恐惧的抓住妹妹后退,可下一瞬间,面前妖鬼的脑袋竟直愣愣落在地上,只剩一个完美切口的脖子在喷血。 他吓坏了,妹妹也吓坏了。 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还没来得及惊讶,女鬼喷洒而出的血液便幻化成无数小妖,凶神恶煞的追逐他和年幼的妹妹。 徐让欢拉着妹妹拼命向前跑,连头都不敢回。 周围的景物也随着少年的奔跑随时更迭改变,从繁华的长安街变成全黑的、毫无尽头的深渊。 徐让欢喘着粗气,拼了命的求生,不知跑了多久,“啪嗒”一声,求生的线断了。 年幼的妹妹跌倒了。 徐让欢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看着身后的恶鬼,又看着妹妹,最终选择背起妹妹一起逃。 可是他的速度太慢了,慢到不仅救不了自己,也葬送了妹妹的生命。 跑着跑着,他的脸边落下一滴血珠。 回头看背上的人,才惊觉那是妹妹的血。 不知何时,妖鬼已经缠上妹妹的身体,将她啃食殆尽。 甚至没来得及对妹妹的尸骨发出痛苦的惨叫,恶鬼们朝他扑过来,无数颗牙齿在他身上撕咬,咬掉他一块块血肉。 额间冒出层层冷汗,徐让欢从梦中惊醒。 睁眼时,啃食撕咬的声音全部消失,取而代之,耳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醒啦?”薛均安坐在床边,不情不愿的照顾他。 因为她有贤良淑德的义务。 装作贤良淑德的义务。 第31章 要说徐让欢战损这事儿,薛均安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反正徐让欢这魔物杀不死…… 多好的机会,能让她多折磨折磨他。 徐让欢没有理会薛均安的话,精致的薄唇紧闭,咬紧牙关,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段尧。” “什么?”薛均安没听清。俯身侧耳,靠近他。 女子身上好闻的玉兰花香钻进鼻腔中,徐让欢只觉厌恶,青筋蜿蜒的双手攥紧被褥,虚弱无力的重复,“把段尧叫进来。” 可是薛均安不听他的话,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是冷吗?怎么在发抖?” 徐让欢冷冷盯着她,“快点,把段尧叫进来!” 薛均安慢条斯理端起一碗汤药,用勺子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段尧不在。” “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妾身便可。”薛均安说。 徐让欢嘴唇紧闭,高傲的自尊心让他拒绝开口,偏执的将脸转向另一侧。 薛均安也不勉强,继续拿起一边的书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徐让欢就抵不住身上的寒冷,主动开口,“热酒,给我热酒。” 也不知道那群邪物什么来头,他现在全身发抖,冷的快要结冰了。 还有,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东宫中除她再无旁人左右。 薛均安抬眼看他,“哦——热——酒——啊——” “您——别——急——啊——我——这——人——动——作——比——较——慢——” 她故意拖长尾音,龟速拿起酒杯,斟满酒后,慢吞吞往他身边送。 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急火攻心,酒杯到嘴边的瞬间,徐让欢一口鲜血吐在薛均安脸上。 浓稠的血液包裹着唾液,叫人打心底厌恶,偏偏是这脏物模糊了薛均安的视线。 女人下意识皱眉,拿出帕子清理脸上脏污。 下一秒,徐让欢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将她往怀里一带。 女人没来得及反应,惊呼一声,重重倒在徐让欢怀里。 他身上还受着伤,女人压过来的时候不由得闷哼了声,而后用尽全力咬住薛均安的脖子。 颤栗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清楚感受到他柔软的唇和锋利的牙齿。 柔软的嘴唇负责放松她的警惕,坚硬的牙齿负责咬破她的肌肤,贪婪的吮/吸她的血液。 “嘶。”薛均安倒吸一口凉气,吃痛的推开他,大骂,“你属狗的啊乱咬人!” 她胡乱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血液,伸手去触自己的后脖,皱眉。 雪白指腹上全是血。 他的血和她的血,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 薛均安怒不可遏的抬头看他。 只见男人干净的嘴角沾满血迹,若无其事,全然不像是犯错的模样。 反倒是一脸幸灾乐祸,冷笑着嘲讽她。 徐让欢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在提醒她,眼前的恶魔死有余辜。 薛均安就这样看了他两秒,随后冷着脸起身。 她像是下了某样决心一般,直白的看着他。 指腹触上衣襟,薛均安一颗一颗解开身上的纽扣,开始脱衣。 衣物一件件褪下,直到只剩一件心衣。 徐让欢看着她,神情逐渐从厌恶变得唾弃。 薛均安一脸淡定的看着他。 直到他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才慢悠悠捻起徐让欢的被褥,掀开,小鸟依人的钻入他怀中。 他讨厌人, 讨厌女人, 讨厌任何事物, 也讨厌她身上的气味。 好巧,这些薛均安都知道。 所以在徐让欢顽强抵抗的时候,她才能游刃有余的拿捏他。 身上的伤让徐让欢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薛均安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 削瘦的脸上,白皙到几乎泛红,喉结滚动,我见犹怜。 看着看着,薛均安伸手,摸上他的腰,想要抱住他,为他取暖。 可惜,连他的心衣都还没摸到,徐让欢就一把推开了她,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薛均安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重新将手指朝他伸去。 比起男女间的缠绵悱恻,二人藏在被褥底下的互动,不如说更像是在舞剑。 就靠徐让欢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能敌得过谁呢? 二人推搡了几个来回,僵持不下。 薛均安戏弄够了,索性拿出致胜的法宝,来个一招制敌。 女人贴近徐让欢耳边,慢吞吞吹了一口热气,“太子殿下,您就别再拒绝妾身了,妾身这样做也是为您着想呀。” “您伤势严重,妾身这才想以身体为您取暖,这样您的伤口也好痊愈得快些。” 薛均安假装掉了几滴泪,“太子殿下怎就不明白妾身的良苦用心呢?” “别演了。”徐让欢冷冷说。 薛均安将下巴抵在徐让欢的肩膀上,“太子殿下若是再这样推脱,妾身可就要……” “妾身可就要亲太子殿下了哦。”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徐让欢的身体僵直,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 薛均安趁此机会抱住徐让欢的窄腰,举止亲昵。 徐让欢脸色差的不像话,几乎要咬碎后槽牙,“薛小姐信不信,本太子痊愈之日,就是你下地狱之时。” 这是一句肯定句,耐不住薛均安依旧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的仰头看他,“太子殿下何必对妾身这样残忍?” 指腹在男人胸膛上画了几个圈,薛均安轻声道,“妾身这样做都是因为……” “因为太爱慕太子殿下了呀。” 徐让欢的眉拧成深重的眼色。 薛均安满意极了。 亲爱的太子殿下,您厌恶的事情,就是妾身翘首以盼的事情。 当然了,若您当真能将真心托付于妾身,那么在您最爱我的时候杀掉您,将成为我此生最翘首以盼的事。 第27章 招魂(二) 徐让欢难得听话,一动不动像块冰冷的石头,任由薛均安依偎在他身边。 为了将怀中这块大石头捂热,薛均安转手把徐让欢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女子的柔软和温暖从指尖处徐徐传来。 徐让欢沉默良久,皱眉,缓缓吐出四个字,“不知廉耻。” “太子殿下一定要在独处的时候对妾身冷言相向吗?”薛均安抬起头。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削瘦的下巴。 她笑着说些不害臊的话,“您大可出去打听打听,妾身这脸皮子可是薄的很,如若不是真心喜欢太子殿下,又怎会不顾脸皮做这些,只为求太子殿下施舍一点点的爱给我呢?” 违心的话,她是越来越会说了。 男人的肩膀因讥笑抖了下,“可笑。” 他推开她,修长手指捏住女人的下巴,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喜欢?” “薛姑娘喜欢我什么?”徐让欢问。 多少人说喜欢他。 喜欢他的年轻、稚嫩、听话、抑或是浮于表面,喜欢他长得漂亮。 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他的内心。 从一腔热血到恶毒寒冷。 且不说没人喜欢了,甚至没人愿意走近些、剖开他的心。 薛均安的下巴被捏得有些泛红,依然笑脸相迎,“妾身自然是喜欢太子殿下这颗难懂的心呀。” 尾音落下,徐让欢薄唇紧抿,看着她的眼睛。 捏紧她的下巴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而后重重摔向一边,徐让欢偏开视线,冷冷反问,“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垂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抬头时又被擦得无影无踪,薛均安温柔的笑着,“想了解也要太子殿下给妾身机会呀,妾身现在自是谈不上了解,只发表一些浅薄见解罢了。” “知道浅薄就不必再说了。”徐让欢面无表情。 薛均安笑了一声,“太子殿下难道就如此吝啬,吝啬到不愿分给妾身一点点的爱吗?” 爱? 她居然在说爱? 徐让欢忍不住笑起来。 大声的,刺耳的,兴奋的。 大量空气钻入他的喉咙,让他的笑声听起来吊诡至极。 他应该是真的觉得好笑,泛红的眼尾甚至逼出了泪珠。 哈哈。 爱? 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凝聚成一个字,那便是爱。 爱是什么? 愿意无条件付出牺牲,看到她开心就会跟着开心? 啊……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爱,那只是浪漫的诗人们在笔下杜撰的传说,却被后人们向往憧憬。 第32章 没有人会愿意用一颗真心换他人一笑,如果有,那定是傻子,疯子。最终没有好下场。 这世道,本就无爱。 只有痛苦和死亡,才是永生。 * 徐让欢受伤的这段时间,薛均安尽心尽责,努力在下人们面前扮演一个好夫人的角色。 她和徐让欢一样,很快便在宫中树立起自己的完美人设: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 要达成这个目标并不算难事。 一来徐让欢重伤卧床, 二来段尧被支走了。 最大的两个阻力没了,要拉拢其他人的心,简直易如反掌。 她只需偶尔下下厨房,清洗徐让欢日常换洗的衣物,体恤侍女,做到常人刻板印象里女子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某日下午,阳光正好。 后花园内,薛均安和贤妃正坐在石凳上饮茶闲聊。 这时,她见到一个许久未曾出现的面孔。 男人脊梁微驼,身穿玄色战袍,脚下沾满泥土,手中佩剑残缺半截,略显颓废之气。 看到段尧,薛均安先是一愣,而后放下茶杯,急匆匆和贤妃告别后,赶回东宫。 薛均安赶到的时候,段尧在东宫门口被侍卫们拦下了。 段尧看着昔日的得力手下,深感莫名其妙。 他皱起眉头,“怎么?现如今东宫我都去不得了?” “尧哥……”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薛均安交代过,没有她的吩咐,其他人不得擅自进入东宫。 包括段尧。 届时,薛均安提着裙摆,跨上台阶,“你回来了?城中妖鬼都处理完了?” 是的,这些时日,她派段尧去城中斩杀妖鬼。 为的就是让徐让欢失去了左膀右臂,变得更好接近。 闻声,段尧回头,他看着女人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四目相对,薛均安这才发觉,段尧因为除妖一事,似乎老了不少。 男人脸色倦怠,嘴唇周围长满青色的胡渣,嘴里还叼着根草。 “太子妃娘娘。”他向薛均安行礼,并表明来意,“如今城中妖鬼残余过多,更有甚者幻化为人,藏在暗处,难以辨别,尚未全部斩杀,此次回宫是有其他要事禀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在休息,闲人不得入内。”薛均安看着他。 段尧掀起眼皮,粗糙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夹在两指之间,“这是东渊国使臣送来的信。” “给我吧。”薛均安伸手。 却被段尧躲开了,“娘娘,太子殿下交代过,这封信需亲自交到他手中,不得马虎。” 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几秒,薛均安收回手,微笑,“段侍卫,你这是信不过我?” “是啊。”段尧非常直白。 没人再说话。 气氛就这么静了几秒。 薛均安温柔的看着看守东宫的侍卫,笑,“段侍卫是自己人,不会伤太子殿下。自是不用拦的。你们两个领段侍卫进去吧。” “不必。”段尧摆摆手,头也不回走进去。 只剩薛均安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她看着段尧的背影慢慢沉下脸。 不愧是邪物养出来的狗,和它的主子一样惹人厌。 * 段尧将东渊国送来的东西悉数交到徐让欢手中。 徐让欢靠在床上。 看见段尧,脸上并未出现惊异,只是淡淡拆开信封,查看上面的文字。 时不时还会开口问段尧几个问题,“准备何时回宫?” 他知道段尧被派去宫外,也算到段尧今日会来,唯一不太确定的,是段尧何时做完他那可笑的英雄梦,回来效忠自己。 段尧缄默一瞬,“妖物横生,百姓们……远比我想象中过得清苦。” “段尧。”徐让欢突然抬眸看他,微笑起来。 那笑里藏有几分瘆人,段尧不自觉低下头。 徐让欢的话低低飘入耳中,“段尧,你要背叛我吗?” 段尧将头埋得更低,直接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属下的这条命既是太子殿下救的,属下此生定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绝无背叛之心!”段尧说。 段尧说完好久,徐让欢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段尧悄然抬头时,才发现徐让欢早已不再看他,而是漠然打开东渊寄来的盒子,审视里面的东西。 段尧抿了抿嘴,“那妖女……” 他想问什么,又怕说多错多,于是借他人之口,“薛妃娘娘看起来对太子殿下很是上心。” “我今日回宫,在宫中听见不少关于她的美闻。”段尧说。 “听说太子殿下受伤这几日的餐食,都是由薛妃娘娘亲自在厨房准备,没有半点马虎。” “太子殿下觉得薛妃娘娘是真心还是……” 段尧的问题还没问完,说曹操曹操就到。 薛均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 她笑呵呵的,“段侍卫还在这里呀?” 段尧立刻起身,“属下告退。” 临别前,二人视线相撞,不过很快便移开了。 薛均安坐在徐让欢床边,用勺子盛了一口浓稠的粥,细心的吹去热气后,递到徐让欢嘴边,“太子殿下这是在看什么呢?” 徐让欢没有理会,偏头避开她。 薛均安将勺子放回碗中,沮丧的说,“不喜欢?” 徐让欢没有说话。 薛均安垂下眼睛,自顾自将勺子放回碗中,百无聊赖的挖了又挖。 “太子殿下素来少食,那日薛府晚宴上,妾身见太子殿下多盛了几勺祖母做的甜粥,私以为太子殿下很喜欢,特意去向祖母讨了方子。”薛均安叹了口气。 “看来是妾身多虑了。”薛均安说。 徐让欢看也没看她一眼,薄唇冷漠的吐出几个字,“下去吧。” “是。”薛均安说。 女人走后,徐让欢的眸光不自觉停在那碗粥上。 可惜不到一秒,他便再次移开了视线。 第28章 黑尾蝶(一) “额娘过了这么些时日才来看望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会怪罪额娘吧?” 丽妃来探望徐让欢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只是伤口尚未痊愈,走起来还有些颤颤巍巍,需要人扶。 丽妃搀住他的小臂,垂眼看他一瘸一拐的脚,“你现在这副样子倒是让额娘想起你小时候……和景儿一起玩闹的样子。” 似乎是想起什么梦魇,丽妃眼中一闪而过几分悲伤。 徐让欢眼也没抬,温柔的拍拍丽妃的手背,“额娘可是又在为景儿弟弟的死伤感?” 丽妃没说话,表示默认。 徐让欢继续说,“额娘放心,欢儿日后会替景儿弟弟好好孝顺额娘的。” 听到这话,丽妃欣慰的笑了。 女人抬手,拍拍他的肩,“额娘知道你是好孩子。” 她叹了口气,继续扶着徐让欢往前走,“老实说,额娘从前并不喜欢你。可是景儿死后,是你替景儿找到杀害他的凶手,让景儿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额娘从前待你不好,你却以德报怨……”丽妃抹了抹眼角,“你是个好孩子。” “只是如今这世道不太平,额娘不奢求你有何大作为,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别再做些危险的事,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额娘已经失去了景儿,没法儿再失去你了。”丽妃说。 徐让欢点点头,“铭记额娘教诲。” “额娘唯一的心愿便是看你家庭美满,膝下儿女双全。”丽妃看着他病怏怏的模样,笑,“太子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也不知何时才能为我皇室繁衍子嗣。” 语毕,薛均安推门走进来,看见丽妃扶着徐让欢在床边走,先是一愣,“夫君怎么下来了?” 她将徐让欢扶到床边坐下,给丽妃行礼,“参见丽妃娘娘。” 且刚要起身,一股拉力从身后袭来。 薛均安重心不稳,一下子载入徐让欢怀中。 罪魁祸首正垂着眼,修长手指捋了捋她耳边砸乱的发丝,“额娘大可不必担忧子嗣的事,我和夫人感情正浓。” 四目相对,薛均安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好好好, 你要这么玩是吧? 她索性朝男人凑的更近些,侧坐在他的大腿上,举止亲昵,偏头靠上他的肩,将脸埋在他脖间,“夫君,你总这样……” 丽妃合时宜的咳了一声,“好。你们感情好便可。额娘就先走了。” 第33章 丽妃前脚刚走,薛均安后脚就准备从徐让欢身上起来。 虽然她的目的是让徐让欢对他交付真心,可是天天与这妖孽亲密无间,她消受不起,反胃想吐。 不过,她失败了。 徐让欢一手扶着女人的细腰,另一只像捻起一朵玫瑰似的捻起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薛均安静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太子殿下这是何故?” “您不是最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薛均安问。 徐让欢冷笑一声,“原来薛姑娘知道我讨厌肢体接触。” 他这话似乎是在内涵她明知故犯。 她不知如何作答,于是没说话。 男人的力道一寸寸施加在她腰上,掐的人生疼。 她还纳闷徐让欢怎么还不恢复,原来是扮猪吃老虎,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给旁人看。 “薛姑娘可是认为,仅凭美色就能将我玩弄于股掌?”徐让欢面无表情。 慢条斯理将她的长发卷在手指上把玩,“那我倒想看看薛姑娘究竟有何本事。” 这是让她明目张胆的使美人计? 薛均安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也是个好胜心强的主儿,立刻反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住他的后脖,“太子殿下觉得妾身应该有哪些本事呢?” 说完,她挺起傲人的胸脯,毫不掩饰的擦过男人的肌肤。 徐让欢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挑起她前胸的丝带,“脱。” 来真的? 薛均安抿了下唇,开始脱衣。 没等脱完,徐让欢低头,狠狠咬住她柔软的肌肤,女人不自觉低叫了一声。 徐让欢皱了下眉。 她捕捉到了,索性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 一瞬间,男人头皮发麻,松口,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她摔的很重,龇牙咧嘴叫痛。 徐让欢就坐在原处,居高临下睨着薛均安吃瘪的模样。 几秒后,他起身背对她。 方才,他有一种感觉,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觉,古怪的、全身发烫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徐让欢转回头,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如果薛姑娘认为仅凭美色就可以将我拿捏的死死的,薛姑娘可就太天真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讨我欢心上,不如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 东渊国送来一封信,和一个神秘的盒子。 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除了徐让欢没人知道。 不过,薛均安曾亲眼看见他派段尧将盒子藏在东宫后院的一处角落里。 大概就是这个位置啊…… 站在后院边界,薛均安用脚点了点各块土地,愁眉苦脸。 她分明看见段尧把东西拿到这附近的,难道那盒子还会腾空消失不成? 薛均安皱眉。 就在这时,马蹄落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薛均安回过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马背上的女子“吁”的一声呵住马儿,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英姿飒爽从马上跃下,一身红衣铠甲,脸上还残留着恶战后的血迹。 好巧不巧,四公主也出现在这里。 四公主牵着马,走进她跟前,垂眼瞧她,“太子妃在此处做什么?” 薛均安张口就来,“春日里的阳光正好,待在屋里没事,我便出来随意走动走动。” “太子妃好兴致。”四公主没再多问什么,点点头,拴着爱马离开。 英姿飒爽的女子,来去如风。颇有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架势。 薛均安投去敬佩的眼神。 殊不知就是这一瞥,出乎意料,助她寻到那件一直找不到的东西。 玄色密信和铁盒赫然系在四公主的佩剑上。 薛均安愣了几秒,恍然大悟。 啊呀, 原来窥探徐让欢秘密的, 不单单是她薛均安一个。 薛均安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笑眯眯的探头,“这个时辰,四公主怎会出现在东宫呢?” 四公主头也没偏,漠然道,“怎么?太子妃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薛均安说,“刚好相反,欢迎得很。若是四妹不着急,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薛均安一边扯东扯西,一边小心翼翼靠近四公主的佩剑。 “不必了。”可惜四公主借着安抚马匹的由头,灵巧的躲开了薛均安的靠近。 薛均安佯装叹息,也蹲下/身,假意对马儿关心备至,实则再次把手伸向铁盒。 “真可惜。还想和四妹一起探讨城中余孽呢,听说四妹可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女将。”薛均安说。 说着,指腹触及铁盒,动作飞速解开上面缠绕的绳子。 得手了! 薛均安不动声色将东西藏进衣袖里,非常淡定的等到四公主起身,才跟着起身,“四妹既然不得空,我也不多做挽留。” “告辞。”薛均安说。 她自以为演了一出好戏,不露一丝马脚,无奈四公主天生直觉灵敏。 下一秒,锋利的剑笔直指向薛均安的脖子,只差几毫米就要碰到她的脖子。 四公主眼底是藏不住的野心,“交出来。” 薛均安缄默一瞬,将东西藏在身后,微微笑道,“四公主这是何故?这本就是我们东宫的东西。” “四公主贸然拿走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是吗?”四公主面无表情,“你怎知我是贸然拿走?而不是征求了太子殿下的同意?” “就算是妾身误会四妹好了,也请四妹稍安勿躁,待我回去问问我家夫君,可好?”薛均安依旧在笑。 “不好。”四公主说。 她根本懒得听薛均安说话,直接冲到薛均安身后,拔出佩剑,手起剑落,将东西从薛均安手中挑出,于空中劈开盒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的很快,薛均安反应过来的时候,盒子已经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薛均安惊呼一声,赶忙凑近去捡。 手还没摸到盒子,一只蝴蝶慢慢从里面飞了出来。 那只蝴蝶生得奇特。 周身是鲜艳的大红,尾巴却是黑。 是的,它竟然有两条长尾巴。 飘荡在空中时像是两条散发着暗蓝色微光的黑色丝带。 诡异而美丽。 薛均安顿了顿。 身后,四公主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这是……黑尾蝶?” “不好!”四公主似是想到什么,重新牵起马,扬长而去。 第29章 黑尾蝶(二) 眼看着它越飞越远,薛均安几次三番伸手去够,试图将那只妖孽的蝴蝶捉回铁盒。 哪知那只蝴蝶仿似全身长满眼睛,机警的很,每次都灵巧的躲开了她的捕捉。 黑色的长尾划过天际,摇摇欲坠飞向上空,于细腻的微风下,在百兽园内的至高处悬停,宛如稀世的珠宝,散发着幽幽的暗蓝光。 有一瞬间,薛均安愣了愣神,好似灵魂出窍般,被那蝴蝶吸引了神智。 只是一秒,薛均安赶忙避开视线,奋力摇头。 而待到她重新看向那只蝴蝶时,它正在蜕皮。 无数颗闪闪的银色粉末脱落而下,如银色瀑布映入眼帘,美不胜收。 美丽的东西往往是危险的。 “哐当”一声。 绝美的景象不仅吸引了薛均安的注意力,同时也吸引了一大批鬼迷心窍的动物。 以巨虎为首的一大批动物,眼中闪烁着暗紫色的光,正用自己的身体猛烈撞击百兽园的铁栏杆。 那声响很大,马上引来宫中人的围观。 最先发现百兽园暴/乱的是个入宫没多久的太监。 猛兽围住一人,虎视眈眈想将她吞进腹中的场面着实不多见,小太监被吓得不轻,直接一个屁/股墩儿摔倒在地上。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吸引了老虎的注意。 两者对视的那一秒,小太监半跑半爬,踉踉跄跄离开了此处,口中大叫着,“不、不不不好啦!快、快快来人呐!” 本就很细的嗓音在此刻变得比平常还要尖锐万分。 看着小太监屁滚尿流的背影,薛均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视线最终停在已然挣脱铁栏的雄虎身上。 看来,在后援赶来之前,得靠她一个人顶一顶了。 这般想着,薛均安陡然间冷下脸来,眸光宛若锋利的刀刃,直射在雄虎身上。 她勾了勾唇。 指尖快速在空中画了个圈,随即冒出绿色的幽光。 女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到,“区区蝼蚁,你可瞧好了。” 而后,随着她指尖变化复杂的动作,薛均安一手指着万兽中心,另一只手托住手肘,“八表同昏,平陆成江!破!” 第34章 语毕,那群猛兽甚至还未能近得了她的身,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了假山上。 “哐当”一声,山体崩坏,从中间裂开,慢慢延展到表面。 一如那群被打伤的畜牲,血液从五脏六腑喷涌而出,哀鸣不止。 好在薛均安也没想做的太绝。 毕竟,她可不能亲手将她苦心经营的柔弱贤妻形象毁于一旦啊…… 一招结束,大多牲畜都被伤了个半残。 薛均安及时收手,稳了稳内力,等待援兵到来。 她慢慢走到为首雄虎面前,掖起裙边,慢条斯理蹲下/身,笑眯眯看着老虎的眼睛。 那虎似乎也意识到眼前之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柔弱,目光逐渐从侵略转变为惊恐。 它背靠假山,瘫在地上。 眼看着薛均安越靠越近,无力的四肢动弹几下,想回到原来的栖身之所。 下一秒,薛均安温柔的抬起手来,轻抚它嘴角的血迹。 雄虎很有灵性的愣住了。 呆呆看着薛均安添油加醋将牲畜的血液沾在她白净的脸上。 这脸蛋若是太干净,可是要被怀疑的。薛均安想。 也就是这走神的片刻功夫,一只蝎尾虫已顺着女人裙边的弧度,神不知鬼不觉爬上她白到有些泛红的脚腕。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蝎尾虫咬住她的脚踝,狠狠蜇了下去。 剧痛传来,薛均安“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竖起手指,三下五除二施法击退蝎尾虫。 蝎尾虫惨死在地上。 可她殊不知,蝎尾虫只是个引子,忙着查看脚伤之时,一只山猫趁机朝她扑了过来。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薛均安下意识瞪大双眼。 “小心!” 好在有人从身后一把扶起了她。 脚腕无力疲软,薛均安一下子瘫倒在对方怀里。 在看见段尧的脸,薛均安一愣,皱眉,“你……” 段尧看都没看她一眼,眉目淡淡,“奉太子殿下之命,即日起回宫恢复太子殿下贴身侍卫一职。” 说罢,他随手一丢,将她抛向一边。 薛均安安稳落地,想起什么。 段尧…… 等等! 段尧在这儿,那他的主子也一定在这儿! 薛均安忽地抬眼,不动声色朝四处张望。 果然,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她望见徐让欢的身影。 男人一袭玄衣,怀中惬意的抱着一只黑猫。 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徐让欢悠闲自得的隔岸观火。 薛均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是何时来的? 又是从何时开始看着她的? 没等想明白,一大帮侍卫赶来,将百兽园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御前带刀侍卫长看见薛均安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她被百兽园怪状吓丢了魂,关切的将她拉到一边,“太子妃娘娘怎会在这里?您可有事?” “无妨。”薛均安摇摇头,视线还是落在徐让欢身上。 二人视线遥遥相对,撞上的瞬间,徐让欢讥笑了声。 待到躁动的畜牲被全部制伏,侍卫长又过来薛均安身边,询问她可知晓为何野兽突然暴动。 薛均安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上空,“因为那只……” “蝴蝶”二字还未说出口,一个黑影陡然间出现。 此人身穿绛紫色的长袍,头上戴着斗笠,在这妖怪横行的乱世中,宛若一个腾空出世的武林高手。 神秘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蝴蝶重新抓回了铁盒,接着脚踩湖面,蜻蜓点水般跨过水道,来到徐让欢身处的凉亭。 鹤丹笑眯眯的跪在徐让欢身前,将蝴蝶献上,“早就听闻中原男子相貌出众,举止不凡,如今一见,太子殿下果真属仙品。” 彼时,徐让欢还不知其身份,看都没看她一眼,抱着黑猫,反身朝薛均安的方向走去。 鹤丹跟上前,声里带笑,“太子殿下不记得我了?您之前与我可是有过书信往来。” 徐让欢停下脚步,偏头睨她。 鹤丹下跪行礼,“臣,东渊国国师,鹤丹。拜见太子殿下。” 徐让欢缄默一瞬,移开视线,“段尧。” “带贵客好生歇息。” 段尧收起佩剑,一路小跑过来,“太子殿下,那您……” “我还有要紧事。”徐让欢冷冷回答,随后偏身来到薛均安身边,一脸紧张,“夫人可曾受伤?” 他俯身垂眼,心疼的看着她受伤的脚腕。 微凉的手指触及她的脚踝,薛均安吃痛的往后缩了一下。 徐让欢脸色骤然变了变,未等薛均安说什么,就将她拦腰抱起,“怪我,从今往后,徐某定不会再留夫人一人独自面对这险境。” 至于他在说什么,薛均安压根儿没听。 反正这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女人顺势双手搂住他的后脖,生怕他发疯,将自己丢进河里。 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徐让欢凑近她耳边,声线恢复一如既往的阴冷,“我们的账,且等日后再算。” 薛均安一肚子委屈。 算账? 什么账? 把蝴蝶放出来的账? 薛均安皱了皱眉。 不是吧? 这也怪她? 分明怪那四公主的刀剑无眼。 不过……贵客? 经过鹤丹和段尧身边,薛均安悄悄打量了下这个毫无征兆出现在宫中的“稀客”。 她抿抿嘴。 究竟是何等身份高贵之人才能叫徐让欢称得上为贵客? 徐让欢冷笑一声,“薛姑娘胆子真大,如今,已经敢在我说话的时候公然走神了?” 薛均安回过神来,小小声说,“妾身不敢。” 徐让欢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走回东宫。 他身上的体温很凉,凉到薛均安想逃离他的怀抱。 这个愿望在回到东宫时实现。 关上门,徐让欢直接将她摔在地上,居高临下睥她,“为何将黑尾蝶放出?” 质问的语气让薛均安很是不爽,不过,她还是一五一十将缘由告诉了徐让欢,并且装出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 怆然泪下,我见犹怜。 徐让欢俯下/身来,食指挑起她的下颌,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原来是徐某错怪夫人了。” 指腹温柔的抹去她脸上的血液,徐让欢垂头看着她白皙的脚踝。 准确来说,是白皙脚踝上的两个咬痕。 “夫人的伤,该如何是好呢?”徐让欢慢条斯理说,“蝎尾虫的毒素无人不知,可纵览这皇宫中大大小小各人,究竟哪一位才配得上为夫人将毒素吸出来呢?” 徐让欢佯装苦恼,实则换上警告的语气,“夫人亦知,我的东西,是不允许旁人触碰的。” 薛均安没有说话。 “知道该如何做了?”徐让欢问。 薛均安拧眉。 徐让欢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 他无非是想告诉她,凭她现在的身份不配让他亲自将毒吮出来,而作为太子妃,他亦不允许其他人和她有肌肤之亲,有失颜面。 所以,能帮助她解毒之人只有一个。 只有她自己。 薛均安淡淡的说,“明白。断然不能让妾身的血污染了您的心上人,可不是?” 空气安静几秒。 徐让欢松开她的下巴,不置可否,“明白了就好好执行。夫人也知,这宫中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第30章 长亭怨(一) 第三十章:长亭怨(一) 从东宫离开,徐让欢沿小路来到鹤丹的住所。 他将她秘密安置在东宫附近雅居,以便商议要事。 “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鹤丹只安静的坐在桌边,细细品味上好的碧螺春茶点。 她并未将斗篷摘下,依旧半遮面庞。 许是不懂中原礼仪,也可能是单纯不想遵守,闻见徐让欢来了,她边品茶点边打趣说,“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真是恩爱有加。” “那是自然,”徐让欢在她对面坐下,“家妻自然得宠着。” 修长手指拿起茶壶在面前斟了一杯,却没有喝,徐让欢微笑着看鹤丹,“东渊国师千里迢迢赶来中原,所为何事?” “自然是好事。”鹤丹放下咬了一半的茶糕,笑眼弯弯看着徐让欢的眼睛,“臣此次前来不仅仅带来了黑尾蝶,还带来了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长亭怨’秘籍。” 第35章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本古籍,推至徐让欢面前。 徐让欢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 鹤丹又说,“‘长亭怨’。也就是,能助太子殿下功成名就的致胜法宝。” * 另外一边, 薛均安艰难将体内毒素吸出来后,特意苦捱到天黑,才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往太医院走。 她想着同御医讨些药材,也好痊愈的快些。 彼时,天色且刚过夜半。 好巧不巧,太医院门口,她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女子身着紫袍,行为怪异,此刻正在同宫中侍女交代些什么。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格外诡异。 薛均安提着手中那根燃着的蜡烛上前,装作脚踝无恙,“何事在太医院门口喧哗?” “微臣鹤丹,见过太子妃娘娘。”鹤丹笑着行礼。 “免礼。”薛均安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认得我?” “太子妃娘娘温柔贤淑,体恤百姓,臣自然认得。”鹤丹说。 视线略过薛均安的手腕,鹤丹笑而不语,“中原可真是个好地方,男子生的俊俏,女子也生的曼妙。不过……太子妃您似乎有些配不上太子殿下。” 鹤丹的上下文一贯毫无逻辑,话里话外不禁让薛均安脸色一沉,随即以玩笑话一笔带过,“太子殿下非人间之物,妾身自是配不上的。” 鹤丹似乎压根儿没想听她说什么,自说自话道,“依微臣看,这世上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只有一人。” 薛均安皱了下眉。 鹤丹朝她走了两步,“那自然是能够助太子殿下功成名就之人。” 说完,她后退两步,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还在等着臣,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哦对了,”抬起头时,鹤丹眼中满是叫嚣的味道,“娘娘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太子殿下恐是不会回宫了。”鹤丹说。 * 鹤丹说的没错,徐让欢当夜没回东宫。 而至于他在哪儿,薛均安寻了一夜未果,最后只得草草作罢。 就在她准备回宫睡觉之时,路过宫女院,隐约听见下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欸,你听说了吗?小莲方才被召去养心殿,险些被陛下……结果、结果陛下突然就失踪了!”其中一个小侍女咋咋呼呼的,说起话来没轻没重。 “啊?此话当真?深更半夜的失踪?”另外一个问。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不会吧?真当御林军是吃干饭的?小莲现在怎么样了?” 小侍女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一动不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呢。” 起初,这只是一群还没洗完衣服的侍女,闲来无事的几片碎语。 不过入了薛均安的耳,一切似乎都变了味。 失踪…… 匿在昏暗的光线里,薛均安眯了眯眼,直觉这事和徐让欢脱不了干系。 思索片刻,她干脆的走进宫女院,直白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啊……”小侍女们为数不多见到主子,一时间惶恐不安,将头死死埋在肮脏的土地上,“参参、参见太子妃娘娘。” “抬起头来,”薛均安面无表情,“将你们刚才说的话一字不拉重复给我听。” 女人的语气里藏着股容置疑的坚硬,宫女们面面相觑良久,惴惴不安开口道,“……是。” 从宫女的视角来看,事情的经过甚是简单。 即陛下欲侵犯小莲未果,深夜离奇消失在养心殿内。 不过细细想来,其中的前因后果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离开宫女院,薛均安漫无目的在宫中游走,不知不觉走到藏着尸体的空地上。 四下张望,见空无一人,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绿,我需要你的帮助。”薛均安闭上眼,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被召唤出来的系统打了个呵欠出现,“主人,有何吩咐?” 薛均安不由分说,“你是清汀道长的弟子,应该习过逆转之术?” 系统点点头,“那是自然。” 薛均安欣慰的笑了,“算你还有点用。” * 一个响指的功夫,时间倒转到下午,也就是徐让欢丢下她、独自离开东宫的前夕。 在这个世界里,薛均安是没有身份的,无人能看见,亦无人能听见,只能依靠魂魄过活。 不过,倒也不是没好处,至少她可以肆意跟随徐让欢来任何地方。 光是这点,就足够了。 薛均安冷眼旁观徐让欢将她拦腰抱起,又将她摔在地上,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又将她抛弃离开。 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一路跟着他,来到东宫附近的一处雅居。 刚进去,鹤丹就非常自豪的诉说着长亭怨的厉害之处。 “‘长亭怨’乃我国失传已久的秘籍,世代国君均是仰仗于此称帝,今日特将其献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能习得此功,日后必将登峰造极,享极乐盛世!” 反观徐让欢的表情,他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薛均安在徐让欢身边坐下。 她敢断定,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否则,徐让欢怎会相信一个刚见面之人所说的话呢? 目光扫过他手上的古籍。 薛均安默默的想。 想必这套功法亦在旁人身上做了实验,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决定用在自己身上。 薛均安冷笑一声,托起下巴,“啧。果然还是那个疑心病重的徐让欢。” 尾音落下,男人忽然放下古籍,拧眉看向她的位置。 锐利的眸光直勾勾看着她,薛均安一时间慌了神。 难道是系统的法力不佳,又或者,是法术时间有限? 还没等她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否现身,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陡然间靠近过来。 精致的眉眼停在她鼻梁之前,两道鼻息合二为一。 薛均安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看着男人天生温柔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他的眸中并未有她的倒映。 就这么诡异的僵持了不下十几秒。 鹤丹打断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徐让欢撇开视线,重新拾起那本破破烂烂的古籍,“无事。” 薛均安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家伙只是天生第六感惊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那臣去吩咐下面备齐材料,殿下稍等。”鹤丹笑说。 鹤丹走后,逼仄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二人。 薛均安凑近些,偷瞄了几眼古籍上面的内容。 没多久,侍女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又离开。 鹤丹和段尧站在房门外守着,不让外人出入。 徐让欢慢条斯理打开第一页,心中默念上面的内容。 “劲风吹动蓝山烟,掌中剑光耀古天……” 至此,徐让欢正式开始修炼东渊第一术。 男人双目紧闭,正襟危坐,两手放于膝盖上。 薛均安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他的一举一动。 就她习武这些年的经验来看,此术至阴至寒,一招一式,极其古怪,绝非寻常人可练就。 三两招后,徐让欢的身体果真变得愈发寒冷,不似活物。 不过,徐让欢似乎对此术甚是满意。 薛均安却慢慢沉下了脸。 她学着徐让欢的样子,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很快就头晕恶心,似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只练了两个动作便如此情状,更别提徐让欢了。 意料之内,再次睁开眼时,徐让欢的眼尾已然猩红。 男人缓缓起身,伴随着他的动作,束在头上的发带落下,按耐不住的真气在他四周涌动不息。 不好! 薛均安掐指一算,皱眉。 他体内的邪魂邪魄正呈猛涨之势! * 在“长亭怨”的加持下,平日里行为谨慎的徐让欢行事突然变得大胆起来。 功力大增后,不费吹灰之力,他闯入养心殿,掳走正在欺负宫女的徐胜。 而至于那名被侵/犯未果的宫女为何要替他保守秘密,薛均安不得而知。 此时的她只能默默跟着徐让欢,好确定日后究竟该如何对付他。 徐让欢一路往东,将徐胜带到水牢,用对付薛均安的法子,故技重施。 昏迷的徐胜被吊在血池之上,临近岸边。 只要徐让欢割开绳子,徐胜就会落入池中,被万蛇撕咬。 倒不是没别的法子折磨人,只是徐让欢尤其喜欢这水牢中血液的味道。 叫人打心底里兴奋。 第36章 数十年来,他努力扮演好一个温润儒雅的太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徐胜折磨得连狗都不如。 “滴答,滴答。” 血液顺着脖子流下来,滑过胸膛,越过膝盖骨,跨过脚踝,最终落入血池。 徐让欢拿着一把刀,在徐胜脖子上刻画着什么。 男人神情认真,认真到几乎是在雕刻一件罕见的宝贝。 皮肉被刀刃挂掉,一点一滴掉入池中,成为嗷嗷待哺的小蛇的盘中餐,徐胜皱皱眉,被脖上传来的剧痛痛醒。 且刚醒来。 潮湿,昏暗,水牢,地窖,血腥。 这几个词语被无限放大。 看着面前的光景,徐胜险些又晕过去,惊恐的大叫,“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别碰孤!不许碰孤!” “来人!快来人啊!”徐胜大喊大叫,奋力用脚踢岸边,整个人在血池半空中摇荡。 血液伴着徐胜摇荡的轨迹落下,小蛇们一跃而起,争先恐后争抢吃食。 失去艺术品的徐让欢静静站在原地,温柔的笑着,“父皇别乱动,儿臣在为您作画呢。” 他扬了扬手中刀刃,笑,“是您最喜欢的牡丹花。” “你!你这逆子!”徐胜瞪大双眼,痛苦的大叫,“孤就知道,哈哈哈,孤就知道你这个狗崽子养不得!” 徐胜仰天长啸,“如今就连装也不装了?” “是不必装了,我敬爱的父皇。”徐让欢慢条斯理,“您当时不就是这样折磨母亲的吗?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是啊,孤当年为了杀掉傅幼珍,特意命人编造出她和外人有染的谣言,斩下她的脑袋,将其头颅悬于城门外三日之久,叫她背负“荡/妇”的名声…… 可是,这当真是孤的错吗? 不,不! 这不是孤的错! 孤乃一国之君,孤的决定怎会有错!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下,徐胜终于忍受不了,心理防线被击垮后,发了疯似的尖叫,“放开孤!快放开孤!孤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徐让欢没说话,一言不发看着徐胜可笑的样子,气定神闲的挠了挠耳后。 就在这时,水牢迎来第三人。 下了台阶,段尧取来一盆清水,似乎看不见徐胜,恭敬的朝徐让欢行礼,“太子殿下,主谋找到了。” 徐胜拼命挣扎叫嚷,“喂!侍卫,侍卫!你都看到了吧?啊?” “太子谋朝篡位,想要灭孤,放孤下来,快放孤下来!”徐胜说。 徐让欢笑眯眯的,“那今日父皇的惩罚就到这里吧。” 段尧继续说,“那老道士的嘴可真够硬的,弟兄们严刑逼问才问出幕后之人的名字。” 说罢,徐让欢假意将刀瞄准绳子,笔直朝着徐胜的方向丢了过去。 吓得徐胜几乎要失禁。 待到刀刃稳稳落入池中,徐让欢才背对着他,一根根开始清洗修长的手指。 每个骨节都洗干净后,徐让欢慢条斯理的擦干,走到这腥臭水牢中唯一一盏花瓶前。 指腹捻起一朵栀子花瓣,轻抚几秒后整个折断,男人微微笑说,“哦?” “让我猜猜,是何人想将我置于死地呢?” 第31章 长亭怨(二) 徐惊冬被人蒙在麻袋中拳打脚踢,醒来的时候,人坐在一把玉质椅上。 刺骨的寒意从下往上蹿涌。 他双眼被蒙住,两手两脚也被绳子捆了起来,稍微动动脚腕就被勒得皮肉生疼。 悄无声息将一人监/禁。 这偌大皇宫中能有这样本事的,除了徐让欢,他委实是想不出第二人。 所以,比起徐胜的惊慌失措,徐惊冬明显淡定多了。 男人气定神闲,朝着对面的方向,淡淡然开口,“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敢明目张胆在皇宫中为非作歹了?” 语毕,徐惊冬听见一声轻笑。 修长食指慢条斯理挑起徐惊冬眼上的布条,徐让欢弯身看着徐惊冬,笑,“二弟果真聪慧过人。” 二人身处一间金碧辉煌的内室,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不禁让徐惊冬稍微眯了眯眼。 好一会儿后,他才倔强的抬头,与徐让欢对视,“不敢当。比起太子殿下还差得远呢。” 徐惊冬脊背微屈,且刚被人拳打脚踢,满身是伤,整个人呈绀紫色和虾红色的淤青。 四目相对片刻,徐让欢眸中的温柔逐渐转变为鄙夷,“啧。” 男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睥他。 “二弟还是和儿时一样,针锋相对,一句话都不肯让步。” “不过……”徐让欢再次俯身,指腹轻柔的触碰徐惊冬脸上的伤口,字字诛心,“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简直跟你小时候养的那条狗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徐惊冬的瞳孔霎时间放大。 小时候。 呵。 小时候。 他仍记得,小时候,眼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太子殿下还是冷宫中可怜巴巴的弃子。 那时,徐让欢的母亲傅氏被割头悬梁,为天下人所耻笑。 皇宫内外亦对其身份存疑,更甚者认为徐让欢是傅氏与太医的子嗣,而非皇室血脉。 这也间接导致皇子们对徐让欢的不待见。 几乎是每日下午,后花园内,几位皇子都会联合在一起,变着法子对徐让欢百般凌/辱,像调/戏一只狗一样调/戏他。 每一次,徐让欢都只是默默忍受,从不吭声,亦不反抗。 与此同时,作为皇帝与才人生下的子嗣,徐惊冬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 当所有皇子联合起来时,他只能呆呆站在一边看着。 他看着徐让欢被打的半死不活,不敢出手相助。 殊不知,徐惊冬的内心备受煎熬。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徐让欢若是死了,下一个被凌/辱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一边盼望皇子们能够下手轻些,一边寄托于能够加入他们的阵营。 “喂,徐惊冬,你怎么不过来啊?”徐景一脚踩在徐让欢瘦小的肩头,冲着站在一边安静观看的徐惊冬招手。 徐惊冬将怀里的小狗抱紧些,抿唇,“你们玩吧。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 他看了一眼徐让欢面目全非的脸。 好吧,他承认,有一刻,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想掺和这场游戏。 可是徐景似乎不打算顺他的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整日抱着那条脏兮兮的臭狗,不得病才叫怪呢。” “快点过来啊,你不是想加入我们吗?那就给点诚意啊。就你没打过这贱种了。”徐景不耐烦的踢了徐让欢一脚。 徐惊冬沉默了一会儿,妥协的放下小狗,走过来,“好吧。” 为了生存,徐惊冬融入徐景的队列,成为欺负徐让欢的恶人之一。 即使他下手很轻,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他伤害过徐让欢。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脚下的弃子有朝一日竟会摇身一变,变成万人敬仰的太子。 随着时间推移,几位皇子慢慢长大。 其中最受宠的,就是谪仙般俊俏的徐让欢。 少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马射箭亦不在话下,甚至还做得一手好菜,讨得皇帝欢心。 可他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乖顺,十六岁便悄无声息将兵权收入囊中,韬光养晦。 再之后,皇子们接连死亡。 众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是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的手笔。 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密室内,徐让欢兴奋的看着面前的画像。 只剩一个。 只要杀了徐惊冬,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好在徐惊冬也做过背调。 他知道徐让欢极其讨厌监栏院,所以,徐惊冬总在那里游荡,甚至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太监总管的身份,生怕遇见徐让欢。 可惜该来的总会来。 很快,温润皇子借着搜查刺客的由头,将监栏院里里外外赶了个干净。 独独剩下徐惊冬和他的狗。 徐让欢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进来,笑容满面,“放着好端端的寝宫不住,二弟在此做什么?” 犬吠不止。 徐惊冬本能的后退,“只是看这儿风景宜人,便小住几日,大哥不会连这都要管吧?” “自然不是。”徐让欢慢悠悠朝他靠近,别在腰间的软玉在此刻散发出夺人的微光。 徐惊冬又后退几步。 见他如此提防自己,徐让欢索性也不装了,直白的从衣袖中拿出匕首,笑,“我来,自然是取你狗命的。” 说完,他便一刀刺了过来。 图穷匕见的危急时刻,小犬朝着徐让欢狂吠,咬住他的玄衣,让徐惊冬成功躲开徐让欢的刀。 第37章 被咬住裤脚的徐让欢垂眼,看着护主的狗,不禁想起什么。 他缄默一瞬,在徐惊冬错愕的目光下,蹲下/身来,温柔的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还记得很久以前,他还住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曾拥有这么一条不顾死活、保护自己的狗。 他没打算杀它,却也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只是轻轻踢开它,继续将刀锋对准徐惊冬。 耐不住这狗随了它的主人,性子倔强无比,硬是往死里咬紧徐让欢的脚踝,不让他靠近徐惊冬半步。 鲜血淋漓,湿了一地。 徐让欢愣是一声没吭。 不过,这狗的举动也彻底激怒徐让欢,他低咒了声“和你主人一样的货色”后,一脚把狗踹晕了过去。 徐让欢深知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于是忍着剧痛,再次朝徐惊冬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插偏,手中之刀不偏不倚直直刺入徐惊冬的胸膛。 徐让欢兴奋到有些发抖,笑着欣赏徐惊冬的表情。 下一秒,徐惊冬也掏出一把刀,直直插/入徐让欢的脖子。 神奇的是,徐惊冬并没有死,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这也是为何徐惊冬能在众多皇子中侥幸活下来的原因——因为他杀不死。 “有趣。”孱弱的弃子崭露头角,将脖子上的刀拔下来,丢在一边,好似无事发生,“你死不了?” 徐惊冬捂住胸口的伤,面无表情,“你也是啊。” 至此,沉寂良久,二人达成协议,忘掉此刻所发生之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时的徐让欢,或许还有点良知。 他只对欺负过他的人下手。 可是愈到后来,他就变得愈发冷血。 只要是人,仿佛都和他有仇。 他心中坚定一个信念。 只要是人,都是恶人。 只要是人,就都该死。 恍然间陷入回忆,徐惊冬久久不能走出来。 直到徐让欢摁在他伤口上的手指力道逐渐加重,由一开始的轻柔变得阴狠,徐惊冬才痛得回过神来。 任由血液在脸边流淌不止,徐惊冬喃喃自语,“看来你是知道了。” 他看着徐让欢的眼睛,“太子殿下心中既已有答案,何必亲自审我?” 徐让欢冷笑一声,松开他的伤口。 “知道什么?知道是你指使道士,故意伤我?还是知道你这么些年来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啊……差点忘了,二弟觊觎的怕是不止是皇位。还有我家夫人吧?”徐让欢反唇相讥。 被戳中心思,徐惊冬匆忙的低下头,没几秒,又抬起眼,翻起下三白,“是。是我暗中使绊子让你招魂失败,说吧,你想怎样报复我?不必拐弯抹角的。” “二弟真是急性子。”徐让欢在他对面坐下,悠闲地撑住脑袋,翘起二郎腿,“二弟如此聪颖,不如猜猜看,我为何要带你来这儿呢?” 伴随着男人的提问,徐惊冬这才抬起头,好好打量起周围来。 正中央的屋顶上吊着一盏巨大的琉璃灯,晶莹剔透,照亮整个屋子,使之没有一处视线死角。 而就在琉璃灯下面,是一汪清澈的水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撒着玫瑰花瓣,好似要供人沐浴更衣。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间浴室。 不过就其布局和构建来看,仅仅作为一间浴室,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如若不是今日徐让欢将他绑来这儿,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皇宫中竟有这样的绝美仙境。 见徐惊冬不说话,徐让欢继续说,“我带你来这儿,是有份大礼要赠予二弟。” “所以特意选在这视线充裕的地方,好让二弟好好欣赏。” 徐让欢语速很慢,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每个字都需要人好好咀嚼,方能明白他的深意。 不过,此刻的徐惊冬并没心思探究他的话,皱起眉,不耐烦道,“你到底想干嘛?” “我记得我们有过约定,互不干涉。”徐让欢说,“二弟可是忘了?” “我不想干嘛,只是想提醒你,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话锋一转,徐让欢继续说,“但是呀,这教训若是不够深刻,二弟怕是不会长记性。” “段尧。”徐让欢薄唇轻启。 “属下在。”段尧说。 徐让欢笑,“将她带来。” “是。”段尧说。 怕徐惊冬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徐让欢特意对着段尧重复一遍,“将我夫人也一并带来。” 第32章 长亭怨(三) 第三十二章:长亭怨(三) 亲眼目睹徐让欢对生父的所作所为,薛均安立刻终止了时间逆转之术。 她回到真实世界,忍着脚腕上的疼,只身前往密室。 一路上,她虔诚的祈祷上苍,希望徐让欢不要酿下更大的错误。 然而,她始终还是晚了一步。 路过断桥,皇宫上方的天空突然呈现出一种鬼魅的玫红色,邪气肆虐,瘴气横生。 糟糕! 薛均安皱了皱眉,仰头看着天空。 看来徐让欢的魔性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 如此想着,薛均安提起裙边,脚步又加快了些。 就在这时,段尧突然出现在此处。 他一路小跑到她眼前,气喘吁吁叩拜,“太子殿下下令带太子妃娘娘到莲欢池。” 薛均安缄默一瞬。 段尧继续说,“还望娘娘配合。” * “太子殿下,您若是想恶心我,您成功了。”徐惊冬闭着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另外一头,徐让欢已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大剌剌靠在水池中,把玩沾了水的青丝。 潮湿的黑发叫他原本清冷的气息染上一丝邪气。 “这就受不了了?二弟别急呀,这好戏还在后头呢。”徐让欢说。 男人料事如神,且刚说完这句话,门外便传来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 幕帘之后,段尧带着薛均安来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到了。”段尧说。 “下去吧。”徐让欢吩咐段尧。 “是。”段尧说。 段尧走后,薛均安在帘子后面行礼,“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夫人来了。”徐让欢故意放慢语速,意犹未尽看着徐惊冬的表情逐渐从淡定变成激动。 他觉得这样甚是有趣,慢条斯理放下手中青丝,“夫人进来吧。”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薛均安不能反抗,伸手掀开幕帘。 幕帘后面,烟雾缭绕。 明亮的光线下,四野闪烁着氤氲的气息,仿似身处仙境。 待到看清之时,薛均安才晓得,这哪里是什么仙境,分明是人间炼狱。 很显然,她就被眼前画面怔住了。 徐让欢赤身裸/体,沐浴在铺满花瓣的水池中。 而他的对面,徐惊冬被捆在那里。 一个运筹帷幄的看着她,另外一个则是苦不堪言的看着她。 纵使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薛均安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薛均安愣在原地。 徐让欢见她如此反应,不禁笑得更欢,“夫人愣着做什么?” “快过来呀。” 女人很快明白徐让欢想干什么。 无视徐惊冬灼灼的目光,薛均安走上前,俯身跪在徐让欢身后。 她挽起袖子,拿起飘在水面上的木勺,做起人妻该做的事情,也就是,伺候徐让欢沐浴更衣。 温热的清水裹挟着浓郁花香,徐徐流淌过男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徐惊冬的视线定格在薛均安身上。 而徐让欢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徐惊冬脸上。 似乎是这样还不解气,修长手指慢慢攀上薛均安的手背,徐让欢牵起女人的芊芊玉手,将其放在唇边,粘腻的吻了吻。 届时,徐惊冬眼眶微微泛红,有些气愤的转开了头。 徐让欢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转手与她十指相扣,用他那双能温柔如水的眸子,悱恻的望着她,“独自沐浴凄凉得很,不如夫人下来陪我一起?” 闻言,薛均安皱了皱眉。 老实说,她觉得与敌□□浴这件事委实恶心,所以没说话。 “怎么?夫人要拒绝我吗?”可是徐让欢笑眯眯的,眼中的瘆人几乎要溢出来。 这无疑是在逼迫她说同意。 “怎么会?”薛均安笑笑,缓慢从地上站起身来。 算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 薛均安也顾不得脸面,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缓慢解开外衣。 衣衫一件一件落在地上,只剩里面的心衣。 徐惊冬撇开脸,不愿再看下去。 第38章 见薛均安不再继续脱,徐让欢干脆一把将她拉入水池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薛均安踉跄了一下,滑倒在徐让欢怀里。 “夫人可真是心急。”徐让欢温柔的将她扶稳,让她坐在自己双腿之间,面对自己。以一种独特的口吻自圆其说,“我知道,夫人是不想被旁人看见冰清玉洁的身体,这才剩了件衣物没脱,是吗?” 说完,徐让欢伸手,修长手指很快解开女人身上的心衣,扔在水池里。 整个过程中,薛均安一言不发,即使这具身体不是她的,但她还有廉耻心,所以会耻辱、脸红、不甘。 不像徐让欢,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眼中独独只有杀人这一件事。 最后一件心衣褪下,徐让欢牵起女人的手,将薛均安的手指放入口中慢慢吮吸。 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薛均安有点想哭。 为什么? 因为他们第一次坦诚相对,她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美妙的感觉,薛均安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邪气。 不好的预感,十之有九都是正确的。 薛均安看着徐让欢虚伪的模样,抿了抿唇。 她的任务会不会要失败了? 不……还没结束! 想着想着,薛均安缩回手指,往前一步,直起膝盖,讨好似的吻上徐让欢的唇角。 徐让欢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大手抚摸她的后背。 徐惊冬余光看见她的举动,攥紧拳头。 指甲镶入肉里,徐惊冬的身体不自觉发起抖来,“太子殿下若是想和太子妃欢好,回东宫便是,何必在我眼前如此。” 少女的胴体柔软至极,搂住徐让欢的身体的时候,他承认,他有种奇异的感觉。 快要呼吸不上来。 女人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唇,一道银丝粘腻在二人唇齿间,气氛好不暧/昧。 徐让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着回答徐惊冬的问题,“可我偏偏就是想让二弟看看,你心爱的女人,是如何和别的男人缠绵的。” 说完,徐让欢反身将薛均安压在身下,用力亲吻她雪白的肌肤,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粗暴的动作惹的薛均安一阵娇/嗔。 声音进入徐惊冬的耳中,徐惊冬猛然尖叫起来。 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她嫁作人妻的事实。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日后我再不会轻举妄动!”徐惊冬垂眼,痛苦的几乎快要哭出来,“所以,求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求你。” “求求你了。” * “太子殿下且慢慢欣赏吧,妾身先行告退。” 放走徐惊冬后,薛均安识趣的从徐让欢怀里出来。 湿漉漉的脚踝踩在岸上,薛均安背对着徐让欢,面无表情,“在太子殿下眼中,妾身究竟是你的妻,还是你的棋?” 这句话话音刚落,男人先是沉默了几秒。 几秒后,徐让欢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整个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像个疯子般大笑不止。 十几又或是几十秒后,疯子这才笑够了。 指腹抹去眼尾笑出的泪,疯子看着她,意味深长,“夫人觉得呢?夫人觉得,自己究竟是我的妻,还是我的棋呢?” 答案很明朗了。 薛均安没再说话,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淡淡的黯然失色中。 穿好衣服后,薛均安不知是和他说话,还是在同自己说话。 “太子殿下的心太难捂热了,妾身怕是也无力回天。” “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徐让欢挑了下眉。 “不。”薛均安转身,低头看着徐让欢的眼睛,“妾身为达目的,至死方休。” 女人的语气坚如磐石,坚定不移。 犀利的目光笔直看着徐让欢的眼睛,叫人难以抗拒。 徐让欢冷笑了声,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一股古怪的气息涌入体内,让他心口一阵绞痛。 男人迅速在水中作势,意图压制住滚滚而来的气息。 无奈池中热水浸泡太久,长亭怨反噬威力巨大,两道气息相撞在一起,直接冲破徐让欢的血脉。 “噗。” 男人承受不住,愣是吐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液染红清澈的池水。 徐让欢不死心,继续修炼那至阴之术,再度睁眼时,眼眸已然变成妖邪的紫色。 时机到了,徐让欢已入魔至骨髓血液。 薛均安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个结局,大叫一声,“小绿,就是现在!” 系统给力的出现,“我已布下结界,现在的徐让欢会身处一个他所幻想的世界中,至于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得而知,可能是恐惧的,也可能是悲伤的,亦有可能是幸福的。总之,只要你能成功将他从那个世界里拉回来,他便会恢复正常,不再受至阴之术驱使。” 事态紧急,紧急到薛均安甚至都没注意到一个问题。 明明只是清汀道长派来协助她的一个低微灵童。 为何法力如此高强。 高强到竟能随意支配凡人之躯。 系统说完,天色骤变,雷雨交加,电闪雷鸣。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薛均安来到一片大雪纷飞的空地上。 第33章 他的心(一) 徐让欢的内心世界,并不像薛均安想象中那般恐怖阴森。 相反,鹅毛大雪为整个长安城铺上一层霜,呈现出一种银装素裹的美妙形态。 不过,薛均安并不在长安城内,而是在城门外的一片空地上。 厚厚的积雪阻拦了她的去路,她搓着冻红的小手,一路小跑着,想要进入城内。 边跑边想着。 这么冷的天,徐让欢应该在冷宫里饮着热酒,食着美味佳肴吧。 就在她想象的下一秒,脚尖踢到一个硬物。 薛均安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垂眼。 地上的雪实在是厚,厚到几乎要埋没薛均安的脚踝。 积雪下面隐隐约约好像藏着什么东西,看不真切。 缄默一瞬,她蹲下/身,用手扒开铺在硬物上面的雪。 鼻梁,眉眼,嘴唇。 少年英气的脸慢慢浮现在眼前。 薛均安的瞳孔不自觉放大,手上动作也跟着一顿,踉跄的倒在地上。 天呐,是徐让欢! 是徐让欢被埋在雪地下面! 只见少年嘴唇被冻成绀紫色,面上毫无一星半点儿血色,周身亦被冻的通红。 看起来已经被扔在这里好几日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薛均安皱眉,看着他的惨状,心中一紧。 不会是死了吧? 她站起身,蹲在他面前,颤颤巍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手指靠近他鼻尖,薛均安抖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死。 薛均安摸摸自己的胸口,稍微放心。 不过……转念一想。 他这样全身是伤,衣衫褴褛躺在雪地里。 现在不死,迟早也会死的。 薛均安看着清冷的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哼哧哼哧将他从雪地里拉出来,背上她瘦小的肩头。 回城路上,天知道薛均安有多想一脚踩上去,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直接把徐让欢给杀了。 * 寒冬腊月,恰逢春节,城内上下都忙活着张灯结彩,热闹祥和。 唯独背着少年的少女,一个破破烂烂、支离破碎,另外一个灰头土脸、虚脱无力;强烈的色彩冲突对比之下,显得二人好不凄惨。 少年看着清瘦,分量却不小。 薛均安身上还有些盘缠,便在城中就近租了间屋子,带徐让欢住下了。 艰难的将少年放在床上。 薛均安就出门买药去了。 这个节骨眼儿,她可不敢请郎中。 她不知道徐让欢现在的处境,万一是苟延残喘从宫中逃出来,正在被通缉怎么办? 薛均安认命般叹了口气。 哎,还能怎么办,先藏着吧。 回到屋子,薛均安打了一盆清水,又准备了好几块热毛巾,悉数敷在少年额头、脖颈处。 这还不够,少女又搬出一床大棉被将他蒙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坐在一边,开始给他熬制汤药。 白净的小手持着一把小扇子,慢慢给火上的砂锅扇风,浓烟四起,弄得她直呛咳。 就这样一连喂他喝了几天的药,三日后,少年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且刚睁眼,徐让欢看见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头顶鸡窝杂发的少女。 鸡窝头少女见他醒了,情绪颇为激动,一把放下手中蒲扇,朝他扑过来,“徐让欢,你终于醒了!” 第39章 少年冷冷躲开她,一把拿下额头上的毛巾。 “你是谁?” 徐让欢起身,打量四周后缄默一瞬,皱眉看着薛均安,“你认得我?” 撒谎的本事,薛均安从来不差。 “是你在睡梦中一直说自己的名字。”薛均安笑着说。 少年不依不挠,“可我明明姓傅,你为何一直叫我徐让欢?” 姓傅? 这么说他还没被拉进皇宫? 薛均安咳了声,叉腰,“喂喂,是我大老远从雪地里把你背回来好生供着,你现在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怕是不太妥吧?” “是你救了我?”徐让欢半信半疑盯着她。 正当薛均安思索如何使他信服时,徐让欢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站在薛均安面前,温顺的鞠了一躬,“谢谢。” 刚刚苏醒,少年的声音里还透着几分疲惫。 道完谢,徐让欢转身便要离开。 “你这就要走?”一时情急,薛均安拉住他的胳膊。 少年反身看着她纤细的手指,顿了顿,小小声说,“欠你的银子我会补上。” “不过我最近手头急着用钱,可能要等些时日才能还你。”他低下头。 薛均安一愣,“你很缺钱?” 徐让欢没再说话。 薛均安松开他的胳膊,说起大话,“钱而已,我多的是。要多少?我给你。” 徐让欢难得没质疑,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区区一百两。 她堂堂太子妃,这么些钱还是有的。 薛均安低下头,说着就开始摸索身上的钱袋。 不料摸遍了全身,空无一物。 原来付出去租屋子的银子竟是她的全部家当? 坏了! 薛均安面露难色。 徐让欢笑了声,食指戳了下薛均安的额头,“呵,就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根本没钱。” 小丫头片子? 薛均安抬眼看他,疑问的眨了两下眼睛后,转眼去看铜镜。 一直忙着照顾徐让欢,她都没得空看看自己。 没成想徐让欢的内心世界还挺人性化的,居然把她也变成了和他同龄的模样。 铜镜之内,薛均安俨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你可有处可去?” 身后,少年靠在柱子上,偏头看她。 薛均安回头,头摇成拨浪鼓,“我的银子都用来租这件茅屋和照顾你了。” 徐让欢沉默了一下,伸手,“那你便跟着我吧。” 第34章 他的心(二) 第三十四章:他的心(二) “你叫什么名字?” 单薄的少年走在前面,一步步为薛均安开辟前路。 “均安。”薛均安回答,沉默几秒又补充一句,“我猜是所有人都要平安的意思。” 话音落下,少年脚步顿了顿,好几秒后才继续往前走。 “均安,均安……”他默默重复了两遍,说,“是个好名字。” 而后,少年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言不发走到一家妓/院前。 少年熟门熟路从侧门进去,灵活的爬上扶梯,来到二楼一间狭小的厢房。 这里的徐让欢似乎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相反,他重情重义。 所以他才没在薛均安落难时丢下她不管,也算是报恩。 想着想着,徐让欢打断他,“愣着做什么?快扶着我啊。” 少年伸出一只手,在楼上看着她。 薛均安也看着他,踟蹰几秒,提起裙摆,拉住他的手。 厢房比想象中还要狭窄。 小到仅仅足够容纳两个人躺下,再多一人都无法承受。 徐让欢嘱咐薛均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下楼”之后,便从扶梯上一跃而下,匆匆离开。 “欸……”薛均安还想问些什么,无奈徐让欢早已不见了踪影。 来去如风。 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好好听别人说话。 薛均安趴在楼上往下探头,看着空了的扶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个孩子拉住薛均安的裙摆,奶声奶气,“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薛均安回过头,看见一个数着麻花辫的女娃。 眉眼中隐约有几分徐让欢的英气。 薛均安很快猜出她的身份,“你是喜年吧?” 傅喜年点点头。 薛均安索性将她抱起来,用诱哄的语气问,“喜年乖,你知道哥哥去哪儿了吗?” 喜年眨眨眼睛,摇头,“喜年不知道。” 顿了顿,喜年想起什么,“但是哥哥每次回来都满身是伤。” 满身是伤? 犹豫再三,薛均安还是偷偷下了楼。 坏了坏了,可不能让徐让欢被打死咯!她还得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哩! 楼上楼下的风景截然不同。 若将楼上比喻成破败的陈旧木屋,那么楼下则是香气环绕的人间仙境。 万花丛中一点绿,少年穿着灰色布衣,与这里格格不入。 薛均安很快便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搜寻到徐让欢的踪迹。 雅致的别间内,徐让欢拿出一个破烂钱包,两指按住,推至老板娘面前,“这些是我筹到的钱,不知您可否再宽限几日?” 语毕,老板娘漫不经心的打开钱包,粗略的点了一下数目,又笑着合上,丢到徐让欢面前,“怎么就这么点儿,让欢,你这样实在是让我很为难呀。” 说着,女人抬手,长指甲划过徐让欢的脸庞,想要摸他,却被徐让欢躲开了。 纤细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女人倒也不恼,只是笑,“好,看在你一片孝心想要赎你母亲的份儿上,我就再给你半个月。” “不过……如若半个月后你还未筹到钱,你和你母亲,可就都是我拈花楼的奴隶咯。” “谢谢老板娘。”徐让欢面无表情的收拾好钱袋,起身离开。 一切尽收眼底,薛均安蹲在墙角,自言自语,“傅幼珍被迫为妓,老板娘出高价,徐让欢为替母亲赎身不得不筹钱?” 嘶—— 她摸摸下巴。 她记得系统曾经说过,徐让欢的内心世界可能是悲伤的,可能是幸福的,也有可能是痛苦的。 那这算什么? 为母赎身算是……忏悔? 他是在懊悔自己当年没能将母亲从死神手中拉回来,所以想弥补自己的愧疚? 对! 没错! 就是这样! 薛均安一拍脑袋。 她明白了,此章名为救赎。 那么,如何让徐让欢真心实意和她离开这个世界呢? 有了! 帮助他了了心愿便是! 垂死之人不也是了完心愿后方能安然离世吗? 对,就这么办! 帮他将母亲赎回来,他定能安然离开这个世界。 这般想着,徐让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 他来到一处地下赌场。 黑市门口的看守人似乎认识他,短暂的惊讶过后,将他领了进去。 出入此处需要令牌,薛均安藏在一个彪形大汉身后,也顺利混了进来。 她在二楼随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一楼就是巨大的擂台。 擂台上面站着三个人,其中之一正是徐让欢,另外一个则是看起来骨瘦如柴的黑脸少年,面上有道瘆人的疤,还有一个是老板。 老板笑眯眯的面朝二楼顾客,在潮水般热烈的掌声中,举起徐让欢的手。 老板亲切的向楼上各位介绍道,“我左边这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 “是的,没错。他就是咱们赌坊的大红人,‘虚与委蛇’,又回来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剧烈的吵闹声下,薛均安忍不住指腹堵住了耳膜。 “前几日擂台赛,‘虚与委蛇’和‘熊心豹子胆’对打,大家可都瞧见了,‘虚与委蛇’被偷袭,那被打得叫奄奄一息啊,都快断气了。天晓得!今天他又起死回生,来报仇来了!” 老板说,“复仇血战啊!大家说谁会赢呢?” 看来,这里是个巨大的地下钱庄。 客人们随意下注找乐子,赌赢了就能拿钱。 而徐让欢也不叫徐让欢,他失去了他的名字,他的代号是“虚与委蛇”。 在老板煽动的言语下,在座习武之人都被点燃了激情,拍手叫好,连连给徐让欢投票。 “当然是投给‘虚与委蛇’啊!‘熊心豹子胆’那小子就会偷袭!胜之不武!” “就是就是!我也投‘虚与委蛇’!” “加我一个!我也是!” …… 第40章 薛均安自然没有跟着投票,她身上分文没有。 真是应了那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偷偷溜到一楼,摸索着来到后台。 原计划是打算拉着徐让欢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成想,竟意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下面几局买你赢面的人很多,给我输的真一点,听见没有?”老板堂而皇之决定好赌局的输赢。 原来,那场的客人们大多买徐让欢赢。 所以,老板设计让“熊心豹子胆”赢。 “明白。”徐让欢说。 真是奸商。薛均安心中暗骂老板无德。 岂料,抬腿离开的瞬间,无意碰翻了门外的花瓶。 “啪嗒”一声,瓶内的腊梅碎了一地。 “谁在外面?”闻声,老板急匆匆走了出来。 可惜外面已是空无一人。 徐让欢在他之后出来,少年眼尖,一下子就认出藏在墙那边的裙摆,缄默一瞬,他反身站在老板面前,挡住了薛均安,“这附近野猫多,” “可能是只迷路的野猫碰巧打坏了花瓶。” “哼,希望真是这样。否则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老板皱眉,盯着地上碎了的花瓶。 两方打过招呼后,便正式上台。 ‘熊心豹子胆’的招式看起来很小儿科,徐让欢很快占据上风。 不过很快,在观众们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徐让欢就开始有意开闸放水。 一拳, 两拳, 三拳。 拳拳到肉。 ‘熊心豹子胆’骑在徐让欢身上,面露凶神,他似乎和徐让欢有仇似的,不要命的殴打徐让欢的脸,哪怕自己的手已经发黑发紫。 然而,徐让欢根本没想护住他的脸,他不在乎他的脸,只是双手紧紧捂住了母亲送的腰佩。 那是块软玉, 很容易碎的。 明明知道了结局,薛均安却也不好明着拉徐让欢离开,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徐让欢,你可别真死了啊! 几局下来,俊美容颜不在,徐让欢被打的惨不忍睹,脸青一块紫一块,肿得不行。 好在客人们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剩下几个赌博赌到家破人亡的,正在被打手们吊起来打。 赌坊的老板银子数到手软,“今儿个的戏演得不错,再接再厉。” “喏,赏你的。”他拿出一叠银票,砸在徐让欢身上。 徐让欢弯腰捡起地上的钱,淡淡的说了句,“谢谢老板。” 许是被打的太久,导致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犹豫几秒,徐让欢才看着老板,慢吞吞地说,“少了十两。” 老板捋捋胡须,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那十两?” “前几日,老子费尽心思让你赢下那一局,你却输的一塌糊涂,你是不是忘了,你被打得半残,还是我替你收尸,扔到荒郊野外的,我都没怪你黄了我的生意,你还好意思来找我要钱?” 徐让欢没说话。 老板丢过去十两银子,嫌恶的挥手,“滚滚滚,快给我滚。真是晦气。” “你以后不用来了,想到我这儿的人多的是,不差你这一个。” 徐让欢离开的时候,天上雪落的更大了。 他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粗衣,不自觉在手心哈了口热气,又将衣服裹紧了些。 “多大点事,你要钱,我帮你,我帮你母亲赎身便是了。”薛均安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少女踮起脚尖,从身后,笨拙的将披风围在他肩上。 徐让欢并不惊讶。 他早已觉察到她跟着自己,淡淡然将披风拿下来,转身,温柔的系在薛均安身上,打了个蝴蝶结,“我习惯了受冻,你还是自己多穿些吧。” 你还真是受虐狂,居然习惯了受冻。 薛均安愣了几秒,追了上去,“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我能帮你母亲赎身。” “没有。”徐让欢说,“你不也没听我的话,偷偷跟着我?” 薛均安不说话了。 误以为她在闹脾气,徐让欢并不在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吧,你能替我母亲赎身。” “那是自然。”薛均安自信的拍拍胸脯,“不过呢,需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说吧。”徐让欢说。 “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薛均安认真地说。 徐让欢并没放在心上,“可以。” “但是,”徐让欢脚步一停,转身,随意揉了下她的脑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别整天满嘴谎话了行不行?” 薛均安抬眼,瞪着他,“我真的有钱!” “这么说来,你能自己租间屋子住了?”徐让欢问。 “不必窝在我那小隔间了?” 薛均安不说话了。 * 薛均安确实没钱,不过她很会赚钱。 犹记得当年战乱,她就是靠自己的天生六感,为天界配好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药,这才让清汀道长破格将她收为门徒。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的使命从活下去变成了复仇。 陷入回忆中,正在熬药的薛均安一不小心烫到了手指,马上丢掉蒲扇,“哎哟,烫!烫!” 只不过,这里有个人比她还要紧张她自己。 正在一边处理药材的徐让欢见状,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在他耳后,本该是责备的语气里毫无责备的影子。 “都说了让你小心点。”少年皱眉看着她。 薛均安抬眼,与他对视。 有一瞬间,她几乎快要分不清楚,面前的徐让欢到底是那个只想利用她帮母亲赎身的徐让欢,还是一个对她抱有其他感情的徐让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浮出水面,等着拿药的客人看着他俩,打趣的说,“这是你家童养媳?” 薛均安连忙收回手,佯装无事发生,重新拾起蒲扇,专心熬药。 为了给傅氏赎身,二人盘了间药铺。 平日里只有两人忙里忙外,所以误会二人关系的客人,不在少数。 这一次,徐让欢脸不红心不跳,厉色看着客人,“客官既是前来买药,就请将嘴巴放尊重些。” 缄默一瞬,徐让欢小小声说,“她乃是我心悦之人,并非什么童养媳。” 说完,薛均安抬头,注意到徐让欢的耳后红了一大片,故意躲闪似的,躲开了薛均安的视线。 原来,他害羞起来,竟是这副模样。 遥想皇宫之中,无论她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他都无动于衷。 唉,怎的就变成那副铁石心肠了呢? 薛均安再次感叹命运的苛责。 有“从不误诊”的薛均安神医坐镇,药铺的生意很好。 忙不过来的时候,傅喜年偶尔也会来帮忙。 说是说帮忙,其实是在添乱。 喜年手脚笨,总是会打翻汤汤水水的,还好哥哥姐姐宠着她。 渐渐的,喜年也将他们当作一对,撒泼让薛均安和他们一样,叫徐让欢再叫得更亲近些。 思来想去,薛均安决定试试水。 看着少年忙着磨药粉的背影,薛均安清了清嗓子,“……阿欢?” 徐让欢的指尖一顿,撇开脸,白皙的脖子红了一片,“不许这样叫我。” “为何?”薛均安问。 因为不喜欢和人亲近? 因为讨厌她? 还是因为觉得别扭? 都不是。 “因为,”徐让欢吞了口唾液,垂眼,“因为你这样叫我,我会误以为你也喜欢我。” 他说的很明了了,耐不住薛均安变本加厉,颇有种叛逆期少女“你不让我干,我偏要干”的架势。 “阿欢!这个月账本你拿到哪里去啦?” “阿欢!喜年又在捣乱了!你快来拉她出去呀!” “阿欢!” 阿欢, 阿欢。 阿欢! 阿欢? 有一天,徐让欢实在是忍不住,一把抓起薛均安的手腕,急红了眼,“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 他气鼓鼓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薛均安轻笑了声,忍不住逗他,“可是,我喜欢你也不能这样叫你吗?” 少年缄默一瞬,跟着笑起来,“可以。” * 在薛均安的帮助下,徐让欢很快筹齐一百两银子,成功为母亲傅氏赎了身。 赎身那日,老板娘恋恋不舍的望着徐让欢。 她不敢相信,到嘴的肥羊竟然就这么丢了。 这都怪那个横空出世的小女娘! 想着,老板娘非常不满的瞪了薛均安一眼。 薛均安佯装不解的瞪了回去。 * 傅氏和薛均安的第一次见面,徐让欢是这样向傅幼珍介绍自己的。 第41章 “娘亲,这位是……是我日后的夫人!” 日子好像一天天变得好了起来,原本忙碌的二人药铺,变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久而久之,药铺的名气大了,吸引了皇室的注意。 那一年,当朝太子名叫徐景,生性放荡,患得花柳病,无人可医。 * 为保住太子的名号,徐景暗中派了几个爪牙,找到薛均安。 几乎是强行将她掳走,摔在东宫地上。 “太子殿下交待的事,已置办妥当。” 那声音听起来分明是段尧。 段尧怎么成徐景的亲信了? 薛均安一脸莫名,跪在地上,“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届时,徐景躲在青纱帐后面,咳嗽声很重,听起来患病已久,“咳咳咳,听说你医术了得?” “民女不敢当。”薛均安将头埋得更低。 心说着,千万别让她和皇室沾上什么联系。 不好的预感,几乎没错过。 下一秒,青纱帐内伸出一截布满红斑的手腕,“过来,来给本太子把把脉。” 薛均安一愣,慢吞吞起身。 身后的段尧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太子殿下的病你耽搁不起。” “是。”薛均安不动声色瞪了段尧一眼。 狗仗人势! * 相隔薄薄一层轻纱,薛均安坐在床边,指腹触上徐景的手腕。 脉象很乱,不过尚且能治。 薛均安收回手,为其掖好被子,“太子殿下无需多虑,您染病已久,要想根治还需慢慢调理,不过眼下的病症只要开几副方子服下便可消除。” “果然是民间神医。”徐景赞许的说。 “神医姓甚名何?”他问。 薛均安愣了几秒,如实回答,“小的姓薛。名唤均安。” “薛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啊。”再然后,徐景上下打量起她的面容,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不断抚摸她的手背。 薛均安吓得一惊,连忙抽回手,站到一边。 手腕上的佛珠都掉了一地。 这时,段尧急匆匆来报,“太子殿下,有刺客想擅自闯入东宫,现已被锦衣卫捉拿,您看?” 徐景的心和眼睛全在薛均安身上,连看都没看段尧一眼,“这点小事不必过问我,随意处决了吧。” “薛姑娘这是作何?为何忽然站起来呀?”徐景笑眯眯的,作势要将她拉回来。 薛均安没有说话。 脑海中想着。 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且刚被掳进东宫,就有刺客闯入东宫……这个刺客不会是徐让欢吧? 薛均安皱了皱眉。 就在女子想入非非的时候,段尧接下徐景的话茬,“那属下将那刺客带去陛下面前看看。” “好。”徐景说。 徐景还想让薛均安坐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段尧又说,“陛下有命。薛姑娘也一起送去。” 此话一出,徐景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段尧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陛下也有怪病想找薛姑娘医治。” 没能抱得美人归,徐景努努嘴,“哦?本太子怎么不知道父皇有怪病?” “属下不知,但太子殿下您也知道,圣旨不可违。”段尧说。 * 出了东宫,段尧目不斜视,淡淡开口,“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儿?” 他这话问的唐突的很,薛均安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 她回头看着东宫,又看着段尧,“太子殿下不就在东宫里吗?” “啧。”段尧这才偏头,鄙夷的看着她,“妖女,不光是你来了太子殿下的内心世界。”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段尧问。 四目相对,空气好似凝固了几秒。 “难道你也?”薛均安瞪大眼睛,“你也进来了?” 段尧没说话,表示默认,“我煞费苦心成为太子身边的侍卫,却发觉当朝太子并非我以为的太子殿下。” 薛均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没听见段尧的话一般,又问,“那刚刚……你是为了救我,在假传圣旨?” 段尧冷笑一声,“那不然呢?不然你现在已经被扒光了衣服躺在徐景床上了。” 说完,薛均安不自觉捂紧胸口的衣服。 “哟,你……还会怕?”段尧笑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寻常的面无表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薛均安也没打算再隐瞒,索性全盘托出,“你还记得东渊国师献给徐让欢的古籍吗?” “嗯。记得。”段尧说。 “徐让欢修炼古籍,走火入魔到了极致,所以我们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只要带徐让欢离开这个世界,现实世界的他就会恢复正常。” 段尧一脸严肃的点点头,“所以,你是来救太子殿下的?” “好吧妖女,就信你这么一次。” 薛均安瞪他一眼,“别老妖女妖女的叫我,你的太子殿下现在说不定正被锦衣卫带去陛下面前呢!” 说罢,二人同时意识到什么,异口同声,“不好!” “徐让欢有难!” “太子殿下有难!” * 朝堂上,徐胜百无聊赖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徐让欢,打了个呵气,“久违的新面孔。” “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徐让欢并不喜欢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于是也就没听他的话。 徐让欢不配合,徐胜也不惯着。朝着一边侍卫点点头,手下便走过来,强行掰起徐让欢的头。 徐胜身子前探,眯眼,“嘶,这不像是东渊派来的杀手。” “看着倒像是中原人。” 徐让欢偏开头,冷冷回答,“我本就是中原人。” “那你说说,为何要闯入东宫行刺?”徐胜又舒舒服服的靠在龙椅上。 “太子殿下二话不说掳走了我夫人。”徐让欢说,“我不放心,这才出此下策,乔装打扮来到皇宫。岂料竟被当作刺客捉住。” “你夫人?”徐胜反问。 啊,明白了。 看来又是那不争气的太子跑出宫外去强抢民女了。 徐胜挠挠耳朵,没兴趣再听下去,刚想将徐让欢打发走,余光陡然间看见什么,徐胜皱眉,“等等,你的腰佩……” 回忆涌现。 徐胜嘴唇颤抖几下,“你可认得傅……” “幼珍”二字还未脱口,段尧及时出现,“陛下,大事不妙!太子殿下突发恶疾,还请陛下速速移步东宫。” 这消息来得突然,朝堂上的官员和侍卫纷纷面面相觑。 反观徐胜,更不得了,活生生愣在了龙椅上,好一会儿后才听清楚段尧的话。 姑且压下徐让欢行刺之事,率众人前往东宫。 待到众人脚步声走远,躲在一边的薛均安这才冒出来,灵活的解开徐让欢身上的绳结,“阿欢,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随我走!” 那一秒,看见薛均安的徐让欢眸底闪过一丝欣喜,“安安!原来你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少年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笑着喃喃。 解开绳索一抬头,只见徐让欢正温柔的冲她笑。 薛均安皱了皱眉。 她是真不知道这傻小子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在发什么愣。 别人忙着逃跑都来不及,他却在忙着发呆? 果然是一点儿现实世界里的机灵劲儿都没有! 算了。 还得靠我。 无奈的叹了口气,薛均安一把牵起少年的手,拉着他往外跑,“嘘!别出声,跟我走。” 少女回眸的那一秒,整个人逆在柔和的光圈里,仿佛一个仙子,闪闪发光,迷人心窍。 他们十指相扣。 徐让欢宛如鬼迷心窍般,盯着她的手指出神。 白白的,小小的,软软的。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和她手牵手走下去。 哪怕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辞。 “这里是皇宫,二位如此随意走动,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可惜,二人还没出朝堂正门,就被徐胜的手下撞了个正着。 薛均安将徐让欢护在身后,一字一顿,“别伤他,他只是怕我有什么安危。” 一切都被徐胜尽收眼底。 他将侍卫赶到后排,伸手挡在薛均安面前,长长的袖子落下来,好似形成了一堵墙。 “宫中戒备森严,你们逃不掉的。”徐胜说。 “况且二位是孤的贵客,孤又岂能行如此待客之礼?” 徐胜说话之间,眼神一直定格在徐让欢的腰间。 第42章 这让薛均安心中很是不舒服,生怕徐胜发现面前这位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重蹈覆辙。 好在后来,徐胜自己岔开了话题,“薛大夫就是这位小公子口中的夫人?孤恰巧有要事相求。” 薛均安这才放下些戒备,“陛下不必如此客气,有何吩咐您直说便是。” “这事儿吧,还不好说,不如两位去孤养心殿一起商讨?”徐胜笑。 “陛下,那太子殿下的恶疾……”段尧插了句嘴。 “无妨无妨。”徐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对两位贵客笑脸相迎,“那我们移步养心殿?”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如若不是满朝文武催得紧,徐胜压根儿不想立这个太子。 要太子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长生不老,是皇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是存活万年。 他将自己想要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了薛均安。 薛均安并不想和徐胜扯上关系,委婉给予否定答案。 “千百年来,此药从未有过先例。恕民女无能,实在无力制出陛下想要的长生不老药。” 倒也不是没料到。 徐胜斟了杯茶,“无妨。” 细细品味一番后,放下茶杯,装不在意的问,“这位公子的腰佩,做的可真是精巧。不知是从何处得来啊?” 薛均安怕徐让欢说多错多,干脆剥夺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陛下有所不知,我家相公自幼便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腰佩亦是他在黑市上淘来的,若是陛下喜欢,不如拿去?”薛均安擅作主张。 随随便便将母亲赠予的腰佩送人,徐让欢自是不满意的。 但既然薛均安这样说,他相信一定有她的道理。 少年温温柔柔的看着她,笑。 安安的话,定是对的。 徐胜压根儿没想要他的腰佩,“不用了。孤还没沦落到要去抢平民百姓之物。” “既然薛大夫没办法炼制长生不老药,便下去吧。” “是。”薛均安携徐让欢行礼告退。 * “我感觉那狗皇帝看徐让欢的眼神不对劲,或许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我现在回去就立刻带徐让欢一家搬出长安城。” 马车上,薛均安且刚被送出宫门,就掀开幕帘,一脸忧愁看着段尧。 马夫段尧宽慰的回头,拍拍她的肩,“放心去吧。我会在宫中时刻洞察动向,第一时间跟你汇报。倒是你,一定保护好太子殿下,尽早带他离开这里。” “嗯!”薛均安重重点头。 女人的第六感,果真是神的出奇。 那日一见腰佩,徐胜立刻派人暗中调查徐让欢的身世。 那腰佩是他和傅幼珍的定情信物,他不相信傅幼珍会将那腰佩当到黑市。 秘密调查的结果就是,徐让欢果然是自己的私生子。 可徐胜终究是慢了一步。 等到他下令将徐让欢带回宫中的时候,那家生意兴隆的药铺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 深山竹林内,有一幢老旧的屋子。 已经荒废许久,终于等到四口人家重新修缮。 “阿欢!你说这个挂在这里好看吗?” 屋内,薛均安拿着一副山水画,思考如何摆弄才能将这里的文雅气息最大化。 徐让欢走过去,高瘦的身影压在薛均安身后,修长手指将画框扶正,又往上放了一些,点点头,“我感觉这样更好看。” “才没有,”薛均安努努嘴,回头找帮手,“喜年,你觉得哪样好看?” 届时,傅喜年正在玩柴火,头都没抬就说,“当然是姐姐决定的最好看。” “真乖。”薛均安满意的笑了,回头之时还不忘冲着徐让欢做了个鬼脸。 徐让欢只是无奈又宠溺的笑。 “当然,都听安安决定。”徐让欢说。 “真乖”二字一出,傅喜年似乎想到什么,疑惑的歪歪头,手上还拿着一根柴,“哥哥也很乖呀。哥哥很听姐姐的话。姐姐为什么不夸哥哥呢?” 上下牙相碰,直接咬到了舌头。 薛均安晃了晃神,踉跄几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还好徐让欢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的腰,“小心点。” 鼻息靠近,四目相对,薛均安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有一瞬间心脏漏拍。 二人默契的保持这个暧/昧的姿势没动。 十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徐让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薛均安如梦初醒,赶忙松开他,假装很忙的理了理头发,“啊……阿欢,阿欢也很乖啊。那个,我好饿啊,今晚吃什么?” 老实说,她从未爱过徐让欢。 所以也从未在他身上有过悸动的感觉。 只是今天这一秒,不太一样。 ……如果真的爱上徐让欢那个大魔头,那她可就是千古罪人。 一定是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他太好了,太温柔了,太爱她了,所以才会叫她产生这种错觉。 对嘛,她怎么可能喜欢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徐让欢呢。 不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徐让欢的脸比薛均安红多了,温柔的回答薛均安,“今晚还没决定吃什么,安安你想吃什么?” “我……那个,不知道。还要柴火吗?我再去搬一点儿进来。” 薛均安突然有点怕和他说话,借机火速逃离了屋子。 徐让欢看着薛均安的背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傅喜年却是嘿嘿一笑。 我的好嫂子跑不了咯! 为了躲避徐胜派来寻找私生子的官兵,一家四口逃到荒林居住,不亦乐乎。 薛均安从竹林抱了些柴火,回去的路上,一个不留神,踩进了泥潭,“哎呀。” 她看着脏兮兮的脚,心中暗骂。 倒霉! 这时候,徐让欢出现了。 少年的语气颇为耐心,毫无怪罪的意思,“你呀!永远那么粗心。” 他俯下/身,修长手指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脚上的泥泞。 女人小小声说,“你不用刻意来找我的……” 徐让欢只是温柔的笑了下,“顺手而已。” 薛均安垂眼,看着他的后脖,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阿欢。” “嗯?”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第35章 他的心(三)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徐让欢只当她是开玩笑,眼也没抬,轻声笑道,“安安,你又在同我开玩笑了。你我二人,娘亲幺妹,共住在这山林之间,和和美美,无人打搅,岂不乐哉?” “又有何故要离开呢?” 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薛均安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 算了,和他说了也是白说。 他现在开心的很,怕是更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了。 薛均安拧了下眉。 早知道,就该放任徐胜将他捉回宫里去! 越想越烦,薛均安索性一下子缩回脚,抱起木柴,有些懊恼的往回走。 女人动作之大,直接将地上的泥泞溅了徐让欢一脸。 修长手指还愣在原处,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捻去脸上的泥。 徐让欢偏头去看薛均安的背影,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可是说错什么……惹她生气了? 事实好像真的是这样。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太愿意搭理他。就连他主动为她夹菜,她都丢在一边,像是在故意与他赌气一般。 这下他确信了。 她就是生气了。 可惜徐让欢不太会哄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默默关心她,任她出气,任她闹。 比如—— “哇,我闻到了糖炒栗子的味道欸。”薛均安动了动鼻子,猫见了煎鱼似的,趴在餐桌上。 傅幼珍笑着拿出藏在身后的纸袋,“你呀,鼻子真灵,大老远就闻到我手里拿着栗子了吧?” 薛均安喜滋滋接过,一口两个,尝了起来,却没注意到徐让欢站在一边悄无声息和傅氏眨了眨眼睛。 看向薛均安时,男人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宠溺的笑容。 又或者—— “哇,这荔枝都剥好皮了呀?” 小碗里,一颗颗荔枝晶莹剔透,肉质饱满,好不诱人。 闻见薛均安的问题,傅喜年耸耸肩,漫不经心捻起一颗丢进嘴巴里,继续看手中的小人儿书,“也不知道是谁剥的,喜年回来就是这样。” 薛均安也不傻,她自然猜得到最近几日的怪事出自于谁的手笔。 第43章 缄默一瞬,她问,“你哥去哪儿了?” “应该在河边吧?”傅喜年抬起头,“我刚刚听他说要洗衣服来着。” 他们已在这山上住了一月又一月,春去秋来,又是冬。 薛均安走到河边的时候。 徐让欢正坐在石块上。 裤脚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徐让欢全然没注意到女人的靠近,皱着眉,专心看着手中衣物犯难。 池水清又凉,叫少年白皙的脚踝不自觉有些泛红。 再靠近些,薛均安才看清少年手中拿着的是谁的衣物。 沾血的裤子。 薛均安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你……” 女人的声音入耳,徐让欢抬眼,四目相对,薛均安清楚看见少年眸中晃过一丝雀跃。 只是须臾,少年又迅速低下头,好似明目张胆的看她一眼都是罪过。 薛均安看着他,抿了抿嘴,“你不必帮我洗……” “没事。”少年打断她,“我自愿的。” 时隔好久,这是薛均安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沉默几秒后,少年小心翼翼抬头,“安安,你不生气了?” 那双无辜如水的眸子总算是找到了对的主人。 薛均安叹了口气,“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呢?” 他待她很好,好到她几乎快要忘了,他曾是位阴狠毒辣的恶者。 * 可惜,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就被无情的打破了。 阳春三月,皇帝带领几位皇子出城狩猎。 说来也巧,刚好来到几人所住的山头。 那徐景也是运气好,本想着猎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和东宫成群的妻妾好生炫耀一番。没成想,无意间来到遗处竹林,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竹林深处竟还藏着一户人家。 “吁”的一声,徐景将马儿停下,一跃而下,来到屋前。 边观察边自言自语道,“原来这荒山野岭里,竟还住着一户人家啊?有意思。” 绕过房屋正门,来到后方,河边恰好有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蹲在那儿,清洗衣物。 徐景手背在身后,缓慢靠近,停在薛均安眼前,笑起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出落得如此大方得体。” 薛均安闻声抬头。 男人的眉眼隐在逆光里,叫人看不真切,薛均安微眯了眯眼,待到看清后瞬间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徐景好像也认出她,嘴角笑意愈加深邃。 “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啊?”他往前俯身,慢条斯理说。 届时,跟在徐景身后的几位皇子不由得哄笑起来,“太子殿下眼熟,莫不是哪家妓院赎身的娼妓?” 那几位皇子还在马上,语音落下,不禁叫马儿也听不过去似的,躁动不安起来。 薛均安嘴巴动了动,还没想好措辞。 徐让欢抢先一步,将她一把拉起,藏在自己身后,“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她是我夫人,并非什么娼/妓。” “已有婚配啊,”徐景这厢才摇头晃脑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说,“还真是可惜,模样长得还挺标致呢。” 正愁着如何送走眼前几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放荡子,一匹烈马啼叫不止,陡然间响彻在整个山林。 下一秒,徐胜乘马出现,“景儿,在此处停留作甚?” 徐胜老当益壮,纵使两鬓斑白,白须苍苍,腰板依旧挺直,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父皇且看呐,”徐景一副小孩子发现玩具的稀奇表情,“这深山野林中,竟住着一户人家。” 相比之下,徐胜稳重得多。 男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眼前二位布衣平民,缄默一瞬,问,“除了你们两个,可还有其他家人住在此地啊?” 薛均安隐约觉察到男人别有所图,思考片刻,决定将傅氏身份隐藏,“回禀陛下,此处唯我们小两口而已,再无其他家。” “这样啊。”徐胜捋捋长胡须,沉默几秒,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来人呐。” “听孤指令,即刻将此二人给孤带回皇宫。” “是。” 二人双双被捕。 一个被扔进太医院研制长生不老丸,而至于另外一个…… 至于徐让欢的去处,薛均安无从得知。 只怕徐让欢重蹈覆辙,重新成为时代背景下的悲惨人物。 撇开徐让欢不谈,薛均安把里里外外关系打点的很好,曾假借采药的由头回过宅子,和傅幼珍说明情况,以示安慰。 她表明徐让欢不得不忍痛切断和母亲妹妹的联系。 最近一次得到徐让欢的消息,是给皇帝送药的时候。 文武百官齐声应着,“恭送三皇子率兵出征。” 薛均安的手一抖,险些将药洒在地上。 原来,他并不得宠,徐胜拉他回来,只不过是想找个征战杀敌的替死鬼而已。 * 母亲和妹妹还在家等他,他想好好活着。 可事到如今,徐胜派他驻守边疆,拼上性命与前来侵略的东渊一战。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愿做胆小鬼。 少年将军驾于马上,一身红衣铠甲,英气勃发,在无数老百姓的目送下,率那支人数少得可怜的军队出征。 长安城里,两街围满人群。 其中包括两个熟悉的面孔。 朝夕相伴十余年,即使二人带着面纱头巾,他也能一眼认出。 遥遥相望,只是遥遥相望一眼,徐让欢温柔的笑了。 一眼, 此生便也无憾了。 薛均安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如愿跟来边疆。 两军交战,黄沙飞扬,满是杀戮血腥。 士兵们一个个死在敌人手下,不禁让徐让欢悲痛万分。 傍晚,营帐里,薛均安跪在一边,小心翼翼帮他包扎伤口。 男人一言不发坐在床边,眼眸漆深定在一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抬起头,试图在他眼中寻找到一丝邪念。 没有。 一丝都没有。 他谁都不怨。 薛均安的眼睛忽而有些酸涩。 原来,倘若是有机会的话,眼前之人并不会选择去做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他真正想做的,分明是一腔热血精忠报国的少年将军。 “夫人怎么了?”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男人抬手,想要抚去她眼角的泪,无奈伤得太重,此时竟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他只能默默放回手,有些无措,“别哭了。” 这一瞬间,他又变回那个想哄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哄她的少年。惶恐不安。 “我没事。”薛均安擦去眼角泪珠,抬起头来,强颜欢笑。 他看着她,将她揽入怀中,慢慢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两颗心的距离越靠越近,他心疼她,心疼她要跟着无用的自己前来此处受苦,他无数次埋怨自己无能,埋怨自己对夫人亏欠至深。 如果他们两个都只是凡人就好了。 那他们就能无忧无虑的幸福一辈子了,就能将国事抛诸脑后,自私的只为自己着想,不顾天下百姓苍生。 如果可以,真想当一个自私的人。只为夫人着想就好了。 依偎在徐让欢怀中,薛均安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阿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话音落下,她敏锐的感觉到少年身体僵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一字一顿,“我徐让欢,誓死不做逃兵。” 果然,又被拒绝了。 薛均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 她柔柔的推开他,缓慢起身,在营帐中翩翩起舞。 烛光照映出女子婀娜的身姿。 也罢,救不了他,便为他献上这最后一支舞吧。 薛均安藏住哀伤。 哪怕是最后一点时光,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 为何说是最后一点时光呢? 因为这场仗,徐让欢本就必输无疑。 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相信徐胜仅仅给他三千兵力是竭尽全力,相信副将推翻他的计划是别有妙计。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徐胜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回长安城,他就是想让徐让欢战死他乡。 而那位副将本就是东渊派来的细作。推翻徐让欢的计划,为的就是为东渊做棋。 只有徐让欢,他天真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傻傻认为只要赢了这场仗,他就能和薛均安回到从前隐居山林的日子。 回不去了。 一切都太晚了。 第44章 昔日的诺言如走马灯般,徐徐在她眼前浮现。 她记得,他会砍柴背去城中卖钱,回来时,每次给她带最爱的糖炒栗子。 她还记得,她好懒,他偏偏惯着她。 细心将荔枝一颗颗剥开皮,喂进她嘴巴里。 她还记得,他认真的用草编制成戒,一字一顿承诺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 会一辈子对她好。 如果那时,他就和她一起离开该有多好呢。也不会落得如此境遇…… 后背毫无防备透露在副将眼前,徐让欢骑在马上,奋勇对抗来势汹汹的敌军。 绝佳的机会,副将自然不会错过,他勾起唇,快速举起手中弓箭,对准徐让欢的后背射去。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丝毫没有犹豫,薛均安冲过去,一跃而上,挡在徐让欢身后。 锋利的箭头直直插入她的心脏。 血花四溅,洒在男人的后背。 回过头时,男人的脸庞瞬间煞白。 徐让欢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安……安安? 安安为何倒在地上? 透过人群,徐让欢几乎是一眼锁定那位面露荒唐之色的副将。 手起刀落,他将长剑狠狠朝副将掷去,一刀割穿副将的喉。 眼尾不自觉猩红,下一秒,徐让欢一跃下马,单膝跪地,颤抖着将薛均安抱在怀中,“安……安安?” 血液浸透了衣衫,薛均安枕在徐让欢腿上,忍痛扯出一个微笑,“太好了,赶上了。” 还好中箭的不是你。 你可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怎能如何轻易中了别人的埋伏呢? “不要走……不要走……”徐让欢早已泣不成声,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将头埋在她脖间。 薛均安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后脑勺,“不、不要哭。” 他抬起头,红了眼,“不要走好不好?” 空气静了片刻。 “好。”薛均安虚弱的笑,“那你替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替我报仇。” 他抹掉眼尾泪花,“好。” 少年轻轻将她抱到一旁,温柔的将她靠在营帐边,拾起利剑,孤身前往战场。 长剑在地上划过,留下一道狰狞的痕迹。 那年,少年将军成功打下完美一战,仅凭三千兵力就将东渊的十万兵力覆灭。 只可惜,那场战役,无人生还。 了却女人的心愿,徐让欢重新来到营帐前,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 只是这时,她已没了气息。 男人就那样温柔的抱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 数不清是第几日的正午,阳光正好。 徐让欢这才有了点动静。 他将薛均安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又躺下来,与她十指相扣。 就好像她还活着,徐让欢侧目,深情的望着她。 “我跟夫人一起走。” 说罢,他拿起剑。 那是徐让欢第一次当逃兵,锋利的长剑在日光照射下格外醒目,男人举起长剑,一寸一寸,慢慢刺入自己的胸膛。 第36章 在意(一) 随着男人的气息一丝丝消失殆尽,徐让欢的内心世界于顷刻间天崩地裂,瓦解成一块块碎片,如细碎的花瓣,一片片凋零,化为平地,又重塑,重获新生。 再次睁眼,他躺在东宫中,眉眼望着屋顶,久久不能回神。 “阿欢?” 直到旁人唤他姓名,他才木讷的回过头。 届时,薛均安焦急的面庞,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徐让欢一时间分不清刚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面无表情看着薛均安的脸,一瞬不瞬。 她被盯得有些疑惑,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迟疑的问,“阿欢,你可清醒了?” “阿欢?” 也不知这句话里的哪一个平仄触动了徐让欢的神经。 男人一下子变得情绪激动,掀开被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眉,“你刚叫我什么?” 苍白的肌肤,红艳的嘴唇,乌黑的发丝垂在身侧,让男人此刻看起来极具破碎感。一如他为她奋勇杀敌之时战损的音容。 薛均安看着他猩红的眼睛,愣了愣,改口,“妾身自然是唤太子殿下为……夫君。” 她敏锐觉察到他不想让她这么叫他。 话音落下,徐让欢还是盯着她的眸,指腹狠狠摁住她的手腕,嵌入其中,似是要将其折断。 好在下一秒,段尧的出现宛若一场及时雨,及时打断了二人的僵持。 “太子殿下!你的病终于好了!”段尧几乎要哭出来。 他的情绪比徐让欢还要激动上千分万分,如果薛均安不在场,她都怀疑段尧要一下子扑进徐让欢怀中,跟他撒娇。 偏开头,徐让欢这才把视线转移到段尧身上,只是那手还是握着薛均安的手腕,“你刚说,我生了何病?” 段尧也是高兴坏了,像是没听见徐让欢的话,一个人站在旁边自言自语起来,“想不到那妖女还真有两把刷子。” “您苦练长亭怨走火入魔,是她闯入您的心房,硬生生将您拉回来的!” 她? 徐让欢皱了下眉。 这么说来,刚刚那些都不是梦? 趁着徐让欢没说话,薛均安赶紧怼了下段尧的手臂,暗示他别再说下去。 小动作被徐让欢尽收眼底,男人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垂眸,“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此话一出,薛均安亦愣了几秒。 有几秒,现实世界的徐让欢和内心世界的徐让欢重叠交错。 他也曾说过不许这么叫他。 薛均安缄默一瞬,笑,“知道了,夫君。” * 那次风波过去,二人的关系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依旧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平淡日子。 可是,薛均安总有种错觉。 躺在地上,偷瞄了眼床上背对着她的人儿。 薛均安抿抿唇。 她总觉得自从上次将他从走火入魔的邪道中拉回来后,徐让欢好像就更不乐意和她说话了。 好在,万幸的是,徐让欢的手下已经悄无声息被她征服。 “喂,妖女。” 虽然表面上还是与她针锋相对,不过段尧近几日确实有在处处向着她。 闻声,正蹲在水池边喂鱼的薛均安回过头,眯眼看清来人后缓慢起身。 段尧走到她面前,故意不看她,言语间也有些支支吾吾,“过几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太子殿下的生辰?”薛均安歪歪头,“太子殿下的生辰不是正元十五,元宵节那天吗?那日子早就过了呀。” “哎呀,那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生辰!”段尧这才看着她,摆摆手说,“太子殿下喜静,所以特意将生辰编在元宵节当日,好过连过两个闹腾的节日。” 薛均安没说话。 段尧继续说,“你这脑子,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总之,太子殿下的生辰其实在槐月。槐月二日。” 也就是两天后。 薛均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什么叫‘就’啊?”段尧替主打抱不平的说,“太子殿下的生辰,这可是大事好不好?这事儿皇宫之中可是鲜为人知,所以太子殿下每年生辰都寂寥的很,只能独自一人在那凉亭之中饮酒作乐。” 他叹了一口气。 薛均安笑笑,“你放心,夫君的生辰我定会用心筹备的。” “切记大办,我刚可说了,太子殿下讨厌人多眼杂。”段尧打断她,“还有,那个,太子殿下喜欢苏荷堂的定胜糕。” “你为何告诉我这个?”薛均安问。 “那什么,我看你是真心对太子殿下,”段尧咳了一声,正色道,“只要你是真心对待太子殿下,咱们便是同一战线的朋友。” * 槐月初二,这日子很快便到了。宫内安安静静,与寻常无异。 段尧说的没错,偌大的皇宫中当真没一个人在意这个特殊的日子。 其中也包括徐让欢自己。 可以说,他从未认为今日值得庆祝,相反,他将这天视为对母亲的亏欠。 他只身坐在凉亭中,重复回味往日的痛苦。 仿似只有在痛苦中才能感受到爱意。 这样扭曲至极的心理,薛均安暂且无法理解。 来到凉亭,徐让欢果然一人在这里饮酒。 不过,却并非是作乐。 上前两步,薛均安踏入凉亭之内。 徐让欢似是早已觉察到她的存在,头也没回,淡然为自己斟酒,“可是段尧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第45章 “是。”薛均安提着一盒糕点,在徐让欢身边坐下。 徐让欢一动不动,拿着酒杯,淡淡凝视着不远处的湖面。 薛均安又说,“太子殿下勿要责怪,段尧也是为太子殿下着想,不愿太子殿下生辰继续冷冷清清。” 徐让欢没说话。 薛均安打开盒子,“妾身今日来,是有两件生日贺礼要送给太子殿下。” 他并不好奇。 “妾身听闻太子殿下爱吃苏荷堂的定胜糕,不过近日苏荷堂的老板家里有事,没能开门。妾身便斗胆自己动手,为太子殿下做了几枚定胜糕,还望能合太子殿下的口味。”薛均安说。 男人放下酒杯,垂眸看桌上的糕点,摆放精美的玫红色糕点,一个个精巧可人,想必做它的人定是废了不少心思。 只是看了一秒,徐让欢淡淡转眼,“放下吧。” 气氛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徐让欢问,“薛姑娘可还有事?” 薛均安隐约感觉到他的低气压,盲目献媚怕是没什么好事,可惜做都做了,还是硬着头皮说,“妾身看太子殿下的腰佩旧了,所以自作主张,亲手做了新的。” “还望太子殿下不嫌弃……” 说到后面,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跟着埋得很低,活脱脱像个害怕责备的孩子。 可分明她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想讨他欢心而已。 白皙掌心上,碧绿的软玉雕刻着绝伦的花纹,青色流苏顺着女人的手腕荡下来,在微风中显得格外清冷。 徐让欢看着腰佩,没说话。 到底过了多久? 五年? 十年? 久违的,他再次了解被人在意的感觉。 视线一寸寸掠过腰佩,最终停在薛均安埋着的脑袋上,徐让欢敛了敛眉。 她当真在意我? 真的喜欢我吗? 或许像我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爱吗? 他产生几秒动摇,又在注意到薛均安手腕上的一道道伤口时,阻止这份动摇继续存在。 徐让欢一把夺过女人手中的腰佩,转头,不再看她。 不, 不可能。 没人会爱上我这种人。 经历一番思想搏斗,徐让欢又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谢谢薛姑娘了。” 语毕,薛均安抬起头。 变天了? 这邪物居然对他说了谢谢? 薛均安愣了一秒,笑得灿烂,“不客气,夫君。” 徐让欢缄默一瞬,“我想一个人待着。薛姑娘先走吧。” “是。”薛均安回答。 女子纤细的身影走在连接凉亭的桥上,摇摇欲坠,像是风一吹就会倒进湖里。 徐让欢默默目送她离开。 直到女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重新看向湖面。 到底有多恨,他才能拉她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泄愤呢? 眼中落寞一闪而过,徐让欢抬手,吹响口中哨子,“段尧。” “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伴随一声哨响,段尧腾空出现,跪在地上。 徐让欢一言不发,将一瓶上好的膏药递到段尧手中。 “这是?”段尧问,“御用膏方?” “嗯。”徐让欢说,“给她拿去。” “她?”段尧一愣,“太子妃?” “嗯。”徐让欢说。 没等段尧走远,徐让欢又将他叫回来,装不在意的说,“若是夫人问起来,就说这药是你给她的。” 顿了顿,徐让欢补充,“万万不准提到我。” “是。”段尧回答。 待到段尧走后,徐让欢这才把注意力重新落在定胜糕上。 亲手做的? 他盯着定胜糕出神,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这才慢条斯理抬起手腕。 东宫太子素来少食,也不知今日是着了什么道,修长手指捻起一朵白玉兰似的,一块一块,将女人带来的定胜糕吃得干干净净。 啧。 真难吃。 第37章 在意(二) 从凉亭出来,薛均安沾沾自喜,暗暗盘算着自己的任务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经过监栏院时,隐在暗处的徐惊冬突然现身,出现在她面前,直白的话语打断她的幻想。 “其实你并不爱徐让欢,对吗?”男人一字一顿,眼神犀利,似乎要看穿她的心。 确实不爱。 薛均安抬起头,微笑看着他,“二弟说笑了,妾身既为太子妃,又怎有不爱夫君的道理?” 四目相对,徐惊冬撇开视线,淡淡说,“太子妃您误会了,我来不是想与皇兄争抢一个女人。” 诚然,自从薛均安大后,徐惊冬就断了那份心思。 “我来,是有要事想同你商议。”他继续说。 “哦?要事?”薛均安依旧在笑,“国事自然与太子殿下商讨,二弟口中到底所谓何事,妾身还当真是有些好奇。” 老实说,她不觉得徐惊冬是反面人物,相反,他之前帮过自己。只是行为举止有几分出乎意料的怪异。 徐惊冬敛了敛眉,一脸正色,“太子妃娘娘要不要和我联手,扳倒一方霸主,也就是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薛均安怔住。 她透过男人的眸,企图在其中寻到一丝游戏。 可惜没有,徐惊冬看起来不像是在玩笑。 他是真心想让徐让欢重新沦为人人唾弃的丧家犬。 缄默一瞬,薛均安看着他的眼睛,笑,“我只当二弟是在同我说笑了,太子殿下泽深恩重,更何况他还是我的丈夫,至此,恕我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一个来帮二弟的理由。” 擦身而过之时,薛均安目不斜视,轻声细语警告,“念及旧情,今日之事我全当未曾听见,还望二弟别再起这歪心思。” 说完,薛均安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只留徐惊冬一人站在原地,嘴角无奈的扯出一抹笑。 春日里,难得一见的凄凉。 “二弟。” 走到一半,薛均安似乎想到什么,半路又折了回来,抬眼看着徐惊冬,一字一顿,“你和我……之前认识吗?” 看着薛均安的眼睛,徐惊冬一愣,低下头,“太子妃说笑了,我与薛家三小姐不曾相识。” * 就在徐惊冬拉拢薛均安失败的后一秒。 段尧已将此事悉数禀告到徐让欢耳中,“太子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属下断然不敢说谎。” “太子妃娘娘确实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义正言辞拒绝了二皇子的请求。” 段尧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站在他身前的徐让欢,正一手背于身后,百无聊赖逗着笼中黑尾蝶作乐,“哦?我倒是很好奇,二弟胆敢对我夫人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话音落下,段尧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好几秒后,他抬头,瞄了一眼徐让欢的表情,见男人心情不错,才继续说,“二皇子请求与太子妃联手……将太子殿下扳倒。” 修长食指停在笼中,徐让欢顿了顿,而后肆意大笑起来。 他仿佛是真的觉得好笑,胸腔起伏不止。 笑够了,才漫不经心抹去眼尾泪花,冷冷说,“可笑。竟联合我的枕边人共欺我。” 思索一阵,段尧又说一遍,“太子妃娘娘拒绝了二皇子的请求。” “知道了,你不必一直在我耳边说她的好话。”徐让欢缓慢蹲下/身,单膝跪地,手肘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挑起段尧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徐让欢笑着问,“段尧。” “你到底是效忠于她,还是效忠于我?” 故意放慢的语速让人心里发毛,段尧瞬间脸色大变,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徐让欢便松开他的下巴,无事发生似的,重新起身去逗蝶,“逗你玩的。下去吧。” 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晴不定。 “是。”段尧松了一口气,“属下告退。” 空荡荡的房间再次剩下徐让欢一人。 此刻,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鹤丹的话。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将这些杂碎放在眼里,‘长亭怨’一旦练成,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 也不知这话到底对徐让欢有多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是冒着再度走火入魔的风险,他也在所不辞,再次一头埋进去,苦练起‘长亭怨’来。 为此,他甚至没能现身第二次招魂仪式。 这次请来的道士,时隔十年才出山,经验丰富,道法了得。 但谁人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信服的道士,竟无意间给薛均安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第46章 “装魂魄的容器确实是有了,只不过还差些火候。” 夜半,后花园内腾空出现一个巨大的炉子,四野贴着黄符,点着蜡烛。 老道士看着棺材里的女子,一手把玩着佛珠,一手捋捋胡须,几十秒后,他算到什么,转身看段尧。 “这位公子。敢问这些天,可是有人日日以自己的鲜血喂养这副容器啊?” 容器应该是指棺材中的女子,那以鲜血喂养她的便是…… 想到什么,段尧回答,“是。” “这就说得通了。”老道士喃喃道,“叫那女子过来,这招魂术还需她大量鲜血做引。” 未等段尧回复,老道士又说,“或者说,是需要那女子全身的血液。” 抽干她的血液? “那她可还能保住性命?”段尧皱了下眉。 老道士摇摇头,“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这棺材里的女子定是能复活。” * 一命换一命。 段尧将老道士的话一字不落传到薛均安耳中。 薛均安拧了拧眉,自言自语道,“需要我的血?” “是。”段尧叹了口气,“那老道士说……可能需要你放干全身的血做引,才能将魂魄召回尸首。” 薛均安没说话。 段尧继续说,“这仪式太子殿下很是看重,你的命怕是……” 段尧没再说下去。 不过,就算他不说,她也明白。 和复活自己的挚爱比起来,只要牺牲薛均安一条命。 想都不必想,徐让欢定会举双手叫好,亲自将她送上那断头台。 那她还如何完成复仇的任务呢? 这般想着,薛均安陷入沉思。 段尧以为她是害怕死亡,这也难怪,怕死是人之常情。 摸索着从腰间拿出一块东西,段尧将东西放在桌上,“这是令牌,有了它你可随意出入皇宫。” “如果你想的话,乔装打扮一下离开吧。总不能白白在此丧命。” 薛均安木讷的看着令牌,抿唇,沉默好一会儿后,只是说了两个字,“谢谢。” 伴随这二字而来的,还有她止不住往下掉的泪珠。 她就像觉察不到似的,失魂落魄坐在一处。 段尧见她梨花带雨,直接愣住,“不是,妖女,你不用感动成这样吧?你怎么哭了?” 是啊,我怎么哭了? 薛均安抹了抹泪。 因为我以为刺杀徐让欢之事终于有了进展,最终却难逃失败的命运? 这话岂能放在台面上说,薛均安迅速低下头,顺着段尧的话说,“我哭是因为感动啊!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没想到你会帮我逃跑。” 像是有百万只蠕虫在身上爬,段尧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喂!我可没说我不讨厌你啊。只是贱命也是命,你还是快些走吧。我会和太子殿下说我看守不利,将你看丢了。” 薛均安摇摇头,将令牌还到段尧手中,“不必了。” “我去。” 段尧一愣,“啊?” 薛均安看着他,坚定不移,“如果能复活太子殿下的挚爱,妾身哪怕是死了,也算是死而无怨了。” “只要能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 拗不过她的一片真心,最终,段尧将她带到招魂仪式上。 昏暗的阴森环境中,薛均安顺从的躺进另外一个棺材里,任由老道士用刀割开她的手腕,放血饲养她人。 没人知道,她双眼紧闭,脑海中却在回味刚刚的精彩发言。 “只要能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薛均安忍不住称赞自己。 啧。我的演技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薛均安视死如归般静候阴曹使者下凡捉她。 血液一点一点被抽离,麻木到最后,硬是连痛都觉察不到了。 女人的唇色愈发苍白。 与之相比,另一个棺材中的女人显得容光焕发,栩栩如生。 血液引的差不多了,老道士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也是,容器准备好了,就差魂魄了。 老道士一跃而上屋顶,对着漆黑的夜空念着什么。 一阵阴风吹过,魂魄招来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先出现在耳畔。 “谁让你放她上去的?”徐让欢沉着脸,面无表情闯入招魂仪式。 段尧回过头来,见到徐让欢先是一顿,而后解释道,“回禀太子殿下,道士说需要太子妃娘娘的鲜血做引才能……” 还没等他说完,徐让欢不耐烦的拽起他的衣领,“你觉得,区区一个招魂仪式比得上太子妃的性命是吗?” 难道不是吗? 段尧一愣,忙不迭摇头,“属、属下不敢。” 他还是第一次看太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强忍住胸中怒火,眼尾猩红的不像话,“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最是清楚,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 徐让欢咬牙切齿,像是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似的。 一时间,段尧被吓得不轻,赶忙低下头,“属下知错,还、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徐让欢松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轻轻将薛均安从棺材中抱出来,临走之时,还踹了身边的老道士一脚。 气压低的不像话。 众人实在猜不透徐让欢心中所想。 男人只是温柔的看着怀中之人,待到经过段尧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责罚谈不上。” “若是太子妃死了,我要整个御林军做你的陪葬。” 第38章 在意(三) 一贯慢条斯理的徐让欢,竟表现出一副慌忙无措的模样。 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白皙额角渗出几丝细密的汗液,男人横抱着她,边往东宫赶,边焦躁关切的唤她全名,“薛均安,你不许死!我不准你死!” “听到没有!” 废话,我当然没死。 徐让欢的怀抱没想象中那么舒坦,薛均安仰躺在他怀里,细腰被他抱得生疼,强忍住龇牙咧嘴的欲/望,暗暗自得。 好在那破道士放血之前,我就将体内血液稀释,并且封锁了命脉。 如此算来,那老道士最多也就取走了我全身上下不到三成血液。 呵,还说什么一命换一命,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没多久,男人温柔的将她放在床上,未曾多待片刻,又急匆匆离开。 那时已是深夜,东宫内漆黑无光,只剩她一人。 薛均安缓慢的睁开一只眼睛,见四野空无一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装死装的老娘好生疲乏。 她掀开被褥,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薛均安眯了眯眼。 为救夫君心上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徐让欢,哪怕你是个冷冰冰的死人,我也不信你心里没一星半点动容。 默默想着,耳边传来脚步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均安警觉的皱了皱眉,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 “郑太医,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徐让欢回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宫内医术最了得的郑太医,一个是服侍薛均安已久的丫鬟,春桃。 两个人都是半夜三更突然被徐让欢抓起来的,现在一老一少,大眼瞪着小眼,两脸茫然。 徐让欢略显烦躁,打翻一堆茶杯,这才终于点上一盏蜡烛。 指尖明媚火光,摇摇欲灭,老太医接过徐让欢手中蜡烛,缓步向他眼神示意的方向走。 靠近些,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再靠近些,原来是太子妃。 再细细观察一看,为何太子妃的小脸儿毫无血色,煞白至极? 郑太医不自觉一震,回头看徐让欢,“敢问太子妃娘娘这是被何人所伤?” 招魂之术乃禁/术之一,此事断不能惊动整个皇宫,徐让欢只面无表情,点到为止,“夫人是因失血过多才至此。” “……如此。”太医温吞的点了下头,而后便理所应当从背包中拿出布条为其包扎手臂上的伤。 “太子殿下莫急,待老夫给娘娘号脉。”说罢,太医坐在床边,粗糙指腹抚上薛均安的手腕,好几秒后,皱眉,替她掖好被子,站到一边,“太子妃脉象奇乱,加上失血过多,恐有丧命的风险。” 第47章 语毕,男人一瞬不瞬望着床上女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医好她。” 说罢,锋利的目光睨向郑太医的脖颈。 这倒是这么久以来,春桃头一遭见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 想必他定是比她这个下人还着急娘娘的身体。 春桃强忍着哭腔,跟着附和,“是呀太医,您医术了得,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求求您!” 比起春桃柔柔弱弱的哀求,徐让欢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能吃人,打退堂鼓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老太医往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说出一个“是”字。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郑太医才缓过神来,于桌边坐下,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白纸,一支毛笔,写下药方。 边写边与徐让欢说,“太子殿下,老夫先开几副方子给娘娘服用。” “还请您先过目。” 接过药方,徐让欢拧眉,“服用几时可痊愈?” 郑太医抿抿嘴,“一个月即可。” “若是这一个月太子妃能够醒来,问题便迎刃而解。可若是醒不来……”郑太医咳了声,下意识去看徐让欢的反应。 男人还是冷着一张脸,倒是一旁的丫鬟春桃,抢先哭丧着脸,趴在床边,泣不成声,“娘娘,娘娘不能英年早逝吧。呜呜呜我可怜的娘娘啊!” 相比之下,徐让欢冷静许多。 下一秒,薛均安清楚听到男人薄情寡义的开口,“那便麻烦太医了。” 一点儿关心的意思都没有。 薛均安不动声色的咂咂嘴。 自古帝王多薄情,这话一点儿不假。 亏我机灵,否则定得白白搭进去一条命! 开完药方,郑太医就快马加鞭赶回太医院准备药材,留下春桃和徐让欢呆在房内。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春桃怕太子殿下忧虑过度,主动请缨,“太子殿下,这大半夜的,您忧虑太子妃身子奴婢能理解,可也要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您贵为太子,还得为天下百姓之事操劳,今夜您且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春桃照顾便好。”春桃说。 徐让欢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着薛均安的脸。 久久的沉默后,他才慢慢开口,“不必了春桃,你下去吧。此处有我照顾夫人。” 话音落下,薛均安心中暗叫不妙。 徐让欢照顾她? 那还得了? 他巴不得她死……还能怎么照顾她? 莫不是酷刑伺候她,真将她弄死…… 一时间,惶恐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薛均安想开口拒绝。 可她忘了,她现在是个“将死之人”,将死之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于是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春桃恋恋不舍的离开东宫。 * 霎时间,屋内只剩二人。 和徐让欢独处的这几秒,薛均安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今夜的东宫,就连空气都要比寻常稀薄几分。 男人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他什么都不说,反倒让薛均安不自觉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儿露出马脚,叫他发觉自己没死的事实。 好在这一次,是她多虑了,男人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后便再次走远。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薛均安狐疑的睁开一只眼。 吊诡的氛围中,她看见徐让欢略显孤寂的背影。 此刻,他正站在不远处,不知在做些什么。 距离离得有些远,她拧了下眉,想看,但无奈看不真切。 而后不久,徐让欢端着一碗热粥来到她身边。 男人温柔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薛均安软弱无力的靠在他脖间,耳垂恰巧落在男人凸出的喉结。就在此处,她几乎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顺着胸膛往上,慢慢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颗心砰砰直跳。 薛均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将那颗心剜出来,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男人不曾觉察到她的杀意,修长手指捻住勺子,细腻的吹散热气后,慢慢送入女人朱唇中。 一口一口,他今夜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耐性,竟舍得浪费大好时光做戏。 只是寻常他与她假装恩爱,是做戏给旁人看。 今夜倒不知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在做戏给谁看了,整个东宫中分明只二人而已。 慢条斯理喂完粥,他并没有放她躺下的打算,就这么抱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瞬,大手掀开她的衣袖,男人的指腹顿了一下,接着一下一下轻触她的手腕。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似乎在提醒着男人,他曾经对她犯下的罪过。 徐让欢静静看着新旧不齐的刀口,抿唇。 指腹缓慢摩挲她手腕上的伤口,徐让欢抬起女人的手腕,轻轻在上面落下一吻。 酥麻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薛均安强忍住挣扎的冲动,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后来,徐让欢什么都没做,就这样默默守着她,守了一夜。 期间,郑太医送来汤药,他也亲自一勺勺喂薛均安服下。 整夜,徐让欢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安静的坐在床边,双手握住薛均安的手腕,宛若对待一件珍宝似的,将它靠在脸边。 半梦半醒时分,薛均安似乎听到男人在喃喃自语。 “都依你。” “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依你。” 可是睡意正浓,至于男人后面说了什么,薛均安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 一夜未眠,次日段尧便带来好消息。 姑且算得上是好消息。 以薛均安为代价,老道士成功召回了另外一名女子的魂魄。 “太子殿下!那位姑娘醒了!此刻正在、正在玉檀林中等候您。”段尧说。 “好。”闻言,徐让欢这才放开薛均安的手。 男人起身,经过段尧身边时,不忘嘱咐,“照顾好太子妃,否则,你知道后果。” * 玉檀林乃是这皇宫之中怨气最为深重的地方,毕竟,这里挂着无数颗人头。 死于徐让欢之手的,几位皇子的人头。 不过,好在正中央的那颗生长得最为茂盛的玉檀上没挂任何东西。 为何? 因为那棵是特意为徐胜准备的。 徐让欢走进玉檀林时,那位女子背对着他。 她支着脖子,看着树枝上发霉腐烂到快要没有形态的人头。 瘦弱的肩头,似乎微风一吹就要倒下。 徐让欢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的肩头、手臂,最终缓缓落在女人白皙的脖子上。 因为在那里,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永远无法消散。 那是城门之上的耻辱,是傅幼珍一生的痛。 往事历历在目。 眼泪不自觉簌簌从脸边滑落。 望着女人的背影,徐让欢哽咽着吐出两个字,“母亲!” “是儿臣不孝,今日才守得您归。” 闻声,女人先是身子一僵,而后才温吞转过头来,看着徐让欢,微微的笑,“小欢。” 二人相视无言良久,笑中带泪。 若是能将此刻延续,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第39章 心上人(一) 怕扰到薛均安休息,徐让欢与傅幼珍来到空无一人的养心殿落座。 看着年轻时候的母亲,徐让欢仿佛眨眼间也跟着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的他还是个孩童,爱在母亲面前邀功。 如今亦是一样。 “母亲,您可想看看那负心汉如今是何种样貌?” 提到徐胜,男人眼尾是藏不住的兴奋。 徐胜近日不在养心殿,对外说是微服私访,其实是被徐让欢关在地牢里,活活饿了三日。 狠狠惩治了头等罪人,母亲应该会好生欢喜吧? 徐让欢是这样想的。 可傅幼珍的回答却是叫人大跌眼镜。 女人慢条斯理挽起长袖,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后,又为徐让欢斟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碧螺春后,才淡淡然开口,“不必了。” 难得回到身体里,她丝毫不急着去找徐胜兴师问罪,只想以活人的身份好好感受整个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吐出来,看着徐让欢笑,“此处风光无限好,我不想那么快见到讨厌之人。” 徐让欢一顿,皱眉,“您已经不恨他了吗?” 傅幼珍却不再看他。 第48章 女人转过脸来,视线透过窗,凝视远方。 傅幼珍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事到如今,恨与不恨……又有何所谓呢?” “种因得果,一切只怪我当初太过单纯罢了。” 说罢,女人起身,指尖寸寸划过昔日住过的家具,她走到床榻前坐下。 纤细的手指悬在空中,好一会儿后,落在枕头上轻抚,女人陷入回忆,神情温柔的说,“那年,我的头颅于城门前被砍下,魂魄得不到栖身之所。” “我也曾像你一样。我不甘,我不甘啊!” 女人落寞的垂下眼帘,看着徐胜枕过的枕头。 “啪嗒”一声,一滴泪掉落下来,滴进枕头中。 “我怨恨至极,魂魄终日在他身边游荡,看见的,只是他与别的女人把酒言欢。” “小欢……你说,他可曾真的爱过我呢?”纤细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庞,她颤抖着眨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不止,“他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这副容貌昳丽的皮囊呢?” 徐让欢看着母亲痛苦又狰狞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徐胜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估计只有徐胜自己知道。 徐让欢只知道,徐胜从未爱过他,从未将他视为己出,从未给过他父爱。 未能等到徐让欢的回答,女人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脸边挂着止不住的泪水,女人用力扯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不堪,“小欢,你可曾觉得……为娘很可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摇头,“不曾。” 得到否定的答复,傅幼珍又低下头,白皙脸庞隐在长发中,她发笑着说,“不。我可笑至极。” “那年,当我的魂魄成天围着他转时,我才惊觉,原来我还爱着他。可笑吧?那样一个风流的负心汉,竟占据了我的整颗心。” 她苦笑着摇头,“怪我太傻。” “后来,我将灵魂卖给了狐妖,她说,她能去除我脑中的怜悯之心,助我向徐胜报仇。” 傅幼珍想起往事,“我无计可施,于是不得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那鬼魅的狐妖将我的灵魂吞入腹中。”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她的身体里,藏着无数人的灵魂。” “而在众多灵魂之中,我是怨气最重的那一个。”傅幼珍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重新往徐让欢身边踱。 “很快,我成为这些灵魂中最具魄力的那一个,我也如愿占据了狐妖的身体,”擦去眼泪,傅幼珍脸上露出笑容。 “但是,我的头脑中始终还有其他灵魂在说话,也还有那狐妖的一席之地,” “那狐妖是借着各种灵魂来壮大实力,无奈最终却使得我变得好像一个疯子,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听见这个灵魂向我求救,时而听到另外一个让我滚。” “可如今好了,我便是我,再无旁的声音在脑中盘旋了。”傅幼珍站在徐让欢眼前,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一如以往年少时,他做了好事,她都会这样夸赞他。 “这一切多亏了你,小欢。所以不要自责,也不必再对母亲感到愧疚了。”傅幼珍看着他的眼睛,“为娘现在,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好。”徐让欢也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哽咽了几分。 “好了,不说这个了。”傅幼珍笑着收回手,“小欢,你夫人可有事?” 缄默一瞬,男人定定看着傅幼珍的眼睛,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没事。” “我不会让她有事。” * 傅幼珍一言既出,便真将日子过得潇洒,离了徐让欢的管束,如若天界清闲的小仙子般,每日观鸟喂鱼,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苦了薛均安,心苦,嘴更苦。 浓稠发黑的汤药苦到瘆人,薛均安每夜要熬过两次徐让欢的投喂,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 这么说来,“装昏迷不醒”还真是桩难办的苦差。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能假借“将死之人”的由头,任意“差遣”徐让欢为她刷牙洗脸,穿衣穿鞋。 数不清这是装病的第几日,徐让欢终于舍得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带她到屋外走走。 “太子殿下今日可是要带太子妃去后花园转转?”站在一边递来外衣的春桃问。 “是啊。”徐让欢给薛均安穿上外衣,又蹲下/身来,温温柔柔为她穿鞋。 许是怕弄疼了她,男人连穿鞋都小心翼翼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抱起她,将她放到轮椅上,“夫人好几日没出门了,我推她出去晒晒太阳。” “太子殿下有心了。”春桃笑容满面,“那晚上的那份汤药春桃代熬吧。” “辛苦。”徐让欢说。 难得出门,薛均安心中可算是乐开了花。 她暗暗发誓,定要趁此机会多活动活动身子骨。 遥想这几天,徐让欢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盯着她,搞得她连在床上翻个身都不敢。 这不,后背都要生疮发烂了! 从东宫徒步到后花园距离不远,只要经过百兽园即可。 可惜自从那日的黑尾蝶事件后,百兽园损失惨重,目前还在修缮中,也就侧面促成了二人不得不绕路而行的结局。 晌午的日头还有几分晒,轮椅且刚路过军机处。 时机很巧,碰到两位公主。 目光掠过女人手中刀剑,徐让欢轻笑,“四妹的喜好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看见徐让欢,徐馥君舞剑的姿势不由得一顿,她将剑收好,又吩咐手下士兵自己练剑后,毕恭毕敬来到徐让欢跟前行礼,“皇兄。” 可徐让欢充耳不闻,反倒是蹲下/身,手指勾了下六公主的下巴,“怎么今日连阿淮也带上了?” “阿淮也想练剑?” 亲昵的举动让徐馥君一震,而后一个箭步将阿淮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没人陪阿淮玩,我便擅作主张将她带来军机处与我一起练剑。” 手指停在半空中没动,徐让欢意味深长的说,“这样啊——” 男人缓慢直起身子,修长手指在空中盘算起来,“算来已是过了七日,四妹可是忘了向我解释什么东西?” 他是在问责。 问责她一件劈开铁盒,放出黑尾蝶,令军队元气大伤之事。 徐馥君毫不在意,“我听不懂皇兄在说什么。” 她素来对眼前这位病弱的太子殿下嗤之以鼻。 明明天下大事就该交给英姿勃发、膀大腰圆的武将胜任,也不知父皇是如何感想,竟叫这个阴气十足的病怏子弃子做太子。 二人在一边聊天,又或者说是对峙。 于是乎,很自然就冷漠了薛均安的存在。 少有的好机会,薛均安可不会错过。 她坐在轮椅上,自得其乐的摇晃小腿,这真叫她这个躺了好几天的病人好不痛快。 悲喜交错就在一瞬间,下一秒,薛均安一个不留神儿,将鞋踢掉在半米之外。 不好。 薛均安睁开眼睛,心下暗叫不妙。 她边骂着这鞋穿的也太松了点儿吧?边偷偷看徐让欢的动视。 好在徐让欢没看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均安赶忙踮起脚尖去够鞋,动作尽可能的小心。 不料,再次抬眼时,徐让欢没看过来,可偏偏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六公主看过来了。 对视几秒,薛均安着急忙慌闭上眼睛,假装无事发生。 只剩六公主一脸莫名。 皇兄不是说他夫人生病晕倒了吗? 这般想着,徐淮捡起薛均安的鞋,鬼迷心窍走过来。 她停在离薛均安不到半米之处,愣了愣,俯身,努力想要帮她穿上。 若是六公主不过来,鞋子被踢飞一事或许还难以解释。 可既然六公主过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亲爱的小公主,你可能得替我背锅了。 薛均安不好意思的想。 果然,徐让欢也是这么想的。 阿淮不见,最先着急的是徐馥君,“阿淮呢?跑哪儿去了?快过来!” 徐让欢顺着徐馥君的视线一转头,就看着六公主拿着薛均安的鞋。 缄默一瞬,男人笑着走过来,轻轻抚摸六公主的脑袋,“阿淮乖,告诉皇兄,为何要取下我夫人的鞋呢?” 第49章 语毕,六公主沉默着看了看徐让欢,又看看薛均安,没有说话。 这几秒,薛均安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 她既怕自己装死的事情败露,又怕徐让欢一个不耐烦直接抹了六公主的脖子。 好在这儿人多,他还得顾及自己温柔的人设。 阿淮也非常懂事的没往外说一个字。 取回鞋,男人温柔的蹲下/身来,长发从脖前倾泻而落,俊美动人。 他熟练替她穿上鞋,单膝跪地,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好久,这才轻到不能再轻的说了几个字。 “夫人,我想你了。” “咯噔”一声,薛均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被雷劈中。 可男人的语气是那样真切。 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第40章 心上人(二) 生怕外出的薛均安着凉,徐让欢甚至随身携带了一件披风。 说来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在他眼中,她到底是多么弱不禁风的一位女子,竟觉得这阳春三月里的春风都能将她骨架吹散。 二人就这般悠然的在后花园里晒了好一会儿太阳,一直到夕阳西下,徐让欢才缓步推她来到太医院。 太子妃受伤一事鲜为人知,所以二人在来之前,郑太医就已将闲杂人等全部打发走了。 浓郁的药味钻入鼻腔,薛均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强忍住想打喷嚏的欲/望。 届时,郑太医双目紧闭,神情严肃,苍老的手指把住女人的脉搏,重重叹了口气。 徐让欢的语调中有些紧张,“太医,我夫人可有好转?” 郑太医眉头紧锁,松开女人手腕,“太子妃脉象如是乱得很。老夫从医数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搏。”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让欢拧了下眉。 郑太医看了看薛均安的脸,摇头,“总而言之就是,不似凡人之躯。” 可惜,这话中的弦外之音还来不及细品,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传入薛均安耳中,“怪我,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安安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女人声音细软温柔,哪怕不见其人也能想象出她的绝色。 薛均安顿了顿,心下了然。 想必这位便是徐让欢视若珍宝的心上人吧? 下一秒,徐让欢的回答叫她瞠目结舌。 “母亲,您别这样说。夫人她若是醒着,也不会希望您自责的。”徐让欢安慰傅幼珍。 母、母亲? 闻言,薛均安先是一愣,随即又呆呆重复一遍。 母……亲? “谁成想叫我复活竟需要安安一命换一命呢?”傅幼珍满脸心疼。 薛均安的脑袋一时间不转了。 等等,现在在说话的这个女人是棺材里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徐让欢的心上人? 徐让欢唤他的心上人叫什么? 母亲? ……啊? * 薛均安曾脑补过无数个动人凄美的爱情故事。 围绕徐让欢和那位棺材中的女子。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救下之人竟不是徐让欢的心上人,而是已故十余年的傅幼珍。 不仅如此,重生归来的傅幼珍不仅不似初见时候的狐妖,戾气深重。与之相反,她心底善良,宛若明镜。 只是善良过了头,有时候也并非好事。 二人第一次见面的第二天,傅幼珍再次来到东宫。 这次,徐让欢不在场,听起来,只有傅幼珍和一群侍卫。 薛均安不敢睁眼,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 “把这些放在这儿。这些放在那儿……” 她听见几个人搬着什么东西来到东宫,还听到铃铛的声音,以傅幼珍为总指挥,几人捣鼓了好久,闹出不小的阵仗。 不到半刻钟,傅幼珍叉着腰,终于满意点头,“嗯。好。这样便可。” 随即又想起什么,她又向段尧嘱咐,“千万记住,这件事需得对太子殿下守口如瓶,知道了吗?” “您这样做,太子殿下若是怪罪下来……”段尧面露难色。 傅幼珍反问,“你觉得小欢会忤逆他的母妃吗?” 段尧不再多说,“是。” 这是在干什么? 再之后,吵闹的声响通通消失不见。 薛均安听见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带着股奇异浓稠的血腥味。 傅幼珍闭眼趴在桌上,任由老道士将她胳膊上划开一个大口子,往外流血。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段尧,你可是叫段尧?” 她看向段尧。 段尧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慢慢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傅幼珍继续说,“身为小欢的生母,我能看得出来,他很信任你。” “所以……段尧,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呢?”傅幼珍问。 “您说。”段尧回答。 傅幼珍垂下眼帘,“我死之后,记得告诉小欢,不必执着于过去,也不必再执着于救我。为娘的,只要看他和夫人和和美美便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临终遗言……不好! 薛均安这才知道傅幼珍所作为何。 她这是想一命换一命,重新放血把我救回来! 想到这儿,薛均安也顾不上什么演技,赶忙睁开眼睛,笔直坐在床上。 床上的女子突然如僵尸附体般坐起,吓了众人一大跳。 最先打破僵局的还是薛均安。 救人心切,她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苏醒过来的病人。 女人掀开被褥,大步流星走到傅幼珍眼前,定定看着老道士的眼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完,她一掌将老道士手中的短刀打掉在地上,随手抓起一把绷带,给傅幼珍包扎,“为何要对好端端的姑娘下此毒手?”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段尧激动的走到薛均安眼前,“太子妃娘娘,您终于醒了!” 薛均安演戏演到底,抬头,看向段尧,“这位姑娘是?” 这时候,徐让欢出现,“是我娘亲。” 男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 高瘦的阴影笼罩下来,盖住薛均安的身体。 女人包扎的手指停了停,抬头,与徐让欢四目相对。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纤细的身姿,也掩藏着几分薛均安看不明白的情绪。 相视片刻,薛均安转回头,继续为傅幼珍包扎伤口。 是啊。 这么说来,眼前女子确实和中年的傅幼珍有几分相似。 怎么当初就没看出来呢? 段尧看着徐让欢,徐让欢看着薛均安,薛均安看着傅幼珍。 几人各怀心事,其中要数段尧袒露的最为直白。 他大剌剌抓住徐让欢的手臂,用力摇晃,“太子殿下!您看到了吗?太子妃娘娘醒了!她终于醒了!” 语气乐的仿佛要开花。 徐让欢面无表情掰开段尧的手,“如此小事不必与我汇报。” 他慢慢将视线从薛均安身上转移到傅幼珍身上,装作毫不在意自己刚过门的妻子。 “娘亲,你可有事?”徐让欢看着傅幼珍。 “无妨。”傅幼珍回答,“你该问问安安可有事才对。” 徐让欢冷哼一声,这才重新看向薛均安,“夫人终于醒了?” “妾身多谢太子殿下这几日的悉心照料。”薛均安说。 语毕,气氛寂了寂。 徐让欢抿了抿唇,“我可没照顾你。要谢就好好谢你的丫鬟春桃。” 说完,徐让欢不再看薛均安的眼睛,“是她整日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的。” 春桃愣住。 啊? 关奴婢何事? 太子殿下分明对太子妃在意得很,怎的如今太子妃醒了,反倒装作不在意了呢? 怪得很,委实怪得很。 看懂了徐让欢略带威胁的眼神,春桃连忙摆手,“太子妃娘娘不用客气的,照顾娘娘是春桃分内之事。” 薛均安不动声色观察着房内诡异的气氛,几秒后,笑看徐让欢,意味深长的说,“那便多谢春桃了。” * 徐让欢言出必行。 嘴上说是让春桃照顾她,实际上还真是让春桃照顾她! 反观他自己,一头扎进密室,继续修炼那古怪阴森的东渊邪术。 有时是乏了,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徐让欢才会偶尔来东宫看看她。 梳妆台前,春桃认真的帮薛均安盘发。 薛均安望着铜镜发呆,心说着。 好你个徐让欢,怎么昏迷前后两副面孔?说不来看我便真的不来了。 第50章 “太子妃娘娘,您看这样可好?” 她想的入神,以至于春桃叫她,她都没有回话。 春桃停下忙碌的手指,歪头,又问,“太子妃娘娘?” “啊?”薛均安这才如梦初醒,从铜镜中看春桃的脸,“嗯嗯好。你盘好了我们便出门吧。” 春桃顿住。 这还没盘好呢,她只是盘到一半寻求太子妃的意见而已。 下一秒,薛均安顶着微乱的头发火速起身,火急火燎穿上外衣,问,“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 “我们立刻动身。” * “夫人怎么来了?” 昏暗的密室之内,不留一丝光亮。 暗门被打开的那一秒,薛均安宛如救世神女般,一袭白衣白裙,散发出圣洁的光。 只是这神女仿似不会说话一般。 一路从门口到徐让欢身前,都只眨巴眨巴大眼睛望他。 怪得很。 怪就怪在,视线交叠的瞬间,徐让欢竟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有几分可爱。 于是乎,男人不自在的偏开视线。 气氛一瞬间凝固。 春桃合时宜的找借口离开,“太子妃娘娘交代的事已完成。奴婢告退。” “嗯。”薛均安点点头,一双杏眼故意睁大,滴溜溜在徐让欢和鹤丹二人之间打转。 徐让欢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声叹了口气,“鹤丹,你也下去吧。” 鹤丹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拧眉,“可您的修炼正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盲目终止可能会……” “下去吧。”徐让欢打断她的话。 “……是。”鹤丹愤愤的瞪了薛均安一眼。 鹤丹走后,徐让欢从玉床上下来,走到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开口,“这下能说话了?” “夫人怎么来了?”他又问一遍。 “夫君终日和那东渊女子厮混一处,妾身心里不自在。”薛均安跟着他坐下,纤细手指捻起碗中一颗荔枝,就这么观赏了好几秒,淡淡开口,“看吧。妾身就知道夫君在偷吃。” 徐让欢看着她。 薛均安看过去,笑,“妾身是在说荔枝。” 缄默一瞬,好看的眉毛拧起,徐让欢对面前的女子有些束手无策,“夫人还是没说此行的目的。” “一定要有目的吗?”薛均安将荔枝丢回碗中,双手撑头看他,“妾身昏迷数日,未见太子殿下,甚是想念,故来此探望,难道不行吗?” 徐让欢看了她一眼,冷笑,“行。” 他还没蠢到相信她口中的每一句谎。 薛均安依旧看着他,“太子殿下沉默寡言的样子也如此俊俏。” 女人伸手,触上徐让欢的鼻尖,缓缓下滑,“妾身即使是昏迷了,也对夫君魂牵梦绕,无数次梦到夫君与我缠/绵。” 语毕,徐让欢身子一僵。 薛均安收回手,剧烈咳嗽起来。 大手抚上女人的后背,徐让欢皱眉,“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均安还在咳嗽,白皙的肌肤都被咳得有些泛红。 见状,男人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将她拦腰抱起,去寻郑太医。 他哪里知道,女人心狠,竟连这咳嗽都是装出来惹他心疼的。 女人双手环绕,搂住徐让欢的脖颈,趁机摘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向男人后脖刺去。 不会错,绝不会错! 那道屏障分明弱了许多! 薛均安眼底冒着幽幽绿光,勾唇。 到底是个男人,温香软玉在怀便毫无招架之力。 夫妻二人,同床异梦。 薛均安盘算着如何杀夫。 徐让欢却只傻傻担心她的身体。 直到郑太医说无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小心翼翼护女人回到东宫,徐让欢这才要走。 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女人就从后面拉住他的小臂。 一回头,一双葱白的小手映入眼帘,再往上,薛均安一手攥拳护在胸口,怯生生道,“夫、夫君又要走吗?” “妾身一个人会害怕。” 喉结滚动,徐让欢迅速移开视线,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 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大步流星离开东宫,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屋外,他才呆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又缓慢的转回头,修长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庞,徐让欢喃喃自语道,“夫人她……很喜欢我这张脸吗?” 第41章 心上人(三) 修炼“长亭怨”数月,徐让欢内力大增,且再无丝毫走火入魔的迹象。 密室内,日日相伴的鹤丹迎着笑脸,前来恭贺,“太子殿下神功即成指日可待,鹤丹在此提前恭喜太子殿下了。” 女人毕恭毕敬的行礼,徐让欢却没说话,自顾自走到鸟笼前,伸手去逗那只黑尾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自然了解到徐让欢只是表面上装作温文尔雅,其实他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阴狠薄情。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鹤丹默默起身,看着徐让欢的背影,嘴角不经意间露出诡谲的笑容。 她知道他把她当作棋子,一直知道。 可是……她心甘情愿啊。 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任他利用,待他大业集成,她有的是手段逼他娶她。 她想要他, 想要他的眼神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当然,若是他的大手能和眼神一般落在她身上,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快活。 急迫的想得到徐让欢的注意,鹤丹又说,“恕我直言,太子殿下现在,还差一样关键性的宝物。” 语毕,徐让欢果真转眼看她。 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鹤丹得意的笑。 “太子殿下的初衷莫不是叫这混沌的世界破碎吗?” “若是仅仅将人间收入囊中又有何乐趣?” 他似乎来了点兴致,薄唇轻启,“说下去。” 鹤丹继续说,“若能寻到传说中名为‘赤霞卷’的神器,相信太子殿下的能力大可媲美天界。”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属下立即派人去找。”鹤丹野心勃勃。 徐让欢随即转过头,不再说话。 鹤丹一愣,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知道徐让欢到底是不甚在意,还是将她的话暗记于心。 下一秒,男人缓步朝门外走,“到时辰了。” “什么时辰?”鹤丹问。 徐让欢笑着回头,“自然是去探望父皇的时辰。” * 暗无天日的地牢已经好几日无人打扫。 描述它,乱、脏、差三字齐用都不甚为过。 倒不是下人们有意偷懒,而是听从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徐让欢故意让人别打扫,为的就是想要徐胜也体验一下,阶下囚是如何生存的。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斯文的走到岸边,居高临下俯看徐胜的惨状。 “父皇近日过得可好?” “儿臣来看您了。”他笑。 徐胜此刻正低着头,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蓬乱肮脏的发丝垂在脸边,比那监狱里的死囚还要臭上三分。 徐让欢见他无力回话,冷笑着摇头,“别装死了,儿臣今日可是给您带了吃的呢。” 话音落下,徐胜果真如将死的鱼般,在空中动弹几下。 滑稽可笑。 徐让欢面无表情看着他表演。 几秒后,手指缓慢叩动机关,将徐胜拉回岸边。 男人蓬头垢面,双腿张开,狼狈的跪在地上。 徐让欢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副落魄的模样,如喂狗般,随手丢了一块被人踢到发黑的馒头。 那馒头也是听话,自觉滚到徐胜双腿之间。 徐胜垂着脑袋,见状,先是一顿。 耳边随即响起徐让欢的讥笑,“赏你的。” 若是以往,他定是要与徐让欢大动干戈。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被吊的太久,饿的头晕眼花不说,就连手都不会用了,男人两手并用,不顾面子对着那一团糟粕,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徐胜的吃相素来难看。 徐让欢有些鄙夷,缄默一瞬,用脚踩在徐胜手上,一字一顿,“好吃吗?父皇。” “这可是儿臣在冷宫中,最常吃的东西。” 手背被踩得通红,徐胜不予理会,狼吞虎咽趴在地上,将馒头视若珍宝。 见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徐让欢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恍然间,似是想到什么,徐让欢垂眼,“父皇,您可有……” 第51章 “爱过我母妃呢?” 提到傅幼珍,徐胜的眸光一下子黯淡几分,他没说话,可手中动作却随之一停。 徐让欢的母妃? 哦,他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 出身卑贱的庶民罢了。 他出自帝王之家,和那下等贱民谈何情爱? 徐胜嗤之以鼻,继续狼吞虎咽。 徐让欢轻飘飘说,“您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尾音落下,徐胜以为徐让欢很快就要送他去死。 他可不想在阴曹地府里与傅幼珍那女鬼相聚,抬起头,瞪大眼睛,“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哦?父皇这是何意?”徐让欢缓慢的挑了下眉。 擦去粘在胡须上的馒头屑,露出几颗黄黑色的牙齿,徐胜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我早已做好万全打算,你且瞧好吧徐让欢!” “就算是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是下一任皇帝!” 说完,徐胜放肆的大笑起来。 徐让欢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也跟着微笑。 啧。 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不足以记挂于心。 靠近些,徐让欢一脚将疯掉的男人踹下血海。 “噗通”一声。 新猎物落入池中。 饿极了的小蛇们一跃而上,纷纷朝徐胜扑过来。 肆意的大笑至此转变为惨烈的痛哭。 徐胜哀嚎着向徐让欢求救。 可徐让欢又怎会救他呢? 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是什么? 是丝竹的绕梁之音? 还是琵琶的婉转悠扬? 抑或是女子软语的娓娓动听? 不, 都不是。 这世上,唯有活人的惨叫声最是唯美动人,让人心旷神怡。 无视徐胜惨绝人寰的求救,徐让欢慢条斯理走到水池前,俯身清洗自己的手指。 一根一根,直到骨节白到泛红,这才离开地牢。 路过军机处,阿淮又在看大人们舞剑,手中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荔枝,活似小神仙。 缄默一瞬,徐让欢走上前。 荔枝。 他记得夫人最是喜欢吃这玩意儿。 “阿淮。” 于是,他唤徐淮的名字。 徐淮闻声回头。 徐让欢微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手中的荔枝可甜?” 阿淮木讷了几秒,点点头。 “谁给你的?”徐让欢问。 * 区别于密室中无人问津的旧货色,徐让欢取了些新鲜荔枝。 移步东宫前,陡然间又想起什么,他特意去浴池中将脸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踏入东宫。 夫人既然喜欢他的脸,他定要好好呵护才是。 踏入房门,薛均安和傅幼珍正在聊天。 徐让欢假装漠不关心的将荔枝放在薛均安眼前,眼神落在别处。 薛均安一顿,看他,“给我的?” 徐让欢没说话,表示默认。 傅幼珍在一边捂嘴笑,“安安,你别放在心上,这孩子从小就嘴笨,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 徐让欢? 嘴笨? 薛均安接过荔枝,笑笑没说话。 老天都不敢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徐让欢可精明着呢,和“嘴笨”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般想着,薛均安剥开一颗荔枝丢进嘴巴里。 皇后周婵、五公主、还有那个东渊国师鹤丹……她们可是个个都被徐让欢迷得鬼迷心窍,为了徐让欢,命都能豁出去。 这段心理活动傅幼珍不得而知,女人欣慰的看着二人,“如今看见你们如此恩爱,我这做母亲的便也放心了。” 她看着薛均安,“安安啊。小欢他虽然看着冷淡,可若是真对一人心动,只怕是一颗真心全部奉上,任人鱼肉。” “我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安安你是第一个。”傅幼珍说。 她这么说了,薛均安也不好反驳,顺从的点点头。 心中却只把傅幼珍的话当作信口雌黄。 薛均安想,傅氏大抵是太久没见儿子了,这才被徐让欢的假象迷惑不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薛均安不曾动摇,相反,徐让欢有些动摇。 心动? 他拧了下眉。 心动是何种滋味呢? 他不懂情爱,特意去御书房里听了许多关于爱情的书。 聚精会神一下午,直到母亲来找,“看什么呢?” 他才将书藏起,“没什么。” 傅幼珍瞄了一眼他身后,叹息,“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是。母亲。”徐让欢回答,“母亲特来此处,可有何事想吩咐儿臣去办?”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傅幼珍沉默了一会儿,笑,“为娘想去看看喜年。你可知她的坟墓在何处?” 不知。 傅喜年被杀那年,年纪尚浅,凶残的侍卫将她剁成碎片,丢进山谷喂养豺狼野豹,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他又怎会扫母亲的兴,叫母亲伤心难过呢? 思虑良久,徐让欢淡淡开口,“自然。” 他带傅氏来到一处墓地,不过祭拜的不是傅喜年,而是多年前一直在冷宫中护着徐让欢的老宫女。 她是母亲离世后,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人。 老宫女死后,徐让欢将她尸身完好保存,埋入地下。每年都会来祭拜。 二人就这样站在墓碑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很久之后,傅幼珍抹去脸颊上不自觉流下的两行泪,幽幽说,“为娘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好留恋了。” 初听时,徐让欢只当她是在和过去告别。 谁知,下一秒,傅幼珍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话,“小欢,皇宫之中最大的水池在何处?” “可是在那迭古桥下面?”傅幼珍问。 徐让欢一顿,“正是。” * 迭古桥又叫美人桥。 薛均安不喜美人桥。 因为那里亡灵怨气最深,曾有女鬼想拖她下去做陪葬。 不过,傅幼珍倒是对那地方喜欢的紧,隔三岔五便会去那儿观景谈天。 她是凭空出现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年轻女子,没人敢制止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各自暗自揣测她是否会威胁太子妃的地位,成为太子殿下的新宠。 这想法倒是不难理解,傅幼珍的容貌确实称得上是花容月貌,比平平无奇的薛家三小姐好看得多。 可惜这位女子虽然容貌美丽,但言行举止却不如太子妃那样能拉拢人心。 她有点疯,最爱做的事便是在美人桥下的水里,照耀自己的绝色容颜。 有人说,曾看见她和水中倒映聊天,笑容花枝乱颤,令人恶寒。 他们怀疑她是疯子。 不过她毫不在乎,反而像是完成一项大事般,来到徐让欢身边,“小欢。” 她温温柔柔唤他姓名。 “母亲。”徐让欢回答。 傅幼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可记得曾经说过,要让为娘看看徐胜的惨状?” 徐让欢一顿,点头,“记得。” 她笑得更欢,一字一顿,“今日阳光明媚,正是见他的好日子。” 可是,顺着女人视线望去。 窗户外面分明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第42章 心上人(四) 石门缓缓移动,漏进来一些雨水。 女人身穿玄紫色斗篷,用面纱遮住整张脸后,缓步跟在徐让欢后面。 一进门,浓稠的血腥味刺鼻得很,傅幼珍下意识拧了下眉,抬眼,便看见徐胜凄惨的境遇。 只见,男人长发全散,乱蓬蓬的垂在脸边,手腕因长期被拴在铁链上,勒出绀紫和虾青色,下/身满是被小蛇撕咬的痕迹。 境遇之惨不免让傅幼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门打开了,徐胜头都没抬,冷笑一声,“又来看老子洋相?” 这密室,除了每日送餐一次的侍卫,也只有徐让欢会来。 徐让欢先顾了顾傅幼珍的感受,而后才冷冷看着徐胜。 他没说话,只是朝段尧淡淡点头,示意他将徐胜放回岸上。 整个过程中,徐让欢面无表情,“父皇误会了。” “今日不是我来找你。” “呵。”徐胜冷哼一声,任由旁人将自己摆弄来摆弄去,丝毫没注意到徐让欢身后的无名小卒。 第52章 直到徐胜被放回岸上,段尧在他的手腕上拷上镣铐后,徐胜这才注意到徐让欢身后之人,“那还有谁要找我?” 徐胜眯了眯眼,试图看清那神秘人的脸。 傅幼珍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 轻薄的面纱被女人一把扯掉,随风徐徐落下,最终掉入血池中。 女人抬眸,姣好面容在徐胜眼前展露无遗。 徐胜的瞳孔瞬间放大,一脸难以置信,“幼、幼珍?” 他迟疑的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陛下,是我呀。” “我来寻陛下了。” 徐胜双目瞪大,愣愣的望着傅幼珍,好久之后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在此之前,傅幼珍曾幻想过无数次和徐胜重逢的样子。 他会不会欣喜若狂? 会不会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跟她说,他错了,其实这几年来,他一直很想她? 又或者,他会跪地抱住她,求她原谅? 没有, 都没有。 啊……原来他对她,只有怕和厌。 女人轻笑一声,自嘲她的可悲,“陛下这话是何意?妾身是人是鬼,陛下不应该最是清楚吗?” 她死在了最爱他的那一年,容貌也至此定格在绝色巅峰。 徐胜被吓得不轻,赶紧躲到段尧身后,大喊大叫道,“鬼!有鬼啊!有鬼!” 届时,徐胜的嗓子已然哑的不行,这不禁让他的尖叫听起来有种撕心裂肺的灼烈感,凄厉的很。 “陛下这是说什么呢?”傅幼珍“啧”了声,纤纤玉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笑,“妾身当然是人了。” 徐胜狐疑的看着她,“你、你是人?不!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啊。忘记了。”傅幼珍靠近些,慢条斯理说,“忘记陛下将我的头斩下来了。” 说罢,女人食指挑下脖上的布条,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以及,白皙的肌肤上面,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高台之上,徐胜左拥右抱,一声令下,笑眯眯将傅幼珍斩首示众。 往日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 陡然间,徐胜一口气没提上来,随即白眼一翻,笔直向后倒下去,重重昏倒在地上。 气氛就此安静。 三人冷眼看了徐胜几秒,徐让欢领着段尧离开。 临行之际不忘回头看着傅幼珍,“望母亲今日过得愉快。” “那是自然。”傅幼珍也朝他笑笑。 石门打开又被无情关上。 傅幼珍俯身,蹲在徐胜身边,一手撑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啊呀,这游戏还没开始,陛下怎的忽而就晕倒了呢?” 她看着男人苍老的脸颊,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这可真是个……能将陛下五马分尸的好机会呢。” 尾音落下,徐胜睁开眼睛,踉跄着起身,一头撞倒傅幼珍后,撒腿往外跑。 原来,他刚刚是在装死。 被撞倒在地的傅幼珍先是吃痛的低叫了声,而后温吞的抬起手来。 鲜红的血液掺杂着小石块和泥沙,落在她娇嫩的手掌心。 他曾说过,他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双柔软的手了。 青丝垂落,遮住面容,没人能看见傅幼珍现在的表情。 徐胜趴在门上敲,边敲边回头提防傅氏,近乎哀求的嚎叫着,“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快来人救救我!你们的皇帝在地牢里边!” “别叫了。”傅幼珍阴冷的看着他。 徐胜动作一停,而后拍打石门的速度变得更加急切,“有没有人听得到孤说话啊?快来人!快点给孤来人!” “我让你别叫了!”傅幼珍不耐烦的打断他,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 感觉到压迫,徐胜反身,背靠在门上,颤颤巍巍的舔了舔嘴唇,看着傅幼珍的眼睛,“你、你、你想怎么样?” 女人一身黑袍,俨然像是异域巫女,手中还拿着一颗巨大的、波光闪耀的琉璃球。 “昔日陛下不是很爱我吗?怎么如今怕我怕成这个样子?” 说罢,女人伸手,手背划过徐胜的脸庞,眼神从温柔转为唾弃,“老不死的东西。” “岁月对你可真是无情啊,十年未见,你已然成了一位沧桑的老人。” 徐胜不敢反驳。 因为在此刻的她眼中,他看不到一丝温情和爱意,只能看到满满的仇恨和杀意。 女人恶狠狠的望着他,伸手掐住他的颈骨,且还没发力,“滴啦滴啦”,恍然间,有股异臭出现在空气中。 女人拧了下眉,视线随着徐胜的脸往下滑。 男人双腿之间竟滴满污黄的液体。 傅幼珍缄默一瞬,松开他的脖子,捏住鼻子,“陛下的胆识可真是大。” 她鼓起掌来,“妾身真是佩服。佩服。”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是我负了你。”徐胜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傅幼珍的双腿,乞求能唤醒她内心深处对他的爱。 “我知道错了,你让徐让欢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嗯?我以后一定只爱你一个!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像一只狗一样,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用脸去蹭傅幼珍的小腿。 傅幼珍心下犯恶心,索性一脚踹开他,居高临下道,“小欢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她这一脚过来,徐胜也不再装了。 “臭女人!你别不识好歹了!” 他起身,面目狰狞的靠近她,“就算我的手被拷上了又怎样?对付你,足够了!” 说完,他朝傅幼珍扑过来,企图将她推进血池中,接受蛇口的洗礼。 昔日的爱人变成此刻的敌人。 傅幼珍冷笑一声,举手过头顶,奋力下掷,砸碎手中的琉璃球。 顷刻间,无数冤魂从里面荡出来,轻飘飘围住徐胜。 天公作美,恰逢此时,响起一道惊雷,透过铁窗,照亮徐胜惊恐的表情。 “百鬼夜行”。 面对眼前这幅人世间绝无仅有的震撼画面,徐胜一时间被震住,吓得跌坐在地上。 傅幼珍站在她们中间,淡淡开口,“迭古桥,又名‘美人桥’。因为几年前,皇帝徐胜后宫佳丽三千,时常与美人们在桥上嬉戏,故得此别名。世人皆知这段往事,却不曾知晓它背后的故事。” “这故事,可要我讲给你听?”傅幼珍睥着徐胜。 徐胜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脸色“噌”一下煞白。 傅幼珍继续说,“贺历六年,当朝太子徐礼则仁厚谦逊,深受百姓爱戴。” “也正是那年,陛下谎称自己就是当朝太子,并以此为机,数次远赴他乡,糟蹋清白人家的女娘,诬陷诟病徐礼则,告他无权再当太子。” “苦心废掉太子后,陛下顺理成章成为太子,而后又将身为一代明君的父亲残忍杀戮,当上皇帝……可皇帝的美事您桩桩都享,皇帝应尽之责您却悉数抛诸脑后。终日以‘强抢民女’,‘糟蹋抛弃’和‘杀人灭口’为乐。”傅幼珍说。 “而被您侮/辱的那些女娘也因此化身为桥下女鬼。” “看呐。”傅幼珍兴奋的张开双臂,“妾身身后都是被您凌/辱过的女娘,陛下今日一见,就没什么话要对她们说吗?” 伴随着傅幼珍的话,女鬼们开始靠近他。 -男人一步步退后,直到退无可退,无力的蹲在地上。 逼仄的空气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孤……”徐胜满头大汗,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孤……” 等了又等,傅幼珍挠挠耳后,微笑,“陛下日后休怪妾身没给您机会。” “妾身给了您无数次机会,只怪您自己不中用呀。”女人后退半步,下令道,“大家想干什么,便动手吧?” 一个两个, 女鬼们这才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撕咬徐胜的脖子。 一口一口,血花四溅,徐胜爆发出尖锐的爆鸣。 很快,头颅和身体分离不说,徐胜身上的每块皮肉都被女鬼扯下来,丢进血池。 门外,徐让欢和段尧守在那里,相视无言。 雷声渐停,雨势依旧很大。 待到里面毫无声响之后,徐让欢才转动机关,推门进去。 意料之内,徐胜身首异处,死状惨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白骨。 意料之外,傅幼珍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愣了不到半秒,徐让欢大步上前,作势抱起傅幼珍。 第53章 却被傅幼珍制止,“小欢。” 女人虚弱的唤他姓名,“你不必再救我了。” 闻言,徐让欢手指一顿,皱眉,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母、母亲?” 傅幼珍笑着,“对不起啊,小欢,为娘骗了你。” 他跪在地上,将女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小欢。”傅幼珍看着他,“我还是忘不掉徐胜对我的欺骗,我恨他毁掉我的一生,我恨他让我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万人唾弃。” “洒脱……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洒脱,对不起,为娘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为娘实在是无法控制心中的怨念。” 她颤抖着摸摸徐让欢的脸,“小欢,为娘能报此深仇便此生无憾了。你莫要再寻我,也莫再煞费苦心将为娘复活……更莫要像为娘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徐让欢眉头紧锁,“不行!我这就带您去太医院!” “已经晚了。”傅幼珍摇摇头,“为娘只想和你说完最后的话。” “你连为娘临死前的心愿都不愿顺从吗?” 男人不再说话。 傅幼珍继续说,“谢谢你复活我,小欢。” “但为娘心意已决,不愿再活。” “从此之后你也别再活在仇恨里。要做个好皇帝。做个好丈夫。忘掉过去,和安安幸福的活下去。” “答应为娘,好吗?”傅幼珍缓慢的眨眼。 徐让欢咬紧牙关,看着她,没说话,一对精致的眼眶红得不像话。 可惜,还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傅幼珍便已无力支撑,安然闭上了双眼。 她手刃自己,一刀插/入心脏要害,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徐让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旧不甘心的唤她,“母、母亲?” “母亲……” 徐让欢落寞的垂下眼帘,将傅幼珍抱在怀中。 鼻尖通红,男人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那时,是他头一遭产生动摇。 或许……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下仇恨,就像内心世界里那般,幸福平淡的过完这一生呢? 第43章 新帝(一) 男人半跪在地上,乌黑长发随意的垂着,如流云泻地,口中喃喃,“您当真、当真要对我如此狠心吗?” 这已是您第二次弃我而去了…… 空洞的眼神深不见底,段尧拧了下眉,欲上前安慰,却不知所词,只得又退回来,站在原地守着。 五月罕见,春时夜雪,散若粉屑。 雪花从窗外一点一点飘进来,落在男人肩头。叫他显得那般落寞破碎。 与此同时,东宫内,薛均安也趴在窗边。 女人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盯着皇宫上方。 在那里,她清楚看见盘旋在天空的那团邪气颜色骤然变浅,陡然间恢复往日的生机盎然。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她踮起脚尖,渴望将细枝末节都看的清楚些。 浓稠的黑紫调转瞬即逝,裹挟着妖邪之气,浑然消失。 这紫调有两层内涵,一层便是徐让欢走火入魔所致,二来便是栖身皇宫中不愿离开的怨灵。 如今,徐让欢的走火入魔早已治好,所以…… 薛均安皱了下眉。 难道是原本栖息在皇宫的妖邪离开了? 她只想到这一步,却没想到,一切妖邪不愿离去的罪魁祸首便来自于皇帝的风流债。大仇已报,所以个个如愿离去。 “哐当”一声,门外巨响突然,打断她的思虑。 薛均安疑惑的走出房门。 只见雪地里,男人一脸失魂落魄瘫在地上,苍白纤细的长指中,还攥着那块陈旧的软玉,红色流苏与白雪对比鲜明,冲突明显。 她视线缓慢上移,看到徐让欢削瘦的脸庞,不自觉一愣,“夫君这是?” 徐让欢似是没听见她的话,颓废的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无力又凄惨,落魄又失心,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男人伸手掩面。 不知是笑还是哭。 一时间,薛均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刀枪不入的疯太子又怎么了? 届时,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的段尧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薛均安看看段尧,又看看徐让欢,最终将段尧拉到一边,小小声问,“夫君昨日一夜未归,如今这是怎么了?” 段尧看了一眼徐让欢,又看了眼薛均安,一脸凝重,“太子殿下的生母,今日逝世了。太子殿下守了母妃一夜。” 语毕,薛均安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 那可是徐让欢最爱的生母。 她死了,也不知道徐让欢会不会就此彻底黑化。 毕竟,从傅幼珍活过来到今天,不过区区七日而已。 为了不让徐让欢黑化,薛均安硬着头皮上前,说起自己不擅长的安慰话。 “夫君,你别难过。母妃在天之灵看见了,会伤心的。”她蹲在他身边,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后背。 一层雪霜沾上指腹,薛均安安抚的手一停,叹息。 也不知他在雪中冻了多久。 “别哭了,接下来的路,有我陪着你走,好吗?”薛均安说。 徐让欢眼神空洞看着手中腰佩,没有说话。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抿了抿嘴,“母妃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继续向前看。不要回头。她也一定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活着,不是吗?” 腹中墨水就这么零星半点,还没等她再多做什么安慰,下一秒,徐馥君率众多将士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以徐馥君为首的大批人马将领,一脸势在必得和幸灾乐祸的模样,“哟,太子殿下坐在外边作甚?可是早已算到我要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薛均安起身,大声呵斥道。 徐馥君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透过她,落在徐让欢身上,“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薛均安挡住她的视线。 “四妹这话是何意?先帝驾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绝,如今还要给你解释?解释什么?” “当然是解释先帝如何葬身他手。”徐馥君这才看向薛均安。 说实话,她很是讨厌徐让欢这个伶牙俐齿的新妇。 “这是东宫!四妹说话最好放尊重些!别血口喷人!”薛均安冷声呛道。 还没等徐馥君再说些什么,颓废落寞的男子在段尧的扶持下起身,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柔弱的倒下去。 徐让欢眼尾泛红,温温柔柔看着徐馥君,“四妹说这话可有证据?” 他看起来柔弱极了,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意义上的弱,不断的泪痕印在脸庞边,我见犹怜。 薛均安是真心佩服他。 生母且刚断气,尚未入土为安,他便树起一贯冷派作风,装模做样。 徐馥君显然料到这个结局。 与徐让欢逞口舌之争,她绝对处下风。 所以她带来了另外一人。 徐惊冬从军队中走出来,手中持着一把蒲扇,逍遥自得,淡淡然道,“今夜子时,先帝尸骨在一处地牢被发现,仅剩一副空壳白骨。” “太子殿下不会不知此事吧?” “地牢?”徐让欢拧了下眉,疑惑的看着徐惊冬,“父皇莫不是出宫寻访了?” 他还是那样叫人唾弃,嘴软心硬。 徐惊冬看着他,久久才笑开了怀,“事到如今,皇兄可还要演下去?父皇根本没出去微服私访,而是一直被你关在地牢中,这点您应该很清楚吧?毕竟,当日就是你将他亲手送进去的。” 话音落下,几百道眼神汇集,凝固在徐让欢身上。 有这么多人做观众,他这场戏也不算白演。 心中莫名有些兴奋,徐让欢咬紧嘴唇,故作悲痛万分的垂眸。 一小片雪花落上他精致的长睫毛,叫他看起来委屈的很。 “我知,我知二弟你恨我。” “你恨我横刀夺爱,夺走你心爱之人,将她娶作我的夫人,可我们二人是真心相爱,二弟你为何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你不仅不成全我们,还要如今这般诬陷我,你想借此报仇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忍。可谋害父皇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徐让欢不可能揽下自己没做过的罪责!”徐让欢抬起眼,冷冷看着徐惊冬。 一番激昂的慷慨陈词。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他这番话一出,成功将徐惊冬变成一个小肚鸡肠的男子。 第54章 徐惊冬没想到他将此事挑明在大家伙儿面前,脸上顿时一顿红一顿青。 “皇弟素来对皇权贪恋有加,但我不在意,”徐让欢低头,牵起薛均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到徐惊冬面前,“我只想和夫人白头偕老,这点愿望都没法儿满足我吗?这太子之位,皇弟想要便拿去吧,也好报我当日夺妻之仇。” 语毕,一阵唏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哑然。 这般说来,太子殿下确实更像明君。 难道他们真的站错了队? 说不过他,信徒还被劝服大半,徐馥君非常不爽的朝身后大喝一声,“都给老娘安静点!别忘了,你们可是我带来的!” 被教训了一通,气氛霎时间安静下来。 徐馥君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态,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徐让欢眼前,“太子殿下,这地牢难道不是您亲手构建的吗?” “四妹说笑了。这么大的工程,要做,也理应先与军机处商讨。我记得,军机处……好像是四妹的地盘?”徐让欢摸摸下巴,无辜的说。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徐馥君冷冷看他,“难不成皇兄是在暗示,是我暗中勾结军机处,构建了这座地牢,为的就是杀掉父皇,重新称帝不成?” “当然不是。”徐让欢笑。 “但今日四妹勾结二弟共伐我,难道不是为了称帝吗?” 徐馥君被他堵住嘴,气急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你!” “你少在那文邹邹的舞文弄墨!要我说,就该凭刀剑功夫一教高下,赢的人才能守卫好这片繁华盛世,才能担当起先皇的遗愿!” 说罢,女人作势拔出手中佩剑。 段尧也迅速拔剑,护在徐让欢身前,可惜马上被徐让欢制止,“先帝遗愿?” “先帝遗愿啊……”他淡淡重复她的话,而后笑起来,“这么说来,先帝生前是和四妹在一起?那四妹必定是知道先帝驾崩的过程吧?” 徐馥君怎么也没想到他从这个角度切入,如今父皇驾崩倒还成了她的不是,缄默一瞬,女人给予否定的答案,“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死在地牢里的。” “真的吗?”徐让欢气定神闲望着她。 瞧瞧他那张脸, 哪还有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分明就是装可怜!博同情! 意识到什么,徐馥君怒目瞪着徐让欢,伸手进腰间,摸索着拿出一纸密函,摆在徐让欢眼前,“告诉你!你说什么都是徒劳!我有这个!” 密密麻麻的字迹小如蚂蚁。 “这是什么?”薛均安眯眼。 徐馥君笑,“这是先帝死前留下的遗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若是他死了,帝位将留给——” 女人拖长尾音,故意卖弄玄虚。 那时,徐淮牵着徐惊冬的手,乖巧的从门外走进来。 徐馥君笑得放肆,“先帝遗诏。若是他不慎驾崩,帝位将留给六皇子,徐淮。” 第44章 新帝(二)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 “我的提议,五妹可还算满意?” 公主府内,徐馥君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手捏住茶杯,吹散热气后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上,满眼运筹帷幄。 与她相对,徐曼月呆呆坐在她对面,双眼麻木定在一处,愣神着没有说话。 从徐馥君来访开始,她就保持着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过,徐馥君心下了然,她的五妹为何是现在这副样子。 正在徐馥君准备再次介绍自己的宏伟计划时,几秒,又或是十几秒后,徐曼月突然抬眼,如大梦初醒般慌张。 她惊恐看着徐馥君的脸,而后双手捂住胸口,呼吸剧烈起伏,嘴中断断续续的哀嚎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呢!四姐……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徐曼月痛苦的颤抖着,趴在桌上,蜷缩一处,动弹不得。 “啧。”她这副模样实在矫情。徐馥君眼中嫌恶一闪而过,起身从抽屉中拿出烟枪,连烟枪带鼻烟壶一齐朝徐曼月扔了过去。 她靠在一旁,双手抱胸,居高临下讥笑,“五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何不和我联手?待到六皇子登基,我保证,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可徐曼月似是听不见她的话一样,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如丢了心智的行尸走肉般抱住烟枪。 朱红的唇含住烟嘴,女人猛吸一口,又吐出来,如此三番几次,才恢复容光焕发的面色。 轻言白雾从唇齿间飘飘然蔓延,荡在空气中,漾成一道弧。 很快被徐馥君拍散。 女人伸手扇了扇,拧眉,“五妹。我的建议,你可有听进去?” 气氛静了片刻。 “四姐的意思,我已了然于胸。”徐曼月这才浅浅开口,神色漠然看着徐馥君,“父皇死了,你想为自己找个靠山,所以投奔了六皇子徐淮。想要扶持他当上傀儡皇帝,一手把持朝中大局,难道不是?” 话音落下,徐馥君拍拍手,笑,“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五妹已经被这大烟蚕食的鬼迷心窍了。” 她伸手提起鼻烟壶,于掌心玩弄几下,又放回,“没想到头脑还算清醒。” 徐曼月没再说话。 徐馥君继续说,“五妹说的没错。那老东西终于熬不住死了。所以,这些年来,我苦心瞒着六皇子的性别,终于到时候公之于众了。” “这天下也再容不得徐让欢一人放肆。” 是啊,这些年来,宫中皇子除徐让欢与徐惊冬外,个个都离奇死亡,这一诡异诅咒延续几年,导致贤妃虽然诞下皇子却不敢声张,只是悄悄嘱咐徐馥君,守护弟弟平安长大。 再然后,这份守护变了质。 徐馥君野心勃勃,贪念四起,妄图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于是瞒下徐淮的性别,想借他之手成为权力国家大事之人。 徐馥君的这点小心思,徐曼月一眼看穿,“所以四姐就想让我伪造父皇的遗书?拉踩让欢哥哥?”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私自攥写诏书,可是要斩头的。” 五公主仿人笔迹的手艺一绝,徐馥君这才舔着笑脸,“反正父皇口头上说过,要废太子,扶六皇子。五妹你只是帮我将父皇说过的话记录下来,这又有何错呢?” 徐曼月不再看她。 徐馥君眯了眯眼,“妹妹,你还有钱吗?帮我,帮淮儿称帝。我便是幕后操控六岁傀儡皇帝的幕后之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五妹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曼月还是不说话。 徐馥君这才拿出杀手锏。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我记得,五公主最近常与幕僚寻欢作乐啊……” “你为那幕僚染上烟瘾,因此亏空家底一事,怕是鲜少有人知道吧?” 语毕,徐曼月手指一顿。 徐馥君抓住机会,“放心。我会替你隐瞒的。” 她一字一顿,“只要你肯帮我。” 可是,徐曼月比她想象中还不好打动,就算是以此威胁也不为所动。 毕竟,徐馥君要对抗的,可是她爱慕已久的让欢哥哥啊…… 徐曼月一时间陷入两难。 徐馥君叹了口气,“几位皇姐嫁去他国,不可能回来。” “所以宫中这七七八八,也就剩咱们几人斗来斗去。” “实话告诉你,徐惊冬和我母妃贤妃都站这边,所以这一仗,淮儿胜算很大。”徐馥君慢条斯理说。 “若是五妹真的因为站错了队伍,流落街头,过上衣不蔽体的生活,也不知那幕僚还会不会对五妹说些耳鬓厮磨的俏皮话?” 徐曼月的神情逐渐犹豫起来,徐馥君双手撑头,朝她靠近些,笑得很怪,“我本不想将此事说得如此直白……” “可五妹如今也已十六岁,也该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莫不是还将自己当成六岁的孩童,终日跟在徐让欢屁股后面跑不成?” 两指按住,顺着桌面,慢慢朝她推来一纸信封。 徐馥君笑着问,“不知五妹意下如何?” 指尖微颤,徐曼月思虑良久,终于松口,烟圈从她口中流出,有种莫名的无奈。 “好。四姐的建议,我。但也请四姐遵守诺言。六皇子上位后,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 徐曼月打小就喜欢徐让欢。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徐曼月对徐让欢的喜欢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这是鲜为人知之事。 手中拿着根糖葫芦,小舌头一下下舔着外面裹着的糖衣,徐曼月小时候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 第55章 因为皇宫中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幅老旧的面孔。 而她喜欢新鲜,迫切渴望新鲜。 侍卫威风凛凛骑在高壮的马儿身上,那是某天夕阳西下,她第一次见到徐让欢,被困在笼中。 那日,父皇命侍卫从皇宫外面带回来两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和一个眉目冷清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俏无比,人间难得,以至于徐曼月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都顾不上,赶紧下去瞧他。 她看到父皇狠狠教训了侍卫一顿,然后把那少年和女人放了出来。接着,父皇对徐曼月说,“以后,这便是你哥哥了。” 哥哥? “哥哥!”徐曼月笑。 打从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一见钟情,有事没事跟在徐让欢后面,做他的小跟班。 让欢哥哥可好了,对她很是温柔,只是偶然让欢哥哥身上会沾满血液。 他说,是处理坏人时留下的。 他好正义,她笑。 她想她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总跟着他也不是事儿。 宫中妃子们时常打趣她,“曼月不会是爱上哥哥,想嫁给哥哥吧?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啊!” 可那时候的她还小,又怎会明白血缘这种东西? 她只是皱着眉,看妃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真讨厌。 她在心中暗骂。 没关系,血缘而已,我不在乎的话,让欢哥哥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 我只要让欢哥哥陪着我就好。 血缘什么的,又怎么会拦住我呢? 她承认,从小到大的畸形思想根深蒂固,她变得有些偏执了。 她太爱徐让欢了,所以她听到徐让欢婚约之时晕倒过去。 所以她在徐让欢大婚当日对她的新妇出言不逊。 可让欢哥哥的温柔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她被那新妇伤得体无完肤,让欢哥哥也不帮帮她,这真叫她伤心。 忧愁过度,于是她去戏楼听戏,喝了一瓶又一瓶酒。 台上戏子正演到高/潮,声嘶力竭,好不吓人。 殊不知是醉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徐曼月被吸引了过去。 在看见台上之人的时候,她温吞的眨了下眼,又揉了下。 出人意料,台上那戏子的眉眼,居然和她的让欢哥哥有些相似。 借着酒劲,徐曼月出高价得到和戏子共处一室的机会。 说实话,那戏子没什么特点,亦没什么擅长,戏唱的一般,舞也跳得一般。 不过,和其他戏子比起来,他胜就胜在,他的那张脸,长得竟有三分似徐让欢。 扶着醉醺醺的女人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不经意间看到她的腰牌,一愣,皱眉,“您是公主?” 徐曼月点点头,倒在桌上,小脸儿红扑扑的眯眼看他。 须臾,她伸手指着他鼻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薄唇轻启,“我叫……” “算了。”没等他说出口,就被徐曼月打断。 “管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啊,你就叫让欢。”想起什么,徐曼月神情陡然间变得很是温柔,“让欢……让欢哥哥。” 她的让欢哥哥。 就算不能和让欢哥哥长相厮守,和长得像他的人长相厮守,也是极好的。 可是,戏子终究是戏子,戏子无情,看重的只有她的钱财。 顶着那张三分像徐让欢的脸,男子凭借他出众的甜言蜜语,让徐曼月沦陷。 公主就是公主,出手阔绰,居然为他这样一个戏子倾囊相授,不惜亏空家底,也要满足他的喜好。 可那家伙却不知感恩。 他欺骗了她,带着她染上毒瘾,从此坠入深渊。 回想到这儿,徐曼月抿抿嘴。 对不起,让欢哥哥,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请你,请你千万,不要怪我。 第45章 新帝(三) 回忆起几小时前与徐馥君的对白,徐曼月只身躲在一群将士后边,见此情状,小脸煞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徐让欢的眼睛。 不知怎的,她总有种错觉,觉得她心心念念的让欢哥哥正看着她。 事实确实如此。 目光缓缓从徐曼月身上划过,转回徐馥君脸上,徐让欢面无表情看着准备造反的徐馥君,又垂眼盯着遗诏,反问,“这字迹不像是父皇的啊……莫不是,四妹伪造的吧?” 诚然,他压根儿不相信徐胜那个终日温饱思淫/欲的蠢货会留下遗诏,毕竟在他那颗自私迂腐的脑袋里,除了他自己之外,皇位落到谁手里都一样。 徐让欢此话一出,徐馥君还没慌,徐曼月就先自乱阵脚。 女人心头一紧,手中鼻烟壶一抖,直接落地打碎成片。 清脆的声响很快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 无异于不打自招。 空气凝固,至静到一根银针落地都听得到。 徐曼月将脑袋埋得更低,俯身去捡时,小小声嗫嚅着,“我一时手抖……失、失礼了。” 届时,薛均安居高临下,俨然一副东宫女主人的做派,冷冷说,“太子殿下说的没错,现在遗书真假不明,我看何人敢质疑太子殿下之位!” 看看薛均安又看看徐让欢和段尧,徐馥君不甚在意的耸肩,“罢了。” 她将遗诏塞回腰间,笑,“看来今日的和谈是失败了。”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徐馥君牵起马,一跃而上,吩咐身边随从道,“我们走!” 她是一位合格的女将军,可细细想来,却并不适合委以“皇帝”的重任。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终没有跟上徐馥君的队伍,“四公主,老臣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追随太子殿下。” 是啊,相比将六岁不谙世事的少年捧上高位,还不如让温文尔雅无陋习的太子殿下成为新一代明君。 “你们!”没想到忠臣反水,徐馥君气极反笑,“哈哈哈!好啊,一群老不死的东西,这个时候当墙头草?” 大臣们没敢抬头。 “好好好,那就随你们吧!”徐馥君大吼道,“愿意听我号令者,我们走!” 最终,一半一半,两方势均力敌。 徐馥君走后,老臣们赶忙向徐让欢献媚,“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本就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微臣早就发掘那遗书有诈,特意潜伏在四公主身边找线索。” “是吗?”徐让欢问。 其实他根本不信他们的话,假得很。 但他还是微微笑着,“多谢各位大臣们。” “若是徐某继位,日后定少不了诸位大臣的好处。” “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说,老臣们也会尽力而为。”听到想听的话,大臣们纷纷喜笑颜开,“那老臣们且先下去了?” “嗯。”徐让欢点点头。 再然后,偌大的东宫陡然间从人声鼎沸变成空无一人。 徐让欢眉目淡淡盯着薛均安瞧,“夫人真好,竟会在旁人面前为我说话。” 这话里藏着几分甜蜜,但偏偏语调语音和“甜蜜”二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反而听出几分讥笑嘲讽的味道。 薛均安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愣了愣,说,“那是自然。夫君的事便是妾身的事。” 徐让欢面无表情,似乎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她想了想,又说,“妾身爱之入骨,自然要在外人面前护着夫君些?” 缄默一瞬,徐让欢转过身去。 他老谋深算,藏匿极深, 薛均安略逊一筹,也就没能注意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浅浅笑意。 * 距离徐馥君造反之时过去没多久,徐曼月被邀到东宫坐坐。 段尧说,太子殿下有事要和她商议。 徐曼月去了。 可准确来说,徐让欢让她去的地方并不是东宫,而是东宫附近的一间密室。 如今地牢被发现,总要找个新的的。 直白的说完想说的话,徐让欢漫不经心逗起黑尾蝶。 留徐曼月一人坐在椅子上,面露难色,“让欢哥哥你……” 两根葱白手指交织在一起,充分暴露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没有串通皇姐假造遗书。”徐曼月如坐针毡。 话音落下,男人缓慢的转过身来,笑得异常温柔,“哦?是吗?” 他缓慢靠近她,俯身,修长手指勾起女子因害羞而垂下的下颌。 四目相对,男人温温柔柔的问,“五妹好像没能搞清楚状况。” “什、什么意思?”他那双桃花眼实在勾人,徐曼月愣了愣神,移开视线。 第56章 “我并不在意这遗书究竟是不是你伪造的。我只是想找一个愿意承认自己伪造遗书之人。” 徐让欢慢条斯理的。 这下子,她才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想牺牲她……保全自己的皇位? 不,让欢哥哥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她垂着脑袋,用最窝囊的语气说出最强硬的话,“让欢哥哥你别逼我了……” 她双眼紧闭,憋足了一口气,一股脑儿说,“你再这样,我就到大家面前揭发你!” 语毕,她感觉到男人停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顿了下,而后缓慢松开。 徐让欢走到一边,笑着看她,“诶呀,原来我可爱的五妹竟这么不近人情。居然还要揭发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曼月有些慌张,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徐让欢一声令下,打断她,“段尧。” 下一秒,段尧拿着几样她从未在宫中见过的东西进来。 “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段尧眼神空洞。 徐让欢缓步靠近些,拍拍他的肩,“你知道该干什么。” 段尧身子骨一僵,抿了抿唇,“太子殿下这次……不亲自动手吗?” “不了。”徐让欢笑,“我最近喜欢用链条。你刀法不熟,这次便交给你练手了。” 说完,徐让欢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密室。 段尧停在原地,顿顿的喃喃道,“谢太子殿下,给奴才练手的机会。” 徐让欢走后,徐曼月看着段尧,一脸警惕,“你要干什么?” 段尧看着徐曼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请恕奴才冒犯了。”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徐曼月被段尧一把拉住胳膊,疯狂挣扎起来,“我可是堂堂五公主!你给我拿开你的脏手!不准碰我!” 绫罗绸缎金贵细腻,落入手中之时,叫徐曼月显得多像一条挣扎不止的鱼,滑腻又难掌控。 可即便五公主再可怜,徐让欢的吩咐,段尧也是不敢不从的。 她逃到角落里跪下,掌握事态后用近乎祈求的口吻,“求求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 “求求你了……” 遥遥相望久久,段尧叹了口气,丢下手中短刀,拿了一根粗木棒,疾步向前。 无视掉五公主的每一声求饶,他手起棍落,狠狠砸下去,将徐曼月敲晕。 “啊”的一声,女人倒在地上。 看着她白皙额角渗出的血液。段尧重重叹了口气,跪在她面前,送入一剂麻沸散。 对不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减少她痛苦的法子了。 徐曼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句气话,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那代价就是,有人拔掉了她的舌头,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晕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戏子在照顾她,那个被她命名为“徐让欢”的戏子,在公主府照顾她。 “嗯嗯啊啊嗯啊啊?”是你带我回来的? 她想这么问。 陡然间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意识到什么,身心双重打击叫她眼中饱含泪水。 她的舌头…… 女人伸手探进口中摸索。 没有……她没有舌头了! 胸口剧烈起伏,徐曼月挣扎着发出几道声音,两手抓住戏子的胳膊不妨,嗯嗯啊啊说个不停,看起来是在向他求救。 她以为我是来救她的? 戏子不动声色冷笑了下,而后换上一副悲痛万分的表情,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月月,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削瘦的下巴抵在女人脖间摩挲,扎得她很是难受。 她扑腾几下。 男人将她压制住,“月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你今生都是我的妻!我定对你不离不弃!” 她说不了话,他也不想听她说话。 于是她只能听着。 岂料下一秒,男人勾起她的下巴,一改往日甜言蜜语,威逼利诱道,“月月乖,听话。咱们好好听太子殿下的话,就不用受苦了。” 徐曼月怔住。 戏子继续说,“其实太子殿下对你已经很好了,月月,太子殿下可是专门找御医拿来了麻沸散,这才让你免去被拔舌的痛苦呢!否则你这么怕疼,可能已经被疼死了呢。” ……恶魔。 豆大的血泪滴落在地,女人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们都是恶魔! 与此同时,徐让欢也没闲着。 第一个计划万一不成,还需第二个计划帮衬。 他命鹤丹为其寻了间更适合修炼的屋子,在此处继续修炼东渊邪术。 皇天不负有心人,徐让欢很快法力大增。 喜上加囍的是,鹤丹带来好消息,“太子殿下,奴婢有好消息。” “说。”徐让欢坐在玉床上,眼也没抬。 鹤丹笑眯眯的,“您可还记得奴婢之前向您提起过的‘赤霞卷’?” “嗯。记得。”徐让欢眉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鹤丹笑得花枝乱颤,“奴婢找到了它的下落。” “那宝物现在……就在薛府!” 第46章 新帝(四) 第四十六章:新帝(四) “赤霞卷”乃上古神器之一,传说是天界仙君下凡历劫之时所遗留的稀世珍宝,后世人发掘此物威力巨大,遂命人封存数百年之久。 巧的是,百年前的薛府人才辈出,深受皇帝赏识,于是私下将此秘密任务,委托到薛家家主手中,命薛家世代誓死守卫此物,断然不能打开放置“赤霞卷”的檀木盒。 哪怕是皇室成员也毫不例外。 今时不同往日,君主迭代,国势衰败。 作为武将,薛家家主依旧是国中要臣,称得上人中龙凤,但横向比起来,结果却也没那么尽如人意。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长安城内所有人的武力值都不太高。 轻而易举割断最后一个下人的脖子,血液飞溅,染红少年的翩翩白衣。 徐让欢拖着长剑,一步步靠近身负重伤的薛谭。 苍老的男人倒在门前的台阶上,不停的咳嗽着。 鲜血喷涌,吐在地上,血丝粘在唇齿之间,有点恶心。 徐让欢停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睨他,“说吧。东西在哪?” 薛谭充耳不闻,自顾自咳嗽着,无暇顾及徐让欢的话。 一想到今早徐让欢来访,他还兴高采烈张罗的画面,薛谭就捶胸顿足。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婿竟是这样一个面善心狠的小辈! 这般想着,时间已经于指尖流逝殆尽。 徐让欢的耐心也被彻底磨没了。 锋利的长剑触及薛谭的脖颈,徐让欢往下一摁,立刻渗出一道血痕。 薛谭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徐让欢冷眼看着那血液挂在剑壁上流淌,“家主若是再不说,就休怪我手中的刀剑无眼了。”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太子殿下想要我这条命,便拿去好了。”谁料薛谭看都没看他一眼,苦笑着摇头拒绝。 看来,他是誓死也要守卫那传说中的“赤霞卷”。 这可如何是好呢? 况且对方还是夫人的父亲,真是叫他难办呢。 徐让欢缄默一瞬,看着薛谭。 这时,鹤丹挟持着薛月娥来到院中。 “您的命确实不重要,但您连自己亲身女儿的命也可以弃之不顾吗?”鹤丹手持短刀逼上薛月娥的脖颈,另外一只手轻而易举便直接困住薛月娥的两条手臂。 这也难怪,薛谭养女儿的方式千宠万纵。 看似羡煞旁人,实则将薛月娥雕刻成一块上等的羊脂玉。 娇嗔得体,柔弱无骨,她被拔掉所有尖牙利齿,被磨去锋利的指甲。 坚毅的长剑被换成精美绫罗,战乱四起之时,只能用细薄棉麻抵御敌军利刃。 泪眼婆娑的被鹤丹圈在怀中,薛月娥毫无还手之力,哪怕在此困境,却也和她爹一样,心系先祖留下的遗训,“爹!不能说!不能说!” 语毕,鹤丹狠狠掐了下薛月娥的腰,“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薛月娥眼尾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一边是先祖留下的任务,一边是亲骨肉的安危。 薛谭到底是个普通人,他没办法割舍那种深入骨髓、血浓于水的亲情。 第57章 沉默良久,薛谭重重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要找的‘赤霞卷’……就在供奉薛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中。” * 薛家祠堂的空间算不上大,方才徐让欢已命人仔细搜查过,并未寻到“赤霞卷”的下落。 然撬开薛谭那张紧巴的嘴后,一切似乎都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祠堂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墓碑,平日不设限制,人来人往,看似毫无秘密,实则暗藏玄机。 粗糙的指腹扣动机关,很快,放慢墓碑的墙壁陡然间旋转起来,顷刻间,众人眼中出现墙后面的内容。 一面巨大的佛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薛谭仰着脖子,看那尊巨大的佛,双手合十,淡淡开口,“太子殿下可相信因果轮回?” 少年的视线顺着薛谭看过去,肩膀因讥笑而抖了下,“岳父大人,我不信这些。” 薛谭自是知道他不信,只是临了还心存念想罢了。 趴在地上,打开佛像底部的密道,薛谭伸手够了好几下,终于拿出一个檀木盒。 他艰难的起身。 站定后,口中念叨着些什么,又对着那尊大佛拜了几下,这才看着徐让欢。 “臣前些年听闻,‘赤霞卷’是几百年前,皇帝冷宫中一位弃子偶然捡到的,所属权归于皇室。”薛谭说。 “哦?巧了。”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赤霞卷”,徐让欢笑起来,“既然本就是我皇室的东西,为何不交给我呢?” 四目相对,薛谭抿了抿唇,“因为先祖曾传下来,说这东西,万万不能打开,务必小心封存。” “所以恕微臣,”薛谭低下头,“难以从命。”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执着于列祖列宗的话,口口相传难道就不曾有失误的时候?”徐让欢温柔的说,“况且,我正是怕薛家看管不利才要夺回‘赤霞卷’,岳父大人可是误会我了?” 少年伸手拍拍薛谭的肩膀。 一下一下,很是用力,是好言相劝,更是无言的威胁。 “太子殿下若是能好好保管,不打开它,臣愿意将此……” 话没说完,徐让欢皱眉打断,“岳父大人误会了,您现在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 修长手指点在盒上,字字诛心,“这东西,非我莫属。” “就算是抢,我也会抢过来。”徐让欢说。 徐让欢根本不用抢,薛谭重伤在身,根本无力招架徐让欢滚滚而来的招式,很快便将檀木盒拱手相让。 得到“赤霞卷”,徐让欢没多做停留,转身便要离开。 他本不想杀薛谭的。 毕竟薛谭是夫人的父亲。 若是让夫人伤心,他的心也会跟着碎成几片的。 谁知,苍老的身躯在地上蠕动,扯住徐让欢的小腿,薛谭几近恳求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是微臣求您,求您千万保管好……” 徐让欢转脸垂眸。 一瞬间,薛谭的脸和徐胜交叠重合,刻画出一副自以为是、恶心虚伪的伟大父亲形象。 瞳孔瞬间放大,徐让欢“啧”了声,冷声自言自语,“念及夫人的面子,本还想留您一命的。” 他看着薛谭的表情逐渐从祈求变为惊恐。 说罢,长剑于手中高举又落下。 “是岳父大人你逼我的。”徐让欢毫不犹豫给了薛谭一剑。 鲜红的血液从薛谭的脖颈中喷射而出,将徐让欢白衣上最后一抹净地染红。 徐让欢冷眼看着薛谭死亡的模样。 对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平静杀掉的人,杀掉岳父,本就是小事一桩。 徐让欢不仅毫无悔过之心,甚至对这股新鲜的气味感到有些兴奋。 血液四溅,溅在男人白皙的脸庞上,鹤丹一愣,木讷的问,“太子殿下这样做,太子妃不会埋怨您吗?” “夫人为何要埋怨我?”男人笑着抬眼,湿润的长发垂落脸前,让他俊俏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 鹤丹回答,“因为您杀了太子妃的父亲。” 徐让欢冲着薛谭的尸体踹了一脚,反手擦去脸颊上的血珠,“除了生你养你的母亲以外,家人本就是碍事的存在,我替夫人崭除祸根,夫人不应该更喜欢我吗?” 提起薛均安,徐让欢似是想起什么,大步走到水池边,俯身,小心翼翼擦起脸来。 夫人说过,她最爱他这张脸了。 他定要将脸擦得干干净净的。 这般想着,徐让欢用力揉搓脸上的血迹,直到白皙的皮肤被搓到有些泛红,他才停下手中动作。 不得不说,中原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态实在扭曲。 这让自诩“心狠手辣”、“思维模式异于常人”的鹤丹都对他的行为表示难以理解,她索性闭嘴,附和,“太子殿下说的极是。” “太子妃知晓此事后,一定会更爱您的。”鹤丹说。 是啊。 若是安安知道我帮她除去了这么大的累赘,她一定会更爱我的。 男人兴奋极了,喉结滚动两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会更爱我的! 她会更爱我的! * 二人拿到“赤霞卷”后试验了一下。 不愧是上古神器,此物确实具有毁天灭地之效,一词以蔽之便是威力无穷。 不过,对付宫中那几个争权夺势的蠢蛋,似乎还轮不到“赤霞卷”出手。 徐曼月在断舌和戏子的双重攻击下别无他法,最终对徐让欢举了白旗。 她模仿先帝字迹,写出一纸书信,戳破徐馥君的诡计。 书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奴才乃监栏院护卫一名。 今掀起事端,惶恐万分。 有关‘遗诏真假’一事。 奴才乃一介护卫,平日勤勤恳恳,绝不行破格之举。 因奴才善仿人字迹,于是乎,被四公主招致麾下,伪造先帝遗诏,贺历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这封信的内容很快将矛头指向徐馥君,以及被拉来为徐曼月垫背的小护卫一名。 眼看着制胜法宝灰飞烟灭,徐馥君杀红了眼睛,拔剑扬言,“我告诉你!搞这么多名堂,没用!信不信老娘杀了你们,血洗整座皇宫当女帝?” 出格的言论叫众人迅速倒戈,反水站徐让欢。 随之而来,新帝之位的争夺也就此拉下帷幕。 贤妃、四公主及六皇子、二皇子被判锒铛入狱,关入牢房,永远不得重见天日。 与之相反,徐让欢被力捧,登上帝位。 而那些处心积虑围在徐让欢身边的人,有的庆幸抱对了大腿,有的忙着邀功,更有甚者尽献谗言。 一副和和美美的画面浮现眼前。 除了一人。 除了一人与这副画面割裂。 远望着徐让欢得意的姿态,薛均安一脸凝重。 这皇城,终究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第47章 新帝(五) 距离登基大典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养心殿内,薛均安宛若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端坐在梳妆镜前。 她身着华美衣袍,双眼空洞,木讷望着铜镜里倒映出的二人。 下人们都不在。 今日替她梳妆打扮的是未来的新帝,徐让欢。 女人的视线不加掩饰,毫不避讳停在徐让欢脸上,似乎是在疑惑,疑惑他为何看起来如此开心。 毕竟,在她眼中,徐让欢只是个没有心的疯子,他不可能因为区区皇位到手就这样开心,能令他开心的,肯定别有他因。 女人想得没错,他是在为“赤霞卷”到手而开心。 还在为杀掉薛谭而开心。 徐让欢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夫人知道他帮她灭掉了一个碍事的废物,她会有多开心。 而她开心,他便也开心。 当然了…… 此刻,夫人眸光灼热的看着他,这点更是叫他喜上眉梢。 以指为梳,徐让欢温柔的梳理着她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笑,“夫人为何愁眉苦脸?” 他将脸凑到她耳边,“孤登基,夫人难道不开心吗?” 说罢,男人指间握住她的发丝,放置鼻下轻嗅几秒,露出兴奋的神色。 除了鲜血的浓烈以外,他平生最爱便是夫人身上的香气了。 喉结滚动几下,男人松开她的下巴。 下一秒,从身后环抱住女人的细腰,徐让欢薄唇轻启,含住她白皙的脖,轻柔的吮/吸起来。 第58章 两处柔软结合在一处,酥麻的感觉从脖颈处一直传到头上。 薛均安拧了下眉,头皮发麻看着镜中的徐让欢。 只见,男人脸上写满痴迷和沉醉。 她能感觉得到,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其他目的假装与她欢爱。 他是……来真的! 想到什么,薛均安瞳孔陡然间放大。 他想……在这个时候? 想也没想,薛均安惊恐极了,一把挣脱开徐让欢的怀抱。 被推开的徐让欢亦是一顿。 缄默好几秒,才和薛均安四目相对。 反应到自己的失态,薛均安垂下眼帘,“陛下恕罪,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陛下万万不要行此有失身份之事。” 语毕,徐让欢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面无表情看着她。 十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那张俊俏的脸才开始逐渐阴沉下来。 老实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如何作为。 出生至今,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欲/望。 可笑的是,对方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夫人不是爱我的吗? 徐让欢拧眉看着她躲闪的眼神。 他现在又气又恼还掺杂着一点儿疑惑和悲伤。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路蜿蜒曲折延续到手腕。 徐让欢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抿了抿唇,低头,与其说是在和她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好。” “夫人不想。” “孤便不再碰你。”说完,男人扬长而去。 * 新帝登基,仪式盛大。 数几个时辰过去,终于接近尾声。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齐齐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徐让欢坐在龙椅上。 “谢陛下。”下边异口同声。 仪式快到结尾,就在大家等着离开之时,某位大臣突然被鼓捣着上前行礼,“陛、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空气寂了寂。 “无妨。爱卿有事,直说便是。”徐让欢说。 大臣看了看左右,垂下脑袋,“是,陛下。” “先帝在世时未曾留下众多子嗣,仅陛下和另外一人而已。顾及前些年,皇子离奇消失死亡的事情,臣等认为陛下应该把‘选妃’一事提上日程,好早日将清白人家的姑娘们纳入后宫,为皇室繁衍子嗣,传承香火。” 大臣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未来徐让欢的子嗣也都死状惨烈,这皇室最终也不知会落到谁手中。 可他们哪里会知道,残杀手足的恶魔就近在眼前呢? 徐让欢悄无声息扫了眼薛均安脸上的表情,缄默一瞬道,“孤且刚登基,比起选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这是在变相拒绝。 尾音落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爱江山更爱美人。 除去陛下断袖之癖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 大臣们悄无声息抬头,不约而同看着坐在徐让欢身边的皇后。 那就只能是皇后在吹枕边风了。 薛均安脑瓜子不笨,无数道视线齐刷刷投过来,她自然知道大臣们心下觉得是她暗中引诱皇帝,好稳固自己皇后之位不受威胁。 她不想被骂小肚鸡肠,于是笑着在众人面前说,“早日纳妾为皇室开枝散叶乃头等大事,陛下若是事务繁忙,大可让妾身帮忙张罗。” 此话一出,臣子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赞叹皇后娘娘的大格局。 反观徐让欢,他却有些不领情的意思。 与其说是不领情,不如说是很不满更为准确些。 登基大典结束,男人一言不发回到养心殿内。 直到下人们都被打发走,他才转身看着薛均安,冷笑着说,“夫人就那么想让孤纳妾?” 薛均安一愣,也跟着笑,“陛下若是后宫佳丽三千,也好早些为皇室诞下龙雏凤种,难道不是美事一件吗?” “总而言之,你就是想让我纳妾,而且越多越好是吧?”徐让欢打断她的话,脸黑的不像话,须臾,笑了。 被气笑的。 “好。”肩膀因冷笑而抖了下,徐让欢冷声冷气,“既然夫人这么想帮孤纳妾,孤就满足你。” 视线交错,薛均安清楚看见徐让欢眼中的愤怒。 她顿了顿。 这疯子现在是……在气她对他没有半分占有欲? 薛均安猜得没错。 他确实是在气这个。 而且气的火烧眉毛,想立刻血洗了整座皇宫泄愤! *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离开养心殿,徐让欢立刻找到负责“选妃”的管事,他拿着递过来的名册,看也不看,随意指着。 翻着翻着,极度不耐烦,徐让欢将名册合上,砸在管事身上,“算了,你让她们全都给孤进宫来!” 反正夫人也不在乎他,更不在乎他有没有和其他莺莺燕燕谈情说爱。 管事闻言停了停,捡起地上的名册,用衣袖擦去封面上的灰尘,略带迟疑的问,“陛下,这些……这些全部都要吗?” “是啊!全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薛均安抢先一步踏入房内,笑着打断道,“杨管事,你先下去吧。” 看见皇后,管事一顿,朝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薛均安淡淡看着徐让欢的脸,又重复一遍,“杨管事你先下去吧,刚刚的话就当没听见,陛下是在和我怄气呢。” 原来如此。 杨管事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几秒后顺从的离开,“是。奴婢这就告退。” 管事走后,屋中又只剩下二人。 徐让欢冷冷坐在桌边品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薛均安见怪不怪,来到他身前,温温柔柔的问,“夫君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徐让欢眼也没抬。 沉默片刻,女人轻声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两根手指柔柔弱弱的拉扯徐让欢的衣袖,泪眼婆娑,“夫君,妾身刚才说的都是违心之话,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妻子愿意与其他女娘共侍一夫呢?” 徐让欢还是不说话。 “方才是因为在文武百官面前,妾身不想让旁人觉得,殿下的皇后是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所以这才主动揽下‘选妃’的差事儿,您看,现在妾身不是来求您了吗?”薛均安说。 “呵,求孤什么?”徐让欢冷冷道。 “当然是求夫君不要纳妾了。”薛均安轻柔抚上男人的胸膛,欺身靠在男人身上,朝他脖间吐气,“妾身想做夫君唯一的妻,好不好?” 语毕,她看见徐让欢的嘴角僵了僵,神情随之有几分动容。 想不到这疯子这么好哄。 薛均安勾了勾唇,起身,坐在徐让欢的大腿上。 她挺起鼓鼓的胸脯,毫无技巧的搂住他的后脖,想要重新挑起他的兴趣。 怕她掉下去,徐让欢搂住她的细腰,冷哼一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哭着不让孤碰?” 原来他还在气这个? 她委屈巴巴的眨眼睛,垂下脑袋,“您知道的。妾身从未行过男女之事,妾身也会害羞的。” 听起来无辜极了。 徐让欢自是不信她的鬼话。 可是就在此时,信与不信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挑起她前胸的丝带,往外一抽,外衣便散落一地。 徐让欢眼眸漆黑看着怀中美人儿,声音也变得几分沙哑,“脱。” 他似乎对女人的身体很感兴趣,尤其是乳/房,却又不怎么了解。 薛均安撒娇道,“夫君先答应妾身不纳妾嘛。” “夫人还和孤谈起条件了?”徐让欢并没有正面回答。 啧。 不上套啊。 薛均安只好佯装乖顺的褪去心衣,而后小鸟依人依附在他怀中。 就像一只猎豹瞧见了猎物。 他虎视眈眈盯着她,良久未动。 待到薛均安措不及防之际,他咬住她的脖子。 女人吃痛的惊叫一声,泪珠随之“啪嗒啪嗒”落下。 徐让欢没松口。 直到觉得“报复”成功后,这厢才意犹未尽离开她的脖颈,温柔的理顺她砸乱的长发,又勾了下她的鼻尖。 “啧。夫人真是爱哭。” 当初明明是她先开始的,现在反倒成了他欺负她了。 看着女人流泪的眼睛,他抹去她眼尾的泪花,柔声道,“别哭了。” 第59章 女人缓慢的抬起头。 泪痕攀附在脸颊上,波光粼粼,我见犹怜。 他嗓子发紧,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古怪的感觉,全身发烫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定是给他下了迷药。 徐让欢缄默一瞬,给她承诺,“孤此生,唯夫人而已,绝不二娶。” 第48章 旧情人(一) 后来,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原因,打从那日让她受伤之后,徐让欢对她可谓是呵护备至。 不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而已。 他对她的好渗透进日常的方方面面。 他会在每日见她之前,学着普通百姓那般,为女子买一束漂亮的鲜花,摘一朵戴在她耳边。 会因为她喜欢他的脸,所以在每次来见她之前,都有意将脸擦得干干净净。 还会因为她善良的菩萨心肠,决定不再捉女子进地牢养蛇。 更会在朝堂之上,力排万难,坚决站在她这一边。 举国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他好像真的改过自新,放弃一切恶事,想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陛下,‘选妃’之事乃重中之重,绝不可因为一个女人就如此拖延。”早朝上,大臣们又一次将“选妃”一事搬上台面。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直接挑明“选妃”进行不顺利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存在,甚至更有甚者竟直接企图让皇帝废后。 叫他废掉皇后? 那可不行。 徐让欢单手撑头,轻描淡写道,“‘选妃’一事,是孤不想干。” “一切都是孤的想法。” “与皇后何干?” 语毕,台下寂了寂。 徐让欢漫不经心摁了摁耳后,闭眼,眉目淡淡,“众爱卿们是否过于轻贱皇后的身份了呢?” “是。皇后娘娘是女子,女子犯错就要被责骂,甚至女子不犯错,但因为她的丈夫犯了错,便也要被泼上脏水……” 他睁开眼,双肘靠在膝骨之上,整个身子向前探,皮笑肉不笑,“为何就不能是孤求着她,求她别让孤‘选妃’,求她别让孤碰别的女人呢?” “这……” 徐让欢说的直白,直接把前朝元老们呛得不会说话了。 龙椅上的少年笑眯眯的,“皇后娘娘一心为皇室操心,是孤不乐意。” “孤不愿意干。” “既然现在事情都挑明了,爱卿们可是对孤的行为有所不满?” 温润如玉的皇帝陡然间换上一副笑面虎的皮囊,委实看着叫人瘆得慌。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没说话。 “有不满的话,直接说出来便好。孤定会铭记于心,早日修改。”徐让欢又说。 话里话外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大臣们于是乎低下脑袋,瑟瑟的摇头,“臣等不敢。” “选妃”一事也就此拉上帷幕。 他对她好,好到披星戴月,哪怕她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下来给她,哪怕她说她要刀山上的花朵,他都能奋不顾身。 可是乐极生悲,好得有些过头了,总归是有些奇怪的。 事实证明,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都是准确的。 封后大典结束后的第三天,未央殿内传来噩耗。 段尧在殿外踟蹰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现在薛均安眼前。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他行完礼便一直将头埋在下面。 “免礼。” 即使是薛均安说完免礼,他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似乎是不敢去看薛均安脸上的表情。 段尧行为诡异,不禁让薛均安一顿,回头,“究竟是何事?” 届时,春桃正在为薛均安梳妆,为今日晚上的宴席做准备。 女人顾不得礼节,披头散发便转身看着段尧。 好几秒后,段尧拧了下眉,不自觉头埋得更低,声音也随之变小,“册封大典结束后,理应邀群臣进宫举杯共饮,普天同庆……” “我知道。”薛均安奇怪他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看了眼春桃,又看着段尧,叹气,“段尧。你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如此遮掩。” 深吸一口气,段尧紧闭双眼,一鼓作气将所见所闻悉数说了出来。 “奴才今日前往薛府邀皇后娘娘家眷,途中发现,现薛府上下,已满门被屠。”段尧说。 满门被屠…… 听完段尧的话,薛均安直接僵在原位。 “满门被屠。”她一字一顿喃喃着,眼神宛如僵尸般空洞。 下一秒,薛均安的脑中不自觉浮现清汀道长和她说过的话。 “编号十七,不许再缠着为师问问题了。” 清汀道长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那时的她还小,仰着脖子,奶声奶气,“可是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唉。”清汀道长俯下/身子,摸摸她的脑袋,叹气,“为师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从出生便没有父母,在我将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的父母手足甚至同胞,都已满门被屠。” 一瞬间,记忆与现实交错重叠,薛均安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重影不断。 眩晕的感觉很快侵袭全身。 薛均安皱了下眉,手中毫无支撑物,只好摸索着握紧掌心的发簪。 锋利的锐物,刺入血肉,她却感觉不到疼。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直到春桃唤她,她才如梦初醒,一把丢掉手中带血的发簪,起身大叫道,“快去备马车!立刻动身薛府!” * 马车上,薛均安一直保持着行尸走肉的姿态,一动不动。 有时候段尧甚至会想,她是否还在呼吸,要不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 马车师傅很给力,不到片刻,二人便紧赶慢赶,来到薛府门外。 可惜还是来晚了。 等她到的时候,薛谭和哥哥姐姐们的尸体已被衙役们放进棺材中。 从家主到奴仆,无一幸免。 薛均安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走上前去。 她拦住其中一个衙役,强忍住哽咽,小小声询问,“大人,我是薛府三小姐,可否让我再见父亲及同胞手足最后一面?” 不过,面前这个衙役就没她那样彬彬有礼了。 他赶着回去交差,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落难三小姐感到很是不耐烦。“啧。别挡路啊,看什么最后一眼啊,我们哥俩儿还忙着回去交差呢。”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个衙役。 几人也纷纷附和,“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别挡道别挡道。” 关键时刻,段尧悄无声息塞了几两银子到那带头的衙役手中,面无表情,“有劳大人了。” 衙役顿了顿,低头点了点数,顿时喜笑颜开,下令将棺材放回地上,并对着段尧和薛均安点头哈腰,“方才多有得罪啊爷。您请您请,看多久都无所谓。有事吩咐小的哈。” 头儿忽然换了副嘴脸,这叫手下们纷纷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呆站在原地。 “看什么啊?别挡着人家见亲人,不懂事儿!”头儿骂骂咧咧回头,一挥手,“都跟我出去候着!” 待到手下们都出去,阴晴不定的衙役再次卑躬屈膝,“爷您瞧,您瞧。” 拍完这最后一次马屁,他才觉得这钱收的心安理得。 缓慢靠近棺材,薛均安颤颤巍巍摸上棺材。 垂眸往里看去,只见,薛谭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里面,满脸满身都是发紫发灰的伤痕。 薛均安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剧烈,呼吸不畅,反胃想吐。 她赶忙移开视线。 虽然薛谭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一个对于一生下来就居无定所漂泊的孤儿来说,薛谭已经给了她家的感觉。 抚在棺材上的手指不自觉发紧。 薛均安咬紧嘴唇。 薛谭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父亲,他即当父亲又当母亲,他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这般想着,薛均安的手指又用力几分,指腹用力,用力到几乎要抠进棺材板儿中。 就在这时,刚刚那个衙役又重新跑了回来,“爷您继续看哈,我想起来有个人还搁里边儿呆着呢。” 说完,他赶忙跑进祠堂,从那里领出来一个老熟人。 衙役陪着笑脸,“不好意思了爷,这位公子硬是要帮着找证据,我把他给忘里边儿了,您继续看,继续看哈。” 而那个被衙役拽出来的文弱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旧情人”——檀棠生。 四目相对,檀棠生一愣,“安安!你终于来了!” 薛均安也是一愣,而后单刀直入,“你为何在这里?你可知谁人对薛府下此毒手?又可知朝中谁人和我薛府有仇?” 第60章 这一趟来人间本是向徐让欢寻仇,没成想,半路,她竟多了一个仇家。 女人问题很快,语速极快。 也就是这一秒,檀棠生彻底明白,眼前人绝非是他的安安。 复仇的火焰填满她的眼眸。 在看清她的怒火后,檀棠生无力的摇头,“今日父亲带我来薛府送贺礼,庆贺安安你荣升皇后。可惜来到此处这才发现,家丁们早已没了气息。” 缄默一瞬,檀棠生温吞道,“没能帮上忙,我很抱歉。” 薛均安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这里满目的棺材发呆。 而至于她心中所想,无人可知。 檀棠生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努努嘴,“安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檀棠生和徐让欢不同,檀棠生是真的嘴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可安慰的话语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瞬间,一只手忽然出现,握住檀棠生的手腕。 徐让欢冷冷道,“檀家公子这是作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要对我夫人动手是吗?”徐让欢笑着。 第49章 旧情人(二) 男人一袭金边玄衣,反手挡住檀棠生伸出去的手。 二人的手也由此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高高在上的新帝出现,这不免让檀棠生有些惊讶,直接愣在了原地,连手也忘了缩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均安,“陛下怎么来了?” 她转身向着徐让欢行礼。 好歹和徐让欢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摸清他的套路。 “怎么?孤不能来吗?”徐让欢反唇相讥,缓慢将视线移到薛均安脸上。 那双精致的美人眼中射出寒冰般的冷意,徐让欢笑眯眯的,“难道夫人在行见不得人之事?所以怕孤看见吗?” 语毕,薛均安愣了愣,将二人的手分开,看着徐让欢,“陛下这是在说什么?” “我和棠生在薛府碰巧遇到,他出手也只是想安慰我而已。”她好言好语,“是陛下误会了。”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显然,徐让欢抓错了重点。 听完薛均安的话,徐让欢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 他双手背在身后,高瘦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围在身下。 男人的气息逼近,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冷冷重复,“棠生?” “你叫他棠生?” 不叫他檀棠生,也不叫他檀家公子,而是亲昵的唤他棠生? 这般想着,徐让欢不自觉咬紧牙关,白皙脖颈上骤然浮现几道青紫脉络,弯弯延延,格外醒目。 “妾身和棠生从小一起长大,唤他乳名似乎也不足为过。”薛均安干脆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且刚经历丧父之痛,她没那个闲情去哄面前这位发了疯的年轻帝王。 一时间僵持不下。 对面二人剑拔弩张,仿似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吵架这场面,檀棠生可应付不来。 他连忙插/入二人之间,摆手解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们只是想查明薛家家主死亡的真相,真是碰巧遇见的,天地可鉴,我和皇后娘娘并未存有任何一点儿儿女私情。” 檀棠生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这檀家公子的本意也是好心,他不想让对面的夫妻二人因为他而产生嫌隙。 不料,万万没想到的是,檀棠生的这席话一钻入徐让欢的耳中便变了味。 这话听起来刺耳极了。 好, 夫人和她的旧情人现在是互相帮衬对方说话,舍不得对方受委屈是吧? 好, 甚好。 本就星火燎原的脑海中再浇一桶油,徐让欢看都不看檀棠生一眼,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薛均安,“檀家公子是吧?” “孤和夫人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说话!”徐让欢说。 男人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睨着她的脖子。 不能排除他是否在想一些阴狠可怖的刑罚。 女人想都没想,毫不怯懦的回瞪回去,言语之中有些恼,“徐让欢,你有完没完?这样闹很有意思吗?” ……徐让欢? 夫人刚刚叫他什么? 徐让欢? 徐让欢缄默一瞬,没说话,自嘲似的笑了声。 叫檀家公子就叫的那样亲密,叫孤就直呼大名。 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徐让欢抿抿唇。 孤只是想要夫人和孤一样,满心满眼只有孤,对于夫人来说,难道这件事就……就那么难吗? 他不再说话。 薛均安继续说,“现在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死了,你不帮我寻凶手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斤斤计较,扯些无关紧要的情情爱爱,将莫须有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她委实不明白,在一个刚刚经历过切肤之痛的人面前,徐让欢的那点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点小情小爱,已是徐让欢活着的唯一念想了。 他什么都能不要,唯独不能接受夫人不爱他。 看着徐让欢逐渐落魄的神色,女人双手环抱,冷笑着睥他,“陛下您难道不觉得,您现在这副如疯狗般的模样,很像一个人吗?” 徐让欢低着脑袋,还是没说话。 女人直截了当,“既然陛下不说,妾身便斗胆替您说了。” “不置可否,您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样。”她咬字很重,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她像一个无情的侩子手,冷酷的在徐让欢心上扎入最深最痛的一刀。 她不会不知道,徐让欢生平最讨厌便是徐胜。 她这样比喻,无疑是否定他整个人的存在。 女人话音落下,随之落下的,还有徐让欢的那颗真心。 “那夫人,想要孤如何帮你?”徐让欢问。 薛均安却一把推开他,走到薛谭的棺材旁边,冷声,“妾身的事,无需陛下操心。” “陛下再也不要过问我的事,便是对妾身最大最好的帮助。”薛均安说。 尾音落下,徐让欢身子骨僵了僵。 他站在原地没动,许久之后,才将心中苦痛隐忍下来。 男人缓慢的转身,与薛均安擦身而过之际,只淡淡留下一个字,“好。” 夫人的事,从今往后,孤再不过问。 * 接下来的几天,徐让欢言出必行,有意避之。 有赖于此,薛均安已经整整五日没见他了。 不过,她也不想见他。 太和门内,薛均安笑呵呵出现在几位大臣们眼前。 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您可是吏部尚书赵大人?我来是有件事情想向您请教,家父之前可曾……” 她得先找出害薛府满门被杀的凶手,然后利用皇后之权,将其斩草除根后,最后再对徐让欢行刺,接着功成身退,重返天界。 无奈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眼前这几位,已是最后一批没盘问过的大臣们了,若是再无线索,她怕是真的找不出薛府被杀的原因了。 不远处,跟来的春桃忧心忡忡,她踮起脚尖,不时张望薛均安的一举一动,手中还拿着早些时候刚出锅的糕点。 看着薛均安一个个询问的模样,春桃不禁抿了抿嘴,喃喃道,“皇后娘娘真是的。一口水一粒米也不曾进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病倒了,奴婢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说罢,她低头垂眼看着手中吃食。 其实,早在两天前,她就曾将“皇后娘娘不肯进食”一事传到陛下耳中。 可惜往日恩爱不再,陛下似乎不甚在意薛均安的一举一动,头也没抬,淡淡地看着手中文书,“夫人不吃便不吃,孤也没办法。” 想到这儿,春桃犯了难。 恩爱有加的二人怎会走到今天这副田地呢? 怪, 真是怪。 陛下绝非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薛均安就已败兴而归。 “春桃。”女人淡淡唤了声她的名字,春桃立刻抬眼,小步跑过去,“娘娘!” 春桃扶住薛均安的手腕,生怕她脚下无力,直接摔在平地上。 看着薛均安愁眉苦脸的样子,春桃心下猜到什么,叹了口气问,“还是没消息吗?” 薛均安摇摇头,“该问的都问过了,父亲生前与各方关系都很好,不曾与人结仇。” 春桃将薛均安扶到后花园的石凳上坐下,重重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娘娘爱父心切。可娘娘再怎么想查清楚,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呀!” 第61章 她跪在地上,拿出糕点,放在薛均安眼前,“这是娘娘平日里最爱吃的桂花糕,娘娘现在可有食欲?” 晌午的太阳又毒又辣,晃得人头晕目眩。 薛均安闭上眼睛,气虚的摇摇头,“薛府葬礼就块举办了,时间不多了。” 说完,她起身,想去找檀棠生商量商量后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之前打过照面的杨管事叫住薛均安,“皇后娘娘!” 薛均安回过头来,眯眼,认出对面那人。 “皇后娘娘。”杨管事行礼。 薛均安还记得他,转过身来,朝他笑笑,“杨管事?” “是。是奴才。”杨管事回答。 “杨管事急着叫我是有何事?”薛均安重新坐下,她现在站不太稳,不过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且这笑意后边,还透着一股专属于女子的柔与无力。 “回皇后娘娘,奴才听闻娘娘正在查薛府败落之事……”杨管事四处看了看,小小声说,“奴才这里或许有娘娘想要的消息。” 原本暗淡无光的眉眼瞬间亮起来,薛均安拧了下眉,看着杨管事的脸,“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杨管事点点头。 “就在前几日奴才因‘选妃’一事出宫,恰好路过薛府,届时薛府门外安静得诡异,小人便擅自多做停留,走了进去。” 杨管事停了停,继续说,“进去之后便看见一个身着紫袍的女子挟持着一位姑娘!” “然后呢?”薛均安问。 杨管事傻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小人就没敢看下去了,当时地上全是血,小人便吓得赶紧回宫了。” “喂!你这算什么消息呀!说了跟没说一样!”春桃不满的看着他。 “春桃。”被薛均安制止,“不得无礼。” 薛均安看着杨管事,“多谢杨管事的消息了,他日一定……”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一时间,晌午的太阳变得极其刺目,白皙的额间渗出几颗汗珠,薛均安伸手遮了遮日光,另一只抚在呼吸不畅的胸口。 胸膛起伏不停。 女人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脚下软绵绵的,宛若踩了棉花。 她口渴的紧,可还未等她开口向春桃讨一杯茶水喝,大脑便抢先一步没了思考。 女人双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薛均安直愣愣向后倒下去。 见状,春桃立刻惊呼一声,“来人呐!快来人呐!皇后娘娘晕倒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消息很快传到养心殿,徐让欢不甚在意,淡漠的抚在案上,连头都没抬,“晕倒便晕倒吧。” 他握着书卷,透过春桃的身影朝外看去,“来人。” “东渊国与我国建交之事进展如何?” 没人注意到,男人握在书卷上的手指,已经深深镶入其中。 第50章 旧情人(三) 脾胃不和,肾虚阴亏,脉玄且滑。 替薛均安把完脉,郑太医喂她服下几粒药后,便任她睡去了。 旁边,春桃担心的不行,一个劲儿跟在后面,问郑太医情况。 “太医太医,请问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春桃一路从床边跟到桌前。 郑太医也是有耐心,提起笔来,每一遍都温柔解答,“姑娘放心,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要稍加休息几日便可。老夫开了几味药,还劳烦姑娘亲历亲为了。” 说完,郑太医伏案写了满满一张纸,递给春桃。 春桃接过药方,忙不迭道谢,“多谢郑太医!多谢郑太医!” “姑娘无需客气,此乃老夫分内之事。”郑太医收拾包袱期间,四下未寻到徐让欢的身影,沉默良久后,不免有些好奇,小声发问道,“陛下不在?” 春桃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面露愁容,“陛下已经好几日没来未央殿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低眼垂眸,叹了口气说,“娘娘最近好像和陛下闹别扭了。” “这样啊。”郑太医缓慢的点头,微微笑道,“姑娘可是在为陛下和娘娘的事情担忧?” 春桃没说话,表示默认。 郑太医背起包裹,捋了下胡须,“老夫活了几十年,这识人之术还是略懂一二,依老夫拙见,陛下与娘娘乃是天赐良缘,不可能因为一点阻碍就断了联系的。” “此话当真?”春桃抬头望他,眸中露出欣喜之色。 郑太医点点头,“自然。” 郑太医这话不假,春桃忙上忙下,一直忙到夜半三更才照顾好薛均安的各方各面,就在她准备回屋歇下之时,走出未央殿的那一秒,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又带着股疏离之气。即使是笼罩在黑暗之中,擦身而过之际,也难掩谪仙般绝色容颜。 如此这般人间绝色,试问大千世界去哪寻第二人? “陛下?”站在门口,春桃愣了愣,迟疑的叫出声来。 徐让欢侧目睥她,淡淡点头,而后修长的食指竖在唇中,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春桃愣了愣,眼神从徐让欢脸上转移到床上的女人。 缄默一瞬,识趣的关上房门,“奴婢告退。” 第三者走后,房内瞬间静的不像话。 吊诡的黑暗中,徐让欢站在几米外看了薛均安一会儿,而后才小声走到床边坐下。 他打小便在幽暗清冷的冷宫中过活,所以要想在漆黑一片中看清所有事物,并非难事。 他没碰她。 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朱红的唇。 视线一寸寸下滑。 徐让欢极其认真的看着她的脸。 他很珍惜此时此刻。 因为只有等她睡着,他才敢来偷偷看她。 一点朱唇与白皙的肌肤冲突强烈,又极具诱惑力。 它像一颗剔透的樱桃,让人产生将它一口含住的冲动,就这么放在舌尖,舍不得咀嚼,更舍不得咽下。 想到什么,男人温柔的笑了。 他缓慢俯身,两道鼻息拉近,近到毫无距离可言之时,蜻蜓点水般,他在那片红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是平淡如水的一个吻。 没有过多繁杂的技巧或灼热的纠缠。 只是一个平淡如水的吻而已。 恰恰也是这个吻,让徐让欢心中徐徐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浓烈,平淡持久,好像一泉静湖里陡然间落入一滴别的什么东西,搅的人心痒难耐。 届时,徐让欢还不知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他只觉得眼前之人甚好,想与她携手共老。 时间点滴流逝,天际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徐让欢赶在薛均安醒来之前一步,先行离开。 他承认,或许他是爱她,不过,他更气她。 * 从未央殿离开,时间还早。 上早朝前,他来到御膳房,向宫中侍奉大人们已久的总管寻了些调理胃口的方子。 “山药粥,白萝卜,山楂糕……” 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徐让欢慢条斯理读出纸上的文字。 诚然,纸上这几道菜对他来说并不难做。 可是御膳房的总管们好似忘了他是不受宠的弃子出生,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最后得出“陛下大闹御膳房,谁人来劝都不走”的谣言。 闻此消息,城门外驻守的段尧随即急匆匆赶回来。 且刚推开御膳房门,轻烟薄雾袅袅袭来,无形间似乎有无数只女人的手,温温柔柔的将他包裹其中,拉他入仙境。 段尧咳了声,伸手扇去眼前烟火气。 再走近些,才看清屋内场景。 此处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乌烟瘴气,徐让欢冷冷站在中间,有条不紊操控着手中炉火。 漆黑长发束在脑后,如流云般倾泻而下,男人一袭白衣白袍,翩翩公子之态,宛若下凡历劫的仙君。 此刻,仙君正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瓷碗,白皙精致的俊脸上还残存着几块黑灰色的尘土。 好像有人拿银针戳破了气泡。 段尧如梦初醒,上前一步,一把接过男人手中的铲子,行礼道,“这种脏活粗活,陛下何必亲自动手?” 徐让欢垂眼看他,而后抖了两下袖口,没有夺回铲子的想法,“无妨。孤都做完了。你不帮忙便罢了。现在才来,可是想分一杯羹?” “殿下您……”段尧拧眉抬头,看到徐让欢的成果,涌到嘴边的话语立刻吞入腹中,他惊呼一声,“殿下您厨艺了得啊!” 第62章 只见桌上,从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细粥,到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萝卜丝,再到紫红色清甜可口的山楂糕…… 跟了陛下这么久,段尧还从不知道,陛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就连厨艺也与御膳房总管的手艺不相上下。 看着看着,段尧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大惊小怪。”徐让欢嗤笑一声摇头。 为妻子做饭,每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说起夫人爱吃的东西,徐让欢陡然间想起什么,看着段尧,“段尧,宫中可还有鲜荔枝?” “回禀陛下,冰鉴里应该还有些存货。”段尧这才将视线从可口的食物上移开。 徐让欢点点头,“剥出果肉,然后送到……”想了想,他忽然改口,“算了,还是孤自己来吧。” 荔枝、粥点……这吃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徐让欢拧了下眉。 那夫人不开心可如何是好呢? “段尧。”这般想着,徐让欢叫住前去给薛均安送饭的段尧,“你可知逗人开心的法子?” 段尧转身回眸,思考了一下,问,“陛下这是?要给皇后娘娘找乐子?” “一派胡言。”徐让欢冷冷撇开脸,“孤只是近日觉得乏罢了。”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嫌疑。 段尧看破不说破,笑着回答,“陛下若是平日里觉着乏,奴才听闻城中戏院有一头牌,不妨请他来为陛下唱一曲,为陛下解解闷,如何?” 嗯。 戏子。 倒是个讨夫人欢心的好法子。 浅浅笑意被压下去,徐让欢冷冷道,“就这么办。” 足足花了两日时间,皇宫中腾空而出一整幢戏台。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坐在徐让欢身边,薛均安面无表情看完了一曲霸王别姬,起身行礼。 “今日的戏,妾身听的很开心,多谢陛下。” 言语之间寻不到一丝开心的影子。 语毕,徐让欢看都没看她一眼,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冷声道,“不必谢孤,不是为你准备的。” “陛下开心便好,妾身近日染上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这厢就先告退了。”薛均安并不在意他的话,转身就走。 身后,手中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徐让欢一字一顿,“下去!都给孤下去!” 台上戏子们瞬间作鸟兽散。 偌大戏台前后只剩徐让欢一人。 怎么回事? 男人看着空旷的戏台,一时间陷入沉默。 无论什么事情,为何只要扯上了夫人,孤就没法儿控制情绪了呢? 发泄了几秒怒气,徐让欢恢复平日里的温柔,自言自语抚摸腰间软玉。 没事的, 没事的。 总有一天夫人会像孤爱她一样爱孤的。 他还是暗中对薛均安示好,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送她名贵的珍宝,为她摆精致的宴席,替她作最逼真的人物画…… 这下轮到薛均安看都不看一眼,把他送来的宝物悉数堆在一边落灰。 仔细想想,二人冷战的缘由好像仅仅是因为陛下看见娘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吃醋? 分明是小事一桩,怎么吵得焦头烂额呢? 下人们的消息传来传去,久而久之,春桃也知道了二人闹别扭的原因。 身为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她再也看不过去了。 某日为薛均安梳妆之时,忍不住开口道。 “娘娘,虽然奴婢不知道您和陛下生了什么嫌隙,可是陛下现在都已经给您台阶了,您就不能顺着台阶下去吗?”她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非得像现在这样恃宠而骄吗?” 尾音落下,薛均安一顿,抬眼,从铜镜中看着春桃。 “恃宠而骄?” 薛均安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单纯询问春桃话里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主子脸上不见愠怒,春桃索性大方方看着薛均安,“您现在不就是恃宠而骄吗?” 春桃缩缩脖子,“您仗着陛下喜欢您,爱您,于是就对他冷言冷语,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仗着陛下舍不得冷落您,于是对他献上的百般示好都不屑一顾。” 春桃缄默一瞬,“娘娘,奴婢记得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薛均安是真的好奇。 哦。 她想起来了。 她以前是这样的。 是舔着脸引诱,只为让他多看她一眼。 是绞尽脑汁,夜夜苦思如何让他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是万般示好,哪怕他对她再残忍再毒辣,都唯命是从,一颗心全部奉上。 恍然之间,薛均安发现二人的位置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徐让欢送来的珍宝,薛均安顿了顿,指腹触及硕大的珍珠,轻声唤她,“春桃。” “奴婢在。”春桃说。 薛均安捻起那串项链,慢条斯理道,“你看这串项链可好看?” 春桃一愣,如实回答,“陛下的眼光素来很好,每件都令人赏心悦目。” 薛均安低头,“替本宫戴上吧。” “是。”春桃接过项链。 低眸的那几秒,薛均安的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 或许春桃说的是对的,她不应该得到了就不珍惜。 薛均安勾了下唇。 嗯, 确实不应该。 虽说那阴晴不定的疯子如今这般爱她,可疯子的心性又有何人能完全吃透? 若是哪日,那疯子对她的心思荡然无存,那她的伟业岂不是功亏一篑? 啧,那可不行。 她还要亲手杀了他呢。 “戴好了娘娘。您看,多漂亮呀。”春桃笑着说。 是很漂亮。 抬眼,薛均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摸泛着粉光的珍珠,缄默一瞬道,“春桃。” “让陛下明晚来未央殿内。” “娘娘这是?”春桃一愣。 薛均安笑眯眯的,“届时我会备好好酒好菜,当面和陛下道歉。” 气氛安静几秒,被春桃高昂雀跃的语调划破,“好!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听闻陛下和娘娘要和好,可把她乐坏了。 春桃宛若一只灵巧的小麻雀,在枝桠边缘高歌一曲后,一蹦一跳往外面走。 临离开之际,又被叫住。 “哦对了,春桃。”薛均安叫住她。 春桃转过身来,连语调都变得轻快明亮,“是,娘娘。” “娘娘还有何吩咐?” 薛均安单手撑头,眉目淡淡道,“今日下午,帮我约檀家公子檀棠生过来。” “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是。”春桃说。 第51章 旧情人(四) 一大清早,檀棠生如期赴约。 后花园内的柳树,生长正茂,少年挺拔身姿站立其下,双手背后,支起脖子,悄无声息欣赏起来。 满目青山,无边风月,翩翩书生,一袭白衣,简直美如画卷。 檀棠生比约定的时辰来早了约莫一个钟头,这倒显得薛均安有些匆匆来迟,“在此等待很久了吗?” 她闯入这副画卷之中。 声音从身后侧传来,檀棠生转过身,缓慢的摇头,行礼,“没有的事,皇后娘娘。” “免礼。”二人跳过寒暄,薛均安满目愁容,直奔主题,“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他低眼垂眸,对上她那双焦急的杏眼,如实回答,“杨管事应该没骗娘娘。薛府被害那日,他的确出宫办事,也确实见到过一个穿着紫袍的女子出现在薛府内。” 顿了顿,男人补充,“我问过了,那女子承认自己是鹤丹。不过……她否认自己杀了薛谭。” 薛均安抿了抿嘴。 不是东渊来的妖孽国师杀的? 那还有谁如此残暴不仁? 竟敢对当朝皇后的亲人动手? 难道是徐让欢? 可那疯子没理由杀我薛府之人。 左思右想,没想个明白,檀棠生打断她的思绪,“另外,” 他看着薛均安的眼睛,“那位名叫‘鹤丹’的女子似乎料到我和皇后娘娘是一伙儿的。她点名道姓,说是要皇后娘娘亲自去找她。” “还说待到那时,皇后娘娘想知道的真相,她自然会双手捧上。” “要本宫亲自去找她?”薛均安拧眉,重复了一遍檀棠生的话,“去何处寻她?” 双指插/入腰间,夹出一张白纸,檀棠生将纸条递到薛均安面前,“请皇后娘娘过目。” 纸条展开,一串密密麻麻的东渊字映入眼帘。 第63章 好在薛均安对东渊文字略有耳闻,大致翻译后,内容如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若有意了解隐情。明日申时,东宫别院后见。” 薛均安喃喃自语读出上面的文字,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女人偏了下头。 鹤丹点名的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徐让欢修炼的密室。 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何种联系? 她想得入神。 “娘娘?” …… “娘娘?” 待到檀棠生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抬起头来。 一抬眼,恰好撞见是柳叶飘飘欲坠,荡落在对面男子耳边的画面。 薛均安愣了一秒,慢吞吞眨了下眼,而后冲他指了下自己的耳朵。 檀棠生一愣,没动。 薛均安又指了指耳垂。 檀棠生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霎时间,她突然觉得对面男子似乎有些蠢钝,丝毫比不上那疯子半分机灵。 叹了口气,女人踮起脚来,芊芊玉指采摘掉那片落在檀棠生耳边的花朵,吹落在泥土之中。 “好了。” 她顶着白月光的音容笑貌,温柔的看着他歪头笑。 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样做对他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檀棠生双颊微红,不到半秒后,赶忙撇开视线,后退一步,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没事。”薛均安垂下眼帘,不再看他,注意力再次集中在那张纸上。 二人各怀心事,气氛一时间陷入久久沉默。 殊不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不远处的凉亭内,二人一举一动,薛均安一颦一笑,皆被徐让欢收入眼底。 面色阴沉的不像话,徐让欢唇线绷直,欲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两相纠结。 他不愿再看下去,忍无可忍,最后只得缄默离开。 那日,一大清早。 年轻的帝王便喝的烂醉如泥,就连早朝都没去成。 不过,醉成这副模样,他倒是还记得去往未央殿的路。 慢条斯理踏入未央殿内,男人稳稳站在她眼前。 薛均安没看出他醉了,直到闻见酒味,才了然于胸,“陛下大清早便喝醉了?” 徐让欢没有理会她。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的气息全部包裹其中。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薛均安叹了口气,准备任他去了。 就在她垂眼之时,徐让欢陡然间红着眼睛,用力拉住她的手腕。 薛均安吃痛的“嘶”了声。 男人手上力道才逐渐放轻。 他就这么瞪了薛均安好久好久,薄唇冒出一句狠话,“孤讨厌你……” 薛均安一愣,抬眼,“陛下这是怎么了?” 徐让欢我见犹怜,可怜巴巴的抱住她,削瘦的下巴抵在她的脖颈,小小声说,“孤讨厌你和别的男人说话。”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徐让欢靠在薛均安身上,胸膛缓慢起伏,“夫人,可不可以……只看着孤,只爱孤?” “就像……” “就像孤爱你一样爱孤。” 说完,男人的重量全部压下来。 徐让欢意识消散,倒在薛均安身上。 * “这叫什么事?”取了块冰毛巾,敷在男人额头上,薛均安坐在床边,没好气的看着他。 本来就为家父一事操心至极,现在倒好,又多了个要照顾的疯子。 春桃捂着嘴笑,“说明陛下心中有娘娘呀,就连醉了酒,都是第一时间来找娘娘。” 薛均安冷哼一声,起身,“有本事喝醉,就自己把自己照顾好。” 真是个碍事鬼。 起身之际,手腕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徐让欢拉住她,气息微弱又喘,“别、别走。” “放手。”薛均安冷冷回头。 下一秒,男人似乎被人夺走心爱的宝贝,不仅没放,反而拉得更紧。 僵持不下,薛均安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喝醉酒的人怄气,于是叹了口气,“好好好,我不走。不走。行了吧?” 她坐在床边,语气中颇有几分诱哄的味道,“松手。” 到底是徐让欢,即使是醉了酒,疑心病也是异于常人的重。 薛均安拗不过他,软下声来,“夫君,松手好不好?” …… 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力气使不完。 硬拉着薛均安,她是想走也不行。 徐让欢唯一的短处,便是这酒品不济。喝得太多,再加上夜以继日为国事操劳不止,他这一睡便睡了一天。 与此同时,薛均安也不得不守了徐让欢一夜。 第二天,徐让欢酒醒之时,一睁眼,便看见薛均安坐在一边,手撑着脑袋,像是马上就要睡着。 小脑袋一下一下,一点一点。 没由来有几分可爱。 徐让欢没出声,安静的看着她,忍俊不禁。 可惜,薛均安没给他欣赏她的机会。 下一秒,女人的脑袋重重往下一点,睡意全无,清醒过来。 一垂眼,就看见徐让欢正盯着自己看。 被抓了个正着,徐让欢丝毫不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缓慢松开薛均安的手腕。 他掀开被褥,慢慢起身,装作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抬脚准备离开。 薛均安叫住他,“陛下今晚可有空?” “何事?”徐让欢头也没回。 “无事。”薛均安看着他的背影,“臣妾今晚想邀陛下来未央殿共饮美酒,也顺便为这些天冷落陛下的事给陛下道歉,不知陛下可有空?” 徐让欢缄默一瞬,嘴硬道,“孤且看吧。” * 次日申时,薛均安准时出现在密室内。 此处光线极暗,不禁让伫立门外的薛均安有些犹豫。 不得不说,鹤丹和徐让欢还真是气味相投,蛇鼠一窝,都喜欢在这暗无天日的阴暗潮湿之处过活。 在门外踟蹰了好几秒,薛均安这才伸脚,下定决心踏入那片漆黑之中。 反观鹤丹,同薛均安的视力不佳相比,鹤丹可谓是来去自如。 女人身着紫袍,百无聊赖坐在徐让欢平日里修炼的玉床上,打量着薛均安蹒跚的动作。 双腿交叠,一只手靠在桌边,撑起下巴,脚尖一下下点落在空气中,待到薛均安走近些,鹤丹猛然点一盏蜡烛,声音中略带几分浅浅笑意,“皇后娘娘,您终于来了。” “微臣已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见。 薛均安冷着脸看向鹤丹。 啧。 瞧瞧。 薛均安拧了下眉。 瞧瞧那诡计多端的东渊人,言行举止间哪里还有半分下人的样子? 薛均安很是不愉快。 不过,鹤丹将她的不愉快理解为对自己的嫉妒。 于是,她很开心,换了条腿,倚在另一条上面,俨然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仿佛她才是真正的皇后。 虽然,鹤丹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薛均安不稀罕和她讲理,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何事非得要本宫亲自过来?” “你的小算盘现在可能说出来给本宫听了?” 话里话外透着几分威严。 语毕,鹤丹嗤笑一声,而后半掩住唇,轻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悠然自得的看着薛均安,“皇后娘娘可真是性急。” 她扬了下下巴,示意薛均安朝对面看去,“您看那把带血的断剑可美?” 顺着女人视线望去,那里的的确确裱着一把断剑。 剑身裂痕诸多,碎裂如白骨成块。 然,与断剑的可怖截然不同,它的包装倒是无以伦比的精美。 薛均安鄙夷又带着几分不解,“你煞费苦心把本宫约见到这儿来,到底想说什么?” “娘娘难道不觉得,这断剑上的血迹……与娘娘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有何种联系吗?”鹤丹从床上一跃而下,站在薛均安和那把断剑之间的位置上,粲然一笑。 她饶有兴致打量着薛均安接下来的表情。 听完鹤丹的话,一瞬间,无数种可能性钻入薛均安脑中。 其中,最具可能的便是那一种。 薛均安几乎脱口而出,“是你用这把剑杀了家父?” 并没有预期之内的惊恐亦或者害怕。 唉。 鹤丹叹了口气。 第64章 皇后娘娘果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即使是点到这个份儿上,居然还是临危不乱。 没能看到薛均安落魄颤抖的样子,鹤丹无趣的摇摇头,“不是哦,皇后娘娘。” 她走到断剑之前,朝薛均安歪头笑,“是陛下用这把剑杀了您的父亲哦。” 尾音落下,薛均安瞳孔放大,没有说话。 徐让欢? ……徐让欢? 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薛均安有些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吧? 徐让欢? 徐让欢最近除了跟她闹些小情绪外,再无任何越界之举,甚至,甚至他终止了饲养毒蛇,也不再执着于毁天灭地了。 徐让欢,不可能……吧? 沉浸在想象中,鹤丹朝她探了探头,又直起身子,笑着打断她,“娘娘,您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呀?” 一抬头,薛均安看见鹤丹笑眯眯的。 “这样吧,我给您看些东西。”鹤丹说。 她从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到薛均安手中,双手抱胸,“这些,是近些天来,大臣们陆续上报的失踪女子名单。”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而且这些失踪女子全部都是朝廷武将之后,”鹤丹勾了下唇,“想必是何人将她们捉走,拐走她们又是作何用处,这两点,就不必由我向娘娘多做解释了吧?” 是啊,不必解释了。 徐让欢曾说过,武将之后,血液至纯,用以养蛇,最为合适。 几乎不给薛均安消化的时间,鹤丹又说,“除此之外,微臣这儿还有位证人。想必也是娘娘的老熟人了。” 说罢,鹤丹朝门外打了个响指,待命已久的侍卫立刻送进来一个巨大的笼子。 薛均安怔怔的看着那巨大的鸟笼。 鸟笼中装着一个黑色的布袋,而那布袋里似乎还装了什么东西,此刻正像一只蠕虫一般,动来动去。 “哎呀,中原的侍卫怎么也如此粗鲁呢?”鹤丹娇媚不已,佯装呵斥,“都下去吧。” “是。”侍卫行完礼便离开。 就在薛均安愣神的片刻,鹤丹已经蹲在铁笼前面,从笼边伸进去一双手,微笑着解开黑色的布袋。 紧接着,布袋脱落,里面出现一个女子。 一个脸被刮花,无法说话的女子。 她那张脸被刮得面目全非,实在恶心恐怖,以至于薛均安没能认出她是谁。 可鸟笼中的人似乎认出了薛均安,一见到她就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似乎是在向她求救。 鹤丹很喜欢掌控全局的感觉。 她蹲在地上,双手撑头,露出一副赏心悦目的表情,“看呐,啧啧啧,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都被刮花了。” “陛下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鹤丹说。 说着,鹤丹扯掉女子口中塞着的布条,随意丢在地上,仰头看着薛均安,“娘娘。不如就由您的亲姐姐来告诉您,究竟是何人屠了薛府满门吧?” 亲姐姐? 薛均安对上笼中人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睛。 ……月娥姐? 薛均安如被雷击,身体僵直,无法动弹,很久之后才吐出四个字,“把她放了。” 鹤丹摁了摁耳朵,假装没听见。 “本宫说,把她放了!”薛均安朝她大叫,手中名册捏成一团。 “是。皇后娘娘。”鹤丹这才慢条斯理拆开锁,她悄无声息瞄了眼薛均安的脸色,笑意渐浓,“陛下放弃了一切恶事都是假的,陛下的本性本就是极恶之人,又怎会因为一个娘娘就改邪归正呢?” “娘娘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呢?” 握着名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薛均安从未想过仅凭一己之力能够阻拦徐让欢作恶,只是她没想到,他竟会对她的家人下此毒手。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改过自新。 那么近些天来,他对她的好,也都是源自于杀掉她父亲的愧疚? 也就是说,疯子还是那个没有心的疯子,他从未对她付诸真心。 哈。 薛均安如梦初醒,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 她还真是天真,邪魔本就是不可能被感化的。 只有将他杀掉,才是通往完美结局的唯一路径。 扶着薛月娥离开密室,薛均安将其安置在春桃屋内,嘱咐春桃好生照顾并保密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离开的前一秒,薛月娥似乎感觉到什么,拉住她的胳膊。 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眨呀眨呀。 “放心,”薛均安回过头来,极其温柔的看着她,安慰的拍拍薛月娥的手背,笑,“小妹去去就来,不会有事的。” 另外一边,漆黑一片的未央殿内,徐让欢一直从傍晚等到现在,迟迟不见薛均安的身影。 夫人可是被何事牵绊住了脚步?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出门去寻她时,门外传来悉悉窣窣的动静。 想必是夫人回来了。 闻声,徐让欢垂眼,迅速检查衣衫是否穿戴整齐,以及自己那张脸是否沾上什么脏东西,一切准备就绪,正襟危坐在桌边。 他等待已久,此刻终于能见到夫人,所以并没有觉察到薛均安的杀气。 女人走进大门。 徐让欢装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冷嘲热讽道,“夫人的待客之道真是叫人钦佩,竟把客人晾在一旁如此之久……” 话没说完,被薛均安打断。 “徐让欢。”女人面无表情,一双猩红的眸子似乎想将对面之人生吞活剥,“你可是……杀了我父亲?” 第52章 我爱你(一) 女人气息喘又急。 但凡是个识大字的正常人都能听得出来,她那是气急败坏的颤音。 可就是这道颤音,进入徐让欢耳中,竟让他产生几分难捱的兴奋。 夫人终于知道,是孤替她除掉薛谭的了? 嘴角勾起一道微弱的弧度,他笑起来,笑得极其鬼魅与不正常,“是啊。” 修长手指竖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徐让欢温柔的望向她,“夫人都不知道,那日他苦苦哀求孤别拿走‘赤霞卷’之时,有多惨。” 指尖划过女人的脸颊,他感受到薛均安全身紧绷,整个人处在一种无法自控的颤栗里。 徐让欢笑容褪去,缄默一瞬,再次轻笑起来。 孤明白了。 想必夫人是同孤一样,听到这个好消息,所以开心坏了吧。 也不知道,夫人会如何奖励孤呢? 可惜,没有预想中的夸赞,薛均安强忍住颤抖,一把拍开他的手,瞪大眼睛看他,“就为了区区一个‘赤霞卷’,你连我父亲的性命都要毫不留情的取走,徐让欢,你还是人吗?” 她看起来很生气,是真的生气。 从指尖到到双颊都透着愠色的粉。 被打掉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徐让欢一顿,沉默看着薛均安那张气疯了的脸。 如实说,他甚至不知道薛均安为何不开心。 明明他帮她除去了最碍事的亲人,她却反倒不开心了? 难道夫人不明白孤的良苦用心? 怕夫人误会,徐让欢的情绪也跟着变得有些激动。 双手拢住女人消瘦的肩头,他一字一顿解释道,“安安,孤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 “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为何……为何就不懂孤呢?” 子时,房中未点灯烛,徐让欢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只有腰间软玉时不时散发出微弱光芒。 薛均安缓慢拿出藏于腰间的匕首,面无表情,“哦?难道我应该懂陛下的心狠手辣吗?” “陛下的意思妾身明白,”薛均安冷冷道,“莫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冷笑一声,“陛下的生父实乃穷凶极恶之人一个,可殿下因为自己的父亲对你不好,就要将妾身的父亲也脑补成大逆不道的罪人吗?” 话音落下,男人双手抖了几下,缓慢松开她。 乌黑长发遮在眼前,让他周身呈现出一种病入膏肓的极致美感。 男人垂眼,淡淡道,“母妃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我们二人幸福一生。” “孤有了这‘赤霞卷’,自然可以护夫人终生平安。” 温柔消散,下一秒,徐让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老东西,那老东西居然想阻止孤?阻止孤拿到‘赤霞卷’?阻止孤和夫人白头到老?”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薛均安冷静的有些过头,反倒显得有几分诡异。 徐让欢眉眼温柔,“所以孤就把他杀了。” 第65章 “全天下的爹都是一个模样,他们不配为父。”徐让欢看着薛均安,笑得瘆人,“夫人。孤爱你。孤比那老东西爱你千倍万倍。全天下,没有人比孤更爱你。” 语毕,他倾身而下,将她揽入怀中。 温和的鼻息洒在她的脖颈,薛均安也伸出双手,回抱住他。 除却软玉微光,屋中惊现第二道零星的光线。 女人双手持刀,狠狠将那把锋利匕首刺入男人后背。 一下, 两下, 三下。 那该死的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见被毁掉的影子。 她实在忍不到徐让欢付诸真心的那天,眼下就想依靠蛮力将这道屏障刺破。 可惜,还是失败了。 没几秒,徐让欢灵敏的觉察到什么,松开薛均安,一把夺走女子手中的短刀。 短刀被男人夹在双指之间,徐让欢居高临下睥着她,“夫人这是想要孤的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子里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容,眼尾也跟着抹上猩红。 不禁让薛均安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好像……更兴奋了? 胸腔剧烈起伏,徐让欢冷笑着靠近她,“原来夫人竟这样痴迷想得到孤的身子?” 薛均安眉头渐深。 她知道徐让欢是疯子,一直都知道。 可她没料到他这么疯,竟把“杀他”理解为“爱他”。 可他眼里写满痛苦,不禁让她怀疑是否伤了他的心。 下一秒,笑容暗去,徐让欢一把抓住薛均安的手腕,面无表情睨着薛均安的眼睛,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手还是眼睛?” 薛均安冒出一身冷汗。 他想剁了她的手!取下她的眼睛! 她咽了口唾液,另外一只手重新摸上腰间。 “妾身只是好奇为何刀刃无法近陛下之身。” 拙略的谎言,不过徐让欢愿意配合她演戏。 “哦?是吗?孤的皇后,何时变得如此关心孤的身体?”他一把搂住女人的柳腰,将她圈在怀中,唇齿停在薛均安耳边,低声警告,“再有一次,孤真的会动手哦。” “孤的小娇娇。乖乖留在孤身边,别做坏事。” 说完,他松开她,笑眯眯的,令人后怕。 望着徐让欢的背影,薛均安指尖微颤。 她应该再等等吗? 可是……错过这次机会,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方才,那屏障分明已被她的蛮力凿出一个裂口。 现在只要…… 只要再往前一步…… 这般想着,薛均安快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另一把刀。 说时迟那时快,她扑向男人,将刀狠狠扎向男人胸膛。 女人双眼紧闭,双手持刀,用尽全力朝他身上刺了一下又一下。 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刀尖如愿以偿刺入柔软的肌肤。 她睁开眼。 她成功了? 然而,现实并非想象中那般顺利,徐让欢面无表情被她压在身下,掌心被刀刃刺穿,此刻正一滴一滴往下流血。 “皇后如此不听话,这叫孤如何是好呢?”男人看着她的脸,满目漠然。 薛均安骑在男人身上,垂眸,与他对视不到半秒,将刀从他掌心拔出,再度狠狠刺向他的左胸膛。 这次她瞄得很准,足以一刀致命。 可惜屏障还在,即使只剩薄薄一层,可它的威力依旧巨大。它护住了徐让欢的命,让他只受些许浅薄的皮肉之伤。 刀尖插/入胸膛分毫,血液渗出,染红衣衫。 徐让欢毫无反抗的念头,痛苦的笑着。 似乎在笑,又似乎是在流泪。 “夫人难道,只是想取孤的性命吗?”长睫毛垂落下来,男人喃喃自语。 薛均安没听清他的话,微微蹙眉。 而就在她准备再次把刀拔出,重新刺穿男人心脏之时,徐让欢陡然间抬眼,自己将刀拔出心口,丢在一旁。 他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淡漠起身。 也是,如今他修为颇深,这点小伤的确奈不了他何。 漆黑的眸子盯了她很久,徐让欢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朝外喊道,“来人,给孤把皇后关进水牢!” 顷刻间,诸多侍卫将未央殿包围。 “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徐让欢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没有反抗的余力,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薛均安被众多侍卫制服。 她被好几个侍卫压着跪在地上,怒目圆瞪,“徐让欢!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均安大喊道。 话音落下,徐让欢只觉胸口被人击了一剑。 他慢条斯理捻了捻胸口血迹,欣赏了一会儿,将它含入口中。 好一会儿,薄唇轻启,他转身看着薛均安,“孤要,世人都臣服于孤,然后,全部被孤的利刃染红。” 男人缓慢的俯身,单膝跪在她眼前,与她平起平坐。 他一手撑在膝盖骨上,另外一只,挑起女人的下巴,笑,“还有,更重要的是,” “我要夫人,永永远远,属于我一个人。” 第53章 我爱你(二) 伴随着徐让欢诡异的笑容,男人修长手指在她鼻下一晃而过,一阵芬芳的气味传入鼻腔中,薛均安立刻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不出她所料,又是这个地方。 徐让欢最爱的地方——充斥着浓烈血腥气味的水牢。 手脚都被捆上沉重的铁链,薛均安背靠冰冷的墙面站着,宛若一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马上就要被赐予死刑。 滴答滴答。 耳边传来水滴的声音,她淡漠抬眼,望着对面的那片愈发腥臭的血潭,冷笑一声。 与其说是冷笑,倒不如说是自嘲似的笑了。 “哈啊。” 此处除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鹤丹坐在一边,打了个呵欠,扬头,“皇后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命人替您做的餐食,您趁热。” 闻声,薛均安缓慢的偏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是鹤丹喜上眉梢的模样。 薛均安嘴角绷了绷,又顺着鹤丹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在她面前的地上,摆放着几个白馒头和咸菜。 就这么怔怔的看了几秒,薛均安垂下眼睛,乌黑长发遮住眸光,缄默一瞬,她道,“他没来?” 也是, 就算是疯子, 遇到刺客,也会避之不及的吧。 语毕,鹤丹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而后慢吞吞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近些,“您放心,这几日,陛下都不会来见您了。” 鹤丹走到薛均安身前,伸手抚起薛均安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皇后娘娘真是好狠的心呐,竟要谋杀亲夫?” “真是个……蛇蝎美人。”鹤丹眯起眼。 薛均安面无表情偏开头。 手上突然一空,鹤丹倒也不勉强,漫不经心转脸,拆开薛均安手腕上的链条,“皇后娘娘还是吃些东西垫巴垫巴吧,免得还没等到斩首那天,就提前饿死在这牢狱之中。” 鹤丹那语气极轻,轻的好似一片羽毛,可又那样强有力,宛若那羽毛是系在一把箭上的,狠狠射中薛均安的心。 她似乎是想告诉薛均安。 昔日皇后娘娘风光不再,命不久矣。 此刻留薛均安一命,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想要再折磨她一段时日,将她的痛苦最大化后,然后再送她上西天。 链条解开落地,随之落下的,还有薛均安那颗不愿放弃任务的心。 发丝凌乱的女人一言不发,抓起地上的馒头,一下一下往自己嘴巴里塞。 没人知道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望着薛均安被磨破泛红的手腕,鹤丹慢条斯理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眉眼含笑。 “皇后娘娘怎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呢……” 这皇后之位一旦空出,就是我鹤丹大展宏图的时机了。 吊诡的气氛里,鹤丹看着薛均安,不自觉陷入幻想。 肃杀的高楼之上,徐让欢手持利剑,亲手抹掉薛均安的脖子。 头身分离,血花四溅,溅在他英气十足的脸庞。 而后,男人利落的收起佩剑,将薛均安送的软玉一举抛下高台。 徐让欢言笑着牵着自己的手,向众臣子宣布,将我鹤丹封为新一任的皇后。 再然后,他会和我拜堂、成亲。 红盖头下,我羞涩的等待他到来。 他轻轻掀开盖头,笑着看我,告诉我,他爱的是我,和薛均安的婚事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第66章 他说,他不在乎我脸上的伤,更不怪我刮花了薛月娥的脸。 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轻轻吻上我的伤口,温柔至极,“夫人这般美丽,孤今生只爱你一人。” 沉溺于想象之中,鹤丹幸福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感受徐让欢留下的气温和余温,就好像男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样。 好一会儿,她才看着薛均安,说起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你知道吗?打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我就深深爱上了他。” 她看着薛均安。 可薛均安眼神空洞,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 鹤丹“啧”了声,“无奈陛下的眼光真是不佳,竟喜欢上你这个丑八怪。” 说罢,鹤丹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仿似徐让欢曾救过她的命,“像陛下那样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就该和我这样的美人儿在一起。” 紫黑色的面纱被摘下,露出底下被刮花的半张脸。 触目惊心的红色疤痕让薛均安不免一愣。 鹤丹立刻露出阴狠的眼神,“怎么?皇后娘娘是对我的话有质疑?” 薛均安看着她被毁掉的半张脸,缄默一瞬,低下头,继续啃手中的馒头。 鹤丹也继续自己的独角戏,“皇后娘娘怕是不知道吧?” “很久以前,陛下曾经来过我的国家。” “那时,四处硝烟弥漫,战乱不息。身为敌国质子,在东渊那个小国,陛下自然不受人待见。” “而我呢?”鹤丹仰着脖子,发呆似的说,“我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我是巫师的后裔。” “那些人将战乱的缘由全部归结到我的头上,说都是因为我蛊惑民心,挑起争端,这才搞得百姓们民不聊生,终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法自救。所以,他们提议,要将我活活烧死。”讲到这儿,鹤丹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 “我也不傻,知道那群人想将我烧死之后,自然是要跑的。”鹤丹说。 “这跑着跑着,谁人知晓,竟误打误撞跑到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手里。” 鹤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或许是我命不好吧。他们欺负我,蹂躏我,其中两个起了争端,为了完全占有我,一个大汉一刀一刀,刮花了我的脸……” “我的绝色,”鹤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我的绝色!我的绝色容颜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鹤丹神情痛苦,“我本以为我的命就该如此了。可是,陛下出现了。” 提到徐让欢,鹤丹难得露出少女怀春的表情,“少年时的陛下好像救世主般,下毒毒死了那群人。” “我以为他是专程来救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被这群人绑起来,每日拳打脚踢。他更多的是为了自救。” 话锋一转,鹤丹继续说,“可我不在乎。” “逃跑的全程中,我们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可我能感觉到,我们俩同病相怜,”鹤丹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万分,“我们俩就是天生一对!没人能看出他藏匿于心的野心,可我能看出。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都是疯子? 薛均安讥笑了下。 果然,还是疯子最懂疯子。 终于,鹤丹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可她却没有要走的念头。 说来也怪,这日,鹤丹硬是一直待到薛均安将餐食吃完才走。 薛均安虽已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并未声张。 这或许是她见到徐让欢唯一的法子了。 “都吃光了?”拿着空碗,鹤丹似乎很开心,开心薛均安把她亲手做的饭菜都吃完了。 “那我们明天见了,皇后娘娘。” * 一晃几日过去,徐让欢果真如鹤丹所说那样,一次都没露面。 徐让欢不肯见薛均安,只派鹤丹每日前来给她送饭。 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罢,总之,薛均安心里清楚,鹤丹肯定在饭里动了手脚。 而且很有可能是东渊的剧毒。 否则,她的身体也不至于每况愈下,现在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约七日过后,薛均安在鹤丹离开之前叫住她,“那个……” 鹤丹笑着回头,“皇后娘娘有何事?” 薛均安晃了晃脑袋,企图晃掉眼前的重影,“我身体不适的紧,能否请你帮我请郑太医过来?” 话音落下,气氛寂了寂。 鹤丹的一只眉毛逐渐挑起,好一会儿,嗤之以鼻,大笑起来,“御医?” 那笑声张狂,张狂到不像是一个矮小的异域女子能够发出来的。 “你……”鹤丹上下打量薛均安,“你当你是谁啊?” “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呢?” “御医……哈哈,真是好笑。”鹤丹是真的觉得好笑,胸膛起伏不止,上气不接下气。 薛均安没再看她,用力保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意识,忍痛拧眉,再次说明自己的诉求,“麻烦您……请郑太医过来。” 她现在身子虚得慌,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鹤丹对此很是满意,颇有些兴奋的看着薛均安,“想知道您的身体为何变得如此之差吗?皇后娘娘?” 薛均安没说话。 鹤丹靠近些,凑到她耳边,半掩住唇,“因为呀,臣在您的饭菜里边,下了药啊。” 自作聪明的语调令人委实不爽。 薛均安没想点破,也没来得及点破。 下一秒,眩晕的感觉袭上头顶,女人视线模糊,原地晕倒。 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她一概不知。 * 再度醒来之时,薛均安平躺在一张床上。 玉制的床。 之前水牢里并没有这张床。 粘腻的风里带着股热感。 薛均安双手交叠,放在平坦的小腹前。 纤细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她且刚要起身。 就听见熟悉且淡漠的声音。 “醒了?” 第54章 我爱你(三) 闻声,女人手指不自觉僵住,就这么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木讷几秒,这才缓慢偏过头来。 此刻,徐让欢正冷冷坐在她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漆黑眸光深不见底,男人单手撑头,另一只百无聊赖把玩着扶手。 四目相对无言,薛均安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一字未说。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徐让欢会因为她大病而移步水牢。 可男人确实来了,她却无法像计划中一样,对徐让欢俯首称臣,下跪求饶。 真正与邪魔见面的这一秒,薛均安那份服软的心思消失得荡然无存。 她对他只有恨,浓浓的恨意让她想抹掉他的脖子。 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薛均安略有些吃力的撑着床面坐起来,言语讥讽,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陛下眼睛出了毛病?难道看不出我醒了?妾身若是没醒,莫非现在是鬼魂在同陛下说话?” 一连串的问句让徐让欢脸色一沉。 他没说话,淡淡睥着她的动作。 这时,薛均安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 她宛若一根即将凋零的野草,风一吹就会折腰。 徐让欢不忍也不想与她置气,于是主动放下台阶。 薄唇轻启,他放下脸面,“给孤道歉……” “孤便原谅你。”徐让欢说。 他这语气怪异得很,身为帝王,他这话分明该是命令,可没由来钻入薛均安耳中,更多的是恳求和隐忍。 梦寐以求能听到的这句话,徐让欢顺意。 薛均安不知怎的,偏是不想如了他的意。 难得一次,她想守护住自己的尊严。 女人双手撑在玉床上,艰难的抬眼看他。 她面无表情,“做梦。” 在惹怒徐让欢这方面,薛均安几乎可以说是天才。 话音落下,男人果真沉不住气,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她圈在怀中。 薛均安并不知道徐让欢究竟想做些什么。 她虚弱得不行,哪怕只是这一会儿功夫,额间就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徐让欢掐的地方,刚好是之前铁链拴住她的地方。 白皙的颈窝中,绀紫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徐让欢就顺着她的伤口,狠心摁下去,一字一顿,“给孤道歉。” 男人力道之重,不禁让她怀疑,他想直接杀了她,就在现在。 这一次,她绝没听错,是命令的语气。 第67章 薛均安双手不自觉抚上男人的手腕,挣扎着,吃痛的拧了下眉,全身上下要数她的嘴巴最硬,生死攸关之时,依旧不肯松口,她看着他的眼睛,字字诛心,“不可能。” “绝无可能!” 下一秒,徐让欢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双腿张开,跨过她的柳腰。 薛均安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玩命抵抗起来,口中不时叫着,“你想干什么?” 声音略带几分生病时候的沙哑。 徐让欢没有回答。 不过,她那两双胡乱挠人的手实在碍事。 男人有些不耐烦,索性一把捞起女人的双手,束缚起来,置于薛均安头顶。 气氛在这一秒终于安静下来。 薛均安不自觉屏住呼吸,望着面前的男子。 二人鼻息,如此之近,近到薛均安都能数的清楚徐让欢有多少根长睫毛。 差之分毫,徐让欢在即将触及到她唇瓣的地方停下。 这一次,他唤了她的大名,似乎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薛均安。” “最后一次机会。” “你到底……”男人语速极慢。 “不必再问了,”薛均安漠然打断他的话,“不管你问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 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不可能。” 说着,徐让欢后移几分,指腹在薛均安的嘴唇上厮磨,意味深长,“真是好硬的一张嘴。” 男人动作温柔。 好像在抚摸爱人的身体。 可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这份温柔会持续多久,是否下一秒就会重新带上阴毒的面具。 于是,她主动出击,直接张嘴,一下咬住徐让欢的手指。 她承认,她很用力。 因为她想直接咬掉他的手指,哪怕只是一根食指,她也想咬掉。 可她现在实在是弱,完全不是对面那人的对手。 指节微痛,徐让欢看着她狰狞的表情,轻轻拧了下眉。 他任由她咬了自己许久,待到女人没了气力,这才毫不费力将手指从她口中拿出,而后以唇替指,堵住她的尖嘴獠牙。 柔软的唇触上来,带着唾液的甜意。 难以置信。 霎时间,薛均安瞪大眼睛,几乎没思考,像是咬住手指一般,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血腥的味道很快充满整个口腔。 好恶心, 好恶心的味道。 薛均安想往外吐。 可是徐让欢不准。 他硬要她喝下他的血液。 夫人的血液里有了孤的血液,想想就让人血脉膨胀,兴奋不已。 遇上徐让欢这种等级的疯子,薛均安别无他法,只得悻悻然缴械投降。 她不再咬他,他也软下力道。 用力撕咬变成了温柔亲吻。 徐让欢缓慢的闭上眼睛。 一寸一寸,男人的嘴唇缓慢落在她的唇角、脖颈、锁骨……落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缠绵的吻。 与此同时,薛均安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不知是否为错觉。 男人动作轻柔,鼻息攀附在她耳边,用诱哄的语气,“给孤道歉,孤便原谅你。好不好?” 薛均安眉头紧锁,不再看他,“我已经说过了,你、做、梦。” 就是她的这句话,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简单几字,再度割断徐让欢的理智。 陡然间,男人睁开双眼,埋头,用力蚕食起她的肌肤。 女人的唇被含住,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削瘦的脊背被汗液浸透,滴落下来,钻进她的脖间,挠得人心痒。 之前总听老一辈说,这是美好的事,代表着,你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女人。 可是,长大的代价当真如此痛苦吗? 血线顺着软玉缓缓落下,宛如绽放的花瓣。 薛均安此刻,除了痛便再无其他感受,任何一星半点美好的感受都不曾存在,整个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透过男人的肩头,她看见屋顶的房梁,晃荡着,晃荡着,不知疲惫。 好像要用它的坚硬将薛均安的内脏尽数搅碎,成为一滩肉泥血水。 痛。 好痛。 薛均安紧拧着眉,又无力挣扎,双手孱弱的做起无畏抵抗,头一遭在徐让欢面前露出属于弱者的抽泣。 耳中闻见女人细微的哭声,男人动作一停,抬眼,便看见薛均安红了的眼圈。 缄默一瞬,徐让欢狠下心来,没有给她擦去眼角泪珠。 结局并不完美——薛均安昏迷了。 望着女人的脸庞,徐让欢这才抬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痕,喃喃自语,“夫人为何就不愿接受孤的爱呢……” 他温柔替她穿戴整齐,仿似是在打扮一件自己心爱的人偶。 结束,男人沉默着坐在床边,低头,修长手指深入她,认真研究起来。 原来如此, 徐让欢挑了下眉。 夫人确是被他伤到了。 他收回手,仔细看着指腹上沾染的黏腻液体,想也没想,便将其含入口中。 那是……夫人的味道。 男人诡异的看着薛均安安然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如此……夫人身体里有了他的味道,他的身体里也有了夫人的味道了。 夫人伤势严重,若是不及时上药,怕是有好几日都不能走路。 一连几日,徐让欢每日都来,并下令不得他令,旁人不得入内。 他每日小心翼翼给她上药,耐心的喂她喝粥,温柔的替她梳妆打扮……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徐让欢淡淡看着薛均安的脸。 至少现在,夫人不吵不闹,终于愿意安静的留在孤一人身边了。 只是……如此安静,倒是不像他夫人了。 他恍然若失。 徐让欢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或许薛均安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毕竟在她心里,他从来都只是个伪善的疯子而已。 这不能怪她,因为站在她的角度,徐让欢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没有心的疯子,一个残暴的君主,还有,一个不懂得爱人的傻子。 且刚苏醒,是在雷雨交加的夜里。 四野漆黑一片,空旷的屋内只有两人。 下/身的剧痛还在,薛均安忍痛,想要下床去门边点灯。 她不喜欢黑暗。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 徐让欢和她恰恰相反,最爱在黑暗里行动。 就要走到门边,手指陡然间触及一个坚硬的物体。 薛均安惊呼一声,徐让欢这才出声,“夫人见孤,难道不开心?” 说罢,男人伸手点燃一盏灯。 火光照映在二人之间。 薛均安这才看清徐让欢的脸。 她不知道那疯子站在黑暗里看了她多久。 可想想都觉得后怕。 还没从惊吓中缓和,薛均安缓步重新回到床上,缩成一团。 在此期间,那疯子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在他们分崩离析之时,他也确实不可能说出宽慰她的话。 可是,他的话也不见得有多适宜在这个节骨眼儿说。 没几秒,男人薄唇轻启,严肃认真,“薛均安,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第55章 我爱你(四) 屋外,雷雨交加,瓢泼大雨顺着墙壁往下流,哗哗作响。 久违的,给这燥热的夜添上几丝冷意。 屋内,男人不懂怜香惜玉,生硬扣住她的手腕,捏得她腕骨生疼。 “嘶。”薛均安紧闭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殊不知到底是因为手腕处的疼,还是因为身/下传来的疼。 一朝穿越为凡人,再怎么说,也是肉体凡胎。 她无力招架这般撕心裂肺之痛,却又不想在徐让欢面前表现出自己狼狈脆弱的一面,思来想去,最后不得已,只能硬生生咬住自己的嘴唇。 唇齿间磨破出血,鲜红血液挂在贝齿上,与唾液融为一体。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选择强忍着,不肯在徐让欢面前发出一丝一毫示弱的声音。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重复,“薛均安,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说话!” 他突然急声呵斥,将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脚踝上拴着的铁链随之发出沉闷的响声。 下一瞬间,唾液包裹着血液,薛均安抬眼张口,将口中鲜血全部喷吐在徐让欢脸上,“我?” 第68章 “我……为什么要爱你?”薛均安讥笑着反问。 腥甜的液体溅在男人白皙削瘦的脸颊,顺着精致的眉峰浅浅下滑,谪仙般的面容染上一丝罪孽的痕迹,给人以一种触目惊心的破碎感。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真应该让你的臣子们来瞧瞧。瞧瞧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徐让欢,是如何低声下气询问一个女人爱不爱他的?” “哈哈!”她粲然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找到攻击他的痛点,薛均安向来毫不费力。 她恶劣的嘲笑他。 他略带几分痛苦的咬紧牙关,手中短刀随即威/胁似的逼上薛均安的脖子,“说你爱孤!” “说!” 男人一手持刀,另外一只手控制住她的手腕。 眼尾猩红,颇有几分欲将面前之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如此近距离下,薛均安甚至能看清男人眼底藏匿的不舍。 她支起脖子,笑着等待男人脸上的血液滴落在自己脸上,而后鬼魅般道,“你真是个疯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 “我从没爱过你。”女人一字一顿,语音语调里前所未有的认真。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既为十恶不赦的千古余孽,她又怎会爱上他这种人? 他是疯子。 但她不是。 “从一开始,你把我丢入蛇海,对我百般羞辱,如今,又对我苦心折磨……你觉得我应该爱你吗?”薛均安笑眯眯的,朱唇一开一合,没有半句废话,每一句都能将徐让欢的心剜出一个大洞。 “我爱你什么?是爱你残忍无情,还是爱你阴暗极端?”说着,女人挣脱开他的禁锢,食指点在徐让欢的左胸膛,“徐让欢,你扪心自问,你配吗?你配得上我的爱吗?” “不。你当然不配。”她取笑起他,“我告诉你,我处心积虑的靠近你,在你面前示弱,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伪装这一切就是为了夺得你的信任,然后……亲手杀了你。” “是啊。徐让欢,我只是想要你的命而已。”薛均安继续说。 尾音落下,耳边只剩惊雷,再无其他。 雷电交错,一闪一暗。 她给他温柔一刀,“徐让欢,像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爱的。” “穷尽此生,你都不会被任何人所爱。” “妾身咬字清晰,说得如此通俗易懂,现在您可听明白了?”薛均安问。 可惜,未等到徐让欢的回答,“轰隆”一声,雷声大作。 陡然闪起的光,于顷刻间照亮男人的脸,随即又暗淡下去。 徐让欢面无表情,瞧不出任何情绪。 她原以为男人会因为被她激怒。 岂料十几秒的沉默后,徐让欢缓慢垂下脑袋。 乌黑长发遮住他的半边脸,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着自己的脚尖,喃喃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安安。” 手中短刀逐渐滑落,最终落在地上。 徐让欢双手扣住薛均安的肩膀,有些癫狂,“我、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错事。” “我将你丢进蛇海,让你割腕放血,我强迫你和我……对不起,对不起。” “安安,原谅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求求你了,别和别的男人走。好不好……我不想,不想再一个人了。” 薛均安冷冷看着他分裂的表现,顿了顿,嗤笑,“太子殿下这又是在演哪一出呢?” “这苦肉计的套术,妾身也不吃呀。” 这一秒阳光明媚,下一秒,女人便沉下声来,“原来太子殿下也知道自己所做的非人之事。怎么?当初做的时候那样兴奋,如今装装可怜就想叫人全都忘了,一笔勾销?太子殿下还真是,真是很会做买卖。” 许是和徐让欢待得久了,她也学会变脸。 她冷心冷面给他最沉重的一击,“陛下且宽心吧。妾身就算是死,也不会爱您分毫。” 语毕,男人垂下眼帘,整个人处在一种不自控的颤抖中无法消解,而后,薛均安眼前一亮。 因为,她清楚看见徐让欢周身的屏障终于碎裂成块,羽化消散如偏偏丝缕,纷纷掉落在地。 * 哈……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爱情的酸甜苦辣都已尝过,独独剩下这痛还没有体味。 他对她爱而不得,苦苦哀求不得果,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何为爱。 原来,原来这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薛均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小心翼翼吞咽了一口唾液,换了副嘴脸,略带兴奋的看着徐让欢的眼睛,“我爱你。” 她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最后一次机会,她就真的再无机会了。 话音落下,男人身子一僵,徐徐抬眼,和她四目相对。 是陷阱吧? 徐让欢缄默一瞬,紧抿着唇。 那分明是陷阱。 女人甜蜜的谎言背后,定然隐藏着一颗伺机而动的心。 可是,男人眉眼温柔。 哪怕是假话,哪怕知道是假话,孤也愿意同夫人一起骗自己。 “当真?”徐让欢问。 “自然。妾身何时骗过陛下?”薛均安眉眼弯弯,说着,晃了晃脚上的铁链,“夫君这般困着妾身,妾身心中真的好生难过。” 不会有事的。 左右不过是个女子,又能奈得了他何呢? 男人弯身,小心轻柔的松开铁链。 或许夫人说得是真的,她也是爱我的,只要孤松开铁链,她就会更爱孤的……会更爱孤的! 这般想着,男人难掩兴奋,解开铁链的动作也顺势加快了些。 然而,铁链解开的那一秒,说时迟那时快,薛均安立刻捡起铁链,拉长,狠狠围在徐让欢脖上,拴住他。 情理之中的展开,徐让欢苦笑,“夫人就这么想要孤这条命吗?” 他没有反抗。 她杀红了眼,听不见他的废话,脚尖踢起徐让欢丢在一边的短刀,准准踢进手中,一字未说,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一下, 两下。 血花四溅,沾染上她的眉梢。 薛均安心跳极快。 他死了? 应该是死了? 她露出亢奋不已的笑容。 殊不知此刻的她有多像徐让欢。 他是要死了,但还没死透。 修长手指抚在她脸边,指腹温柔,捻去她眉间血渍,徐让欢唇上毫无血色,柔柔望着她,“夫人这般爱美之人,血液浸到了,可就不好看了。” 与之对视,薛均安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女人心狠,再度拔出刀刃,用力插/进他的心脏。 这一次,他绝活不了。 她亲眼看见徐让欢痛苦的闭上双眼,缓慢在她身前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石门被打开,段尧及时出现在门外,“住手!” 段尧几下制服薛均安,将她和徐让欢分离。 然而,薛均安已然不在乎了。 刀刃三次直插徐让欢的心脏。 不会错,那妖孽肯定是死了! 想着,薛均安放肆的大笑起来。 女子尖锐的笑声格外刺耳。 段尧将她拷了回去,临走之前看了看她,抿唇,“来人!救驾!” * 徐让欢被带走后,疯掉的是薛均安。 因“刺杀皇帝”一罪,她的责罚更重了。 手指被夹的血肉模糊,骨肉分离,薛均安痛彻心扉,热泪盈眶。 不过,她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才哭的,她是因为开心才哭的。 徐让欢死了……他终于死了! 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这让对面鞭笞她的鹤丹很是不爽。 搞什么?鞭笞还不够疼吗?这女人居然还在笑? 鹤丹拧了下眉,又一鞭子抽在薛均安身上,“笑什么?不准笑!” “笑……笑你啊。”薛均安的眼神看过来,她痴笑着讥讽道,“笑你黄粱一梦,皇后梦碎。” “你!”鹤丹气不打一处来,又一鞭子打了过来,直接在她的脸颊上打出一条血痕。 这东渊进贡的鞭子,委实厉害。 不出半秒,毒液便在皮下遍布,皮肤表面立刻浮现几道肿胀的紫斑,顷刻间毁掉薛均安的好皮囊。 可她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你以为这点痛奈得了我何?”薛均安乐呵呵的,“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痛点儿就痛点儿吧。” 说完,薛均安懒得废话,双眼一闭,准备咬舌自尽。 第69章 好在鹤丹眼疾手快,赶忙在她口中塞进一个布条。 鹤丹看着她,脸色黑的不像话,“无陛下准许,皇后娘娘今生都不能死,不准死。” 咬着布条,薛均安缓慢睁开眼睛,缄默一瞬,又重新闭眼。 也好。 晚几日便晚几日吧。 待到亲耳听见徐让欢的死讯,日后她也好走得更安心些。 第56章 我爱你(五) 可是,她的愿望落空了。 徐让欢并没有死。 “你、你没死?” 两日内,他再次现身她眼前。 薛均安被捆在墙边,瞳孔放大,难以置信面前一切。 徐让欢冷冷睥着她惊慌的神情,缄默一瞬,“是啊,孤没死,夫人怕是……伤心坏了吧?” 这一次,他宛如阴间来的阴曹使者。 昏暗的水牢中,光线透着铁窗射进来,将他照耀得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胸口绑着无数道纱布,他似乎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刻,正冷笑着盯着薛均安的脖子,“听鹤丹说,夫人想咬舌自尽?” 他走近些,笑眯眯的,修长食指伸过来,挑起薛均安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 就这样四目相对好一会儿,男人脸上笑容隐去,一字一顿,“寻死之事,夫人就别想了。” “因为……孤要你生不如死。” 那是薛均安倒数第二次见到徐让欢,自那日以后,徐让欢再未出现在她眼前。 取而代之,每日清醒之后,迎接她的,就只有无穷尽的酷刑与刁难。 她恨徐让欢,却不知道徐让欢也如此恨她。 鞭笞、杖刑、拶行……几乎所有的刑具都在她身上试了个遍。 每每等到她濒死之际,他又会悄无声息伸出一双无形之手,幕后操控一切,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被人摁进血水中,薛均安气息微喘,即将溺亡之时,被鹤丹薅起头发,一把拉了上来。 薛均安双手撑着地面,满脸是血,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水牢中腥鲜的空气。 可算是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一腔热血、一心报国的少年将军不复存在,他不再会红着脸,娇羞的同她娓娓道来。 剩下的,只有那高高在上、残酷暴虐的帝王。 好在这样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日子触底反弹,熬过了一日又一日,约莫五十几个日头过去,终于迎来一线生机。 某日清晨,约莫卯时,水牢的石门被缓缓移开,露出外面的几缕阳光,又迅速合上。 今日送餐的时辰比以往早了许多。 薛均安并未多想,余光瞄了一眼来人的装束,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人不是鹤丹。 此人身穿侍卫服,腰间携佩剑,身形高大且瘦,两手清白无茧,是男子,但绝非宫中侍卫。 男子看见薛均安的惨状,手指难免颤抖。 看样子是新来的,没见过这阵仗吧。 薛均安没多想,再次死气沉沉垂下脑袋。 每日,她的脑袋都极沉,像是被人灌了铅。 这人是困乏得紧,可身上的伤千疮百孔,又痛到她几乎日日不能眠。 “安安,是我。”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均安的耳朵动了几下,迅速抬眼拧眉,看清对面那人的脸后,不可置信中带着一丝疑问,“檀棠生?” “是我。”男子扯下蒙面,大方方露脸给她瞧。 他原以为有了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安安会很开心的。 岂料,薛均安并不想牵连无辜的人,“你来这里作甚?” 薛均安有些激动,混乱之时不小心把铁链撞在了墙上,好在似乎并没有人监视她。 她四处张望片刻,压低声音,看着檀棠生,“快走!这里很危险!不是你一介文弱书生该来的地方!” 可是,哪怕是读万卷书的孱弱公子哥,也会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也会有坚定的决心。 檀棠生将她的话置之脑后,灵巧的帮她松开铁链。 沉重的铁链掉落在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檀棠生垂眸,恰好看见薛均安白皙手腕上的红紫色伤痕。 他心中一紧,心疼挤出一个笑,朝她伸手,“跟我走。” “我带你出去。” “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低着头,呆呆望着男人白皙的掌心,不合时宜想到与徐让欢初见时的场景。 大雪纷飞的皇宫内,徐让欢顶着谪仙般的俊容,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那时,她毫不犹豫信任了徐让欢的鬼话。 可此刻,当真遇到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时候,她却犹豫了。 薛均安抿了抿唇。 一个水牢出得去,那之后呢? 出去之后的路,又将会多凶险呢? “安安,跟我走。”没给她时间思考,檀棠生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接着,不由分说便带她往外跑起来。 刚迈两步,她便跪倒在地。 差点儿忘了,她的手脚筋被砍断了,现在已经没办法行走了。 跪在地上,女人一下缩回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喃喃,“不用了。你走吧。” 檀棠生看着她,面上难掩心疼。 他跪在地上,不依不挠将薛均安横抱在怀,“安安,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外面的世界,天光大亮,檀棠生的脸庞逆在巨大的光圈里,整个人柔和又美丽。 哈…… 顺着男人的下颌往上看。 薛均安抬起胳膊遮眼。 有多久没见到外面的天日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这一路走来,出奇的通畅。 通畅到有一丝古怪。 檀棠生打点好宫中一切,顺利将薛均安抱上逃离的马车。 车夫和马儿都十分给力,“吁”的一声便一路向北,直奔码头。 马车上,檀棠生轻拍薛均安的手背,宽慰似道,“安安,你放心。等到了码头,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余光掠过她小臂上蜿蜒曲折的疤痕,他不敢再看,偏开视线,“安安,你永远都不会再遭受如此非人待遇了。” 可惜,他想错了。 全都错了。 码头不是解救他们的港湾,而是开启另一个地狱的大门。 这一切,包括檀棠生的营救,全都在鹤丹的算计之中。 与车夫道谢后,檀棠生背着薛均安下马。 一直潜藏在背后算计二人的布局者也终于出现。 “陛下,臣早就说过,皇后娘娘与那书生有染已是不争的事实,”鹤丹站在码头对面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媚眼弯弯睨着下面,“陛下又何必苦心困住一个不爱您的人呢?” 遥遥相望,薛均安依附在檀棠生背上,舟车劳顿,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居高临下,徐让欢也看着她,脸色沉得不像话,他只说两个字,“过来。” 他盯着薛均安。 另外一边,檀棠生觉察到背上之人的不对劲,也顺着薛均安的视线望去。 瞳孔于一瞬间放大,檀棠生牵着薛均安的手,拼了命似的摇头,“不要过去,安安,不要过去!信我,我会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我一定会的!” 缄默一瞬,薛均安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笑着看他,连微笑都带着虚弱与无力,“不必了。檀棠生。” “放我下去吧。” 檀棠生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安安,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你放心,不会的,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我已约好船夫,只要按时赶到,我们就能逃离这深宫!” 不。 不是这样的。 “我不跟你走,不是因为这个。”薛均安拧了下眉。 不止是因为这个。 还因为…… “我不走,是因为我对陛下情深意重。”薛均安叹了口气。 是啊,情深意重到……必须要亲手看他咽气才肯罢休。 况且,以徐让欢那样多疑的性子,这码头附近定藏着不少暗卫。 若是她不听话,她的命是能被徐让欢留下慢慢折磨,可檀棠生的命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个坏女人,也是个好人,她不愿意拖累旁人。 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徐让欢冷眼旁观着眼前恋恋不舍的二人,唇线绷紧,他冷笑一声,“说完了吗?” “薛均安,我给你三秒。” 说罢,他竖起手指,“一。” “二。” 可是,就在他分心数数的这一秒,一支利箭快速划过余光,笔直朝着薛均安的方向射过去。 第70章 就在徐让欢眼前,一支箭箭法精准,干净利落,刺穿了薛均安的心脏。 血花四溅。 他怔怔看着薛均安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画面,口中喃喃的还是没念完的倒数,“……三。” 一瞬间,记忆深处薛均安为自己挡箭的画面与此刻交织重叠。 徐让欢身子僵直,愣在原地。 整个人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颤抖中。 身后,鹤丹放下箭,自言自语般感叹,“背叛陛下的人,又何必留着呢?” “臣做这一切,可都是为陛下考虑啊。” * 如果说,她是初来乍到人间的薛均安,或许,中箭后还能自行疗愈。 可现如今,法力尽失不说,经过长时间的摧残,她的身子比身体健康的凡人还要弱,就如同一根易折的芦苇,将死未死,现在好了,终于有人,彻底折断她的根,只怕无力回天。 长箭裹挟着毒液,直直刺穿她的心脏。 好疼。 真的好疼。 眼泪不自觉簌簌从眼角流出,薛均安缓慢的低下头,看见被血液染红的左胸膛。 恍然间,她双腿打颤,倒在檀棠生背上。 “安安!” 一声大叫,檀棠生将她放在地上,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檀棠生颤颤巍巍捧起她的脸,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生怕把她弄碎了,磨破了。 “安安……” 血色蔓延,染红男人的白衣,檀棠生轻轻唤她的名字。 薛均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檀棠生怀里的。 她非常慢的眨眼,一瞬不瞬,气息奄奄躺在他怀里。 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檀棠生颤抖着将她抱在脸边,哭成泪人,“安安……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一定有办法的!御医!你是皇后对不对?御医!御医!”檀棠生发了疯似地朝空旷的码头哀嚎。 无人理会。 临死之际,薛均安不舍得无辜的人难过,嘴角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准备和檀棠生说明真相,“其实我不是……” 其实我不是你的安安。 所以,檀棠生,我死,你不需要如此难过。 话没说完,就被檀棠生打断,“我知道。” 男人眸含泪花,也跟着笑,“安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安安了。” “可是我好想她啊。”檀棠生看着她,眼底落寞,“我好想好想她啊。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就算是这副皮囊,这双眉眼……只要是和安安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拱手让人。” 如此。 如此甚好。 我对你也算未曾欺瞒亏欠。 让我想想,除了檀棠生,来人间这一趟,我还亏欠过谁呢? 啊……薛府满门。我该如何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呢? 月娥姐姐还在皇宫里等着我呢…… 想着想着,薛均安突然觉得好困。 眼皮好重,重到睁不开眼。 懒得与眼皮抗争,女人索性双眼紧闭,安详的躺在檀棠生怀里,双手垂地,虚弱的、微弱的、似有非有的呼吸着。 胸膛起伏逐渐变慢,最终消失。 她彻底离开了人世间。 可惜,那副骨瘦如柴的尸体闭眼太早,也就没能看见——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曾轻易垂眸看她一眼的年轻帝王, 在那一刻,竟是踉踉跄跄,连跑都不会跑了。 第57章 孤要她活(一) 往日生机不再,女人此刻面容发白,长发凌乱,倒在地上。 而那文弱书生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全身颤抖着将她搂在怀中,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也终于舍得走下神坛,踉踉跄跄,飞奔到二人面前。 徐让欢在二人身边停下,垂头看着薛均安的面庞,身体止不住颤抖。 缄默一瞬,他伸出手,想要从檀棠生手中接过她的尸体。 可檀棠生并没有将薛均安的尸体拱手相让的想法。 为此,他丢了礼数,抬眼,红着眼睛瞪徐让欢,猩红的眸底掩藏着杀意。 “是你!”他仰着头,冲徐让欢破口大叫,“是你害死了安安!” “你还我安安!还我安安!” 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往下掉,檀棠生怒不可遏,几近要用眼神将徐让欢和他的好手下千刀万剐。 破天荒,这一次,徐让欢没有对这番刺耳的话反唇相讥。 明明是居高临下俯视二人,可往昔高高在上的风范不再,徐让欢身上,尽显落魄狼狈。 气氛吊诡的寂了寂。 徐让欢这才缓缓俯下/身来。 他跪在地上,跪在檀棠生对面,跪在薛均安身边。以一种极为虔诚恕罪的姿态,神情木讷盯着薛均安的脸。 “不会的。” 突然,他笑了一下,在这悲切至极的情景里,显得十分诡异。 “夫人不会弃我而去的……”徐让欢喃喃自语。 他无法接受女人离世的噩耗。 说着,伸手想触女人的伤口。 下一秒,徐让欢的手被檀棠生一把打掉,檀棠生给他沉重的一击,“呵,安安能落得如今这副田地,还不是多亏陛下所赐,陛下现在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是演戏给谁人看呢?” 檀棠生的这番话简明扼要,直截了当指出杀害薛均安的罪魁祸首。 这无疑是将徐让欢的心脏挑出来,无情践踏、蹂躏。 陡然间,徐让欢喉间一紧,有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缓慢蔓延。 他没想杀掉夫人,从没想过。 他只是想让夫人留在自己身边,想要夫人爱他,想要夫人也能切身体会到他的痛苦……仅此而已。 他从未想过要杀掉夫人。 那可是他的夫人啊,天底下,他最爱的人。 徐让欢看着薛均安,失神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檀棠生反手掏出藏在腰间防身的匕首,举起欲要刺向徐让欢的胸膛。 欺负安安的人,都该血债血偿! 只可惜,檀棠生的愿望落空了。 锋利的刀刃划过半空,在刺入徐让欢胸膛之前,被一把长剑挑在地上。 “啪嗒”一声,伴随着匕首落地的声音,鹤丹用剑指着檀棠生的喉咙,冷眼相向,“大胆刁民!竟敢对圣上行刺!” “那又何妨?”檀棠生丝毫不胆怯,瞥眼看着徐让欢,“他的行径令人发指!根本不配做皇帝!”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对圣上口出狂言!”鹤丹说。 “如何?大不了你现在就杀了我!”檀棠生回答。 “你以为我不敢吗?”鹤丹说。 二人于愈吵愈烈,起了不小的争执,但彼时的徐让欢无暇顾及。 自始至终,徐让欢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呆呆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身穿破烂囚衣,胸口血红一片。 绚丽的颜色在她心上勾勒出一朵凄美凋零的花。而那朵花上,插着一把锋利的长箭。 徐让欢舔舔干燥的唇,颤颤巍巍抚上薛均安的脸。 他看着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液,微笑着宽慰自己,“夫人,夫人一定是在同孤玩笑……” “对!一定是这样的!当初放血救母,夫人不也没死吗?”徐让欢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徐徐伸手,将那把裹着毒液的长箭从女人心口拔出。 血液染红他的手指,他颤抖着将女人抱在怀中,血泪如珠。 “对啊!我夫人,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那可是我夫人啊。我徐让欢的夫人。当朝皇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呢?”徐让欢如鲠在喉。 他耐心的劝导自己。至于这话里虚虚实实,几分真假,自己又信了几分,旁人无从得知。 他温柔的将她抱起,抱在怀里,连自己都没发觉,眼泪已然从脸边簌簌滑落。 面对女人的死亡,徐让欢表现得极为不正常。 时而温柔,时而痛楚,跌宕起伏,好不瘆人。 他就这样抱着她,温柔的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伤口。 像是哄小孩般哄她,也哄自己。 “不会有事的。夫人不会有事的。” “为夫带夫人回家。” “这就带夫人回家……” * 在他眼中,他们的家,是未央殿。 是这冷漠寡情的皇宫之中,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 男人失魂落魄横抱着薛均安,将她带回家,即使他知道,她俨然没了气息。 第71章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温柔的陪伴她左右。 届时,未央殿内殿外已被太医们围得水泄不通。 太医们一个接一个,为床上的女人把脉。 可是即使是医术再高明的御医,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断气的女子,也是束手无策。 几番曲折,为首的太医还算有勇气,上前,朝徐让欢叩拜,“陛下节哀,皇后娘娘她……她已经……”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让欢打断,“不会的。” 徐让欢后退两步,用力的摇头,“不会的!” 没等太医继续说些什么,徐让欢又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拎一件物件儿似的,将太医从地上拎起来,“不。我夫人不会死的。给我救活她!救活她!” 漆黑的瞳孔顷刻间被瞪得巨大,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徐让欢发了疯似的吩咐太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许是行为太过火,吓得太医们纷纷低头,不敢和徐让欢对视,更有甚者连大气都不敢喘。 女人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这才如回旋镖般击中他的心。 男人难以置信,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紧盯着她。 很久之后,徐让欢才无力的松开太医的衣领,宛如失心疯般,喉间爆发出癫狂的笑声。 疯狂的笑声回响在偌大的宫殿内。 男人仰着头,直直跪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滚!都给孤滚!”徐让欢喊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嘴中小小声,“……是。” 临走前,他们特意为徐让欢关上了房门。 殊不知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三日。 整整三日,徐让欢都呆在屋内,没踏出房门半步。 每日,段尧都会来门外,送吃送喝。 可惜,那木门始终没能打开过半分。因为徐让欢从屋内反锁了。 他想,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他能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日子了。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段尧再次端着御膳房准备的餐食,出现在门外。 段尧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俯身,将餐盘放在门外,“陛下,皇后娘娘的死……您不必过分自责。” “我相信,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看见您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话音落下,里面依旧没动静。 段尧继续说,“人死不能复生,您还得保重身子。” “还有就是,边疆来报,东边各国对我朝虎视眈眈,欲要强攻。陛下再伤心,也得关心我国的江山社稷不是?”段尧舔舔嘴唇。 “毕竟,皇后娘娘一直期盼一个太平盛世,不是吗?” 语毕,屋内一片寂静。 段尧只得悻悻作罢。 也罢,这几日,他几乎每天苦口婆心的劝解,奈何徐让欢每次都置若罔闻。 这般想着,段尧拽了拽背上的长剑,转身,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紧闭双眼。 没成想,今日的徐让欢许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终于,他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木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门内,俊美的脸庞尽显颓废,徐让欢眼下泛起浅浅乌青,和削瘦的下巴一起,似乎是在提示段尧,这三天三夜,徐让欢都没合眼,寸步不离守在那具不能复生的尸体前。 “陛下。”段尧见他,先是一顿,而后朝着徐让欢行礼。 “平身。”徐让欢淡淡道。 礼毕,段尧起身,眼神下意识瞄了一眼屋内情景。 只见,屋内一盏灯都没点,只有一束落日余晖透过窗照在阴暗里。 薛均安此刻正穿着新婚那日的红嫁衣,如一个人偶那般,被人梳妆打扮的精致万分,乖顺的靠在床上。 只可惜,厚厚的粉黛可以藏住女人身上的尸斑,却掩盖不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死尸的腐烂气味。 没来得及看下去,徐让欢向左一步,完美挡住段尧的视线。 他看着段尧,嘴角浮现出一抹虚无的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声音空灵,“把那道士找来。” 段尧看着徐让欢的眼睛,一愣,“……道士?什么道士?” 他有些懵。 奈何徐让欢并没有解释,反之,对段尧的话充耳不闻。 说完这句话,徐让欢再次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双眼无神的转身,重新回到房间内。 木门缓慢合上,将透进去的光线再度截断。 长发遮住额角,徐让欢垂着眼,口中还在喃喃,“孤要她活。” “她就不准死。” 第58章 孤要她活(二) 徐让欢口中所说的道士,是助傅氏复活的那位道士。 段尧的效率还算高。 次日子时,院内燃灯无数,黄旗飘荡,当中就围着念念有词的老道士。 不远处,徐让欢一袭玄衣黑袍,面无表情注视着一切,心中难免闪过一丝凄凉。 此情此景,仿佛历史重演。 以前,他为了保存母亲尸身,杀人招魂;现在,他为了保存薛均安尸首,杀人招魂。 可笑,实在是可笑。 他垂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不过,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傅氏确确实实是复活了。 可一次,两次,三次,薛均安却没有一次真的复活。 又一次,新找来的老道士面露难色,步伐缓慢从高台上走下来,战战兢兢在徐让欢面前停下,将头埋得极深,“陛下恕罪。” “皇后娘娘的灵魂似乎不愿回到身体里……”意识到自己的话无意间戳中了面前这位年轻帝王的软肋,老道士赶忙换了副说辞,“抑或、抑或是,皇后娘娘的魂魄早已转世轮回,不在世上。” 老道士舔舔干燥的唇,头又向下埋得更深几分,“恕老衲无能,无法将皇后娘娘的灵魂招回。” 老道士对面,徐让欢双手背在身后,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到老道士身上,他眉目淡淡,淡淡望着高台之上,女人保存姣好的尸首。 要知道,为了保存薛均安的尸首,他重新捡起肮脏旧业,以无数武将后代的血液为祭,这才消除她身上的尸斑无数。 空气静了片刻,徐让欢甩了下衣袖,司空见惯,“罢了。” 他徐徐走上高台,坐于棺边,温柔的抚摸薛均安的脸庞,而后,口中冷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紧随其后的段尧点了下头,随即拔出佩剑,“是。” 手起刀落,又一位无用的江湖术士一命呜呼,丧命于此。 手下的侍卫按部就班将尸体埋下,一切做完后,徐让欢才抱着薛均安的尸体往密室走,与段尧擦身而过之际,徐让欢轻轻留下一句话,“重新找一个。” 段尧不敢不从,“是。” 段尧一直低着头,直到徐让欢的脚步走远,才缓慢抬眼。 望着徐让欢的背影,段尧不自觉叹了口气。 年复一年,两年过去,寻来道士无数,无一能将召回皇后娘娘的魂魄。 也不知道……陛下何时才能接受这个事实:皇后娘娘,再也回不来了。 * 好在,徐让欢醒悟的还不算太迟。 两年徒劳,最终让他看透了些什么。 起初,薛均安且刚离世的那段日子,他疯魔至极,整日将自己锁在房内,和那具逐渐腐烂且散发着异味的尸体温存。 他不懂如何把握分寸和力度,好几次差点儿将她的骨头撞碎撞烂,事后一个劲儿不知所措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薛均安一动不动的身体,男人眼眶泛红,将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夫人……”削瘦的下巴埋在女人脖间,他小小声说,“孤好想你……” “好想你……” 他锁住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锁住了自己的心。 他抱着她的尸体,来到一处在她生前为她打造的宫殿。 精巧华美的门被打开,偌大的屋内,满壁挂着薛均安的画像,以及无数个,以她为原型所制成的人偶。 他站在中央,横抱着薛均安,眉眼温柔的向她介绍,“这里,是孤特意为夫人打造的。” “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他垂下眼帘,“好让夫人明白,孤到底有多爱夫人。” “好让夫人明白,夫人说不爱孤的时候,孤有多难过,才会下令将夫人一直关押在水牢。” 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孤错了,夫人回来……好不好?夫人说什么,孤都依你,好不好?” “求求你了……”徐让欢眼尾猩红。 第72章 后来,伴随着招魂术的无数次失败,久而久之,徐让欢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薛均安或许再也回不到他身边的事实。 可是,他不死心。 如果没办法让夫人回来,那孤……去找夫人呢? 漆深的夜里,殿内未点一盏灯。 长箭持于掌心,他独自站在未央殿内,薛均安身边,准备以最惨烈的方式,向薛均安赎罪。 他柔柔的望着她,接着,手中锋利箭头狠狠刺入心脏。 一下, 两下, 三下。 钻心的痛从胸骨处袭来。 徐让欢闷哼一声,止不住皱眉。 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柄,缓缓浸湿羽毛,滴落在地。 他缓慢靠近薛均安,将她搂在怀中,相互依偎。 胸膛传来的痛叫他难以入眠,痛不欲生。 可怪的是,他好似不是肉体凡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杀掉。 又一日的清晨,好看的长睫毛扑闪几下,徐让欢睁开眼,低头,看向胸口已然干掉的血液,又看看怀中女子。 缄默一瞬,他拧起眉,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难道……他这辈子,当真再也无法与夫人相见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偶然间,他听闻魔界至尊手中掌握着叫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为了救她,他苦练功法,妄图堕入魔道。 他本就是一身邪魂邪魄,邪术练起来可谓是轻而易举。 而就在他即将大功告成,开启通往魔界的入口时,恍然间,他想起一件事。 混沌的紫色通道外,徐让欢漠然转身,往东宫外的密室走。 对了,孤在这人世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 东渊国师鹤丹,串通侍卫,故意让檀棠生闯入水牢,救走薛均安,将“红杏出墙”四字扣在皇后娘娘头上。 这件事,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自薛均安死后,鹤丹就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整日与穷凶极恶的罪人和野鼠呆在一起。 可那个时候的徐让欢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一心只想着如何复活薛均安,也就忘记了,要向罪魁祸首复仇。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想起她。 那个心机颇深,能忍善嫉的恶女子。 地牢的暗门被打开,扑面而来先是一阵难捱的恶臭。 徐让欢站在牢房前,一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禁不住抵在精致的鼻下。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了下牢狱中的女人。 彼时的鹤丹身着囚衣,灰头土脸,长发打结,头顶时不时还盘旋着几只苍蝇。 看见徐让欢,鹤丹眼睛都亮了,她赶忙从地上站起,双手握住牢狱,急切的往外喊,“陛下,陛下您来了。您终于来了!” “我终于等到您了!”鹤丹的情绪颇为激动,口中唾液横飞,险些溅到徐让欢身上。 被徐让欢一脸嫌恶的躲开了。 “您一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吗?”鹤丹呼吸急促,而后又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赶忙用脏乱的头发遮住自己被毁的半张脸。 她埋着头。 不……不能让陛下看见我丑陋的模样。 可徐让欢是真的不在意她,更不在意她说的话,以及她的样貌。 他只在意,如何羞辱她,如何让她承受与夫人同等甚至加倍的痛苦。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徐让欢自顾自道,“孤信任你,再加上你也是女子,不会对夫人行无礼之事。这才将此事交给你来做。结果,你就这样辜负孤的信任?” 话音落下,鹤丹心下了然。 他不是来救她出去的,而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双手颤抖着从栏杆上滑落,鹤丹瘫坐在地上,而后又跪地,用力将脑袋往地上砸,“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这样做,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哦?”徐让欢慢条斯理蹲下/身,笑眯眯望着她,“孤倒想听听,怎么个为孤着想法?” 鹤丹抿抿嘴,双手撑地,抬头看他,“那女子对陛下出言不逊,不知悔改!况且,况且她不仅不自我反省,还妄图再次对陛下行刺,” 鹤丹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甚至,甚至还和别的男人苟且!陛下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臣是为了陛下好,这才除掉这个祸患!” “祸患。”徐让欢一字一顿重复,“你称孤的皇后为什么?” 他冷笑一声,“祸患?” 鹤丹心中“咯噔”一下,猛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咽了口口水,连连摇头,“不、不是。方才是一时情急。臣并没有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意思。” “是吗?”徐让欢依旧在笑,皮笑肉不笑,“你当真没有对夫人不敬吗?” “孤也是蠢,居然事到如今才看透你的把戏。”徐让欢自嘲的笑了笑,“孤交代你,让你看着夫人,不让她离开水牢半步。于是你就自作主张,挑断她的手脚筋?鹤丹啊鹤丹,你可真有本事。” 说完,徐让欢的笑容阴去,冷冷打开牢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男人居高临下,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鹤丹。 鹤丹慌慌张张,赶忙爬到徐让欢眼前,抱住他的小腿求饶,“陛下,陛下恕罪,臣做这些,都是因为太爱陛下了!陛下难道不懂臣的心吗?” 她当然知道,这绝非是她表白的最佳时机,可是,错过了现在,她怕她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表白了。 “孤应该懂吗?”徐让欢面无表情。 鹤丹带着哭腔,“自从陛下第一次从他人手中将我救下时,我便深深的爱上了陛下,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陛下,陛下您不也是爱我的吗?否则又怎会将我一个东渊来的小臣留在身边,亲我信我呢?” 她徐徐抬起头,见徐让欢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我知,我知陛下对皇后娘娘有情,陛下是因为觉得对皇后娘娘愧疚,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我不在乎,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每天陪在陛下左右就好。成不成亲什么的,我不在乎!” 她的这番话蠢得厉害,徐让欢不自觉笑出了声,反唇相讥,“成亲?和孤成亲?你也配?” 过于直白的讥讽,不禁让鹤丹的心凉了半截,她有些歇斯底里,“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将一颗真心全部奉上!我助你称王称帝!她呢?她根本就不爱你!陛下也是聪明人,何不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毁掉这世界呢?” 说着,她松开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笑着哭,“我们,只有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们有相同的志向,相同的喜好……我们,我们会是最合拍的夫妻!” 语音落下,她再次抱住徐让欢的小腿,深吸一口气,贪婪的嗅着徐让欢衣料上的气味。 “陛下,陛下……”她迷恋的叫着他。 痴迷的表情,真叫人觉得恶心。 徐让欢拧了下眉。 看够了她自我感动式的表演,一脚踢开她。 在鹤丹吃痛的叫出声之前,他伸脚踩在鹤丹的指骨上,一下一下,用力的往下踩。 “陛下!啊!”鹤丹痛苦的叫起来。 可她叫的越是惨烈,徐让欢就越觉得兴奋。 直到女人纤细的双手被踩成肉泥,徐让欢这才满意的收回脚。 他蹲在地上看她,“不解气呢。” 她无暇去顾他是什么意思。 “对了。”他想到什么,粲然一笑,“孤想到更好玩的东西。” 说着,他将匕首竖在鹤丹脸上,“孤记得你,最小心的,便是这半张脸了吧?” 下一秒,笑容褪去,徐让欢阴着一张脸,“不如就由孤来毁掉吧。” * 折磨鹤丹,以及,抱着薛均安的衣裳,时而大笑,时而奔溃大哭。 这是自薛均安死后,徐让欢最常做的两件事。 每每提到薛均安,他就疯得特别厉害。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偶尔夜会感叹,新帝上位不久,就神志不清,简直是天要亡我朝。 但,不可否认的是,徐让欢疯归疯,他称帝的这几年,是千百年来、鲜少的和平盛世。 因为他记得,他的夫人,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太平盛世。 第59章 任务失败(一) 听说,人死之前,生前一切美好的事都会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美好的事情,薛均安想,那会是什么呢? 奇怪的,不可遏制的,这一秒,她想起那位浴血奋战的少年将军。 少年一袭战袍,英气十足,与平日里眉目俊朗的翩翩少年郎形象大相径庭。 第73章 她想起那位温柔俊美的男人,料峭冬日,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浸入冷水,为她清洗贴身衣物。 她想起那个耳根子容易泛红的少年,只因她唤他“阿欢”,冷白皮肤上泛起的红晕便久久不能散去。 …… 细细想来,确实是这样的。 她这一生,一直陪伴在徐让欢左右。 不管好的、坏的、难捱的,全都是关于他的记忆。 几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片段闪过眼前,薛均安还是没有醒来,相反,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她梦见,徐让欢从檀棠生手中夺过她的尸体,发了疯似的寻太医为她救治。 她梦见,不可一世的徐让欢哭成泪人,整个人瘫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梦见,少年近入疯魔,一边贪恋的与那具腥臭腐烂的尸体承欢,一边手段用尽,想让她睁开眼。 她还梦见,徐让欢踩断了鹤丹的指骨,抱着薛均安的衣裳,时而大笑,时而奔溃大哭。 众人感叹,新帝上位不久,便已神志不清…… 直到—— “妧妧。” 她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推搡她的肩膀。 “妧妧!” 那人又唤她一声。 她这才拧了下眉,被迫终止了这段极具预知性的梦。 长睫毛微微颤抖,忽闪几下,女人缓慢的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是清汀道长那张满目愁容的脸。 见她醒了,清汀道长挺直的腰板这才松懈,他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坐回床边,“你终于醒了。” 他声音不大,怕惊扰到她。 谁知,床上的女子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视线依旧呆呆盯着天花板瞧。 这是哪儿? 她拧了下眉。 她记得,她死在檀棠生怀中。再睁眼应该回到天界,回到天界那个暗无天日培养精英杀手的秘处,而不是……不是此处微风习习、舒适温馨的屋内。 妧妧徐徐眨了下眼, 一旁的清汀只觉她是还没从任务失败的阴霾中缓过来,他捋捋苍白的长胡须,耐心的又问一遍,“妧妧,你可清醒了?” 她如梦初醒。 对了,在人间呆的太久,久到她差点儿忘了。她本不叫薛均安的,她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编号十七,一个是妧妧。 妧妧缄默一瞬,看着清汀,点头,“是,师傅。徒儿醒了。” 顿了顿,她补充,“那任务……” 清汀道长打断道,“任务失败了。” “抱歉。是徒儿无能。让师傅失望了。”她颇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 清汀没打断责怪她,挥了挥衣袖,看向门外的景致,“罢了。这任务本就非比寻常,老夫知晓,你已尽力了。” 老实说,他确实知晓,因为他曾幻化成郑太医的模样,看到了她所遭受的一切。 随着清汀的话音落下,气氛静了几秒。 “所以我……还得回去吗?”妧妧无奈的笑了下。 清汀回头,看着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 他点点头,再次移开视线,“你且先在这儿养伤吧。等伤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这儿? 妧妧这才打量起四周,屋内整洁淡雅,和清汀道长素来闲适淡然的形象契合。 她猜测,这里是清汀道长的书房。 此前,她从未来过这里。 作为清汀散养的杀手,她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终日习武练功,与同辈互相残杀。在这里,她没有朋友,只有争夺。 他们必须争出最强的那一个。 而最强的那一个,也就是她被入选下凡担“拯救苍生”之重任。 那段只有血泪的记忆,她记忆尤存。 或许从心底里来说,清汀道长只觉她是一颗低贱植株,不配踏入真正的天界大门吧。 妧妧缄默一瞬,再次为自己的失责抱歉,“抱歉未能杀掉徐让欢。” “但徒儿保证,在他毁天灭地之前,徒儿一定手刃他。” 苍白虚弱的脸庞,配上坚定无比的复仇信念,显得极为凄诡。 清汀看着妧妧发白的面庞,于心不忍,“这些日子我亦培养了一个新的徒儿。你不必对此抱有太多执念。若你不能完成,我便派她去便是。” 语毕,屋外陡然间出现一男子的声音。 “你失败了?” “真是没用。” 顺着声音望去,屋外阳光刺眼,妧妧微眯起眼,才看清男人的身影。 只见,男人一袭白衣白袍,乌黑长发如流云倾泻而下,荡落腰间,眉眼里噙着几分玩笑,手中蒲扇缓慢煽动,截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架势。 不过,他说的话可没那么讨喜。 这一瞬,妧妧像极了一只警觉的猫,毛发竖起,凶神恶煞盯着他的脸,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抓花他的脸。 谷非看出她的敌意,双手举高走进来,懒洋洋道,“前辈好,我叫谷非。是你任务失败后的第二计划。” 谷非嘴角噙笑。 妧妧盯着他那张阴柔的美人脸,沉默几秒,看向清汀,“师傅,你要一个男人去取得徐让欢的芳心?” 简直天方夜谭。 清汀似乎早就预见她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看着谷非,“这便是我选他的原因。” “谷非。”说着,清汀冲谷非打了个响指。 谷非收到指令,笑容戛然而止。他点了下头,停下手中蒲扇,就在妧妧眼前,摇身一变,立刻幻化成女子形象。 看着面前白肤红唇、腰身纤细的女子,妧妧一愣。 清汀解释,“谷非的原身是金蟾,可以随意转换自己的身份。” “原来如此。”妧妧看着清汀。 一转眼的功夫,谷非已经变了回来,男子形态的他继续漫不经心摇动着手中蒲扇,他好似对她这个任务失败的笑话很感兴趣,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瞧,“论能力,我怕是远胜于前辈。” “休得无礼。”直到清汀呵斥他,他才识趣的瘪瘪嘴。 “时候不早了,老夫也该走了。”清汀一把将那金蟾打回原形,对妧妧说,“这几日你便在书房住下,老夫会吩咐下去,给你备好草药调理身子,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再议究竟要谁下凡之事。” 说完,清汀提着金蟾的爪子,起身离开。 那金蟾也是执着,一直到临走前,都还一瞬不瞬盯着妧妧的脸。 * 天界的草药,效果极佳,没几天,妧妧便大病痊愈,恢复如初。 比起金蟾,谷非更像是一条猎狗,闻着味儿就来了,“听说前辈的伤势已痊愈?” 男人兴致勃勃,妧妧却露出提防的表情。 谷非笑笑,继续摇动着手中蒲扇,“别紧张嘛。我要去个地方。前辈要不要一起去?” “哪儿?”她问。 谷非笑容渐深,“自然是去望夷殿。”好看看前辈是如何狼狈失败的。 望夷殿是天界窥伺凡间的捷径。 其实,大大小小的天官都具有自行查看凡间琐事的能力。 但如果是被明令禁止的天官抑或是仙力太低的外族,是不具备这项能力的。 就此而言,望夷殿真是个好地方,能让他们外族人也勘察到凡间的一举一动。 出了清汀的书房,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映入眼帘,坐落在仙境般的云雾之中,景色绝美无比。 美如画卷的仙境和那人间的炼狱相比,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平和。 妧妧跟在谷非后面,微微对这天界好奇却又不敢外露,悄无声息打量起周遭一切。 可那金蟾好似背后也长了眼睛,而且长得还不是一双普通的眼睛,而是一双能够窥探人心的眼睛。 “别想了。”谷非马上揭穿她的心思,笑着回头看她,“这天界可没你想象中那样和谐。” 说完,他意味深长,“天界也有天界的危机四伏哦。” “何出此言?”妧妧也看着他。 女人皮肤白皙,身形清瘦,五官实属上品,可眉眼却透着清冷疏离之感。 谷非看她一眼,不自觉撇开脸,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前些天,天界派去魔界的眼线送来消息,据说魔尊伺机攻我天界已久,终于按耐不住,近些日子就要出手来攻了。” 说完,谷非一停,“不对,我和你说这些作甚。” “前辈又没有抵御外敌的能力。” 他笑眯眯的,着实叫人不爽得紧。 妧妧冷着脸看他,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反驳得话,谷非脚步一顿,转身,“望夷殿。” 第74章 “我们到地方了。” * 路入望夷殿的通道金碧辉煌,可惜这里无人看管,也是,大小天官都具自行勘察凡间的能力,外族人又难以进入天界,这里自然是人丁稀少。 今天还算是最热闹的。 “她究竟是谁!”还没正式踏入屋内,走廊里,只听女子撒泼似的大喊,“竟敢这样对我日后的郎君!” 声音凄惨,回荡在整个望夷殿内。 闻声,谷非和妧妧双双停下脚步。 接着,另外一道人声传入耳中,“哎哟喂!小祖宗您就别闹了!再不走,若是被人发现了,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实在不行了。你们,给我把仙子拉出去!可记着,千万不能被天君发现!” 谷非和妧妧来得晚,并未完整的看完这场好戏,来时已经散场。 下一秒,只见几个丫鬟抬着妙龄少女,急匆匆就往外面走。 路过二人之时,丫鬟们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这才离开。 擦身而过之际,妧妧看清被抬那人的脸。 女子肌肤胜雪,如新月生晕,穿着一袭流光广袖仙裙,腰间系着的银丝带欲落未落。她眼巴巴的看着妧妧,四目相对,那女子似乎是请求妧妧帮忙。 只是还未等妧妧做出什么反应,身后的谷非就一把摁住妧妧的后脖,二人齐刷刷低头。 “恭送云曦仙子回宫。”谷非说。 直到脚步声渐远,谷非才松开她的后脖。 可这人是走了,顺便也带走了妧妧的心。 妧妧看着云曦仙子离开的地方出神。 此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本能的看着云曦仙子离开的方向。 好一会儿后,谷非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别看了。人都走了。” 妧妧木讷的回头,看着谷非,“她这是怎么了?” 谷非转身,继续往里走,“她呀。她是云曦仙子,天君的小女儿。自小和仙君定亲,可今年呢,仙君下凡历劫去了,元神欲燃欲灭。云曦估计是怕未来夫君死在凡间,于是不吃不喝,以死明志,等着仙君的消息呢。” 妧妧边听边点头,跟上谷非之前,还悄悄捡起仙子掉落在地上的丝带,不动声色收入腰间。 她走的急,恰逢谷非刚好转身,鼻尖直直撞上他的心口。 谷非不甚在意,“也不知仙君此次下凡历劫如何。” “仙君?历劫?”妧妧摸了下鼻子,下意识发出疑问。 谷非看着她疑问的表情,这下全明白了,他捧腹大笑,“合着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妧妧皱了下眉。 话总说一半的人,她素来不喜。 “没事。”而谷非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什么?”妧妧面无表情看着他。 谷非还在笑,“我不都说了吗?这天界,本就危机四伏。” 第60章 任务失败(二) 谷非的自说自话且刚结束,一个天官打扮的男子从旁边的屋内走出来,小官看见二人,手中拂尘落在肘间,不自觉皱眉,“二位是?” 谷非陪着笑脸,“见过天官,我们是清汀道长的徒儿,这厢奉清汀道长之命前来。” 小官看着谷非的后脑勺,又看看妧妧,迟疑的问,“方才你们可曾看见、听见什么?” “不曾。”谷非一口回绝。 小官松了口气,将二人领到络凡镜前,“喏,进去吧。” “谢天官。”谷非说。 * 络凡镜镜面极大,宛若一湖晶莹剔透的冰,平铺在巨大的石块上面。 二人心照不宣朝络凡镜走去,垂眸,人间之事一桩未见,相反,妧妧倒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脸。 作为一名从小习武的战士,她不像普通仙子那般,过分在意自己的皮囊容貌、在意自己日后是否能够嫁给一个好夫婿;她在意的,从来就只有如何变强,以及如何更好的完成使命。 所以,络凡镜内,出现一张和薛均安截然不同的脸。 如果说,薛均安是娇憨顽皮的大小姐。 那么,妧妧便是清冷淡漠的战士,自带一番冷傲无求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 很快,她的身影从镜子里消失,取而代之,出现薛均安的脸。 谷非看起来对这里熟门熟路,马上让络凡镜里出现自己想看的内容。 薛均安的画面一闪而过,很快,徐让欢的一颦一笑映入眼帘。 络凡镜里,出现她和徐让欢初次相遇的场景。 那是她和徐胜大婚当天,她慌慌张张,在宫中四处逃窜,不愿嫁给一个年老的昏君侍寝。 而徐让欢呢? 他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微笑着向她伸手,“姑娘,若是不想嫁给父皇的话,可要跟我走呢?” …… 接下来的桥段就没那么唯美了,更有甚者,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作为当事人,妧妧似乎不用再看下去。 当然了,她也确实没看下去。 此刻,她拧眉看着此前和徐让欢的点点滴滴掠过眼中,满心都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谷非津津有味看着前辈被徐让欢折磨的画面,“啧”了声,摇头,“前辈你也忒惨了,是我我就跑啊。” 谁知妧妧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薄唇微微颤动几下,犹豫片刻,最终问出口,“你方才说……魔界准备攻打天界?” “是啊。”谷非偏头,看着妧妧,“怎么?前辈怕了?” 妧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反问道,“魔界急着攻打天界的原因,可是因为仙君不在?” “可能吧,”谷非耸了耸肩,“这可不是咱们这个阶级能知道的事儿。” 说完,谷非若有若无看她一眼,“前辈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妧妧淡淡移开视线,一双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心乱如麻。 谷非口中那位即将攻打天界的魔尊……究竟是何人?竟如此急着要毁天灭地。 莫非…… 想到什么,女人的瞳孔陡然间放大。 莫非是徐让欢已经堕入魔道?成为魔君? 这般想着,女人的喉结抑不住滚动了几下。 难道任务失败后根本没有任何补救的途径,只能放任历史重演,天地被毁? 不。 不行。 绝不行!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女人身体一瞬间僵直在原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神经大条的谷非却是完全没觉察到她的变化,照旧是一脸漫不经心。 男人双手从背后抱住脑袋,看着络凡镜,仰天长叹,“唉。前辈这完全就是单方面被碾压嘛。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他大手一挥,络凡镜上的画面悉数消散。 谷非放下手,揉揉从刚才就一直咕咕叫的肚子,笑眯眯的,“肚子饿了。咱吃饭去吧。” 然而,和谷非不同,妧妧此刻就像是一具每天都生活在高强度精神紧张中的行尸走肉。 魔界即将攻打天界一事,更是彻底扯断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望夷殿内的空气突的凝固,稀薄得叫人窒息。 “你自己去吧。”妧妧抬起眼,声音冷冷,“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 妧妧口中的要紧事不是别的,正是去找刚刚碰面的那位云曦仙子。 多亏云曦掉落的丝带,否则她还真没正当理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仙女的宫殿。 也不知这丝带究竟象征何意,门外的侍卫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任妧妧进入仙子的寝宫。 “仙子的寝宫在这里,请随我来。”侍卫毕恭毕敬。 “……好。”妧妧回答。 从大门到寝宫,一路通畅。 侍卫将她带到寝宫外,深鞠一躬,面色慌张,匆匆离开,“告退。” 好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妧妧站在寝宫门外,刚举起手,指节欲要轻叩门板。 下一秒,屋内传来劈里啪啦清脆的响声。 “凭什么!” “我问你们话呢!” 云曦撒泼似的将桌上花瓶悉数掀翻在地,怒目圆整盯着手下丫鬟瞧。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看!那是我未来的夫君!是仙君!你们何德何能敢拦着我!” 飘逸的流光水袖随着女人叉腰的动作,在空中荡起一道又一道散落金粉的弧度。 丫鬟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喘,面面相觑不到半秒,纷纷垂眼跪地,去捡地上的碎片。 服侍了云曦这么久,她们很清楚这个时候顶嘴的下场。 第75章 一瞬间,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云曦自幼饱读诗书,虽说是被逼无奈,但照理而言,她自然知晓此事与丫鬟们无关。 可她有气没处撒,只能在窝里横。 于是,云曦抿嘴皱眉,一瞬不瞬盯着丫鬟们的背影,大叫,“说话!” 丫鬟们还是没说话。 “再不说话,信不信我让父亲,东方青帝出来治你们?”云曦呵道。 她搬出威名远扬的青帝,丫鬟们手中动作一顿,咽咽口水,“仙、仙子您消消气。其实这都是青帝的意思……” 青帝怕女儿胡闹,索性恳请天帝断了女儿监视未来夫君的念头。 语毕,云曦先是一愣,而后将最后一个完好如初的花瓶抱起,重重砸在地上,“滚!” “都给我滚!” “是、是。”丫鬟们作鸟兽散。 * “咯吱”一声,门打开的那一秒,妧妧的手还愣在门板上。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妧妧缄默一瞬,透过无数丫鬟的肩,直直看着云曦,“云曦仙子,小的偶然捡到了您不小心掉落的丝带,特意前来归还。” 说完,她低下了头。 丫鬟们见来了替罪羊,纷纷离开这是非之地。 云曦大抵也察觉到丝带消失,失而复得叫她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只一秒,又黯淡下去。 云曦疾步走过来,接过女人手中的丝带,绑回腰间,“你是方才望夷殿的那个?” “是。”妧妧说。 门没有关,妧妧默认为是准许她踏入寝宫的意思。 “谁的人?”云曦又问。 “回仙子的话,我是清汀道长的门徒。”妧妧回答。 云曦系好丝带,居高临下看着妧妧的身影,“抬起头来。” “是。”妧妧奉命抬头。 云曦竖起五指,触及妧妧眉心。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确认妧妧没说谎后,这才对她放下戒备。 云曦走到桌边坐下。 方才教训丫鬟教训得她嗓子都哑了,端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润喉。 辛辣的感觉入喉,实属妙哉。 妧妧没说话。 云曦忽然摸上丝带,“不妨告诉你,这丝带是青帝特意命人为我制的,别看它平平无奇,威力难以预估。青帝做来叫我防身用,有备无患。” “防身?”妧妧问,“可是因为魔界来扰?” 话音落下,她警觉的察觉到云曦的神色一变。 而后空气静了片刻。 云曦缓慢的挑了下眉,“你知晓魔界来扰之事?” 妧妧没说话,表示默认。 “怪了,照理说,女眷是不应该知道此事的。”云曦说。 云曦双手撑头,慢条斯理,“罢了,既然你知道,我便同你说了。” “据可靠消息,后日戌时魔界就会率兵前来攻打我族。青帝和天帝现在估计正忙着张罗此事。”云曦说。 闻言,妧妧心中“咯噔”一下,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日戌时,率领妖魔的统帅,会不会是徐让欢那张熟悉的脸? 同一屋檐下,二人同床异梦。 云曦有气无力盯着面前的酒杯发呆,时而慷慨激昂,“若不是仙君下凡历劫,他魔界怎敢肆意出兵!” 时而情绪低落,“历劫也就算了,历的竟还是情劫……” 时而杀意渐起,“那个长相丑陋的女子若是……若是落到我手里!我定要扒了她三层皮!” 在妧妧想象中,仙娥都是仙气飘飘、温柔可人的。 很难想象真正仙子竟与寻常人无异。 云曦今天也是气过头了,这厢才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失态。 想起还有旁人,云曦转过身来,看着妧妧,“对了,你说你是清汀那老头的门徒?他的门徒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妧妧如实禀告,“回仙子的话,这些时日我都在执行清汀道长交代的任务,人不在天界。” “哦。”云曦没有认真听她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妧妧。” “谁问你乳名了?”云曦露出古怪的表情。 妧妧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云曦懒得追究,“算了算了,无所谓,跟清汀说一声,即日起,你到我云曦仙子的宫里来,做我的丫鬟,没问题吧?” 妧妧还没回答,云曦又说,“作为我的新丫鬟,我正好有要事吩咐你。” * 云曦样貌出众,身姿窈窕,即使是在天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所以,她很难被伪装。 今日,简直是天助我也,竟往我玉清宫送来一个身段极佳的女子,自称清汀那老头的门徒,叫妧妧。 我不在意她叫什么,我只在意她的绝色身姿是否能够伪装成我。 只要她能假扮成我,我便能偷偷溜出宫去,去望夷殿查看络凡镜,查看未来夫君的下落。 我叫她换上我的衣物,假装醉酒,卧床不起。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没人发现玉清宫的仙子早已被掉包。我也如愿到达了望夷殿。 可是,那日留她在玉清宫,才是我做得最大的错误。 * 玉清宫内,妧妧穿着云曦昂贵的仙裙,一手捏着酒杯,另一只扶着脑袋。 她踉踉跄跄站在一副画像前,颦蹙。 画像上面,画的是云曦的心上人,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那位下凡历劫的仙君。 画中男子一袭红衣,英姿神勇,剿灭邪族群作祟,一朝飞升武神,紫气东来三万里,众人跪拜。 眯眼,妧妧靠近些。 只见画中男子长发高束,微露侧颜。 一秒, 两秒, 三秒。 吊诡的,她直觉画中人的神情与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此刻,她不可遏制想到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下一瞬间,脑海中不合时宜冒出三个字。 徐让欢? 不,不可能。 她真是昏头了…… 妧妧摇摇头,重新看向画像。 那位一跃飞升、众人敬仰的仙君,怎么可能是徐让欢呢? 第61章 任务失败(三) 徐让欢是下凡历劫的仙君? 简直天方夜谭。 妧妧未将画像之事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是徐让欢是否已成魔君,即将攻打天族。 酒醒几分,她终于熬走了看守云曦的侍卫。 妧妧不动声色摘下头顶的发簪,青丝垂落,荡在胸前,女人提着裙摆离开。 而至于私自离开玉清宫的后果,以及云曦是否会教训她,她无暇顾及。 她在桃花林中找到清汀。 春日的桃花林素来极具风味,清汀坐于石凳,背靠桃花树粗壮的躯干,单膝微屈,双颊微红,品酒亦品景。 饮酒作乐,闲适淡然,似乎周遭的紧张气氛与他无关。 这就是清汀,这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妧妧一贯不太懂他。 寻找清汀的路上,她还看见将士们为了后天的迎战做准备,而眼前这位能文能武的清汀道长,却直接撒手不管。 缄默一瞬,妧妧走上前,朝清汀行礼,“师傅。” 闻声,清汀慢悠悠的转回头,看见妧妧先是一顿,“妧妧?你怎么来了?” 随即,清汀又想明白什么,酒壶竖起,悉数倒入口中,畅快的说,“云曦仙子把你调去玉清宫之事老夫已经同意了。你不必特意前来告知老夫。” “徒儿来不是因为此事。”妧妧靠近些。 “那是为何?”清汀将喝光的酒壶丢到一边,晃晃悠悠伸手,准备去拿另外一壶。 妧妧抢先截断了他的来路。 她在清汀对面坐下,一手酒壶一手酒杯,一边为他倒酒,一边说道,“师傅,徒儿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听闻魔族即将攻打天族,师傅可知那位魔君的身份?” “那位魔君可是徐让欢?”她将酒杯放在清汀面前,定定看着他。 她抿抿嘴,“我的任务失败,是不是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徐让欢已经堕入魔道,对吗?” 一连串三个问题,让本就有些醉意的清汀更懵了。 清汀嘴角笑容暗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说话。 因为她的问题,他无法解答。 作为司命星君,他只是奉天帝之命行事。 而至于徐让欢是否成为魔君,又是否战死魔族,他亦一概不知。 不过他相信,徐让欢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清汀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妧妧,别想太多了,徐让欢他……” 第76章 话没说完,被妧妧打断,“师傅,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如果还有挽回的余地,便请重新送我下凡吧。” 女人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如果徐让欢还在凡间的话,我希望我可以挽回些什么。”妧妧说。 清汀看她一眼,“你如今已是玉清宫的人,此事便不必再插手了。” “师傅!”妧妧皱眉。 “好了!”清汀不再看她,“老夫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徐让欢的事情,我会派谷非下去查。” 说完,清汀起身,“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便安心呆在玉清宫,和寻常仙子一般,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妧妧张了张嘴,可对上清汀的眼神,她只得心有不甘的垂眼,“……是。”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可事到如今,真想过好清汀口中的“小日子”又谈何容易? 要知道,现在局势动荡不已,还有不到两日,魔界便会全军出击,攻打我族。 只剩不到两日的时间了。 这般想着,妧妧脸上愁容不减。 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 下一秒,脚下的土地随即裂开一道道纹路。 妧妧和清汀相识一秒,不约而同皱眉,“不好!” 一瞬间,天崩地裂,整个天族出现巨大的震动。 清汀眉头紧锁,“看来是消息出了问题,魔界来攻的时间足足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两日!” “走!立刻随我前往迎敌!” * 二人赶到天魔交界处的时候,青帝云舒、及新任武神云霖等上仙已经率领众多将士们驻守于此。 新任武神云霖面容冷峻骑在金身凤凰上,眼神蔑视,不屑一顾睨着面前一众乌烟瘴气的异族,他冷冷呵了声,“呵,尔等区区蝼蚁之辈也敢扰我天族清净?” 云霖是武界少有的旷世奇才,只用两年时间便实现飞升,成为上仙。 可惜,前任武神的光辉过于庞大,掩盖了云霖光辉。 在飞升了三次的裴仙君的气焰下,云霖并没有出头之日。 好在,裴仙君下凡历劫。 他终于有机会崭露头角了。 所以,眼前这打响名声的第一仗,他势必拿下。 对面的魔族也不发怵,魔君副将抢着回话,“裴仙君不再,如今天族今非昔比,你又是谁?在高贵什么?” “早就听闻魔君爱好奇特,如今见了他最得意的副将才知,魔君的口味多么奇葩。”云霖冷笑了声。 他说的没错,这副将的面貌确实古怪,他没有人脸,只有一颗牛头,和一具马面,说的话倒是人话。 没等副将反驳,云霖环顾四周,又道,“哎呀,魔族可真是小瞧我们,魔君只派些手下败将来。自己却不现身?” “对付你们天族,根本无需魔君现身。”副将说。 话是这么说,其实副将自己也在纳闷。 魔君分明说过,自己会准时出现在天魔交界处,血洗天宫。 怎的现在还没来? 难道是因为今早闯入魔界的凡间男子? 没等副将想出个所以然,云霖笑着举起手中长剑,“好啊。” “那我便不客气了。”云霖说。 * 面对群龙无首的魔族,天族竟难得一丝便宜都没占到。 双方旗鼓相当,打得火热。 前来帮忙的妧妧和清汀也马不停蹄加入其中。 锋利的剑刃割断敌军的头颅,将其一分为二,妧妧手持长剑,鲜血浸湿她白皙的脸庞。 见此情形,她止不住朝一旁的清汀喊道,“师傅!派我下凡吧!如果我回到薛均安的身体里,或许徐让欢会撤退!” 她默认魔君就是徐让欢。 一边的清汀不予理会,几道密语脱口,敌军便不能近他的身。 得不到回应,妧妧转头看清汀,“师傅!” 下一秒,一具宛如骷髅的魔族朝她狠扑过来,情急之下,妧妧闭眼,双手合十在胸前画了个圈,一道绿光闪过,这才将那丧尸弹出去几米远。 她看着无动于衷的清汀,又看着眼前水深火热的形势。手指不禁握紧了长剑,咬牙,往回跑。 一路向西,她越过桃花林,穿过麋陆湖,最终在因混乱而无人看守的洛凡台停下。 可以挽回的。 一定可以挽回的。 只要我回到人间,或许一切都可以挽回。 看着不远处硝烟弥漫的黑雾,又看看洛凡台内深不见底的黑。 妧妧心一横,双臂张开,闭眼,直直堕了进去。 * 这一头,天魔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副将心心念念的魔君正在同那位邪气深重的凡间男子谈判。 迟浸月懒懒倚在魔君之位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诛魔无数的凡人。 少年身形削瘦,浑身是血,一袭白袍被鲜血染成红衣,乌黑长发掺杂着血液,垂在眼前,叫他看起来不可亵渎,难以靠近。 就这么打量了徐让欢好一会儿,迟浸月单手撑头,另一只百无聊赖把玩着权杖,似笑非笑看着他,“凡人之躯竟能闯入我魔界境地,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语速很慢,给人以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作为魔族唯一的纯正血统,迟浸月的样貌可以说是为魔族而生的。 魁梧的肩上,披着一件漆黑皮毛,与披散胸前的乌黑长发融为一体,显得张狂又野性。 迟浸月问,“你可知私自闯入我魔族境域的后果?” 话音落下,台下少年掀起薄薄内双,泛起下三白,徐让欢嘴角噙笑,漫不经心走上台阶,“你就是魔君迟浸月?” 迟浸月目睹他靠近自己,笑得更欢,“敢直呼本座名讳?有意思。” 和迟浸月不同,徐让欢根本没时间和他废话,拖着长剑,直逼迟浸月眼前,“听说你有复活死尸的秘术。” “是又如何?”迟浸月换了只手撑头。 这时,徐让欢已经走到他眼前,居高临下。 魔族的红光照在少年脸上,将他切割成半明半暗,吊诡至极。 不过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少年下一秒,嘴角勾起,露出雪白的牙齿以及上面残存的血液,他笑着朝迟浸月伸出手,语速缓慢,“还请魔君助我一臂之力。” 本该祈求的语气里寻不见半分祈求的影子。 迟浸月视线从徐让欢那张病态的脸上转移到他伸出的手上,冷笑一声,继续看着徐让欢的眼睛。 “有求于本座,还如此傲气?”迟浸月反问。 不过面对徐让欢的傲气,迟浸月并不恼火。 因为,他在徐让欢身上感觉到浓郁的邪气。 如果能将徐让欢的邪魂邪骨植入自己体内,那一统三界或许真的不止是纸上谈兵。 脑中酝酿出一整套大计。 迟浸月看着徐让欢,也跟着笑,“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本座便以魔君之力助你复活死尸,如何?” 话音落下,徐让欢的一只眉毛挑起,笑得更加诡谲,“哦?是吗?” 他收回朝迟浸月伸出的那只手。 白皙到有些泛红的指节随即触上剑柄,少年举起剑,用锋利无比的剑头指着迟浸月的喉。 徐让欢粲然一笑,“不如……孤直接将你的魔君之位收入囊中,岂不妙哉?” 第62章 孤好想你(一) 锐利的刀刃刺入古铜色的皮肤,渗出几滴黑色的血液。 好笑,甚是好笑。 迟浸月一把握住长剑,笑得瘆人。 “看来我们魔族可真是衰败了。什么东西都敢骑在本座头上。”迟浸月说。 说着,迟浸月抓起长剑,不顾掌心血液横流,从徐让欢手中抢过那把剑,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魔族天生力大无穷,脆弱的剑很快就因冲击力而折断成两半。 销毁少年的武器后,迟浸月这才从宝座上起身。 披风掉落原位,露出肩上藏着的两个巨大黑翼,迟浸月慢条斯理走下台阶,口中念念有词,“哦?想取代本座?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迟浸月紧盯着徐让欢的脸,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迟浸月的两额赫然冒出两个粗壮的犄角,深黑的主体上密密麻麻布满金色的线圈。而后,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一个庞大的神兽腾空出现在大殿内。 神兽威力难以比拟,现身之际,遂掀起尘埃无数。 徐让欢下意识伸手护住双目。 待到一阵青烟白雾消散后,神兽的真容才缓缓显露。 四不相,麒麟一族的巅峰,体内蕴含龙族的血脉,自带震慑和威压,难以被驯服。 第77章 不过眼前的这一只,倒是被迟浸月驯得很乖。 身姿健硕的男人伸手摸摸四不相的脑袋,循循善诱道,“本座养了你这么久,你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四不相很有灵气,听到能为主人排忧很是开心,开心到抖动了两下耳朵。 “来。”迟浸月看着徐让欢,“替本座杀了他。” 四不相听懂了主人的话,温顺的神态瞬间褪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 的确,这才有几分麒麟的架势。 四不相两只前蹄抬起又重重落下,四脚着地,仰天怒吼一声。 壮大的气浪冲击从麒麟口中磅礴而出,直接将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吹出去三米远。 这其中,也包括徐让欢。 滚滚而来的气浪将身形削瘦的少年卷起,又甩出去几米,重重砸在大殿的门上。 “哐当”一声,坚硬无比的大门被撞出几道裂痕,反观徐让欢的脊柱,伤势可想而知。 单薄的少年后背靠在门上,单腿屈起,一手随意搭在膝骨上。 徐让欢闭眼,仰着脖子,大口大口贪婪呼吸着魔界污浊的空气。 须臾,凸起的喉结滚动几下,男人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他睁开眼,重重朝前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大颗大颗喷射在地上。 血丝夹杂着唾液悬挂于白皙的嘴角。 徐让欢的牙齿被染红,他缓缓垂下脑袋,周身透着股难以名状的破碎感和怪异。 见状,迟浸月不禁摇了摇头,嘴角笑意渐深,“不自量力。” 本座还以为能孤身一人杀入我魔族大殿的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高手呢,现在看来…… 看着徐让欢颓丧的模样,迟浸月淡淡移开视线,重新回到宝座上。 呵,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迟浸月想错了。 徐让欢瘫在地上,喘息几秒后,陡然间抬眸,眼底遂冒起猩红之光,他露出古怪的笑容,以及被血染红的牙齿。 下一瞬,少年脚下生风,拽住四不相的犄角,一跃而上,跨坐在它身上。 他没给四不相反应的时间,拳拳到肉,痛击软肋,眸中顿生凄凉肃杀之意。 几拳轰出,鲜血四溅。 四不相发出阵阵哀嚎,疯狂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可徐让欢就是不下来。 少年双手结印,端坐在它背上,任它躁动不安。 徐让欢缓慢的闭上双眼。 妖风四起,很快将他束在脑后的红丝带吹落不见。 这时,大殿中央的天花板上浮现出一个黑色阵法。 法阵之中,闪烁着上古魔族失传已久的符文密语,神秘而强大。 徐让欢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猛地一下睁开双眼。 一瞬间,天翻地覆,大殿内的物品悉数被震碎。 无数道黑光从徐让欢指尖闪烁,如流云跃天,迅速笼罩整个大殿。 法术的光辉与四不像交错在一起,妖气恒生,顿时吞噬整个魔界。 四不相从心腹之处,五脏六腑往外爆开,血液血洗了整个大殿,四不相晕倒在地。 轻而易举制服了神兽至尊,徐让欢一跃而下,从战败的四不相身上离开。 少年缓步走到迟浸月面前,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背,粗糙擦去嘴角血液。“魔尊大人管这叫不自量力?” 眸光漫不经心睨过四野被血液浸泡的魔界,徐让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血液的味道一如既往会让他兴奋不已。 徐让欢没在看迟浸月,反之,他意犹未尽看着四周流血的墙壁,仿佛在看一副极其满意的杰作。 “有点儿东西。”迟浸月整个上半身往前探了探,眯眼,认真观察起四不相身上的伤。 四不相的表皮基本完好无损,面前少年内力深厚,上古秘术也练得炉火纯青,想必四不相是内脏伤透,这才喷血晕厥。 还真有两把刷子。 迟浸月直起身子,看向徐让欢的时候,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么厉害,还真是…… 真是叫本座更想要你了呢。 四目相对无言,迟浸月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啧,还以为用不着本座出手。” 说完,迟浸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劣,口中念动咒语,届时,一道风刃飞出,直直斩向徐让欢。 说时迟那时快,被徐让欢一个侧身躲开。 浸着血液的红衣在空中掀起一道道蜿蜒的弧度,徐让欢面无表情落地。 少年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面,抬眼,目不转睛盯着迟浸月的脖颈。 而后,徐让欢咬破舌尖。 鲜血化作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刺对方眉心。 可惜在刺穿迟浸月眉心之前,与迟浸月吐出的火焰,双双化为灰烬,碰撞出幽暗的蓝色火光。 不等徐让欢反应,迟浸月的犄角立刻发出两道电芒。 电芒如蛇,于顷刻间紧紧缠绕住对方的身体,每一秒都会发出强烈的电流,麻痹人神经。 绿意幽幽的电芒攀上徐让欢的肩头,束缚住他的一举一动。 少年痛苦的皱了下眉,喉间难得发出一声闷哼,不得已,重重向侧边倒在地上。 眼看着徐让欢即将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迟浸月笑着张开双翼,从宝座上飞了过来,边靠近边说大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便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他蹲坐在徐让欢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脸,笑,“这生的倒是一副好皮囊,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敢到我魔界撒野,想必你的皮肉骨头定是硬的很吧?”迟浸月自言自语道,“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安心呆在宫里,左拥右抱当个昏君,像你父亲那般始乱终弃,难道不是美差一件?”迟浸月说。 徐让欢面无表情。 迟浸月笑呵呵的,一把将他的头砸在地上,“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啊,你和你父亲流着同样的血,同样的没用!” 迟浸月这段话里,满是讥讽的味道。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点刺激了徐让欢的神经。 几秒后,少年双目猩红,面容扭曲,真气疯狂涌动。 “嘭”的一声,电芒被挣脱开来,不仅如此,就连堂堂魔君也被震退一米。 少年踉踉跄跄起身,忍着全身麻痹的痛感,朝断剑的方向走。 徐让欢最擅用刀,最擅用极致阴狠的法子杀掉对手。所以,他需要这把剑,哪怕是一把断剑。 一步一步,少年缓缓逼近那把被折断的剑。 眼看着断剑近在咫尺,徐让欢强忍剧痛俯身。 带血的指尖颤颤巍巍,即将触上剑柄之际,某样东西映入眼帘,随之而来,徐让欢整个人一僵。 星魔灯乃魔界法器,和络凡镜用途相似,都是用来勘察凡间的利器。 徐让欢大闹魔界之时,迟浸月曾特意将星魔灯放在大殿,好查看徐让欢的来头。 谁知这凡人闯进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情急,以至于迟浸月竟忘了关掉星魔灯。 此刻,星魔灯上,浮出极为逼真的画面。 画面中,皇宫地下室的棺材“啪”的一下被里面的人推开,薛均安就这么从中坐起,急匆匆翻下棺材,往门外走去。 安安…… 唾液夹杂血丝,少年喉结滚动,吞咽腹中,徐让欢大气不敢喘。 他的安安……复活了? 哈哈! 他的安安复活了! 意识到这一点,徐让欢的呼吸陡然间急促万分,瞳孔放大,整个人止不住颤抖,且刚握在手心的断剑再次掉落在地。 发现徐让欢的变化,迟浸月捂住伤口,坐在地上,拧了下眉。 就实力来说,这凡人确实强的可怕。 可就精神来说,又实在疯的厉害。 如此想着,迟浸月从指间变出一根法杖,悄无声息逼近徐让欢身后。 届时的徐让欢早已无心恋战,对于迟浸月的靠近更是全然不觉。 少年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 两年了, 两年了! 安安终于舍得回到孤身边了! 看着画面中女子逐渐消失的背影,泪与笑再也抑制不住,他仰天放肆笑起来。 和他病怏怏的阴柔之貌截然不同的癫狂,徐让欢口中喃喃,“安安,孤的安安。孤终于找到你了。” “你终于舍得回到孤身边了……” 第78章 “孤好想你……好想你……” 第63章 孤好想你(二) 短暂的讶异过后,徐让欢转身就走,就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一瘸一拐拖着残躯走下台阶。 少年目中无人的无视神情彻底惹恼迟浸月。 迟浸月大吼一声,将法杖狠狠砸向徐让欢的方向,“区区肉体凡胎,我魔界可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说罢,男人双脚蹬地,直直朝徐让欢飞扑过去。 “本座今日就要了你的命!”迟浸月杀红了眼。 迟浸月伸出一只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向徐让欢,就在即将掐住徐让欢后脖之时,少年忽然侧目,阴冷的眸光射过来,徐让欢迅速后退一步,躲开迟浸月的攻击。 迟浸月稳稳落在徐让欢眼前,转过身来,挡住少年来时的路。 徐让欢明白了迟浸月的意思,逼不得已看向他的眼睛,神情淡漠,“让开。” 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其间还夹杂着几分薄情和阴狠。 四目相对,迟浸月没说话。 轻薄的凉风夹杂着血腥味,吹过少年的发丝,在空中漾起一道道波纹。 迟浸月低头看他,笑容戏谑,“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徐让欢充耳不闻,抬眼看着面前接近两米的怪物,重复,“孤说了,让开!” 可这一次,迟浸月连话都懒得说了。 额前的犄角终于派上用场,迟浸月念动真言后,那犄角顷刻间变为金色,猛地一刺,刺入少年那双好看的瞳孔。 徐让欢想躲。 可他来不及躲。 或者说,他根本躲不了。 犄角闪烁出金光的那一秒,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迫使他注视那道金光。 在这之后,徐让欢整个人就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一般,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便是魔君惯用的伎俩。 金光的威力足足持续了三秒。 可就在这三秒内,尖锐的犄角正中少年的瞳孔,不断向前,碾碎、压烂他眼中的肉球。 “嘶”的一声,徐让欢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那段极为漫长的三秒结束后,少年嗓中才不自觉爆发出刺耳痛苦的尖叫声。 伴随着吼叫,徐让欢不自觉双拳握紧,像是被触发了何种机关,体内深厚的内力再也掩藏不住,疯狂涌动后,于一瞬间迸发出来,直接将堂堂魔尊震飞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 徐让欢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液浸湿。 血液随着眼眶,慢慢划过脸边,滴落在地。 一滴一滴,融入满地血液中,寻不见踪迹。 徐让欢面目极为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贯骄傲挺直的脊背也终于弯了下去。 一手捂住眼睛,徐让欢蜷缩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痛。 好痛。 他不可遏制的想到薛均安。 幽关禁闭的那段日子里,夫人是否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呢? 这般想着,徐让欢的脑袋又埋下去几分。 他不知道, 不敢知道, 亦不愿知道。 他只知道他错得离谱,他不该将自己内心扭曲狰狞的爱意强加在薛均安身上,他应该学习平凡人的爱,好好呵护她的…… 另外一只手深扣进地下,徐让欢将腹中涌上来的血咽了回去。 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见到夫人。 只是,恐怕他必须先打趴眼前的怪物,才能重新回到凡间,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夫人。 这般想着,徐让欢猛然抬眼,缓慢从地上站起。 少年微驼着背,整个人阴在一股无形的可怖当中。 他松开被戳烂的眼睛,任由血液顺着白皙的脸庞簌簌向下流淌。 少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笑得极具魅惑,“魔君既然那么想与孤一战,孤便陪你玩玩吧?” * 另一头,妧妧回到薛均安的身体里后,最先发现她的,是一位新来的婢女。 皇后娘娘丧命已久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宫,如今突然诈尸,难免叫丫鬟们惊慌失措。 手中女红散落在地,其中一个发抖指着薛均安,“你、你、你……” “鬼啊!”还未等薛均安开口询问些什么,几人已纷纷花容失色,晕厥倒地。 这几个丫鬟还不是唯一被薛均安吓晕的人。 薛均安这一出死而复生吓跑了不少下人,从她爬出棺材到走出密室,再到踏入东宫,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全都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大气不敢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军机处外,她总算瞧见一个熟人。 “段尧!” 薛均安大声叫他的名字。 军机处内,统领众将的段尧一愣。 如今,段尧已从徐让欢的贴身侍卫一跃晋升为军机处总管事,闻声,他停下面前训练有素的军队,转身回眸,眯了眯眼,看清薛均安的脸后,段尧一愣,“你……” 趁着他发愣的这段时间,薛均安已经跑到他跟前。 女人顶着刚从棺材中出来的凌乱发丝,气喘吁吁道,“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此事事关重大,速速告诉我!徐让欢现在身在何处?” 言语之间尽显焦急。 段尧垂眼,看了她几秒,犹豫片刻,道,“娘娘死后,陛下终日郁郁寡欢,替娘娘折磨耗尽鹤丹的命数后,便将自己闭关在密室。距离现在,大概已有两个多月没出来了。” 密室? 薛均安皱了下眉。 又是哪个密室? 徐让欢那个阴暗的疯子那么多密室,天知道这又是哪个密室? 段尧看出她的疑惑,“玉檀林边,新建的密室,里面全是皇后娘娘的私人物品。” “多谢。”得到答案,薛均安赶忙往密室赶。 就连段尧的话,她都没听完,“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死而复……” 对段尧,薛均安只留下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 * 可是无论再怎么心急,她还是来迟了。 密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徐让欢消失了。 望着屋内瘆人的人偶以及全部画满自己的画像,薛均安忍不住打了几个颤。 难道、难道真的没有余地了? 薛均安咬紧下唇,直到咬出鲜血,才意识到自己亲手酿成了恶果。 想到不远的将来,整个三界都会处于混沌之中,女人心死,双手垂在身侧。 诡异的房内,四野的画像中,无数个妆容不一的女人共用同一张脸你。 有种错觉,薛均安觉得她们都从画像中飘了出来,包围住她,对她发出尖锐的嘲笑声,嘲笑她的无能,无论是杀徐让欢还是找到父母,她都是那般无能。 “不是的……” “不是的!” 薛均安捂住双耳,跌坐在地上,乳白色的襦裙绽放开来,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欲枯的花。 “安安!” 下一秒,高瘦的男人浑身沾血,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她。 “安安……”徐让欢的喉咙发紧,声音发酸发涩。 薛均安一愣。 他抱的那样用力,像是生怕她再次弃他而去。 薛均安缓慢回过头。 映入眼帘是徐让欢那张凄美的脸。 他的左眼被残忍的挖掉了,此刻还在滴血,可是他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痴痴看着面前的女子傻笑。 徐让欢抱着薛均安,大喜过望,“安安,你看,你想要太平盛世,我都办到了,我都办到了!所以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 越说到后面,徐让欢的声音就越小,怕极了薛均安会说出否定的回复。 看着徐让欢卑躬屈膝的样子,薛均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无能! 她无所不能! 想着,女人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就要往徐让欢的胸膛上刺。 一时间,天光大亮,二人双双晕厥。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她记得,徐让欢温柔的牵着她的手,无力的扯出一个微笑,“太好了,安安。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第64章 孤好想你(三) 自妧妧有记忆以来,她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天牢内,被清汀驯养着,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女战士。 犹记得那时候,清汀仗着她年纪尚浅,不明白大多数词的含义,所以口无遮拦,留下过一句祸根,“这将是她最好的赎罪。” 可是当初她年纪小呀,什么赎罪?她听不明白。 直到今日,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从头到尾,从生到死,她只是被派下凡间协助徐让欢历劫的棋子。一个教会他如何爱人、如何普渡众生、如何成为一名真正仙君的棋子。 第79章 而今,众人敬仰的仙君历劫结束,她便也跟着没了用途,又成为最初那棵任人随意丢弃的小草。 藏匿于众仙最后,妧妧透过仙群,注视那位且刚历劫归来的仙君。 清汀施了法术,让周围人看不到他们两个的存在。他想着,让她自己亲眼看见真相,或许会比他口头告诉她要好受些。 望着眼前长相酷似徐让欢的脸,妧妧一时间陷入沉默。 清汀在一旁轻声说道,“妧妧,你也看到了。徐让欢他,他并不是什么未来魔君,他是……是天族仙君,下一任天帝的绝佳人选。” 话音落下,妧妧没有回应,一对长睫毛缓缓的发颤。 清汀深叹一口气,对她感到抱歉,“妧妧,你……”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画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可有什么想问为师的?” 不远处,悬崖峭壁之上,年轻的仙君不知从何处来,此刻腾云驾雾,面无表情落在地上。 身前天官们纷纷下跪叩拜,大张旗鼓恭贺仙君归来。 仿佛几日前的硝烟战场早已不复存在。 妧妧眨了下眼,随即落寞的垂下眼帘,“什么阻止徐让欢毁天灭地,什么刺杀徐让欢,什么感化徐让欢……都是假的!对吗?” 她抬起眼,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 清汀注视着妧妧那双好看的眸子,没说话。 一朝被骗十几年,她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她只是需要些时间平复而已。 清汀看着她,“为师相信你已经知道什么才是真了。” 是啊。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一切都是假的,独独帮助徐让欢历劫是真。 真真假假,善恶虚实,她分不清了,亦不想分得清了。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妧妧凝视远方,声音空灵,不似活物,“那我的记忆?” “我为何会看见未来蓬莱仙道被毁的画面?” 清汀顿了顿,移开视线,“那是系统插/入你脑中的,” “虚假的记忆。”思索了一下,清汀补充。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 “好。”妧妧说。 女人表现得远比他想象中沉着冷静得多。 他原以为,信仰崩塌后的妧妧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念。 可单单从表面上看起来,妧妧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目不斜视,一瞬不瞬盯着徐让欢。 哦不,不该再叫他徐让欢了,她应该叫他现在的名字,裴清岐。 * 作为天帝一时兴起的产物,裴清岐的母亲并非天妃中的任何一位。 他是血统不纯的弃子,在天宫中备受凌/辱,可偏偏他最争气。 出生日,有紫气金光傍身。 青年时,助凡间疫灾顺利度过,飞升成武神。 成年后,又一举剿灭魔族恶势力,飞升赫赫有名的战神,势不可挡。 众人爱他温柔有礼的伪装,爱他年纪轻轻却诸多壮举。 可那副精致漂亮的皮囊下,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和徐让欢一样,拥有一段极其惨痛的童年。 徐让欢的经历和裴清岐的可以说是一比一还原,是天帝特意为他历劫路程上构建的小巧思。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重要的是,曾经叱诧风云的仙君裴清岐回来了。 信服他的天官以及他的未婚妻,终于落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仙君!”众神之中,看见裴清岐安然归来,最欣喜的自然是他的未婚妻,云曦。 云曦眸含泪光,喜极而泣。提着裙摆,小跑到他身边,双手亲昵挽住他的臂弯,撒娇似道,“仙君您终于回来了!” 语毕,众神跟着齐声道,“恭迎仙君回宫。” 声音洪亮,荡气回肠。 云曦看看臣服的天官,又看看裴清岐的脸,笑容灿烂拉住他的手,“仙君,您不在的这段日子,云曦好想您。” “真的好想好想您!看见您险些丧命在凡间,云曦都快担心死了!” 说完,她便主动扑到裴清岐怀中。 一来宣示主权,二来也算是给其他对仙君想入非非的仙女们一个下马威。 远处,妧妧淡漠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她并不属于云曦要给下马威的仙女,她只是单纯没从薛均安的角色里走出来,心中杀意时浅时浓。 下一秒,裴清岐的视线陡然间投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妧妧一愣,下意识撇开视线。 她不知道裴清岐的道法是否足够高明,高明到能够一眼看穿清汀的法术,看到她的真身。 好在,并没有。 裴清岐快速扫视一圈,发现薛均安不在,一把推开云曦,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他问,“安安呢?” 云曦见他开口便是别人的名字,笑容马上顿在脸上,她强颜欢笑,“什么安安啊?仙君,您是不是失忆了?我是云曦,云曦呀。”云曦拍拍自己的胸口,“和你有婚约的云曦。” 裴清岐并不理会她的话,一把抽出自己的小臂,眼尾猩红,“安安在哪儿?”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他没办法在一瞬间接受发生的一切。 男人动作粗暴,险些推倒云曦。 云曦的手腕被撞得生疼,楚楚可怜望着裴清岐,“仙君您怎么了?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他该是什么样? 哦,他想起来了,他以前和徐让欢以前一样,永远都是一副温柔伪善的脸。 “嘶。”裴清岐伸手摁了下太阳穴,脑中剧痛欲裂。 下凡历劫时,天帝抽走了他作为裴清岐的全部记忆,待到现在,历劫结束,又一股脑儿全部注入他的脑内。 现在,他脑中既有裴清岐的记忆,又有徐让欢的记忆,复杂的紧。 可是,不管脑中多么复杂,凌驾于所有记忆之上的是找到薛均安。 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安安。 这般想着,裴清岐猛然睁眼,一把推开云曦,往天宫走。 是啊,没错,天帝那老头子一定知道安安的下落。 强忍痛苦,裴清岐大步流星往天宫走。 他走得急,路过人群最后之时,就这样,和妧妧擦身而过,径直离开。 留下妧妧一人,独自愣在原处。 差点儿忘了,我已不是薛均安了…… 我是妧妧。 妧妧伸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脸庞,笑。 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 最器重的仙君历劫结束,总算回到天界,却一改品性,要为一个女子坏了大事。 天帝对此很是头疼。 不近女色的仙君裴清岐,为何忽而变得如此奇怪? 怪哉怪哉。 望着台下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的裴清岐,天帝揉了揉额前,循循善诱,“清岐,你一直是我最器重的孩子。” “是吗?”裴清岐冷冷道。 天帝继续说,“若不是你第三次飞升之时,周围黑气纵横,恐有恶煞之兆。我是绝不会送你下凡清除邪气的。” “你是下一任天帝。这番邪气消散,你为何要因一不存在的人间女子坏事?” “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天帝说。 苦心? 裴清岐嘴角一勾,冷笑了声。 确实是苦心。 天帝费尽心思为我塑造了一个和我童年经历如出一辙的人间,连同我所遭受的凌辱和折磨,全都一模一样。 天帝这般体恤我,叫我遭遇两次炼狱般的前半生,可真是叫人无以为报。 裴清岐一言不发。 不同的是,相比于人间,徐让欢称帝后钟爱滥杀无辜,裴清岐称帝后只会肩负起一代天帝应尽的责任。 裴清岐承认,天帝这一招确实有用,薛均安喜欢太平盛世,他的愿望也从颠覆三界变成了普渡众生。 “还有啊,”天帝打断他的思绪,“听说你对云曦出言不逊?清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天帝说,“再说了,那凡间女子就算是还活着,你又能如何?难道要我毁掉同青帝结下的亲事,委身去娶一个凡人?” 语毕,裴清岐抬眼,冷冷道,“难道不可以吗?” “青帝就算再厉害,天帝若是执意要行,他又怎会不给天帝面子。”裴清岐一语挑破,“天帝是觉得两家结亲有助于您的势力,这才不愿毁约吧?” 天帝没料到裴清岐会如此直接,霎时间愣在原位。 第80章 他重重咳了声,伸手去捋白胡须,有些难以回答。 裴清岐没打算和他撕破脸,毕竟天帝还是天帝,还没轮到他裴清岐放肆的时候。 于是,裴清岐一改方才的冷漠,不动声色换上那副伪善的脸,“且刚都是我的玩笑话,还请天帝莫要怪罪。” “天帝的决定岂是我等小辈能轻易体悟的?是我失礼了。” 天帝这才恢复笑容。 这时,司命部前来禀报要事。 天帝看也没看裴清岐一眼,“下去吧。记得多和青帝家的幺女培养好感情。你们的婚期不会太迟。” “……是,天帝。”裴清岐垂眼行礼。 垂下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第65章 相思意(一) 说是这样说,可裴清岐并没有打算和云曦成婚。 他不可能和云曦成婚,因为他心中另有所爱。 举行飞升仪式之前,裴清岐马不停蹄,偷偷溜去凡间。 他执着于找到薛均安,尤其是在见到了薛均安还活着的时候,这份心思更是达到了顶峰。 于九霄云外,男人不死心的扫视着底下这片凡间万物。 结果无疑是无果。 他要寻的薛均安本就是死人一个,要么早已转世轮回,要么魂飞魄散,归根结底,都不可能还在人间。 他太心急了,心急到差点儿忘了,要找到凡间之人,明明有更加快捷便利的法子。 对了。 陡然间想起什么,裴清岐猛然抬眼。 司命! * 司命部拥有人世间的所有名册及转世之所,只要找到司命,让他翻找到薛均安的那一册,便可知晓他心心念念的人现在究竟在何处了。 这般想着,裴清岐腾云驾雾,回到天界。 只可惜,前往司命部之前,被天帝的人拦截。 望着颤颤巍巍挡在身前的小官,裴清岐皱了下眉,“何事?” 小官没抬头,小小声交代天帝下达的命令,“仙君,飞升仪式已筹备妥善,还望仙君尽快前往。” 语毕,裴清岐看了眼司命部的方向,又看着乌泱泱的大殿,缄默一瞬,脚尖转向大殿的方向,“好吧。” * 大殿之内,挤满众仙,天帝和莲池圣母坐于高台之上,满脸堆笑。 “天帝看呐,岐儿来了。”见仪式的主人公终于登场,圣母笑着朝天帝侧身。 天帝捋了捋白胡须,点头,目送裴清岐一步一步走到脚下叩拜。 “拜见天帝圣母。”裴清岐说。 “请起。”天帝笑着说。 当然,在这里,不仅仅天帝和圣母满面笑容,几乎所有人都面带微笑。 除了三个人。 一个是云霖。 他恨裴清岐,恨他为何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回来。 自己方才打赢一场胜仗,他便回来了,岂不是大煞自己的锐气和风头? 望着一众墙头草般的武将,云霖面无表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瞧瞧,这些个昨日还对自己俯首称臣,承诺永远是自己的人,为自己效命的人,今日便全部跑到裴清岐膝下去了。 身为一介武神,竟没有一个虔诚的信徒,这是何等的可悲? 看着裴清岐的脸,云霖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缓慢走到妹妹云曦身边。 其实,他们俩兄妹都不太满意裴清岐,一个为仕途,一个为爱情。 要说恼火的程度,云曦不比云霖少。她气得很,气那个平日里不近女色、温温柔柔的裴清岐竟然当真喜欢上一个凡人。甚至不惜因为那凡人,与青帝作对。 但云曦和云霖不一样,她还没哥哥那么傻,傻到将所有情绪全部外露在脸上。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云曦不动声色将情绪全部收起,挂上一副喜悦的表情,庆贺仙君归来。 男人嘛,服软总比撒泼强,她得想方法讨裴清岐欢心。毕竟,从小到大,她云曦想得到的东西,就从没失手过。 除了云霖和云曦之外,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便是裴清岐自己。 整个仪式里,他都表现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见到薛均安的场景。 他太天真了。 还以为只要他不放开薛均安手,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天帝将太子印交到裴清岐手中,裴清岐淡淡接过,“谢天帝垂爱。”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在裴清岐的心神不定中,仪式终于结束。 几乎是片刻不停,裴清岐火急火燎便离开大殿,往司命部赶。 且刚出大殿的门,云曦挡住他的去路,“仙君。” 裴清岐闻声垂眼。 云曦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娇滴滴望着他,柔软的小脸儿似是能掐出水来。 见他看过来,云曦又乖乖唤他一声,“仙君。” 她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裴清岐手中,笑眯眯的,“仙君,这是云曦亲手为您所作的香囊,里面放了,以保仙君平安。” 还没等她说完,裴清岐绕过她,自顾自离开。 云曦哪受过这般侮辱,原地愣神不到半秒,转身就追。 男人的步伐又快又急,云曦险些没跟上,可她和他一样,生性倔强,硬是小跑着、不信邪的跟上他。 “仙君?”她在他身后叫他。 裴清岐不予理会,脚步又加快了些。 见他不说话,云曦索性也不说了,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云曦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也就是妧妧。 妧妧得令,无论云曦去何处,她便要去何处。 甩不掉这个难缠的未婚妻,裴清岐只能回头,男人居高临下睨着云曦,语气有些不耐烦,“何事?” 转身回眸之际,他才看见,云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他的眼神没在妧妧身上多做停留,便重新回到云曦身上。 见裴清岐神色匆忙,云曦继续说,“为庆祝仙君被授予太子印,距离继承下任天帝又近了几步,云曦特意亲手做了一个香囊,还望仙君收下小女的心意。” 看来今日他若是不顺了云曦的意,她是不会放他走了。 裴清岐觉得烦,一把收过云曦手中的盒子,“多谢。” 说完,再次头也不回离开,留下她一人停在原地。 “仙君!”彼时的云曦还想和裴清岐多说些什么,想和他多培养培养感情。 云曦也有些急了,“仙君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终于,裴清岐停下脚步看她,“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云曦仙女当真想同我一道去吗?” 男人声音冷硬,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闻言,云曦脸上的笑容僵住,两根葱白手指忍不住相互纠缠起来。 裴清岐停下了,可云曦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安静几秒后,云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把妧妧推了出来,当枪使,“仙君还没见过云曦这儿新来的下人吧。她叫妧妧。” “妧妧,快见过仙君。”云曦开始胡言乱语。 实话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妧妧出来,可能是因为她不知道和裴清岐说什么,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突然被主子推出来,妧妧先是一愣,而后把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上前,“奴婢见过仙君,初次见仙君,狗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君恕罪。” 裴清岐历劫归来后,妧妧一直避免和裴清岐有任何直接接触,以免被那个精明到骨子里的男人觉察什么。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头顶上方,裴清岐面无表情,“你的奴婢见不得人吗?” “把头给我抬起来。”裴清岐说。 这一秒,妧妧的心被揪紧,几近颤抖着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看清妧妧的脸,裴清岐的瞳孔瞬间放大,而后又恢复寻常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 他对她的话似乎很不满意,好看的眉毛一拧,“初次?” 冷眼侧目扫视妧妧的脸,裴清岐讥笑道,“我们好像不是初次相见吧?” 第66章 相思意(二) 尾音落下,妧妧一惊,薄唇忍不住抿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难道他真的这么精明,精明到只是对视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妧妧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液,裴清岐觉察到此,满眼鄙夷和讥讽,“那日藏在林中,和清汀一同偷窥的丫鬟,可是你?” 那笑容实在过分熟悉,妧妧不自觉被回忆支配,她拧了拧眉,又迅速低下头。 “是。奴婢也想一睹仙君真容,于是恳请清汀道长带我一道前去,还望仙君恕罪。”她没敢表现出一丝不敬,亦不敢被他发现。 第81章 他的爱,疯狂、执着、扭曲、窒息,她无福消受,只想远远躲着,永世不再触碰。 好在,裴清岐没认出她,只低声留下一句,“罢了。比起责备你一个丫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径直离开。 裴清岐走远后,妧妧才敢将头抬起。 说来也怪,她分明已经换了一张脸,可用这张脸面对裴清岐时,她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紧张。 大抵是在凡间遭受了他太多摧残,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难以磨灭的吧。 想着想着,妧妧想起云曦,忙着糊弄裴清岐,差点儿忘了谁才是她现在的主子。 可当她回头之时,她现在的主子早已因为窝火而跑得没影儿了。 妧妧看看往左离开的云曦,又看看朝右走的裴清岐,缄默一瞬,脚步迈向左侧。 她想,就逃跑速度而言,这两人倒是挺般配的。 * 这是徐让欢一跃变成裴清岐后,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态度恶劣,满目讥讽嘲笑,和徐让欢别无二异。 这样一个阴柔漂亮但不可一世的少年,竟是万人敬仰的神君? 妧妧难以置信。 许是因为徐让欢在凡间所作之事太过丧心病狂,所以,仙君裴清岐在她心里也并非什么善类。 可转念一想,他若不是那个十恶不赦、一把火烧毁三界之人,或许她不该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回玉清宫的路上,这个问题一直若隐若现,浮现在妧妧脑海中,让她左右为难,陷入纠结。 如果三界被毁一事本身就是虚构的,她确实不该再对复仇一事执着。 那她又为什么而活呢? 她的存在,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妧妧怅然若失。 如今她既与裴清岐毫无瓜葛,倒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想得入迷,妧妧的脚步不自觉顿住,恰好停在乌浩宫前。 乌浩宫的建构并不像其他宫殿那样夺人眼球,相反,算得上是整个天界最平平无奇的宫殿。 平平无奇的宫殿内,有个不平平无奇的人就站在门口,和其他天官交代琐事。 裴清岐全然没发觉妧妧就是薛均安,倒是这乌浩宫内之人率先认出她。 “……妧妧?”望着台阶下面心神不宁的妧妧,裴泠禁不住出声唤她。 他本想再过几日,等风头过去,再去找她的。岂料今日,竟在自家宫殿前看见她。 裴泠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闻声,妧妧缓慢回头。 届时,裴泠逆光站在门外,明晃晃的光线直直落下来,阻碍她的视野,她只能看见唤她姓名之人穿着一袭白衣青袍。 妧妧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她眯了眯眼,看见裴泠同其他天官道别后,雀跃奔跑着靠近她。 气喘吁吁,男人在她眼前停下,白皙额角渗出几滴汗液,可眼底笑容不减,“好久不见。” 他定定看着她,看得出,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妧妧仰着脖子,看清来人的脸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你是……徐惊冬?” 是的,出乎意料的,眼前之人和徐惊冬长得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裴泠很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嘴角笑容更深,“是我。不过我不叫徐惊冬,我叫裴泠。” 妧妧眨了下眼睛,露出疑问的神情。 裴泠料到她有疑问,继续说,“天帝派我下凡,为战神安排一场与他童年一模一样的劫,我便去了。” “但是有一点我要声明,”裴泠凑近些,食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一直都在。” 他微笑着看着妧妧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见妧妧眼中的自己。 是啊,我的记忆是一直都在。那你呢?妧妧。你还记得我吗? 不,你早已忘了我。 想到这儿,裴泠不自觉叹了口气,而后又挂上笑容,握住妧妧的肩膀,仔细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你没受伤?呼,太好了。” 被摆弄来摆弄去的妧妧一头雾水,终于忍无可忍,终止了裴泠的“戏弄”,“你……” “你为何认得我?”妧妧平复了一下心情,问。 她和薛均安分明长得不一样。 裴清岐认不出,裴泠却认得出? 不对劲。 若是她露了马脚,还得尽快补好才是,否则叫裴清岐发现了,那可要出大乱子。 问题且刚抛出去,裴泠笑眯眯,“想知道吗?” 妧妧点点头。即使她不喜欢他轻浮的言语。 看着妧妧的眼睛,裴泠嘴角笑容一顿,随即陷入回忆。 其实,凡间的碰面,并非二人初次见面。 他们的相遇追溯到很久之前。 那一年,妧妧刚过七岁,他十三岁。 “喂,阿岐。你说,天帝为何要将我们送来这昆仑山练剑呢?”裴泠嘴里吊着一根草,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躺在地上,“昆仑山这么远,每日的餐食也难吃,天帝干嘛千里迢迢把我们送来?我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听见“亲生”这两个字,裴清岐练剑的动作一顿,随即温温柔柔的说,“天帝也是希望我们早日飞升,好继承他的衣钵。” 裴泠充耳不闻,“你说,你都已经很厉害了,还这么用功干吗?” 裴清岐微微的笑,没有说话。目光却在裴泠白皙的脖子上停留了好几秒。 裴清岐舔舔干燥的唇,微眯起眼,脑中闪过无数个阴狠的杀人方法。 如今,手足同胞中只剩下裴清岐和裴泠二人独活。 天帝将二人送来昆仑山,其一,是叫他们学个一技傍身;其二,应该是叫昆仑山的高手们护他们二人周全;其三,在查究竟是谁杀掉了其他皇子。 裴泠不曾知晓裴清岐深沉的心思,他只想着如何在这遗世独立的荒芜之地找乐子。 今日师尊有事外出,须臾,裴泠灵机一动,傻乐道,“师尊不在,咱们干脆偷溜出去玩吧?” 裴清岐笑着拒绝,“还是留在昆仑山练剑吧。师尊若是看见我们偷懒,会责罚的。” 裴泠努努嘴,“你不去,我可自己下山去了。” 裴泠恨裴清岐是块木头,整天就知道扫兴。 说完,裴泠拍拍屁/股,独自一人下山去。 可真等到他出了昆仑山的地界,裴泠才恍然大悟,自己应该听裴清岐的话,“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我我我会武功!别逼我出手啊!”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巨蟒,裴泠双手结印,做出战斗的架势。 巨蟒周身漆黑,一双绿意幽幽的清澈瞳孔望着裴泠,似乎看穿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 它吐了吐鲜红的信子,眯眼朝他挪动。 见状,裴泠欲哭无泪,双腿打颤,咽了咽口水,“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时,那蟒蛇又好似听不懂人话,以更快的速度朝他移动。 裴泠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不会吧? 不会吧? 他要像其余的兄弟们一样,被杀掉了吗? 这般想着,裴泠双手后撑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算了,死就死吧。 也不知道被蟒蛇吞下去,会不会很疼。 他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下一秒,蟒蛇却没了动静,“嗖”的一声,他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大胆蛇妖!竟敢在昆仑山放肆!”七岁的妧妧,声音并不柔软,和现在一样,无情无绪,叫人顿生忌惮。 裴泠偷偷睁开一只眼,他看见面前挡了一个女孩。 女孩身材娇小,横在他和蟒蛇之间的气势倒是很足。 但是横看竖看,这女孩怎么看也不是蟒蛇的对手啊! 裴泠拧了下眉,若是女孩为救他而死,那他的罪过可大了! 如此一想,裴泠赶忙起身,一把抓起妧妧的手腕,拽着她往回偷,“你打不过它的,快跑吧!” 妧妧被人拉住手腕,下意识一顿,跟着跑了两步后,才想起清汀留下的任务,她敛了敛眉,甩开他,“放手!” 手上一空,裴泠满腹疑问的回头看她。 妧妧也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大步朝巨蟒走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虽年纪尚浅,但功力已能和昆仑山的弟子相媲美,根本没轮到刀剑出手,只用几成法力便将巨蟒的头颅斩断。 血液横飞,溅在石块和草地上。 第82章 妧妧淡定的掏出腰间手帕,将手指擦干净后,一把拎起巨蟒的脑袋,转身就往深山里走。 路过裴泠之际,女孩轻蔑一笑,“胆小鬼。” 良久之后,裴泠才从讶异中缓过神来,他反驳,“我不叫胆小鬼。” 可惜那时候,妧妧已经走远。 望着妧妧的背影,裴泠大叫,“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昆仑山的弟子吗?” “妧妧。”妧妧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应该……叫妧妧。” 说完,妧妧消失在裴泠视线之外。 一番恶战的草地上,只剩裴泠一人,呆呆望着妧妧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高耸的山峰之上,掌管巨蟒的裴清岐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切,嘴角噙笑。 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虽说武力不行,但这运气……倒是格外的好。 * 自从那一次相遇后,裴泠像是换了个人,终日刻苦练剑,终于也同裴清岐一样,受到师尊表扬。 看着手中的嘉奖,裴泠默默的想。 如果再相遇,她应该会对他刮目相看了吧? 无奈,第二次相遇的契机隔了很久很久。 十余年后,他方才在下凡的任务名单里看见妧妧。 妧妧会被派下去助裴清岐历劫。 这样一来,他便能在凡间和妧妧相遇了。 这也是他点头同意下凡的原因所在。 可令裴泠万万没想到的是,妧妧的任务是感化裴清岐。 裴泠承认,看见妧妧用力讨好的样子,他对裴清岐生了嫉妒之心,为此甚至不惜处处与裴清岐作对,也因此同他生了嫌隙。 她救了他,却忘了他。只留他一人日思夜想着她。 真是个坏女人。 回忆结束,裴泠看着她,凑近些,笑,“我能认出你,自然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妧妧拧了下眉,把他凑近的脸推开,“我不喜欢你的玩笑。” 裴泠摸了摸妧妧触碰的地方,并不生气,“我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背后的缘由只能等你自己发现咯。” 妧妧不再说话。 “不是吧?就因为我不告诉你,你就这么愁眉苦脸的?”裴泠捏了一下她的脸,被她一掌打掉,他龇牙咧嘴,这才学乖,“何事这么不开心?” 妧妧深深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裴泠语重心长,“说出来呗,说出来也好好受些。” 也是。 妧妧叹了口气。 要说这裴泠也算是知情人,和他说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 索性,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困惑,裴泠久违的严肃,“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因为人生没了目标?” “相信我,这世上没有目标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裴泠说。 妧妧垂下眼帘,“以前,我一直是为复仇而活,可是现在,我不知为谁而活了……” 裴泠微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不知道为谁而活的话,就为自己而活吧。” 第67章 相思意(三) 她还没达到为自己而活的境界。 裴泠的话点醒她。 她不应该执着于一样东西。 她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 比如,她想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还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像清汀口中所说那般,做一个每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仙。 瞬即重燃活下去的信念,妧妧上前,抱了下裴泠,“谢谢你!” 唐突的举动惹得裴泠脸一红。 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眸,自顾自继续往玉清宫走。 就像是以前一样,裴泠朝着她的背影喊,“你现在住在何处?” 每一次,他都在看她的背影。 而她,从未为他停下脚步。 * 回到玉清宫,云曦不在。 同伴的丫鬟说,云曦突然有事,要回青帝老家暂住几日。 要说其中原因,其实是因为被裴清岐当众羞辱,心有不甘,于是回去找青帝诉苦。 妧妧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很是开心。 她并未幸灾乐祸,只是云曦不在的话,她便能安心去打探亲生父母的身份了。 如此甚好。 妧妧随丫鬟们一同草草吃了些东西果腹,而后便来到桃花林。 她是清汀捡回来的。 照理说,师傅对她以及她的父母应该最是了解。 “师傅。” 妧妧到桃花林的时候,清汀正躺在桃花树上小酌,看见妧妧的脸先是一愣,而后才问,“你今日怎会得空过来?” 清汀懒洋洋倚在桃花树上,双手抱着酒壶,一条腿垂下来,看起来悠哉哉,好不快活。 见状,妧妧飞上去,找了清汀附近的一根枝桠落座,白皙的小腿垂在半空中,晃荡几下,妧妧回答,“云曦仙子今日有事出去,我便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如此。”清汀举起酒壶就往喉咙里灌。 他今日喝的是裴泠送来的新品种,口感辛辣,刺得人嗷嗷直叫。 妧妧被逗乐。 眼看着气氛不错,妧妧单刀直入,问道,“师傅,不瞒您说,徒儿今日来,是有要事想求您解答。” 清汀眼都没抬,双颊微红,闭眼枕在树干上,“是啊。有要事相求。否则老夫的亲亲徒儿怎么会来找老夫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瞧瞧老夫收的这两个徒儿啊!一个赛一个的没良心。” 清汀冷哼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好在,本该责怪的语气里全然没有责怪的影子。 妧妧这才问,“您能够多和我说些关于我父母的事?” 尾音落下,她清楚看见清汀的眼皮颤了颤。 从小到大,清汀都不爱谈论妧妧的身世,每每妧妧主动问起,都会被训得很惨。 这一次,在清汀开口发火之前,妧妧补充道,“您之前告诉我的那些,徒儿都铭记于心。我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蓬莱岛的仙民,因为蓬莱岛生出一场火灾,才让他们离世。” “可即使是普通仙民也该有名字,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不是吗?”妧妧拧了下眉,“师傅,您可知晓我父母的名字?” 清汀睁开眼,面无表情,“老夫知道的就这么多,已经全部和你说了。” 他一跃而下桃花树,仰起脖子,将酒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粗糙的捻去粘在胡须上的酒渍。 妧妧紧随其后,也从桃花树上下来。 她敏锐的觉察到,清汀道长似乎对此事有所隐瞒,好像在刻意掩藏着什么。 她看了看清汀的眼色,旁敲侧击说,“对了!司命部!司命部掌握三界的人员动向,既然这样,或许我父母的名册也……” 话没说完,被清汀打断,“老夫劝你不要再追究下去,否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清汀回头看她,眼神中无波无澜,宛如死水一般宁静。 偏偏,妧妧不信邪。 下一秒,只身出现在司命部门口。 不过,门外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妧妧拦在门外。 他简直是天生的守卫,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看向妧妧的时候不免叫她打了个寒战,“何人?” 妧妧看着他持刀的手腕,如实回答,“玉清宫宫女。” 守卫听到她的回答,拧了下眉,“玉清宫?你是云曦仙子的宫女?” “是。”妧妧拿出玉清宫的令牌。 守卫收起刀,摇头,“上面有令,云曦仙子不得入内。” 妧妧跟着拧眉。 怎么又不让进去?这云曦究竟惹过多少麻烦。 就在妧妧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众星捧月的仙君恰好从里面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妧妧有一瞬间产生错觉,她以为裴清岐会好心带她进去。 然而并没有,裴清岐出来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绕开了她。 身后,守卫鞠躬行礼,“恭送仙君回宫。” 望着裴清岐的背影,妧妧眉头紧锁。 即使现在形同陌路,她对他的厌恶,还是止不住。 “怎么?前辈任务完成了还不高兴啊?难道是入戏太深了?”下一秒,谷非拿着清汀的令牌,出现在身后。 妧妧回头看她一眼,没好气说,“无需你多嘴。” 谷非被呛了几声,不满的凑到她耳边,回击道,“听说仙君正在寻那凡间女子……我怎么记得,那凡间女子正是前辈啊……” 妧妧立刻明白谷非的意思。 他是在威胁她,她有把柄在他手里,若是她不听话,他便把妧妧就是薛均安的事实告诉裴清岐。 第83章 缄默一瞬,妧妧冷冷重复,“我说了,无需你多嘴。” “切,”谷非直起身子,“我才不多嘴呢,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你来干什么?”妧妧问。 谷非一副无辜的表情,“这你倒是去问师傅去啊!日头正晒,我在屋里好好睡我的觉呢!师傅突然冒出来,让我来这儿给你送令牌。” 说完,谷非朝守卫出示令牌。 守卫识趣的为二人让路。 二人顺利进入司命部。 可掌握名册的天官似乎是同人对好了说辞一般,“有关蓬莱仙岛的仙民,他们的名册因小仙看守不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妧妧不死心,“这名册可有复原的法子?” 司命回答,“破镜难重圆,这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况且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 查了几天,一无所获。 如今再想继续,也没时间了。因为,云曦回来了。 不得已,妧妧又成了云曦的小尾巴,终日与她形影不离。 要说原因,便是云曦觉得,妧妧可以随时假扮成自己,做自己的替身。 要随时随地跟着云曦,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从青帝那儿回来之后,云曦更加殷勤的往凌霄殿跑。 凌霄殿是裴清岐的地盘,一旦踏入,就难免与他打个照面。 云曦看出自己的宫女们个个对裴清岐垂涎三尺,恐有勾引仙君的想法,只好选择了妧妧作陪。 这新来的丫鬟不仅对美色没有任何想法,相反,好像还挺讨厌仙君。 所以云曦每次来找仙君,身边跟着的都是妧妧。 清冷的凌霄殿内,云曦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卧室,“仙君还没忘记凡间的那位女子吗?” 云曦缓步靠近坐在桌边的男人,俯身一看,正瞧见裴清岐手上拿着薛均安的名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司命部的那群人,就这么公然和我作对。 云曦气的牙痒痒,但是没表露出来,“仙君这样深爱一个三界不存在的人,云曦真是好生心疼。” 听见云曦的声音,裴清岐头也没抬,“云曦,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你。” “另外,你亲手所做的香囊在桌上,你拿回去吧。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自始至终,男人都低着头,神情严肃看着手中名册。 按照名册,转世的薛均安如今不过五岁,裴清岐昨日找到了她。 可是奇怪的是,她不像她,为什么会不像她呢? 于是,裴清岐又开始查看名册,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云曦见他看得入迷,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壶,替裴清岐斟茶,“云曦知道仙君现在对云曦还没什么感觉。” 她放下茶壶,将茶杯推到裴清岐眼前,一字一顿,“可这六界之中,我是倾国倾城的仙女,您是仙君,还有谁人能比我们二人更相配?” 说完,她一把抓住裴清岐的手,殷切道,“仙君,您相信我。只要我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你我定是天下最完美的一对有情人。” 裴清岐抽出手,面无表情,“我不可能娶你。” 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百次。 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云曦偏是不信,不惜搬出天帝和青帝,“天帝和青帝有约在先,仙君若是毁掉婚约,天帝之位哪怕是传给裴泠那个废人,都不可能传到你身上。” 话音落下,裴清岐缄默。 这话若是说给以前的他听,他或许还会有所触动。 可事到如今,他的愿望早已从荣登天帝之位、毁天灭地变成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天帝不天帝的,他也不关心了。 他只关心安安究竟身在何处。 云曦滔滔不绝,裴清岐索性不再说话了。 见裴清岐不理会自己,云曦在半空打了个响指,“妧妧,把东西搬进来吧。” “是。”妧妧说。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渐入耳中。 裴清岐眉头舒展一瞬,又随即拧起。 这是……安安的脚步声? 他猛一抬头,冥冥之中,与妧妧的视线,撞个满怀。 第68章 相思意(四) 一秒, 两秒, 三秒, 妧妧率先移开视线,她将云曦的嫁妆放在地上,行礼,“仙子,这是您交代的东西。奴婢这厢先行告退。” 说完,妧妧急匆匆离开凌霄殿。 随之离开的,还有裴清岐的视线,一路跟着妧妧,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第一次,裴清岐产生一种想法:或许他的安安并不是凡人? 没给他深究下去的时间,云曦闲庭信步走到嫁妆前,言笑晏晏,“仙君且看呐,这是青帝送来的嫁妆……” 缄默一瞬,女人背过身去,嘴角笑意更深,“青帝说,他已和天帝商议,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这日子嘛……就定在了相月初八,天帝找人算过,说那日是黄道吉日,宜婚嫁。” 说着,云曦朝裴清岐走来,凑到他耳边吹气,“我看仙君还是……不要违背天帝意愿的好。” 话里话外,不见威胁的辞藻,却随处可见威胁的影子。 裴清岐面无表情起身,一双好看的眼眸无情无绪看着云曦。 相月,也就是下个月,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两人对视,裴清岐淡漠的说,“仙子放心,相月之前,婚约定会取消。” 说完,男人大步流星离开凌霄殿,重新前往司命部,只剩云曦一人站在殿中央,冷冷清清。 * 裴清岐敏锐觉察到妧妧的不同寻常。 他不相信什么空穴来风,只相信真凭实据和他的第六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做事决绝。一旦抓到任何蛛丝马迹,就不会放手。 司命部内,司命看见几次三番登门拜访的稀客,不禁为之一震,“仙君。” 司命从座位上站起,战战兢兢来到裴清岐身边行礼,裴清岐没什么废话,直切正题,“前几日我命你查一个名叫薛均安的凡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司命看着眼色,“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就要问你了,”裴清岐看着他,“她的转生可是查错了?” “不可能,司命部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司命一口回绝。 气氛静了静,裴清岐又说,“那还有劳司命再帮我寻一人的名册。” “那人名唤妧妧。”裴清岐说。 “……是。”司命回答。 心中忍不住存疑。 前几日是薛均安,今日又是妧妧,难不成这位不近女色的仙君终于开窍了? 可即使是开了窍,也该是和云曦仙子亲亲我我,怎的如今……一直在寻旁的女子? 司命感到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老实本分去寻妧妧的名册。 好一会儿后,搜寻未果,司命只得如实禀告裴清岐,“启禀仙君,万仙册内并无查到此人的名字。仙君可是记错了那人的名字?” 话音落下,裴清岐的眉头拧的更深。 天界万仙名册中,没有那位名叫妧妧之人的名字,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人刻意将她的名字抹去,要么……天界根本不存在这一号人物。 这般想着,裴清岐薄唇紧抿。 果然,他想的没错。 这女子很是不对劲。 反观另一头,妧妧还不知自己已经露出马脚,一心扑在如何撬开清汀道长的嘴。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怪就怪裴清岐那厮,耳朵比狗还灵,直觉比神算子都准。 一大早就被云曦拽起来搬嫁妆,她现在是困得很,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悠悠荡回到玉清宫。 玉清宫门外,她看见神情严肃的守卫们和坐在台阶上的裴泠。 裴泠双手撑头,撑在膝盖骨上,看起来等待已久,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困得都快睡着了,还强忍着一定要等到主人回来。 妧妧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朝侍卫们比了个“嘘”的手势,坐在裴泠身边。 她轻柔的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叫醒他,“裴泠?” “裴泠!” 睡眼朦胧,看见妧妧,裴泠如梦初醒。 妧妧问,“你在这作甚?” 裴泠有些懵,缓慢的眨眼后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笑眯眯的唤她姓名,“妧妧,你回来了。” 如果把裴泠比喻成一只小狗的话,那么,妧妧此刻仿佛看见他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妧妧顿了顿,点头,“你找我所谓何事?” 第84章 裴泠从台阶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故弄玄虚,“我听清汀的弟子说,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妧妧支着脖子看他,没说话,表示默认。 裴泠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妧妧看了看裴泠的手,问,“去哪儿?” 裴泠回过头来,“自然是好地方。” 裴泠口中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往生台。 裴泠说,“只要是体内拥有仙族血液的人,站在上面就能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说不定会在里面看见父母的影子。” 他说的和清汀说的不一样,但是妧妧分不清谁在撒谎。 她没有选择,死马当活马医,站上去,可惜没反应。 见状,裴泠也愣了愣,皱眉,自言自语道,“这是仙族后裔才能使用的法器,许是你体内的仙气不足?没叫往生台识别出来?” “你下来,我试试。”裴泠说。 果真,不到片刻,二人眼前就浮现出裴泠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看来就是因为你体内的仙气不足了。”裴泠从上面下来,表情有些犯难,须臾,他又想到什么,提议道,“或许我可以将体内的仙气渡到你身体里。” 语毕,裴泠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他好像很喜欢把话说到一半就自作主张,全然不顾妧妧的想法。 妧妧看着他自说自话的模样,冷声拒绝,“不必了。你我二人来往不深,你不必为我动用体内仙气。”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其是人情。很难还。 冷硬的话语仿似根根锋锐的尖刀,一下下扎入裴泠的心,又用力搅和成一滩血肉泥浆,不忍直视。 空气静到有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裴泠缓缓低下头,垂眼,小小声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妧妧看着他没说话,扬眉,表示疑问。 裴泠抬起头,与她对视之际,嘴角挤出一抹笑,“我记得,明日是你的生辰。” “如果你想知道父母的来历,那这便是我要送你的生辰礼物。”裴泠说。 尾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妧妧心中,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妧妧表情一变,抿了抿嘴。 整个天界,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见她没回应,裴泠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腕,“你不用避我于千里之外,这都是我自愿的,有什么后果亦是我一人承担。” 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裴泠默默地想。 * 二人往乌浩宫走,还没到地方,直直撞上裴清岐。 男人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看着二人,缄默一瞬,视线最终停在裴泠和妧妧的手上。 又是她。 裴清岐睨着她。 奇怪,她总叫他分外在意。 裴清岐这一看,看得妧妧和裴泠不自觉都有些紧张,生怕被裴清岐发现什么端倪。 裴泠赶忙松开妧妧的手腕。 只可惜,裴清岐并不关心裴泠对哪家姑娘芳心暗许,一言不发离开。 错身之际,才对裴泠留下一句,“若是被妖女骗得不成人形,到时可别来求我替你收尸。” 说罢,裴清岐扬长而去。 裴泠不明白裴清岐的意思,只当作玩笑。 裴泠不由自主想到徐让欢对薛均安所作的恶事,看着妧妧道,“凡间之事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现在,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他没看她,没敢看她。 裴泠的话说得极为动情,照理说,妧妧听后应该心存感激。 可是,此刻的她只觉裴泠现在的样子十分好欺负,让她想要狠狠将他弄哭。 邪恶的念头出现了一瞬间,被妧妧强行压住,抛掷脑后,“谢谢你,裴泠。” 只有妧妧心里清楚,这已经不是她脑中第一次出现邪恶的念头了。 自从那日在徐让欢的密室中见到那几幅古怪的画像,她脑中邪恶的念头便不可遏制的、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 第69章 娶我可好(一) 裴泠几近将自己的五成仙气全部渡到妧妧体内。 可女人在往生台上一站,还是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此路不通,二人只好悻悻作罢,另寻他法。 失败后,妧妧想将仙气重新输送回裴泠体内,可运气之时,她发现一件事:裴泠刚渡过来的仙气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被另外一股力量所吞噬殆尽。 她没法将裴泠的仙气还回去,不过裴泠不甚在意,嘴中一直念叨着另外一件事,“看来明日生辰,我得另寻他物做赠了。” * 妧妧的生辰没有大办,来的就只有三人,清汀、裴泠和谷非。 谷非还是被清汀硬拉过来,凑人头的。 几人围坐在清汀屋内,嗷嗷待哺,等着清汀从厨房回来。 其乐融融的场景久违让妧妧感觉到家的温暖,不可抑制的,她想到自己曾经也和徐让欢有过这样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的她,同徐让欢、傅幼珍和喜年同住在山林之中,虽说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还算过的舒适。 那一年,她的生辰,她记得徐让欢满脸潮红,害羞的为她献上礼物,为此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安安,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徐让欢别开脸,小小声说,“希望你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她还记得,那一年,徐让欢亲手做了一个发簪给她。 今时不同往日,物是人非,身边的人也截然不同。 “妧妧……妧妧?”裴泠说。 直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妧妧才恍然发觉,原来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徐让欢。 “礼物。”见她看过来,裴泠方才将一个红色的盒子推到妧妧眼前。 里面装的是千丝结,是他托人从天帝那儿弄来的,费了好大功夫。据说戴上千丝结的人,无论想做任何事,最终都能成功。 妧妧笑着接过,“谢谢。” 不过再大的功夫,在看见妧妧笑的这一秒,裴泠便也觉得值了。 清汀倒了几杯酒,挨个儿放在几人眼前,笑,“妧妧,今日子时便要成年了。为师今日就不拦着你喝酒了。” “愿保我们妧妧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清汀说。 妧妧接过酒杯,也跟着笑,“谢谢师傅。” 这一晚,是妧妧到天界以后,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晚。 耳边,清汀哼曲儿,谷非玩笑,裴泠逗乐,妧妧过得不好自在。 然而,酒过三巡,一切都变了。 子时一到,月光携黑暗缓慢笼罩住整间屋子。 万事万物浸入月色的昏圈中。 “滴答滴答。” 妧妧趴在桌边,陡然间耳尖耸动,听见水滴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下一秒,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清冷,又夹杂着魅惑,仿佛天生媚骨。 闻声,妧妧拧了下眉,随后温吞的睁开眼,她硬生生扛住酒力,将自己从桌边撑起来。 在看清眼前光景之时,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见,且刚谈天说地的三人齐齐消失不见。 此刻,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的黑色空间里,脚下空无一物,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坐于桌边。 这空间昏暗逼仄,连空气都稀薄得很,大片黑暗之中,只有对面的女子手中抱着月亮,微弱的月光也成了这处唯一的光源。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异的。 “滴答滴答。” 耳边又响起雨水滴落进月水潭的声音。 最令人惊异的是,对面那位抱着月亮的女子,竟生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目睹女人的真容,妧妧薄唇微张开,酒劲全消,一瞬间愣住。 妧妧瞪大眼睛,目瞪口呆望向对面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勾唇一笑,“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女人的语速极慢,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之感。 妧妧看着她,没说话。 女人坐在王位上,漫不经心将双腿交叠,一手撑住下巴,讥笑着看妧妧,“你可知,我在这阴暗潮湿之处苦苦等了你十八年?十八年呐!” “……你是谁?”妧妧看着她的眼睛。 女子也一瞬不瞬望着妧妧,眼尾笑意更深,“我是谁?” “你难道认不出吗?”女人一字一顿,“我当然是你啊!” 我? 妧妧皱了下眉。 “你……是我?那我是谁?你在说什么?”妧妧问。 可女人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她从王位上下来,边走边摇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叫你幸福的找不着北了?” 第85章 长长的留仙裙裙尾拖在地上,一层一层,布满闪亮的星光,华美到叫人失语,自称是“妧妧”的女子一步一顿靠近妧妧,“你不用担心,世界上只有一个妧妧。” 女人徐徐走到她身边,俯身,从后面贴近妧妧的脸。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妧妧难捱不适,想逃之时却又猛然发现自己周身动弹不得。 届时,女人的长指甲划过妧妧脸边,酥酥麻麻,“你是妧妧,但我也属于妧妧,我出现的目的,就是在你十八岁时,提醒你不要忘了你为何而活。” 说完,女人故意在妧妧耳边吹了口气,温温柔柔道,“仙气不足,所以看不见前世今生?” “哈哈,”女人微微笑着,“利用他呀,利用他不就好了吗?裴泠是天族后人,让他将真气悉数奉献于你,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他是死是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说。 妧妧难以置信看着她,无法想象她顶着自己这张温柔纯善的脸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 “你在说什么……”妧妧瞪大双眼。 女人丝毫不在意她异样的眼光,又提议道,“又或者,裴清岐不也是天族后人吗?” “利用他,和他成婚,让云曦心碎,让裴清岐落魄,这样一举两得之事,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女人直起身子,轻蔑的看着妧妧。 “听我的,绝不会有错。” “你可明白了?” 说完,女人在妧妧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嗓中爆发出放肆尖锐的笑声。 下一秒,妧妧于一瞬间重新回到清汀的屋内。 那女子的话语很是奇怪,不禁让妧妧觉得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然而,那女子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妧妧准备置之不理的前一秒,顷刻间,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正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疯狂涌动,威力巨大,如几百万条蠕虫般,用力蚕食着她的躯体。 “嘶。” 妧妧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庞大的冲击力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和血液,让她顿生出一种即将暴毙而亡的错觉。 乌黑青丝垂落于消瘦脊背,又因真气涌动而漂浮半空。 妧妧低头闭眼,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 她双手抓紧桌边,极力抑制住体内的痛苦,额角也随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 最先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是谷非。 夜半,谷非因为桌边的颤动醒来,刚睁眼就看见妧妧神情痛苦不堪,长发全部铺开,飘散在空气中。 起初,谷非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揉着惺忪睡眼,一脸莫名的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妧妧无暇顾及他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喘/息不止。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你说话啊!不会要不行了吧?” 见妧妧无动于衷,谷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身,赶忙叫醒一旁的师傅和裴泠,“大事不好了,快醒醒!都醒醒!” 未果,妧妧突然容光焕发,制止了谷非的行为,“我没事。” 妧妧拽住谷非的胳膊,粲然一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这才没听见你的声音。” 顺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再到手腕,一路向上,看向妧妧的眼睛,谷非半信半疑,“怎么大晚上发呆啊,吓死人了!” 妧妧笑笑,“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见妧妧没事,谷非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他长舒一口气,“我知道,是因为仙君即将另娶他人,你伤心了是不是?” 话音落下,妧妧顿时面无表情,“不懂就不要乱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嗓音阴冷狠烈,确有其事,不似开玩笑。 谷非一愣。 妧妧已经不再看他。 女人转身看着趴在桌上的裴泠,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真不愧是天帝的子嗣,样貌确实生得完美。 妧妧勾唇一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阿泠。” “阿泠?” 声线如水,温温柔柔,让人沉醉痴迷。 语毕,裴泠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缓慢的眨了几下眼。 确定裴泠清醒后,妧妧笑眯眯看着他,食指微勾,轻触在他下颌,“阿泠。告诉我,你很爱我吗?” 四目相对,裴泠从桌上起来,眼神不自觉生出几分迷离。 是梦吗? 好奇怪,他总觉今日的妧妧,不太一样。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对上妧妧言笑晏晏的双眸,裴泠的喉结禁不住滚动两下,他抓起妧妧的手,握在手心,声音沙哑,“是。” “我很爱你,妧妧。我很爱你。” 说完,裴泠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抓住她的手也随即松开。 可是,你不爱我。我知道的。 听到想要的答案,妧妧主动拉起裴泠的手,“娶我可好?” “阿泠。你娶我好不好?娶我,然后将你的仙气都给我,好不好?” 霎时间,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闻声,裴泠抬眼看着妧妧,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咽了口口水,“好。”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 裴泠和裴清岐一样,曾经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弃子。 只是他侥幸逃过了裴清岐的屠杀,留在天宫做起闲事小官。 天帝从不拿正眼瞧他,自然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大的希望。 所以,当天帝听见裴泠想娶一个丫鬟为妻时,他眼都没抬,便答应了。 裴泠问了妧妧的意思,毕竟,这是他和他最爱之人的婚礼,他不想办的仓促。 可妧妧似乎有别的想法,她坚持一切从简,且婚期越早越好。 于是,她们的婚期定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 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仅二人的好友而已。 裴泠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场特别特别美好的梦境。 不过,就算是梦也值了。他只要这梦里有妧妧便足够了。 怕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美梦醒来的那一天,他可能会无法抽身,会痛苦,会凋亡,会像现如今的裴清岐一样,抱着妧妧的画像时哭时笑。 裴泠还是想太多了。 这场美梦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人倒了盆冷水,浇灭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出了变故。 “笃笃笃。”凌霄殿的门被敲响。 侍卫打开门,居高临下瞅着面前的男子,“何人深夜闯我凌霄殿?” 谷非笑眯眯的,“小的乃清汀道长门徒,有要事需尽快告知仙君。” 起初,侍卫不打算放谷非进去。 凌霄殿,从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可看见谷非手中清汀的令牌,又不敢不从,最终只好松口。 令牌是趁着清汀不注意偷来的,但该说不说,确实好用。 敲响房门已是深夜,裴清岐还没睡,听见谷非进来,眼也没抬,“何事?” 彼时,裴清岐桌前燃着一根蜡烛,还在研究薛均安。当然,还有妧妧。 他对那妖女疑心颇多。 谷非瞄了一眼男人手中的名册和画像,心中多少感叹裴清岐的痴情,“听闻仙君历劫时遇见一奇女子,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她,现如今却没法找到她,可有此事?” 裴清岐没说话,依旧淡淡看着手中名册犯难。 谷非不甚在意,轻飘飘说,“仙君要找的人,” “或许我知道在何处。”谷非说。 话音落下,裴清岐拧眉,抬眼盯着谷非的脸,“你说什么?” 好几秒后,裴清岐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在哪儿?” “安安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第70章 娶我可好(二) 谷非看着裴清岐的眼睛,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仙君可曾想过您想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呢?” “……你这是何意?”裴清岐缄默一瞬,冷冷看着谷非的眼睛。 说不清道不明,脑中不可遏制浮现出妧妧的脸。 没过几秒,谷非歪了歪头,将自己所知之事悉数告知,“您要找的薛均安,其实早就死了。在凡间与您纠缠的并不是薛均安,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的魂魄进入薛均安的身体,以薛均安的名义靠近你、救赎你。” 没等裴清岐发问,谷非继续说,“而那人便玉清宫的丫鬟,妧妧。换言之,妧妧就是薛均安,仙君要找的人,也一直是妧妧。” 第86章 语毕,裴清岐一颗心跳得飞快,那感觉犹如有人将他的心脏攥在手中,用力挤压,意图捏碎。 呼吸急促,喘不上气,裴清岐转身回眸,着急的往门外走。 身后,谷非冲着裴清岐的背影道,“但是……仙君?您好像晚了一步。” 裴清岐没有理会,且刚推开凌霄殿大门的那一秒,他听清谷非的后一句话。 “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明日亥时便是妧妧和裴泠的大喜之日。”谷非说。 音落,裴清岐的脚步停住,面无表情任由夜里的风吹散他的发丝,久久没有再动。 * 婚礼于亥时准时在乌浩宫内举行。 清汀作为二人的长辈,坐在其中之一主位上。 而至于另外一个, 天帝天妃没有一人愿意屈尊过来,所以另外一个主位是空着的。 殿内人数不多,仅几十人而已,且大部分都是与清汀交好熟识的大小官,小部分是裴泠的朋友。 与妧妧熟悉的几乎没有,好似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一样。 乌浩宫内人丁稀少,素来冷清,几年才遇上这么一桩喜事,下人们可都高兴坏了,忙不迭将整个宫殿装扮的喜庆不已,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一派鲜艳的红。 当然,也包括新娘,红盖头,红嫁衣,红绣花鞋,妧妧被打扮的像个精致的人偶。 殿内熙熙攘攘,裴泠侧身瞩目,安静等待着妧妧的到来。 终于,吉时已到,女人掩面于绣金红盖头下,穿着华美,出现在众人眼中。 身姿婀娜,妩媚动人,叫人醉心。 目睹妧妧一步步靠近自己,最后在自己身边停下,裴泠内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他转头看着礼生,点了点头。 礼生捏着嗓子,叫道,“吉时已到,二人新人,一拜天地——” 这已经是妧妧第二次听到这般尖锐刺耳的拖长音。 “二拜高堂——”礼生说。 “夫妻对……” 可惜,最后两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不速之客打断了。 “等一下。” 门外,身子高瘦的男子逆光而来,整个人匿在光圈之中,眼尾猩红。 来前,裴清岐曾刻意嘱咐过自己,不要过于失礼,可真当他看见妧妧要另嫁他人之时,裴清岐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裴清岐一字一顿,简直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我看今天的婚礼,谁敢继续。” 对于妧妧来说,这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以至于她一听到,整个人就不自觉震住。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裴清岐来了。 隔着红盖头,她都能隐隐感觉到来人的杀气。且那股杀气还直直逼近,大步流星停在她的面前。 一把推开裴泠,横在二人之间,裴清岐没有掀开妧妧的盖头,只是居高临下,淡淡望着她,“薛均安。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一开口,便是众仙未曾设想过的话语。 可分明是质问的话语,语气中却寻不到一丝质问的影子。 男人低头垂眼,眸中悄无声息闪过一丝落寞,他抿抿嘴,“看着我狼狈不堪、四处找你的样子,你应该觉得很好玩吧?” “觉得耍我好玩也就算了……如今,你还要和别的男人成亲?”裴清岐自嘲的笑了笑,“薛均安,我真是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瞒我一辈子?” 阴沉的眸光紧盯住她,裴清岐皱眉,“说话!” 可对面的女子还是不说话。 见此情形,裴清岐低垂的脑袋不禁垂得更低,声音也跟着变小,“其实你从未爱过我……对吗?” 原本,妧妧是打算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的。 她不爱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以为他早就知道的。 裴清岐确实早就知道。 可他不甘心接受,所以一直欺骗自己、麻痹自己,他告诉自己,妧妧是爱他的,而且很爱很爱,像他爱她那样爱。 预料到妧妧会矢口否认自己是薛均安,抑或是说她不爱他,裴清岐索性没给她机会开口,继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嫁给他……和我走,和我走!好不好?” 妧妧只是站在那里,一字未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对面的裴清岐已然接受不了,宛如精神分裂一般,上一秒卑微质问,下一秒低贱哀求。 这还是众仙们头一次看见高高在上的仙君低声下气祈求的模样,仙君语出惊人,众天官禁不住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眼神交流询问这婚事到底是办是不办。 说完,裴清岐像初次相遇那般,顶着谪仙般的容貌,温柔着向她伸手,“跟我走。” “妧妧。跟我走。”裴清岐重复。 盖头下,妧妧看着男人的手,脑中又冒出奇怪的想法—— 无所谓,他们谁娶你都无所谓,反正,你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不是吗?既然裴清岐那样执着,你便嫁给他好了,嫁给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将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试个遍,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骨肉模糊。 这般想着,妧妧鬼迷心窍般缓慢朝他伸出手,可就在即将触及男人掌心的那一秒,妧妧拦住自己的左手,奋力摇头,清空心中杂念。 不行。 不行! 她没法儿嫁给裴清岐。她对他没有爱,只有恨! 女人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仰头,看着裴清岐的眼睛,四目相对,她表现得好像一个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陌生人,言辞语调都格外生分,“仙君说笑了,今日是我和阿泠的大喜之日,还请仙君不要妨碍才是。” “你觉得我在妨碍你?”裴清岐看着她的眼睛,一顿,苦笑,“你觉得我在妨碍你。” 木讷的说完这两句话,裴清岐突然失心疯般大笑起来。 那笑容癫狂至极,尖锐刺耳又阴沉可怖。 这一秒,乌浩宫内无一人敢说话。 待到裴清岐笑够了,他又换上一副阴冷的神情,众目睽睽之下,男人一步一顿,登上本该由天帝坐的主位。 裴清岐漫不经心翘起腿,一瞬不瞬盯着妧妧的眼睛,“本仙君今日便在这里,我看谁敢继续婚礼。” 四目相对,妧妧沉默。 一时间,婚事就此陷入僵局。无论清汀或其他什么人来劝都无济于事。 最终,婚礼并未顺利进行到结尾,而是以闹剧收场。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得不算小,很快便传到玉清宫中。 听到消息的时候,云曦恰巧在为自己束发,闻言后的第一反应先是吃惊,而后是愤怒。 她一把将梳子砸在地上,从梳妆镜前起身,咬牙切齿指着丫鬟的鼻子,“你说什么?” “回、回仙子的话,奴婢也是听说……听说仙君大闹裴泠和妧妧的婚礼,还去抢亲了……” 一阵天旋地转,云曦重重坐回椅子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陡然间笑了,笑得眉飞色舞,令人不适。 好啊,区区一个黄毛丫鬟竟敢将我耍得团团转? 好。 如此甚好。 我倒要让你看看,究竟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 婚事一朝被搅黄,妧妧收拾完惨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玉清宫。 她回去已是傍晚,预料到玉清宫内无人等她吃晚饭,却怎么也没预料到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回来。 夕阳将落未落,泛起黄紫交杂的颜色,绚烂无比。 妧妧一步一顿玉清宫门口,方才被天际之美晃神,现如今是被眼前之景吓到。 只见,从门口进去的那条路上密密麻麻,铺满了零碎的玻璃渣子。 玻璃渣的两边站满守卫,个个面无表情,被烛光照得阴森怪异。 而顺着玻璃渣和守卫们的尽头望去,云曦就坐在里屋正对的地方,等候已久。 看着眼前架势,妧妧心中“咯噔”一声,不难猜出云曦想对她做什么。 不过,云曦怕她装傻,见她来了,还是忍不住贴心叮嘱,“哟,” 云曦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柔的笑看她,“这不是……在凡间悄然夺走仙君芳心的女子吗?像以前那样偷偷躲在仙君身后享福便是了,这么晚了还特意光临我玉清宫作甚?” 她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和裴清岐如出一辙。妧妧默默想。 “回云曦仙子的话,奴婢并非有意隐瞒,还请云曦仙子责罚。”妧妧低下头。 “你还真乖呀。”云曦眯了眯眼睛,“在凡间,你就是靠着装乖勾/引仙君的吧?” 第87章 妧妧没说话。 云曦也没打算听她说话,“过来。” 云曦朝她招招手,“过来呀。” 妧妧抬起头,对上云曦的眼睛。 “你不是要我责罚你吗?”云曦撑住脑袋,歪头,笑得灿烂,“你把鞋脱了,光脚从门口走到我跟前,本仙子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 从门口到云曦的闺房,少说也有十米之远,若是走过十米的玻璃渣,她的脚底恐怕…… 妧妧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作为玉清宫的丫鬟,她又有什么资格违背主子的意思? 况且,云曦还是青帝的幺女,是裴清岐未来的夫人,权力之大,不是她妧妧一个来路不明的贱种可以与之抗衡的。 望着地上剔透的玻璃渣,妧妧咽了口唾液,缄默一瞬,顺从的脱掉鞋袜。 最难熬的,是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尖锐的玻璃渣刺入肌肤,似是要扎入骨髓,顺着血液往上,与她融为一体,伺机而动割断她的动脉。 那东西又小又硬,可威力却是巨大的。 很快,女人的脚底就血肉模糊,痛的直冒冷汗。 待到后面,她走得倒是轻快了几分,因为她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妧妧身子骨渐弱,看起来随时都有昏厥的可能性,这时候的云曦兴致盎然,“脚踩玻璃渣的滋味,很好吧?” 妧妧无力回答,只觉眼前冒起一片片重影,像一个个要来将她带去冥界的使者。 云曦的话,仿佛说不完似的,嘴巴一张一合,一直在动。 妧妧只听到两句。 “你勾引仙君,欺瞒主子……呵,不过我告诉你,仙君是我的,没人能将他从我身边抢走!”云曦气愤至极。 妧妧深呼吸了好几下,声音轻飘飘的,如要断气,“我、我、我没有要抢。” 此话一出,云曦更是恼火,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指着妧妧的鼻子,“还敢顶嘴?” “来人呐!快来人!给我鞭笞这贱女五十大板!杀杀她的锐气!一个丫鬟竟敢跟我顶嘴?传出去真是丢我玉清宫的脸面!”云曦说。 “是。”守卫回答。 接着,守卫便大摇大摆的靠近妧妧。 手起板落,就在板子马上就要落在妧妧背上,叫她整个人倒在玻璃渣中时。 “我看谁敢动我凌霄殿的人。”裴清岐面无表情出现在玉清宫门外。 “仙君?”望见来人,云曦顿了顿,“仙君您怎么来了?” 云曦绕开中间的玻璃渣,笑着,小跑来到裴清岐身边,“仙君可是来寻云曦的?仙君可是改变想法、愿意和云曦成婚了?” 想象和现实总是有些出入。 云曦想多了。 裴清岐从未转变心意。 看着裴清岐的眸光一动不动钉在妧妧身上时,云曦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她看看妧妧,又看看裴清岐,沉下脸来,“仙君这是什么意思?妧妧是我玉清宫之人。我教训我玉清宫的人,何时需要仙君插嘴?” 裴清岐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云曦,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拦腰抱起妧妧,看向妧妧时,眸底是掩藏不住的心疼,“对不起我来晚了。” 语调温柔,像极了她爱过的那位少年将军。 妧妧听到了他的话,却没回话,只是奄奄一息靠在他肩,微弱的喘/息着。 白皙的脚底已然血淋淋一片,惨不忍睹,而方才被烛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玻璃渣上,也再无闪耀的痕迹,只剩鲜红血液覆盖。 毫无疑问,裴清岐最爱的人,被云曦伤了。 竭力抑制住胸中怒火,裴清岐整个人止不住的颤,路过云曦之时,留下一句,“这事没完。” 云曦不死心,又一次拽住裴清岐的衣袖,“仙君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公然挑衅青帝吗?” 裴清岐丝毫不在意云曦的话,“哦?那又如何?” 故意拖长的尾音叫人不寒而栗。 云曦咬咬牙,“就算不把青帝放在眼里,那天帝呢?难道您连天帝的话都不听吗?” 裴清岐睨她一眼,讥笑出声,“你若是想告状,就去吧。做你最擅长的事,没人会拦你。” 说完,男人抱着妧妧,扬长而去。 望着怀中毫无血色的女人,裴清岐强忍住泪,削瘦下颌在女人发顶厮磨,挤出一抹笑,“妧妧,我们回家。” 第71章 娶我可好(三) 妧妧被裴清岐抱上床,双目紧闭,双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有气无力的呼吸着,似乎即刻就要香消玉殒。 裴清岐侧坐在床边看她,拧了下眉。 下一秒,不知那位大名鼎鼎的仙君是从何处弄来灵丹妙药,强制将指腹伸入女人的薄唇内。 准确来说,他的手指撬开了她的嘴唇、贝齿,有些莽撞和突兀的横跨于她整个口腔。 男人的手指很长,几乎要深入她的喉间。 药的苦涩同男人手指上的味道裹挟在一起,惹得妧妧不自觉呜咽几声。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妧妧有了意识。 她感觉到裴清岐的手指缓慢离开她的唇,缠绕着女子唾液的指腹不知下落何处;感觉到身体的痛早已不复存在,唯独脚下伤口还残存着些许痛感;还感觉到…… 感觉到裴清岐此刻正用一种灼灼的目光凝视着她。 她该睁眼吗? 长睫毛微微动了两下,妧妧躺在裴清岐床上,一动不动。 从未有哪一刻,让她如此想要逃、却又逃不掉的。 她安静的躺在裴清岐床上,安静的宛若一具尸体,马上就要腐烂发臭。 这让裴清岐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心下焦躁,却又不想强迫她正眼、与他对视。 是的,垂仙丸的药效极快。 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选择很有耐心的守在床边,没有打搅她的伪装。 裴清岐温柔的看着妧妧的脸颊,自嘲似的苦笑。 罢了, 她不想与他说话便罢了, 他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便也无憾了。 她尽心尽责扮演好一个“昏迷女子”的形象。 与此同时,裴清岐亦是真的想要做好一个保护她、爱护她的温柔丈夫的形象。 他取来纱布、镊子和药,安安静静守护在她身边。 不过,在近距离看见她脚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后,他的心,还是骤停了一瞬。 明明发过誓,要握紧爱妻的手,不让她受一点伤,这话还是被他辜负了。 被玻璃渣划得鲜血淋漓的脚底便是他失职的最好证据。 男人轻柔的将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而后又颤抖着拿起镊子,一块一块,非常耐心的将玻璃渣取出。 擦拭完血液,他再给她上药。 哪怕他再怎么小心,上药的过程无疑是剧痛无比的。 所以上药期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女人的面部表情,生怕弄疼了她。 可不知怎的,妧妧愣是一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他的手法轻柔,叫她感觉不到痛? 裴清岐落寞的低下头。 不可能的。 无非是她在忍,即使忍着剧痛也不愿意睁眼瞧他一下。 想着,裴清岐有些无奈的垂眼,乌黑长发散落下来,叫他显得更加可悲。 他像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在知道了对方不爱他,甚至说是恨他的情况下,还是宛如一条丧家犬一般,摇着尾巴,悲怜祈求主人的垂爱。 上完药,包扎好伤,裴清岐看了看妧妧无动于衷的模样,又垂眼看了看女人被裹上的脚。 缄默一瞬,他还是情难自矜,低头,温柔的亲吻了一下她的脚背。 他吻的认真,似是在亲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实在太爱、太在乎这件珍宝了,以至于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亲吻她的嘴唇都是不堪。 此刻的他,只配亲吻她的脚背,又或者,他越界了,连脚背他都没有资格去亲吻。 隔着纱布,被亲吻的她也能感觉到,隐隐约约,有一些东西在涌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着,途中经历了几段小插曲。 比如,云曦派手下来探仙君是否还在照顾那个女人,被裴清岐怒斥下去; 比如,天帝有要事要与仙君商讨,被裴清岐一口回绝,说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比如,门外叽叽喳喳的宫女乱了分寸,围绕殿前想一睹仙君抱回床上的女子是何绝世芳容,裴清岐招来侍卫,让他将众多爱慕自己已久的女人全部赶走。 此事过后,几道脚步声离去,关上房门,四野重归于静。 第88章 裴清岐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妧妧屏住呼吸,立刻睁开眼,想要逃出生天。 不过,就在她手忙脚乱想从床上下来的那一秒,她无法避免看到了坐在床边一角的裴清岐。 四目相对,妧妧愣在原位。 男人的眉眼,一如既往,阴柔俊美,哪怕是不含笑的,也足以勾的人心乱如麻。 可偏偏,她对他,从始至终,竟是毫无男女之事的想法,更不会被他的皮囊再骗第二次。 四目相对,该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错愕、惶恐、不敢面对、甚至还有一丝害怕。以至于即将落地的脚尖不自觉又往回缩了缩。 裴清岐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缓慢下滑,最终悬停在那双由他亲自包扎的脚上。 他不稀罕戳穿她,更多的是不想戳穿她,声音低沉的问她,“你醒了?” 妧妧双脚将落未落,双手撑在床边,见状,也迅速低下头,“回禀仙君,奴婢醒了。” 她讨厌这种上下位的称呼,可他又何尝不是? 语毕,裴清岐明显顿了一下。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她的脚出神。 良久以后,他才自言自语似的问,“很疼吧?” 鬼使神差,妧妧突然被点燃了某根神经,有些炸毛似的问,“仙君指的是什么?是奴婢的脚,还是奴婢的心?” 裴清岐抬眼看她,“你的心……也会为我而疼吗?” 这一次,换她不说话了。 一鼓作气,妧妧“噌”一下站在地上。 脚底的痛比她想象中还要疼。 不自觉,女人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几秒,两只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揽过她的细腰,将她重新拉回床上。 “别乱动。”裴清岐声音低沉沙哑。 妧妧倒在他怀中,眼神却不再看他,“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好人。” “让我的身体支离破碎,痛彻心扉,不正是仙君在人间时最钟爱的乐子之一吗?”她冷笑一声。 他无法反驳。 他知道她还在气他,气他手刃她的父亲,气他想要好好爱却又不会爱人的方式。 事到如今,裴清岐不好解释,“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话没说完,被妧妧打断,“人间之事,仙君忘记便罢,不必再为此劳神费心。” 说完,妧妧偏开视线,淡到不能再淡道,“你我二人,亦不过是过客而已。” 是啊……原来在她心中,他们两早已成为过客,只有他,一个人苦苦寻觅她,想要爱她。 她或许早就移情别恋爱上其他男人了吧?又或者,更糟糕,她从未爱过自己。 这般想着,裴清岐脑中难以抑制想到她与裴泠成亲的画面。 喉结滚动,他摁住妧妧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他想质问她,质问她究竟对他有没有过一丝真情。 可当真对上女人双眼、对上那双淡如死水的双眸的时候,他又变得无语凝噎,满心怒火不再,只剩自责,他缓慢的低下头,用削瘦的下巴蹭妧妧的头发,楚楚可怜,“对不起。” “我知是我负了你,妧妧,求你,给我一个……” “弥补你的机会。”裴清岐说。 拒绝的话语就在嘴边,妧妧薄唇轻启,欲要拒绝,可就在她的嗓子发出声音的前一秒,大脑被雷电击中般,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拒绝裴清岐呢? 论身份,论地位,裴清岐无一在裴泠之下。 你不过是想找一个能够随意利用,利用完后随意丢弃的有权之人,裴清岐不应该是最绝佳的人选吗? 你当真要舍近求远,去和那个废物裴泠成婚? 可那样的话,你可是要花很长时日才能打入天宫内部,获取你父母的情报了…… 酥麻的感觉一路从大脑传下来,传到她的脖子,传遍她全身的每个角落,仿佛雷击。 妧妧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裴清岐以为自己手上力道重了,赶忙松手,关切道,“怎么了?” 下一秒,妧妧重新睁眼,唇角带笑,伸手,用手背轻轻划过裴清岐那张紧张兮兮的脸,歪头,笑,“仙君当真想要弥补我?” 裴清岐点头。 妧妧对上他的眼睛,“那妧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不上来,裴清岐感觉眼前之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 实在要说的话,或许是她那双眼睛? 那双毫不遮掩暴露着欲望和野心的眼睛。 裴清岐缄默一瞬,“你想要什么?” 妧妧还是笑,笑得盛大而诡异,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回答他,“当然是……想要仙君了。” 柔软的指腹一路向上,停在男人坚硬的胸膛,慢吞吞的划着圈,她佯装羞涩,“想要仙君娶我。” “和我永不分离。” 话音落下,裴清岐没有犹豫,一把拉住她在他胸前乱动的小手,纳入掌心,“好。” “好。”裴清岐应了。 纵使他知道,毁掉和云曦的婚约,同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成婚难于上青天,可他还是应了。 只要你想要,便一切都好。 第72章 我想娶她(一) 第七十二章:我想娶她(一) 裴清岐办事效率很高。 不久,妧妧就被调到凌霄殿内,而仙君退婚的消息也随之传遍整个天界。 自然,这事儿也传到了云曦耳中。 作为天之娇女,青帝最宠爱的幺女,云曦自然没受过如此委屈,听到此番消息,硬是气得牙痒痒,连忙喊来青帝为自己做主。 可待到青帝急匆匆赶到之时,似乎为时已晚,正撞上裴清岐向天帝退婚的场景。 四野无人,偌大的天宫之中,静谧的不像话,独独天帝的重斥在空气中回荡。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天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气力之大,叫桌面摆放着的零零散散的物件儿都为之一颤。 “你可知云曦是青帝幺女!” “你可知退婚意味着什么!” “知又如何?”裴清岐垂着脑袋,面无表情跪在天帝脚下,言辞之中绝无退让之意,“我不爱云曦。” 说着,裴清岐抬眼,身居地位,冷冷睨天帝,“我想娶的,全天下,只妧妧一人。” “你……”四目相对,天帝一时间语塞。 下一秒,青帝双手背在身后,言辞冷峻,“我看谁敢对我青帝一族如此放肆?” 语音落下,天帝和裴清岐同步转脸。 映入眼帘是青帝漫不经心的身影。 青帝绕开裴清岐,登上台阶,非常自然的与天帝平起平坐,居高临下望着裴清岐,笑,“我青帝的掌上明珠,岂容你想退婚就退婚?裴清岐是吧?我看你颇有帝王之相,这才愿将幺女托付于你,你可是沾沾自喜、真拿自己当人物了?” 青帝慢悠悠提起桌上的酒壶,在残缺小半的酒杯中斟上一杯。 表面上,青帝是在看着酒杯,可实际上,却是在看天帝,“你我二人既是儿时旧识,令郎如此鲁莽,竟将你我二人商定几十年的婚约弃之不顾,您就这般不言不语?” 青帝放下酒壶,朝天帝微笑道,“至少给我个交代吧。” 不知怎的,天帝从他的话中嗅到几分威胁的意思。 天帝咳了几声,转头面对裴清岐,直呼其名,“裴清岐,你可知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为妻有何后果?” 孰轻孰重,裴清岐还是知道的。可妧妧来了,似乎什么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裴清岐缄默一瞬,抬眼,对上青帝的眼睛,“无论有何后果,我裴清岐都一人承担,决不连累父亲盛名。” 几秒后,裴清岐望向天帝,补充道,“也希望父亲,不要因我的顽劣,难为妧妧。” 好在,天帝还没沦落到要和一个女人较真的地步。 他只觉好不容易驯养好的儿子翅膀硬了,竟敢不听父亲的话了。 天帝看着裴清岐,大喝一声,“好,很好。” 天帝点点头,“那我便成全你。” “来人!”天帝皱眉,朝天宫外大叫道,“传我令,即日起,若仙君执意取消与青帝一族的婚约,便取消裴清岐仙君一职……” 天帝顿了顿,妄图在裴清岐脸上寻到一丝恐惧。 然而,并没有。 裴清岐此刻,前所未有的坦然。 天帝一捶桌子,“取消仙君一职!经受三十一道天雷后……逐出天界!” 明眼人,包括青帝,都知道,天帝并不想失去裴清岐。 第89章 因为他最争气。 他天资聪慧,天赋极高,就连出生之时都有祥瑞紫云缠绕,是天界难得一见的大将。 天帝说出重话,也只是想叫裴清岐知难而退而已。 可令天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裴清岐几乎一秒都没有犹豫,头颅点地,朝天帝重重磕下,“这一拜,拜您培育之恩。” 抬起头,冷白的额间被凿出鲜红的血液。 裴清岐又磕了下去,“这一拜,是拜儿臣不孝,未能完成天帝和母亲生前夙愿。” 血液印在地上,画出绮丽的图案。 裴清岐略显颓废的半跪在地,整个人透着一股无名的颓丧,他声音极小,似自言自语,“丢掉仙职也好,断绝天族关系也好……只要能和妧妧成婚便好。” 语毕,不知想到什么,裴清岐脸上露出虚无又无比幸福的笑容,“这是我欠她的。” “我想娶她。” “我要娶她。”裴清岐说。 * 三十一道惊雷的威力,不容小觑。 早些年闻上古时期,曾亦有一位为爱自甘堕落的仙君,经历过此劫。 只不过后来,他没扛住这一劫,巨大的冲击力叫他从内脏开始四分五裂,整个人暴毙身亡,后留下伴侣一人,终身未嫁,等待他的轮回转世。 昔有仙君为爱沉沦,今有裴清岐决绝退婚。 高台之上,俯视众生相的天帝还是不忍心了,望着悬崖边圆台上的裴清岐,以及跪拜在他周遭的信徒们,天帝深深叹了口气,“裴清岐。”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灵力低微的宫女,放弃和青帝一族的联姻吗?” 届时,裴清岐的四肢都被镣铐拴住,宛如一只被全天下抛弃的犬一样,颓废的跪在地上。 他跪在圆坛中心的位置,膝下勾勒无数朵金棕交织的纹路,蜿蜒曲折,一路蔓延到悬崖以外。 多像一尊雕刻华美的容器,盛放着任人宰割的食物。 “食物”淡淡回答天帝的话,“是。”连头也没抬一下。 而至于是不敢面对支持自己的一众信徒,还是不敢面对从辉煌高处重摔下来的自己,不得而知。 见裴清岐铁了心,天帝也不再说什么,撇开眼,挥了挥手,下一秒,一道浅紫色的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男人削瘦的脊背上。 霎时间,雷电的冲击力顺着脊髓往下,一路贯穿男人整个身体。 被击中的男人于顷刻间感受到难以名状的疼痛,嘴角也随之渗出丝丝鲜红血迹,那血迹与阴柔的白肤糅杂在一起,显得格外黑暗,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在场所有天族生吞入腹。 新鲜的血液裹挟着唾液,被喷释在乌黑长发上,顺着发丝,一点点往下滑。还未等他举起手背擦拭,下一道惊雷已然而下,颜色愈发深沉。 一道, 两道, 三道。 …… 他数不清究竟承受了几道惊雷的重笞,只记得, 疼。 好疼。 疼到他没有气力说话,甚至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的身子挺起来,整个人任由镣铐捆/绑着,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若是没了线的束缚,或许早已经随风而逝。 耷拉着脑袋,长发顺着脸边垂散着,这叫他全然没了往日仙君的神气,取而代之,更像个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囚犯,周身没有一处不是血淋淋的皮开肉绽。 可他自己看不见身上的伤。 还好。 微弱的呼吸着,裴清岐用力睁开眼睛,视线掠过人群中一个个关切的面容。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嘴角勾起,露出一抹不知是开心还是苦涩的笑容。 还好, 她没来。 他的妧妧没来。 他庆幸她没来,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升起一种落寞和心酸。 为什么……她没来呢? 难道她当真没爱过我吗?那又为什么要、要叫我娶她呢?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又经历了多少道雷击。 他只知道,等他从思绪中走出来的时候,悬崖峭壁边,堵满了人,相较于之前,可以说是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天帝又问,“裴清岐。” 可被叫名字的男人硬是被摧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男人耳朵动了动。 天帝尽收眼底,“裴清岐。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是执意要与那女子成婚?” 听到妧妧的名字,裴清岐颤了几下,速度极慢的抬起脑袋。 四目相对,血液染上白牙,裴清岐露出极其吊诡的笑容,诡异又挑衅。 天帝懂了。 两秒以后,一道黑紫色的惊雷,顺着金色的光,准准落在裴清岐的后脖。这叫本就血肉模糊的男人,筋骨也跟着尽数断在血肉里。 此刻,他整个人不成人样,仿佛被抽去了骨骼,似一滩血水般,倒在地上。 旁人都在唏嘘着,揣测着,思考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是否能挺过这一劫。 也好, 可就在倒下的那一秒,裴清岐却笑了。 也好, 这是最后一关了。 只要历完此劫,他便能与他心爱的妧妧共度余生,永不分离了。 还没娶她过门, 可不能叫她担心…… 这般想着,裴清岐的眼皮突然变得很沉,像是鬼迷心窍般,沉沉睡去,迷失在对未来的畅想之中,无法自拔。 * 最后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那场面极为壮观,照亮整个天界的同时,也照亮了凌霄殿的窗。 绣花的手指一顿,妧妧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红盖头,拧眉望向窗外。 宫女比妧妧先一步朝窗子外边看,余光中扫到妧妧也看过来,不免有些担忧的问,“阿妧小姐,您……当真不去邢台看看仙君吗?” 尾音落下,妧妧的眉尾稍稍动了几下,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才缓缓低下头,重新拾起红盖头,口中喃喃,“这是他欠我的。” 比起她的平淡,宫女倒是显得更为激动几分,“可、可仙君为了您,亲手葬送了……” “那也是他自愿的,不是吗?”妧妧抬头打断她。 那双如死水般的眸子对上宫女的眼睛,“……我可从未逼迫过他。” 语毕,妧妧又重新低下头。 宫女一时语塞,好几秒后,才佯装自言自语道,“仙君日后本是能继承天帝衣钵的……” 宫女瞪了妧妧一眼。 她是真心觉得眼前女子实乃红颜祸水,希望妧妧红颜薄命,别再耽误仙君。 无奈对面的女子好似没脸没皮,一脸无关紧要。 宫女委实气不过,又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您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仙君的爱,根本不配和仙君成婚!” 此番言论一出,妧妧即刻抬眸望她,眼中带着几分蔑视,“谁说我要和仙君成婚了?” 她那眼神叫人不适,婢女一下子愣在原处,“您、您这是何意?” “自然……是叫你放心的意思,”妧妧冷笑一声,语速变得极慢。 她从座位上起身,缓慢靠近宫女身边,修长手指划过婢女的脸庞,鼻尖靠近她,“我知道你们都爱慕高高在上的仙君。我又怎么会跟你们争抢他呢?” 距离一下子被拉的很近,配上妧妧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不禁叫婢女脸红一瞬,一言不发听着妧妧继续说,“那我岂不是成了坏女人了?” 良久,宫女才如梦初醒,尖叫着后退一步,与妧妧拉开距离,“您、您不嫁给仙君?” 一双好看的杏眼大大的睁着。 空了的手指悬在空中顿了顿,又默默垂落在身侧,妧妧点头,“那是自然。我要嫁的,是裴泠呀。” 妧妧粲然一笑。 是啊, 她要嫁的,自然是拥有纯正天族血液的后裔。 他裴清岐纵使再厉害,没了仙君的名头,也帮不了她什么,还不如那个窝囊废裴泠呢。 既然这样,她为何要嫁给裴清岐呢? 这般想着,妧妧重新捡起放置在木椅上的红布,微笑着,为自己绣盖头。 只可惜,妧妧的这番独白,要待到三日之后,妧妧与裴泠的大喜之日,裴清岐醒过来的时候,那位被蒙在鼓里的仙君才能知晓了。 第73章 我想娶她(二) 窈窕女子站在高楼之上,手拿绣球,往下抛,凑巧,被他接到。抬头,恍然间四野起火,大火中,女子一点一点转身,任由嚣张的火焰灼烧她的肌肤,她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可至于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他始终不愿听清。 第90章 从和妧妧相识到经历后面的种种苦难,裴清岐做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梦。 那梦境太长,以至于待到他醒过来的那一秒,甚至无法分辨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被一阵剧痛疼醒。 且刚睁眼,映入眼帘是凌霄殿内熟悉的环境。 长睫毛轻轻颤抖,眼睛睁了又闭,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男人反应了好几秒,这才终于有了实感,意识逐渐清晰, 第一件事就是哑着嗓子问身边照料的婢女,“我睡了几天?” 不料,悉心照料他的并非婢女,而是云曦。 听到裴清岐虚弱的声音,云曦立即抬起头,关切问道,“仙君,您终于醒了!” 可床上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皱眉。他面无表情,似乎是在问责,为什么云曦会在他身边? 他的妧妧呢? 看出裴清岐心中所想,云曦顿时气不过,索性耍起小脾气,口无遮拦道,“呵,仙君还不知道吧?” 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今日啊……是裴泠和阿妧姑娘的婚期。” “婚期”二字被云曦咬得很重,似乎是想叫裴清岐知难而退。 “只可惜……”云曦继续说,“仙君刚遭受三十一道惊雷,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赶不上了婚礼了。” 说完,云曦缓慢的坐在裴清岐床边,双手温柔抚摸他的脸庞,笑眯眯道,“仙君就别再执着那个低贱的女子了,她和裴泠许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否则,亦不会承受住如此三番五次的挫折,还携手共进,您说对吗?仙君?” 女人的嗓子被掐得极细,叫人听了没由来的心烦。 裴清岐拧了下眉,重复,“妧妧呢?” 下一秒,云曦即刻换了副嘴脸,“仙君,您就放心吧。” 她站起身,整张脸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留微微勾起的嘴角,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仙君出这凌霄殿半步!” * 最毒妇人心。 裴清岐两次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一次,是妧妧抛弃他,要与旁的男子成婚; 另一次,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他苟延残喘、拖着伤痕累累的病躯,匍匐在地,一点一点向门外爬动。 这一秒,他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一个废物,一个手脚残废不能动,连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无法站立行走到的废物。 好在,凌霄殿的门就敞开在那里,敞开在眼前,让他觉得伸手即可触及。事实也确实如此,男人一点一点缓慢爬动,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可就在指腹即将摸到门边的那一秒,一个身影突然横在了他和门之间。 “仙君这是往哪儿逃呀?”云曦笑眯眯的,于他眼前,缓缓蹲下。 云曦笑得瘆人极了,裴清岐不理会,只是一言不发,继续艰难的朝屋外爬。 显然,云曦没有放走她的意思。见男人执意要走,她不可避免想到母亲抛弃她的画面,于是乎,阴森的站在男人身侧,一脚踩在裴清岐手背上。 她下脚极狠,既包含恨亦包含爱。 碾,磨,压,待到裴清岐削瘦的手背被踩得血肉模糊,额角渗出虚汗,她才抬起脚,“仙君何必一次次挑战我的耐心呢?” 她冷笑一声,“当真要我同父亲说……砍断您的双腿,您才愿意安分的待在我身边吗?” *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就是要嫁给裴泠的。 红衣红袍红盖头,手持红花携君手。 望着脚上的绣花鞋,妧妧不可抑制想起她与徐让欢的婚礼,只是一瞬就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再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妧妧的脑袋埋得更深,她缄默着想,嫁给谁不是嫁……也罢,也算是了了她在人间的心愿。 于是,她顺从的和裴泠拜堂,在众多陌生面孔的注视下,与对面喜笑颜开、抱得美人归的男子齐头共拜。 头一遭,她竟觉察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眼前就有裴泠这般的如意郎君,心中却又莫名期盼着裴清岐会出现在门外,会大声叫嚣着,制止她的婚礼。 到底哪边更胜一筹呢? 是嫁作裴泠、将他当作跳板;还是同暂未出现的裴清岐私奔? 她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了。 因为,后者并没有出现。 “两次。你为了别的男人抛弃我两次?”裴清岐略显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眼尾猩红,而她只是偏头,沉默不语。 旁的下人还在帮衬,“你可知仙君为了娶你都做了什么?” 她这厢才抬头反驳,“哦?做了什么?不就是为我遭受了三十一道惊雷的酷刑?” 她望向裴清岐好看的眼眸,对着他布满伤痕的躯体,说出最残忍的话,“仙君的地位没了,我还和你成婚作甚?麻烦让一让。” 这是她想象中激烈的冲突矛盾。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婚礼顺利进行。 或许是她将他过度神化了,默认他不会被三十一道惊雷所伤及一分一毫。 一刻钟过去,门外毫无裴清岐的消息,妧妧心里堵得慌,一边焦急万分的等待,一边在指令下恭敬的完成婚事。 身边,裴泠偷偷牵住她的手,小小声说,“我终于娶到你了。” 连声音都是带笑的。 妧妧一下子顿住。 是啊,裴泠太爱她了。 她何时还能寻到一条如此忠心的狗?嫁了吧。 只有嫁给他,她才能利用天族权力,找到父母的踪迹,不是吗? 哪怕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父亲母亲,她也应该嫁给裴泠。 这般想着,妧妧回应着抓紧裴泠的手,隐隐之中,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可就在妧妧下定决心的那一秒,婚礼进行到最后一步之时,变动再度出现。 “你们不能成婚!” 那声音洪亮,底气极足,带着决绝和毋庸置疑的肯定。 那是……妧妧还未掀开红盖头,耳朵比眼睛先一步认出来者。 那是——清汀道长的声音。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妧妧掀开盖头,拧眉看着清汀,眉眼还在搜寻,期待着能在人群中寻到裴清岐的身影。 真的有人出面来阻止这场婚事了,可惜,不是她期望看见的那张脸。 清汀手持一壶酒,步履蹒跚,满脸潮红,看起来喝醉了。整个人像是踏在云梯之上,摇摇欲坠。这可不像他,他自来是以“千杯不醉”而闻名的。 四目相对,清汀一摇一摆走到妧妧面前,眼神坚毅,盯着妧妧的眸子,重复道,“你们不能成婚。” 还未等妧妧给出回应,裴泠抢先一步挡在妧妧面前,眸含敌意。 对于阻挠他和妧妧婚事的人,他全部都呈警觉状态。 “清汀道长此话何意?”裴泠眉头紧锁。 语毕,清汀的目光这才缓慢从妧妧脸上转移到裴泠脸上,嘴唇颤抖,良久后才说出一句,“老夫这都是为你好啊!” “哦?是吗?”裴泠冷下脸来。 十几秒后,双方争执不下。 见他不信,道长只得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你可知……你可知你要成婚之人,是何身份?” 清汀指着妧妧。 裴泠没有说话。 “妧妧不过是灵力低微的天族,道长何必将她说的与外族人无异?”裴泠问。 “糊涂啊!你糊涂啊!”清汀重重摇头,“她是、是……是魔族后人!” 说完,清汀伸手,轻抚过妧妧眉心。 下一秒,女子额间便露出魔族印记。一个外型与莲花无异的黑色印记。 这一动作完毕后,妧妧听见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听见裴泠后退半步的声音,甚至听见旁人拔剑的声音。 突然之间,她仿佛变成了众矢之的。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她看不见自己额头上的印记,只能感觉到周遭的恶意。 这一瞬间,往日的师生情谊似乎不再,妧妧看着清汀,声音发颤,“道长若是想阻拦我成婚,何必编织出这样一个拙略的谎言?” 愣了不到一秒,裴泠重新挡在妧妧身前,“清汀道长,作为妧妧的师傅,您这般诋毁侮辱自己的徒弟不觉得有失分寸吗?” 清汀继续说,“仙君若是不信,大可让此妖女滴血,魔族圣女之血乃是至纯至净的黑色。”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境,裴泠拒绝了清汀的要求,“倘若我不乐意呢?” 第91章 或许在心底里,裴泠已经相信了清汀的话。 清汀看他一眼,“那就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了。” 说完,清汀伸手,掌内真气直击妧妧心口。 他这一掌可以说是毫不念及旧情,痛击妧妧心口的位置。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妧妧闷哼了声,拧眉,捂住胸口。 嘴角有血液溢出,她下意识用手背去擦。 看清手背上的液体时,不禁愣在原处。 黑…… 真的是黑色的血。 血液越来越多,妧妧不死心,颤颤巍巍,不停用手背去擦流出的血液。 黑色,黑色,还是黑色。 漆深的黑与雪白的肌肤交相对比,异常诡异。 传闻,魔族圣女血液至纯至黑,具有腐蚀死物的力量;只可惜最后一代圣女因大火早逝,魔族圣女的血脉亦就此断送。 “啪嗒啪嗒。” 黑色的血液滴落在绣花鞋上,又滴落在地,冒着幽幽绿意,妧妧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液逐渐吞噬掉流经的所有地方…… 第74章 肠断歌(一) “您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吗?”清汀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妧妧,转头,语速极慢地对裴泠说道,“你我都知晓,天族和魔族本就势不两立,其中渊源不必摆在明面上……但老夫相信您心里也摸得清楚……” 清汀又看了一眼妧妧,斩钉截铁道,“您不能与她成婚。” 啊…… 她想起来了。 在清汀的一长串信息轰炸中,妧妧想起来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天族曾有过一个传闻。 传闻天族和魔族曾有过一次打破界限的先例,天族同魔族成婚的先例,可其中内涵无人知晓,只晓那结局惨烈,叫人不寒而栗。 八面玲珑的圣女成功被某个天族凡夫拉下神坛,腹中孕育小生命,可二人甜蜜恩爱未曾久度,就见那负心汉抱得其他美人,叫圣女哭声凄厉,与己出幼婴共葬火海中。 是啊。 倘若她是魔族圣女,绝无与天族成婚的可能。 裴泠缄默一瞬。 可,看着失落的妧妧,裴泠想为自己活一次。 白皙到有点泛红的手指垂在红衣袖下,缓缓握紧成拳,裴泠暗下决心。 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我愿为她与世界为敌。 “清汀道长,我知您是好意提醒,但妧妧的情况再无人比我更清楚的了,”裴泠屏住呼吸,对上清汀的眼睛,“她绝非魔族后裔。” “今日这婚,裴某我非成不可。”裴泠说。 可时机恰逢是那么巧,他们好似是命定该错过的人,就在这番表忠心的言语之前,妧妧因遭受打击太大,重重昏倒在地。 绝美凤冠于高处坠落,顺着红衣,零落成碎。 头颅坠地的前一秒,她依稀记得裴泠力排万难,护住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妧妧,你怎么了?” 可她无精打采,无力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笑得酸涩。 下一秒,眼皮突然间变得好重好重,她不堪重负,闭上双眼。 耳边只剩裴泠的呼唤,“妧妧!别睡!妧妧!” …… 清汀说的话,她一点也不相信。 她才不相信呢。 她怎么可能是魔族后人呢? 她可是被选中,下凡助仙君剔除邪魂邪魄之人。 她怎么可能是魔族的后裔呢? 哈哈好笑,真是荒谬,想不到清汀道长为了阻止婚礼,竟编织出如此无稽之谈。 梦里,妧妧坐在巨大的岩石边,不屑的想。 海浪喧嚣,涌过她的脚踝,一双细长白皙的小腿悬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此处,甚好,没有尘世喧嚣,只有隔岸观火。 不远处的峭壁上,灰黑色浓烟密布,伴随着愈烧愈旺的火势,将整个海水映成鲜艳的橙红色。 很快,两个,哦不,三个人影出现在妧妧眼前,出现在峭壁之上。 妧妧边看边想。 我才不相信清汀的鬼话呢,待我嫁与天族皇室,查明父母身份,倒要看看清汀届时怎么圆谎。 对面,熊熊大火之中,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倒在地上,白衣染上鲜血和泥泞,那女子跪在男人脚边,一手拽住男人的裤脚,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声嘶力竭叫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救妧妧,救救我的孩子……” 妧妧也不知为何,今日之梦做的格外真实,她仿佛就站在女人身边,切身感受着她的痛苦。 疲惫的神色依旧是遮不住女子的绝世容颜,她生得美艳,是那种夺人心神、摄人心魄的美艳,见过一面便再也无法忘却的美艳。 削瘦的身躯侧卧在地,两根白皙的手指楚楚可怜拉着男人的裤脚。 她宛如一朵无力招架的娇花,却又浑然天成带着一股神秘与高傲。 许是真的走投无路,她才会向天族低头。 女人扯住男人的裤脚,不肯撒手。 也正是这个时候,妧妧才对那男子的相貌产生好奇。 到底是何方俊美的男子,才会叫这般的绝世美人为之恳求呢? 而就在男子缓缓回头之时,妧妧霎时间愣住。 那相貌太过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梦里看见他。 那个与她朝夕相处,教育她长大成人的人。 年轻时的清汀并无现在这般老成,见女人拦他,他瞬间于心不忍,转过头来,蹲在她眼前,“你的孩子,叫妧妧?” 那一年,清汀且刚上任,成为年纪最轻的道长。 “是,”女人低头,眉眼温柔,轻抚幼婴的脑袋,“她叫妧妧。” 要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能将她托付给他了。 她看着清汀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眼神中向他传达魅意,“这孩子亦是天族的子嗣,道长您行行好,可否将她带回天族抚养长大呢?” 唯一一次, 这是她唯一一次运用自己的法力,魅术,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只为了让她唯一的孩子平安长大。 没成想过,一句话,就叫一个陌生人,默默爱了她一辈子。 语毕,她将孩子托付在清汀怀中,清汀看着她,“你……” 女人重重的咳嗽,纵使咳出了鲜血,脸上依旧在笑,“我已经快不行了。” “请你照顾好她。” 说完,大火瞬间涌来,席卷女人的整个身子,就在清汀眼前,将女子烧的一干二净。 “不要……不要!”这一切好似真实发生过一般,妧妧冒着冷汗惊醒。 睁眼,身边依旧是裴泠那张忧愁满面的脸,四目相对,裴泠关切道,“妧妧,你终于醒了?你可有事?” 妧妧失魂落魄,好一会儿,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清汀现在在何处?” 裴泠被问的发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妧妧像变了一个人,陡然间急不可耐,瞪大双眼,“我问你清汀现在在什么地方!” * 清汀因擅自带魔族之人在天宫潜伏二十余年被关进水域。 闻讯,妧妧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赶来水域询问的时候,清汀肉身被摧残的不成人样,整个人被悬吊在水面上,奄奄一息。 见此情状,妧妧的脚步不由得放慢,她光着脚,缓慢靠近清汀身前,仰头看他。 “清汀,你于我大婚之日那番话,究竟是为何意?”妧妧问。 “滴答滴答。” 四面八方传来的水滴声让妧妧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清汀整张脸被掩在蓬乱的长发下面,听见妧妧的声音,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才动了动脑袋。 他头顶对着妧妧,垂头笑道,“你是魔族后裔的事情,想必你自己也相信了吧?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来问我。” “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句就轻信。”妧妧看着清汀。 清汀了然她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多年以前,你的母亲,也就是魔族圣女,和我天族一顽劣小官私定终身。” 他陷入回忆,徐徐说,“众神贪恋而不得的圣女自降尊卑,愿与天族一蝼蚁成婚,此事传入老魔君耳中后,老魔君顿时怒不可遏,不惜以驱逐圣女出境为借,妄图斩断二人间的联系。” 说到这儿,清汀顿了顿,好久之后才继续说,“老魔王的这一招确有其效,那嫌贫爱富的男子即刻逃回天界,应下母亲讨来的婚约,阶级一朝飞升,成为不小的天官。” “可这消息最终还是被老魔君知道了,老魔君爱女心切,不忍圣女伤心,是故未曾在圣女面前提过此事。可圣女一心夫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终于累垮了身子。”清汀说。 第92章 “也正是因为这次忧愁过度病倒,圣女被查出怀有身孕。” “也就是你。”清汀抬眼,看了眼妧妧的表情。 妧妧面无表情,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早已暴露她内心的惶恐。 见她无所回应,清汀重新低下头,“老魔君不计前嫌,希望那男子能够休了现在的结发妻子,重新迎娶圣女为妻,并许诺荣华富贵一生。” “男子答应了。”清汀说。 陡然间,清汀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魔君兴高采烈回魔族,意欲为圣女筹备一场盛大婚事,可那男子竟在转头之间将此消息传到天君耳中,以表忠心。” “至此,那一年,天君才会在整个魔界最轻敌之时率众军攻得魔君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一把真火点燃了整个魔界,”清汀看着妧妧,似乎想起什么,神色不由得柔了几分,“而你的母亲,也就是圣女,也正是在大火燃尽整个魔族的最后一秒,将你托付给了我。” “因为她知道,自古位高权重者都阴狠狡诈,天君作为最高统帅,更不可能让魔界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故事到这里,结束大半。 气氛就此安静下来。 妧妧没有说话。 清汀自嘲的笑了笑,“说来惭愧,我为何对此事如此熟悉呢?” “因为当年那个负心汉,是我的哥哥。”他垂下眼,“现在你可相信我的话了?” 妧妧红着眼睛瞪他,一字一顿,“不、信。” “还是不信?”清汀叹了口气,“无妨。那你便去魔族看看吧。” “你是魔族圣女。多少年来,魔族一直在找的皇室血脉。那里的人是绝不会欺你的。” 说完,妧妧真的转身,朝水域外走去,而至于她是否真的顺从前往魔族,这点清汀不得而知。 望着妧妧的背影,清汀自言自语般嗫嚅道,“走吧,走吧,快些走吧。再晚些,怕是连裴清岐也护不住你了……” 在他的注视下,女子缓慢向前。 明明是一条不远的路途,不知怎的,竟这样难走。 妧妧脑中一遍遍回忆着清汀所说的细节,一边回忆一边向外走。 整个人处于明暗交界处之时,她好似突然被点了穴,一瞬间血流上涌,头颅被安插/进零零碎碎的尘封回忆。 长发竖起,被忽起的妖风吹散,显得阴森可怖。 血脉觉醒的这一秒,妧妧突然知道为何这段时日以来,身体里总有另外一个女人在同她说话。 原来,那才是她的魔魂。在叫嚣,在呐喊,在撕裂她的躯壳。 多亏了清汀的提醒,现在,她全都想起来了。 妧妧笑着回头,看向清汀,“谢清汀道长。” 现在,她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合二为一了。 第75章 肠断歌(二) 体内魔魂觉醒,进入魔界领域就不再是难事。 不费吹灰之力,妧妧腾云驾雾,打破结界,只身一人闯入当今魔王的地盘。 不过,和她想象中乌烟瘴气的泥泞之地不同,这里金碧辉煌。 且刚闯入结界,最夺目要数直冲云霄的那座参天楼,肉眼数不清楼层,殿外错落绵延不绝的壁画,刻画着各路妖鬼蛇神。 各种细节来看,此处似乎将荒诞和美丽推崇到了极致。 人也因此被分为上中下若干等。 其中,相貌丑恶或连人形都不存在的,属最下等人; 具人形行低等劳动且面目可憎者,属下等; 形似布衣凡人者为中等人; 魔君的忠实信徒、穿着华丽且面容姣好者属上等; 而只有魔君亲信、外貌极其美艳者,才属是最上等。 也难怪,这就解释了为何精美绝伦的参天楼门外,镇守的是两个长相怪异丑陋者。因为他们还不够格进入参天楼内。 只见那两个怪物,人脸羊身,四只眼睛,其中两只长在手背,两边额头上各长着一对长犄角,身后尾巴巨长无比,尾端似能喷火,此刻他们正拿着三叉戟,佝偻着背,镇守在结界处来回踱步。 许是心理作用,妧妧闯入结界后,顿感此处气息与自己相投,于是上前,点名道姓要见魔王。两妖鬼面面相觑,问其缘由,妧妧自报家门为当今圣女。 不料话音落下,看守的两个怪物相视一秒,忽而捧腹大笑,“圣女?” 难听的嗓音连同污言秽语一齐从嘴巴里冒了出来,“我看是妓/女还差不多?” 另外一个帮着附和道,“莫非魔君看我俩兄弟日夜操劳,特意找来滋润我俩的?” 说罢,两人视线不约而同,上下打量起妧妧。 女人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白袍,周身无任何多余装饰。可还是轻易牵动异性的心。 “陪我们两兄弟春宵一刻便罢,还圣女?”两个妖怪笑着说。 这已是今年第六个敢来假意冒充圣女,行招摇撞骗之事的了。加之妧妧生得美艳,不免联想到一些龌龊事。 这话却激怒了她,女人面无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衣袖中取出两根毒针,瞬间从衣袖中飞出,刺入二人眉心。 毒针上沾着黑色的血液,威力巨大,很快便逐渐蔓延,蚕食掉人的整颗头颅。 妧妧淡漠的看着他们灰飞烟灭在眼前,只是低语,“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所以……现在可能告诉我,魔君身在何处了?” * 这一边,魔君的地理位置刚刚暴露,那一头,消息就已然传到了魔君的耳朵里。 参天楼第21层内,灯光幽暗,迟浸月此刻正漫不经心躺在魔君之位上。 这人亦是古怪,左腿屈起,另一只大剌剌垂在上,姿势桀骜不驯,可偏偏手中把玩着一件精美的紫水晶,眼眸中虔诚不已,似是在睹物思人。 只见他薄唇微张,唤着某位女子的小名。 未叫人听清那女子名讳,“不好了魔君!大事不好了!” 下一秒,手下踉踉跄跄闯入诫心殿内。 迟浸月淡淡回眸,映入眼帘是被剜去一只眼珠,鲜血不止的奴仆。 半红半黑的血液在迟浸月眼中看来,肮脏不已,顺着华美的衣袍落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玷污。 “啧,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迟浸月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水晶,仅一秒便不再去看那人的惨状,“好歹穿着华丽,属上等人,怎的鲜血淋漓、落魄成这般模样?” 他语速极慢,语调中充斥着不屑和鄙夷,却独独没有体恤,仿似奴仆对他来说,就是毫无感情的工具,是死是活抑或是伤,都无伤大雅。 闻言,掌管参天楼门禁的保灿一惊,赶忙做出一副下跪求饶的姿态,“魔、魔君您有所不知,今日有一魔女私自闯入参天楼内,那女子妖术极怪,不光是凭一己之力将楼外的弟兄打了个半残,楼内的也是一样……” 说着说着,保灿的脑袋埋得更低。 作为掌管此处门禁的统领,他是发自内心惧怕迟浸月找他问责。 然迟浸月好似并不在意,“又是冒充圣女的?” 保灿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这下,迟浸月才收起那块来历不明的水晶,双腿落地,双肘撑在膝盖骨上,笑,“本座养了你们这么久,你们竟连一个小女子都打不过?” 他那语气委实阴森可怖,叫保灿听了不禁冒出好几层冷汗,“是属下失职。” “真是废物。”迟浸月面无表情,并不打算去见那位素未谋面的“妖女”,“区区凡人,还用不着本座亲自动手。” 此话一出,保灿倒是急了,他猛地抬头,对上迟浸月的眼睛,“魔君可还记得上次那个凡人单枪匹马闯入大殿,今日之事一如那日,属下怕……” “怕什么?”迟浸月反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到徐让欢。 迟浸月整个人身子一僵,缓慢偏头看他,“依你的意思,整个魔界只有我能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 “属、属下不敢!”保灿吓得连连低头,“属下这便派手下去将那妖女生擒。” 迟浸月眯了眯眼,就这么看着保灿,看了几秒抑或是十几秒后,这才缓慢起身。 罢了,徐让欢那日的惨状,他迟浸月还不想这么快再经历一遍。 * 迟浸月手下的这群喽啰还不至于毫无用处,至少,他们耗费了妧妧不少精力。 迟浸月到的时候,女人一袭白衣白袍,脏兮兮单膝跪地,她手中持一长剑,插/入脚下泥土之中。 散落的长发随风飘荡,宛如一位战损的公主。 起初,迟浸月只觉面前女子远抵不上那日忽闯入魔界的男子来得杀气腾腾。 第93章 只见那女子气息微喘,半跪在地,如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花。 就在那朵白花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 迟浸月早前准备好的狠话,一字都未能从唇中吐出。 胸口猛然剧烈跳动起来,迟浸月瞪大眼睛,左手不自觉抚上胸口。 “扑通扑通。” 不仅仅是他的心脏,怀揣在胸膛的那块紫水晶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逐渐发热、发烫。 “你……”迟浸月一时间语塞。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她死之后,他头一次遇见与她这般相像的女子。 每一个表情,一个皱眉……一举一动都好似故人重归。 “什么人?”妧妧看着眼前陌生人,语气不善。 就连顶撞他的语气都如出一辙,迟浸月嘴角抽动,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彻底愣在原地。 是她…… 是她! 是他那个不听话的妹妹回来了。 那个与天界相恋不得善终的妹妹……回来了! 第76章 肠断歌(三) “你……”望着妧妧那张似曾相识的旧人脸,迟浸月全身不自觉颤抖起来,“你、你是我的……” 他们现在身处参天楼三楼,此处原本充斥着各类“上层人”的叫嚣声,他们尽情挥洒腰包中的钱币,给二楼那些苦不堪言自相残杀的“兽类们”打赏。 是的, 这里就是为满足“上层人”□□而打造的斗兽场,不过他们斗的不是兽,而是下层人。 他们冷眼看着下层人互相屠杀,只为博得他们一笑,极大程度满足了他们身为“高位者”的自尊心。 原本喧嚣不已的楼台上,在迟浸月现身的这一秒,瞬间静的不像话。 众目睽睽盯着那位鲜少现身的魔君和一位美丽女子,不自觉屏住呼吸,开始猜疑二者的关系非同一般。 顺着无数道目光看去,只见迟浸月低头垂眼,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温柔之态与妧妧对视。 四目相对,男人的双瞳不自觉颤动。 只可惜还未等迟浸月顶着那张不善言辞的嘴唇说些煽情的话语,就被妧妧抢先一步,打断施法,“……我?” 她微弓着背,缓慢的从地上站起,将手中断剑横起,对着迟浸月的脖颈,“我什么我?” 女人眉目淡淡,淡到几乎蔑视这里的一切,包括迟浸月。 看到女人如此无礼的行为,守在一边的侍卫们纷纷拔刀相向,作势要将她生擒,千钧一发之际,被迟浸月呵斥,“滚下去!” 闻言,手下们动作一顿。 奈何一个刚来不久的毛头小子不识时务,硬朝着妧妧扑了过去。 随即,一道刀光划破,女人直接挑出那人的眼珠。 鲜红的血液溅在妧妧白皙的脸上,叫她看起来像一尊十恶不赦的恶鬼,女人冷笑着抹去嘴角鲜血,“一群有眼无珠的废物。” “既不相信我是你们魔族的圣女,就别怪我血洗你们整个魔界!”妧妧勾唇。 而就在她准备大打出手的前一秒,迟浸月毫不反驳,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信。” “什么?”妧妧皱眉。 迟浸月重复道,“我信。” 就凭她这张与家妹十分相似的脸,她说什么,他都信。 * 生性多疑的迟浸月一反常态,竟毫不怀疑的将一个外来女子带回大殿,这事传出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好在二人血脉相通,都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大殿内,妧妧淡漠的坐在迟浸月身边的位置上,面无表情任由其手下们的肆意又怯懦的打量。 直到迟浸月发话,“都下去吧。”他们才倏忽低下头,做出一副不敢看观音的模样。 这其中,只有与迟浸月来往密切的保灿敢提出疑问。 保灿跪在迟浸月脚下,磕头在地,俯首称臣道,“魔君,您与这外来者独处一室,属下恐您安危有……” 未等保灿说完,迟浸月冷下脸,“怎么?如今本座说的话……可是不管用了?” “自、自然不是……”保灿连连将头埋得更低,“属、属下只是……” 迟浸月盯着保灿的头颅,皮笑肉不笑。 吓得保灿不再说话,“属下遵命。” 说完,便率领手下们迅速离开大殿。 一阵喧嚣过后,大殿瞬间只剩二人,缄默一瞬,迟浸月率先打破僵局,“像,实在是像。” 他看向妧妧的神情,仿佛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真是……真是太像我家碧柔了。”迟浸月眉眼温柔,抬手欲用手背轻抚妧妧的脸庞,不料被妧妧躲过,妧妧看着迟浸月,皱了下眉,“你口中那‘碧柔’……” 她抿抿唇,“可是我生母的名字?” 迟浸月不假思索的点头,“是。” “迟碧柔。”迟浸月缓慢垂下手腕,朝她笑笑,“她既是你的生母,亦是我的亲妹妹。” 说到心中柔软之处,迟浸月脸上不自觉闪过一丝落寞。 妧妧沉默半晌,“当年的事情。”可否详细说明? 迟浸月看着她的眼睛,而后又收回目光,看向远处,陷入回忆,“……也好。” “家妹碧柔……是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子……” 诚然,作为魔界圣女,迟碧柔纯洁善良,只是善良过头,不像魔女,倒像是仙女。 她从不靠魅术俘获人心,只凭那副绝佳的骨相和皮囊便已然引得推崇者无数。 偏偏,她在这群人中挑选了最烂的那一个。 那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很快叫年岁尚浅的迟碧柔陷入爱河,她开始对魔族之事不管不顾,终日同那男子外出郊游。 他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与这魔族内所有男子都截然不同的。因为他本就不是魔族,而是仙族。因在天界犯了些事儿,不得已逃到此处,他亦未曾想到,自己竟能与圣女染上关系。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她觉得她遇到了那个懂她、爱她、可以护她一世周全的男人。 她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她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告诉父亲,欲要与那外来男子成婚。 也不知父亲是怎么了,闻此消息,暴跳如雷,要他们滚出魔族。 风头躲过去了,那负心汉见没有好处可捞,便抛妻弃子,拍拍屁/股回到天族去了。 那一年,迟碧柔第一次尝到爱情的甜和苦,这种极致的对冲叫她有种从高空坠入悬崖的感觉,一度叫她精神失常,苦不堪言。 被抛弃的她最终被自己的亲哥哥——迟浸月捡了回去。 瞒着父亲,迟浸月悄悄将她藏在自己殿内。 不久后,迟非妧降生。 只可惜,终日呆在清冷殿内的她的母亲迟碧柔早已变成一个神情木讷、不愿说话的疯子。 疯, 她确实疯, 疯到不肯死心,非要执着于那个天界男人。 即使她心里也清楚,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抛弃她了。 女人清醒的望着自己一步步沉沦,却无力自救。 孩子出世后的两个月,迟浸月殿内总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 迟浸月知道,此事定是瞒不住了。 很快,魔君洞悉这一切。 迟碧柔原以为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看不惯天族作风的父亲会再次大发雷霆,扬言要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出魔界。 没成想,一贯爱惜自己颜面的魔君竟亲自去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领了回来。而至于魔君使了什么手段,是威逼还是利诱,这点不得而知。 看到心爱之人,迟碧柔开心极了,迫不及待与他大婚。 可,这如梦般的美妙当真能持续一世吗?莫非是黄粱一梦,空欢喜? 是的, 就是大梦一场。 连一天也无法持续。 大婚当日,那可恶的天族男子丢下新娘子,与天族将士们里应外合,在魔界放了一把熊熊大火。 …… 后面的事情,妧妧都知道了。 魔族损失惨重,迟碧柔无奈将未曾疼爱过一天的孩子送予他人。 清汀没有骗人,迟浸月所说的一切,都和清汀所说一模一样。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迟浸月说。 妧妧没有看他的眼睛。 因为这人实在奇怪的厉害,看她的眼神过于炙热,仿似重获珍宝。 作为舅舅,迟浸月确实对她很好,在她重回魔界后立刻为她加冕,为她打造了一座极为华丽的宫殿,作为休息之用。 “太好了,这世上,我也有亲人了。”迟浸月痛哭流涕,与他高大的形象形成了极致反差。 第94章 他领她来高台,向所有魔族人说明她是新一任的圣女,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甚至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言语戏弄妧妧的那两个看守人。 迟浸月对她好,不求回报的好。 与此同时,他亦会给她亲人角度的建议。 比如—— “妧妧,你来魔族也有些时日了。”迟浸月踏入她的房间,于梳妆镜前的女子身后站定,缓缓铺垫道。 “本座听闻一些风声,说你曾与仙君有染……可有此事?” 不怒自威,迟浸月天生的气质。 妧妧眼也没抬,不置可否,“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 迟浸月继续说,“既然如此,何不斩断情丝,消除和天族的记忆,潜心留在魔界与本座共同打理事务,可好?” 提及那段旧情,提及裴清岐这个人,迟非妧心中难免“咯噔”一声。 她缄默一瞬,抬头看他,抿抿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 第77章 新生(一) 听了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之人的话,迟非妧于夜里独自前往幽兰谷,没人知道她望着那一弯皎洁的明月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世人只知回到迟浸月眼前时,女人眼中的戾气全无,想来是将天族那群无情无义之人全部忘了个干净。 大殿之上,迟浸月半撑着头,微眯着眼看她。 看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朝他行礼,“参见魔君。” 迟浸月这才懒洋洋抬了下手,示意依偎在他怀中服侍之人退下,待到那妓子离开,迟浸月才正襟危坐唤妧妧起身。 他温柔的看着她,“妧妧既已消除了那些不好的记忆,本座以为,娶亲之事,也该提上日程。” 毫无铺垫的平铺直叙。 着实没想到迟浸月开口竟是这个话题,话音落下,妧妧先是一顿,而后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 她仰起头,对上迟浸月眼神之时,煞白的面上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四目相对,迟浸月看见妧妧的薄唇微张了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碍于情面,只好又生吞回腹中,将视线落在身边的臣子身上。 迟浸月看穿了她的心思,身子后仰,双手拢于身前,大拇指互相缠绕划圈,眼神也随之落在拇指的那枚做工精美的玉扳指上,“本座知你想问什么。” 他看着她,手中动作一停,“妧妧可是想问,且刚回族没多久,本座为何如此着急将你嫁出去?” “魔界战事颇多,每年伤员激增,可拥有魔族纯正血统的人却少之又少,大敌当前,舅舅恐是怕后继无人,叫旁的部下夺了位子。”妧妧回答。 “聪明。”迟浸月笑,“不愧是我魔族后人。” “可这生儿育女的担子为何落在你一个女儿郎身上呢?”迟浸月自问自答,“其实本是不用的。” 忆起一些往事,迟浸月脸上难掩失落,“只可惜本座早已心有所属,恐不能为魔界繁衍后代了……” 点到为止,妧妧没再细问,恭敬的行礼后,便转身离开大殿,“能为舅舅排忧解难,乃妧妧之幸。” 一直到出了大殿的门,门口候着的丫鬟才小步跟在妧妧后面,一边琢磨着主子的心思,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圣女可是……不想嫁人?” “怎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 迟浸月的速度很快,翌日,大殿门内门外便招揽了一众青年才俊,只怕是当今圣上选妃也没这架势。 妧妧姗姗来迟,急匆匆抵达大殿的时候,恰逢各家少爷公子争奇斗艳。 为首的少年一袭玄衣,腰间佩一抹碧色,正双手抱拳,朝台上的迟浸月自我介绍,“魔君,在下乃宋氏一族长子,宋莫闲,家父宋迟与魔君出生入死,曾立下战功屡屡。” “切,谁人不知那宋迟久病卧床,还在这炫耀昔日光辉呢。魔君!在下乃西陈家次子陈卿,自长兄镇守魔族边界以来,鲜有外族侵扰。” “早闻圣女花容月貌,魔君又对其爱护有加,现谁人不想攀亲?” …… 台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令人闻风丧胆的迟浸月如今也不禁有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之势。 男人颇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正愁如何叫台下之人闭嘴,打眼扫过去,恰好在茫茫人海中瞧见妧妧。 女子身着一身淡雅素衣,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迟浸月看见她,仿佛瞧见救世主般,连忙起身招手,叫她同坐,“妧妧,你终于来了!” 仿似这婚事是她央求着推进的似的。 听了魔君的话,众少年纷纷顺着迟浸月的眼神看去,而后不由分说,自动为妧妧让出一条道。 妧妧点头道谢,直上大殿,径直走到迟浸月身旁,还没待她坐稳,迟浸月就火急火燎递来一叠画像,好像择婿一事方才开始,他就已经想结束了。 “妧妧,你瞧瞧,这些都是我魔族仪表堂堂的公子哥,你看看是否有眼缘的?”迟浸月问。 妧妧垂眼,只看一眼画像上的人,便将画像束起,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妧妧从不以外表为衡量夫婿的唯一准绳。” “好!”正愁着如何叫台下之人闭嘴,迟浸月当即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各家公子请安静些,今日择婿与昔日不同。” 迟浸月看了眼妧妧,又重新看向台下,“共分三场比试。” 语毕,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被迟浸月的手下打断。 迟浸月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第一局,狩猎。” “我魔族密林妖气恒生,三柱香的时间,谁猎到的猎物最上乘,谁便能夺得圣女芳心。” “众才子可有异议?”迟浸月问。 台下顿时森然一片。 众所周知,魔界密林乃无人管辖之地,曾有传言不少生灵在此处丧命,乃穷凶极恶之地。 异议不敢提,不过此话一出倒是赶走不少胆小鬼。 三柱香的时间过后,各家公子开始汇报自己的战果。 其中,数宋家战果最为丰厚,“回禀魔君,臣子猎到一头野熊,三只鹿及两条毒蟒。” 迟浸月点点头,“陈家呢?” “回魔君的话,臣子猎到野猪两只,猎豹一头,兔子无数。”陈卿说。 “也不错。”迟浸月回答,说罢,朝台下大呵道,“可还有哪家公子战果更佳?” “我。” 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娓娓动听,又漠然傲骨,妧妧不自觉抬头,想看看那人的脸。 只见,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直直上前,从下往上看去,男人步履急促,衣角染上几缕鲜红的血迹,腰间佩戴的玉器似曾相识。 她缓慢的眨眼,徐徐往上看去,掠过男子宽厚的胸膛,突出的喉结,薄薄的嘴唇,最终,落在他冷漠的眉眼。 那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男子,就在妧妧看向他眉眼的瞬间,他也一瞬不瞬盯住妧妧的脸,眼中野心丝毫不掩,好像在说着,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他的人,永远也逃不掉。 可她,分明从未见过此人。 四目相对,心口隐隐作痛,纤纤玉手捂住心口,妧妧抢先一步,撇开视线。 不仅迟非妧没见过他,就算是统率全军的迟浸月亦没见过眼前的男子。 迟浸月睨他一眼,漫不经心,“你是何人?” 裴清岐俯首称臣,“回魔君,我乃徐家三少,徐让。” 徐家?没听说过。 迟浸月挑了挑眉,又扫了扫他的装束。 怕是小门小户前来攀权附贵的庶子。 迟浸月嗤笑徐让的自视清高,毫不在意的问,“你猎到什么?” “臣子猎到三只老虎,两头棕熊,五只猎豹。”裴清岐说。 “只用了三柱香的时间?”迟浸月一愣。 “不到三柱香的时间。”裴清岐回答。 气氛就这样寂了寂,迟浸月清咳了声,“徐家可谓人才辈出,一骑绝尘,取得首局胜利。” “谢魔君。”裴清岐说。 第二局是对联。 妧妧心有余悸,没心思听下去,而迟浸月也心事重重的观察着局势。 那名叫徐让的男子又是出类拔萃,若是他再赢得这第二局…… 事到如今,迟浸月有些急了,他可不想叫自己千辛万苦找回的侄女叫一个不入流的野小子娶了去。 这般想着,迟浸月朝手下招了招手,俯身,在其耳边秘密说了什么,不到两三秒,手下便离开了。 迟浸月也作势换上一副笑脸,“这时候也不早了,本座吩咐手下为各位公子准备了一些茶食,不如稍作休整,再进行第二局和第三局的比武,如何?” 第95章 * “徐公子,这是圣女亲自做的龙井茶糕,您不妨吃些,也好垫垫肚子。” 他叫保灿,迟浸月的亲信之一,此刻正一脸谄笑望着裴清岐。 “多谢。”裴清岐看了眼瓷盘,心下了然。 他知道,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即将进入最后一轮,怕是要乱了迟浸月的计划,迟浸月定是要从中作梗,为妧妧觅得如意郎君。 也罢,裴清岐拿起一块龙井糕,嗅了嗅。 里面只是放了迷魂散,叫人昏迷却不足以致命。 反正此次易容前来,目的也并非是夺得榜首。 望着高台之上女人姣好的面庞,裴清岐眯了眯眼,将龙井糕丢入口中。 * 裴清岐假装昏迷,被人抬到了后院。迟浸月的手下见他睡得死,便忘了主子的命令,偷溜到前面去看比试。 几人前脚刚走,裴清岐立刻睁了眼,偷偷潜入迟非妧的闺房。 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却是冷清一片。 他就坐在里边,安安静静等着她回到他身边。 直到夜已渐深,迟非妧才从大殿归来。 “想不到那宋公子还真是有几把刷子,后面两局都是他赢了。”丫鬟小梅如一只欢脱的雀,“圣女嫁她,日后定不会受人欺负。” 似是忽而想到什么,小梅问,“不过,第一局赢的那个徐公子,怎的后头突然消失了?若是他在,三局都拿下也说不定。” 妧妧没说话。 小梅继续叽叽喳喳,“不过话说回来,见过急的,但也没见过魔君这么急的,哪有今日刚择完婿,三日后就要嫁过去的?” 妧妧说,“魔界尚无子嗣,舅舅如此着急,恐有祸事将近,怕自己无力保护亲人。” “圣女的话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深奥。”丫鬟喃喃自语。 妧妧只是笑,“冥冥之中,或许早就自有天意。” 消瘦的手指推上门,半开一条缝,妧妧忽觉手腕一紧,被里面的人一把拉了进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不忍闭上眼睛,倒在那人怀中,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家。” 是刚才那个徐让。 下一秒,被关在门外的丫鬟连忙大叫起来,“圣女!圣女你可有事?可是遇见了歹人?” 妧妧如梦初醒,顿了顿,转眼朝着屋外,“小梅,我没事。你先下去。” 屋外这才消停下来,“是。” 四野安静,静到只剩下心跳,妧妧推开裴清岐,故意不去看他的脸,“徐公子还请自重,您并未拔得头筹,非我良人。” “你闹够了没有?”裴清岐缄默一瞬,红着眼睛看她,一字一顿重复,“跟我回家。” 迟非妧费力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妧妧不知公子何意,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如今已与宋家有婚约,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徐公子如今在此委实不妥。”说完,迟非妧朝屋外道,“来人。送这位……” “送徐公子出……去。”妧妧打开门,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摇摇头,努力挣大眼睛,最终无济于事,重重倒在一个怀里。 * 迟浸月赶到的时候,裴清岐和前来把脉的郎中正一同守在妧妧床边。 见了裴清岐,迟浸月立刻甩开裴清岐握着妧妧的手,出言不逊,“徐公子三更半夜出现在女子闺房,这是何意?” 显然,迟浸月一腔怒火,红了眼睛,像是要大开杀戒。 一旁的小梅连忙解围道,“回禀魔君,是这位徐公子发现的圣女昏迷。” 迟浸月轻扫小梅一眼,“呵”了声,“哦?这么说,本座还应该谢谢徐家三公子了?” 裴清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妧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抿嘴唇。 见状,迟浸月大怒,“马上给本座滚下去!” “听到没有!我家妧妧已有婚约,你马上给我滚!”迟浸月说。 这时,裴清岐敏锐的观察到妧妧的眉毛动了两下,他这才如释重负,朝迟浸月行礼,“是。” 裴清岐走后,迟浸月坐上裴清岐的位置,关切的问,“大夫,我侄女这是怎么了?” “回禀魔君,圣女她……”可对面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迟浸月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 郎中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圣女她……已有身孕。” 第78章 新生(二) “圣女腹中胎儿已足六月有余,不想竟毫无觉察?”郎中问。 这是妧妧昏迷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最后一句。 因为此话一出,她再无心将旁的话语听进耳中。 ……什么? 她竟已有身孕? 若真如郎中所言, 半年前, 那这腹中胎儿岂不正是她当初一头扎进幽兰谷欲要忘却的男子所种下的祸根? 如此想着,妧妧盯着天花板出神的双眼猛然间闪过一丝惊恐。 不…… 既是如此,这孩子定不能留。 削瘦的手指攥紧盖在腹上的被褥,她缓慢张开那双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中略带着几分颤抖,“舅舅。”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狼狈,尽可能维护自己作为圣女的最后一丝体面。 “我在。”迟浸月快步略过郎中,坐在她身边,粗糙的大手覆盖住她瘦瘪惨白的手背。 妧妧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舅舅您也知,六月前恰逢我与那负心汉恩爱有加的日子,这孩子恐怕亦是我与那男子苟且之时怀上的骨肉。” 说着,她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 “况且我与宋家的婚事迫在眉睫,”她徐徐抬眼,空洞的看向迟浸月的眼睛,言辞中却多了几分斩钉截铁,“故而,这孩子,绝不能留!” 届时,窗外一道惊雷乍现,“轰隆”一声,照亮屋内四人的脸。 四人齐刷刷望向屋外,唯独妧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她忍着眩晕,将目光投向替她把脉的郎中,“大夫,还请您为我滑胎。” 都说这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现如今,这娘亲倒是不念半分儿女之情,反倒是血缘关系全无的郎中犹豫了。 只见他捋捋白须,皱眉望向迟浸月,吞吞吐吐道,“魔君,圣女腹中胎儿早已成型,若是执意要滑,恐对圣女的身子损伤巨大……一尸两命也是常有之事。”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小,似是怕迟浸月问责。 事实证明,郎中并非多虑。 迟浸月果然急了,“废物!” 迟浸月从床上站起,怒目圆瞪似要将其生吞活剥,“本座养你多年何用之有?竟胆敢拿圣女的身子开玩笑!就不怕本座直接剜去你的狼心狗肺?” “魔、魔君饶命。”年迈的郎中急忙跪地求饶,五体投地的背影透着惊悚和惧怕,“小、小的只是实话实说,小的也是怕伤了圣女的身子啊!” “哦?你的意思是,本座误解你了?”迟浸月这般怒气冲冲,已经怒气冲冲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这倒显得妧妧冷静极了,仿佛这具躯体不是她的,所以一点儿也不爱惜,“舅舅,无妨。” 她伸手拽住迟浸月的衣袖,阻止迟浸月欲劈在郎中背上的那只手。 迟浸月回头,妧妧还冲他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算了,大夫也是如实禀告。” “妧妧,”迟浸月缄默一瞬,又重新坐下,软下声来,“兹事体大,你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若是叫你同这孩子共赴黄泉,舅舅我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你我二人失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团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你我二人至亲分离。” 血浓于水,这词妧妧时至今日才切身体悟到。 她觉得自己真是苦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三言两语裹了蜜枣的话,就叫她心中一片柔软,神情也随之动容几分。 迟浸月默默看着她脸色的变化,转而又看向她的小腹,叹了口气,“既然是条生命……便留下吧。我魔族从不是冷血无情之辈。” “这偌大魔界,凄凄冷冷,添了子嗣,也不失为一桩幸事。”迟浸月说。 尾音落下,屋内霎时间安静的不像话,耳畔只闻屋外雷鼓声渐弱。 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小梅鼓起勇气,插嘴问,“魔君,那圣女的婚期是否应加紧些……否则这肚子大了,岂不落得旁人见笑话。” 迟浸月想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摇摇头,看着迟非妧,“也罢,若是宋家来问,就说是本座定的,婚事取消。” “舅舅此话当真?”妧妧有些惊奇的望着迟浸月。 迟浸月点点头,“本座知妧妧不心悦于那宋家长子,也罢,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太急着为妧妧找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庇护了,” 第96章 “妧妧若是不想嫁,便在此安心养胎,其他事情,皆由本座出面替你摆平罢了。”迟浸月说。 *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魔君信守诺言,当真将前来胡搅蛮缠的宋家遣了回去。 这一桩桩的烦心事也再未传入妧妧耳中,她只需负责吃好喝好便是。 得知妧妧怀有身孕后,迟浸月又唤了几个丫鬟来妧妧身边贴身伺候着,生怕照顾不周。 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妧妧原本纤细瘦弱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每日滋补,圆润了不少,如那饱满剔透的晴水珠子,剔透的叫人移不开眼。 春去秋来,还有三个月,妧妧就要生了。 无奈,一丫鬟不慎将瓶瓶罐罐打碎,扎破了妧妧的手指。 这下可好,那喜怒无常的魔君怕是又要来跟前痛斥一遭。 妧妧房内,郎中把脉,“圣女脉象平稳,无大碍,只需静候新生到来即可。” 迟浸月如释重负,嘴上不饶人,对着那不小心的丫鬟便是一通责骂,“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办事的?瞧不见圣女怀着身孕吗?小心本座将你们的眼珠都剜了去!” “魔君恕罪。”丫鬟们纷纷跪下。 这般凶神恶煞的神情,妧妧在他脸上见过的少之又少。 “可有事?”迟浸月转过头来,关切的问。 取而代之,她在他脸上总能瞧见这般紧张的神色。 妧妧笑了笑,“不打紧,只是希望舅舅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恐怖的言语才好。” “是是是,是本座思虑不周。”迟浸月说,转而又想起什么,迟浸月问,“这大夫也说了,小魔君也快出世了,妧妧可有为其取名?” “小魔君?”妧妧重复。 迟浸月哈哈大笑,“虽不是本座的骨肉,但既是本座亲侄女所诞下的子嗣,日后定是要坐上魔君之位的。妧妧若是觉得这称呼不妥,本座不再说便是。” 妧妧摇摇头,“舅舅对我和孩子爱护有加,妧妧并非此意,只是好奇舅舅为何认为我腹中一定会是男孩呢?” “莫非魔君重男轻女?”妧妧问。 “只是希望罢了。”迟浸月说。 “好吧。”妧妧摸了摸自己逐渐大起来的肚子,“若我所生是女孩,便唤她南枝,若我所生是男孩,便唤他和霖,舅舅意下如何?” “嗯……”迟浸月缓慢的点头,“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政通人和,沛雨甘霖。”迟浸月微笑道,“如此一来,甚好,甚好。” * 犯了事的丫鬟被迟浸月罚去思过了,所有贴身伺候妧妧的也都被叫了去,说是杀鸡儆猴。 陡然间,似是有人蓄意为之,虽算不上热闹的房内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妧妧一个人靠在床上,久违的,这成了她和孩子唯一独处的时间。 盯着隆起的肚皮出神,妧妧慢慢伸手,轻抚起里面的小生命,微微笑,小小声,“小南枝,能听到娘的声音吗?” 对面自然是没有应答的。 可即使是一人的自言自语,也让妧妧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爱意。 她又抚摸起来,可这次,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金秋晌午,逆光顺着门缝倾斜而下,恍惚间,她瞧见一个人影,“圣女腹中胎儿名唤南枝?” 那声音纵使是不看脸,也能想起是谁。 妧妧脸上笑意顿无,“又是你。” 她预感到什么,言语中满是敌意,“我的丫鬟们也都是你使诈唤走的吧?” “你到底是何人?”迟非妧瞪着他。 “圣女当真不记得我?”踏着逆光,裴清岐一步步逼近她眼前。 妧妧不自觉靠紧了墙壁,“记得。” 她对上他的眼睛,“徐家公子,徐让。” 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见到他眼中浮出一抹靛蓝,下一秒,推翻她的谎,“你撒谎!” “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我,你在撒谎。”说着,裴清岐又靠近些。 他整个人坐在床边,双手横在女人身侧,将她笼在自己身下,一双锋锐的眼死死盯住她的眸。 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妧妧想起那日在幽兰谷的情形。 她跳了, 确实是一跃而下,跳入那山谷之内。 只是临到谷内之前,被山崖之上腾空悬起的一只粗树干拉了回去。 她想,或许是福是祸,皆为命数,于是她反悔了,愿此生与他一道,在痛苦中度过。 既然裴清岐已将她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妧妧便也不装了。 她将那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模样悉数收起,漠然对上裴清岐的眼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仙君的眼睛。” “为何要骗我!”裴清岐问,“就因为不想同我回去?” 妧妧就这样看着裴清岐的眼睛,好几秒后才深吸一口气,“裴清岐,我们回不去了。” “无论是哪,我们都回不去了。”妧妧说。 “不。怎么会回不去呢?”裴清岐否认道。 男人眼尾猩红,眼眶中似有泪珠欲坠,我见犹怜,随即又大笑不止,胸腔剧烈起伏。 他这副样子不禁让她想到徐让欢那个疯子。 她决不会,也决不能再踏上那条路。 “你我立场不同,既然我知道本族过往,就无法将天界所作所为弃之不顾,我们是敌人,所以我们,回不去。”妧妧一字一顿盯着他的眼睛。 “那你腹中的胎儿呢?若是你与敌人所……”裴清岐的语调近乎癫狂。 只是未等话说完,妧妧便微愠看他,“谁说这是仙君的孩子?” “我魔界翩翩少年郎不比你们天族那群人面兽心之人差!为何你偏偏认为我腹中怀的是你的胎儿!”妧妧反问。 依照裴清岐的性子,是要发火的,可对面之人是心上人,他又不舍得凶她,只能红着眼眶看她,颇有几分委屈巴巴的味道在,“圣女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在名为“爱”的这一局里,她占尽上风。 “还有,我知仙君一直处心积虑留在魔界,”妧妧撇开脸,不再看他,“不过,仙君不必多此一举,魔界是我的家,这里有的是人爱我敬我,不需要你一个外族人来插手。”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黏腻腻的花胶粥后清清爽爽的蔬果;摇摇欲坠险些跌下台阶时,不知从何而来的援手;多少个燥热的夜里,有人替她盖上被子……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可她没理由点破,现如今他倒给了她点破的由头,索性一股脑儿悉数抖出。 混入魔界成为奴仆,日日守在妧妧身边,护她周全,想不到在她眼中,竟是惺惺作态。 如此一想,裴清岐嘴角苦笑。 妧妧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定定看着裴清岐逐渐垂下去的脑袋,“我不想见到仙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想见到你。” 妧妧淡淡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请仙君自重。” 原来她竟是如此厌恶他。 裴清岐僵硬的肩头微微颤了几下,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是。谨遵圣女教诲。”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 这时候,被遣去不知何处的丫鬟们才回来,看着圣女望着远处出神,不禁问道,“圣女,您没事吧?” 妧妧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开口,“无妨。” 第79章 新生(三) 那日之后,裴清岐再未出现过。 只是,那双无形的大手还在,她的补品中依旧会多出自己喜爱的食物,她不小心摔倒时依旧会被神秘人救下…… 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他还守在她身边,以自己的方式护她周全。 无奈产期将至,她便也懒得追究了。 很快,生产那日便真的到了。 产期比那郎中预测足足提前了半月有余。 子时,房内,焦头烂额。 女人惨白的脸颊在那幽幽烛光之中显得更外狰狞。 妧妧眉头紧缩,痛苦的闭着眼睛,白皙的额头上浸满咸涩的汗液。 “用力啊圣女!用力!” 在产婆的声声大叫下,女人的双腿被无情扯得更开,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的双手也随之愈发卖力。 简直是叫那床平铺到没有一丝纹理的床单在顷刻间漾上密密麻麻的波涛。 同时,亦在女人心里激起一道道涟漪。 房外,随之而来是一道道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禁叫人内心也随之一颤。 迟浸月率领一众手下守在屋外,生怕出一丁点儿的岔子。 第97章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魔君这般心急如焚的模样。 只见那男人背着手,好像干这也不是干那也不是,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在门外踟蹰,满脸大写的忧心忡忡。 这盛夏时节本就潮湿粘热,又撞上着急上火,叫迟浸月更是急出了一头汗。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壮着胆子上前安慰,“魔君不必担忧,圣女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顺利诞下男婴。” 尾音落下,众人便替他捏了把汗。 要知道,迟浸月这人喜怒无常,在如此迫在眉睫的时刻说这样的话,想来也是要被狠狠训一顿的。 果然,话音刚落,迟浸月如刀刃般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可这一次,迟浸月破天荒没有责骂任何人,只是潜心祷告,希望屋内二人母子平安。 好在,还真如那手下所言,几个时辰之后,屋内依稀传来孩童啼哭的声音。 哇哇坠地的那一秒,迟浸月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位。 他再也等不了一秒,一脚踹开房门,破门而入。 那一脚来的又快又狠,产婆转头,惊愕的看过去。 还没看清迟浸月的脸,他已经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 迟浸月喉结滚动,垂眼看着新生儿粉扑扑的小脸蛋。 产婆连忙跪地恭贺,“恭喜魔君,圣女生了个男丁,母子平安。” 男丁…… 还,还真是男丁。 天助我也。 真乃天助我也! 不知是想到什么,迟浸月开心极了。 他将孩子抱在手中,胸膛激烈起伏着,好似开心到极致,连气息都变得焦灼。 妧妧奄奄一息望向欣喜若狂的男人,小小声说,“舅舅,给我也……看看孩子。” 迟浸月这才注意到他的侄女。 他那位像极了家妹的侄女,此刻正有气无力躺在床榻上。 被血染红的白床单格外触目惊心,仿佛床上躺着的并非一位且刚孕育新生命的母亲,而是一个触发族规,受尽鞭笞折磨的死刑犯。 迟浸月看了看她,又看看手中的孩童,十几秒抑或是几十秒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吩咐下人们悉数退下,并嘱咐,无论屋内有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定要做到只留他和妧妧共处一间房。 而后,他缓慢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看着她,“那是自然,妧妧的孩子,自然是要让妧妧第一个看的。” “是本座这个做舅舅的……太心急了,”他徐徐将怀中的孩子靠近妧妧脸边,“喏,妧妧要看,就看个清楚。” 话是这样说,可迟浸月心中却全无让妧妧看孩子的念头。 女人吃力的转动脑袋,想要看清孩子的容颜,可就在看清孩子的脸之前,迟浸月又反了悔。 他飞速将孩子重新抱到自己身前,瞪大眼睛,诡异的笑起来,“要看孩子?做梦!” “本座告诉你,”迟浸月面上的纹理开始变得高耸扭曲,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尖锐,“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对视的那一秒,妧妧不明所以。 她全然不知迟浸月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是对舅舅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摸不着头脑。 没等她开口问些什么,迟浸月重新垂下眼帘。 他慢条斯理举起左手食指,轻轻触上男婴的鼻尖,又顺着鼻尖的弧度慢慢下滑,最终落在和霖娇滴滴的唇瓣上。 出于婴儿的本能,和霖双手握住迟浸月的拇指,贪婪的将其吮入口中。 静静瞧着和霖的动作,迟浸月缓缓挑了下眉,偏了下头,“啧,如此可爱的小魔君,也不知道尝起来,是何种别样的滋味。” 说罢,迟浸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因兴奋而干燥的嘴唇。 以前从没发现,他的舌头是那样那样的长,长到仿佛可以将和霖的身体全部卷起来,缠绕几圈都不尽兴。 妧妧怔怔的看着二人,身体比大脑先一步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于是,她强撑着撑起身体,可这个举动不仅无济于事,还让她将接下来发生的情形看得更加真切了几分。 映入眼帘,是迟浸月双手掐住和霖的脖子的场面。 男人青面獠牙,长长的血红的舌头直直朝和霖的脸颊伸过去。 他慢慢舔/舐掉男孩脸上那层温热的蒸汽和盐分,紧接着,才露出獠牙,狠狠咬住和霖的脸,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不……不要!”妧妧被眼前一幕吓坏了。 她全身发抖,用尽全力想从床上站起来,阻止迟浸月。 可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纵使万般挣扎,最终也都是无果的努力。 且刚出世的男婴还闭着眼,就撞上一股巨大的疼痛于顷刻间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来。 “哇!”和霖松手,张嘴,哭得撕心裂肺。 这叫方才享用了一口美食的迟浸月感到厌烦,干脆托住和霖的躯干,伸出舌头在和霖脖子上缠绕了好几圈,接着用力,再用力,活活将和霖缠绕致死,没了气息。 可这又怎能满足迟浸月变/态的内心呢? 他既是真心享受新生儿的美味,同时,又是真的享受妧妧丧子的痛楚。 两相结合,简直叫他的愉悦几近到达顶峰。 仿似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多年前迟非妧父亲欠下的债,而今,他迟浸月终于在迟非妧身上得到了偿还。 想着想着,男人啃食的动作不禁加快了些,他无意识将和霖的脖子啃掉了一个大洞,接着啃食再啃食,直至将孩子的整颗脑袋吞入腹中,才停下了嘴。 再抬头,那个亲眼看着骨肉离世的女人,早已流干了泪,惊吓过度,挣扎着昏迷在了床榻与地面之间。 * 迟非妧因惊吓过度晕倒,醒来的时候,人被关在地牢里。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被迟浸月派人用水泼脸了多少次。 最终,她在一个意识不清的日子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杀害,哦不,是生吞她腹中胎儿的舅舅。 长睫毛颤了几下,迟非妧一秒都没犹豫,几乎是立刻就想上前,亲手解决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可正要往前之时,她惊奇的发现,迟浸月比那裴清岐还不懂得怜香惜玉,竟要对一个刚刚生产过的产妇行刑,用无数道铁链拴紧她的双手双脚,颇有严刑拷打之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迟浸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妧妧啊,” 妧妧一震。 她抬头看他,看他如何落下鳄鱼的眼泪。 “本座如此宠爱你,更是视你的孩子为己出,你为何在孩子刚降生之时,就狠心杀了和霖呢?”迟浸月苦笑着摇头。 手下们也纷纷附和,“虎毒尚且不食子。圣女真是心狠手辣。” 呵。 她几乎是一眼看穿迟浸月的把戏。 而今也没了陪他在手下面前演戏的力气,索性顺着迟浸月的话说,“是,” 她缓慢的抬起头。 凌乱的发丝散在脸上,遮盖住她的一只眼睛和美艳的皮囊,妧妧缓慢的勾起一抹阴湿的笑意,“是我杀了和霖。魔君对奴婢的这个回答可还算得上满意?” 迟浸月无非是想隐藏和霖死亡的真相,叫他的伟岸形象在那群对自己俯首称臣的狗奴才面前依旧壮丽。 好啊。 那她便如了他的意。 果然,听到女人口中说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迟浸月便也免去了为她准备的皮肉之刑,反手朝保灿叩了两下,“圣女的话,可都听到了?给她画押,然后你们都下去吧。” “就算她犯了错,也毕竟是本座的侄女,本座要单独和她谈谈。”迟浸月说。 “是。”保灿回答。 接着,保灿生硬的掰开女人的手指,强行摁了指印后匆匆离去。 终于,阴冷潮湿的逼仄空间中只剩二人。 非常默契的,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先开这个口。 难以置信,迟浸月的演技真是太好了。 好到让妧妧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家人,真的可以被爱了。 她以为……他是真的爱她如亲骨肉。 到头来,也仅仅是她以为而已。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复杂情绪中,久久无法回过神。 直到想起那日和霖惨死的模样,才淡淡开口,语气已然冷漠到了极致,“魔君为何要这样?” 迟浸月没说话,一双无情眸死死盯着她,盯着她脸上时而失落,时而愤怒,时而自嘲的表情,他觉得很是有趣。 他不回话,这叫女人的情绪一时间触底,抬起头,激动地破口,“和霖!我地和霖呢?刚……刚刚那些都是梦对吗?舅舅,你快别和妧妧开玩笑了,我的和霖呢?你把我的和霖放到哪儿去了?” 第98章 她的情绪俨然失控。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丝毫不觉自己有错,笑眯眯的,笑得人心里发毛,“你的和霖,他就在这儿啊。” 说着,他从座椅下的暗盒中拿出一个无头男婴,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腹,笑意依旧,“多亏了和霖,本座现在法力大增,确有和那裴清岐决一死战的能力。” 白皙的脖颈处还有血液在往下流淌,妧妧听不进迟浸月的话,只是看着和霖的尸体发呆,口中喃喃自语,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会怎样? 好不容易,她逃离了天族,可没成想过,自己伸脚踏入另一个炼狱。 难道她, 难道她注定,这辈子都不配拥有幸福吗? “迟非妧。”下一秒,迟浸月好似人格分裂,往日温柔皮囊全无,终于在成功捕捉到猎物之后,露出嗜血的诡谲笑容,他缓慢起身,靠近女人身边,笑眯眯的,“你为和霖取了这个名字,那你猜猜,是谁给你取的名?” 妧妧没说话。 原本好看的透着果子般亮晶晶诱人光芒的眸再度跌入黑暗,此时变得茫茫的,没有一丝精气,仿佛被人抽掉了所有生命力。 迟浸月自言自语,近乎疯魔般看着她,“是我。” 他瞪大双眼,胸腔剧烈起伏,指着自己的鼻梁,“是本座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见妧妧心不在焉,迟浸月强行掰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你可知本座为何给你取名迟非妧?” 妧妧逼迫看着他,四目相对,仿佛一具木偶,将死未死,任人鱼肉。 或许是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恶心到了他,又许是迟浸月本就喜怒无常,对视不到一秒,男人重重甩开她,背手离去,“就由本座来告诉你,为何给你取名‘迟非妧’。” “迟非妧,”迟浸月在距她不到半米的地方转过身来,似是想起某些陈年往事,他的视线落在一处空地,神情竟鬼使神差变得温柔起来,“迟非妧,迟非妧,本座是希望,非晚,非晚,我和她……永远不会晚。” 故事发生在千年之前,那时间太过久远,久远到迟浸月自己也想不起究竟是哪年了。 他只记得,记忆中,迟碧柔的笑容很甜,甜到他愿意为她屠了天上人间所有城。 第80章 新生(四) 迟非妧的生母,名唤迟碧柔,同时,也是迟浸月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她小他四岁。 起初,母亲刚怀上的时候,心里是不想留她的。 因为母亲只想要一个孩子,并给予那唯一的孩子她全部的爱。 所以,迟氏一直认为迟碧柔的存在是个错误。 只是后来,在迟浸月的苦苦哀求下,才总算是让母亲留下了迟碧柔。 那个时候,迟浸月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到任何生命的消亡,所以祈求母亲留下腹中胎儿; 可后来仔细想想,他那时的心软,仿佛冥冥之中,是多年后自己对他的提示—— 他迟浸月,生来就是为迟碧柔所铸造的最坚硬的后盾。 迟碧柔出生的那一年,魔族上下都欢喜这个可爱的小女婴。 她太可爱了,白到透粉的肌肤吹弹可破,又软又柔,正被母亲抱在怀中,乖巧的吮吸母乳。 第一眼,迟浸月就喜欢上这个妹妹。 后来,母亲和父亲为魔族之事操劳过度,照顾迟碧柔的工作便顺理成章落到了迟浸月的头上。 四五岁的时候,迟碧柔最喜骑在迟浸月肩上,软软唤他“哥哥”“哥哥”。 她是唯一一个能够使唤得动小魔君的人,就连跟了父亲多年的老仆也说,“想不到小魔君平日里身子孱弱,如今竟为了能让小圣女骑马,潜心修炼,果真还是妹妹治哥哥。” 是的,十岁之前,迟浸月都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态,不喜动,极喜静。 直到迟碧柔的诞生,他才变了一副模样,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骑马射箭,样样不在话下。 他肩负着长兄如父的责任,尽心尽力照顾好碧柔的一切,包括她的饮食起居,吃喝玩乐,以及,洗澡。 碧柔很懒,所以一直是哥哥替她洗。 金钗之年,他才终于觉察到不妥。 少女胴体开始发育,软软的身体逐渐有了曼妙之姿、男女之分。 也正是那个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迟浸月喉结发紧,此后再也没为她洗过澡。 少女心思本就比男子更加敏感些,迟碧柔几乎是立刻感受到迟浸月的改变。 他在刻意避开她。 她不解,于是硬生生凑到领军万千的兄长跟前,张开嘴巴,问道,“哥哥,你看碧柔嘴巴里可是生了什么疮?” 她想知道,她的哥哥是否还疼她,还是因为平日里的琐碎小事早已将她这个妹妹抛诸脑后。 近在咫尺的呼吸,叫迟浸月不禁皱了皱眉,他眯眼去瞧碧柔指的位置,没成想,她竟直接拉住他的手,伸进她口中。 粗糙的指腹触及唇中软肉,不到半秒,立刻反弹缩了回来。 迟浸月心跳的厉害,喉结发紧,怒斥道,“成何体统!” 他看了看手下万千,又看了看碧柔惊讶的表情,厉声,“回去面壁思过!” 碧柔哭着跑开了。 看着碧柔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沾染上唾液的食指。 他知道,他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正值青壮年,血气方刚,每个深夜,他都会在梦里和她相遇。 风情万种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只要是她,他的身体便会不自觉产生冲动。 这种冲动叫他快要发疯,天知道他有多想粗暴的扯开她的衣衫,舔/舐她全身上下每一寸娇/嫩的肌肤。 又三年,碧柔及笄,父亲着急,欲要为她觅得如意郎君,厮守一生。 众人拍手叫好,独独迟浸月提出异议,“男女之情,岂可儿戏?” 一贯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拍案叫停,“依浸月看,若是碧柔迟迟寻不得良配,不如留在我这个当哥哥的身边,至少能保她不受人欺侮。” 他言之凿凿,字字情真意切,表面上是为了碧柔的终身幸福,可更重要的是为了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能和碧柔厮守终生的男人。 他才是。 他庆幸自己是她的哥哥,可以以哥哥的身份爱她护她,可与此同时,他又恨透了他是她的哥哥,因为他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能爱她的男人。 他知道,他对她的爱,绝非哥哥对妹妹的爱。 那是一种极端的,畸形的,非常诡异的爱恋。 他贪婪的阻止任何同龄男性接近他的妹妹,像一个手持镣铐的君主,用尽全力想要将他的金丝雀锁在牢笼。 而那只终日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只能透过牢笼,眼巴巴睁着眼睛看向外面的花花世界,可远观,不可触摸。 又一年后,金丝雀进入叛逆期,张开翅膀,一股脑儿逃离了牢笼。 那是迟碧柔第一次离开魔族,她幻化为凡人形态,来到人间。 对于她的出逃,父亲不甚在意。 左右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又能在这偌大的凡间掀起什么风浪呢? 届时,恰逢迟浸月闭关,所以对于迟碧柔的离开他全然不知,待他出来之后,已经晚了。 听手下们说,碧柔此次私自下凡,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现正在大殿内,请求魔君成全。 那一秒,迟浸月的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马不停蹄赶往大殿。 原来,碧柔心悦之人并非凡夫俗子,而是天族小官办案恰好下凡办案。 迟碧柔涉世未深,面对这男女之事更是懵懂无知,于是在那混蛋的花言巧语之下,二人迅速坠入爱河,并已行夫妻之实…… 听到这儿,迟浸月的双手紧握成拳,一拳砸在墙上。 怪他。 都怪他。 怪他将碧柔保护的太好了,这才叫那个混蛋得手得如此容易。 他不甘心…… 不甘心! “我同肖郎已行夫妻之实,还请父亲成全!”迟碧柔跪在地上。 这时,迟浸月再也听不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从前与碧柔的小幸福全都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迟浸月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他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开大殿,神情中满是痛苦和忧伤。 为什么? 为什么迟碧柔不能是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妹妹。 这般想着,男人眼尾泛红,竟不自觉落下一滴泪。 那是迟浸月第一次哭。 他一共哭过两次,一次,是听闻迟碧柔有心上人,另外一次,是迟碧柔死去。 * 父亲拒绝了碧柔的请求。 因为那肖瑟是情场上有名的浪荡子,最擅用甜言蜜语勾取女子芳心。 第99章 迟浸月听到消息后,设法让碧柔看到那男人的本来面目。 可偏偏,碧柔就是不信。 她说,她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她是真心爱他,他便会为她改变。 迟浸月还能怎么办?他无计可施。 迟浸月只能眼睁睁看着迟碧柔一步步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嫉妒到发狂。 可纸包不住火,迟浸月的欲/火终有掩藏不住的那一天。 无数个令人魂牵梦绕的梦里,他又惊醒了。 这一次似乎与往日不同,迟浸月看着床单上的渍,暗下决心。 他不要与她做兄妹, 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于是乎,半夜三更,迟浸月火急火燎跑到碧柔门前。 真要敲门的时候,迟浸月又犹豫了,踟蹰再三,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 “肖郎……”那是碧柔的声音。 而与她对话的男子,听起来,似乎做出了起身的动作,“怎么了碧柔?可是我弄疼你了?” 屋外,迟浸月瞬间明白什么,顿时僵在原处。 迟浸月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闻见他们的风月之事。 他想要走,可那肖瑟却好死不死在此时提起迟浸月的名字,“碧柔,我有件事一直觉得古怪。” “肖郎你说。”碧柔说。 肖瑟缄默一瞬,“碧柔,你哥他对你可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情感?” 话音落下,迟碧柔突然一把推开他,神情也变得激动,“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同哥哥只是兄妹之情,绝无越界之举。” 回忆到这儿,且刚过半。 这时,迟浸月猛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发了疯似的,他看着妧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刻意远离他们二人,可每每瞧见那二人说说笑笑的场景,本座便好生心烦。” 粗糙的指腹嵌入女人惨白的脖颈,冒出缕缕鲜血般的红印,迟浸月冷笑看她,肩膀因耸动而变得愈发瘆人,“都、怪、你。” 此刻,妧妧的脸似乎和记忆中那个勾引妹妹的男人交织重合在了一起。 迟浸月下了死手,力道之大似乎是想将妧妧掐死,口中不停念叨着,“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喉间的巨大蛮力叫妧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呼吸不畅,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 迟浸月适时松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继续回忆起来。 “后来,那混蛋将碧柔的肚子搞大了,”迟浸月的目光横斜过来,如刀如刃,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想必妧妧已被千刀万剐。 “而你,正是碧柔腹中的孩子。”迟浸月眯了眯眼,“看着碧柔幸福的脸,我犹豫了,或许只要我放手,她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幸福。” 说着,他朝半空中伸出一只手,停顿了几秒,又落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落寞,“所以我选择放手,可是……” “可是你那个混蛋父亲,他简直该死!”迟浸月瞬间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阴冷道,“那混蛋早有婚约,” 迟浸月面无表情,“而且,还在听到碧柔怀孕的消息后,连滚带爬逃回天界。” “他说,他这样一身清骨之人,怎会与魔界妖女有染?”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迟浸月笑起来。 可碧柔过的就没那么好了。 被抛弃的她伤心极了,终日茶不思放不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郁郁寡欢。 起初,她也闹过,闹着要去天族问个究竟。 父亲看破了局面,扬言她若是胆敢离开魔族半步,便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她怕了,于是只好作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迟非妧出生了。几乎是立刻,迟碧柔抱着迟非妧来到天族。 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心心念念的肖郎,此刻正与别的女人拜堂。 他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幸福,无形间否认了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 生产后的虚弱在霎那间侵袭全身,迟碧柔心力憔悴,昏在了天族。 好在,迟浸月一直偷偷跟着她,瞒着父亲,将她重新带回魔界。 此后,迟碧柔彻底死心,乖乖做回圣女。 她似乎是真的再也不愿去碰男女之情,父亲给她说的好几门亲都被拒绝。 这样也好,迟浸月想,这样,他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和他的碧柔在一起,如此想着,迟浸月不禁露出痴迷的表情,永远和她在一起,他都不敢想,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诚然,那是迟浸月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和碧柔共同抚养迟非妧,其乐融融,简直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妧妧学会说话走路,那个混蛋又回来了。 “碧柔,我求你,我求你原谅我吧。”肖瑟抱着碧柔的小腿,言语之中尽显惺惺作态之势。 迟浸月恨透了他。 可是碧柔却从未忘了他。 是的,她再次相信了他的话,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同他成婚。 谁也没想到,就在肖瑟和碧柔举行婚礼的那日,天族攻过来了。 大殿内陡然间燃起一把火,将目光所及万物烧了个干净。 而直到父母离世,迟浸月才知那场火正是肖瑟那个混蛋放的,才知肖瑟之所以回到魔族,是要找到魔族最薄弱的时机让天族攻打魔族。 那混蛋成功了,那一场地狱炼火,烧掉了整个魔族。 “也烧死了本座所有亲人。”迟浸月看着妧妧,“若不是念在你身上流着碧柔的血,本座早已在初见之时就将你活剥,” “可不杀你的话,一想到你身上流着那混蛋的血液,本座就很是不爽呢,”迟浸月一字一顿,“要不你来说说,本座应对你如何呢?” 尾音落下,妧妧冷呵一声,“可笑。” “一世英名的魔君竟爱慕自己的亲妹妹,且爱而不得?” “真是可笑至极,”迟非妧冷冷说。 反倒是迟浸月,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粲然一笑,“对了,裴清岐那厮在我魔族暗暗护你,可是真当作本座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你们二人如此情真意切,本座就成全你们。”迟浸月说。 “相信本座,过不了几日,他自然会来这地牢陪你来了。” 第81章 风月事(一) 第八十一章:风月事(一) 迟浸月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翌日,裴清岐果真出现在地牢中,她面前。 一瞬间,妧妧有些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因为裴清岐并不是被人抓来的,他是缴械投降,主动入局的。 疲惫的目光掠过裴清岐的衣衫,妧妧重新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呵,想不到仙君同那黄口小儿别无二异,皆是……蠢钝如猪。” 她理智地嘲笑他愚蠢。 他却任由感性牵着鼻子走,心甘情愿做那个永远追随在她身后的囚徒。 未等裴清岐说什么,迟浸月冷不丁从裴清岐身后冒出一个头来,洋洋得意姿态尽显赢家风范,“啧,本座还以为,你们二人久别重逢会是情意绵绵,抱头痛哭的场面呢。” 迟浸月的语速极慢,慢且傲,听了叫人生理性的不适。 所以,话音落下,二人一言不发。 反观迟浸月,他不羞也不恼,继续在一旁说风凉话,“亏本座还希望你们二人能再给本座添个吃食。” 说着,迟浸月故意在妧妧面前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见此情形,妧妧立刻低下头,不去看他那条长到近乎诡异的舌头。 因为一看到那条舌头,她就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和霖死去的样子。 见她双眼紧闭,迟浸月这才满意的笑起来,“不过……这话说回来,本座素来只知上古秘术‘同族相食’,生吞魔族男婴可提高法力,” “没成想,天界与魔界的结合体竟比纯正血统的魔族男婴灵力更高。”一想到吃下和霖就法力大增,迟浸月的心头就好生舒坦,他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浑身上下血液翻涌,身后紫红色的邪气外露,显得极其妖孽,“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 迟浸月伸出一只手,看着掌心升起的紫黑色焰火,开心极了。 裴清岐面无表情看着迟浸月疯魔的样子,缄默一瞬,冷静的像个外人,“魔君炫耀够了?” “嗯,差不多了,”迟浸月转头看他,笑眯眯的,心情大好,“不过呀,若是你们二人能再给本座生下个男婴来,本座的心情会更好。” 迟浸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几十秒后,才继续说,“那本座就不打扰二位培养感情了。” 第100章 说完,迟浸月作势离开,猛然间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对了,本座亲爱的侄女,今早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妧妧不知他话意义为何,拧眉,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迟浸月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语毕,迟浸月离开地牢。 * 此处光线极弱,昏暗不已,伴随迟浸月紧锁上门的动作,彻底切断了唯一的光源。 这对本就夜盲的裴清岐来说,无疑是种责罚。 现在,他只能靠双耳来分辨人的方向,“妧妧,你在哪?” 低沉的声音空灵的回荡在牢狱之中。 妧妧没有回答,她还在琢磨迟浸月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饭菜里下了毒? 想到这儿,妧妧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血液不断涌动,剧烈滚上她的大脑,灼烧她的皮肤。 一瞬间,她感觉到全身燥热,而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咬紧牙关,低咒了句“无耻”。 定是那卑鄙小人在饭菜中下了合欢散! 为时已晚,合欢散已经同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共同催促着她,释放真正的自己。 她只得紧皱着眉,竭力忍耐席卷而来的欲/望。 好在是夜,裴清岐瞧不见她额头上渗出的颗颗汗珠。 不,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没由来,迟非妧生出一种吊诡的情绪。 她不愿意让眼前的男人看见她妩媚的姿态。 呼吸变得急促,白皙的肌肤上泛起几朵粉色的花,迟非妧咽了咽口水,浑身颤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裴清岐。” “怎么了?”裴清岐听出她声音不对,紧张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靠近些,终于笨拙的在她面前停下,他焦急的伸出手,想用手背去触她的额头,可惜被她避开,她声音显得更加急促沙哑,在这黑暗中竟还悄然诞出几分欲拒还迎,“你走。” “你走!离我远点!”迟非妧大叫。 尾音落下,悬在半空的手指顿住,裴清岐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躲着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想她,可她只道推开他。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真心想要好好爱她护她。 可是有些事情错过便是错过了,再也回天乏力了。 他深谙这个道理,但就是没办法不去靠近他心爱的她。 或许,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她就会重新打开心房; 或许,只要他足够爱她,她也会学着原谅和接纳。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和心酸。 哪怕,哪怕默默守护,只要她幸福就好。他明明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才来到她身边,为什么她就是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呢? 裴清岐觉得心下一片空虚惘然,眼圈不自觉红了几分。 很久之后,迟非妧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裴清岐收起所有负面情绪,像一只小狗一样,无论主人将他踢开多少次,他都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跑回主人身边。 男人蹲下/身,轻柔的解开拴在她脚腕上的镣铐。 就在男人的指尖刚刚触摸到她的脚踝时,迟非妧禁不住颤抖了两下。 她感到一阵酥麻的电波从下往上传遍她的整个身体,脚下一软,她简直要跌坐在地上,好险,好险,最后靠着惊人的意志力猛然向后撤了一步才站稳脚跟。 身后就是冰凉的墙壁,破天荒,在这冰冷的地牢之中,她竟觉得背靠冰凉的墙体很是舒畅。 只是她这举动到了裴清岐眼中,倒饱含别的涵义。 见女人如此想要远离自己,裴清岐眼圈泛红,垂下眼帘。 他就保持着替她解开锁的姿势,双膝跪在地上,脊背弯曲,颇有些颓废。 熹微的光打在他身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竟如此狼狈。 良久,他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有气无力的替她解开手腕上的镣铐。 他看不见,一点儿都看不见,仿似有人用丝带蒙住了他的眼睛,只能靠想象去猜妧妧的表情。 他想,解开束缚后,她定是要离他八丈远的。 因为她讨厌他,或者说,已经到了憎恨的地步。 谁料,松开手腕的那一秒,女人直直钻进他坚硬的胸膛。 女人的身体软若无骨,于顷刻间如蛇般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趴在他的耳边厮磨,“裴清岐……” 她的身体已经燥热到难耐的地步,依附在他身上时候,温吞的呼吸着,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叫他突出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两下。 “裴清岐。”她咬紧牙关,一边羞愧至极,一边憎恨自己过分诚实的身体。 天知道她有多想逃,可是她没办法,不受控制的环住裴清岐的脖子,语调中带着哭腔,她用尽理智说,“推开我,然后离开地牢,算我求你。” 此起彼伏的喘/息很难叫人不多疑,裴清岐一顿,好看的眉毛皱起,“你怎么了?” 妧妧避而不谈,“别问了,求你走,赶紧走!” 他的眉毛拧得更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惊人的滚烫。 结合她的反常和迟浸月的话,裴清岐立刻联想到合欢散。 是……是迟浸月想要他们二人再生下一个男婴,助他魔君之位永存! 还没等裴清岐继续想下去,下一秒,女人的唇已经吻了上来。 她鲜少主动吻他,这一次,却是猛烈带刺,仿佛要吸干他口腔中的所有。 可惜那光线太暗,暗到他看不见她脸上妖娆的表情,不过,光是耳中闻见她嗓音中发出的软声细语,便足以叫他难自矜。 一吻结束,一条细长的银丝荡在二人唇齿之间,她按耐不住,将他压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迟非妧分裂的说,“阻止我。” 下身却不偏不倚贴在男人身上,如一条即将蜕皮的乳白色蛇虫一般,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几秒后,来回的摩擦似乎也点燃了男人心中的那团火。 裴清岐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裴清岐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耳边是迟非妧抗拒的声音,“你干什么!” 薄薄的嘴唇上还染着她的唾液,裴清岐平复了几秒,淡淡道,“帮你。” 迟非妧大惊失色,“不。我不需要你帮我!你走!你走!” 她无法说明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种情绪。 痛苦?羞耻?抑或是愤怒、难过、苦闷? 她说不清楚。 而后,裴清岐没有对她做出她想象中的那件事。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大手轻抚她的后脑勺,似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白兔。 鬼使神差,她安静了片刻,片刻之后,是更加强烈的合欢散药效。 “裴清岐。”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绝不允许自己做如此下作之事,绝不许自己沦为生孩子的奴隶。 “怎么了?”裴清岐低头看她。 “你爱不爱我?”妧妧问。 裴清岐嗓子发紧,“爱。” “那就锁住我,求你,重新用镣铐禁锢我!”妧妧声嘶力竭。 这次,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抱着她,两秒后,按照她的话,将她的双手重新锁入铁链。 而此过程中,她也非常配合,强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尤其是急切的、想要同他人温存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只要自己忍忍就能结束这场羞耻的闹剧的时候,裴清岐面无表情解开她的衣衫。 大脑“嗡”的一下炸开,她显得有些慌乱,“你干什么?” 骨子里的媚态却藏不住一点。 他知道,她不愿和他行夫妻之事。 只见,裴清岐缓缓俯下/身,双膝跪地,跪在她身/下。 而后,一股潮湿的、温热的触感从那处传来。 旖旎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地牢。 她不知裴清岐双膝跪地跪了多久。 朦胧的意识中,她只记得,在药效散去后,裴清岐温柔的解开手铐,将她抱在怀里,柔软的嘴唇轻轻吻上她手腕上的伤痕,“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第82章 风月事(二) “没用的,裴清岐,”她靠坐在地,眉眼低垂,定在一处,气若游丝,尽显虚无绝望,“若迟浸月真如你想象中那样好对付,他便不会登上魔君之位了。” 数不清第几次,他们出逃失败。 迟浸月在地牢四周布下阵法,这阵法诡异的很,从地牢里完全破解不了,甚至可以说是寻不到一丝破绽。 第101章 偏偏,裴清岐不死心。 男人闭眼于不远处,双手合十盘腿坐。 昏天暗地的地牢中,无烛无光。 唯独晌午烈日游走穿过高处窗台裂缝,恰好落在少年发顶。 似仙似鬼不似人,冥冥之中,将他周身照射出一股淡淡的神性。 闻见迟非妧的话,裴清岐长睫毛颤了两下,而后缓缓睁开眼,朝她望了过来。 女人身形消瘦,这一秒,正双手抱膝,狼狈不堪蜷缩在墙角。 迟非妧本就生得瘦弱,经过这几日的折腾更是憔悴无比,她侧着脸,脑袋轻飘飘靠着墙壁,乌黑蓬乱的发丝顺着脸庞垂落下来,遮住她的半张脸。 突起的肩头宛若被刀刃削过,内里的骨,透过薄薄一层皮高高耸起,活像两具白骨,上面披着裴清岐单薄的衣衫。 他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视线望向她的眼睛,欲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什么。 而她呢? 她没看过来,取而代之,一直看着不远处的铁链,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呢? 裴清岐不知道。 他从未读懂过她。 裴清岐徐徐收回视线,余光撇到女人的手指,那双消瘦的、惨白的、苍老嶙峋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手,此刻正有气无力垂在她平坦的小腹。 缄默一瞬,他重新闭眼,双手反扣在双膝之上。 她几乎不用看他便能猜测到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他太执着了。 不过,他这般冷静,倒显得她前些日子的歇斯底里有些像疯子了。 “他现在是将你我二人当作繁殖工具了。”妧妧自嘲般勾了勾唇,“仙君主动来这儿,就是为了同我一道流浪?” “清岐只是想守在你身边,仅此而已。”他从未如此卑微。 说着,裴清岐垂下眼帘,本就低沉的声线亦随之更淡几分,“今后,你不必躲我,只要你能过的好,旁的,我决不打搅。”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奢望她的原谅。 字字都是真心。 从前他总视她为玩物,他的万物,仅可容他一人把玩的玩物,而今,这样极具占有欲的想法却逐渐淡了,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过得好,尤其在见到她如此凄惨的境地。 他想,今后无论是谁陪在她身边,只要她能快乐,那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誓言说的极具真诚,妧妧却不敢信。 毕竟,那可是与她互相折磨一生的徐让欢。 她怎能轻信? 视线悄悄扫过裴清岐的脸,不到一秒又迅速收回,迟非妧没说话。 好几秒后,她才重新将视线看向高处墙壁外透出的那丝光亮,明媚的光线轻轻洒在她的睫毛,透过去,叫她削瘦的颧骨上多了几分明暗和阴影。 女人冷不丁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我们的孩子死了,你都不难过吗?” 或许,不是冷不丁, 或许,从那日和霖死亡后,她的心也早就跟着片片凋零了。 女人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的手上,然后“嘭”的一下,将他的整侧身体炸得灰飞烟灭。 这一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他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呢? 这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言喻的情绪。 老实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会难过,因为他不知道如何爱人,更不知道什么是爱。 对他来说,爱就是迟非妧,迟非妧就是爱。 其他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可能是无感,可能是恨,但绝不是爱。 所以,既然他不爱他们的孩子,对于孩子的死亡,他就谈不上难过,道理该是这样的。 可是,在几天前听到迟浸月将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婴生吞入腹中之时,他的心却隐隐痛不欲生。甚至产生一种要血洗整个魔族的念头。 他知道,这个念头绝非冲动。 裴清岐没有说话。 几十秒后,他听见迟非妧轻轻笑了,“先逃出这儿再说吧。” 声音太小,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了。 * 他本是有方法可以带她逃出去的。 是啊,裴清岐,堂堂仙君,怎会逃不出他迟浸月圈下的牢笼? 多亏了这孩子,让我拥有得天独厚的法术。 “好!”迟浸月半俯着身,看着玻璃罐中泡在褐色液体中的无头男婴,笑眯眯,合不拢嘴,“如此一来,甚好!” 和霖已经死透了,整个人冰冰凉凉,散发出一股微弱的恶臭。 将手伸入特质防腐液体中,手背轻轻划过孩子的脸,迟浸月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好! “实在是太好了,你简直是上天赐给我魔界的宝物,有了你,还怕灭不了天族那群畜生不成?”这般想着,迟浸月肆意张狂的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叫人听了难受的紧。 他笑了很久,仿佛在同相伴多年的老友说话,“和霖,你且先在这器皿里带着,假以时日,本座定会与你合二为一,不辜负你的期望。”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擦了擦手指,居高临下看着和霖,笑,“现在,就让本座去见见你的父亲母亲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为你怀上弟弟。” 不过,来到地牢后,眼前光景就叫他没那么开心了。 “昔日甜蜜到共行夫妻之事的二人,怎得如今变得如此生分?”迟浸月踏入地牢的第一秒,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亏他还以为这二人会给他再造个和霖出来,谁曾想,这二人宛如不曾相识一般,座位离得八丈远。 迟浸月鼻腔中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而后背着手,走进来,入眸第二眼,他看见的是裴清岐破阵的痕迹,不过显然都失败了,这下,迟浸月面上的表情才缓和一些,轻蔑一笑,睨着裴清岐做无用功,“咱们仙君大人,看来也没少碰壁。想必已经见识到那男婴的威力了吧?” “不如……本座给你个更好的选择?”迟浸月挑了下眉。 可惜,从迟浸月进门的这一秒,裴清岐便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反倒是迟非妧沉不住气,她恶狠狠瞪着迟浸月,恨不得冲上去掐住迟浸月的脖子,叫他把和霖吐出来,无奈身子虚弱,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重新跌坐了回去。 迟浸月看着妧妧一系列滑稽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诶呀,想不到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本座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儿,竟是如此憎恨本座?” 女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肩膀因胸腔中过分的怒火而剧烈抖动,迟非妧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迟浸月的脖子。 见不得迟浸月占上风,更见不得妧妧急火攻心,裴清岐这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仰头看迟浸月,“魔君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哦——” “可惜,让魔君失望了。”裴清岐粲然一笑,“没人为魔君造出第二个和霖。” 此话一出,迟浸月的脸色一沉,而后假装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走到二人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慢条斯理,“不急。” 迟浸月理了理身前的衣摆,重拾刚才的话题,“对了,仙君还没回答本座的问题,看来仙君靠一己之力是逃不出本座布下的阵法了,需不需要本座为你指条明路?” 裴清岐保持最后一丝体面,“愿听其详。” 这一个瞬间,他似乎对妧妧之前的问题有所感悟。 和霖的死,他难不难过? 应该是难过的。 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想杀了迟浸月。 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迟浸月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跪下。” 他看着裴清岐的眼睛,眼底笑意愈发猖狂,“给本座跪下,俯首称臣,像一只狗一样,汪汪叫,本座便放你们二人离开,如何?” 薄薄的内双一翻,裴清岐没有说话,他全当迟浸月在狗叫,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破阵。 可迟浸月显然掌握了裴清岐的弱点,直接转向妧妧,“喂,你就对你的亲舅舅这个态度?” 看着迟非妧充满敌意的眼神,迟浸月嗤之以鼻,一边轻蔑的笑着,一边居高临下靠近窝在墙角的女人。 “你别动她。”裴清岐盯着迟浸月。 迟浸月装没听见,这里是魔族地界,他随意一指,便叫裴清岐画地为牢,定在原处。 解决了裴清岐这个麻烦,迟浸月站在迟非妧面前,俯下/身,粗糙的指腹捻起几缕她的发丝,嘲笑她,讽刺她,“啧,还记得你当初刚来魔界的样子吗?” 第102章 “也是这般讨人嫌的恶臭穷酸,”迟浸月捏了捏鼻子,做出嫌恶的表情,他一把丢掉她的头发,直起身子,“你不会还真以为本座将你视为亲人吧?” 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话,迟浸月陡然间笑起来,“你想太多了,像你这种从小就被天界养大的杂种,就不应该回来。” “若不是看在你腹中胎儿,本座怎会留你。”他露出吊诡的笑容,“你也太单纯了,本座尽心尽力演好一个好舅舅的角色,你便真的信了,可笑,真是可笑。” “像你这种东西,就不配有人爱,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哦不,本座说错了,你还有点用,就是为本座创造肥料。” 想到什么,迟浸月舔舔嘴唇,又是那条巨长无比的舌,妧妧下意识避开视线,不料,被迟浸月掰了回来,“不过,既然你不想为本座创造养分,便同和霖一道死了罢了。” 说着,迟浸月伸手欲要掐住迟非妧的脖子。 下一秒,迟非妧张开嘴,死命咬住迟浸月的手指。 她很用力,非常用力,用力到使出全身的力气,只为让迟浸月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很快,口腔中弥漫着鲜血的滋味,紧锁的眉舒展开来,迟非妧睁开眼,露出和迟浸月如出一辙的惊悚表情。 鲜红的血液顺着女人嘴角下滑,与她惨白的面色形成强烈的色彩冲突。 迟浸月愣了愣神,随之而来是剧烈的疼痛。 他低咒一声,奋力甩开面前的疯女人。 看着血淋淋的食指,迟浸月瞪大眼睛,一把抓起迟非妧的头发,朝墙边狠狠砸去,“杂种就是杂种,胆敢咬本座!” “本座见你是不想活了!今日便送你上西天!”迟浸月气急败坏。 殊不知此刻的迟非妧已经昏迷了,她被他砸在墙上,乌黑的发与脖颈交界处,流出大量深红的血液。 见迟浸月要动真格,裴清岐急了,他被关在结界里,头一遭,连仙君的面子都不要了,踉跄着咆哮着拍打结界,“住手。” “住手!”裴清岐大叫。 这时,一只手悬在半空,迟浸月诡异的转头,露出吊诡的笑容,“你知道本座想要什么。” “卑鄙。”裴清岐看着他,扒在结界上的手指几乎要镶入其中,白皙的指尖泛起浓烈的红,可当他余光扫到妧妧时,最终无奈的垂下眼。 “论卑鄙,本座可比不上尔等天族小人。”迟浸月冷哼一声。 还没等迟浸月说出更加恶劣的话语,“扑通”一声,裴清岐缴械投降,双膝跪地。 看着眼前光景,迟浸月不自觉愣住了。 有生之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听话的裴清岐,仿佛真如一条狗一般,低着脑袋,“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显然,这一局,迟浸月完胜。 他忍不住鼓起掌来,“今夕何夕,本座竟能等到高高在上的仙君给本座下跪。” 裴清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失魂落魄叫着“汪”。 他的尊严,在这一刻,彻底不复存在。 “好了好了,本座的狗,不必再叫了。”好在,迟浸月遵守诺言,当真放了二人,“既然仙君答应了本座的要求,本座便信守承诺。” “放了你们二人。”迟浸月嘴角噙笑。 接着,结界被打开,阵法也被破,迟浸月洋洋得意的离开地牢。 裴清岐却再也不站起来,他跪在地上,几近颤抖着抱起奄奄一息的迟非妧,眼圈泛红,将她的脑袋靠近自己的,沙哑的嗓子中发出痛苦的哽咽, “妧妧乖,我、我们回家。” 第83章 风月事(三) “失忆了?”天族大殿内,天君气得直挠下巴,他恨铁不成钢望着台阶下跪地求情的男人,数不清是第几次丢了体面,猛地一下起身,指着裴清岐的鼻子,“胡闹!” “你这简直、简直就是胡闹!”天君破口大骂道。 与情绪激动的天君相比,裴清岐倒显得冷静许多。 他面无表情跪在地上,头也没抬,“启禀天君,妧妧她当真不记得任何事情,还望父亲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将她留在天界。” “好好好,”看着裴清岐决绝的身影,天君缓缓坐回原位,霎时间,冷冷笑起来,“你爱她……哪怕要替她再受天雷重刑也甘愿吗?” “是。”裴清岐回答。 …… 后面的争论,迟非妧不太清楚了。 因为以上这些都是从丫鬟们口中拼凑出的版本。 确实,从魔族回来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她是从魔族回来这件事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是一株灵力低微的仙族。 然后,一觉醒来,竟与那高高在上的仙君有了关系。 有趣, 实在有趣。 看着丫鬟们栩栩如生演绎的模样,迟非妧兴致勃勃,“那他们争论的结果是什么呢?” 丫鬟们动作一顿,“自然是将您留下了呀!否则您还会在凌霄殿呆着吗?” 她们面面相觑,打从心底里觉得眼前的这位妖女不但失忆了,还摔坏脑子了,如若不然怎会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 “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其中一个丫鬟小心翼翼道,“您之前……” 可惜,话没说完,被裴清岐打断,“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声线低沉,不怒自威,他大步流星护在迟非妧身前,面无表情看着大放厥词的丫鬟,“夫人且刚醒来没几天,望尔等休得做不合时宜之事。” “是、是!”丫鬟们纷纷退下。 裴清岐清楚的知道,正是因为她痴痴傻傻,忘却前尘往事,天君这才破格将她留在他身边。 所以, 他断然不能叫她想起任何过往。 他承认,他是罪人,一个贪婪的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罪人。 “凌霄殿住的可还习惯?”丫鬟们走后,房内只剩二人,裴清岐居高临下。 迟非妧抬眼,有些木讷的点头,缄默几秒后,才问,“仙君同我,当真是拜过堂的夫妻?” 她有些迟疑,因为自打她醒来后,已经问了好几遍同样的问题,虽然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可迟非妧总觉有些不对劲。 语毕,裴清岐漆深的眸色更深几分,“夫人大可不必怀疑,清岐此生,唯夫人而已。” 他的回答也一样,每次都滴水不漏。 “仙君当真?”陡然间,迟非妧似乎想起什么,缓慢的挑了下眉,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仙君的话,可是当真?” “自然。”裴清岐回答。 迟非妧继续说,“碰巧今日于丫鬟们口中得知了一个名字,名唤‘云曦’,夫君可熟悉?” 今日是她醒来后的第三日,照理说,她理应对面前的男人感到陌生和不自在才是,偏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能用亲密自然的语气和他对话。 或许,他真是她的夫君? 这般想着,迟非妧向他投来考究的目光,裴清岐照旧是一副看不穿的面无表情,“夫人多虑了,清岐确实曾与云曦小姐有过婚约,不过早已退婚。” 然而实际上,迟非妧的这个问题却让裴清岐于顷刻间警铃大作。 他差点儿忘了,纵使妧妧现在将什么都忘却了,记忆只定格在童年,可整个天族上下都知晓她为魔界圣女的事实,想必过不了多少日子,妧妧就会知道真相,一旦到哪个时候……他甚至不敢去想她会有多痛苦。 意识到什么,裴清岐拧了下眉,猛然起身,同她道别,“夫人好好休息,清岐便不打扰了。” 说完,男人便急匆匆离开。 好在迟非妧并不阻拦,任由她这个“露水夫君”想如何就如何。 出了门,裴清岐脸色沉得不像话,“来人,立刻吩咐下去,妧妧的身份,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遵命。” 没成想,这一吩咐下去,竟真没走漏一丁点儿风声。 她相信了他的话,全情投入在扮演“仙君夫人”这个角色上。 她会主动了解他的喜恶,为他□□吃的吃食,哪怕做的不好; 她会料理他的衣食住行,伺候他沐浴更衣,哪怕他每次都拒绝; 她会大老远跑去讨天君的欢心,哪怕她也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并不喜欢他的孩子。 渐渐的,他们越来越像一对真的夫妻。 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从未碰过她。 小暑,女人坐在桃花林溪潭边喂鱼,不知想到什么,发出一声烦闷的叹声,“嗳……” 迟非妧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所以就连身边的丫鬟都看穿她的心,丫鬟为迟非妧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夫人不必忧心,仙君疼爱夫人,应是体恤夫人,怕夫人折腾坏了身子,这才……” 第103章 多余的话听了且叫人面红耳赤,于是迟非妧下意识大声呵斥道,“说什么呢?” 她脸一红,将手中鱼料悉数漾在池中。 细细推敲丫鬟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声叹息,她缓慢趴在桌边,撑着脑袋,喃喃自语般,“可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再怎么担心我的身体也该……” 她歪了下头,顿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测,“难道他当真是断袖?” 还是说,他还深爱着那个叫云曦的女人? 怀疑一旦开始,随之而来便是一次次无休止的佐证。 漆黑顺滑的青丝如流云泻地,薄如蝉翼的衣衫一扯就碎。 静夜里,女人灭了最后一根蜡,大胆坐上男人的大腿。 她素来不善使用这些勾引人的手法,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的央求。 “妧、妧妧想要仙君一直呆在妧妧的身体里。”还好他在夜里眼盲,否则定要看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庞。 没等男人回话,下一秒,柔软纤细的手腕搂住男人的后脖,笨拙的想要解开他的衣衫。 裴清岐嗓子发紧,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往下拉扯,“妧妧,你可是喝醉了?” 迟非妧摇头,“妧妧没喝酒。” 一只手还在不死心的去解男人的衣服。 他分明闻到酒的味道,于是不再拦她,用哄小孩的语气任由她摆弄,“妧妧乖,松开我,好不好?” 迟非妧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手上动作一停,扑进他怀里,哽咽着撒野起来,“不放!就不放!妧妧就不放!” 是的,她喝了酒。 酒壮怂人胆。 但哪怕她喝了酒都能明确的听出来:他在拒绝她,虽然很委婉,不过还是拒绝了她。 裴清岐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什么也没说。 她突然变得有些不懂他了。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她便信了他,可他却不同她行夫妻之事,他们当真是夫妻吗? 迟非妧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小小声抽泣起来。 见怀中美人落泪,裴清岐心脏抽了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做出抗拒的举动。 他只知道,妧妧失忆,他不能占她的便宜。 这一秒,他似乎不再是穷凶极恶的贪婪罪人,竟也有过告诉她真相的冲动。 可她知道真相后当真会过得好吗? 他想她好, 真的, 只想她好,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二人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事情很快传到另外一个人的耳朵里。 “什么?”瓷杯狠狠摔碎在地,白皙手指紧握成拳,云曦咬牙切齿坐在木椅上,愤愤然瞪着手下的丫鬟,“那个□□当真勾引了仙君?” “仙子息怒!仙子息怒!”丫鬟吓得赶忙跪在地上,似求饶似投名状,“奴婢也是听凌霄殿的丫鬟说的,不、不过仙君拒绝了她,没有同她圆房。” 听到后面的这句,紧皱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几分,云曦捂住心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自言自语道,“这都大半年了,都不曾圆房,我看呐,仙君定是被那妖女迷惑了,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那妖女。” “就是,就是。那妖女哪比得上仙子半根手指头?”丫鬟附和道。 云曦听了喜上眉梢,嘴角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她徐徐挥动手中蒲扇,“那是自然,仙君怎会被她那下三滥的伎俩勾了去?” 语毕,云曦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眸底闪过一丝戏谑,她朝丫鬟伸伸手,耳语道,“你听我的,夜里,你就……” 丫鬟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大惊失色,“仙子,这、这不好吧?” “怕什么?”云曦又瞪她一眼,“放心,这天塌下来有本仙子给你顶着。” “那妖女本就和裴泠有过婚约,让他们俩行夫妻之事,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况且正如你所说,那妖女耐不住寂寞,你我二人下/药帮她排忧,仙君知道了,怕是还得谢谢咱们呢。”说完,云曦嗓间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丫鬟沉默半晌,点头,“是。” 第84章 风月事(四) 好热。 自从喝了丫鬟端来的那碗红豆羹,体内便热得不像话。 迟非妧半眯着眼,躺在凌霄殿内,心口燥得慌,叫她下意识伸手,拽了拽胸前衣襟。 胸口春光洋洒大半,白到泛红的肌肤晶莹剔透,活脱脱似是一颗褪了皮的桃。 “可有人?”她轻咳几声,顿觉脑袋晕晕,无奈,今儿个也不知怎了,屋内屋外愣是连个下人都没有。 女人双手撑床,半倚床边,黑长的发从身侧倾泻而下,直落腰际。 她抿了一小口水,而后又悉数喷落,剧烈呛咳起来。 莫是突然之间生了什么古怪的病症? 不,她缓缓躺上床,双眼无神望着悬梁。 这感觉太过熟悉,叫她不自觉联想到三个字——合欢散。 下一秒,“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夫人可有事?”进来的是裴清岐。 与此同时,云曦殿内也出现一个人。 “没用的东西,我不是叫你把裴泠弄去迟非妧那儿吗?你弄来我这是要做什么?”云曦看着床上面色微红气息微喘的男人,大惊失色。 丫鬟赶忙跪地求饶,“仙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她确实不知道为何下药的是迟非妧,裴泠却也中了招。 来不及细想,裴泠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难耐,云曦又大叫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找御医啊!” “是……是!”丫鬟战战兢兢起身往外跑,没几秒,又折返回来。 “你又回来干什么?”云曦拧了下眉。 丫鬟面露难色,“仙、仙子,找了御医,咱们做过的事不就穿帮了吗?而且这药……您当初同奴婢说过,是没有解药的。” 说完,丫鬟把头埋得更低,生怕云曦再发飙。 好在云曦也并非什么至纯至善的好人,只见,她事不关己关上门,挺直腰板,佯装不知似的走下台阶,“罢了,一个庶出,索性叫他自生自灭便是。” “旁人若是问起来,便说这裴泠觊觎本仙子容貌已久,”云曦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窗户,“故意自导自演便是。” 云曦殿内,裴泠感觉体内有火在烧, 凌霄殿内,迟非妧也有同样的感觉。 大手覆盖上她的手背,裴清岐坐在床边,垂眼望她,“夫人可是中了……” 她真该看看自己如今这般一把就能掐出水的模样来。 裴清岐几乎是立刻看出她中了什么药,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到毫无一丝情/欲的解开她的心衣。 他的动作极轻极柔极软,与她的急不可耐显得格格不入。 迟非妧没有阻拦他。 她清楚感知到,男人纤细修长的食指一寸一寸。 他生来便是寒凉的,就连指尖亦然。 起初,她不太习惯,甚至打了个寒颤,随后,随着男人手指动作,迟非妧忍不住咬紧下唇。 无奈,嗔嗲还是从唇齿间倾泻不止,盘缠住他的耳膜,沾染上他的手指。 像蛇的唾液,黏腻腻的,满得快要溢出来,滴落入被,拉扯出一道银线。 他低头垂眼,不知过了多久,一下子离开。 叫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看不穿他晦明难辨的神色,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厌恶,只是面无表情。 低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夫人身体,好点儿了吗?” 她装没听见,继续闭着眼睛,既不敢看他,又羞于见他。 消瘦的手指紧握住身下的白床单,如水波般蜒出道道波澜。 女人面色微红,撇开脸,吞吞吐吐说出两个字,“不够。” 还不够。 她声线沙哑,语调中微带着点儿不同于平日的娇态,“妧、妧妧想要仙君……进来。” “进哪儿?”他装听不懂。 她这才回头,有些怒气的瞪着他,眼神却是迷离的紧,“就是、就是……” 她有些急了,担心真是自己的暗示不够明了。 可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会不懂这些? 他们素来是无师自通的。 在女人如此直白的寻求下,紧绷的那根理智之弦终究是断了。 那一夜,她终于得尝所愿。 湿黏如新生的白色蜘蛛丝般缠绕密布,唾液从口唇中互相缠绕交换,她的身上沾满裴清岐的气息。 一夜春宵,她竟可耻的有些感激那个给她下/药的人,虽然,她不知道裴清岐是从何处得到消息赶来;亦不知这是否仅仅是个美丽的乌龙。 第104章 看起来,爱情彻底冲昏了女人的头脑,她气喘吁吁,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男人怀中。 不过,他的眉宇倒显得没她那样满足。 迟非妧注意到此,伸手,试图抚平那对皱起的眉。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并不是这样。 “我……”薄唇轻启,又合上,裴清岐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而是将话题引向别处,“今日来报,恐过不了几日,边疆便会有战。” “魔族素来对我族虎视眈眈,云霖将军望我同他一道出征镇守,”他顿了顿,继续说,“想必我这一走,日子便不会短,不能时刻护在夫人身边了。” 语毕,他还没叹气,她先叹了口气。 她先是庆幸不是自己的问题,而后是又羞又恼,恼火他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这些个国家大事,紧接着是担忧,担忧好不容易与她有夫妻之实的男人马上就会战死沙场,败于魔君麾下。 有时候,她恨他是块木头。但最终,她还是识大体的。 女人回答道,“仙君近几年来皆为魔族之事操劳,既已做决定,出发边疆,作为您的妻子,妧妧便没有不支持仙君的道理。” 说完,裴清岐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她缄默一瞬,“好。” 裴清岐这一去便是三个月,回族之时,兵力少了大半,云霖和裴清岐不约而同生出几缕白发,身上铠甲锈迹斑斑,布满仇敌鲜血。 不过,倒也是有好消息的,好消息是他们击退了魔族。 “仙君您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替裴清岐包扎伤口的时候,丫鬟忍不住多嘴,偷瞄了眼迟非妧的表情,窃笑道,“还是叫夫人亲口同您说罢。” “就你多嘴。”迟非妧责怪丫鬟的调皮。 不过,裴清岐对他们的打趣不甚在意,也许是这三个月在边疆见识过太多生死,男人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他投过来一个眼神,一个淡到不能再淡的眼神,“何事?” 此刻,他看起来不需要一个更好的消息,而是需要一段良好的睡眠。 迟非妧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怀孕三个月的消息告诉了裴清岐。 她没想过裴清岐会这样开心。 听到消息的那个瞬间,裴清岐陡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亦有些颤抖,只见,突起的喉结滚落两下,裴清岐胸腔微喘,双手拢住迟非妧的肩膀,呼吸急促,“真、真的?” 四目相对,迟非妧笑着点点头。 他开心极了,一把将她紧抱在怀里,眼圈泛红,低头轻吻她的发丝。 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全当他是因为要当爹了兴奋。 万人眼中,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开心,是因为希望她开心。 他见过迟非妧丧子的模样,所以,他更加清楚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般想着,男人不自觉将怀中女人抱得更加用力。 他想,这一次他一定要守护好他们的孩子,绝不能再在她脸上看见痛苦和担惊受怕。 他确实兑现了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里,裴清岐悉心照料迟非妧。 她成了他的天,他的一切。虽然她本就是他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天知道他多想当一个凡人,一个不用去顾及天族大事的、只用时时刻刻陪伴在妻子身边的凡人就好。 可是,魔族近年来非常不太平,魔君迟浸月觊觎天族已久,妄图一统三界,成为至高无上之祖,故而,消停了几个月的天族再度战乱,裴清岐不得不再次离开。 这一次离开,距离孩子出生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妧妧的肚子大了起来,大到已经无法下床与他送别。 他在外征战杀敌,她在内也并不好受。 他们都说,迟非妧肚子里怀的是怪种,天界和魔界的怪种,所以她的肚子才大的那样怪异。 事实还真叫他们说对了。 生产那日,正值寒冬料峭,古怪的雪夜里,突然天降祥瑞,漫山遍野开满簇簇鲜艳的玫红色的腊梅,一朵一朵,含苞待放。 生他并不像生和霖,生和霖很痛,太痛了,痛到她甚至想随他一道去了。现如今这个家伙倒是体恤他的母亲,没叫她怎么痛,便出世了。 “夫人,是个男孩。”丫鬟接过孩子,递到迟非妧脸边。 女人几近颤抖的将他抱在怀中,垂眼,看向他的眼睛。 注意到她在看他,孩子也看向她,他张着嘴巴,不哭,反而在笑,他乐呵呵望着生母的脸,不知对面的女人为何看起来这般忧愁。 女人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好小,好软。 软到她竟有些不忍心对他做坏事。 不知想到什么,迟非妧倏忽间泣不成声,她痛苦的看着他,眼中喜悦全无,唯有酸涩苦楚,“求你,求求你……日后别埋怨母亲。” 说着,女人似乎想对他做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夫人,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呀?”丫鬟将孩子从她怀中抱走,歪了歪脑袋,“您看这孩子,他在对您笑呢!多可爱呀!” 丫鬟继续说,“仙君出征得早,还没顾得上给孩子取名呢!夫人意下如何?” 缄默一瞬,迟非妧看向窗外,她看到生机勃勃的腊梅,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望生。” “就叫这孩子……望生吧。” 第85章 诀别书(一)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想过,会来得这样快。 强撑住疲软无力的身体,草草写完一封信,迟非妧重新回到床上,无精打采盘算着孩子的未来。 下一秒,“咯吱”一声,门再次被推开,将孩子抱走的丫鬟陡然间粲然一笑,笑得诡谲异样。 她就这样看着迟非妧,一步步往里走。 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双眸对上的瞬间,迟非妧全身僵直。 而另一头,迟浸月倒是笑得正欢。 丫鬟将望生送到迟浸月手中,迟浸月将孩子抱在怀中,伸手捏他软嘟嘟的脸颊,自言自语般,“本座当初的决定还真是对。” 他笑眯眯的,丫鬟也随之幻化成了之前在魔族见过的那个、和迟浸月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 她跟着他一起笑,幸灾乐祸的笑,“迟非妧,你真是太蠢了。魔君怎会轻易放过你和裴清岐二人?” 那狐媚女子露出献媚的笑容,“还是魔君英明。” 迟浸月笑笑,“反正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中,他们二人就算是为了讨伐本座,也绝不会为本座再生下一个男婴。不如将他们二人送回去,到时候裴清岐贴身照顾,再给本座怀上一个男婴岂不妙哉?” “枉我当初还怕男婴在你们手中,魔君会抢不过来,”女子看了看迟非妧,摇头,得意至极,“没想到尔等天族之辈皆为榆木脑袋、酒囊饭袋。” “你们要做什么?”迟非妧双眼无神,有气无力撑起身。 她实在没办法再承受一次那样惨烈的画面。 自己的孩子被生吞活剥下肚的画面。 于是,卑微如她,只能祈求对方的怜悯,“迟浸月,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望生。” 消瘦的肩头逐渐垂落,摇摇欲坠,不用吹灰之力便能轻易碾碎。 她好累,真的好累。 累到想要就此长眠,与天魔两界再无纠缠。 偏偏,迟浸月以伤害她为乐,“望生?” 他挑了下眉,居高临下看着虚弱的女子,语气略带轻蔑,“这名字好啊,看来你很希望他能活下去。” 迟浸月笑笑,再次将目光投到望生脸上,喃喃,“可惜,他活不下去的……”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迟浸月将这句话说完,迟非妧悄然转动了枕下机关,顷刻间,无数天兵天将破屋顶而入,赶来支援。 华美的宫殿颓变一片废墟。 以云霖为首的士兵们将迟非妧围在中央。 巨大的冲击力让房梁尽毁,抖落大片大片的灰烬。 迟浸月下意识伸手,用衣袖捂住眼睛,见到眼前之景,嘴角噙笑,“好啊,埋伏我?” 对面,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慌乱的时刻,迟非妧下意识紧闭双眼,不过,逐渐靠近的温度告诉她,有人从天而降,将她护在了怀中。 “裴清岐?”长睫毛颤了两下,迟非妧睁开眼睛。 可惜,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 云霖微偏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迟浸月的脖子,口中的话却是对迟非妧说的,“夫人,抱歉。仙君早料到魔族会来抢孩子,特命我等日夜守在四周埋伏。” 第105章 “那,”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追问,“裴清岐呢?” 那抹失落淡到不能再淡,淡到她自己也没觉察。 提到裴清岐,云霖嘴角一顿,避开她的眼神,“仙君、仙君马上便赶回来了!” 云霖语气笃定,坚信年轻的仙君定能逢凶化吉。 对面的迟浸月对此嗤之以鼻,“呵。” “回来?被我那坐骑给困住了,他裴清岐还想回来?”迟浸月从废墟中起身,抚了抚身上的灰尘,笑,“你们应该也知我那神兽本就威力无穷吧?现如今,喝了汤水,怕是早就叫那裴清岐横尸山林了。” “什么意思?”迟非妧拧眉,抬眼看迟浸月。 迟浸月毫不避讳的迎上,用鼻孔看人,“我将你那宝贝儿子和霖的白骨,炖了盅汤水,喂给那畜生。” “那畜生如今法力大增,你的裴清岐,怕是回不来咯。”说完,迟浸月漫不经心将孩子丢在丫鬟手中,而后慢慢从丫鬟手中接过什么,“对了,你的和霖,还剩下一半肉身。” 男人将那滩脱了骨的软肉捧在眼前,鼻尖轻嗅,露出痴迷的表情,陡然睁眼,瞪大眼睛看向迟非妧,“现在,本座就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那一秒,是迟非妧生命中,过得最慢的一秒。 那一秒,迟浸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和霖缓缓放入口中, 那一秒,她咆哮着推开挡在身前的云霖,眼中带泪,挣扎的拖着疲惫身躯,奋力往前, 可是,终究还是慢了。 她的和霖,从头到脚,没有一寸肌肤是留存在世的。 看着迟浸月饱餐一顿的满足之态,迟非妧跌坐在地上,怔怔如失魂,“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可惜,她这话说的太轻太轻,在场没有一人听到。 吞下整个孩子,迟浸月顿感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而起,他张开双臂,看着自己血脉扩张的双手,大声而又放肆的笑,“成了,成了!” 源源不断的真气流转整个胸腔,迟浸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撕裂感,男人的发丝整个竖起来,像索命的恶鬼,再次睁眼时,瞳孔已然变为黑红,他慢慢收回手臂,垂在身侧,“真以为本座会怕你们这些鼠辈?笑话。”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完,迟浸月腾空而起,朝云霖扑了过来。 迟浸月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的都是实话,以他现在的力量,确实能徒手捏死这批天兵。 很快,双方厮打在一起。或者说是,迟浸月对天兵的单方面吊打。 鲜血染红利剑,耳膜中传来声声痛苦的死亡。 迟非妧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簌簌往下流。 战火纷飞的乱世,唯独她没有受伤。 可她好像又受伤了。 她觉得自己受伤了。 心里受了伤。 她不可抑制的认为这场战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如果她不存在,或许这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便让她去死好了。 这般想着,迟非妧双手徐徐抚上自己胸口的玉佩。 她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回神之时,恰逢迟浸月手持长剑欲要刺穿云霖的心脏。 “不!”迟非妧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一心求死,她双手张开,挡在云霖身前。 尖锐的刀刃直逼她美丽的脖颈。 迟浸月杀疯了,好不念及旧情,直接刺穿她的身体。 刺眼的红喷涌而出。 云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而迟非妧只是垂下眼,无力地捂住细长的脖,“无所谓了。” “如果你能逃出去,帮我告诉裴清岐,我早已原谅他了,”她微弱的呼吸着,从胸口掏出一枚玉佩,重重砸碎。 “如果一切都是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独自一人结束这场闹剧吧。” 说完,她沉沉的,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 迟非妧知道,她还不会死,也不能死。 玉佩渣子碎落一地,成米般青色小珠。 自甘封锁在玉佩中的亡魂也终于在转世之前如愿以偿得到最后一次来到凡世间的机会。 看着面前杀红眼的男人,苏醒过来的女人缄默一瞬,“哥哥?” “是你吗哥哥?” 这是清汀托梦告诉迟非妧的——玉佩中,迟碧柔的亡魂锁在里面,假以时日,必有大作用。 只是梦而已,迟非妧本是不信的。 可梦醒时分,脖子上竟真多了块玉佩。 此刻,亡魂占据了迟非妧的身体,以迟碧柔的身份,重新出现。 而迟非妧则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代替迟碧柔,被困在了自己的躯体里。 面对迟非妧怪异的行为,迟浸月只觉古怪。 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迟浸月仰头,将剑对准女人的心脏,“本座当真小看你了,还没死?不亏是我魔族后人。” 他当然不知道,对面之人的灵魂已完全另一人主宰。 望着眼前陌生的迟浸月,迟碧柔不死心,哪怕刀剑再次将她的脖子划出惨烈的伤口,她还是一步步靠近他,“哥哥,你忘了我吗?我是碧柔。是你妹妹碧柔!” “说什么笑话。”迟浸月不看她,也不信她。 数不清杀了多少个天兵,无数血液四溅在他脸上,顺着脸庞下滑,流过突出的喉结,滴落在地,叫他看起来恐怖至极,完全不似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郎。 迟碧柔想起什么,抓住救命稻草般,“哥哥可还记得碧柔脖子上的痣?” 语毕,迟浸月动作一顿。 迟碧柔继续说,“那痣又大又丑,是哥哥替我刺了梅花上去。” 一瞬间,迟浸月整个人似是被点了穴,从脊背往上,一整条都僵硬无比,无法动弹,好几秒后,才回神,他终于与她四目相对,透过迟非妧的躯体,只一眼,只要一眼,他便窥得女人真实的模样,“碧柔?” “你是碧柔?” 可,他的碧柔已经离开太久,他亦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不,”他撇开眼,不敢睁开眼,“你不可能是碧柔。碧柔她已经死了。” “你……究竟是谁?” 第86章 诀别书(二) 我,我叫迟碧柔。 我是迟浸月的亲生妹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我是捡来的,我这凄惨的一生会不会迎来独属于我的、照亮我的一束光。 可我偷偷拿哥哥的血液做过实验,我就是他的亲妹妹。 我心悦于哥哥,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豆蔻之前,我和哥哥整天腻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管我们,因为我们是小孩子,所以在大人看来,我们,是没有情感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被最亲近的哥哥抱上马匹,双臂缠绕,将我护在强壮的臂弯里,少女的胴体随着马匹的动向紧贴哥哥的……他们不知道,这会使我的脸多红。 哥哥小时候是会为我洗澡,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可是该死的日子一天天过,他似乎觉察到我身体的变化,顾及到魔族的面子,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他突然不为我洗澡,与我有了隔阂。 我们的距离一瞬间远了,远到我想拉回来却无计可施。 哥哥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了,他温柔善良,比父亲母亲都更加疼爱我。 所以,只要是哥哥,哪怕是罚我面壁,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我不知道的是,有朝一日,我对哥哥的喜欢竟会成为托我下泥潭的鬼。 和肖瑟相遇的那日,是凡间一个名为元宵节的日子,我下凡给哥哥买好吃的,回眼,便与那行为诡谲的男子撞个满怀。 “小姐可有事?”肖瑟假惺惺道。 可我分明看见,他是故意撞上来的。 “无妨。”我本不愿搭理他,一门心思赶快回魔族。 可他偏偏缠上我,他说,他知道,我的意中人是哥哥,要求我陪他演一出戏。 我信了,毕竟,我同哥哥一样,不愿叫魔君家丑外扬。 这出戏的内容是与他扮演恩爱夫妻,以求与那未过门的妻子解除婚约。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登徒子竟当真欺了她,叫她怀上他的骨肉。 哥哥气坏了,不顾阻挠,想将肖瑟斩首。 是我太懦弱,我不想哥哥背负任何骂名,希望他一直是那样完美的、没有瑕疵的。 当然,我也想趁此机会,忘了那个永远无法和我在一起的男人。 回忆到此结束,迟碧柔终篇未提自己对迟浸月的思念和爱意。 第106章 她只说事实,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不说感情,“即使是这样,哥哥还是不信我吗?” 四周人群皆被定格,唯独他们两个可以说话。这里,仿佛成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最后时光。 女人颔首,微微笑着看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那个瞬间,迟浸月陡然间深觉手腕无力,“啪嗒”一声,横在二人之间的阻隔落在地上。 她望着地上的剑,失神了几秒,不希望最后的时刻是悲伤的,于是竭力装作开心俏皮的模样,迟碧柔温柔的笑着,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腾”一下,钻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是我呀哥哥!” 近距离下,她看见他脖颈处的伤痕,和腕上的茧,那是长年累月堆积而成。 她这才开始打量周遭一切,她出现的每一秒都被定格,只有他们俩可以说话。 血液,疼痛,恶臭,灰烬…… 望着眼前画面,迟碧柔无法抑制想起当初天族围攻魔族的情形。 挽上迟浸月胳膊的手指慢慢滑落,垂在身侧,迟碧柔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迟碧柔抬起头,眼尾红得不像话,“哥哥不是答应过碧柔,要忘掉前尘往事,做好魔君之位,率领魔族重启,不再记仇吗?” 迟浸月没说话,一双猩红的眸紧紧盯着迟碧柔,生怕她再次从他指缝间溜走。 好一会儿后,他将长剑踢到一边,“对不起,哥哥食言了。” 他伸手,想要将她脸边长发别向耳后,可那只手上沾满了血液,他抿了抿嘴,最终想碰她却没有碰她,一遍遍重复自己的错误,“对不起,哥哥食言了。” “如果是为了我,哥哥大可不必这样的。”迟碧柔再也没看他,嘴角扯出一抹虚无的笑,“当年之事,哥哥忘了吧。碧柔不希望看见哥哥终日活在仇恨和痛苦中……放手吧。” “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迟碧柔说,“收手吧。”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空灵的、轻飘飘的、下一秒就要飞逝的,叫人难以握紧的。 他既害怕再度失去她,又怕肮脏的自己接触到她,万般无奈,只得落寞低头,如一条丧家犬,“好。” “碧柔的话,哥哥没有一次是不听的。” “那便好。”迟碧柔松了口气,而后,于不经意间瞧见藏匿在迟浸月身后的丫鬟,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面上神情复杂,“哥哥如今觅得良人,碧柔定是为哥哥开心的,哥哥不必瞒我欺我。” 好几秒后,迟浸月才反应过来。 他连连摆手,肉眼可见的慌乱,“不、不是这样的。” 全天下的人都能误会他,唯独碧柔,他不想她误会他。 迟碧柔到底也是女人,她不知道他的情,也听不进他的话,“有她替碧柔爱你,碧柔安心多了。” 不过这一次,她说的是实话。 只要他好,她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话音落下,她再未说一个字,望着迟浸月笑。 仿佛岁月静好,一切都停留在少年,未曾改变。 他们对视了很久,先开口的是迟碧柔,她没出声,口型对迟浸月说了三个字。 我, 爱, 你。 畸形扭曲的爱恋最终以纯情收场,迟浸月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他将对她的情感压抑太久,真要说出口时,倒真没她那样勇敢了。 “我爱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迟碧柔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她张开双臂,打断他,“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不抱抱我吗?” 对上她的视线,迟浸月泪如雨下,“可是,你已经不是碧柔了。” 真正的碧柔,在说完“我爱你”后便永远永远离开了他。 始料未及,迟非妧缄默一瞬,张开的怀抱跟着一僵。 不, 不行, 无论如何,她定要将这场戏演完。 “哥哥说什么呢?我就是碧柔。”她使遍浑身解数效仿迟碧柔的神情,一步一步诱惑对面的魔君踏入陷阱。 意外的是,他再次给她出乎意料的答复。 几乎没编什么谎言,男人便堂而皇之信了她,他大步流星向前,与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同,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抱她,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是想把她融进身体里面的那种紧。 其实,他知道的。 拥抱什么的,都是幌子,对吗? 你早已不是我的碧柔了…… 可是,你不知道,那个拥抱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大到他没办法忽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没办法控制自己走向迟碧柔。 罢了,一条命而已,能换来碧柔的拥抱,倒也算值了。 他明明白白走进她布下的陷阱,接着“扑哧”一声,被女人一刀捅穿了心脏。 与此同时,一切幻境消失,定格的时间重新开始走动。 女人用尽全身气力,抱住迟浸月,与他同归于尽,双双掉下悬崖。 * 喂。 裴清岐。 你知道吗? 死前的那一秒,我想到的人是你。 圣女献祭自己的生命,换天下太平,不再战乱,这也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对吧? 落下悬崖的瞬间,我又想起你。 我想,那样厉害的仙君,怎会死于魔君坐骑之下呢?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简直是上天的神迹,如我所想,悬在半空中的时刻,那个脚踩祥云的仙君终于是赶了回来。 分明自己就奄奄一息,却还趴在悬崖边,非要和我对视。 罢了,便如你所愿罢了。 我从未想过,裴清岐会不顾自己的死活,硬要坠下悬崖陪我。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身体被树枝和峭壁撞击得破破烂烂,我像一个伤痕累累的布娃娃,吊着最后一口气,躺在裴清岐怀中。 那是生命的尽头,他也觉察到我的气息微弱,裴清岐就是不死心,我眼睁睁看着他断了自己的仙根,想要救我,可我不想活了,颤颤巍巍伸手制止他,“裴清岐,你……可不可以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 “好。”男人声音哽咽。 “让我死……好不好?”我笑里带泪。 他愣住了,“不好!”他将我抱在怀中,削瘦的下颌贴紧我的额,“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可是,他也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命数已经尽了。 “小气鬼。”我缓慢的闭上眼睛,没有力气再与他说旁的话,“照顾好望生。” “忘了我。” “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 只留下这样一句谜语,便草草离开了凡世。 骗你的,这一切不过是我死前的幻想,真正的裴清岐……他没有赶上见我最后一面。 我们,不曾道别。 * 凌霄殿的仙君夫人死了。 死后的百年中,凌霄殿再未出现其他女子。 他一意孤行,妄图寻回妻子的元神,奈何无果,整个天下都告诉他,他的夫人已然消失于三界之外,再无轮回转世。 他悲痛万分,自己骗自己,最终破了天界的规矩,硬要给她守活寡。 这些年来,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只知道夜里时常听见他藏不住的痛哭,到了白天,又正常的很。 他用心尽好做父亲的责任,从婴儿到孩提,耐着性子陪裴望生长大。 他从未在裴望生面前哭过,除了那一次,他在迟非妧的遗物中找到一封信,泣不成声。 “裴清岐,我是迟非妧,展信佳。 从未写过信件,不知礼节,故提前说声抱歉,同时,也抱歉以这样的形式和你说再见。 你应该很意外吧? 为什么捡回族的失忆女子竟会突然写信给我呢? 其实,倒也不算是意外。 天魔战乱频繁不息已非秘密,我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我想,这屡屡不平的祸事,定是迟浸月为抢夺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打下的铺垫。” 信且刚读了两行,裴清岐的脊背却陡然间弯了下去,全身发抖,弯得低微。 像极了卑微求爱,却终不得善终的阴湿男鬼。 他强忍住压抑已久的痛苦,逼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我不知他是否已于天族布下天罗地网,但眼线是绝对有的。他定会前来争抢孩子,助其成大业。 第107章 就像你一样,他也是个疯子。 啊……对了,差点儿忘了。 我得先同你解释一下,为何失去记忆的女子一夜之间恢复了所有记忆。 否则,你可能会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呢? 是什么时候我和她之间再无爱意只剩恨意了呢?你一定很想问吧。 裴清岐,我到底没有你那样狠心,我熬不住了,对不起,我骗了你,就像你曾无数次对待我那样,我欺骗了你。 我的演技还算不错吧?” 日思夜想之人的最后手稿,哪怕什么都没写,他已悄然红了眼眶。 “为了留在天族,我煞费苦心让所有人相信我失去了记忆,哪怕有人故意向我提及过往,我也充耳不闻,我可真是个坏女人,对吗?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哈哈,还有更坏的呢,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留在天族吗? 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但却不是因为爱你。 我想要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想怀上第二个孩子,你和我的第二个孩子。 可你偏不如我意,你不肯碰我,不愿意碰我,所以,我假借云曦之手,动了点儿手脚。 她欲为我下药,让我与裴泠发生关系,我便将汤药换到裴泠那儿去,自己不仅什么药都没有喝下,反而叫丫鬟去找你,告诉你我被人下了合欢散。 可是春宵一刻,我没有哪一刻是受了合欢散的蛊惑,才会与你承欢。” 男人的眼睛红得不像话,指节粗糙而又温柔的翻阅下一张纸。 “是,我是太思念和霖了,我想他想的快要真的发疯了,看到这儿,你或许以为我是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取代和霖,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 和霖就是和霖,他已经被迟浸月那个畜生吃掉了。 那……我为什么想要再生下一个孩子呢? 不止是孩子而已。 而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一定要是你我二人的孩子。 好吧,事到如今,既我已离世,便不再与你弯弯绕绕,开些没用的玩笑了。 裴清岐,我想要孩子,我想要和你的孩子,因为,我想杀了迟浸月。 可是怎么办呢? 我敌不过他。 所以我想到一个方法,我也可以吃掉我们的孩子啊? 这样的话,我的力量便能与迟浸月一教高下了。 虎毒不食子,这下,你也会觉得我是个恐怖的女人吧。 直到望生出生以前,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想要吃了他,为和霖报仇。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呢。” 读到这儿,裴清岐折断了信,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外玩闹的孩童,而后又重新垂眼。 无论如何,她在他心中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女人,完美的母亲。哪怕她不是完美的,他也会将她伪装成完美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啊。 你捏过他的脸蛋吗?牵过他的小手指吗?他是那样柔软。 那一瞬间,我有点儿讨厌我自己了,既不干脆,也不柔软。既要又要,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女人。亏我还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能成什么大事。 罢了,你定然会说,即使是普通的女子,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似乎有愧于诀别书三字,倒像是解释书。 好了,回归正题,再见了,裴清岐,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消失在你的世界了,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太好,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偶尔想起我吧。 对了,信的最后,我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我也相信,后来的你,是真的爱我。从此以后,我们二人,两不相欠。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信的最后,是她弯弯扭扭的字迹,是在感知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为他留下的绝笔。 第87章 他的妻(一) “爹爹,爹爹,今日那个身形圆润的仙子又过来了,”时光飞逝,百年过去,裴望生长大不少,他从说媒的那儿顺来几张画像,“啪”一下,摆在裴清岐眼前,“喏,这是这次给爹爹带的画像,一个不如一个,还不如上一批呢。” 他这画像,不偏不倚,恰好砸在裴清岐手上。 竖在宣纸上的毛笔一顿,裴清岐抬眼,面无表情,“裴望生,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也没看画像,裴望生知道,这次也没戏。 裴望生有点儿失望,垂着脑袋,将画卷卷了回去,“知道了爹爹。” “我会帮您将那个胖女人打发走的。” “乖。”裴清岐脸上这才缓和几分。 不过,不仅仅是说媒的希望天君能尽快觅得良人,裴望生也是同样的想法。 老实说,他从未见过生母,所以,对她没什么感情,甚至觉得,一同上学堂的大伙儿都有娘亲,偏他没有,他也应该有。 于是,他壮着胆子,在裴清岐面前提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咳咳,那个……” “爹爹。”裴望生蹲在书桌前面,两只手扒在桌边,只露出两颗眼睛看裴清岐。 “说。”裴清岐眼也没抬。 裴望生舔舔嘴唇,“那个,他们都说,云曦仙子痴痴等爹爹到现在,爹爹理应给她个名分。” 语毕,漆黑的墨水在宣纸上晕开,破了个窟窿。 裴清岐笔尖顿住,薄薄内双紧盯裴望生的嘴唇。 没等裴清岐说些什么,裴望生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灰溜溜夹起尾巴,将画卷悉数抛开,“知道了,爹爹,望生闭嘴,望生闭嘴。” 老天君仙逝,如今,裴清岐成了新天君。天族上下,都希望他能尽快再娶,为天族开枝散叶。 说媒之事自然成了重中之重。 “不过爹爹,”裴望生还没说完,被裴清岐打断,“还说!” 他几乎不对顽劣的小望生发火,因为,望生有一双与他母亲相似的眼睛,一双含情脉脉的美人眼。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恼了。 裴望生咽了咽口水,对上裴清岐的眼睛,“望、望生不是要说那个,望生是想问,明日是否能下凡参加人间的元宵节?” 人间,多么遥远的一个词,也不知如今的人间成了何种模样。 “好。”裴清岐答应了他的请求。 * 从古至今,元宵皆热闹,长安城内,灯火通明,花灯谜语,样样不落。 那夜,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裴望生随天君下凡,只一眼,便被一处高高的、彩色的、芬芳的楼吸引。 男孩素来顽劣,且早熟,老天君很是头疼,将此归于缺乏母亲管教。所以此次下凡,裴清岐生怕他又捅些什么娄子,索性多带了几个随从,唤他“裴老爷”。 可惜,还是出事儿了。 迭代百世的人族,如今已是富贵迷人眼,手下小厮很快被眼前景致迷住,全然忘记看管好小望生的职责。 而小望生也不负众望,成功甩掉身后的随从,孤身一人闯入那座高楼。 进去的第一眼,裴望生便愣住了,这是他没见过的地方。 正对面,一座巨大的舞池中央,一群穿着暴露的歌姬在奏乐舞蹈,两旁是烂醉如泥的宾客及为其灌酒的女子,最可笑的是,这楼内竟竖着高高两尊佛像,裴望生深觉有些可笑,遂被一个酒鬼撞倒在地, “呀,谁家孩子这是?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跑醉仙楼来了?” 裴望生狠摔了个屁股墩儿,龇牙咧嘴跌坐在地,没顾得上回答。 那男子双颊通红,一手拿着酒瓶,另外一只不忘搂紧怀中娇美,朝着他撒起酒疯,“出去,出去,小小年纪怎么进来的,出去出去快出去。” “你们人族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裴望生有些生气,气冲冲朝醉酒男子大骂,小手在身后画了个圈,欲要扒了那男子的裤子,让他出出洋相。 可是法术还没使出去,裴清岐抢先一步找到了他。 “望生,为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乱跑。”裴清岐单膝蹲在他身侧,脸色黑的不像话,贴身附耳,“我们在人族,不许用仙术。” “知道了。”裴望生撅撅嘴,“对不起爹爹,望生知道了,日后不会了。” 裴清岐将他扶起来,随后握紧手中扇,看着对面,“这位仁兄,你年岁不小,腰间还挂着李府令牌,看来是李家家主,李家家主已有家世,如今衣衫不整,可对得起家中妻儿?” 第108章 李家家主一愣,随即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脸,“胡、胡说什么呢你!” 他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两只眼珠滴溜溜打量起裴清岐的穿着。 此人玄衣金边,气宇不凡,定然非等闲之辈,李家家主气不过,但也只能“哼”一声,气急败坏离开。 此事闹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楼主前来劝和,不过,她晚来一步,人到的时候,李家家主已愤愤退场,独剩一位新面孔。 新面孔亦没有逗留的打算。 乌烟瘴气。 他沉下脸,牵住望生的手,“此处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来的地方,跟我出去。” 说完,裴清岐便拉住他,不容置疑往外走。 事到如今,裴望生也伤了心,“爹爹,人间一点儿也不好玩,人族一点儿都不和善,还不如,” 没等他说完,楼主也就是老板娘摇着蒲扇出现在二人面前,“哟,这位客官,别急着走呀。” 裴清岐皱眉看她。 女人精致华美如花妖,伸手,抚上男人的胸口,而后逐渐下滑,慢慢落在他腰间的美玉上,笑眯眯的,“李家家主可是咱们醉仙楼的常客,您将他赶走了,谁来补偿补偿奴家的损失呢?” 她那双手实在不安分,裴清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眼相向,“如此低级的手段,还是用在你们低等的人族身上吧。” 语毕,他将女人的手重重甩在一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好在老板娘是个体面人,不羞不恼,漫不经心朝一旁的小厮打了个响指。 “下面就是本店的头牌花魁,晚香!”小厮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一阵悠扬绵长的乐曲钻入耳中,裴清岐回眸,舞池上空从天而降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姣好,体态柔美,素衣白袍,面掩半扇轻纱遮容。 不知怎的,裴清岐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 “这李家家主走了,您总得帮奴家补了空子吧?”楼主在裴清岐耳边吹风。 裴清岐没回话,看着那名名叫晚香的女子出神。 像, 实在是像。 白皙到有些泛粉的脚尖缓缓点地,晚香粲然一笑,与众来宾打招呼。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大方,不像是从这烟花柳巷出身的女子。 笑眼流转于来往众多宾客,最终落在老板娘身上,也看到了老板娘身边的男人。 四目相对,裴清岐愣在原位。 是她。 他不可能认错。 就是她! 第88章 他的妻(二) 裴清岐突然僵在原地。 这让裴望生感到很是奇怪,他拽住裴清岐的衣角,言语中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爹爹,怎么不走了?” 裴清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台上女子。 骨节分明的二指于身后迅速画了一道符咒,瞄准女子脸上的面纱。 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到头来,反倒是自己破了戒。 下一秒,轻薄面纱缓缓坠地,女人的真容也终是落入众人眼帘。 四目相对,裴清岐瞳孔骤变,心脏剧烈抽动。 裴望生有些好奇,于是顺着裴清岐的眼神望过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也跟着父亲瞪大眼睛,“娘、娘亲!” 他倒是没裴清岐那样迟疑,脚比嘴巴动作还快,裴望生一溜烟儿跑上舞台,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那女子的大腿,“娘亲!娘亲!原来您没死!您没死!” 他这一闹,叫在场宾客无一不唏嘘低语。 裴清岐觉得,自己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老板娘却大惊失色,“哎哟,这小孩怎么乱叫人呐!快快快,叫他闭嘴,叫他闭嘴!可别坏了我们晚香的名声!” 她赶紧抓起身旁两个大汉,焦急的催促着。 小归小,但到底是神仙。 裴望生稍微用力,任凭旁人费力相向,硬是无论如何都不撒手。 不过,痛还是痛的。 被两人用力拉扯,裴望生夹缝中仰起头,看着晚香的眼睛,“望生、望生见过娘亲的画像,你、你就是我娘亲!” 他说的可谓是情真意切,偏偏,晚香不信他的话,认为他是对家派来扰她名声的小鬼头,索性,她丢了花魁的礼数,跟着拉扯他的小手,“松手。” 裴望生有些伤心,而后抱的更紧,“不!望生不松手!不松手!娘亲为什么要害爹爹伤心,娘亲为什么不认望生,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们!娘亲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说着说着,他抽泣起来,颜色由浅变深,眼泪浸湿她的一小角裙边。 晚香有些错愕。 好在孩子爹前来拉走了裴望生。 裴清岐将孩子抱在身前,垂眼看晚香的眼睛,声音低沉,“妧妧?是……妧妧吗?” 他有些迟疑,带着股鲜少的不自信。 女人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看向裙摆上的泪渍,“你是孩子爹?” “正是。”裴清岐回答。 他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不料,被赶来的老板娘打断。 “这位客官,奴家瞧您锦衣玉袍,乃大户人家,应是知礼节讲礼数之人,没成想竟是来搅合我醉仙楼生意的?”老板娘气喘吁吁叉着腰,“您这样大闹我们怕是不妥吧?来人呐!送客!请这位客官出去!” 裴清岐无视了老板娘的存在,视线一直停留在晚香身上,“姑娘可认识我……记得我?” 晚香本不想回答,可转念想起什么,轻叹道,“客官说笑了,醉仙楼每日来往宾客繁杂,奴家不记得您,也是常有之事。” 这时,前来赶客的几人已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摁住裴清岐的肩。 他红了眼,慌乱之中,抓住晚香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认识我。” 晚香觉得,他是疯子,只得抬眼对上他的眸,至少口头上好好教训这登徒子一番。 没成想,一抬头,那男人竟早已泪眼婆娑。 晚香一愣,竭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这位客官,奴家确实不认识您。” 指腹触上男人的手背,她想扯开他的手指。 身前,是久别重逢爱妻的狠心, 身后,是几位高壮的男子拉拉扯扯。 裴清岐不愿意松手,手上力道加重几分,一不小心,扯掉晚香的衣服。 半个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急着去拉回衣衫,反而放任肌肤裸露在外,看着裴清岐,“客官这样做,可是有失礼节?” 她那语气,淡到不能再淡,恰似那位消失已久的故人。 “抱歉。”裴清岐寻回几分理智,不过仅仅一秒,便再次陷入情绪的漩涡。 他冲着那一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色迷迷盯着晚香的男子,“再看!就将尔等眼珠尽数挖出!” 说罢,他挣脱开旁人,自顾自脱下外衣,披在晚香肩头。 老板娘急了,“啧,怎么还在拉拉扯扯的?快将他们二人轰出去!轰出去啊!” “没用的东西。”老板娘伸手掐手下的胳膊,“这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还以为来个金主,没想到是个砸场子的。” 裴清岐倒也直接,很快,掏出银票,“够吗?” “今夜,晚香我包了。” 第二句话,是说给醉仙楼所有人听的。 颇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思。 “额,这……”看着金灿灿的金子银票,老板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这些钱财悉数收入囊中,但想起和晚香的约定,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晚香素来卖艺不卖身……” “那便清场,”裴清岐又取出一叠银票,“这醉仙楼,今夜我包了。” * 二楼,包房内,独剩二人。 烛光摇曳,女人于静夜中默默为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男子斟酒。 来往之间,裴清岐一瞬不瞬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忍不住破了这安静的局,“你叫妧香?” “是,”晚香倒了两杯酒,跟着落座,“奴家名唤晚香。来晚的晚,香会的香。” “你为何会出现在青楼?”裴清岐看着她。 晚香抿一口酒,笑,“客官这话问得奇怪,奴家乃青楼女子,不出现在青楼,还能出现在教书育人的学堂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听出女人言语中的自嘲,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几百年来,他头一遭觉得自己是被感情支配的傀儡。 端起酒杯,裴清岐把面前清酒一饮而尽,酒杯坠桌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姑娘若是愿意,我替姑娘赎身。” 第109章 “此话当真?”女人眼也没抬,似乎这样的话听过很多。 她徐徐放下酒杯,笑了,“客官怕是不知,奴家的赎金高得骇人。” 裴清岐没说话,静观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她甩了下衣袖,徐徐起身,背对着他,“客官不说话,怕是被高昂的赎金吓退了吧?” “原来,客官同旁的人都是一样的,”晚香继续说,“这里的每个男人,无论是盆满钵满的纨绔,还是动了真情的书生,” “他们每一个都说要替奴家赎身,却没有一个真愿意为奴家花那么多钱财。”她情绪激动的转身,一掌拍在裴清岐面前桌上,距离拉近,他看见她眼中悲痛。 “也对,”她颇有些落寞的起身,笑得凄厉,“奴家乃青楼女子,出去之后,不管是明媒正娶,还是忍气吞声做妾,都免不了街坊邻居口舌。” “像奴家这样的人,怎会有人愿意真心疼爱呢?”晚香自言自语道。 她这话说的实在哀伤,好似一个真正的青楼女子,只能和陌生人诉说自己的悲惨。 “我同他们不一样。”裴清岐说。 他急于自证,因为再次见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似乎有点儿忘记自己是谁。 “哦?”女人没什么表情,“有何不同?” 她不合时宜想起那个抱住她小腿的孩童,冷冷开口,“客官若是已有家室,又为何来青楼这乌烟瘴气之地?莫不是寻花问柳,找个漂亮女子游戏人间一番?” “呵,”她一笑而过,“分明都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清岐再没耐心陪她演这出戏。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欺身将她压在墙上,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唤她姓名,企图在她脸上寻到一丝一毫异样,“迟非妧。” 可是,真要将原本准备好的狠话说出口时,他怯懦了,他太害怕失去她,软下声来,“求求你……不要再骗我了。” 比起他复杂的情绪,对面的女人要简单许多。 她吃痛的叫了一声,而后大胆对上裴清岐的眼神,斩钉截铁,“客官,奴家没有骗你,奴家真的不认识你。” 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女人的手腕,宛如铁链将她拴住,悬于头顶。 男人的双腿横在她的小腿外侧,隔着衣物亦能感觉到他体温滚烫。 他们保持这诡异的姿势很久,晚香先开口,“楼主也同您说过,奴家卖艺不卖身,愿与奴家共度良宵的大多文人墨客,抑郁不得志故寻奴家喝些小酒,听听小曲,排忧解难,” “客官若是有别的癖好,”她抿抿嘴,撇开脸,“奴家恕不接待。” 裴清岐没说话。 他就这样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面露难色,奈何一丝破绽都没寻到。 “或许你真的不是她,”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松开对她的禁锢,眼底藏着几分落寞,“是裴某鲁莽了,扰姑娘清净,还望海涵。” “如今夜已深,裴某便不打搅姑娘休息了。”说完,男人失魂落魄离开。 她揉了揉泛红的手腕,毕恭毕敬,“客官慢走。” 直到“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又关上,晚香跌坐在凳。 她还是那样拧巴。 希望你来, 又不希望你来。 希望你找到我, 又不希望你太快找到我。 第89章 他的妻(三) 裴清岐说话算话,翌日,便带着众多金银财宝来醉仙楼赎人。 老板娘见钱眼看,一声令下,便痛痛快快给了卖身契。 回府的马车上, 裴清岐坐在她身侧,余光悄然打量女子的神色,“晚香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语调很慢,隐约透着几分试探。 此时,晚香还身穿醉仙楼的衣裳,富贵逼人,不像丫鬟,倒确实像他夫人。 女人推敲几秒裴清岐的话,实在不相信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回裴老爷的话,没有的事。” “奴家只是不解裴老爷颠三倒四的作为。”说着,她抬起头,看向装不在意的裴清岐,“根据裴老爷昨日大闹醉仙楼的表现来看,奴家斗胆猜测,应是因为奴家和您已逝妻子面容相似,可……” “可什么?”裴清岐说。 晚香继续说,“可奴家早就同您说过,奴家不认识您,更不是您的妻,您昨夜也应允了奴家的话,可今早却又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花费重金,岂不自相矛盾?” 裴清岐不语。 逼仄的马车内,霎时间静下来。 他垂眼,凝视掌中契约,缄默一瞬,“晚香姑娘既已赎得卖身契,日后便不必再以‘奴家’自称。” 晚香心中“咯噔”一声。 之后,两人配合默契,都没再说话。 一路寂静,直到下车,晚香看见年轻的车夫。 那车夫似乎认识她,四目相对,指着她的鼻子,脱口而出,“妖女,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晚香没理会他的鲁莽,反而伸手握住他的,微笑,表示友好,“裴老爷仁慈心善,我乃老爷赎回的家奴,日后唤我晚香便可。” 车夫看看她的眼,又垂眸看看她的手,眉宇之间露出古怪的神色。 “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晚香问。 “他没有名字。”这时,裴清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反手擦去衣裳灰尘,“他是我少年时曾救下的弃婴,你叫他……段尧便是。” 裴清岐眯了眯眼。 还是晚香的戏更好些,脸上笑容不止,“是,裴老爷。” 而后转身冲着段尧,“对了段尧,你方才为何要唤我妖女?” 段尧亦不知,刚才那一秒似乎是被鬼附身,莫名其妙就说出“妖女”二字。 他不习惯女子一直盯着自己,干脆无视晚香的话,“裴老爷,新居修缮,诸多事务,奴才且先告退。” 留下裴清岐一人解释段尧生性老实,不爱同女子交流。 二人紧随其后,踏入裴府大门。 且刚进门不到三秒,眼巴巴等待大人已久的裴望生就从里屋跑了出来,他倒是不认生,利落牵住晚香的手,“娘亲,您回来了!望生饿了!望生想吃好吃的!” 晚香一愣,看向裴清岐,她没说话,眼神表示疑问。 裴清岐抱起裴望生,笑,“家宅乃新建,虽面积不小,但里外拢共你我望生,和段尧,四人而已。” “听起来不像是府邸,倒像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晚香回复。 裴清岐充耳不闻,粲然一笑,“洗衣做饭,照顾望生,便是晚香姑娘日后的分内事。” * 裴府没有女装,于是晚香先穿上裴清岐的衣服,后便带裴望生出去吃饭。 一路上,裴望生叽叽喳喳,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囚/禁多年,刚才重见天日。 晚香用裴清岐给的、为自己买衣裳的钱,为裴望生买了块玉佩,小心翼翼戴在他脖上后,领他走进一家面馆。 难得的独处时光,裴望生坐在她对面,悄咪咪看她,“你当真不是我娘亲吗?” 他问的直白,毫无铺垫。 少年那一点儿小心思全部显示在脸上,晚香眼也没抬,“若奴婢当真是小少爷你的娘亲,那初见时,奴婢为何会是醉仙楼的花魁呢?” 她这一问,倒是将裴望生难住了,确实,他爹爹是仙族天君,娘亲自然也非凡人。可对面的女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人族。 单凭一张脸就认定她是娘亲,确有不妥。 可他不死心,像爹又像娘,他追问起她的过往,“那你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醉仙楼吗?” “面来咯,客官小心烫啊。” 这时候,面来了。 晚香拿两双筷子,递给裴望生一双,漫不经心,“奴婢的过往无聊的很,三言两语便能汇总,小少爷当真想听?” 裴望生接过筷子,点头如捣蒜,“嗯嗯。” “奴婢呢,并非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青楼的,”她看着碗中汤水倒映出的自己,回忆道,“奴婢出生在一户贫苦人家,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就丢弃了我和母亲,” “后来,我还没满三个月,母亲就因一场浩劫而丧命,”晚香叹了口气。 “舅舅认为是我间接害死了母亲,所以屠了奴婢的父亲后,又来追杀我。”晚香说。 “好在,”晚香说,“最后舅舅死于官兵手下,但我也因此成了孤儿,我在街上乞讨时,被醉仙楼楼主看见,她见我年幼可怜,便好心收留了我。” 听完她的故事,裴望生倒吸一口冷气。 第110章 他以为自己从小没娘便是很惨的了,没想到苦难之人,各有各的苦难。 一时间,裴望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费力的挪挪屁/股,俯身向前,摸摸她的脑袋,“好惨。” 晚香没被坏情绪拖太久,抬头,笑眯眯问,“小少爷呢?小少爷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呢?” 说到自己,裴望生一屁/股坐了回来,拿起筷子,边扒拉边说,“我……我从小便没有母亲。” “明明大家都有父亲和母亲,可我却只有爹爹一人。”裴望生喃喃自语。 空气凝固几秒。 “你娘亲……是生你时候难产死的?”晚香迟疑的问。 “才不是呢!”裴望生瞪大眼睛看她,而后又小小声重复,“才不是。” “娘亲不是因为生我死的。他们说,娘亲是因为……”裴望生刚想全盘脱出,倏忽间意识到眼前人并非仙族,料定她不知晓仙魔之间的大义,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改口道,“咳咳。” “你可知为何裴府只有你和段尧两个家仆?”他故弄玄虚。 晚香顺着他的意,摇头,“奴婢不知。” 裴望生起范,“其实在我出生以前,裴府可谓是人丁兴旺!但是后来啊,听说有歹人想将我掳走!” “这不,娘亲为了救我,也为了救整个裴府的家仆,不得已,和坏人同归于尽了。”他手舞足蹈,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可惜,晚香没被逗笑,她垂眼,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听起来……你娘亲很勇猛。” “那是自然!”裴望生脸上一闪而过得意之色,而后又被黯然失色覆盖,“可,我却一天都没感受过有娘亲的日子。” 她没想过,第一次独处会聊这样沉重的话题,停了几秒,“后来呢?” “什么后来?”裴望生问。 嘴角挂着面条的汤汁,晚香伸手捻去,“后来,裴老爷就没再娶?” 裴望生摇摇头,边吃面边说,“爹爹他不愿意再娶。” “甚至,连旁的女人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她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奴婢怕是和已故的裴夫人长得很像吧?” 一秒, 两秒, 三秒。 “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裴望生大喝一声。 他抓起晚香的手,“你别不信!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 进入裴清岐书房的这一秒,她在想什么呢? 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女人脑中跳出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所宫殿。 那所她死之后,徐让欢为薛均安打造的宫殿。 那所完完全全只有她的宫殿。 这样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从大布局到小细节,周遭一切实在是和百年前太像了。 可惜,书房中的物件儿都变了,由从前阴森可怖的人偶,变为现如今的四书五经。 唯一不变的,是一进门,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硕大的、雕刻着她的画像。 与画中自己四目相对,鬼迷心窍般,晚香伸手去触她的脸。 嫁衣,盖头,半遮面,大婚之日,新娘笑靥如花。 四目相对,也不知怎的,她脑海中窜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晚香拧了下眉, 难道说……此处正是百年前的皇宫?她和徐让欢初次相遇的地方? 瞳孔骤变,晚香的手指往回缩了分毫,与画中女子近在咫尺的距离停下,顿在半空中。 不, 像她这样苟延残喘偷得轮回之人,整个三界都不会有人知晓她的身份,更别提裴清岐了。 他既不知她身份,就绝无可能会突发奇想欲与她共度旧梦。 解开心结,女人稍微宽心些,暗笑女子天生的多虑。 “咦,你看见那幅画了呀!”这时,裴望生注意到发呆的晚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世人都说,那是爹爹想象中的画,爹爹与娘亲从未举办过婚礼,爹爹后悔,所以才做此画卷,也算是了却自己一个心愿。” 哪怕天下世人都要抹除她的痕迹,只有她知道,百年以前,他们当真做过夫妻。 晚香不动声色,她看着裴望生轻车熟路打开最下面的上了锁的抽屉,小心翼翼将那里面的画像平铺展开在桌,“这些都是爹爹亲手所做,” “爹爹说……怕日子久了,自己也忘了娘亲长什么样子了。”裴望生说。 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没回话。 晚香拿着裴望生递过来的画像,看见右下角“爱妻迟非妧”五个字,佯装好奇问,“迟非妧,就是这家已故女主人的名字?” 语毕,裴望生大叫一声,“大胆!谁准你直呼娘亲名讳!”而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不见裴清岐身影,才说,“这名字可不能说给爹爹听,他会哭的。” “哦?裴老爷那样冷漠的人,竟也会流泪?”她低头翻阅桌上的画像,一张一张又一张,绵绵不断,仿佛注入灵魂,嘶吼着诉说自己的思念。 “你不懂啦,”裴望生叹了口气,“爹爹很爱娘亲,很爱很爱。” “这些都是爹爹亲手画的。他不肯相信娘亲死了,他觉得娘亲在外面玩累了,总会回家的。”裴望生说。 气氛安静了几秒,裴望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擅闯书房之事万万不可向爹爹告状!”他做了个吊死鬼的表情,“否则,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什么事万万不能告诉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 裴望生前脚刚说完,裴清岐后脚便走进来。 “爹爹!”裴望生吓得立刻从桌上跳下来,一副乖乖的样子,钻入裴清岐怀中。 裴清岐面无表情打量四周,视线最终定在晚香脸上,他薄唇轻启,“你们在干什么?” “我带新来的家奴四处逛逛。”裴望生反应很快。 裴清岐缓慢垂下眼睨他,缄默一瞬,“裴望生,你先出去。” “好、好。”裴望生松了口气,又对晚香做出自求多福的表情,而后溜的比谁都快。 他可不想在娘亲面前屁股开花。 两道视线撞在一起,晚香默默避开,开始收拾摊开的画像。 裴清岐盯着她,不说话。 收拾妥善,女人抬头,一字一顿,“裴老爷不必再观察试探奴婢,奴婢问心无愧。” “倒是裴老爷,”她话锋一转。 “在裴老爷眼中,我是谁?是重金赎回的花魁,晚晚,还是你的爱妻,妧妧呢?” 第90章 家室(一) 裴清岐没有回答。 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 “开门!有人么?快开门呐!” “谁啊!”段尧不耐烦拉开木门。 晚香还在醉仙楼的时候,有个常客,姓檀。 说起这檀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进京赶考屡战屡败,机缘巧合之下,觅得晚香作红颜知己。 酒过三巡,檀郎曾立下誓,有朝一日攒足了银子,定当归来替她赎身。可这偌大长安城多少风流子立过这样的誓,晚香只当他在玩笑。 “你是何人?”看着眼前陌生面孔,段尧蹙起眉头。 檀郎见他也是一愣,不过不到半秒,便径自绕开他,朝里屋叫嚷,“晚香,晚香你可在这儿?” 语调情真意切,像极是在呼唤久别未见的情人。 可惜,没唤得情人,倒是唤得情敌。 “何人来我裴府喧嚣?”裴清岐冷冷从书房走出来。 檀郎冷哼一声,暗讽裴府上下拢共四人,怎配称得上一个“府”字? “你就是裴老爷?”檀郎看着裴清岐。 裴清岐没说话,表示默认。 他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裴老爷不必管我叫什么名字,檀某是来寻晚香的。”檀郎四处打量。 裴清岐淡淡道,“阁下不似来寻人,倒像是来找麻烦。” 被戳中心思,檀郎方才与裴清岐对视,有些沉不住气,“你、你一个已有家室之人,凭什么同我抢晚晚?” 剑拔弩张之际,晚香带着裴望生,从裴清岐身后冒出来,“檀郎,” 女人看看裴清岐,又看向檀郎,“你误会了。” “檀郎”二字一出,裴清岐顿时想起一个故人的名字——檀棠生。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上来,裴清岐头一遭打断女人的话,眯眼笑道,“是啊,檀郎怕是误会了。” 他语气极慢,隐隐带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说着,他伸手,缓慢抚上晚香的肩,往怀中一带,偏头,嘴角挂着胜者微笑,“裴某确实是有家室。和你口中的‘晚香’有家室。” 第111章 “而他,”裴清岐垂眼,看着裴望生,“便是我和夫人的孩子。” 此话一出,晚香和裴望生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他们知道,裴清岐生气了。 对面,檀郎如晴天霹雳僵在原处,十几秒又或是几十秒后,才回过神,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这孩子看起来已经四五岁了,晚香五年前分明还在醉仙楼,怎会凭空多出个孩子?” 头脑倒还算清楚。 不过,裴清岐不屑与之解释,毕竟,鱼儿已经咬上了饵。 那只鱼儿蠢得可爱,无需旁人添油加醋,荒唐地开始自我攻略,“不、不是这样的。晚香怎会已做人母?” 他一边否认裴清岐的话,一边对裴清岐的话深信不疑,“不……不!” 咆哮着,咆哮着,鱼儿离开。 没了唯一一个观众,晚香顺势挣脱裴清岐的怀抱,抬眼看他。 裴清岐在微笑,看得出来,他是真觉得开心。 她缄默一瞬,“气走檀郎,你便这样开心?” “我当然不是因此而乐,”裴清岐低眸,对上她的双眼,“只是夫人作为前任花魁,追求者众多,我有幸赶走一个,自然是开心的。” 顿了顿,他补充,“方才动手动脚实在抱歉,晚香姑娘若是不喜欢,日后便不会再有。” 届时,晚香脸色并不好看,她悄然移开视线,“不管老爷将奴婢当作谁的替身,还清了债务……奴婢自会离开。” 女人的冷漠深刻骨髓,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到“离开”二字,裴清岐心脏猛然抽搐两下。 他想说些什么,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如鲠在喉,选择用冷嘲热讽掩饰眼底失落,“那晚香姑娘呢?晚香姑娘又将裴某当成什么?” “仅仅是……”长睫毛颤动几下,裴清岐抿了抿唇,“仅仅是赶走追求者的工具吗?” 是。 晚香承认,自己确实不喜欢檀郎,也确实将裴清岐当作挡箭牌。 可如今真被人看穿,她还是慌了。 不知是因坏心思被探而慌,还是因裴清岐失落而慌。 她没说话,奈何老天有意救她。这时,离开的鱼又折返回来。 檀郎手中多了把剑,气急败坏瞪着裴清岐,仿佛他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人,拆散了一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檀某此生,”檀郎看了眼晚香,“檀某此生唯晚香小姐不娶!哪怕她已做人母,也毫无芥蒂!” 说完,檀郎将手中长剑竖起,直直逼上裴清岐的脖颈。 暗火骤起,裴清岐支起脖子,拧了下眉。 他伸出两指,按在剑上,笑,“刀剑无眼,阁下这是何意?” “可是要在这太平盛世大开杀戒?”说完,裴清岐冷下脸,嘴角笑意全无,霎时间宛如一只刚从地狱释放的恶鬼。 裴清岐这副嘴脸,晚香简直太熟悉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或者可以说是,怒火中烧。 不过,对面的檀郎似乎没料到这一点,他不信眼前宽肩窄腰的男子手无寸铁便能战胜自己手中利刃。 檀郎势在必得,“不,檀某是要同你比试比试!” “你们还未成亲,我不管那孩子究竟从何而来,未成亲便不是结拜夫妻,我便有追求晚香小姐的权力!” 说着,檀郎情意绵绵看向晚香,定下赌约,“胜者,带走晚香小姐,裴老爷意下如何?” 尾音落下,府中静得吊诡。 还是段尧先反应过来,“大胆平民,竟敢对老爷不恭!” 他拔出剑,斩上檀郎的脖,被裴清岐安抚住,“段尧,休得无礼。” 裴清岐慢条斯理,待到段尧收剑才继续说,“闻阁下之言,似乎是把家妻当作一件商品……” “裴某可不这样认为。”裴清岐看着晚香,女人正捂住裴望生的眼睛,不让他看眼前血雨腥风,裴清岐慢慢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不过,阁下若是想比武,在下便成全你。” 说着,裴清岐两指震碎长剑,闪现于檀郎眼前,肘击夺过断剑,反手持剑,将剑横在檀郎喉结,偏头睨他,“阁下可还要继续?” 二人面对面,距离近的离奇,檀郎看清局势,束手无策,紧闭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只要檀某活着,就决不会停止追求晚香姑娘!” 他冲着空气叫喊。 “好一个痴情人。”裴清岐面无表情,手中断剑愈来愈深,碾进檀郎的脖,压出几分血丝,“阁下此话当真?” 一剑封喉可比这温水煮青蛙来得畅快,檀郎忍住喉间剧痛,硬着头皮,“檀某今日之言,天地可鉴!” 这凡人就是不肯松口, 反观裴清岐,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檀郎这话彻底惹恼裴清岐,下一秒,脖前利剑挪开,裴清岐好似拥有读心术似的,徐徐后退,声线低哑到了极点,“好好好,既然阁下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在距檀郎三米处停下,竖剑,欲一击刺穿檀郎心脏。 即使是死到临头,檀郎还在喃喃自语,“能够为晚香姑娘而死,檀某今生别无所求。” 利刃穿梭,即将触及檀郎。 晚香大喊一声,“不要!” 她朝檀郎面前扑了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如此突发的行为叫裴清岐瞪大双眼,他迅速控制住持剑的右手,欲要将剑丢向一边,可愤怒叫他杀红了眼,那把剑威力巨大,已然控制不住继续往前。 “嘶!” 最终,断剑刺伤女人的脚踝,晚香一下子跌坐在地。 裴清岐单膝跪地,立即俯身查看伤口。 此刻,白皙到有些泛粉的脚踝处正鲜血不止,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裴清岐拧了下眉,“段尧!” “快拿药酒来!” 檀郎睁开眼,看见眼前一幕也跟着慌张,“晚、晚香……你没事吧?血……” 可一看到血,文弱书生瞬间晕了过去。 段尧很快将药酒拿来。 裴清岐不语,一个劲儿低头,为她处理伤口。 直到女人脚踝往里缩,他才按住她的小腿,“别动。” 似乎有点儿不满。 她不再动弹。 “你对他……当真有情?”他没看她。 晚香愣了愣,好几秒后意识到裴清岐口中的“他”字指的是檀郎。 她沉默了几秒,“这个问题,老爷似乎无权过问。” 裴清岐指尖一顿,头低的更深。 他为她细心包扎,抱她上床盖好被子,起身离开,“晚香姑娘好生歇息。” “裴老爷,”晚香叫住他。 裴清岐回头。 晚香提到另一人的名字,“檀郎并非故意上门挑衅,还请裴老爷放过他。” 裴清岐撇开眼,“好。” 论弱,晚香敢称第二,檀郎便敢称第一。 他昏迷了足足半日,醒来之时,正看见裴清岐坐在他床边。 男人没注意到他醒了,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晚香呢?晚香可有事?”檀郎可不管情敌有无心事,直接打断裴清岐,挣扎起身。 裴清岐冷冷看过去,“放心。她没事。” 檀郎松了口气,追问,“她现在在哪儿?” “你无权过问。”裴清岐学晚香的语气,向一个外人撒气。 檀郎没放在心上,视线掠过裴清岐,看向窗外,又重新看向裴清岐的脸,“天色渐晚,裴老爷守在此处,意欲何为?可是有话要同檀某说?” “读书人果然聪明。”裴清岐不带一丝真心的夸赞他。 “请指教。”檀郎说。 裴清岐看着他的眼睛,“若我没有出现在人族,你或许会是她的归宿,但现在我出现了,这天下,便无人能给她更好的未来。” “请阁下相信裴某,裴某定会给晚香姑娘最幸福的人生,故今时今日……还请阁下放手,成全我和晚香姑娘。” 他也是学聪明了,知道对情敌软硬兼施了。 可惜,檀郎不听他的屁话。 不仅不听,甚至假借体虚之由,蓄意赖在裴府。 这也就成就了接下来几日诡异的画面。 两男一女一孩童,同住一府,同吃同住,争风吃醋,明争暗斗。 第91章 家室(二) 晚香的脚踝伤了,于是乎,裴清岐成了专车,负责替她穿鞋、穿衣、背她来这儿去那儿; 檀郎不甘示弱,挑挑拣拣,最后抢到帮她剥荔枝的活儿。 白瓷碗中,花花绿绿菜品堆积成一座小山。 晚香扯了扯嘴角,重重放下碗筷。 第112章 木与瓷的撞击声不大不小,刚好足够吸引旁边四人目光。 原本,这番话,她是打算寻檀郎单独说的,可脚上伤势迟迟不见好转,晚香愈发觉得心累,索性破罐子破摔,“檀郎。” 她小小声唤他姓名。 “欸!”心上人叫自己的名字,檀郎笑得比谁都灿烂,目光扫过裴清岐时,他甚至给了裴清岐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才转向晚香,“晚香姑娘,我在。” 晚香委实不善说些伤人的言辞,尤其是对檀郎这般真诚的人,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叹气道,“晚香不知檀郎何时对我芳心暗许,但晚香确实没有成家的打算,故檀郎良人并非晚香,不必再在晚香身上花时间了。” 她这话可谓是一石二鸟,一来拒绝檀郎直白的求爱,二来委婉告诉裴清岐,她不愿嫁作人妻。 话落,裴清岐的手指顿了顿,檀郎倒是见怪不怪,“第九十八次。” 他看着晚香,眼睛亮晶晶的。 “什么?”晚香抬头,对上檀郎的眼睛。 “这是你第九十八次拒绝我。”檀郎笑了笑,继续端起碗筷,往口中夹菜,“不过,檀某不在乎。” “檀某曾立下誓言,今生势必给晚香姑娘幸福。”檀郎大口大口扒拉饭菜,吃的比谁都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菜,是苦的。 气氛逐渐冷下来,所有人都不动声色打量晚香的反应,唯独裴望生,他独自观察裴清岐的表情。 裴望生亲眼所见,在檀郎的卑微乞讨式发言完毕后,裴清岐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笑。 他捕捉到了,也把握住了这个时机,裴望生迅速从桌底递过来一张纸,结结巴巴,“那个,爹爹。” “何事?”裴清岐接过,眼底笑意转瞬即逝。 裴望生声音更小了,“学堂教书先生让您择日去一趟。” 裴清岐缄默一瞬,“裴望生。” “你可是又调皮了?” “没、没有的事儿。”发怒前兆,裴望生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心虚。 好在裴清岐并没生气,相反,他似乎有点开心。 男人漫不经心瞄了几眼纸上内容,淡淡抛出一句话,“子不教,恐亦有母之责。” “不如……把晚香姑娘也带上吧?” 裴清岐言出必行,翌日,当真带晚香一道同去学堂。 教书先生的意思,他大致听明白了。 即裴望生在学堂欺负了一个男生,具体也不知是怎么个欺负法,竟叫那孩子失声痛哭。 教书先生头大,“老夫的意思是,让望生给那孩子道个歉,便也算了结了此事。” 裴清岐看向晚香,“夫人意下如何?” 有外人在,晚香不得不回他的话,点头,表示默认。 教书先生这才注意到晚香的脚伤,愣了愣,“裴夫人这脚伤是……” “都说叫夫人在家休息了,偏偏夫人放心不下裴望生,非要与我同来。”裴清岐笑眯眯的,“是吗?夫人?” 晚香不语,只一昧点头。 比起她,倒是裴望生一脸骑虎难下的模样。 很快,他们知道原因。 “李老爷,您来了。”教书先生越过三人,来到李家家主面前,给两家介绍,“这位是望生的父亲,裴老爷。” “爹,就是他欺负我!”教书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家家主牵着的小胖墩打断,“就是他!爹您快为我出头!” 在小胖墩的撒野下,裴清岐很快认出李家家主,李家家主也认出裴清岐和晚香,几人心照不宣,没说那日在醉仙楼的所见所闻。 最后还是李家家主先了开口,“依我看,这道歉之事便免了吧,我李家皆为宽宏大量之辈,不与裴府计较。我们走。” 本该是毫不在意的语气里充斥着尖酸刻薄的味道。 裴清岐只是笑笑,他望着李家远走的背影,眯了眯眼,“裴望生,你到底还是不够狠,是我便将那人狠狠打一顿泄愤。” 还是晚香及时捂住望生的耳朵,瞪眼看他,“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 * 李家走后不久,裴清岐也出了学堂。 阴晴不定的六月天,天公不作美,轰隆轰隆,下起雨来。 “上来吧。”裴清岐蹲下/身。 男人一袭白月素衣,熟门熟路,置身于绵绵阴雨与屋檐之间,恍然,她想起他曾是赫赫有名的仙君。 她靠在他背上,不沾一丝情/欲,鬼迷心窍般,默默将肩头的伞朝前挪了挪。 这一路,他们走的并不太平。 来往商贩来不及避雨,纷纷往家中疾走,裴清岐躲过扰扰,不幸还是撞到了人。 被撞到的是一位女子,身着粗衣,瘦若仅骨。 她似乎认识晚香,一眼辩认出她,“晚香!是你!” 那女子的眼神很快从晚香身上转到裴清岐身上,她明白什么,由衷的开心,“不知晚香姑娘已有家室,恭喜恭喜!今日雨大,咱们改日再叙。” 女人来去匆匆,临走时分不忘回头冲着二人,“百年好合啊!” 这倒是让裴清岐有些意外,他将女人的膝往上提了提,继续向前走,“晚香姑娘作为青楼花魁,在城中风评竟这样好?” “裴老爷似乎很失望?”晚香反问。 裴清岐笑,“那是自然,寻常青楼女子皆是人人喊打,若是晚香姑娘也被人喊打,裴某岂不多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哎,可惜,晚香小姐没给裴某这样的机会,裴某平白无故丢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能不失望吗?” 说完,晚香也跟着笑了。 他们聊的那样投机,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男子。 屋檐下,檀郎握紧手中伞柄,他一瞬不瞬望着二人及身后跟着的裴望生,失落的笑了。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另外一把伞,内心难免酸楚。 罢了, 想不到, 这一世,他还是输了。 回到裴府,裴清岐衣衫湿了大半,他换了身衣裳,往书房走,长亭中,遇见等候已久的檀郎。 “找我?”裴清岐看他。 檀郎坐在亭中,听见裴清岐的声音,有些木讷的转脸,他坐在一角,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苦楝,小幅点头。 裴清岐坐在他对面。 檀郎寂了寂,“晚香姑娘是个好人。” “我知道。”裴清岐说。 檀郎抬眼,“不,你不知道。” 而后出神望着空中缓慢滑落的雨点,“晚香的好,不一层一层剥开她的人,是无法切身体会的。”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胸怀大义,体恤苍生。” “别看这太平盛世,流离失所之人不在少数。晚香姑娘进入醉仙楼后,从未用美色赚钱,她洁身自好,当真应了陶渊明那句‘出淤泥而不染’,她靠卖艺为生,赚来的钱,全都捐给了灾民难民和食不果腹的女子孩童。”檀郎说。 “檀某此次进京赶考,已中状元,亦集齐赎金,为的,就是还晚香姑娘一个自由,她不该拘泥于醉仙楼的一方天地,”说着,男人垂眼,低头无奈苦笑起来,“但,到底还是晚来一步。” “阁下究竟想说什么?”裴清岐拧了下眉。 檀郎抬起头,看着裴清岐的眼睛,“檀某想说,晚香姑娘是个好人,檀某看得出,她对你也有意,所以檀某认输。” “但若你日后让她哭,檀某定会用尽全力将她夺回我身边。” 说完,檀郎撑开伞骨,头也不回,“就此别过。” 踏出裴府大门的那一秒,压抑已久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徐徐从眼角往外流。 他支起脖子,呆呆看着“裴府”二字,黯然神伤。 晚香姑娘,再见了。 第92章 首选(一) 檀郎走后,裴清岐似乎变了个人。 他对晚香很好,如今是变得更好。非比寻常的好。 可以说,她不像裴府的奴婢,反倒是他,像她一人的奴仆。 他为她做饭,替她洗脚,给她买花。 他们像极凡人中甜蜜的夫妻,远离天族一切纷扰喧嚣。 转折出现在晚香送裴望生上学堂的路上。 女人一袭翡翠色云裙,色彩艳丽,给这灰蒙蒙的巷子平添一点绿意。 裴望生眼尖,大老远便看见云曦,笑眯眯朝云曦招手,“云曦姑母!” 听到裴望生的声音,云曦转身回眸,笑眼弯弯,“小望生,许久未见,可曾想念我这个姑母?” 说完,她俯下/身,亲昵抚摸裴望生的脑袋。 这几百年来,照顾裴望生,云曦也有份。 第113章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较晚香更加熟络。 “那是自然!”裴望生说,“此次下……” “凡”字还没说出口,他看向晚香,改口,“此次来京,很是有趣。姑母也是来游玩的吗?” “自然不是,”顺着裴望生的目光,云曦跟着看向晚香。 只一眼,她便知晓为何元宵节后,裴清岐还迟迟不归天界的原因。 像, 实在是像。 垂在身侧的纤纤玉手缓缓握紧,又松开,云曦假装漫不经心的移开视线,她低头,看着裴望生,“姑母此次前来,是想知道,为何元宵已过,你和清岐为何迟迟不归呢?” 说罢,女人用指尖点了下裴望生的鼻尖。 仿佛,她就是裴望生的生母。 “望生也不知为何,”裴望生摇摇头,如实说道,“那日在醉仙楼遇到她后,爹爹便变得奇怪的很。” “对了,还没给姑母介绍。”裴望生牵起晚香的手,来到云曦眼前,“这位是晚香,爹爹为裴府寻的丫鬟,这位是云曦姑母。” 晚香行礼,“见过云曦小姐。” 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很近,云曦虽然知道晚香长得很像迟非妧,但如此近的距离下,她还是被惊到了,云曦一时间语塞。 晚香拉紧裴望生的手,蹲下/身,支起脖子,帮裴望生整理衣衫,“小少爷,学堂该迟了,下学奴婢来接您。” “好。”裴望生说完便跑开了。 四目相对,这次云曦率先开口,“云曦平日不住京城,这通往裴府的路……就麻烦晚香姑娘了。” * 回去的路上,云曦跟在晚香身后,没由来竟觉有些后怕,看着女人的背影,云曦假意开口,“晚香姑娘今年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年芳十九,不曾婚配。”晚香回答。 听到否定的回答,云曦如释重负。 不过,光是口头上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眼珠子转了转,云曦索性耍起小把戏。 指尖一道绿光闪过,云曦伸出两指,先是点向一个路人,而后点向晚香。 她故意施法叫二人相撞,为的就是看晚香是否会躲开。 如果躲开了,那眼前这个晚香或许就是迟非妧假死后留在人间的罪证。 “不好意思。”可惜,云曦失策了。 晚香直愣愣和对面那人撞个满怀,连连道歉。 云曦有些不信,于是再次施法,这一次,晚香不受控制摔倒在地。 昔日的不甘顷刻间涌现,口口声声的验证也变成了撒气。 看着女人娇弱倒地的画面,云曦还不解气,于是乎,她又指着不远处的马儿,蓄意让马儿受惊脱缰撞向晚香。 可是,这次失败了。 倒不是因为晚香未卜先知,而是他来了。 “云曦姑娘何时来的?”裴清岐面无表情打断了云曦的施法。 云曦转头,肉眼可见的慌了,她惊叫一声,“清岐!” 晚香跟着行礼,“裴老爷。” 云曦试图换个话题,好掩饰自己方才的行径,她亲昵的缠上裴清岐的胳膊,“清岐,你何时跟我回去?裴府上下还等着你呢。” 裴清岐冷冷拽开她的手,一字一顿,“我相信云曦姑娘如此聪慧,应早已了解目前的状况。” 顿了顿,裴清岐补充道,“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回去了。” 尾音落下,云曦内心“咯噔”一声。 裴清岐一把抓住晚香的手腕,“跟我回去。” * 裴清岐替她包扎好伤口,饭也做好了,段尧和云曦做的。 上菜时,云曦不忘对她冷嘲热讽,“晚香姑娘还真是娇贵,这旁人见了怕是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 “裴府人少,不分主仆。”裴清岐眼也没抬,默默为晚香拿了筷子。 云曦努努嘴,不再逞口舌之快。 硬的不行,她决定来软的。云曦给裴清岐夹菜,“清岐,吃菜,这一桌子好菜都是云曦特意为你做的。” “多谢云曦姑娘好意。”裴清岐将菜夹到段尧碗里,“这段时间修缮裴府辛苦了。” 段尧感激涕零,“谢老爷!” 这一举动让云曦脸上有些挂不住,有气没处撒,只能瞄准对面被呛到的晚香,云曦一脸不爽,“晚香姑娘,你故意的吧?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难道是……喜欢我家清岐?”云曦直白的问。 前半句,裴清岐还想帮忙说些什么,可听到后半句,他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想知道答案。 晚香看得出云曦不喜欢自己,巧了,她也不喜欢云曦,脱口而出,“原来裴老爷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只爱夫人一人,寂寞难耐之时还有云曦姑娘作陪。” 可是一说完,晚香便后悔了,自己都闻到好大一股酸味。 “奴婢失态了。”晚香低下头,全然没注意到裴清岐脸上已然笑开了花。 * 吃过晚饭,晚香洗碗,段尧劈柴,裴清岐在书房教裴望生写字,云曦非要横插一脚。他们三个倒是像极了一家三口。 书房内,裴望生悄咪咪看厨房里的晚香,“云曦姑母,您也是见过娘亲的人,您觉得……” “她是不是娘亲转世呢?” 原来还不确定是迟非妧。 云曦没有回答,反问,“这可说不准,这女子可会法术?” 裴望生摇摇头,“她是人族,望生也觉得不对劲,娘亲分明是大战魔界战死,赫赫战功,即使是轮回转世也理应是仙族。” 裴清岐没说话。 云曦眼睛亮了,“她当真是人族?” “错不了的,”裴望生叹了口气,“我和爹爹都试过她的气息,就是人族。娘亲难道是什么坏人吗?做了错事所以沦为人族?” “怎么会呢?望生的娘亲可是受人爱戴的仙族,既然如此,那女子便不是你的娘亲。”云曦说。 裴望生悄悄去看裴清岐的脸色,“望生也这样觉得。若她真是母亲,怎会和父亲假扮夫妻也毫无感觉呢?”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口无遮拦。 “假扮夫妻?”云曦明白了什么,笑得更欢,“不过姨母倒是好奇,如果她真是你的娘亲,望生会选择协助清岐照顾你长大的姨母,还是一日母亲职责都没尽过的人族女子呢?” “够了。”裴清岐拧眉打断她,“在一个孩子面前争风吃醋,有失礼节,你下去吧。” “是。”云曦惶恐,“云曦知错。” 不过,治不了裴清岐,她还治不了晚香吗? 云曦绕身到厨房中,扬眉吐气,“原来是假扮夫妻啊,就怕某些人自以为假戏真做,借口缠上清岐。” 闻言,晚香一愣,“云曦姑娘说笑了,奴婢对裴老爷……绝无私心。” “好一个绝无私心。”云曦靠在桌边,手指一下下敲击桌面,“这么急着对号入座,我好像没说是你吧?” 晚香缄默一瞬,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放下手中碗筷,转脸看着云曦,“依奴婢看,是您在针对奴婢吧?” 不料下一秒,云曦比她先动肝火,“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不是她,都休想再将他从我手中夺走!” “这百年来,陪在他身边的是我,日夜操劳,陪他处理琐事的也是我,”云曦眼中带泪。 “我绝不允许一个横空出世的女子轻易将他夺走。我相信,在他心中,我的分量比你重得多。”云曦说。 这下轮到晚香不满,她瞪大眼睛,“你!” 就在此时,段尧丢掉柴火,出现在二人眼前,“不、不好啦!后院着、着火了!” 二人正在气头上,撞见段尧不约而同两个眼神瞪过来,“闭嘴!” 段尧不知,此刻,两个后院都着火了。 第93章 首选(二) 熊熊烈火很快照亮二人的脸,晚香面色惨白,一把抓住云曦,便要往府外逃,“快走。” 她还没坏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云曦就不一样了。 女人垂眼看向晚香的手,缄默一瞬后狠狠甩开,云曦闭上眼,喃喃自语几道咒语,接过,厨房出口很快竖起一扇无形之门,完完全全将二人困于房中。 手上空了空,晚香先一顿,可这节骨眼也没太多时间给她发呆了,她自顾自冲向出口,用尽全力企图推开那扇门,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就是推不开。 火势蔓延,弥漫出阵阵浓烟。 晚香背靠在门上,身体缓慢下滑,最终蹲在地上。 “啪嗒”一声,顶上掉下来一块房梁,恰好横在晚香眼前,透过火光,她仿佛看见这一世的结局。 第114章 ……原来那日阎王爷口中的生老病死竟是这层意思。 晚香遂抬手遮住口鼻,架不住浓烟环绕,剧烈咳嗽起来,稀薄空气中,云曦居高临下,“晚香姑娘,我劝你不要靠近清岐。” “我……”晚香眯眼抬眸,刚想解释什么,霎时间瞳孔放大,起身推开云曦,“小心!” “啊!”泡在火中的木板坠下来,直直砸在晚香后脖,她下意识尖叫一声,眼中泪花乍现。 她这一嗓着实响亮,屋外,三人同时回头,裴望生被裴清岐抗在背上,连连拍打裴清岐的后背,满眼焦急,“爹爹,晚香和姑母还在里面!” 说完,裴清岐只身一人,冲进火海。 破解咒语后的第一秒,裴清岐看见这样一副光景—— 火光潋滟,两位纤细的女子双双倒在地上,一位几近昏迷不语,另一位楚楚可怜,喃喃自语“救我”“救我”。 这是云曦特意为裴清岐设下的局。 二选一。 她着实想知道在他心中,她和晚香谁更重要。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云曦亲眼看着裴清岐将晚香抱起,心急如焚,似是不怕疼,脚踩火焰,径直冲了出去。 隐隐,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往下沉。 云曦紧盯男人的背影,恍然间笑了。 她在想什么呢? 有她在,他怎会选她。 百余年的努力,终究……还是错付。 云曦叹了口气,手臂一挥,顷刻间将烧得正浓的大火灭了。 现在,裴府的火没了,云曦心里的火倒是“噌”地往上冒。 她面无表情从裴府走出来,睨着裴清岐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百感交集。 晚香昏迷,裴清岐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双膝跪地,哪还有一点儿天君的样子,他肉眼可见的慌了,慌到连自己是天君都忘了。 裴清岐冲着段尧,“段尧,速去寻郎中!” 此刻的裴清岐简直是一条丧家犬,冲着主人摇尾乞怜。 只见他握紧起女人的一只手,贴在脸边,自言自语,“千万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算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可怜巴巴的语气委实叫人不爽。 “堂堂天君竟也有求人的时候。真是笑话。”云曦承认,她嫉妒了。 裴清岐这才注意到她,男人抬眸,眼尾猩红,“云曦!你当真要这样狠心!” 兴师问罪的语气属实叫人心寒。 “狠心?”云曦笑了,“再狠心也比不过天君呐。” 裴清岐蹙起眉头,“为什么不救她!既然你也在,你为何不救她!” “云曦还没问天君,二选一之时为何不救我?”云曦冷漠道,“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二选一,因为天君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根本不知那火海中,我也还在里面!” 裴清岐没有回答,“你不是会法术吗?” 云曦“呵”了一声,“天君的意思是,我会法术就不需要人救吗?倘若今日会法术的是她,你便不会救她吗?” 说完,她指着晚香苍白的脸。 气氛寂了寂,云曦收回手指,缓缓叹了口气,“罢了,天君不会明白的。” 她大手一挥,施了法,晚香很快呛咳一声,睁开眼睛。 不过睁眼时,云曦已经不见了,映入眼帘只有裴清岐狼狈不堪的样子。 男人跪在地上,眉清目秀的脸庞上尽是灰烬,“你醒了。” 和她四目相对,男人笑中带泪,“你终于醒了。” 看得出来,他是当真关心自己,晚香的心猛然抽了几下,后又想起什么,“云曦姑娘可出来了?” “嗯。”裴清岐点点头,“她,已经回去了。” 这场大火在晚香后脖留下一道壮烈的疤。除此之外便无人员受伤。 裴清岐很快查明是李家家主放火,一脚踹翻李府牌匾,将李家家主暴打了一顿后,提着那人的衣领,叫他鼻青脸肿前来给晚香道歉,也算是给晚香出了口恶气。 另外,整日被裴望生欺负的小胖墩也来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给裴望生道歉。 这倒叫裴望生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我欺负你,你给我道歉干嘛? 在这之后的几天,晚香又成了裴府的明珠。 大的小的都对她悉心照料。 这一头,小的刚喂她喝完粥,大的便来扶她下床,情真意切的语气仿似新婚。 “小心。”男人小心翼翼搀着女子的手臂。 晚香笑他大惊小怪,“奴婢又不是脚伤了,不打紧,老爷有事要忙便去吧。今日醉仙楼楼主生辰,奴婢一人前去也无妨。” “除了你,我还能有什么事?”裴清岐脱口而出。 这一秒,气氛变得诡异。 裴清岐清咳一声,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晚香姑娘,” 他看着她的眼睛,“算我求求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对你好吗?” “裴清岐,最后一个问题,”晚香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在你眼中,我是谁?是重金赎回的花魁,晚晚,还是你的爱妻,妧妧呢?” 男人粲然一笑,“你便是我的爱妻。” “真当自己藏得很好吗?迟非妧。” “……好。”晚香回答。 裴清岐缓慢的眨眼,表示疑惑。 晚香偏开视线,“方才裴老爷不是问奴婢能否给你个机会对我好吗?” “我说好。” * “啪嗒啪嗒。” 那日坠下悬崖,她曾幻想过咽气之前还能看见裴清岐的脸。 可惜,他到底没有赶来。 她于凡尘留下两滴泪后,和迟浸月一道踏入阴曹地府的大门。 鬼域素来阴冷昏暗,穿过一条冗长的、由白骨和鬼魂堆砌的桥后,二人终于见到阎王真容,“迟浸月,迟非妧,是吗?” 届时,迟浸月整个人痴痴呆呆,捧着碎成玉珠的玉佩,摇头晃脑。 迟非妧叹了口气,回答,“是。” 阎王见状摇摇头,“迟浸月,你擅自重启上古秘术,蚕食亲眷,现将你打入人族,轮回九百九十九世,这几百世中,每一世你都会很痛苦,你需经历人族的生老病死,你可同意?” 阎王并非真心询问迟浸月的意见,因为这已是既定的结局。 提及轮回转世,迟浸月回过神来,嘴角笑意止住,怔怔看着阎王,好似丢了魂的提线木偶,“轮回转世……碧柔会去哪儿?” “她?”阎王回答,“仙魔大战,她护国有功,今生飞升成仙,不过是灵力最低之辈,且,断了七情。” 迟浸月没说话。 阎王继续说,“迟非妧,你今生和迟碧柔一样,转世为仙,你和她,亦还是母子。” 他们接受了阎王的剧本,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 坠入轮回谷之前,迟非妧将口中孟婆汤悉数逼出,趁孟婆不备,悄悄对换了迟浸月的剧本。 她想,既不踏入仙族,便再也碰不到裴清岐了吧。 也对,既不是天赐良缘,断了便断了罢。 * 梳妆铜镜之前,男人站在她身后,轻轻为她梳发。 透过镜中看他,迟非妧有片刻愣神,“你何时知道是我?” 裴清岐指尖一僵,俯身,在她后脖的疤痕上轻轻落下一吻,他没有看她,“一开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不再追问,垂眼劝退道,“我与迟浸月互换转世机会,后会轮回百世,百世不得善终……” 话没说完,被裴清岐打断。 修长的手指挽起女人几缕青丝,放在唇边轻吻几下,笑着从镜中看她,“百世苦难,夫人有我相伴,倒也不会太孤寂。” 她拗不过他,自然,隐隐也有几分贪恋陪伴的味道,只道一个“好”字。不久又想起什么,问,“仙君要如何相伴我左右?” 裴清岐笑了,“等我。” 之后的一段时间,裴清岐和裴望生都消失了。 本就冷清的裴府更是人少的可怜。 好在男人从未忘记自己的誓言,他将所有灵力传入裴望生体内,将他和她之子培育成下一任天君。 自毁仙根时,众人皆来劝阻,“天君三思!天君如今这样做,不会后悔吗?” 他静了静,“有她相伴,清岐永世不悔。” 迟非妧永远不会忘记那日。 鲜衣怒马少年郎,裴清岐一袭红袍,一跃下马,单膝下跪,慢条斯理的朝迟非妧伸出手,微笑,“妧妧,欠你的婚礼。” “我从未忘记。” -全文完- 第94章 裴清岐自白 裴清岐:自白 第115章 斩下那禽兽头颅,我匆匆赶回天族。 悬崖之前,云霖拦住我,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他说, 你死了。 我错愕的愣在原地,整个身子发麻发僵,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手中长剑“哐当”一声坠入地里面,我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是怎样一副模样,但我想,样子定是不好看的。 我双手攥紧云霖的肩膀,任由垂下的青丝半遮半掩住我的视线,声音难以控制的发抖,“你刚才,说什么?” 愈到后面,我的声音便愈来愈小。 因为,错开云霖的脸,我清楚看见众武神抬着一具女人的尸体,面色沉重。 呼吸变得急促不安,我颤颤巍巍推开云霖,一步一步,像是着了道,踉跄的往尸体那处走。 白布下,如云霖所说,正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噗通”一声,我双膝倒地,仿佛失了魂似的,跪在尸体面前。 奋勇杀敌回族的仙君并无任何喜悦之姿,反而落魄的挡住尸体的去路,武神们面面相觑,“仙君,您……” 我没有理会,甚至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此时此刻,我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好像这天地间只有她和我。 云霖知我心,将武神们悉数带走。 我抱着夫人的遗体,哭了很久很久。 “迟非妧,我不许你走。” 从嚎啕大哭到失声痛哭,我哭得撕心裂肺,几近晕厥。 泪水浸满我整个眼眶,我立下誓言,一定,一定要将你复活。 很久很久以后,那日的存在,依旧是整个天界的笑话——大名鼎鼎的仙君竟抱着一具尸体哀嚎三日。 可事实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誓言如你的尸体一般,于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们都说,你罪孽深重,死后魂飞魄散,再无生还三界的可能,我不信,只身一人闯入冥界,妄图寻到你的元神。 终究都只是徒劳而已。 以泪洗面,我素来是嗤之以鼻的。 那是女子常做的事,没想到现如今,我比寻常女子的眼泪还要多得多。 迟非妧,我恨你,我恨你像一个坏女人,不辞而别。 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和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迟非妧,你真是一个坏女人。 值得庆幸的是,你留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像你的孩子。 他生得一双像你的眼睛。那日之后,他的眼睛便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走之后,我独自一人走过我们相遇的地方,从人间到地狱,我顺着有你的痕迹,一步步走来。 我买下百年前的皇宫,只为保存你我的记忆,你还记得吗?那是你我初次相遇的地方。 再后来,我成了天君,天真的以为,是天君便有办法重新见到你,可事实并未能如我所愿。 我落寞的坐在殿内,自嘲的笑。 迟非妧,这一次,我当真失去了你。 众人敬仰的高位,只有我知道,我并不快乐。也是,没有你的日子,叫我如何快乐? 你消失百年,我便祈祷了百年。若你知道了也该笑话我,堂堂天君,竟会有求天的时候。 心诚则灵。 机遇出现在下一个转角。 裴望生也算尽了一回孝,是他带领我找到了你。 醉仙楼内,女子风姿绰约,白衣素袍恍似仙,只一眼,我认出你。 迟非妧,是你。 就是你。 不会有错,迟非妧,我念你入骨,绝不可能错认了你。 可我不知,你为何欺我瞒我,难道与我重逢,你一点儿也不开心吗? 不仅如此,不仅你骗了我,就连整个天族都骗了我,骗我迟非妧再无转世,骗我留在天界做好天君之位。 可你知道的,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薄唇轻开,我愿放下身段,永远做你一人的狗。 可你偏是一口咬定,否认自己是迟非妧的事实。 我有些难过,却不甘放弃。 或许,那些希望你好的话都是真的,但只要你好你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的话却是假的。 迟非妧,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只有我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和最炽热的爱。 我将你禁锢在我精心打造的裴府中,软磨硬泡,只为博得美人回头。 原本,这老宅中只有你我二人,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可我从没想过,会有旁人来搅。 你口口声声叫他“檀郎”,却未曾如此亲昵唤我“裴郎”,我承认,我吃醋了,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争风吃醋的小气样,于是竭力隐藏在面具下。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当真成了你的犬,一条眼中只有你一人的忠犬。 你的“檀郎”要同我比试,我欣然接受,天地为鉴,我并不真心想杀他,可你为何要奋不顾身挡在他之前,好像他才是你的心中最爱。 哈。 原来是这样。 看着你和他,我忽而笑了。 我笑着摇头,笑我原来才是多余的那个,百年来的等待也不过玩笑。 迟非妧,我生气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也不会来哄我。 只有我,默默哄好自己后,低声下气去找你的檀郎,求他将你让给我。 那日,他昏迷,我怔住。 我惊奇的发现,原来,檀棠生是他,裴泠也是他。痴情种生在帝王家,兄弟为爱反目也并不只是玩笑话。 不知何因,裴泠最终放弃了你,临走之前告诉我,一定要对你好。 我轻笑,“当然。” 对你好,是我永生永世的课题。 你永远不知道,你承认自己就是妧妧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开心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你。 我将功力悉数传授给裴望生,不顾众人阻挠,自毁仙根。 裴府大门,我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现在,前你的婚礼,我终于可以给你了。 “迟非妧,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