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寻回记》 第1章 《魔王寻回记》作者：果灯阿珀【完结】 文案 故事的最初，作为一场飞艇坠落事故中唯一的生还者，失去记忆的玛娅来到了这座名为“百世”的城市。 她利用能看到“意志”的特殊能力，寻找自己的过去，却接二连三地被卷入事件里。 不知年龄的少年：“我……可以跟你走吗？” 治安组的大魔王：“这次，我不会再给你耍花招的机会了。” 变身成帅哥的狸猫：“喜欢你！” 谜一般的金发女人：“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此后，少年背叛了她，狸猫离开了她，身体也被夺走。 就在玛娅走投无路之时，总是找她麻烦的魔王出现在她身旁，朝她伸出了手—— 后来，玛娅才知道，当年为了让她逃离囚笼，名为亚瑟的青年，自愿走进了地狱里。 【男主视角】 童年挚友，一个在他眼前陷入永眠，掩埋在记忆中，一个被迫分离，留存在岁月里。 为了不让类似惨剧再次发生，亚瑟用十年时间抹去迷雾，却怎么都抓不住那双头蛇的尾巴。 直到她，回到了这里。 玛娅发现，这位他人口中风流成性的大魔王总盯着她看，真是抱歉啊，她才不会成为这双(漂亮)蓝眼睛的囚徒。 玛娅：“我不缺朋友室友爱人和情人。” 亚瑟：“听说你养的狗刚去世，我可以。” 玛娅：“？？？” 她养的是金毛不是狼啊！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青梅竹马 西幻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玛娅，亚瑟·f·布拉德肖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王要做狗怎么办，在线等，急！ 立意：与其听那流言蜚语，不若自身前往确认 第 1 章 百世市当地时间夜晚9点，查理曼机场人声喧闹。 这是勒芒涅查帝国面积第三大，总人流量第四大的机场，操着各种口音的人们为了不同目的来到或离开百世市，奔向未来的旅途。 “前往波斯特鲁斯岛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d720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 甜美而冷彻的女声从广播中响起，梅耶正靠在座椅上读书，她的手指在书边摸索，其实已有些走神。 平日里这个时间，她已睡下了，今天杰弗里说要带她出来玩，两人去了一趟博物馆，之后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终于来到机场，能休息会儿了。 “起来，走了。” 正在困倦时，杰弗里的声音听上去也是沉沉的。 梅耶放下书抬头看去，见杰弗里正注视着周围，络腮胡让他一向看上去比他人严肃，此刻他眉头紧皱，连带着梅耶也紧张起来。 杰弗里拉起梅耶的手，几乎是将她从椅子上拽了下来。走过登机口，两人坐在通往飞机的运送车。 空旷的机场上吹过冷风，梅耶打了个寒颤。 她看向不断远去的灯光，不知怎么的，心里并不平静，并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医生的陪同下乘坐航班。 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杰弗里只说会带她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她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她在这里还有一个约定； 她不知道为什么杰弗里露出这样忧愁的神情，他好像在担心什么，像是在躲避什么。 梅耶的心里有很多很多事，但她太困了，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做梦，醒来时仿佛还停留在梦中。 窗外有嗡嗡的响声，梅耶裹着毯子起身，贴近了窗户。 一道紫光霎时劈过窗外，梅耶微微瞪大了眼睛，刚要将手掌贴到玻璃上，整个人忽然一倒，头撞到了杰弗里身上。 她转过头去，这才注意到杰弗里躬着上身，头低垂着，手里拿着手机。 梅耶从未见过杰弗里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的胡子在颤抖，眼中还有惊恐，但好像已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怎么了？”梅耶问道。 杰弗里仿若从梦中惊醒，他侧头看向梅耶，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没事。” 他的手通常是有热度的，此刻却很冰，让梅耶眯起了一只眼睛。 “滴嘟滴嘟滴嘟——” 空乘匆匆走过走廊，警报声响了起来。 “请各位旅客注意，本次航班遇到了小型气流，请系好安全带——” 机舱中，抽气声此起彼伏，杰弗里动作迅速地系好安全带，拉下氧气罩，刚要给梅耶戴上，机身突然决裂晃动起来，仿佛同其他物体发生了碰撞。 空乘一下从前滑倒了后方，坐倒在了地上。 喃喃的祈祷声响起，还有婴儿哇哇的大哭声，窗外电闪雷鸣，那光似乎下一秒要劈中机身。 梅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会怎么样。她看向杰弗里，他也看着窗外，随即垂眸再次看向手机。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秒，杰弗里解开了安全带，梅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她碰到了杰弗里厚厚的手掌边，是他让她成为了现在的模样，但她并不憎恨杰弗里。 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杰弗里回头望向她，拉过她的手，手心依旧冰凉。 “绝对要活下去。”杰弗里的目光闪烁，有些颤抖，声音却温和而坚定。“梅耶，活下去。” 他之后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梅耶已没有意识，她只感到泪水划过她的眼角，话语被堵在吼间，她想要大哭，哭到窒息，却沉沉地睡了过去，任手间的冰冷流走了。 醒来后她漂浮在海面上，独自一人。她的身体是透明的，大海与天空映照进她的眼眸。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发生了什么，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顺着风的方向不断前进，她走在海面上，无法下沉，也无法飞起。 她走过一望无际的海面，哪怕跑得再快也溅不起一丝浪花，当仰头看向天空时，她总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她似乎被困在这天地间，就连自己的存在都快要忘记了，直到她遇见了一艘船，和叫做玛娅拉的女孩。 船上的大半船员患上疟疾死去，都被抛进了水里，剩下的也都活不长了，她为找到同类欣喜—— 至少她记得自己是个人类。 同时，她发现自己能看到另一种存在，她把这叫做——意志。 濒死的人同样能看见她，玛娅拉更是将她当成来迎接她的天使，对她说了很多很多。 在她听来，玛娅拉是个可怜的人，不知道她曾经的生活可被形容为“痛苦”，也不知道她对未来抱有的能被叫做“期许”，但她也是个幸福的人，因为哪怕在死去的那瞬，玛娅拉也未曾流泪。 就在玛娅拉死去后的半个小时，她看到了海岸，前来迎接的船只发现在这艘被自然吞噬的船上还有一个活人。 她获得了玛娅拉的身体，从此她成为了玛娅—— 十年后。 最近，在百世市流传着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最伟大的王与最崇高的神共同管理着世界的时候，王来到神庙，向神做出了一个请求。 第2章 王说：“我想要永生，请您赐予我不死的灵草，那样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共同拥有这世界了。” 神认可王的伟大，欣然应允，命巫女将不死草给了王，并告诉他：灵草吃下后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生效。 王吞下了灵草，与巫女同行，从神庙返回王城。他打算以不死之王的身份进入城中，聆听万众的呼声与祝福，到时他将宽恕哪怕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以庆祝他获得永生的时刻。 没想到回程途中，山路崎岖，王从马上摔了下去。更加不幸的是，灵草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间生效了。 由于王太渴望永生，他的意志化作了不可触碰的实体，从此徘徊在这世间，而这世上唯一能看到并触碰他的，就是跟随着他的巫女。 为了找回自己的身体，王和巫女签下了契约，巫女有办法让王复活，代价是王要用他全部的财产作为交换。 故事中的王城便是百世，而那位巫女如今也住在百世市的山上，所有无法离去的意志都可以去找她，请求她的帮助—— 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对，我只要你所有的财产……”正在睡梦中的“巫女”玛娅咂了咂嘴，露出了一丝坏笑。她抬脚压在被子上，发出了嘟哝声。 “还在睡啦。”床旁，穿着背带裤的少年说道：“现在才十点，她至少要十一点才会醒来，你很着急吗？” 同他对话的人蓬头垢面，一把斧头插在额头正中，身上的衣服极为破烂，如果散发出味道的话，一定会让人退避三舍。 斧头人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少年生怕这斧头掉下来砸碎地板，于是说道：“好吧，我帮你叫醒她，你先出去，等我说好再进来。” 重复了两遍，斧头人似乎才听懂，走出门去。 艾德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睡得正香的玛娅，吹了声口哨：“塔可，轮到你了。” 一直缩在门边的金毛犬飞快地掠过斧头人身旁，跑进了房间。 梦中，王在莎草纸上签下了姓名，全部的财产就要到手了。 想到堆到天顶金库和填满了指缝的宝石，玛娅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从王的手中接过莎草纸，笔尖刚触到纸，周围忽然晃动了起来。 地震？！ 从下方传来哐哐的响声，头顶的瓦砾砖块不断掉落，玛娅紧紧将莎草纸抱在怀里，要跑出殿外。但不管她怎么迈出脚步，都无法前进。 这时，一根巨大的石柱从旁倾倒，转眼就将她压在下面。 “救、救命——”玛娅大喊：“就算让我放弃王的财产，拿出我全部的财产也可以！” 梦里，石柱压得她喘不过气，玛娅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玛娅猛地坐起身。她的心跳飞快，额上全是汗，差点儿窒息般大口呼吸着，而罪魁祸首——金毛犬塔可——从她身上跳开，坐到了床脚，用一双惹人怜爱的圆眼，极其乖巧地看着她。 她恶狠狠地盯着塔可，塔可却好像丝毫没察觉，尾巴晃得愈发欢快了。 就是欺负她不忍心骂它！ “艾德华，管好你的——”玛娅拨过额前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扭头却见艾德华就站在床旁。 金发的小子双手叉腰，扮作怒气冲冲的样子，瞪着塔可：“塔可，都说了玛娅姐姐在睡觉，你不要跑到床上来。你看，把玛娅姐姐吵醒，惹她生气了吧！快向玛娅姐姐道歉！” 玛娅额头上蹦出了好几个井字，拿起枕头就朝艾德华砸了过去：“塔可只听你的话！如果不是你它怎么会跑到床上来！你赔我的财宝！赔我财宝！” 枕头从艾德华的身体中穿过，落了个空。 “梦而已啊，”艾德华摊手，“如果塔可没叫你，你醒来后肯定会更失望的。” “至少在梦里我拥有过！”玛娅气得拿起另一个枕头，用力往床上一砸。 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往后缩了一下，紧紧地抱住了枕头，瞪大了眼睛，从枕头上方看着艾德华：“这，这是谁……” 艾德华转过头去，见斧头人站在门口。 “不是让你等我叫了再进来嘛。”艾德华走了过去，有些不快。 斧头人没看他，而是盯着玛娅。头发遮挡住了他血淋淋的脸庞，显得他更加可怖。 玛娅抱着枕头，也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斧头人。 这模样太糟糕了，尤其是斧柄上已经凝固的血，可见【意志】已经化作执念，也不知道在这世间漂浮了多久…… 玛娅：“艾德，请他去厨房坐吧，我边吃早餐边听就是了。” 早餐是自制三明治，两片面包夹着一片火腿，一片生菜和黄瓜片，再抹上金枪鱼酱。 玛娅倒了杯牛奶，坐到了高脚凳上，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她拿起三明治，一口、两口、三口。 斧头人看着她吃完了整个三明治，却不说话。 喝了口牛奶，玛娅开口：“说吧。” 斧头人依旧没开口。 玛娅：“嗓子受损了？” 斧头人点了一下头。 看来能听懂，单方面沟通没问题。 “会写字吗？”玛娅做了个写字的手势。 斧头人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玛娅挑眉，拿来纸笔，斧头人却连握笔的方式都不对。他直直地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 看了第一眼，玛娅就懵了。 像是鬼画符，仔细看的话，勉强能看出是种奇异的文字，她压根不认识。虽说他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但肯定不是这块大陆上的人。 “艾德，你认识吗？”玛娅将纸递了过去。 艾德华接过来，将纸上下左右颠倒看了看，摇头道：“不认识，不如问一下杰克？” 杰克是玛娅的朋友，一个电脑专家，由于不擅长使用电子设备，玛娅时常让他帮忙收集信息。 玛娅拿来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杰克。为了尽快知道结果，她走到客厅，给杰克打了个电话。 艾德华也同她出了厨房，见玛娅放了电话，他问道：“为什么这么急着帮他？” “深重的执念会互相吸引，我不希望每天早晨醒来都看到这种……”玛娅话没说完，有些没好气道：“说好了帮我守夜，你也太失职了吧！” 她气鼓鼓地转身进了厨房里，见斧头人拿着笔，又在纸上写了东西给玛娅看。 这次，虽然字体歪歪扭扭，但好歹是通用语。玛娅看懂了，这是一个名字。 “阿隆。”玛娅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斧头人点了一下头，抬手指向了自己。他的指间都是泥沙，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 “这是你的名字？”玛娅问道。 斧头人又指了指自己，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沙哑的嘟囔声。 “我知道了，你是阿隆。”玛娅说着指向自己：“玛娅。” 斧头人放下了手，玛娅想她大概没有理解错。这下至少知道如何称呼了，虽然并没有帮助。 手机响了，杰克发来邮件，说这是一座已消失的东方小岛上的古老文字，属于一个几乎没人听过的部族。 他只能根据一位语言学家的资料，再利用速读能力，对照着做了一个快速的翻译，这些古怪文字的意思是—— 第3章 【和我一起去见荷伊（音译），就在今晚，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 杰克还将这本书可得的内容发给了玛娅，据他的邮件里所说，他“好心地附赠了配套音频”。 玛娅顺手下载了音频，用标准语复述了杰克的翻译，阿隆听了不住地点头，好像陷入了疯魔之中。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这个荷伊，但你能给我什么呢？”玛娅问道。 玛娅翻看着杰克发来的书页，寻找着有没有“代价”这个词。 阿隆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词。和他的名字一样不成形的文字，笔画却分得很清楚，他写了“飞艇事故”这个词。 玛娅来到百世，正是为了调查这一起“飞艇事故”。 除了艾德华，知道她在调查此事的还有杰克，和几个上了年纪的意志。不知阿隆是从哪儿听来的。 “你要知道，要是你骗了我。”玛娅盯着阿隆可怖的面庞：“我能轻而易举地让你消失——” 第 2 章 街头是一波波喧闹的人群，被灯光照亮的夜晚，百世市五区的常态。 玛娅从长长的队伍旁走过，站在了金属围栏外。 两层建筑，暗色大门，写着les etoiles的牌子在一旁闪闪发亮。身材高大魁梧的保安穿着黑西装，站在围栏尽头，同门神般“傲视群雄”。 阿隆径直往里走去，玛娅避开在大街上就开始蹦迪的人，问道：“你确定他在这儿？” 她跨过围栏，要跟着阿隆往里走。 “喂，你怎么插队啊！”身后，扎了满头小辫的青年朝玛娅叫道。 身材壮硕的保安立刻看向玛娅：“小姐，请到后面排队。” “我刚掉了件东西在里面，拿了很快就出来。”玛娅面不改色道。 “请问您掉了什么？”接待员走了过来：“刚才是坐在哪个位置呢，麻烦出示一下会员卡哦。” “会员卡在我朋友那儿，我进去找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接待员面露微笑道：“小姐，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会员介绍制，进去要证明的。我对你的脸也有些生，如果你朋友在附近的话，麻烦他把会员卡送过来，或者你直接报一下卡号给我哦。” 怎么这么麻烦啊，玛娅腹诽抱臂，见阿隆已没了踪影。 这路带的，只顾自己走怎么行。 她侧头给了艾德华一个眼神，艾德华立刻和塔可一起进了店里。 “我真的很快就出来了。”玛娅面露请求之色：“等我找到东西就能证明我的身份啦。” “不好意思，小姐，你出示一下会员卡，我立马让你进去，而且你下次来的第一瓶酒我请哦。” 明显见多了想混进去的人，接待员和保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玛娅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忽然伸手指向空中，做惊讶状喊道：“看，飞碟！” 好些人抬起头来，玛娅趁此机会往里冲去。 三秒后，她气鼓鼓地说着“别碰我”，边甩了甩手臂，示意保安别凑那么近。 乌泱泱的人群排着队，只好另寻他路了。这么大的舞厅，总得有扇后门吧。 玛娅绕过人群，假装走远，一闪身拐进了暗处的巷子。绕了一大圈后，玛娅到了建筑的背面。 背面靠河，河旁停着几辆车，月光洒落车身极其安静，还有个大垃圾桶，没见着人影。有扇门，看样子可以用。 乌云飘过头顶，遮住了月亮，玛娅快步走到门旁，拉了一下，没拉开。 她一向遵循帝国法律行事，可没有开锁的经验。 左右看了看，玛娅又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来。 “晚上好！”她略微提高声音叫道，朝上方挥了挥手：“可以帮我个忙吗？” 没有动静。 “你帮我个忙，我帮你做件事，怎么样？”她继续说道。 半晌，一道黑影闪过。一只猫咪纵身落下，停在了玛娅面前。 这是只漂亮的黑猫。玛娅蹲下身，伸出手背，黑猫眯着眼睛看她，带着怀疑上前嗅了几下，接着对她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这是接纳的证明，她果然受动物喜欢，除了只亲艾德华的塔可。 “真乖，乖孩子。” 玛娅用手指轻轻刮过黑猫的下巴，黑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玛娅：“可以帮我吗？麻烦你到里面把门打开。” 猫咪歪了歪头，不知有没有听明白。 玛娅手作爪状，对着门隔空挠了三四下：“开门，你帮我开门，我帮你做一件事，明白了吗？” 乌云从月亮上移开了，黑猫金色的眸子闪过光亮，它轻叫了一声，穿过了门。 进门有望。玛娅深吸了口气，还没站起身，就感到一层阴影笼罩了她。 心脏怦怦直跳，玛娅将手按在膝盖上，边慢慢站起身，边转头看了过去。 身穿黑西装的男人，虽不似正门保安魁梧，却也身形颀长。摇晃着的暖灯显得他面容柔和，漂亮的蓝眼下有层淡青色，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 玛娅刚要开口解释她不是要偷跑进去，这人就朝她伸出了一只手：“id卡。” “我的会员卡——”玛娅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一下后问道：“有id卡就行了吗？” 保安没回答，玛娅抱着一丝希望，从口袋里拿出百世市住民人人都有的id卡，递了出去。 保安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眼id卡，扫过玛娅：“本人？” “不像吗？”玛娅的余光瞥过保安手中的伞，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长得小而已，也有二十二了。我能进去吧，保安大叔。” 保安扬了扬眉毛，将id卡递还给玛娅：“我可不是——” “吱——”的一声，门开了道缝，猫咪从里面跳了出来，朝玛娅叫了一声。 保安侧头往门内看了一眼，玛娅已从他手里扯回id卡，放进了口袋里。 “谢谢，”玛娅走进门内，转头道，“这儿的事就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吧，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她弯了弯唇，关上了门。 “乖孩子，做得真棒！猫咪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玛娅蹲下身，摸了摸黑猫的头：“你要和我走吗？” 猫咪叫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却往外跑去了。 “那下次再来找你吧，拜拜。”玛娅朝它挥了挥手。 她随即快步走过长廊，路过后厨时迎面撞上端着盘子的侍者，被问是谁。 “那谁今天请假，我来替她的。”玛娅脸不红心不跳道，继续往前走去。 接近大门，舞厅里的响动就传了出来，玛娅走上前，转动了门把。 撞击心脏的巨大声响，黑暗中人头攒动，昏暗斑斓的彩灯，舞厅里的声音将其他一切埋没。 玛娅走到一边角落里，从衣服里拿出口哨，连吹了三下短的，又吹了一下长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暗数了七下，塔可就从人群里蹿了出来，尾巴摇得欢快。 “找到目标了吗？”玛娅问道。 塔可晃了晃尾巴，玛娅明白，这是已经找到了的意思。 第4章 舞厅里摩肩接踵，黑暗遮蔽了人们的脸庞，只有嵌在身上的装饰品闪闪发亮。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人们甩动着头发，摆动着身体，好像在这里迷失了自我，但这样做却是为了找回遗落在内心的自己。 塔可灵活地从每个人身上蹿过，玛娅却不得不一一挤过，得到了几声咒骂，但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自身的情绪中，没多给她一个眼神。 在玛娅看到目标前，艾德华更先看到她。他朝玛娅跑了过来，伸手指向一个位置：“就是那个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玛娅隔了段距离，混入人群中观察。 靠墙的卡座，一个男人被好几个女人簇拥着，彩色的灯光不断闪过，能看清男人一头浅发，戴着眼镜，身着休闲西装，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正给身旁的人倒酒。 “你要注意！”艾德华踮起脚，凑到玛娅耳旁：“别喝他给你的东西！” 然而玛娅却全然没听进去艾德华的话语，因为这个名叫荷伊的男人，正是她来百世市的第一天时，将她杀死了的人—— 一个月前。 通关处的工作人员机械性地接过一份通行证，熟练地翻到第三页。 通行证是近十年前办的，今年年底就要过期了。持有人距满二十一岁还有两个月，在其他地方已算成年。 他看了眼证件上的照片，又看向眼前的人——健康的麦色皮肤，一头浅金色的及肩短发，稍大的墨镜勾在耳朵上，耷拉到了下巴的位置。 大概是在飞行船上睡了许久，少女的头发还蓬乱翘着，风衣的领子都没翻好。 说实话，眼前的少女和照片上的并不相像，从瞳色和肤色来看，勉强可以确认眼前这个是成长版。 “你到百世市来做什么？”工作人员问道。 “旅游。”玛娅取下墨镜，淡淡道。 “打算呆多久？” “今年年底通行证就过期了。”她歪了歪头：“在那之前？” “那可得不眠不休了。”工作人员笑了笑，在通行证上盖下印章，将它交还到持有者手中：“欢迎来到百世，祝您在这里玩得开心。” 百世市位于勒芒涅查帝国的东南角，地势南高北低。由于城市三面靠海，自古以来就作为贸易开口存在。 帝国建立初期，百世市身为经济中心，一度繁华，不过随着其他城市的开发和科技的发展，它逐渐转为南部的一个交通枢纽，但凭其丰富的文化底蕴，旅游业依旧繁荣，如今也算是闻名世界的旅游胜地。 然而虽说游客众多，百世市却连一份观光手册都没印制，似乎要将来到此处的人拒之千里，但又像是鼓励自己探索未知。 午后的百世市是雨雾天气，刚走出机场，春末夏初的雾气便贴到了玛娅身上，有种熟悉而新鲜的感觉。 她背着一个双肩包，在熙熙攘攘的长队中挪动着，十分钟后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 司机关上门，看了眼后视镜：“去哪里？” “市图书馆。” 司机踩下了油门，车子缓缓前进，问道：“你是百世人，看上去不大像啊？” “来旅游的。”玛娅望着窗外，远处的白色的圆顶倒映在她的眼中：“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那当然是九区啊。”司机说道：“这里最高的地方，城里人太需要星星了。” 三十分钟后，玛娅拿着在街边摊上买的卷饼，走在石砖路上，图书馆就在眼前。 低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像是在跳弗拉明戈，一头灿烂的金发在空中舞动，风衣尾微微扬起，像极了电影里的角色。 不过说不上快乐，更多是忐忑。头顶乌云密布，好似她的心情。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走过转角，“砰——”地一声，玛娅同人撞到了一起。由于毫无预兆，她没做任何心理准备，一下被撞得坐倒在地。 小不点瞪着一双漂亮的蓝眼望着玛娅：“……姐姐，你……没事吗？” “嗯，我没事。”玛娅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弯腰看着小不点。 小不点才四五岁的样子，听到她搭话一怔，圆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一下往玛娅身上扑来，“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玛娅愣了一瞬，脚步踉跄，手指顶起墨镜，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的身体边缘是模糊的。 第 3 章 人的欲望会通过不同方式化作实体：创作的欲望制出艺术品，饥饿的欲望烹饪出食物……而在通常能被看到的实体外，还有一种存在无法被一般人看见。 玛娅将这种存在叫做“意志”。 若一个人死去时怀有强烈的意志，这意志就会留存下来化为形体，直到念头被实现。活着的人的意志也能被抽出，创造物上也会生出意志…… 虽说和它们打交道也近十年，玛娅依旧无法很快分清这类存在，尤其是戴上墨镜看去，意志与人类无异。 小不点一边重复“终于有人能看到她了”，一边说“她找不到爸爸了”，抱着玛娅怎么都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安抚了她的情绪，玛娅听她断断续续说起自己和家人走散的经历。 “……所以你只记得你和爸爸一起看过星空，其余的都想不起来了。”折起吃完的卷饼袋，玛娅用湿纸巾擦了擦手。 小不点猛地点头，口齿不清：“森么大吉都看不到窝，只有姐姐你口以？” “可能是因为我也找不到我想找的东西吧。”玛娅随口道，顿了顿：“你想让我帮你找爸爸，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小不点好像没听懂。 “也就是说你要给我一样东西。”玛娅竖起一根手指：“我喜欢这个东西，才会帮你。” 小不点表情严肃，认真想了想，抬手拽了拽玛娅的袖子，似乎是要玛娅和她走。 很快，她把玛娅带到了一家糖果店里，指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袋子：“这素窝最——最——最——喜欢的小熊软糖。” 玛娅：“......” 果然没理解她的意思。 在心里叹了口气，玛娅伸手取了一袋蓝色包装的软糖，朝小不点伸出拳头：“成交。” 虽然懵懵懂懂，小不点也朝她伸出了拳头，破涕为笑：“册交。” 拿着蓝色包装的软糖去柜台，前面的人刚结好帐，提起了两个装满了的袋子。 玛娅将软糖递给店员，准备付钱，忽听前面的顾客道：“黄色的更好吃。” 她抬头看去，黑色的风衣一角飘过她眼前，这人已大步走出了店门。 眼见店员要将软糖装进袋子里，玛娅伸出手：“请等一下。” 三分钟后，她背着包站在了百世市国立图书馆前。 这是一桩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坐落在安静而宽阔的街道上，从外观褪色剥落又不断叠加的涂鸦来看，建成已有很长时间。 作为国立图书馆，它看上去格外不起眼，然而馆内的藏书量在全世界也能排上号，不过玛娅并不为此而来。 “一，二，三，十，五，六……七！”小不点用柔软的手指点着楼层：“有七层！” 第5章 “很棒。”玛娅揉了揉她的头：“走吧。” 小不点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于是只余下两个找寻她家人的途径：一是小不点说看过“有很多星星，很多人在唱歌”的剧，二是百世市失踪人口名录。 玛娅来到了电子查询室，坐在电脑前，拖动着鼠标，选择搜索栏： 【失踪人口基本信息 姓名：不明 性别：女 发色：金 瞳色：蓝 肤色：白 失踪年份：不明】 不甚熟练地移动着光标，玛娅找到了确定键，屏幕一闪，出现了失踪名录。 一张张照片诉说着一个个故事，有的照片还是黑白的，玛娅拉到了最下。 【1、2、3……】 没有最后的页数，说明根本没尽头。 “小不点，我问你。你找爸爸找了多久？”玛娅问道，挪动着光标，改了选项。 【肤色：不明 瞳色：不明 失踪年份：2008年】 这下出来的失踪人数共五千页，每页五十个，每天看五十页，要看一百天……失踪人口名录帮不上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小不点来说。 小不点抬起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摇头道：“不几道……” “那你再详细地描述一下你和爸爸一起看过的剧？” “……我和爸爸躺在地上，星星很高很高，”小不点回忆着，“好多人在苍歌跳舞，一起看心心……” “你和爸爸一起做过的其他事呢，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小不点陷入了沉默。 “好吧。”玛娅在电脑的搜索栏上打道：百世市，星星，舞台剧。 搜索结果看得她眼花缭乱，简直不想再看第二眼，果然她和电脑不对付。 点开图片一栏，玛娅打开第一张：“你看是这样的星星吗？” 小不点的手抓着桌边，摇了摇头，接连点了好几张，小不点突然伸出手：“介个！” 这是一张立于星空下的雕像的图片，玛娅点开链接，一个巨大的标题就跳了出来。 【音乐剧《星海》在线订票】 下拉是选座信息，今天还有票。 玛娅看向小不点：“你确定是这个？” 小不点手戳着图片，激动地点着头。 “好吧。”玛娅点进了今天的选座表：“我正好也没看过。” 百世市剧院坐落在四区的文化广场附近，下了地铁就能看到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建筑，耸立着的尖顶宛若世纪的巨人。 玛娅拿出刚买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剧院内部同外表一样，极尽雍容华贵，沉淀着时间的痕迹。众人皆着礼服，还好她也在少得可怜的行李里放了条裙子。玛娅不禁在心里为自己鼓起掌来。 在售票厅取了票，小不点拉着她的裙摆，往楼上走去。 虽然只剩vip票，有些让人肉疼，但足以让小不点看到全景，希望她能回想起更多和爸爸的记忆，否则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灯光暗下，玛娅将望远镜递给小不点，幕布升起，舞台剧开演了。 少年站在舞台中央，落在他身上的灯光格外暗淡，西装革履，金发碧眼，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气息。 “我失去了他，我失去了他。”少年将双手放在胸前，纯净而空灵的声音敲打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上：“这是怎样的感觉，我无法形容，但在此刻，我，听到了，世界在对我说话——” 随着第一个词的响起，灯光骤然照亮，少年无所畏惧的歌声在整座大厅中回荡，那小小的身躯里充满着力量，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一曲结束，玛娅已彻底陷入了这部舞台剧中。 名为《星海》的舞台剧讲述的是十八世纪末，勒芒涅查帝国的建立者一生的故事。 它以勒芒涅查帝国建立者的少年时期为开端，描绘了他早年丧父后进入寄宿学校读书，青年时期被卷入战争并屡创功绩，中年平复奥菲尼亚大陆多年以来的混乱，并建立了勒芒涅查帝国，却未能寿终正寝，而是被他的情妇刺死在床上的一生。 两个小时的时间，没有中场休息，玛娅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投入到了剧情中，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谢幕时，玛娅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屏住了呼吸，直到现在才喘过了气来，颇为心神恍惚。 “怎么样？”她站起身来，有些恍惚地问小不点：“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一直安静看着的小不点踮脚指着舞台，大声叫道。 “爸爸？” “他！”小不点重复道。 所有演员都上了台，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先混进后台看看吧。 玛娅扶着椅边站起，刚推开门，忽有一个身影蹿进门内，反手关上门，还给上了锁。 “你——”玛娅拧起眉头，刚吐出一个字，眼前一道银光晃过，抵上了她的下颚。 “不许叫，不许动。”年轻男人握着锋利的匕首，浅褐色的眼睛透过金边眼镜盯着玛娅。 他的眼眶发红，看上去格外疲惫。从其略显紧张的样子来看，像是在被什么追赶。 玛娅垂眸扫过匕首，收着呼吸，慢慢往后退去。 下方掌声持续不断，淹没了整间剧院，没人会听到她的呼救声，更不用说帮她了。 眨了眨眼，玛娅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镇静：“不管你在躲什么，在这儿呆不了多久，很快就要散场了。” 男人推了推眼镜：“那就要拜托你做我的人质了。” “做你的人质，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玛娅反问。 男人眯起了眼睛，挤出了一个笑容：“你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难道我今天这么背，遇到高手？” “唔嗯，不好说呢——”玛娅话音未落，已压低身体，翻身滚到一边。随即爬起身，抡了把椅子，砸了过去。 男人持刀要往前，被椅子挥退，玛娅借力将椅子铲去，接连两下都被躲过，但也将男人逼至墙角。玛娅再次将手中的椅子一送，男人忽然收了刀，反拉住了椅腿。 他外表看似文弱，力气却不小，玛娅没有优势。 僵持之下，玛娅一下松了手。男人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显显要从楼上掉落，他手中的椅子却先了一步。 只听“哐”的一声，惊起四座尖叫！ 玛娅冲向了门，男人已稳住身体站好。就在玛娅要打开门锁的一瞬，有人转动了门把，两声“哐哐”在门外敲响。 “他们要杀我。”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玛娅的手已落在锁扣上，她回头望去：“你一定做了坏事。” 男人露出一个苦笑：“你不是帝国人吧。” 玛娅：“……那又怎样？” “在这里有三种人可以随心所欲：皇帝，权贵巨富，还有一无所有的人。很不幸的是，我不过是被追至穷途末路的猎物。”男人说着弯下了膝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玛娅瞪大了眼睛，一下没了动作。 “请你帮我这一次。”男人将匕首放到地上，将它推到了玛娅脚边。 第6章 虽是乞求却不亢不卑，好似若她不答应，他也只有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了。 他刚才可是用刀抵着你的脖子，你还答应帮他，是疯了吗！ ——脑袋里有一个声音说道。 可他看上去真是走投无路了，而且他都把匕首扔了过来，帮一个可能真的会死的弱者不行吗？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你的？ ——一个声音叫道。 可刚才剧里主角就是在他的敌人遭难时伸出援手，感化了敌人！ ——另一个声音回道。 瞬息之间，脑内已做了几番思想争斗。 门口的人一言不发开始撞门了，一声声，一下下，像是死神催促着的声音。 玛娅在心里叹了口气，手离开了门锁，转身道：“要我怎么做？” 第 4 章 门被一脚踹开，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只见他们的目标挟持了一个人质。 着黑裙的女士满脸惊慌，声音颤抖：“不要过来……” 男人紧握着匕首，心道演得还真像：“听到了吧，不要过来。这可是市议员的女儿，把你们的武器扔过来！” 黑衣人估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形，毕竟是坐在vip室的人，要是惹出事情，会给雇主带去麻烦。 两人想了想，慢慢地蹲下身，将手上的武器放到地上。 “还有脚腕上的。”男人喝道：“连其他装备一起！” 一共四把，男人将一把放进自己口袋，两把踢到一旁，手上拿着一把。 “站到墙角去。”男人说着倒转身体往门外退去。 “……你逃不掉的。”两个黑衣人面对着他举着手。 “那就看谁活得长了。”男人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两人。 “咻咻——” 两声闷响炸开在玛娅的耳旁，淹没在剧院的掌声中，令她好半会儿都好似听不到声音。 身体僵住了，动弹不得，这是人类面对恐惧时最常见的反应。 回过神来后，玛娅下意识要反击，那还在发烫的枪口即刻顶在了她的腰间：“别动，我的手指还兴奋着。” 玛娅咬住下唇，脸色沉了下去：“是我失算了。” “你太好心，这就是你不像百世市人的地方。”男人说道，挟持着她：“这边走。” 小不点被吓得躲到了角落里，玛娅没有说话的时间，就被男人拉了出去。 有人察觉到了vip座里发生的事，剧院开始驱散观众，很快有人往楼上行来，但在确定发生了什么之前，玛娅已被带到了大街上。 地上湿漉漉的，在看舞台剧的时候，外面似乎下了雨。 男人拿着枪的手放在脱下的外套里，看上去像是在搂着她。 一阵风吹来，她沉浸在剧中情节和唱段的脑袋好像这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你已经安全了，可以放我走了。”玛娅压低了声音道。 “在我办好事情前，你就是我安全的保障。” “不是说有三种人可以随心所欲？” “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一无所有的人也不想被关进监狱里，巨富权贵都躲在面具后，而哪怕皇帝，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玛娅被迫坐上了出租，男人说去德利姆大道356号。 车上的广播播报着方才剧院里的案件，司机惊讶说：“你们不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是啊，幸亏走得早。”男人面不改色地笑道。 大约二十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 男人从口袋里拿了钱，对司机说不用找了。玛娅被黑色的匣子顶着，打开车门走下去，一脚踩到了水坑里。她皱了皱眉头。 眼前是一幢六层楼的公寓，灰色外表，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男人挟持着玛娅往楼上走去，停在顶楼走廊上的一扇门前。他转了转门把，从口袋中拿出了钥匙，“喀啦”声响后男人转动门把，门就被推开了。 他拉开了门，玛娅走进房中，见到一个小厅，男人打开了灯。 公寓是一室一厅，进门的小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和配了一把简陋椅子的塑料桌，桌上还放着没扔掉的饭盒，空到令人心悸。 男人用皮带把玛娅绑在了卧室的门把上。 卧室里摆着一个睡袋，地上还放着台没天线的电视。 玛娅见男人打开衣柜。 衣柜里没几件衣服，他从一件廉价西装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堆收据，将它们扔在地上后，他拿出了一个盒子，看了一眼，又将盒子放了回去。 “我想去一下盥洗室……”玛娅微启双唇吐出了几个字：“不太舒服。” 男人看了她一眼，抓着皮带把她带到盥洗室门口，松开皮带将她推了进去：“三分钟。” 门关上了，玛娅环顾周围。一个马桶，一个洗手台，角落里放着小小的浴缸。 门锁坏了，通风口太小，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更不用说能当作武器的东西了。怪不得让她进来。 看来她只能做好最糟糕的准备了…… 三分钟后，水声响起，玛娅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 男人坐在小厅的塑料椅上，环境简陋，他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好似自成一番风景。 男人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上的黑匣子。 “你不是说事情办完我就可以走了？”玛娅抿了抿唇。 男人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凉薄之色：“事情办完，你就没有用了。” “所以说你要像杀了刚才那两个人一样杀了我？” “如你所见。”男人用拇指掰开了保险栓。 “为什么？”玛娅的声音很轻，好似带着一声叹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金发。”男人的嘴唇蠕动：“因为你是金发。” 但这根本不算回答。 两声枪响淹没了所有的话语，宛若梦的结束。 “玛娅！玛娅！” 一秒时间被不断拉长，艾德华的声音让玛娅回过神来，嗡嗡的音乐声淹没了所有，却没能让玛娅忘记胸口钻心般的疼痛。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在她的瞳孔中，倒映着不远处的阿隆。 如果周围的人能看到，一定会被这番情景吓到夜不能眠吧。 阿隆站在荷伊身后，垂着头，斧头的长柄几乎要碰到荷伊。他的衣着破烂，像是历经跋山涉水，穿越了整个世界才来到这里。 而卡座中男人的外表与阿隆天差地别，两个人看上去完全处在不同世界中。 “阿隆有和你说要找他做什么吗？”玛娅也扯着嗓子叫道。 “没！”艾德华叫道：“现在怎么办？” “我先和他聊聊吧！”玛娅说着拉了拉双肩包的背带，朝荷伊走了过去。 “晚上好，荷伊先生。” 清亮的声音响起，荷伊仰头看来，见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性站在他的卡座后。 女性长发及肩，衬衫外披着件薄外套，比起来舞厅蹦迪更像要去咖啡厅学习。 她的脸蛋微圆还未褪去全部稚气，神情间有股灵气，长相不似本地人，应是几处血统平衡得极好的外部表征，似乎……有些眼熟。 第7章 卡座里七八人，一半都好像已喝嗨了。 一个满脸通红的人，咯咯笑着看向荷伊：“你，你什么时候惹到这小妮子？” “哈哈，怎么会？”荷伊笑着打量玛娅：“你似乎认识我，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拥有这个身体后，玛娅死过两次。 第一次死去，她的发色忽然变成了金色，相貌也有些改变，第二次——也就是一个月前——她的容貌同样发生了变化。 玛娅还不清楚这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显然荷伊没认出她。就像当年找到从悬崖上落下的她后，就连她的养母也有一瞬没认出来。 玛娅俯视着荷伊，大方道：“请问你认识阿隆吗？” 荷伊拿着杯子的手停在胸前，好似听到了意外的名字。 他看着玛娅，推了推眼镜：“什么？” “荷伊先生，请问你认识阿隆吗！”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玛娅大声叫道。 荷伊望着玛娅，笑容愈大。他倾身往前俯去，拿起放在桌上的杯子。坐在他身旁的女性驾轻就熟地拿起酒瓶，金色的液体注入杯中。 荷伊抬手将这杯子递给玛娅：“坐下来喝一杯再说。” 玛娅没有拿过杯子，也没有坐下，而是又问了一遍：“请问你认识阿隆吗？” 荷伊保持着笑容，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在那一刹那，玛娅看到一旁的阿隆颤抖了一下。 “啊，不过，”荷伊似乎想起了什么，举起杯子送往唇边，“作为一条狗，阿隆可听话了，汪汪地对我叫，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却不知道我要把和他在一起的母狗和小狗都卖给别人。” 荷伊哈哈大笑道，微微仰头喝了口酒。他一副无所谓的口吻，玛娅的眼眸却逐渐沉了下去。 果然，他是个恶人，不折不扣的。 荷伊同身旁的人碰杯，很快喝完了一杯酒。他放下杯子，起身半跪在沙发上同玛娅平视。 “我倒好奇，你是怎么认识阿隆的。”荷伊略倾上身，凑到玛娅的耳旁，以极轻的声音说道：“他早就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他。”荷伊说着退开了些，眯起眼睛笑道：“怎么，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七彩的灯光缓缓流动着，红色霓虹灯快速地扫过玛娅的面容，她注视着荷伊，随即侧头看向阿隆。 阿隆紧紧握住了双拳，弯下了双膝，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足以震撼整个舞厅、压过所有声音的狂吼。 他好像被束缚着的普罗米修斯，无法挣脱锁链，也阻止不了鹰喙的啄食。 玛娅微启双唇，忽然发出了一声哼笑。下一瞬间，荷伊就往后仰去，整个人往后砸在了酒桌上。 卡座里的人发出惊叫声，玛娅翻身进了卡座。 方才那拳打的是下巴，足以让一般人倒地半晌起不来，是为阿隆，也是为她自己。 她接着抬脚踹去，力度之大，震得桌上的酒瓶倒下，酒瓶裂开，金色的液体流过桌边，荷伊倒在地上，眼冒金星，又接连被踢了好几下。 酒精在他的脑袋里晃动，减轻了疼痛，荷伊用力咬住嘴唇让自己缓过神来，用手肘撑着沙发要站起身。 保安气势汹汹赶了过来，玛娅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荷伊摇摇晃晃地起身，摆了摆手。 “算我的。”他取下碎了的眼镜，用掌根擦过嘴边的血迹，捋了捋衣边，咧嘴朝玛娅笑道：“满意了？” 第 5 章 与玛娅刚到百世市的那日不同，此刻荷伊好似没了负担，很是轻松的样子。 而卡座后，阿隆定定地对着玛娅，沙哑而模糊地吐出一个字：“杀。” 玛娅摇了摇头。就算荷伊曾对她出手，她也无法做出同样的事。 “杀……”阿隆颤抖着声音，朝玛娅大声呼喊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的声音如同低音鼓，愈发胶着激烈，在整个舞厅中回荡。 玛娅望着他，再次摇了摇头。 阿隆冲向了荷伊。他拳拳挥动在荷伊身上，不住地狂吼、喊叫，似乎要将全部的愤怒与悲伤发泄，却根本无法令伤害过他的人感知分毫！ 玛娅抿了抿唇，垂下眼眸，走上前去。 “等等！”艾德华冲到玛娅面前，伸出双手挡住她：“你真动手不就和这个人一样了吗？！” “要先让阿隆冷静下来，打晕而已。”玛娅握紧了拳头。 荷伊将眼镜揣进口袋，他望着玛娅，眼中神情晦暗不明：“从刚才开始……你都在和谁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人群骚动了起来。 “例行检查，所有人呆在原地不许动！”一个洪亮的嗓音在舞厅里回荡。 “治安组来了！”有人叫道。 一时间舞厅里全是叫声，埋没了跃动的舞曲，脚步纷乱，好些人跑动了起来。 治安组？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混乱，玛娅还没反应过来，荷伊已撑着卡座跳了出去，拔腿就往楼梯跑。 玛娅反应过来，即刻追了上去。 二楼都是包间，大部分都紧闭着门，也有人从门内探出头来，或是匆匆往外走。 荷伊在走廊里左拐右绕，推开二楼后门冲了出去。他踩在镂空的楼梯上，见下方停了几辆车，转身往楼上跑去。 “给我站住！”玛娅撑着扶手，一跨三阶梯，到了建筑顶上。 顶上已有好些人，荷伊看也没看他们，跑到楼边瞬间跳起，越过楼间，落在了对面的楼顶上。虽略有踉跄，却全然不像喝了酒的人。 玛娅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却在楼边旁刹住了。 两幢楼隔着的距离不远，但也不近，若方才一下跳过去还好说，可她冷静得太快，往下方看去，黑暗让她有些没了把握。 荷伊到了另一幢楼上，回头见玛娅没追来，他扯出一个笑容，指着玛娅做惊恐状：“她是治安组的人！” 玛娅微微瞪大眼睛，就见楼顶上的人齐刷刷看向她，不乏凶神恶煞之徒。 艾德华才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就见玛娅像是要被包围了。 看了眼站在一旁楼上的荷伊，玛娅眉头微蹙。 一而再再而三，他真的彻底惹到她了！ 玛娅把双肩包往地上一扔，目不斜视道：“艾德，看好我的包。” 接着她退了几步，几个跨步后用力一蹬，跃到空中，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楼顶上。 玛娅刚站稳，荷伊就跑了起来，两人接连跳过两三屋顶，荷伊同蛇一般，蹿进了天台的门里。 玛娅跟了下去，楼道上堆满了杂物，都被荷伊一一推倒，好不容易跑出一楼，荷伊一扭又进了更深处的巷子里。 根本没有喘气的时间，玛娅快步跟上，却还差着距离。 她见荷伊往旁边的巷子里一闪，跟进去后却已没了荷伊踪影。左右两条路，不知他走了哪条，犹豫的瞬间，塔可“嗖”地一下冲过玛娅身旁，往左边跑去。 这一瞬，玛娅在心中大声叫道：狗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可爱的动物！ 巷中很安静，没有路灯，玛娅跑了进去，回头一看见已离马路很远了。这附近的小巷九曲十八弯，不是住在此处的人根本分不清方向。 第8章 塔可停在了一个看似是死胡同的地方，回头看了眼玛娅，没了动作。 “是这吗？”玛娅看了眼塔可，往巷子里看了看。 不见尽头的小巷，她不曾踏入。但或许是黑夜让人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成功，毕竟她连他人的意志都能看到，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这里离舞厅太远，也来不及回头找治安人员了。 玛娅顺手脱了外套，拿起靠在墙旁的废弃铁管，用外套将铁管缠在了手上。 她示意塔可先行一步，塔可在巷中走了一阵，停了下来，往左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玛娅，朝她跑了回来。 看来前面有条向左的巷子，荷伊就在里面。 玛娅同举棒球棒一样拿着铁管，小心翼翼地过了转角，隔着好些距离，只能借助城市的灯光看到远处一丁点儿模糊的黑影。 “荷伊，我不过要问你几个问题，”玛娅提高了声音：“告诉我你把阿隆的家人带到哪里去了——” 她大声叫道，等了两秒，远处尽头似乎有些声响。这是条深巷，她没听太清，刚要上前，巷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喊叫。 “不——”荷伊惊恐的呼叫声响彻云霄，其中蕴含着的恐惧穿透每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撕裂了平静的表面、掀起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无法想象荷伊在什么情况下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或许是超乎想象的危险…… “荷伊，你怎么了？”玛娅问了一声，慢慢地往后退去，到了左转的这条巷外，用余光看向她来时的路。 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都是阿隆说可以告诉她飞艇事故的事，所以才一下上头了。 方才因愤怒而产生的多巴胺逐渐失去了作用，这个城市的黑夜里的确存在着一些传说…… 玛娅想跑，可不知怎么的又动不起来。大概是不抓到荷伊心不死，她只能紧紧地握着唯一的武器。而塔可，一只无法叫出声的狗，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塔可，要是我出什么事，你就告诉艾德，让他照顾好我昨天带回来的多肉……” 巷中有道黑影，不断接近玛娅的方向。皮鞋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似乎清晰可闻。玛娅咽了口口水，不住地往后退去，直到背快贴在了墙壁上。 在月光和微弱的城市光亮的照射下，玛娅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微卷的黑发，温和的下垂眼，有些疲倦的面庞，男人一手拿着长柄雨伞，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垂眸盯着玛娅：“拿着那么危险的东西，是要做什么？” 玛娅瞪圆了眼睛，蠕动了两下嘴唇，才说出话来：“刚才的……保安大叔？”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不是——” “怎么是你？”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消散了一瞬的警惕又重新回来了，玛娅紧紧握着铁管：“我明明看到荷伊跑进了这里？” “荷伊？你是这样称呼他的吗？”男人侧头看了眼巷内：“涉嫌走私、贩卖违禁品，还有多项违反帝国法律的逃犯洛伊·达波已经被制伏了。”尔后他似是自语：“今晚本来只是例行检查，没想到会有这么大收获，五区也堕落了啊……”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见玛娅一直警惕地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 “啊，不好意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件，单手在玛娅面前打开。 考虑到周围的光线，这证件几乎贴到玛娅的眼睛上。 “我是做这行的，看得清吗？”男人问道。 玛娅手中的铁管放低了些，谨慎地看向他手中的小本子，念了出来：“亚瑟·f·布拉德肖，治安中心总部……一组组长？” 见玛娅看完，亚瑟从她面前收回了证件，笑道：“对。昆多立克姆斯小姐，你和洛伊是什么关系？啊，现在不用回答。”他说着按下了对讲耳机，往一旁走了几步：“唐，那边解决了吗，这边——” 他结束联络后，见玛娅还站在原地，手上的铁管也没放下。 “我得确认你是真的治安人员。”玛娅认真道，往巷中看了一眼：“他昏过去了吗？” “啊。”亚瑟弯起眼睛，微笑道：“谨慎不是件坏事，既然这样，一会儿可以和我一起。你坐过执勤车吗？” 玛娅摇了摇头，问道：“其他人还在舞厅？” “恩，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儿会过来接我们。” “其实……”玛娅垂下手中的铁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把包扔到舞厅的楼顶了，可以让他们带上吗？” 见她的态度改变的极快，亚瑟眼中滑过一丝诧异。他也朝玛娅露出笑容，按下对讲耳机：“舞厅楼上是不是有个包？对，黑色的双肩包。” 只见过一面，不仅记住了证件上的内容，连她背着的包的样式都记下了…… “会把你的包带过去。”男人说道。 “谢谢。”玛娅笑着道谢，蹲下了身，伸手抚过了趴在地上的塔可的头。 艾德，玛娅在心中想道，我和塔可在一起，荷伊已经被制伏了，不过我待会儿要去一下治安总部，他们的人会把我的包一起拿过来。 重复了两遍，她拖着铁管站起了身。 亚瑟单手插袋站在巷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出来。 他抖了抖盒子，倒了什么出来，见玛娅盯着他，他伸出了手：“吃吗？” 玛娅转而看向他的手心，一颗圆滚滚的糖，散发着奶香。 “谢谢，我不喜欢吃甜的。” “可惜。”亚瑟瞥了她一眼，收回了盒子：“甜味能让人放松。”他顿了顿，好似随口问道：“你真实的年龄多大？” 用别人的id卡果然无法蒙混过关…… 玛娅也不慌：“等到了治安中心再说也不迟吧。” 第 6 章 名为亚瑟的男人似乎有些累了，没说其他。 不到五分钟，有个橘发青年匆匆赶来，同亚瑟礼貌地打了招呼。他看了眼玛娅，走进巷子，将洛伊·达波拖了出来。 玛娅坐上了出勤车，到达治安中心时已是晚上九点三十了。 夜晚，站在九区能够望见大半百世市，看向一区时，总能看到明亮的灯光，好像整夜都不曾熄灭。此刻来到一区，各处也是灯火通明。 车子行过高大的象牙白色胜利门，经过转盘般的十字路口，治安中心的总部就坐落在面朝马路的宽阔大道上。 一座教堂般恢宏而高大的建筑，多年的青藤攀在外壁上，灯光落下，好像从现实照进了梦里。 玛娅走下车，就见正前方停着两辆大巴，好些人依次下车被带进了治安中心。都是一脸气鼓鼓或不耐的表情。 玛娅同亚瑟一起往楼内走去。 楼内装饰显得格外古朴，两侧石灰色的楼梯对称，穿着军装的皇帝画像挂在正中，表情严肃，俯视着下方。 有人从身后大步走来，手放在胸前朝亚瑟做了标准礼的手势：“布拉德肖先生，辛苦了。” 来人中等身材，脸庞坚毅，穿着有些松垮垮的衬衫，似乎不怎么注重外表，但气势颇足，年龄四十上下。 “你也是，唐。”亚瑟说道，看了眼陆陆续续走下大巴的人：“年轻的小鬼们活力很足啊。” 第9章 “哈哈，听到要叫家人就会歇菜了。”被叫做唐的男性说着侧头看向玛娅，问道：“这位是？” “让你拿的包就是她的。” “啊，双肩包我放车里了，现在去拿过来。” “我也去。”玛娅将视线转向亚瑟：“拿了包再去找你也可以吧。” “……好。”亚瑟看着玛娅，又道：“唐，一会儿带她到我的办公室来。” 唐沉默了一瞬，有些担忧道：“您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 “没事。”亚瑟扬了扬手上的伞，转身往楼上走去。 唐的车是辆越野，上面还放着治安组的警示灯。打开了后备箱，玛娅见里面堆了各种杂物，轮胎、工具箱、水，还有没打起来的救生圈。 后备箱靠外的位置塞了她的包，包旁还蜷着一个身影。 “玛娅，你终于来了——”艾德华从后备箱里跳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都快憋死了！” 玛娅装作没看见，从唐手中接过了包，笑道：“谢谢。” 唐挠了挠脸：“没事。” 玛娅同他一起回到治安中心，往二楼走去。 “唐先生——” “叫我唐就行了。唐是名字，经常会被误会成姓，哈哈。” 玛娅刚要接话，余光瞥见了远处的身影，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走廊远处急速跑了过来，速度堪比百米冲刺。 扎着双马尾的女性同一阵风一般冲来，又一个急刹车停下，低跟鞋子啊走廊上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 她踮起脚凑到唐面前，道：“回来了。” “哦，波波普。”唐一扬手，打了个招呼。” 波波普随意扭头看向玛娅，一副打量的神情，浅色的眼睛在镜片后瞪得大大的，大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听说亚瑟带了个女人来这儿，真令人惊讶。”波波普推了推眼镜，站直了身体，对玛娅伸出了手：“难道说你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玛娅没说话，这一连串的话语令她不解。 “波波普，注意一下！”唐压低了声音，接着对玛娅笑道：“她就这种性格，不要见怪。” “没事。”玛娅边说边笑道：“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就在那里。”唐指了一个方向。 “办公室是在那边？”玛娅问道。 “这边。”唐又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儿就来。”玛娅朝两人点了下头，转身就往洗手间走去。 “什么嘛，这两个家伙真是讨厌！”艾德华跟着玛娅，又回头对唐和波波普做了个鬼脸，又问道：“亚瑟是谁？” “治安组的组长，就是他打晕了洛伊。他叫洛伊，不是荷伊。”玛娅低声道：“阿隆在哪里？” “叫唐的男人拿着你的包下楼，我和他一起回了舞厅里，但没看到阿隆。玛娅，我们走吧。”艾德华拽着玛娅的袖子：“我好累，想回去了。” 怎么会不见，他还欠她情报呢！ “你又没有实体，怎么会觉得累。”玛娅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哗啦啦冲洗着，尽量忽略蹲在角落里沉思着的男性意志：“洛伊被带到这儿来了，那阿隆也可能来了。” “要是阿隆要来这儿刚才肯定就跟车来了，塔可也没说没看到他。”艾德华看着眼一旁的塔可：“我说明天再让塔可找吧，你的年龄没到二十一，不能进贩卖酒水的迪厅，留在这儿肯定要写保证书的～” 玛娅本想留下来问问洛伊的事，听艾德华提到保证书，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也是，还是走吧。” 她还把亚瑟当成保安，拿了别人的id卡给他看。说什么“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 想到自己当时还对他挤出了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玛娅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钻进地下。 她收起手帕，在洗手间门口探出头，没看到唐和波波普，于是顺着来时的楼梯飞快地跑下了楼。 办公室里，波波普早就将玛娅的事传了个遍，亚瑟走进去，就感到了气氛不太对。 平日晚上出勤，办公室里充满了一股戾气，更别说连轴转后还要定期出勤的时候了。但此刻办公室中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安定，有人甚至在同在舞厅逮到的未成年人开玩笑。 亚瑟将雨伞靠倒在墙边，脱了外套，按下了咖啡机的按钮。 他靠倒旋转椅上，往咖啡杯中扔了四颗糖，打开了电脑。 斯派克走了进来，汇报着今晚例行检查的情况，亚瑟边听着边登陆了信息系统，洛伊的资料出现在界面上。 【洛伊·达波，性别男，世界历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出生在勒芒涅查帝国百世市。 父亲金·达波是勒芒涅查帝国第一大学的语言学教授，母亲阿丽西亚·s·达波是百世市中心医院的护士。在生下洛伊后不久，阿丽西亚就因病去世了，洛伊的父亲从此离开帝国，长期在海外做田野调查，洛伊也被他带在身边。 二十三岁那年，金·达波心脏病发作，在海外去世，洛伊回到帝国办理手续。金没留下什么遗产，洛伊也没在帝国接受过正统教育，但他同父亲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也阅读过大量书籍，从此靠为帝国各大报纸写专栏为生，还小有名气，但同时，没有了他人的束缚，他过上了颇为放荡的生活。 二十六岁那年，他被怀疑参与走私药品，由于证据不足最终没被起诉。二十九岁那年，他再次被怀疑参与贩卖人口和帮助偷渡，依旧没被起诉。此后十年，洛伊的身影出现在大大小小多起案件中，通缉令一直挂着，但靠着其父的人脉庇护，他一直没被正式抓捕，直到今天。】 亚瑟翻了一遍，往后一靠，又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另一个名字：伊丽莎白·昆多立克姆斯。 一下蹦出了十几个结果。在选择了证件上的性别和年龄后，检索结果出现在了屏幕上——零。 不仅年龄，姓名也是假的。 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亚瑟看向汇报完毕的斯派克：“唐在哪？” 斯派克刚点头要离去，唐就敲了敲敞开的门，往里面看来。 “布拉德肖先生，同您一起来的女性来了吗？”唐的声音中不乏试探。 “……不是让你把她带到办公室来？” “刚才她说要去洗手间，待会儿自己来，但波波普去找了，说洗手间里没人。” “波波普？”亚瑟敲了一下办公桌。 “我错了！”波波普立刻从门口冲了进来：“新人和我说她和你一起，我还以为是你认识的。” “够了。”亚瑟吐出两个字，波波普立刻噤声。“也是我没说清。她和洛伊有关，波波普，还记得她的长相吧，给你二十分钟。唐，和斯派克一起整理好本周的报告交上来。” “明白！”波波普行了个礼，忙不迭地离开了办公室。 “知道了。”唐也退出了办公室，斯派克跟了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波波普走出办公室，方才的懊恼消失无踪，反倒激动地叫道，“亚瑟被耍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这比之前他在一楼被迷路的小不点叫爸爸更刺激！他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栽在女人身上！” 第10章 “少说几句吧。”唐颇为不擅长整理文件，无奈道：“快点找到她才是正事！” 斯派克颇为同情地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这个就交给我吧！”波波普好似发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高兴地要在办公室里跳起舞来：“真是值得期待！” 外表可爱的波波普是个小恶魔，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和洛伊·达波那样的恶魔有纠缠，连布拉德肖先生都被她骗了。 又想到自己的前妻，唐不禁感叹道：“斯派克，女人真是可怕啊。” 第 7 章 “滴嘟滴嘟滴嘟——” 警报声在脑袋里打转，空乘甚至来不及系上安全带，就被撞击机身的冲力掀倒在地。 光线忽明忽暗，仿若阴云笼罩，窗外电闪雷鸣，机内人们惶恐不安，与彼此相拥，孩童的哭声同晃动的机身一起，无法抹灭。 “绝对要活下去。”一个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略微颤抖，温和而坚定，“活下去……” 她哭了，紧攥着的手沉没在海底，睁开眼睛，房中还是一片黑暗。 从熟悉的梦中抽离，玛娅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刚要继续睡去，阿隆的模样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呼吸滞了一秒，正面朝上，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身体，坐了起来。 “今天什么日子？猪都要飞天了！”艾德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顺手拉开了窗帘，望着玛娅：“你哪里不舒服？” “怎么，”玛娅打了个哈欠，伸出手臂动了动身体，“我就不能早起了？” “我们认识了三十一天，这是你第三次在十一点前起床，也是第一次在九点前起床！” “那要不要今晚放烟花纪念一下？”玛娅回道。 “可以吗？”艾德华面露期待，往玛娅身旁凑了过去：“这个季节特别适合放烟花！” 玛娅揉了揉眼睛，看向艾德华，朝他伸出一只手，艾德华迅速地捂住了额头，往后跳去，躲开了爆栗。 玛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走向盥洗室，就听艾德华道：“放心啦，有塔可在，今天肯定能找到阿隆~” “塔可塔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今天就拜托你了！”玛娅蹲下身，一下下摸着塔可的头。 她今天穿着件白色背心和及膝短裤，一件衬衫扎在腰上，头发高高束起，像是要出门郊游的打扮。 若是塔可能发出声音，定然是呜咽声。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狗，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塔可，就让玛娅姐姐看看你的实力！”艾德华叉腰道：“出——发——！” 街道上每日一早九点雷打不动播放的进行曲成为了背景音乐，平时声音再大玛娅都醒不了，今日她已充满了精气神地踏上了寻找阿隆的旅程上。 两人一狗先去了五区，昨晚热闹的迪厅一片萧瑟，前门上贴了警告标，后门也一样。 玛娅只好在外面等着，艾德华带着塔可进店，左嗅嗅，右嗅嗅，十分钟后出来了，玛娅站在后门旁的河畔上，正和一只黑猫说话。 “这是谁？”艾德华挑了挑眉，看着黑猫。 “这是昨天帮我开门的孩子。”玛娅摸了摸猫咪，对艾德华道：“她叫皮皮，从今天开始就是家里的一员了。” “什么？”艾德华一下炸了：“不是已经有塔可了吗？你刚出门的时候才夸塔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塔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狗，皮皮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狗双全，多幸福啊。”玛娅自顾自说道，显然已下决心。 艾德华知道硬碰硬没用，于是抱臂昂头道：“好吧，就算我同意，塔可也不会同意的，对不对，塔——” 他看向塔可，但塔可所在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艾德华转过头，就见塔可已经跑到了皮皮的旁边，冲皮皮吐着舌头，一副好奇又不失亲切的模样。 “塔可，你竟然背叛我！” 两人一狗一猫再次上路，艾德华虽不情愿，但还是让皮皮钻进了他背在胸前的包里。 玛娅今天出门前让他背包竟然是有预谋的！艾德华不禁感叹，她完全不像刚认识时一样天真，真是令人伤心。 塔可走在前面，以舞厅为始，走过河岸。阿隆似乎在河旁停留了一会儿，之后走上大道，又在小巷中穿行。 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十一点，塔可终于停在了一座建筑前。 “博物馆？”艾德华轻喘着气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要学我喘气……”玛娅喝掉了瓶子里最后一口水：“你又不会累。” “我背着它当然会累！”艾德华低头往包里看了一眼，皮皮在包里蜷成了一团黑煤球：“我们这么辛苦，它倒睡得香！” “猫都是昼伏夜出的。要是累了，不如你带它回去，塔可留下就行。不过没了你，我管不住塔可……” 这是在说离开我不行的意思？艾德华暗道，摸了摸鼻子：“我就勉强和你一起。” 玛娅听了，知道自己得逞，心中窃喜，转瞬即逝。 她看向了博物馆。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博物馆必须排在前三。 百世市博物馆坐落在文化广场上，地处四区，自建立已有百年，其中的藏品却不止这样短暂的历史。 艺术品上都会附着意志，或是创作者的，或是拥有者的，时间长了，这些意志会拥有自身的形体。它们的存在并不会对艺术品造成损害，但对能看到的玛娅来说，却颇为麻烦。 平日里博物馆中游客众多，遮阳棚都架到了阶梯之下，玛娅爬上高高的楼梯，拿本地居住证走快速通道进入大厅。 自然光照亮了高耸的大厅，空气中漂浮着一种通透感，若不是人稍多会连呼吸都轻下来。 站在正中，左右前方分别是三个展馆：现代馆，古代馆和帝国馆。左右两边的大门紧闭，前面放着成排提示护栏，唯有帝国馆是开着的。 “这两个展厅怎么了？”玛娅叫住了一个工作人员：“今天不是定期闭馆日吧。” “非常不好意思，我们临时调整了检修时间。”年轻的工作人员回道：“帝国馆还是完好的，可以参观。” “完好？”玛娅反问道：“另外两个还有多久才能开放。”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加快了语速：“非常抱歉，现代馆和古代馆的开放时间还有待通知。”她说着朝玛娅点了下头，转而同另外一个游客说起话来。 有些奇怪。 玛娅蹙起眉头，见塔可在圆形的大厅里打转，似乎并不确定要往哪儿走。 “塔可说这里到处都是阿隆的味道。”艾德华充当着翻译。 “先去帝国馆看看吧。”玛娅说着往正前方大步走去，艾德华跟在她身旁，走过红色的地毯，到了玻璃的长廊。 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地，中间有可以稍坐歇息的矮凳，一座骑着战马的皇帝塑像矗立在宽大的道路中央。 战马高高抬着前腿，像是将要冲锋，年轻而俊美的皇帝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剑，他的披风扬起在空中，显出勇猛无畏，仿佛在说胜利就在眼前。 第11章 任何一个在勒芒涅查帝国上过学的都知道，这是勒芒涅查开国皇帝在参与一场决定性战役时的塑像，也就是在这场战役后，皇帝再也没有尝到失败的滋味，持续南下统治了整片大陆。 “我见过这个塑像，很奇怪吗？”玛娅抬头望着雕像，喃喃道。 “谁不认识大帝。”艾德华说道。 “不是的。”玛娅摇了摇头：“我之前来过一次这里，当时就觉得很熟悉……而且今天非常奇怪。” “怎么了？” “你没感觉到吗？”玛娅说道：“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和你说话。这是博物馆，我之前来的时候有特别多的意志。” 艾德华眨了眨眼睛，也拧起眉头：“还真是有些古怪，大帝也没来和我打招呼。” “……我去帝国馆，你带着塔可去其他两个馆里，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背着它呢，跑不动，和你一起吧，塔可一个人去够了。” 说着艾德华走到草坪里，叫住正在用爪子捕捉光点的。塔可停下了玩耍，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听从了命令。 玛娅为了找到其他意志，在帝国馆里一路竞走，由于人太多，光一层就走了近二十分钟，除了游客还是游客。 “到底发生什么了……”玛娅接着往帝国馆的下层走去，一时理不清头绪。 两个展馆临时停展，听工作人员的口气是遭到了破坏，但她没有触碰阿隆，阿隆不可能会碰到实物。 “找到了。”这时艾德华说着抬手按住眼睛：“……古代馆有幅画遭到了破坏，挂在一层靠上位置角落，画家是卡卡特斯，画名是云。” 玛娅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卡卡特斯。 她点进了第一条搜索结果，是百科，百科中关于卡卡斯特只有两行介绍：六百年前的画家，世上仅存一幅他的作品，叫做云岛。 “墙边拉了警戒线，治安组的人来了。”艾德华说完放下手，看向玛娅：“查到什么了吗？” 玛娅放低了手机。 艾德华凑上前看了一眼：“啊，我记得那幅画，在平面和透视过渡时期的风景画，时间久远。不过在这儿只能算凑数的。” 玛娅边看着手机，边走过帝国馆的地下一层，依旧一无所获，塔可已从古代馆到了现代馆。 “简直惨不忍睹，”艾德华遮着眼睛，同塔可联结视觉，“毁了大半，空气维纳斯的柜子都裂了，没买保险的话可真要损失惨重。治安组的人正在采集证据，领头的——” 艾德华顿了顿：“玛娅，我们还是走吧。” “怎么了？”玛娅问道。 “我昨天在舞厅也看到这个人了。他们说不定在找你，别被认出来了。” 玛娅点了点头，往楼梯下走去，下到一半，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 第 8 章 身材高大的青年单手持剑立在阶梯之下，面容沉静地望着周遭，他一侧身体披着镶了金边的斗篷，宛若守护者般，侧脸和通用货币上的一模一样。 “哟，大帝。”艾德华叫道，手揣在口袋里，两三步跳下楼，走了过去。 英俊的青年一下扬起剑，面露警惕。 看到艾德华后，他的神情稍稍松弛了些，依旧抿着嘴唇：“好久不见。” “我就不客气地直接问了。”艾德华说道：“发生了什么？” 青年注视着艾德华，并未说话，而是抬眸看向玛娅，他若海般湛蓝的眼眸微微弯起，温柔道：“小美人儿，又见面了。” 玛娅走下楼梯，青年收回了长剑。他大步走上前来，拉过玛娅的手。略微倾人身，微卷褐发扫过玛娅的手背，落下了一吻， “你个风流鬼不许动她！”艾德华跳到了玛娅面前，想要隔开两人。 “寡人自世界之始就认识这位小美人儿，你有什么资格命令寡人。”青年对着玛娅微微一笑：“多日不见，小美人儿又变了许多。今日来此，想是思念寡人了。” 青年在历史记录中就是风流倜傥的人物，换了好几个妻子，也有不少情人，玛娅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很高兴。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些事要问你。”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寡人之前就说过，愿与你共度余生，你就没有考虑过哪怕一点吗？” “谢谢你的喜爱，但先前我也说过，我不可能整天呆在博物馆陪你，更不用说余生了。”玛娅不假思索道：“当然我很愿意帮助你改进居住环境，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昨晚到今晨博物馆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一个披头散发，脸上插着斧头的人到了这里？” 青年方才还神情柔和，听了玛娅的话面色即刻沉了下去，一时散发出了摄人威压。 他的薄唇微动：“那是极其可怕的存在。” “你见到他了？” 青年轻点了点头，湛蓝的眸中泛过忧愁的涟漪：“心中只有恨，以至于忘记了所有美好的事物，包括爱。” “他做了什么？” “你来时也应察觉，馆内除了寡人，见不到其他存在。”青年缓缓说道，抬手抓住身侧的披风，一下将它扯了下来。 玛娅微微瞪大了眼睛，艾德华脸上的气恼也转眼间被惊诧替代—— 青年一边的手臂不见了，空荡荡的袖子轻轻摇晃着，宛若他被挫败的自信与骄傲。 青年很快拉过披风，遮住断臂：“除了寡人，还有些在昨夜存活，当下暂时躲了起来。本想着这几日不会有其他同伴来，无法将消息传出去，没想到你来得正及时。”他露出笑容：“小美人儿，你真是寡人的福星。” 对着如此温柔的眼眸，玛娅一时说不出话。 青年见她沉默，抬起持剑的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他吞噬了寡人万余同伴，力量足以与人抗衡。务必早日找到他。你可以做到吧。” 玛娅用力点了点头，努力避开青年被斗篷遮住的那侧：“你有没有他可能会去哪儿的线索？” 青年思索了一下，刚要说话，艾德华突然低头，就见背包里冒出了一团黑色毛绒。 黑猫睁着金色的眼眸，神情茫然，满头乱毛翘起，似乎是短暂醒来，想看看自己在哪里。 青年没想到艾德华的包里有猫咪，伸手就要揉皮皮的头。 皮皮微微眯起眼睛，待他摸了几下，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不快的低吼声，张口就要咬过去。 青年即刻缩回了手，但也不忘顺带蹭过皮皮的下巴：“可怜可爱的生物，如此一说……”他站直身体，看向玛娅，“与他打斗时，他本能轻而易举毁掉一件藏品，却不知为何停住了，也让寡人得以避开一击。” “什么藏品？”玛娅问道。 “是一座塑像，诺尔·莱伊的少女，在古代馆里，小友应有印象。” “当然记得。”皮皮钻回了包里，艾德华调整了一下包袋：“是诺尔妹妹的大理石雕像，工艺并非最佳，所以不是很出名。不过在那个时代，孩童不再被当作劳动力，而是成了需要呵护对象。少女的雕像就是这种转变的证明……诺尔有关他妹妹的作品不止一件，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基本是以一人之力抚养他妹妹长大的，他的妹妹也成了他创作上的缪斯。” 第12章 妹妹？玛娅只听到这个信息，一时没头绪，不过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谢谢你告诉我。”她对青年道。 “无需道谢。”青年微笑着，用手指卷起玛娅额前的碎发，“有时在此会感到寂寞无法排解，答应寡人你会再来。” 玛娅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会。” “下次我也会一起来的。”艾德华哼了一声，好像在说“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青年又笑了。 目送两人离开，他重新回到阶梯前，挺直了身体，单手持剑，望向前方，仿若从始至终一直如此，无论世事变迁不曾改变。 玛娅三步一跨跑上楼梯，面色凝重，边爬楼梯边说：“都是我的错。我本来觉得我可以实现阿隆的愿望，从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艾德华驳道：“是我让他进来了，你明明可以不管他，要说错肯定算我的。” 玛娅摇了摇头，不再为争辩费神：“得快点儿找到他。” 她的脸色自两人认识之始头一次这样不好看。 “很不妙？”艾德华问道。 玛娅没有回答，边拽了下背包带，边穿过帝国馆前的雕像，匆匆朝馆外走去。 塔可也冲出现代展馆，撒开步子蹭到玛娅身边，好似闻到了火腿的味道。 到了馆外，玛娅坐在台阶上，将火腿送到塔可嘴边。塔可兴奋地嗅着火腿，一口咬了下去。被咬断的火腿滚落到地上，它却没停下咀嚼。 玛娅抚摸着塔可的背部：“乖孩子，只能拜托你了，吃完后再努把力，一定要在今天找到他，好吗？” 塔可抬起漂亮的圆眼睛，看了玛娅一眼，似乎在说“交给我吧”。 “吃完”整根火腿，塔可又跑到广场的喷泉里喝水，艾德华跟了过去。 玛娅拿着塑料铲和袋子要将火腿屑装起来扔了，广场上的白鸽却嗅到了味道，好几只试探性地停在台阶上，望着玛娅。 “好吧，给你们了。”玛娅说道，又从包里拿出一块饼干。 “那边的小姐，只能在广场指定的地点喂鸽子——” 不远处传来声音，玛娅抓头望去，见一个青年站在最上方，正往台阶下走。 青年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系了领带，穿着虽正式，一头灿烂的橘发却让他看上去像是在博物馆实习的学生。 就在玛娅想着在那儿见过他的时候，艾德华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玛娅快跑！他是治安组的人！” 玛娅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一下想起来了——昨晚是这个表情严肃的青年让人把洛伊从巷子里拖了出来！ 玛娅同青年对视着，脚步微动，几乎在同一刻，青年蹙了蹙眉头，似乎也认出了她。 “砰——”空中仿佛响起了起跑的枪声，玛娅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着塑料袋，往楼梯下冲去。 青年一步跳下五级台阶，两步半就到了广场，稳稳地落在了平整的石砖地上。 “给我站住！”他朝玛娅喊道，一边按住耳机：“我是m，发现了假扮伊丽莎白·昆多立克姆斯的人，地点在市博物馆，现进行追捕！” 他的爆发力极强，一下同玛娅并肩而驰，甚至要绕到她的面前了。 艾德华完全追不上两人，只好叫道：“塔可！” 在喷泉里打滚的塔可带着满身水冲了过来，扑向橘发青年，一口咬住了他的腿！ 麦克发出吃痛的声音，低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身旁掉了几滴水。一时没想其他，青年继续追赶，却好似撞到了什么往前栽去。 眼见要一个狗趴摔倒在地，他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再抬头看去，人已经没影了。 艾德华停在青年面前，边倒退边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而追着玛娅和塔可往外跑。 “……我是m，由于突发情况追丢了，目标进入了拉斯科大街。”麦克通过对讲耳机说道。 他站起身，刚拍了拍手，一对游人夫妻就走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麦克点了点头，在对方略微疑虑的注视中摆了摆手。 待周围人视线移开后，麦克拉了拉领带，回头看去。 平整的石砖地面，没有障碍物，他怎么会突然平地摔？ 一起来的搭档这时也出了博物馆，小跑着过来了：“马尔迭先生，您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事。”麦克看也没看新人一眼，半蹲下身，卷起了一边的裤子。 在他的右腿上，赫然有两个红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像是被咬了。他放下裤脚，在裤子的同一位置找到了痕迹。 “不要让人走过我周围3乘4的地砖。”麦克说道。 “啊？”新人没懂，但还是照做，挡住要走到这片领域的游客。 接着麦克抬头看了眼太阳，对着耳机道：“技术组，立马派人到广场上来。” 阳光炽热，很快就将地面上的水印晒干了，但方才……他确实看到了动物的脚印。 第 9 章 玛娅大喘着气，慢慢停下了奔跑，又拖着步子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阴凉地停了下来。 汗水划过她的额边，从下巴上滴落在地上。身体里好像燃着个火球，快要爆炸。 塔可停在了她身旁，也吐着舌头。过了两分钟，艾德华赶到，只见玛娅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 “为什么我要跑啊！”玛娅手上还拿着铲子和塑料袋，声音里全是懊恼和沮丧：“我不会成为通缉犯吧？” 艾德华：“……” 看着玛娅露出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艾德华努力绷住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要真算起来，你昨天晚上拿了别人的id卡，就成为通缉犯了。” “伊丽莎白·昆多立克姆斯说我可以拿走她的id卡，我本来打算扔掉，结果放在身上，一来二去就忘了。其他地方都是二十，这里要年满二十一岁，我就差不到一个月而已！那个治安组的人竟然记住了我的全部信息，我还以为他是保安……”玛娅幽怨道。 被帝国遣返出境的人终生不得再回来，如果她被抓住，一切就完了。 “噗——”艾德华发出了一声哼，表情有些扭曲。 “——你还笑？！”玛娅瞪大了眼睛。 “咕嗯——哈——”艾德华的嘴角抽动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肚子，上半身往前，整个人弯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亏他刚还想玛娅不像刚认识时一样单纯，真是想多了。 见艾德华几乎笑出了鹅叫，玛娅愈发茫然。 笑了会儿，艾德华擦了擦眼角：“你做了什么就会成为通缉犯？你知道通缉犯是什么意思吗，是要贴出画像全国悬赏，还有赏金呢！” “对啊，我骗了治安组的人，刚才还逃跑了，如果被悬赏怎么办？” “每个人在这一生都会说谎，你的谎言根本不值一提。那个叫亚瑟的才是个不合格的治安人员啊。”艾德华语气轻松，走上前拍了拍玛娅的头：“就算你被治安组逮到也就写个保证书，至于昆多立克姆斯的id卡，你本来就是拣的。就你做的这些点儿破事，离通缉犯还差得远呢。” 第13章 “……真的吗？”玛娅问道：“只要写保证书？” “最多再交些罚金。你以为治安人员那么闲，花人力物力悬赏骗了自己的人？论坛上天天有人骂他们，他们也不会当回事。”艾德华压下了笑意，道：“公权力不能被滥用，这是大帝时期以来就定下的规则。悬赏是绝不可能的，放心吧。” 听了艾德华一番话，脑袋热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也是，大不了找到阿隆后我再去一趟治安组，解释清楚就是了。”玛娅撑着膝盖起身：“你有时侯还真可靠，谢了。” “哼，我一直都这么可靠好不好。” “不过刚才你好像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艾德华僵了一下，咧了咧嘴角：“没办法，你太没常识了。” “是么，说起常识，你知道今天的气温多少度吗？”玛娅看向马路斜对面，从包里拿出伞：“我现在要去买个冰淇淋吃，某个有常识的人大概非常了解冰淇淋，所以就不用吃了。” “别啊，”艾德华做了个苦脸，立马蹭了上去，跟在玛娅旁边道，以极其可爱的语气说道：“玛娅姐姐，这个世界上最有常识的玛娅姐姐，我也想吃冰淇淋。百香果味的，两个球！” 两人坐在桥下，一人手上拿着一个冰淇淋。 阴凉的河岸桥洞下，一阵风拂过水面，艾德华晃着腿，很是享受的样子。他吃的是百香果味的，舌头舔过冰淇淋，化成的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吃不进肚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尝到些味道。 “一口咬了吧，不然全化了。”玛娅已经吃到只剩一个甜筒角了，不禁提醒：“可以学学塔可。” “我和塔可才不一样。塔可是真以为自己吃到了火腿，我很清楚自己吃不到，只是想偶尔追忆一下过去罢了。” 玛娅侧头望向艾德华：“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我你的愿望？如果实现的话，说不定你可以去往另一个世界过和过去一样的生活。” “你这是让我做个豪赌。”艾德华说着一口咬住冰淇淋球，咕咚一声吞了进去，冰淇淋球随即掉在了地上。 他吐了吐舌头，露出“这在意料之中”的神色。 艾德华眼中带笑着看向玛娅：“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和你说了，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在那之前可别想甩掉我，玛娅姐姐！” 少年的眼眸澄澈，玛娅也不禁弯了弯唇角：“好吧，艾德弟弟，我会等着那一天，在那之前——”她把最后一角甜筒塞进了嘴里，低声道：“必须快些找到阿隆。” 午后地下铁的人流并不大，车辆轰隆隆驶过，还没停稳就有人跳了下来，皮鞋在空空荡荡的地铁里发出极大的声响。 悠扬的提琴声像是在诉说悲惨一天的结束，又像还只是前奏曲而已。 “十二条地铁线，有两条通过这里，”艾德华站在地图前，侧头看向玛娅：“怎么办？” 玛娅低头看向塔可：“怎么办？” 塔可歪了歪头，眨巴着大眼睛，好像在说：我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玛娅微微眯起眼睛，它一甩头，沿着地铁边走去，看了眼幽深的隧道。 “塔可说阿隆往隧道里走了。”艾德华翻译道。 玛娅往隧道里探头看去：“走隧道——” “当然是违反规定的。”艾德华说道：“不过这还是其次。虽然留有人行道，但你作为非专业人士，下隧道会很危险。” “就是说只要拿到许可就可以了吧。”玛娅说着拨通了杰克的电话，却没人接，估计已经睡下了。 “啊，真是，为什么他都在中午睡觉。”玛娅有些烦躁道。 追踪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无法继续下去，她深吸了口气，回到地图前，手指隔空按着现在的所在地——市博物馆站。 “通过这里的是五号线和八号线，阿隆走的方向，五号线开往昆德丽花园，八号线去到体育馆，下一站分别是西贝尔公园和多利古拉塔，两个地方相距不远。” “一个个排查啊？”艾德华惊讶道。 “当然。”玛娅笃定道：“你忘了找猫咪的时候？总不会比那次更累了。” 艾德华：“……” 他怎么可能忘记，回来后塔可就倒在地上，整整三天精神萎靡，连火腿都不想吃了。 两人回到地上，艾德华问道：“按照大帝所说，阿隆已经得到实体了，他为什么不坐地铁？” “我想他可能早就有实体了。”玛娅回道：“昨天他拿笔写字的时间比我碰过那支笔的时间长。” “也就是说他吃掉了很多——”艾德华哽了一下：“我绝对不想被吃掉。”他摸了摸手臂，哆嗦了一下。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玛娅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你是不是热傻了？” “……好像是有点儿。”玛娅吐了口气，抬手拦了辆出租：“如果有危险，你就带着塔可和皮皮跑，跑得越快越好，你们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吧。” 七分钟后，他们到了西贝尔公园，塔可在地铁口转了半天，没发现阿隆的痕迹，于是重新坐上车，前往了多利古拉塔。 多利古拉塔是百世市最高的建筑之一，里面是各大公司的办公楼，出租行过两条街外，广播里播音员说多利古拉街上正在抗议，这次抗议将从十二点持续到晚上七点，提醒广大司机注意避开。 如此一来，汽车要绕一条远路才能到达多利古拉塔地铁站，玛娅只好在一条街外下了车。 灰白色的街道上有几支小型的抗议队伍，人不足百，但他们手牵手堵在街头，禁止任何车辆同行。玛娅同行进的队伍逆向而行，只能走在街道最边。 好些人给玛娅递来传单，这次抗议针对的是一家在多利古拉塔里办公的生物制药公司。 传单上说，这家名为梅梅拉奇的公司污染水源，涉及诈捐，还进行着非法实验，□□者要求公司向公众道歉并彻底公开实验内容和数据。 艾德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梅梅拉奇直属皇帝，总收入在百世市乃至全帝国都能排得上名，而且常年做慈善，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捐给孤儿院和各种保护组织，还免费为议院的议员提供药物。这些人根本是白费力气。” “你知道得倒清楚，但就是这些抗议推动了各种规章的制定。”玛娅不禁说道：“否则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间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吧。” “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艾德华冷笑了一声：“人世间这么多的痛苦，就算天上有神也管不过来。这些人触到的是皇帝的利益，治安队伍就会来了，他们不是被赶走，就是会被悄无声息地解决。” 玛娅看了艾德华一眼：“毕竟我不是本地人，或许你比较了解百世市和这个国家，但我还是抱有信心的。” “那就打个赌怎么样？”艾德华来了精神：“就赌晚上七点前他们还在不在这里。” “好啊。”玛娅也不服输：“赌注是什么？” “输的人必须无条件听从赢的人一件事。”艾德华说。 第14章 “可以。” “那，我就赌晚上七点前他们肯定不在了。”艾德华说着扯过玛娅手里的传单，几下将它折成了飞机。 湛蓝的天空，纸飞机乘着正午的风飞向空中，若未来划过天际，飞行艇在云层后露出一角，纸飞机很快就掉在了地上，被踩在了鞋底，沾上了泥泞。 ——多利古拉塔地铁站没有阿隆的痕迹。 第 10 章 地铁外，街道上，来往行人脚步匆匆。 “有没有可能他走一半就出了隧道？”艾德华问道。 “他吃了那么多，实体不会一下消失，出不了隧道。”玛娅边喂塔可火腿边说道。 艾德华：“但我还是不明白，他都有实体了，为什么不坐地铁，要自己走？” 玛娅同样没有头绪，或者她该先去见洛伊，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比如阿隆的家人去了哪里。 可是申请会面肯定要时间，还要和治安组纠缠，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一个答案。 看着吃得正欢的塔可，玛娅说道：“先去下一站吧。” 出租车停在八号线的下一站，迦本大街，依旧一无所获。五号线的下一站阿尔玛西路，同样没有痕迹。 玛娅一路都紧盯着车上的计价表，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比这表跳得慢。 “我看不如先跑完五号线。”艾德华说道。 玛娅沉默着关上了钱包，为她剩下不多的余额叹了口气：“换巴士吧，否则找到阿隆后连回去的钱都没了。” “或者你最近多打点儿工——”面对玛娅镭射光般的视线，艾德华吐了吐舌头，将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午后两点，跑了一早的玛娅昏昏欲睡，艾德华也坐在出风口的正下方，享受着舒爽的空调。 “下一站是——”播报员的声音惊醒了艾德华。 眼见公交门要关上了，他推了一把玛娅，喊道：“下车了！” 玛娅一下坐起身，手机差点儿从她手里滑到地上。她抬头看了左右一眼，按着椅背起身，面带茫然地就冲向车门。 驾驶位置亮起车门未关闭的红灯，司机看向后视镜，见后门开开合合，像是夹到了什么。 “很痛，快点！”夹在门内的艾德华叫道。 玛娅一步踩到大马路上，撑开太阳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道：“一点儿风都没有，我家那边都没这么热。” 她的话似乎被传达到了谁的耳旁，浓重的云朵游过天顶，天色一时暗了下来。玛娅抬头看去，见云朵加快了游速，很快就要聚集起来了。 “要下雨了。”玛娅望着天空，喃喃道：“这不是更糟了吗……” 骄阳暂时还未离开，玛娅站在公交站台旁，左看右看。按地图指示，琼尼桥的地铁站离公交站不远。 这时，艾德华拉了拉玛娅的衣角。 少年垂着头，睁着大大的碧绿眸子，试探性地望着玛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玛娅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这预感到达心头前，艾德华手握成拳，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怪相，俏皮道：“我们下错站了。” 下错站个——不是——我们个头啊！玛娅在心里大声喊道。 扮可爱以期逃脱自己犯下错误实在卑鄙，但怎么办，就是可爱到让人一时下不去手！ “……我们现在在哪里？”玛娅努力克制着声音，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琼尼桥的前一站，斯特劳斯回廊。”艾德华快速说道：“玛娅姐姐，你别着急，不远的，走走就到了，还正好剩下了车费——” “我买的是到琼尼桥的票，退不了啦！”玛娅大声吼道，一旁的人都被她吸引了过来。 玛娅连忙收声了，将电话放到耳旁，假装在打电话。 玛娅：“……多远？” 艾德华：“啊？” 玛娅：“……我说这里离斯特劳，不是，离琼尼桥多远？” 不知是热昏，还是要困昏，她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步行过去就五分钟，很快的，特别快。”艾德华不断重复。 玛娅几乎以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算了，就让阿隆做他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最后不会影响到我。不管他能告诉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了……虽然很想这样说……我好渴。” “那边就有便利店！”艾德华殷勤道。 玛娅当没听到，拖着脚步走到了便利店里，买了瓶冰水。 在阴影处拧开盖子，玛娅仰头闭着眼睛喝水。冰水穿过身体，若病重的人喝下良药，总算有一丝活了过来的感觉，怒气也稍稍消了些。 “塔可！”艾德华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享受中拉回现实。 玛娅转头看去，就见塔可“嗖”地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路。 艾德华跟着跑出了几步，回头看向玛娅：“塔可好像发现了什么！” 一口冰水还哽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玛娅拧上冰水的盖子，硬是吞了下去，拔腿就追。 塔可在路上狂飙，行人只能看到玛娅疯了一般往前冲，像是在追赶偷了她东西的飞毛腿小贼。 “塔可！”艾德华在前面不断唤道，塔可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玛娅慢慢加速，好不容易追上了艾德华。 眼见塔可头也不回地跑过了转角，玛娅边喘边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它好像在追什么！”艾德华回道。 两人一同转过转角，见塔可已跑到了非常前面。 “不行不行，我跑不动了。”玛娅先慢下了脚步，捂住了左边腹部。 刚才一下没换好气，冰水还堵在胸口。她喘着气打开瓶盖，缓缓地喝了口水，平复着气息。 “没事吧？反正可以联系到塔可，我们可以慢点儿。”艾德华闭上眼睛，按住了眼睛：“塔可在追一辆黑色轿车，就在前面，车停下来了。” “……车上不会有它以前的主人吧。”玛娅喘着气道。 “它的主人早死了。”艾德华不假思索道，放下手道：“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玛娅点了点头，艾德华不断同塔可连结视线，两人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一扇镂空的铁门前。 雕花的黑色铁门，龙飞凤舞的“斯特劳斯回廊”悬挂在铁门之上，塔可乖巧地蹲在门口，吐着舌头。 “车上的人进了这里。”艾德华揉着塔可的头：“塔可说他们有荷伊的气味。” 是洛伊，玛娅忍住了纠正艾德华的冲动，看向门内。难道治安组把洛伊放了出来，不太可能。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 斯特劳斯回廊是百世市的一大旅游景点之一，它建立于一百四十年前，最初作为商贸地点，由当时的皇帝陛下批准建立，并亲手题名。百年来，此地往来络绎不绝，不过已从最初的交易地成为了普通的商业街。 “名义上是商人出钱，但皇帝也有投资，所以建造时用的都是当时最好的材料。”艾德华介绍道。 马赛克地砖锃亮发光，金边的建筑或有剥落但更显时代气息。阳光透过高耸巨大的玻璃顶落了下来，但又阻隔了热度，中央空调散发出的冷气伴随着悠扬的古典乐，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第15章 玛娅一时也有些沉浸在这美好的氛围中，若不是想起昨晚——还是前晚——阿隆在舞厅的怒吼，她只想坐在回廊边的椅子上，度过这本该悠闲的下午。 一早跑了太多地方，不禁令人觉得一天过成了两天。 不过被斯特劳斯回廊吸引的不仅是她，塔可也一股脑扎进了回廊的喷泉里，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塔可别玩了，带路！”艾德华一喊，塔可就乖乖听话，恋恋不舍地从喷泉里跳了出来。 它甩了甩毛，昂首挺胸带着玛娅往回廊里走。 行走在斯特劳斯回廊，就如同行走在城堡下的街道上，各式店铺几乎让玛娅目不暇接，艾德华却将手背在头后，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塔可在一家餐厅前停下了，回头看向艾德。 “他说就在里面。”艾德华翻译道。 这是一家热带风的餐厅，绿色的藤曼缠绕过店门招牌，门口放着仿原生的草棚，店外的座位上有情侣正在闲聊。 玛娅走向店内，侍者拉开了门。 迎宾的领班走上前来，打量了玛娅一眼，说道：“不好意思，小姐，您的着装不符合餐厅的规定。” 一旁负责拿衣物的高大侍者立刻看了过来，好像随时要将玛娅赶出店门。 玛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和短裤，还未开口，就听艾德华道：“跟着我说。”他顿了顿：“是许奥大使邀请了我，我想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或者，你需要给他打个电话？” 玛娅完全不知道许奥大使是谁，不过她可以相信艾德华。与他的外表不同，艾德华在关键的时候意外地可靠。 玛娅复述了一遍艾德华的话，领班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以一种极其尊敬的语气说道：“噢，原来是许奥大使的朋友。方才多有冒犯。小姐，这边请。” 玛娅同艾德华对视了一眼，做了个“下错站，我原谅你”的口型。 领班去往包厢，塔可走往大厅，玛娅跟着塔可，见它停在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前。 “塔可说这桌就是有荷——洛伊气味的人。”艾德华说道。 玛娅顺势走到旁边的座位：“我坐这儿就好。” 侍者从善如流拉开椅子，又送来了饮品和水果。 玛娅双手交叠搁在下颚处，微微一笑：“在我叫你之前不用来了。” 侍者点头离去，艾德华坐到了玛娅对面：“你还挺有气场啊。” “那是当然。”玛娅做了个口型，喝了口果汁，看向旁边的桌子。 当艾德华说塔可找到了有洛伊气味的人时，玛娅的脑中便描绘出了一脸横肉，满脸凶相的黑衣大汉的形象，又或者是佝偻着背一看就是卑鄙小人的角色。 然而坐在一旁的，却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子。 第 11 章 女性约三十中旬，精心打理的褐色卷发落在身前，长相有些许异域风情，举手投足间颇为优雅。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十岁左右，穿着背带西装端端正正地坐着，扭动的脑袋和神情让他透出一副古灵精怪的气质。 “妈妈，”男孩边吃着水果边问：“你说爸爸今天真的会来吗？” “当然。”女性温柔地笑道：“因为他和你约定好了啊。” “那你说爸爸这次会带什么礼物给我呢？”男孩睁大了眼睛，一双深眸水灵灵的：“我已经有一只小狗了，还有两只小猫，也有了小蛇，还有巨人——尤利！” “你啊，又跳过忘记的词不说。”女性带着宠溺的神情苦笑道：“尤利的品种巨人守宫。” “我知道啦！” “那和我重复一遍，巨人守宫。” “巨——人——守——宫——”男孩拖长了尾音：“我好喜欢尤利，不过我更喜欢爸爸给我带的新礼物！” 洛伊不像有家人啊…… 玛娅起身来到隔壁桌旁，母子二人朝她看来，玛娅将手握成拳，在嘴前咳了一声：“打扰了，女士。” “你是？”女性看着玛娅，眼中透出了些许疑惑。 “女士，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玛娅微微一笑，露出友好的表情：“请问，您认识洛伊吗？” 女性僵了一瞬，脸上闪过了一丝惶恐，她的鼻翼翕动，缩小的瞳孔透出了些许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性往后靠了靠，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警惕。 一看就是在撒谎，再说塔可不会闻错，难道洛伊用了不同的名字和这两人接触……这一瞬间，玛娅的脑中一瞬闪过了千百种可能。 一旁，满脸天真的男孩刚吃完一小碗西瓜，他瞪大了眼睛，兴奋地看着玛娅，叫道：“爸爸？！” “噗——”这声“爸爸”似乎戳中了艾德华的笑穴，他捂住嘴巴，转过身去趴在椅子上，身体却不住地颤抖着：“他叫你爸爸呢，玛娅，啊，啊哈哈——” 终于，艾德华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说什么呢，阿维尔！”女性低声呵道：“别乱说话！” 被母亲呵斥，男孩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又满脸委屈，小声道：“可是……爸爸也有让别人来过……” “不好意思，”女性微笑着对玛娅道，“这孩子和他父亲太久没见了，而且他的父亲名字和洛伊有些相近，一时听错了。” 玛娅同女性对视着，喃喃道：“是么，那就太好了，危险不会找上你们，我也安心了，告辞——” 玛娅拖长了尾音，转身就要走。 “危险？”女性重复了一遍，问道：“你说什么危险？” 玛娅停下脚步，侧头道：“既然你们不认识洛伊，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吧。” 她说着转身往点外走去，却迟迟没听见女性叫住她。 “唔嗯，她看上去有些犹豫。”艾德华倒退走着：“看来她和洛伊肯定认识，说不定还约好今天在这里见面。” “那种家伙怎么会有钱来这种高级餐厅？”玛娅找了个借口离开餐厅，坐在了斜对面咖啡厅的遮阳棚下。 “自古以来，做事不择手段的人通常会比别人得到更多，当然也不是说只做好事的人就会一贫如洗。但资源的分配通常是不平均而且不公平的，这就是博弈游戏的一环。”艾德华坐在桌上，看了眼还在包内昏睡的猫咪：“现在怎么办？” “我缺少了能让她相信我的决定性因素。”玛娅喝着最便宜的咖啡，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应该先去见洛伊的，感觉白跑了一趟，快要失去信心了，好想现在就打道回府，美美地睡上一下午啊……” 她往后倒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艾德华从桌上跳了下来，斜斜靠在椅子上，将腿交叠架在桌上道：“没找到阿隆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怎么说？快安慰我一下。” “如果找到了他，你肯定不能让他继续呆在这个世界。但他还没实现他的愿望，肯定不会乖乖离开吧，那样你又要花时间和精力说服他，更糟糕的是直接和他交手。想必又要费一番功夫，还可能受伤。而阿隆呢，在百世市多转几天，说不定就沉迷与百世市的灯红酒绿，忘记要报仇的事了。” 第16章 “都是说不定，还真是让人放心。”玛娅趴在了桌上，看着斜对面的餐厅：“阿隆也知道洛伊在治安组那儿，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就是说他或许已经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了？是谁，是他的家人，还是……”玛娅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先睡五分钟，待会儿……还要跑……好些地铁站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 在睡梦中，她奔跑在漫长而没有尽头的蓝色世界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要这样跑多久，但她似乎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她要去一个地方，她要找到一个人，她要亲手推开真相的大门，哪怕门内是无尽的黑暗…… 艾德华坐在椅子上，正拉着玛娅的头发，想帮她编个小辫打发时间。一旁，塔可正趴在桌下睡觉。它也在做梦，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火腿山前，满心欢喜。 一根火腿滚到他的脚边，火腿山随即突然倾倒，朝它压了过来。塔可激动地摆动着尾巴，兴冲冲地冲向火腿山。一根根火腿将它埋没，它在火腿的海洋中翱翔，就在它要大快朵颐时，地面下方隐隐震动，塔可长大的嘴咬着好几根火腿，它的耳朵动了动，感到震动感越来越近，好像要掀动整个空间。 火腿山消失了，塔可一下坐起身，睁着朦胧的双眼看向周围—— 宁静的午后，阳光照耀着的玻璃回廊，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没有火腿，除了从地下散发出一股可怖气息。 和我没关系吧，塔可想道，本能却驱使着它站起了身，往艾德华身旁蹿去。它一口咬住艾德华的衣角，就要把他往外拽。 “怎么了，塔可？”艾德华拉过衣服：“别咬我的衣服。” 塔可疯了似的往他身上跳，以前从未这样过，艾德华也察觉到了不对，从椅子上下来，边喊道：“玛娅，玛娅！” 玛娅还在梦里跑着，听到有人叫她，她忽然往下坠落，脑袋一歪醒了过来。 抬手摸过嘴边，没流口水。玛娅用手背擦了擦嘴，坐起身看向艾德华，又顺着艾德华的视线看向塔可。 塔可压低了下半身，呲牙咧嘴做出攻击性的姿态，正紧紧盯着地面，不断地旋转着，似乎它的目标正在改变着方向。 玛娅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地震？”她说道，心里却知道并非如此。 塔可对着地下威吓了半天，忽然又收起了攻击，神情恢复如常，迈出步子走到回廊正中，朝门口方向看去。 接着，它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压低了身体发出威和的低吟。 玛娅走出遮阳棚，透过顶上玻璃窗落下的太阳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要抬手挡住，余光瞥见了远处的身影。 高大的男人，健硕的身材，只用长布掩住了下半身，乱发落在腰间，手中拿着一柄斧头。他的脸上像是画了特效妆，沾染了铁锈色的血迹，看上去惨不忍睹。 “阿隆……”玛娅喃喃道。 吞噬了更多意志后，阿隆看上去坚不可摧。他来到这里，定然不是为了找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真如此么…… 玛娅要往前走去，艾德华拽住了玛娅的衣服，玛娅回头看去，见他对玛娅摇了摇头：“别去。” 玛娅同艾德华对视着，拉过了衣角，弯起眼睛微笑道:“没事，既然找到了他，你带着塔可和皮皮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能不能和阿隆沟通，但她还放弃睡眠，在车上抱佛脚学了他故乡的文字，总不能白学了。 “你小心点。”艾德华担忧道：“就算你跑得再快……” “谢谢关心，我这跑步速度可是在海滩上练出来的。”玛娅尽量以轻松语气道：“你呆在这里比我危险，所以快去远些的地方，别让我分心了。如果发生了什么，记得照顾好多肉~” “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艾德华的脸鼓了起来。 “好啦。”玛娅眼睛一弯，抬头揉乱了艾德华的头发。 艾德华带着塔可躲到了一边，玛娅不见他们的身影后，重新看向阿隆。他站在中心的喷泉旁，似乎没看到玛娅，而是在寻找着什么。 “嗨，阿隆。”玛娅朝他走了过去，还挥了挥手：“没想到一晚不见你就变成了这样，斧头好像都是昨天的三倍大小了……真是很厉害。”她深吸了口气，镇定着心情：“我们聊聊怎样，就聊你想知道的，洛伊的——” 听见“洛伊”这个名字，阿隆一扬手，斧头就朝玛娅挥过，在空中划过一阵利风！ 第 12 章 斧刃稳稳地落在玛娅身旁，砸碎了马赛克的地砖，就像是敲碎刚凝固的糖果，轻而易举。 阿隆又横着一挥，玛娅抬手抱住头往下蹲去，喷泉上的花朵就从中炸开，喷泉水一下成了高压水花往四处喷洒。 路人纷纷跑开，发出了尖叫，玛娅被水喷了一头一脸，衣服也都湿透了。 阿隆显然已在暴走，再不解决的话，会带来更大的破坏。 玛娅拧着眉头，抬手抹过湿发，大叫道：“停下！” 她用的是阿隆故乡的语言，阿隆扬着的斧头在空中停滞。 “阿隆，冷静。”玛娅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说道：“冷静。” 阿隆一动不动地看着玛娅，并没有什么反应。 “回家，”玛娅重复道：“回家。” 她说完往后退去，忽听阿隆从喉咙中发出低吟：“……家。” “是，你的家不在这里。”玛娅说道：“阿隆，你需要回家，这里不是你应该留下的地方。你被仇恨束缚，这样下去你无法离开，你会很痛苦！” “……家。”阿隆的声音破碎，往前迈了一步。 见他动了起来，玛娅的余光往后，瞥见回廊的出口之一。 先把他引到人少的地方…… “先生，你在做什么！”这时，回廊的保安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电棍：“你不可以破坏这里的建筑！” 如今的阿隆足有两米多高，保安不过一米八，对比来就是个小矮人。 “等——”玛娅叫道，却没来得及。 保安手持电棍，在空中甩了一下。电棍倏然变长，不知为何这触到了阿隆的爆点，他张大了嘴巴，身体不住颤抖，展开双手发出了仿佛要撕裂自身的吼声。 斧头猛地横挥过去，保安抬手用电棍挡，直接被打得往后飞去，撞在墙上，头一歪倒了下去。 另一个保安见了这场景，僵在了原地，脚像是被定在了地上。 眼见阿隆抡起斧头，玛娅抓起旁边的椅子，朝阿隆扔了过去。 竹椅打在阿隆身上，他抬手掀开，看向了玛娅。 被吓到的保安朝阿隆扔出了电棒，电流闪过了阿隆身上，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不断晃着斧子，但并未倒下。 “这边！”玛娅喊道：“你不是要找洛伊吗，我带你去！” 她说着往后退去，边跑边看向阿隆，朝他挥动着手。 阿隆迈开了步子，他的意识似乎已有些不清楚了。他跟着玛娅往前走，只要到了尽头就能离开回廊。 第17章 两旁店铺中的顾客有的躲在里面瑟瑟发抖，有的则跑了出来，飞快地蹿过墙边逃走。 “洛伊在这里，跟着我走，我带你去见他。”玛娅倒退地走着，引诱着阿隆。 就在要经过一个路口，离出口还有一段路时，突然从餐厅里跑出了个人，正是那被叫做阿维尔的男孩。 阿隆看了过去，在看到男孩的刹那，他的眼眶发红，几乎要喷射出火光。 触到这眼神，玛娅即刻明白了：阿隆不仅是循着洛伊的气味来的，他清楚地知道洛伊的家人会来这里，只是不知为什么比她晚到。 ——男孩没有等到爸爸，而是等来了死神。 “快跑！”玛娅朝男孩吼道，冲向了阿隆。 男孩却像木头人似的，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洛伊。 见玛娅跑来，阿隆几乎是反射性地扬起了斧子，玛娅脚尖一点，往上一跳，抱住了阿隆的手臂。 阿隆发出怒吼，在空中摇晃着手臂，玛娅死死抱着，对男孩叫道：“快跑啊！” 男孩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的母亲从餐厅里冲了出来，一下抱紧了男孩，将男孩紧紧搂在怀中，捧着他的脸蛋：“阿维尔，没事吧？” 男孩摇了摇头，疑惑地说道：“妈妈，他是不是阿隆舅舅？” 女性抬头看向阿隆。 在看到他惨不忍睹的脸庞时，女性发出了一声惊呼，脸上瞬间闪过百感交集的情绪。 “a……a……ka……sha……”阿隆从喉咙里吐出了这几个音节，女性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在空中晃动的玛娅：“……” 事情好像在往她意料之外的情节发展。到底怎么回事，她没弄明白。 就在愣神间，阿隆又猛地一甩手臂，玛娅松了手往后跳去。 由于阿隆的力气太大，她直直往墙上飞去，感到自己要受到冲击，背部却碰到了软绵绵东西。 玛娅回头一看，见艾德华吃痛地捂着肚子。 “干嘛回来？”她朝艾德华叫道。 “嘿嘿。”艾德华吐了吐舌头。 “……谢了。”玛娅也没多问，转头见阿隆迈开步子，跑向了女人。 这时，不知从哪儿蹦出了五六人，挡在女人和男孩身前。几人穿着便衣，像是保镖，手中拿着武器，对准了阿隆。 场面顿时愈发混乱。 此起彼伏的枪响没能让阿隆后退半步，反倒是这些人都被一一甩开，倒在了地上。 转眼间余下女人和男孩，女人将男孩往后拽去，往前走去，挡在了他面前，声音颤抖：“哥哥，放过阿维尔。” 玛娅：“……” 这……是什么狗血家庭伦理戏？ “aka……sha……”斧头扬在空中，阿隆却迟迟没有挥下。 他的声音嘶哑，似同铁摩擦着地面，极其刺耳，却又堵在胸口，令人无语凝噎。 “我知道了！”艾德华手握成拳，打了下另一只手的手心：“有些部族里有奇怪的信仰，成员不被允许离开部族。洛伊把她和她的孩子带到了这里，但这违反了部族的规定，所以他不得不将阿隆——”艾德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阿隆来这里不仅是找洛伊复仇，还要把部族的成员，也就是他的妹妹和侄子带回去。” “……你编得可真够快。”玛娅吐槽道。 “你不相信的话，不如去问问他？”艾德华说道：“如果他还能沟通的话。” “当务之急是要让他离开这里。” 虽已有在保安在帮助疏散，但由于阿隆站在着路中，两边店铺里还有不少人无法逃出来。 只要这对母子离开，阿隆便会跟着走吧。 玛娅当即定下了计划。 “阿维尔。”她叫着男孩的名字，对他招手道：“过来这边。” 阿维尔躲在母亲的身后，回头看向玛娅。 女性很快了解了她的意思，反手拍了一下男孩让他离开，接着对阿隆道：“哥哥，我这就和你回去。” 她说着将双手放在胸前，指对指的手势，做出一个圆形。 保持着这个动作，她走到了阿隆的面前，抬头仰视着他，声音中充满了痛楚：“阿隆哥哥，阿卡莎不请求你的原谅，只要你放过阿维尔，这个孩子需要自由的生活。” 也不知阿隆有没有听懂，玛娅再次叫道：“阿维尔，过来。” 男孩朝玛娅看了一眼，又望向他母亲的背影，只听阿卡莎说道：“阿维尔，听话！” 阿维尔神情很是迷茫，他看了阿隆一眼，又望向母亲，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朝玛娅跑了过来。 就在他跑动之时，阿隆的视线从阿卡莎转移到了阿维尔的身上。他的眼睛再次变红，仿若散发出一股戾气，就要朝阿维尔跑去。 “不行——！”阿卡莎叫道，一下扑倒在阿隆身上。 同时，玛娅冲上前将阿维尔一把抱起，转身往出口跑：“女士，跟上来！” 她回头喊道，却发现阿卡莎不仅没跟来，反而死死拉着阿隆不让他走。 在这瞬间，玛娅忽然意识到，她根本没和阿卡莎对上计划。 玛娅以为阿卡莎是让她先帮忙转移男孩，自己随后跟上，可实际上阿卡莎是准备自己留下，以争取时间让阿维尔离开！ 真是…… 玛娅停住了脚步，她放下阿维尔，正要赶回去，只听“嗵”的一声，一道黑影从霄至壤，瞬间穿过了玻璃回廊。 哗啦啦的声响霎时响彻耳旁，玛娅拽着男孩往旁边躲去。 回廊顶上的玻璃由于震动接连碎裂。“轰”的一声炸响，掀起了一阵风。 玛娅紧紧护着男孩的耳朵，人们不管不顾地发出尖叫，已有人呆不住，冲出店门到了道路中。 玻璃不断往下追坠落，夏季的阳光被反射着，亮晶晶地像是一场烟花，闪得玛娅有些头晕脑胀，也可能是爆炸的冲击波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片刻后，一切停息了。 “在这儿别动。”玛娅听到自己的声音漂浮着。 她站在柱子后，探头往回廊中望去，只见尘土四散，廊中顿时有了废墟感。 不远处，地面的扬尘逐渐散去，阿隆单腿跪倒在地，斧头掉在地上，在他的臂弯之中，是倒下去的阿卡莎。 “akasha……”阿隆的喉咙中发出了沉吟。 他抬起身体胸口处骤然裂开了一道长口，随即裂口延伸加深，一股黑雾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瞬间冲向上空，吞没着整个回廊。 玛娅看着眼前的一切，空中的烟雾挡住了通往上方的视线。 是谁？发射了什么？在有平民在场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攻击…… “玛娅！”艾德华的声音突然传来。 玛娅回头，见阿维尔挣开了艾德华的手，朝阿卡莎那边跑了过去。 除了她以外的人，艾德华接触时间无法超过三秒。 玛娅上前去追阿维尔，但从阿隆身上喷出的黑烟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 玛娅抬手挡住口鼻，黑烟顷刻朝她涌来，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第 13 章 下一刻，玛娅站在漫延至天际的草原之上，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坐着一位女性。 第18章 女性着白袍，头发被扎成一根根的长辫，清爽的风拂过身旁，她对着阳光敞开了怀抱，悠扬动人的歌声在耳旁响起。 幸福满溢在玛娅的胸口。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身旁响起一个声音，玛娅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少年。 她几乎没认出来，这时的洛伊还非常年轻，年轻到她不敢认。 这十几岁少年的脸上带着无比天真的神情，绝不是那晚扣下扳机时的残忍模样，也并非酒吧里见到的那般浪荡堕落。 场景忽然一转，在瓢泼大雨之中，洛伊的浑身全都湿透了，他将眼镜捏在手中，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声喊道：“阿隆，她必须和我走！现在只有我能保护她了！” 她的心中全是不解与愤怒，于是她扬起手，朝洛伊挥下手中的双头斧，但就在这时，狂风吹倒了一颗树木，往下压来—— 她一把推开了洛伊，只听到洛伊的呼唤：“阿隆——” 这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记忆在脑中不断扭曲，拧成了无法解开的心结，这是阿隆的痛苦，如今被玛娅触碰。这份属于阿隆过去的疼痛几乎要扯开她的心脏，连同她一起吞没了。 “不行……”玛娅一动不动地站着，微启双唇：“不行……” 她还有要做的事，她不能—— “玛娅。”有人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如此温柔。 玛娅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仿佛困住她的混沌忽然被拨开，有一道光落了下来。 她认识这声音，她对这声音无比熟悉，她本想陪伴在这声音身旁，哪怕将过去埋葬，但是这声音的主人去世了，并在死前让她去找到真正的自己。 玛娅没有回头，淡淡开口：“乔，我在海边生活了十年多，一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偶尔风浪袭来时，我总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它们，想象如果整个世界都被它们吞没会怎样……” 说着玛娅自嘲般笑了一下：“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很激动，想着如果整个世界都漂浮在水里一定非常浪漫。可是今天，我知道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她紧紧地攥住拳头，背部绷紧，就像是针鼠般高高竖起长刺，要将自己的全部的柔软关在里面。 “没办法了。”玛娅轻吐出几个字，身体往下坠落，落入了一片蓝海之中。 回过神来，她依旧站在回廊里，阿隆就在远处，黑雾正在褪去，重新回到阿隆的身上。 阿隆怀里抱着阿卡莎，而阿维尔站在一旁，轻声唤道：“妈妈……？” 阿隆颤抖着身体，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声，他紧紧抱着阿卡莎，朝天大声呼喊着，似乎在质问，更像是在宣泄。 紧接着，他的身形像爆米花般骤然膨胀，几乎同童话故事中的巨人那般大小，冲破了天顶。 “玛娅？”艾德华看向玛娅，见她侧脸没什么表情，却仿佛变了个人。 艾德华不禁伸手要拉住了她，那衣角却穿过了他的指间，他见玛娅迈步上前，就像一阵越过高山，穿过云层的海风，裹挟着来自远方的熟悉力量，席卷了他的心脏。 “不要去……”艾德华的手攥得紧紧的，往前迈了一小步，却没能上前。 玛娅迈开大步跑动着，一脚踏上旁边的桌子，腾跃到空中。 阿隆还在狂吼，没察觉到她靠近。玛娅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长镰。 透明的镰刀有着粗糙的形体，她小小的身影斜踏在阿隆的手臂上，在狂暴的震动中一个翻转踩上了阿姆的脖颈，接着扭转镰柄，飞快地划了过去。 “嘶————” 黑烟冲天，化成了无数道黑影冲上天空，埋没了一切。 玛娅瞬间被黑烟冲了出来，从半空中往下掉落，撞到了遮阳伞上。她的脑中一片眩晕，有一瞬忘记呼吸。 身体从伞面滚落，即将撞击地面时，她的下方出现了三公分左右的透明薄层，身体在空中滞了一刻。 玛娅平躺在了地上，即刻撑着地，爬起身来。 只见阿隆的巨体正在逐渐崩塌，黑烟不断上冲。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治安组和医护人员的工作了。 玛娅拍了拍手，见阿维尔还伏倒在阿卡莎身旁，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方才感知到的阿隆的记忆撞入了玛娅的脑海，他们曾经共同欢笑，共同悲伤，共同分享一片夕阳…… 她没想过会走到要亲手解决阿隆的这一步。 玛娅不禁抬手揪住了胸口，犹豫了一瞬，她走向了阿维尔。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嗵”的一声，像烟花冲破炮筒飞向天空—— 就在几分钟前，同样的声音响起后这回廊的玻璃天顶被炸了个稀巴烂。 玛娅下意识冲上了前去，同时于空中飞散的黑烟也瞬间收拢，往下冲来，形成了人形罩住了阿维尔和玛娅。 在这生死关头，玛娅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阵隐痛，另一番景象呼啸而出。 在满天的繁星之下，她曾无数次问自己的养母：“乔，你说我梦里的人到底是谁？” 乔则总是说：“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想起来的。” 如今在这混乱中，若流星般坠落的飞机，到最后都将她护在怀中的人，还有让她一定要活下去的呢喃第一次以非梦境的形式闪回在她的脑海中，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很淡也很令人安心…… 这回的攻势似乎针对整座回廊，玻璃劈里啪啦不断掉落，在漫天尘埃中，艾德华的脸上透露着一丝绝望，就在那时，他看到了—— 宛若创世时的第一道火光。 一个身影从高处落下，稳稳落在廊上。来人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飞腾的火焰，让这耀眼斑斓的火光吞没了一切伤害。 他就像是普罗米修斯，是象征着强大意志的神祗，当人类从黑暗中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身影之时，定然会臣服在火光面前，然而也注定被火光所毁灭。 “……恶魔的弗莱尔……”艾德华的目光动摇，咬住了嘴唇。 黑雾之下，玛娅半跪在地上，将阿维尔护在身下。 黑雾围绕在两人身旁，在这浓重的烟雾中忽然现出一道白光，玛娅看到了一张面庞—— 剑眉星目，开朗的面容。玛娅即刻知道，这才是阿隆真实的模样。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阿隆微笑着说道，笑容悲伤。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了玛娅的脑海里，他的声音仿若原上的风一般澄澈：“梅梅拉奇，这是我们说好的。还有，对我向荷伊说声抱歉……”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阿卡莎也出现在了黑雾之中，微笑道，“告诉洛伊，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两人手牵手消散在了这黑雾之中，黑雾也瞬间同熄灭的烟花般散落在这天空之下。 玛娅回过神来，爆炸与崩塌都已停止了，治安的车笛声在四下回荡。 玛娅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被压倒在地的阿维尔似乎吓蒙了。 此刻，他颤抖着身体坐了起来，往前爬了几步，到了阿卡莎的身旁。 他拉着阿卡莎的手，不住地摇晃着：“妈妈，妈妈……” 第19章 玛娅按耐住眼中的悲切，低头看着满身灰尘，她抬手拂过肩膀拍了拍。 上方的天顶全塌了，周围的建筑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却毫发无伤，阿维尔也同样。 正觉得疑惑，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像是一声轻叹：“赶上了……” 玛娅抬头看去，见一人站在几步开外，玻璃废墟被他踩在脚下，倒映着空中天色。 见玛娅看来，男人也用一双温和的下垂眼望向玛娅。 他连外套都没穿，像是从哪儿匆匆赶来，翘起的发角有被烧焦的痕迹。他的手中依旧拿着把黑伞，不过今天倒不像舞厅保安，而像游戏里的战斗管家。 ——她终是没在治安组来前离开。 亚瑟见玛娅无声地看着他，问道：“有伤到吗？” 玛娅没有开口，两人对视着彼此，一种奇妙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 这时，空中骤然炸开了一道雷声，玛娅抖了一下，随即闪电划过，风卷云涌，她还没来得及动起来，大雨就从回廊的天顶窟窿里一股脑地倾倒了下来。 相比之下，被喷泉水溅满身根本算不了什么。 玛娅抹过脸上的水，甩了甩头，走到阿维尔身旁，蹲下身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妈妈——”阿维尔不断地踢动双腿挣扎，玛娅也抱不住他，只好阿维尔放下，蹲下身同他平视。 “阿维尔，听我说。”玛娅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转身看向自己。 雨水淌过阿维尔长长的睫毛，掉落了下来，他盯着玛娅，满脸的懵懂与迷茫。 玛娅不知要如何对孩子诉说，只知她的目的是让阿维尔不再呆在阿卡莎身旁淋雨，于是说道：“阿维尔，你的妈妈已经不在那具身体里了。” 阿维尔微启双唇，看着玛娅，又回头看向身后的阿卡莎。 雨水裹挟着一切，将一切带走，不知要流向何方。 阿维尔呆呆地转过头来，什么话都没说，只猛地往前一栽，撞进了玛娅的怀里。 玛娅胸口一疼，感到阿维尔拉着她的衣服不住颤抖。他的呜咽声很小，小到耳不可闻，却狠狠地撞进了玛娅的心里，仿佛她也感同身受这份痛苦。 雨好像不再下了，玛娅抬头，见亚瑟在两人的上方撑起了一把伞。这伞格外得大，大到好似能遮挡住整片天空，承载全部的悲伤。 亚瑟垂眸看着玛娅，轻声道：“雨很快就会停，这次我不会再给你耍花招的机会了，伪昆多姆立克小姐。” 第 14 章 车子行驶过湿漉漉的街道，玛娅坐在副驾驶上，将头靠在玻璃窗上，望着窗外。 熟悉而陌生的建筑不断滑过眼前，她的神情木然，身上的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车里的冷气吹得她有些冷。 红灯亮起，亚瑟的手指打过方向盘，他看了玛娅一眼，她背对着他靠在椅子上，散落在身后的长发还是湿漉漉的。 将冷气扭到最小，亚瑟从口袋里拿出盒子，倒了颗糖放进嘴里，在空中晃了一下糖盒，递到玛娅面前。 糖果撞击在一切的声音缓慢地传到了玛娅耳旁，她的目光游弋，侧头看去，接过盒子，倒了一颗放进嘴里，将盒子递还。 “谢谢。” 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并不让人觉得更好受。 看到伏倒在阿卡莎身旁的阿维尔，她想到了乔，可是她也和阿维尔一样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他会被送去哪里？”她问道。 “医院。”亚瑟吐出两个字，声音轻柔：“他不会有事。” 玛娅没再说完，倒回了椅子上，又蜷缩了起来。 她丝毫不知，在治安中心总部二楼，有人正翘首以盼。 波波普双手抱臂站在走廊里，不断地来回走着，看得人头都晕了。 “行了吧你。”刚从抽烟室回来的斯派克看不下去了，推了推眼镜：“不就没在资料库里找着人嘛。” “那是没找着的事吗？！”波波普一脚就往斯派克身上踹去：“怎么可能！有我！找不到的人！” 斯派克闪身躲过，小声道：“死鸭子嘴硬。” “你今天下午不休假，快给我滚！”波波普说着趴到走廊边上，眼睛盯着下方，整个人突然站直了身体。 “回来得还挺快。”斯派克吐了口气，走进办公室，拍了拍手：“摸鱼打游戏的注意了啊。” 实际上他完全无需提醒，办公室就两人，都瘫在椅子上，只有手机械式地敲打着键盘，在与文书报告奋战。 这间办公室里总共才七个人，却承担了百世市极重的治安工作，从琐碎的事故，到重大的案件，都有一组的身影。 一组听上去地位最高，实际上却更像人手不足时的抽调处。无需全组定期出外勤和写报告的时候，不是被借调走，就是在被借调的途中。 波波普今天已经通过远程视频绘制了几张肖像，倒是斯派克，站在茶水间里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的确是留下来看热闹的。 坑了组长的人，从运动神经最强的麦克手中逃跑的人，波波普画了最完美的肖像却没能和资料库匹配成功的人，他就知道这么一位。 昨天他回去早错过了，今儿必须一睹为快。 斯派克吹了吹茶上的热气，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好见亚瑟走进门。 连轴转、定期集体出勤再加上今天早上的临时会议，亚瑟的精神看上去不怎么好。 紧接着，斯派克的视线扫过他身旁的女性。这位……还真不像糊弄了他们一组包括队长在内三个人的坏女人。 有些淋了雨的女人被叫做水淋淋的好女人，同样淋了雨，这位看上去像是只快歇菜了的落汤鸡。 “组长，欢迎回来。”斯派克端着茶杯上前。 亚瑟朝他轻点了下头，边对斯派克说话边往办公室走去：“你今天下午不是休假？” “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了。”斯派克说道：“不过反正我回去也是睡觉打游戏，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充足的休息才能保证工作效率。”亚瑟说道，没指出斯派克今天过于殷勤。 “麦克没和您在一起吗？”斯派克还不想走，继续问道。 “他和新人处理完现场就会回来了。”亚瑟站在办公室门口，回头看向还在门口的玛娅：“这边。” 斯派克看向玛娅，见她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反应颇为迟缓。 她迈开步子，扫了眼站在办公室门旁的斯派克一眼，就走进了门内。 长得倒是还不错，尤其是眼睛和腿，斯派克想道，不过他更喜欢成熟些的。 门关上了，就算埋头在文书中的两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斯派克又喝了口茶，忽然发现，本冲在最前的波波普并不在。 将手中湿淋淋的伞靠到墙边，亚瑟示意玛娅坐在沙发上。 他走到咖啡机旁，侧身问道：“咖啡，红茶？” “……水就好，谢谢。”玛娅回道。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目光在房中逡巡。 外面那样凌乱，这办公间却很简洁。房间正中的沙发占据了大半空间，斜对门的桌上放着台式电脑和几堆文件，角落里的绿植生机勃勃，窗户旁的墙上挂着各处可见的皇帝画像，似乎已有层灰，除此之外还有台电视，和一扇不知道通往哪儿的门。 第20章 咖啡的香气在办公室中蔓延，亚瑟将水递给玛娅，走到落地玻璃旁，顺手拉上了百叶窗。 视线被阻隔，斯派克在叹了口气，心中好奇的猫咪不断挠地，这时，他才又见到波波普。 波波普抱着套衣服，走到亚瑟的办公室前，咚咚敲了两下门。 “请进。”亚瑟说道。 波波普推开了门，关门前，她还隔着门缝，对站在外面的斯派克做了个鬼脸。 “衣服拿来了。”进了办公室，她抱着衣服，走到亚瑟面前。 “着凉了不好哦，换上吧。”亚瑟端着咖啡杯，对玛娅道。 玛娅裹在毛毯里，看着亚瑟，又转向波波普：“……谢谢。” “不用道谢。”波波普满脸笑容地走到了玛娅面前，对亚瑟道：“可以借用休息室吧，组长？” “啊。”亚瑟的嘴唇碰到杯口：“不用着急。” 办公室里的门通往一间小客厅，或者可以叫做有厨房和卫生间的一室公寓。 房间放着张折叠沙发和茶桌，墙上挂着一面停了的钟，角落里有滑动式的衣架和一个小书架，还有不少书，凌乱地堆在地毯上。 玛娅拿着水杯走进房间，走在前面的波波普就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昂头盯着玛娅。 “为什么？”她将衣服往厨房台上一扔，锐利的目光像是要透过镜片扎在玛娅身上：“为什么在资料库里找不到你？你整了多少次？”她说着就伸手往玛娅脸上摸来。 玛娅吓了一跳，抬手要挡，手中的水杯一晃水洒到了地毯上，但波波普却像是只比格犬，找准了空隙，就往她脸上摸。 “放开！”毛毯滑落到身子一侧，波波普不屈不挠地在玛娅脸上摸了几下，才又“嗖”地往后退开。 玛娅甩了甩头，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没整啊。”波波普眯起眼睛盯着玛娅，简直要从眼里放射出x射线将她看穿。她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问道：“你是偷渡客？” 淋了一身雨，本就状态不好，对于这样的无礼，玛娅更是不快。 放下水杯，玛娅毫不客气道：“是又如何？” 不待波波普开口，她拿起衣服，走进盥洗室，“砰”地关上了门。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毛巾罩在已经半干的头发上，玛娅看着镜中的自己，虚脱感涌了上来。 倾盆大雨和淌在地上的血水一股脑地从胃部上冲，这种与日常的割裂感似乎从前也有过，就在飞艇失事后。 她独自漂浮在海面上，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遇见了乔…… 如果被乔看见了她这番狼狈模样，肯定会教训她一番吧。 水泼到了脸上，泼散了回忆。 波波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没事吧？” “……人还在。”玛娅收住哽咽，有些没好气地回道。 她看了眼旁边的衣服，拿了起来，在镜前比了比，放在一旁。褪下了一身湿衣。 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领子，玛娅将炸开了的卷发高高扎起，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脸色看上去好一些。 她深吸了口气。 不知道接下来会被怎样询问，至少她要昂首挺胸地回应。不就是治安组么，她又没做什么，何必心虚。 玛娅走出门，将碎发从肩上往后撩去，裁剪有致的白衬衫黑西裤让她看上去像是在一区工作的人，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波波普就靠在盥洗室外，见玛娅出来，她站起身，挑眉道：“人靠衣装。” “多谢。”玛娅微笑着回应。 “我不是在夸你，是说你太没品了。”波波普扭过头去：“一看就不是这儿的出生。” 短短时间，就从那种萎靡的精神里振作了么…… “如果我没弄错，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整容，偷渡客？”玛娅故意叹道：“治安组也不过如此啊。” 她如今回过神来了，不管怎样，气势上不能弱。 波波普“啧”了一声，带着恐吓的意味说道：“你知道亚瑟为什么没直接带你去审讯室吗？洛伊不肯开口，现在你是唯一相关人，先给你一颗糖再下棍棒，这套路熟不熟？” “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洛伊的同伙，我才不担心这些。” 波波普又哼了一声：“我和你，合不来。” “是么，”玛娅转而笑道，“我倒觉得你挺不错的。” “你——”波波普察觉到玛娅带着戏弄的语气，但面对哪怕表面的称赞，也说不了其他，只能气鼓鼓地转身，往外走去。 第 15 章 波波普几乎是撞开门走了出去，玛娅走在后面，见办公室里多了一人。 早上见到的橘发青年靠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正同站在沙发后亚瑟说着什么。 波波普走到沙发旁，她站着才和坐着的青年同高。青年同波波普打了招呼，波波普的耳根微微发红。 玛娅随即走了出来，橘发青年将电脑放到桌上，起身对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麦克·马尔迭，治安中心一组成员，今天中午我们在博物馆见过。” 麦克看上去没有丝毫尴尬，好像两人间并没有过短暂的“猫鼠游戏”。 玛娅深知“只要我不觉得尬，尴尬的就是你”的道理，请握住了麦克的手：“早上我有些急事，抱歉。” “没关系。”麦克认真道：“这衣服很适合你，刚才我还以为又来新人了。” “谢谢。”玛娅见波波普站在沙发后，眼中似乎多了些杀意。她即刻明白了原因，故意说道：“你穿西装也很好看。” “玛娅拉·j·雷文南特，”亚瑟抿了一口咖啡，“你用什么魔法能甩掉了麦克，还是麦克今天连绊两跤，是真的运气不好？” 亚瑟一句话，就将两人打成了哑炮。 麦克推了推眼镜，坐回了沙发上，玛娅心里的沾沾自喜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确实是个出乎意料的下马威。 亚瑟看向玛娅：“雷文南特小姐，坐下说吧。” 玛娅同亚瑟对视，也不吝笑容：“叫我玛娅就好，不过刚才在回廊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如果你没把id卡放在包里。目前鉴定科正在检查，没发现的话三日内会将你的所有物原封不动还给你，你可以选择邮寄或者自己来取。不过……”麦克看了眼电脑屏幕，将电脑反转，让屏幕对着玛娅：“你和资料库里的照片判若两人，怪不得波波普也没找到，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靠在墙边的波波普走了过来，靠在沙发背上看向电脑。 “怎么可能……”见到屏幕上的照片，波波普的不可置信完全溢于言表。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十三四岁，炭色皮肤，一头要爆炸式的金毛，刘海下是粗黑的眉毛，黑框眼镜架在脸上，显得木讷呆滞，同眼前的玛娅判若两人. 比起这张照片，伊丽莎白·昆多姆立克id卡上的照片倒同眼前的玛娅更像，至少两人都有一头褐发。 玛娅看着照片，恨不得以头抢地，她竟然把包忘在回廊还压根没想起这事！ 按照往常，艾德华应该会帮忙看着她的包，不知他有没有跟车到治安中心来。 第21章 “我忘了什么时候拍的，但肯定符合入境要求。我今天是以热心市民的身份来这里帮助调查，不是强制性的传唤吧。” “看情况。目前还是前者，进行到强制阶段我会提醒你。”亚瑟悠然道：“检查你的包是针对斯特劳斯回廊爆炸的调查，和洛伊的案子无关。不过，你可以说一下你和洛伊的关系了。” “可以。不过在说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要将节奏拉回自己这边。 亚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说。 玛娅于是走到沙发前，坐在了麦克的侧对面，昂头看着亚瑟道：“能再给我倒杯水吗？” 亚瑟眉头一扬。 “我来吧。”麦克说着起身，走到了饮水机旁。 “谢谢。”玛娅接过麦克递来的水杯，连续喝了三杯，她才轻吐了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放轻松是件好事。”亚瑟说道。 “那当然，”玛娅挑衅似地看了眼亚瑟，“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亚瑟坐在她右手边侧对门的沙发上，他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了一条腿，定制的西裤衬得他的腿极为修长。 波波普抱臂靠在墙上，似乎随时准备挑刺儿，麦克坐在电脑前，负责询问和记录。 同亚瑟交换了一个开始的眼神，麦克开始了问询：“首先，说一下你的名字和id。” 玛娅：“玛娅拉·j·雷文南特，id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id？” “我一个月前刚申领id，还没来得及记。” “看来你的生活还挺丰富。”亚瑟坐在一旁：“拿回id卡记得背一下，掉了也方便补办。” 要你管，玛娅腹诽，嘴上道：“我会的。 “你的生日是？”麦克问道。 “世界历一九九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诺丹查马斯预言的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天。”麦克继续道：“今天是七月四号，也就是说你还有二十七天才满二十一岁，百世市的规定是二十一岁才能出入舞厅，所以很可惜，雷文南特小姐，你触犯了帝国青少年管理条例，需要写一份保证书，我们会把这份报告存档一份，并邮寄一份给你的家人，明白吗？” 第一击，没躲过。 玛娅脸上的笑容，双手交握：“知道了。” “你昨晚在舞厅外，在被治安人员询问的时候使用了伊丽莎白·昆多姆立克小姐的id卡，并冒充是昆多姆立克小姐本人，这触犯了帝国关于个人身份的管理条例，所以你还要写一份保证书并交纳一定罚金。” “昨晚布拉德肖组长在询问我的时候并没有出示治安人员的证件，我以为他是保安。我昨晚有急事，如果他有出示证件，我肯定不会顺手拿出口袋里的id卡。”玛娅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撇清，“我以为我拿出来的是自己的id卡。” 亚瑟发出一声哼笑：“昨晚你说你已经二十三岁，很明显，你知道自己拿的是昆多姆立克的id卡，不是吗？” 眨眼间谎言就被拆穿，亚瑟的轻笑令她的脸倏地染上了一层红色。 “好吧，我说谎了。”玛娅轻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我只是有急事要进舞厅。” 这错认得也太快了，如此坦率的年轻人可真少见。 麦克暗道，继续询问：“昆多姆立克小姐的id卡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玛娅：“碰巧拣到的，本来准备交给治安人员，一时忘了带在身上。” 麦克：“在哪里捡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玛娅：“我忘了。” “可不能什么事都忘啊。”亚瑟顿了顿：“据我们了解，伊丽莎白·昆多姆立克小姐在一个月前遭遇了一场车祸，当场死亡。你对此有了解吗？” 玛娅抿唇，摇了一下头。 亚瑟：“了解，还是不了解？” “我不清楚。”玛娅说道。 亚瑟的手指划过杯柄，似乎并不在意她一连串的消极否认，问道：“你方才说你昨晚有急事才骗了我，是什么事？” 玛娅几乎脱口而出“肚子疼”，思虑片刻还是直接说了他们想知道的。 “我有个认识的人，说他在百世市有个仇人，叫做洛伊。我昨晚去舞厅就是为了找他。” “……是这个人吗？”麦克将电脑屏幕转向玛娅。 屏幕上是洛伊的照片，下面写着他的全名：洛伊·达波。 玛娅看着电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容貌端正，有股书生气，气质同她见过两次的人并不相像，但和阿隆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她点了点头，麦克追问道：“认识的人的仇人？” “也算是朋友，不然我也没必要去找他。”玛娅慢吞吞道：“我朋友说一个叫洛伊带走了他的家人，他希望我帮忙找到洛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件事。” 玛娅听上去有所保留，麦克同亚瑟交换了个眼神。 麦克忽然扬手，在玛娅眼前打了个响指，好像惊醒了一个梦。 “雷文南特小姐，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亚瑟随即开口，“你拒绝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只要在七日内写好两份保证书并缴纳罚金，做个守法公民，从此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什么？” “同洛伊·达波见一面，和他聊聊你朋友的事。” 玛娅：“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况且，洛伊被放出来后不会来找我麻烦吗？” 阿隆走了，她知道了“梅梅拉奇”这一线索，但洛伊的事似乎没有结束，这些人想从洛伊嘴里问出更多东西，是什么呢？ 她最好不要牵扯太深，以免惹祸上身，虽说她已经因为洛伊死过一次了…… “他的罪名太多，按照帝国法至少百年，减免的可能也很小。若有万一，治安组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亚瑟这才说道：“配合的话，处罚一律免除，包括罚金。” “……我不是没到二十一岁么，还要交罚金？” 免除罚金的诱惑确实大，她还没向洛伊转达阿隆的话，说不定洛伊知道梅梅拉奇的事，也能给她些线索。 亚瑟：“这笔罚金本是要你的监护人缴纳，但这点小事也不用跨洋惊动他们，你付得起，对吧？” “我们查到你同时在打三份工。”麦克倾身移过电脑：“周二和周三在面包店兼职，周一，周四和周日在市图书馆负责图书整理。这个网站是你的吧？” 他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玛娅。 第 16 章 电脑屏幕上，一个穿着巫师袍戴尖帽的猫头人蹦到了鼠标前，用玛娅捏着鼻子录的声音说“尊敬的大人，欢迎来到俺的世界”。 麦克点了一下屏幕，弹出一张表格，上面是占卜内容和对应价格、姓名和邮箱。 猫头人在一旁循环道：“请填写好大人的属性，准备召唤仪式，噫嘻嘻。” 随着它吐出越来越多的字，玛娅的脸也越来越红。 这是杰克做的网站，填完表格确认后，猫头人的声音会骤然变粗，说道“被选中后俺会联系大人的邮箱，期待和大人的相遇~噫嘻嘻~”，之后“噗”的一声化作黑色的火焰消失。 第22章 总之，杰克用他出众的品味成功做出了一个神秘兮兮，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有趣的网站。 但在这种场合下听到了自己奇怪的变声，玛娅只觉得无比羞耻，更不用说亚瑟边喝着咖啡边笑道：“这猫头人的声音还挺可爱的，我看占卜价格也不便宜，你再帮别人占卜十次就可以交满——” 玛娅伸出手，“啪”地一下阖上了电脑屏幕，差点儿夹到麦克的手。 她的两颊绯红，瞪了亚瑟一眼：“我去就是了！” 不过见一面而已，见了这面她再也不要和治安组打照面了！ 亚瑟似乎已预料到她的选择：放下了还有五分之四的咖啡杯：“那么，事不宜迟。” 麦克也起身，指向休息室的方向。 玛娅懒得绕路，直接翻过沙发。亚瑟走在最前，她走在中间，麦克殿后，回身锁上了休息室的门。 亚瑟转动着钟表上的指针，只听“咔哒”一声，墙面往一旁移动，露出了一扇银色金属的门，门上还有密码。 输了密码，门开了，亚瑟做了个“请”的手势。 玛娅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这是架室内电梯，很空旷，只有上下两个按钮。亚瑟按了向下的键，电梯门自动合上。 玛娅靠在最后，感到电梯在缓慢地移动，随即停了下来，接着四周响起了轻微的“喀拉”声。 正想门是不是要开了，电梯却猛地一晃—— 惊讶之余，玛娅整个人就往电梯门栽倒。她闭上了眼睛，下一瞬就重重地撞了上去！ 不疼。 玛娅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见亚瑟侧过身体，一手架在她的胳膊下，轻搂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扶住了她的肩，支撑着她，阻止了玛娅当众使出一击头槌。 另一侧，麦克收回了本要扶住玛娅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 “抱歉抱歉，”亚瑟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忘提醒你抓住扶手了。” 玛娅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亚瑟的面庞上，感到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膛。 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温度却好像要将他人的气息吞噬，不给人丝毫呼吸的余地，连带着她身上的热度也增加了。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将玛娅轻扶住，往后推去，亚瑟松开了手。玛娅重新站好，几乎是反射性拉住了身后的扶手。 “谢谢……”她迟了半晌说出口，亚瑟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在电梯停下前，沉默一直蔓延盘旋在这空间中，玛娅加速的心跳却始终没有平息。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间涂了白色墙漆大厅，人工灯光非常明亮，接待处没有人，只有个有着圆脑袋的机器人。 “欢迎来到环形监狱，请出示您的证件以确认身份。”机器人的声音分不出性别，似乎正好卡在二者之间，十分动听。 亚瑟拿出证件放在机器人眼前，一层蓝光通过机器人的眼睛扫过证件，它的胸前亮起了一盏绿灯，身侧的门自动打开了。 门内是一间半圆厅，还有一扇门，一个胖胖的圆形机器人移动到三人身旁，道：“请交出佩带武器。” 玛娅见麦克掀开外套，取下了腰间的枪，又半蹲下身，撩开裤脚，取了一把。两把枪平稳地放到了机器人大张的嘴巴里。 亚瑟则什么都没做。 机器人闭上了嘴巴，眼睛弯成了两条线，随即说道：“通过检测，稍后请携带证件取出哦。” 它说着走开了，眼前的门往上升起。 不愧是大都市，玛娅不禁感叹，在她呆过的地方，犯罪者都还被关在由人看管的监狱里。 麦克读懂了她的表情：“去人工化的技术被垄断了，目前只有像监狱还有银行之类的地方在用，而且考虑到隐私，限制也很大。” “很厉害，但是感觉……”玛娅边走边道，“也有点儿可怕。” “可怕？”麦克问道。 “不是说用机器代替人可怕，而是……想到整个社会有朝一日会因为科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一些问题虽然会被解决，但永远会有新的问题出现。问题好像永远都不可能解决完，我觉得这很可怕。” “人的时间有限，有时也会有各种荒谬的念头，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尽自己所能地大口呼吸就是了。”不待两人说其他，已走进去了的亚瑟催促道：“你们还要花多少时间闲聊？” 麦克立刻噤声，玛娅望着亚瑟的侧脸，也一同往里走去。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像是现代版的斗兽场，又同巴比伦塔类似，想必是由无数人注入心血建造而成。 毫无修饰的砖墙充满了原始的张力，冷淡与压抑中还有一丝脱离实际的漂浮感。 玛娅走到扶手旁，从上往下数去，一共八层，每层都有数不清的门。和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除了他们三人，此处没有一丝活物的痕迹，透着闭锁的可怖感。 “这边。”麦克说道。 玛娅回过神来匆匆跟上，三人来到了标着609的门前。 亚瑟拿出证件贴在正中的门锁上，门朝一旁开了。 乍看普通的门竟然蕴含着科技，这点倒很有意思，玛娅伸手摸了摸门边，走了进去。 房间里是防撞墙，地面上的人工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洛伊﹒达波正侧躺在角落的地上。 听到响动他翻身坐了起来，在看到来人后，洛伊往后退了退，满脸警惕：“你来做什么？” 见他盯着亚瑟，似乎怀有不小的恐惧，玛娅忽然想到昨夜洛伊在巷子里发出的那声惊恐呐喊。 亚瑟对他做了什么？ “不用紧张。”亚瑟笑着从墙面里拉开一个软垫，从里面拖出了折叠式的桌椅：“你们见过面的，这是玛娅。” 洛伊看着玛娅，似乎没想起来她是谁，若是他认出玛娅是他那晚杀死的人，她倒有些不太好办了。 “坐下来说吧。”亚瑟对洛伊说道。 “你也请坐。”麦克示意玛娅坐下。 这是一张只能坐两个人的充气桌椅，玛娅颇为谨慎坐了下去，同洛伊面对面。 或许是她昨晚没看清，但洛伊似乎沧桑不少，不仅同阿隆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比之一个月前还要瘦削。 “我又不认识她。”洛伊扫了玛娅一眼，要往后靠倒在椅子上，却又想起没有椅背。他一拳打在桌上，轻飘飘的：“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我说过了，我根本没参与什么走私和贩卖人口。二十四小时，你们再不让我的律师来，别怪我不客气！” 亚瑟抱臂，靠在墙边：“你不记得，她却知道。玛娅，和他说说你朋友的事吧。” 玛娅望了他一眼，亚瑟同她对上视线，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玛娅的手微微攥成拳，两个治安人员站着，她和洛伊面对面坐着，这场面怎么这么不自在呢。 她要向洛伊传达的是阿隆的道歉，除此之外还想问问梅梅拉奇的事。 玛娅想了想，开口道：“我有个朋友，叫做阿隆。他有个妹妹，他们一起住在一座岛上。” 麦克：“怎样的岛？” 玛娅：“有大片的草原，星空很美。有时侯会下好像要将整座岛都淹没的暴雨。” 第23章 麦克：“之后发生了什么？” “后来有一天，有个叫做洛伊的人把他的家人带走了。”玛娅说完后回头看了眼麦克：“就是这样了。” “这算什么？”洛伊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空口无凭，随便在街上拉个人来都比这编得好。我根本没去过什么破岛！” “你的朋友怎么称呼洛伊？”亚瑟缓缓开口。 这问题突然，玛娅愣了一瞬：“他的声带坏了，说不了话，所以是写下来的，我以为读荷伊。” 洛伊捋过额边的碎发，双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依旧一句话都没打算说的样子。 亚瑟抱臂站在一旁，忽然走上前，俯身凑在她耳旁，语气轻柔：“你没说真话，或者没全说。这样不行，我们有收获你的处罚才能豁免，懂吗？” 一阵气息吹过她的耳旁，玛娅倏然打了个冷颤。这人会读心，还是在讹她？ “我的朋友还用方言说了一句话，发音大概是这样的……”玛娅抿了抿唇，脑子转得飞快着，用阿隆的语言磕磕巴巴地说道：“阿隆，说，对不起。阿卡莎，死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见洛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往下凹陷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凝视着玛娅，用阿隆的语言说道：“阿卡莎怎么了？” 第 17 章 洛伊用的是方言，玛娅听懂了，但有治安组的人在，她必须字斟句酌。 她看向亚瑟：“我再复述一遍。”接着，玛娅继续用当地语言，对洛伊说：“下午——” 毫无征兆，洛伊猛地起身扑向玛娅！ 玛娅往后倒去，麦克立刻上前，两手按在洛伊肩上，将他压回了椅子。 在麦克的钳制之下，洛伊两眼通红，面目狰狞，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阿卡莎怎么了！”他狂吼道：“是你吗！是你吗！你杀了她吗——！” 想起叫着“妈妈”的阿维尔，玛娅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阿隆记忆中的洛伊生气勃勃，如今的洛伊却同只丧家犬般落魄而残忍…… “这就是全部了。”玛娅胸口轻微起伏，看了眼亚瑟：“就是这些了，我可以走了吧。” 亚瑟望着玛娅，随即站直身体，说道：“今天下午，在斯特劳斯回廊受伤去世的女性就叫阿卡莎，阿卡莎，姓什么来着，”他似乎方想起来，看向洛伊，缓缓说出了全名：“阿卡莎·帕特丽夏。” 玛娅瞪大了眼睛，明明标准语中的阿卡莎省去了两个辅音，亚瑟却听懂了。 “——是你。”洛伊看向亚瑟，眼中满是惊恐，却又了然：“我就知道，你终究是在为他们卖命，你还是他们的走狗，恶魔的弗莱尔！” 恶魔弗莱尔，这熟悉的称呼，她先前听到过。他问她要不要吃糖，两次。这座城市里的人又将她欺骗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洛伊在阿隆记忆中逃亡般的姿态，还有亚瑟说的“恶魔”，“恶魔弗莱尔”，她好像被卷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 在玛娅惊愕的注视之下，亚瑟走到桌前。他看了玛娅一眼，声音低沉：“你听说过恶魔吗？” 玛娅的嘴唇嚅动：“浮士德里的梅菲斯托？” “不一样哦。”亚瑟的嘴角被扯开了：“阿隆是谁？” 他果然听懂了。 “……拜托我找洛伊的人。”玛娅说道。 “仅此而已？” 这双蓝眼极其漂亮，但不知怎么的，在亚瑟的注视之下，玛娅感到自己动弹不得，好似要坠入深渊之中。 她点了下头。 “这样啊，你可以退场了。”亚瑟语气轻松，随即好似将玛娅忘在脑后，看向了洛伊：“洛伊·达波，我们来好好谈谈吧，关于你所知道的……恶魔。” 洛伊﹒达波望向亚瑟，又看向玛娅，好似要从她的面庞上看出什么。 “这样啊……”洛伊笑了出来：“死者复生，还没有人察觉吧。”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亚瑟和玛娅听见了。那双红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玛娅，玛娅知道，洛伊认出了自己，但他并不意外。 玛娅起身，走向门外，麦克站在门旁，挡住了她。 他推了推眼镜：“到此为止，玛娅。你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你在办公室睡着了，二十分钟。” 他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玛娅抬头怔怔地望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怎么回事—— 她在心里大声叫道，地面上的人工灯光晃过她的眼前，视线随即一片模糊。 ………… 两声响动被淹没，玛娅往后倒去，男人走过她身旁，站在盥洗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又重新退了出来。 他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玛娅，踢翻了塑料桌，拿起打火机，松开了手。 燃起的火焰在他眼前跳动，男人沉默地望着它逐渐席卷一切，转身推门离开了。 在门关上的一瞬，玛娅的眼珠转了一下。察觉到门外没了响动，她一下坐起身，猛地喘了口气。 “疼……”玛娅咬紧牙关，整个身体都因疼痛颤了起来，让她的眼泪不断滚落。 好在子弹直接穿了过去，省下了□□的功夫。 火焰已吞噬了倒在地上桌子，连带着沙发、地毯、墙纸全都烧了起来。 玛娅快步走到门旁，火焰映得她的脸庞发红，好像站在夕阳中。她转头望向房间里，还是回身去了唯一的房间，打开了衣柜。 大衣口袋里的盒子是空的。她又拨开了绒布和夹层，依旧没看到其他东西。 男人刚才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走了？ 这疑虑因不断吞没周围的吞噬火焰转瞬即逝，玛娅扯了件风衣，回到客厅，脱下了沾了泥的鞋子扔进火中，穿过火焰转动了门把。 在门关上的一瞬，火焰席卷一切，连带着沙发、地毯、墙纸全都烧了起来。飞舞的金红色毫不留情地将一切吞入腹中，整间屋子完全陷入了火海。 玛娅走出门后往下看去，只见楼下的空地上行过一道黑色身影。她猛地后退，背贴墙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男人神色匆匆，见他消失在了转角处，玛娅这才用手撑着墙壁，让自己站起身来。 “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她大声喊道，边跑过走廊，边大力敲打公寓里住户的门，从六楼跑到了一楼。 见楼中有了动静，也有人推门出来看，玛娅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雨后无月，她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跑了许久，才见到亮着灯的便利店。 好几人正蹲在路旁抽烟，玛娅走了过去。 “晚上好。”她说道。 几人朝她看来，见她一副好似被烟熏过的狼狈模样，都没说话。 “快滚开，”一人开口道，“我们不需要服务。” 什么服务？ 玛娅没懂，拿出了空盒：“我需要用钱，所以想抵押这个盒子，三日之内我会用两倍的价格将它赎回来。” 几人看了看玛娅，又同同伴对视，一人哈哈大笑：“还要我们出钱，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玛娅振声道。 第24章 她虽看上去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却极为镇定，带着股气势，几人的笑声一时弱了下去。 “多少？”靠在墙边的一人问。 玛娅看向他：“五百。” 这人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钱，塞到了玛娅手里，又低头看了眼她的脚。 “等等。”他说着转身走进便利店， 玛娅展开了钱，是一千。多比少好，她想着将它们放进口袋。 此时，这人走了出来，放了双拖鞋在她的脚下。 玛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莱西斯。”这人用一双圆圆的蓝色眼睛望着她。 “我叫玛娅，我会记得你的。”玛娅说着朝他点了点头，踩上拖鞋，往远处大步走去。 ………… 是夜，百世市码头上，一艘私家邮轮缓缓起航。 在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照耀下，海面显得格外静谧，吹着凉风的夜晚，邮轮的小阳台上，站着一位拄着手杖，戴着礼帽的老年女性，年轻时极为挺拔的背影已透露出了一丝岁月不饶人的味道。 “这艘邮轮的室内设计是以斯拉·南玻的手笔吧。”室内，男子余光瞥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的保镖，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您的品味我向来是欣赏的，今晚您去剧院里看的那出戏也是最好的阵容吧。” 女性转过身来，一双鹰般的灰眸盯着男子，表情严肃：“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大闹一场，你开心吗！” 年轻男子将酒杯送到嘴旁，将酒杯内的液体仰头一饮而下，舌头在口腔里舔过。 他拿着酒杯，眼镜下的眼睛弯了起来：“不愧是——” 女性将手杖用力地在地上顿了一下，好似他雷霆般的怒意：“告诫你多少次让你收敛，听不明白？！” 男子抿了抿唇，放下酒杯：“我还不够收敛？我被迫窝在那种地方，不能见任何人，是他们主动找上了门。” “我说了可以送你离开这里。” “在你们放过我的家人前，我不会离开。”男人说着将手伸向内袋，保镖的手瞬间就摸上了腰间。 男子朝保镖露出了一个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它，将它放在了面前小桌上的棋盘旁。 这枚圆戒看上去是银制的，外表没有任何花纹，在戒指的内部刻着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女性望着这戒指，沉默了片刻：“今晚——” “不止今晚。我要能自由活动，不会被来路不明的人追杀。还有，我的家人在哪里？我想见他们。”年轻男子说着站起身，摸过下巴上的胡茬：“特南铎女士，我比我的父亲有利用价值，留着我，你们不会后悔。” 女性看着他，又转向这戒指，露出了看不透的目光。 ………… 歌剧院被封锁了，计程车行过一条街外，往图书馆开去。 玛娅将她的背包寄存在图书馆的储物柜里，距闭馆还有一个小时，她穿着拖鞋走进门，就见小不点站在大厅里，猛地往她身上扑来。 玛娅稳住了没坐倒在地，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安慰她。 拉着小不点到了楼梯间，玛娅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别哭了。” 小不点往前一倒，埋在她怀里，糊了她一身鼻涕和眼泪。 幸好这风衣不是她的。 “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玛娅说道，取了自己的包，往外走去。 路过电梯间时，一扇电梯门缓缓打开。玛娅往里看了一眼，没看到人。 是不是设备出问题了。 她心中疑惑，电梯中的显示屏上忽然飘过几个大字：“雷文南特女士，请进入电梯，我想见你。” 第 18 章 在这夏初夜晚，玛娅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 这不是巧合吧……她的姓氏是正是雷文南特。哪有人来旅游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些怪事的。 但若她真是来旅游，恐怕反倒会不予理会了。 电梯门关上了，玛娅没按楼层键，电梯就动了起来。 “去啦里啊？”小不点问道。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玛娅轻声道。 电梯停稳，门开了，玛娅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长廊，通往一扇木门，没有其他路可走。走廊很宽，灯光镶嵌在墙壁中，若不是当下未知，还挺温馨的。 门开了。在堆满了杂物的大房间里，一人坐在荧荧亮光前，房间里没灯，椅子缓缓转过，镜片闪过一道反光。 “你是谁？”玛娅问道：“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猜猜看——” 玛娅抬手，“啪”的一声，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房间里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眼前这人突然像见到阳光的吸血鬼一样发出了尖叫。 “关掉啊——”他抬起双手要遮住灯光。 “我现在没有故弄玄虚的心情。”玛娅走上前，一把拉下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鼻头微翘的大鼻子，戴着一副无框眼睛，中等身材的青年，她对这人没印象。 “你进图书馆不是刷了通行证吗！”青年说着伸手就去抓身旁的东西：“好痛，快松手！” 他拿着一柄电击棒扫了过来，玛娅往后退去避开了，稍松了口气。 什么啊，通行证而已，是她紧张过度了，不过这说明他有在监视她吧。 “......我叫杰克，是图书馆的管理员。”青年一手紧紧握着电击棒，一手推了推眼镜：“你在午后两点零三分来到图书馆，三点二十五分离开，查询了近年的失踪人口和有星空的舞台剧。” “所以？” “就在刚才，剧院发生了一起案件，没人看到凶手。而你脚上穿着拖鞋，衣着凌乱，就像刚刚逃离了案发现场。” 面对这好似发现了天大秘密而显得得意洋洋的脸，玛娅颇为无语：“所以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这我不敢肯定，也可能你刚用炉灶煮过饭所以才熏得脸上发黑。”杰克说道：“我请你来这里是对另一件事好奇。” “你说吧。”玛娅还是不明白情况：“什么事？” 杰克伸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下，他身后的屏幕上就跳出了玛娅的身影。她的样子被放大，在每一个屏幕上，她都看着一处，嘴巴一张一合。 “我仔细看过，你没有佩戴耳机和其他通信设备，更不用说手机了。”杰克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完美抓住了重点啊，还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玛娅望着杰克，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看上去不像是解离性人格障碍啊。”杰克拿着电筒状的□□：“你难道是传说中的巫女？” “我不是巫女，但我可以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把它们的存在叫做‘人的意志’。”玛娅说着伸出了手：“试试看吧，管理员先生。只要握住我的手，你就会知道真假了。” 她伸直手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杰克。她在赌他的好奇心到底有多重，若能如她所愿…… “你没带武器吧？”杰克问道。 第25章 玛娅脱下大衣，露出了黑色的礼裙。 血迹已干了，完全看不出来。她走到杰克的面前，瞥过他手上的□□，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杰克咽了一下口水，握住了玛娅的手。 一，二，三，四，五。 玛娅松开了手，往后退去，看向出现在空中的另一个杰克。 “怎么了吗？”坐着的杰克问道。 “告诉我一件你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事。”玛娅看着站着的杰克道。 在坐着杰克来看，玛娅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站着的杰克挠了挠脸：“我的初恋不是人，是家里的除草机，那个时候我大概十岁，偷偷把除草机搬到房间，睡觉时搂着它，还拆开了它——” “够了。”玛娅对站着的杰克说：“忘了你对我说的事，并且你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有关我的事。另外，成为我的朋友，就这些，回去吧。” 两个杰克的身影重叠，玛娅重复了除草机的事。 刚说两句，杰克好似僵了一瞬，说到一半，他手中的电击棒掉在了地上。 杰克发出了一声哽咽，取下眼镜，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是真的，果然还有理性世界之外的存在！” 玛娅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杰克，而好似被杰克的哭声感染，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不点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杰克和小不点都冷静了下来，玛娅将剧院和公寓楼里的事告诉了杰克。 “意思是说中枪了你也不会死？”杰克惊讶道：“刀枪不入？” “外部的伤口瞬间就会愈合，内里的恢复需要时间，今天受到了致命伤，估计要一个月左右，不过除了灵活度降低外，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玛娅摸过腹部，回想起疼的感觉又下意识打了个颤，攥紧了手：“这应该和身体本来就不是我的有关。” “啊？”杰克有些晕：“这不是你的身体？” “这就说到我来百世市的原因了。”玛娅说道：“你知道十一年前查理曼公司的飞艇坠落事故吗？” “查理曼？不就是百世的航空公司？”杰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鼠标和他的眼睛一齐扫过屏幕 “二零零八年七月三十日，查理曼航空公司拥有的一辆飞艇，cd720，在飞往东边的波斯特鲁斯群岛时坠机。由于艇身掉落在海洋中，搜救人员花了很长时间才打捞到部分碎片和残骸，一百三十三名乘客，机长，副机长以及乘务人员中，至今也没能找到黑匣子。” 玛娅：“对，我就是这场坠机事故的幸存者。” “……哈？”杰克拉过失踪者名单：“我看这里面没有叫玛娅的。你真是幸存者不可能没上报道。” “我说了，出于一些原因，我不得不使用别人的身体。另外，”玛娅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失忆了。” “……”杰克推了一下眼镜，玛娅肯定他是在忍笑。 “我知道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我清楚记得广播里说这艘航班是cd720。我像风一样浮在海面上，遇见了别人后才发现自己有能看到‘意志’的能力。”玛娅顿了顿：“我来百世市就是要找到我的记忆。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活下来。” 见玛娅神情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杰克咳嗽了一声，正色问道：“……十年前你多大？” “应该是十岁上下。” 杰克看着屏幕，打开了三张照片：“当年遇难的十岁上下就三个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你……” “都不是。”玛娅说道：“我是金发。总之，是我的朋友就不要一直质疑我。” 杰克沉默了片刻：“好吧。你今天下午在数据库里找失踪人口是为了找你自己？” 玛娅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她看向身侧的小不点，杰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抬手摸了摸手臂，杰克“嘶”了一声：“还真有些怕怕的。” 玛娅将小不点的事大致说了。 杰克坐在旋转人体工学椅上，捏着下巴：“为什么？” “嗯？”玛娅发出了一个语气词。 “为什么你觉得他和他爸爸一起看过《星海》？” “嗯？”玛娅反问：“很多人唱歌跳舞不就是剧音乐剧？《星海》满足星空，唱歌跳舞和雕像这三个条件全部满足，而且带他去看剧的时候，他还指着台上啊。” “我看不一定。”杰克说着转向屏幕，十几个屏幕被分成了两块，显示出了两张图片。 左手边的图是《星海》的官方海报，右手边的图像是个庆典，两张图上都有同样的大理石雕像。 “你问他是哪一个？”杰克抬起下巴。 不待玛娅问，小不点就指着右边的图片，嗯嗯啊啊发出了叫声。 “这个呢？”玛娅指向左边：“不是这个吗？” 小不点根本没看左边，就差爬到桌上敲打屏幕了。 杰克虽看不到小不点，但也察觉到了他说对了。看着杰克得意的样子，玛娅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好吧，你说对了，这是什么。”她看向右边。 “你果然不是帝国人。”杰克说道：“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皇帝节庆典！” 皇帝节是为庆贺勒芒涅查帝国的建立者查理曼大帝的诞辰创立的节日。 在这个节日里，帝国上下举国欢庆，各地也会举办多种活动，尤其是连放十五天假期，让这个节日显得格外吸引人。 “星空，唱歌跳舞和雕像，”杰克掰着手指，比在玛娅眼前，“皇帝节全部满足。” 见图片上的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玛娅问道：“冬天唱歌跳舞？” “帝国特色，独树一帜，你不懂。”杰克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玛娅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作势要掰：“我不懂？” “你懂！你懂！”杰克连忙叫道。 玛娅慢慢松了手，杰克迅速将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手指对我可是命一样的存在。” “既然这么重要，以后可得小心点。”玛娅弯起嘴角：“别再到处晃了。” 杰克点了点头，叹道：“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朋友啊。” “不想要？” “想要想要。”杰克说道：“我们来说这个正事啊。”他打开图片：“这个白色的雕像在全帝国共有五十座，在百世市只有一座……恩？” 杰克推了一下眼镜。 “怎么了？”玛娅问道。 “这座雕像早就被烧了，新的迟迟没建起来。”杰克划过鼠标：“十年前九区发生了一场大火，半数建筑都被烧毁，意外地是没有伤亡，据传是干燥失火，但也有传言说是‘恶魔弗莱尔’做的。” 玛娅：“恶魔弗莱尔？” “对。百世市的治安曾经很混乱，尤其夜晚，没人敢两手空空走在大街上，住在车站附近的人更是天天都会被吵醒。据说恶魔弗莱尔就是幕后的控制者之一。有人说他有着‘恶魔的长相’，会使用‘恶魔的伎俩’，还有说见过他的人没一个活下来，算是百世市的都市传说。不过后来治安人员大换血，危险逐渐销声匿迹，环境也越来越好了，就没什么人再提这个名字了。” 第26章 玛娅：“我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绑架，差点儿被杀，这叫好？”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啦……”杰克发出干笑：“话说，你没报告给治安人员？” “没有，我不想卷进更麻烦的事里。”玛娅说道：“说回刚才的雕像，这雕像在火里烧毁了？” 杰克点头：“对，九区的大火。” 他将新闻界面放大，玛娅读了过去，微怔。 “大火是在七月三十一日？” “是——”杰克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和飞机失事同一天。” “而且……是同一年。” 第 19 章 天空中泛着白纹，海水潮湿的气息飘过鼻尖，海面平静，玛娅躺在船上，乔在她身旁，望向天空：“要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 “才不会下雨。”玛娅说道。 “当然会。”乔斩钉截铁道：“是一场暴风雨，一个小时内就会到。” 玛娅拒绝返回，但乔开动船。回到岸上不久，暴风雨如期而至，将海上变为吞噬外来之物的地狱。 “明明没有下雨的迹象。”玛娅将脸贴近窗户，喃喃道。 “只是你没察觉到。”乔用铲子翻过鸡蛋：“不要太相信自己，不要太相信看到的东西，否则有一天，你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乔撩起头发，让她看自己头上的伤痕，那是她对他人过于轻信的教训。 “玛娅，玛娅——”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玛娅的睫毛微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中年男人的脸放大了好几倍，呈现在她眼前，连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玛娅猛地坐起，手按在沙发上往周围看去，她在治安中心的办公室里，这是什么情况…… “竟然在询问中睡着。”一旁传来亚瑟的声音。 玛娅低头，手背蹭过嘴角，没流口水。 “不好意思。”她的脸又红了，刚觉得声音有些哑，唐已递来了一杯水。 “谢谢。”她点了下头，接过水杯，拿在了手中。 亚瑟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往后靠去，放在桌上的咖啡杯是空的。 “谢谢。”玛娅拿起水，送到了嘴旁。一杯水喝下，她吐了口气。 “可以继续了吧。”亚瑟说道。 “……说到哪儿了？”玛娅颇为茫然。 是了，她要写两份保证书还要缴纳罚金！ “你的朋友，是叫阿隆吧。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她竟然告诉了他们阿隆的名字么，玛娅有些疑惑：“在我家附近，偶然遇到，聊了不少。” 亚瑟点了点头，他的笑容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我们更想了解的，是今天下午发生在斯特劳斯回廊的事件。你在斯特劳斯回廊看到了什么？” 竟然不是为洛伊询问她，玛娅有些意外。 “黑色的烟雾，很突然的爆炸，后来，”她挤牙膏式一字一顿，看向亚瑟：“后来布拉德肖先生就来了。” 亚瑟微微侧着身，单手搭在沙发上，手指轻点在额头上：“你出于什么动机护着那个孩子？” 是说阿维尔吗？ “一定要原因？”玛娅反问道：“或许是下意识吧。” 亚瑟的蓝眸微眯，继续问道：“你今天下午在斯特劳斯回廊做什么？” 玛娅的视线被拉了回来，说道：“……逛街。” “这么巧就遇到了洛伊的家人？” 玛娅微微瞪大了眼睛，努力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洛伊的家人？洛伊在哪儿？” 她需要和洛伊见上一面，转达阿隆的话。 “当然是你去不到的地方。既然不想说的话。” 亚瑟动了动手指，玛娅顺着他指的方向往旁边低头看去，就见她的背包被搁在地毯上，靠着沙发。 “有后续情况会再联系你。”亚瑟说着起身，就往休息室里走，身形透着一丝疲倦：“唐，带她去领两份保证书和罚金通知单。” “——请等一下。”玛娅拿起了她的包：“我没到二十一也要缴纳罚金？” 亚瑟：“你有百世市有监护人或者担保人，也可以让对方帮忙代缴。” 亚瑟：“……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减免？” 亚瑟：“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回廊爆炸吗？” 玛娅摇了摇头。 “没有。”亚瑟面上带笑，走进了休息室。 唐伸手示意玛娅离开办公室，玛娅看着亚瑟，他以为她会知道爆炸原因？ “不好意思啊。”唐说道：“组长几天都没休息好，快到极限了。” “真的没办法能减免罚金吗？”一想到罚金，玛娅就头大。 她的积蓄没剩多少了，难道要每天早起去打工？ “我听说你占卜的费用也不算低。”唐说道：“十次就够罚金了，小姑娘加油啊。” 玛娅：“……” 占卜是为了调查飞艇事故的情报才开始的，没事她才不想帮别人解决无聊的感情问题。 唐带着她去领了通知，玛娅看着罚金的数字，轻叹了口气。 “以后记得别用别人的id卡了。”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玛娅拉过包，将通知单放了进去，又忽然想到什么：“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帮我转达和洛伊一句话。” “唔嗯，视情况而定。”唐摸了摸头。 “对洛伊说，阿隆对他说，抱歉。”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唐爽快道。 “真的？谢谢。还有，想再问你一件事。” “问吧。”唐拍了下胸脯：“只要我知道的无所不言。” “你知道梅梅拉奇吗？” “恩，制药企业。” “不是有反对这家制药公司的人在多利古拉街□□吗，那个□□还在进行吗？” “你不会要去吧？” “不是。我和朋友打了个赌，他说□□一定会在七点前结束，所以我想知道结果……” “行，我帮你问问。”唐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电话，当着玛娅面拨通了电话：“嘿，兄弟。你不是负责多利古拉街那块吗，那条街今天有个□□？啊，没什么，改日出来。” 唐放下电话，说道：“结束了，下午两点就散了。” 离开治安中心，百世市已进入黄昏。浓重的橘光落在城市的建筑之间，每迈出一步伴随着光影，好像走在舞台之上。 玛娅坐在计程车上，看着窗外景致变化。阿隆承诺她的代价是飞艇失事的情报—— 梅梅拉奇，仅此一词。 好像有线索，但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她感到身体法沉，胸口好像被什么揪着，有些闷闷的。 一推开家门，玛娅就扔了背包，倒在了地板上，看着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 “艾德——我好累啊——”她拖长了尾音大声道：“打赌是你赢了，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黑暗之中寂静无声，没有丝毫回应。 玛娅又等了一会儿，只听一声“喵呜”，皮皮一下跳到了她的身上，这力度简直要踩穿她的肚子。 第27章 “你看上去这么小，倒真不轻。”玛娅吃痛地揉了揉肚子，坐起了身。 房间里没灯，她摸到墙边按下开关。 暖黄的顶灯壁灯亮了。玛娅一手捞起皮皮抱在怀中，边往里走边叫道：“艾德？” 她没找到艾德华，只看到塔可趴在墙边窗下一动不动。见玛娅回来，塔可扭过头，慢吞吞地起身往玛娅身上蹭，神情满脸幽怨。 “艾德从窗子走了？”玛娅看了眼窗户，坐到了一旁座椅上。 皮皮从她怀中跳出来，趴到了她的腿上，塔可则走过来，将头搁在了她的膝盖上。 玛娅摸了摸塔可的头：“待会儿就会回来的吧，可能有什么事？你们不是有心电感应？” 她说着将手贴在塔可头上，想道：艾德，你赢了赌约，回来的时候不许走窗。 重复了两遍，玛娅刚要往后靠倒，电话响了起来。 “玛娅小姐，这里是安吉拉。”那头传来了女性的声音：“你今天的预约要取消吗？” 玛娅怔了一瞬，爬起身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一眼看到了大大的加粗字：【7月4日，和事故的相关者见面。】 发生了这些事，她一时忘了。 “不用取消，我会去。”她说道：“谢谢你通知我，安吉拉。” ………… “肖恩，我们真的要去吗？” 四区，下午五点，天还明亮，一所私立高中正值放学时间，石灰白的教学楼下，两个女生并肩行走着。 皮肤黝黑的米卡面露担忧之色，用手肘撞了撞同伴：“你知不知道九区以前被封锁过啊。” “你现在才怕？”她的同伴，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笑道：“不是你一直说要去找那儿占卜的嘛？” “因为——听说真的很准啦！不止我和你说的隔壁班的安杰尔，还有我隔壁邻居和高年纪的几个学姐，都说她真的很厉害！”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去啊。”肖恩双手插袋：“你申请了两次才被抽中，又不能转让，不去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也是……”肖恩点了点头，“不过你不是说你不相信这些的吗？” “所以我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肖恩笑了笑：“放心吧，米卡，她的店在九区最大的连锁酒店里，不会有事。” 这座名为百世的城市共有十三个区，公共机构大多位于一区，治安良好；大多数住民都分布在二区到七区；其余几个区街头环境相较混乱，公共设备也不完善，但因生活成本很低，人流量也并不小。 晚上六点三十，肖恩和米卡出了地铁，来到了九区的街头。 九区位于百世市的高地，站在这儿的高处能够看到一区的一角，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并不算差，但在几年前，九区曾出现过一场大火，在那之后又被封锁过一段时间，导致本地人对这个区的印象并不大好。 根据手机上的地图，肖恩和米卡顺利到达了酒店。 夜之酒店是全球著名的酒店品牌，由于是从百世起家，它在百世市的每个区都开了一家分店，根据所在区域的不同，酒店的规格也不同。 一区的夜之酒店通体由雪白的大理石修建而成，宛若圣洁的宫殿，九区的则缠满了藤曼与花枝，虽说不上破败，但从门可罗雀的人流来看，确实有些冷清。 还好门口迎接客人的大堂经理面带温和笑容，听说两人要去一楼的vip会客厅，露出了然神色，即刻指明了方向。 酒店大堂里的灯光明亮，到了一楼廊上，不知怎么的，光线忽然就暗了下来。柔软地毯上的花纹鲜□□滴，挂在墙上的风景画作忽然“砰”的一声掉了下来，吓得米卡发出了一声尖叫。 “你叫什么？”肖恩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还没发生什么，她就要被米卡吓死了。 “它突然掉下来嘛……”米卡紧紧拉着肖恩，颤抖着说道：“你知道吗，我听萨默学姐说这个占卜师还能召唤死人，她都不知道她的初恋男友已经……” “别说了！”肖恩抬手就要捂住米卡的嘴：“占卜而已，哪有这么恐怖。快走，就是前面的房间了。” 第 20 章 走廊尽头，雕花的木门。两人站定在门前，对视了一眼，肖恩刚要上前敲门，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开了。 米卡拉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些，肖恩扯了扯手臂，昂首挺胸大步走进门内。 宽大的房间，天鹅绒的窗帘垂落，遮蔽了窗帷，唯有两盏七枝灯照亮了周围。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前坐着一个蒙面人。 “晚上好。”动听的嗓音有些清冷，透着股神秘感，敲打着初见来人的心房。 “晚上好。”米卡说道，稍稍松开了肖恩一些，试探道：“我是预约了今天来的拉德，请问你就是魔女吗？” 桌前的人穿着白色复古长裙，两条褶皱花纹装饰在袖上，她戴着白色面纱，面纱很厚，只能看到她和自己一样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总之是个人。 “魔女……”这人缓缓重复了这个词：“我并不讨厌这个称呼，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米卡刚要说话，肖恩就打断了她。 “我听说有些占卜的人在知道名字后，就通过网络查找对方的信息，还装是自己占出的结果。”肖恩壮着胆子往前走去：“就算不知道名字也没关系吧。” “当然。”魔女点头道：“要占卜的是哪位，请坐在我的对面。” 米卡同肖恩对视了一眼，走到魔女对面坐下了。 “接下来我要召唤你的守护灵，你只能问三个问题。在这过程中，请你的同伴保持绝对安静，否则召唤失败，我也不负责任。明白吗？” “明白了。”米卡点了点头，看了肖恩一眼。肖恩抱臂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朝米卡点了下头，表示她不会说话。 “那么，请握住我的手。”魔女说着伸出了手。 这双手并不大，皮肤细嫩，手指修长而纤细，魔女的年纪或许和自己差不多吧，米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伸手握了上去。 “出来吧，出来吧，”魔女的声音悠长，仿佛在呼唤，“守护着我面前之人的灵，听从我的声音，从最深的深处苏醒……” 米卡不自觉地屏息，感到心脏发热，或许是因为紧张而跳得太快，或许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忽然升起背后有一阵凉意。是有人来了吗？米卡要回头看去。 “不要回头！”魔女喝道，握住她的手。“不要回头。”她又重复一遍，声音轻柔：“你会吓跑它。” “它？是动物吗？”米卡问道。 “米卡，谨慎！”魔女提高了声音，缓缓道：“你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是，它是动物，它有着圆润的眼睛，发亮的皮毛，它的声音高亢，充满着精力。它从你小时就陪伴在你的身边。” 米卡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守护灵是她小时侯去世的仓鼠布丁，她还记得自己因为布丁的死去过于伤心病了好几天。 不仅如此，魔女竟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预约时在网站简单填了一张表，只写了自己的姓氏拉德，刚才肖恩刻意阻止她告知魔女自己叫什么，所以魔女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叫米卡。 第28章 她果然是真的魔女，她是真的能看到守护灵！而自己实在太愚蠢，已经浪费了一个问题了！ “第二个问题我想问，”米卡用力拉住魔女的手，紧张道，“我命中注定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魔女看向她的身后，随即望向米卡，缓缓道：“命定之人早已出现。” “是和我一起上化学课的普罗柯夫吗，我和普罗柯夫会在一起吗？” “米卡，你的守护灵说你是个勇敢而温柔的女孩，你会为了保护树上的鸟和猫打斗，也会为了生命的逝去而哭泣。它认为……米卡，你是那样喜欢普罗柯夫，你的守护灵会祝福你，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魔女说完，松开了米卡的手。 米卡还沉浸在话语之中，肖恩已站起身来：“米卡，走吧。” 她说着走到米卡身旁，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就要走了吗？”魔女问道。 肖恩看着她：“你说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我不相信你。” 魔女沉默了一瞬：“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照你说的，一切都要米卡自己定，那占卜又有什么用？” “命令之人，这是一个模糊的词语。”魔女不疾不徐道：“什么是命定？爱情，友情，还是亲情？米卡并未指定，所以她的守护灵也只给出了‘已经出现’这个答案。至于普罗柯夫，守护灵虽见过他，也了解他，但它认为米卡应当自己做决定。” “不能帮助选择的占卜算什么？”肖恩皱眉道：“占卜就是要指引未来的方向，你根本没说要怎么做，还不如自己看星盘！” 面对肖恩的质疑，魔女依旧心平气和，“安东尼奥里家的肖娜，你对占卜的理解，从本质上就错了。” 她叫出了肖恩的本名而非昵称。 一瞬间，肖恩感到毛骨悚然，但也更加怀疑魔女的身份。她肯定从别处得到了信息，私下调查过她们。 “我理解错什么了？”肖恩咄咄问道。 “占卜和天气预报不同。影响天气的因素有限，因此可以得出唯一答案，人生却大相径庭。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多到数不清的分岔路口，不同的选择会引向不同的道路，影响你选择是不可估量的庞大存在。连天气预报都会出错，占卜又怎能为你指示出唯一正确的道路？” “守护灵并非万能，它用它的眼睛观察着你，它用它的全部守护着你，但即使是守护灵，也不能帮你做出选择，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付出行动，去将未来抓在手中。如果说你想要获得一个确定的答案，与其询问守护灵，不如去找校园顾问和心理咨询师。” “什么啊，那你根本就是打着占卜的名头在骗人！”肖恩没好气道。 “我问心无愧。”魔女道：“作为今天最后的客人，我免费帮你看看吧。”她说着起身，一下拉过了肖恩的手。 肖恩想要挣脱，魔女却更快地将她松开了。 “唔嗯，你要注意了，肖恩。”魔女将手按在桌上，语气中略带着惋惜：“我看到了一场发生在家庭中的灾难，你想要一个人挺过去，连你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说，但……你是否能做到呢？” 肖恩的表情僵住了。 “你的守护灵也在担心你，她认为你最好不要一个人承担。”魔女说着坐回了椅子上：“就这样吧。我累了，送客。”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突然“砰”地打开了，声音比来时还要大。 肖恩和米卡都抖了一下。两人一言不发，几乎是逃也似得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魔女”起身扯掉脸上的面纱，走到一旁，陷入了沙发中。 这魔女，正是玛娅。 玛娅长长地吐了口气，看向门口：“谢了，塔可。” 塔可小跑着到了她身旁，玛娅摸了摸它的头，看向桌旁：“肖恩，告诉我，你知道的，查理曼航空公司飞艇事故的事。” 桌旁有两个人，同米卡和肖恩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们的身体却是透明的，好像漂浮在空中。 刚才同玛娅对话的也是她们，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守护灵，而是“意志”。 不知怎么的，透明的“肖恩”从自己的家庭开始说起。她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中，父亲是查理曼航空公司控制台的工作人员，母亲是百世市城市报的自由撰稿人。她还有一个哥哥。在肖恩出生后的一段时间，一家四口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 驾驶飞艇的机长是肖恩父亲的同乡，因此肖恩也去参加了他没有尸骸的葬礼。 米卡的父亲是查理曼航空公司的机长，那时两个女孩在同所小学就读，也是在这场葬礼上，她们的关系变得好了起来。 葬礼那日天气本很晴朗，快结束时忽然就下起了暴雨。两个小女孩边抬起手臂挡雨，边约定好第二天要在学校见面。 回家途中，肖恩的哥哥被送到了住宿制的高中，回到家后，母亲在房中写稿子，肖恩和父亲一起看电视，后来有人来拜访。是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肖恩感到父亲见到他们并不高兴，但他还是像往常一般，笑着让肖恩去一旁玩。 来拜访的黑衣人看也没看肖恩，帽檐遮住了他们的脸，有一瞬，肖恩觉得他们似乎不像真正的人。 父亲同这人在门廊上说话，肖恩悄悄躲在门柱后，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说话声音太小，她什么都没听清，只记得两人走后，父亲看上去很是疲惫。他回到客厅同肖恩继续看着电视，却很快找了借口让她上楼休息，说晚安时甚至没了笑容。 母亲并不知道黑衣人来拜访过，肖恩也没告诉她。那几日父亲的心情都不大好，尔后至今，她的父亲步步登高，已进入公司的顶级管理层，可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愈发不好，哥哥起初以住校为借口不回来，如今还离开百世市去了其他地方读大学。 三个人都不见踪影，肖恩感到非常孤独，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是那两个黑衣人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另外葬礼的第二天，肖恩在学校没见到米卡，由于淋雨，米卡发烧了。 “我和肖恩约好第二天见后，就拉着妈妈的手回到了家。吃晚餐的时候发烧了，可能是淋了雨，再加上从小养的仓鼠布丁刚去世。我差点儿就被送去急救室。”米卡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玛娅又问了几个有关黑衣人的问题，没得到更多信息，透明的身影很快消散了。 她将笔记本放进包里，蹲在沙发旁的塔可直起上半身，抖了抖一身蓬松的金毛。 黑衣人，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说起来……在歌剧院追洛伊的是黑衣人，回廊里护着洛伊家人的，也是黑衣人。 不过保镖都这么穿……得到的信息太少，果然还是要想办法接近高层而不是他们的亲属，才能了解更多。 第 21 章 第二日，玛娅要去图书馆打工，艾德华没回来，塔可要在家里等他，皮皮也不愿出门，于是玛娅自己去了图书馆。 午休时间，她在电梯里刷了员工卡，没按键，电梯自动上升。 在堆满了杂物的房间里，杰克正坐在荧荧亮光中，见到她来立马炫耀式地拉过一个屏幕，推了推眼镜：“我新画的同人图在网上广受好评哦！” 第29章 她还没说什么，杰克的鼻子就翘得老高，玛娅心情不佳，忍不住想灭灭他的威风。 “那个rpg美少女游戏打通关了？” 杰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就那样吧，收集材料太麻烦了。”他顿了顿：“之前给你的冒险游戏怎么样了？” “我，当然全通了。”玛娅拉过椅子坐下。 其实大半都是艾德华打通的，她只玩了前几关。 今天，头一次没有艾德华叫她起床，怪不习惯。 “你昨天发给我的文字，我又查了一下。”杰克先转移了话题，切换了屏幕界面：“看这个。” 玛娅凑上前去，一看电子屏，她就成了老花眼，理解能力立马减半。 “算了，我简单说一下吧。”杰克无奈道：“在网路上也只能找到不到十位数的论文，一些人类学的著作里提到过，系统性的研究也只有一本，很可惜的是百世市的图书馆没有，我发给你的文件还是问一个在旧书市场的朋友拿到了。” “怪不得音频断断续续的，好像还有鸟叫声。” “你还真听啦？”杰克惊讶道。 “当然，不能白亏我给你的钱。”玛娅往后靠倒在椅子上：“我现在不仅没钱了，还欠别人钱……你要说什么？” “你要愿意，我可以借高利贷给你。”得到玛娅嫌弃的眼神，杰克笑呵呵道：“我是想和你说那本书的作者。作者叫做金·达波，你昨天让我翻译的内容里有个名字叫荷伊。在那种语言里荷和洛是同音，所以荷伊也可以翻成洛伊，发音倒是不一样。很巧的是，金·达波有个儿子，就叫做洛伊·达波！是不是很巧？” 玛娅并不意外。 洛伊和他父亲曾在古斯特岛上住过，认识了阿隆一家。 飞艇事故，也就是火山喷发那天之前，洛伊要带着阿卡莎离开，造成阿隆死亡。 阿隆的故乡古斯特岛和飞艇的失事地相隔十万八千里，没有洋流，残骸不太可能飘过去。 作为死后留存的意志，阿隆是被执念驱使行动，新的记忆无法长久储存，也就是说，他在死亡之前，就知道梅梅拉奇的存在。不知为何，认为这家企业和飞艇事故有关。 “真厉害。”玛娅不无吹捧地说道：“岛继续查，另外，我想了解梅梅拉奇。” “这我知道。梅梅拉奇，生物制药公司，近年研发了很多新药，是帝国财政的巨大贡献者。”杰克说着陷入了沉默，随即看向玛娅：“你得了什么怪病？” 怔了一瞬，玛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有。” 心情本来有些压抑，听到杰克这么一说，好像忽然轻松了。是啊，她还没死，不用那么心急。 “没有就好。”杰克说着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我休息的时间也快到了。”玛娅说着起身，走出几步又道：“如果有天你猝死在屏幕前但电脑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删，就来找我吧。” 十年前，她经历了飞机失事，导致记忆全失；十年前，洛伊带着阿卡莎逃离古斯特岛，随后古斯特岛被火山吞没。 阿隆花了漫长的十年从古斯特岛来到百世市，将梅梅拉奇这个词语告诉了她。 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存在着联系，目前能确定两个重要信息：关键的地点是梅梅拉奇，关键的人是洛伊。 玛娅翻开报纸，浏览着招聘信息栏，很快找到了梅梅拉奇。 意料之外的一个小角，招的职位都指定要帝国七所联校的学生，与她无缘。 技术性工作不够格，她还不能做服务性工作了？多利古拉塔那么高的楼，总需要几位保洁，至于洛伊，她也有联系的渠道。 四点下班，玛娅坐有轨电车去到百世市中心医院里，靠到咨询台前：“你好，请问昨天斯特劳斯回廊受伤的患者在几楼？” 前台看了玛娅一眼：“你是？” “我来缴费，我弟弟受伤了。” 前台在电脑上查询后道：“缴费五楼，病房十楼。” “谢谢。”玛娅背着双肩包直奔十楼，走到了护士台前：“你好，我是福利所的实习生。”待护士看来，她说道：“昨天下午有个在斯特劳斯回廊里受伤的孩子，他叫做阿维尔，请问他在几号房？” 护士看了玛娅一眼，问道：“是那个穿着西装的黑发孩子？” “对。”玛娅点头。 “他已经被他的家人接走。”护士说道：“出院了。” 家人？ “什么时候？据我了解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不会吧。”护士惊讶道：“他哥哥来接他走的，就今天下午，带着几个保镖。” “据我们所知是他没有家人，他们有留下联系方式吗？”玛娅蹙眉道。 鼠标划过屏幕，工作人员说道：“有，我报给你。” “好，谢谢。” 玛娅将工作人员报出的号码输入搜索框，得到的结果让她心底一亮。 这个电话是梅梅拉奇的公司座机。 阿维尔被梅梅拉奇的人带走了，这就说明洛伊和梅梅拉奇有关系。看来是非去梅梅拉奇不可了。 酒精味在鼻尖盘旋，向工作人员道了谢，苏西攥着手机往楼下走。天色已晚，她坐上回去的公交。 百世市的模样熟悉又陌生，她总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但她想不起来哪怕任何一个片段， 梅梅拉奇是能解开一切疑问的钥匙，或许能唤回她的记忆，告诉她这个世界运行的方式。 眼前的道路似乎汇成了一条，她几乎能捕捉到尽头的光芒。 路灯接连亮了起来，玛娅望着窗外朦胧灯影，忽然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侧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冲到门旁，按下了停车键。 跳下公交，玛娅往回跑去，跟着那身影进了一条巷子。 晚上七点，百世市三区，朦胧的灯光掩去了人们的疲惫，接替而来的是释放自身的夜晚。巷中亮着五光十色的灯光，人与人间摩肩接踵。 亚瑟·f·布拉德肖拉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玛娅隔着段距离，见他走进了店内。 圆形的铁牌上用金黄色字母浇灌出la mémoire的店名，紧闭的大门看不到里面，玛娅正犹豫着，有人拉开了门往里走去。 不知为何，亚瑟身影自然地牵动了她的脚步。也不知这是哪儿，玛娅想着，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店内。 昏暗的光线，跳动的音乐，舞台上有人褪下衣衫，摇晃着人工制作的长尾巴。玛娅即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治安组长不可告人的一面。 她正凝视着店内，高大的保安挡在了她的面前。 玛娅看了过去，刚想说“我马上就走”，保安就一台下巴：“那边。” 玛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似乎是通往店后的。。 她竟然没被赶出来！既然这样，当然要抓住机会玩会儿了。 “谢谢。”她说着走向保安指示的方向，一路都有人同她打招呼，告诉她往里走。还伸手点过她的肩膀，叫她“新人”。 绕了一圈，玛娅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似乎是上舞台前的后台，一面面镜子注视着男男女女的艳抹浓妆，有个粗嗓子站在正中催促着，回头见玛娅来了，他毫不客气地叫道：“新来的，还不去换衣服？” 第30章 玛娅同他对视着，脑子里瞬间转了几转：“那个，工资是多少来着？” “啧，不都说好了嘛，端茶送水陪聊天，一晚上三百。” 一晚上三百！玛娅惊呆了，缴了罚金还有余，这工作她必须接！ 深红色的开叉v领长裙，毕业典礼后她再也没穿过礼服了。 站在镜前欣赏着新衣服，忽然有人一把拉开了帘子。粗嗓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玛娅，眼中露出欣赏：“不错，上工了。” 玛娅想到马上到手三百，立马去到指定的短餐口，拿起装了酒和吃食的盘子，就同杂技演员一般穿梭在顾客中。 夜愈深客人越多，玛娅灿烂的笑容颇受好评，客人毫不吝啬地拿出小费，她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飞快地数了一下，不到一个小时，竟然就拿到了两百。 这一定是上天看她在百世市人生地不熟，一无所获跑断腿，所以才给予她这样的馈赠！ 玛娅刚将小费塞进包里，就见粗嗓子走进来，目光在后台逡巡了一遍，接着对玛娅招了招手。 在他身旁还有五人，三男两女。 “你跟着他们楼上去，”粗嗓子说道，对其中一人道，“小青，看着她点哈。” 被唤作小青的女性身材苗条纤细，穿着一身红色开叉旗袍，她对粗嗓子点了点头，看向玛娅：“别紧张，待会儿跟着我就是。” 二楼极安静，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还不太好走。 领头的人敲响了一扇门，随即推门进去。房中亮着暧昧而柔和的灯光，五六人坐在一个大包厢的外间，显得空荡荡的，内间的门紧闭，似乎有人在里面谈话。 三男两女进去后上前站成了一排。玛娅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赶紧跟了过去，站到了最旁边。 “我是普派。”“我是丽萨丽萨~”“我是玉明。”“我是小青。”“我是琼恩。” 前面五人接连介绍了自己，玛娅跟着道：“叫我玛娅就好。” 想到又能拿到小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倒酒了。”坐在沙发上的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玛娅跟着几人过去，见桌上已有不少酒，可见这些人已喝了一阵了。她顺手拿了瓶酒，用开酒器扣上酒盖边缘，“唰”地就拧下了瓶盖。 “还真不错啊！”她身旁的客人拿起酒杯，递到玛娅面前：“这个劲头拧人头也得劲儿。” 这是夸赞？ 玛娅拿起酒瓶，倒了半杯酒入杯。 “满上满上！”客人说道。 玛娅倒满，客人又拿起了一个杯子，她再倒满。客人从她手里拿过酒瓶，将满了的酒杯递到玛娅面前：“来一杯。” “我不喝酒。”玛娅推开了酒杯。 “怎么，不给爷面子？”客人说着又将酒杯递了过去，侧头对身旁的人：“这店里的人还装起来了！” 几人哈哈大笑，玛娅有些不适，但想到能赚钱，她还是接过酒杯。 客人咕咚咕咚几口喝下，指了指玛娅手中的酒杯：“喝！” 玛娅捏着酒杯，却完全下不了口。她讨厌酒。 一旁，小青见玛娅迟迟犹豫，走了过来，带着温柔的笑容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她确实不怎么能喝，还请您多多担待，这杯我替她喝了。” 小青二话不说，仰头几下喝完。她将酒杯一倒转，杯中空空如也，一滴酒都没剩。 “有量啊，再来！”客人又往了一杯酒，递到小青面前。 小青又几口喝了下去，她身材偏娇小，酒量却不晓，颇有女中豪杰的气势。 玛娅看呆了，不禁抬手，轻轻地鼓了鼓掌。 “好！”一旁的人也都纷纷鼓掌。 这客人舔了舔嘴唇，道：“再来！” 他要倒酒，酒瓶却空了。小青示意玛娅去拿新的。 玛娅侧身拿了酒，打开盖，这客人就从她手中接过了酒瓶，放低了酒杯，将酒瓶倾斜着从上往下倒去。 黑暗之中，玛娅只见这人的手抖了一下，速度很快，若不是她眼力极好，定然无法看清有一小撮白色粉末沉到了杯底。 客人倒满了酒，随即将杯子递到了小青面前，小青接过杯子，正欲仰头饮下，玛娅忽然“啊”地尖叫了一声，侧头往自己脚旁，手却往前直直一伸。 “嗖”的一声，酒杯从小青手中被打飞了出去，“哐”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玛娅低头扫过地上，又抬起头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脚旁边蹿了过去，吓我一跳——” “喂！”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话，骤然响起，在这房间里震荡。 玛娅看了过去，只见坐在靠墙沙发上的客人满脸都是湿哒哒的。 刚才酒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了墙上，却因海绵垫反弹回来，直接掉在下方的客人头上，还淋了他一身。 “哎呀，您没事吧？”小青脸上划过一丝无奈，立马上前拿起纸巾，要帮客人擦脸。 “你，滚过来！”客人一把推开小青，朝玛娅勾了勾手：“给爷擦干净！” 玛娅：“……？” 叫这么多酒不就是喜欢么，被自己喜欢的东西淋到身上不该觉得开心？ 虽说有些疑惑，玛娅还是上前，从小青手里接过纸巾 “不好意思。”玛娅说道，拿着纸巾凑上去，还没开始擦，这客人竟伸手一把搂在了她的腰上。 玛娅脑中“嗡”的一声，就差抓住这手臂给他反手拧了。 不行，工资三百，别倒贴医药费。 脑中的火山在瞬间爆发，又平复了下来。玛娅将纸巾顺手贴在这油光发亮的脑袋上，往旁退开了。 她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客人竟更是不快：“跑什么啊，把爷淋成这样，摸一下都不行？” “我淋的只是酒，在里面加料的可是他。”玛娅的语气也不大好，看向刚才倒酒的客人。 “你胡说些什么，张口就来啊，”被抓包的客人恼羞成怒道：“几年没来，这店就堕落成了这样，□□都当着客人面儿撒谎了。你们看看，穿着这样，滴酒不沾就算了，摸也不给摸！客人是上帝，我们就是上帝，知道吗？” 他调笑般道，周围几人也都纷纷应和。 玛娅从没受这种气，想到待会儿也只能拿到三百差点儿动手，但她现在确实需要钱。于是硬是生生压住了气。 “原来你就是刚从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她莞尔道，“看着像是个人，没想到穿得越多，里面烂得越透。” 第 22 章 玛娅话音落下，满堂寂静。这人突然操起酒瓶，往大理石的桌面上一砸。 碎片四散，小青惊叫了一声往后退去，玛娅站定在原地，冷道：“怎么，没有道理还要动手？” “欸欸欸兄弟，别啊——”另外几人一见要来真的了，连忙阻止道。 但不知玛娅戳到了他哪根脊梁骨，这人对劝阻视若无睹，抡着酒瓶就打了过来。 玛娅站定在原地，脚踩地面往后跳了一小步，随即在空中转了半身，抬脚踢向了这人的手。 酒瓶一下被她踢掉在地上，玛娅却一时忘记自己穿了高跟，没调整好身体重心，整个人往后倒去，“吧唧”一下坐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这一下摔得实在，她发出“嘶”的吃痛声，还好灯光暗淡，否则照在脸上就能发现她的脸红到要滴血。 想耍帅反出丑，这也太尴尬了。 玛娅撑着地站起，还没站稳，那人已重新捡起地上的酒瓶，毫不留情地捅了过来。 这一下，确实是快狠准，刹那间一道火光飞散，这人大叫起来，酒瓶哐当掉落在地，他往后跪倒在地，按着手颤抖个不停。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玛娅微微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去，便见紧闭的内厅门打开了，一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 一旁的人立马起身，在这人面前站成了一排，很显然这人是他们的老板。 那被玛娅淋了酒的光头男对中年男人道：“是她——” “是他给小青下了药！”玛娅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就指向了倒在地上的男人。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中年男人，目光又不自觉地往旁移了移，看向另一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玛娅心里咯噔了一下，身体僵住了。 亚瑟·f·布拉德肖站在落地灯的光影交界处，半没在黑暗中。他看着她，似有一瞬怔神，随即微微眯起眼睛，明显是认了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她都忘了自己是跟着他进了这里。 目光左右闪动，一时之间，玛娅忽然不知道被酒瓶扎到和被治安组的人认出来，哪个更糟糕， “下药？”亚瑟冷不丁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明明好似带着笑意，却让玛娅更加紧张。 “都是这婊——女人胡说。”光头男道：“她洒了我一身酒还不让碰，弗莱尔先生，您说这里的服务员都穿着这样，不就是——” “闭嘴！”中年男人大声喝道，侧身对亚瑟恭敬道：“弗莱尔先生，我们刚回这里，几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变了。这些下属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他说着扭头朝光头男人吼道：“多米尼克，卡图，还有你们，给她道歉！” 光头男人一哆嗦，转向玛娅：“对不起，是我错了。” 下药的人也捧了个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对不起。” “还有弗莱尔先生呢！”中年男几乎是嘶吼道。 “刚才我也说了，”亚瑟颇为随意道，“世事变幻的速度比人感知到的更快。继续像以前那般行事，我帮不了忙。” “这个是自然的，我会好好管教他们。”见亚瑟要走，中年男人颇为谄媚道：“我送您吧。” “不用。”亚瑟说着单手插袋走向门边，路过玛娅身旁，他看也没看她，只道：“出来。” 身后的门关上了，玛娅穿着高跟走在纹绣精致的地毯上，脚步有些沉重。两旁昏暗灯光下照耀着的摆件死寂般沉默地盯着她，平直的走廊好像都变得弯弯曲曲，心情仿佛是在等待终末的审判。 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向亚瑟，他走在她的旁边，没说话，手上拿着把伞，防备着雨水似的。 刚才那道火光，是他用了什么伎俩？ 两人下了楼，见亚瑟往店外走去，玛娅犹豫再三道：“我的包还在更衣室里，还要把衣服还回去。”她抬手指了指，说道：“我去拿一下。” 她说着匆匆去往更衣室，飞快地换好衣服，穿上运动鞋的一瞬，脚踝似乎闪过一阵疼痛。 心里为飞走的三百块默默流泪，但好歹赚到了两百够付罚款。 玛娅背上双肩包，推开了更衣室的门。走了几步后才发现疼痛并非错觉，她刚才好像扭到脚了。 但在这个时候，扭伤根本不算什么。 “这儿有后门吗？”玛娅叫住一个背了一身大羽毛的舞者问道。 “怎么和躲债似的，”舞者弯了弯烈焰红唇，眼睛扫了个方向，“那儿出去就是了。” 亚瑟也算是她的债主，玛娅腹诽。 现在的她的确很像欠了债后跑去赌博，结果被寨主当场抓包，却还不出钱，只好逃跑的……超级无敌穷鬼。 玛娅道谢后推开门，到了条灰白走廊上。 廊上灯光一闪一闪的，颇为诡异，她沿着安全出口的标识，推开了尽头的大门。 酒吧的后门位于一条黑黢黢的深巷里，两个靠在墙边的大垃圾桶堆得满满当当的，有几人站在黑暗处抽烟，唯有星火的光点在闪动着。 忍着脚上的疼痛，玛娅往路口走去。黑暗让人的感官放大，疼痛更是让她比平常敏感。 走出了段距离，玛娅总觉得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就见几步开外无灯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见她回头看来，这人脚步没停，玛娅放慢了脚步往旁走去，准备让他走到前面。擦肩而过的瞬间，这人忽然转身，伸手就卡住了玛娅的脖颈。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根本没给玛娅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往后被按到了墙上，双肩包重重地撞击了墙面。 穿着西装的男人紧紧地卡着她的喉咙，目露凶光，就将玛娅往上提。 玛娅完全喘不过气，但她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放弃。她的手指卡在背后的墙面上，抬起左脚往后踩住墙，绷紧了腰腹弓起右脚，猛地往前一踹。 这一下踹歪了，但也出其不备。 黑衣人叫了一声，松开了手，玛娅一下落在地上，脚腕疼得像是骨头裂开了，但她来不及停留，边咳嗽喘气边往前跑去，一边的小腹还非常不适时地疼了起来。 玛娅冲出巷口，迎面就撞到了个人。 根本来不及多看，玛娅往后退了小步就往一旁跑，这人却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大脑还在紧急状态中，玛娅下意识就挥拳打了过去。 她满脸惊慌，却对上了一双冷静的深眸。 亚瑟扬手扣住了她的拳头，在看到他的那瞬，力气好像全被抽空。 玛娅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有人要杀我！” 亚瑟望着她，平静的目光拥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非常奇妙。 他迈步走进巷中，玛娅拉着双肩包的袋子，刚迈了一步，脚踝疼痛上冲。 对了，她本来是要从亚瑟这逃跑的。 虽说刚经历了生死关头，短期目标也不能忘。玛娅旋即转身，大步穿过马路。 地下铁呼啸驶过，热闹的夜晚，根本挤不上车。若是平常，她定会等待下一班车，但为了甩掉亚瑟，玛娅迎着人潮上了车。 密密匝匝的人头在车厢里攒动，玛娅上了车就往角落的位置挤，透过窗户看不清外面，车厢内也看不到亚瑟身影。 老旧的车身不时震动，玛娅蜷在角落，脚腕也时而因突如其来的摇晃隐隐作痛。 三百块没了，还要付医药费的钱，赔了夫人又折兵，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坐了几站，转了趟车，要转最后一趟到九区。下车的人不多，玛娅往门靠去，眼见门开，她还隔着两三人，忽有一人走到她前面，替她开了条路。 亚瑟沉默地站上站台，玛娅也走了上去。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她有些委屈：“不能放过我吗？” 她不过只是到酒吧打工，还是被治安组开出的罚金逼的。而且，身为治安中心的组长，亚瑟和那样下作的人私下会面，应该是她拿到了他的把柄才对。 第32章 亚瑟看着她，懒洋洋道：“不是你先跟着我的？” 他怎么连这也知道？ 玛娅的脸“唰”地一红：“碰巧，我就是好奇……不行吗？” “好奇我去哪儿？”亚瑟挑眉，看到她脖颈上的红痕：“三区也不一定安全。” “我还没说今天晚上我本来可以赚到三百的……要不是碰到你……” 虽说声音小，亚瑟还是听到了玛娅的抱怨。 “哦，”他反问道，“碰到我怎样？” “碰到你……” 别再招惹无谓的麻烦了，玛娅在心里。暗道。 她平复了情绪，缓缓开口：“碰到您是我三生有幸。谢谢您今天晚上出手相助，不然我今晚都不知道死在三区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布拉德肖先生，您真是神一般的人物。”这段彩虹屁她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末了颇为没好气地问了句：“满意了？” 亚瑟眯着眼睛看她：“听上去还不错，发自真心更好。” 啧，男人都是自恋狂。 玛娅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白眼，嘴上道：“满意就好，时间尚早，您还可以去下一摊喝。” 第 23 章 玛娅往楼梯下走去，一路都没坐，疼痛累积起来，每走一步都同钻心般。 下了三阶楼梯，玛娅实在忍不住了，一下蹲到了地上，抬手抓住了脚踝上方。 亚瑟走了下来，蹲在她身旁，还没碰到玛娅的脚踝，玛娅就往后缩去，抓住一旁的扶手要站起来继续走。 “别动。”亚瑟说着从口袋里拿了条手帕，铺到了台阶上：“坐好。” “……你还兼职医生？”玛娅嘟囔道，抿了抿唇，还是坐了下来。 “应急处理没问题。”亚瑟说道：“鞋脱了。” 他不待玛娅回应就要上手，玛娅立刻明智地阻止了他：“我自己来。” 光是脱鞋她就疼出了一身冷汗，脚背高高地肿了起来，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亚瑟将伞靠到扶手上，伸手刚触到玛娅的脚背，玛娅就拧起了眉头：“——疼。” “这里呢？”亚瑟的手往脚掌处移去，按了一下。 “有点儿酸。”玛娅说道。 接下来他又碰了好几个位置，最终得出了结论：“没伤着骨头，是在包厢里摔倒的时候扭到了？” “我不知道。”鞋是穿不上去了，玛娅将鞋放进包里，按着扶手站起来：“确定没伤到骨头，那过几天就能好了吧。” “也要十天半月。”亚瑟拿起伞，起身道：“住在马特莫高地，伤成这样走不上去。” 他知道她的住址，玛娅也并不惊讶。 “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欠我什么了？” 的确是欠她三百块，不过话一说出口，玛娅还是有些后悔了。她根本没必要和治安人员继续纠缠。 “你真是刚被人袭击过？”亚瑟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放任未成年伤成这样还自己回家不是我的工作，更何况你可能会成为证人。” “什么证人？”玛娅问道：“斯特劳斯回廊爆炸的？” 亚瑟没接她的话：“我送你回去。” 他伸手要拉过玛娅的包。 “你……不会拿了我的包就跑吧？”玛娅狐疑道。 亚瑟扯了嘴角，估计笑她幼稚：“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尽管去投诉。还是说，我比要杀你人可怕？” 玛娅：“……” 好像是有点儿，亚瑟一看她，她就莫名紧张，又和被人卡住脖子的感觉不一样。 “你是治安人员，又是组长，我能拿你怎样？”玛娅送了手，任亚瑟将包拿了过去：“你可真闲。” 她按着扶手，一阶阶往下跳，亚瑟跟着她的脚步下楼。 这个时间点，到九区地铁上的人已不多了，她抱着包坐在座位上，亚瑟却站在她身前，将她笼罩在了她的阴影之下，生怕她逃走似的。 玛娅将包紧紧地抱在怀中，目光一时停在他拿着的伞上，过会儿落在他衬衫的扣子上，还有下颚的线条上。 亚瑟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在看什么？” 他像是故意问的。对上他的视线，玛娅的心跳加快，移开了视线看向他处。空荡荡的地铁站，她总觉得胸口发热。 地铁快要停下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亚瑟说道：“到了。” 玛娅忽然反应过来，见亚瑟伸手一捞她的包背在肩上，她也即刻撑着座椅要起身，车子突然刹停了。 比起玛娅拉住扶手的速度，亚瑟拉住她的速度更快，他一手扣在她的手臂上，一手虚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心点。” 玛娅看了他一眼，视线随即往下落，她这才注意到，亚瑟左手手指的远节处，有同戴着细戒般的伤疤。疤痕的颜色暗沉，可见受伤的时间很是久远了。 伤口如此整齐划一地在这地方实在很奇怪，难道他被电锯拉拉到过手吗？ 车门开了，玛娅也就移开了视线。亚瑟扶着她到了站台上，很幸运的是，电梯就在近处。 九区的地铁站出口处极为寂静，明亮的路灯照耀着侧旁，但过了几盏后便是亮一盏暗一盏了。一旁的住宅区夜晚也不见有几盏灯光，路旁椅子上倒坐着些许行人。 亚瑟打量着这略显清冷的环境，问道：“为什么住在这里？” “穷。”玛娅不假思索道。 “五六区也有便宜的住宅。”亚瑟说道。 “懒得找。”玛娅说着，按着扶手跳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百米之外就是高坡，走到最顶上再往巷中拐几下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亚瑟扶着她的手到了阶梯下，凉爽的夏夜，藤曼缠绕着房屋，好些人并肩坐在楼梯上乘凉，扶手旁也都被占去了。 平日里玛娅丝毫没将爬楼梯当成什么困难任务，但对扭到了脚的她来说，如今却成了一件不可完成的事。更不用上了坡后还有几段没有阶梯，全靠人的惯性上上下下的路。 玛娅单脚跳到了坡下，抬头看着这对她而言仿佛通往天国的高耸楼梯，颇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这时，亚瑟将包递给了她，道：“背好，我背你上去。” 石砖铺成的阶梯，不仅高，边角还有磨损，平常都有可能会摔倒，如今是难爬上去的，想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玛娅将包背到身上，问道：“你不会半路把我摔下来吧？” “怎么会。”亚瑟表示不解：“我这么不值得信任？” “谁知道呢……”玛娅嘟囔着，伸手示意他将伞给自己。 亚瑟将伞递了过来，撩过衣角，蹲下了身。 玛娅俯下上半身，手搭在亚瑟肩上，趴到了他的背上。她还没稳住，亚瑟的手就勾在了她的膝关节下，站了起来。 记忆里没有被背的经验，这剧烈的一晃，总让人心跳空了一拍，有要回归引力坠到地面上的感觉，玛娅一下圈住了亚瑟的脖子。 亚瑟迈步往前走去，玛娅紧紧地搂住他。亚瑟一步步往楼梯上走去，皮鞋踩在已被岁月磨得发平的石砖上。 他的步伐，闪动的路灯和玛娅的心跳一起在这昏沉沉的夜色里晃动着。 第33章 “放松，别和树袋熊似的。”爬了十几阶，亚瑟淡淡道。 “我才不是树袋熊。”玛娅紧紧地趴在他身上，比起树袋熊，她更像是漂在海上的人，偶然间看到一根浮木，当然要紧紧抓住。 “那是什么？”亚瑟竟也接道，绕过了坐在路中的人。 “当然是福星啊。”这回答从她的心底浮现。她没察觉到亚瑟整个人僵了一瞬，继续道：“多亏我你才抓住了洛伊，就这样还不能抵消罚金和保证书，真是不通人情。” 两旁有的小楼窗中亮着黯淡的灯光，照亮了蕾丝的纱帘，柔软的藤曼在石壁上打着瞌睡，人们坐在阶梯上体验着这夏季。 亚瑟沉默着没说话，往上走去，没有停歇，不知不觉就到了最高处。 玛娅伏在亚瑟身上，略微抬头望向天空，远离繁华市区的地方，却能看见满天的繁星，让她仿佛置身于故乡的大海之上。 白日里偶尔能看到的飞行艇不知去了哪里，仿佛与多余的思绪一同隐在了灿烂的之下。 “抓到一个通缉犯还算不上福星。”亚瑟忽然开口：“你还有很多秘密，说不定对我会有帮助。” “……你指什么？”玛娅不假思索道。 “你说呢？”亚瑟淡淡道，停在了交叉路口上。没待玛娅说什么，他就朝左手边的巷中走去。 “我怎么知道。”玛娅随口道：“你的秘密肯定比我还多，比如说，身为治安官你怎么和坏人私下见面。” “是啊。”亚瑟的声音中似有笑意：“被你看到了，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盯着你才行。” “啊？”玛娅回过神来，才差距到自己失言：“你不会把我灭口吧，我可是斯特劳斯回廊爆炸案的证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亚瑟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在百世市活下去。” 亚瑟的话似乎别有含义。 “被破坏过的东西没法恢复原状，所以只能用其他东西将伤痕掩埋。”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丝玛娅并不明白的情绪。他停在一间外表刷得黄澄澄的小屋前，说：“到了。” 同被背上时一样，玛娅还没准备好亚瑟就弯膝蹲了下去。她撑着他的长伞，落到了地上，抬手扶住了小院外的铁门。 院中一片荒芜，还好有高墙挡住这荒乱景致。 “就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走了。”玛娅顿了顿，说道：“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下次吧。”亚瑟伸手拿过他的散：“回去后用冰块敷在伤处，至少修养一周。” “知道了，今天谢谢你。”玛娅望着亚瑟的眼睛，神情真挚：“虽然我并不很信任你，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亚瑟同她对视着，未置可否。 回去的时候，地铁上的乘客屈指可数，已到了流浪汉休息的时间，乍眼看去三分之一的座椅都被占据。 偶尔这样悠闲地坐着地铁，感觉也还不错。 到站转车，已是深夜时分，站台空荡荡的一片冷寂，亚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站台：“出来吧。” 短暂沉默后，一个小个子的黑发男人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没见过的面孔啊。”亚瑟淡淡道。 “恶魔的弗莱尔，”男人恶狠狠道，瞳孔尖锐若利刃，刮过墨菲的面旁，“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九区！” 他没多说话，抽出腰间的刀，就朝亚瑟跑了过来。 “这样不好吧。”亚瑟侧身闪躲开男人的攻击：“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做过的事？”亚瑟拖长了声音，揉了揉头：“我做了太多，你指什么？” 他说着停下了动作，并没躲闪，眼见男人手中的刀子要划过他的脖颈，蹿起了一丝火光。 男人手中的刀子于顷刻之间化作灰烬散去，亚瑟扬起伞扫向男人的下颚，将他打倒在地。男人刚要爬起，长长的伞尖就点在了他的喉间！ 亚瑟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男人抬起双手要掰开伞，喉间却愈发拉紧，呼吸也快停了。见他面孔狰狞，亚瑟面不改色，却又忽然想到方才。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她的眼眸在夜中那样明亮，比上方的星空还要灿烂。 将自身的期望投射到他身上，单纯得离谱，想着，亚瑟握紧了伞柄。 “那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亚瑟顿了顿，回头看去，就见一治安人员匆匆跑来，手中拿着武器：“发生了什么？” 亚瑟用灰眸凝视着他，手上一松，将伞从男人身上拿了下来。 “放轻松。”他侧身开口，身后就传来“嗵”的一声。 治安官的视线从亚瑟身上移开了。 “站住——！”治安官叫着冲过了亚瑟身旁，拿着对讲机道：“这里是十二号站台，有人擅自跑进了隧道——” 逃了啊，还会再见面的吧。 亚瑟看了眼隧道里，迈开步伐，脚步轻快地走上台阶。会在街头被堵住，正是他还年轻的证明吧。 毕竟也快三十了，偶尔会担忧一些年轻时根本不会想到的事。 不过……亚瑟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伞柄，那个男人是谁来着？ 第 24 章 黄昏时分，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夜幕来临，幻想的舞台上，幕布冉冉升起。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街道上的一家面包店里，身材丰满的老板娘夏娜大吼了一声：“小偷——” 夏娜年轻时是铅球运动员，此刻她抄起一根法棍冲出了门，手臂朝后扬起，虎口卡在法棍靠尖位，看准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致命的武器”投了出去。 这法棍破云而出，就在将要击中小贼的一瞬，小贼灵活得朝马路上蹿去，而这法棍便重重地打在刚走过转角的人的头上。 玛娅好好在路上走着，只觉后脑勺被什么砸中，“嗵”的一声，眼冒金星，往一旁倒去，手上拿着的塑料袋掉在地上，里面的蔬菜哗啦洒了一地。 有人眼疾手快，一下就拿走了滚到远处的橘子，玛娅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人靠近。她揉着后脑勺刚要拿过袋子，另一只手抢先拉起了袋子。 心下一惊，玛娅看去，却见这人半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放回了袋子里。 青年拎着袋子，朝玛娅伸出了手：“没事吧？” 青年穿着运动衫，金色短发，眼眸同晴好时的天空般碧蓝，五官立体，下颚骨稍尖，透着平易近人的氛围。 玛娅按着后脑勺，摇了摇头，自己站起了身：“谢谢，没事。” 青年看了眼玛娅手中的晾衣杆，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扭了一下。”玛娅回道。 “你住这附近吗，我送你回去。”青年说道。 “就在附近。”玛娅伸出手接过了袋子：“也不严重，我自己可以，谢谢。” “好吧。”青年似乎露出惋惜表情，说道：“我叫爱德华，你呢？” “叫我玛娅就行了。”玛娅怔了怔：“……我们见过吗？” “我想这是第一次见。”爱德华笑道：“我刚搬到这附近，还不大熟悉，如果能留个联系方式就再好不过了。” 第34章 第二次见是几天后，玛娅拄着撑衣杆出行，外送大多是披萨，她去超市买了一堆蔬菜，出来时一群闲散人员蹲在门口，见到玛娅，朝她吹着口哨。 她刚来九区时与这些人有些过节。 想到空空如也的口袋，心情不怎么好，玛娅转身就朝他们比了个并不文雅的手势，也是在这儿学到的。 这些人似乎被激怒了，站起身朝她叫嚣，两三个人还朝她走了过来。 玛娅单脚立在地上，臂弯里挂着袋子，手上拿着木制的晾衣杆。她有三个选择： 其一，脚落地，这才能在打斗中保持平衡； 其二，放弃她刚花了不少钱买的果蔬，这才有空余的手应对； 其三，扔了晾衣杆，有空余的手，也能保住食物。 脚落地就是二次扭伤，也不知要多久能好；果蔬都是钱；没了晾衣杆她不一定能保持平衡…… 真是个艰难抉择，玛娅正想着，几人已将她围住。 “你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还敢挑衅。”一人伸手就拉玛娅手上的袋子。 全世界的混混都大同小异，玛娅刚做出决定，握紧了晾衣杆，就听一人道：“久等了！” 金发的青年走了过来，一把拉过玛娅的手，就要走开。 “哥儿们你哪儿来的，”领头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叫道，“谁让你走了。” 爱德华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混混一眼，抬腿就是一踢。 这一下快狠准直中□□。混混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弯腰捂着挡下，蹲下了身。 “可以走了吗？”爱德华说着脸上没了笑容，看向其他几人：“你们也想试试？” 他说这话时并不阴恻，但散发出迫人气势，刚才那出腿又出乎意料，可见身手不凡。 “怎么了？”日常巡逻的治安人员也注意到这边的状况，隔着马路就要走来。 这几人似乎也不想惹太多事，空了个口子出来，让两人走了。 这回玛娅没拒绝爱德华的相送，听上去他确实是刚搬到附近，似乎家中有些资产，平日里无需工作，到九区来纯粹为了体验生活。 到了家门口，塔可和疯了似的冲了出来，在爱德华脚边打转。除了艾德华，玛娅从未见到它对其他人这般亲昵。 “我们真的不认识吗？”玛娅不禁再次问道。 “或许从前不认识，现在不是认识了？”爱德华这样回答。 心中虽有疑惑，玛娅还是没追问下去。 若说这个爱德华是艾德，他没有理由隐瞒。可若他不是，艾德华到底去了哪里？ 第三次见面是爱德华提出的。 前几日玛娅拄着撑衣杆艰难地出门倒垃圾，邮政的车开来，让她签收一份包裹。 心想着是不是送错了，爱德华发来了一封邮件，问玛娅有没有收到他送的礼物。 玛娅这才拆开了长长的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个做工精致的长木盒，木盒里放着黑桃木的手杖，还附上了一张卡片：给勇敢的小姐。 玛娅挑眉，回了封感谢的邮件，爱德华问她能否同他一起去一家甜品店，他说店中女性较多，自己独自前去实在不好意思。 隔天爱德华开了辆老爷车来到她的家门口，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替她打开了车门。塔可越过玛娅，先跳上了车。 这至少说明爱德华不是个坏人。她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接近自己，但外表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总是讨人喜欢的。 第四次见面时，玛娅的脚伤已快好了，在天气晴朗而温和的午后，她和爱德华到三区的公园野餐。 说是野餐，其实就是在地上铺上毯子，靠在毯子上欣赏天上的云，聊聊天罢了。 说来奇妙，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时光，玛娅似乎不用去思考其他，爱德华很是风趣幽默，又带着一丝讽刺，虽说听着听着玛娅就要走神，但失去的记忆啦，飞机的事故啦，梅梅拉奇啦，烦心事似乎都被抛在脑后。 天上的云和棉花糖般蓬松，塔可在草丛中猛扑着虫子，又跑回来到爱德华身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见塔可如此想要获得爱德华的关注，玛娅坐起身，侧头看向爱德华:“你养过狗吗，比如金毛？” 爱德华将双手压在脑后，也转头望着她，空中的云朵游弋而过，在他身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没有。”他说道。 塔可听了，忽然不再试图去舔爱德华，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塔可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狗。 它的犬牙断了一颗，舌头是人工的，拨开它脖颈处的金毛能看到一道长长的缝合痕迹……玛娅不知它和艾德怎样认识，但艾德怎么会将它扔下，玛娅想不明白。 这样肯定地否认，艾德不会如此狠心。 玛娅坐起了身，爱德华问道：“你要去哪儿？” “买冰淇淋。” “我去就好了。”爱德华说道。 “我的脚要复建，也不远。”玛娅说道：“你要吃什么口味？” “百香果，两个。”爱德华笑道。 云朵落下的影子划过他的面庞，玛娅心里咯噔一下，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百香果，和艾德喜欢的口味一样。 “怎么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爱德华不禁道：“要不还是我去吧。” “我去！”玛娅斩钉截铁道，起身伸直手，转了转腰。 公园由一堵堵自然的草堆形成格挡，遮蔽视线的同时也形成了一块块公共空间，玛娅走过草地，心里觉得愈发变扭。 名字的发音相像，也都被塔可喜爱，喜欢的冰淇淋口味一样，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但……若他真是艾德，为什么不承认呢？ “玛娅小姐——” 这一声，将玛娅从梦中惊醒。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去，见手边不远处的草坪上坐着好几人，有些熟面孔。 其中一人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真巧。”麦克走到玛娅身旁，满面笑容：“你也在这儿野餐？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玛娅点了点头，完全笑不出来：“罚金和检讨书我前两天寄过去了。” “确认后你会收到邮件，但这业务不归一组管，所以会慢些，七天内会有回复。” “对了对了——”波波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踮着脚要和玛娅申告齐平。她两颊通红，好像立马就要醉得不省人事：“玛娅拉·j·雷文南特，”她说着打了个嗝，“我，永远不会忘记这这张脸。” “……哈。”半晌，玛娅吐出一个语气词。 麦克拉住了波波普，阻止了她直接倒在玛娅身上。 “平常压力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请谅解。”他示意玛娅往后看。 在大下午的时间就喝得七晕八素，那个像是唐的身影似乎和好几人一起，正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我得看着他们。”麦克点头致意：“就不多聊了。” 玛娅扫过人群，唯独不见亚瑟，于是问道：“就你们吗？” “啊，组长还有些事要处理。”麦克顿了顿：“说起来，你来治安组的第二天晚上，和组长在一起？” 第35章 玛娅怔了一瞬：“……碰巧遇到，怎么了？” “不，没什么。”麦克笑道：“不过……在女性关系方面，组长可是来者不拒。” 第 25 章 亚瑟打着方向盘，进入了公园所在的大道上。 为了欢迎新人，麦克组织了这次野餐，说也能增进组员间的感情，作为组长，他哪怕昨晚熬夜工作，也不得不来。 电话里，麦克还说碰到玛娅，看来她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 倒是想象不到她会毫无目的地到公园来，或许是和朋友一起，但也与他无关。 今天是周日，众所周知的安息日，又是夏季里难得的好天气，哪怕在百世市，也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休息的时候，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日子呆在室内。 粉色的冰淇淋车就停在不远处，亚瑟放要走去，忽听到一声尖叫，他看了过去，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 一个穿着黄底花裙的紫发女人跪倒在石子路上，着素色蓝裙的褐发同伴要将她扶起，而在两人身旁，一着灰色t恤和短裤，留着寸头的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女人，手里还拿着一只拖鞋。 “动手算什么男人！”褐发的女性朝男子叫道。 “你不问问她做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动手！”男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声地吼道。 “不管做了什么，都不应该打人吧。”另一个声音说道。 亚瑟的脚步顿了顿，见着花色衬衫和靛蓝牛仔的褐发女性似是恰好路过，越过她的身后，还能看到她的手上拿着冰淇淋。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好些人都抬头看来，有的站起了身。 男人扭头瞪着玛娅：“关你屁事！我受了多大的欺骗！被她骗走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这些，但我知道对一个无法和自己抗衡的人动手是恃强凌弱。”玛娅淡淡道。 “我就打了，怎么着！”男人说着扬起手，就朝刚站起来的女人脸上挥去。 玛娅的脚尖刚点地要踢过去，忽有一人走上前，扣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没挣开，大吼道：“你干嘛！” 他说着挥出一拳，在玛娅看来，亚瑟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男人制服在地，他一手按着撑地伞柄，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拿出了手铐。 玛娅站在几步开外，听男人同野猪般发出怒吼声，紧接着脚蹬住地面，头重重地身后撞去。 亚瑟的肩膀被他的头撞开，手铐从他的指间划过，男人挣脱了束缚，拔腿就跑，亚瑟也即刻追了上去。 不少人都躺在草坪上，这人在草坪上左冲右撞，呲溜一下冲进了迷宫花园里。 亚瑟追了进去，待玛娅跟进去的时候，男人已被拷上了，不知怎么的还晕了过去。 亚瑟理了理衣领，转身要走，回头就见玛娅拿着两个冰淇淋，站在门口。 两个治安人员这才冲进来，亚瑟拿出证件，简单说明了一下，两人就把男人从花园里拖走了。 玛娅站在一旁看着，见亚瑟朝她走了过来，她还没开口，亚瑟就看向冰淇淋，说道：“化了。” “嗯？”玛娅愣了一下，看向手里的冰淇淋，大叫了一声：“啊！” 两个冰淇淋球已经开始融化，甜水已掉了几滴到地上，马上就要引来一大批蚂蚁了。 她在干嘛，也看得太入神了吧…… 正在她发愣时，亚瑟低下了头。 他凑上前来，咬住了冰淇淋球，几乎瞬间就将它们吞了下去。 吃得太快，玛娅根本来不及阻止，更没时间告诉他那是她吃了一口的。她忽然想到麦克刚说的话，“来者不拒”，这个人？ “不如这个也给你吧。”玛娅举起百香果味的。 这时，爱德华匆匆跑过转角，冲了进来，大声喊道：“玛娅——” 在他看到玛娅身旁的男人的瞬间，整个人似是僵住了。 爱德华平复了一瞬呼吸，大步走上前来，拽住玛娅的手臂就往外走去。 玛娅被他拉着，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等。”亚瑟已经吞下了第二个冰淇淋，开口道：“脚伤还没好全，小心点。” 爱德华听了，瞳孔骤然缩小，他停下脚步，将手松开，回过头去，看着亚瑟道：“不要再靠近她了，弗莱尔！” 说完他卯着劲儿往花园外走去，怒意溢于言表。 玛娅：“……” 他们认识？爱德华说的“她”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闪过她的脑海，她回头朝亚瑟点了点头，就追着爱德华走了出去。 亚瑟立在原地，已有亮晶晶的蚂蚁爬到落了甜汁的地方，很快蚁群就会蜂拥而至。 亚瑟用手帕擦拭过指间，舔了舔唇边，看着出口处淡淡道：“她么……” “爱德华！”玛娅揉了揉手腕，追了上去。 爱德华快步在前面走着，走了一阵又突然停了脚步，跟在后面的玛娅差点儿撞到他的背上。 爱德华攥紧了手，回过身来，略微低下了头，几乎能碰到玛娅的额头。 金发碧眼的青年的眼圈已有发红，看上去像是要流泪，却又像是在生气。 “你和布拉德肖先生认识吗？”玛娅感到十分迷惑：“怎么了？” “我不说你就不明白吗？”爱德华看着她，碧蓝的眼眸仿佛落入了深海之中，玛娅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听爱德华一字一顿道：“你不明白吗！” “……你不说的话，我怎么会明白？”玛娅忽然恍然大悟：“是因为我把你的冰淇淋给别人吃了？再买不就是了。” 爱德华的呼吸一滞，视线移开，垂着头笑了一声，又仰起头往空中看去，抬手按住眼睛。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重新看向玛娅，方才激烈的情绪已从脸上悉数掩去，又成为了初见时的精英青年。 “走吧。”他弯唇笑了笑：“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话，爱德华不开口，玛娅也没说话，变扭的空气在两人间蔓延，他让玛娅感到熟悉又陌生，两人的关系似乎往后倒退了一大步，然而即使如此，玛娅也没主动说话。 她不知道爱德华觉得她明白了什么，但是如果他不说，她也不会装作知道，她会等，等到他愿意说出来为止。 然而到她到家爱德华也再没说其他，只留下一句“我会再联系你”，就开着车消失在玛娅的视线中。 刚到家，她收到了杰克的联络。他给她寄来了梅梅拉奇自创立至今、所有他能找到的资料，由于太多，他花了些时间整理好，除此之外，还有梅梅拉奇最近的招聘剪报。 几大箱的文件堆在门口长廊上，玛娅签收后就走到沙发上，扑通倒了下去。 感觉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她瘫倒在沙发上，手搁在脸旁，手指微蜷抓着沙发面，总觉得……累了。 塔可走了过来，将头搁在了沙发上。刚才塔可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从爱德华的车上下来，又呜咽着看他离开，半天才进了屋。 玛娅长叹了口气，摸了摸塔可的头，暗想：艾德，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塔可在等你，我们再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第36章 第 26 章 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的吊栏，踩出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缠在腰上的安全带不知何时会断开。直直往下坠落会时会想些什么呢，和从飞机上坠下差不多吧，但玛娅忘了是什么感受，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她朝窗外的人挥了挥手，绕过半弧形的桌子，坐回了椅子上。 “又在看蜘蛛人？”同事凯特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涂抹口红。柔软的膏体划过她的厚唇，留下鲜艳的颜色：“你就这么喜欢高的地方？” “没办法，工作太无聊了。”玛娅打了个哈欠，靠倒在椅子上：“明明是做接待工作，一个星期了见过的却只有快递员。” 她一星期前来面试，没想到这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结果在这周内得到的最重要消息就是在多利古拉塔中的梅梅拉奇公司不过是个空壳。 “哈哈，轻松还不好啊。”凯特抿了抿唇，合上了口红盖：“不过你真想做事，这个——”凯特一撩金发，从桌下拿出了一个箱，放到了玛娅桌上：“送去研究所吧。” 这是个外表朴实的银色手提箱，带着密码锁。今天早上快递员将它和一堆东西送来，是玛娅签收的。 箱子上填写的地址是梅梅拉奇生物研究所，这里是梅梅拉奇生物制药公司，也就是说快递员一时弄错了地点，而又恰好被玛娅签收了，没法要求直接转送。 在知道玛娅签错后，人事主任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又怪凯特迟到了一个小时没看好作为新人的玛娅，要凯特今天之内将箱子送到研究所去。 “人事主任不是让你送过去？”玛娅问道。 “你不是想有事儿做么。”凯特将箱子推到玛娅面前，又从抽屉里拿了出入证扔到了箱子上：“而且这也是你签的，你要负责吧。” “要是被知道了……” “欸，你还没吃午饭吧，不如现在就送过去顺便下楼吃个午饭。”凯特将化妆品收进了包里，拿起手机开始聊天，又看了玛娅一眼：“等会儿那个挑刺狂来了我会和他说的，总不能每次送错东西就要我跑~” “好吧。”玛娅看着箱子叹了口气，心中暗喜。 经过这周打探，她知道多利古拉塔上的梅梅拉奇只是用来挡枪子的地方。这家制药公司的主体都在位于十三区的研究所，那里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研究所出入管理极其严格，玛娅虽成为梅梅拉奇的员工，但还没过实习期，没办理出入证。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她前几天就知道凯特和男友约好周末去海边小住，今天想提早下班。所以早上她即使知道寄错了邮件，也没有指出来，而是直接签收了。 作为偷懒大户，凯特肯定不想自己跑，而这任务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这是你的出入证，会让我进去吗？” “我和保安熟，他们都知道的。”凯特边玩手机边道：“一定要今天之内送到哦，送完就直接下班吧，我今天也要早走。” 玛娅一时很是庆幸她不是真来这里打工赚钱的，否则遇到凯特这样开着玛莎拉蒂来上班的工资小偷，她一定会气到吐血。 今日是个阴天，多利古拉塔直入云端，塔下行人步履匆匆，笑谈推搡，如果她不是失去了记忆，是否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呢。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这么难？ 吃完卷饼，玛娅拿起还没喝完的饮料，刚要起身离开，就有一人坐到她身旁。 “你这样的美人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路边吃饭？” 玛娅侧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留着及肩长发的年轻男子，近到几乎凑到了她面前，单手绕到她身后搭在椅背上。 “有什么伤心的事可以和我说哦。”男子露出一个笑容，透着故事书中的轻浮感，整个人似乎也在漂浮。 玛娅刚要开口，忽有一道风吹过身旁，她心中警铃大作，转头见到一个小个子拿起她的包，刚跑出了几步。 玛娅迅速起身，长发男子却比她更快，跑到了小个子身旁。 “喂，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长发男子言辞严厉地质问道。 玛娅一瞬放慢了脚步，就听小个子道：“你不要了？” 长发男子随即回头，抛给了她一个飞眼，语气甜美：“就是这样啦~” 玛娅反应过来，冲了过去。 三个身影在大道上飞驰，像极了电影中的追逐场景。行人像是司空见惯，有的甚至没回头。 “喂，这女人跑得也太快了吧！”长发男子边跑边回头：“明明看上去就像是有钱的大小姐啊！” “不是你选的吗！”小个子一个刹车，漂移进了巷子里。 长发男子跟了进去，玛娅也毫不犹豫地拐进了巷子里。巷中堆着不少杂物，长发男子边跑边将它们一一推到，却依旧被跟得紧紧的。 “往死巷走！”长发男子道。 “还用你说！”小个子用余光瞥向身后。 玛娅集中全部注意力，跟在两人奔跑着。 她可没想到会在大白天遇到抢劫！ 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在小巷中穿梭，那两人似乎慌不择路，跑到了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 总算要抓住了！玛娅咬牙加速，前面两人则停了下来。 “大——大小姐——算你——你——有毅力——”长发男子大喘着气。 “既然——知道——”玛娅按着腰，放慢脚步，调整着呼吸走了过去：“就，还回来——” “如果——你——能——抓到的话——”男子咧开了嘴，将掉在额前的头发拨到一旁。 “哗啦”一声，只见一对翅膀现在眼前。 一只半身大的鸟儿衔着她的包飞到空中，长发男子也不见了，只见一只抓着鸟儿脚的红色浣熊。 浣熊用手指拉住眼睑，朝下方做了个鬼脸：“永别了，大小——”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女人压低身体，摆出了起跑姿势，紧接着大跨步往前冲来。 第一和第二步踩在地面上，借力后的第三步踩住了一旁的红砖墙面，在墙上连跑了第四、五和第六步，跳出后，第八步踩在巷尾墙上，再往上用力一跃。 “什——”浣熊瞪大了眼睛，就被整个儿抱住了。它挣扎着，大叫道：“混蛋，快松手！” 玛娅死死抱着浣熊，仰头道：“把包还给我——” 鸟还没飞出多高，突然加上来的重量让它剧烈晃动着，根本飞不动！ 僵持之下，鸟儿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脚爪往上一提，就将浣熊甩了下去。 浣熊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而起，看向空中不断远去的身影。 “无情的家伙！”他大声咒骂着，忽然感到阴影笼罩。 “一个引开注意力，一个偷东西，真是好搭档。”玛娅说着拿起饮料，把一口倒进了嘴里。她捏扁了杯子，俯身望着浣熊：“它飞去哪里了？” “你看，我、我都被他抛弃了，怎么会知道在钱在哪里啦！”浣熊结结巴巴地说道，眼中泪水汪汪的。 在他找到逃跑方位前，玛娅就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它，起身道：“那我只能带你去找治安官喽。” 第37章 “等等等等等一下！”浣熊道：“大小姐，美女——” “甜言蜜语没有用，我只要我的包。”玛娅垂眸看着它：“没想到你会是浣熊，你们……是什么？” “哈？我是小熊猫，不是浣熊！” “是么？可是浣熊那么可爱……” 被这么一夸，浣熊愣住了，顿时有些心花怒放：“真，真的吗！我真的很可爱——” “变成人形后一点儿都不好看了。”玛娅紧盯着他：“总之我要把我的包拿回来，否则就把你绑上石头扔进河里。” 心头的喜悦之情瞬间被流动的河水泼灭。 “你怎么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种残忍的话！别、别开玩笑啦！”浣熊冷汗直流：“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包在哪里，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玛娅顿了顿：“一个小时，我要把它拿回来。” “啊啊啊，我知道了。”浣熊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带你去，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 “放你下来你会逃走。”玛娅说着，将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浣熊蹭到了她的身上，脸倏然一红，又很快将自己抽离荡漾的春心：“被，被人抱着走在路上太没面子了！” “但是你会逃走。” “我保证，我不会逃。” “对了，浣熊是不是喜欢水，那从高处扔下去也——” “我真的不会逃！” “那就说好了，一个小时找到我的包。”玛娅说着松开了手。 浣熊落在地上，化作了方才的长发男子，拍了拍身上，看向玛娅。 她理了理头发，没有丝毫表情，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后竟然这样平静，还有刚才不同寻常的跃空动作，真是奇怪的人。或者，她是人吗，总觉得有种特殊的气质…… “你叫什么？”浣熊问道：“我叫大福。” “在告诉你之前，”玛娅说道伸手挽住了大福：“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变成动物的？” 第 27 章 浣熊的脸上瞬间起了两坨红晕。世间万事难料，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大概就是如此。 “我像人吗？” “你不是人？”玛娅一字一顿道：“怎么回事？” 玛娅的存在似乎让大福觉得格外惊奇，也就向她娓娓道来。 玛娅第一次知道动物也拥有意志。阿隆原本是只浣熊，在拥有人形后，他就能随时在两种形态下转换。 这肯定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可见他非常想做人。 “像你们这样的存在还有多少？”玛娅问道。 “说不定就我和阿呆两个人，拥有形体后也分不清是不是同类了。”大福说道：“你可别用这么可疑的眼神看我，我们的身体是正经途径得来的。” 玛娅明白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没追问下去。但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寻物之旅。时间过去了半小时，完全不见阿呆的踪影。 “刚才去的是你们平常去的公园和游戏厅。”玛娅沉思后道：“那么接下来，带我去你们转手偷来东西的地方。” “转手的地方是秘密……” “这是你宁愿死掉也不带我去的意思？其实呢，”玛娅抬手在空中用力抓了一下，像是要将他碾成灰尘：“我不仅能看到你是意志，我还能……” 大福感到自己的生命愈发处于垂危之地，他的确听说过有能控制他们的人存在。 阿呆这个混蛋，竟然抛下他逃跑，就算他不想出卖同伴，可他自己的命也很重要啦！ 坐落在公园附近的玩具店铺，橱窗里摆放着可爱的布偶，推开店门，风铃会发出动听的声响。 店主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正坐在门口的柜台后读书。他抬起头来，看到大福后露出疑惑的神情，紧接着转向他身旁的人。 戴着墨镜的少女，一头高高竖起的黑色卷发，身形高挑，气质非凡，还挽着大福的手。 这是第几个被他骗的人？ “你好。”玛娅同店主打招呼：“店里的娃娃都很可爱。” “哈哈，客人真有眼光。”店主捋了捋胡子：“都是我从世界各地搜集的，在我的店里，是娃娃挑选主人，我也只把它们卖给能好好对待它们的人。” “是么，”玛娅拽着大福，推起墨镜，环顾店中，又看向柜台旁的玻璃柜，“在玩偶的眼睛里装上摄像头偷窥，将视频传到网上赚钱，这就是你的手法？” 店主表情变得严肃，见大福朝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不起……” “我只是来找人。”玛娅转向店主：“阿呆有来过吗？他拿走了我的东西。” 店主未语，拿起桌上的书，卷成圆筒，隔着柜台就往大福的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你是疯了？！” “他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向他人透露。”玛娅说着看向大福：“怎么办，阿呆好像也没来这里，接下来是哪里？” 大福露出满脸苦相：“诺德，你帮我问问吧，有没有人看到阿呆……我打他的手机，他根本就不接，也没去我们平常会去的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诺德放下书怒道。 “他们逃跑的时候被我抓住，阿呆就把大福扔下来逃走了。”玛娅接道。 “大福扔下了你？！”诺德看着大福，轻轻摇了摇头，又对玛娅说：“从搭档开始，他们俩就从来没被抓到过！”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他们选错目标。”玛娅歪了歪头：“那么，你能帮帮我和这个失败的小偷么？我没打算送他去见治安人员，只想要找到我的东西。” “就是这样，真的拜托了，诺德！”大福贴合双手，做祈求状。 诺德打量着玛娅，又看了看大福，叹了口气，道：“和我来。” 他在店外挂上了店主外出的牌子，领着两人到了店后。 店前一片明亮，店后则显阴暗。小小的休息间，叮叮当当的玩意儿挂在各处，玛娅勾过挂着它们的线，这些透明的长管就互相撞击着，成片响了起来。 “你不能进去。”诺德看着玛娅道。 “不能吗？”玛娅看向大福。 大福没说话。诺德只能瞪了大福一眼，挪开茶桌，打开了一扇门，三人一同往地下走去。 宽阔的场地，堆放着各色物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我去打几个电话，你们就在这等着，别乱碰东西！”诺德又说着推开了一扇小门。 玛娅拉着大福走到一座长柜前，玻璃柜中放着各色饰品，看上去都价格不菲。 “还真有不少贵重物品。”玛娅轻声道。 “这条项链是我的战利品，”大福指着一条珍珠项链道，“我拜托诺德留下来做纪念了。” “既然有纪念意义，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我居无定所，带在身边反而麻烦。” 玛娅点了点头，又拉着大福走到一件骑士盔甲前：“看上去很古老了。” “这个是一座古堡里的，据说把它搬出来废了不少力气。主人全球通缉偷走了它的人，所以没办法拿出去卖，后来就一直放在这里落灰了。” 第38章 玛娅又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小时，你就要被吊在摩天大楼上，还真有心情说这么多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怎么说，我还有些开心……”大福摸了摸头：“你明明不是这行的，却完全没表现出对我的厌恶，我觉得好像能和你平等地对话，在你面前……我可以做我自己。” 玛娅望着他：“这难道不是善恶不分和冷漠？” “不是这样的。”大福认真道：“我还是动物时遭到过很多不好的对待，哪怕只是翻垃圾桶也会被扔石子。有些表面友好的人，一旦得到权力就会撕掉脸上的面具。可是你不一样，你说浣熊比我的人形更可爱，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我还偷了你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说，但哪怕你是个冷漠的人，我也喜欢你！” 大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令人无法质疑他的真心。 玛娅微微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坦率，真是不适合做坏事的性格。如果你不是动物，我也不会原谅你。” “联系到了！”在这沉默间，诺德推门走了进来：“有人在码头看到了阿呆。” 离开店铺，已是黄昏。巨大的橘光落在城市的建筑中，每迈出一步都好像伴随着光影在舞蹈。 今日之前要将箱子送到十三区，顺利找到阿呆的话，就还有时间。若是没找到，她就拿着其他东西混进去。 天空一整日都是阴沉沉，现在太阳却出来了，温暖的颜色覆盖了整座城市，让人产生了如梦般的感觉。 由于堵车太厉害，玛娅还是换乘了地铁。下班的人流太大，玛娅紧紧拉着大福。 “都说了我不会跑。”大福在地铁晃动时小声道，低头看着玛娅打量四周的神情，竟觉得两人已认识许久了。 从店铺到码头足足花了一小时。 百世市三面靠海，海运贸易极为频繁，位于十二区的休伯特码头虽也连着大海，但因此地风流不佳，只能算个小码头，并不属于繁华之地。 下了地铁后，黄昏逝去，入夜之时，路灯一闪一闪的，年久失修的栈桥随海面起伏。 玛娅单手拉着大福的手臂，大步走在道路上：“你好像很紧张。” “我听说这附近不太安全。”大福说：“我会把你的包拿回去的，你都知道诺德的店了，我不会逃走！”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等不到明天。”玛娅说着问道：“阿呆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恩，我们确实要快一些。”大福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不定要离开这里了。” 玛娅并未追问，想必大福早有预感。 诺德说有人在码头看到阿呆时，大福的身体僵了一下，因为她拉着他，所以很清楚地察觉到，大福一路只是装作冷静而已。 他们下了地铁，花了十五分钟从地铁站走在码头，除了遇到两辆飞驰过汽车，再无其他气息。 天边蓝色交叠，或浅或深，层层晕染。小小的灯塔无光，时至七点，一辆船从远方驶来。 阿呆晃动着双腿坐在大提上，看到灯光，他提起身旁的大包，站起身来。 来到百世市三年，没想到会有离开的一天。这一天来得很快，回头望去却又很漫长。 和大福组成搭档是两年前，今日不告而别，那家伙一定会狠狠咒骂他，说不定会到处找他……但是没办法，他必须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船停泊在岸旁，两个黑衣人同他打了声招呼，对上暗号后，让他上了船。 阿呆站在船尾，手中提着箱子，望着陷入黑暗中的码头，望着市中心的灯光落在空中的光辉，望着这辈子无法再见的人了。 “永别了……”他小声道，却见一个身影冲破了黑暗，和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隔着一段距离，大福停下脚步，紧接着“嗖”地蹿了出去。玛娅一下没抓住，也跟着跑了起来。 河流之上，一艘小船正往远处行驶，大福边跑边吼：“阿呆——” 它化作一只浣熊，“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远处的身影好像钻石，在夜空中闪耀。 阿呆往前冲去，按在船尾边上：“大福！” “你这个笨蛋——！”大福拼命地游着水，大声吼道：“为什么不告而别！” 眼泪在阿呆的眼眶中凝结，他用力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对不起……大福，照顾好自己——！” 汽船在这时停了下来。 玛娅在岸旁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船上的阿呆和水里的浣熊远去。 难道说她被骗了？ 大福和阿呆将要乘船离去，而她只能站在这里，好像正在看着自己的命运随波消逝，却无能为力。 她正是想要反抗命运才来到了，她想知道飞机为什么会失事，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能看到他人死后留下的意志…… 夜空中响起了极轻的“嗖”声，好似穿云长箭划破天际，却若铁钉打在了玛娅的心脏上。 寒意瞬间蹿上了她的脊背。 第 28 章 大福眼睁睁地看着阿呆在他的面前倒下，黑衣人将他同什么绑在了一起，沉到了海里。 枪林弹雨纷纷落到海上，明晃晃的手电落下斑斓光点。 “青年，你是小熊猫吧！”一个黑衣人叫道：“小熊猫可不能在水里呆太久，是你自己憋死，还是出来留个遗言，我们会替你传达的！” 没有声音，也没见尸体浮上来。 一个黑衣人看了看，忽然盯住远处，道：“游回岸上了，岸上还有一个！” 玛娅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中，看着起伏海面。 谁开的枪，目标是谁？沉水声是阿呆么，是他自己跳水还是被扔了下去？大福还活着吗，她要走还是继续等在这里？ 船停在海面上，一时未见回来的动静，在水波之中，玛娅见一个身影爬上了岸。 年久失修的路灯一瞬照亮了大福的红色皮毛，他飞快地蹿到阴影处，小爪拽着玛娅就跑。 没来得及说话，刚跑了几步，大福就停了脚步，随即换了个方向。 “怎么了？”玛娅轻声问道。 “那边也有人，船上还有两个人。”大福的声音短促，颤抖得厉害：“阿、阿呆死了，被扔进了海里。” “是谁？” “不知道。” “阿呆做了什么？” “不知道。” “等等。”玛娅停下了脚步：“先别跑，你看——” 大福回头，见地上全都是他的脚印，一下哽住了。 “他们肯定会追过来，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这里，你把他们的船开过来逃走。” “逃走？”大福压低声音道：“我不逃，我要给阿呆报仇！” “我看你才是阿呆。”玛娅蹙眉道：“你怎么一对四？” “我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去开船，一个人逃了。你就用你的蠢办法等死吧。” “你——”大福咬牙，怒气冲冲道：“你真是个冷漠的人。” 玛娅抿了抿唇，淡淡道：“祝你好运。” 果然，说什么喜欢不过是一时的谎言罢了。 第39章 四个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那家伙不是说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嘛，怎么还有同伴？” “不是让你们看好入口，你俩又去做什么了？” “这不有些……” “是小熊猫，这附近可没树让他爬，还有一个是什么？我听说只有两个啊。” “不用着急，他们跑的方向就是些空货箱，哈哈哈，真是蠢货，一路都是脚印。” “看这脚印不像小熊猫啊。” “总之不是水生，也没翅膀，赶快结束复命吧，晚了被知道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四人组成阵列，沿着脚印快步朝仓库区中行进。 水印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虽说似是为了混淆视听绕来绕去，有些地方却更深，明显是被刻意覆盖。 两分钟后，四人走到了靠海的货箱前。 两排成列的两层货箱，一共十二个，脚印乍看在此处消失，细看却能发现有淡去的水印。 “别躲了，反正都要死，早死早超生啊！”这样说着，四人冲到了箱前，对着货箱就是一同乱打。 枪声停下，箱子上都是窟窿，里面却根本没有人。 中计了！ 四人同时冒出这想法，就在这时，第二层的货箱突然连排倒下。 一个黑衣人没躲开，被压住了手臂，惨叫声在空中回荡，另一个则被困在箱子围成的小空间内。 一道红色身影闪过眼前，黑衣人边躲边扣下扳机，却忘了膛中已没了子弹。 被围住的空间里发出几声惨叫声，随即是一声枪响。 余下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熟练地换了弹夹，爬上货箱，匍匐着一动不动，就像等待着猎物的猎人。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远处忽然响起了爆炸声，烟火冲破天空。是来自停船的地方。 “糟了！”一人低声咒骂，刚抬起上半身，一枚子弹就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倒了下去，另一个黑衣人朝子弹飞来的方向扣动着扳机。 黑暗中一阵激烈交战，黑衣人听到了“唉哟”一声，便见货箱后露出了一角衣服。他面露喜色，跳下箱子，刚跑过去就被击中了腹部。 大福握着□□，又接连给了他两枪，便见这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紧紧握着□□，趔趄着走到货箱旁，靠着货箱坐下了。双手颤抖着，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见一声响动，他刚举起枪，就见玛娅走了过来。 她单肩背着她的双肩包，大步跑了过来。 玛娅停在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身旁，看了他一眼，走向了大福。 “船炸了。”她说道。 “你没事吧？”大福喘着气问。 玛娅摇了摇头：“我用船上的电话联系了治安中心，估计快要到了，我们快走吧。” 她走到大福身旁，俯身拉住了他的手：“能站起来吗？” “恩。”大福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你果然是一个——” 血滴掉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对于将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的大福来说，却同天际滚过的雷声一般。 他一把推开玛娅，举枪对准了右边。 同一时间，两声枪响。 雨落了下来，夏季的暴雨，来得极快，来不及躲闪。 断了一条手臂的男人躺在不远处，他扯断了自己的手臂，从箱子下爬了出来。 玛娅抱住大福，汩汩鲜血从他的下腹流了出来，好似漫开的颜料，浸润了她的鞋底。 “大福，大福，”她轻声唤道他的名字，用力按压住他的伤口，“以防万一，我刚才还叫了救护车，会没事的……” 大福弯起眼睛：“你，你果然……很温……柔……” “我才不温柔，我回来是为了拿回我的包。”雨水将玛娅淋透，她咬住嘴唇，不自觉地轻摇着头。 “对……对不起……”大福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我……好……幸福……” 雨声中，大福的声音轻不可闻，紧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手落到一旁。 他以浣熊的姿态在她面前死去了。 玛娅的手从伤口处松开，她的手被染红。大福和阿隆不同，大福的确借用了他人的身体，因此和常人死亡时无异。这样看来，不会死的，只有她自己？ 夜空中，似乎有警笛发出嘹亮的声响，好像要将永久睡着的生命唤醒。 这并非她第一次见证死亡，可为什么她会感到胸口被堵住了一般，好像缺了一大块。 大海就在身旁，她在这十年一直同海浪为伴，此刻大海却已另一种方式撞击着她的心灵…… 她在黑暗中瞥见愈加更深的影子，回头看去，见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闪烁的路灯“啪”地炸开了，落下的最后一束光让玛娅看清了对方。 这是一个意志，身体透明，有着少女的形态，瞬间灭去的亮光闪过少女浅若月色的长发。她站在雨中，但没有被淋到，她的眸子低垂着，隔了段距离望着玛娅，似乎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玛娅觉得对方好像认识自己，而她似乎也认识这个少女，从很久很久以前就…… 雨中有脚步声传来，玛娅刚要说话，就见那少女没入黑暗，同风一般消失了。 她抬起头，见一人匆匆走来，黑色的长风衣，黑色的伞，被黑暗遮挡的面旁……好似死神。 玛娅将大福放在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她朝死神走去的那刻，死神也朝她走来了。 玛娅先停住了脚步，见死神扬起黑伞，落在她的头顶。 两人撑着一把伞，死神在伞下露出了他的模样。 黑色的短发，发尾微卷，英俊标致的面容，真是不可思议啊，死神会变成每个人喜欢的样子来接他们走吗？ “还真是一片惨状。”低沉的声音响起，浅灰色眼眸扫过玛娅满身的红色和还在滴落的水迹。 “……这些人是你派来的吗？”玛娅开口道，声音极其冷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才刚到。”亚瑟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机，上面显示了定位红点，“比起我，更应该怀疑你自己，毕竟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不是吗？” 玛娅沉默着。 他不是幕后凶手，又或者是个撒谎高手，以致她完全听不出有半点儿谎言。 “治安人员在来的路上遇到其他事故，会比预期的晚到一些。”亚瑟继续说道：“做个选择吧。” 不知他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但比起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她最不想的是卷入事件中被抓住。亚瑟似乎并非以治安人员的身份来的。 见玛娅好像做出了决定，亚瑟说道：“明智的决定。” 他将大衣脱下，披到玛娅身上，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穿过仓库区，来到马路旁。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亚瑟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见玛娅坐了上去，他转身坐进了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亚瑟边系自己的安全带边道。 玛娅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 “系好安全带。”他又说了一遍。 第40章 玛娅这才转头看向了他，好像又错过了他说的话。 亚瑟只好俯身，手臂绕过玛娅，拉过安全带快速地扣好。 “坐稳了。”他说道。 第 29 章 像是在坐过山车。玛娅从未去过游乐园，但能想象到过山车的速度也不过如此。 飞驰在路上的车好像真要飞起来般，却让她贴得座椅更紧，窗外的风景变成流水线般，一片模糊。 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有些开心，甚至想要大笑，可是又那么难过，恨不得现在就跳入深渊。 行驶过无人地段后，车速就降了下来。鸣笛声在空中回荡，他们刚好和巡逻车擦肩而过。 “你在休伯特码头做什么？”亚瑟开口道。 “这是审问？”玛娅轻声问道。 “我不是以治安人员的身份来到这里。”亚瑟道：“所以我今天也不会强制你开口，但当出勤的治安人员找你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我来这里是要找东西。我的东西被偷走了，有人说小偷出现在码头，所以我就去了，碰巧遇到了这些。”玛娅说着看向亚瑟：“你在我的包上安装定位器已经很久了吧，为什么今天突然出现？” “我在车里听到附近有紧急案件，恰好看到定位器显示你在码头，顺路而已。” “那还真巧。”玛娅脸上没有笑容：“如果你在跟踪我的话，却根本没有出手阻止，我一定不会原谅，你又或者……你和这些事情有关。” “哈哈哈，你怀疑我，却又坐上我的车？”亚瑟说着笑了。 这是认识以来，玛娅第一次听到亚瑟大笑。他的笑声爽朗，若在平日一定一扫他人心头阴郁，哪怕在此刻也令玛娅一时目不转睛。 “又有什么不行？”玛娅觉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有些生气：“大不了你杀人抛尸，但你要记得，我哪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的胆子真是时大时小。”亚瑟顿了顿，问道：“你和大福是什么关系？” “他在帮我找东西。”玛娅惊讶道：“你认识他？” “他在案。” “……你不奇怪他为什么是浣熊？”玛娅问道：“你早就知道他是浣熊？” “生活从来都会比你想象的更加奇妙。”亚瑟平静道：“就拿今天来说。和偷了你东西的人一起寻找失物，途中遇上了刑事案件，那么多人却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这难道不比小说更奇妙？” “既然大福愿帮我找回东西，我可以理解并原谅他……如果出生优渥，他会拥有比做小偷外更多的选择。我不是说他不应该受到惩罚，而是造成现下局面的因素有太多太多。这不是奇妙，只是一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对于今天刚认识的人来说，你们的感情还真不错。”亚瑟哼笑了一声，其中似乎还有其他意味：“你就不打算说一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碰巧罢了，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人会大费周折杀一个小偷？”玛娅顿了顿：“治安组找到了斯特劳斯回廊爆炸案的主犯吗？” “炸弹来源很难查到，通过转手多次的无人机投放，无迹可寻。” “意思就是治安组无能了。”玛娅说着看向窗外，在彻底捕捉不到巡逻车的身影后，她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 亚瑟侧目望了她一眼：“哪里？” “梅梅拉奇研究所。” 一瞬沉默，亚瑟忽然踩下了离合器，车子往一边倒去。玛娅被安全带紧紧地扣在座椅上，车子掉头切到了另一条道路上。 雨下得很大，敲打着车窗，玛娅望着窗外，手中还有着触碰大福时的感觉。被雨打湿的毛糙皮毛，落在上面的似乎是她的眼雷，烧到烫手的体温，好像连同她的心一起烧了起来。 她感到话语自动地流出她的唇间，无法控制，她想要诉说，说给谁听，或许无所谓是谁听到。 “我讨厌雨天。糟糕的事情总是在雨天发生，好像雨声就是我这一生中最不想记住的日子的背景音。如果有神的话，或许对方过于喜爱我，在灿烂的日子里遇见死神会比在这种好像要被淹没的日子里更加难过吧……” 玛雅轻声道，声音有些哽咽。远光灯透过雨幕照亮前方，车子行驶过坑坑洼洼的地面，亚瑟伸手从口袋里拿出糖盒，倒了一颗到嘴里，又递到玛娅身旁：“吃吗？” 玛娅伸手接过，注意到红褐色在掌心干涸，她的手停在空中。 “最后一颗，拿去。”亚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谢谢。”玛娅接过盒子，仰头将糖果倒进了嘴里。 “雨天的确令人烦躁。”亚瑟说道：“像是雨声，就会很轻易地盖住人心中的恐惧，让撒谎变得极其简单。”他的手指轻微敲打着方向盘，开口道：“你是谁？” 亚瑟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好像被封闭的车子放大，产生了回响。 玛娅有些不解地看去：“什么意思？” “玛娅拉·j·雷文南特在十一年前被卷入了一场海啸，当地政府申告了她的死亡。” 亚瑟说着拉开车子前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扬在玛雅的面前。 他看向她，灰色的眸子在淡光中显得极为明亮，他问道：“你是谁？” 玛娅毫不畏惧地亚瑟对视着，随即接过文件，翻开了第一页。 照片上，皮肤黝黑的女孩抿着唇，露出一个略微别扭的笑容。她的面容瘦削，锁骨同两把刀子般锋利，一双因饥饿剥去了其他地方，而显得大大的眼睛里好像有话要说。 玛娅的手指抚过这脸庞，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她一时也想不到。 “我就是玛娅。”她说道：“只不过文件不会告诉你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 世界历一九九九年，玛娅拉出生在佩南尔岛上的小村庄里，她是家中第五个孩子，父亲娶了三个妻子，生了四个女孩。玛娅拉作为第五个出生的女孩，她母亲的第二个女儿，在家中备受冷落。在玛娅拉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干活了，弟弟出生后，她更是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佩南尔岛地处北部大陆的南边，由于岛上缺少经济价值的产物，当地住民仅靠出产用陶瓷等手工制品和出海捕捞为生。当地居民从不离岛，到时节时会有做海上贸易的商人来岛上收购，在玛娅拉九岁那年，一如往年有商人上岛，她抱着自己摘下的果子卖给商人赚钱，有个商人问她要不要和自己离开。 离开？玛娅拉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们时常说她碍眼，要她滚出这里，她看着大海时，偶尔也会想到海外是什么，但离开……玛娅拉没有上过学，不会识字，自然也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这个词让玛娅拉感到恐惧，可是她又隐隐约约察觉到，她想要“离开”。于是她朝商人点了点头，将商人带到了她住着的地方。 商人同她的父母见面了，玛娅拉蜷缩在屋外的毛檐下，听到屋内发出了响动，似乎有谁在摔东西。是父亲吗，还是母亲，他们不希望她“离开”吗，玛娅拉感到心里暖暖的。她鲜少有体验到这种感情的时刻，直到最后她或许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第41章 过了一阵，商人走出了屋子，玛娅拉抬头，听见商人对她说“走吧。”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望向这商人，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商人往前走去，玛娅拉也跟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去，父亲，母亲和弟弟都在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有一个姐姐坐在院子里编织，却连头都没有抬起，好像从来当她不存在一般。 玛娅拉明白了，她至始至终都是这样的存在，于是她跟着商人登上了船，离开了佩南尔上的小村庄。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海上生活风餐露宿，在到达目的地前她已被晕船折磨得死去活来。在途中，整艘商船上的人还患上了疟疾，最终活着到达陆地上的只有玛娅拉一人。很幸运的是，商人的妻子乔安娜得知是她的丈夫带回来玛娅拉，便决定收养她，将她抚养长大。 “去年乔安娜去世，我就离开了，到了百世。至于这份文件，”玛娅翻过几页，“我不清楚这份在佩南尔开的死亡证明是什么情况。如果你觉得我不是本人，尽管去我后来生活的地方调查，当地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养母，她非常有名。” 玛娅说着文件合上，顺手放在了车台上。 也不知亚瑟信没信，但她大致也没撒谎，她在商船上碰到玛娅拉的时候，玛娅拉的确已被疟疾折磨得奄奄一息，还将她当作迎接她的神告诉了她这些。 玛娅拉离开后，她继承了玛娅拉的名字，又从乔安娜那儿得到了姓氏，毕竟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所有的记忆只有飞机事故的片段。 几年后，她在报纸上看到百世市的新闻，才隐隐觉得她来过这里。若是乔安娜还活着，她本哪里都不打算去，但如今她失了牵挂，呆在一处倒很没意思，所以才到百世市来找寻她失落的记忆。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对亚瑟说的，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艾德华，他知道她在找飞机失事的线索，但只以为她的亲人在那架飞机上。 糖在嘴里慢慢融化，亚瑟逐渐减慢了车速。 身旁的人说起自己的身世时带着局外人的语气，可说起乔安娜的去世，她的情绪确实有些低落。 “哪怕她再回来，也不会记得你”，那个夜晚，男人对亚瑟这样说。因此整整十年，他也只一心期望着她还活着，从未有过奢求。 而眼前的人，却不断掀起他记忆中亡灵的碎影。从玛娅拉的资料来看，时间也能够对上，剩下的只是能力上的“不可能”。 第 30 章 十三区大半都是茂密的森林，据说林中有着凶猛的野兽，所以百世市的人们极少靠近此处，以致于此处几乎相当于市外。 但玛娅知道，占据了十三区的正是梅梅拉奇研究所。 车子停在了林中的一条道路上，还没看到梅梅拉奇研究所的灯光，玛娅起身往外看去，听亚瑟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送东西。”玛娅拿出了证件：“我脚伤好了以后，就在梅梅拉奇找了份工作。” 亚瑟扫过证件，递还给她，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放到她身上：“满身都是染料可进不去。” 玛娅看了亚瑟一眼，拿过了大衣，又打下车前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她满头乱发，重新扎了一个马尾。 她套上亚瑟的风衣，显大，像是雨衣。她推开车门，一把伞递到了她的身侧。 “要我一起去吗？”亚瑟问道。 “不要。”玛娅说着接过了伞，见亚瑟露出了然神色，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玛娅眼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丝打量的神情。扪心自问，她不能说不开心，但她不明白亚瑟为何要这样做，所谓的大人的责任心？ 别想了，她在心里说道，梅梅拉奇才是她需要专注的。 她撑开伞独自走在山道上，冷风猛地灌进大衣里。外套里似乎有股甜腻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雨水打过紧绷的伞面，宛若滚落的弹珠，手电筒扫过黑暗打了过来，刺痛了玛娅的眼睛。 “我来代凯特送东西。”玛娅说着拿出了证件，小小的证件牌在保安眼前晃动着。 一个保安看了眼证件，朝她说道：“知道你。不是中午就走了，去地狱溜了一趟才过来？” “……差不多吧。”玛娅拉开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经过岗亭，再走一阵，就能透过疏密的树丛见到闪烁着的暖灯。在鱼目汁中，灯光宛若碎片般漂浮在空中，又走了一段靠近后，才发现是建筑中的灯光。 玛娅爬上高高的楼梯，到了一个平台上。 这平台很宽阔，即使当作赛马场地也绰绰有余，平台正中是一条水道，水道底部点了灯，照亮了通往建筑的道路。 建筑共有五层高，走近才发觉它比远看大上许多，在这雨夜中，研究所矗立在比周围的树木更高的地方，宛若一座正经历着狂风骤雨的石碑，给人压迫感。 楼里的灯几乎全亮，玛娅通过旋转门走了进去，地面是金蓝色的，波纹如同漫了金沙的海洋，缓缓流动着。 一个西装革履的保安走上前来，肩宽腰窄，虽看不到武器，但肯定穿了防护衣。 玛娅拿出了手里的证件：“来送东西。” 这人看了眼她手里的伞：“这么晚？” “雨太大，耽误了。”玛娅笑道。 对方挑了挑眉头，一抬下巴，没问更多。 大厅里空荡荡的，暖光同火烛漫在眼前，前台就在不远处，此时空无一人，看来已经下班了。 玛娅背着包，径直走过前台来到电梯间，按下了向上的键。停在一楼的电梯门即刻开了。玛娅走了进去，按了一下楼层键，却没亮灯。 门外正在电梯间里闲逛的保安往里面看了一眼，玛娅没看他，看了看电梯里的构造，拿着通行证贴在像是扫描口的地方，三楼的灯亮了起来。 侧旁有扇通往外面的玻璃门，这个戴着眼睛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穿着衬衫西裤，袖子挽到了手肘上，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进了电梯，拿起挂在身上的通行证在电梯旁刷了一下，按下了九楼。 沉默一时在电梯中蔓延，这青年略微侧头看了玛娅一眼，声音沙哑：“没见过的面孔啊。” “来送东西。”玛娅说道：“这么晚还在工作吗？” 青年看了眼玛娅手里滴滴答答还在掉水的伞，视线移到她脸上：“那可不，压力大。” “研究复杂，自然有压力。”玛娅道。 “我刚来不久，还天天洗试管倒垃圾被老板骂呢。”青年叹了口气：“女朋友天天吵着说要见面否则就分手，对付她比工作累多了。” “我听说这儿只招帝国七所联校的学生，你也是吗？” “对啊，我就帝四的。”青年说道：“但工作以后有家都没时间回，短期只能住宿舍，这荒郊野岭的进城太麻烦了。” 说着电梯到了三层，玛娅朝他点了下头，走出了门。 走廊上的灯亮了起来，一个人都没有，颇有阴森森的感觉。雨还下着，风吹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似乎能听到呼啸声。 玛娅背着包，走出电梯间，她拉了拉见到的第一扇门，是锁着的。再往前走去，她推开了扇玻璃门，出了走廊。 第42章 研究所的三幢楼绕着一座花园，中间还有廊桥连接，比从正面看大上许多。站在走廊上，能看到四层以上还有灯亮着，玛娅沿着走廊走去，穿过摆着消防用具的箱子，看到了安全通道。 通道的门半开着，她推门走上楼去，不断往上爬，直到看到了尽头。 顶楼的门上挂着把铁锁，玛娅只能下楼回到九层，她推门走了出去，路过一个房间，房间的门半开着，玛娅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间里的布局和写字楼办公室类似，墙边放着大文件柜，中间摆着没有格挡的桌椅，桌上堆着不少实验器材，再往里似乎还有实验用的房间。 房间里有两人，听到响动后一齐回头看她，其中一个正是方才在电梯里遇到的青年。 “欸，你不是去三楼吗？”青年说着走了过来。 “我来晚了，没找到我要找的人。”玛娅说道：“而且还迷路了，那个，你能帮我指一下方向吗？”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同事：“我马上回来。” “写完这份报告才能下班。”同事看了他一眼。 玛娅同青年到了楼梯下方。待确认走廊上看不到此处，玛娅拉过了他的手指。 青年怔神了一瞬，要反握住玛娅，玛娅即刻松开了他的手，往下走了两级台阶。 她从口袋里拿出电话，说道：“是啊，迷路了，知道了，我等你来。”说完她放了电话，对青年道：“我朋友会来这里接我，我等他来就好，谢谢你。” “……啊？”青年愣了一瞬，手微微攥紧：“你刚才不是……” “什么？”玛娅面无表情地反问：“你有女友了吧。” 青年沉默地看着她，完全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状态，她刚才明明是要牵自己的手吧，怎么突然…… 玛娅盯着他，噗嗤笑了出来，拿出手机：“今天太晚了，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联络方式？” 青年重新变得欢心雀跃，两人交换了电话和邮件。若不是还有事要做，青年似乎根本没打算走。 玛娅听门被带上的声音，随即看向身旁透明的青年：“回答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查理曼航空公司的事故？” “飞机事故……那个时候我还小，没印象。” “你在研究什么。” 这个青年说道：“trem2蛋白和阿尔茨海默症之间的联系。 ” “你在梅梅拉奇工作多久了？” “去年七月毕业来的。之前不是和你说我的女性朋友，她是外地人，我本来想和她分手的，结果她——” 玛娅打断了他：“你知道梅梅拉奇是个怎样的公司吗？” “医药行业的巨头，业务范围非常广，我家里人都觉得我能进这儿是天大的福报，但是谁知道我就是个天天被迫加班——” 玛娅再次打断了他：“你和梅梅拉奇的管理者接触过吗？” “新人见面会上远远看到过一眼，然后之前帮老板送过份文件，根本没机会说话。”青年说道：“不过这家公司还真挺厉害的，连宰相都特地飞过来讲话。” “你知道梅梅拉奇公司背地里在做什么吗？比如说杀人？” “不知道。”青年即刻答道：“这和我有关系吗？我就是个做小工苦力的。” 青年看着玛娅，说道：“你来这儿是要送什么东西？是不是要送去宿舍楼走错了？” “宿舍楼就在这附近吗？” “对啊，你往后面走，爬个坡就到了，就是坡高，估计会挺累的。” “有管理层住在那儿吗？” “有啊。”青年说道：“不过不住一起，管理层住的地方都是西边的独幢别墅，而且有专车接送，想什么时候去市中心都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每周只能回一次家，读书的时候都没这么惨过。” “知道梅梅拉奇最多消息是谁？” “这……除了创始人还能有谁？”青年饶了挠头：“不过她都不怎么来研究所，还在百世市的市政担任顾问，似乎挺忙的。” “她住哪个方向？”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和我们住在一起！”青年笑道：“管理层住这儿的也不多，也就一个离了婚的大叔，和一个一心都放工作上的大妈。我们这里是研究所，研究为主，管理层来了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听我们老板报告，再给你找一大堆事这样，不过我们组的研究迟迟没进展，这不——” 第 31 章 青年絮絮叨叨，问到这里，玛娅知道已得不到更多信息，时间也快到了。 她从包里拿出了本子和笔：“画一下宿舍楼的分布，要怎么去管理层的住宅。” 青年接过笔，几下画出了大概的位置和方向。 玛娅拿过本子，说道：“忘记我们的这些对话，回去吧。” 青年极其听话地点了下头，转身往回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透过楼梯间被雨珠打湿的玻璃，可以看到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森林。而站在另一个方向，能瞥见宿舍的一角灯光。 两个管理人员住在附近，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抓住这个机会……至少不能白跑一趟。 玛娅重新撑开伞，走入了雨中。 夜晚，树影摇曳，两旁的路灯好似被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罩子。雨似乎更大了，大伞抵住了雨水，但洼地的积水淌在脚下，走了一会儿，裤脚就湿透了。 玛娅很快到了坡下，这坡很宽阔，不如九区坡地的斜度高，坡两旁的沟壑做成了运动场。 根据青年的地图，树林里有近路，可以直通小商业中心，那里十分靠近管理层所在的区域，而且不用爬坡。 玛娅合上本子，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一条小道。 她撑着伞走了进去，四下只有雨声，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未经裁剪的枝丫总是同伞刮擦在一起，石阶路高高低低的，并不平稳，她的脚步也颇为跌跌撞撞的。 林中漆黑一片，玛娅拿着手机当灯，才发现亚瑟下午给她打了电话，但她忙于寻找丢失的包，根本没注意。 她走在林中，迟迟看不到道路的尽头，好似在埋头冒进，差不多十分钟，玛娅终于出了树林，眼前是亮着灯的商业街，竟开着不少店，还有人在吃东西。 在黑黢黢的夜晚，他人的存在总是令人松一口气，然而玛娅没有丝毫停留的心情。 确认了本子上的潦草地图，玛娅往左，走到了一条宽阔大道上。大道的尽头有一闪高耸的雕花铁门，里面就是管理层的住宅。 门岗亮着灯，供人同行的小门紧闭，玛娅只能沿着围墙走，看看能否找到别的入口。 她绕了大半圈也没找到其他门，看了看一旁的大垃圾桶，玛娅咽了口口水，刚要收起伞，就听一人道：“上面有带电的铁丝网，你过不去的。” 玛娅心下一惊，转过伞侧头看去，就见一裹在雨衣中的人站在几步开外，而她竟全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我迷路了，”玛娅紧紧捏着伞柄，注意到这人的手里还拿着束花：“多有打扰。” 她点了点头，撑着伞走过这人身旁，伞边微微扬起，她用余光注意着这人，雨声之下，她好似捕捉到了一声轻笑。 第43章 伞飞到了空中，玛娅按着脖颈往后退了几步，这人方才一个手刀朝她挥来，似是要将她打昏过去。 “都说了我要走了！”玛娅大声叫道。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可能已经没了意识。 伞面朝下掉在了地上，这人手中的花束也被扔在地上，被一脚踩了上去，鲜嫩的花瓣即刻沾上了泥泞，他还刻意地转动脚腕拧了两下。 玛娅紧紧盯着这人，脚跟擦过地面，往后挪了挪，转身拔腿就跑。 双肩包在背上跳动着，玛娅跑得飞快，先是以一个大转弯穿过通往管理层住宅区的大道，之后冲过商业区，一下就跳进了树林的小道中。 林中的路坑坑洼洼，奔跑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她跌跌撞撞地踩过石板路，抬手从下往上捋过脸上的水，回头看去。 没人追来。玛娅大口喘着气，重新转过身，一阵风吹过她的面庞，一个身影落在了她面前。 玛雅一下僵住了，雨衣的兜帽下，来人微微俯身盯着她的脸，说道：“这里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浅色的瞳仁，像是蛇一般滑过玛雅的脸庞，玛娅瞪大的眼睛，轻吸了口气，握紧了手挥出了一拳。 这人闪身躲开，反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往前一拉，玛娅的视线顿时上下倒转，整个人被摔在了地上。 背包被甩到空中，玛娅撞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浑身发疼。 怎么回事，这座城市里人人都会功夫吗！ 她在心里狂叫道，撑着地面迅速地站了起来，这人却仿佛原地消失，不在她的眼前了。 玛娅用手背擦过眼睛，方要看清，忽然从身后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根本来不及的反应，脖子就被手臂卡住。 温热的气息同冰冷的雨水交缠在一起湿漉漉的，背部没有着力点她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人的雨衣滑溜溜的，她的手指死死抓着一角，脚踩着地面，挪动着身体就要往一旁树上撞去。 “嗵”的一声，这人反制住她，将她的身体压在树上，扣着她脖颈的手臂反而像条蟒蛇般越来越近，另一只手还钳着她的手臂。 玛娅眯着眼睛，感到氧气正从她的肺部一丝丝被抽走，她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同时又感到死神正在不断靠近。 “放……”玛娅的头被迫仰着，看向上空。 要死掉了吗……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死掉…… 大衣里的手机不断发出振动声，在这种时候不实趣地给她打电话，要打电话还不如直接过来找她啊…… 几乎在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玛娅听到这人在她耳旁说道：“不要再靠近这里。” 紧接着，卡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松开，玛娅就像片落叶似的往前跪倒在了地上。 她用手撑着树，头靠在拳头上，感到所有的力气都从她身上被抽走，唯有肺部在拼命地呼吸，想要求得一丝生机。 茂密的树木在黑暗里好似在旋转，她已分不清方向。手掌按过粗糙的树皮，玛娅爬了起来，在松开树的瞬间，她的腿却骤然一软，倏然往后倒去，重新坐倒在了地上。 “……哈哈……”玛娅不禁发出了轻笑，也不知流过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看到了这人的脸庞，她认识这个人。 梅梅拉奇绝对有什么问题，而她已经牵扯进来了，从来到这座城市的那天开始。 屈膝坐在地上，雨水不停地通过领口灌进大衣里，玛娅整个人都被淋透了。 一个身影朝她走来，踩过石板路的脚步声很快，来人手里撑着把伞，停在了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亚瑟看着好像刚在这树林里滚了一圈的玛娅，她抬头看着自己，似乎还咧着嘴露出了笑容。 雨还在下，很大很大，亚瑟拧起眉头，略微倾身朝玛娅伸出了手，坐在地上的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冰凉的沙砾在他的手心摩梭。 玛娅被大力拉了起来，但她的双脚似乎还没适应踩住地面的感觉，整个人就往亚瑟身上撞去。 亚瑟拿着伞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玛娅的脸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抬头看向亚瑟，明明如此狼狈，却笑得像是刚中了彩票。 “抱歉。”玛娅笑道：“弄脏了你。” “发生什么了？”回到车上，亚瑟才开口发问。 这一路玛娅几乎是被他扶着回来的，此刻她褪了大衣，瘫倒在座位上，拿出脏兮兮的包里水，就咕咚咕咚不断地喝了下去。 眨眼间半瓶水见了底，玛娅长吐了口气，道：“遇见了个失恋的疯子，二话不说就动手。这属于治安组的管辖范围吧。” “你刚才说你是来送东西的。”亚瑟提醒道：“这附近已属于私地，如果你没有拿到进入许可，就算骨折了，也是土地所有者为大。” “本来是这样，后来想逛逛……”玛娅拿过纸巾，对着车前的镜子擦着脸：“你怎么还没走？” “说了吧，送完东西我送你回去。” “……有吗？”玛娅想了想，或许是她太着急下车所以没听到：“谢谢。”她侧头道：“做治安官真辛苦，像我这样的多上几个，连觉都不用睡了。” “错了。”亚瑟说道。 “嗯？” “今天是七月三十一日。你二十一岁了。” 拿着纸巾的手停了一瞬，玛娅扭头看了过去，清明的目光中有一丝迷茫。 “我都忘了。”她说道。 亚瑟手边的窗户半开，车内暖气则开得很大，胸口的热度在逐渐膨胀。 “说起来每年这个时候，乔都会开派对。”玛娅弯起眼睛：“请来很多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在海边野餐。篝火很大，好像要蹿上天空，大家一起手拉着手在火旁跳舞，还会吃很多好吃——” “咕——”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没出晚饭的抱怨声，玛娅的脸“唰”地红了。 “……有什么不吃的吗？”亚瑟问道，手搭上了方向盘。 玛娅按着肚子，摇头道：“我什么都吃，特别好养。” 她说着又想笑了。 啊，明明浑身都是伤，但竟然会觉得开心，她真是疯了。 第 32 章 车子驶入一间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亚瑟拿着她的双肩包，玛娅抱着沾满了泥泞的大衣，跟着亚瑟进了电梯。 电梯里除了衣楼，没有标注其他楼层，亚瑟输入密码后自动上行，很快就听到“叮”的一声，门开了。 亚瑟走出去，按下了手边的灯，玛娅走了进去，见是个宽大的门廊，和她现在住的地方的洗手间差不多。 推开了像是衣柜的门，亚瑟说道：“里面有淋浴间。”他扫过玛娅吹了一路都还没干的衣服：“脏衣服放篓子里，我会把医药箱和干净的衣服放门口。” 玛娅：…… 算了，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她也没资格说什么。 身上的伤口都是擦伤，并不严重，除了触碰脖颈时还令她心有余悸，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热水流过身体，刺痛的同时又很温暖，拧干湿漉漉的头发，玛娅走出淋浴间，见脏衣篓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叠得整齐的干净衣物——一件深蓝色套头衫，一条蓝底苏格兰格纹裙和一双拖鞋——可以看出亚瑟家确实没有女性的衣服。 第44章 换好衣服，坐在椅子上将头发吹到半干，玛娅拖着脚步走出淋浴间。亚瑟正在开放式的厨房里，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令玛雅食指大动，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亚瑟回头看来，看了眼桌前的椅子：“坐。” 玛娅坐到了高脚凳上，桌上已放了魔芋面，蔬菜咸派，炖牛肉。 “看上去好好吃啊。”玛娅拿起叉子，偷偷看了眼背对着她的亚瑟，叉了块牛肉塞进嘴里。 亚瑟转身拿调味品，玛娅立刻放下叉子，用手捂住了嘴，装作无事发生。 “吃吧。”亚瑟淡淡道：“没关系。” “不用等你一起？”玛娅问道。 “我吃过了。”亚瑟道。 玛娅的肚子发出了狂欢般的喜悦，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面放进嘴里。 她饿得不行了，也不顾形象，几乎风卷残云般吃掉了 亚瑟将锅子端到桌上，是鱼汤。 “呼呼，”玛娅喝完一碗汤，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抬头触到亚瑟的目光，她不禁弯起眼睛：“总觉得我是被你捡回家的流浪猫，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食物，真是太幸福了。” 亚瑟望着她，碧眸晦暗不明，就在沉默的瞬间，门禁的电话响了。 由于隔着段距离，她听不清亚瑟说了什么，很快门开了，灯光忽然黯淡了下来。玛娅侧头看去，就见亚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辆手推车，推着车走了过来。 车上放着一个双层奶油蛋糕，顶上插着二十一的数字，烟花四散，亚瑟推着车走到了玛娅的身旁，玛娅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了嘴，惊讶地看向亚瑟：“你准备的？” “啊。”亚瑟说道：“许个愿吧。” 玛娅简直受宠若惊，她下了椅子，在惊诧中闭上眼睛，许下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让我回忆起从前； 第二个愿望，世界和平； 第三个愿望，但愿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 亚瑟站在蛋糕后，见玛娅睁开眼睛，吹灭了烟花。 “现在可以吃吗？”玛娅笑着问道。 灯光没有重新亮起，亚瑟拿来盘子，用刀切了一块，给了玛娅，她重新坐回高脚椅上， 一旁的 “但是……为什么？”玛娅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瞪大眼睛看向亚瑟：“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好了起过你二十一岁的生日吗？”亚瑟走上前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拨开玛娅额前的刘海，指尖轻触过她的眼角。面庞上都是柔和神情：“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梅耶，生日快乐。” 玛娅捏着叉子的手顿在空中，没叉好的奶油蛋糕往下滑去，掉回了盘子里，奶油即刻塌陷。 “你……叫我什么？”鼻尖嗅到甜腻的气味，不知怎么的好似无法呼吸。玛娅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 “梅耶……是了，”亚瑟声音里好似带着无穷怀念，“你忘记了。因为恶魔的伎俩。” 玛娅想要流泪，她努力镇定着情绪，却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很不会撒谎。”亚瑟的语音上扬：“至少名字是能记住的，忘却的力量并非全能。” “……你知道什么？” 落地窗外，灯光若节日彩灯燃在河面上，盖过月光，在流动着的黑暗中落下一道道波光，好似那并非全然清澈的河水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事物。 他是谁，她又是谁，她只觉得一头雾水。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最初的记忆停留在海面上。 “我可以让你想起，但你要知道，找回了记忆后你势必会被卷入更危险的事件里。”房中灯光昏暗，亚瑟的话语好似攥着她的每一丝呼吸。 玛娅即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记忆里大概是有不可告人的事，一旦找回来，她的存在本身就会成为危险。 “即使不找回记忆，你的能力也足以让你成为一颗□□。”亚瑟说着转头看向周围：“我身旁还有很多吗，被你叫做‘意志’的存在？” 背后一阵寒凉，蹿上了玛娅的身体，明明是夏季，她却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叉子被玛娅捏得发烫，上一秒好似还是天堂，下一秒她就跌入了地狱。 “……我没有看到。”玛娅咽了口口水，说道：“我要我的记忆。”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了若指掌，他认识她，虽然不知他是怎么认出来的……是他抹去的？或许会被篡改，但比一无所知要好。 “不用这么快回答，”亚瑟说着走到吧台后，拉开酒柜的门拿出一瓶威士忌和杯子，“好好想想。” 他说着拧开瓶盖，任金色的液体倾倒在纯净无暇的玻璃杯中。微光被他浅色的眼眸吸收，垂落在肩头的微卷长发衬得他的神情沉静若海。 “今晚你能从现场全身而退，全靠运气，”他抬眸看了玛娅一眼，“下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或许在知道是谁开枪前就死去。到底是要拿回记忆，还是立刻离开这个国家，仔细思考再做出决定。” “至少让我先问几个问题。”玛娅努力用干涩的声音挤出这句话：“比如说今天——” “在你做出决定前，一无所知最好。”亚瑟轻轻地摇晃着酒杯，斩钉截铁道。 玛娅注视着他，大脑里一团乱麻：“你愿意现在就告诉我的话我会感激不尽，毕竟我今天差点儿就死了。” “我不需要感激。”亚瑟拿着酒杯，看了眼桌上的蛋糕，转而又道：“注意身边的人。” “你是说你吗？”玛娅反问。 “哈哈哈，”暖色灯光扫过亚瑟的发丝，像是金色的星星从夜空中划过，他笑道，“我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第 33 章 车窗开得很大，玛娅任夜风刮过她的脸上，企图驱散身上的热度，雨已经停了，地上都是积水，反射着人工的灯光，却没照亮她的思绪。 失事的飞机，梅梅拉奇，今晚的谋杀，攻击她的人，亚瑟的话，她的问题越来越多，除了找回记忆，她有什么选择呢？离开？ 若是离开，她这一生都会在无知中度过，她绝不要这样的结局。 还能有什么危险呢，反正她是不会死的，亚瑟似乎并不清楚。 拎着脏兮兮的包回到家中，玛娅瘫倒在地毯上，包里的手机嗡嗡嗡振个不停。 半晌她才拿起来，拿出手机一看，竟是爱德华的电话。 从公园回来后，他就没再联系，玛娅还是接起了电话，或许和他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能让她从这混乱中走出来。 她按下了接听键：“晚上好。” “……晚上好。”爱德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 “有什么事吗？” “我家里出了些事需要处理，这几天都在忙着处理，所以没联系你……”爱德华停顿了片刻，似是吸了口气，“我预约了一家餐厅la fin，你想要一起去吗，就在明天？” la fin是百世市极难预约的一家三星，几乎人人都听过它的名字。不说提前几个月乃至一年，爱德华竟能提前一天就约到，实在不可思议。 “行啊。”玛娅不假思索地回道。 第45章 “恩……你确定吗？明天会不会有些赶，我想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明天是周六，我没事。”玛娅回道。 “好，好吧。”爱德华快速说道：“我下午五点去接你。” 不待玛娅回应，爱德华就放下了电话。是有些不对劲，但鉴于她今天遇到的事，这根本 不算什么。 本以为爱德华会闹些时间的别扭，或者直接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这至少让玛娅感到了一丝宽慰。 她摸着塔可的头，暗想道：艾德，你听到我的留言了吗？ 想着她松了手，算了，和他较什么劲呢。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意志，比人还不可靠，她又何必执着，不过为了塔可而已。 隔日阳光灿烂，接近黄昏时站在高地上，能看到远处铺着暖金色的光线，宛若流动着的浪潮，即将涌来并吞没整座城市。 爱德华驱车而来，一如此前见面，用发胶将浓烈的金发往后捋，时间久了会落下几缕刘海，在精英感之上添了些松散的童稚气。 他赞美了她的吸烟装，替她拉开了车门。 “你不觉得这像是穿去葬礼的衣服吗？”玛娅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 爱德华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玛娅是第一次在米其林餐厅吃晚餐，但她感到自己都仿佛是脑中影像的重现，她所作的只是在模仿过去的自己。 这样的违和感不止出现过一次。 晚餐过后，两人走过灯光若星点的宽敞大道，经过波光粼粼的河畔旁，夏季闷风抚过，塔可摇着尾巴在身旁，一会儿捕捉在空中飞舞的蛾子，一会儿在行人的脚边嬉戏。 半个月过去，百世市博物馆的古代展已重新开放，多亏库房中的藏品良多，填补空缺并非难事，现代展则要麻烦些，好些创作者还没去见死神，水平和地位也难以平说，挑选并购置新藏品要费不少时间。 爱德华早已订好了夜游的票，每场限定三十人，时间是三小时，只开放参观古代馆。走进古代馆的大门是几世纪前的壁画，那片土地如今处于帝国统治下，于是搬来了不少遗迹的碎片，巨大的雕像驻守两旁，玛娅抬起头见它们手持武器望着前方，然而除了塔可外，在她所见之处没有一个意志。 挂到天顶的画令人眼花缭乱，玛娅穿着低跟鞋走过柔软的地毯，目光沉浸在由时间铸成的事物中，心却飘到了他处。 “我要去一下帝国馆。”她对爱德华说道。 今天爱德华的有些严肃，说出来的话大概是平日里的一半，当她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时他只说解决了，此刻也没问她理由。 两人来到古代馆的地下一层，那儿有通往帝国馆的门，精致而厚重的门上挂着一把锁，看似完好但轻轻一扯就开了。 拉开门后，玛娅穿过门间的缝隙，到了帝国馆，却没在楼下找到大帝。 “我去一下盥洗室，马上回来。”她对爱德华说道，往楼上走去。 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离开。 月色透过钢铁同玻璃铸就的屋顶落到了草坪上，在高高矗立着雕像之上，坐着一个人。 他金色的卷发如同这世上最华贵的金子，又若丰收季时最明亮的麦田，他的脸庞宛若大理石雕琢而成，一双碧蓝色的眼眸温柔似水又能在必要的时候为何敌人，并给同伴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目光。 “嗨。”玛娅仰起头，轻声唤道：“大帝。” 大帝正望着空中的月亮，听到声音，他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从高高的塑像上跃下，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你今天依旧这样美丽。”他牵起玛娅的手，弯下腰在唇前轻吻，指腹捏过她的手心：“美人儿，你的手很凉。”他说着望向玛娅的脸庞：“发生什么了？” 不愧是洞察女人心的风流浪子。 玛娅露出一抹苦笑，开口道：“确实有些事。” “不妨说出来。”大帝牵着玛娅的手走到一旁草坪的桌椅旁：“若能倾听，已是荣幸。”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玛娅问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说实话，并不像一位帝王。” “噢，小美人儿心中的帝王是怎样的？没有七情六欲，还是同这石像般坚不可摧。”大帝微笑着，娓娓道：“的确，严格来说我并非查理曼本人。我是创造者眼中的查理曼，在接到这份活时他正陷入了热恋，你看到他将我的卷发塑成这般柔美吗？”他说着用手指卷起自己的长发：“除此之外，我也是每个走过创作品的人心中的查理曼的投射，看来比起杀伐无情，人们更希望我风流多情。” 玛娅弯起眼睛：“这很有趣，我有和你说过我第一次发现你们存在时候的事吗？” “当然，你说就像多了一个朋友。” “不，”玛娅蹙了蹙眉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她沉默了一瞬，说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并不是三个月前，是不是？当时我走进帝国馆，你迎上前来说你等了我很久，我以为你说的是你等了很久才等到一个能看到你的人，其实是指你等了我很久，是不是？”玛娅伸出手，拉过大帝的手，看着他，几乎是带着些恳求道：“请告诉我……” 大帝用他包容一切的湛蓝眼眸望着玛娅，反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几乎是喃喃道：“你确实是想不起来了，然而这也不算什么古怪的事，毕竟在这座城市里每日都上演着奇妙的戏剧。”他松开玛娅的手，起身示意她挽住自己的手：“和我来。” 两人走进帝国馆，大帝带她走到最底层，来到了一副画前。 “你喜欢它吗？”他问道。 玛娅看了第一眼，就忽然意识到这幅画才是大帝意志的本体，并不是她以为的塑像。 “十一年前，你就站在这幅画前。”大帝垂下眼眸，似乎在回想着过去的时间：“我忽然拥有了意识，我透过画注视你，那时你还那样小。在你走后我忽然拥有了身体，和在博物馆中的其他意志一样，小美人儿，在我的时代，对于像你这般的人还有另一种叫法——” 大帝侧头看向玛娅，还未说完的话却被打断了。 “你在做什么？”爱德华走了过来。 “这是一场约会？”大帝看向玛娅，走向爱德华：“若要带她走，就同我决斗。” 他说着拔出了剑，爱德华却穿过了大帝的身体，走到了玛娅的身前。 “你去了很久，没想到跑到这里。”他看着玛娅，又转向一旁的画，淡淡道：“大帝作为断案者极为明智，总能用他再明亮不过的眼睛看出一个人心中是否有所隐瞒，而且据说他是作为保护者出生的……” 大帝站在爱德华身后，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爱德华的视线从画上转回到玛娅身上。他将手伸进内袋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圆戒。 “我想把这当成礼物送给你。”爱德华将戒指拿了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 “不能戴它。”大帝突然喝道，声音失去了温柔。 第46章 玛娅朝他看去，怔神间，爱德华已拉起她的手，将戒指送到玛娅的无名指前。 他似有些犹豫，在这间隙，大帝走上前来，扬起剑要将这戒指劈下。然而他的剑划过这戒指，竟瞬间化去了。一旁的塔可突然弓起了身子，对着戒指呲起了牙。 “不要戴！”大帝也再次喝道。 玛娅也意识到了不对，即刻要收手，爱德华却紧紧拉着她，不让她放开，已要将戒指套进玛娅的手指。 “你要做什么？”玛娅还在另一种手握成了拳头，看向一旁的塔可说道：“塔可，不要过来！” 爱德华的瞳孔一缩，手上的力度骤然松了，玛娅抽回了手，戒指从爱德华的手中滑落，闷声落地。爱德华颤抖着往后退去，看向一旁的虚空，什么都看不见。 玛娅方要上前，只见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是一个意志。 玛娅想不管多少次，她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意志而非人类——然而这个意志和其他的意志太过不同。 少女的形态，浅若月色的长发，白色的及踝长裙，由于皮肤太过苍白，乍看过去几乎是透明的。 意志光着脚走在地上，朝玛娅走来，停在了艾德华的身旁。 第 34 章 昨晚在码头，玛娅也见到了这个意志，她想这并非巧合。 “你是谁？”玛娅问道。 这意志看也没看玛娅一眼，她站在艾德华的身后，伸出纤细的双臂抚过艾德华的头发，划过他的肩膀，将艾德华揽在了怀中。 “真是……”少女的意志略微侧头，附在艾德华的耳旁，用动听的声音说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我要怎么继续爱你？你知道吗，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你的，你注定要为我而活，永远陪伴在我的身旁，听从我所有的命令，可是……”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掀起了一番震荡，让玛娅的耳朵有些发疼：“可是你怎么能背叛我！可是你怎么能——”她抬眸看向玛娅，浅金色的眸中瞳仁直立，似乎要将她撕扯成碎片。 玛娅看了眼地上的戒指，说道：“艾德，你是艾德华吧！” 爱德华抿住嘴唇，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垂头低声道：“已经晚了，太晚了……” 这话宛如一枚子弹，打进了玛娅的心脏中。 晚了，什么晚了？什么他看上去那样伤心？ 下一刻，少女的意志站起身，要朝玛娅走来。艾德华单膝跪地要抱住她的脚，却扑了个空。 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几乎要倒在地上。 “跑……”艾德华颤抖着嘴唇，手指在手心掐出了道道红痕看向玛娅。他的眼眶红得像是被火焰点燃，玛娅叫道：“跑啊——” 少女的意志即刻转身，伸出手就要穿过艾德华的头，就在这时，大帝扣住了她的手。 “你就是巫女？”他的声音轻柔。 少女的意志看着大帝，面无表情道：“假货。” 她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另一只手，朝大帝挥去，塔可一下扑上前，咬住了她。 少女的意志吃痛地叫了一声，抬手用力一甩，塔可滚倒在地，翻身爬起。它似乎很讨厌她， “小美人儿，恐怕今晚的宴会要提前散场了。”大帝对玛娅露出略带歉意的神情：“快走。” 无论是大帝还是塔可看上去都如临大敌，玛娅却并未从少女的身上察觉到不祥的气息，反而感到了纯粹的美丽。不为过得说，这是她见过最美丽的意志。 “你知道吗，这个可怜虫和我打了个赌。”少女的意志朝玛娅看来，她勾起唇角，不显妖冶，反倒更为圣洁：“三次。三次见面中，若你无法叫出他真实的名字，他就要将这枚戒指戴到你的手上。是不是很浪漫？” 少女的意志走过地毯，用两根手指拾起银戒，捏着它转向玛娅，她米奇一只眼睛，从戒指里看着玛娅。 “……戴上后会怎样？”玛娅问道。 少女合掌将戒指放在手心：“会怎样呢？”她像是在自语：“不如就来做个实验吧。”她像是个孩子般笑了起来，侧头伸出手指点过大帝和塔可，边点边道：“一，二——”她的手指停留在艾德华身上，说：“我不会这么快实现你的愿望。” 她似乎知道艾德华的愿望。 “传闻中的巫女是个贪婪的人，今日一见，倒与传闻有大般不同。”大帝笑望着少女。 “哪怕你再赞美我，我也没打算放过你。”少女轻笑道：“不过说来听听吧。” “外表虽似天使般美丽，内力却已腐烂到根里的蛇蝎美人。”大帝的声音悠扬若歌声：“你不配继承巫女之位——” 刹那间，少女压低身体冲上前去，她的左手眨眼间化作一把利剑，刺向大帝的胸膛。 大帝扯下了身上的披风，那披风在他的手中也化成了一把精致的长剑，瞬间挡住了少女的攻击！ 剑刃碰撞发出了铿锵声响，玛娅看呆了，往前迈了一步，只听大帝喝道：“别过来！” 剑光在略显昏暗的馆内宛若转瞬即逝的星光，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塔可站在玛娅和艾德华间，似乎陷入了迷茫，玛娅也一样。 “艾德……”玛娅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此时此刻，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少女明显对她有敌意，而艾德华同少女的关系那样亲密，而她甚至不知道艾德华有自己的身体！ “……什么都不要问，”艾德华依旧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逃到没人知道你的地方！” “听上去你确实很关心她。”少女开口道。她正在与大帝缠斗，然而从她的身影中又分离出一个她，走向艾德华。“但是抱歉，我的小可怜，”她几乎是不耐烦地揉了揉艾德华的头，“她实在让我讨厌，而且是你接近她才让我得知她的存在，这可不是巧合，感谢你哦~” 少女说着捧起艾德华的脸吻了吻，骤然扬手朝玛娅投出了什么。 她的动作太快，玛娅的眼睛捕捉到时，那东西已经飞到了她的面前，当她反映过来时，大帝正望着她。 戒指掉到了地上，大帝的身体逐渐消散在空中。他看着玛娅，神情是那样温柔，好像在用自己整个生命望着她。 他抬起手，要抚上玛娅的脸庞，“你答应过我会再来，我等到你了，美人——” 玛娅双唇微启，要按住大帝的手，但在她触碰到他前，他已消散在空中，消散在她眼前。 少女手中的剑消失了，身形重新合二为一：“哦，失手了。”她惋惜道：“但是没关系，我还在这——” “谁在那里？”一束灯光打了过来。 “真是，没看到我在做事吗？”少女拧起眉头，盯着玛娅：“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遇到有个愿为你死去的假货了。”她说着拉住艾德华的手，将他拽起，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回去后我会好好问问你是不是特意选了这个见鬼的地方！” 玛娅站定在原地，见少女拉着艾德华从她身旁走过，塔可追了上去，又回头看了看玛娅，它的脚步停下了。 有人走了过来，见玛娅抬着左手隔空摸着有脸，好似雕塑般一动不动。 第47章 “你还好吗？”卡特琳娜弯下腰看着玛娅，见她没反应，耸了耸肩，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证件，放在玛娅面前：“我是治安四组组长，未经允许闯入博物馆未开放区域……”她看了眼墙上断成了两半的画框和被撕裂的画：“需要你和我走一趟。” 第 35 章 夜色落幕，挂在空中的月亮大得发红，玛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震天的吵闹声已经涌入了她的脑子里。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办公室里，每个人好像都大声吼叫着，似乎对方听不清自己的话。一旁有人“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玛娅眨了眨眼睛，见一个少年坐在桌旁，抿着嘴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嘿，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玛娅侧头看去，见一人坐在长排的椅子，正嚼着口香糖。见玛娅没反应，对方耸了耸肩：“原来是个哑巴。” 话音未落，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就一把抓起这人的肩膀，将他往里面带去。玛娅注意到在他的手上已然铐上了手铐。 “这里。”卡特琳娜敲了敲木门，引起玛娅的注意。见玛娅看来，她一昂头：“进来。” 这是什么情况……玛娅终于开始思考。不，她不能留在这里，她有更重要的事。 在她捋清思绪前，脚步已自动迈开，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两分钟后，她被卡特琳娜按在了一个小房间的椅子上。 “冷静。”卡特琳娜拍了拍玛娅的肩膀，示意其他人出去：“我实在想不到你要逃跑的理由，不肯说名字的女士，你刚才说有人拿走了你的包，不是撒谎吧。” 玛娅盯着卡特琳娜，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 “我的包在博物馆。”她说道。 “但我和你去拿包的时候，你说你的取包牌不见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玛娅垂眸，抬手将头发往后捋去：“我还有手机，我要联系认识的人。” “请便。”卡特琳娜坐到了桌边，看着玛娅道：“不想呆在这里，就将人来交一笔保释金，在此之前，我们也需要谈谈。” “谈什么？”玛娅不明所以。 “我没从你身上闻到酒味。”卡特琳娜打量着她满脸的迷茫，严肃道：“你说真的吗？” 玛娅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三下就划到了底。她的手指拨过一个个名字上，最终回到了开头，但迟迟没能按下拨打键。 很快有人推进来了一辆拖车。 “让我们看看，我们要谈的是什么？” 两个遮着布的物体被放到了桌上，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考究男人跟了进来，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 男人掀开了绒布，推了推眼睛，惋惜地感叹道：“能破坏得这么完美，不让你去做裁纸工真是屈才！” 这是大帝的画像，鲜红的背景，而此刻，这幅画连同画框一起裂成了两半，暴露在空气之下。 玛娅轻吸了口气，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探了个头进来：“组长。” “稍等。”卡特琳娜说着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知道了她的组员为何这样严肃。 “——看看这是谁？！”卡特琳娜略微掩饰了脸上的震惊，走上前去：“布拉德肖组长，没想到在我离开之前还会有这样的‘惊喜’。不知什么事，值得您大驾光临。” 亚瑟跳过了所有寒暄，放要开口，又看了眼卡特琳娜的着装：“今晚有约会？” “你猜？”卡特琳娜笑了笑：“博物馆的邀请，可惜被扰了兴致。” “你不会碰巧从那里带回来一个人吧。”亚瑟朝四下望去，见卡特琳娜下意识往身后的询问室看去，他绕过她就走上前。 “布拉德肖，你不能这样做！”卡特琳娜挡在了门前，伸出一只手比在亚瑟面前：“这里不是你的地盘。” “你还记得血色星期三吗？” “……不行。”卡特琳娜摇了摇头，充满了警惕：“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找我带回来的人什么事？” “她做了什么？” “很难说。”卡特琳娜抿了抿唇，字斟句酌：“她破坏了查理曼大帝的画像，无法保证不涉及到其他问题。你到底是来做什么？” 亚瑟沉吟片刻，盯着卡特琳娜问道：“怎么能让这件事没发生过？” 卡特琳娜怔住了，就在这间隙亚瑟强行握住门把，将门推开了。 “不是我——”房中，玛娅拿起了木椅，重重地墙上摔去。 她扔出的力气太大，或是椅子太脆弱。完整的木椅应声散架。泪水涌上她的眼眶，令万般事物都陷入重影，眼前的来人也是，他模糊的样子像极了万花筒里的。 玛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卡特琳娜触到玛娅望着亚瑟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她一下冷静了下来，宛若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敛了表情，卡特琳娜转向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先生们，还请你们暂时离开。” “不。”亚瑟回手按住了门，还顺带将门锁上了。 房间里，卡特琳娜，她的同事和两个博物馆工作人员都愣了。 亚瑟说着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画，回头道：“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的，不是吗？” 卡特琳娜以一副“你疯了吗”的眼神看着亚瑟，看了眼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这是一副创立了这个国家的皇帝画像，画他的人——” “我不在意这些。”亚瑟一字一顿道，看向工作人员：“估个价，我买下这幅画。” 卡特琳娜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你觉得馆方会让这件事轻飘飘过去？” “为什么不呢？”亚瑟平静地反问：“据我所知，针对半个月前两个展馆的突然关闭和持续下去的现代馆的闭展，馆方没给出任何理由。” “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这次是人为的！”卡特琳娜一拍桌子：“它被你来保释的这位女士完美地破坏裂成两半，如果专家判定没法修复，这幅画会变得一文不值，会成为一张和打坏了的报告一样的废纸！你竟然说你要买下它？” “我……出钱买，双倍的价格，现在就可以付款。”玛娅一直沉默地听着，纪哲看向卡特琳娜：“不是我做的，它也不是废纸……” 由于玛娅脸上透着深深的悲伤，卡特琳娜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明显是私下交易。”卡特琳娜的组员在她耳旁小声道：“没问题吗？”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显然还没弄清楚状况，但也能感觉到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所知甚多，恐怕也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这样吧，看来这位小姐确实有意愿以双倍的价格购买，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隔日给您回复。”男人推了推眼镜，看向卡特琳娜：“这件事便不劳烦卡迪拉克小姐了。” “卡迪拉克小姐马上就要克拉丽丝赴任，当然要尽管放下这些琐碎小事。”亚瑟淡淡道，拿出手机和博物馆工作人员交换了联系方式。 玛娅攥紧了手，看着工作人员推走了大帝的画像。 她抬手拉了拉亚瑟袖子，眼神同小狗一般令人垂怜，嗫嚅道：“可以走了吗？” 第48章 “啊。”亚瑟点了点头，问道：“你的包在哪里？” 玛娅摇了摇头：“好像丢了……刚才在博物馆，有人想杀我。” 亚瑟的眼眸一沉，道：“离开这里再说。” 他说着拉开门，卡特琳娜看着说着悄悄话的这两人，实在是目中无人。从刚才开始她就在忍，现在已经忍到了极限。 “布拉德肖！”她叫道。 “我和这位缠人的治安官还有些话要说。”亚瑟说着轻碰玛娅的肩膀，将她往外推了一下：“到外面等我。” 玛娅拉着他的袖子，脚步未动。 “麦克在外面。”亚瑟意识到玛娅的眼神，说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 玛娅眨了眨眼睛，还是走出了房间。卡特林娜示意组员出去，组员还顺手带上了门。 她抱臂走到亚瑟面前，狠狠地瞪着他：“昨天十二区发生了命案，” “你什么时候开始负责七区了。” “有人看到你的车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我可以克拉丽丝监督员的权限，直接以涉嫌参与犯罪的名义将你拘捕！”卡特琳娜显然不是第一次吃瘪，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亚瑟生吞下去。 “放着克拉丽丝的大好前程，要对付我这个前同僚。”亚瑟几乎是挑衅道：“是你的拘捕令来得快，还是释放我的命令来得快，想试一下吗？” 第 36 章 四区治安处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来往喧闹，麦克站在车旁，玛娅同他隔着段距离站着。 她从未觉得夏天的风这么冷，刮过她的心头，令她冷得颤抖。她的心里好似被挖了个洞。 三个月并不长，在足以让她在艾德华离开的时候想念他，为他担忧，而他竟是受他人的命令来到她的身旁，而他竟想杀死她…… 泪水在眼中打转，却怎么都掉不下来，或许是因为胸口更痛，比她能描述出的痛千万倍。 “你，你没事吧……”麦克问道。 亚瑟走出治安处的大门，麦克抬头说道：“……不是我。” 亚瑟：“？” 麦克看了眼玛娅，面露难色。 “今天你先回去吧。”亚瑟心下明了。 玛娅侧头靠着，无意识地看着后视镜，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似乎有人在说话。“——” 玛娅缓慢地转过头去。 红灯亮着，车子停住了，车流好似在窗外划过道道灯光，亚瑟拿出糖果盒递到了她面前，刚才似乎是他在问她要不要吃糖。 “……”玛娅做了个口型，她想说谢谢，却没说出话来。 她伸出手，亚瑟看了她一眼，抖了抖盒子，倒了两颗牛奶糖到她手上，自己拿了一颗，留了一颗在玛娅的手中。 玛娅拿过糖，好似第一次注意到小小的圆球上凸起的纹路，是机器印刻的痕迹，它会被舌尖磨灭，从有化无，就和大帝一样。 大帝说是她创造出了它，他是自愿为她挡住了少女的攻击，但是她不想这样。 “为什么……”她的声音零落而哽咽，眼泪瞬间滚落。 糖果从玛娅的指间滚落，掉在了地上。她用两条手臂挡住眼睛，又好像要将自己拥抱。她呜咽着，叹息着，很快就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车子行驶地很平稳，车窗慢慢升了上去，过了一会儿，亚瑟伸手摸了摸玛娅的头。哽咽声一时停住，在下一秒却又哭得更大声了。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此刻的玛娅有些像走丢的小孩，需要安慰，头发有些毛糙，有些像路边的猫。 玛娅感到亚瑟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抽了口气，感到眼泪愈发滚烫。 等到了亚瑟家，她的嗓子已经哑了。看到她的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亚瑟拿来了条热毛巾。 “谢谢。”玛娅接过。 虽说胸口还隐隐作痛，眼泪流了出来，脑袋也清醒了些。 “怎么回事，说说吧。”亚瑟在她身旁坐下：“从你能记得的最早的事开始说。” 玛娅平复了会儿心情，从意识到自己漂浮在海面上开始说起，在养母乔安娜离世后，她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所以来到百世，之后遇到艾德华和塔可，在斯特劳斯回廊爆炸案后艾德华消失，不久后爱德华出现，而今晚爱德华要杀了他。 然而她也有所隐瞒。 她没有向亚瑟提到被大帝叫做“巫女”的少女的意志，玛娅隐隐觉得少女是和她一样的存在，还有些问题没有弄清楚，她需要自己解决。 亚瑟一直望着她，沉默地听着，没有问任何问题。 “反正我已经被盯上了，我没法一无所知地逃走，我要我的记忆。”玛娅最后说道。 见她说完，亚瑟往后靠倒，单手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了腿，一言不发。 “要怎样才能找回我的记忆。”玛娅问道。 “你觉得我在帮你？”亚瑟拨过落在身前的发丝，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反应不若玛娅所想，她一时怔住了。 “我二十一岁开始就在为梅梅拉奇工作。”亚瑟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边，灯光落在他身上，却让他的脸庞陷入阴影中：“工作内容，嘛，像是清洁工。我为他们解决所有不想为人所知的问题。” 他一字一顿说道，低沉的声音一下下敲打着玛娅的心脏。 “梅梅拉奇里知道我存在的人屈指可数。不过在地下世界，我非常出名，”他“人人都叫我‘恶魔的弗莱尔’。” 玛娅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不是你不相信，而是你无法相信。”亚瑟坐起身靠近玛娅，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吹过她的脸庞，将她烧灼：“人们往往相信自己想看到的，你自己也说过，你‘希望’我是个好人。” 玛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同亚瑟近在咫尺，只要她稍稍靠前就能鼻尖相碰，她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但她全然无法考虑这些。 “那个叫做艾德华的人已经知道你是谁，戴上那枚戒指，意志会被抽出，如果已经是意志，会永远消失。”亚瑟说着倾身，从桌下拿了把枪。他打开枪夹让玛雅看到里面的子弹。接着拉过玛娅的手，将冰凉的黑匣子放到了她的手中，合上她的手指：“不过，我会给你一个活下来机会。” 枪身比玛娅以为的要重很多，她低头看了看它，又望向亚瑟，轻声道：“什么意思……” “杀了我。”亚瑟弯起唇角：“你就自由了。” 玛娅感到枪要从她的手中掉落，但她却拿得很紧。胸口起伏着，玛娅未动，亚瑟修长的手指攀上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他身前，让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隔着长管撞到的柔软，衬衫下跳动着的心脏，玛娅感到血液不断上涌，亚瑟掰动她的手指，打开了保险栓。 “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他的嘴唇开合，玛娅盯着他的脸庞，感到自己宛若在梦中。 她的手指慢慢搭上扳机，亚瑟虚握着枪头，玛娅咽了口口水，忽然将枪抽回，顶在自己的下颚，亚瑟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她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第49章 短暂的耳鸣后，玛娅往后倒在了沙发上，亚瑟单手撑在她的头旁，手中攥着枪，枪口发烫，却在他的手中不断融化。 “你疯了吗？”他沉声说道，声音微哑，眼眶发红。 “我只是想看看……”玛娅的长发旖旎散落，笑容脆弱到好似下一秒就要消逝。她在颤抖，心脏狂跳，但她还是在笑，因为她赢得了胜利：“你果然是骗我的，是不是？” 在她将要扣下扳机的那刻，亚瑟阻止了她，枪口歪了，子弹打中头顶的吊灯。火花闪过空中，吊灯被瞬间被击碎，炸裂开的碎片像是水晶般落了下来，被一小小簇的火花点燃并化去。 看着露出笑容的玛娅，亚瑟眯起眼睛。 果然有血缘，也有相似之处，她的疯狂超出他的想象，但在这一刻，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感：他不想看着她死去，他想要她活着，在自己身旁，正如从前。 “是，”他说道，“我只想看看你能承受多少，若要找回记忆，你会想起比这痛苦千百倍的事。” 火焰在他手中点燃，黑色的盒子在空中散去，这光热映照在两人之间，玛娅无法克制地抬起手，拉住了亚瑟的领子。 她微微抬起了身，抬起头，几乎要触到他的嘴唇，最终还是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别动。”玛娅轻声道：“只要一下就好。” 亚瑟浑身一震，呼吸重了下去，撑在沙发上的手微微蜷曲。 这个拥抱太温暖，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从前，但他已并非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了。 玛娅站在镜前，脑袋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没劲，声音还是哑的，不怎么出得来。 一大早，博物馆就发来了邮件，给出了大帝肖像画的定价。玛娅久违地给乔安娜——现在是她的会计打了个电话，要他将钱转到指定的账户上。 乔安娜的留给了她一些遗产，她本不打算动用。操心的会计在电话里问东问西，她懒得回答，只说没有进行什么非法活动，要他照办。 能帮她找回记忆的人今早会来。 洗漱整理后，玛娅推开门，亚瑟已经起床，在厨房做早餐。 “睡得好吗？”亚瑟问道。 “谢谢，还不错。”玛娅知道自己看上去有些憔悴，她看了眼桌上三套餐具：“还有谁要来？” 门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亚瑟将火开到最小，说道：“我去开门。” 蛋饼在平底锅中慢慢烘烤，他取下围裙走到门口，玛娅也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亚瑟拉开了门，玛娅站在他身后探头看去。来的人是麦克。 第 37 章 梅耶很怕冷，冬日让她感到寸步难行，雪天更让她无法呼吸。 每当这些日子来临，她的手就会被冻得通红，每一年旧伤都会复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皴裂，红红的肉和果冻干一样露了出来。 她往上面哈气，想用嘴唇触碰它，但能治愈伤口的却只有春天的来临。 她也很怕黑，当她在夜晚闭上眼睛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蛰伏在暗中，它们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出现，潜入她的内心，或许，梅耶有时想，这些东西早就进入了她的心中。 梅耶在镇上读小学，远离海岸的内陆林地，走回家时要经过一大片树林。冬季的天暗得很早，树木枝叶零落，光秃秃地往空中伸展。 进入林中深处，树木好似张牙舞爪，若她抬头就要将她整个吞没。通常放学回家中，屋子里也是空无一人，而她只想要填饱肚子的食物，而消除她的饥饿和恐惧需要同一个存在：火。 繁茂的树林是生火材料的来源，有人会定期将它们送上门。梅耶回到家中，会哆嗦着将碎木放入火炉里，接着小心翼翼地点燃火柴，若是顺利地话很快她很快就会置身在温暖中。 火焰的颜色时常变幻，顶处的火焰是浅橙色，好似要同阳光连结，中心的火焰是和蛋黄一样的深色，好似染在梦中的颜色。 看到跳动的火焰和燃烧的火光时，梅耶总觉得十分雀跃，她很少体会到这种心情。 不仅如此，梅耶无法将情感正确地命名，她读不懂他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靠死记硬背，才能稍稍理解“应该如此微笑”。 这也是她在学校里没有要好朋友的原因。当大家都在笑话尿裤子的贾思敏时，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有趣，当大家都在为被死去的兔子流泪时，她全然感受不到悲伤。 年龄相仿的同伴们都在学校里打雪仗，而梅耶只想赶回家中点燃火焰。由于能看着红光盛满在天边，黄昏也是她一天之内最爱的时间。 那年梅耶七岁，冷和黑暗像是缠着她的恶魔，她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房子，但因为有火焰，她很快乐。 “这就是你想过的生活？”哈斯看着面前的女孩，不禁感叹孩童的心思有时古怪到超出成人的想象。 女孩正在参与一项名为“月（la lune）”的项目，研究人员提到时，会将这个项目正在做的事指代为登月。 很不幸的是，登月项目的总负责人在三天前突发脑梗去世了，哈斯作为国王派来的新负责人，正在努力了解这个项目的内容。 今天他的工作就是在和参与研究的实验对象打个照面。 数据上显示最初参与此研究，自愿成为实验对象的共有五百七十六人，如今实验过去六年，还有三十九人。牺牲的四百多人是否让他们看到些许曙光，哈斯并不这么认为。 面前的女孩听了他的问题，点头笑道：“是啊。”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女孩有着过于可爱的脸蛋，她浅金色的头发像是居住在山林中的小宁芙，同色的眼睛好似这时间最纯洁的存在，当她笑起来时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了。 你无法想象一个从出生起就呆在实验室，每日都被数据和针管包围的孩子会成为这般模样，更不用说她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哈斯先生，您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站在女孩身旁的实验员一本正经道：“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恶魔。” “好过分。”女孩听了微微瞪大眼睛，泪水涌上眼眶，大颗泪珠瞬间从她眼中滚落，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好啦好啦，”哈斯想起自家的后辈，不禁弯下腰摸了摸女孩的头，“这样吧，你不哭的话我改日就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哈斯先生，这不符合规定。”随行的工作人员拧眉道。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哈斯反问。 “这……”工作人员顿了顿：“是您。” “既然这样，就听我的。”哈斯说道：“马上过节了，我想皇帝陛下也很愿意看到这样漂亮的孩子去往王宫，为他庆生。” 一旁的研究员拧起眉头：“哈斯先生，您是说要将这孩子带去王宫吗？” “说实话，这个项目荒诞不已，若不是皇帝陛下的愿望，早就会有人叫停。我看了报告，你们的资金并不算充裕，仅靠几个视频就想继续研究绝不可能，必须让皇帝陛下看到更多，不是吗？”哈斯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第50章 “……至少让我同行。”研究人员说道。 “你作为她的监护人，自然要一同去。”哈斯笑了笑，低头对女孩道：“下次装哭可别这么快就停了。” 泪水的痕迹还留在脸上，女孩看着哈斯，露出了一个没有人会讨厌的笑容。 哈斯一行人走后，研究人员重新将将监测用的头盔戴到梅耶的头上，打开了投影的屏幕。 “为什么要编一个这么奇怪的故事？”研究员问梅耶。 梅耶面无表情地看着研究员：“都是你每天给我看奇怪的童话故事。对了，我还给我编的故事里的女孩加了一个家呢。” 家，对于作为孤儿的梅耶来说，这是个陌生的词。她虽未体验过家的感觉，却能够运用它。 研究员也好奇，问道：“什么样的？” 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房子里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呆在这里，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但她知道她有过母亲。 她的母亲是没落的贵族，体弱多病，生下她和妹妹后不久就去世了，她的父亲是地方上的行政长官，事务繁多，也不怎么管刚生下来的姐妹俩。 在一次去往帝都的差旅中，男人结识了新的妻子。这个妻子的家族拥有一定的势力，能让男人去往帝都，进入以国王为中心的圈子里。 唯一阻碍男人这样做的，是他和亡妻的两个孩子。帝都的女性说他只能带一个孩子里，所以男人必须做出决定。 于是他留下了一个孩子给保姆照料，将另一个孩子带往帝都。男人很快结婚了，定期寄钱回来，却从没来看过一眼他的另一个女儿。 但保姆去世了，从此女孩就一个人生活在宅子里，但她还记得出生之始的事。 “她怀念母亲，憎恨父亲，她想要和妹妹相见……”梅耶说道。 实验员的手指按在机器按钮上，侧头同梅耶对视着。 女孩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竟完全读不懂她的内心，但他隐隐感到那是比自己能掌握的更大的存在。 不久，女孩被哈斯先生带去帝都，实验室如愿得到了一大笔资金，余下的孩子只有十五人了，这次也加入了新的成员。 回到百世市后不久，哈斯去世了，死因是心梗。死亡忽然像是会传染似的，实验室五个管理层中的三个都在这个春日中接连死去，全部是自然死亡。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实验员中开始流传“恶魔已经诞生”“这是恶魔的诅咒”之类的说法，人们的语言也带来了影响。 实验对象果真接连出现特殊的能力，实验员们这才忽然意识到——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是能够毁灭一切的恶魔。 实验室中人心惶惶，虽说也有拥有野心，开始利用实验结果的一派，但实验似乎已无法很好进行下去了。 皇帝见状，派来他的兄弟杰拉尔德亲王，亲王以铁腕手段即刻将一切控制在自己的麾下，一切似乎平复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资历最深的实验员和他的监管对象失踪了。 第 38 章 亚瑟睁开眼睛，机器上的绿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又刺眼，但他早已习惯了。 翻身下床，亚瑟拔去了机器的电源，这个时候实验员们都还没来，值班的人不是睡着了就是懒得管，他必须感谢人的天性。 扯掉手上的监测夹，亚瑟换上集合时穿的白色套装，光脚走出了房间。 天还没亮，走廊上静悄悄的，由于他没惹出过什么事，还算自由，不像德拉克洛一样被锁链绑在床上，也不像莱西斯经常被关禁闭室。 每天清晨和夜晚他都能在小花园中独享片刻时光，生活乏味而忙碌，这给予了他片刻喘息。 被叫做小花园的地方其实就是块长形的草坪，由于位于偏僻的楼后，很少有人会到这儿来。一条窄楼梯上有扇能进入楼内的大门，但门内堆满了杂物，门外把手上又虚挂着锁，根本没人会走这里。 亚瑟走楼梯下了楼，绕过大堆杂物后拉开门，却发现今日有人比他先到了。 小小的身影躺在草坪上，抬起上半身朝他看来。 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神情，他记得这女孩。 实验对象每天都要集合一次，随着人数减少变为两次，现在是三次。每日三餐的时候，他们都会穿着白色的衣服按顺序进入大厅，选择自己想要坐的位置，当所有人都坐好后就开始进餐。 期间不能交头接耳，否则会被惩罚。但绝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几百人时不用说，哪怕只有不到十人也不可能忍得住说话。起口角和打架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这女孩属于幼龄组，看上去不过五六岁，那日却和一个高龄组的人打了起来。他就坐在几个位置之外，见那女孩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往坐她对面的人脸上踹去。 对方往后倒在地上，她丝毫不留情地跳到了他的脸上，简直和跳蹦床似的，令人大开眼界，只能说平日的散打课没白上。 明明长得这样可爱，但脚跟在地上蹭掉血迹时却面无表情，管理人员来了后她又当场落泪，口齿含糊不知在说什么，然而对方体格差得这样多，在看到她的长相后，实在是气不起来。 后来听泽傲说那高龄组的退出了实验，女孩被关了禁闭，亚瑟也就顺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小孩子在这种时间应该在楼上睡觉。”亚瑟说着走下楼梯。 “才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女孩警惕地盯着他：“你难道不知道睡久了有一天就会再也起不来？” “没听说。”亚瑟说着走到小花园的尽头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侧对建筑的正门，他能看到每天都有谁来到这个实验室。从别处转移到这里已近一年，他也看了一眼。 实验室通常一年换一次位置，人员变动并不频繁，但旧面孔消失的速度快于新面孔出现，尤其是最基层的记录员和操作员，他们不会得知参与实验的最终目标，说不定还以为是一个关爱儿童的项目。 亚瑟将双手枕在脑后，半垂着眼睛看着正门外，女孩走了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了眼她拿在手上的口袋书：“你在看什么？”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书递给了他，他扫了眼书名就知道了，根本没接过来。 “你看过了？”女孩问道。 “啊。”他顿了顿，又说道：“布置的课外读物。 “高龄组都在读什么啊？”女孩看了看手里的书：“我看不懂，但杰弗里又不解释给我听……” 杰弗里·诺曼，亚瑟来到这里时他就在了。据说在做实验员前他是赤脚医生，去过很多地方，虽说头衔只是实验员，但他毫无疑问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如今余下的人不多，一个实验员需要负责的最多两三人，杰弗里肯定有选择权，他本想接近他让他选自己但一眼就被看穿。 为什么会是这个女孩？ 亚瑟看了眼她手上的书，伸手拿了过来，草草翻了几页，问道：“哪儿没看懂？” 女孩愣了一瞬，脸上就和放晴了似的，即刻露出了一个笑容，灿烂到刺眼。 第51章 她靠近了亚瑟，拿过书直接翻到最后：“这里，他是死掉了还是回家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或许是太久没和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亚瑟有些惊异。 “你觉得死是什么？” “哈？”女孩以一副看笨蛋的样子看着他：“就是死了呗，没有呼吸，身体很凉，不会再动，不管怎么叫都不会有反应，哪怕被埋到土里也不会再爬出来……” 她说着眼睛望向一处，好似在回忆什么。 “你见过死亡吗？”亚瑟也不知能和她沟通的想法从哪儿来的，他问道：“你第一次看到死亡是什么时候？” 女孩盯着他，从他手中拿回了书，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梅耶！”亚瑟喊出了她的名字，女孩停住了脚步，扭头看来。亚瑟说道：“梅耶，有机会再到这里来吧，晚上十二点前。” 最初，他只想利用她接近杰弗里·诺曼。 参与项目近八年，他对人员了解得透彻，却从来没有接近过项目的核心。 由于他在外面上过学，知道这里学习的东西和外面并不相同，又隐隐约约听到过不少传闻和猜测，然而他依旧没法肯定皇帝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要召集一群孩子，将他们作为实验对象。 研究人员有刻意像他们隐瞒真正的实验内容，然而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亚瑟已很清楚——他们想从实验对象身上激发出特殊的能力，并且科学并未主要手段。 他们要学非常多的课，比外面的学生多得多，在搬到这个新区后，他们不仅要古典学、微积分和散打，如今还加上了击剑，他怀疑不久就要加上马术（这在之后竟也成了真）。 很久以前一个管理层曾对他说过“只要保持成绩”，其他的并不需要担心。好像不仅是将他们当成实验对象，更是要培养出完美的工具人。 如今他还差四个月就到二十一岁，从前成年后的人都离开了实验室，不出意外他马上就要被赶出去，到时候他要怎样在短时间内挣得庞大医药费，这当然也在困扰他，所以他至少要努力一下，看看是否能继续留下来。 总之，杰弗里·诺曼是个突破口。再不行动，或许就来不及了。 梅耶开始隔三岔五来，熟稔了以后她几乎天天来，不过只在白天来，晚上从不出现，她还认识了同亚瑟走得很近的泽傲。 泽傲比他大四个月，下个月就要走了。 泽傲是孤儿出生，他自愿成为实验对象的原因也是为了钱，不过如今他需要钱的原因已经消失，想到马上将要获得自由，他已在规划未来的生活了。 “我要在海边买一幢房子，就是随时都能带着冲浪板下去，和海豚一起冲浪的海。而且我已经找好地方，都规划了里面的样子，等我出去后赚够钱建好房子，你们一定要来玩。” 说这些话时泽傲好像忘记了在这里经受过的一切痛苦，流过的血与泪都被忘在脑后，身体上的疼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亚瑟还能记得泽傲当时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神情，还有梅耶说的“那等十二年后我离开这里你都要成大叔了”，泽傲听了不断反驳说“我才不会变成大叔”，而他则笑看两人孩子气的斗嘴，直到在漫长的数年内想起这一幕他都控制不住哽咽。 一个月后，泽傲离开了，梅耶时常要和他聊“泽傲在外面好不好”，“不知道泽傲怎么样了”，他也就顺势问“要不要我留下来陪着你”。 梅耶立刻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他聊起了她的实验员，梅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有关杰弗里的事，他的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他喜欢豌豆却讨厌豌豆皮，还有他的各种习惯。 当他问“他们到底在实验什么，我们在参与什么实验时”，梅耶说“杰弗里说是为了达到世界的终极”。 她给他讲了杰弗里给她讲的王和神的睡前故事，梅耶将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巫女，这样她就能获得王的财产了。 他问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凝视着他，说她要和泽傲一样建一座房子。当时他并没在意，尔后才察觉到这是谎话，她想获得王的财产是为了他。 梅耶说她的生日要到了，他才知道两个人出生在同一天，宛若命运。梅耶说他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她要做他的“小福星”，她伸出手勾起小指，要和他做一个约定。 “你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和我一起过，我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和你一起过。如果泽傲要来的话也算他一个，就这样约好了。” 幼稚的约定，不负责任的话语，但他竟将她的话记了许久，从未忘记。 又一个月过去，最高负责人脑梗死亡，这件事没掀起多大水花，很快新官上任，又值皇帝节来临，哈斯将“房间里的天使”梅耶带去了帝都。 那几日，他一个人呆在花园时总觉得格外安静，甚至感到了一丝寂寞。 当某日清晨看到梅耶再次出现在小花园里，亚瑟几乎按耐不住将她抱起来转圈的冲动，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梅耶高兴地大叫起来，帝都的旅途似乎让她感到疲惫，她说皇帝陛下很热情地问了她这里的情况，问她学到了什么，开不开心。 “我说我很开心。”梅耶这次没有笑，她拉住了他的衣领，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阿尔，我想离开这里……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是亚瑟久违地感到被依赖和信任，他动摇了，之后他也知道了梅耶的故事，她并非自愿来到这里，而是自出生后就被迫加入了实验。 但他无法承诺他做不到事，所以他摇了摇头，当时梅耶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从此她再也没有到小花园来。 季节变化，时间脚步不停，距离亚瑟离开余下两个月的时间，死亡就像春季的疾病般传开。 高级负责人纷纷死去，同一时间，余下的十五个孩子身上出现了特殊的能力，好似经年累月的实验成果突然爆发。 一半的孩子由于无法控制住自己，退出了项目，唯一一个没有展示出任何能力的是梅耶。 亚瑟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到了，实验室决定让他提前离开。 也就是这两个月，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从十二岁开始加入实验，却从未真正感受过推动着这实验的是多么庞大的力量，而他作为被这些人牵动着的人偶，好似要陷入地狱。而他这时甚至不知道这一切。 七月二十九日，亚瑟按照要求进入酒会，去解决一个人，当他站在天台上，望着灰烬消散在空中时，有人出现在了天台上。 目击者不得留。 亚瑟望了过去，已准备好了送别的火焰，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杰弗里·诺曼站在他的身后。 “所有还活着的实验对象都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杰弗里说：“梅梅拉奇将他们送去世界各地，要求他们扮演一个角色，先做一些无关紧要的错事，之后逐渐引诱他们走入深渊，当发现自己被控制时，已无法脱身。尤其是，你还拥有能力……” 亚瑟攥紧了拳头，感到黑暗将他笼罩。 “我知道梅耶和你一直在私下见面，我想请求你做一件事。” 第52章 亚瑟沉默着，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女孩的笑脸。“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她曾这样说，但不到两个月，这却好像成了遥远过去的回忆。 “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亚瑟说道：“为这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服务？” “知晓后我的内心也受过折磨，但现在不一样了……”杰弗里·诺曼说道：“阿尔，梅耶是这样叫你的，阿尔，七月三十一日，请你在九区放一场大火。我已经安排好了——” “滚！”亚瑟打断了他。 杰弗里·诺曼没有走：“我不想让梅耶过这样的生活，如果你关心她，请你照我说的做。” “……”亚瑟直视着他：“九区离机场最远，你……要带梅耶去哪里？既然出现了能力者，她不一定会成为我这样。” 这并非他第一次和杰弗里·诺曼打照面，但却好像是后者第一次向他展示真实的面貌。 作为项目的发起人之一，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一个在生活中挣扎的普通人。在所有人都为实验成果欢欣雀跃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却反带着一股忧愁。 “告诉我。”亚瑟斩钉截铁道。 “她并非没有能力，是我瞒了下来。”杰弗里终是妥协了，他看上去是如此孤立无援：“梅耶能看到他人看不见的生命，她把这种存在叫做‘意志’。像是实验室的楼里有曾经被当做实验狗的一只金毛，由于死前没能吃够火腿肠，它想吃火腿肠的意志就留了下来，还有曾埋葬在那片土地里的人，他的愿望是想有人能看到死后的他并和他说话，在梅耶和他说话后就消失了。” 亚瑟：“……” “不仅如此，她还能创造并控制生命。”杰弗里看上去格外担忧：“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为她所有，然而她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危险，如今她想做的不过是找这些存在聊天而已。” “你怎么能肯定她没有撒谎？”亚瑟问道：“这已经超越了科学和自然。” “你知道这个项目为什么叫做‘月’吗？”杰弗里苦笑了一下：“在满月之夜，人们能够召唤恶魔。你们拥有的是恶魔的能力，梅耶身上出现的则是最可怕的一种。她绝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绝不能被别人操控。我会带她去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只有你能够做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亚瑟一时似乎失语，他的脑袋在失重和陷落间辗转。半晌，他问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她会忘记一切，即使再见也不会想起来，不会记得你。”杰弗尔似已看到他做了决定，转身说道：“希望她永远不会有回到这里来的那天。” 第 39 章 记忆纷至沓来，不断涌入玛娅的脑海，从她出生起的第一刻开始，看到生下她的女性的脸开始。 每一处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某一天她吃了什么药，在某一刻针管是怎样从她的手背上拔出，在某一次睁眼后她看到的灯光闪烁…… “哈，哈，哈……”玛娅急速地呼吸着，好似被掐住了脖子。 亚瑟看向麦克：“怎么回事？” “记忆容量过多，短期无法承载导致呼吸过速，属于返还记忆的副作用之一。”麦克也有些紧张：“再观察一下。” 玛娅在庞大的影像中沉浮，脑袋里好似宇宙大爆炸，在这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唤着她。 “梅耶。”亚瑟握着她的手：“看着我。” 她捕捉到一双浅色的眼眸，那双眼睛看着她，好似叫她镇定的注视。 呼吸逐渐平复，玛娅扯了扯唇角，抽出手轻轻触碰了亚瑟的脸庞。 记忆中的他还是个少年，他变了好多。那时她还觉得他比她大了很多，她必须很努力才能长到和他一样的年纪…… 然而她的胸口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也不知这股疼痛感从哪里来的。 记忆回来了，这不正是她的愿望吗，但为什么又这样悲伤？ 是为她错过的时光吗，是为她没能陪伴在她在意的人身旁吗，是为什么呢？ 只是难过而已，可同时她又觉得很幸福。 玛娅哽咽了一下，眼泪就落了下来：“阿尔，我好想——” “你”字还未说出口，她就被拥入了怀中。 玛娅感到胸口发热，但这热度由于触碰到眼前的人，完全可被忽略不计。 她像是在燃烧，好似降世后的第一颗火种被埋入了她的心底，哪怕在短暂的时间中曾被尘封，它也依旧持续烧灼着，并且永不会熄灭。 “咳咳。”麦克尴尬地咳了一声。 玛娅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人，要往后退去，亚瑟却没松力，又过了几秒才放开了他。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麦克说道：“我也是参与了‘登月’的被试者之一，但加入的实验时间比较晚，所以你可能对我没印象。” 玛雅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能力不完全，我记忆也还有很多空白的地方……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是他的能力不稳定。”亚瑟淡淡道。 麦克露出“您也不用这么速度拆穿我”的神情：“有瑕疵也是事实，但找不到消除你记忆的能力者，只有我代劳。模糊的地方在日后也可能会慢慢恢复。不过你有想起来是谁消除了你的记忆吗？” 玛娅摇了摇头：“一共有多少被试，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有七个。” 亚瑟同麦克交换了一个眼神。 麦克耸了耸肩：“那组长，我先走了。再联系我。” 亚瑟点了下头，麦克拐去厨房拿起已经凉了的可丽饼。 亚瑟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换上鞋子，说道：“感谢。” “目标一样，何必说谢，况且您做的可丽饼这么好吃，已经是最好的谢礼了。”麦克揉了揉鼻子：“组里我看着，您平常也辛苦，休息几天也没事，有新情报我联系您。” 亚瑟回过身去，见玛娅从客厅走了过来，她站在地板上，怔怔地望着他。时间真的过了很久，她从那么一个小不点长得这么大了。 亚瑟眼中神色不禁温柔了起来，两人就好像想到了同一件事，走向彼此，再次紧紧地拥抱。 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玛娅终于坐到桌旁，吃起了早餐。 “我失去了身体，也不再是梅耶·古斯特，”玛娅一口气吃了两大块涂抹了大量蜂蜜的煎饼，“所以还是叫我玛娅吧。” 亚瑟点了下头：“这些年你过都还好吗？” “嗯，遇到了很好的养母，比在实验室里过得好很多，除了没有你在身边。”玛娅弯起眼睛：“你呢？和泽傲还有联系吗？” 亚瑟的神情黯淡了下去，玛娅知道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否则他怎么会被叫做“恶魔的弗莱尔”。 “发生什么了？”她问道：“在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亚瑟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好好吃饭。” 亚瑟拿来了酒。 亚瑟去了趟图书室，工作人员默许他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书，于是除了一本被多次翻阅的童话故事和发的西装外，亚瑟没从实验室带走任何东西。 他回头看着这幢灰白色的水泥建筑，坐上了离开的轿车。 第53章 头发花白的司机将亚瑟送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他摇下车窗：“我送过很多人，他们都巴不得离开。你应该开心些。” “我还有朋友留在里面。”亚瑟淡淡道。 “分别后你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外面和这里有着天壤之别，你再也回不去，你的朋友也出不来。”司机的话语中带着教诲的意味：“你会知道的。” 说完他开车离开，留下亚瑟一人。 天空阴阴沉沉的，很快就下起了小雨，他置身于繁华的街道上，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身无分文，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在赚钱的同时适应时隔多年的社会生活。 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亚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西装，侧头看向身旁的人：“这附近最好的酒店是哪家？” 等车的年轻女性红了脸庞：“当然是夜之酒店。” 女性以为他是从别处来的，热情地向他介绍了起来。 大理石铸成的酒店，外观坚实而圣洁，在阴云背景下宛若一座将倾的供电。 亚瑟站在马路对面，单手插袋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绿灯亮起，他走了过去。 豪华的轿车停在酒店门前，接待人员拉开车门，满面笑容地迎接着住客。 亚瑟不疾不徐地走去，穿过旋转门，迎宾即刻迎上前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你的？” “我和朋友约好在餐厅见面。”亚瑟单手插袋，自然地望向四下，又看向迎宾，目光坦荡而真诚：“你能带我去吗？” 他坐上电梯，去往最顶层。出了电梯，走廊很长，亚瑟慢悠悠地走着，确定不需要房卡，他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侍者领着他往餐厅里走去，亚瑟说道：“我要坐靠窗的位置。” 顶层的餐厅被环视的玻璃窗包围，俯视下方一览开阔，一汪巨大的圆形湖泊位于侧方，宛若浓浓夜眸被人注视，也注视着注视者。 他中规中矩地点了一个套餐，脑子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虽说他提前离开实验室，医药费依旧交到七月底。他有不到两个月的短暂缓冲期，在这两个月内，他需要找到能稳定赚取五万帝国通用货币的途径。 用能力枪夺最快，但在这文明社会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什么时候会消失，实验室也并未多次进行测试，这让亚瑟感到可疑。 他吃完了套餐，肚子没饱，心却焦虑了起来。 他叫来侍者，靠在椅子上缓缓道：“我没钱，不知道你们的经理愿不愿意和我谈谈。” “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的人，敢在这里吃帮王灿！”经理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示意身旁的人叫保安来，靠近桌旁又戴上了微笑的假面：“这位客人，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没钱。”亚瑟起身说道：“你能给我一个工作的话，我就能付清饭钱。” “客人，您没有钱的话，我们也只能让治安处过来处理了。”经理带着歉意的笑容道：“具体会怎样，我就不能保证。” “我不认为你会这样做。”亚瑟拿起薄荷茶，抿了一口：“作为全球最顶级的酒店，位于百世市最重要的一区分店的安保竟松散到一个未成年人都能自由出入，实在好笑。你不这样认为吗？” 经理怔了，既然是未成年，治安处肯定不会加以处罚，然而这件事肯定会影响他的考评和酒店整体的综合评价。 这小鬼什么来头，长得人模人样还怪好看，怎么一开口就是威胁人的话？ “我只需要一份工作。”亚瑟乘胜追击：“暂时性的就好。” “……”经理思量了片刻，对身旁的人说：“带他去休息室等着。” 很快，亚瑟就得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酒店门童。 他负责开车门，提行李，偶尔还帮客人跑腿打听些事情。来酒店的客人形形色色，亚瑟容貌英俊，说话分寸进退有度，很容易就得到了客人们的好感。 这天一个客人递给了他一个文件袋，让他在不值班的晚上帮忙去十区取一份文件。 自亚瑟来到酒店已半月，每周上四天班，余下三天里，他一天在图书馆打工，一天在教堂弹奏，还有一天在负责，完全处于远离能力的生活。 在此期间，他得到了几个工作邀约，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人来说非常可观，但付医药费还差一些，他全都保留了下来，打算在月末做出决定。 文件夹轻飘飘的，晃动时没有声音，福兰特先生给了他交通费，他省了下来，坐地铁去。这个季节，百世市的地铁闷热而潮湿，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对嗅觉灵敏的人极其不友好。 亚瑟站在角落里，每当车厢晃动，他就跟着所有人一同起起伏伏。闻着刺青的青年，笑谈的学生，带着孩子大包小包的女人，拄着拐杖的老人……每个人都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走着，直到死亡让他们闭上眼睛。 下了十区地铁，街头静悄悄的，从一区到这里就好像从全宇宙的中心来到末世的街头。阴影处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动，亚瑟理了理领子，按照事先确认的路线去往目的地。 碎裂的路灯，从生的杂草，破败的房屋都静悄悄地躺在月亮下，路上除了躺在地上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的流浪汉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待亚瑟左拐右绕，走上目的地所在的街道，才看到了几个人。 第 40 章 福兰特先生从事的是金融行业，是夜之酒店多年的vip，亚瑟不知他为何会同生活在这样街道上的人认识，但他已经答应下来，就要将东西送到。 他敲了敲铁门，门上开出了一扇长方形的小门，一双眼袋深重的眼睛看了出来。 “我来送东西。”亚瑟拿起文件：“帮福兰特先生。” 里面的人又看了她一眼，门锁哐的一声响起。 门开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亚瑟走了进去。门内空间不小，四个满胳膊刺青的人有的站有的坐，正在闲谈。 房间里还有扇推拉的铁门，从里面传来阵阵声响。 “帮福兰特跑腿的。”开门的人说。 “搜搜吧。”一个大汉，对亚瑟道：“举起手来。” 他身上只带了把匕首，大汉□□看了眼，还给了他，拿起桌上盒子里的东西，给了亚瑟：“贴额头上。” 这是张蓝色的贴纸，没花纹，他没准备贴，另一个大汉道：“贴在显眼的地方，否则有进没出。” 亚瑟看了他一眼，撕开贴纸，贴到了手背上。 铁门哗啦啦开了，走了进去，见房间正中开了个擂台。靠在门旁的人看了看他手上的贴纸，指示他往里走，找独眼的男人。 这似乎是拳击赛的训练场地，各处都吊着沙袋，好几人都在练习，还有两人在台上对打，发出叫喊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极淡的酒精味，常人或许闻不出来，但亚瑟多年浸在实验室里，知道酒精是为了掩盖其他的味道。 他脚步未停，往里走去，见靠近擂台的位置有四五人，唯有一人是坐着的。他很快被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人转过脸来。 男人的年龄约四十上下，一边的眼睛被刘海遮住，面色恹恹。 第54章 “你好，”亚瑟说道，“请问哪位是彻涅尔先生？” “什么事？”一个站在椅子旁的人问道。 “福兰特先生让我来的。”亚瑟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坐在椅子上的人稍动了下手，就有人上前接过亚瑟手中的文件夹，拿起一旁桌上的小刀，撕拉划开文件，递给彻涅尔。 彻涅尔当着亚瑟的面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将纸翻了一面，他扯了下嘴角。 身旁的人拿过纸，又有人递来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拿出雪茄。彻涅尔将雪茄咬在嘴里，让身旁的人将盒子给亚瑟。 亚瑟没接：“我不抽烟。” “谁说这是烟。”男人哈哈笑出了声。 亚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过来细看，见外面裹着一层咖色的包装纸，里面却是巧克力。 “这在其他地方都买不到。”彻涅尔颇为自豪道。 亚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糖果，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竟然爱吃甜食，有些奇妙。 他一口咬断了糖果，彻涅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吧，”他对身旁的人道，“福兰特看中的就是不一样。” 他又抬了下手指，文件里的纸就递到了亚瑟面前。亚瑟莫名，还是拿过了纸，低头看了起来。 然而纸上空白一片。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彻涅尔扯开嘴角，哈哈大笑：“看你无知的样子。福兰特让你来，是送死啊。” 他话音落下，歪了歪头，亚瑟身旁的大汉就猛地挥出了一拳。亚瑟往后跳开，大汉接连出拳，他一直闪躲，根本来不及思考。 “年轻人，你就准备一直跑？”彻涅尔看戏似的叫道。 亚瑟完全摸不着头脑，但稍一闪神，大汉的拳头就擦过了他的脸颊。 “好小子。”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脱掉了西装外套。 眼见避无可避，亚瑟一下停住了，任拳头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哈”地吐了口气，那厚实的关节又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脸上。 “多漂亮的脸蛋啊。”彻涅尔摇了摇头，叹道：“这次的绣花枕头，不过如此。” 他又从盒中拿出一根巧克力，刚含到嘴里，就听到一声闷哼。他的人往侧旁退去，青年站起身来，擦过嘴角的血痕。 “这样才算正当防卫，不是吗？”亚瑟说道，就以旋风般的身姿旋跃到空中，给了大汉重重的一踢。 彻涅尔嘴里的巧克力被生生咬断。 紧接着，亚瑟由防转攻，毫不留情，将大汉搏倒在地，到对方被勒着脖子拍地才松了手。 亚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深眉轻拧：“够了吗？” 彻涅尔的视线锁在他身上，拍了拍手：“你们几个，上啊。” 几个正在打沙袋的人停了动作，走上前来。亚瑟抿唇，这大概是个考验，他通过就好，也不一定要使用暴力。但他现在对于自己被考验一事非常不爽。 十分钟后，身后的铁门缓缓打开，好几人倒地不起，还有人撑着爬起来，亚瑟喘着气，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彻涅尔让人递上一盒巧克力，目送他离去。 “注意点，小子。”他戏谑式地说道：“提防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铁门缓缓观赏，从里面传来响动，不久后他才确认自己没听错，那是几声喊叫。 回到酒店的隔日，福兰特将他叫去房间，他正坐在桌前于文件上写写画画。看到亚瑟来了，他取下单边眼镜：“你合格了。” 亚瑟沉默了一瞬：“您能付清我的医药费，就再好不过了。” 福兰特眼中多了一抹笑意：“今晚我要去参加老许奥大使的退休宴，你六点三十将我的车开到门口。” 说完，他重新拿起笔。 亚瑟退了出去，在下午按照时间开来福兰特的车，福兰特让他做司机，将他送到了许奥大使家里。 亚瑟坐在车中等待，有人敲了敲车窗，说从没见过他，同他攀谈了起来。这人也是一位宾客的司机，亚瑟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后来又有好几人加入，他也知道了不少这个圈子的事。 待到深夜，福兰特才从房子里出来，颇有些衣冠不整，身上还散发着一丝兰花的余香，想到方才其他人所说的在宴会后的“小小秘密”，亚瑟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并未表现出来。 他将福兰特送回酒店房间，福兰特示意他拿走放在书房桌角的信封。 这个老男人带着醉意道：“守口如瓶是你的优点。” 亚瑟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点了点头，拿着信封走了，里面是五千，抵得上门童一个月的工资。 将信封紧紧捏在手中，亚瑟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 从此，他成了福兰特的专职司机，在大大小小的地方等待着各种会议和宴会的结束，偶尔还充当秘书的角色。他也明白了福兰特的生活与工作中存在着不少秘密，足以让他在工作结束后拿走放在书桌旁的信封。 待到七月末的时候，他已攒了三万，该到选择下一个月要度过怎样生活的时候了。就在这时，福兰特让他换好衣服，一起去参加宴会。 那是一个花园宴会，来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几乎每个人身旁都带着一个青年。福兰特笑意盈盈地同他人攀谈，没人介绍自己身旁的随行。 亚瑟感到了一丝异样，但未说出口。在他自由行动时，一个男人靠近了他，说看到他和福兰特一起来，问他是做什么的，话语中有 颇多暗示，还邀请他去一旁的休息室里。 亚瑟礼貌地拒绝了，男人却不肯罢休，他再三暗示他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又加以威胁，男人总算离开了。 在回程的路上，福兰特什么都没说，只在将亚瑟将他送回房间后说：“我以为你是长袖善舞的人。” 亚瑟立刻想到了今晚被他拒绝的男人，于是道：“看场合和对象。” 福兰特一言不发，让他走了。他拿着信封下了楼，经理已站在他房间门口，告诉他他被解雇了，让他立马卷铺盖走人。 事已至此，亚瑟不可能上楼求情，他的行李不多，将整数的钱存到银行卡里后，身上只有些零碎现金。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旅馆，亚瑟倒头睡下，隔日联系之前收到过的名片，所有人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有一个好心的提醒“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亚瑟怒火中烧，当即就要去酒店和福兰特理论一番，想想有更要紧的事，他立刻着手找工作。 他正式的学位只有小学，外地的身份，没有人脉，在这种情况下要找一份高工资的几乎不可能。 在打了一周半天零工后，时间接近六月末，亚瑟一无所获，身上留着的钱也快用完了。他像只无头苍蝇，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去和福兰特见一面，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这次是白天，他走进十区的练习场里，彻涅尔一如之前坐在椅子上，而在一旁有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头上套了麻布袋，似乎已奄奄一息。 亚瑟不知自己是否要装作没看到：“他怎么了？” “坏了我的规矩。”彻涅尔示意身旁的人将这人抬走，亚瑟注意到先前同他交手的大汉不在。 第55章 彻涅尔在吃巧克力，他看了眼亚瑟，说道：“听说你没向福兰特脱帽鞠躬啊。” “是他先惹了我。”亚瑟说道。 彻涅尔大笑：“我呢，和福兰特也算不上朋友，普通的合作关系，你跟着我做事，他一个屁都不会放！”他让人拿来一个信封和一个箱子：“送去指定的地点。” 那信封和福兰特放在桌角的厚度差不多，亚瑟看了眼箱子：“里面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彻涅尔让人将盒子递给亚瑟：“听说你需要钱，我不会亏待你。” 决定就在一念之间，亚瑟接过了箱子。 替彻涅尔送过几次东西后，他进入了彻涅尔的队伍里，日常不是去各个地方收钱就是去看场子。 彻涅尔外表看似普通，整日窝在荒郊的拳击练习场里，却拥有着庞大的产业，赌场，酒店到游乐场都有他的投资。 亚瑟作为所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总是被轻看，而在见识过他的实力后，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短短两周，当他听到倒在地上的人嗷嗷直叫，当他看到自己发红的拳头时，心中已没有一丝动摇了。 就在这时，彻涅尔第一次让他贴身随行。 第 41 章 深更半夜，车子开到了一处仓储区，黑灯瞎火的地方，唯有月光照亮。 两辆轿车面对面停着，分别有一人带着武器装备。 亚瑟站在车旁，看彻涅尔的人将一个箱子递过去，又接过一个箱子。打开后的一瞬，巨大的探照灯从侧上方照亮了。 “治安组，不许动！”黑夜中，声音在回荡。 刹时砰啪声在河旁响起，彻涅尔的人倒下了，彻涅尔大惊失色，躲在车后，厉声骂道：“竟敢算计我！” 箱子里的不是钱而是张张白纸，彻涅尔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取下背带，将重物塞到亚瑟手里：“掩护我，你需要钱吧，不管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让我从这里逃走！” 不能被抓到，亚瑟的脑中也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并没做什么，不过按照要求行事，他有绝对不能被抓住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看向彻涅尔：“你会游泳吗？” 火焰自亚瑟的手中出现，彻涅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车子连同仓库燃烧了起来，亚瑟带着彻涅尔趁乱穿过仓库去往河旁，一个脚步声忽然就接近了他 “不，不许动！”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年轻的治安人员用枪口紧紧地锁定了两人。 不远处的火光映照下，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庞。 “阿尔……”泽傲的声音零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亚瑟也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一秒时间被不断拉长，泽傲的视线移到亚瑟身后，闭起眼睛，深锁眉头，放下了手。 亚瑟攥紧了拳头，从他的身旁匆匆走过，两人都没看彼此一眼，彻涅尔饶有兴味地看了泽傲一眼。 惊险的一晚，亚瑟辗转反侧，几乎没睡着。 彻涅尔成为了治安人员，他成为了危险人物，命运真是可笑。 新闻上报道了这次码头失火和枪战痕迹，这在八区外的百世市是常事，住在车站和码头旁的人总是能在夜晚听到枪声。 彻涅尔整日都没露面，问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在亚瑟下定决心要同彻涅尔告别时，彻涅尔叫他进了办公室里，直接甩给了他一个箱子。 “我知道你需要钱的原因。”他亲自打开了箱子，里面不知有多少个五万：“你的弟弟在医院，你把自己卖给了实验室，现在把你和他一起卖给我，这些够吗？” 亚瑟沉默地同彻涅尔对视着，彻涅尔被刘海遮住的眼睛似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他已经无法选择其他的道路了。 彻涅尔为了测试他的能力找来了很多东西，得出的结论是他的火唯一无法烧灼的就是水，因此还给他定制了一把雨伞，让他日常带上。 七月中旬的时候，彻涅尔找到了之前坑他的人，竟是福兰特，事因是亚瑟。于是彻涅尔让亚瑟去解决。 就在那晚，杰弗里·诺曼来找他了，在他彻底堕入罪恶之后。 不管是福兰特还是彻涅尔，都和实验室有联系，知道亚瑟能为他们能成为可用的工具，而由于福兰特在帝国拥有庞大的产业，甚至有威胁到更重要的人的可能，他必须被解决了。 亚瑟能力是未公开，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所以他被选中，在自以为意外的指引下，走到了这一步。 堕落吧，堕落吧，堕落吧；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 火光吞没着这座城市，亚瑟站在废墟瓦砾中，仰头看着天空。他看不到闪烁的明星，也看不到飞机划过的痕迹，但只要她能离开，他一个留在这里也可以…… 然而永远有更糟糕的事。 泽傲来找他了。 杰弗里说所有离开实验室的人都可能成为棋子，直到时机来临前他们自己也不会知道。 彻涅尔对泽傲身为治安人员的身份兴趣慢慢，亚瑟故意做出两人关系不好的样子，甚至和泽傲打了起来，就是为了赶走他。 然而事情远非他能看到的表面，就在他被彻涅尔派去负责外地事务时，泽傲一脚踏入了深潭，陷入了这座城市滋养起的无垠欲望中。 亚瑟见到泽傲的第二面也是最后一面是十一月末，他在社会阴影的废墟中追寻违背了彻涅尔的人，意外发现了泽傲。 当看到这个二十二岁好友的模样时，亚瑟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记忆中同大海般爽朗的泽傲目光呆滞地靠在墙角，只差有人帮他闭上双眸。但他还是认出了亚瑟。 就像他曾闭上眼睛放他走，这次，泽傲瞪大了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阿尔，杀了我。” 一切都无所谓了。 同春日般芬芳，夏日般温暖，秋日般温柔，冬日般充满希望的记忆在他的脑中鲜明地回放，同时又因眼前发生的一切破碎。 躺在病床上的人戴着呼吸机，不知要多久才能醒来，亚瑟不知自己有多盼望他能挣开眼睛；而坐在眼前的人，明明是最擅长看到未来的人，却在央求他给予他死亡。 命运，又并非命运。 亚瑟将泽傲送进了戒瘾所里，自己做了一番调查，发现泽傲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彻涅尔的手笔，利用他又将他跑去。 调整了情绪，他几乎是日常闲聊般向彻涅尔提起泽傲，彻涅尔似乎根本没想起来这个人。 亚瑟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他几乎想将这里烧灼至今，然而彻涅尔依旧捏着他的把柄。 漫长的七年，度日如年，彻涅尔的产业倾覆易手，亚瑟在海边放上了一束花，他成为了治安人员，开始了对百世市滥用枪支等一系列犯罪的整顿。 他从没想过他能将自己的经历的一切，包括泽傲的事说给谁听，更没想到对方能完全体会到他的感受，然而如今坐在他身旁的人满足了所有倾听的条件。 他得到了一个吻，柔软到填补了他空洞的内心，接着是一个拥抱，温暖了他虽在跳动却冰冷的心脏。 第56章 两人注视着彼此，曦光穿过玻璃窗，逐渐打进房间，落在了床上，太阳升起了。 “没关系。”玛娅用手指绕过他的发丝，用鼻尖蹭过：“从今以后我会和你一同悲伤，一同欢笑，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第 42 章 她跟随着熟悉的身影，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宴会厅，她攀越过阶阶楼梯，来到了上层，推开门走了进去。 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人工灯光闪闪发亮，灯火辉煌的中心是一座高塔。塔顶上方，一艘飞行艇飘过，玛娅停住脚步，看向眼前透明的窗外。 站在飞行艇上，整座城市一览无遗，若在白日则更有漂浮之感。 而在窗旁，放着一架轮椅，坐在上面的人正对着透明的落地窗外，一头金色的长发垂落身后。 玛娅望着她，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却仿佛触不可及。 金发的青年站在轮椅旁，他注视着玛娅，面庞上似乎染着一丝忧伤。 “欢迎。”轮椅上的人缓缓开口道，声音清亮。她转过轮椅，显露出她若林中仙子般的容貌：“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姐姐。” 麦克来之前，亚瑟将他知晓的有关梅梅拉奇的情况告诉了玛娅。 当年的实验室依旧在运作，亚瑟在去年查到过大概位置，曾试图进入，但以失败告终，当天凌晨实验室所在地就发生了一场大火，将一切烧毁殆尽。 在实验室被烧后，梅梅拉奇的高层主动接触了亚瑟。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对亚瑟采取放任政策，而这次他们带来了一个虚位，并对他发出了警告。 ——亚瑟选择成为实验对象是为了获得维持他弟弟生命的医药费，在他所需要的药物中，有一种是梅梅拉奇的定制药物，受到了严格管控。哪怕有足够的钱，但若和梅梅拉奇为敌，他永远都不会买到。 好在亚瑟还有志同道合的人。麦克想要了解他的能力出现的原因，愿意跟随，加上玛娅，足够再次开始计划。 他们要找到实验室的位置，彻底摧毁它，不仅是用火，而是要让这个实验彻底停止。 特殊能力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常年实验的结果，这涉及到金·达波的田野研究，这是从洛伊那儿得到的情报。 “你和我们一起见过金·达波的儿子洛伊·达波，没想起来吗？”麦克问玛娅。 “原来你让他消除过我的记忆！”玛娅坐在沙发上，转身看着亚瑟，露出不悦的模样：“我就知道，我不会困到在办公室里睡着。” “下次不会再这样做了。”亚瑟抱臂靠在墙旁，继续说道：“在金带洛伊去过的最后一个岛上，有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神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时这儿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神想要一个休息的落脚地，就建造了这座岛屿。 当时岛屿上还没有人类，于是神将海洋生物带到陆地上，它们就是古斯特上最初的存在。 之后千百万年，有的海生物离开，有的海生物则留下了。 在创造这片土地的时候，神并未收敛神力，于是常年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也拥有了神的力量，逐渐变成了人。 力量意味着强大，同时也意味着冲突不断。出于自身的疏忽，神需要遏制人的力量，于是神在岛心放了一块石头，用于压制力量的扩散，同时用风暴与浓雾藏起了这座岛。 尔后，神将此地遗忘了，岛上的人们作为神的后裔，依旧世世代代在此生存，守护着这片土地。 “但它是一块陆地，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在大航海时期来临前，就有附近陆地上的人绘制了这块岛的景色，”麦克问道：“你听说过卡卡特斯吗？” “卡卡特斯……”这个名字听上去格外熟悉，玛娅即刻想了起来：“他画过云岛。” “对。”麦克点头：“卡卡特斯的故乡和古斯特相距不远，他的云岛也是现存能的有关古斯特的最早描绘。此后也有不少人到过这座岛上，海盗巴巴托斯·德比里的自传，占卜师快客杰森的预言，大文豪维克多·于果还有多名人类学家都曾提到过这座岛，但关于这座岛最详实的就是语言学家金·洛伊的叙述。” “除了介绍语言的残本外，我根本找不到金的其他出版物。” “你是怎么发现这条线索的？和你之前说的被洛伊伤害的朋友有关？” 玛娅点了下头：“我的实验员也提到过你说的神话故事。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麦克即刻问道。 玛娅摇了摇头：“具体的我想不起来了，你的能力果然有些问题吧。” 麦克笑了笑：“可能吧。说起能力，你能看到‘意志’是怎么回事，和通灵师差不多？” “不太一样，幽灵包括精灵类的幻想生物，但我能看到的只限于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当然也有能变成人的浣熊……”玛娅的声音低了下去。 大福的之死也依旧是个悬案。 “先说计划。”亚瑟提醒道。 “好。”麦克点头道：“八月，梅梅拉奇会举办一场内部宴会，高层都会出席，我们的目标是ceo法比菲·德·特南铎，她在两年前退休后搬去了南部的乡下，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也难有接近她的机会。但作为梅梅拉奇的创立者和拥有最多股份的人，她肯定知道实验室的所在地。找到她，问到实验室的位置，就是这次的计划。” “但在行动前，我想还是有必要弄清楚彼此的能力。”麦克看了亚瑟一眼，转向玛娅：“我的能力，如你所知，是控制记忆。首先是删除，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通过打响指设定删除的开头，再打一个响指设定结束。两个响指间的记忆会被抹去，同时在第二个响指前可以施加一定程度的话语进行催眠。第二种删除方法是通过关键词。我打响指的同时对你说‘过去’，你就会忘记全部的记忆，相当于失忆。” 麦克拿起桌上的水杯，“又比如‘水杯’，你会忘记曾经出现过水杯的时刻，下次看到‘水杯’时，它就会是一个新的存在，你可能还需要学习如何使用它。” 玛娅：“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让我忘记一本书的内容，只要说出书名？” “对，书的话会要加上谁写的，防止忘记同名的书或者其他的东西。” “这太好了！”玛娅弯起眼睛：“这样哪怕是看过的书，我也能当新书来读，还能再一次体验喜欢上这本书的感觉。” “……你的想法挺奇妙的。”麦克笑了笑：“接下来是恢复的方法，只要打个响指连说两遍‘想起来’，你昨天体验过了。我的能力大概就是这些了，但因为不是很稳定，所以你的记忆里还会有空白的地方。” 玛娅点了点头：“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不过以后可以慢慢了解。接下来，”她转身看向亚瑟，“你的我已经知道了，就不用说啦。” 亚瑟同她对视着，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弯起嘴角。 “要试试吗？”玛娅伸出了手。 麦克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眼亚瑟，见他点了下头。 “那我不客气了。”麦克说着伸出手去，刚握住了玛娅的手，玛娅就松开了他。 第57章 “就结束了？” “接下来，我要问几个问题，你不用回答。”玛娅看向麦克的意志，问道：“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你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什么？你最重视的人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麦克脸霎时就白了。 “等等。”他说道：“被人窥探内心不好受，别问最后一个。” 玛娅表示可以，将前两个的答案告诉了麦克。 麦克眼睛不断瞪大，听完后瞪圆了眼睛，笑道：“神了……” “还有更神奇的。”玛娅说道：“你要记得，你没有告诉我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并且你待会在这里完美地表演一个后空翻。”她对麦克的意志道：“回去吧，之后表演一个后空翻。” 意志的身形重新和麦克融为一体，麦克捂住了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突然就往后弯下了腰，双手撑地，在地板上做了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明明站稳了，麦克却“噗通”一下靠倒在墙柱上。 他露出灵魂出窍般的神情，摸过自己的手臂，仿佛在确实它是否是真实的。 “我没让你的意志忘记我们的对话，所以你的脑子里一定有一种是我控制了你的感觉。”玛娅说道：“如果我让你忘记，你做完后空翻后根本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类似于催眠。”麦克坐回沙发上，前倾身体看向玛娅：“你的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能让他们……杀死自己吗？” “理论上，在这个人意志薄弱的情况下是有可能的，但我不会尝试。”玛娅抿了抿唇：“我的能力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我唤出的意志不能移动，在哪里叫出来就只能在哪里对话。并且停留的时长是随机的。接触时长超过五秒，平均停留十五分钟，短的话，像刚才，或许几分钟就消失了。”她说道：“不过，询问ceo的事还是可以交给我的。” “我还有不少问题。”麦克双手交握，微微眯起眼睛：“你能给命令设置条件吗，比如几年后做空翻，喝完水后做空翻，或者睡觉之前？” “这几种都可以，持续时间的话……我想目前最高是八年，但也有摆脱的情况。” “也可以做到让人忘记或者不提起一件事？比如，能让我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吗？” “如果我想让你永远不提起‘水杯’，就不能让你忘记‘水杯’，所以我只能和你说‘不能提起水杯，也不能提起是我让你忘记水杯’。但我不能让你忘记我的存在和我做的事，否则命令就没用了。” 第 43 章 麦克点了点头，不无玩笑得说道：“我可得小心点。以后我要尽量避免和你进行肢体上的直接接触，这太可怕了。” “心里没鬼的话，我也不会拿这个来捉弄人。”玛娅摊手道：“毕竟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哪天就突然消失了。” “所以现在才要对能力产生的原因进行调查，并且毁去这个原因。”亚瑟走上前来，双手交握，俯身靠在玛娅旁的沙发背上：“这些年我也试图找过其他地方的能力者，目前还一无所获。和我们同期的几个都没了联系，隐藏得很好，也不知生死。” 麦克点了点头：“只有参加过实验的部分人获得了能力，离开实验室后接触的人却没有，说明能力没有传染性，造成能力的原因影响的范围有限。我对比了一下我们两人在实验室里经历过的事，做了个表，你可以看一下。” 玛娅接过了纸质的表，共有十页，横向有两栏，分别是麦克和亚瑟，纵向特别多栏，都是在实验室里发生过的活动。 “你记得哪些，又有哪些不一样，回忆一下后标记出来。”麦克说道：“目前可以看到，因为我加入的比较晚，有很多课我都没上过，但我也有能力。所以可以跳过前五页，从第六页看起。”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公平？”玛娅突然说道，看向麦克。 “恩？”麦克满脸莫名，其他两人也不知所以然。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 “没多大，十岁出头，加入后的隔年出现了。”麦克顿了顿：“怎么了？” “我从出生起就呆在实验室，你刚加入就有了。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里面！”她说着看向亚瑟：“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哈哈，这也不是我能选的。”麦克有些尴尬道，朝亚瑟丢出求助的眼神：“我也没想到啊。” 怎么还有这种奇怪的角度？ “你为什么加入实验？”玛娅问道。 “……和家里人吵架了，我妈说我是个废物，离开家活不下去。”麦克摸了摸鼻子：“所以我就和我父亲说我要离开家里做点事，刚好实验室的负责人到帝都来，我就跟来了。” “这么说，你也挺不容易的。”玛娅一下就将“不公平”的事忘在脑后：“那你现在呢？” “我也没想到真的会出现能力，和家里关系也算稍有缓和吧，但暂时还不打算回去。虽然清楚能力使用的方法，但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总是没法放心。” “不管造成它的原因是什么，那个原因都应该被摧毁。”亚瑟说道。 玛娅轻点了下头，麦克没有说话。 亚瑟继续道：“要在上面从ceo嘴里问出原因，再弄清楚实验室位置。” “上面？”玛娅问道：“是什么意思？” 她顺着亚瑟的目光看向窗外，在更高的地方，有白点眨着眼睛，这并非星光，而是一艘漂浮着的飞行艇上的信号灯。 宴会当晚，黄昏与夜幕在城市上空融为一体，巨型飞行艇静静地停留在草坪上，舷梯连着长长的红毯，不时有彩花喷射到空中。 不远处，有记者正对着摄像机说道：“我们现在正在梅梅拉奇成立二十周年的庆典现场，等一下呢，庆典将会在这艘飞艇上举行。这艘飞艇是梅梅拉奇十年前开始建造的，搭载了最新的电子设备，很可惜的是我们不能一睹其内部。梅梅拉奇作为……” 记者停留的时间很快到了，镜头被收起，人员也都被驱散，过了会儿才有轿车出现。身着晚礼服的人们走下车子，拿出请柬，一一确认身份后才被允许登上舷梯。 夜色渐暗，灯光在城市中点燃，七点正时，舷梯被收起，船长拉动了出发的长扳机，这宛若耶梦加得般的巨物便游上了名为天空的海洋。 梅梅拉奇的创世人法比菲·德·特南铎以一番话开始了宴会，水晶吊灯照耀着盛装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的杯中是不可被外传的闲谈。 后厨里，二十几人的团队在为这群吞噬金钱和欲望的怪兽们准备着新的料理，自助餐盘不断被填满，侍者手端酒盘穿行在人群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半小时后，人们已被这气氛和美食熏得飘飘然了，本次行动的男主角也在此登场。 “我连头发都染黑了，可不能失手啊。”麦克喃喃道，端着酒盘走了出去。 虽然之前练习过，但服务生平稳的手上动作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哪怕酒盘上只放着一杯香槟，他也格外小心才没将它撒掉。 第58章 麦克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朝宴会厅靠墙的位置看去，在那里站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被几位女性包围着。 他的长发略显随意地散落在肩头，一双极为柔和的下垂眼同英俊的五官不禁令人驻足，哪怕有着并不大好的名声，也依旧受到欢迎。 亚瑟同麦克对上视线，目光接着转向他的九点钟方向。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她年约花甲，精神矍铄，不过因在战场上丢失一只腿不得不在上了年纪后拿起拐杖，这就是法比菲·德·特南铎。 “失礼了。”亚瑟对几位女士说道，朝法比菲走了过去。 此时，麦克已来到法比菲的身旁。 “特南铎女士，”麦克面带微笑道，“这杯酒是那边的男士请您的。” 人们纷纷转头看去，还给特南铎让出了一个位置。果然有敏感的人注意到这边的视线，看过来的同时举杯微笑。 “法比菲女士真是倍受尊敬啊，那是财务部经理的哥哥吧。”一人说道。 “作为女性，您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也勇猛无畏，梅梅拉奇能发展到今天都是靠您一人。” 法比菲笑了笑：“年轻人才是这个国家的后浪，为你们干杯——” 她说着手伸向麦克端着的酒盘，亚瑟走到麦克身后，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麦克的手腕一动，酒杯倾倒，冒着气泡的香槟就洒到了法比菲的西装上，还有些灌进了她的领子里。 “您没事吧？”众人慌张地拿出手帕，递上前去。 “毛手毛脚怎么搞的！”法比菲的秘书喝道。 麦克弯身捡起杯子，将酒盘夹在腋下，略微欠身，挤出歉意的神情：“我去找服务人员来。” “连声道歉都不会说？”秘书依旧高声责备。 “没事。”法比菲笑着，侧头看向身后。 不远处，现任ceo正在和一人说话。 她的腿虽不大行，眼神却不输当年。是那留着长发的男人撞到了服务生。 此刻，男人的一双下垂眼不经意地望向法比菲，还举起手中的酒杯，表达了招呼的意思。 法比菲眼中神情沉了下去。 “实在抱歉，”这时领班赶来了，“带您去更衣间吧。” 领班说着要搀扶法比菲，法比菲抓起手边的拐杖，笑道：“我能走。” 更衣间在二楼，领班被麦克支开了，站在门口的侍者接过了其他人送来的衣服：“我来吧。” 玛娅转身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更衣间里有个小阳台，法比菲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面对着下方的星星点点。她的秘书站在一旁，将湿了的外套挂到了衣架上。 “女士，衣服和毛巾拿来了。”玛娅说道。 秘书接过了衣服，玛娅上前将衣架上的旧衣服取下，折好后放进了脏衣篓里。 她站在一旁，见秘书替法比菲换好了衬衫，似还要帮她穿上外套。 正想着要如何同法比菲接触，秘书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 “我来吧。”玛娅抓住机会说道。 秘书看了她一眼，附在法比菲耳旁说了什么。接着他朝玛娅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接起了电话。 玛娅抖开外套，法比菲同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下方，伸出了手。 “什么情况？”秘书的声音听上去颇为紧张。 法比菲微微侧头，玛娅理过衬衫的衣领，看到法比菲的意志出现在一旁。 “我知道了。”秘书说着放下电话走来了。 玛娅假装收拾着脏衣服，余光瞥见秘书俯在法比菲耳旁说着什么。 法比菲脸上表情愈发凝重：“马上去找！” 她的声音高昂，令整个房间都为之一振。 玛娅停了动作，见法比菲拄着拐杖，大步往外走去，似乎完全无法镇静。 秘书亦步亦趋，出门前回头看了玛娅一眼，给了她一个闭嘴的眼神。 玛娅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朝两人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 “古斯特的实验室在哪里？”她直奔主题。 法比菲的意志看着玛娅，却不说话。 “造成能力的原因是什么？” 法比菲的意志依旧没开口。 玛娅继续问道：“你知道奔月吗？” 法比菲拧起眉头：“那个计划失败了，皇帝陛下非常失望，但我们开启了新的计划。” “新的计划是什么？” “……” 多次沉默而让玛娅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异样感，有哪里不对劲……有人先她一步？ “是谁不让你说？”玛娅问道。 法比菲依旧没说话。 于是她尝试地问道：“是不是有人不让你说？” 法比菲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能不能回答，半晌开口：“是。” “那是个怎样的人？” “进入梅梅拉奇的人都要遵守和她的约定。” 果然！ 玛娅想起了金发少女的意志，于是问道：“是巫女吗？” “——她不是巫女，她是神！”法比菲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泪水即刻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她用手杖重重地敲击地面：“……她必须被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哪怕是尊敬的皇帝陛下也不能将她带走，她是神！” 考虑到法比菲不可能永远不提起新月计划，巫女给他的暗示肯定是有限的，比如在被问时不能提，但自己主动提就可以。 于是玛娅不再提问，而是用了祈使句：“告诉我她不让你说什么。” “新月计划。” “告诉我新月计划的地点和内容。” “十三区。” “告诉我新月计划的内容。” “……” 祈使句突然没了回应，玛娅问道：“你可以和谁说新月计划？” “尊敬的皇帝陛下。” 这下没办法知道内容了，但还有其他可问的。 “告诉我要怎样进入新月计划的实验室。”玛娅问道。 法比菲果然将进入的方法说出，玛娅录了下来，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了亚瑟。 玛娅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她和法比菲意志的交谈已近十分钟，保守起见可以结束了。 “忘记我刚才和你说的事。”玛娅说道。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玛娅将手机放在身后，迅速蹲下身假装整理着脏衣篓，抬头看了过去，见是一个服务人员。 “怎么了？”她问道。 “要提前降落了。”服务人员说道。 “出什么事了吗？”玛娅问道。 “天气原因。你快把衣服送去洗衣房吧。”服务人员说着匆匆离开了，似乎是在一个个清房。 玛娅探出头去，见人下楼了，她把脏衣篓往房中一扔，也走了下去。按照计划，她会混入后厨，和麦克一起离开。 但在这时，玛娅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发的青年身穿深色礼服，正往楼上走去，玛娅下意识迈开了脚步，转身走了这边的楼梯，重新回到二楼，快步往前舱走去。 根据先前看过的地图，二层的前舱和后舱是服务人员休息的地方。玛娅躲在一面墙壁后，探头见艾德华推开了前舱的门，走进了休憩间。 第59章 手机震动了一下，玛娅低头打开信息，是亚瑟发来的。 【提前降落，立刻下来。】 玛娅看了看手机，回道：【好，晚饭没吃饱，今天想吃你做的夜宵。】 发完后，她按黑了屏幕，走上前去，推开了前舱的门。 一阵风吹了过来，凉到她打了个哆嗦，眼前的空间同宴会厅差不多大，却没有亮灯，仅靠窗外的月色和城市灯光的折射照亮着。 宽大的玻璃窗前，有一架轮椅，艾德华就站在轮椅旁。他转过身来，见到玛娅，脸上透露出一丝惊异。 轮椅上的人背对着玛娅，一头金色长发垂落身后。 这是个陷阱，玛娅心想道，一时止步不前。 轮椅上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进来，轮椅缓慢地转了过来，浅金色的头发随风微微扬起。 见到玛娅，轮椅上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了一个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姐姐。”轮椅上的人缓缓道：“你怎么是这样的打扮？但是……算了。”她发出一声轻笑：“啊，或许我该自我介绍，因为姐姐已经彻底忘记了我嘛。”女性伸出双手仿佛要拥抱玛娅：“我是薇薇安·弗拉·瓦格纳，你的……妹妹。” 第 44 章 玛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妹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熟悉，有些怀念，也或许是强烈的冷风吹拂在身旁，让她似乎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我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母亲去世后不久，我就被带离故乡，不得不和你分别。父亲娶了那个蛇蝎一样的女人，我的脚也变成了这样……”自称薇薇安的女性的声音似乎在浮游：“我真的好想妈妈……为什么她要那么快地抛弃我们……” 玛娅抬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服，为什么她感到这样熟悉…… 她记得自己曾编过一个故事，在名为哈斯的新负责人来的时候，那个故事是她的幻想，但在幻想中也有真实，比如在故事中她有过家人，这并非是假的。 “梅耶和……薇薇安。”那个有着灿若流云的金发女人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她将玛娅叫做“梅耶”，而将她身旁的人唤作…… “薇薇安，”玛娅喃喃道，“我似乎确实有过一个双胞胎的……” “是啊，梅耶姐姐！”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薇薇安的脸上：“姐姐，就算你想不起来我没关系，但这些年我一直都对你心心念念，从爸爸把我带去帝都，把你留在故乡开始，我就一直在想念你。姐姐你也会在今天登上我的城堡，这一定是命运！” 薇薇安移动着轮椅上前了些：“姐姐，你难道不走近看看我吗？你的身体已经不在了吧，你不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你吗？” 玛娅有些犹豫，她的大脑有些混乱，但她已意识到她和薇薇安确实有着血亲关系，因为她和玛娅记忆中的母亲是多么想像啊。 “别过来！”艾德华高声叫道，打断了玛娅的思绪：“绝对不要过来！” “没让你说话，不许动！”薇薇安尖声道，看向玛娅时又神情柔和：“姐姐，你感受到过自由吗，你的自由多过痛苦吗？那个人拼上性命也要带你离开这里，可是我呢……？我是你的替代品，我作为你的影子活着，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你……我本来是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你知道吗！” 薇薇安的声音哽咽，她似乎在哭，风吹得玛娅的脸庞冰凉。 听上去薇薇安参与了法比奥提到的新月计划，而她会去到实验室的原因，是因为杰弗里带着玛娅逃离了百世。 “姐姐，让我抱抱你吧。”薇薇安再次伸出了手：“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 她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但仅一瞬就往前跌去，玛娅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伸手拉住了薇薇安。 “姐姐……”薇薇安紧紧拉住玛娅的衣服，埋在她的怀中。 艾德华在一旁无法动弹，但在这一瞬，就连他都觉得，薇薇安似乎是真心渴求着家人的拥抱。 “姐姐，对不起。”薇薇安昂头注视着玛娅的脸庞，缓缓道：“之前在博物馆我本来不想伤害姐姐创造出来的东西，但是一时失手。爱德华会到姐姐身边也不是我的指示，是我和他吵架后，他怄气离家出走了。”薇薇安轻声笑道，看向玛娅：“姐姐，你知道爱德华的愿望是什么吗？” 玛娅侧头看向爱德华，或是艾德华，见他好似薇薇安忠实的骑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告诉你他的愿望是什么吧。”薇薇安要坐起来，玛娅将她扶回了轮椅上。薇薇安抬起手，对爱德华说道：“拉住我的手。” 爱德华拉住了她的手，几乎是祈求般道：“不要说——” “他的愿望，就是死。”薇薇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轻抚过爱德华的手：“他在人间停留太久无法消失，所以和我订下了契约，只要他陪伴我，在我满意的时候，会赐予他死亡。” 玛娅的睫毛颤动着，望向了艾德华。 “我会告诉你我的愿望，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小小的艾德华是这样对她说的，好似他不想离开她的身旁，而他的愿望竟然是…… “我呢，要在这里举办一场庆典，这里很快就要开出灿烂的烟火。爱德华帮了我很多，所以我决定在今天就实现他的愿望。姐姐，你愿意帮我吗？”薇薇安看着玛娅。 玛娅没有动，几乎感到自己要倒下去，世界的秘密好像彻底在她眼前揭开，她错过了太多，多到她开始痛恨自己的无知和所有曾经的自以为是。 “艾德，”她轻声呢喃道，“这是你真实的愿望吗？” 艾德华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回答。 果然，果然是真的。他竟然一直在追寻着死亡，同她寻找着完全背离的方向。可他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薇薇安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串着两枚戒指，她将其中一枚交给了玛娅。 “只要给他戴上这戒指，他的愿望就能实现了。”薇薇安将戒指放在玛娅的手心，柔声说道。 “爱德华，你明白的吧”，她对爱德华说道，而在他的手中，也攥着一枚同样的戒指。 “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玛娅再次问道，而他回避了她的视线。 爱德华紧握着手，手心攥着戒指，薇薇安不断在脑中对他说“给她戴上”，她狂叫着，嘶吼着，让他的精神被逼迫到了极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起先，他将她当作神，后来，他觉得她可怜，但他已无法逃开了。 遇见玛娅的那天，他看到她的灵魂，有一瞬间以为她是薇薇安，但随后他知道了，两人仿佛是站在天秤的两端的姐妹。 救我，爱德华不禁祈求道，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开，谁来……救救我。 “汪——” 这叫声在空荡荡的宴会厅中响起，回荡在耳旁。 薇薇安拧起了眉头，玛娅转头看去，就见塔可从空中跃起，直接将爱德华扑倒在地。 爱德华重重地撞到了落地窗上，那戒指掉在地上，被塔可咬在了嘴里。 第60章 “疯狗！”薇薇安大叫道。 手边的戒指不见了，但爱德华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不想伤害玛娅，所以选择了消失，太好了。 “塔可，你在吗！”他用最后的声音大喊，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薇薇安的怒吼声不断在耳旁回荡，“塔可，塔可！”艾德华起身叫道，突然抬起双手，用力地击打在了落地窗上：“啊——” 一下，两下，三下，窗户碎裂开，玻璃刺穿了他的手掌，也就是在一瞬，正面窗户全都裂开，爱德华的身体往下倒去，少年艾德华重现在眼前，也看到了塔可。 艾德华冲上前去，将塔可搂在了怀中，戒指已被吞下了。 塔可的犬牙断了一颗，装着人工舌头，拨开它脖颈处的金毛，能看到一道长长的缝合痕迹，塔可不会叫，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同伴。 薇薇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眼泪浸满了玛娅的眼眶。 她走上前去，将艾德华连同塔可搂在了怀里。 “对不起。”玛娅轻声道。 艾德华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艾德，艾德华。”玛娅已有预感。 艾德华对她露出了一个淡笑，和塔可一起消失了。 玛娅感到她的心空了，再一次的，如果可以，她几乎就想陷入沉睡。 “……”薇薇安紧紧按着轮椅的扶手，额头几乎青筋暴起：“可恶可恶可恶……” 她好似无法控制情绪，又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扶手，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剧烈的晃动，仿佛世界倾倒。 一阵火光从艇身炸开，在空中溅起火星，掉落了下去。 宴会厅的人们惊慌失措，同时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在各处回荡。 整座飞艇摇晃了起来，玛娅一下没稳住，滑到了已破碎的窗户边。 薇薇安哈哈大笑，驱动轮椅到了玛娅身旁。 “你要毁了这艘飞艇吗？”玛娅瞪大了眼睛。 “姐姐你无法理解吗？”薇薇安歪着头道：“这些人让我尝了多少痛苦，但我却是在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只要死了，他们就不会继续被无法满足的欲望困住，我是神，我在拯救他们啊。” 玛娅摇了摇头，不知要从何说去。 她见薇薇安扯下了项链上的另一枚戒指，看着她以极轻柔的声音道：“姐姐，虽然我很爱你，但我更恨你抛下了我自己一个人获得了自由，你也不能和我一同看到这美妙的景象了，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薇薇安说着往前扑来，将戒指扔向玛娅的额头。 同一时间，飞艇再次发出震动，玛娅往后滑落，死死抓住了窗边，却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 “现在你是我的了。”薇薇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玛娅又听到宴会厅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亚瑟声音传到她的耳旁：“玛娅！” 玛娅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和薇薇安的身体一同下坠。而在上方，在那四溅的火星之中，她看到亚瑟伸手将“她”拉了上去，而“她”被拉上去的同时侧头和玛娅对上了视线，那是薇薇安的笑容。 第 45 章 坠落，失重的感觉，她从飞机上掉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风好像要将她接住，又像是要将她重重地甩到地上。 薇薇安为什么会对她说“你去死”，难道她不知道意志是无法死亡的，还是说她觉得她脆弱到方才发生的那些足以让她消散？ 玛娅怔怔地望着不断远去的云层，侧头看向与她同时落下的薇薇安的身体，她卯着劲翻过了身，游动着身体，拼命伸长了手，要触碰那指尖。 “呼”的一声—— 一个身影从空中飞过，在她进入的那一瞬，接住了薇薇安的身体。 玛娅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一张面庞映入眼帘。 黑色的兜帽下飘出好似染白了的碎发，一双深色的眸子正望着她，玛娅一时愣神，侧头看到下方点点灯光，下意识发出了轻声尖叫，紧紧地抓住了这个人的衣服。 这人稳稳地落在了百世市的高塔顶端，低头望着玛娅，说道：“你不是薇薇安。” 玛娅同他对视了几秒，脑子里百转千回，思索着他和薇薇安的关系。 “你说什么呢？”她抬手抚过这人的侧脸：“我当然是。” 半秒后，这人抬起了手，一副要将她扔下去的样子。 “等等我的确不是但在你扔我下去之前能不能给我一个说明的机会！”玛娅不带喘地说道：“你是莱斯西。” 这人似乎在打量着她，也不知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紧接着，他抱着她走到塔边。 “等——”不待她说完，莱西斯就踏出一步，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并非下落，而是往上空行去，不见他身上的滑翔翼，但他确实飞了起来。 玛娅蜷缩着身体，风吹得她的脸都僵了，最终莱斯西落在了一条铺了砖瓦地的无人小道上。 终于有了回到大地母亲怀抱的感觉，玛娅刚松了口气，莱斯西就一个反手扛着她。 “你要干嘛？”她问道。 莱西斯默不作声地打开了下水道的盖子。 “不是吧……”在玛娅的余音中，莱西斯扛着她走了下去。 他顺手盖好了盖子，接着又是往下一跳，玛娅眯起了眼睛，大声道：“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能这样对待女士吗！” 莱西斯没有说话，接近地面后，他扛着玛娅往里行去，依旧漂浮着穿过了狭窄的下水道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高耸的天顶，五六人手拉手才能抱住的石柱，空荡到一句人声会不停回荡。 高处有一个类似门房室的小间，莱西斯拉开了房间的门，这才落到地上。他弯下腰，松开了手，玛娅就稳稳地坐到了木椅上。 重力回到了身上，玛娅死死地按着椅子的扶手，莱斯西忽然凑上前来，瞪着一双圆眼，紧盯着她的脸。 玛娅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再怎么看我也不是薇薇安，她拿了我的身体跑走了。不过说来，你也是能力者——” 那双圆眸的瞳仁霎时立了起来，杀气扑面而来，十分惊心。 第一次见面，他给了她钱和一双拖鞋，第二次见面，他差点儿将她勒死。 “你和薇薇安是什么关系？”玛娅问道。 莱斯西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手背擦过嘴唇，看上去完全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能进入她的身体里。”莱西斯盯着玛娅，似乎非常困惑。 “我这也是意外啊，”玛娅说道，“说真的，你是哪个计划的能力者，奔月还是新月？”她依旧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我也是能力者，说不定你知道我，我以前的名字是梅耶，梅耶·古斯特。” 莱西斯望着她，在片刻的沉默后说道：“梅耶·古斯特……” 玛娅点了点头。 “你应该已经死了。”莱西斯面无表情地。 玛娅轻吸了口气，他果然知道她，但看上去，他并不准备透露自己的身份。 第61章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和薇薇安见一面。”玛娅说道：“既然你和她很熟悉，你之前，是想送玫瑰给她，是么？” 纵然莱西斯有杀了她的想法，却不能拿她怎么办，毕竟这是薇薇安的身体。 “或者，”玛娅说道，“带我去十三区。” 十三区，被遗忘的一区，位于垃圾场外，重重铁丝网阻断了常人通往那处的道路。 莱西斯似乎很熟悉这里，直接带她到了一处看似是废旧汽车集散地的地方，他拉开车门，将玛娅放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缓缓降落，从平地上消失了。 灰暗的颜色，就像治安中心地下的监狱，身着白袍的人们在期间行走着，每一个玻璃房中都有小小的身影。 玛娅一下就回想到了从前，愤怒涌上了心头。她不恨杰弗里，但并不代表她认同杰弗里和梅梅拉奇的做法。 “弗纳小姐，”实验员对坐在椅子上的她打招呼，“您去了哪里？我们怎么都联系不到您，特南铎女士乘坐的飞艇发生了事故！” 莱西斯不知去了哪里，玛娅坐在轮椅上，开口道：“我知道，但是不用担心。”她说道：“带我去房间。”实验员面露疑惑，玛娅心想，是不是她演得不对，于是喝了一句：“快点！” 似乎这才是薇薇安的常态，实验员连忙推着轮椅，将她送到了一扇门前。 扫描了她的眼球和指纹，接下来要输入密码。 玛娅深吸了口气，输入了：0731 门开了。 几乎瘫倒在轮椅上，玛娅进了房间。 门缓缓关上，她对实验员道：“你过来。” 在握住实验员的手的一瞬，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用手刀打昏了实验员，自己也摔倒在地。 “痛——”玛娅发出吃痛的声音，撑着地面，仰头看向实验员的意志：“向我介绍这里全部的情况。” 实验员将内部状况一一道来，果然，和她当年经历过的差不多的实验依旧在运作，可目前除了薇薇安外，并没有其他能力者的出现。这被法比菲判定为共感，因为双胞胎姐姐的觉醒，远隔的妹妹也受到了影响。 “核心？”实验员问道：“那是什么？” 问不出更多，玛娅努力操纵着手臂，用事先准备好的手铐，将他束在了一角。 她重新坐回轮椅上，打量着这房间。 比起办公的地方，更像是薇薇安的卧室，有很多洋娃娃，却都是破破烂烂的，一把巨大的剪刀还插在其中一个的身上。 薇薇安夺走她的身体，是要做什么呢？ 她被莱西斯盯着，不能联系别人，玛娅搜索着实验员的口袋，从里面找到了一个手机。 一只手扣住了她。 莱西斯的身形显露在她面前。 他不仅能飞，还可以透明化？！ “你到底是谁？”玛娅问道。 莱西斯夺走了手机，将它踩碎。 “你想要找到核心。”他没什么表情地重复道：“我想要薇薇安。” 用薇薇安交换核心，真是个不错的交易，玛娅心想。 “你是想让薇薇安回到这个身体里？”她试图弄明白莱西斯的意思。 “不是。”莱西斯说道：“我要让她和我一起走。” “直接抱走她不就好了，就像你刚才接住我一样。” 莱西斯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玛娅说：“你认为只有摧毁这里才行。” 莱西斯又点了头。 “可是为什么需要我？”玛娅问道。 莱西斯走了过去，在娃娃堆里找到了一个娃娃，拿了过来。玛娅接过，很快发现娃娃的肚子上有个按钮，她按了下去，一道地门在一旁打开了。 第 46 章 莱西斯推着玛娅往下，地上的灯光接连亮了起来。 这下方很深很深，能听到风的声音，所以他们也走了很久。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玛娅却依旧没想到，她会看到这般场景。 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一共四扇到达此处的门，轮廓线是通行的道路，四条路通往正中，正中放着一块石头。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空间，有风吹上来，稍一偏离狭窄的道路，就会坠落。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块石头？”玛娅问道。 在亚瑟家听过的故事里，也出现了一块石头，石头和神有关。 “是。”莱西斯点头。 “那摧毁它不就行了。” 莱西斯摇了摇头，忽然腾空，看得玛娅胆战心惊。 他飞到了石头旁，将它往一旁推去。眼见着石头坠落，在原处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石头。 “我试过了。”他说道：“它无法被摧毁。” “那把它带走呢？”玛娅问道。 莱西斯摇了摇头，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 “带我去看看。”她说。 莱西斯将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漂浮在空中还是让玛娅有些害怕。 她到了石头旁边，乍看这石头并无奇特之处，但当他用手触碰时，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有声音。”她说道。 莱西斯将手放了上去，摇了摇头。 玛娅坐在旁边，双手触碰了石头，无数细碎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脑袋。 上古的传说，神，国王，巫女，永恒的生命，这留存下来的宝藏，只有真正的继承者才可以获得。 生命会世世代代不断延续，但只有被神认同的国王才能获得真正的永生。 “寻找吧，并赋予。”这声音说道：“真的巫女啊，这是神赐予你的礼物。” “——”玛娅猛然回过神来，莱斯西将她拉离了石头。 不远处，一扇门缓缓打开，“玛娅”走了进来。 “看来有人先来了。”那个“玛娅”说道，在见到自己身体的一瞬，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拉着亚瑟的手，玛娅眯起眼睛，对莱西斯说道：“这石头在对我说话，所以我想，我能找到办法摧毁它。” 然而在这间隙，已有火焰从远处蹿了过来。莱西斯一把抱起玛娅，同她一起浮到空中，火舌追赶着两人，玛娅朝亚瑟看去。 “阿尔！”她大叫道：“那不是我！” “阿尔，杀了她！” 玛娅忽然意识到，亚瑟已并不属于他自己了。薇薇安触碰了他的意志，控制了他。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能使用这种力量，去操控他人，这大概就是她和薇薇安的区别。 “莱西斯，”玛娅说道，“放我下去。” 莱西斯看上去并不信任她，但在思量后还是这样做了。 他甫一松手，玛娅直接扑向亚瑟，抱着会被烧灼的准备，她伸手将他触碰。 亚瑟的动作停住了，薇薇安望着玛娅：“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快杀了她！” 她朝亚瑟叫道，亚瑟的手对着摔倒在地的玛娅，却怎么都无法释放出火焰。 “石头对我说了。”玛娅说道：“它说我是真正的巫女。” 她并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从薇薇安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受到了多大的动摇。 “我忍受了那么多痛苦。”她死死盯着她：“绝对不可能是你！” 第62章 她说着，迈开脚步，往一旁跳了下去，玛娅要拉住她，亚瑟也上前。 莱斯西俯冲而下，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玛娅召唤出了亚瑟的意识，她坐倒在地，看着亚瑟，露出了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阿尔——” 还未说完，亚瑟已蹲下身，将她拥抱。 “我知道。”他说道：“谢谢。” 玛娅重新来到了石头旁。 刚才她就察觉到了，这石头中存在着意志，和她的能力相似，能够操纵他人，但远超过她能办到的。 比如，可以肯定的是，正是这石头让他们成为了拥有能力的人。 “外面是什么状况？”玛娅问道。 “麦克和治安组的人在安排实验员离开。” “是么。”玛娅说道：“薇薇安的计划，其实还帮上了忙。” “我最早也这么打算过。”亚瑟无奈地笑了笑：“就要结束了。” “我可没有一点不舍。”玛娅说道：“结束后就和我一起走吧，去乔安娜的故乡，我想回去看看了。” “好，在那之后——” 她并没听完亚瑟的话，一阵巨大的震动声响起，麦克冲进了门内。 “组长，已经处理好了。”他大步走了过来。 玛娅看着他望着石头，麦克眼中眸色沉了下去，问道：“这就是核心？” 玛娅点了点头：“现在正在将它摧毁。” “是么。”麦克喃喃道，笑了笑，说道：“在那之前，我想说两件事。” 他说着取下眼镜，随手将它扔到了下方：“我的真名是麦金泰尔·西尔维斯特里·勒芒涅查。” 他不用解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勒芒涅查是王族的姓氏。 “第二件事。”麦金泰尔一改平日严肃，咧嘴笑道：“就是我真正的能力。” 第 47 章 脑袋隐隐作痛。慌张的人声，救护车的鸣笛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全都混在一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深色的房间，窗帘高束，阳光落在地毯上，沉稳而厚重。 “玛娅？”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她看了过去，轮椅上的黑发青年凑上前来，一双碧蓝色的眼眸望着她，两眼通红，看上去几日没睡了。 她被扶着坐起，医生走进来，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同青年说着她的情况，接着离去了。 “感觉怎么样？”青年坐在轮椅上， 她的意识逐渐回来了。 精心布置的房间，华贵的装饰，还有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口。 青年穿着丝制的衬衫，橘发微卷，一双神色眼眸，眼中露出关切的目光。 “你，是谁？”她问道。 青年眼中闪过诧异，仿佛失语。 他皱起眉头，似乎哭笑不得：“你在开玩笑吗？” “不，”她摇头摇头，“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对于这是哪里，青年是谁，还有，她自己是谁。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上很痛，像是遭受到了剧烈的撞击，从高空坠落？ 头有些疼。 “叫医生回来。”青年看向门口。 一个黑衣人点了下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离去的医生很快回来了，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关于她自己的事，关于世界上正发生的事，关于此处的事，关于日常生活中的事。 “今天早些时候，做了脑部检查，没有问题。”医生说：“认识没有问题，应该是心因性的。” 青年并未说话，医生轻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你叫玛娅，玛娅·j·雷文南特。”青年的轮椅回到床前：“我是麦金泰尔·s·勒芒涅查，关于我们的关系，你还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重复道：“我叫玛娅，你叫麦金泰尔。勒芒涅查，刚才的医生说，这里是勒芒涅查帝国。” “对，我是这个国家的第三王子。不过，你叫我麦克就可以了。”青年笑容爽朗：“我从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起吧。” 很快，有人拿来报纸和杂志，一个大屏幕被推进了房间。 报纸上是一起车祸的消息，占据了版面头条，杂志上也是，都是一个星期前的报道。 屏幕上播放着事故的报道： “今日，国道一号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事故，被卷入事故的是第三王子和他的未婚妻，目前正在进行调查。有相关人士怀疑，这是一起针对王室继承人的暗杀事件。” “未婚妻。”玛娅喃喃道。 “对，你是我的未婚妻。”麦金泰尔笑道，举起了手上的戒指。 玛娅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戴着成套的戒指。 钻石的光辉，青年温和的笑脸，她并无实感。 “没关系。”青年笑道：“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玛娅点了下头，看向他裤下被绷带缠着脚：“你没事吗？” “恩，这个？”青年不知为何，笑容漾得更开了：“很快就会好的，既然你醒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玛娅身上无伤，行走也自如。 侍者进房间，要帮助她穿好衣服，她拒绝了，直到自己穿好才让人进来。 镜中的女性金发碧眼，她看着她，完全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手贴到镜面上，划过自己的眼睛，窗外阳光黯淡了，镜子中的人的相貌也好似发生了改变，眼睛和发色一齐变深，眼中透出了迷茫的神情。 “女爵？”侍者唤她。 玛娅回头看去：“雷文南特女爵？” 侍者知道她想不起来，走上前替她整理着衣领，轻声道：“是的，您是女爵。” “我和王子，什么时候订婚的？” “在麦金泰尔王子很小的时候。”侍者垂下手，往后退开了。 玛娅往门外走去，落到脚踝的裙摆，有些不便于行动。她迈着小步，方要伸出手，侍者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窗旁，阳光落了他一身。 男人走上前，束在脑后的马尾缓缓摇摆。 他用一双漂亮的蓝颜看来，手放在胸前，朝她倾身：“雷文南特女爵。” 他重抬起头来，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玛娅不知为何，没有动作，呼吸沉了下去。 “雷文南特女爵，”男人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又顿了顿，“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亚瑟·f·布拉德肖，麦金泰尔王子为您准备的保镖。” 玛娅双手放在腹前，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是么，”她察觉到自己不自然的怔神，“王子呢？” “他在花园里等您。”亚瑟说道，伸出一只手。 指节分明的手掌，能看到关节处有深色的疤痕。 玛娅扫过他的手，转身朝走廊上走去。 保镖一直站在她身后，玛娅不自觉地回头看去，保镖也看了过来。 “怎么了，雷文南特女爵？” “叫我玛娅说好。”她轻声道：“虽说，我也不清楚这是否是我真实的名字。” “怎么会，”亚瑟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笑意，“您从小就和麦金泰尔王子订婚了，只是一次事故，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第63章 这话听上去，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 若是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呢，不说作为一个普通人，和这个国家的王子牵扯上关系，明显会更加麻烦。 就算她爱着王子，但要她假装记得全部的事情，就这样接受这一切，她绝对做不到。 “不必苦恼。”亚瑟又说道：“就算想不起来，麦金泰尔王子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听到这样的话，玛娅心中更是燃起了一股焦躁。 她走出电梯，往室外走去。 麦金泰尔就在不远处，能看到几个人影。 乍看很近，却在草坪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麦金泰尔坐在轮椅上，玛娅走到他身旁，他转头看来，好似无意地瞥过亚瑟脸庞，接着看向玛娅。 “你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景色。”麦金泰尔说道。 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在浅淡阳光照耀之下，泛着波澜，的确很美丽。 “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玛娅说道。 “不用道歉。”麦金泰尔对她笑道，转而望向远处：“就算永远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第 48 章 不同于百世的混杂与老旧，帝都克拉丽丝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就连位于城中，掩映在一片绿意中的王宫也是经当代的建筑师之手，古建筑改造后的美仑美轮之作。 车门打开，高大的石柱一眼看去望不到顶，玛娅下了车，麦金泰尔坐在轮椅上，笑着望了她一眼。 “不用紧张。” 年轻男性的笑容柔和而灿烂，却并未在玛娅的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保镖推着轮椅，三人进入了宫殿中。 国王举办的晚宴，勒芒涅查家齐聚一堂，还请了几位近臣，说是家宴或许更合适。 宫殿内里装饰有着现代化的美感，古件不时出现，又不失底蕴。玛娅站在楼梯的平台上，看着正中挂着的画像。 金色的卷发，碧蓝的眼眸，严肃的面庞。麦金泰尔请来了老师，这几日，她被恶补了一通所谓的常识，也就轻松认出这有一定年代感的肖像画属于开创了勒芒涅查的人——查理曼大帝。 听说他有好几个妻子，这幅画像倒是没有丝毫轻佻花心的感觉。或许，就只是这样的外表才能获得更多女性的欢迎么？ 玛娅没法理解要怎样才能同时爱上好几个人。 “玛娅。”麦金泰尔唤道，玛娅才发觉自己看得太过入神了。 “关于查理曼大帝，有一个传说。”保镖推着轮椅往楼上行去，麦金泰尔缓慢地说道：“传说在创立勒芒涅查的过程中，查理曼大帝受到了巫女的帮助。” “巫女？” “是，巫女存在的历史远超过帝国建立的时间，她们的身影无数次浮现于历史之中。而帮助查理曼大帝的巫女，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据说，她有着能让人永生的能力。但后来她和查理曼发生争执，就出走了。” “是么。”玛娅点了点头：“是传说吧。” “我看不一定哦。”麦金泰尔笑道：“我听人说过好几次，在这里见到过查理曼大帝的幽灵。” “这里……吗？” “是，就是这里。查理曼大帝似乎到现在也依旧在寻找，想让巫女帮助他视线自己的愿望。如果谁能找到巫女，帮助查理曼大帝完成夙愿，谁就能被神认同，成为世界的王。” 一路零落站着几个保镖，到了二楼，管家才硬上前来。 “麦金泰尔王子，”他朝麦金泰尔倾身，又看向玛娅，“雷文南特女爵。” “巴伦，你还是和先前一样。”麦金泰尔打了招呼，吉尔伯特就从保镖手中接过了轮椅：“接下来由我。” 走廊的尽头是餐厅，一路行去，麦金泰尔在和名为巴伦的管家聊王宫里的事，玛娅沉默地听着。 麦金泰尔要玛娅在他家人的面前守住失忆的秘密，她也就尽量少说话的就是了。 与走进餐室前所想的不同，气氛很轻松。人们接连上前打招呼，互相行礼。 麦金泰尔先前给她看了不少影像，都是会参加晚宴的人。 勒芒涅查帝国现任皇帝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前两个妻子分别生了一男一女，麦金泰尔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第四位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第一王子克利斯塔特·奥古斯都·勒芒涅查，现年32岁，身材高大，金发碧眼，平日帮助国王处理公务，努力爱好艺术，实际上对运动更感兴趣。已婚，妻子是某位地方上公爵的女儿，两人苦恼于没有孩子，因此避免谈及孩子的话题。 第二王子阿卡尔·德布里·勒芒涅查，现年30岁，中等身材，褐发褐眼，参与了王室财政的管理，除了钱外对其他不感兴趣，独身，频繁更换对象，性别不限，有两个私生的孩子，养在远方，并未公开。或许会问很多金钱方面的问题，只要反问他的想法，做好听众就是。 第一公主克里斯蒂娜·伊丽莎白·勒芒涅查，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现年31岁，主理王室的慈善项目，爱好是举办茶话会。第一任丈夫二十一年前因病去世，二十年前和第二任丈夫结婚，男方入赘，名为弗拉盖尔·德·勒芒涅查。和第一任丈夫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分别是24岁和22岁。很多事的女性，适当敷衍，一定要拒绝她的茶话会邀请。 第二公主莱茜·夏洛特·勒芒涅查，现年28岁，中等身材，褐发褐眼，不直接参与王室的事务，爱好打猎，露营等室外活动。单身。可以适当闲聊，但也要注意。 第三公主和第四公主名为秋·达·勒芒涅查和安娜·达·勒芒涅查，两人都是中等身材，褐发黑眼，刚刚考上帝国第一大，秋就读于理工学院化学专业，爱好珠宝，安娜是商学院金融系，爱好读书。两姐妹就是普通的学生。 第一王妃和国王是青梅竹马，在三十年前去世了； 第二王妃佩内洛尔·拉·勒芒涅查是一位将军的女儿，刚过50岁的生日，整日都在房内祈祷，国王娶她的部分原因是为稳定治安，她的父亲今日也会到场； 第三王妃也即麦金泰尔的母亲于十年前去世； 第四王妃达丽·勒芒涅查今年36岁，是国王的校友，家里是银行家，和王室的事务也有关联； 第五王妃比安菲·勒芒涅查今年26岁，和国王相识于滑雪场，无子，和她聊天比较轻松，但也不要放松注意力，说出多余的话来。 国王名为萨马洛夫·奥尔加·勒芒涅查，是勒芒涅查帝国的第八位皇帝，同所有人隔着一段距离的就是他，很容易分辨出来。国王的性情不定，务必多加注意，在他面前最好少言少语。 杰拉尔德·列文涅·勒芒涅查亲王，是国王的兄弟姐妹中唯一还在世的，两人同母异父，母亲是勒芒涅查王朝少数几位女帝。他表面上一心忠于兄长，背地里通过各种手段大肆敛财，是帝国的蛀虫般的人物。对他人不敢兴趣，但势必会谈起车祸的情况，不用正面回答。 除此之外，到场的还有几位官员和他们的亲眷。 麦金泰尔要她将所有人的脸，姓名和兴趣爱好对应，记的时候玛娅甚至想脱口而出“不想做这个未婚妻想逃跑”了。 第64章 到了这些人的人群当中，玛娅更是眼花缭乱。 “麦金泰尔王子，这边。”在门口和第一公主聊了几句后，巴伦走到两人身旁，要两人去晋见国王。 第 49 章 “麦金泰尔，我的儿子啊。” 巴伦推着轮椅，来到了国王面前。 玛娅先前对萨马洛夫·奥尔加·勒芒涅查有多种想象，现下实际见到了，并未超出她的想象。 并不高大，也不健壮，统治着整个帝国的不过是一位中老年男性，衣着固然华贵，举手抬足间透着矜贵的气质，却和电视与各种媒体报道中的他人勿近相差甚远。 因为血缘就得以继承皇帝之位，管理这个帝国，这是普遍存在着的现象，但对目前失去记忆，带着几分冷眼旁观的玛娅来说，这还真是奇怪的制度。 不过，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吧。 “父亲，原谅我无法向您行礼。”麦金泰尔坐在轮椅上，将手放在胸前。 他微微侧头，玛娅明白了，垂下眼眸，做了一个轻快的屈膝礼。 萨马洛夫转向她，表情笑呵呵的，络腮胡随他说起话来颤动着：“雷文南特女爵，欢迎来到勒芒涅查。远道而来，还遇上了事故，和麦金泰尔在一起，很辛苦吧。” 按麦金泰尔所说，国王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含义的，不管你多么想隐藏，他都能看穿你的内心，所以不能撒谎。 “毕竟我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玛娅笑道，“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国王哈哈笑了：“麦金泰尔，你的选择不坏。择日就和女爵举办婚礼吧。” 玛娅怔了，麦金泰尔说着感谢的话，她也应付了几句。 至少现在，她对麦金泰尔丝毫不感兴趣，她可不想这样糊里糊涂地结婚，至少要等记忆恢复。 先前来和麦金泰尔说话的都是受到邀请的大臣，见过国王后，麦金泰尔的兄弟姐妹才上前，这也让玛娅疑惑。 难道说要经过父亲的认同后，才能承认兄妹？但世界上哪有一个父亲在见到自己的孩子受伤后，连问都不问一句的。 最先上前说话的是第二王子，阿卡尔·德布里·勒芒涅查，正如麦金泰尔所说，他只对金钱感兴趣。对玛娅，他抛出了家乡的话题，问玛娅所生活的岛屿上有什么资源，平日的收入是如何获得，玛娅反谈起勒芒涅查帝国的情况，问他怎么处理如此庞大的资金运转。阿卡尔洋洋得意地说起了自己的事，玛娅成了听众。 很快，第一公主加入其中，阿卡尔和她在金钱的使用方向上有些分歧，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克里斯蒂娜·伊丽莎白·勒芒涅查打量着玛娅，问她和麦金泰尔是怎么认识的。 “没什么特别的。”麦金泰尔说道：“她到百世旅游，两个人遇见，就和普通男女一样。” “怎么能说普通呢？”克里斯蒂娜摆了摆手：“王子和女爵在大街上碰见彼此，简直就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啊。不过，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电视剧嘛，人人都想窥视。” 玛娅沉默地听着。 根据麦金泰尔所说，她离开故乡，独自来到这里，是因母亲去世，她想要散散心。 麦金泰尔正好在百世市考察。那是一个午后，公园里发生了一起暴行，两人共同阻止，就这样认识了。麦金泰尔作为第五顺位的继承人，成为国王的可能性极小，在婚姻上没有太多束缚，两人就这样为彼此戴上了戒指。 当然听了以后，也毫无印象，但麦金泰尔描述得好像是上一刻发生的，除了对在这短短几月中就从陌生人到未婚夫妇的速度有些惊讶，玛娅也没有太多疑问。 车祸事故发生在从百世到克拉丽丝的路上，五天过去，玛娅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第一王女果然邀请玛娅去参加茶话会，玛娅以刚出事故，没什么心情拒绝了。 “是么，”第一王女即刻面露不悦，“你们不会真以为是人为的吧。难不成是麦金泰尔你在百世惹到谁？我听说那里一团乱，多年前就在那种地方建立研究室，梅梅拉奇肯定有不少违规操作吧，你有拿到什么消息吗？” “正在调查中。”麦克说着拉过玛娅的手，像是要让她别紧张似的：“报告我会直接提交给父亲，不用担心。” 第一王女的丈夫弗拉盖尔·德·勒芒涅查站在一旁，并未开口。玛娅总觉得，他好像在盯着自己，而晚宴的时候，两人的位置被排在了一起。 玛娅左手边是弗拉盖尔·德·勒芒涅查，右手边是和第一王女关系很好的负责慈善相关事务的大臣。 弗拉盖尔·德·勒芒涅查金发碧眼，容貌极英俊，有一种中性的美感，若是一头长发更是难以辨别，他的眉间带着几分忧郁，因是入赘的，又因其妻的张扬，他的存在感并不强。 并肩坐在一起，弗莱盖尔这才同玛娅正式打招呼，第一句却是：“说来冒昧，我们是否在哪儿见过？” 麦金泰尔说，王族的人之前看过玛娅的照片，也通过网络见过面，说过话。 不知这一问是什么意思，玛娅笑道：“若您曾去过我的故乡，或许是见过的。”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弗莱盖尔问。 玛娅凭着麦金泰尔给她看过的照片和视频描述：“有山脉和海，很少下雨的地方。” “不是这些，我指的是，在那里生活是怎样的。你看，”弗莱盖尔犹豫了一下，“王宫的生活正如你所见，那里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听上去倒像是他从没离开过王宫似的。 玛娅只好任凭想象力放飞，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过去吧：“我的母亲是女爵，所以我也要处理相关的事务，但那里不大，事务的量肯定是比不上这里的，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少。我通常会到各处散步，还会出海——” 说着，她的耳旁似乎泛起了海浪声音，还有铁把手转动着的声音。 吊着船的绳索收了上来，身着黑衣的人们眼带泪光，望着木制的船舶向远处飘荡。 站在最前的，是皮肤黝黑的女性。她的年龄约莫二十上下，身着曳地黑裙，一朵黑色的鲜花别在她金灿灿的发尾上。 按照当地的习俗，逝世的人会被放在船上，顺着海面飘远，成为动物的腹中之物，以回报自然对人们的馈赠。 回程的路上，雨水飘落了下来，玛娅坐在船头，于一片云雾之中怔神。 有年轻的男性走来，坐到了她的对面。 “还好吧？”吉宇问道。 “……嗯。”玛娅看了过来，脸上还有泪痕。 “死是注定的，接受它就好。乔安娜姨妈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吉宇说着挠了挠头：“你……真的准备离开这里？” 玛娅点了下头。 “其实留下来也没关系啊，乔安娜姨妈希望你继承她的一切，你在这里难道不开心？干嘛非要纠结一个梦——” “吉宇，我已经准备要走了。”玛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留在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乔安娜。她不在了，她哪怕留下再多东西都没意义。” 吉宇眸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小声道：“那我们呢，你就丝毫不……” 第65章 “我会写信的。给你，管家，还有大家寄明信片。”玛娅弯起眼睛：“说不定我很快就腻了，回到这里呢？” 看着玛娅的笑容，吉宇知道自己已留不住她。 “恩，说不定呢。”他也笑了：“勒芒涅查帝国啊，希望是个好的地方。” 像是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一切，那身着黑衣的少女是她，又不是她？ “雷文南特女爵？”弗莱盖尔唤道。 玛娅回过神来，好似从梦中脱离：“啊，抱歉。” 她对上弗拉盖尔的目光，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眸，镶嵌在苍白的面庞上。 玛娅的睫毛颤动着，环顾长桌，金发碧眼的人加上她一共有八位：国王，第一王女和第一王子，麦金泰尔，她，弗拉盖尔，还有两位宾客。 虽说都是金发碧眼，颜色却不相同。 国王的发色和眼眸的颜色都很深沉，第一王女和第一王子的发色暗淡眼眸是灰蓝，麦金泰尔的发色极灿烂眼睛也一样，两位宾客各自有特色，而她和弗拉盖尔的发色是一样的，眼睛的颜色也是。 正因为坐在一起，很容易就能察觉到。 “我想，”玛娅解释了弗拉盖尔的疑问，“您觉得见过我，是因为我们的容貌有些相似吧。” 第 50 章 她像是说出了什么禁语，弗拉盖尔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也失去了颜色，像是马上就要晕倒在地。 双胞胎肩并肩坐在对面，略微低下头，又侧过来，看着这边，在窃窃私语。玛娅注意到，看了过去，其中一个朝她笑了笑，攻击性的笑容。记得麦金泰尔说过，年长的那个并不将自己视作女性。 从他人眼中，和自己眼中看到的不同，莫名蹦出的记忆，船上和自己除了发色外并不相像的人，却也被称作玛娅。 或许，她该从其他人那儿了解自己，说不定记忆能恢复得更快。 “我倒觉得很像哦。”一个声音有些突兀，在餐桌上响起。 玛娅看去，一时辨认不出是哪个王妃。 “不像吗？”第二道主菜端了上来，女人的目光在安静下来的宾客中逡巡，落到了玛娅这边。 好些人都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来，玛娅没明白，倒是弗拉盖尔突然站了起来，手扯过桌布，玻璃杯倾倒，将将要滚落。浅金色的酒液顺着褶皱落下来，掉在了玛娅的长裙上。 这下，房间里所有的人全都看过来了 “啊，抱歉——”弗拉盖尔对上玛娅看来的视线，满是张皇，玛娅真担心他立刻就要倒下。 “没关系的，您不用在意。”玛娅从容地拉过裙子，身后有侍者上前，示意带她去更换衣服。 没有其他人说话，国王看了一眼这边，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鱼肉。 国王没有表示，没人再提其他，声音逐渐回到桌旁，好似无事发生。 玛娅离开前，弗拉盖尔走到国王身旁，似是说身体不适，要提前离开。 小门在身后关上了，黯淡的灯光落入视线中，寂静来到身旁。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却又如此和谐地处在同一空间中。 她一人进了上一层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推开门，侍者却不知去了哪里。 好安静。 长而宽阔的走廊，月光落进落地窗内，罩住了装饰用的艺术品，玛娅忽然不想回去了。 她站在雕像前，博物馆中的艺术品固然好，被私人收藏的往往更稀有。栩栩如生的雕像望着亘古时光，画作中凝固的时光是大脑和身体浑然一体的完美证明，描刻了古怪花纹的对瓶不知曾装过多少鲜艳欲滴的花朵。 艺术品于战争中破碎，又留存，是仅存于语言，与建筑并列的曾存在过的证明。 玛娅往楼下走去，人们似乎都聚集在二楼，她下意识跳着下了两层阶梯，忘记穿了高跟差点儿扭到脚。 有人从宴会厅中走了出来，是弗拉盖尔，一个人，脚步匆匆，像是在逃跑。 “女爵。”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 玛娅对他行了一个礼。 弗拉盖尔望着她，几欲开口。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看不下去了，玛娅说出了极敷衍的话。 “是的。”弗拉盖尔望向楼梯下：“或许有些冒昧，女爵您看上去十分年轻，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不会想念故乡和故乡的亲人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轻松许多。 “若您远离家人，难道不会想念吗？”玛娅反问。 麦金太尔没和她说什么关于她故乡的事，他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只好以问对问了。 “——”弗拉盖尔不知为何语塞了，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看出什么来，最终却只说了道别的话。 玛娅觉得奇怪，但心里还记着其他的事。挂在墙上的画像，来时她没看得清楚。 金色的灯光照着画中人，深青灰色的背景，雾气朦胧，黑色的军服，没有多余的勋章，麦田般的卷发沉稳地垂落在肩头，海一般的眼眸像在看着观者，深思的神情透着沉静感。 平复了奥菲尼亚大陆的纷乱，开启了延续几百年的勒芒涅查帝国，却被情妇刺死在床上的一生，好遥远啊…… 她想着回过头去，差点儿就撞到一个人。玛娅连忙退了一步，由于吓了一跳，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握在一起。 “抱歉。”玛娅轻声道，抬头看去。 来人垂眸望着她，面庞映入玛娅的眼中，她微启双唇，想要说什么。大脑中像是有两根天线，在瞬息之间试探着彼此，接着“嗡”的一声接上了。 玛娅猛然回头，望向画像，这人已绕了过来，站在了画像前。 人和画像，简直一模一样。 “查理曼大帝……？”玛娅瞪大了眼睛。 “终于来了。”眼前的人眼中似有笑意，伸出了手。 玛雅僵立在原地，措手不及，这人看着她，手又悬在半空。 “……不是吗？”他喃喃道，神情淡漠：“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玛娅呆呆地问道，没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这人忽然又抬头，看向前方，玛娅也扭头看去，见有一人走来，再转头看去，和画像里一模一样的人已不见了。 “雷文南特女爵？”来的是麦金太尔让跟着她的保镖，下午开车送了两人过来，他被拦在了二楼的阶梯前。 玛娅走了下来，望着亚瑟，似乎想说什么，但她自己也不清楚。 亚瑟笑看着她，神色温柔：“您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 玛娅不想回去，人们将自己束在华贵的衣装中，谈论能影响整片大陆的事，却对近旁的人与自己心中的真实置若罔闻。 虽说是她单方面的感受，弗拉盖尔显然是被这样的气氛弄得神经衰弱了，她可不能保证长久以往自己不会变成他那样。 “里面太无聊了。”玛娅喃喃自问：“可以就这样离开吗？” “当然，”亚瑟听上去很笃定，“只要您想。这座城市的夜景很美。” 简直就像是在向她发送什么邀请。 但麦金泰尔还坐着轮椅，她就这样走掉真的好吗？ 转念，玛娅还是决定回去，虽说并没有人来催促她。 第66章 她转身走上楼梯，又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留到以后吧。”她对亚瑟笑道：“这座城市的夜景。” 说完，她踩着高跟，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走去。 亚瑟伫立于楼梯下，望着远去的背影，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笑，像是自嘲：“怎么会。” 他并未转身离开，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第 51 章 默默地吃完甜品，晚宴结束，却还有宴会后的娱乐活动。 玛娅没兴趣参加，正好麦金泰尔说他身体不适，两人就一起离开了。一同走的还有第二王女，莱茜·夏洛特·勒芒涅查。 她和朋友约好明日去爬上，直接离开了王宫，麦金泰尔则决定在王宫住下。 本以为他是顾及她失去记忆，不想让她和其他人多接触以免暴露，但麦金泰尔好像确实不舒服，还叫来了医生做检查。 王宫中有侍者负责照顾他，玛娅坐在一旁看了会儿书，到休息的时间，她便离开了。 按照习俗，未婚的男女住在相连的两个卧室里，不用和根本没印象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玛娅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好习俗。 脑子里还想着夜晚撞见画像的奇遇，玛娅早早合衣睡下，闭上眼睛不久，她进入沉眠，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一个名字。 “梅耶·古斯特。” “——” 玛娅猛地坐起身，像是一直被按着头泡在水中，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她抬头望去，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微弱的灯光下，身着黑服的金发男子，威风凛凛，神情严肃。 是大帝。是她认识的查理曼大帝，是在她眼前死去的查理曼大帝，但又并非那一个。 “你是……”玛娅按了按额头，从唇间蹦出了一个已然于记忆中模糊的名字：“罗……兰？” “许久不见，梅耶。”被称作“罗兰”的男人淡淡笑了：“方才的果然不是你。” “什——”玛娅开口要问，却忽然意识到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罗兰要上前扶她，玛娅已站好了。 她看向床上，金发碧眼的女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她看向镜中，有着麦色皮肤的女性正望着她。 “麦克……” 玛娅想起来了。 那日在梅梅拉奇的研究所，麦克说出了他真正的身份，同时还说出了他隐藏着的真正的能力。 “我真正的能力，是控制记忆，虽然只限于我认识的人。”他看着亚瑟，没有停顿：“亚瑟·f·布拉德肖，你是我的保镖，现在打昏我想要盗取梅梅拉奇机密的未婚妻吧。” 在那一刻，亚瑟像是被控制了，竟真的将她打昏。当她醒来后，躺在一辆房车里，手脚都被束缚住。 “醒了？”一个男人坐在她的对面，正喝着香槟。 “麦克……”她质问他：“阿尔在哪里？！” 那个戴着一副眼镜，神情淡然的麦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麦金泰尔对她笑了笑：“我不打算动组长，他是个难得的人才，杀掉太可惜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玛娅预感到自己的记忆即将改变：“非要将我们牵扯进来吗？” “唔嗯，本来以为找到石头就够了，但我还是不放心。”麦克晃着手中的酒杯：“在我成为这个国家的王之前。” “用你的能力，想要成为王还不简单？明天就坐上王位，让我和阿尔离开。” “哈哈，和你说的一样，用能力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可那样就没意思了。”麦克笑了，“我想要的，是在国王认同下成为王。我要让他为了让我坐上王位，放弃其他人。” 玛娅并不清楚勒芒涅查帝国的王位如何继承，只想问出更多东西，同时拖延时间，找到逃走的机会。她离门有些距离，正对着的窗帘拉开，外面像是高速公路，哪怕能顺利跳车，也可能躲不过追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玛娅问道，“这里的继承不是按顺位吗？” “是哦，”麦克说，“但国王可以越过前位的继承人做选择。” “你想让国王亲口对说，他要将位置给你？”玛娅克制着怒火问：“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当然是复仇。反正你也会忘，就告诉你吧。国王并不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国王的第一位妻子长得非常像，这也是国王会娶她的原因。但我的母亲无法忍受王宫的生活，想要离开，国王却不允许她这样做。为了控制她，国王将年幼的我送往梅梅拉奇，以我作为筹码，要挟我的母亲。后来实验成功，但当我回到克拉丽丝，我的母亲已然去世。没有人告诉我，包括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甚至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十年，我改变他人对于我的记忆留在百世，就是为了找到实验的核心。” “我还是不明白……”玛娅看着窗外的景色，他们依旧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十年，你就为了那块破石头？改变记忆不就行了。” “不行，那些人已经和你——不——薇薇安结下了约定，我的能力没法对他们使用，如今不仅是这块石头，整个梅梅拉奇也被我掌握在手里，资金和能力，我会回到克拉丽丝，取代真正的第三王子。而我带给国王的礼物，玛娅，是你。” “我，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个实验的开始的原因吗？”麦克笑着，手腕轻转，酒从杯中倒出，洒在了地毯上：“月，是传说中长生不老的人们生活的地方，国王想要获得长生，毫不留情牺牲他人，终于获得了你，但在你的能力被查明前，研究员就带着你逃走了。谁知道呢，薇薇安不过是你的复制品，不过，就这样死了，还真可惜。” 这么说，国王想依靠抽出意志的能力，不断更换身体。但麦克，不，包括薇薇安自己都不知道，玛娅的能力和她的并不完全相同。还有那杀死了大帝和塔可的戒指，戒指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其中一枚正挂在她的身上。 “杰弗里还活着吗？”玛娅问道。 “死了。”麦克完全不在乎她知道，他对自己的能力极有自信：“你还记得他怎么制造出了你吗？你若能取代他的位置，我会考虑给你一定程度的自由。” “……你想要的太多了。”玛娅垂眸：“如果说，我帮助你实现愿望，你会放我和阿尔离开吗？”她问出口，又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叹了口气：“不，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你很聪明，玛娅。”麦克扔了酒杯，靠倒在长沙发上：“怎么办，我突然改变心意了，不如让你成为我的东西，怎么样？” 他听上去像是真会这么做，玛娅笑了一声：“那你要将什么献给国王呢？” “唔嗯，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是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似乎也不一定要得到国王的认同，毕竟我只想看到他知道一个完全没有王室血缘的人坐上王位后露出的表情，看到他被曾经伤害过的人踩在脚下的无能为力的样子……”麦克摸了摸下巴，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对了，就这么做吧！” 麦克走上前，伸手拽住玛娅的头发，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第67章 玛娅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麦克笑声传来：“没用哦，除非你失去视力，也听不见。听着，玛娅，你是我的未婚妻——” 玛娅想起来了。当时她想脱离身体，让意志逃走，却不知为什么没成功。 “因为你戴上了那枚戒指。”罗兰走上前来，倾身吻了她的额头：“这次是我唤醒了你，巫女。” 第 52 章 大雪纷飞的时节，街头喧闹，车子里暖暖的，梅耶隔着车窗往外看去，手触到玻璃，似乎也被寒意感染。 名为哈斯的男人泰然自若，只让他们放松，倒是杰弗里小心翼翼，一直在叮嘱她，到了王宫要有礼貌，绝不要多说话。 她朝杰弗里露出一个笑容：“这样行吗？” 恶魔的笑容，杰弗里曾这样形容她的笑，梅耶将这当作最高的夸赞。 虽说梅耶打算听杰弗里的话，但她并不是全然安分的孩子。她离开实验室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是她第一次离开百世，杰弗里这才格外小心，怕的不是她做错什么，而是她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生出离开的念头。 看见这笑，杰弗里止住了话语。她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聪明，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能笨一些，那样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最近，她和实验室中一个比她年长的男孩走近，人一旦对他人付出感情，就会变得愚蠢。对梅耶而言，对他而言，这是件好事。 然而，梅耶确实在想着杰弗里最担心的事。 不熟悉的街道，像是一座城堡，当她跳下了车，眼前出现真正的城堡时，激动地拉着杰弗里说：“看，是故事里的！” 这份雀跃的心情并未影响到她觐见国王，任谁看了都说这是个完美的女孩，却无法想象她躺在实验室中的样子。 国王很满意，哈斯自己也想从中得利益，自然帮着周旋，于是王室决定继续为梅梅拉奇提供资金。 晚宴过后，是娱乐的时间。趁着杰弗里没注意，梅耶悄悄地溜出了门。在来的路上，她看到了街头的表演，杰弗里肯定不会带她去，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跑去了。 王宫很大，梅耶记得来时的路，她顺着楼梯走下，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画像。墙上有很多副画作，唯有这一副，她要将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 梅梅拉奇的实验室里也有画像，大部分地方的最高处挂着的，都是现任国王的画，这一副却不是。梅耶努力望着这幅画，又走下了台阶，想看清它，忽然，从这画里伸出了一只手。 小小的女孩心里吓了一跳，却未露声色，心想这莫不是来自谁的考验。 绣着金丝的黑色衣边落到眼前，金发碧眼的男人从画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梅耶面前。他的眼神有些朦胧，像是刚刚睡醒，抬目四望，半晌才低下头，看到了梅耶。 在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男人的眼睛骤然瞪圆，一丝疯狂从他的眼中涌现。 “巫女！”他蹲下身，拉起梅耶的手。 梅耶不想被谁抓住她失去礼数的时刻，强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您是？” “我是罗兰，你忘记了我？”男人的眼神极为深情，由他这般容貌威严的人做出，更加无法移开视线，他吻了吻梅耶的手背：“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那四枚戒指，你带来了吗？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梅耶不知他在说什么，但顺着他的话问道：“四枚戒指？” “为了——”罗兰忽然停住，盯着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梅耶·古斯特。”梅耶说道：“您呢？” 那一刻，罗兰明白了，他知晓的那一位巫女定然已死去了。他就这样单膝跪地，抬手遮住眼睛，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又像是在哭。 梅耶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没事吧。” 罗兰摇了摇头，即刻重新振作，看着梅耶：“但是，你能看见我。我是罗兰·查理曼，创建了这个国家的人，美丽的小小姐，你能为我实现愿望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征战的途中爱上了和你一样自远方来的巫女。她有着无比强大的能力，帮助我建立了这个国家。我通过她，向神祈求成为永恒的王，神通过她，应允了我的答案。但随后，她不满我的爱同时给予许多人，离开并诅咒了我。我将永生永世无法死亡，我一直在找她，我相信她会回到我的身旁，带来那四枚戒指，解放我的灵魂。我和她将会一直在一起，这就是我的愿望。所以美丽的小小姐，请你找到那四枚戒指，实现我的愿望。我将以我全部的财产作为回报，赠与你。” 梅耶听明白了，这个人是查理曼·r·勒芒涅查。小小的女孩听了太多童话故事，因此并不感到惊异，坦然地接受了创立了已连绵几百年帝国的人就在和自己说话。 “要怎样才能找到戒指？”她问：“找到后，你又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悲切重新浮现在罗兰的面庞上：“但是，”他激动地拉住梅耶的手臂，“既然是你唤醒了我，命运一定会指引你找到它们，到时请你带着那四枚戒指来这里。我将实现我的承诺。” 先不论真假，答应王宫中的人提出的要求就是，于是梅耶说道：“我知道了。” 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身后，有人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梅耶回过头去，说着话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推着轮椅的是另一位少年。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容貌也相似，无法行走的那位看上去更加快乐，穿着也华丽，而站在身后的那位则神情阴郁—— 或许，玛娅想道，那就是如今的麦金泰尔。 直到再次见到罗兰之前，她都将儿时在此处留下的记忆当成梦，说来，眼前的罗兰却又与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意志也会发生改变吗？ “戒指，”玛娅望着罗兰，“我想起来了。但是很可惜，我只拿到了一枚，其它几枚……可能已经被毁掉了。” “我知道，我感应到了。”罗兰顿了顿：“对不起。” “什么？” “在同你见过之后好多年，我一直都在醒着等你，却始终没等到，所以我祈求了另一位巫女。她和你有着一样的长相，也帮助我找到了戒指，但是我无法实现她的愿望，所以她在我眼前，将一枚戒指毁去了。我的愿望已无法再实现了。” 这就是他和玛娅认识的大帝的不同吧。他好似失去了希望，被困在了过往之中。 “你的愿望是什么？”玛娅问道。 “我想要和巫女永远在一起。” “但是巫女已经死去，你却还活着。”玛娅笑道：“你想死去，那很好办。不过我也有一个愿望。如果你能帮助我，我依旧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戒指已经无法找回来了。” “创造新的戒指就好。”玛娅想到了那块有着同样力量的石头：“但首先，我得恢复记忆。” 想来麦克也担心自己的能力有限，她可能会做出什么，为了补足真实性才设计了车祸，还特意打造了她一样的戒指。 而罗兰说，困住了她意志的是这枚戒指，由于还戴着这枚戒指，她没法走很远，最多在几层楼里移动，并且有一定时限，所以要先将这戒指摘下来。 第68章 三秒，是意志触碰物体的时间。 玛娅蹲在身体旁，很快取下了戒指， “这样就没问题了。”玛娅说着，回到了身体中。 一早醒来，玛娅睁开了眼睛，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不太对，下意识转动手指，才发现手中的戒指不见了。她扭头，看到了床头，戒指静静地躺在上面。 是她自己摘的吗？玛娅拿起戒指看了看，内环上刻着一个三角，她将戒指重新戴上，走下了床。 第 53 章 夜半，罗兰再次叫醒了玛娅，她才发现自己这一天，依旧过着失忆后的生活。 “白天的时候，你还到了画像前，要和我说话。”罗兰说。 “真是可恶。”玛娅踢了一下地面：“如果白天我再来找你，你先让她睡前摘下戒指。” 虽说出现偏差，但也能确定，并不是戒指阻碍了麦克的能力，而是因为这并非她的身体，麦克的能力也只影响了一半，导致的失忆。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她回到这具身体，就无法做任何事。 勒芒涅查帝国影响力之大，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完全躲避，说不定还会影响岛上的朋友们。那么，就需得麦克自愿让她走。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麦克的敌人是国王，国王却又觊觎永生的能力。必须找一个帮手，能够在这个现代化的社会，帮助她隐没踪迹的人。 “杰克。”玛娅说道。 “谁？”听说愿望能被实现，罗兰重新燃起希望：“要怎么做？” 玛娅看向他。不知为何，能够永生的，却总是想要死去，罗兰是，艾德华也是，大概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她摘下了戒指，和罗兰一起，来到走廊上。玛娅匆匆往顶层跑去，穿过那木门，她本想一间间找，但她要找的人，似乎有所预感，站在走廊上。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彼此却想不起来，玛娅想要伸手抚摸他落在肩上的黑发，想要触碰他的眼眸，但在那之前，她更想狠狠地打他一拳，谁让他被改变记忆后，就听麦克的打晕了她。 更可气的是，他还对麦克说：“我没有对付手无寸铁的人爱好，仅此一次。” 亚瑟不知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只望着窗外，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玛娅想将他拥抱，却直接走上前去，手握成拳，用力地打在亚瑟身上。 亚瑟即刻察觉到了，睁着那双危险又漂亮的眼睛，退了两步，扭头盯着黑漆漆的走廊。 “……谁？”他问道，直觉敏锐。 要怎么交流呢。她记得亚瑟会将手机放在左边的裤子口袋里，于是伸手去拿，亚瑟感知到了，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解锁的屏幕出现，玛娅凑到他旁边，伸出了手，按下了第一个密码。 四位数的密码，亚瑟拿着手机，看着它被输入，心跳飞快。 他之所以站在走廊，不仅因同寝的保镖半夜里说梦话。关于那副画像，他听到一些传说，据说大帝还被封印在里面，只要能找到巫女，实现他的愿望，大帝就会给予你自由。 可笑的传说，但他这两日，都看到雷文南特女爵站在那副查理曼大帝的画像前，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你是谁？】亚瑟在屏幕上输入。 随即，屏幕上出现了文字。对方输入得很缓慢，到第三次的时候，亚瑟算到，每隔三秒，就有十秒间隔，好像触碰只能连续三秒。 前半段文字出现时，他竟感到一丝慌张，后半段更是揭示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是玛娅但不是白天的那一个】 【请继续。】亚瑟输入。这个世界上没有透明衣，也没有魔术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我和你的记忆都被篡改了联系百世图书馆管理室的杰克 他认识我们】 【具体说明？】 虽说玛娅不认为亚瑟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保守起见，目前说到这些就足够了。麦克太大意了，告知她自己的能力。他无法篡改不认识的人的记忆，他绝对不认识每天都宅在房间里的杰克。 玛娅输入：【我还没法信任你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雇主还有白天的玛娅明晚再见】 亚瑟等了十秒，以为对方不会再打其他，却又出现了文字。 【我想抱抱你阿尔】 阿尔，当这文字浮现在他眼前时，亚瑟的脑海中好像出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似乎印刻在他的记忆中，不管过去多少时光，都无法被抹去。 这样叫着他的，是雷文南特女爵吗？ 亚瑟的眼眸暗了下去，身上骤然多了一份重量。他被确实地抱住了，三秒，转瞬即逝。那份重量消失，夜晚也归于平静。 亚瑟整晚都没睡着，过了三十，同二十比起，世间许多事情都变得与他无关，但也不会做这种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电话上聊天的梦，更别说对方还自称是他雇主的未婚妻。 人容易被未知吸引，出于好奇会简简单单地伸出手，亚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 早晨，他见到了雷文南特女爵。 她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礼貌回应，对方再次说道：“说过了，叫我玛娅。” 这是她说的第三次，亚瑟并不打算改换称呼。 记忆篡改。他不是没察觉到异样，比如说他怎么会接王室保镖，这样无所事事的工作，简直就像在度假。 输入信息的人很谨慎，是在提防，也就是说假设记忆被篡改，动手的人就在身旁，而同他和雷文南特女爵走得近的人中，第三王子麦金泰尔是最大的嫌疑人。 麦金泰尔借着身体原因，留在王宫中，说是养病，每日都去见国王，据说在帮忙处理公务，引起了其他人的少许不满，雷文南特女爵自然也一同。今日，她又站在画像前，说她要一个人呆着，亚瑟去了一旁，见她假装看着画像，实际上在对着空气在说话。 思索片刻，亚瑟走上前去，直接站在了她面前。意料之外，又不出所料，他撞到了什么。 他望着这年轻的女爵，问道：“您很喜欢这幅画像吗？” 女爵惊讶于他突然的搭话，往一旁走了几步，看向画像：“说不上喜欢，但看着他，我觉得很自在。” “怎么说？”亚瑟缓缓道：“难不成，您能和他沟通。” “……有时也会有这样的事吧。”女爵回道：“没法和其他人说，于是对着画像，雕塑或者是玩偶说话。” 孩子气的做法。亚瑟不禁笑了：“作为保镖，也有解决雇主的问题义务，您若愿意，可以和我说。” “……谢谢。”女爵沉默片刻，看着他道：“但你的雇主并不是我。” 警惕心，和晚上自称是她的那位如出一辙。 “但是，”女爵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听你说。我想，会有助于我找回记忆。” “想听什么？”亚瑟问道。 “比如我们是如何认识的，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亚瑟未思索过这些问题，直到此刻被问道，而他的大脑，宛若是放映机一般，一股脑地塞进了数不清的记忆，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而他又前所未有地，感到一阵寂寥。 第69章 因为在记忆中的，这如今站在他身旁的女性，在他的心里填满了仅有的几份幸福，如今他却一无所有。 亚瑟攥紧了手，眼眸浸入深海。比起麦金泰尔，此刻，倒像是雷文南特女爵篡改了他的记忆。 第 54 章 “小哥，你的脸好生，从哪里来的？”一只手攀上亚瑟的肩膀。 亚瑟晃了晃酒杯，侧头看去，轻轻一笑：“抱歉，我不是这边的。” 昏暗灯光下，他的容貌更加蛊惑人心，对方反倒怔神，舔过唇角，凑近亚瑟耳旁：“可惜。” 克拉丽丝的酒吧，和百世的倒也没区别。他没有多出事端的打算，但看角落里的不善眼神，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得到想要的。冲突不可避免的话，不如直接一了百了。 亚瑟微微一笑，对调酒师打了个响指：“一杯玛格丽特，给这位……迷人的红发。” 五分钟后，他走进了酒吧的内间，虽说很想遵守规矩，却没这个心情和时间。 “我在找人。”亚瑟单手插袋：“可以的话，帮个忙？” 态度实在张狂，简直就像是来挨揍的。这些人当然不会放过教训一个外乡人的机会，这也满足了亚瑟想恢复状态的打算。 十分钟后，他毫发无伤地离开包间，没付出任何代价，手里拿着一台用于联系的新手机。 是夜，他甩掉情报屋的追踪，回了王宫，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如期而至，上来就是质问的话。 【等了好久去哪里了？？？】 【杰克。联络了图书馆，查无此人，只好通过其他渠道。不日会有消息。】其实说出来更方便，为防他人偷听，亚瑟在手机上打道：【早上在和雷文南特女爵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 【我好像一直喜欢我雇主的未婚妻。】 【啊？？？？】玛娅快速地戳了几个问号。白天的事于她而言，像是在做梦，她无法控制梦的一切，只能任它自行发生：【我白天是问了你几个问题但你没回答我就告假走了你想起了什么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 青梅竹马，亚瑟脑中的记忆却并不是这样，他想起的是自他第一次见到雷文南特女爵，就被她吸引，自此无法移开目光。如此虚假，但又那般真实。 【一见钟情。】他简单打道。 【那就是假的】玛娅打道，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记忆的自动补足。麦克一定不知道，否则他不会让亚瑟和她单独呆在一起。自信到傲慢，是麦克最大的不足。 【我和你的青梅竹马我们一起在梅梅拉奇的实验室里长大后来分开了】玛娅打道：【先回忆起你的能力吧你能使用火】 【火？】亚瑟笑着回道：【那你能和幽灵对话了？】 【对了或许白天的我会觉得奇怪但你找个机会试试吧脱下我的戒指让我推开你说不定我就能想起自己的能力了】 同时，玛娅让罗兰告知了白天的自己，她有着特殊的能力。 白天来临，玛娅睁开眼睛，感到一丝疲惫，自从住进王宫，她似乎就没休息好过。 和麦金泰尔一起用过早餐，他提起听说她这几日总是去到查理曼大帝的肖像画前，她回说看着那幅画会觉得安心。 “那是件好事。”麦金泰尔温柔笑道：“你能早日恢复记忆就好，我们就能尽快在一起了。” 玛娅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点了下头，并没有感到快乐。 到画前和罗兰说话，已成了她的习惯。罗兰说受到画的位置的限制，他不能在离开这层楼太久，所以都是玛娅去找他。在这王宫里，比起活着的人，她觉得和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存在聊天更自在，就算是她的幻想也没关系。 “我曾经见过你。”今日，罗兰忽然对她说：“在你十岁那年，你来过王宫。玛娅，你有着特殊的能力，这个王宫里有想要利用你的人，是对方消除了你的记忆。” 她的生活转眼间就发生了变化，好似触到了日常中的不和谐音符。 可是，出乎玛娅自身预料的是——她坦然地接收了这个事实——甚至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让她从无法呼吸的王宫中逃离。 “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参观这座城市吗？”玛娅走到一旁，望着亚瑟：“走吧。” 亚瑟见她拨弄着戒指，点了头，微笑道：“谨遵命令，雷文南特女爵。” 玛娅望着他，这位保镖乍看礼貌，但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真正地尊敬她，而她也没有丝毫气恼。她不想出于身份被尊敬，而是真正平等地和他人交谈，目前也只有罗兰这样对待她。 末秋时节，临近皇帝节，街道上已然张灯结彩，今日又是个极好的天气。 这是自来克拉丽丝后，玛娅第一次来到街道上，先前她都顾及麦金泰尔的身体，这几日麦金泰尔开始忙碌，她才好似终于能放下心中的担忧。 不想太显眼，只有亚瑟陪着她。 “您想去哪里？”亚瑟问道。 玛娅没有丝毫犹豫：“游乐园。” 亚瑟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玛娅蹙起眉头。 若是平日，亚瑟不会多说，但今日，他放任自己“逾越”了些。 “抱歉，只是觉得，您还是个孩子。” “没人说成年人也能去游乐园哦。”玛娅反驳：“能够在成年后，大声地说我想去游乐园，是坦诚面对自己的表现。” 亚瑟一时哑然。 说实话，他心中的感情一直在鼓动，因此白天他都在尽量避免和她说话。而当下，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多么想将她拥入怀中…… “是的。”亚瑟的声音有些暗哑：“是我多言了。” 他找到了克拉丽丝最大的游乐园，二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还不待他拉开车门，女爵就自己下了车。 游乐园上空回荡着的音乐，玛娅到了售票口，回头看亚瑟。他拿出钱包，买了两张票，拿到了手环，将其中一个递给玛娅。 “我要先去哪里……”玛娅看着地图，眼花缭乱。 她对游乐园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却从没有自己来过的记忆。戴好入园手环，她旁若无人，径直往一处跑去，亚瑟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车子沿着假山中的雪道俯冲而下，直挺挺冲入雪堆，人们发出了高声尖叫。 玛娅瞪大眼睛，惊奇地望着他们：“我要先玩这个。” “会弄脏衣服。”亚瑟说。 他可没想到一来她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落汤鸡。 “没问题。”玛娅笑道，往排队的队伍走去。 亚瑟知道自己无法拦住她，只能跟上了。验过手环，被工作人员安排坐上了下一趟车。 车子缓缓地行驶着，玛娅抓着安全栏，很是紧张。 最初的山道有些长，穿出隧道，车子停在最高处，玛娅望着这片晴空，车子俯冲而下，在低空不停旋转。她的头发被吹得满脸都是，机器吹出来的雪花扑了她一身，尖叫声此起彼伏，玛娅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短暂的眩晕， 车子接连穿过两三个隧道和雪地，最后冲入了高高的雪地中。 玛娅甩着头发，哈哈大笑，跑到站在场外的亚瑟：“你不玩太可惜了。” 第70章 “……你开心就好。”亚瑟说道，不自觉地伸出手，扫去了她肩上的碎雪。 玛娅笑着任他这样做，似乎已习惯了，倒是亚瑟心里极不自在，收了手，握成拳。 接下来，两人去了游乐场里的仿真丛林，这次亚瑟和她一起，游船穿过丛林中的河流，蛰伏在草丛中的狮子，嬉闹的象群，弯下头看来的长颈鹿……鳄鱼突然扑上了船，玛娅和其他人一样，都被吓了一跳。 有些累了，两人买了饮料和小食，就坐在路上的遮阳棚下。 番茄酱沾到了嘴边，亚瑟递来一张纸，玛娅昂起头：“帮我擦。” 话说出口，她自己却愣了。她在说什么吗？简直就像在撒娇…… 可是，亚瑟这样做了。他轻柔地擦过她嘴角的番茄酱，漂亮的眼睛映在玛娅的眼中。 待亚瑟收了手，玛娅即刻转过头，拿着汉堡，垂下了头。胸口轻颤，像是漫过一阵海浪，怎么会……她摇了摇头，是错觉么。 纸巾在亚瑟的手中揉成了团，她的笑容没消失过，如此自然地坐在路边吃廉价的食物。在王宫中的时候，他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亚瑟将沾上番茄酱的纸扔进了垃圾盒里，心里竟出现了一个想法：若他们出生在普通的地方，过着这样普通的生活，会有多好。但，他或许没有资格。 “怎么了，”玛娅看着亚瑟，“明明一直在看我玩，你却露出了很累的眼神。” “我已经老了，这点疲惫就原谅我吧，女爵。”亚瑟笑道。 “……说过了吧，叫我玛娅就好。”玛娅按捺着心中别样的感情，“你确实比我大，但还不到老的程度。”她拿着饮料起身：“去下一个项目吧。” 第 55 章 午后阳光太大，玛娅看了以游乐园中的卡通形象作为主角的剧目，玩了在室内的4d观赏项目，很快，黄昏就来临了。 亚瑟和她在游乐园里的室内餐厅吃晚餐。消耗了不少消耗了体力，玛娅正大快朵颐，亚瑟起身接了个电话，说是麦金泰尔，将电话交予玛娅。 玛娅接过电话：“晚上还有□□和烟火，看完后，我会回去。” 那头，麦金泰尔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嘱咐她不要累着自己，并说他有其他事让亚瑟去办，要将他借走。 除了亚瑟，还有不少人跟着远处，玛娅注意到了。 “不能换一个人吗？”她问道：“我和其他人都不熟悉。”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麦金泰尔问道：“你与亚瑟，也不过认识几日。还是说，你想起来了什么？” 早晨罗兰告诉她，有人控制了她的记忆后，玛娅分析过，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麦金泰尔，因他是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 “没有，”她顿了顿，“谁让你不来陪我。” 亚瑟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心里不大愉快。他接过电话，麦金泰尔让他去拜访一个人。 亚瑟走了，餐厅里似乎变得比刚才要吵，玛娅安静地吃完晚餐，继续在游乐园里闲逛。见一间屋子前有人排队，她也就去了，被安排到了最前。 下一个就是她了，玛娅进了门，才发现是占卜。她不信，要走，却听蒙面的巫女道：“请等一下。” 玛娅侧头，见巫女看着自己，伸手示意她抽出一张牌，她从善如流，随手抽了一张。 牌上的青年金发碧眼，手上停着一只鸟，在他脚旁，匍着一只金色大犬。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巫女却露出错愕的神情。 “是开始，也是结束。”巫女隔着面纱，望着玛娅，“无需等待，眼前自现。你的困惑，很快会有解答。” 玛娅什么都没说，不过抽出了一张牌。她有几分恍惚，走出屋子，听到□□的音乐，匆忙坐游园车赶去。人群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回，也有工作人员把她带到了最前，整日在游乐场各处出现的玩偶走上前来，朝她挥了挥手，又点了下头。 欢快起伏的音乐，热闹的□□队伍，充满欢声笑语的人们，盛大的烟花在上空绽放。玛娅睁大眼睛看着，不知怎么的，却笑不出来。 是太累了么，她心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奋心情。 □□结束，月亮已高悬在空中，她去了纪念品店，在里面挑挑选选，买了一对兔子耳。白色的豹耳引起她的注意，作为纪念，她买了下来。 离闭园还有些时间，她莫名不想回去，在园中闲逛，拍了不少照片，在树林掩映处，旋转木马还在转动。她走了过去。 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站在设施外，正在不停地招着手，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坐在雪白的马背上。她抓着扶手，也朝父母挥着手，她笑到仰起头，肉肉的脸同苹果一般，那是充满了幸福的笑容。 玛娅站在一旁看着，心情莫名低沉下去，不，也并不是莫名，她大概是在羡慕女孩有人爱护与陪伴，她却孤身一人。她有这样的童年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轮过了，女孩下了设施，朝父母小跑了过去。玛娅走上设施，穿过其他，侧坐上女孩骑着的白马，又转头见女孩的父母笑着将女孩拥入怀中。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旋转木马开始了转动。白马高低起伏，她揽着扶栏，灯光在上空旋转，她像是八音盒中的小人，哪怕身处金碧辉煌之地，也依旧与世界分离…… 旋转木马停下了，玛娅从马上下来，想着是该离开了，忽然一个声音道：“抱歉，回来晚了。” 她抬起头，见亚瑟单手拿着外套，灯光照耀下，他显出一丝同冷静外表不符的匆忙，像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眼中闪过流光，玛娅笑了，用手背蹭过眼睛，走上前，拉过亚瑟的手腕，指着不远处：“我们去坐那个吧，对了，戴上这个。” 她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对豹子的耳朵，亚瑟愣了一下，玛娅已踮脚，把耳朵戴到了他头上。 “很合适啊。”玛娅说着拉着他的手，就往游玩项目跑去。 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过山车，在晚上坐，会看到灿烂的星空。 风很大，亚瑟给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 长蛇般的过山车在空中上下左右颠倒着，玛娅大声尖叫着，又对亚瑟叫道：“你为什么不叫！” 亚瑟拉着安全带，无奈地看着她，也被感染了，配合地叫了几声。 下车后，玛娅去取照处，拿到了在过山车上拍的照片。 她举着双手，笑得很是开心，亚瑟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怎么，”玛娅将照片给亚瑟看，“你没有慌张的时候吗？” 亚瑟拿接过照片，心说：就在此刻啊。 “喜欢的话就留着吧。”玛娅扬起手上的照片道：“我留着，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说着转头，同工作人员说话，亚瑟的神情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糟糕的是，他想拉过她的手，带着她逃走。 回去的路上，玛娅沉默着，亚瑟也没说话，几辆车跟在后方。 “甩掉他们。”玛娅说道，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亚瑟沉默着，玛娅倾身，按住了椅背：“甩掉他们。” “他们也是第三王子派来保护您的。”亚瑟的声音干涩。 第71章 玛娅抿唇，垂下了头，坐回位置上。到了王宫，她也没有动作，亚瑟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玛娅静静地坐在车中，迈出一条腿，下了车，轻声道：“你走吧。” 说着，她往大门走去，亚瑟的手用力地按着车门，背后是建筑中的璀璨灯光，他的眼前只有黑暗。 坐回驾驶座，他将车开进车库，看着后视镜。车内一片黑暗，后座里放着他的外套。 亚瑟反身，拿过外套，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找到了回游乐园的路上买的棒棒糖。两根，本想给她的。 拆开一根，亚瑟将糖含进嘴中，习惯性地确认另一个口袋。 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将那东西抓在手心，亚瑟拿了出来，平摊开手掌，一瞬，这东西晃闪了他的眼睛。 小小的圆戒指，内环刻着一个三角。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玛娅时常摸索着的那个，这是她的订婚戒指。 他发出一声笑，将它紧握住在手中，闭上眼睛，想到她纤细的手指穿过这枚戒指，为她戴上戒指的人，并不是他。 那么多记忆，他无法说出口，就连真假也不知道，真是可悲。 亚瑟将戒指放进内袋，没有回宿舍，往王宫外走去。 玛娅回到房间，很快有人敲门，麦金泰尔像是在等她。 “开心吗？”他问道。 “嗯。”玛娅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她脱下外套，想起亚瑟给她披上外套时，抚平了她肩膀的手。她转头，看向麦金泰尔，挤出一个笑容：“我很累了。” 麦金泰尔控制着轮椅行来，极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忽然低头：“你的戒指怎么不见了？” “啊，”玛娅露出一抹苦笑，“可能掉在游乐园了吧。” “没关系。”麦金泰尔的笑容柔和：“很快，我会为你戴上另一枚戒指。”玛娅一时没明白，麦金泰尔接着说道：“我们的婚礼订下了，在皇帝节那日。” 第 56 章 抬脚狠狠踢向床边，手挥过空中，玛娅一脚踩着床，看着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人，紧蹙眉头。 她怎么会说出让亚瑟走这样的话，不应该是“你带我走吗”。 玛娅抱头蹲在地上，喃喃道：“只能逃走了……吗？” 反正戒指没了，她现在能随时脱离这具身体，去到任何地方，但找到新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搞不好她要游荡很长一段时间。 罗兰的愿望还没实现，更重要的是，麦克拿着那块石头，不知会不会重蹈覆辙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定能快乐地生活在这世界上，但从离开岛屿，决定寻找自己的过去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全部的准备。 玛娅轻吸了口气，按着膝盖站起来：“只能先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能力了。” 却没想到，白天的时候，她根本没去罗兰的画像前，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罗兰只好跑来找她，玛娅却说不想和他说话。 连续苦恼了两个晚上，毫无进展，玛娅恨不得拽起这个自己，质问她到底怎么了。既然有时间，就要好好利用，不是任凭失去记忆的自己面对被他人定好的命运啊！ 第三日的时候，身体好像听到了她的话，终于去见了罗兰。 “你打算怎么做？”罗兰问道。 “我要离开这里。”玛娅说道：“所以请告诉我，我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又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 “你拥有控制意志的能力。”罗兰说：“你能轻易赋予他人生命，夺走他人生命。你的未婚夫也是能力者……” 又一次晚宴，所有人都得知了麦金泰尔将和她结婚的消息。 从麦金泰尔宣布这消息的那日，玛娅从白天开始，就被许多人包围。时间太短，制作婚纱开始，都要不断赶工，负责相关事务的人就连灯光都要她确认。第四王妃和第一公主都来帮忙了。 玛娅想起，那日在晚宴上极大声说话的就是第四王妃，见到她后，她也旧事重提，当着第一公主的面。 “不像吗？”达丽·勒芒涅查笑道：“她和伯爵。” 克里斯蒂娜·伊丽莎白·勒芒涅查面上笑着：“您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达丽说道：“不过听了好些传闻，从你的茶话会友人那里。而且女爵，您是被收养的吧。” 玛娅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连她自己都不知的事。 既然麦金泰尔能改变他人的记忆，那么她到底是谁，也无从得知。从罗兰所说，她似乎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女爵，而是在某个实验室中长大的。 罗兰沉睡得太久，知道的并不多。 “还是小心些好哦，”达丽说，不知是对她，还是对第一公主”。 偶尔，在没人和她说话的间隙，她会想到亚瑟。叫他走，他真的就走了，麦金泰尔难得紧张得问她是否知道什么消息，可见亚瑟是不告而别。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单纯有些在意，问罗兰她是否和亚瑟认识，罗兰说他也不清楚，结束了话题。 婚礼上的用物都拿到王宫里来，唯有场地不能搬来。 麦金泰尔并非第一继承人，在婚礼场地上的选择倒是自由不少，邀请的宾客也不用太多。在这方面，麦金泰尔也由她确定。 麦金泰尔忙于王室事务，不少人都在玛娅面前称赞过他的能力，好像和她有关似的。玛娅扮演着未婚妻的角色，表现出谦虚的姿态，实际上连和她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去看场地那日，麦金泰尔也要晚些来。 那是年久的建筑群，上一次在此处举行婚礼的还是第四代国王的某个女儿。奥菲尼亚大陆早年间，远早过勒芒涅查帝国成立的时候，这里的人信奉神明，如今相关的传说留存至今。 罗兰说，他认识的那位巫女能和神沟通，玛娅也一定可以做到。但过去半个月，她连自己的能力能没找回来。 连片的建筑比较松散，包含婚礼堂，宴会厅和大大小小的休息室，婚礼仪式不对外开放，由王室专门的摄影师负责拍摄。 玛娅最先走进玻璃会堂，光线从四面八方落进来，与其说这草丛上有一片建筑，不如说是这建筑从这片地方长了出来，融为了一体。 身旁的人要说话，玛娅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 她独自站在此处，风通过小小的窗户吹来，最前是宽阔无比的草地，这般好似无穷无尽的自然景象在她想起的记忆片段中也出现过。 玛娅伸出手，光线落在她的手心，照亮了纹路，现在或许就是她觉得自己能做到的那一刻—— “噗。” 极小的声音，随即是人的尖叫声。 玛娅回过头，一道血色晃过眼前，礼堂外一片混乱，玻璃门被砸碎，一人走进来。 褐色的面庞上遍布褐色斑点，内眼线长及眼下同鼻子连在一起，浅绿瞳孔好像是玻璃制品，几根胡须飘起，深色的唇线，说话时露出尖锐的獠牙，好像一口就可以将眼前的东西吞下去，这人戴着动物的面具。 他拿着手机，看了她一眼：“没错，和我们走一躺吧，不可以拒绝。” “我拒绝呢？”玛娅还是问道。 第72章 对方抬手，将黑色的匣子对准了她。玛娅握紧拳头，她虽察知到自己有反抗之力，但面对枪恐怕还是比不过。 她举起了手，这人走上前来，玛娅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她感到浑身无力，像是宿醉。 玛娅仰着头，视线在上方徘徊，灰色的梁架，高高的屋顶和回荡在整个空间中的说话声。 “醒了！”一张脸在她的面前放大。 玛娅的呼吸轻了一瞬，忽又见另一边探来了头，同样是一个戴着豹面的人，斑纹和眼睛不同，不过都是略显憨厚的猫科。 “这是哪里……”玛娅喃喃道。 “水，让她清醒一点！”一声低沉嗓音道。 接着，两个头全都消失，一盆水往下倾倒，将她泼了个透心凉。而且这水好像散发着一股臭味，让玛娅感到一股窒息感。 “醒了吗？”有人道。 玛娅这才抬起头来，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甩了好几下头，水滴才都从睫毛上掉落。 “我看不清楚。”玛娅侧头看去，对着花斑豹道。 很快，说话的人来到了面前，狮子的面具，威风凛凛的鬃毛，散发着血腥气的血盆大口，玛娅同野兽的双眸对视着，说道：“这下，看清了。” 她深吸了口气，左右看去，见周围站了不少人。这里似乎是间大仓库，空中的白炽吊灯晃人眼睛，她的手脚都被束缚住，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松开。 脑后闷闷的，玛娅问道：“你们是谁，连脸都不敢露出来吗？” 在这种情况下，她看上去格外冷静，没有丝毫动摇，以致周围窃窃私语。 “哼。”狮人的语气讥讽：“就让你看看。”他说着，扯下了面具，其他人也纷纷照做。 狮人之下，是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而在这些人的脸上，都有一道痕迹。横划过眼下，深色的，那是烧伤的痕迹。 “我不明白”玛娅眨了眨眼睛：“你们要做什么？”脑中闪过在宴会厅中的血色：“其他人呢？” 花斑豹笑道：“王室的人还真是蠢，只知道内部残杀。” 狮子缓缓开口：“我们不过是分一杯羹。等到那个人后，可以放你走。” “那个人？”玛娅的脑子飞快旋转，实在想不到是谁。 “离开百世到了克拉丽丝，以为他也能掌控这里，”狮子狂笑起来，“今夜，我要和他做个彻底的了断。在这里的，都是弗莱尔的手下败将。你可以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老板，”花斑豹拿来了一个东西，“在她的衣服里发现了这个。” 狮人重新戴上头套，接过一张纸，笑了一声：“认错了？”他转过这张纸，对着玛娅。 这是一张照片，是她和亚瑟的合影，在坐过山车的时候，她因快乐晃着双手，亚瑟坐在她旁边，侧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骗了亚瑟，实际上有两张照片，她留下了一张，放在身上，只是这样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啊，这个人。他确实曾经是我的保镖，但已经离开了。”玛娅说道：“就凭这张照片，将我和已经不相干的人扯上关系，再将我抓来，实在没道理。” “还狡辩！”又一只花豹说道：“在百世的时候，他背着你去九区。我还差点被他杀死，好不容易从隧道逃出来。” 玛娅：“……” 百世，九区，他在说什么？ “摇身成了第三王子的未婚妻，你这女人还真是了不起。”狮子说道：“我早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止步于百世。说吧，你和恶魔弗莱尔到底有什么目的？” 玛娅微启双唇，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告诉我。” “够了！”彻涅尔吼道，一把拉住玛娅的头发往上拉起，像是提着个已经掉落的脑袋：“别想撇清关系。我会在他面前，杀了你。” 第 57 章 1玛娅模糊意识到了当下的状况。王室派人袭击她，这些人参与其中，目的却不是她，而是亚瑟。 那么，她是否可以猜测她和亚瑟有着很深的过往，这样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对自称是未婚夫的麦金泰尔毫无感情，和亚瑟呆在一起却觉得很舒服。 哪怕忘记了，心理和身体上还是会残存些许记忆吧。 “现在几点了？”玛娅看向离她最近的豹子道。 豹子抬手看了眼手表：“四点十五。”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联系上他的，但他没有来的理由。”玛娅抿了抿唇：“我不清楚你们和亚瑟有什么过节，但到把我关在这里等亚瑟自投罗网，你们就觉得可以赢他吗？说不定，你们连我都打不过。” 她刻意提高声音，好些人听到，有的雷霆大怒，有的哈哈大笑。 “你说什么？！”“口气这么大，真是可笑！”“区区一个女人！”“打不过你？笑话！”“松开她叫她看看！” 一时吵嚷声不断，彻涅尔直接开了一枪：“女人，安静呆着，别挑战我的耐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玛娅笑了一声：“果然是不敢，怕我使什么花招吗？” 场中又叫了起来，彻涅尔不耐烦地看着她，这里的人太多，他不过在前段时间，听闻亚瑟消失后才将他们重新召集，被暂时推选为首领，一己之力无法敌过众人之意。 彻涅尔示意花斑豹松开玛娅的束缚，花斑豹摆出了徒手架势：“我来做你的对手，不要让我失望。” 玛娅被放开了，她转动了一下手腕，又摸过脚踝，上面已有红痕。单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往后面，玛娅问道：“有刀吗？” 这几日，她已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猜测受到过训练。 花斑豹使了个眼色，一把小刀扔到了玛娅的脚边。 彻涅尔饶有趣味道：“我倒要看看，亚瑟的女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是谁的女人。”玛娅左手反手握住刀，冲上前去。 花斑豹挡她的刀，玛娅却任他抓住，被反扭住手。 “就这点能耐？！”旁观的人全笑了起来。 花斑豹将她按倒在地，玛娅在等，一，二，三，四，五—— 在她眼前，浮现出了花斑豹的身影，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挥拳砸向玛娅：“你做了什么？！” “配合我被打败，在我举起刀时对付其他人，尤其是彻涅尔。”玛娅为这预感到的成功露出笑容，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他听见：“并忘了这是我的命令，回去吧。” 说完，这身影消失，玛娅的脚往后一踩，翻身扬刀，花斑豹跌倒在地，被她手中的刀直指双目之间。 笑声戛然而止，另一个人走上前：“我来！” 一连五次，对手都是体能很强的人，玛娅都是在被制服后反败为胜，彻涅尔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叫了停。 还是有不服气的人，撞开人群，冲上前来，玛娅举起了手中的刀，就有一个影子扑了上去。 花斑豹将他的同伴压倒在地，其他四人也同时动作，玛娅拔腿往二楼跑去。 混乱开始了。 人人都戴着头套，却也被戴头套的人打趴，玛娅穿过小中大型猫科动物组成的阵线，终于爬上楼梯。枪声在她身后响起，对着上空，玛娅无法停下，将楼梯上的箱子往下推，拉着挂在空中的铁链，往窗旁晃去。 第73章 果然，虽说身体感到了一丝疲惫，她的运动神经却超乎寻常出众，像是专门训练过。玛娅踩住窗边，直接钻了出去。下方是一堆箱子，方才听到汽笛声，她就觉得没错，这里果然是码头。 玛娅往最近的海跑去，就差一点，脚边落了一颗子弹。 她停下了，转头看去，彻涅尔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手中举着枪。 “我都想夸奖你了。”他的头套没了，除了脸上的疤痕，还有一边的眼睛是空荡荡的。 玛娅举起手，彻涅尔走上前来，两人到了一定距离，玛娅突然抬腿踢去，枪被她踢飞到空中，她要抓住彻涅尔的手，彻涅尔却拔出了另一把，对准了她的额头。 冰凉的感觉，顶在了玛娅的额上。 “总要留一手。”彻涅尔扯开嘴角：“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弗莱尔杀死的时候，他却给我留下这种耻辱的伤疤，憎恨他的心慈手软吧。” 玛娅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时候，哪怕就将死去，她没感受到丝毫恐惧。或许，她根本不会死吧。 一声枪响，红色液体溅落，彻涅尔的手一软，紧接着又是一声。 玛娅僵立在原地，看到一人从仓库转角处走来。 玛娅微启双唇，声音从她的双唇中冲了出来：“阿尔——” “伤到哪里了吗？”亚瑟对着地上的彻涅尔，又补了一枪。和在游乐园那晚一样，他又像是从哪里赶了过来。 玛娅摇了摇头：“……你呢？”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却不知要问哪一个。 “当然没事。”亚瑟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你忘了。” 这是她刻意留下的。 玛娅拿过戒指，抓住亚瑟的手，要将戒指套到他的小指上，在戒指套上去的那一刻，亚瑟忽然揽住了她，回过身去，随即又是两声响。 她被他护在怀中，亚瑟的身体晃了一下，不祥的预感。 那个开枪的人倒了下去，亚瑟的肩头，却也被深色浸润。 玛娅撕开了外套，要给他包扎，亚瑟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没事。”他笑得与以往不同，好似世界终于清明。 玛娅还没反应过来，亚瑟已单手轻扶住她的头，低头吻了她。 漫长的深吻，火焰蹿入玛娅的胸口，将她烧灼。他的神色那样温柔，简直和此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我想起来。”亚瑟松开了她：“抱歉，没有陪在你身边。” 玛娅却没想起，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却好像也要落泪了。 亚瑟松开了她，转身要走，玛娅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服，呼吸紊乱：“你要去哪里？” 他回过头，抬手抹过她眼皮上沾上着血迹，那样轻柔：“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第 58 章 亚瑟用火烧灼伤口，即刻止住了血。他长吁了口气，将子弹紧紧握在手中，脑中全是码头上，玛娅望着他的模样。 “真亏你能活着回来。”年轻的女性说道：“梅耶怎么样了？” “她已经不叫梅耶了。”亚瑟笑着看他。 女人看着他，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是么，已经想起来了啊。” 亚瑟转动着戒指：“那么就让我听听完整的故事吧，杰弗里·诺曼。” “是呢。”女人点头：“结束吧。” ………… 帝国历一九六零年一月一日，杰弗里·诺曼出生。 杰弗里·诺曼的母亲是勒芒涅查帝国所属偏远区的住民，父亲是驻地的士兵。与本土没有地理上连接的地区冲突不断，作为一个庞大的帝国，勒芒涅查也未能摆脱这种情况。 那一次，当地的反抗组织违背了和平条约，炮火来袭，杰弗里的父亲上了战场，牺牲的同一天，母亲得知消息，预产期提前，将杰弗里生下，随即去世。 三个月后，这个地区的反抗组织头顶被枭首，全球直播。杰弗里·诺曼被送往军方专门的机构，等待需要孩子的家庭。换言之，他要被收养了。 收养他的是当地的一位文官，德高望重，原因不过出于孤独。他很快发现杰弗里不一样，作为一个婴儿，他对声音极其敏感，就连极远处的犬吠，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不到一岁，他学会了说话，不到两岁，已能读写，但他很少笑，长官并不担忧。杰弗里在养父的照顾下，读到了最好的小学，中学，到了高中的时候，养父将他送往了王城克拉丽丝最好的学校。 杰弗里作为背景极平凡的一位，专注于学习，从小时起，他就对动物缝缝补补，起初被养父认为是残忍，后来也放任之，因为杰弗里总是会将死于他手中的动物好生安葬。 他如愿考上了帝国一大，整个勒芒涅查帝国最好的学校，选择就读生命科学。同时，年纪已高的养父身体不支，终于倒下。杰弗里赶回家去，送走了养父，他意识到一件事：生命的诞生总是伴随生命的逝去，生命的逝去也意味着诞生。 毕业前夕，二十岁的杰弗里以优异的成绩被几家企业看重。帝一大有着数量众多且优秀的毕业生，形成了能连接到帝国各处的人脉圈，在一次宴会上，杰弗里认识了法比菲·德·特南铎。 法比菲年轻时上过战场，带着与他人不同的坚毅气息，她的容貌随着岁月镌刻愈发迷人，且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朝气与激情。虽说她比杰弗里大十五岁，他还是爱上了这个女人。 法比菲是一位贵族，身旁除了战友也多是有年代的世家，而在她众多的朋友之中，金·达波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严格来说，金·达波是法比菲早逝闺蜜的朋友。他挂名勒芒涅查帝国第一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却常年在海外研究，法比菲作为他最大的赞助人，受他的邀请，刚从为期一年的海外旅行回来。 那是一座名为古斯特的岛屿，法比菲对当地的神话与传说极为着迷，甚至相信那是真实存在的。自然，她也将这个传说告诉给了年轻而有头脑的杰弗里。 传说大概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神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时这儿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神想要一个休息的落脚地，建造了这座岛屿。在创造这片土地的时候，神并未收敛神力，于是常年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也拥有了神的力量。力量意味着强大，同时也意味着冲突不断。出于自身的疏忽，神需要遏制人的力量，于是神在岛心放了一块石头，用于压制力量的扩散，同时用风暴与浓雾藏起了这座岛。尔后，神将此地遗忘了，岛上的人们作为神的后裔，依旧世世代代在此生存，守护着这片土地。 法比菲信誓旦旦地对杰弗里说，她看到了当地的人使用神力，杰弗里不信神，不以为然，但在法比菲的要求下，还是和她去往了名为古斯特的岛。 古斯特是散落在海上的小岛之一，从交通发达的地方去往那处，需要耗费近三日，还是在屈指可数的天气平和的日子。一旦到了岛上，就可能有大半年的时间无法出岛。 那时的杰弗里深陷爱情，他又年轻，有着足够用来冒险的时间。等了整整一个月，他终于坐上了船，到达了古斯特。来迎接他们的，是法比菲的朋友金·达波和他年仅十岁的孩子洛伊·达波。 第74章 金·达波和他的孩子已能和岛上的人自如交流，而杰弗里和法比菲作为新来者，花了些时间融入其中。半年后，当地的圣女终于答应带他们去看那座传说中的石头。 能够接近石头的只有被岛民称作“圣女”的年轻女性，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被选中，成为圣女，注定要将这一生奉献给神。她每日都在石头旁祈祷，并处理岛上的大小事务，包括安排农业，生者疗伤，照顾死者。 不管是哪个国家，声称能和死者对话的人众多，这位圣女也一样，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每时每刻，都在这样做，好像这座岛上到处都是死者，她会突然对着空气打招呼，对着空气会向外来者介绍他们面前站着哪一位已逝去的人。 “演技真好。”有一日，杰弗里对法比菲感叹。 “如果是真的呢？”法比菲问他：“那块石头不知道有什么成分，研究一下吧。” 当时，杰弗里觉得法比菲疯了，但后者还是偷偷敲了一小块石头下来，杰弗里用他带来的材料简单做了研究，惊讶地发现这块石头，不属于任何一种能被命名的材料。 他们将这件事告诉了金·达波，金斥责了他们一番，但也产生了好奇。圣女发现了他们的行为，要将他们赶出岛屿，金替两人求情，但圣女不为所动。只是这时风浪极大，无法离岛，圣女允许两人多待一阵，就在这段时间中，已被当地传说蛊惑的法比菲拿到了一枚戒指。 离岛之前，圣女叫来两人，他们所有的行李都被检查，穿着的衣服也被褪去，确定没有私藏任何东西后，圣女握住了他们的手。在离开岛的船上，杰弗里想到终于要回到现代化的克拉丽丝，满心快乐，回到克拉丽丝的第三天，法比菲来找他，手上拿着一枚戒指。 她什么话都没说，给杰弗里戴上了这枚戒指。杰弗里随即想了起来——他忘记了那块石头的事。法比菲也同样，她是在体检的时候，查到她的胃里有异物。当她还在战场上时，有将极重要的东西吞进肚子里的规定，因此她当天就将胃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半个月的时间，戒指竟没有被腐蚀。法比菲立刻联系金·达波，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消息，连他是否活着都不知道。杰弗里预感到，两人将不能带出的东西带了出来。 他和法比菲没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而是独自收集资料，将有关古斯特岛的资料翻了个遍。半年后，金·达波的消息终于传来，他说希望两人能归还戒指，如果不还，他将被永远囚禁在这座岛上。 “怎么把？”杰弗里问法比菲。 “那就将岛夺过来。” 法比菲说服了年轻的国王，让他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但还未确定的事，当然无法公开，王室提供了一定的资金，其他都由法比菲统筹，同时法比菲创立了一家研究所，由杰弗里管理，唯一的工作内容就是那枚戒指。 戒指唤醒了他们的记忆，那么是否还有其他作用？私人部队朝岛屿进军，法比菲单独前去，劝说圣女给他们用以研究，她不管花费多少时间都可以，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圣女不愿意引起冲突，古斯特岛上的人被半强迫配合，金·达波从中调节。 在杰弗里和法比菲未见面的时间中，法比菲的记忆又被篡改，他们坚持不将戒指交出，圣女始终无法完全消除每个人的记忆。同时，勒芒涅查给岛上带去了许多新鲜的东西，岛上的住民变得很不安分，逐渐转向勒芒涅查，希望圣女不再执着于神明。 期间，圣女不知利用什么方法，在勒芒涅查一次爆炸案。九年后，他们终于将石头搬离了岛屿，研究正式开始。此刻，最初的三人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杰弗里想要结果，法比菲追求荣耀，金渴望平静。而看着这一切的国王，选择继续前进，暗中结束了金的生命。法比菲事前知道，却默认了，这也是她和杰弗里之间关系崩溃的开始。 实验在继续，一年又一年，他们想办法让石头上的物质和被试接触，于是不断有实验者脱队。杰弗里愈发感到不对，向法比菲提出停止实验，当然不可能。王室已投入了大量资金，中途而废，法比菲将一无所有。 无论怎么说服都没用，杰弗里只好从实验室内部下手。几个负责人接连死去，国王派了杰拉尔德亲王管理。不久，能力爆发了。 杰弗里·诺曼是看着梅耶长大的，他不想看着梅耶和圣女一样，被困于一处，被自己庇护的人利用，最终被走上不同道路的人杀死。 所以，他要带着梅耶逃走，计划失败了。来追捕他的，是名为莱西斯的孩子。杰弗里先前已预料到了这个拥有飞行能力的孩子会来。他回到了勒芒涅查，将事前准备好的一切新的证件给了莱西斯，让他离开勒芒涅查。 为了防止更多消息流出，国王毁灭了古斯特。杰弗里回到了实验中，他说他不再创造其他，这次，他只创造一个。 于是，法比菲为他带来了玛娅的双胞妹妹：薇薇安·弗拉·瓦格纳。 杰弗里将只需一瞬的事拖了九年，之后，他利用薇薇安，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薇薇安的能力和玛娅的相似，杰弗里成功换取了女性的身体，之后用戒指消除了薇薇安的记忆。 一共有四枚戒指，外观一模一样，但每枚的用途都不同。圣女每日到石头旁祈祷只是表面的形式，实际上，戒指才是力量的核心。石头和传说中一样，起镇压作用，压制的对象是戒指。 梅梅拉奇的实验室中只有三枚，杰弗里和法比菲最初得到的那枚，名为“真实”，其余三枚，分别是“死亡”，“时间”和“生命”，“生命”在当年私人部队到达古斯特之前就丢失了，因此实验室中的人们获得的力量都是不完全的。 “这是真实，是法比菲给我的那一枚。”杰弗里看着亚瑟手上的戒指，只凭外表就确认了：“除了法比菲，我只和薇薇安说过这件事，我告诉她这三枚都是‘死亡’……她想要毁掉梅梅拉奇，所以，我就让他去了。” “真是不责任啊。”亚瑟靠在墙边：“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在逃避后果。到头来，你想的只有自己。” “是呢。”杰弗里说道：“这回轮到你了。走吧，几天前遇见你是巧合，继续留下来，会给我带来麻烦。” 他拿到了最后的拼图。 亚瑟离开了这克拉丽丝中极不起眼的一隅，夜晚来临，整座城市灯火通明，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准备好了吗？不会，并不是需要死去谁才能解决的事。” 第 59 章 婚礼那日来临了。 玛娅并没有在等待这一日到来，如果可以，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到来。 啊，不想和你结婚，这种话她没法对麦金泰尔说出口，会牵连到亚瑟还有其他无关的人吧。但是亚瑟，即使已到今天，也依旧没有出现。 男人都是这种信口开河的生物么？纵然是少思考这方面的玛娅，也不得不面对这问题。 是告诉自己一切已成定局，和麦金泰尔结婚，还是抱着一丝期待，走过这虚假的过场？这婚礼花费了无数人的心力，仅这件婚纱，就是几百人日日夜夜赶工出的产物，要她逃走实在过意不去。 第75章 能力依旧没找回，也没有其他退路。 婚礼前一天，玛娅要回到麦金泰尔的宅中，从那里坐车去礼堂。 在王宫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坐在黑暗中：“罗兰，干脆我放弃这个身体，去找新的身体。” “那样很难再进到王宫，我的愿望怎么办？” “画一起带走就好了。” 罗兰好像此刻才意识到这种可能，沉默了一瞬：“……约好了我会在这里等她。” “她死了哦。”到了紧急关头，玛娅说话变得毫不留情。 不能否认，她有些急躁，比白天的她更着急。因为她明明有这能力，可以打破一切，却受限于身体，什么都无法做到。 亚瑟看上去是想起来了，但为什么还没来呢？她倒不担心他不会来，却担心他遇到了什么没法解决的事。 走近房中的人，覆在第四王妃的耳旁，说了什么。 “真的吗？”达丽·勒芒涅查拧起眉头，似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还真是不祥之兆……” “怎么了？”玛娅问道。 只要侍者说的不是“快到时间了”，玛娅能接受任何事。 “王宫起火了。”达丽说道。 不，她没法接收。 “严重吗？那副罗兰的肖像画怎么样了？”玛娅急切问道。 “不清楚情况，我出去看看。”达丽说着离开房间，余下的人只有十人左右的侍者和玛娅了。 麦金泰尔先去了会场，这里除了达丽外，没有其他人。她对此处的地形熟悉，要逃跑就要在——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人说道：“时间到了。” 这声音熟悉，玛娅扭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礼服的男人，身材挺拔，及肩长发扎成小辫落在身后，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望着她。 玛娅“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侍者纷纷看她。 “这就走吧。”她紧抿双唇，走出房门。 亚瑟拉开车门，玛娅坐了进去。 “我一个人就好了。”她对要跟上来的保镖说：“你坐后面的车。” 长长的车队驶向礼堂。 那日玛娅在礼堂被绑架，第四王妃提出更换场地，据说是被国王拒绝了。要表现出皇家的威严，绝不更换。 前后座的挡板被升起，玛娅放下捧花，侧身坐到副驾驶的位置，紧张道：“之前的伤……” “没事了。”亚瑟道。 “那就好。我们要去哪里？机场？对了，王宫着火了？” “画没问题，我安排好了。”亚瑟眼睛也没眨一下，跟着前面的车转了个弯：“在离开这里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两枚戒指，递给玛娅。 有一瞬，玛娅以为这是结婚戒指。 “这两枚戒指，要给麦克戴上。”亚瑟说道：“你的能力受限，是受他的能力影响。这两枚戒指能解除他的能力。” 果然是麦金泰尔啊。玛娅举起两枚戒指，看到里面刻着的三角。 “所以这段时间，你是去找戒指了？”她问。 “恩，费了一番功夫。”亚瑟侧头看了她一眼：“抱歉，来晚了。” “那我原谅你。”玛娅笑道，握住手心：“我来给他戴上。” “你不在这件事的计划中。”亚瑟挑眉。 “本来就要交换戒指，我给他戴更方便。而且安保很严，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沉默在车中漫延。 “你以为我是谁。”亚瑟笑了，顿了顿：“……我不想看到你给他戴上戒指。” 这话乍听没什么，一秒后玛娅回过神来，脸倏然红了。 “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总之，这次我来。”玛娅认真道：“但麦金泰尔再次使用能力呢？” 随着越来越接近礼堂，玛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所以我说，你不在这件事中。你要负责更重要的事。”亚瑟说道：“麦克的能力失效后，你的能力回来，就要摧毁造成这一切的石头。” 亚瑟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戴上。” 和其他两枚戒指一模一样。 玛娅脱掉了左手的手套，将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开心。接着，她看到了，亚瑟手上也戴着戒指。 “啊，这是第四枚，也是最后一枚。”亚瑟的左手绕过方向盘，轻握了玛娅的手，又要即刻松开。 玛娅却扣住了他的手，撑开了他的手掌，同他十指相扣。 “果然，我们认识了很久吧。”她垂眸。 “会想起来的。”亚瑟紧握住她的手：“麦克的能力接触后，你会知道怎么做，不用我说。” 车子停在了礼堂门口。车门拉开，新娘坐在后座，手中拿着捧花。礼炮响起，玛娅移到门旁，又侧头看去。短暂的片刻，亚瑟透过后视镜，同她凝望着彼此。 礼堂门口，取代了父亲角色的是弗拉盖尔。陌生人看到两人的侧脸，定会将他们认作父女。在王室中，众人其实都心照不宣，只不过有些人想将此事挑明。 唯一不知情，连猜想都没进入脑海的，只有玛娅。 婚礼不对外开放，宾客不足三十人，此刻全站起身，注视着她走进礼堂。 玛娅感到自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梦幻的早晨，她好似还没睡醒，就已在陌生的地方登台，扮演起生活为她安排好的角色。 走上地毯后，紧张倒是逐渐消散，两枚戒指放在她的袖口处，麦金泰尔坐在轮椅上，玛娅朝他走去。 弗拉盖尔掀开了她的面纱，眼睛发红。玛娅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转向麦金泰尔。 年轻的王子依旧坐在轮椅上。 玛娅半蹲下身，戴上了戒指。接着，她从戒枕上拿起另一枚戒指，伸出了手。 礼堂外一阵响动，人们不禁交头接耳，麦金泰尔也看了过去。 手中的戒指掉在地上，另两枚戒指从袖中滚出。在门被推开的一瞬，玛娅将两枚戒指套上麦金泰尔的手指。 “——” 世界在旋转。 宛若混沌之初，第一束光。死结被切开，骤然化作丝线，于眼前清明飘散。 有人抱着什么跑了进来，一头浅褐头发，身着西装，没戴眼镜，发尾像是被火烧焦了。 “荷伊……”玛娅喃喃。 荷伊手上，抱着的石头，正是梅梅拉奇实验室里的那一块。 还有另一个，阻止着黑衣人，不是吹起的火焰，极有节制。现场一片混乱，玛娅已跑了过去。 麦克意识到能力失效，抓住两枚戒指，往地上一扔，从轮椅上站起。 玛娅几乎是滑到石头前。 一些日子不见，荷伊又憔悴了许多，他眼眶发红，输掉：“毁了它。这也是……为了阿卡莎。” 额头贴在石头上，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神赐予你的礼物。” “我不需要，”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玛娅说道，“自私也好，无能也罢，我只想和我爱的人逐渐老去。因为存在短暂，永恒才诞生，现在这个梦该醒了。没有人需要为你和那位国王的约定付出。永别了，神。” 第76章 她的意识回到礼堂中，石头从中裂开，落在地上的两枚戒指以三角为中心断裂。这样就好了，罗兰的灵魂也能得到解放。 一些日子不见，荷伊又憔悴了许多。他望着碎裂的石头，转向玛娅：“在百世杀了你……” 玛娅对他笑了笑，转身望着这一切。她的目光看过这些人们的面庞，记忆恢复的如今，她好似终于得以呼吸。 她全都记得，自出生起的每一个时光，但这些，都是过去了。余下的是这里的人们的事。 褪下过长的婚纱，着着最里的单件过膝白裙。深吸了口气，玛娅望着上空：“还好和梦不一样，没倒塌。” 在亚瑟的威吓下，没人敢轻举妄动。亚瑟脱下风衣，给她披上。少见露出些许为难，视线飘向荷伊：“有件事我自作主张。” 玛娅望着他，一瞬就明白了是什么。 “我喜欢自作主张的你，但下次哪怕我失去记忆，也要带我一起走。”玛娅露出笑容，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最好馈赠：“那么，旅行要开始了。” 与真实和创造一同。 番外 杰克放大了新闻界面。 七月三十一日，百世市九区发生大火。 这一日是玛娅的生日，所以她记得很清楚，这一日也是飞机失事的那一日——飞机失事和九区大火发生在同一年的同一天。 这是巧合？ 玛娅抿了抿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明天我就去看看九区吧。”今晚经历了这么多，她累了：“你晚上住在这儿吗？” “我昼伏夜出，现在是我精神最好的时候。”杰克说道：“你不是今天刚来，找到住的地儿了？”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玛娅拍了一下杰克的肩膀，笑道：“我要一个可以淋浴的地方。出门在外靠朋友，我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于是她在图书馆的顶层睡下了。 大工作室配小家居室是百世市近年流行的构造，杰克也将他住的地方改造成了这样。他看上去明显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但玛娅也懒得多问。 “明天再带你去找爸爸。”玛娅倒在床上，对小不点道：“今天先睡一会儿吧。” 意志是不用睡觉的，小不点点了点头，乖乖坐在了床旁的地毯上，直到天明。 早上十点，玛娅还在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推她。她睁开了一只眼睛，视线还未清晰，就有一张肉肉的脸贴了过来。 “爸比，爸比。”小不点用短小的手指戳了戳玛娅的脸，玛娅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知道了……”她翻了个身，又要倒头睡下去。 这时，房门发出响动，玛娅即刻爬了起来，见杰克同幽灵般飘了进来。他的脚步颤颤悠悠地，走到床边，“扑通”倒了下去。 房间里充斥着巨大的呼噜声，有那么一个瞬间，玛娅还以为他要死了。 她吓了一跳，打了个迟来的哈欠。简单洗漱后，换上便于行动的衣服出了门。 在路边买了早餐，玛娅找到了家理发店。店员对着镜子，围好了理发巾。 金色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略显凌乱，摸在手上质感同绸缎般，可见平日里有精心保养。 “要什么发型？”店长走来了。 “留到肩胛骨位置的长度，再染成褐色。最快要多久？” “快的话可以用喷雾，但对头发的伤害不小，而且三十天内就算用最强力的去色剂也去不掉。所以我建议你慢慢儿来。” “就用喷雾，没关系。”玛娅的语气不容反驳。 “好吧。”店长轻叹道：“感觉还是有些可惜啊。” 他抬手赶走店员，亲自操刀，细细打薄剪短，轻柔地涂上染发剂，喷上特殊喷雾后再定型，一套做下来只要二十分钟，能保持三十天。但发质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不点并不催促她，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够漫长了，玛娅坐上去往九区的计程车，看了一路景色。 机场的司机说九区是百世市最高的地段，这次的司机则不愿往高坡上开，说是太耗油。所以玛娅在大马路上下了车，踩着阶梯一级级往上爬。 近午时分，九区街道上散发着面包的香气，好些人坐在街头，看上去格外闲适，玛娅不禁拿出手机对着街头，拍了张照。 “咔擦”一声响起，她低头看照片，突然听到一声：“喂——” 玛娅抬起头来，见街边一个穿着夹克的人对她竖起了中指：“乱拍什么啊！” 几人朝她走来，玛娅下意识准备离开，却还是走上前去，笑道：“早上好。” 她的笑容灿烂，几人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知不知道这里不允许随便拍照啊。”比脏话的人说道。 “我刚来，所以不是很清楚。”玛娅说道：“你们是这里的人吗，其实我有些想要知道的事？” “我家三代都住在九区，有什么可以问我。”另一人道。 “那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大帝的塑像？就是被大火烧毁的那座。” “查理曼啊，”这人的神情忽就变了，很是不屑，“你是他的粉啊？” “我有一个朋友以前住在这个区域，在那座雕像下，他和他的父亲走散了，从此再也没见过面。”玛娅说道：“他现在躺在病床上，想要和他的父亲再见一面，但走失时他的年纪太小，他父亲的名字和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座雕像，所以我想知道那座雕像在哪里？” 几人听得目瞪口呆，互相忘了一眼，比脏话的人笑了出来：“有必要吗，直接说是查理曼的粉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啊，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追寻什么先帝的身影之类的。” “我说了不是。”玛娅一字一顿道：“请不要自以为是地揣测。” “你说什么？”比脏话的人横眉，一把上前就拉住了玛娅的领子，将她拉到了眼前。 玛娅抿了抿唇，轻吸了口气，弓起了膝盖就顶了过去。这人一下弯起了身，单膝跪到了地上。 “真是麻烦。”她说着要走。 “别让她跑了！”这人叫道。 几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就围住了她，光天化日的，这是治安好？杰克根本没出过门吧。 默默腹诽，玛娅摆好架势，准备动手，就听到了一声口哨。 “那边做什么？”一个穿着黑色治安服的人上前，口哨掉落在他的胸口。 青年们即刻退开了，被玛娅踹了的那个捂着肚子站起来：“谢泼德先生，我可没做什么，她还打我！” 叫做谢泼德的治安人员看向玛娅，语气中充满疑虑：“你打了他？” “怎么可能？”玛娅反问道：“明明是他刚才抓着我的领子，想拿走我的手机。” “你——”这人刚开口，谢泼德就一下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还不和人小姑娘道歉！” “道歉倒也不用。”在青年充满怒火的目光下，玛娅摆了摆手：“我只想知道被大火烧毁了的大帝塑像在哪里？” 十分钟后，玛娅按谢泼德画的地图，来到了曾矗立着雕像的坡顶上。小不点顿时激动地蹦蹦跳跳，好像还真来过这儿。 第77章 夏初的草地已由黄转绿，一片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完全看不到火灾的影子。站在这高处，百世市的城景也一览眼底，一阵风吹来，心情舒畅。 “有印象了吗？”玛娅扭头看去，只见小不点猛地往坡下跑，她连忙背着包追了上去。 小不点迈开腿，跌跌撞撞地踩着楼梯，连滚了好几下，又站起来继续跑，似乎被拧上了发条，欢快极了。 她的父亲还在就好了。 玛娅跟在她身边，一起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条斜斜的街道上。 栅栏里是间间带花园的屋子，入住率并不高，有些已破败了，小不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一间两层石砖房前。 墙壁上攀满了厚厚的绿色枝蔓，房子简直像是长在了藤蔓上。花园里无人打理，看上去已多年没人住过了。栅栏上挂了块牌子，写着代售和电话。 “是这里吗？”玛娅问道。 小不点抓着栅栏摇晃，好似陷入了茫然，又扭头看着玛娅，用力点了下头：“恩。” 玛娅拨通了牌子上的电话。 “你好，我是星星之家的苏珊娜，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电话那头传来动听的女声。 “你好，我在九区看到一间房子上挂着出售的牌子还有这个电话。” “啊，九区吗，您是需要租房还是买房？” “请问你是房主吗？” “我不是哦，我是中介。” “我想要直接和房主联系。”玛娅说道。 “房主委托我帮他出售这套房子，也就是说他不想被打扰。你有什么必须联系他的理由？” “他的孩子正在找他。”玛娅说道：“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玛娅。” “您现在是在九区？” “嗯。” “那不知方不方便稍等片刻，我现在过去，大约要二十分钟的样子。” “好。”玛娅说道，只见小不点已穿过栅栏走了进去：“我等你。”她说着放了电话，看左右无人，抓住栅栏边，翻了进去。 地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被自然风化腐蚀，有些已和大地融为一体。 小不点直接往大门走，玛娅按住门把，竟是开的。她推开了门，只听“吱呀”一声，漆黑的走廊上无人。 玛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却还是扬起了灰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抬起手，将手肘挡在了脸上。 小不点已手脚并用，噔噔噔地往楼上走，还大声叫道：“爸爸——” “别乱跑啊。”玛娅叫道，大步跟了上去。 楼梯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玛娅拔出了脚，干脆一步跨三阶，到了二楼。 二楼走廊上的窗户完全被藤蔓遮蔽，玛娅拿出手机照亮，见小不点穿过门进了房间，玛娅也推开了门。 房间里，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洒落进来，空气中一片沉寂，可以看到靠墙的位置放了张双人床，旁边是窗户，窗户下摆了套桌椅，床正对的地方有个大衣柜。 玛娅往前走去，踢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去，见是一块积木。各色的积木散落在地毯上，像是玩具，除此之外还有玩偶之类的。 小不点蹲下身，拿起了玩偶。三秒后，这玩偶穿过她的手，掉回了地上。 “这是你的？”玛娅问道。 小不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玛娅，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吸了口气，跪倒在地。 “啊——————” 这叫声尖锐，连同声线一起变了。 “怎么了？”玛娅的胸口闷闷的，上前搂过小不点，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没事……” 小不点抽了口气，又发出了叫声，她紧紧地抓着玛娅的衣角，他的周身飘散出黑色的烟雾，紧接着，玛娅看到了—— 金发的男人一如既往在夜晚离家，让姐妹俩留在家里。妹妹睡得早，姐姐也就睡下了，不久却从梦中惊醒，听到了远处响起的警报声。 姐姐推开家门，只见高坡处一片火光，烟雾已烧到了这里。于是她冲回了家叫醒妹妹，又连忙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却没接。 这个夜晚，九区像是空着的，她带着妹妹在街道上奔跑着，轰然之间，又有更大的火光席卷，“砰”的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碎石滚落，他抬头挡住，却松开了妹妹的手，而她也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她被埋在石块里，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找妹妹，却在不远处看到了…… “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哦，妹妹靠你了。”出门前，父亲留下了这番话，坐上一辆跑车扬长而去，她还记得驾驶座的女人的嘴唇吐得很红很红，就像她手心的颜色。 “不行啊，她要去找爸爸……带着妹妹一起……”少女迈开了步子，她的身形缩小，变成了妹妹的模样。 妹妹还活着，她要找到爸爸才行…… 于是少女在街头徘徊，忘记了过去，和痛苦一起，直到如今。 积木是匆忙逃跑时踩乱的，所有自欺欺人都被揭开，这么多年就连她自己都忘了真实是什么模样。 小不点的身形逐渐变大，少女年约不过五六岁，却发出了同她年龄好不相符的痛苦叫喊。 “这不是你的错！”玛娅从他的记忆中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 少女摇了摇头，哭得和个泪人儿似的：“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你在百世市这么久有遇见过她吗？”玛娅说道。 少女泪眼朦胧地望着玛娅，没有明白。 “她在当时就离开了，所以你才找不到她。”玛娅抬手蹭过少女眼下的泪水：“妹妹一定在等你，只要你想，就一定会见到她。”玛娅从包里拿出了小熊软糖：“带着这个去吧。” 她将手伸到袋子里，拿出了一颗金黄色的小熊软糖。 少女接过软糖，对着阳光看去。软糖中的絮状物极为清晰，刺入了眼中。阳光落在她碧蓝色的眼眸中，愈发透彻。 “谢谢你。”她的声音淡去，软糖滚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少女消失了，玛娅半蹲在地上，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经典的“短短短长”，玛娅按着脚背起身，有些脱力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我是星星之家的苏珊娜，我已经到了九区，请问你在——” 苏珊娜沿着坡道往上走，见一人站在栅栏外，侧脸看上去格外安静。她似是听到苏珊娜的声音，转过身来，先是凝视了苏珊娜一眼，随即放下电话走来。 “你是苏珊娜？”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玛娅。” 年龄未免小了些，但周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氛围，充满了属于年轻人的生命力，让人不悦。那个人喜欢上这种类型了？ “你好。”苏珊娜伸出手去：关于你之前和我在电话里说的你的朋友在找爸爸的事，请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的朋友之前住在这里。”玛娅说道：“这间房子的房主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第78章 “不是金发碧眼……”苏珊娜顿了顿：“你朋友还记得他多少年前住在这儿的吗？当时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很多人觉得不吉利就都搬走了，有些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我的委托人一口气买了不少。你朋友要找的会不会是之前的房主？” “他的确是大火前住在这里的。”玛娅点头道。 “是嘛，我就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孩子的……”苏珊娜好似松了一大口气，露出了笑容：“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是从代管的市政厅那儿买下的，你要查的话我可以去市政厅问一下。” “那太好了。”玛娅点了点头：“我才刚来百世，正好也在找房子住，不如——” 番外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空荡荡的房间，杰克从屏幕前转过身来。他侧头看向玛娅身旁：“她还在吗？” 玛娅摇摇头：“走了。” 两姐妹的父亲目前居住在克拉丽丝，电话无人接听。 杰克推了推眼镜：“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存在啊……” “顺便一说，我找到了住的地方，是来拿行李的。”玛娅道。 “你准备在百世市待多久？”杰克问道。 “还不确定，至少要找回我的记忆吧。”玛娅说着从包里拿出了小熊软糖，扔到了杰克：“给你这次的谢礼。” 杰克抬手接过，看着有些皱巴巴的包装：“开了的？” “我就买了一包。”玛娅道：“我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都给你吧。” “……那我还真是谢谢啊。”杰克讽刺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从航空公司开始查起吗？” “嗯。”玛娅点头：“利用你强大的信息搜集能力帮帮我吧，我的朋友杰克。” 杰克已打开了包装袋，拿了颗软糖塞进嘴里：“……你说吧，要怎么做？” 原来只要说出朋友，他就什么都会答应啊。 玛娅找到了诀窍，笑道：“我在新闻上读到cd720的机长和当时负责控制台的人是好友，后者还去参加了前者的葬礼。所以我想见一下这个负责控制台的人。” 杰克无声地敲打着键盘，一下就找到了：“因塞得·安东尼奥？” 玛娅对着她记在笔记上的名字：“是的。” 杰克看了眼她的笔记本，本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还夹了很多东西，厚厚的一摞。 “要是掉了被谁捡到怎么办？” 玛娅看了眼笔记本，对杰克道：“里面没有我的私人信息，所以没关系吧。” “一个专家可以从仅仅两行字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杰克推了推眼镜，转回屏幕：“这个安东尼奥如今已经是查理曼的高管了，你想见他可没那么容易，哪怕直接去公司也会被保安拦住。” “他参加葬礼的时候身旁站着一个女孩。”玛娅看着笔记本上的剪辑：“是他的女儿吗？” 杰克的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他有一个女儿，叫做肖恩，在私立学校读书，他在去年还参加了家长开放日，学校官方网站上有报道。” “那就从这个女孩入手吧。”玛娅在笔记本上写下“女儿肖恩”，按了两下笔尾，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不如就用你给我的灵感吧。” 杰克疑惑地看着玛娅，感到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朝他涌来了。 距离地铁站距离不远的房子，方便出行，玛娅想着要先观光几日， “滴嘟滴嘟滴嘟——” 警报声在脑袋里打转，空乘甚至来不及系上安全带，就被撞击机身的冲力掀倒在地。 光线忽明忽暗，仿若阴云笼罩，窗外电闪雷鸣，机内人们惶恐不安，与彼此相拥，孩童的哭声同晃动的机身一起，无法抹灭。 “绝对要活下去。”一个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略微颤抖，温和而坚定，“活下去……” 她哭了，紧攥着的手沉没在海底，睁开眼睛，房中还是一片黑暗。 从熟悉的梦中抽离，玛娅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刚要继续睡去，就瞥见了放在床头的笔记本。 这是她多年收集到的资料，最终将她带到了百世。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玛娅呼吸滞了一秒，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身体，坐了起来。 跟着苏珊娜转了一下午，定下了这套房子。只要下了高坡再走一段，就能到地铁站。 在坡上的面包店买了黑巧克力可颂、黄油土司和酸奶，玛娅边吃着早餐边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路过花团锦簇的酒店，玛娅停住了脚步。 这地方离她租的房子不远，又是著名的连锁品牌，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她需要的——一间适合用作占卜的房间。 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在里面的人拉开了门：“雷文南特小姐，早上好。”玛娅的脑袋还是懵的，就听挂着“经理”名牌的中年女性道：“我是从杰克那儿听说的，有个魔女搬到了九区。” 玛娅：“……” 她为了知道有关九区的更多情报，昨晚让杰克“稍微”宣传一下有个可以帮人解决麻烦的人住在山上，他的动作也太快了。 “魔女……”玛娅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苦笑道：“也行吧，杰克应该也有说，我要收取代价。” “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安吉拉·派森。”女性伸手道：“在这家酒店里有一个很适合用作占卜的房间，请允许我带您去看看。” 房间是一楼的vip室，由一条显私密性的走廊连接。 推开厚重的木门后，可见房间宽敞，垂落的天鹅绒窗帘遮蔽了光线，两盏七枝灯放在角落里，正中一套圆桌椅，一张沙发放在角落里，对于占卜室而言根本无需增添其他家具。 “这个房间本来被一位客人租下来用作私人餐室，他今年年初去世后就一直空着了。九区住酒店的人本就不多，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我可以安排好给您一个折扣价。” 玛娅望向安吉拉，对于她这样一个陌生人能够如此信任，是因为杰克的信任值很高吧。 “我并不是长租，偶尔需要的时候用一次，多少钱？” “按小时计费的话，”安吉拉拿出本子和笔，下了一个数字，转向玛娅，“怎么样？” “……”玛娅的视线从本子移到安吉拉脸上，同她对视着：“说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两人在安吉拉的个人休息室坐下了。这个时段，一个酒店经理能自由活动，可见九区的人气确实不高。 安吉拉给玛娅倒了杯红茶，在她面前坐下：“我和杰克是在一个爱猫论坛上认识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他给我提供过不少帮助。其实这次本来也想拜托他，但他说他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就是你。” “多谢。”玛娅端起茶杯：“是和猫有关？” “嗯，我经常会喂流浪猫，每天三次，当然也会带他们去绝育。”安吉拉加重声音道，喝了口茶：“在我经常喂的猫里，有一只叫做‘秋’的橘猫。每天三次喂食的时间，在我到之前他就到了。他的胃口很大，身材却纤细，”安吉拉说着拿起手机，打开了一张照片，“这个就是他。” 照片上的橘猫正望着镜头，一双澄澈的蓝眸，透露着稳重与成熟。 第79章 “秋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 “他的毛色很像秋天的落叶，很好看啊。”安吉拉说着笑了，顿了顿：“但是从五天前开始，连续一周我都没有看到它。在此之前，他每日都会准时到，已经持续了半年，所以我有些在意，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你是……想让我帮忙找到它？” 安吉拉点了点头：“你是魔女，应该能和动物交流吧。我只要知道它平安就好，发一张它的照片或者拍一段视频给我就可以了。” 杰克到底给她加了什么设定啊！ 她见安吉拉面露忧色，却又不得不问：“你只想知道它平安？” 安吉拉握着手机：“嗯，确认他平安我就能放心了！” “我知道了。”玛娅拿出手机：“给我几张它的照片，最好拍到它身上的特征。我会去问问的，可能没有那么快，有消息的话我联系你。” 走出酒店，玛娅往地铁站走去。 她今天的计划是去还钱，顺路找找猫也行。反正安吉拉只想听到好消息，实在找不到的话，她就抓一只橘猫冒充一下也一样了。 在便利店里买了盒猫粮，玛娅来到安吉拉常去的公园里，坐在了椅子上，将打开的猫粮放到了一边。 今日天气很好，在拍几张照片的间隙，就有猫靠近了玛娅——或者说玛娅脚旁的猫粮。 “吃慢点儿。”玛娅抚过胖胖的黑斑白猫，即刻看到了它的意志。她打开了手机，问道：“你认识这只橘猫吗？有人把它叫做‘秋’，特征是灿烂的毛色，左耳上绝育过的标记，还有尾巴的尖部有一点白色。” 黑斑白猫盯着照片，玛娅一张张翻过，猫咪并没什么反应。 “吃完这个罐头带我去找它。”玛娅说道：“回去吧。” 猫咪的意志回到了身上，罐头很快就见了底，只见猫咪舔了舔爪子，熟练地跑到了公园的水池里喝水。 玛娅跟了过去，有些忐忑地看着黑斑白猫，她尝试过和海豚交流，但她居住的地方猫咪一点儿都不亲人，所以这还是头一次。 只见黑斑白猫喝够了水，打了个哈欠，就迈着步子，慢吞吞地往树林里走。它叫了一声，就有只中等身材的虎斑跳了出来。 两只猫蹭过彼此，似乎在说什么，紧接着，就见黑斑白猫往树上跳去。 吃了她的猫粮就想跑？！ 玛娅拧起眉头，都做好了爬树的准备，虎斑猫就到了她的脚边。 “喵呜~”虎斑猫瞪着大大的眼睛，叫了一声。 玛娅的心登时就化了，对黑斑白猫白吃白喝的怒意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蹲下了身要去摸虎斑猫，虎斑猫灵巧地往远处跑去，跑了几步还回头看她。 ……是让她跟它走？ 见她走来，虎斑猫扭回了头，往前走去。 半个小时后，玛娅开始喘气。 在这半小时中，她爬了公园的墙，穿过别人家的篱笆，沿着在看上去快要塌的矮墙走了很长一段路。更不用说躲避人群、车辆还有路上的野狗。 野生的猫咪原来过着这么危险的生活吗？又是一个小时，玛娅喝掉了一瓶水，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已不用特地去观光了，这一路她将百世市那些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都看了个遍，还亲眼目睹了猫咪打群架的场景。 为了让一直喵喵喵催她快走的虎斑猫停下，她还买了两盒罐头，只争取到了十分钟的休息。 幸亏她体力好。 两个小时过去，喷泉池边，人们互相嬉闹着，玛娅坐了下来，很清楚明天她肯定肌肉酸痛，走路都会抖。 虎斑猫隔着段距离，却没发出催促她的叫声，只是瞪着眼睛望着她，又用爪子在地上挠了挠。 “什么意思？”玛娅问道：“到了吗……？” 虎斑猫叫了一声，不待她说其他，便扬长而去了。 番外 玛娅在喷泉池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拖沓着脚步往里走去。 白色的罗马式建筑外，长长的遮阳棚搭到了阶梯之下，有损美观。玛娅拿了昨天办好的本地居住证，走了快速通道。 穿过玻璃门，自然光照亮了高耸的大厅，空气中漂浮着一种通透感，站在正中，左右前方分别是三个展馆，现代馆，古代馆和帝国馆。 总觉得像是来过这里……玛娅不知是否是错觉。 工作人员见玛娅有些迷茫地站在大厅中，走上前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你好，我在找一只橘猫。”玛娅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了照片：“最近它到过这附近，请问有见过么？” 工作人员看了看照片，笑道：“不好意思，我对这只猫没有印象。不过我们的古代馆里有一只很大的黑猫，您可以去看看。” 硕大的黑猫矗立在古代馆的门口，据说是某个宗教的神，有时会幻化成黑猫来到人们的身旁，因此整个民族对猫这种生物都格外喜爱。 从古代馆中藏品的规模，足以瞥见百世市连同整个勒芒涅查帝国的过去。大量来自各个国家的艺术珍品集聚于此，有的是通过战争获得的，更多的是私人捐赠。 勒芒涅查帝国建立之前，整个大陆正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中，这也给了查理曼大帝一个机会。 玛娅站在亭中的雕像前，仰头望着这创立了庞大国家的帝王。她从小小的岛屿上来，无法理解“国家”这个概念，不过也知道这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走进帝国馆，灯光顿时暗了下来，似乎踏进了另一世界中。游客不少，有的以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微弱声音小声讨论，有的正静静地拍着展品，大部分都以一种悠闲的步伐行进着。 玛娅想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累到不行还跑到博物馆来的人。只是着急也没用，不如先放松会儿心情，她的体力有限。 帝国馆的展品无不展现出这个国家的强盛，隔着玻璃望着一堆金币，玛娅莫名生出了敛财之心。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逛到了地下一层。 导览手册简单介绍了这层的展品，着重标出了几件重要的展品，其一是查理曼大帝的画像。手册上说真实描绘了查理曼大帝的画像屈指可数。他这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征战，能够坐下由画师描绘的时间极少。而这一副展品的画师极为特殊，不仅是女性，还是将查理曼大帝刺死的那一位。 玛娅站在画像前，这些介绍令人萌生出八卦之心与许多遐想。会杀死自己爱着的人，这份爱大概比任何感情都深切，只是或许变质了也未可知。 这是一副全身画像，画像上的查理曼大帝很年轻，手中持剑，身披斗篷，面庞却并不很严肃。他看着画像外，也即画着这肖像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笑，极为柔和。 画了这幅肖像的人，大概很爱画中的人吧，画中的人也同样爱着画师，玛娅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并非全是看了介绍册后的感受。 “很美吧。”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玛娅侧头看了过去。金发的青年站在她身侧，一双碧蓝色的眸子望着这画像，一副感叹的模样。他和画像上的查理曼大帝打扮得一模一样，这是什么角色扮演——玛娅即刻意识到并非如此。 第80章 青年的身体边缘是透明的。 “终于见到你了。”青年拉过玛娅的手，弯腰亲吻了她的手背。 以前从没遇见过画像上出现意志的情况，饶是玛娅也吓了一跳。青年倒是自来熟似的，和她说起话来，向她介绍了自己和在这展览馆中的同伴，成了导游。 巨大的黑猫弯下身，鼻子轻撞玛娅的身体，玛娅惊讶地摸了摸，竟是湿乎乎的，手感和普通的猫无异。 “怎么回事？”玛娅问自称大帝的青年，想知道他们在这里存在多久了。 “是你的到来唤醒了我。”大帝温柔笑道：“有任何事可以效劳，寡人必将倾尽全力。” 玛娅想了想，也就提了橘猫，大帝和她说在这馆后的建筑中，每日都会有猫咪聚集在一起，时间也快到了。 面对玛娅的告别，大帝看上去格外伤心。但限于展品的所在，他不能走太远，只要玛娅约定会再来见他。 出了馆，天空变得有些阴沉，玛娅走到大帝告诉她的地点，果然有一堆猫咪，像是在聚会。对比照片，一下就找到了橘猫。 玛娅很快就知道为何橘猫来了这里——喂猫的人是最近刚来的，带来的食物是很贵的罐头。 有些哭笑不得，玛娅拍了视频，连同地点一起发给了委托人：“它现在也在开心得生活，请不用担心。” 第一个委托就到此结束，和意志完全没关系就是了。 按照计划，玛娅准备去找莱西斯，顺便看看几天前，她被那个陌生的男人杀死的地方。想到那晚，还是心有余悸，玛娅靠在车窗上，在便利店门口下了车。 和那晚一样，一群人蹲在便利店附近，白天才看清了，他们的年龄并不大，有几个还是少年模样。 “请问莱西斯在吗？”她走上前去。 这些人完全不记得她了，其中一个少年摇了摇头：“莱今天没来。” 虽说对那晚的她并不友好，这些人看上去和莱西斯关系不错。 玛娅走上前去，拿出信封，握住少年的手，唤出了他的意志：“麻烦你交给莱西斯，不要给别人。” 她转身往那晚的公寓行去，站在警告线外，就看到一片焦黑。告示牌上写着此处成了为危楼，不要接近。她的外貌做了改变，就算再见到，那个男人也不会认出她吧。 想着，玛娅走过转角，差点儿撞到人。 “不好意思——”玛娅开口，那男孩怔在原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异。“怎么了？”玛娅注意到男孩的身体轮廓，在男孩的身旁，还跟着一只金色的大犬，也同样是意志。 意志在这里真是随处可见，玛娅心想。 “……你是谁？”少年问道。 “在问别人前，不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姓名吗？”玛娅弯腰，凑近男孩：“你叫什么，也在找谁吗？” 男孩盯着玛娅的眼睛。眼前这个人在用着别人身体，长得也和薇薇安一模一样，却并不是薇薇安。 见男孩被定在原地了似的，迟迟不再开口，玛娅也没停留，迈步走开，走出一段回头看去，男孩和大犬跟在她身后，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 她又走过一个转角，停在转角处，男孩匆匆跑过来，发现她等在这里，又要跑走。 “要来吗？”玛娅问道。 男孩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没有说话。 “我叫玛娅，你呢？” “……艾德华。”男孩转过身：“这是塔可。” 这就是相遇的时刻。 番外 接到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时，杰克正在玩刚出的《寒冰之国3》。作为一个游戏爱好者，他的涉猎范围极其广泛，从一般枪战到女性向恋爱游戏，无一没有守备。 《寒冰之国3》就是一部经营类乙女游戏。 乍听上去，这游戏名像是冒险游戏，主角要在末日之际骑上龙，一路通关，打败魔王，拯救世界，让太阳重新照耀大地，实际打开游戏，却是王道萌系画风。 第一部的主角是一个穿越者，第二部的主角失去了记忆，第三部的主角是个打工人。王城即将陷入灾厄之中，主角为了跑路，要不断赚钱打工，在打工过程中，遇到攻略对象，通过不同选项，最终可能达到改变王城毁灭的结局，但也可能死在反派刀下。 攻略对象一共有五人，一女三男一条龙，满足同异性恋和人外控。通关完一轮，获得he后，会出现隐藏的攻略对象，为本作大反派。有趣的是，这三作的主角是同一人，从三个切入点剖析一个故事，因此这第三作也是正片的敢接。 这游戏是家小公司制作的，每作发行量不多，偶然间被杰克发现，连续半个月，打通了一二作，正沉迷于三作。情节进行到重要时刻，主角积攒了足够的钱，要做出最终角色了。 三个角色好感度都达到了攻略线，除此之外还能离开选项，杰克摩拳擦掌，做了手指操，要按住鼠标，电话响了。手就在这时抖了一下，鼠标一划，到了最下面的选项，按了下去。 “拿全部的钱买下岛。” 这一刻，杰克的理智坍塌。 买岛意味着无法攻略任何一个人，要再进到一条线才能开出隐藏角色线。而这部游戏为玩家诟病的一大问题，是不能存档。无法重选，还想再玩只能从头开始，这简直是反人类的设计，偏偏吸引了像杰克一类的现实主义者。 “游戏和人生一样，当然不能反悔。”从前信誓旦旦这样说着的杰克现在只想给制作组打一大笔钱，强制他们开发存档功能，但更可气的是在这种时候打开的电话。 响起的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这电话的人屈指可数，不如说，在这世界上只有不到五个人，一年也不见得会响几次，今年倒是由于某个只存在于梦幻世界的人响了很多次，但她上次来电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最近他都沉迷游戏，工作都没接，更没关注世界变化。旋转椅在地上滑过，杰克拿起另一张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电话，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升起一丝疑虑，杰克接了起来，没有说话。 “杰克。” 男人的声音，杰克肯定自己不认识这样的人。 “你认识玛娅·古斯特吧。” 心头一跳，杰克摘下眼镜：“你是。” “亚瑟，亚瑟·f·布拉德肖。” 单手敲打键盘，但在出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个人了。然而，线上资料库中，并不存在这个名字。 杰克愣了，刷新页面，确认了时间，电脑一角显示出了热文。 “梅梅拉奇正式解体。” “哈？”杰克再次确认了时间，仿佛在没有网络的海上飘荡了一整个月，重新回到大陆上，日常无法感受到的小小变化已酿成了世界巨变。 “玛娅·古斯特让我联系你。”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快到达百世图书馆，这也算提前预约。” “玛娅让你联系我？”杰克不是很相信，升起一丝不安：“玛娅呢？” “她成了王子的未婚妻。” “哈——？” 男人走进房间，杰克恭敬地递上一杯茶。他一直在观察这个人，从没敢接近，毕竟，他可能就是那个人——恶魔弗莱尔，改变了整座百世的，甚至能被称得上伟大的人。若后世会留下谁的名字，恶魔弗莱尔肯定是其中一位。 第81章 这个男人对他来说过于危险，杰克却还是让他进来了。毕竟，和玛娅有关。玛娅是他唯一的朋友，当然，他在最近忽然意识到，并非是他自愿成为玛娅的朋友，但这也不坏。 “你是哪一方？”恶魔弗莱尔问他。 杰克推了推眼镜：“我只是个情报师，谁给得钱多，我就是哪一方。” “国王的眼睛之一，哼。”单是坐在椅子上，恶魔弗莱尔的气场就已够强大，更不用说他一下就看穿了杰克的身份。 国王的眼睛，直属国王名下的人，随着国王之位的传承，也会被不断更迭，杰克确实是其中之一。他是被国王培养出来的天才。独立于国王，又属于国王，百世的动向通过杰克一一到达国王那里，大多都是重要的新闻，这个月末杰克沉迷游戏，还没做报告，谁知道更大的事就找上了他。 要他控制克拉丽丝王宫的网络，完全是天方夜谭。这样说了以后，本以为恶魔弗莱尔会说服他，没想到他说了另外一件事，希望杰克帮他找到梅梅拉奇的创始人法比菲·德·特南铎。 杰克答应了，恶魔弗莱尔离开了，前者没叫住后者，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控制王城，意味着背叛国王，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为什么他听到以后会感到心潮澎湃，明明国王是他的恩人，让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杰克往后靠倒，望着这有限的空间，他哪里都不能去，除非国王给予他自由。 离开图书馆，亚瑟去往了自己家中。房子是他买下的，如今却空空荡荡，看来麦克处理过了，能去的地方倒不少。既然麦克只能改变部分人的记忆，肯定有人记得他。但现在这种情况，联系他们会带去麻烦。 招牌上写着“星星之家”，在黑夜中紧锁大门，亚瑟翻窗进去，翻看了文件册和钥匙。他对九区大部分房屋的所有权都没变更，查看了房屋损害情况，他确认了其中几间的地址，在其中一间过了一晚。 有很多需要办理的手续，麦克跟了他这么久，认识了不少人，但也是作为治安组一员而言。旧关系该翻出来时还得翻，见到亚瑟，这些人纷纷吃了一惊，以为他要回来，面露喜色，接下来就听说他要走了。 “永远离开？”每个都这么问：“决定了？” 当然没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各自心中都有揣测，更别说文件是两个人的。也到了这年纪，众人纷纷想，不无艳羡，却也只有祝福和感慨。 人人都将他称作恶魔弗莱尔，却偏偏是这恶魔将整座城市从泥泞中拔了出来，火焰燃烧了城市，却没能烧去悬赏榜上的名单。恶魔弗莱尔迄今依旧处于前位，只要他离开百世，任何人都能对他出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听说彻涅尔彻底没了。”有人问他。 这件事上，恶魔弗莱尔给了肯定答案。 想来，这也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漫长的时光，终于要结束了。并不是彻底的斩断，人不可能推开一扇门，就抛下身后所有。背负着过去走下去，和自己爱着的人一起，对于他，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番外 少年坐在高高的天台上，望着天空。暖色的光线落在他的手心，他伸手抓住它，光斑上浮，落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照出了血管的形状。 从下方传来小小的笑声，莱西斯拉着栏杆，探出头俯看。金发的女孩和比莱西斯大上些岁数的黑发少年坐在一起，接着，另一个少年跑来，脚步雀跃，满脸笑容。 “小些动静，泽傲，会被发现的。”女孩紧张道，少年笑了，接着三人一起笑了出来。 少年望着他们，在最上方，他不记得这三人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从自己胸口涌现出的是什么感情。好像是有一层云，厚重的云，积雨云，慢悠悠漂浮过他的胸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少年换了个方向，松开了一只手，他单脚站在楼顶，一只手抓着栏杆，拉长了自己的身体，几乎整个人都在空中。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在实验的间隙，清晨和黑夜，那三人总跑到下方，而他总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各自有去处，互相不打扰。他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和云一样轻，但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有时那笑声太大，女孩拉着两个人在狭窄的走道上跳舞，他就想象自己牵着谁的手，在这屋顶上欢快起舞。 “这很危险。”面容亲切的研究员发现他偶尔会跑到屋顶上，这样对他说：“但我也没法阻止你，这是你的个性。2号，你会有真正飞起来的那天，所以坚持下去，好吗？不要死掉啊。” 那段时间，他的身体很不好，接连的实验让他日益瘦弱，连同呼吸也沉重起来，差点儿就要被当成失败对象，是他的研究员力排众议，将他留了下来，日日夜夜陪在他身旁。没人知道那些失败的孩子们去了哪里，不过少年曾看到过一次，他们给那睡着了的孩子盖上了白色的被子。 一片灰烬从上空飘落，烧焦的气味，火焰的余烬，望着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少年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和苍空一般的眼睛，可是，这神情他并不熟悉。 “你不是薇薇安。”他这样说，没有丝毫不确定。 薇薇安，咬住嘴唇两次，像是要吞下空中的云，最后一下又将云朵全部吐出来，让它们回到空中，回到平等地属于世界的地方，自由自在。形成雨后又落下来，再回到空中，反复循环，云永远都是云，不会改变。 见到那坐在轮椅上的金发女孩时，莱西斯想起了过去，还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在楼顶上看到的那三人。想要，所以他进入了房间，对她说你好。 金发的女孩吓了一跳，手紧紧地按着轮椅扶手，警惕地看着他，问他是谁，问他要对她做什么，问他是不是要杀死她。她说她被抛弃了，被懦弱的父亲，残忍的继母，没有血缘的兄长和姐姐。她说她是替代品，“梅耶的替代品”，她唤出了这个名字，莱西斯随即将这名字从自己的记忆中捞了出来。 笑着的女孩，和眼前流泪的女孩，她也能笑出来该多少。 十年如一日，他隔三岔五就会来这实验室。 掌管一切的实验员默许了他的存在。莱西斯曾被派去将他带回来，他却给了他一个文件袋，里面都是全新的信息，他不再是二号，他有了名字。 莱西斯，第一个音像是含住了云，说出这个名字后的轻呼吸，像是要将他吞下。流着泪的女孩这样叫他，撕扯开一个又一个洋娃娃，将它们扔在地上，痛苦地叫喊。 除了被冷待，她没有经历过太多痛苦，头一次陷入这绝望。 莱斯西想将她拉出这里，可实验员说不行。 “为了更多人，必须牺牲最少的人。”他这样说。 可是她那么痛苦。 她是为了其他人。 可是她那么痛苦。 她是为了其他人。 “莱西斯，你能飞吧，有一天，能带着我一起飞起来就好了。” 有那么一次，任务结束，她说想去码头看看。看这女孩这般可怜，新来的工作人员允许了。 第82章 码头上星星点点，女孩坐在轮椅上，莱西斯从对岸飞来，他抱起了她，两个人一起翱翔过夜空。 女孩露出了笑容。 不禁想起那一日，能力出现的那一日，少年一如既往呆在屋顶上。下方狭长的小花园中，少年匆匆离开，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垂首站在原地。 似乎是哭了。 那时四下无人，二号确认不会有其他人出现，他不想看到女孩难过，他只想再看到她的笑容，所以他决定去到她身边，却忘记了自己在楼顶上。 白发蓝眼的少年松开了手。 鸟儿飞过上空，坠落的感觉随即消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随着同那鸟儿并肩了。 鸟吓了一跳，要来啄他，少年却朝它伸出了手，将它拥抱在了怀中，随即松开了它，回身看去。 不可思议，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颤栗，他好似始终属于这里，这片天空。风吹过，温柔得不像样，少年朝远处巨大的云朵飞去。 他的脑中还有些童年生活的片段，水从发黄的白色管道中低落，在地上积蓄成一堆，铁黑色的间隙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到了雨天的时候，里面的水涌了出来，叶子漂浮在上面，像是一条船。 他曾经喜欢雨天，如今也是，他没有讨厌的天气，最喜欢的是此时此刻。 那日，他飞遍了城市，从这头到那头，享受着这如梦的一刻。他们最后在一家小卖部外找到了他，他睡着了，脸上带着微笑，在那之后，他从实验室中极不起眼的瘦弱二号，成了明星，人们看着他时的样子，充满了各种他不明白的情绪。他不明白，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他不被允许飞离附近，不被允许飞得很高，他不喜欢。 脖颈上的套环随时会发出电击，让他从空中坠落，天空离他越来越远。 那个暴风雨的天气，实验室里乱成一团，实验员带着那个金发的女孩逃走了，莱西斯被派去追捕。他们给他戴上追踪位置的机器，莱西斯追上了那架飞艇，他头一次飞得那么快，身体要被撕裂般，他想，他不仅是在完成这任务，更是在逃离让他做出这些事的人和那个地方。 他浮在飞机外，实验员打开了机舱的门，面向他。机身遇到气流坠落了，他带着实验员往回走，实验员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件，给了他。 “莱西斯。”少年念出这个名字。 “我不能逃，我走了，她会乱来。”面对少年准备放过他的动作，实验员这样说，用短暂的时间解开了他脖颈上的套环：“你走吧，你的天空不在这里，对不起。” 少年忽然想到了他最初的实验员，“你会有真正飞起来的那天”，他还记得。但他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他需要并非天空。天空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某个人，他的存在也是。 “逃走吧。”怀中笑着的少女拉着他的衣服，叫道：“莱西斯，带我逃走吧！” “……你走了，会有更多人痛苦。”他这样回答，少女的眼中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从此，她再也没对他笑过。她关上了窗户和门，她将他放在外面的礼物剪碎或者踩烂，她不断丢出玩偶支离破碎的身体，莱西斯将它们捡回去缝好又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从前的实验室，有二十一岁就能离开的规则。在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带着玫瑰去找她，他下定了决心，要在这天带她离开。可是她抬手打掉了他采撷的玫瑰，让他滚开。 “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薇薇安对他大吼：“我已经是神了！我只要呆在这里就好，我哪里都不要去！” 雨很大，明明是他最喜欢的雨天，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大雨淹没了的船。他朝在外面遇到的人发泄，他很少使用飞行外的能力，他知道这个人是那日在便利店遇到的女性，她一无所知的样子让此刻的他更加痛苦，他差点儿就要杀死她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躲在地下，哪里都没有去。当薇薇安再次找上自己，要他将她送到飞艇上去时，他才重新拥有了希望。他最初的名字是二号，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因此在往后，他也不会命名，这被薇薇安说成缺根筋，他并无所谓，但是他明白摧毁的意义。 莱西斯即刻知道这有着类似能力的存在是当年那个金发的女孩，可当看到她时，他的心里却想着薇薇安。 薇薇安从空中坠落，无论下方是什么地狱，哪怕他永远无法再见到天空也无所谓，他冲了下去。将她接住了，两人一同坠落。 “怎么在发呆？”黑发的女性坐在椅子上，海风拂过她的头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在那里呆了那么多年，刚来到外面的世界，还不太适应的样子。 “天，很蓝。” 番外 “那么，有谁知道，奥菲尼亚大陆是怎么形成的。”上了年纪的历史老师上起课来，让人昏昏欲睡，罗兰撑着脸看窗外，一个清丽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 他还没扭头看去，教室里已有人发出窃笑。中学一年级的学生总是会为各种各样的事发笑，这是孩子的证明，是未被常识和礼节束缚的属于人的天性。 罗兰看了过去，坐在教室角落里的人举起了手。头发剪得极短，少年脸庞圆润，和他人无异的西式着装，看上去年龄却不大，或许是他的眼睛莫名明亮。 开学一周，脸还生着，身前的人扭头问罗兰：“这家伙谁啊。” 罗兰也摇了摇头，目光却没移开：“谁知道呢。” 教室里一共二十八人，其他人乍看去，他都能叫出名字，偏偏这人，连老师都不知道是谁，难道不奇怪。大多数人都让这闪念过去了，罗兰却没有。 那是前天的夜晚，他偷偷跑出宿舍，到森林里散步。 罗兰出生贵族，却因身体原因，在亲近自然的乡下，和祖父与祖母一起生活。父亲一年前去世，他作为唯一继承人被接到王城，学了一年预科后，进入这所贵族学校就读。学校是住宿制，学生每周最多回一次家，还要向管理人员报告，罗兰为了适应环境，成为了少数几个没有回去的学生。 即使如此，他还是得遵循学校的规矩，九点熄灯，七点起床。那晚，宿舍的管理人员召集了几个没回家的学生，和他们一同聊天，气氛热烈。九点前回到宿舍，罗兰还沉浸在情绪中出不来，于是偷偷跑了出去。 学校位于王都的市中心，周围却被大片的树林包围，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创造出了极好的学习环境。对于在乡村中，和高大的橡树为伴长大的罗兰来说，这常青树的树林极为亲切。 刚到学校的两天，他就从别人那儿听说过这树林中发生的怪事，方才宿管也提到，用玩笑般的语气说他们可不要在晚上进入这树林。学校原本是一座皇家庄园，豢养了不少动物用于狩猎，森林里还有为了捕猎动物设下的陷阱，不小心踩到可能会受重伤，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罗兰觉得这些都是谎言。 在这座学校里读书的都是贵族，伤到其中一个，没有父母会罢休，学校绝对仔细清理过树林。至于不让学生去的原因，就和大多数的学校一样，总要有些故事，通过故事立下规矩，让这些从小到大恣意骄纵的少年们知道并记住，在这里不管你是王子，下一任公爵还是未来的将军，都一样要遵从规定，受到管理。 第83章 这是好事，罗兰并不排斥。他只想散散心，吹吹风，这茂密的树林是个绝佳的地点。于是他将提着一盏极小的灯，用长袍罩着灯隐人耳目，悄悄走进了树林里。 月色明亮，夏季的微风，还有动物的鸣叫声，罗兰一瞬仿佛回到了乡下，一个人漫步在林中的感觉。除了这树矮小，同他熟悉的高大树木完全不同。静静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致，他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炙热的心也凉了下来，于是决定返程。 不是什么都没有嘛，无论是陷阱还是鬼怪，罗兰想着，忽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动物窜过树丛，不是松鼠，是更大的生物，正在快速接近这里。他眨了眨眼睛，想到从学长们那里听到的有关熊的事，罗兰将袍子搭在灯上，引去了光线。 通过上方的星空，他判断着回去的路线，加快了步伐。心脏加速跳动，还有些刺激，罗兰笑了出来。来去路线不可能完全一致，他为了抄近路偏离了多少年的学生们在泥土上共同留下的脚印，随即，鞋底传来奇怪的触感，他踩到了什么。 手中的灯应声而碎，那东西从土里蹦了出来，箍住了他的脚，有些疼。罗兰立刻蹲下身查看，竟真是一个捕猎小型野兽的铁夹，他见祖父家的猎人拿着东西捕到过野兔。但这个摸上去是锈的，年久时间磨平了尖锐的角，不然他的腿已经被夹断了，如今是只夹住了他的一条腿，在裤子上留下了痕迹的程度。 灯坏了，能借助的只有月光，罗兰按自己所知的常识，找到了铁夹的开合处，在那里挂着一把小巧的锁。 罗兰：“……” 他即刻就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过去的捕兽夹，而是学校用来对付不听从规矩的学生，设下的人工陷阱。想必很快就会有巡林人或者老师来这里，看到他傻乎乎地站在树丛旁，对方会哈哈大笑，解开他脚上的锁，第二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学校，罗兰成为了一年级中的名人，开学第三天就破坏了学校的规矩。 退学倒不会，但传到待他人宽和，对家人严厉母亲的耳中，他也不会太好受。 “就没有什么方法吗……”罗兰蹲下身，捡起旁边的细小树枝，要撬开锁。弄了好一会儿，满头大汗也没打开。 “你在干什么？”有人问他，清脆的声音中充满好奇。 “没看到吗，我在——”下意识地接话，罗兰猛地扭头看去。 一个人影站在两棵树之间的缝隙里，月光落在这人身上。来人和他差不多高，都还是少年身量，一头齐耳碎短发，同王都流行的长度相比实在太短了些。他穿着简单而随意的衣服，十分方便活动，像是猎人的孩子。不过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的动物似的看着他，让罗兰感到了一丝古怪。 总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些，罗兰不想让他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说道：“我在散步。” “是么，那你就继续散步吧。”少年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 “等等——”在意识到之前，罗兰已开口了。 少年脚步一顿，转头看来：“还有事吗？” “你也是新生吗？”罗兰问道，脚已有些发麻了。 “新生？”少年看着他：“这里很适合睡觉。”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走上前来，拉过罗兰的衣服，蹭过脸：“这衣服的质量真好。” 果然有些古怪，罗兰想这少年大概不是学生，而是学校帮工的孩子。 “那我把这件衣服给你。”罗兰说道：“你能帮我解开这个吗？” 少年睁着眼睛望着他，微微上调的眼角带着一丝异域风情。 “要给我吗？”他拉着衣边问罗兰。罗兰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两枚银色的戒指，同他的年纪相比有些突兀。 “嗯，前提是——” “这个？”少年蹲下身，伸手一拉。 只听“砰”的一声，罗兰的腿好似骤然得以呼吸。 少年站起身，笑道：“开了。” 罗兰不可置信地低头，蹲下了身，那把锁被打开了。怎么做到的，他刚刚明明用手掰，用小树枝戳，还用石头砸了半天。 “衣服。”少年说道。 罗兰即刻脱下衣服，给了少年：“怎么开的，你有钥匙吗？” “这很简单。”少年说道，接过衣服贴在脸上，问道：“这是里学校，你是学生吗？” “恩。”罗兰点了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少年忽然抬头看向他身后。罗兰扭头看去，出现了一道光线，想必是巡林的人。他扭头再看过去，少年已不见了。 连名字都没问，罗兰为了躲避巡林人，迅速回了教室，却一直想着少年是谁。周末过去，这少年出现在了课堂上，还举起手回答了历史老师有关奥菲尼亚大陆的问题。 “回答得很好，”上了年纪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翻找着学生名簿，“你是叫……”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少年走到了最前方，手覆在学生名簿，随即仰头看向老师，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叫——” “——” 此时此刻，这声音已然模糊在罗兰的脑海里，连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 罗兰挥下手中的剑，鲜血溅落在眼前。麻木，除了麻木，只有麻木。 校园的时光早已过去，在进入大学后不久，奥菲尼亚大陆就爆发了战争。大陆边缘的小小部落忽然雄起，起先是部落间，尔后不断涌向几个国家，好似一瞬间，这片大陆就被烈火席卷。 所有人争相上前线，罗兰已继承了侯爵之位，但为逃脱紧追不舍的母亲给他安排的相亲，他自愿在大学毕业后来到前线。若立下了战功，回去后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为勒芒涅查家带来荣耀。 但他却没想到，战争比想象中残酷那样多。在来到前线前，朋友们纷纷叫嚣着绝对要赢，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是作为士兵，能做的不过是不断挥舞手中长剑，每倒下一个人，就离胜利更进一步，可是到了最后，大概会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最终只会机械性地摇晃手臂。 在战场上，在生死间，才是人人平等。除了有真正功绩的人之外，无论你是将军的孩子还是乞丐的孩子，都要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并随时可能命丧他人剑下。 母亲知道他要来，哭着求他不要走，又派人看住他。可他已成年了，继承了爵位，未来似乎已能望到尽头。生于不自知的安乐，死于自欺欺人的安乐，他不要这样的未来！ 番外 靠在帐篷里，罗兰简单洗漱，被叫了出去。他已是军士长了，在战场的这些日子，他的职位发了疯似的升得极快。小时候他身体虚弱，长大后倒是和同龄人差不多，甚至因经离了虚弱的日子更加注重身体，远离同个圈子中风靡的吃喝玩乐，自律使人成长。他想的也不多，不像很多人无法面对残酷的现状，很快就选择退开。 战乱必须被平定，罗兰是这样想的。 “我记得你那帐篷现在就你一个吧，拜托你带一下新人了。”少尉对他这样说，罗兰立刻敬礼，表示知道了。却不见少尉身旁站着谁。 第84章 “啊，在那里。”少尉说道：“是将军塞给大校，大校给中校，中校给了少校，少校又把他交给上尉……总之到了我这里。嘛，就算是王子，在战场上也可能死去，平常对待每个自愿来到战场上的国民，就是我军的优点。” 但没人想揽这件事，所以到了我身上，也希望我能将对方处理掉，毕竟是侯爵，总有办法，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罗兰明白，表面称是，转头看去。唯一没穿制服的人正站在一匹马旁，从背面看身材纤细，罗兰不禁想这能在战场活上几天。 告别少尉，他走了过去，到了一定距离，竟听这家伙在对着马说话。 “是么，”偏高的中音，充满了活力，又带着丝温柔，柔软的手抚过马身，“你最喜欢的是——” “咳咳。”罗兰咳嗽了两声：“我是——” 对方转头看来，见到他的那瞬，眼睛亮了起来：“是你。”对方笑了，笑容灿烂到耀眼。 罗兰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人，直到对方上前，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想起来了吗？快想起我啊。” 罗兰怔了一瞬，随即，就像是记忆的储藏室被打开，无数记忆从脑袋里涌了出来。 那日，少年在历史课上回答了问题，下课后罗兰追寻着他的身影，却跟丢了。此后连续几日，他都要找少年说话，可他一到下课就没了影子，也时常缺席课堂，好像他来学校是为了兴趣，哪怕缺勤率过高，无法毕业也没关系。 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他甚至没来考试，又在下个学期重新出现，还晒成了古铜色。罗兰实在太过在意，但刚进入学校，他要跟上课业已不容易，更不用说母亲对他的高要求，其他人也是这般。 到了下个学期，开学后一段时间，大家才终于缓了过来，完全和学校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重合，罗兰也就有了关注其他事的时间了。 于是在一日下课后，他下定决心要和那奇怪的少年说话，直接在走廊上叫住了他的名字。在老师呵斥时，罗兰拽过那少年，将他带到了没人的地方。 少年像是吓坏了，睁着双眼睛望着罗兰，问他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 “我的名字。” 这问题太过古怪，罗兰笑了：“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不是一起在上课吗？” “但是，你怎么记得呢？”少年问他。 罗兰又笑道：“为什么要记得，名字不就是不知不觉中就喊出来了吗？” 少年惊呆了，退了一步，甚至想要逃跑，罗兰注意到了他的片刻忧郁，但少年还是留了下来。 经过这一次，两人才逐渐成为了朋友。少年不住在宿舍，也不肯告诉罗兰他住在哪里，罗兰将他当作极稀有的受到学校特别待遇的学生。虽说没有家庭背景，但有着出众的地方，因此被破格录取，还给予奖学金，可能因为某种情况不住在学校，比如说要照顾家人之类的。 对于这些少年不提的部分，罗兰给予全部的理解。他和少年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朋友一样，谈论着各种话题。少年总是能给予罗兰看问题的新角度，有时也将罗兰气到食不下咽，隔日都是罗兰主动道歉，又愈发同少年交好。 整整三年时光，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他都和这少年为伴，两人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毕业的那天拍下的黑白照片中，他和少年也勾肩搭连对方的名字，甚至连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是这般负心的人吗？在此之前，他竟从没想起来他，是被这血腥淹没了，还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有什么关系。”罗兰也想起毕业那天，少年眼中满是泪水，就和现在一样。那时少年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说“永别了”，此刻少年则笑道：“反正我们又见面了。” 快十年不见，少年的身量还是和以前一样，罗兰已比他高上了整整一个头，手搭在她肩膀上正好。少年似乎有些排斥，罗兰也意识到两人都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躺在草坪上，侧过头就能望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原来那样的距离已经不行了啊，罗兰有些伤感。 他问少年到这战场上做什么，少年对他说：“我要结束战争。” 这一刻，罗兰并未将这句话当成梦想，而是未来注定会发生的一部分。 “我也是。”他几乎就要拥抱少年，说出了因会被他人当成狂妄自大而从未对说出的话：“我也想要结束这场战争。” 少年笑了，他的笑容是那般灿烂，罗兰情不自禁地吻了他。昏暗的帐篷中，只点燃了一盏灯，和他初次遇见少年的那天一样，灯光灭去。 很快，罗兰发现，少年其实是少女。 像梦一样，真假难辨，虚幻到无法握住。虽说有些惊讶，但罗兰坦然接受了这事实，说不上高兴，也没有丝毫难过，他爱着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性别。 哪怕是一只蚂蚁，哪怕没有形体，只要谈得来，只要思想产生火花，都是一样的。 在往后多年时光，罗兰和少女一起走过了奥菲尼亚大陆，不仅抚平了每一片土地，还平定了国内的纷乱，他坐上了王的位置。不可思议，但少女说这是注定的，她描绘了他的画像，他将这画像挂在自己的卧室中，每当看到它就会想到少女。 多么美妙的时光啊，回想起这段日子时罗兰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可他最终还是辜负了少女，和每一个庸俗故事中的主角一样。 少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拥有特殊的力量，她答应了家人不和任何故乡外的人成为同伴，她必须离开所有人，她背叛了故乡的人们。 两人约好以后要去她的故乡，但罗兰贪恋此处他拥有的一切，他忘记了曾经的自己，过上了能望到尽头的生活，他已开始享受这种生活了，他也到了这样的年纪啊。少女叫他一起离开，罗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放下属于自己的责任离开，可罗兰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成为了王之后，他得到了更多，他的身旁从来不缺少其他人，不过他从前只看到了少女。他满足了，他也不够满足了，一边和其他人度过夜晚，他也对少女倾诉着爱意。 “你爱的人太多了。” “可是我最爱你啊。” “我只拥有你一个，这不公平。” “哈哈，你不也被这里的生活感染了吗，既然你爱我，就接收我的全部吧。” 少女愤怒了，神女成为了魔女。她将利刃刺进了他的胸口，对他施加了诅咒。在这一刻，罗兰倒也不难过，因为他是那样爱她。 “在死后，他也依旧等待着少女的归来，直到最后消失在火焰中。” “结束了。”亚瑟说道。 “但是，我想这是个还不错的故事。”玛娅靠在亚瑟怀中，此刻站起身，让海风吹过头发，她感受着故乡的气息，回头看向亚瑟：“你觉得呢？” 月光染过海面，闪闪发光，若空中的星星落在水做成的织网中。陷入睡梦的时间到了，那么，晚安吧，这个世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