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宠后》作者:白露未霜【完结】 简介: 谢迟春一直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不要紧,借着和皇帝陛下那早亡的白月光玉卿五分相似,她平步青云,宠冠后宫,除掉了构陷父亲的奸臣。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那黄金冠,白玉带,九重宫阙凤凰华彩光,尝过了权势滋味,谁会愿意放手呢? 谢迟春想,她还要再进一步。在这深宫重锁中,只有凤凰才能站在最高处,她要做最高处的凤凰。 她要皇帝陛下爱上她,她要成为凤凰,她想,第一步就是要让皇帝陛下意识到,她并不是他的玉卿,她是谢迟春。 这有点危险,或许会触怒皇帝陛下,从此彻底失宠,但是,要站在最高处,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不是吗? 武皇在感业寺中写,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打动了高宗李治,谢迟春微微一笑,倾诉衷肠、含情脉脉嘛,她也能做。 ———————————— 立意:拼搏改变命运,奋斗书写人生。 第1章 对弈 “小姐,今日是你生辰,我给你梳一个双环望仙髻好不好?”丫鬟莺时手中握着一捧秀发,秀发乌黑浓密,真如上好的绸缎一般。 铜镜中映出的少女容貌极妍,凤眼檀唇,肌肤白皙,脸颊泛着健康的淡淡粉色,随着乌发被巧手的丫鬟梳成双环望仙髻,更衬得神采飞扬。 这便是谢侍中最小的爱女谢池春,今日是谢池春的生辰,过了今日谢池春便满十六岁了。 莺时认真为小姐挑选首饰钗环,誓要将她的小姐装扮得压倒月上嫦娥。 “小姐。”玉石珍珠镶嵌而成的珠帘被掀起,另一个丫鬟槐序走进来,“老爷回来了。” “阿耶回来了?”谢池春一下站起来向外走,莺时手里拿着两支步摇,在后面叫道,“小姐,钗环还没戴上呢。” “回来再戴。”一句话功夫,谢池春已经掀起珠帘出去了,远远摆手道。槐序忙跟着出去了,留下莺时看着手里两支步摇,戴哪支呢?珍珠的这支清丽,点翠的这只典雅,都很衬她们小姐,莺时真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丽的首饰都戴在她们小姐头上。 “阿耶。”谢池春敲门而入,谢侍中谢秋明见到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舒展眉头,带上笑容,“春娘来了。” “今日是春娘的生辰。”谢秋明笑着拿出一方精美的锦盒,“这是阿耶给春娘的生辰礼。” “谢谢阿耶。”谢池春打开这沉甸甸的锦盒,里面乃是一方玉石制成的棋盘,棋盘上两罐翠青釉围棋罐,里头一黑一白两盒棋子也是玉石铸就,触手生温。 谢池春把棋盘拿出来摆上,“春娘陪阿耶手谈一局吧。” “好啊。”谢秋明笑呵呵地坐下,掀开围棋罐,指间夹着一枚黑色棋子,“那阿耶就执黑了。” 围棋之道,通常晚辈执黑,长辈执白,但他这个小女儿从小就聪慧异常,十三岁时棋力已胜过他这个阿耶了,谢秋明也就不摆长辈的谱,腆着脸执黑先行了。 黑白棋子交错在这玉石棋盘上落下,发出轻微的落子声响,窗外树影投在这棋盘之上,随着父女二人落子渐渐移动,不多时,谢秋明投子认输,“春娘的棋艺又长进了。” “阿耶。”谢池春笑,将一枚枚棋子重新收入围棋罐中,“是阿耶今日神思不属,阿耶有何烦难之事?” “唉。”谢秋明叹息一声,“今日阿耶受圣上责骂。” 朝堂政事,原不该讲给这么个闺阁小女儿听,但春娘聪慧,从小就为他这个阿耶排忧解难,所以谢秋明有什么事也从来不避着这个女儿,愿意听听春娘的意见。 “圣上因何事责骂阿耶?” “圣上有意推行选官制度改革,多选寒门士子入朝。”谢秋明面带愁容,“阿耶身为侍中,圣上问我意见。阿耶未支持圣上的意见,就遭了圣上的斥责。” “圣上今日斥责的,也不止阿耶一人吧?”谢池春笑道,“圣上推行改革乃是好事,阿耶为何反对?” “春娘也知道。”谢秋明长叹一口气,“如今朝中都以上官太尉为尊,这圣上同上官太尉斗法,可是苦了我们这些手下人了,上官太尉反对圣上推行改革,我若是赞同改革之事,岂不是得罪了上官太尉的颜面?上一个得罪上官太尉的,可已经被贬到岭南去了。” “阿耶。”谢池春已经将黑子都收回围棋罐中,黑白二子泾渭分明,“阿耶觉得圣上和上官太尉斗法,最终结果如何?” 谢秋明摸摸自己的胡须,“圣上是天子,但是上官太尉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任一品太尉之职,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三省官员都唯他马首是瞻。” “上官太尉可不是一个人啊。他身后是整个□□,圣上要选拔寒门士子,就是要动摇整个□□的利益呀。” 纵然圣上是君,但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年轻君主,又如何能斗得过一个老谋深算,身后站着整个□□的三朝老臣呢?以上官珩今日之权势,便是要左右君主废立,也未必不能做到。 “女儿倒和阿耶的看法不同。”谢池春慢悠悠把棋盘收起,“女儿倒觉得,上官太尉的确才学卓绝,从前辅佐先帝之时尽心竭力,乃栋梁之才,但如今年岁渐高,却越来越叫野心蒙蔽了双目。” “圣上选取寒门士子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谢池春看着自己父亲,“女儿觉得,阿耶当站出来支持圣上。” “这……”谢秋明犹疑,“倘若因此得罪了上官太尉可怎么是好?” “不得罪上官太尉,便得罪了圣上。”圣上和上官珩之间的争斗日益摆到明面上来,群臣也必须明确自己的站队了,支持上官珩,还是支持年轻的圣上? “女儿觉得,圣上如今正缺的便是一位能够带头站出来支持他的官员。阿耶今日站出来表态,便是因此开罪了上官大人遭到贬斥,圣上也一定会力保阿耶的。” “这……”谢秋明仍然有些犹豫,“让阿耶好好想想。” “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谢池春目光明亮,“阿耶可不要思虑过久,错失良机啊。” 局势胶着之时旗帜鲜明支持圣上的第一人,同局势逆转之后再见风使舵之人,在圣上心中留下的印象可不能同日而语。 谢秋明望着窗外日光投下的树影游移,思虑再三,终于一咬牙,“好,阿耶就听春娘的。” “春娘。” 一位四十来岁的美貌妇人抬步进来,谢池春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阿娘。” 这正是谢秋明的夫人,谢池春的母亲戴映真。 “你呀,怎么还没梳妆?皮猴儿似的。”戴映真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客人都要来了。” “我和阿耶下棋忘了时间。”谢池春向母亲撒娇道。 “你们父女两个什么时候下棋不行?”戴映真看谢秋明一眼,谢秋明忙道,“是啊是啊,春娘快去梳妆去。” “哥哥和阿姐回来了吗?”谢池春一边向外走一边道。 “你过生辰他们哪敢不回来?”戴映真有几分好笑,“若是不回来,恐怕这事儿又得让你说上半年了。” 第2章 谢秋明和戴映真夫妻俩育有一子二女,长女谢皎,次子谢百清,再就是小女儿谢池春。长女谢皎已经出嫁,次子谢百清在门下省担任一个录事的小官职。谢池春比他们要小几岁,两人都很疼爱这个幼妹。 “阿娘。”谢池春不承认,“我哪是这样的人?” “好好好,你不是。”戴映真催促她,“快去梳妆。你堂姐表妹们也都来了。” 谢池春这才大跨步走了。 戴映真看着女儿带着风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丫头。” 长女次子都稳重,只有这个小女儿最是聪慧敏捷,灵气四溢,他们也不忍心拘束她的天性。 “春娘过完生辰也十六了。”戴映真和丈夫商议,“也该议亲的年纪了。” “是啊。”谢秋明摸着胡须,心中不舍,不过,就是他们做耶娘的不舍女儿离家,也该为女儿打算起来,不能耽误了小女。 “长宁郡主家有个孙儿郑三郎倒是品貌不错,长宁郡主也有和我们家春娘结亲之意。”戴映真道。 谢秋明回忆道,“那郑三郎我倒见过,的确品貌俱佳,出身也好,可惜就是少了点上进之心,自己没有个一官半职,只靠祖上荫封。”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长宁郡主暗示结亲的意思,她没有立刻回复。 他们做阿耶阿娘的,觉得自家女儿花容月貌,又聪慧机敏,什么样的儿郎配自家女儿,总觉得似还没那么满意似的。 “也不急于这一时。”戴映真道,“再慢慢相看相看就是了。” 谢氏夫妇私底下这样商议着,哪知道天不遂人愿,还未等他们挑选到满意的儿郎配给自家小女儿,就在谢池春过完生辰没几个月,却收到了宫里来的一封诏书。 第2章 选召入宫 “阿耶,阿娘,你们怎么了?”谢池春见阿耶阿娘似有愁容,疑惑道。 “春娘,我的儿。”戴映真搂着谢池春,不禁落下泪来,“宫里来了诏书,奉太后之命,选你入宫为美人。” 奉诏入宫,若搁在其他人家,或许已经喜笑颜开,但是谢氏夫妇从来疼爱这个女儿,一心只想着为女儿选一个品貌佳,会疼人的夫婿,叫她一辈子喜乐无忧。怎知道收到这一纸诏书,他们好好儿的女儿,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皇宫内苑,宫规森严,他们家春娘被选为美人,美人之上,四妃九嫔还有九位婕妤,哪里是个好相与的的地方。 “早知如此。”戴映真垂泪道,“不如早早给你定了亲事许配出去。” 许给那长宁郡主家的郑三郎,永好过奉旨入宫。 “阿娘。”谢池春拿帕子给她母亲擦眼泪,“入宫为美人不是也挺好的吗?至少嫁给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 谢池春自然也知道,入宫未必有那么好,只是谢池春从来不为已成定局之事烦恼,既然皇命已下,推脱不得,那要想的只有今后在宫中当如何立足,其余的多想无益。 ““阿耶阿娘,不必为我担忧。”谢池春把母亲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女儿定会好好周全自身的。” “我的儿,我的春娘。”戴映真忍不住又哭了一通,谢秋明也是眼睛微红,夫妇二人细细叮嘱,“春娘,进了宫可要事事小心,不能像在家里一般任性了。” 他们从来不忍心拘束她,但宫里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春娘知道。”谢池春趴在母亲怀里,“只是春娘以后不能时时在阿耶阿娘身边尽孝了。” 戴映真抚摸着她的脸颊,“春娘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阿耶阿娘最大的尽孝了。” “阿娘。”谢池春也不免落泪。 进宫的日子就在半月之后,戴映真细细为女儿收拾行装。 两个丫鬟,莺时和槐序,自小就是和春娘一起长大的,自然也带进宫里去。莺时手巧,人也机灵,槐序聪明,人又稳重。 还有衣服布匹,首饰钗环。谢池春靠在母亲肩头,“阿娘,你是要把整个谢府都给女儿装上吗?” 戴映真抚摸着女儿的乌发,“别的也就罢了,你一个人在宫里,钱财定要多带些,打赏下人,人情往来,别委屈了自己。” “阿娘,你放心吧。”谢池春抱着母亲,“女儿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好,好。” 不管耶娘百般不舍,进宫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炎,红墙绿瓦,画栋雕梁,阳光照耀在绿色的琉璃瓦上,华光灿灿。 ”美人。” 几位女官前来接引,对着谢池春行了个礼。 这领头的女官看着二十来岁模样,红黄间色下裙,碧青色褙子,右臂带着一枚金臂环,云鬓高梳,发间横插一枚金簪。说话带笑,叫人心生亲和。 女官在前面引路,引着谢池春穿过长长连廊,红色漆木的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了龙凤等不同的祥瑞图形。 “美人,您的住处在蓬莱殿。”女官向谢池春介绍道,“就是前面那座宫殿。” 谢池春为美人,美人并无单独居住的宫殿,谢池春的住处被安排在蓬莱殿的西偏殿。 “美人。” 到了殿内,几个小宫女向谢池春行万福礼,这几个小宫女都是一样的服饰妆容,红绿间色裙,裙子外束陌腹,交心髻,发间别着一枚小而精致的花头簪,同刚刚那女官的装扮相比,少了几分华贵。 领头的两个小宫女上前一步。 “美人,奴婢桐君。” “奴婢红娘子。” 左边那个是桐君,看着年纪稍长几岁,沉稳端和。 右边那个是红娘子,模样挺伶俐,谢池春笑,“红娘子,这名字倒特别。” 这名为红娘子的小外套笑着回话道,“奴婢名乃是取自药材红娘子,奴婢的父亲读过几篇医书,故给奴婢起了这么个名字。” 谢池春笑着给了见面礼,一日劳碌,终于安顿下来。 … “小姐。”莺时坐在矮凳上,给谢池春用凤仙花汁染指甲,还没开口,槐序打断她,“现在应该叫美人。” 美人进宫都一个月了,这丫头还是总改不过口来。 “美人。”莺时改口,“咱们都进宫一个月了,圣上怎么还不召见您?” 以她们家小姐的才貌,定然能得到圣上喜欢的,奈何进宫已近一月,却始终没有得到圣上的召见。 “美人,尝尝这酪樱桃和玉露团。”桐君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过来,上头摆放着两碟精致的点心,一个水晶高脚碟子上面盛放着白色奶酪,上面放着鲜红欲滴的樱桃,冒着丝丝凉意,正适合这炎炎夏日食用,还有一个青绿色的小碟子,里面盛放着四枚白色油酥,上面绘着红色梅花,十分精致。 谢池春拈起一个,其他几个叫莺时她们几个分了。 “美人。”桐君在这宫中的年岁比较长,对宫中事情更了解,消息也灵通些,“和美人您一同进宫的,还有一位婕妤,一位美人,三位才人和三位宝林。听闻圣上宠爱杨美人,除了冯婕妤外,其他新入宫的妃嫔们都还未得到圣上召见呢。” “杨美人?”谢池春问道,“是杨刺史家的小姐吗?” 第3章 “正是。”桐君点头,“圣上喜好音律,听闻这位新入宫的杨美人十分擅音律,金、石、土、革、丝、木、匏、竹,样样精通呢。” 莺时不服气,“我们美人也能弹琴呢。” 谢池春摇头笑道,“我不过自弹自乐。” 这位杨美人倒是个妙人。 “桐君姐姐。”莺时好奇道,“那宫中现在都有哪些嫔妃啊?” “先皇后仙逝之后,后位空悬。”桐君一一给她数来,“四妃之位倒是四角俱全,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贵妃便是上官太尉之女。此外,还有一位昭容,一位修仪,一位修容,这都位属九嫔,再往下是两位婕妤,包括咱们美人在内,共有四位美人,再便是美人之下的才人、宝林、御女、采女,有十几位之数。咱们圣上后宫之数算不得多。” 莺时板着手指头数数,整个后宫也就约莫三十来人,的确算不得多的。 “那圣上长什么模样?桐君姐姐你见过吗?”莺时好奇道。 “你这丫头。”桐君笑道,“我倒的确见过一回,圣上龙章凤姿,仪表堂堂。” 那就好。莺时笑起来,替她们家小姐松口气。 谢池春和桐君、槐序都忍不住发笑,这小丫头。 喵。 一只鸳鸯眼的白色狸奴跳上谢池春膝头,伸出爪子去够那盘子里吃剩下的酪樱桃,谢池春把它的爪子捞回来,“酪奴,你吃不得。” 这小狸奴是谢池春进了宫后养的,因这小狸奴总爱喝人杯子里的茶水,谢池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酪奴。 这小狸奴被抓住了爪子,十分不愿,眼巴巴看着谢池春。谢池春从碟子里拣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点心渣给它,这些点心都太甜,狸奴吃不得。 “这小狸奴馋嘴的劲儿,倒像一个人。”槐序笑道。 “像谁?”莺时好奇探头过来。 几人都笑起来,谢池春看着莺时嘴角的一点点心渣子,也忍不住笑出来。 莺时瞪大眼睛,无辜地指向自己,“像我?” 喵。 酪奴适时叫了一声,睁着一双漂亮的鸳鸯眼,别说,还真挺像。众人笑得更加大声。 第3章 祥与不详,原非天定 “美人,王宝林来了。” 红娘子引着王宝林进来,这位王宝林是与谢池春同日进宫的,也住在这蓬莱殿偏殿。王宝林肌肤微丰,生得娇俏明丽,额头花钿,两颊斜红,更显楚楚动人。 “妹妹。”谢池春起身迎她。二人同住蓬莱殿,这王宝林又爱热闹,常常来找她说话,二人也算熟悉了。 “姐姐,整天闷在这屋子里无趣,我们出去走走吧。”王宝林亲热地挽着谢池春的手臂,“如今荷花开得正好。” “好啊。”谢池春拿上团扇,同王宝林一同出门。 此时是黄昏时分,日头将落未落,夕阳染透半边天空,昏黄的余晖照射在荷花池中,同白日观花又别有一番风味。 荷香清幽阵阵,远处,飘来一缕清亮笛声。 这笛声悠扬清丽,叫人耳朵一亮。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谢池春微微一笑,好美的笛声。 “定是杨美人在吹笛。”王宝林面带不愉,“杨美人和我们一同入宫,现在也有一月了,这杨美人不知用什么法子蛊惑圣上,我们这些人竟连圣上的面也见不到。” 一同入宫的几人,现在除了位份最高的冯婕妤和这杨美人,其他几人始终未蒙圣上召见,王宝林早就已经心怀不满。 谢池春却并未接着她的话头,只笑道,“这样好的笛声,我也闻之欲醉。” 谢池春不接话,王宝林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起个其他的话头将话题引开。 二人在此处赏荷,王宝林多站一会便觉腿酸了,“姐姐,日头已经落了,我们也回去吧。” “我还想在这里走走。”谢池春笑,“妹妹既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王宝林邀谢池春出来,原就是想同她谈杨美人之事,她先前也同谢池春提过两回,奈何谢池春总不接茬,王宝林也无心再留,笑道,  “那妹妹就先回去了。”王宝林拉着谢池春的手道,“夜间风凉,姐姐也早些回去。” ”好。” 待王宝林走远,莺时才好奇道,“美人,这王宝林总来找您,您却好像总对她不冷不热的。” 谢池春望着满池荷花,“往来频繁也不代表就是真心相交。” 莺时似懂非懂,不过她也不是很喜欢这王宝林,“王宝林自己不高兴杨美人得宠,倒像是总挑拨您去出头似的。” 谢池春笑,用团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长进了,能看出来这些。” “美人。”莺时不满。 谢池春忍不住笑,莺时天真烂漫,故而槐序她们总爱逗她,的确挺有趣的。 莺时陪着谢池春在这荷池周围逛逛,天色渐渐暗下来。 “美人,那是谁呀?”莺时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一少女,身形瘦削,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着羽衣,是道士的装束。 莺时奇道,“宫中怎的还有女道士?” 谢池春心中却有了猜测,“那约莫是十六公主。” 这月余时间,宫中许多人她还未曾见过,但是这宫中有哪些人,她已大概知晓。 “十六公主?”莺时意外,“公主怎的一副道士装扮?” 谢池春并未多言。桐君曾提起过,十六公主乃是先皇之女,因为不足月而生,又因出生之时正遇上天狗食月之天象,先皇认为公主不详,另其着羽衣主持宫中道场。故而公主如今还没有封号,宫中人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公主。 “公主怎么一位侍女也未带,独自一人在此处?”莺时张望道。 “公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谢池春说着,抬步向那边走去,及至近前,扬声道,“公主。” 十六公主转过头来,她身形清瘦单薄,薄施脂粉,但仍能看出脸色有些苍白,穿上这轻薄宽大的羽衣,真有种要乘风飞去之感。 公主看着谢池春,大约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迟疑不知怎么称呼,谢池春笑道,“公主,我是新入宫的美人谢氏。” “美人。”公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似的。 “公主可是在找什么东西?”谢池春上前两步,“我们可帮着公主找找。” “是一枚玉佩。”公主沮丧道,“我今日途径这边,发现玉佩不见了,沿着来路一路找回,去都没有找到。” 谢池春见她神色焦急,料想这东西对她定然很重要,安慰道,“公主莫急,我们陪你再找一遍,或许落在旁边的草木丛里了没有注意。” “多谢美人。”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谢池春让莺时拿了盏灯过来,陪着公主一路细细寻回去,却仍然一无所获。 “多谢美人陪我找寻。”公主到底年纪小,也不过十四五岁,看着眼圈有些红了,强压着眼泪对谢池春道,“耽误美人的时间了,美人快回去吧。” 谢池春看这小公主着实可怜,身为公主之尊,却因为虚无的不详之说,从小到大,不像旁的姊妹一样金尊玉宠,看她模样,恐怕侍女们也不曾尽心,谢池春想了想,“或许叫旁人捡去了,也不知是公主之物。公主莫急,我再叫人打听一下看是否被谁捡了去了,若能找到,即刻送回来给公主。” 第4章 公主闻言,眼睛顿时更红了,拉着谢池春的手道,“多谢美人。” 像个小兔子似的,谢池春心道。 “公主回去吧。”谢池春把小公主送回去,才带着莺时回去,桐君迎出来,“美人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莺时摸着自己肚子,肚子适时发出咕噜一声响。 桐君忍不住掩唇一笑,忙把饭菜端上来。 “桐君。”谢池春对桐君道,“你人缘好,帮在宫女太监们中打听打听,常走荷花池那条路的,有没有人捡到一块兔子形状的玉佩,那玉不值钱,就说是我丢了,谁若能帮我找回来,赏他金叶子两枚。” “好。”桐君应下,才疑惑道,“美人何事有一块兔子玉佩?” “不是我们美人的。”莺时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道,“我们今天遇到了十六公主,美人好心,答应替公主找呢。” 桐君把消息放出去,第二日就找回了公主的玉佩。 那玉佩本并不值什么,况也无处变卖,很快便有个小宫女拿来领了赏。 谢池春亲自送回公主那里去,这样普通的一块玉佩,公主却十分在意,想来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多谢美人。”玉佩失而复得,公主果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美人。”公主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对不起眼的雀儿。 “美人。”公主有几分赧然,“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有几只自己驯养的雀儿聪明可爱。美人别看他们模样不起眼。” 公主打开笼门,取出一枚竹口哨吹响,这一对雀儿扑棱棱飞出来,一同叼起一旁桌上的茶饼飞回来,站在公主手上。 “好聪明的雀儿。”谢池春赞道,要将雀儿驯成这样,必定费了不少心思。 “美人不嫌弃,就收下这对雀儿。” “那就多谢公主了。”谢池春笑道。 “美人留下来喝茶吧。”公主捧着茶饼,她这里东西简薄,不过她的茶煮得还不错。 公主在小炉子上烘烤茶饼,煮水,炉子里的水慢慢沸腾,咕嘟咕嘟开始冒泡。 “这玉佩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公主摸着脖子上的玉佩,“我母亲早亡,没留下几件东西。” 她的生母身份卑微,她又因为不详而被先皇不喜,后来先皇崩逝,如今的圣上是她哥哥,但是先皇子女众多,圣上也从未想起过她这个不详的公主。 谢池春握了握小公主的手。 茶水三沸,公主才将茶舀出至杯中,推到谢池春面前,“美人可以叫我团娘。” 她没有封号,只有一个小名。 “团娘。”谢池春饮一口茶,茶香扑鼻。 谢池春见小公主鼻尖有一枚小痣,笑道,“团娘,你可曾听闻古籍中有记载,玉女以黄玉为痣,在鼻上。鼻尖有痣,是有福的象征。” 团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众人都只道我不详。” 先皇亲口说她不详,又有谁敢说她并非不祥呢? “团娘。”谢池春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祥与不详,有福无福,原非天定,都是世人自己赋予的。” 谢池春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你这一对雀儿,这般聪慧灵巧,也不是祥瑞之物吗?” 团娘怔怔看着她,她从未这样想过。 “团娘。”谢池春一边喝茶,一边道,“听闻皇太后的幼女福安公主年前出嫁,太后宠爱公主,公主出嫁,太后定觉得思念万分。” 团娘听懂了谢池春的言外之意,谢池春在提醒她,圣上和太后娘娘都不记得有她这么个公主,但是她可以主动去靠近他们。 “过几日宫中不是要举行一个道场吗?到时候太后也会参加吧。”谢池春随手为团娘舀了一杯茶。 团娘望着杯中茶沫沉沉浮浮,暗暗下定决心。 美人说得没错,祥与不详,原是人定,若太后娘娘认定她有福,谁又能说她是无福呢? 第4章 欲擒故纵 莺时给谢池春梳头,她致力于每天都给谢池春梳不一样的发髻,要让她们美人时刻都保持最美丽的姿态。 “美人。”桐君从门外进来,“十六公主得了封号,现是清阳公主了。” 谢池春笑,“那便好。” “听闻清阳公主进献了一对灵雀给太后,太后十分喜欢。”桐君笑道,那日她们美人也带回来一对灵雀,她自然想到这个法子大约是出自她们美人。 “美人。”莺时嘟囔,“你别光替旁人想法子,也该替自己想想法子才是。”圣上至今还没有召幸过她们美人呢。 “你这丫头。”谢池春好笑道,“那便把这事交给你,你来想办法。” “奴婢哪有办法呀。”莺时选一枚鎏金银镶玉步摇给谢池春簪上,“奴婢没有办法,美人一定有办法。” 她从小和美人一起长大,她们家美人从来都有办法。 “美人,清阳公主来了。”槐序进来通报道。 谢池春起身迎出去,眼中含笑,“清阳公主。” 公主仍是薄施粉黛,穿戴素雅,不过今日这一身衣料,俨然要精细许多。 宫中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公主如今得了封号,得了太后的喜欢,底下奉上来的东西自然便不是同一等级。 公主拉着谢池春的手,面上薄红,“美人别取笑我,还是叫我团娘吧。” “团娘。”谢池春笑,拉着她进屋,“进来坐一会吧。用早膳了吗?” “我已经用过了。”公主一双眼睛乌盈盈的,“多谢美人教我。” 谢池春笑,“我不过随口一说。” 她动动嘴皮子,但是真正实施却全是靠的公主自己,若非公主性格善良澄澈,仅凭一对雀儿,又怎么能够得到太后欢心。 “我还要多谢团娘的雀儿。”谢池春笑,起身把雀儿的笼门打开。 公主望着这一对机灵鬼雀儿,“它们在这里可还乖巧?” “团娘且看。”谢池春给雀儿喂了一点樱桃,两只雀儿都飞出来,停在她掌心。 “美人。”莺时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突然惊叫一声,“哎呀。” 只见一只雀儿轻盈地从她脑袋上飞过,叼走了她发间的朱钗,莺时跺脚道,“美人,雀儿又欺负我。” 雀儿把叼来的珠花放在谢池春掌心,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团娘也忍不住笑了,“莺时,哪里是雀儿欺负你,分明是你们美人欺负你。” “美人。”莺时气鼓鼓把茶水点心一一放下,“我要恼了。” “对不住对不住。”谢池春笑,拉着她把朱钗插在她鬓间,“别恼了。” 莺时哼一声,一指头将雀儿戳得歪倒,雀儿眨着一双无辜的黑豆眼看她。 黄昏日落,橙黄色夕阳落在绿色的琉璃瓦上,琉璃瓦披上一层灿灿金光。 “莺时,陪我出去走走。”谢池春起身道。 “美人,不用了晚膳再去吗?” “回来再用,走吧。”谢池春嘱道,“把雀儿也带上。” 莺时拎着雀儿的笼子,跟在谢池春身边。 竹影斑斑,风吹过时发出簌簌轻响。 第5章 竹影小径上,十来个身着绿色窄袖袍衫,头幞头的小太监抬着轿辇仪仗,安静向前移动,轿辇上却是空的没有人,本该坐在轿辇上的人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前方。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身穿圆领玄袍,虽是便服,材质和绣纹也可见非同一般,腰间悬挂着一枚白玉双龙组玉佩,别无其他繁饰。这便是当今的年轻天子梁垣,果如桐君形容的一般,龙章凤姿,气度凌云。 “陛下,您看那是什么?”跟在梁垣身后的是一身着紫色袍衫的太监,三品以上太监可着紫袍,这正是一直伺候梁垣的首领太监富立岑。 富立岑指着两只雀儿,这两只雀儿模样灰扑扑的倒不起眼,奇的是它们口中各自衔着一朵朱红的石榴花,石榴花花开似火,甚是有趣。 “这倒有点像是清阳公主献给太后的那对灵雀。”富立岑眼尖认出来,“这两只雀儿不知要飞到哪里去。” “你跟过去看看。”梁垣吩咐道,想了想却又自己抬步跟了上去。 “陛下,那边是荷花池的方向。”雀儿飞过一道围墙之后不见了踪影,富立岑看着雀儿消失的方向道。 围墙里,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有女子的说话笑声,仿佛还有一股淡淡的荷香似的。 围墙一路向前,前方约莫一百多步处有一海棠门。 梁垣抬步向前走去,自海棠门入,却并未见到人影。 荷花池旁的秋千还在风中悠悠摇晃,应当是方才还有人坐在上面,走近,秋千架上落了一朵红色的石榴花。 梁垣拾起这支石榴花,石榴花花瓣层层叠叠,开似欲燃,上面仿佛还沾染了一缕淡淡幽香。 “这不是刚刚那雀儿衔来的石榴花吗?”富立岑笑道,刚刚还听见有女子的笑声呢,那笑声无忧无虑,生机勃勃,有首词怎么说来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只不过此刻佳人不知去了哪了,只留下一朵石榴花。 梁垣顺手将这石榴花收起,“走吧。” “是。”富立岑忙跟上,眼神却还滴溜滴溜四处张望,好奇这位闻声不见人的佳人。 “美人。”待梁垣一行人走远,莺时才好奇道,“刚刚那不是圣上吗?美人为何要躲起来不见圣上?” 谢池春笑道,“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莺时摇头,“听不懂。” “意思就是。”谢池春鬓边别着一朵朱红的石榴花,两只雀儿停在她肩膀上,“欲擒,得要先纵。” “圣上还会再来的。”谢池春望着梁垣离开的方向。 莺时皱着脸,“若是圣上不再来了呢?” “那便再想其他的法子就是了。”谢池春戳戳她的额头,“走吧。” “莺时。”谢池春把鬓边的石榴花摘下来递给莺时,“下回给我画一个石榴花的花钿,和旁人都不一样的。” 莺时拿着这支石榴花,她最是心灵手巧了,当即心里头已经有了大概的花样子。 第5章 池塘生春草 “陛下有好几日没到妾这里来了。” 说话的正是杨美人杨泠,杨美人容貌清丽婉约,说话柔声细语,怀抱一把象牙琵琶,素手拨弦,更衬气质出众。 “近来朝事繁多。”梁垣坐在上首,随口道。 “让妾为陛下弹奏一曲,为陛下解忧。”杨泠低眉顺目,“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梁垣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拣你拿手的弹吧。” “是。那妾就弹一首流水行云。”杨泠拨动琴弦,曲调倾泻而出,流畅婉转,如流水潺潺、江河入海。 梁垣闭着眼睛,“你的技艺又精进了。” 杨泠低眉敛首,“陛下是音律大家,妾班门弄斧了。” “陛下,天色已晚,陛下今夜就在妾这里歇息吧。”杨泠含羞带怯。 “朕今日还有事,你早些休息。”梁垣起身。 “陛下。”杨泠显然不舍,不过也不敢多言,只得起身相送。 “美人。” 槐序卷起珠帘,脸上带着笑容,“美人,家中传来了消息。” “之前老爷上表,支持圣上新法,遭到贬斥。果然如美人所料,不出半月,圣上下旨复老爷的官位,还加任老爷做太子少师呢。” “圣上如今还没有皇子,太子少师不过是个虚衔。”谢池春笑,“不过其中意义却非同一般。” 槐序笑,为谢池春沏了一杯茶,“美人可以放心了。” 若说放心,还为时过早。圣上和上官太尉斗法,胜负未分,不过谢池春相信自己的判断,上官太尉看着势头正胜,实际上已初显败相了。 “槐序。”谢池春起身,把她的白玉棋盘拿出来,“陪我手谈一局吧。” “槐序哪里是美人的对手?”槐序口中说着,却已经坐下来。 谢池春笑,“槐序何必谦虚?你的棋艺比阿耶恐怕还强些。” 槐序忍不住掩唇而笑,这话若让老爷听了,恐怕要生小姐的气了。 烛影幢幢,灯下黑白二子交缠厮杀,渐渐的,黑子落了下风。 槐序投子认输,“美人,你也不让让我。” “下回让你一子。”谢池春比了个一。 “美人可真小气。”旁边观战的莺时忍不住感叹道,“就让一个子。” 谢池春戳了戳她的额头,槐序也忍不住掩唇而笑。 日升月落,晨光洒落大地。 “莺时。”谢池春坐在铜镜前,“今天给我画石榴花的花钿吧。” “好。”莺时心灵手巧,很快为谢池春挽起高髻,并未多戴珠宝首饰,而以一朵朱红的石榴花簪在发间,在谢池春额头上,亦以寥寥几笔勾勒出石榴花之神韵。 “美人真好看。”莺时望着铜镜中谢池春的脸,开心道。 梁垣经过那荷花池外的围墙时,脚步顿了顿,穿过海棠门,一位美人坐在秋千架上,秋千高高荡起,美人的衣裙灌满了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彩云般的弧度。 美人注意到他,慌忙从秋千上下来。 “陛下。”谢池春跪地行礼。 “你是何人?”梁垣上前两步,却并未叫起。 “妾身是新入宫的美人谢氏。”谢池春低着头道。 “朕前几日经过此处,见到一对雀儿口中衔着石榴花。”梁垣看着谢池春鬓边的石榴花,语气听不出喜怒,“清阳向太后进献了一对灵雀,这是你的主意吧?” 谢池春听他此话像有责备之意,这位陛下果然不好糊弄,凭借一对雀儿便猜到这些,既然他明白问起,谢池春也不回避,坦言道,“妾见这些雀儿机灵可爱,想着可以娱太后一乐。清阳公主孝真纯良,故能得太后娘娘洪福庇佑。” 他的兄弟姊妹众多,从前的确忽略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妹妹。清阳的确秉性纯良,不过有些胆小,所以他见到这对雀儿和这位谢美人,便猜到进献灵雀的主意是出自谁手。 他也知道,清阳不过想寻求太后庇佑,她既然能哄得太后高兴,梁垣也不愿多管。 不过这位谢美人,“上回那两只雀儿,是你故意引朕到此吧?” 莺时跪在旁边,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谢池春倒很镇定,“后宫众人,谁不想得见陛下天颜呢?” 第6章 这小女子,倒是能言善辩。梁垣看着她额间朱红的石榴花钿,“既如此,为何又避朕不见呢?”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谢池春缓缓道,“妾未及整妆,故而羞见天颜。” “生了一张巧嘴。”梁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谢池春。” “池塘生春草,好名字。”梁垣摆了摆手,“起身吧。” “是。”谢池春起身,抬起脸来,直视梁垣的眼睛。 看见她的脸,梁垣却是一愣。玉卿。 “陛下?”见梁垣不语,谢池春带着疑惑道。 梁垣看她一眼,抬步走了,也没留下一句话。 “美人。”待他走远,莺时终于敢出声了,不解道,“美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言不发就走了却是何意? 谢池春也有些疑惑,陛下方才明明是对她感兴趣的,等她站起身来看清了她的脸,却突然走了。难不成陛下不喜欢她这张脸? 谢池春从不过分在意容貌,不过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点自信的,虽说称不得倾国倾城,却也有几分姝丽。 “算了,先回去吧。”谢池春向回走。 若是陛下真的不喜欢她这张脸,那也无法,只能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吧。后宫中的宠爱,也从来不仅仅是靠一张脸。 第6章 承宠 “美人。”桐君面带喜色进来通传,“圣上今夜召了您侍寝。” 谢池春倒不十分意外,不过心里嘀咕,先前走得那么快,也没留下一句半句话。不过总归是成功了便是。 “太好了。”莺时槐序比谢池春更高兴,莺时开心道,“我马上给美人梳洗打扮。” 莺时一双巧手,经过她精心打扮,自然更衬得谢池春容颜娇美,衣服也被她熏上了淡淡的花香味。 梁垣日常居住在紫宸殿,此殿恢宏高广,房间内摆放的摆件不算多,但是样样精致,宫人们行走间连声音也听不见。 此处谢池春是第一次来,宫人低着头引她进去。 谢池春坐在龙床之上,宫人们都退出去,谢池春好奇地打量着这房间,看来陛下喜好简明大气的风格,与谢池春宫中的风格大不相同,谢池春是最爱享受的,高床软枕,花果熏香,连地上也要铺上柔软繁复的地毯,她的狸奴随处坐卧。 谢池春百无聊赖,将这宫中的每个摆件都看了个遍,宫殿的门终于被推开,梁垣走了进来。 “陛下。”谢池春起身行礼。 梁垣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起身吧。” 二人并肩坐着,谢池春一时无话,用余光去看梁垣。 她虽素来胆大,这种时候,总归是有一点紧张的。 “白日里不是十分能言善辩吗?”梁垣看她一眼,“这会怎么不说话了?” 谢池春转过头来,“陛下想听妾说什么?” 梁垣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脸侧,“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动人。” 不说话的时候,真让他想到他的玉卿,不过玉卿从来温婉从容,而眼前这女子眼睛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嘴巴也快。 他这么说,谢池春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便又上来了,谢池春含着笑意,“妾若不说话,岂不是变成了陛下床头的玉瓶?” 美则美矣,不过死物罢了。 梁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把手收回去,谢池春却主动倚靠过来,朱唇吻住了梁垣的唇。 梁垣倒是一愣,这女子果然大胆。梁垣缓缓揽住了她的腰。 红烛摇曳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宫人伺候着谢池春回到蓬莱殿。 “美人。”莺时开心迎出来,“圣上赐了好些东西。” “美人你看,这玉瓶好漂亮啊。”莺时打开一个锦盒道。 是一枚柳叶瓶,瓶身细长,主体是白色的,颈部和足部却晕染着淡淡的粉色。此瓶既似悬垂的柳叶,故名柳叶瓶,又似袅袅婷婷的美人,故又有美人肩之名。 的确很漂亮的玉瓶,不正是昨日陛下床头摆着的玉瓶?将此瓶赐给她是为何意?叫她少开口的意思吗? 谢池春只淡淡一笑,随手一指,“摆在床头吧。” 槐序端着玉瓶,小心摆放好。 “美人,这些衣服钗环呢?”莺时指着桌上大大小小的锦盒道。 谢池春扫了一眼,这些衣服钗环无一不精,不过,大多是素雅的颜色,谢池春不喜欢,谢池春喜欢鲜亮的颜色,就像石榴花的颜色。 谢池春随手拣出一枚金银珠花树头钗和一对金镶玛瑙的钗子,“其他的收起来吧。” 莺时她们妥帖将东西收起。 “美人,清阳公主来了。”红娘子进来通报道。 谢池春脸上露出笑容,迎出去,“团娘。” “美人,恭喜。”公主笑道。 她没说是恭喜何事,谢池春自然知道是贺她昨夜承宠,谢池春脸上并无害羞之色,也无特别的欣喜之色,只一如往常,笑道,“快进来吧。” 酪奴看来也挺喜欢公主,走过来蹭了蹭公主的腿算是打招呼,公主欣喜地同它玩耍了一会。 “美人。”公主怀里抱着酪奴,“太后娘娘有意为我择婿。” “这是好事。”谢池春笑,团娘的确也已经到了要婚嫁的年龄了,公主身份尊贵,择驸马之事更应该提早打算,不过之前团娘生母早逝,她又不受重视,没有人替她考虑这些,如今团娘得了太后喜欢,太后自然为她打点一切,“太后为你挑选了什么人?” “太后娘娘问我的意思。”公主一一道来,“太后娘娘选中两位人选。一是博陵崔氏的崔郎君,一是卫国公之孙卫郎君。” “太后娘娘给我看了两位郎君的画像和文章。崔郎君文采出众,卫郎君模样生的好。”公主不惯在背后论人长短,因此只拣对方的优点来说。 “我也不知该如何挑选。”公主面带犹豫之色,“美人,若是你该如何选择?” 谢池春笑,随口道,“若是我便选文采好那一个。” 见公主仍然犹豫,谢池春笑着打趣,“看来团娘喜欢模样好那一个。” 公主脸上带着薄红,“并非如此。只是,两位郎君我都不曾见过,只凭一幅画像、一篇文章,实在难以抉择。” 谢池春刚刚不过是玩笑,的确,婚姻大事,自然应当慎重。纵然团娘是公主之尊,不论嫁与何人,成亲之后自然居公主府,驸马想来也不敢有欺压公主之举。但要择一人共度余生,自然应当慎之又慎。 谢池春想了想,“这两位郎君我不了解,不过听闻崔氏家训严苛,同出于博陵崔氏现在朝堂任职的崔侍郎亦是文采斐然,不过就是有些迂直。那卫国公家中姬妾众多。”虽然卫小郎君未必同其祖父一样,但是家风如此,总不免让人担忧。 公主脸上露出苦恼之色,谢池春摸了摸酪奴的脑袋,“再过两个月就是秋猎,届时许多王宫贵胄都要参加,团娘何不求太后让你同去?” “秋猎?”公主也很快反应过来,若能借秋猎之机,考察一番再下决定自然是好。秋猎乃是皇室传统,圣上同一些王宫贵胄、大臣们前往,宫中女眷是不参加的。但是也有例外,太后娘娘的小女儿福安公主便年年都参加秋猎,先帝也常带宠爱的嫔妃参加。 第7章 “那我去求太后娘娘。”公主说起太后来语气亲昵,看来太后的确很疼爱她,谢池春也为她高兴。 “美人你去吗?”公主眼巴巴看着她。 “我?”谢池春倒的确想去,弓马骑射,她也通晓一二,只是,“不知陛下肯不肯带我同去。” “若是圣上不肯,我去求太后娘娘让美人和我同去。”公主拉着谢池春的手道。 谢池春笑,“那说定了。” “嗯。”公主郑重其事点头。 …… “美人,杨美人来了。” 桐君打起帘子,杨泠款款而入。 这还是谢池春第一次见到这位杨美人,她模样不算十分美丽,但是气质出众,像她的乐声一样,袅袅婷婷,颇有雅韵。 “妹妹。”杨泠笑道,“我们同日入宫,原早该来拜访的,不过前些日子不得空。” 谢池春亦露出笑脸,“姐姐。” 她和杨泠是同年,不过杨泠生辰是二月,比她大上几个月。 “小小心意。”杨泠示意身后的侍女呈上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玉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谢池春让人收下,“多谢姐姐。” 杨美人坐下没多一会,冯婕妤和王宝林也来了。 这里可鲜有这样热闹,谢池春在心里道。王宝林之前倒是老往这跑,只是见挑唆她不动去针对杨美人,后来也渐渐来的少了。这会儿见她与冯婕妤看起来倒很亲密的模样。 “杨美人。”冯婕妤笑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难得见你出来走动。” “冯姐姐。”杨泠起身行礼。 “我哪能做美人的姐姐?”冯婕妤仍然是冷嘲热讽。 “婕妤。”杨泠改口道。 冯婕妤把目光转向谢池春,“谢美人倒和杨美人亲近。” 谢池春只淡淡笑道,“冯姐姐和杨姐姐都是我的姐姐。” 冯婕妤看见杨泠就浑身不痛快,没坐多久也就离开了。倒是杨泠走的时候带着歉意,“扰了妹妹的清静了。” 谢池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自然客气笑道,“我这里冷清,姐姐们来坐坐更热闹些。” 待她们走了,莺时才探出个脑袋来,“美人,这冯婕妤可真没礼貌。” 也就比她们美人高一级而已,摆出的架势却像是贵妃似的。 谢池春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冯婕妤性子急,这样的人并不可怕。” 槐序给谢池春倒了杯茶,“奴婢觉得,美人该小心王宝林。” 王宝林看着天真烂漫,姐姐长姐姐短,实则事事推冯婕妤出头,好在她们美人一直没同她过多往来。 第7章 晋封婕妤 “陛下。”谢池春起身行礼。 这位皇帝陛下也没提前知会一声,突然到来,除了谢池春不急不忙,莺时她们都有些慌乱,急忙去准备茶水。 “起身吧。”梁垣抬了抬手。 梁垣看谢池春一眼,“朕赏的那些衣服首饰怎么不穿戴?” 谢池春直视着他,“妾不喜欢这样素雅的颜色。” 整个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梁垣语气沉沉,“放肆。” 屋里当即跪倒一片,富立岑在梁垣身后挤眉弄眼向谢池春示意她求饶,谢池春神色不改,“陛下若非要妾穿,妾穿便是了。” 这话分明是不情不愿。 “你的胆子倒真是不小。”梁垣脸上没有表情,莺时她们更是伏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算了。”梁垣原可以命令她穿戴,不过经她这么一句,倒觉得迫她穿戴那些衣服首饰更无意趣。 “陛下。”见梁垣转身要走,谢池春又立刻捧了茶水上去,“陛下喝茶。” 梁垣的脚步顿了顿,到底是接过了她的茶。 “你这里布置得倒挺舒适。”梁垣打量一眼,莲花银香炉里香袅袅而上,贵妃榻上趴着一只鸳鸯眼的白色狸奴,窗前摆着一方玉石棋盘。 梁垣在棋盘前坐下,“喜欢下棋?棋艺如何?” 谢池春正色道,“尚可。” 梁垣笑了一声,“满招损,谦受益。你可知谦虚为何物?” 谢池春在他对面坐下,不急不缓道,“有人口中谦虚,心中却不谦虚。妾口中不谦,心中却谦虚。” 梁垣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朕看你口中不谦,心中也不谦。” “陛下可要与妾手谈一局?”谢池春把围棋罐打开。 梁垣把另一罐围棋罐打开,便是同意的意思。 “陛下,妾若是赢了,有没有什么奖赏?”谢池春指尖夹着一枚黑色棋子。 梁垣看她一眼,棋还没开始下,就想着讨赏,就这样,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口中不谦,心中却谦,“你想要什么奖赏?” 谢池春打量一圈这房间,“这宫室太小,妾想要换一间大些的。” 她和王宝林同住在这偏殿,地方小,朝向也不大好,谢池春早想换一处大些的地方,最好能有个单独的院落。 “一盘棋,就要换个宫室?”梁垣落子,不冷不热道。 谢池春眉眼含笑,“陛下是天子,妾小小女子,若侥幸赢了陛下一盘棋,难道不值得换间宫室的奖赏吗?” 她总有道理。梁垣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落子吧。” 谢池春稳稳落下一子。梁垣倒有些意外,她说自己棋艺尚可,倒的确不是吹嘘。谢池春下棋始终着眼于整张棋盘,而不计较于一隅一子的得失,攻守进退有度,该攻时棋势凌厉,该退守时也毫不恋战。 梁垣不觉收了轻视之心,认真同她对弈。 黑白二子在小小的一方棋盘上纠缠厮杀,谢池春敛眉思索,落下一子。 她从前下棋,多不过是与她阿耶、兄长、阿姊,或者就是同槐序几人,而梁垣的棋力显然要高出不少,谢池春第一次觉得吃力。 谢池春的眼睛亮亮的,她喜欢挑战,对弈便是要旗鼓相当才觉有趣。 梁垣再度落下一子,纵观整个棋具,谢池春投子认输,“妾输了。” 看这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纠缠在一处,难分胜负。谢池春却已看出来,自己的黑子处于劣势。 谢池春的确输了,输了两目。 梁垣真有几分意外,他是天子,不论琴棋书画、天文历法、治国之道,自然有天底下最好的名师相授,谢池春闺阁女儿,所学棋道多不过是承自她阿耶,头一回与他对弈,不过只输了两目。 “陛下。”谢池春一颗一颗把棋子拣回棋篓,“那妾可还能讨赏?” 梁垣勾了勾唇角,“你既说赢了才讨赏,便等你什么时候赢了朕。” “陛下。”谢池春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笑盈盈,“过两月秋猎,陛下能不能带妾一起去?” 梁垣看她一眼,“你会骑马?” 谢池春凑近一些,“若是会,陛下便带我同去吗?” 梁垣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开一些,“你想去便一起去吧。不过到时候累了摔了,没人管你。” 秋猎虽然惯例只有男人参加,但是皇帝有一两个宠爱的妃嫔一同带去也是常事,宗亲大臣也有带家眷同行的。 第8章 谢池春仍然笑盈盈的,“陛下定不会不管的。” …… “美人。” 富立岑笑容满面,“奴才给美人道喜。” “富公公。”谢池春笑,“有何喜事?” “圣上有旨,晋您为婕妤,移居露华堂。”富立岑笑道,圣上对谢美人,现在是谢婕妤了,另眼相看,他自然也对谢婕妤更恭敬些。 不是说等她赢了棋才给她迁宫吗?如今不仅给她迁宫,还晋了婕妤,谢池春也没想到。不过自然是好事了,谢池春笑容大了几分,“多谢陛下。我晚些去向陛下谢恩。” 富立岑笑着回话,“圣上这会儿正忙呢,婕妤可晚些过去。奴才着人替婕妤搬东西。” 谢池春笑道,“辛苦公公了。” 富立岑指挥着小太监帮忙收拾搬东西,谢池春东西多,但是槐序和桐君做事情都井然有序,很快便指挥着小太监们把东西收拾好搬到露华堂。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露华堂较之她原来那个偏殿要大上不少,院子也大,这时节夏日将尽,院中的金桂已隐隐能闻见一股桂花香。 “这里真漂亮。”有人在时,莺时端着,等人走了,莺时才开心地在院子里跑了一圈,“院子也大,花儿也漂亮。” “酪奴也喜欢这里。”莺时乐道,只见酪奴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树上去了,正悠闲地趴在树枝上晒太阳。 谢池春也笑起来,“这里的确不错。” 那她晚些也该好好向陛下谢恩。 第8章 厌胜之术 杨泠带着一位婢女,走在荷花池边,远远的,冯婕妤和王宝林二人正迎面走来。 “美人,要不要回去?”身后婢女绿绮低声道,这冯婕妤每每见了她们美人都是冷嘲热讽没有好脸色。 杨泠摇摇头,既然迎面撞上了,她突然折返回去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杨美人吗?”冯婕妤远远笑道。 “冯婕妤。”杨泠向着冯婕妤行了个礼。 冯婕妤上下打量她一眼,摇着扇子半笑不笑,“杨美人终日忙碌,今天怎么得闲在这里散步?怎么?陛下今日没有召你吗?” 还不待杨泠答话,冯婕妤已经自己笑着接话道,“我忘了,陛下这几日只召谢美人,哪里还记得杨美人你啊?” “杨美人伴驾也有一月有余了吧。”冯婕妤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人家才伴驾几日啊,如今已经是谢婕妤了。杨美人你呢?” 杨泠神色有些僵硬,“谢婕妤容貌美丽,陛下喜欢自是寻常。” “只怕不仅仅是容貌美丽吧。”冯槐冷笑一声,这个谢池春不声不响,想不到一朝得幸,竟然直接封为婕妤,如今位分同她一样了。冯槐自是不快,不过看见杨泠的脸色,又觉得胸中出了一口恶气,陛下只召过她一回,都是这杨泠一直勾着陛下。 冯槐打着团扇,似笑非笑看向杨泠,“哪像杨美人你呀,弹了多少曲儿,也留不住陛下的心。” 杨泠原本就血气不足,这会儿更是脸色微微发白,冯槐打着扇子冷笑一声,“杨美人做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惜此处无人欣赏。” 杨泠不欲与她争辩,“冯婕妤,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诶?”冯槐伸手,团扇拦住了她的去路,“杨美人怎么这般不懂礼仪?论位分,我是婕妤你是美人,论年纪,我是长你是幼,我同你说话,话还没说完你便急着要走,是何道理?” 杨泠只得站住,“不知婕妤还有何指教?” “指教哪里敢当?”冯槐用团扇掩着唇笑道,“不过妹妹你的琴艺恐怕还该再精进精进,正好长日漫漫,无事可做,可以专心琴艺了。” 杨泠面色僵硬,朝她略一福身,快步走开。 “姐姐。”王宝林在身后笑道,“看她那脸色,真是解气。” 是啊,真是解气。冯槐打着手中的扇子。只是,先是一个杨泠,现在又是一个谢池春,不是精通音律,就是能言善道,一个个的,都那么叫人讨厌。 “美人。”杨泠的侍女绿绮替她抱不平,“这冯婕妤每次见了您都这样。”也就是她们美人太好性子了,其实冯婕妤虽然是婕妤,位分也就比她们美人高一级,她们美人何需这样受她的气? 杨泠摇摇头,掩去眼中冷意,“算了,何必与她计一时之长短?” “美人,休息一下吧。”绿绮捧着一杯茶水递给杨泠,“您都弹了半日的琴了。”她们美人遇见那冯婕妤回来了,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弹琴。 杨泠不说话,指下琴音有些乱,不复平日流水潺潺般的轻缓宁静。杨泠素白指尖一勾,一根琴弦竟然一下勾断,发出一声尖锐的铿鸣声。 “美人!”绿绮赶忙把茶水放下,过来看她的手,“手没有受伤吧?” 杨泠摇头,“没事。” “绿绮。”杨泠垂下目光看着那断弦,“你替我去找几样东西。” “美人要什么?” 杨泠垂眸,“一截木头,刻刀,红绳。” “美人要这些做什么?”绿绮想到什么,紧张地压低声音,“美人,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可是死罪。” “我知道。”杨泠面色平静,“你去找,不要叫人知道。” 绿绮只得应道,“是。” 第9章 陷害 “冯姐姐。”王宝林王若瑶神神秘秘拉着冯槐道,“我今天碰见杨美人的婢女绿绮。” “她的婢女怎么了?”冯槐有些兴致缺缺,一个小婢女如何她不感兴趣。 “我见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看见我好像很紧张似的,鬼头鬼脑的。”王若瑶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丫头慌里慌张行礼的时候,篮子上的布掀开了一点,我见里面是个小木人。” “小木人?”冯槐直起身来,“你是说,那是巫蛊之术?” 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可是死罪,冯槐腾一下站起身来,“你可看清楚了?” “那丫头很快把布盖上了,但是我看清楚了,的确是个小木人,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王若瑶也不把话说满。 小木人,还鬼鬼祟祟的,十有八九不就是要行那害人的厌胜之术,只不知道她要害的是谁,是夺走了她宠爱的谢池春吗? 冯槐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这样最好,若是那杨泠咒死了谢池春,她再揭发杨泠行厌胜之术,岂不是一箭双雕,铲除了这两个贱人? “捉贼拿赃。”王若瑶试探道,“要不要着人盯着那边?” 冯槐点头,吩咐丫鬟道,“莲香,你派人去盯着。” 莲香应下,立刻安排下去。 王若瑶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其实冯婕妤恨杨泠她们,她又何尝不恨呢?冯婕妤好歹还见过陛下一回,她呢?进宫这么久了,连陛下的面也还没见过呢。 冯槐安排人盯着杨泠那边,没过两天,便有了回信。 “婕妤,宝林。”丫鬟莲香急匆匆进来报信,“盯着那边的小福子遣小太监来报信说见绿绮拿着一个小包裹出了门,赶紧来告诉婕妤。” “走。”冯槐立刻起身,带上人往那边去。 据小福子说,这两天见到那丫头绿绮和司闱司的姚女史接触,宫中除了嫔妃之外,还有六局二十四司,尚宫局的司闱司,正是掌管宫中人员名录,与司闱司的女史接触,不正是打听她想要厌胜所害之人的生辰八字吗?冯槐加快脚步,她今天定要来一个人赃并获,叫那杨泠永无翻身之日。 第9章 “快点。”冯槐催促王若瑶道。 “哎呀。”王若瑶快走几步,突然脚下一崴,整个人向旁边倒去,“我的脚。” “宝林。”她的侍女连忙去扶她。 “你怎么这么不中用,走个路也能跌倒。”冯槐瞪她一眼,“我先过去,赶紧跟上来。” “好。”王若瑶扶着侍女的手臂,勉强站起身来。 冯槐顾不上等她,带着人快步往前去。 “婕妤。”终于看见冯婕妤的身影,小福子有些着急地小跑过来,“奴才刚看见那丫头往地里埋了什么东西。” 没得到冯婕妤的指令,他也没敢上去把人摁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丫头已经走了。 “去挖开,挖出来呈报贵妃。”冯槐吩咐道。宫中现在没有中宫皇后,后宫诸事都是由贵妃上官芷兰打理。 “是。”小福子连忙上去,在刚刚绿绮挖过的地方挖起来。 “放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呵斥从身后响起,冯槐一惊,回过头,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琴心,琴心身后有两排光亮,是宫人手中提着宫灯正在靠近,宫灯光亮后方是一截湖蓝色群裾,是贵妃上官芷兰!而贵妃身后跟着的,竟然是杨泠! “贵妃!”冯槐连忙行礼,心中惴惴,她还没有向贵妃通传,贵妃怎么会来?还是同杨泠一起! “贵妃。”冯槐即使不聪明,也觉出事情有异,立刻大声道,“我发现杨美人的婢女在此处埋了什么东西,正要挖出来向贵妃通禀。” “婕妤。”杨泠似乎很讶异,单薄身影摇摇欲坠一般,“婕妤为何要污蔑于我?” “你说的是杨美人的哪位婢女?”贵妃并未过多繁饰,声音也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仪,冯槐立刻道,“是她的贴身侍女绿绮。” “贵妃。”杨泠身后,一位婢女站出来跪在地上,“奴婢绿绮,今日一直跟着美人,并未离开。” 绿绮,真的是绿绮!冯槐睁大眼睛,瞪向报信的小福子,“你不是说看见绿绮吗?” 小福子吓得连连叩首,“奴才的确是看见绿绮姑娘,奴才没看见正面,但是那姑娘是从杨美人宫中出来,身形和服饰也同绿绮姑娘一模一样。” “那你说的那宫女呢?”贵妃的大宫女琴心呵斥道。 小福子吓得浑身发抖,额头都嗑红了,“不,不知道,她埋完东西就走了,奴才没有跟上去。” 上官芷兰微微皱眉,“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立刻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很快把这一小块地挖开,里面是用红布包着的两个小木人,琴心捧着这两个木人给贵妃过目。 贵妃看一眼,两个木人上面都刻着生辰八字,还用针刺在木人身上,的确是厌胜之术。 “去查一下,这两个是谁的生辰。”贵妃道,琴心立刻回道,“是。” “贵妃。”杨泠在夜风中轻咳两声,脸上没什么血色,声音带着颤抖,指着左边一个木人,“这是我的生辰。”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杨泠的生辰?冯槐目眦尽裂,是杨泠设局陷害她。 “贵妃!”冯槐跪在地上,用力指着杨泠,“是她,是她故意陷害我的!这两个木人是她的!” 杨泠用手帕掩着唇咳嗽,“我怎会将自己的生辰刻在这样的东西上?” “我知道,婕妤一直不喜欢我。”杨泠垂泪,“但我并未做过对不起婕妤之事,婕妤何故要这样害我?” “我没有!”冯槐气得脸都红了,这个贱人,这样装腔作势,“分明是你故意引我过来的,再通禀贵妃,是你陷害我!” “婕妤这样说。”杨泠红着眼睛,“我如何引婕妤过来?又如何确保婕妤一定会过来?” “你!”冯槐气得要站起来打她,被贵妃身边的宫女押住。 “你们两个都到我宫里来。”贵妃转身,冯槐和杨泠跟在后面,冯槐眼睛冒火,狠狠瞪着杨泠,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杨泠每每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想不到竟然这般恶毒! 第10章 有口难言 贵妃的幽兰殿中,贵妃坐在上首,冯槐和杨泠一左一右站在下方。 大宫女琴心捧着两只木人上来,“主子,已经查清了,一只木人上面的生辰八字是杨美人的,另一只是谢婕妤的。” “谢婕妤?”贵妃看了一眼,谢池春新宠,风头正盛,难怪招人嫉恨。 “你们二人说吧,究竟是什么回事?”贵妃看向下首杨泠二人。 杨泠跪在地上,她说话声音轻,但是不急不缓十分清晰,“贵妃,是我的宫女绿绮无意中与司闱司的姚女史聊起,冯婕妤的宫女莲香曾向她打听我的生辰八字。冯婕妤向来与我不睦,多次出言讥讽,她打听我的生辰,我心中害怕,故而多加留意,今日正见她宫中的小太监提着这篮子出门,故而向贵妃禀报。” “你胡说!”冯槐气得要上去厮打她,“分明是你,是你把这东西埋在那里的!是你设计害我!” 杨泠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 不必贵妃开口,已经有宫人上前把冯槐摁住,贵妃拿起一个小木人,前后翻转看了看,又拿起一柄团扇,“冯婕妤,这团扇可是你的?” 冯槐不解如何突然问到团扇,但还是回答,“是。” 是她出门时带着的,方才混乱中掉落在地,却被贵妃的宫人捡回来了。 贵妃看着团扇上一句小诗,“拂墙花影动,甲申年丙寅月,这是你题的吗?” 冯槐愣了一下,“是。”她得意于自己的一手簪花小楷,故而她的团扇都是自己题的字。 贵妃把木人和团扇一并扔到她脚下,“你自己看。” 冯槐颤抖着手捡起来一看,只见木人上的字迹竟然和她团扇上的字迹十分相近,但因为木人上的字迹是雕刻上去的,所以更多几分凌乱。 冯槐只觉有口难言,“不是,不是我,是她模仿我的字迹!” “贵妃,贵妃。”冯槐跪着爬到贵妃脚下,拉着她的裙摆,“王宝林!王若瑶。” 冯槐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王若瑶她也知道此事,贵妃可以传她来问!” 贵妃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便有人将王宝林传来。 “贵妃。”王宝林行了礼,看这架势,心中惴惴。 “王宝林。”贵妃面带几分倦色,“你今日夜里在何处?” “今日夜里?”王若瑶想了想,“我一直在自己宫中,并未出去。” “王若瑶!”冯槐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告诉我杨泠贱人行巫蛊之术的消息,你与我同去,你说你脚崴了,让我先行的!” 王若瑶似被吓到了一般向后退了两步,白着脸儿,“婕妤您说什么?我不知道。” 王若瑶咬紧牙关,一切只作不知。看这架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这杨泠设了个套儿,冯婕妤已经被套住了,恐怕洗不清了,她可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若是她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岂不是承认她和此次巫蛊之术也有关系,若是被牵连进去一起受罚呢?她可不愿为了冯槐冒这个险。 “冯婕妤。”贵妃下了论断,“你在宫中行厌胜之术,祸乱宫闱,念在你是初犯,就罚你禁闭在宫中一年。” 第10章 “咳咳咳咳。”杨泠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都带上一抹红色。 杨泠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停下来,“冯婕妤如此,我实在害怕,心不能安。” 上官芷兰看她一眼,杨泠虽然不敢明说,但话里话外,分明认为她处罚太轻,不是心不能安,而是怨不能平。 上官芷兰轻叹一口气,“罢了,琴心,去禀报太后。” 她虽然是贵妃,代行中宫之事,到底不是皇后,冯婕妤此事重大,还是禀明太后处置。 很快,琴心就带回太后的懿旨。 “婕妤冯氏,不修德行,使巫蛊之术为祸宫中,奉太后懿旨,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冯槐瘫软在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余绝望。 宫人将冯槐带出去,上官芷兰端起茶杯,“杨美人也回去吧。” “是。”杨泠行了一礼,向外走去,上官芷兰却在身后叫住她,“杨美人,我们身为嫔妃,侍奉陛下是我们之职,不可生妒,你可明白?” 杨泠一愣,此刻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杨泠垂下目光一礼,“妾明白。” 上官芷兰轻轻摇了摇头,“去吧。” 杨泠这才出去。 “主子。”琴心上前,替上官芷兰按揉肩膀,“看来今后宫中又有得热闹了。” 上官芷兰轻叹一声,“斗来斗去,谁又得了好?” “主子别替她们费神了。”琴心替她点上安神香,“今日又闹了这许久,主子早点休息吧。” 上官芷兰点点头,琴心竹韵两个丫头上来替她拆下头上钗环,伺候她梳洗。 而另一边,绿绮扶着杨泠回到自己殿中,杨泠的脸色仍是苍白的,手也是凉的。 绿绮替她捂手,“美人,你又何苦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刻在那木人上,多不吉利啊。” 杨泠拨弄一下香炉上袅袅的轻烟,“有什么不吉利的?厌胜之术若真能害人,后宫里早就冤魂遍野了。” 将自己的生辰刻在木人上,才能让这戏更真,不是吗? “美人赶紧沐浴休息吧。”绿绮替她卸下钗环,她们美人原就身子弱,这一晚上折腾下来,手都是冰凉的。 杨泠却感觉不到冷,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的手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因为冷,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除去了一个可恨之人的兴奋。 冯婕妤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谢池春自然也听闻了。 “厌胜之术?”谢池春笑,“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主子你还笑!”莺时气得跺脚,“这冯婕妤也太可恨了,您也没有得罪过她,竟然用这种邪术咒您!” 谢池春摇头笑笑,“这样的把戏若真能害人,恐怕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呸呸呸。”莺时要过来捂她的嘴,“主子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谢池春笑,“好好好,不说不说。” “主子。”槐序有几分犹疑,“您觉得这事真是冯婕妤做的吗?” “不是冯婕妤还能是谁?”莺时不解。 谢池春拿着草棍逗弄笼子里的鸟儿,“不论是不是她,如今都只能是她了。” “主子今后可要小心那位。”槐序担忧道。 “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池春把试图过来捣乱的狸奴爪子拨开。 “什么,小心谁?”莺时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们是说杨美人吗?” 谢池春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 第11章 胆大包天 “陛下,好看吗?” 谢池春着一身鲜绿色圆领袍服,腰束蹀躞带,脚蹬乌皮靴,乃是一身男子装束,头梳半翻髻,简单装饰,只戴几枚小小花钿别在发间。 她随陛下秋猎,到时候要骑马射箭,穿着襦裙多有不便,所以叫尚服局特制了这身圆领袍服,轻捷简便,行动便捷。 谢池春转了个圈,阳光落在她绿色的衣袍上,“陛下,好看吗?” 梁垣看她一眼,谢池春生得明丽,她着裙装更多几分娇美,而今日这样的装束则更多几分飒爽明丽,她很适合这样的装束。 梁垣心中这样想,口中却淡淡道,“不好看。” 谢池春动作顿了顿,冲他做了个鬼脸,“陛下明明就觉得好看。” 她一贯如此胆大包天,梁垣竟然都有些习惯了,不急不缓道,“你如何知道朕觉得好看?” 谢池春一旋身,坐在他腿上,两手攀着他的脖颈,“妾就是知道。” 梁垣也懒得同她争辩。 “陛下,我的弓箭呢?”谢池春揽着梁垣的脖子道,秋游是要打猎的,但是宫中统一准备的弓箭十分笨重,并不合用,谢池春便央梁垣替她寻一副来。 梁垣看一眼富立岑,富立岑拍拍手,立刻有小太监捧着一副弓箭上来,这弓箭比寻常的弓箭小巧一些,弓臂用黑狐皮包裹,谢池春试了一下,握在手中空放了一箭,果然轻盈灵巧,谢池春笑颜灿烂,“多谢陛下。” 梁垣慢悠悠笑了一声,“这是朕十岁时用的弓箭。” 谢池春笑意不变,顺手拿起托盘上的一支羽箭,搭弓拉弦,对着窗外放出一箭,正中窗外一簇飞花,将这花牢牢钉在树干之上。 谢池春抬着下巴笑道,“这可是陛下十岁时的箭术?” 捧弓箭的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动,陛下面前擅动刀兵,这位谢婕妤还真是胆大得与众不同。 梁垣失笑,拊掌赞道,“果然胜过朕用这弓箭时的箭术。” 谢池春力气不大,但是目力很好,放箭也果决,多少习弓箭多年的男儿也比不得她的箭术。 “陛下在这用晚膳吗?”谢池春把弓箭放下,看看外头的天色,阳光渐渐西斜,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梁垣摇头,“杨美人病了,朕去看看她。” 谢池春笑,“那陛下去吧。” 梁垣看她一眼,“你的生辰也被刻在那木人之上,你倒毫不在意。” 谢池春含笑道,“妾有陛下洪福庇佑。” 梁垣笑了一声,这会儿倒知道嘴甜了,“行了,朕走了,你早些让他们传膳吧。” “陛下慢走。” 第12章 就你话多 “陛下。”杨泠行礼。 她病了一场,脸色还带着苍白,薄施粉黛,更显得容颜清丽。 “起身吧。”梁垣摆摆手,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好点了吗?” “妾好多了。”杨泠露出一抹笑容,“多谢陛下关怀。” 杨泠亲自斟了茶水来捧给梁垣,见梁垣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问道,“听闻下月秋猎,陛下要带谢婕妤同去?” 梁垣看她一眼,“你也想去?” 杨泠露出一抹柔弱笑意,“只是妾体弱,恐怕多有不便。” 梁垣点点头,“秋猎不比宫中,多要骑马颠簸,你病初愈,还是留在宫中休养休养为好。” 杨泠的脸色一僵,她自然是想去参加秋猎的,陛下若只带谢池春去,岂不突显出谢池春的格外受宠?况且秋猎有七日时间,这几日时间岂不成全了谢池春日日与陛下共处? 杨泠方才说自己体弱不便,不过是想以退为进,由陛下开口带自己同去,谁知陛下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话头叫她留下,杨泠再要开口说自己也想同去岂不显得自己方才之话虚伪?杨泠一时进退两难,只得把话咽下。 第11章 杨泠又弹了一回琵琶。 梁垣看看时辰,起身道,“朕还有公事处理,你早些休息。” 杨泠紧随两步,“陛下今日不留下吗?” 梁垣随口道,“朕下次再来看你。” 杨泠只得应道,“是。” 富立岑看着梁垣脸色,“陛下可是回紫宸殿?”若是处理公事,自是回紫宸殿的。 梁垣却摇了摇头,“露华堂。” 富立岑扬声道,“摆驾露华堂。”陛下分明傍晚才去过露华堂呢,在杨美人这里不过略坐了坐,夜里又去露华堂,富立岑心道,看来陛下的确喜爱谢婕妤,这谢婕妤,恐怕还有得升呢。 谢池春见皇帝陛下又重新摆驾回来,也有些意外,她的钗环都已经卸了,“陛下怎么又回来了?怎么,琵琶听腻了?” 梁垣拧她的脸,“就你话多。” “那妾不说话了。”谢池春把嘴闭上。 “那最好。”梁垣慢悠悠在她身旁坐下。 “陛下。”谢池春果然只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秋猎的时候,我可以和清阳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吗?” 梁垣也知道她和清阳关系好,“随你们。” 谢池春笑意盈盈,拿出一块红色皮革制的护臂,上面还绣制了不同的野兽花纹,十分精致,梁垣看了一眼,“朕从不用护臂。” 护臂乃是为了防止搭弓射箭的时候手臂被弓弦所伤,梁垣从不戴这东西。 谢池春盈盈笑道,“这是清阳公主送给妾的。”可是团娘亲手做的呢。 梁垣顿了顿,才淡淡“哦”了一声。 谢池春自笑了一会,才拿出一枚玉扳指,“这是妾送给陛下的。” 戴着特制的扳指便于拉弓放弦,也可以起到保护手指的效果。 梁垣也从未戴过这东西,不过还是接过去戴在拇指之上,大小刚刚好。 “如何?”谢池春探过头来。 梁垣淡淡点头,“挺好。” 谢池春笑,“那陛下可要戴着。” 第13章 任我驰骋 “春娘,原来外面的天这么高,这么辽阔。” 谢池春和清阳公主坐在一驾马车内,清阳公主掀开轿帘,看着外面的景象,“从我出生开始,还从来没有出过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宫外的景象,原来,没有了那四面红墙的天是这样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云都让她觉得那么新鲜美丽。 谢池春握住公主的手,她从小就缠着阿耶带她去这去那,倒是去过好些地方。 谢池春笑,“等你成了亲,在宫外建了府,就可以随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公主也笑起来,“是啊。” 谢池春拉着她的手笑道,“团娘这次可要多打些猎物。” 公主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的箭术不好。”从前没有人练过她箭术和骑术,“还是这两个月临时抱佛脚学了些。” “没事。”谢池春拉着她,“你跟我一起。” “嗯。”公主乖乖点头。 秋猎的围场距宫中有两百多里地距离,他们这大部队从清晨出发,乘着月色到达围场,安营扎寨,等到第二天,才正式开始秋猎。 橘红色的日头照在前方茂盛的丛林之中,树的顶端都染上阳光的色彩。这围场很大,足够这数千人在其中纵马奔腾狩猎。 皇帝,所有要参与秋猎的宗亲贵胄、大臣们都骑在马上,皇帝在最前方,搭弓射箭,待他射出第一箭,这场为期七日的秋猎才正式开始,所有人可以自行在林中寻找自己的猎物,届时会按猎得猎物的多少给予赏赐。 梁垣手中箭如流星飞射而出,群臣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梁垣一手牵着缰绳,对谢池春几人道,“你们小心点,不要跑太远。” 随侍梁垣的,除了谢池春,还有淑妃薛巧鸾。 “是。”谢池春、清阳公主和淑妃都应道。 梁垣自一夹马肚子,□□宝马飞驰而去,今日是围猎第一日,他是没心等谢池春她们的,要自猎个痛快。 “我先走了,你们自便。”淑妃薛巧鸾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上,扔下这么一句也一夹马肚子飞驰而去。 谢池春看着她的背影,“淑妃骑术很好。” 她入宫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也拜会了贵妃她们,但淑妃似乎性格有些冷僻,谢池春只在贵妃宫中见过她两回,她也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是啊。”公主拉着缰绳,“淑妃是将门之女,精于骑射。” “我们也快些出发吧,不能落后。”谢池春笑,拉着缰绳,双脚一夹马腹,“驾。” “驾。”公主也忙催马跟上。 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身旁的林子在飞快地倒驰,公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谢池春忙回头,“团娘,怎么了?” 公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春娘,我喜欢这里,我喜欢秋猎。” 在这样大的围场里纵马飞驰,和在宫中跑马可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有种天宽地阔,任我驰骋的感觉。 谢池春也朗声笑起来,催马加快速度,“团娘,我们比比谁猎到的猎物多。” “不要。”公主拒绝,“我肯定比不过你。” “来嘛。”谢池春笑着继续邀请道,二人并肩策马而行,笑声洒落在风中。 第14章 遇险 那有只獐子。 在丛林之中,一抹黄棕色的皮毛露出一点,这獐子听见马蹄声,跳起来向丛林深处跑出。 谢池春当即抽出一支箭,搭弓射出,正中那獐子的脑袋,獐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池春看向清阳公主,笑道,“我已经猎到第二只了,团娘还一无所获呢。” 公主哼了一声,“我原没答应和你比试。” 春娘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和人比试,对弈、围猎,总想着和人比比。且她比试起来是不让人的,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好胜心。公主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下马,把这獐子捆了,公主望着远处的林子,“春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那边似乎开了许多山花,十分美丽。 “好。”谢池春也把弓箭暂收起来,她来秋猎原本也是为了游乐放松,也没打算同那些人争夺狩猎的名次,便暂时放下弓箭,一心同团娘玩乐。 “原来不是山花,是枫叶。”二人策马走近,方才看清原来这边的红色并非山花,而是火红的枫叶,染透半边的树林。 “平林尽日霜风劲,枫叶翻丹似落花。”公主笑道,“真美。” 宫中也有枫叶,但哪能比得上这样漫山遍野的红叶颜色。 的确很美。二人也不急着向前,慢悠悠打马而行,谢池春随手摘下一片红色枫叶,别在公主鬓边,“好看。” 二人边走边笑闹间,□□的马儿突然有些不安地踢了踢后腿,谢池春抓住马缰,对公主道,“小心。马儿躁动不安,可能附近有大型野兽。” 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颤动,谢池春皱眉,“走。” 二人正要调转马头,只见一只黑熊从树林中扑出来,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第12章 这黑熊比一般的黑熊体型更大些,盯着人便让人觉得一身胆寒,两匹马也吓得躁动不安,谢池春都险些勒不住它,清阳公主更是在马上摇摇欲坠。 谢池春紧紧盯着这黑熊的眼睛,搭弓射箭,瞄准它的眼睛一箭射出,这黑熊却恰发出一阵低沉咆哮,胯下马儿吓得嘶鸣不止,高高扬起前蹄,导致谢池春的箭也射歪了,擦着这黑熊而过。 黑熊更加被激怒了,朝着这边扑过来,公主的马儿一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腿,竟然将主人甩了下来,自己逃命去了。 “团娘!”谢池春急急再次搭弓,眼看这黑熊的爪子已经快到眼前,只听得一声破空声响,一支羽箭直直钉入这黑熊眼中,力道之大将黑熊钉得后退几步。 这羽箭有一半都没入黑熊脑袋中,但这黑熊竟然一时还没死,咆哮着再度举起厚重的熊掌,谢池春已经搭弓出箭,一箭射中它剩下的那只眼睛,黑熊摇摇晃晃踉跄几步,终于沉重地倒了下去,震得周身泥土都飞溅起来。 “团娘。” 谢池春急急回身去看公主,只见一身着浅绿色圆领窄袖袍的年轻男子接住了从马上坠落的团娘。 “公主。”这年轻男子忙将团娘放下,后退两步,行礼道,“公主,婕妤。” 团娘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谢池春忙翻身下马,过去扶住她,“团娘,没事吧?” 团娘摇摇头,“没事。” “多谢你。”谢池春对这仍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道,这人便是方才那一箭的主人,若非这一箭相帮,恐怕她和团娘方才真是危险了。 “不敢。”这人虽跪在地上,但是脊背挺直,目光清正。 “快起来吧。”团娘上前两步,扶着他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团娘声音细细的。 “臣门下省录事柳江明。”柳江明拱手道,“可容臣送公主和婕妤回去?” 团娘看向谢池春,谢池春点点头,“有劳你。” 她倒罢了,但是团娘受了惊吓,又从马上跌落,今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第15章 浑炙犁牛烹野驼 “没受伤吧?” 梁垣也听闻了谢池春和清阳遇到黑熊的事情,提早结束了狩猎赶回来。 谢池春摇头,“没事,只是公主受了些惊吓。” 谢池春她们去的那片林子不算太深,多是一些草食动物,这回竟让她们遇到了熊,“你们这运气。” 梁垣把马鞭扔下,“你们明日还是同朕一起。” 谢池春笑,“那就仰赖陛下保护我们了。” 公主站在谢池春身旁,半个身子都藏在谢池春身后,细声细气道,“多谢阿兄。” 她有些怕这个兄长,先皇留下的子嗣众多,梁垣与这个妹妹并不熟悉,公主原本就有些胆小,梁垣也不怎么同她说笑,故而她对梁垣还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梁垣今日倒难得关怀几句,“清阳受了惊吓,今日好好歇息压压惊。晚上那道炖熊掌留给你吃。”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是。” 她生母早逝,先皇又认为她不详,并不喜她,她其实心中十分盼望亲情,因而侍奉太后尽心竭力,梁垣此刻随口一句关心她也觉得开心。 “阿兄。”公主鼓起勇气,“今日多亏柳录事相救。” 梁垣点点头,“朕会赏赐于他。” 这一日,众人捕到了许多猎物,小到兔子、野鸡,大点的鹿、狍子、獐子,还有野狼和彘,收获颇丰。 当然,也有什么猎物也没能打到的,这时候便躲在人群后方,默默无声罢了。 晚上的食物自然就用这些打到的野味烧制,不像宫里的御膳一样精细,但是别有一番风味和野趣。 堆起木炭,整只的牛和彘剥皮除毛去了内脏,用木棍穿起来放在炭火上炙烤,炭火发出噼拨之声,火星顺风飞起来,牛和彘被炭火的热度烤透焦香,微微地渗出一点油光来,几里外都能闻到这香味。所谓是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 “好香。”谢池春兴致勃勃,她喜爱宫内精致的小点,也爱这样粗犷不拘一格的吃法,自有不一样的风味。 谢池春一边等着面前的肉烤熟,一边替公主留意着,她眼尖,见稍远些的地方坐着一衣着华贵,头发用金冠束起却仍见花白,身形适中却有几分大腹便便的老者,不正是卫国公吗?卫国公身边坐着一位美貌妇人,看年纪可绝不是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身后,有几位年轻郎君,模样都生得不错。只是隔得这么远,看的不十分清晰。 谢池春偷偷和公主咬耳朵,“那就是卫国公,不过不知道哪个是卫小郎君。”卫小郎君,太后为公主挑选的驸马候选人之一。 公主破有几分不好意思,不敢往那边看,谢池春替她认真品评,“我猜是左边那个,左边那个长得俊些。” “咳。”旁边的梁垣适时咳了一声。 谢池春回头,她这般低声,他也能听见吗? 谢池春斟了杯酒,往梁垣那边挪了挪,“陛下您嗓子不舒服?” 梁垣把酒接过去,“是啊。” 看来是没听见,谢池春正准备退回去,梁垣突然道,“最左边那个是卫小郎君。” 这回轮到谢池春嗓子不舒服了,“咳咳。” 梁垣给她倒了杯酒,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谢池春仰头一饮而尽,“多谢陛下。” “陛下。”谢池春从来是懂得得寸进尺的,“陛下能否把这卫小郎君召过来问询几句?” “春娘。”公主偷偷拽谢池春的衣袖。 梁垣笑了一声,转头吩咐富立岑,“去叫卫小郎君过来。” 太后要为清阳择婿的事他也知道,那他这个做阿兄的也便尽一份心。 “陛下。”卫霍叩拜行礼,这卫小郎君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十分俊秀。 梁垣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卫小郎今日可有收获?” 卫霍有几分赧然,“只猎到两只兔子。” 梁垣点点头,随口勉励几句,这卫小郎脚步虚浮,看着也不像精于骑射的模样。 这卫小郎君看着也挺怕梁垣,战战兢兢回了几句话,等到梁垣叫他回去,虽然规规矩矩告退,却眼见得是松了口气似的,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梁垣摇头,心道,不堪大用。 “陛下,不若把崔郎君也召来见见。”谢池春殷勤为他斟酒。 梁垣看她一眼,“你还挺能顺杆爬。” 梁垣看他的妹妹清阳一眼,还是点头,“富立岑。” 富立岑立刻取把崔郎君领了过来。 “陛下。”这位崔郎君,比起刚刚那卫小郎君来说,只能说是模样平平,仪态倒是不错。 梁垣叫他起来,“今日收获如何?” “回陛下。”崔郎君一板一眼答道,“臣猎到一只鹿,一只兔子,几只禽鸟。” 梁垣点点头,还算过得去,“在家排行第几?” 崔郎君拱手道,“回陛下,臣家中排行第九。” 梁垣点头,“崔九郎。” “听闻崔九郎擅诗文,就以今日秋猎为题作诗一首。”梁垣随性考察道。 第13章 “是。”崔九郎领命,思索不多时,便有了一首,“草折渭门霜,萧萧猎气黄。飞弓秋万里,纵马日千常。” 这位崔九郎倒尚算可,梁垣勉励几句,叫他回去。 清阳公主的目光却落在远处,一浅绿色圆领袍地青年坐如青松,是柳江明。 这样远的距离,这柳江明竟然也看见公主的目光,动作顿了顿,遥遥一拱手。 公主下意识低头,片刻后却又抬起头来,也对着远方轻轻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酒泉太守醉后席上作 岑参 草折渭门霜,萧萧猎气黄。飞弓秋万里,纵马日千常。—渭上观猎郑定。 第16章 不是让你跟着朕? “公主您看那边的芙蓉花真美。” 梁垣召卫小郎和崔九郎伴驾一起狩猎。对于太后为清阳公主择驸马之事,虽未落定,也有意向崔家和卫家放了一点口风。今日圣上召他们伴驾,二人心中也自知是他们在公主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卫小郎君原是在花丛中长大,惯会讨女人欢心的,“只是那花再美,也不及公主万一。所谓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芙蓉不及美人妆。” 崔九郎目不斜视,蹦出来一句,“那不是芙蓉花。” 卫霍动作一僵,脸色不十分好看,这个崔九郎真是,就他懂得多,在公主面前下他的面子。看他那古板的模样,公主会看中他才怪。 卫霍无视这姓崔的,继续向公主大献殷勤。 “公主,那边有只小黄鹿。”卫霍远远看见前方有只小鹿,看起来似乎是只幼鹿,他们走到这距离了,这鹿还未警惕过来。 清阳公主搭弓射箭,羽箭破空而去,恰中这幼鹿…旁边的草丛。 羽箭落地,幼鹿一惊,耳朵一抖弹跳而起,很快跑远了。 “公主。”卫霍夸赞道,“公主真是宅心仁厚,见这鹿年幼不忍伤害,射箭将它惊走。” 清阳默默把手放下,“是我箭术不精。”射偏罢了。 崔九郎面色如常,君子不口出恶言,不过他心中实在瞧不上这位卫小郎君,花言巧语,谄媚奉上。 但这卫小郎君又何曾瞧得上他,古板无趣,年纪轻轻倒像位老先生,不愧是出身于博陵崔氏。 二人正唇枪舌剑,互看不上眼之时,却见公主突然一挥马鞭,马儿扬蹄疾走,很快便离得远了。 二人均是一愣。 卫霍恼道,“定然是你这古板,好生无趣,将公主气走了。” 崔九郎不愿多费口舌与他辩驳,心中却认定,定然是这卫霍谄媚过头,公主不耐,才抛下他们先行一步。 而清阳公主却不知这二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了,只是夹在那二人中间,她实在不擅长于应对那样的场面,只觉头昏脑胀。 恰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未及多想,一扬马鞭便跑了出来。 及至跑得远了,公主心中才生出几分懊恼,她从来不是不管不顾的性格,她也不知自己跑到此处来做甚。 公主想要勒住缰绳,奈何她骑术原是新习的,并不精通,此刻跑马太快,一时竟然勒不住缰绳,公主顿时有些惊慌。 “公主当心。” 一人策马而来,拉着缰绳与她并肩驱驰,伸手替她拉住缰绳,两匹马慢慢停下来。马儿打了个响鼻,慢悠悠停在原地。 “柳郎君。”公主面上有几分薄红,“又承蒙你相救了。” 柳江明拱手道,“不敢。” “昨日后来还未有机会得见公主,公主可还安好?”柳江明替公主拉住了缰绳后,便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公主低头笑道,“昨日是我太胆小了。” “昨日那种状况,任谁也要惊慌的。”柳江明温声道,“公主缘何一个人在此处?” 清阳不愿提及那卫小郎君和崔九郎的唇枪舌剑,她又不善说谎,胡乱道,“我见此处山花烂漫,过来一观。” 公主说完,看着周围半黄半绿的树叶枯枝,脸上又是一红。 柳江明倒是面色不改,带着一点笑意,“山花虽谢,也别有一番意趣。” “可要臣送公主回去?”柳江明勒着缰绳道。 清阳摇头,“我想在此处走走。” 清阳轻轻一夹马肚,马儿慢慢走起来,柳江明默默打马跟在她身旁。 清阳公主昨日落马,刚刚又险些勒不住马,实有些后怕,手中紧紧勒着缰绳不敢放松。 柳江明目光落在她手上,“公主这样勒着缰绳,只怕会伤了手。” 公主皮肤细嫩,这样紧紧拉着缰绳,恐会擦伤了手。 清阳掌心的确被摩擦得有点疼,不过却不敢放松些手。 柳江明温声道,“臣在公主身旁。” 即便公主的马真再度受惊,他也有把握能够制住这马儿。 清阳略低着头,缓缓松了手中力道,虚握着缰绳。 两只马儿齐头向前走,这么一会儿功夫,它们似乎也相识了,时不时脑袋靠近,不知是不是在交流些什么。 除了马蹄哒哒声,一时安静下来。 清阳放松下来,欣赏了一会周围景致,方才她说山花烂漫是胡乱说的,哪知再向里去,竟真有山花灿烂。 “柳郎君。”许久,清阳才开口,“你怎的不说话了?” 柳江明温和道,“臣见公主似乎心情不佳,想要安静赏景。” 清阳露出一点笑容,方才的确有些心情不佳,在此处走走,现在却觉得好多了。 “公主,那有两只兔子。”柳江明抬手指着前方道。 清阳取箭,搭弓上弦,只见其中一只兔子耳朵动了动,觉察到了危险,迅速跑开,但是跑了几步竟然又折返回来,用脑袋去顶另一只兔子。 另一只兔子似乎受了些伤,勉强向前跑了几步,那折返回来的兔子蹭着它陪着它,也不离开。 清阳手中的弓弦一松,飞出一箭,恰落在这两只兔子旁边。 两只兔子吓得弹跳起来,终于一前一后跑远了。 清阳收了弓箭,有几分赧然,从前先皇不喜欢她,一不喜她不详,二不喜她优柔软弱。像这样对猎物生出恻隐之心,自然是软弱的。 清阳看向柳江明,柳江明只微笑道,“这两只兔子有情有义,颇有灵性。” 清阳也低头笑了笑。 不知不觉,天色也将晚了,二人调转马头,向来路慢慢回程。 前面已经依稀能听见嘈杂之声了,清阳忽而转头,对柳江明道,“柳郎君,我的名字叫团娘。” 柳江明一愣,这两个字在唇边过了过,团娘。 公主闺名,岂能随意得知?公主将闺名告知于他,柳江明自然觉出几分不一般的意味。还未等柳江明说些什么,公主却已经一挥马鞭,策马先行了。 且说另一边,谢池春随梁垣一起。 这皇帝陛下哪里是会照顾人的,自己骑着马跑在前头。 谢池春骑术不错,但终究不比梁垣跑惯了马的,她的马儿也比不得梁垣万里无一的宝驹,慢慢地落在了后方。 谢池春也不急,干脆停下来慢悠悠看看道旁风景。 第14章 梁垣自己一个人跑出老远,才发现谢池春不见了踪影,只得调转马头回来寻。 只见谢池春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模样,梁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让你跟着朕?” 谢池春仍旧不紧不慢,“陛下的马儿太快了,妾跟不上。” 梁垣恼道,“跟不上你不出声?” 谢池春也不让着他,“陛下跑那么快也不出声。” “你…”罢了罢了,要同她计较都计较不过来,梁垣勒马过来,对着她伸手一只手,“你与朕同乘。” 谢池春这才露出笑容,将手递给梁垣,梁垣手中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马上。 “陛下这回可跑快些了。”谢池春靠在梁垣怀里道。 “驾。”梁垣一夹马肚,马儿飞驰而出,四周景象同风一起吹向耳后。 第17章 成何体统 秋狩结束,按照惯例,亲贵大臣们要比出猎得猎物最多最珍贵者,皇帝会对表现优异者给予赏赐。 头名乃是骠骑大将军弓烽滕,次名是云麾将军公徽卫,此二人原本是久经沙场,夺魁也是意料之中,倒是第三名有些出乎意料,柳江明。 梁垣对这柳江明也有了印象,头前救了公主,这回狩猎也表现优异。 对围猎的头三甲,梁垣分别赏赐了一匹宝驹、一套弓箭,对于其他一些表现优异者,也都按其成绩依次给予了赏赐。 “谢陛下。”受赏诸人都叩谢圣恩,梁垣也分别勉励几句。 梁垣见这柳江明虽然初入官场,官微职小,但是为人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倒对他颇为欣赏,这柳江明出身寒门,也正合梁垣推行的选拔寒门士子的举措,柳江明不久后便得连升三级官职为正六品朝议郎,这是后话。 秋狩结束,谢池春也随梁垣回朝,谢池春意犹未尽,“陛下,来年秋狩,陛下可仍带妾随行?” 梁垣看她一眼,“今年秋狩刚刚结束,你就已经想着来年了?” 谢池春挽着他的手臂,“那自然是要早做谋算了。” “陛下可答应妾?”谢池春追问道。 梁垣有些无奈,只得道,“答应你。” “陛下。”谢池春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梁垣一愣,神色分明觉得挺受用,口中却道,“成何体统?” 谢池春笑,“这车里又没旁人。” “妾不打扰陛下休息了。”谢池春讨完了梁垣的话就走,“妾去和公主一辆马车。” 很快,马车停下来,谢池春掀开车帘子跳下来,钻进紧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 “春娘。”清阳公主拉着她上车,谢池春挨着她坐下,“团娘,回去预备如何向太后回话?” 她这几日见那卫小郎君和崔家九郎围着公主打转,但公主似乎总有几分兴致缺缺。 “春娘。”公主低着头,“我不想议亲了。” 谢池春挽着她的手,“是不想议亲了,还是不想同这两位郎君议亲了?” “不想。”公主声音细细,“不想同这两位。” 谢池春笑,她常同公主在一起,自然也猜到一二分,“柳录事的确一表人才,文武俱全。”只是出身寒微了些。 谢池春倒不觉得出身有那般重要,团娘是公主,已经是最尊贵的女子,驸马出身再好,也不可能比公主更尊贵。 如今陛下大力提拔寒门士子,这位柳郎君若有真才实学,想来也有晋升之途。 “春娘。”公主仍然细声细气,“我想先同太后回禀,晚两年再议亲。” 谢池春握着她的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发,团娘这般好,自该配个她自己心仪之人。 第18章 谁冷落了你 就在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杨泠有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 陛下如今尚且没有皇子,只有德妃育有一女。杨泠怀孕可是件大事。 “主子。”侍女绿绮端着药过来,“该喝药了。” 杨泠微微皱着眉头,“这药也太苦了。” 绿绮为她备好蜜饯,“太医说了,您的胎相还不稳固,须得每日按时服用这安胎药。” 杨泠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绿绮见她闷闷不乐,“主子,您如今身怀有孕,陛下下旨晋封您为婕妤,您怎么还日日闷闷不乐的?” “婕妤。”杨泠冷笑一声,“我身怀有孕,陛下才晋封我为婕妤。可是她呢?刚刚承宠就封为婕妤,秋狩陛下除了淑妃,也只带着她去,如今更是一跃封为昭仪,位居九嫔之首。” 杨泠说的她自然指的谢池春,杨泠眼中有泪,“陛下的心也太偏了。” “主子。”绿绮劝慰道,“您如今刚刚有孕,等您诞下皇子,还怕没有晋封吗?她便如今再得意,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您还愁将来不能越过她去吗?” “越过她去?”杨泠摇头道,“我如何能越过她去,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已经是昭仪,若有朝一日她有了身孕,陛下当再封她什么?宫中的妃嫔都是有定制的,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之下就是她谢昭仪,便是等十月怀胎之后我诞下皇子,左不过就是封个九嫔之一,又如何能越过她去?” 绿绮只得宽慰她道,“她即便位分高您一点又能如何?您只要诞下皇子,就是陛下的皇长子,陛下焉能不重视?” 杨泠点点头,是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孩子,她定要一举为陛下诞下一位麟儿,她是皇长子的母亲,什么谢婕妤谢昭仪又能如何? “主子,陛下来了。”小宫女进来禀报,杨泠连忙整理了一下妆容,款款迎出去,“陛下。” “起身吧。”梁垣摆摆手,“你怀着孕,身子不方便,不必行礼。” 杨泠含笑道,“妾岂敢?” 梁垣拉着她坐下,“太医回禀说你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关怀,妾好多了。”杨泠低垂眉目,“只是,陛下不在身边,妾总觉得有些害怕。” 梁垣笑,“这段日子前朝的事多,朕有空定多来陪你。” “有陛下这句话,妾就知足了。”杨泠眼眶微湿道。 “好好儿的哭什么?”梁垣拍拍她的手,杨泠忙用手绢把眼泪擦了,“妾是高兴的。” “陛下想听什么曲子?”杨泠笑道,“妾为陛下弹奏一曲。” “好。”梁垣点头,“就弹一曲春江花月夜。” “是。”琵琶声悠悠响起,婉转低徊,如一片柔情。 … “主子。”莺时嘟囔道,“陛下近日常去杨婕妤那。” “杨婕妤身怀有孕,陛下自然要多照看些。”谢池春招呼她,“快来吃螃蟹。” 这会子的螃蟹是最肥美的,黄橙橙的蟹黄一打开蟹壳便流出来,又鲜又香。再配上一杯甜甜的黄酒,恰到好处。所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莺时嘟囔道,“多照看她也不能冷落了您啊…” 莺时没嘟囔完呢,闻到螃蟹和黄酒的香味,鼻子动了动,也忘记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了,刚要凑过来吃螃蟹,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谁冷落你们家主子了?” “圣上。”莺时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真是当面莫说人背后莫说鬼,圣上怎么这时候刚好来了。 第15章 谢池春站起身来,懒懒道,“自然是您了,还有谁会冷落了妾?” “朕何时冷落了你?”梁垣坐下来,就着谢池春的杯子喝了一盏黄酒,“你倒说说。” 谢池春抬手再给他斟了一杯酒,“这几日陛下不来,我这露华堂都冷清了许多。” 梁垣觉得有些好笑,“宫里除了贵妃的幽兰殿,也就属你这热闹。” 夏日酥山樱桃,秋日螃蟹烤羊,养着狸奴逗着雀儿,整日里都听见欢声笑语。 谢池春笑,“陛下尝尝这螃蟹。” 谢池春用小勺子舀了一勺蟹黄给他,的确是满口鲜香。 “那是?”梁垣看见旁边桌子上搁着一幅画,是顾恺之的真迹,“怎么把它找出来了?” “下月是贵妃的生辰。”谢池春笑,“妾想将这画作为贵妃的贺礼。” 梁垣看她一眼,“你倒是会借花献佛。”这不是头前他赐给谢池春的吗? “妾有何不是陛下所赐?”谢池春悠悠然笑道,“妾只能借花献佛了。” 梁垣倒也不在意,既然赐给了她的,自然就是她的东西,随她怎么处置。 “陛下,今年这螃蟹真好。” “你喜欢吃,朕让尚食局多给你送些。” “谢陛下。” 第19章 流产 “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绿绮服侍着杨泠喝过了安胎药,搀扶着她道。 她们主子如今刚刚开始显怀,听有经验的姑姑说,像她们主子这样总是懒怠动弹,不利于到时候生产。 杨泠点点头,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也好,“去御花园看看花儿吧。”这时节,御花园里的菊花应当开得正好。 “主子您看那花儿长得真特别。”绿绮指着一丛浅黄色的菊花,这菊花不似旁的菊花一般一瓣瓣的,花瓣又细又多,垂下来像瀑布似的。 “这是十丈垂帘。”杨泠笑道,这花儿的确开得显眼。 “主子,那也好看。”绿绮看着不远处一丛墨色的菊花道,“这花儿颜色真特别,像墨一样。” “那是墨菊。”杨泠轻轻抚摸过花瓣,“又叫墨荷。”将绽未绽的时候,像墨色的荷花一般。 这御花园里的菊花的确开的好,“你看那绿牡丹,花色如碧玉一般。”花心是绿色,向外颜色渐淡,及至花瓣边缘,只有一点浅淡绿痕,十分清雅脱俗。 “主子,您懂的真多。”绿绮赞叹道。 杨泠摇头笑笑,“我算什么懂的多。不过我母亲喜欢菊花,所以听她说的多些。” 杨泠想走近一些,看看那绿牡丹,却不防备踩到了一块小石子,整个人向旁边栽倒。 “主子!”绿绮慌乱中扑过来,勉强拉她一拉,半个身子垫在她身下,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忙看向杨泠道,“主子,你怎么样?” 杨泠面色苍白如纸,两只手捂着肚子,“好痛…” “快传太医!”绿绮吩咐身后的小丫鬟。 梁垣听说了杨泠摔倒的消息,匆匆赶来。 屋内垂下帘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杨泠躺在床上,太医则跪在帘帐之外。 梁垣朝帐子里看了一眼,“杨婕妤如何了?” 太医跪在地上,低头回话,“陛下,婕妤摔了一跤致胎气不稳,微臣已为婕妤开了药,需服药静养一段时间。” 梁垣点点头,掀开帘帐走进去坐在床边,“还好吗?” 杨泠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笑意,“妾还好,只是今日着实吓着了。” 梁垣安慰两句,“这段时间按太医的嘱咐好好静养。” “是。” 梁垣点点头,“那你休息吧,朕晚些再来看你。” 待梁垣出去,太医仍跪在地上。 绿绮掀开帘帐出来,将一个精致的锦囊塞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的是金子还是银锭。 “谢婕妤。”刘太医跪在地上,双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刘太医。”杨泠的声音从帘帐内传出来,她声音虚弱无力,却叫刘太医的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些,“你今日已在陛下面前回了话,今后若在别处有不同言语,须知祸从口出。” “臣不敢。”刘太医低头道。 “绿绮,送刘太医出去。”杨泠的声音传出来,绿绮引着刘太医出去。 “主子。”绿绮送了太医,把煎好的药端进来,“您为何要让刘太医那样讲?” 她们主子的胎分明已经…绿绮落泪,是她没保护好主子。 杨泠面色苍白,“陛下之心已不在我身上,如今因为我身怀有孕,才对我多加几分垂怜,若是陛下知道我的龙胎没有了…”杨泠的指尖用力攥着被子。 “可是。”绿绮担忧道,“便是暂时瞒过,后面却怎么办?” “让我想想。”杨泠捂着肚子,“让我想想。” “刘太医说了,胎儿已经没了气息,须得早日将死胎引下来才是。”绿绮提醒道。 “我知道。”杨泠点头,“再等等。” 杨泠的目光透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厉,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住了,必须要有一个人,为这个留不住的孩子负责。 谢池春。 只要能除掉谢池春,陛下还会回到她这里,她还会再有孩子的。 第20章 构陷 “红娘子。” 红娘子正在院子里浇花儿呢,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不是杨婕妤的贴身宫女绿绮吗,红娘子放下手中东西笑道,“绿绮姑娘。” “昭仪。”绿绮向谢池春行了礼,双手奉上一枚锦囊,“这锦囊是我们主子亲自绣的,主子说她绣得不好,请昭仪您别嫌弃。” 谢池春观这锦囊针脚十分细腻,笑道,“你们主子若是绣得不好,这阖宫上下恐怕没几个人绣得好了。” 绿绮笑着回话道,“我们主子这几日身体不是太舒坦,不便出来走动,整日里自己一个人闷闷的,主子说,昭仪您若得空去鸣琴苑看看她陪她说两句话便好了。” 谢池春点头笑笑,“你先回去,我晚些便过去。” “是。” 绿绮行了礼,转身退出去。 莺时看着门外嘟囔道,“主子,这杨婕妤从来也不怎么上咱们这来,怎么突然要邀您去陪她说话儿?” 谢池春心中自然暗暗警惕,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是这杨泠如今身怀有孕,谢池春自然要小心些。 但是杨泠相邀,她今日推脱也就罢了,也不好日日推脱的,谢池春略想了想,对槐序道,“我们先去一趟清阳公主宫中,邀公主一同去探望杨婕妤。” “是。”槐序跟着谢池春出门,莺时嘴里还塞着小零嘴儿,急慌慌嚼了两口,“主子,我也跟您去吧。” “你在这吧。”谢池春笑,“喝口茶,别噎着了。” 这丫头,槐序也忍不住笑。 谢池春邀清阳公主与她同去杨泠处,清阳公主一口答应,“好啊,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儿。” “昭仪。”绿绮迎出来,却见谢池春同清阳公主同来,心中暗道,这谢昭仪果然小心,“清阳公主。” “昭仪,公主。”杨泠穿着家常衣衫,淡妆素容,歪在贵妃塌上,听见她们来了,忙起身相迎。 第16章 怎么这清阳公主也来了?杨泠心知她的计划便不好实施了,她却自比绿绮沉得住气,面上不动声色。 “杨姐姐。”谢池春拉着她坐下,“我正要来看你,路上恰遇上公主,公主也记挂着你呢,便与公主同行。” 她与公主根本没有交情,公主又如何会记挂于她?分明是谢池春恐怕自己一个人踏入她这里会沾上什么事儿,特意邀了公主同来。 杨泠心中知道,表面上却只能笑道,“多谢昭仪和公主惦念着我。你们若得空,多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儿就好了,我在这宫中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 谢池春笑道,“我得空自然过来。” “杨姐姐前两日在御花园怎么跌了一跤?如今可还好些了吗?” “好多了。”杨泠笑,“不过受了点惊吓。都是我胆子太小了。” 二人陪着杨泠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谢池春拦住杨泠,“杨姐姐不必送了。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们得空再来陪你说话儿。” “好。”杨泠脸上也带着笑,待她们二人出去,才气得摔了杯子。 “主子。”绿绮把杯子碎片拾起来,“谢昭仪这般谨慎,咱们怎么办?您肚子里的胎可不能再留了,会伤您的身体的。” 杨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冷道,“咱们在这儿设个套,她心中警惕不钻进去,只能拿着绳索去套她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咱们主动去找她?”绿绮看着她的脸色,“但是您的身体…” “我能撑得住。”杨泠指尖攥着桌角,五个指头尖儿都泛着白色。 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更难把谢池春扳倒了。谢池春,她一定不能让谢池春继续这么挡在她的前面,只要除掉了谢池春,陛下的心定然还会回到她这里的。 … “主子,您看那翠鸟长得真漂亮。”莺时望着水边一只翠鸟,背部的蓝色在阳光下更见闪耀,只见这鸟儿一头扎进水中,叼出一条小鱼一口吞了。 主仆二人在岸边喂了一会鱼,日头稍斜,湖边的风便有点冷了,谢池春起身道,“莺时,回去吧。” “好。”莺时把手中剩下的鱼食都洒下去,跟在谢池春身后往回走,“主子,咱们露华堂的位置还真不错,离陛下也近,来御花园看看花儿,太液池看看湖也都方便。” 谢池春笑,“是啊。” “昭仪。”谢池春正快要回到露华堂之时,见杨泠迎面而来。 “杨姐姐。”谢池春有些意外,“今日风大,你怎的出来了?太医不是嘱咐要静养吗?” “我整日待在屋子里也闷得慌,便想出来走走。”杨泠身上披了一件翻领披袄来御寒,谢池春觉得她仿佛又消瘦了一些,脸上虽然擦了胭脂,却也可以看出气色不是十分好,“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昭仪。” 杨泠看着谢池春,“昭仪若得空,不若同我一起走走?” 谢池春只笑了笑,“原该陪你走动走动。只是我刚在太液池站了半日,实走不动了。” 谢池春告辞道,“杨姐姐,天凉风大,你也该早些回去歇着。” “好。”杨泠笑着应道,二人擦身而过时,杨泠却突然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主子!” 绿绮慌忙去扶杨泠,杨泠面色雪白,捂着肚子,只见她水碧色的裙衫之上,慢慢洇出血色。 “杨婕妤!”莺时也唬了一跳,好好儿的怎么忽然摔了,莺时要上前帮忙搀扶,谢池春却捉住了她的胳膊。 谢池春也往旁边一歪,“莺时,我头晕。” “主子!”莺时忙扶着谢池春,顾不得杨婕妤了,她们主子还骑马射猎呢,从来见了血不晕的,怎的忽然娇弱起来? 莺时慢半拍反应过来,主子大约是不想她去沾手,这杨婕妤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当着她们主子面摔了,恐怕来者非善。 “莺时。”谢池春看着杨泠身上血色,“你去帮忙叫人来。” “是。” 很快,太医和轿辇都已传来,将已经晕倒过去的杨泠扶上了轿辇。 “主子。”莺时看着这一群人乌泱乌泱远去,有点害怕,“那杨婕妤怎么突然摔了?不会牵连到咱们吧?” 谢池春看着地上的血迹,摇头,“先回去吧。” 杨泠是真的无意摔倒吗?怎么会这般巧合?她前几天才跌了一跤,应该更加百般小心才对。谢池春是不相信这样的巧合的。况且杨泠前几日特意相邀,她便已经心中起疑。 若是杨泠为了害她,也不该以自己腹中胎儿作为代价,岂非得不偿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腹中的胎儿或许根本在几日前已经不保。 “主子。”槐序端了热茶上来,今日之事她已经听莺时那丫头说过了。 “桐君回来了吗?”谢池春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恐怕今天这事的确是冲着她来的,谋害皇嗣可是天大的罪名。 槐序摇头,“还未。” 谢池春让桐君去听着鸣琴苑那边杨泠的消息,已出去许久了还不见回来。 “主子。”正说着,桐君急匆匆掀起珠帘而入,摇头道,“杨婕妤的胎没保住。” “主子,咱们怎么办?”桐君几人也都满眼忧虑。 谢池春摇头,“该来的只怕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不多时,便有贵妃身边的宫女前来传话,“昭仪,贵妃请您去一趟鸣琴苑。” 如今宫务是贵妃掌管,出了这样大的事,贵妃自然是要过问的。 谢池春点点头,对莺时道,“莺时,你随我一起去吧。” 当时是莺时跟着她,贵妃定然也要问话的。 槐序心中焦急,勉强镇定下来,对桐君道,“桐君姐姐,你去盯着鸣琴苑那边的消息,若势不好,还请你去找陛下。我去找清阳公主,请公主向太后求情。这样可好?” “好。”桐君也是沉稳性格,两人忙各自安排下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月亮隐于云层之中,月光也黯淡无光,只有前头引路宫女手中提的灯照亮一小片道路。 谢池春到了鸣琴苑,殿中寂静无声,只有低低的的啜泣声,和低声的宽慰之声。 谢池春入内,先向贵妃行礼,“贵妃。” “杨姐姐如何了?”谢池春先只作不知,关怀道。 “杨婕妤的胎儿没有保住。” 杨泠半躺在床上,贵妃坐在一边,看向谢池春,“谢昭仪,婕妤摔倒时,可是你与婕妤在一处?” “是。”谢池春将当时经过从头讲来,“今日午后,我带着莺时在太液湖边喂鱼,后来刮起风来,天凉下来,我们便准备回露华堂,在路上遇着杨婕妤,说了两句话。杨婕妤邀我一同走走,我已经乏了,就没应承她,就在我们擦身而过之时,我听见杨婕妤惊呼一声,转过头来,便见婕妤跌倒在地。” “杨婕妤。”贵妃对杨泠道,“当时可是这样情景?” “是。”杨泠一边垂泪,“昭仪说她乏了要回宫,我便带着绿绮,准备自己去湖边走走,但是我觉得…觉得仿佛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就跌倒在地,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第17章 杨泠泣不成声。 第21章 自辩 “杨婕妤所言,有人在身后推了你一把。”杨泠虽未指名道姓,但话里话外分明已经将矛头指向她,谢池春把话挑明,“当时并无外人在场,杨婕妤的意思是,我在身后推了你?” “我并无此意。”杨泠一边拭泪,一边道,“只是如昭仪所言,当时并无其他人在场。” 只有谢池春和她的婢女莺时。 “谢昭仪。”贵妃的目光落在谢池春脸上,满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池春身上,谢池春挺直腰背,“不曾。” “贵妃。”谢池春问道,“我能否问杨婕妤几个问题?” 贵妃点了点头。 “杨婕妤。”谢池春说话声音不大,不急不缓,“你前两日在御花园跌倒,身体未愈,太医嘱咐要安心静养,今日风凉,你为何拖着病体出门?” 杨泠垂泪道,“我在屋内躺了几日,已经好多了,不过想出门散散心,谁知会遇见这样的事?” “你跌倒之处,是距离露华堂不远的一处小路上,我去太液池观鱼,正经过那条小路。杨婕妤也说去太液池,但是杨婕妤的鸣琴苑离去往太液池,根本无需经过那边,杨婕妤缘何会出现在那里?” 杨泠对这个问题也已在心中预演过,“我去鹿苑走了一遭,从鹿苑到太液池,恰经过那条路。” “那倒的确挺巧。”谢池春语气平静,并无嘲讽神色,却无端让人听出一副嘲讽之气,“我与婕妤相遇,婕妤邀我一同去太液池,是吗?” “是。”杨泠用手帕拭泪,“我好心相邀,昭仪却似乎误解了我的好意。” “并非我误解你的好意。”谢池春看着她,“我只觉得有些好奇。我与婕妤从前并无私交,虽然同在宫中,但说句实在的,平日里也并无走动。这几日婕妤却频频相邀,我实在心中不解。” “昭仪这是何意?”杨泠哽咽,“我好意与昭仪相交,昭仪却觉得我心怀不轨吗?” 杨泠的眼泪顺着下巴滴落,“我在这宫中没有一个说知心话的人,病中寂寥,想同昭仪说说话儿。昭仪却,却…” 杨泠只是哭泣。 “我却如何?”谢池春显出几分疾言厉色,“我自走我的路,你出现在我露华堂门前不远处,恰恰那条路没有宫人,恰恰你在我身后跌倒,意指是我推了你致使你小产,空口无凭不说,岂不是过于巧合了吗?” 杨泠用帕子捂住嘴,更加痛哭起来。 “我且问你。”谢池春打断她的哭声,“你说身后有人推你,推的是你哪里?” 杨泠哭泣含糊道,“身后有人推我,自然是推的后背。” “当时你我擦身而过,我和莺时在你左首,你在右首,若我推你,你当斜向右首跌倒,但你跌落在地,却并非斜向右跌倒,反而向正前方跌倒,是何道理?” “我…”谢池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疾言厉色逼问,杨泠心慌意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哀哀哭泣,“我记不清了,我如何记得向何处跌倒?” “贵妃。”杨泠拉着贵妃的衣袖,“的确有人在身后推了我。难道我会用自己的孩子来诬陷他人吗?” “孩子。”谢池春最后才问出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婕妤的胎是否一直由刘太医照料?” 杨泠心中一震,眼中只继续流泪。 贵妃沉默片刻,吩咐道,“竹韵,去请太医院院判李太医来。” 杨泠几乎整个人瘫软下去。 “圣上到。”富立岑高声通传道,梁垣大步走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陛下。” “陛下,陛下。”杨泠拖着病体,从床上滚落下来,跪在梁垣脚下,拉着梁垣的衣服下摆,“陛下,我们的孩子…” 梁垣将她扶起,自己在一旁坐下。 “陛下。”贵妃温声道,“妾已遣人去请李太医了。” 梁垣点点头,杨泠哭道,“陛下,妾的胎一向都是刘太医照料的…” 梁垣却只摆摆手示意她坐回去,“让李太医再为你诊一次脉。” 杨泠面色雪白,歪在一旁哭泣。若说刚才的眼泪是三分真七分假,如今却是真正害怕到止不住眼泪。 李太医很快赶来,细细为杨泠诊了脉。 “陛下。”李太医为人谨慎,回禀道,“请容臣检查落下的胎儿和婕妤近日用药。” 梁垣点头,很快有人将落下的胎儿用红布蒙着呈上来。 李太医细细验过,再查验了杨泠这几日用药的记录,李太医低头回禀道,“陛下,婕妤的胎的确是今日滑落。但是经臣查验,婕妤前几日跌倒,应已致胎儿受损不保,只是未曾用药,今日用药,才致使胎儿滑落。”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去把刘豫带来。”梁垣发话。 很快有小太监去传话,刘豫急急赶来,一路上衣服都已经被汗湿透了。直到李院判被宣去了鸣琴苑,刘豫心知这回恐怕是瞒不过了。只恨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收受杨婕妤的东西,刚开始只不过帮她一个小忙,哪知到如今越陷越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可惜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陛下。”刘豫跪在梁垣面前,看他神色,不必再审,梁垣也已经知道了结果。 “陛下。”杨泠浑身瘫软,跪在地上,“陛下,妾是一时糊涂。妾只是害怕,害怕没有了这个孩子,陛下便再不肯来看妾了。”杨泠声泪俱下,病容憔悴,楚楚可怜。 “陛下,陛下。”杨泠匍匐在他脚下,“妾并非想要害人的。妾只是,太想要获得陛下的宠爱了。” 梁垣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个他曾经宠爱过,为他怀过孩子的女人,面上却没什么动容之色,“杨氏无德,贬为采女,移居掖庭局。” 杨泠彻底瘫软在地,眼中流泪,“陛下,妾也伺候您一回,您就这般无情吗?” 梁垣起身,并不再看她,“刘豫,绞杀。” 刘豫跪在地上,深深叩首,“谢陛下。” 第22章 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你吗 也曾那么热闹,终日丝竹之声的鸣琴苑,只剩下一片死寂。 杨泠跌坐在地上,脸上是已经干了的斑斑泪痕。 “你高兴了?”杨泠抬起眼睛,怨恨而又绝望地看向谢池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的热闹吗?” “我没什么可高兴的。”谢池春俯视着她,她彻底击败了杨泠,杨泠再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这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但是谢池春也不同情,“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若非你有意要陷害于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哈哈哈哈哈。”杨泠突然笑起来,眼角有泪滑落,“是啊,我是自作自受。” “是我太愚蠢了,还期待陛下对我会有一丝怜悯。”杨泠似哭似笑,直勾勾地盯着谢池春的脸,“你如今这般高高在上,因为陛下宠爱你。” “等到有一天,你像我这样,新人迎来旧人弃,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吗?”杨泠扶着地面站起身来,平视着谢池春的眼睛,“你会不恨,不怨,不像我一样,变成一个怨妇,疯妇吗?”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杨泠的嗓音柔美动人,如同歌唱,“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第18章 “恩情中道绝…恩情中道绝。”杨泠跌坐在地。 谢池春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叹息一声。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荷花池畔听见的那一缕笛声,那么清丽悠扬,那么好的笛声。 谢池春转身向外走去。 “谢池春。”杨泠却忽然在身后道,“你知道为何陛下这般宠爱你吗?” 谢池春转过身来,目光平静,“为何?” “因为你这张脸。”杨泠坐在地上,仰望着她这张脸,“你长得像他死去的先皇后!”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顺着飞檐滴落,溅起一朵朵水花。 杨泠不知是哭还是笑,“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是喜欢你这张和先皇后相似的脸,不过是在透过你怀念他早逝的先皇后。” 谢池春平静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什么?”杨泠似乎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那又如何?什么叫那又如何? 谢池春却又重复了一遍,“那又如何?” “我早就知道了。”谢池春语气淡淡。陛下第一次见着她的脸,神色便古怪,似有惊喜,又有感伤怀恋。陛下拂袖而去,却又于当夜便传召了她,此后一直荣宠不断。 陛下第一回 赏赐,赐下的都是一些素静典雅的布匹钗环,同她素日穿戴根本截然相反。 陛下宠爱她,宠爱的却又不是她。谢池春何等聪慧细腻,如何会看不出猜不到?她很早就猜到了,但是,那又如何? 谢池春冷然道,“你说我们争来斗去,争的是什么?” 杨泠颓然道,“争宠争宠,自然争的是陛下的宠爱。” “争斗,是为了锦衣玉食,为了步步高升,为了尊严,为了权利。”谢池春望着窗外夜色,“争的从来都不是陛下的爱。” 陛下是天子,富有四海,多么美丽,多么贤惠温雅,多么富有才情的女人,也都不过是御花园里的一朵花,御花园里又怎么可能只有一朵花呢?所要争的,也不过是做御花园里那朵最美最大,攀爬得最高的那一朵花。 “哈哈哈哈。”杨泠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如雨下,“谢池春,你比我适合待在这个宫里。” 谢池春不再回头,抬步向外走去。 鸣琴苑的宫门缓缓合上,掩住了杨泠那张苍白的脸。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杨泠柔美的如同唱歌儿一般的声音,也被彻底封闭在了这冰冷的宫殿之中。 第23章 会不会因此恼您 “主子,陛下已经好几日没来咱们这了。”槐序同谢池春对坐落子。 谢池春不紧不慢,落下一子,吃了槐序好几枚棋子,“陛下失子,在他心中温柔和顺的杨婕妤又欺瞒于他,他自然心中感伤。” “主子。”槐序担忧道,“圣上会不会因此事恼了您?” 此次之事,她们主子自然是无辜受累,但不知圣上心中是怎么想。 “你这一手可落错了。”谢池春笑,望着棋盘上槐序刚刚落下的一子。 “呀。”槐序自己也发觉了,想要把那枚子拿回去,谢池春拦住她,“落子无悔。” “我是一时大意。”槐序懊恼道。 “对弈时可没有一时大意。”谢池春毫不手软攻城掠地,不多时,槐序彻底败下阵来。 谢池春欺负完了丫头,慢悠悠整衣起身,“走吧,去紫宸殿,带上我给陛下熬的八宝攒汤。” “昭仪,您来了。”富立岑笑着出来迎接。 “陛下这几日劳累,我给陛下熬了汤。”谢池春笑着到,身后槐序把食盒拿过来,“烦请公公替我拿进去给陛下。” “得嘞。”富立岑满面笑容接过,“奴才这就拿进去。” 富立岑拿着食盒进去,不多时,便再度出来,领着谢池春进去。 梁垣站在案前,案上铺着一副长宣,梁垣提笔,正在作画。 画的是一副山水图。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谢池春走近,望着画中孤山飘雪,“陛下,这画中老翁似乎孤寂伤怀。” 梁垣落下最后一笔,“既失子,又受欺瞒,如何不孤寂伤怀?” “陛下。”谢池春站在他旁边,“借笔一用。” 梁垣顺手把笔递给她,“做什么?” 谢池春挽起袖子,蘸一笔墨,在梁垣的画上添了几笔。 那寒江独钓的蓑笠渔翁旁边,并肩而立一位同样蓑衣斗笠的渔婆,“给他添一位渔婆,同钓寒江雪,他便不孤寂了。” 梁垣把她的笔拿回来,“这画儿还有什么意境?” 不过看着倒的确少了几分孤清。 罢了。 “陛下。”谢池春提醒道,“喝汤吧,一会汤凉了。” 梁垣拿起调羹,“富立岑说这汤是你熬的?” 谢池春笑意盈盈,“妾盯着小厨房熬的。” 果然。梁垣将一碗喝尽,倒的确清香。 谢池春笑盈盈的,她坐在光影之中,阳光透过窗杦落在她脸上,她这么不说话的时候,叫梁垣仿佛又看见了他的玉卿。 不过,她只要一开口,那种感觉便又消失无踪了。 “陛下。”谢池春托腮笑道,“陛下得空也给妾画一幅画儿吧。” 梁垣随意道,“画什么?” “美人图。” “画哪位美人?” 谢池春笑盈盈的,“陛下面前这位美人。” 梁垣失笑。说她不谦虚,还真是从不谦虚。 “陛下,可以吗?”谢池春追问道。 “好,给你画。” 第24章 烈火烹油 十月三十是贵妃生辰,这一日是极热闹的,宫中嫔妃,有等级的女官都要来祝寿。 宫中没有皇后,贵妃居大,执掌宫务,其父又是先帝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如今的百官之首上官珩,为贵妃贺寿,岂有不尽心的? 幽兰殿一早便是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谢池春带着准备好的贺礼来时,幽兰殿欢声一片,穆昭容、姜俢仪、魏修容、史婕妤,还有十来位美人、才人、宝林等嫔妃均已经到了。 殿中幽香阵阵,诸位妃嫔无一不年轻貌美,高梳云髻,额间花钿,两颊斜红,裙摆生香,环珮叮咚。 一屋子美人中,一眼望去,最瞩目的自然是贵妃。 一是为众妃嫔均簇拥着贵妃,贵妃坐在众位美人中间,自然叫人的目光先落在她身上,二是贵妃气质雍容温雅,一举一动仿佛画中的仕女图一般,不疾不徐。 再看向其他妃嫔,身着红罗裙的是姜俢仪,姜俢仪说话语调轻快,祝寿之辞一套接着一套都不带重样的,逗得贵妃也忍不住发笑。 姜俢仪旁边穿群青色纱笼裙的是穆昭容,穆昭容看着沉稳许多,言语不多,只偶尔附和两句。 魏修容、史婕妤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贵妃今日服饰妆容,还有王宝林王若瑶也来了。 “贵妃。”谢池春含笑上前,“贵妃今日喜日,祝贵妃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贵妃笑拉着她的手,“快来坐下吧。” 经过上回杨泠一事,她对谢池春倒是印象颇为深刻,临危不乱,条理清晰,贵妃颇为欣赏谢池春,觉得谢池春倒适合帮着执掌宫务。 第19章 贵妃有心栽培谢池春,不过今日是她生辰,也不适宜谈论这些,自然先按下不提。 “贵妃姐姐。” 二妃携手而来,笑道,“我们来晚了。” 此二妃便是德妃陶岑菀和贤妃杨抱玉。 只见德妃贤妃穿着都甚是雅清,德妃着葡萄藤石榴花纹样破裙,披着一条鎏金绘彩轻纱披帛,白玉臂钏青玉钿。贤妃着彩绘宽袖白绢衫,碧青色裙子,戴一枚灵巧的蝴蝶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 贵妃笑道,“既来晚了,一会罚你们多饮一杯。” 二人都笑着应下。 “贵妃。” 最后到来的是淑妃薛巧鸾,薛巧鸾只淡淡行了个礼,便自在一旁坐下。 贵妃、德妃、贤妃也都同她打过招呼。虽然同居四妃之位,但可以看出,贵妃、德妃、贤妃三人更熟悉亲近,而淑妃薛巧鸾与她们三人之间却要生疏客套一些,不过淑妃显然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一旁,并不愿与人搭话。 “贵妃。”富立岑满脸堆笑来了,身后几十个小太监站成两列,手中均捧着红漆托盘,上头金银玉器、布匹绫罗、鲜花珍果,无一不精。富立岑笑道,“这都是陛下的赐礼,陛下朝中还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叫奴才来给贵妃说一声,陛下晚些过来。” 贵妃含笑道,“是。请公公代我谢过陛下。” 富立岑含笑弯腰道,“吉祥云里吉祥声,祥徵仙木丰为瑞,奴才在这里给贵妃贺寿,祝贵妃嘉门福喜,喜至庆来。” 贵妃笑道,“借公公吉言。” “那奴才先告退。”小太监们已经将赐礼都安放好,富立岑带着人退下。 贵妃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移步宴饮亭吧。” 贵妃设宴在宴饮亭中,那边地方大且开阔,宴饮时就着外头秋色,红枫绿叶,曲水流觞,自然更有风致。 宫人流水般按次摆酒上菜,吃一道便有宫人行云流水地撤下,换上新的菜碟。 丝竹之声袅袅,贵妃平日无意于歌舞,不过今日热闹,还是安排了丝竹管弦,歌舞助兴。宫人绿裳粉裙,腰肢款款,翠袖垂曳,踏着丝竹鼓声而舞,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边舞边唱。 众嫔妃一一向贵妃祝酒贺寿,欢声一片。 贵妃不胜酒力,面上泛起一层灼灼桃花色,更显美丽动人。 只是,直至宴饮将近,还未见梁垣身影。夜空中五彩烟花砰然绽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琴心。”贵妃对身边的琴心道,“你去看看,陛下是否还忙于公务。” “主子。”琴心弯腰为她倒酒,此处人多,她原想晚些再向贵妃禀报,“今日老爷向陛下上本,请求陛下册封您为皇后。” 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枚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金色的焰火在空中盛放到极致,随即化为万千流火,向下坠落,消失在夜色中。 贵妃定了定神,才问道,“陛下如何说?” 琴心摇头,“陛下没有回复。” 上官芷兰柳眉微蹙,她知道,阿耶一直想让陛下册封她为后,这也已经不是第一回 向陛下晋言,今日她生辰,阿耶送来的礼物里十二树的花钗冠,分明是皇后才能用的。 上官芷兰心中忧虑,她看得出来,陛下根本无意立她为后,阿耶如此,只恐怕会触怒陛下。陛下连她的生辰宴逗不肯到场,难道不是恼了她吗? 陛下是年轻气盛的天子,阿耶是先帝托孤的老臣,她也曾经多次劝谏阿耶,陛下胸怀大略,自有城府,劝阿耶不要事事顶撞陛下,与陛下相悖。阿耶却只道她是妇人之见,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如今他们家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上官芷兰只害怕如此下去,恐怕不能长久。 “陛下到。” 富立岑高声唱道。 上官芷兰一愣,连忙起身行礼。诸位嫔妃也都纷纷起身,“陛下。” 梁垣将上官芷兰扶起,“朕公务缠身,来晚了。” 上官芷兰摇头,眼中柔情一片,“陛下来了,妾便十分满足了。” 梁垣拉着她坐下,“不必拘束,你们继续饮宴。” “是。” 第25章 协理宫务 “贵妃。”谢池春行礼道。 “快进来。”上官芷兰笑着朝她招手道。 近来她着意观察谢池春,有意培养谢池春帮忙处理宫务,故而邀谢池春到这幽兰殿来。 竹韵捧了茶上来,上官芷兰问谢池春道,“你可知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各自职责所在?” 谢池春点头,“知道一些。尚宫局掌导引中宫,总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尚仪局掌礼仪起居,总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尚服局掌供服用采章之数,总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尚食局掌供膳羞品齐,总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尚寝局掌燕见进御之次叙,总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功局掌女功之程,总司制、司珍、司彩、司计。” “总共六局二十四司,分掌宫中大小事宜。尚宫局设正五品尚宫二人,正六品司记二人,其余五局也都大抵相同。” “正是。”上官芷兰点头,“六局之事,自有各自的尚书、尚仪等做主,只是六局事务,她们也需得向中宫禀报,遇到拿不准之事,也得由中宫决定。只是如今中宫无人,这些事情暂由我代替。” 上官芷兰拉着谢池春的手道,“宫中之事千头万绪,你可愿同我共同分担一些?” 谢池春笑,“春娘自当为您分忧。只是我从未曾管过这些,贵妃不要嫌弃春娘愚笨就好。” 上官芷兰笑着拍拍她的手,“无妨,谁不是一步步学来的?你聪慧机敏,定然能够胜任。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随时来问我。” “谢贵妃。”谢池春道,“春娘定当尽力而为。” 谢池春又在这幽兰殿中陪贵妃说了会话才离开。 等谢池春走了,竹韵将茶盏端下去,一边忍不住道,“主子,谢昭仪如今得宠,陛下三日里倒有两日是去她那里,您如何还要让她协理宫务?岂不是更助她吗?” “你这丫头。”上官芷兰摇头,“我与她同为嫔妃,侍奉君王,本来就是我们的本分。” “后宫人数众多,便只宫人也有万数有余,宫务千头万绪,大事小情都不能有所疏漏。”上官芷兰温言道,“四妃之中,淑妃从不管这些事的,贤妃又体弱,只有德妃还能帮忙一二。谢昭仪聪慧,能帮我的手有何不好?” 这倒的确。六局虽有主事的尚宫、尚仪,但往往还大事小情都来向她们主子禀报,她们主子如何不累呢? 只不过,竹韵终究是有些替她们主子不值,“您分明也是盼着陛下来的。” “竹韵。”琴心截住她的话头,“还不把茶端下去。” “哦。”竹韵这才起身往外走。 “主子。”琴心重为贵妃沏了一杯茶,“那丫头向来口无遮拦的,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陛下心中自然是最看重您的。” 上官芷兰摇头笑道,“这后宫之中,有谁是不盼着陛下的?不过陛下来与不来,我终究要尽我的职责。” 第二日,贵妃果然便向梁垣提起,由谢池春协理宫务之事。 第20章 梁垣答应下来。谢池春协助贵妃处理宫务的确合适,四妃秉性都过于宽和,其实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管理之道都是同样,宽严相济,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谢池春很快上手,处理一部分宫务,遇到不懂的,便去幽兰殿向贵妃请教。 谢池春与贵妃日渐亲近起来。上官芷兰秉性温和有耐心,谢池春幼时,长姐谢皎曾经教导她读书,谢皎的性格也是这般温和体贴,谢池春有时便不免想到自己的姐姐谢皎。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上官芷兰见谢池春出神,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 谢池春笑,“我想起了我的长姐。我小时候,长姐也是这般教导我读书识字。” 上官芷兰倒是一愣,目光温和道,“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姐姐。” 她们同在宫中,她觉得和谢池春投缘,有时候也的确把谢池春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 “真的?”谢池春甜甜道,“姐姐。” 上官芷兰笑着答应了一声。 竹韵在后头忍不住心道,了不得,这谢昭仪怕不是狐狸变的吧,迷住了陛下不说,连她们主子也被灌了迷魂汤。 上官芷兰同谢池春多说了一会话,用帕子掩住口鼻轻轻咳嗽几声。 “姐姐可是风寒?”谢池春关怀道。 “无事。”上官芷兰摇头,“有时换季或者没休息好时便这样,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姐姐也不可整日呆在屋里。”谢池春邀她道,“过两日我和清阳公主去跑马,姐姐一同去吗?” 在宫中的马场跑马,虽然不比在猎场围猎,但是松快松快也是好的。 上官芷兰笑,“我的马术不精。” 贵妃谦虚,什么都说自己不精,谢池春笑,“姐姐说自己不精,定然骑术不错了。况且姐姐不是说,谁不是一步步学来的吗?” “姐姐同我们一起去吧。”谢池春笑盈盈道。 上官芷兰笑着摇摇头,“好吧,与你同去。” 谢池春在这留了半日,还用过了晚膳才回自己的露华堂去。 “主子。”竹韵忍不住好奇道,“您为什么那么喜欢谢昭仪?” 她们主子心善,对谁都好,但是对谢昭仪显然尤其不同。 为什么喜欢谢昭仪?上官芷兰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她想,她大概是喜欢谢池春身上的那种生机勃勃。 文人墨客总爱以花来比喻女子,但是她觉得,谢池春更像是那窗外的翠竹,一点缝隙便尽力舒展,不断地汲取阳光和雨水,不停歇地向上生长。 阿耶阿娘从小就教导她,女子要谦卑和顺,不可沉浸于虚荣奢华,要步步规行矩步,不可胆大妄为。 谢池春却似乎从来不信这些,她爱笑爱闹,真要恼了她,连陛下的面子也敢驳。她并非不懂得掩饰自己,而是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锋芒,她活的,就是她自己。 第26章 以诚报诚 “主子,你去马场吗?”槐序掀开珠帘进来,谢池春已经换好衣服,点头道,“我同贵妃和公主约了跑马。” 槐序低声道,“外头传来消息,说今日早朝,陛下申饬了上官太尉。” 几句申饬,说不上大事,但是对于权倾朝野的上官珩来说,绝非一件小事。这是一个信号,年轻的天子再不甘于受到老臣的掣肘,如若上官珩能顺势而退,或许还能维持君臣间最后的体面。但是谢池春想,以上官太尉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恐怕是不能的。 谢池春点头,“我知道了。” “主子,你还和贵妃去跑马吗?”槐序给谢池春把马鞭拿过来,一边问道。她们主子近来和贵妃走得很近,上官家势败,只怕贵妃那边也会受到牵连。这种时候,远离一些,自然是最聪明的做法。 “去。”谢池春接过马鞭,大步向外走,“贵妃是贵妃,上官珩是上官珩。” 说句实在话,谢池春刚开始同贵妃接近,多少带了点刻意相交的讨好,但是贵妃的确是个好人,贵妃待她以诚,她便也报之以诚,贵妃将她视为妹妹,她便也真心实意将贵妃当做姐姐。 槐序替谢池春披上外衫,笑道,“奴婢猜主子大约也是要这么说的。” 谢池春笑,拉着槐序一同出门,“今日你也松快松快。” “团娘。” 清阳公主已经先到了,谢池春加快脚步快步过去。 远远的,贵妃也过来了,贵妃今日也没有着裙衫,而是穿了一件圆领的袍衫,多出几分利落飒爽。 “姐姐。”谢池春笑道,“你今日这样穿也好看。” 马场的宫人已经提前把贵妃的马牵出来,是一匹浑身雪白的宝马,此马名玉兰白龙驹,也叫照夜玉狮子,性情温顺,却能日行千里,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谢池春的马是一匹通体黑色的马儿,这马儿脾气暴烈,原不肯让人骑的。谢池春不要人帮忙,自己驯它,如今已驯服得差不多了。 谢池春摸摸它的脖子,马儿原地踏了两下,扭了扭脖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让她摸了摸,没有躲开。 谢池春拍拍它的脑袋,给了它一根胡萝卜,“好马儿。” 谢池春翻身上马,黑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撒开腿向前奔跑,它跑起来没有章法,只强横地向前,就连名驹照夜玉狮子也跑它不过。 “好马儿。”谢池春笑,明天秋猎,她就要骑着这马儿去。 上官芷兰也难得笑得这样畅快。 纵然四面还是高墙,但是骑在马背上这般疾驰,让人暂时忘却所有拘束。 清阳如今的骑术也很纯熟了,来往纵横,丝毫不惧。 三人跑了个痛快,方才下马,牵着马儿慢慢走动一会。 上官芷兰笑着对清阳公主道,“清阳,听闻太后已为你择定了驸马。” “是。”清阳面上有淡淡红晕,“是给事中柳江明。” 秋猎时,柳江明还是默默无闻门下省录事,后得梁垣提拔,连升三级为正六品朝议郎。如今被选了驸马,再升为正五品给事中,朝中新贵,前途无限。 不过这位柳郎君出身寒门,以太后对清阳公主的宠爱,这位柳郎君原应不在太后为公主择婿的范围之内的。 猎场之事,上官芷兰也听闻了一些,缘分天定,郎才女貌,也颇为登对。 上官芷兰笑道,“再过几日,太后应也要吩咐下来准备公主的婚事了。” 婚期如今还没定,想来也要在明年开春之后了,时间尚久,但公主出嫁乃是大事,婚礼仪程,公主府建造,一应事宜都要提前准备绸缪。这些事自然也是贵妃要管的。 “公主若有什么需要想法,都可与我说。”上官芷兰笑道。 “多谢贵妃。”清阳公主红着脸道。 第27章 患难见真情 “主子,陛下怎么好几日没到咱们这来了?”莺时给谢池春梳头,一边道。 谢池春看着铜镜中倒映出自己的容貌,“这几日朝中事多,陛下想来不得空到后宫来。” 陛下贬谪了上官珩。 上官太尉登高跌重,谢池春早有预料,不过这一日比她想象的还要到来得快,此时距离上回陛下申饬上官珩,也不过过去半月余。 第21章 陛下要推行加取寒门士子之策,上官珩连同尚书令、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等老臣联名上书反对,这些人都是资历年久的老臣,陛下大怒,不顾及这些老臣的颜面,将上官珩一行人都贬官发落。 上官珩等老臣有愤慨之言,谢秋明和陛下一力提拔的柳江明等年轻臣子自然全力支持陛下,朝中上下一时纷乱,想要彻底平息,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走吧。”谢池春起身,“我们去看看姐姐。” 上官珩遭贬,贵妃恐怕心里也不好过。 “这几日幽兰殿都冷清得很,大家都不往贵妃那去了。”莺时扶着谢池春道。 从前幽兰殿多热闹啊,姜俢仪、魏修容她们哪日不往幽兰殿去,争着抢着给贵妃逗趣儿,前儿贵妃生辰,幽兰殿的人都快站不下了,这几日上官太尉遭贬的消息传进来,幽兰殿便一时冷清得看不见人影了。 谢池春摇头道,“趋利避害,原是人的本能。” 莺时想也不想道,“主子您就不趋利避害。” 谢池春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她如何不趋利避害,只不过,“我与姐姐的情分也与旁人不同。” 那倒是,莺时懵懂点头。 “姐姐。” “春娘来了。”上官芷兰脸色略有些苍白,却还上前几步来迎谢池春。 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坐下,“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给你捂捂。”谢池春真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谢池春的手在冬日里也是暖和的。 上官芷兰也被她逗得露出一丝笑意。 “姐姐还没用早膳?”谢池春看着桌上几乎一动未动的早膳。 上官芷兰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谢池春拉着她在桌前坐下,“我正饿了,姐姐不饿也陪我吃几口吧。” 竹韵连忙打了两碗杏仁粥放在上官芷兰和谢池春面前。她们主子这几日没有胃口,只吃一点点东西,谢昭仪每每来了,还能劝她吃两口东西。 谢池春和上官芷兰在屋里说话,竹韵端了撤下的餐具出去。 琴心看着她,笑道,“你这丫头,从前不喜欢谢昭仪,如今倒是待她大不一样。” 竹韵哼一声,“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如今咱们主子还没患难呢,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来了,也就谢昭仪还每天过来。” 琴心叹息一声,的确。 如今她们还没落难呢,老爷纵然遭了贬,也还是朝中三品大员呢,她们主子也还是贵妃,便已尝到人心凉薄的滋味。 只怕将来…琴心摇头,不再去想。 第28章 求情 “陛下。” 谢池春都已经卸了妆发珠钗,想不到这个时辰梁垣还过来了。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会儿再准备也来不及了,谢池春把自己的宵夜燕窝粥分给梁垣,“只有燕窝粥了,分您一半。” 梁垣有点好笑,“好像我抢了你似的。” “可不是吗?”谢池春接话道。 梁垣伸手拧她的脸,谢池春笑,“我不说了。” 谢池春见梁垣眼睛下面有些乌青,这几日想来是没怎么休息好,“陛下还在为朝事烦心吗?” 梁垣冷笑一声,“朝中那些老的倚老卖老,吵吵闹闹,上书进言,闹个没完。” 谢池春捧了一碗燕窝粥递给梁垣,“待陛下的新政推行下去,他们就偃旗息鼓了。” 梁垣接过粥,的确,这正是关键所在。 如今已经闹成了这番局面,他的新政必须坚决地,不打折扣地推行下去,才能彻底堵住这些老臣的嘴。 “你今日去了幽兰殿?”梁垣喝了两口就把粥放下。 “是啊。”谢池春点头,“我陪姐姐说说话儿。” 梁垣点点头,“你们俩倒投缘。” 谢池春笑,“姐姐柔善温和,如我长姐一般。” “陛下。”谢池春看着梁垣道,“其实姐姐虽是上官家女,更是您的贵妃,她一心只向着您。陛下,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如今这样的情势,她的父亲同她的丈夫势同水火,她夹在中间,何其难为?陛下不去,贵妃心中恐怕始终难安。 梁垣摇头,“晚些时候吧。” 他也知道,贵妃秉性柔顺善良,和她父亲上官珩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是他现在也没功夫顾及贵妃的心情,此外,他也不想让上官珩觉得,他还会有退让的可能。故此,这段时间他不会上幽兰殿去。 谢池春在心中叹息一声,她知道梁垣心中的考量,再多劝也是无用。 “陛下早些休息吧。”谢池春替梁垣除了外衫。 莺时槐序托着杯盏无声退出去。 … “主子。” 上官芷兰见琴心神色有异,“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信?” “主子。”琴心心中为难,这段时间,见主子烦扰,她实在不愿意再带给她坏消息,但是家中消息,她也不可能瞒着主子,只得还是道,“老爷又遭了贬,外放为洪州司马。” 洪州司马。上官芷兰闭目叹息一声,阿耶自先帝时候起便颇受器重,一路高升,先帝临终前更任命他为辅政大臣,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中多少官员都出于他门下,他如今年迈,更是心高气傲,如何能接受被贬为小小司马,还要外放? “主子。”琴心竹韵都是跟着上官芷兰从上官府来的,对上官家的感情自然更非同一般,更何况,主子终究是上官家的女儿,纵然入宫为妃,与上官家始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竹韵急道,“主子可要去向陛下求情?” 陛下看在她们主子面上,或许会减轻责罚。 上官芷兰一时不语,竹韵还要再问,琴心在身后拉了拉她。若能求情,主子怎会不求?主子已经够为难了。 上官芷兰眼中含泪,“陛下如今连见我一面都不愿,如何还愿听我求情?” 上官芷兰闭了闭眼睛,将泪水收回去,起身道,“走吧,去见陛下。” “陛下。” 富立岑小心翼翼进来通报,“贵妃来了。” 梁垣一边拿朱笔批阅奏折,头也未抬,“告诉贵妃,我现在忙碌,晚些再去看她。” “是。”富立岑应了一声出去,很快却又苦着脸回来,“陛下,贵妃说知道您忙,她就在外头等着您。” “外头冷,贵妃还在咳嗽呢。”富立岑多嘴一句。 梁垣的笔尖顿了顿,皱眉道,“罢了,让她进来吧。” “陛下。” 上官芷兰行了礼,梁垣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坐着吧。身体可好些了?” “妾身体无碍,只是有几声咳嗽。”上官芷兰柔声道,“陛下好些天不曾见过妾了。” “近来朝事繁忙。”梁垣宽慰一句,“你好好保养身体。等忙过这阵,朕便去看你。” 上官芷兰喉头发痒,用帕子掩着唇咳嗽几声,“妾父亲年迈固执,让陛下忧心了。” 梁垣摆摆手,“这是朝事。你不必过多忧虑。” “陛下。”上官芷兰起身,深深叩拜下去,梁垣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上官芷兰含泪道,“这是朝事,妾本不该过问,但是对妾来说,这也是家事。” 第22章 “妾知道,父亲有错,陛下惩处他乃是理所应当。”上官芷兰伏在地上,“妾不敢求陛下看在妾的薄面上,只恳求陛下念在父亲年迈,只恳求陛下若真到了那一日,留下父亲一条性命。” 她只求留下父亲一条性命,旁的什么也不求。 梁垣扶起她来,“上官大人乃是老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自不会有那一日。” “陛下。”上官芷兰两只手紧紧拉着梁垣的手,双目含泪,“谢陛下。” 梁垣摇头,“回去吧。” “富立岑。”梁垣吩咐道,“送贵妃回去。” “是。”富立岑忙上前两步,“贵妃,奴才送您回去。” 上官芷兰再一拜,转身出去。 梁垣再度拿起朱笔。上官珩,的确也曾是栋梁之材,他若就此懂得收敛,梁垣也不愿非要将其逼至绝路。 第29章 陛下留宿 这一年的冬入得早,还未至腊月,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冬雪。各宫殿内已经燃起地龙和薰炉,厚厚的门帘隔开外头的冷气,宫殿内仍是温暖的。 上官珩被贬,心中不忿,竟然转而动起要改为支持曾经的六皇子,如今的魏王的念头。先帝在时,也曾宠爱魏王,奈何魏王资质平庸,先帝也就断了要将其议储的念头。 当年便如此,更何况如今梁垣已经登上帝位,地位稳固,上官珩竟然动此昏庸又大逆不道的念头。 魏王庸懦,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梁垣面前和盘托出,表示自己绝无这样大逆的念头。 梁垣怒,下旨除了上官珩的官位,流放至磧西。 磧西那边路途遥远,气候又干燥寒冷,阿耶自己虽不肯承认,但他已经年迈,上官芷兰只恐怕他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劳苦。 “主子,您歇一会吧,这些活我们来做就行了。”琴心劝道。 上官芷兰摇摇头,手中继续穿针引线,她在为她阿耶缝制一件冬衣,“我这不孝女也不能再为阿耶做些什么。”只希望阿耶穿着这件冬衣的时候,能记起他还有家人儿女牵挂,不要过于伤怀。 琴心竹韵也忍不住在一旁落泪。 上官芷兰只昼夜不停,赶出一件厚实保暖的冬衣来。 “老爷定能体会您的苦心和孝心的。”琴心将上官芷兰亲手缝制的冬衣装好,含泪劝道。 上官芷兰忍不住垂泪,“我只希望阿耶能够平安。” 除了平安,她什么也不求。 她知道,阿耶作此糊涂念想,陛下下旨流放,而非大辟,已经是网开一面。只是,她为人儿女的,如何能够不牵挂忧心呢? “咳咳。”上官芷兰又咳嗽起来,累了这几日,她的咳嗽又严重起来。 “姐姐。” 谢池春掀开帘子进来,在上官芷兰旁边坐下。 “你来了。”上官芷兰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姐姐。”谢池春将一个包裹递给上官芷兰,“这是我缝制的护手,只当也替姐姐尽一份孝心。” 上官芷兰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多谢你。” “如今我这里众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你还肯来陪我说说话。”上官芷兰感伤道。 她如何不知道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只是,真处于这样的情境中,终究有几分伤怀。 “姐姐。”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姐姐若是不嫌我烦,我就多来几趟。” “姐姐,上官大人定会平安无事的。”谢池春宽慰她道,“姐姐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累了这几日,脸色都有些差了。” 上官芷兰要为父亲尽一份孝心,谢池春也不多劝她,只是如今冬衣也做完了,还是要更加保重身体才是。 上官芷兰点点头,“我知道。” 谢池春又留下陪她说了会话,天色暗了才起身告辞,“姐姐,我回去了,明日再来陪你说话。” 上官芷兰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主子,您再多吃两口吧。” 琴心看着贵妃碗里的饭又只动了几口,劝道,“就算没有胃口,也不能整日只吃这么点。” 上官芷兰摇摇头,“撤下去吧。” 琴心给她打了一碗汤,捧着道,“主子你再喝两口,就两口。” 琴心一副她不喝就一直捧着的架势,上官芷兰只得接过来喝了两口,琴心这才让人把饭菜撤下去。 “主子。”竹韵急急跑进来,脸上带着近来难得的喜色,“陛下来了。马上到门口了。” “陛下。”上官芷兰愣了愣,旋即又咳嗽起来,“陛下还肯来见我吗?” “是真的。”竹韵急急忙忙搀扶着她起身,想要为上官芷兰整装,但是此刻也来不及梳妆了。 富立岑掀开帘子,梁垣走了进来。 上官芷兰忙行礼道,“陛下。” 梁垣拉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坐吧。咳嗽可好些了?” 上官芷兰轻轻摇摇头,“这几日总还有些咳嗽。” 梁垣还是皇子的时候,上官芷兰就嫁给他为侧妃了,上官芷兰秉性柔和善良,不争不抢,梁垣对她算不上宠爱,但始终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上官芷兰含着泪,“陛下,妾父亲让您失望了。”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梁垣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知道你心中苦。” “陛下。”上官芷兰的眼泪顺着两颊滑落,她柔顺地伏在梁垣肩上,“有陛下这句话,妾于愿足矣。” 富立岑和琴心已静静领着宫人门退了下去,将这地方留给二人。 陛下在幽兰殿留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而且一连留宿了三日。 幽兰殿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姜俢仪披着鲜亮的红色斗篷踏雪而来,语调轻快,“贵妃,您别怪罪,妾这段时间染了风寒,怕到了您这将病气染给了您,这段时间都没好意思登门。这几日才将将好些。您听,我这声音还有点发哑呢。” 上官芷兰只笑道,“今年冬日比往年更冷些,你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是啊。”姜俢仪嘘寒问暖,“听闻贵妃您这段时间也有些咳嗽,可好些了?” 上官芷兰点头,“好多了。” 她好脾气,从来不会给人没脸的,竹韵却在后头忍不住和琴心骂道,“她可真巧,早不病晚不病,咱们上官家出了事了她便病了,如今陛下照样看重咱们贵妃,她便又好了。” 琴心喝住她,“小点声,嘴巴没个把门的。” 竹韵降低音量,却还是不满嘟囔道,“你难道不觉得吗?也就咱们贵妃好脾性,待她们还依旧如初。” 琴心如何不这样觉得,只不过,“有些事情,咱们自己心中知道就行了。”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贵妃心中自然也知道。 “姐姐。” 谢池春也穿上了厚厚的斗篷,走进屋来,抖落一片风雪。 “春娘。”上官芷兰站起身来,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拉着谢池春坐在自己身边。 “姐姐,外面的红梅开得正好。”谢池春笑,把一支红梅递给琴心用水养在花瓶中,“我替你折了一枝。” “多谢你。”上官芷兰笑。 第23章 姜俢仪脸色有些讪讪,听闻这段时间,她们都不来,谢池春倒是没少往这幽兰殿跑。 倒还是这谢池春会审时度势,知道贵妃不会因她父亲的事受牵连,日日往这边跑,讨了贵妃的欢心,如今贵妃眼里只看得见她,真把她当成亲姐妹一般。 魏修容、史婕妤也各有所思。 穆昭容倒是仍和往日一样,人有远近亲疏,贵妃失势时,她们害怕沾染是非选择远离,只有谢昭仪不避忌,日日前来探望,贵妃如今更亲近谢昭仪自然也是常事,没什么好不忿的。 第30章 您最喜欢谁 “主子,再吃两口吧。” 琴心劝道,上官芷兰摇摇头。 琴心有些担忧,主子近来胃口一直不好,之前因为老爷的事情,那么些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稍微好些了,这几日却又没有胃口起来。 琴心把东西撤下去,却忽然想到什么。 主子这个月的月信晚了好几日了。 “主子,我去请太医来。”琴心匆匆往外走。 “琴心…”上官芷兰还没问清,这丫头已经急匆匆出去了。 上官芷兰摇头,怎么忽然毛毛躁躁的。 琴心很快请了太医院院首李太医来,李太医隔着丝帕细细替上官芷兰诊了脉,带着笑意捋了捋胡须,“恭喜贵妃,是喜脉。” “喜脉!”琴心和竹韵两个丫头眼睛都亮了。 上官芷兰也是一愣,“真的是喜脉?” “正是。”李太医笑道,“贵妃已有身孕一月有余,只是贵妃还需好好保养身体,胎儿才能更加强健。” 李太医道,“臣给贵妃开一道保胎药,贵妃需日日服用。” “好。”竹韵忙领着李太医去开药拿药。 “太好了,主子。”琴心笑中带泪。她们主子嫁给陛下也有三年多了,始终不曾有孕,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对主子来说太重要了,主子如今没有了上官家作为依靠,但她如今有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主子最大的依靠。 上官芷兰却并未想到这些。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睛中是纯然的欣喜。 她喜欢孩子,也曾经多次幻想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却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她终于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如今还摸不到,但是已经静静地在她肚子里孕育。 阳光透过窗杦洒在上官芷兰的脸上和她乌黑的头发上,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宫中的消息是传得最快的,贵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把传遍了各个宫殿。 陛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是陛下的皇长子,又是出生于如今位分最高的贵妃腹中,这个孩子的尊贵可想而知。如今后位空悬,贵妃生下皇长子,借此机会登上后位也未可知。 后宫之中,反应各异。 淑妃薛巧鸾刚在院中练了一套剑法,收剑回身,淡淡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丫鬟银钩跺脚,她们主子就是这样,什么也不在意。从不争宠,也不和其他嫔妃走的近。 “主子。”银钩跟在她身后,“贵妃有孕,咱们总得送个贺礼吧,送什么?” “你去库房挑吧。”薛巧鸾刘扔下这么一句。 银钩只得自己去挑,反正宫中所有礼节往来,主子都只让她自己挑。 德妃陶岑菀逗弄着自己的小女儿,片刻后才露出温婉笑容,“那我该去贺喜贵妃。” “去库房里把那尊白玉的送子观音找出来。”德妃吩咐道。 贤妃杨抱玉则愣怔了许久,丫鬟安慰道,“主子,您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杨抱玉笑容有几分苦涩,“陛下多久才来我这里一次,我又如何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主子。”丫鬟扶着她坐下,“陛下去贵妃那里的次数也不多,您保养好自己的身子,何愁将来没有一个孩子?” 杨抱玉摇摇头,“罢了,我们去向贵妃贺喜。” “姐姐。” 谢池春也已带着贺礼到了幽兰殿了。 谢池春挨着上官芷兰坐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姐姐,等孩子出生了,我可要做他的干娘。” 上官芷兰笑着替她理了理鬓发,“自然。那你这个干娘可要帮着照看他。” 谢池春也笑着道,“那是自然。” 她倒不十分喜欢孩子,不过姐姐的孩子,想来应该同她一般性情温和,讨人喜欢。 … 梁垣在案前批阅奏章。 谢池春站在他对面,忽而伸手,两个手指夹住了他的鼻子。 梁垣把她的手拍开,“放肆。”语气倒不咸不淡的并未生气。 谢池春是站在案桌反面,奏章都是倒着的,不过谢池春眼睛尖,还是看见一些,“御史弹劾魏王?” 梁垣随意把那本折子扔在一边,“御史职责本该刚正不阿,直言不讳。但之前没人敢弹劾上官珩,如今上官珩流放了,倒是弹劾他的党羽,弹劾魏王的折子多起来。” 谢池春笑,“他们都是揣度着陛下的心意。”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这些折子呢?”梁垣随口道。 “依我之见。”谢池春不假思索,“上官珩已经流放,他的党羽自然也不成气候。如有悔改醒悟,支持陛下的,可以不计前嫌。如有执迷不悟的,便要着重惩处,杀一儆百。” “至于魏王,魏王是陛下的亲兄弟,又不曾参与上官珩之事,将一切都如实向陛下汇报。如要处罚魏王,岂不是显得陛下无情?妾倒觉得,魏王不当罚而当赏。” 梁垣点点头,谢池春所言,倒和他的思路相差无几。 从前上官珩势大,群臣有依附于他者,也算情有可原,只要没有其他为恶之举,梁垣也不打算再深究。但若还有执迷不悟者,梁垣自当重重惩处,绝不姑息。 至于魏王,魏王胆小,闹不出什么事端了,梁垣准备赏赐些东西,安抚他一番罢了。 “陛下。”谢池春忽然道,“您这么多嫔妃里面,您最喜欢谁?” 梁垣看她一眼,这问题也就她敢问,“你觉得朕最喜欢谁?” 谢池春嫣然一笑,“陛下总说我不谦虚。若让我来说,陛下自然最喜欢我了。” 梁垣失笑。果然是谢池春会给出的回答。 第31章 须得当心 “姐姐,出来走走可觉得好些了?” 谢池春挽着上官芷兰的手臂,在院子里逛逛。 上官芷兰怀孕也有两个多月了,近来开始出现反胃呕吐的症状,身上总不十分舒坦,眼看着人都瘦了一些。 上官芷兰笑,“好些了。” 稍微走动走动,的确觉得舒坦一些。 竹韵在身后道,“主子这几日吃了便吐,吃下去的还不如吐出来的多。” 上官芷兰笑骂道,“别听这丫头夸张。” “姐姐可请了太医来看看?”竹韵这丫头自然是有些夸张,不过谢池春也看出来上官芷兰的确有些憔悴。旁人怀孕大多会长胖,她倒反而消瘦了。 “请李太医来看过了。”上官芷兰道,“太医说孕中反胃也是寻常,许多女子都会这样,过段时间应当会好些,也给我开了新的药方,吃了几日,不过还未觉得见效。” 第24章 “李太医的确医术高明。”谢池春道,“不过也可多请几个太医共同会诊,说不定会有新的见解。” 竹韵又忍不住插嘴道,“奴婢也是这样说的,主子却不愿兴师动众的麻烦。” 上官芷兰有些无奈,“这丫头越来越爱告状了。” 谢池春笑,“姐姐的身孕重要,请几个太医来看看算什么兴师动众?” 上官芷兰只得道,“好好好,听你们的,一会便让竹韵去请太医。” 还是谢昭仪能劝的动主子,竹韵暗暗记下,今后有什么劝不动主子的,还得向谢昭仪说才是。 谢池春挽着上官芷兰的手道,“姐姐如今身体娇贵,平日更得小心些,衣食用具都得当心,不可经旁人的手。” 这后宫中看似风平浪静,一片和谐,只怕并非人人都像贵妃一样心怀善意。 上官芷兰点头,“我吃的用的都是琴心竹韵管着。” 这两个丫头都是细心妥帖的,尤其是琴心更是沉稳,旁人宫里送来的东西,不经过太医检验,绝不会送到上官芷兰面前给她用的。 谢池春陪上官芷兰走了走,“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还同清阳公主有约。 “好。”上官芷兰点头,“竹韵送妹妹出去。” “不必送了。”谢池春自己大步流星走了。 “主子吃药吧。” 琴心把今天的安胎药端来给上官芷兰喝了,便听得小丫鬟来报说姜俢仪和穆昭容来了。 “主子。”琴心低声道,“您这几日身上也不舒坦,要不就叫她们回去,过几日再来吧?” 她们来了,往往一坐也是半日,姜俢仪话多,平日里陪着她们主子逗逗趣儿也好,只是主子近来原本就不舒服,还要应酬她们,恐怕更累了。 上官芷兰摇头,“都是宫中姐妹,她们既来了,我怎好闭门不见?” “让她们进来吧。”上官芷兰吩咐道。 琴心只得去把人请进来。 “贵妃。”姜俢仪和穆昭容都行了礼。 上官芷兰含笑道,“坐吧。” “贵妃这几日反胃可好些了?”姜俢仪关切道。 “总还是有些。”上官芷兰笑道,“太医说可能要过些时日。” “我宫中有个丫头灵巧,做的酸红藕生津开胃,我有时胃口不佳就爱吃这一口。”姜俢仪殷勤道,“我明日叫那丫头做一些带给贵妃尝尝。” 上官芷兰笑道,“你有心了。” 不知是不是多说了会儿话,屋子里又有些闷,上官芷兰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又觉得胃中翻滚起来。 “主子。”竹韵忙拿痰盂开给她,吩咐小丫鬟,“把窗户略打开一些通通风。” 姜俢仪也忙起身帮着服侍。 上官芷兰用帕子掩着唇,带着歉意道,“怎好叫你做这些?” “这有什么?”姜俢仪脸上带着笑,“贵妃就如我姐姐一般,妹妹为姐姐做些事不是应当的吗?” 上官芷兰只笑了笑。 姜俢仪和穆昭容再坐了坐,见上官芷兰身体不适,也便起身告辞,“那我们先告辞了,贵妃您好好休息。” 上官芷兰点头,让人送她们出去。 琴心替上官芷兰按捏手上的穴位,这也是太医教她的,人的手上有很多穴位,不舒服的时候,按照穴位按捏按捏,会舒服一些。 “主子。”琴心稳妥,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奴婢便说不要让她们进来,陪她们坐了半下午,您吐得更厉害了。” 上官芷兰闭目养神,“我原也就是这样,吃点东西便反胃。” 竹韵果然再去多请了几位太医一同来会诊不提。 “团娘。” 谢池春到了清阳公主殿中,公主开心迎出来挽着她的手臂进去。 “春娘。”清阳公主展开一副长长的画卷,“看,我的公主府。” 清阳公主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公主府已经着手开始建造了,呈上了图纸供公主阅览,如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可以再行调整。 谢池春凑上去细看,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十分精致细腻。 谢池春笑,“等你这公主府建成了,可得邀请我去做客。” “那是自然。”公主笑着把画卷卷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的。”公主眼巴巴望着谢池春,倒还像个孩子一样。 谢池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是不是有些紧张?” “大概是吧。”公主坐在谢池春旁边,纵然这人是她自己选中的,婚期临近,多少还是紧张的。 “放心吧。”谢池春笑,“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进宫来向你阿兄告状。” 清阳公主也忍不住笑。她如今倒没那么怕她阿兄了。 第32章 谋害贵妃 谢池春如往日一般,到幽兰殿看望贵妃。 还未走到里面便听见说话声,姜俢仪她们也在。 “春娘来了。”上官芷兰拉着她坐下,谢池春感觉上官芷兰的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差了,她的手捂着心口位置,看着仍有些反胃作呕的感觉,只是强忍着。 姜俢仪就坐在上官芷兰下首的绣凳上,离得近了,谢池春闻到一缕幽香味道。 姜俢仪向来喜欢熏香,身上总带着香味,谢池春从前也未特别在意。 此刻却突然想到,贵妃怀孕以来,身体格外不适,贵妃饮食用度都精心安排,外来的食物不经太医检验不会入口,但是这些常来的妃嫔,她们身上的东西却是没办法经过检验的。而除了入口的东西外,香,也可能会对孕妇和胎儿造成影响。 谢池春暗自留心,等回到露华堂,便将红娘子唤来。 红娘子本出身医学之家,不过因父亲犯罪,被没为官奴。谢池春见她年纪虽小,却聪慧伶俐,平日也寻些医书让她学着。红娘子很好学,遇到不懂的,遇到机会便要向太医院的太医请教。 谢池春让她研习医术,一是欣赏她好学之心,二是在宫中,有个懂得医术的丫鬟在身边,总归有很多事情更加方便。太医院的太医虽然医术高明,总不可能时时事事在身边。 “红娘子。”谢池春问她,“你可知有什么香味是孕妇闻不得的?” 红娘子不假思索,“医书里载,有许多香料,甚至花香,都会对孕妇造成不良的损害,孕妇应当小心。” “名医别录里载,麝香,无毒,主治诸凶邪鬼气,中恶,心腹暴痛胀急,痞满,风毒,妇人产难,堕胎。”红娘子口齿伶俐,对医书内容信口拈来,“麝香香味浓烈,可通诸窍,开经络,乃是一味良药,但是易使孕妇堕胎,故而孕妇忌用。” “零陵香可治血气腹胀,散风寒。但是其香味同样对孕妇不利。” “还有一些鲜花,一品红、夹竹桃等,汁液有毒性,百合、夜来香等花花香浓郁,久闻也不利于孕妇保养。” “那这麝香、零陵香的味道如何?”谢池春点头,继续问道。 红娘子一一道来,“麝香香味浓郁,未化开时有恶臭味,经水稀释后却有种类似兰花香的味道。零陵香亦是香气浓郁,闻之让人如置身花海之中。” 第25章 谢池春点头,“明日你同我一起到幽兰殿,留心注意姜俢仪衣裙上的香气。” “是。”红娘子还是第一次被委以这种任务,郑重答应下来。 谢池春再吩咐莺时,“莺时,你去太医院告诉郑太医,叫他明日上午来这里给我请平安脉。” “是。”莺时很快出去了。 这位郑太医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年纪尚轻,但是医术很好,谢池春的脉一直是他请的。 第二日上午,郑太医按照谢池春的吩咐前来。 谢池春不紧不慢,等他请了脉才道,“贵妃近来有些不适,我一会去幽兰殿,劳烦郑太医与我同去一趟。” 贵妃的胎一直是李太医照看的,不过郑慎独并未说什么,只答应道,“是。” 后宫之中,主子众人,弯弯绕绕,莫说后宫,便是太医署中,哪个不是九曲心肠,郑慎独对这些不关心,只醉心于提升自己的医术。总归他拿着这些俸禄,主子吩咐他做什么,该他做的他做,不该他做的他做的他只作不闻。 谢池春也是觉得此人耿直,故而愿意用他。只是在这宫中,独善其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旁人眼中,这郑太医已然是站在了谢池春谢昭仪的阵营中。 “主子。”桐君进来,对着谢池春点了点头。 谢池春起身,“走吧,去幽兰殿。” “春娘。”上官芷兰有些意外,“郑太医也来了?” 谢池春笑道,“郑太医来给我请脉,我想着姐姐这几日身上不舒坦,便让他来给姐姐瞧瞧。” 近来也请了好几个太医来了,不过人是谢池春带来的,上官芷兰也便没说什么,伸出手让郑太医诊脉。 谢池春坐在上官芷兰左手边,正挨着姜俢仪。红娘子站在谢池春身后,确实有些像是麝香的味道,但是也像是花香,她不能确定。 “郑太医。”谢池春突然开口,“听闻有些香料,比如麝香,孕妇须得慎用是吗?” “是。”郑慎独一边为贵妃把脉,一边答道,“贵妃胎气有所不稳,在香料上更应有所避忌。” 谢池春笑吟吟看向姜俢仪,如闲话家常般,“姜俢仪,你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 姜俢仪听见她说到香料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安,此刻突然被问到,一贯嘴快的她难得有些结巴,“就是花香熏染的。” “郑太医。”谢池春命道。 郑慎独上前两步,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郑慎独大致心中有数,但是对方是妃嫔,他不能靠得太近,为稳妥起见,“请俢仪赐一块衣料。” 姜俢仪有些害怕地退后两步,“谢昭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姜俢仪慌乱地望向贵妃,“贵妃,您知道我的,我胆子小,哪会有害人之心呢?” “姜俢仪。”谢池春不紧不慢,“我并未说你有害人之心。只是为了贵妃平安,请太医验一验俢仪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 “我…”姜俢仪后退两步,“我不验。你凭什么要让人验我的衣服?” 谢池春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直接吩咐道,“竹韵,带姜俢仪去后殿更衣,把衣服拿给郑太医验香。” “莺时。”谢池春语气镇定,条理清晰,“你去太医院,把李太医也叫来,与郑太医共同验证。” 贵妃还没有发话,但谢池春过于理所当然发号施令,竹韵也不自觉就听从了她的命令,准备带姜俢仪去后殿,“姜俢仪,请跟奴婢走吧。” “贵妃,谢昭仪,谢昭仪。”姜俢仪紧紧抓住谢池春的手,“我的衣物熏香,都是我宫中的小宫女灵巧负责的,我不知道熏的是什么香啊!” “请俢仪到后殿去。”谢池春看向竹韵,姜俢仪哭哭啼啼跟着竹韵往后殿去更衣。 谢池春看向琴心,琴心立刻会意,“奴婢命人去请灵巧。” 整个幽兰殿一时寂静无声,穆昭容和姜俢仪一起来的,此刻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默默站在一旁。 “春娘。” 上官芷兰面色有些苍白,细细想来,她每每见过姜俢仪之后的确更加不适,但她只以为是劳累所致,却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谢池春握着她的手,“姐姐,没事。” 很快,竹韵托着一件衣服出来,姜俢仪已经重新换了一条罗裙。 李太医和郑太医共同验过,李太医斟酌间,郑慎独先开口,“禀报贵妃,这衣服上熏染的是花香,但细闻花香之下是麝香,应是先以麝香熏染,再用花香遮盖其味。” 姜俢仪跌坐在地,拉住贵妃的裙角,“贵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麝香会对孕妇有害,我也没有这东西啊,我只是喜欢花香,所以才用花香熏衣。” 上官芷兰不言。 姜俢仪跪爬到谢池春脚下,“谢昭仪,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谋害贵妃和皇嗣乃是大罪,姜俢仪害怕得不停流泪,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只牢牢抓住谢池春求饶。 “主子。”琴心带着一个小宫女进来,“这是灵巧。” 灵巧跪倒在地,“贵妃,昭仪。” “灵巧!”姜俢仪冲上来,狠狠一巴掌打在灵巧脸上,“你这丫头,是你这丫头害我!你往我衣服上熏的什么香!” “姜俢仪。”谢池春皱眉,让人把她拉开。 谢池春看向这宫女灵巧,看着年纪不大,细瘦单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俢仪的衣服熏香是你负责的?”谢池春问她。 “是。”灵巧脸上还带着巴掌印,跪着不敢抬头,“我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在衣服上熏上花香。” “有没有熏过其他香料?” “没有。”灵巧瑟瑟发抖道。 “怎么回事?”梁垣沉着脸进来。 “陛下。”众人都起身行礼。 梁垣在最前方坐下,皱眉道,“怎么回事?” “陛下。”谢池春将今日之事道来,“姐姐近来总觉得不适,太医却查不出缘由。妾闻到姜俢仪身上的香味觉得有所奇怪,便请二位太医前来查验。” 李太医郑太医跪着回禀道,“回陛下,这件衣物确用麝香熏染,麝香药性猛烈,孕妇久闻此香,轻则身体不适,重则有滑胎的风险。” 梁垣垂眸看向姜俢仪,姜俢仪跪在他脚下,她的脸色已经吓白了,只不住摇头,“陛下,不是我,不是我。” 梁垣面色低沉,“去搜。” “是。”富立岑带人出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捧着一个小盒子回来,“陛下,这是在俢仪的梳妆匣里找到的。” 灵巧深深磕头,整个人都在颤抖,流泪道,“是,是主子命奴婢在衣服上熏上这麝香的。” “你还有何话说?”梁垣冷冷看向姜俢仪。 姜俢仪无力瘫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梁垣不耐起身,“姜氏打入冷宫。” 近来朝事原本就繁杂,后宫还生风波,梁垣没心思处理这些事情,“其他的人贵妃自行处置吧。” “是。” 其他的宫人们不知此事的便不做处罚,只是这小宫女灵巧,贵妃皱眉,“罚入掖庭。” 第26章 谋害贵妃,原该赐死。只是上官芷兰念她也是听命于人,终究心软放她一条生路。 灵巧双目含泪,跪趴在地上,“谢贵妃。” 谢池春的目光落在这小宫女灵巧身上,微微皱眉。 “主子。”槐序给她倒了杯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怎么还心事重重的?” 谢池春摇头,“我总似乎还觉得有些不对。” 姜俢仪用麝香之事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可是,“她一直到最后都重复说不是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约莫只是这罪名重大,她不肯认罪吧?” 不肯认罪也属寻常,只是谢池春总觉得还有些可疑,姜俢仪有何理由要谋害贵妃呢?难道只因为嫉恨贵妃有孕?谢池春总觉得这姜俢仪背后也许还藏着其他人。 谢池春将桐君唤来,“你私下查查这小宫女灵巧,不要叫人知道。” “是。”桐君领命。 第33章 蛛丝马迹 桐君办事向来稳妥,很快便将小宫女灵巧的身世打探清楚。 “灵巧本姓孙,十岁时便入宫做了宫女,她家中贫苦,父母都是庄家人,家中还有一个幼弟。” 宫中对所有的宫女都会登记入档,其中会登记每个人的出身家世,但是只是简单登记,记录的也只是每个宫女入宫时家中的状况,此后若有变动,宫中档案也不会再行更改。 “灵巧的档案奴婢誊抄了一份。”桐君将一页纸递给谢池春,谢池春接过,看起来的确无甚特别的。 或许真的是她多思了,谢池春道,“小丫头被罚入掖庭了,着人盯着些。” “是。”桐君自安排下去。 灵巧在掖庭,爬上梯子采摘桑叶。 掖庭乃是犯错的宫人受罚之处,这里的工作繁重,须得从早劳作到晚。 灵巧因为手脚伶俐,被安排做采桑养蚕和缝织的工作。 她倒认真,其他宫人没人盯着时总要躲躲懒休息一下,她个头小小,却感觉不到疲累似的,认认真真采摘每一片桑叶,擦拭干净,才放进养着蚕虫的簸箕中。 “灵巧。”旁边的小宫女叫她,“歇一下吧,管事的不在。” 灵巧却摇摇头,继续爬上梯子。 她受这些罚都是应得的,她对不起姜俢仪,也对不起贵妃,对不起贵妃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 阿耶阿娘曾说过,人不能做坏事说谎话,不然的话死后要入地狱受苦,要受拔舌油锅之刑。灵巧流着眼泪,再向上爬了一截,伸手去摘上方的桑叶。 脚下的梯子却突然晃了晃,是她踩着的那一节松动了,灵巧身形一晃,惊慌失措地伸手想要抓住树枝,却只抓住一截细嫩的新枝,一截细嫩新枝,上头长着几片新发芽的桑叶,发出一声清脆的断响。 “啊啊啊!”下面的几个小宫女发出惊慌地尖叫声,灵巧摔在地上,鲜红的浓稠的血从她脑后流出来,如一条红色的小河,似地狱的红色河流。 灵巧睁着双眼,手中还紧紧抓着一枝桑叶。 “灵巧死了?” “是。”桐君回话道,“说是采桑的时候不慎从梯子上跌落下来,后脑着地,当时便没了气息。” 谢池春皱眉,灵巧才罚入掖庭没多久,便意外身亡,当真这般巧合吗? 谢池春愈发觉得姜俢仪一事有疑点,起身道,“我们去看看姜俢仪。” “主子,您要去冷宫?”桐君还待要劝两句,谢池春却已经大步向外走了,桐君只得连忙跟上。 “谢池春!”距离上次见到姜俢仪,也就过去了几日,姜俢仪形容憔悴,和从前穿着红罗裙轻快活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此处阴暗,也没有点炭火,整个屋子里湿冷湿冷,屋子里有些凌乱,眼见也没有宫人细心收拾。 姜俢仪见到谢池春,满脸恨意,“你还来做什么?落井下石吗?” “我想再问问你熏香之事。”谢池春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还问什么?贼喊捉贼。”姜俢仪冷笑一声,“若不是你谢池春害我,我会到今日这般境地吗?” “我害你?”谢池春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有何理由要害你?” “是。”姜俢仪也盯着她,在冷宫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你正得宠,风光无限,而我只是一个无宠的妃子,对你根本构不成一点威胁。” “你要害的不是我。”姜俢仪难得思路这样清晰,“你要害的是贵妃,是贵妃肚子里的皇子。” 的确。谢池春想,如果姜俢仪背后真有个隐藏的真凶,要害的不会是姜俢仪,而是怀孕的贵妃。姜俢仪只是被选中的工具,一旦被发现的时候可以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谢池春看着姜俢仪的眼睛,“你当真不知道熏香之事?” “我不知道。”姜俢仪恨恨道,“我为什么要害贵妃?”她只是一个无宠的嫔妃,根本没有理由要害贵妃,“那麝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为了害人还整日熏着这东西到处走?” 这也是谢池春觉得疑惑的地方。 谢池春看着她,突然道,“灵巧死了。” “什么?”姜俢仪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好啊,死的好。这个背主的东西,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被这丫头背后捅了一刀。” 谢池春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姜俢仪笑着笑着,笑声却停住了。是灵巧站出来指认她,如今灵巧死了,这件事更无从查起,她再没希望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姜俢仪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别哭了。”谢池春把她拉起来,把帕子递给她,“你若还想出去,把你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我不知道。”姜俢仪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灵巧那丫头来我宫中也有两年了,这丫头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平日里也没见她和谁走得近,但是手脚伶俐,所以我让她做点细活儿。我看她老实,谁知道她…”姜俢仪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灵巧家中的情况?”谢池春问。 她想,灵巧站出来指证姜俢仪,谋害贵妃和皇嗣可是死罪,也就是说,灵巧站出来的时候,本也是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 要让一个宫女以性命来诬陷他人,可绝不可能是用金银财帛可以做到的,灵巧在宫中也没有亲近之人,谢池春猜测,多半是被人以家人相威胁。 “我不知道。”姜俢仪努力回想,“我记得她是南方人,父母是庄家人,这两年天气干旱,收成不好,她每个月的月俸和我给的赏赐,她都舍不得用寄回家中去。” “她说家中还有个弟弟,似乎是在一户富户家做工,她说那户人家很好,待她弟弟也很好。” 其他的,姜俢仪就真的再想不起来了。姜俢仪看着这冷冷清清的房间,忍不住落泪,“我想我阿耶阿娘了。” 谢池春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再想办法查的。” 姜俢仪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昭仪,我不想呆在这里,求你,救我出去。” 谢池春轻叹一声,“你好好保重,万事小心。” 第27章 灵巧已经死了,便是她查到什么线索,只怕也很难再去证实什么了。谢池春想,只能托阿耶派人去灵巧的老家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第34章 你就用嘴谢? 收到女儿的消息,谢秋明派人到南边灵巧的家乡暗中查访,很快给谢池春带回了消息。 “灵巧的父母仍在耕种,她有个弟弟,在当地一户姓韩的富户家中做工。” “姓韩?”谢池春记得,德妃的母家就是姓韩,“这姓韩的富户,可查到和宫中哪位妃嫔有所关系?” 槐序摇头,“那边传话说并未查到。” 这韩姓也不算罕见,凭此也不能确认什么,只是谢池春想,会对贵妃下手,而且能做到如此缜密毫无痕迹的,定然不是低位妃嫔。下手害人,多半总是因为利益有所冲突。 如今没查到什么切实的线索,谢池春只得先按下不提。 她担忧的是,此人一击不中,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此放弃,只怕还会再想其他的办法加害贵妃。此人手腕阴毒狠辣,绝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主子。” 桐君向谢池春禀报道,“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姜俢仪殁了。” “什么?”谢池春惊道,“怎会突然殁了?” “说是急病,昨儿夜里就殁了,早晨宫女进去送早膳才发现的。”桐君叹道,总归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突然就没了。 谢池春皱眉,“太医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突发哮喘。”桐君向来仔细,都一一查问过一遍。 突发哮喘。谢池春重新坐下,姜俢仪的确有哮喘的旧病,但是一直以来都用药控制着,并不严重,怎会突发哮喘一夜间就去世了? 灵巧死了,接着姜俢仪也死了,谢池春从来不相信这样的巧合,至此,她更加确信,熏香那件事当不是姜俢仪所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心思缜密又阴毒,绝非容易相与之人。 谢池春与姜俢仪往来不多,不过谢池春想起那日姜俢仪流着泪说,她想她阿耶阿娘了的场景,也忍不住有几分感伤。 姜俢仪大她两岁,也还正是青春貌美、风华正茂的年纪。 谢池春叹息道,“姜俢仪爱美,我记得她最爱穿红罗裙,我那里还有一条新的红罗裙,替我送去给她。” 后宫嫔妃葬礼自有章程,但是姜俢仪身在冷宫,后事必然潦草,谢池春对桐君道,“你着人帮盯着些,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吧。” “是。”桐君领命自去。 白雪皑皑,纸钱飘飘。姜俢仪的死悄无声息,很快掩盖在了这红墙白雪之中,再无人提起。 姜俢仪尚且如此,掖庭的小宫女灵巧之死更是平静地过去了,掖庭死一两个宫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这之后,后宫里倒得了一段时间的平静安宁。 风雪渐小,冬日快要过去了。 谢池春坐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枚黑色棋子。 梁垣掀开帘子进来,在棋盘另一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下棋?” 谢池春落下一子,“陛下来了正好,陛下执白子吧。” 梁垣随手拿起一枚白子,“你倒会挑。”白子眼看着已经处于劣势了。 “陛下。” 谢池春突然倾身过来,伸手摸他的腰带。 梁垣一把捉住她的手,“做什么?” 谢池春看着他的表情,慢慢笑起来,朱唇轻启,“妾只是想送陛下一个礼物。” 谢池春手上拿着一个香囊,上面绣的是金龙紫云,用色明丽,十分精致。谢池春自把它挂在梁垣的腰带上,“这是妾亲手绣的,陛下可要日日带着。” 梁垣低头看这香囊,他身为天子,什么样精致的物件没有用过,不过这香囊出自于从不愿做女红的谢池春之手,意义自然不同些,梁垣笑,“何时做的?” 谢池春笑,“陛下不来,妾只能孤灯照壁,做些绣活解解闷了。” 梁垣嗤笑一声,谢池春这露华堂比他宫里还热闹,他不来,谢池春不在此饮酒作乐都算好的了。 “陛下刚刚想成什么了?”谢池春斜着眼睛看他,笑道。 梁垣捏她的脸,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你说朕想成什么了?” 着实不能怪他想歪,实在是谢池春这人做事从来没有规矩章法。 谢池春笑,靠在他身上,“陛下,下个月是我的生辰。陛下要送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梁垣揽着她的腰,嫔妃生辰,无非是送些绫罗绸缎,珍奇珠宝。 谢池春两只手揽着他的脖子,“我生辰那日,陛下带我去行宫住一日可好?” 珍奇珠宝,梁垣平日里赏赐的也够多了,谢池春想要点不一样的。她不喜欢整日待在宫中,故而不管是秋猎,还是行宫,她总爱出去玩的。 “好。”梁垣答应道。国事虽然繁忙,抽个一二日的空还是能抽出来的。 “多谢陛下。”谢池春笑盈盈道。 梁垣揽着她的腰,“你就用嘴谢?” 谢池春笑,靠近一些,两人距离很近,呼吸相闻,谢池春眼波流转,“陛下想要妾如何谢?” 梁垣揽着她腰的手微微一用力,谢池春便整个落入他怀中。 满殿的宫人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垣噙住这张恼人的唇,亲吻得它慢慢泛起艳红的颜色。 第35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 经过那回熏香事件之后,贵妃的胎经过太医的调理,也慢慢恢复了健康。 春暖花开,贵妃的腹部也已经高高隆起。 德妃牵着小公主长乐进来,小公主才不过两岁多,生得粉雕玉琢,走路还不十分稳当呢,模仿着大人的模样给贵妃行礼,“贵妃。” 上官芷兰笑,招呼她,“长乐来这里坐。” 小公主开心地抓住她的手坐在她旁边,小脚丫一晃一晃。 小公主天真烂漫,宫中的嫔妃们多喜欢她,尤其是贵妃,贵妃原就喜欢孩子,如今或许是因为自己身怀有孕,对孩子更多几分柔情。 德妃笑,“长乐,你马上要有个小弟弟可,高兴吗?” “小弟弟?”长乐好奇,“小弟弟在哪?” “在贵妃肚子里呀。”德妃笑着道,“你喜欢弟弟吗?” “喜欢,长乐喜欢弟弟。”小公主好奇地看着贵妃,“我可以摸一下小弟弟吗?” 竹韵站在后头有些担忧,公主太小,只怕没轻没重的。上官芷兰笑着拉着公主的小手放在自己腹部,小公主轻轻地用小手摸了两下便收回手,“等弟弟出生了我陪他玩。” 上官芷兰笑着道,“那你到时候可要多来找弟弟玩。” “好。”小公主清脆地答应下来。 “阿娘,我想吃糖。”小公主坐了一会,晃着腿看向德妃,德妃点点头,“你吃吧,只能吃一颗。” 小公主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包糖,仔仔细细打开,只见里面的糖做得十分精致,是小兔子的模样。小公主拈起一颗,一口塞进嘴里。 德妃笑着道,“这丫头就爱吃甜的,太医说吃多了糖不好,我便拘着她一天只能吃三颗。” 第28章 小公主嘴里含着糖,半边脸颊鼓鼓囊囊的,“我今天已经吃三颗啦。” 童语天真无邪,众嫔妃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荷包里还剩下三颗兔子糖,小公主拿了一颗捧给德妃,“阿娘,吃。” 德妃笑着捏捏她的脸,把兔子糖放入口中。 小公主迈着小短腿又跑回来,再拈起一颗捧给上官芷兰,“贵妃,吃。”她喜欢贵妃,贵妃很温柔,总是对她笑,还会给好吃的给她吃。 上官芷兰笑着放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小公主想了想,把剩下一颗也捧给上官芷兰,“给弟弟也吃一颗。” 众人都忍不住笑,就连琴心竹韵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公主天真可爱,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欢笑声不断。待她们贵妃的孩子出生,也一定像小公主一样伶俐可爱。 是啊,她的长乐真的聪慧可爱又贴心孝顺。夜里,德妃轻柔地拍着女儿的小肚子,哼着歌儿哄她入睡。小公主却睡得不十分安稳似的,睡梦中哼哼唧唧地抓住她的手指。 “主子。”大宫女梧桐看着小公主的脸色,面带担忧,“那糖,公主不会有事吧?” 德妃手上动作不停,轻轻地哄着小公主,“不会的,她只吃了一颗。” 梧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是公主年纪还小…” 德妃转过头来,“她是还小,但是她生在皇家,生在这宫里,便躲不过这后宫中无穷无尽的斗争。” 她和上官芷兰同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都是皇子侧妃,但是如今上官芷兰是贵妃,她是德妃,哪怕她有了小公主,上官芷兰无所出,上官芷兰缺始终压过她一头。 因为她是上官家的女儿。她等啊等,等到上官珩获罪流放,上官芷兰变成了罪人之女,原以为上官芷兰要跌落云端了,陛下却待她依旧如初,甚至还刻意在幽兰殿留宿几日,不就是为了告诉她们满宫里这些妃嫔,上官芷兰仍旧是贵妃吗? 上官芷兰也是幸运,就那几日,她怀上了孩子。等到她生下皇子,地位稳固,只怕到时候皇后之位也要归属于她。 上官芷兰整日里只作出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有哪一点比她强?陶岑菀面上是可怕的冷静,现在正是除掉上官芷兰最好的时机。没了上官芷兰,薛巧鸾和杨抱玉都不成气候,只有她是最适合的皇后人选。 梧桐虽然心疼小公主,但是她还是以陶岑菀的命令为先,“那明日还要制那糖吗?” 陶岑菀摇头,“不急。” 距离贵妃临盆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不可操之过急,她要让那毒一点一点渗入上官芷兰体内,让太医也诊不出来,即便诊出来,也与她没有关系,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怀疑到年仅两岁多的小公主头上。 “阿娘。”睡梦中的小公主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陶岑菀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阿娘在,睡吧。” 上官芷兰无知无觉,莫说上官芷兰,便是当时在场的满宫妃嫔,谁又能想得到德妃会在自己幼女的吃食里动手脚? 而这些,谢池春是不知道的。 今日是她的生辰,梁垣依约带她来到行宫里。 谢池春仰头,看着深色的夜幕中,无数灯火乘风飘飘而起,悠悠荡荡,将繁星的光芒也掩盖。 谢池春着实惊喜道,“这是陛下为我准备的吗?” 梁垣带着一点笑意,“祝你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富立岑已适时抬着一盏半人高的孔明灯过来,准备好笔墨纸砚,“请昭仪题字。” 谢池春心中想的是,她愿同这孔明灯一般乘风而起,直登高处,俯瞰这世间山川美景。 她嫣然一笑,提笔写下的却是,“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孔明灯上写下的愿望,自然是要给能够实现它的人看,不是吗? 谢池春含着笑意,靠在梁垣肩头,“多谢陛下,我今天很高兴。” 第36章 贵妃崩逝 “琴心。” “主子。”琴心扶着上官芷兰坐下,上官芷兰扶额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快要临盆的缘故,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悸。” 上官芷兰近日失眠多梦,时而觉得心慌气短,琴心给她按揉一会手上的穴位,“主子可觉得好点了?” 上官芷兰点点头,目光带着担忧,“阿耶的信还没到吗?” 每个月阿耶都会给她来一封信,这个月阿耶的家书却迟迟未到,上官芷兰不免有些担忧。 琴心的动作略顿了顿,继续给她按揉,“还没呢。” “姐姐。”谢池春进来,看见上官芷兰的脸色,“姐姐怎么皱着眉头?” 身后的琴心向谢池春行了礼,“昭仪,我们主子刚刚在说老爷的家书还未到呢。” 谢池春同琴心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安慰道,“路途遥远,家书迟些也是常事,姐姐不必担忧。如今你什么也不必想,平平安安诞下小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主子。”待谢池春出了幽兰殿,莺时才压低声音,“上官大人不是已经…” 谢池春两日前已经听闻,上官珩于流放地磧西病逝。 “只是姐姐马上就要临盆,她身体状况也不好,还是先不告诉她,免得惊了她。” 哪怕这皇宫中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女子生产仍然是一件险事,上官芷兰这段时间原本就身体不适,谢池春只怕她得知她阿耶去世的噩耗会承受不住。梁垣也是这样考虑的,故而暂时还没有人告诉上官芷兰这个消息。 “贵妃姐姐。” 德妃牵着小公主长乐进来,上官芷兰忙笑着让她们坐下。 德妃看着上官芷兰的脸色,露出关切的笑容,“贵妃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该叫太医好好调理调理才是。” 上官芷兰笑着摇摇头,“是我自己身体弱了些,好在太医说了,临盆就在这几日了。” 德妃笑,“等诞下小皇子,姐姐也可轻松轻松了。” “梧桐,把我给姐姐带的人参拿过来。”德妃笑着道。 “是。”身后的梧桐呈上一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一株难得的野山参。 “多谢你有心了。”上官芷兰笑。 “姐姐,那我先回去了。”德妃起身,“长乐急着要去看太液湖里新来的锦鲤呢。姐姐要不要同去走走?” 上官芷兰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笑道,“也好。”太医也说她不能整日坐着,要走动走动。 德妃牵着女儿,笑,“长乐马上要去看黑色的锦鲤了,高兴吗?” 小公主蹦蹦跳跳,“高兴。” “阿娘。”走到一处假山石旁边时,小公主却有些害怕地抱住了德妃的腿,“阿娘,害怕。” “怎么了?”德妃把小公主抱起来,“长乐不怕。” “有人在哭。”小公主把头埋进德妃怀里,不肯抬头。 众人安静下来,还真听见有低声的呜咽声,空气中还有一股纸灰的味道。 德妃捂着小公主的耳朵,“贵妃,我们快走吧,会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皇宫内苑,人来人往,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呢?”贵妃摇头,“竹韵去看看。” 第29章 “是。”竹韵循着哭声进去,原来是一个小宫女躲在假山里头烧纸钱,见人来惊慌失措,险些打翻了燃烧的纸钱。 “主子。”竹韵把人带出来,“是个小宫女在烧纸钱,奴婢已把纸钱熄灭了。” 小宫女跪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珠,害怕得不敢抬头。 “你是哪个宫里的?”琴心斥到,“不知道宫中不能私自烧纸吗?” 小宫女低着头,结结巴巴哭道,“贵妃饶命,德妃饶命。奴婢是花房的,奴婢知道宫里不能烧纸,只是奴婢的奶奶前日过世了,奴婢只是想为奶奶尽一份孝心,求贵妃饶恕奴婢吧。” 上官芷兰摇摇头,“孝义乃是人伦,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只是宫规也不可违背。今日便饶你一次,今后不可再犯。” “是,奴婢记住了。”小宫女连连磕头,“多谢贵妃,多谢贵妃。” “贵妃您也要节哀。”小宫女抬起头来愣愣道,“上官大人…” “你胡说什么!”琴心立刻出言制止她。 “什么?”上官芷兰却已经意识到了,面色雪白,望着眼前这小宫女,“你说什么?我阿耶怎么了?” 小宫女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了。 “主子,您别听这小丫头胡言乱语。”琴心搀扶住上官芷兰,上官芷兰却挥开她的手,猛然回头看向她,“阿耶怎么了?你们说啊!” “主子。”琴心和竹韵都跪在地上,竹韵忍不住流出泪来。德妃也不忍地别过头去。 不必再问,看她们的表情,上官芷兰也已知道,阿耶真的… 上官芷兰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捂着肚子跌坐在地,“阿耶,阿耶,女儿不孝。” 所有人都瞒着她,她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但是,身为人女,连父亲的死讯也不知道,连为父亲戴孝也做不到。 “主子。”琴心连忙跑过去扶着她,“竹韵快去请太医。” 竹韵急急忙忙跑去叫人。 德妃也匆忙上来帮忙搀扶上官芷兰,“姐姐你怎么样?” 上官芷兰捂着肚子,面色雪白,额头上渗出汗来,琴心连忙指挥小宫女,“去传轿辇来。” “是。”小宫女匆匆跑去。 一台轿辇将上官芷兰抬回了幽兰殿,太医也已经紧赶慢赶跑到幽兰殿,一刻也不敢耽搁。 谢池春也接到消息,忙赶到幽兰殿来,“姐姐怎么样了?” 竹韵眼睛红红的,“太医在里面诊治。” “去通知陛下了吗?” 竹韵点头,“已遣人去了。” 谢池春一把掀开帘帐进到内室,太医跪在地上为贵妃把脉,见到谢池春正要行礼,谢池春摆摆手,“贵妃如何了?” 太医满脸凝重,“贵妃动了胎气,必须即刻生产。” 谢池春吩咐,“琴心,准备为姐姐接生。” 好在稳婆,接生的东西都是早早预备好了的,宫人门按照各自安排好的职责纷纷行动起来准备东西。 “昭仪您先出去吧。”琴心对她欠身道,谢昭仪年轻,还没有生育过,如何见得了这样的场面? 谢池春摇头,在上官芷兰床头坐下,“没事,我在这陪着姐姐。” “是。” 在太医和稳婆的指挥下,宫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 “春娘。”上官芷兰握着谢池春的手,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用的力气有多大。 谢池春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姐姐,没事的,什么旁的都不要想,你现在只要想着把小皇子生出来。” 整整一夜。 上官芷兰昏过去又被太医的针和药催醒,整个人都被汗湿透。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上官芷兰的一声惨叫声之后,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上官芷兰从来是温声细语的,谢池春第一次听见她发出这样的简直有如野兽哀嚎般的声音,她身下的褥子已经都被血水浸透了。 太医也是一脸汗水,什么人参,止血的药物一碗一碗地灌下去,上官芷兰的气息却仍旧是越来越微弱。 梁垣掀开帘子进来,“如何了?” 里面的人跪了一地,太医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下,“回陛下,贵妃失血过多,恐怕是…” “陛下。” 上官芷兰微弱的声音传来,梁垣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陛下。”上官芷兰气息奄奄,但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蜡烛燃烧到最后,即将熄灭的时候,拼尽全力燃烧出最后的光亮。 上官芷兰勉强伸出一只手,让琴心把刚刚出世的孩子抱过来,琴心双目含泪,强忍着悲痛,把孩子抱过来,“是个小皇子。” “陛下。”上官芷兰气若游丝,“您抱抱他。” 梁垣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这孩子这么小,这么软,哭声也是微弱的像小猫一样。 上官芷兰眷恋地望着这个孩子,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她拼死生下的孩子,紧紧握住梁垣的手,“陛下,请您好好照顾他,照顾我们的孩子。” 梁垣点头,“我会的。” 他对上官芷兰算不上有多么喜爱,但是上官芷兰毕竟在他身边陪伴这么几年,如今看着她这般模样,梁垣心中多少生出几分不忍和怜惜,“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春娘。”上官芷兰的目光转向谢池春,谢池春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上官芷兰的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谢池春凑上去,听见她说,“春娘,替我好好照顾孩子。” 这本该是她的责任,但是她如今做不到了,只能自私地求助于春娘,她唯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春娘了。 谢池春流泪,“姐姐,我会的,你放心吧。” 上官芷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眼睛里的亮光一点一点熄灭,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 琴心竹韵跪在地上,都哭成了泪人。 谢池春替上官芷兰整理了一下头发,擦干眼泪,一片混乱中,示意琴心跟她出去。 “琴心。”谢池春眼睛还带着红色,说话语气却已恢复了镇定,“你们今日都跟着姐姐出门的,离太医预计的生产日还有几日,怎的突然这般?” 琴心流泪道,“今日德妃来了,与我们主子同去观锦鲤。” 德妃。谢池春眼神微微一凝,又是德妃。 “我们在假山边上听见哭声,原来是一个花房小宫女的奶奶去世了,在偷偷烧纸钱。那小宫女提及我们家老爷之事,主子听了,当下便不适,跌倒在地上。” “小宫女?”谢池春神色带上几分凌厉,“一个花房的小宫女,见了贵妃,贵妃不追究她偷偷烧纸钱也罢了,还敢突然提起上官大人之事,不是奇怪吗?” 今日乱糟糟的,琴心现在想想,的确也觉得实在过于巧合,“奴婢当时便喝止了她。那小宫女的确有些古怪。” “知道那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吗?”谢池春问。 琴心擦了擦眼泪摇头,“不过奴婢记得她的模样,定能找到她。” 谢池春点头,“你去查一下那宫女。如果需要人手,来露华堂找我。” 琴心一欠身,含泪道,“多谢昭仪。我们主子如今去了,不过幽兰殿的宫人,我暂时还能支使得动。” 第30章 “好。”琴心跟着贵妃这么多年,应该心中有数,谢池春不再多言,“不要声张,小心查访。” “是。”琴心满心悲伤,不过若真是有人害她们主子,她定要查明真相。 谢池春眼中也含着泪,望向里头,“好好照顾你们小主子。” 如今刚刚出生的皇子没有母亲,谢池春想,她必须将这个孩子要到自己身边抚养。 第37章 无用的善心 陶岑菀坐在听雨轩窗前,听外头细雨淅淅,软绵的雨落在枝头树梢,沙沙的风雨如琴乐之声。 陶岑菀拈了一颗兔子形状的糖放入口中,甜味很快弥漫在整个口腔。 上官芷兰死了。陶岑菀感觉到一阵快意。她终于死了,没有人再能压在自己头上。 陶岑菀的目光落在碟子里的兔子糖上,有时候可以杀人的不是刀剑,而是柔软甜蜜的东西,甜味的糖,无辜的幼童,毫无用处的善心。 上官芷兰太软弱了,她不适合在这个后宫之中,更不适合做皇后。 “阿娘。”小公主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夜里不能吃糖。” 陶岑菀笑起来,把小长乐抱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好,阿娘不吃。” “阿娘乖。”小长乐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陶岑菀亲了亲她的小脸,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上官芷兰还留下一个皇子,这样更好。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幼小皇子,有谁比她这个抚育了公主的德妃更有资格抚养呢? 她不喜欢上官芷兰,不过她需要一个皇子。 陶岑菀替小公主掖了掖被子,目光沉沉。 … 小皇子长得像他的母亲,虽然还未长开,小小的小猫儿似的一团,但是也能看出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便哭起来也是声音细细。 谢池春抱着小皇子,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小皇子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手指似的。 “陛下。” 德妃牵着小公主进来,对梁垣行了礼,谢池春也向德妃见过礼。 德妃望着襁褓之中的小皇子,拭泪道,“小皇子模样真像贵妃姐姐。” “陛下。”德妃看一眼身后的梧桐,梧桐端着一个红色的托盘上来,里头放着几件幼儿的肚兜。 德妃用手帕擦着眼泪道,“这几件肚兜是妾亲手绣的,原想等小皇子出世,送给贵妃姐姐做贺的,谁知姐姐…”德妃温柔地摸了摸小皇子的脑袋,“幼儿肌肤细嫩,穿着吃食上更要事事上心。” 梁垣点点头,“你有心了。” 竹韵将东西收下去。 “弟弟。”长乐好奇地凑过来,望着小小一团的小皇子,“我可以摸摸弟弟吗?” 谢池春笑,将小皇子略向前递了递,长乐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长乐想要和弟弟玩。” 德妃望着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对梁垣道,“陛下,小皇子刚刚出世没有母亲照料,如今虽有琴心竹韵她们暂时照看着,终究不是办法。” “长乐喜欢弟弟。”德妃柔声道,“妾想着,不若将小皇子放在妾的听雨轩抚养,两个孩子可以有个伴。妾虽不及贵妃姐姐,但也必然对小皇子细心照料,陛下和贵妃姐姐也可安心。” “德妃姐姐。”谢池春却突然开口,“德妃姐姐将小公主照料得这般好,便知姐姐细心。只是。”德妃也没来得及说话,谢池春话锋一转,“姐姐临去的时候,嘱托我要好好替她照顾小皇子,我不敢有负于姐姐的托付。” 陶岑菀神色微变,她知晓上官芷兰喜欢这个谢池春,却未曾知道这一节。 不过陶岑菀反应很快,她心中很明白,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上官芷兰的孩子,更是陛下的皇子。 便是上官芷兰临终托孤,她说的话也不作数,只有陛下说的话才作数。而陛下在意的,必然不是谁和上官芷兰关系好,而是谁能更好地照顾小皇子。 陶岑菀笑道,“贵妃姐姐视昭仪为亲妹妹一般,故而嘱托昭仪看顾小皇子。只是昭仪到底年轻,没有生育过,若要抚育小皇子,只怕到底经验上有所欠缺。” “德妃姐姐此言差矣。”谢池春笑意盈盈,“妹妹虽然年轻,小皇子身边自有年长有经验的嬷嬷奶娘。况总有一日,妹妹也要抚育亲生的皇子公主,难不成也因为没有经验而不管吗?德妃姐姐将小公主教育得这般好,不也是第一回 抚养孩子吗?” 陶岑菀心中恼怒,这个谢池春仗着有陛下的宠爱,简直不将她放在眼里。不过陶岑菀心中再生气,面上仍是温柔笑着,“妹妹这般说也有道理。还是由陛下定夺吧。” 谢池春也看向梁垣。 梁垣暂时并未决定。若说合适,倒的确是德妃更加适合抚育小皇子,德妃是妃位,又有抚育公主的经验,为人也细心妥帖。 不过一来,的确是贵妃遗愿由谢池春照顾小皇子,二来,就谢池春的性格,只怕若不依着她,自己恐怕是有一段时间得不到清净了。 梁垣一时没有定论。 第38章 过犹不及 “陛下。”富立岑小心翼翼进来禀报,“幽兰殿来人禀报说大皇子病了。” 大皇子降生以来一直体弱,短短两个月已经病了好几回,便是太医精心用药调养,终究是孱弱。 梁垣起身,“去看看。” 梁垣快步到了幽兰殿门口,里头已经延请了太医,德妃也在。 德妃抱着大皇子,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哼唱着轻柔的歌儿,大皇子的哭声在她怀中渐渐弱下来,呼吸平缓,渐渐睡着。 “主子。”梧桐轻声道,“大皇子睡着了,把他放下来吧。” 德妃摇头,“好不容易睡着了,别把他惊醒了。” 梧桐凑近一些,“奴婢来抱吧,您歇一会。” “不用了。”德妃轻轻道,“我再抱一会,马上药便好了,他便该吃药了。” 梁垣抬脚走进去。 “陛下。”德妃这才看见他,忙要行礼,但怀中抱着个孩儿却是不便,梁垣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了。 梁垣走近几步,看一眼大皇子的脸色,眼睛上还挂着一点泪痕,睡着了还带几分可怜可爱的模样,脸色倒还算好,“大皇子如何?” 德妃压低声音道,“太医说是感染了些风寒,已经开了药。” 虽然婴孩娇弱,但大皇子的确比寻常的婴孩身体还要弱些。梁垣便是身为天子,对比也是无法,只得吩咐太医精心照看,日日请脉。 梁垣见德妃脸色也有几分苍白,“你也该注意休息。” “妾没事。”德妃温柔笑道,“大皇子好些了,妾也就心安了。” “陛下。”德妃身后的梧桐却嘴快道,“大皇子不适,主子昨儿夜里守了一夜也不曾安眠。” “梧桐。”德妃忙喝住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左不过只能陪着罢了。” 梁垣点点头,“朕知道,你辛苦了。” 德妃日日往这幽兰殿跑,事事上心,真如皇子的亲生母亲一般。 德妃低着头,轻柔地拍着怀中婴孩。她想,陛下至今没有定下大皇子放在谁身边抚育,想来也是想看看她和谢池春谁更有一份慈母之心,这段时日她一刻也不曾松懈,便是待自己亲生的长乐也不曾这般仔细。 第31章 谢池春倒是也日日过来,但是从不曾像她一样事事亲力亲为。 “主子。” 露华堂中,莺时对着谢池春道,“听闻大皇子病了,德妃昨天晚上守了一夜。陛下今日看见她的脸色,赞赏她辛苦呢。主子你不着急吗?” 德妃那边又是熬夜守护又是亲口尝药的,莺时只怕再这样下去,陛下自然也会为她一番慈母心肠打动,“主子,咱们今天晚上也去幽兰殿住着吧。” 谢池春戳了戳她的额头,“德妃已如此,我再住过去,岂非东施效颦?” “那怎么办?”莺时苦着一张脸,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德妃把大皇子抢走? 谢池春不急不缓,“素来抚养皇子,最重要的也不是一个慈字。” “走吧,去幽兰殿。”谢池春起身。 谢池春到时,大皇子已吃过了药,躺在床上安睡。 德妃见她来,笑道,“既然妹妹来了,那我便先回去。”一边对着琴心竹韵二人吩咐道,“大皇子若有什么事,及时来听雨轩通传。” “是。”二人都行礼应道。 谢池春看一眼这会儿睡得正香的大皇子,德妃的确事事尽心。 谢池春并未回头,问琴心竹韵道,“这段时日德妃照料大皇子如何?” 琴心道,“德妃细致妥帖,夜里皇子不适,她也亲自陪着。” 谢池春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们觉得,由德妃来抚养皇子如何?” 琴心竹韵对视一眼,下拜道,“我们还是希望昭仪您能抚养皇子。” 谢池春看着她的眼睛,“为何?”德妃这段时间的表现的确可谓尽善尽美。 琴心坚定道,“主子临终前嘱托您照顾皇子。” 她和竹韵二人从小就跟着主子,谢昭仪是主子选中的人,便也是她们选中的人。 况且,德妃如今的确对皇子尽心尽力,因为她没有自己的皇子,若有一日,她有了自己的皇子,还能待她们大皇子如今日一般吗? 琴心自然也不敢全然相信,等有一日谢昭仪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不会待她们皇子一切如初,但是谢昭仪和她们主子情同姐妹,有这一份情义在,琴心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谢昭仪了。 “好。”谢池春点头,扶她们起身,“我想,你们侍奉贵妃多年,陛下或许会问你们,德妃照料皇子照料得如何?” 琴心看着她,“那我们可要…” 谢池春摇头,“你们可尽力赞她。赞她细心妥帖,皇子一哭便抱着哄着,日夜陪伴,比亲生母亲还要周全。” 琴心竹韵不解,“如此,岂非成全了德妃?”实话实说之余,还要多添夸赞? 谢池春摇头,“慈爱自然好。但是过度慈爱宠溺,对孩子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便是小门户家的孩子,教养之道也讲究宽严相济,更何况他是皇子。纵然如今还是个婴孩,他日后要承担的是身为皇子的责任。 德妃如今一心展示自己一腔慈母心肠,却忘记了万事皆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既如此,她便再为德妃添一把火。 琴心点头,“奴婢明白了。” 第39章 凭什么 当梁垣问及德妃照料大皇子的情形时,琴心果然按照谢池春说的,极力夸赞德妃。 “德妃照料皇子极为细心周到。皇子不适哭闹,德妃日夜抱着哄着,自己夜里也不得安眠。送汤喂药,德妃都亲力亲为。” “谢昭仪呢?”梁垣面上看不出表情。 琴心低眉道,“昭仪也日日来看望皇子,检查皇子的饮食汤药,身体状况。” 梁垣点点头,忽然道,“若依你们之见,谁更适合抚育皇子?” 琴心立刻跪下,竹韵也跟着跪倒在地,“皇子之事,奴婢怎敢妄议?” 梁垣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无妨,你们是贵妃身边的旧人,朕只与你们闲聊两句。” 琴心跪在地上一拜,“奴婢愚钝,只记得贵妃主子在时曾说,希望皇子将来长大,像他的父皇一样博学多才,可济世为国,为他的父皇分忧。” 这是他的第一位皇子,梁垣自然也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长得正直聪慧,有安邦治国之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过世的贵妃如此,他亦如此。梁垣望着仍在襁褓中的皇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很快,梁垣便传下旨意,大皇子移居露华堂,由昭仪谢池春抚育。 “为什么?凭什么?”陶岑菀忍不住心头愤怒,将桌上茶盏砸了个粉碎。 她一贯从容镇定,还是头一次发这样大的火,梧桐劝她道,“主子,当心隔墙有耳。” 若主子为了此事发怒,岂非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传了出去只怕对主子不好。 陶岑菀摇摇头,坐下来,“梧桐,你说我到底算错了哪一步?” “论位分,我是妃位,她是嫔位。论经验,我抚育公主,她何曾有过什么教养孩子的经验?这段时日,我日夜不敢松懈,送汤喂药,便是对我亲生的长乐也不曾做到这般,我还要如何做?她每日也不过上幽兰殿走一遭看一眼,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如她?” 陶岑菀无力道,“难道就因为陛下喜欢她?便不管不顾,皇子也要送去她膝下讨她欢心?” 以她对陛下的了解,她不觉得陛下是这样的性情。 “陛下昨日去了幽兰殿?”陶岑菀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两个丫头说了什么?”琴心竹韵那两个丫头一直跟着上官芷兰,向着她们死去的主子,想来要偏向谢池春。 陶岑菀向来是冷静深沉的人,收敛了怒意,对梧桐道,“去把小宛叫来。” “是。” 梧桐很快把小宫女小宛带来,小宛向陶岑菀行礼,“德妃。” “起身吧。”陶岑菀抬了抬手,“小宛,昨日陛下去幽兰殿,琴心她们可是对陛下说了什么?” 小宛也是上官芷兰宫里伺候的,上官芷兰死后,她便倒向了陶岑菀。 “昨日陛下的确来了幽兰殿。”小宛低头道,“只是奴婢不在殿中。奴婢在窗外听了几句,琴心赞您体贴周到,细致入微。” “赞我?”陶岑菀皱眉,的确,她这段时日照顾皇子尽心竭力,人所尽知,即便那两个丫头心中倾向于谢池春,但是若真在陛下面前说她的不好,陛下想来也不会相信。 只是,既然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对她不利之语,陛下究竟为何忽然决定将皇子交给谢池春抚养呢? 陶岑菀满腹郁结。 先前她只一心对付上官芷兰,这个谢池春她还不曾放在眼中,谢池春虽然得宠,但陶岑菀料她不过是因为那张脸,那张和先温懿皇后相似的脸。陛下宠爱她,不过睹物思人,怀念先皇后罢了。 但现在看来,是她小瞧了这个谢池春。 陶岑菀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石榴花,眼中闪过冷色。 她能除掉上官芷兰,也一样能除掉这个谢池春。这个谢池春不像上官芷兰一样心软好对付,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就像捕猎一样,须得有耐心,慢慢设下陷阱。挡住她前路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第32章 第40章 流言 皇子躺在自己的摇篮床上,早上起来一睁开眼睛,扁了扁小嘴就要哭。 谢池春伸手捏住他的小嘴,他要哭不哭的表情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地看着谢池春。 “主子。”槐序制止了谢池春欺负小孩的行为,她们家主子拿小皇子当玩具呢。 谢池春松开手,小皇子再度扁了扁小嘴,却又被一个拨浪鼓吸引了目光。 谢池春摇动手中的拨浪鼓,小皇子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手转来转去。 “陛下到。” 老远就听见富立岑响亮的声音,谢池春起身,“陛下。” “坐吧。”梁垣在她旁边坐下,看着摇篮床上的小皇子,看来他对这里适应得不错,看起来还长胖了些。 “陛下。”谢池春问,“陛下可给皇子起好了名字?” 梁垣点点头,“承佑。” “承佑。”谢池春轻轻点了点小皇子的眉心,“小承佑。” 小皇子仿佛听懂了似的,竟然第一次咧开小嘴,露出一个笑容。 “小承佑笑了。”谢池春乐,“他倒好像听懂了似的。看来他喜欢这个名字。” 梁垣也露出一点笑意,承佑出生之后一直病怏怏的,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呢。 婴孩的笑容纯真无邪,天真烂漫,让人不自觉也跟着露出笑容。 小承佑笑了一会,似乎又不大高兴了,抿着嘴蹬了蹬小腿。 谢池春看出他怎么了,使坏把他抱起来放进梁垣怀里,“小承佑定是想要父皇抱了。” 梁垣抱着软乎乎的婴孩,感觉到手掌上慢慢晕开一阵温热的湿意,“谢池春。” 谢池春掩着唇乐。 梁垣把小皇子一把塞进她怀里,小皇子不明所以,还觉得挺好玩,又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 “陛下。”谢池春把小皇子抱起来一些,桐君忙过来把小皇子接过去,给他换衣裳去了。 谢池春和梁垣也换了件外衫。 “春娘。”梁垣看着谢池春,如今谢池春抚养着皇子,宫务也是谢池春和德妃在打理,“朕想着,过段日子晋封你为贵妃,你觉得如何?” “贵妃?”谢池春想起死去的上官芷兰,心中不免感伤,不过她很快将这情绪压下,笑道,“妾自然高兴了。”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她自然愿意做贵妃了。 梁垣笑,他便猜到谢池春会如此说,她从来不懂得何为客气推脱的,“你准备着吧。” 晋封为妃位乃是大事,须有一套仪典要走。 “好。”谢池春应下,脸上带着笑。 “陛下,太后请您去一趟。” “知道了。”梁垣拔腿往太后宫中去。 梁垣要封谢池春为贵妃的消息传开,太后自然也知晓了,皇帝后宫中的事她原不大管的,不过这回她却觉得似有不妥。 “母后。”梁垣向太后请了安。屋子里,一对雀儿叽叽喳喳,在笼子里扑腾玩闹。 太后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儿,只念念佛,养养花儿雀儿,由小辈们逗个趣儿解解闷,看着便是十分慈眉善目的模样。 “垣儿。”太后招呼梁垣坐下,“你偏爱谢昭仪,这也没什么。”自古皇帝也多有偏宠的妃嫔,“只是封贵妃乃是大事,况且现在宫中无后,贵妃便是居首。淑妃德妃贤妃三人资历都比她年久,德妃更育有公主,若谢昭仪一跃而居于她们之上,只怕她们心中多有不平。” 梁垣点头,“德妃她们的确资历更为年久。只是儿选春娘为贵妃,也并非只因为我偏爱于她。天下要位,有能者居之,而非只看资历是否年久。”梁垣在朝堂上也是如此,选贤任能只看能力是否出众,并不看资历是否年久。 “春娘虽然年轻些,但是做事却周全稳妥。您说淑妃德妃贤妃,淑妃的性格您知道,贤妃体弱,德妃办事倒很细心,不过总还稍差一些。” “那孩子倒的确伶俐。”太后对谢池春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谢池春聪明伶俐,行事周全,也能哄她这老太后开心,“这也罢了。不过有一事,我始终有所疑虑。” 太后叹息一声,“贵妃有孕,生产时却血崩而亡,诞下的皇子也是体弱多病,虽说妇人怀孕生产原是险事,但总归还是有几分蹊跷。” “头前给贵妃用麝香被打入冷宫的姜俢仪死了,出面指证她的宫女也死了,未免太过巧合了些。近来宫中流言,说姜俢仪死前,谢昭仪曾到冷宫见过她,不久姜俢仪便病逝在了冷宫。” “母后。”梁垣道,“我相信春娘不会做这样的事。” 谢池春的性格虽然要强些,但她善恶是非分明,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太后笑着摇摇头,“还说你不是偏爱于她。” “罢了。”太后也不过提醒他一句,“她是你的妃子,自然你对她的品性更加了解,就依你的意思吧。” 梁垣又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才起身回去。 待梁垣出去,太后身边的祥华嬷嬷上前给太后续茶,太后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祥华嬷嬷笑道,“太后,奴婢只是觉得,这流言起的时候也太过巧合了。” 就在谢昭仪要封贵妃的时候,这流言便传了开来。 太后摇头笑笑,“我岂不知?不过贵妃之死,也的确叫人生疑。” “罢了。”太后很想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管他那么多。清阳不是递了话要入宫来看我吗?怎的还没来。” 祥华笑道,“清阳公主说的是明日来呢。太后是想公主了。” “皇帝又忙,清阳不在,我这里也冷清许多。”太后叮嘱祥华,“我前儿说要送给清阳的那幅头冠你记得着人找出来。” “是。” 第41章 鬼神之说 “主子,这几日宫中的流言传得越发凶了。”桐君面带愁容。 正是她们主子马上要封贵妃的时候,宫中却流言四起,都说是主子为了贵妃之位害死了先贵妃上官芷兰,所以才要去冷宫灭了姜俢仪的口。 “流言嘛,从来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今日传我,明日可能就传她。”谢池春倒很镇定,“查出来流言的源头了吗?” 桐君面带难色,摇头道,“奴婢无用。” “无妨。”谢池春原也不抱希望能查到,流言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源头难以追查,“即便查不到,我也猜到是谁了。” 除了德妃,还有谁有这样的心计,又这样大费周章地来害她呢? “主子。” 莺时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气恼之色,谢池春笑,“怎么了?谁敢欺负你了?” “主子。”莺时一脸恼色,“这些人也太讨厌了,明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从谁那里听个只言片语,便满口胡言。您分明只去看过一次姜俢仪,要是咱们真要害她,难道还会明目张胆地去看她吗?” 谢池春笑,顺手把茶盏给她,“喝口水消消气。又撞见谁在传这流言了?” “是尚宫局的一个小女史,姓张,似乎是叫张婉晴吧,我气不过,同她吵了一架。”莺时气道,“主子,就应该按照宫规处罚她。”随意议论主子,传播谣言,按照宫规可是要重重惩处的。 第33章 “张女史。”桐君接话道,“奴婢倒认识她,她惯爱听些闲言碎语,向别人说嘴的。” 谢池春将茶盏放下,“去将张女史请来,就说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昭仪请我过去?”张婉晴面色有些发白,不安地看着眼前的桐君。 她今日和几个女史闲聊的时候正撞上了谢昭仪宫里的大宫女莺时,她当时心中便有些发慌,任那莺时姑娘发了一通脾气也没敢回嘴,这会儿谢昭仪着人来“请”她,她如何不心中惴惴? 张婉晴看向旁边其他几位女史,那几人却只低着头,假作不见。 “我,我这里还有些事呢。”张婉晴推脱道。 “那我在这里等女史做完。”桐君带着笑容道。 张婉晴也知躲不过了,只得勉强笑道,“我回来再做,先去拜见昭仪吧。” 桐君引着张婉晴进殿,张婉晴向谢池春行了大礼,跪伏在地,“昭仪,奴婢一时口快,请昭仪饶恕奴婢吧。” “这是怎么说的?”谢池春笑道,“张女史快起来,我不过找你来同你闲聊几句罢了。” “昭仪。”张婉晴仍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桐君,扶女史起来。”谢池春道,桐君搀扶着张婉晴站起来,谢池春笑着道,“张女史坐吧。” 张婉晴忙道,“奴婢不敢。” “无妨。”谢池春让桐君拿了把小绣凳给她,张婉晴这才战战兢兢坐下。 “宫中近来有些流言,我也听见了。”谢池春道,张婉晴吓得忙又要跪下,谢池春拉住她的手,“张女史不必害怕,我不是要向你问责。” 谢池春脸上带着笑,“张女史是从何处听说的这流言?” “奴婢,奴婢也是听旁人说起的。”张婉晴战战兢兢道,心中头一次这般后悔自己这张嘴总是没个把门的,谢昭仪正得圣宠,马上就要封为贵妃,况且这回的确是她犯了宫规,谢昭仪若要惩处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谢池春却并不是想惩处她。 谢池春见已将她吓得差不多了,微微一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其实这姜俢仪之事,我心中也一直记挂着。” “那时姜俢仪被打入冷宫,我去看她,姜俢仪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我说她是冤枉的,求我帮她查明真相,可惜我没能帮上她。” “姜俢仪死了。”谢池春幽幽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我这两日总梦见她,口鼻处都流着血,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我的床头,望着我流泪,要我替她申冤呢。” 张婉晴听得入神,缩了缩脖子,“昭仪,看来那姜俢仪说不定真有冤情呢。她定是见昭仪您管理宫务,又正直宽和,才夜里向您申冤呢。” 谢池春笑着摇摇头,“可惜我也没能帮上什么。” “留你说了会话,耽误你的事了。”谢池春笑,“桐君送张女史出去吧。” “不敢不敢。”张婉晴忙起身道。 “婉晴,你没事吧?” 张婉晴回去,几个女史忙围上来。张婉晴心中不忿,刚刚这些人没一个上来替她说一句话的。不过她也知道人性如此,人人都怕引火烧身。 “婉晴你怎么样?昭仪没难为你吧?” 张婉晴扬起笑容,“哪儿呢?昭仪可亲切了,还赏赐了我东西呢。” 张婉晴露出手腕上戴的一只缠丝金镯子,沉甸甸的。 “真漂亮。”几人笑道。这张婉晴传流言被昭仪捉住,还以为定要罚她呢,谁知竟然还赏她。 张婉晴同先前完全变了一张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金镯子,“这说明昭仪心中坦坦荡荡,不畏人言啊。” “我跟你们说。”张婉晴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昭仪说了,梦见姜俢仪夜里流着泪向她申冤呢。姜俢仪定是给人害了,但肯定和之前谣传的不一样,若是昭仪害她,她怎么还向昭仪喊冤呢?” “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中元节鬼门大开,说不准姜俢仪的鬼魂就要回来呢。”张婉晴神神秘秘道,这时候门正被风吹得响了一声,几个女史都吓了一跳,“我中元节可得多请两个福袋带在身上。” “主子。” 莺时好奇问谢池春,“你刚刚说的那些,那张婉晴能相信吗?” 谢池春笑笑,“她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该怎么做。她是个聪明人。” 流言就像洪水,堵不如疏。 她只需要将流言改变一点点方向,流言就能为她所用。 “主子,今日是中元节,您将福袋带在身上吧。”梧桐为德妃系上一个小福袋。 陶岑菀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梧桐你怎的也相信这些?难道怕冤魂今天晚上来向我索命吗?” “主子。”梧桐劝道,“今日说这些不吉利。福袋带在身上不过求个吉利。” 陶岑菀把玩着这小小的福袋,“这冤魂之说定是她散播出去的。”如今宫中流言已然转变了风向,都说她谢池春有正气,这姜俢仪的鬼魂才去求她申冤呢。” 陶岑菀冷笑一声,“她编出这鬼神之说,难不成想以此来恫吓我吗?那姜俢仪,活着的时候不聪明,便是死了做鬼,恐怕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莺时也给谢池春准备了福袋,替她系在腰间,“主子,您说那害死姜俢仪的真凶,会害怕姜俢仪的冤魂来向她索命吗?” 谢池春摇头,“恶人胆壮,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恐怕也不会害怕什么冤魂厉鬼。” “那您为什么要编出这些话?”莺时不解。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流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今日传我,明日便可传她。”谢池春懒懒道,“她既然要编造流言,那我也叫她尝尝流言的滋味。” 流言猛如虎。却是一条不受控制的猛虎,能够伤人也可能反噬己身。 “今日中元节,官府要设大会,焚钱山,祭奠军中阵亡将士,还要设道场超度天下孤魂呢。”谢池春道,“宫中也要设道场,驱邪避灾,可热闹了。” 第42章 埋祟 中元这一日,宫中要跳傩戏,驱邪避灾。 宫中傩仪,由方士主持,方士们并宫女太监数百人,戴上傩面具,诸班着绣色画衣,执金枪龙旗,有着金镀铜甲,扮作将军的,有着红衣黑裤,扮作钟馗的,还有扮判官、土地、灶神的。 数百人浩浩荡荡,击鼓敲锣,自各宫室中驱邪除祟,然后一路向宫外河边去埋祟,埋祟结束,这仪式才告完成。 “好热闹啊。”莺时最爱热闹,高兴得不行,“从前在宫外,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傩仪呢。” 宫外于中元这一日也会扮傩戏驱邪除祟,不过没有这样多的人,服饰也没这般精致罢了。 方士领着戴傩面具的宫女太监们一宫一宫进行仪式,太后的积善宫,皇帝的紫宸殿,先贵妃的幽兰殿,淑妃薛巧鸾的春桑殿,贤妃杨抱玉的梅梁殿,然后是德妃陶岑菀的听雨轩。 那领头的方士走进听雨轩院中的时候,跳着傩舞的动作顿了顿,口中喃喃念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 第34章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后面的人窃窃私语,“这不是驱鬼的咒语吗?” 先前的那些宫殿,方士们念的都是一些赐福吉祥的咒语,偏偏只有这听雨轩,念的是驱鬼的咒语。再加上近来宫中姜俢仪鬼魂的流言纷纷扬扬,宫人们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方士们一边念咒,一边围着这听雨轩舞蹈,从殿头到殿尾绕了一圈,十分细致,一处也不曾漏过。 “主子。” 陶岑菀面色有些掩不住的难看,梧桐扶着她,“主子,要不要奴婢出去赶走这些方士?” 陶岑菀冷着脸摇头,“中元傩仪,原就是宫中年年都要举行的仪式,我们岂能驱赶这些方士?” 况且这些方士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一句对她不利之言,他们只是在进行仪式,在她这里多念了几遍驱鬼咒,在她这殿中多走了几圈,至于其他的,都只是宫人们的猜测罢了。 数百名宫人都看见了,方士们对她这听雨轩格外不同,今日还在进行傩仪,难以交头接耳,只怕明日,她这听雨轩中有鬼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后宫了。 陶岑菀面色难看,“是她,一定是她做的。” 谢池春知道了,知道是她散播流言,是她借姜俢仪之手杀人,是她害了上官芷兰,杀了姜俢仪和灵巧灭口。谢池春一定都知道了,不过她没有证据。 是啊,她没有证据。陶岑菀一点一点收敛了怒容,谢池春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气气她罢了。 流言再纷纷扬扬,过一段日子总会平息的。陶岑菀目光冰冷,但是谢池春,她和谢池春,终究是没办法共存了。 数百人的傩戏队伍,离了听雨轩,再往露华堂、蓬莱殿等宫室而去,驱邪除祟,再一路往宫外河边去埋祟。 没有人注意到,队伍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人来,一个穿红色百花裙子,戴着雕花木面具,扮的神女,另一个穿着甲胄,戴一块黑色面具,上面用金漆绘着四只金色的眼睛。 更没人能想到,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和昭仪。 梁垣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傩面具透出来,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你倒十分熟练。”一下子便混入了人群之中。 谢池春笑,“我幼时也曾经混进傩戏的队伍。我阿耶阿娘找不到我,阿娘急得掉眼泪,回去我便挨了一顿手板子。”那是谢池春头一回挨手板子。 梁垣看她一眼,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该。” 谢池春笑,“站在上头看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要在人群中才更有意思。” 每年的傩仪,梁垣都是参加的,不过他之前只是起个头,宣布仪式开始罢了,这样戴着傩面具,走在人群中还是头一次。 面具严丝合缝贴在脸上,阻隔了部分视线,从木头面具的眼睛里看出去,一路灯影幢幢,鼓声伴随着人群的脚步声,笑声。 的确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伴随着鼓声,一行人出了南薰门,到了河边。 人群停下脚步,手中提着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映亮了河面。人群最前方的方士们踏着鼓声,围着河边的一个土坑跳起傩舞,一边将象征邪祟的一些瓦片石块扔进土坑中掩埋,这便是埋祟。 谢池春也挖了一个小土坑,把一个小石头扔进去,还分一颗给梁垣,“陛下要不要埋一个?” 梁垣接过去,抛在土坑中,谢池春把土盖上,用脚踩了两脚。 埋完祟,这中元傩仪便宣告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中回去,谢池春和梁垣仍然缀在队伍最后面。 谢池春伸手,梁垣却不牵她,“脏。”刚挖了土。 谢池春不满,偏要将自己的手塞进梁垣手中,“陛下也埋了祟,要脏也该一起脏。” 梁垣无法,只得牵着她的手。 第43章 册封贵妃 “主子,你这样真好看。” 莺时给谢池春梳高髻,宝相花纹红色纱罗大袖衫襦,曳地长裙,九树金花钗,薄如蝉翼的衔枝鸳鸯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颤动,更衬她容颜娇美,华彩万分。 今日是谢池春封贵妃的吉日。 按照规制,应有一册使,二副使为她进行今日的册封仪式。 女官引着谢池春前往肃章门,在这里,册使将宣读册封宝册,礼毕,谢池春便正式成为贵妃。 谢池春穿过长长连廊,红色漆木的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着龙凤等不同的祥瑞图形。晨光照在绿色的琉璃瓦上,映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谢池春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入宫时,也是一位女官引着她,这样走过长长的柱子和连廊。 一晃已有两年时间了,她也从一个小小美人,成为了后宫众妃之首贵妃。 谢池春到了肃章门,册封使远远朝着她露出了笑容。 “阿耶。”梁垣没对她说过,为她选的册封使是她阿耶,谢池春欣喜,不禁加快了脚步。 谢秋明看着自己的女儿快步向自己走过来,刚刚还是端庄大方,这会儿见了阿耶,又忍不住露出一点小女儿的情态。 他的小女儿彻底长大了,如今已经是贵妃了,谢秋明欣喜之余,却又忍不住为她担忧,宫中不比外头,时时事事都要小心谨慎,他的春娘如今成了贵妃,更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不过春娘从小就聪慧机敏,强过他这个阿耶,他相信春娘定可以的。 “阿耶。”谢池春眼睛里盛着笑意,跪在谢秋明面前。 两位副使一位持结,一位捧册,上前一步将册封宝册捧给谢秋明,谢秋明展册念道,“侍中女谢氏,门袭钟鼎,训彰礼则,美誉光于六寝,令范成于四教,宜升徽号,穆兹朝典。今册谢氏为贵妃。往钦哉,洁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御嫔。” 谢池春拜过。 谢秋明笑着将宝册交到她手中。 今日是册封,后面还要去皇帝太后处谢恩,祭拜祖庙。父女俩也不便在此处停留,只得来日再聚。 谢池春前往梁垣和太后处谢过恩,梁垣携谢池春祭拜祖庙。 祖庙中,有诸位先皇帝皇后的牌位,梁垣去世的先皇后温懿皇后的牌位也在其中,就在所有牌位的最下方。 谢池春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面来,每一个牌位前都供奉着长明灯,灯火摇曳,肃穆庄严,又带着一股子阴冷的香火味。 宫人为谢池春点起香,谢池春跪在蒲团上,持香俯身而拜。 谢池春正要将香插入香炉中时,温懿皇后牌位前的长明灯竟然一闪而熄灭了。 谢池春一愣,梁垣更是变了脸色。玉卿的长明灯怎会突然熄灭? 谢池春才不相信鬼神或者这样的巧合,这灯定是人为。偏偏就在她封贵妃这一日,拜祭宗庙之时,温懿皇后的长明灯熄灭,岂非意指温懿皇后对她不满或是不祥之兆? 谢池春面色如常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取过旁边一支蜡烛,点燃温懿皇后的长明灯,“定是刚刚开门时带了风进来,还望温懿皇后和诸位先祖不要见怪。” 熄灭的长明灯重新亮了起来,灯火映照着温懿皇后的牌位。梁垣看着她的灵牌,久久不言。 … 第35章 “主子。”莺时替谢池春卸了头上钗环,“今日是您封贵妃的日子,陛下怎的也不过来?” 谢池春望着自己铜镜中的倒影,“今日祭拜宗庙的时候,温懿皇后的长明灯突然熄灭了。” “怎么会?”莺时讶异,“怎么会这样巧?” 谢池春才不相信巧合,“此事定是人为。” 但是陛下心系死去的温懿皇后,今日之事,恐怕叫他心中有所疑虑。 谢池春的指尖划过跳动的烛光,“有时候,要赢过一个死人,比赢过一个活人更难。” 她已经死了,谢池春如何能赢得过一个死人?但是,反过来想,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也永远不可能再赢过谢池春。 谢池春对莺时道,“拿纸笔来。” “这么晚了。”莺时为她拿来纸笔研墨,“您要写什么啊?” “今日搅扰了温懿皇后。”谢池春提笔,“我日夜为她抄写往生咒,希望能祝她亡魂早日超脱得道。” 主子不是不信这些吗?不过莺时也很快反应过来,抄经是为了给活人看的,而不是为了给死人看的。 第44章 是不是在怪我 梁垣没有带随从,独自走进先温懿皇后苏玉容的宫殿集仙殿。 此处主人已经仙逝,但梁垣吩咐人每日洒扫,一应装饰器物都没有变化过,仍然保持着主人离去之前的模样,桌上的花瓶中还插着清晨采摘的鲜花。 堂前挂着一副苏玉容的画像,乃是梁垣亲手所绘,栩栩如生,画中人容貌和谢池春有几分相似,但是神情温婉,仿佛在温柔地注视着来人。 “玉卿。” 梁垣在画像前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未苏玉容斟了一杯,放在她的画像之前。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梁垣叹道。 玉卿走了之后,他常常梦见玉卿,梦中的她也不曾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 梁垣忽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梦见过玉卿了。他凝视着这张他亲手绘制的玉卿的画像,却忽然觉得,他甚至开始有些记不清玉卿的脸。 他日日望见的,是和玉卿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另一张脸,那么鲜活生动,吵得让他似乎没有时间再想起玉卿。 梁垣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望着画中人的眼睛,“玉卿,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他这么久不来看望,连梦中也不愿再出现。 画中人仍然那么安静又温婉地注视着他,不言不语,一如梦中那般。 … “主子。”桐君给谢池春倒了一盏茶,“陛下昨夜一直都待在集仙殿。” 谢池春打了个哈欠,桌上已经摞了厚厚一沓抄写的经文。 “主子,歇一会吧。”桐君劝她,“你都抄了一夜了。” 谢池春看一眼桌上的经文也差不多了,点点头,“先传早膳吧。” 谢池春用过早膳,吩咐道,“槐序,带着这些经文,我们去紫宸殿。” 莺时忙赶上来道,“主子,我给你重新梳妆吧。”她们主子一夜没睡,看着不免有几分憔悴,该用粉遮一遮才是。 谢池春摇头,“不必,就这样去。”抄了一夜的经文却重新梳妆,不是显得太过刻意了吗? 谢池春带着槐序来到紫宸殿。 富立岑迎出来,脸上带着为难之色,“贵妃,陛下今日事忙,说让您先回去。” 谢池春倒也不很意外,点了点头,“那烦请富公公替我将这盒子呈给陛下。” 富立岑忙不迭接过,“贵妃放心,奴才这便呈上去。” 谢池春点点头。富立岑捧着盒子忙进去了,槐序看着里头,“主子,咱们要不要在这等一会?” 谢池春摇头,转身往回走,“走吧。” “槐序。”谢池春低声道,“你着人去查一下昨日那长明灯,查到什么不要张扬,先按下不提。” “是。”槐序有些不解,“若查到线索,为何不呈给陛下,好让陛下知道您的委屈?” “这灯只不过是个引子。”谢池春看的清楚,陛下心系死去的温懿皇后,这才是横亘于她和陛下之间真正的问题。便是查到灯有问题,这时候呈给陛下,恐怕也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是一个难题,但是或许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她如若能迈过这一道坎,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风浪,也无法轻易将她击垮。 她要陛下真正爱她,不是作为一个影子,而是作为谢池春,只是谢池春。 “主子。”槐序扶着她,“您打算怎么做?” “我还不知道。”谢池春望着前方道路,“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陛下。” 富立岑把谢池春带来的盒子呈上去,“这是贵妃让奴才呈给陛下的。” 富立岑覷着梁垣的脸色,“贵妃定是看您牵挂温懿皇后,昨儿一夜没睡,为温懿皇后抄往生咒呢,奴才见贵妃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呢。” 梁垣不说话,富立岑看着他的脸色道,“贵妃昨儿册封,您要不要去看看?” 梁垣终于看他一眼,冷飕飕道,“富立岑,你今天话有点太多了。” 富立岑笑着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奴才这嘴就是闲不住。” “你先下去吧。”梁垣收回目光。 富立岑忙退下了。 梁垣看着桌上的盒子,打开,里面的字迹笔走龙蛇,是谢池春的笔迹,她的字迹也如她本人一般,透着一股子张扬和傲气。盒子里满满一沓经文,恐怕真是一夜未眠,才能抄出这么些来。 梁垣合上盖子,突然又叫富立岑道,“她可还在外面?” “贵妃已经回去了。”富立岑接着道,“不过才刚走,要不要奴才去请贵妃回来?” “罢了。”梁垣摇头,“回去了便回去了吧。” 富立岑在一旁伺候茶水笔墨,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陛下。温懿皇后是好,但是温懿皇后再好,她已经仙去了,陛下明明喜欢贵妃,却又不知在别扭什么。他们这些奴才夹在中间多难啊。 第45章 失宠 “贵妃。” 富立岑亲自捧着个锦盒进来,恭恭敬敬向谢池春行了礼,“贵妃,这是陛下让奴才带给贵妃的,陛下说让贵妃戴上这簪子,陛下在紫宸殿等您呢。” 富立岑把锦盒打开,谢池春掀起眼皮看一眼,锦盒中躺着一枚白玉莲花簪,玉质细腻,呈现出柔软的光泽。 莺时心中高兴,看来那日长明灯的事已过了,陛下已经不生气了。 谢池春似笑非笑,“这簪子是何处来的?” “这…”富立岑陪着笑,“自然是尚服局司宝司打造的。” 谢池春拿起这白玉莲花簪打量一番,“恐怕是故人旧物。” “甭管是旧是新,只要它戴在您的头上,不就是您的物吗?”富立岑脸上挂着笑,实则在提醒谢池春道。 什么旧物新物,主子和富公公在打什么哑迷?莺时没听懂,后头的槐序倒是听懂了。 “是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不是我的东西便不是我的东西。”谢池春把簪子重新放回锦盒之上,盖上盖子。 第36章 “贵妃。”富立岑苦恼道,“这…奴才怎么向陛下回话呢?” 谢池春笑道,“多谢富公公今日提醒。我会去向陛下回话的。” 富立岑只得把东西放下,“那奴才先告退了。” 富立岑退出去,莺时捧着锦盒,“主子,我给您梳妆吧。” “不必了。”谢池春摇头,莺时有些犹豫,“可是陛下不是说,让您戴上这簪子吗?” 主子不肯戴,陛下会不会更生气了? 谢池春想,他大约是要生气的。 但是她不会戴上这簪子。 从她入宫后她便知道,她长得像故去的温懿皇后,所以梁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便待她与众不同。 她可以假作不知。恩宠,位分,权力,该得到的她都得到了。 但梁垣赐她这枚簪子,也不知是想提醒她呢?还是想提醒他自己呢? 他不说,她可以假作不知,但是这簪子若戴在头上,岂不明明白白告诉他,她谢池春可以曲意逢迎,低伏做小,甘为他人替身? 谢池春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但谢池春也有自己的傲气,她不愿如此。 她要让梁垣知道,她不是苏玉容,不是他的玉卿,她是谢池春。 这有点危险,或许会触怒皇帝陛下,从此彻底失宠,但是即便冒着失宠的风险,谢池春也绝不会将这簪子戴在头上。 况且,想要站在最高处,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不是吗? 谢池春抬眼望着窗外明月,瑶阶曙,金盘露,在这深宫重锁中,除了皇帝,只有皇后才能站在最高处。 谢池春想做皇后,那她就决不能只是一个他人的影子,她要梁垣爱她,爱原本的她。 谢池春整了整衣服,迈步入紫宸殿,“陛下。” 梁垣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她乌油油的发间别着的是一枚雀鸟衔珠的红宝石金步摇,不见白玉莲花的踪影。 “朕赐你的簪子为何不戴?” 谢池春跪在地上,却直视着他的眼睛,“陛下第一次赏妾东西的时候,妾便说,妾不喜欢素雅的颜色。” 谢池春喜欢火一样热烈的红色。 “若朕要你戴呢?”梁垣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池春看着他的眼睛,“陛下,这枚莲花簪是温懿皇后的爱物,妾不敢僭越。” 梁垣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的模样像她,性子却全然不同。” “一样米养百样人。”谢池春仍旧抬着头,“世间之人,本就性情各异。如何能有一样的性情呢?” 梁垣望向窗外,侧身而立,不再看她,“你出去吧。” “是。”谢池春起身,梁垣听见身后轻轻一声响,是谢池春把那锦盒放在了桌上。 梁垣望着窗外月色,久久不言。 … “你们听说了吗?” 宫中流言再起,几个女官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嘀嘀咕咕,“陛下许久没去过露华堂了。” 谢贵妃入宫以来,圣眷恩隆,不过两年时间,从美人到婕妤到昭仪,再到如今的贵妃。 谁成想不知因为什么事触怒了陛下,陛下突然就冷了下来,不去露华堂了。 “你们说是不是因为贵妃册封那日,温懿皇后的长明灯灭了?”这说话的女官看向旁边的女官,“婉晴,你说呢?” 张婉晴凑过来,“我觉得不是。后来贵妃不是又把那灯点上了吗?如果温懿皇后真的对贵妃不满,那灯怎么能点得亮呢?” “这也有些道理。”旁边的女官嘀咕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张婉晴摆弄着手里的茶水,她前两日想到个法子,用空中的荷叶倒过来盖在饮子上,饮子既有荷花清香,还可以直接通过荷叶梗喝到饮子,好看又有趣儿,她准备将这新饮子送到贵妃的露华堂去,“陛下和贵妃定然会和好如初的。” “这丫头。”旁边的女官笑道,这丫头自从上次那事后,提起贵妃总是满口称赞。 第46章 有机会得宠吗 德妃贤妃一前一后自露华堂出来,德妃笑着紧走两步赶上前头的贤妃,“玉妹妹,我可能去你宫里讨一杯茶水喝?” 杨抱玉忙笑道,“自然。” 二人一同来到贤妃的梅梁殿,婢女煮上茶,茶水在茶炉中咕噜咕噜翻腾,杨抱玉亲自给陶岑菀舀出一杯。 “多谢。”陶岑菀笑道。 “玉妹妹。”陶岑菀一边喝茶,一边状似不经意道,“听闻陛下已有一月未去过露华堂了。” 杨抱玉自然也听闻了,她不惯于说人是非,只道,“陛下朝务繁忙,这月也未曾去过其他人处。” 陶岑菀微微一笑,“陛下何时不朝务繁忙,从前再忙,得空时也总要去露华堂坐坐。她定是触怒了陛下。” 杨抱玉只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便是她触怒了陛下,陛下也不曾来我们处。” 陶岑菀看她神色带着几分自怜自怨,便知自己大概能说得动她,陶岑菀需要一个同盟,她要彻底将谢池春击垮,斩断她复宠的可能。 谢池春一旦复宠,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谢池春虽然失宠,但她仍是贵妃,仍然掌管着宫务,所以她们仍然要对她毕恭毕敬,谢池春宫中之人也是小心谨慎,她没有机会对谢池春下手。 她只能徐徐图之,夺走谢池春的宠爱,蚕食她的权力,让她孤立无援。 “玉妹妹。”陶岑菀放柔声音,望着杨抱玉的脸,其实杨抱玉生得很美,模样清丽,自有诗书气韵,“妹妹,以姐姐我的天资,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却是不可能了,但是妹妹你生得这样美,陛下如何会不动心呢?” 杨抱玉神色有几分凄苦,刚刚入宫的时候,她望着那样俊朗又气度凌云的陛下,她便心生爱慕,她也曾幻想,陛下会宠爱她,会像世间其他的夫妻一样,与她琴瑟和鸣,但是陛下始终对她淡淡的。 她刚入宫的时候,温懿皇后还在世,陛下一心只有温懿皇后,对她们这些其他的妃嫔都淡淡的。 后来温懿皇后病逝了,其实她内心是有一丝隐秘的窃喜,温懿皇后死了,陛下会不会就看见她? 温懿皇后死后,陛下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宠幸新来的妃嫔,再后来,又有了谢池春。 一年,两年,三年,她这梅梁殿总是冷冷清清的,她也已经不再幻想。 “妹妹。”陶岑菀的声音带着蛊惑,“其实你难道没想过吗?陛下待她与众不同,因为她生得和先皇后有三分相像。” “但是她不过是模样有三分像,论起气韵,其实你更像先温懿皇后,不是吗?” 杨抱玉浑身一震。 “妹妹,你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陶岑菀在她耳边道。 杨抱玉愣住,缓缓道,“我真的还有机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吗?” 陶岑菀笑意盈盈,“自然。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 夜里,梁垣从集仙殿出来。这段时间,他常来集仙殿坐坐,同玉卿的画像说说话,但是不论他说什么,回应他的都只有一室空寂。 富立岑带着小太监们都只守在殿外,见梁垣出来忙迎上来,“陛下,回紫宸殿吗?” 第37章 梁垣点头,“嗯。” 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今日的月亮格外圆而亮,月光洒落一地白色轻霜。 前方的亭子里坐了一个人,一身素衣,月光之下袅袅婷婷,如要乘风而去。 梁垣的脚步顿了顿,玉卿。 富立岑自觉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凉亭里的人,远看身影还真有几分像温懿皇后。 梁垣抬了抬手,示意富立岑等人留在原处,自己抬步向凉亭走去。 亭中女子望月叹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惆怅哀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这是王昌龄的西宫秋怨。 梁垣走进亭中,身影在地下投下一道长长影子,美人这才惊觉,起身拜道,“陛下。” 月华下,她鬓边的蝴蝶钗轻轻颤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素白清丽的面容。 “贤妃?”梁垣倒有几分意外,“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妾见今夜明月高悬,贪看月色。”杨抱玉露出一个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陛下见笑了。” 梁垣摆摆手,“起身吧。” 今夜的月色的确格外清亮些。 听雨轩中,陶岑菀也望着庭前明月,杨抱玉能成功吗?她想应当是可以的,此刻,她应当已经遇到了陛下吧。 “主子。”梧桐给她拿了一件外衫披上。梧桐带着不解,“既然现在是好时机,主子为什么不自己去,而要帮贤妃得宠呢?” 陶岑菀轻轻摇头笑道,“梧桐,你说我的样貌如何?” 梧桐想也不想回道,“主子雍容典雅,仪态大方。” 陶岑菀笑道,“但不够美,是吗?” “主子。”梧桐不知该如何作答,陶岑菀倒不甚在意地笑笑,“容貌是上天注定,父母生养,便是在意也无法改变。” 陶岑菀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何处,她的容貌算不得多美,性情也不够有趣,不够惹人怜爱或者讨人喜欢,故而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得宠,她要的是陛下的信任,她端庄大方,温雅贤淑,就是为了博一个美名,只望陛下可以信她敬她。 陛下终有一日要再立后的,只要能除了谢池春,她便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而杨抱玉,陶岑菀还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中,不过是她用来分谢池春宠爱的一颗棋子罢了。 第47章 希望是我多心 贤妃在宫中好几年,默默无闻,月影亭一遇,竟然一举夺得恩宠不断。 倒是贵妃谢氏,晋封贵妃之后,恩宠一落千丈,陛下再没踏进过露华堂的门槛。这也算宫里一件奇事了。 “主子。”莺时一边给谢池春梳妆,一边嘟囔道,“陛下近来总往贤妃那里去。” 谢池春表情淡然,“贤妃是陛下的嫔妃,陛下去她那里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陛下都很久没来过她们这里了,莺时心里替谢池春着急,“这回秋猎陛下也不说带您一起去,您怎么不去找陛下?”这不恰好是一个同陛下和好的时机吗? 谢池春一边给自己画眉,乌黑的眉毛长眉入鬓,谢池春比对一下,两边眉毛一模一样,十分对称,满意放下手,“宫中还有许多事务,我需得留下处理。” 莺时咕哝道,“您分明就想去。” 这丫头,谢池春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 “主子,德妃来了。”槐序进来通传道,谢池春让把人请进来。 “贵妃。” 德妃牵着小公主长乐,笑着同谢池春福身见礼。 您这露华堂许久没这样冷清过了吧?陶岑菀原想这样讥讽一二句,但见谢池春斜靠在软枕上,旁边摆着几样精致点心,一杯饮子别有巧思,下头的碟子做成荷花形状,上头覆盖着一片荷叶,别有几分自然野趣。一个伶俐婢女立在一边,给谢池春嘴里喂了一块点心,谢池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陶岑菀讥讽的话噎在嗓子里。 “贵妃。”长乐公主跑过来,拉着谢池春的手道,“我想去看承佑弟弟。” “好。”谢池春笑,抱着小公主坐在自己身边,她虽然不喜欢德妃,但是小公主天真可爱,谢池春对小长乐倒算是喜爱。 谢池春对桐君道,“让乳母把承佑抱出来吧。” 长乐晃着腿,乖巧坐在一边等待。 “贵妃。”陶岑菀偏不爱看谢池春这副淡然模样,带着笑道,“往年秋猎,陛下都带您同去,这回却只带着贤妃妹妹。” 谢池春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德妃倒是清闲,年年都是不去的。” 陶岑菀面色微微一僵,“我不善于弓马骑射,不比贵妃您。” 乳母抱着小承佑出来,“贵妃,小皇子还在睡呢。” 他还太小了,这么大的婴孩,一日里总有大半时间是在睡觉的。 小承佑继承了他母亲的美丽,在谢池春这里养了几个月,白胖了一些,此刻睡得香甜,小脸上晕出淡淡粉色。 小长乐凑上去,安安静静地也没有吵醒弟弟,轻轻碰了碰弟弟睡得粉扑扑的脸蛋。 “弟弟吃糖。”小长乐从随身的锦囊里摸出一块造型可爱的兔子糖,要分给弟弟,谢池春笑道,“弟弟还小,还不能吃糖呢。” 小长乐眨眨眼睛,“那等弟弟大些,我再分给弟弟。”小长乐把兔子糖含在自己口中。 谢池春笑,目光落在那兔子糖上,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 谢池春神色不变,陶岑菀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却是一惊。回到自己宫中后,对梧桐道,“吩咐小厨房,以后别再给长乐做兔子糖。” 梧桐自知为何,“只是小公主喜欢。” “长乐还小,给她做些其他新奇有趣的她自然便忘了。”陶岑菀皱眉,那事虽已过去许久,已然无迹可查,但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是。”梧桐应道。 … 紫宸殿中,梁垣将一本奏章扔下,揉了揉眉心。 “陛下。”富立岑为他重新换了一支蜡烛,“明日秋猎要早早出发,您早点歇息吧。” 梁垣没说话,富立岑要退下的时候,梁垣却又突然出声,“今日有人请见吗?” 富立岑停住脚步回话道,“贤妃午后来过,您说忙没见。” 梁垣又不说话了。 富立岑揣度着他的心思,陛下分明问的另有其人。前两年秋猎,陛下都是带着谢贵妃去的,但是陛下自己又不肯提起,富立岑心思急转,“陛下,您好些日子没去看过小皇子了。小皇子如今白白胖胖,身体康健呢。” 梁垣看他一眼,若无其事起身,“那便去看看小承佑。” 富立岑立刻去为他传辇。 梁垣乘着辇来到露华堂门前,谢池春也没想到这个时辰他还过来了,已经卸了钗环首饰,此刻也不可能再整妆了,不过谢池春素来没规律惯了的,这般面圣也不是头一回。 “陛下。” 梁垣点点头,“我来看看承佑。” 谢池春着人把小皇子抱出来,小家伙白日里睡了个够,这会子倒十分精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 梁垣抱了抱小皇子。 第38章 往日里谢池春话最多,此刻坐在一旁却一言不发,屋内一时寂静。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梁垣先开口,“明日秋猎…” “明日秋猎。”谢池春笑盈盈接话道,“愿陛下满载而归。” 梁垣带着怒容看她一眼,他今日过来,原是想给谢池春一个台阶下,她说几句软话,梁垣自还带她一起,谢池春却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梁垣带着怒气起身,把小皇子塞进他手里,不发一言转身出去了。 “主子。”好不容易见到陛下来了,莺时槐序原是刻意退出去,留下空间给谢池春和陛下单独相处,哪知没多一会儿,又见陛下气冲冲出去了,二人连忙进来,“怎么了?” 谢池春摇头,陛下气走了,她反倒露出一丝笑意,“没事。” 谢池春心中倒还有些在意另一件事,白日里她见小长乐吃兔子糖,她记得有一回她在幽兰殿见小长乐将这兔子糖分给上官姐姐吃过,她当时也不曾在意。 但是上官姐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经过琴心竹韵她们细心检查,这糖由两岁的小长乐给出,却没经过任何人的检查。 但是这糖小长乐自己也吃了,谢池春皱眉,陶岑菀真会这般对待自己的幼女吗? 谢池春想了想,还是对桐君道,“你去叫琴心来见我。” 小皇子接来她这里抚养后,幽兰殿暂时空着,琴心竹韵几人也分别分到了其他宫中伺候。 “是。”桐君应下,正要出门,谢池春却叫住她,“等等。” 谢池春想了想,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还是你私下寻个时机,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上官姐姐吃过小公主的兔子糖后,是否出现身体不适。” 桐君一惊,“您是怀疑?”虎毒不食子,德妃若用自己亲生的小公主来害人,实在是…,桐君心中一寒。 “我也不过猜测罢了。”谢池春摇头,“希望是我多心。” 第48章 装聋作哑 秋猎,众人勒马,手持长弓,等待着他们的圣上射出第一箭。 杨抱玉不通骑射,只用钦慕的目光看着梁垣,柔声道,“妾就在此处,陛下去吧,不用管妾。” 梁垣只淡淡点了点头,吩咐婢子照顾好她,自己一扬鞭,胯下宝驹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梁垣的马身姿矫健,跑在最前方。 梁垣独自驱驰,不多时,已经射中好几只猎物,他再度放出一箭,正中前方一只受惊逃窜的黄鹿,黄鹿哀鸣一声,应声倒地。 梁垣将长弓放下,他自小便爱射猎,此刻却竟觉得有几分兴致缺缺。 身后,清阳公主和柳江明策马赶上。 “阿兄。” “陛下。” 梁垣应了一声。 柳江明见梁垣神色,“陛下今日兴致不高。” 梁垣不语,放慢了速度,马儿还有些没跑够呢,不过也只能乖乖放慢了脚步。 “阿兄。”清阳念念不忘她的好友春娘,“怎么不带春娘一起?” 梁垣冷哼一声,“我没不许她来。” 他已经给台阶给她下了,她却自己不肯下。 清阳蹙着眉头,有些担忧,“阿兄。” 梁垣看清阳一眼,“她怎么与你说的?” 谢池春同清阳关系好,什么都同清阳说。 “这…”清阳实在不擅长于说谎,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梁垣哼了一声,“就知道她定没什么好话。” 梁垣一扬鞭,骏马再度加快速度,向前奔驰而去。 清阳看着他的背影,忧愁道,“春娘那么好,若有什么,定然是阿兄不对。” 柳江明看着她的侧脸,神色却有几分复杂,清阳这话说的是他人,他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与清阳,她那么好,若有一日有什么,定然是他不对。 前方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之声,清阳和柳江明都是一愣,忙策马向前,那虎啸之声正是刚刚陛下前往的方向传来。 丛林之王的吼叫声,震得整个树林仿佛都在簌簌而颤。梁垣镇定自若,抽出一支羽箭,搭弓射箭,羽箭带着破空风声,直直扎入猛虎一只眼眶中,箭头深深没入。 猛虎受伤,发出一声凄厉震天的咆哮声,再度扑过来,梁垣却已经拉开第二弓,一支羽箭没入猛虎的另一支眼眶中。 清阳公主和柳江明赶到的时候,猛虎已经哀鸣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陛下射到一头猛虎的消息很快传开,杨抱玉焦急地迎出来,“陛下,您没受伤吧?” “没事。”梁垣翻身下马,身后有侍卫抬着那四五百斤的猛虎而来。 “陛下。”侍卫上前请示这老虎如何处理,杨抱玉的目光也看过来,围猎打到的猎物陛下一般都直接分赐下去了,去年陛下也曾猎到过一头虎,虎皮赐给了谢池春。 杨抱玉看着梁垣,梁垣却没注意到她,把手里的马鞭扔下,吩咐侍卫,“虎皮完整取下来,带回宫里去。” 去年也曾猎到一头虎,谢池春嫌那虎皮伤损了一点,这回梁垣两箭都是射的眼眶,虎皮完整无缺,没有一点破损。 “贵妃。” 富立岑身后的小太监捧着这处理好的虎皮,富立岑满面笑容,“陛下猎到了一头猛虎,一回宫就让奴才把这虎皮给贵妃您送来,陛下说了,这虎皮一点都没伤着。” 谢池春轻轻摸了摸这块虎皮,点头,“有劳公公送来。” 富立岑从来是人精,堆着笑道,“给贵妃您送东西是奴才的荣幸。” “她怎么说?” 梁垣低头批阅奏章,并未抬头问道。 “陛下。”富立岑仍旧堆着笑,“贵妃很喜欢,已经让人把虎皮铺上了。” 梁垣抬起头来,把毛笔一扔,“喜欢也不见她来谢恩。” 这话富立岑却不好接的,只干笑两声。 按说得了御赐之物要来向陛下谢恩的,但他的确没听贵妃说要来,富立岑只得装聋作哑。 第49章 受伤 “陛下带着你去狩猎,却把虎皮赐给了她?” 陶岑菀看着眼前的杨抱玉,她的语气平静,却叫杨抱玉感觉到一阵屈辱。 她留不住陛下的心。纵然那谢池春触怒了陛下,陛下却总有一分心神留在她身上。 陶岑菀心道,看来必须得尽快除去谢池春了,若再不设法除去她,她要重夺圣宠,恐怕不过是早晚之事。 陶岑菀轻轻抚摸过贵妃榻上铺着的白狐皮,“你甘心就这样一直让她压着吗?” 杨抱玉低头,“我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在这深宫之中,要让一个人消失有太多办法了。”陶岑菀语气平静,杨抱玉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连连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那你就甘心一直像现在这样吗?”陶岑菀盯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不,很快连现在这样也不可能维持了,一旦陛下和她重归于好,陛下还记得你吗?还会到你这里来吗?你这里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杨抱玉捂着耳朵,“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陶岑菀用力把她的手拉开,“你这般自欺欺人又有何用?今日你可以不听我说,来日陛下再也不来了,你就是想听我说,我也无话可说了。” 第39章 杨抱玉流着泪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陶岑菀紧盯着她的眼睛,放柔了声音,“要彻底夺走她的宠爱,也未必一定要取她的性命。” 陶岑菀的指尖轻轻划过杨抱玉的脸颊,“色衰则爱驰。容貌有损,自然也没机会再承宠了。” 杨抱玉的眼泪滴落下来,陶岑菀替她擦去脸上泪水,一边轻声细语道,“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骑马的时候不慎摔下来了,地上又恰好有一块尖锐的石头。脸上的肌肤可是很脆弱的,稍有不慎便受伤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陶岑菀留下这么一句,施施然走了,留下杨抱玉一个人留在烛光的阴影之中。 … “陛下,陛下。”富立岑急匆匆走进来,梁垣皱眉,“怎么了?” “陛下。”富立岑急道,“露华堂来人报信,贵妃从马上跌下来了。” “什么?”梁垣把手中笔一扔,起身往外走,富立岑急忙道,“陛下,辇已备好了。” 梁垣不说话,沉着脸大步流星自向外走,进了露华堂大门。露华堂往日总是欢声笑语,今日却一片寂静。 梁垣掀开珠帘进去,谢池春躺在床上,郑太医跪在地上,“陛下。” “贵妃怎么样?”梁垣在床边坐下,谢池春闭着眼睛还未苏醒,脸上有一道长长血口。 郑慎独跪在地上,“贵妃肩膀、手臂和脸上都有伤,手臂有脱臼,臣已为贵妃复位。”郑慎独犹豫道,“只是贵妃脸上那伤,愈合之后臣也不能保证不留下伤疤。” 他也明白容貌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作为妃嫔的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故而心中不忍。 梁垣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是。”一屋子人都退出去,莺时不愿意走,被槐序拉着出去了,在院子里掉眼泪,“都怪我没保护好主子。” 槐序亦心情沉重,不过还是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事发突然,你又能如何保护主子?别哭了。” 只是那马儿为何会突然受惊?地上又如何恰好有一把碎石块?槐序压着心头怒意,定是有人要害她们主子。 梁垣握着谢池春的手,她手心也有好几道血痕,想来是摔下马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护住自己造成的。 “春娘。” 梁垣每每见到谢池春,她永远那么生气勃勃,鲜活灵动,此刻却带着一身伤虚弱躺在这里,梁垣皱眉,他实在不惯于看见谢池春这般。 谢池春缓缓睁开眼睛,“陛下?” “醒了?”梁垣扶着她坐起来一些,“还疼吗?” 疼,手臂疼,肩膀疼,脸上也疼。谢池春回忆起从马上跌下来的那一刻,若不是她反应快,顺势一滚,恐怕那高高扬起的马蹄要把她的肋骨也踩断了。 谢池春脸色发白,饶是她胆子大,也不禁一阵后怕。 “渴。”谢池春道。 梁垣去倒了水,亲自拿着杯子喂给她,谢池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摇头,“够了。” “陛下不是不肯再上我这里来了吗?”谢池春倒还记得同梁垣生气。 梁垣把杯子放下,“何曾是我不肯来?分明是你同我斗气。” 谢池春不说话。 梁垣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先前,是我不对。从前之事,以后我们不再提了,好吗?” 谢池春缓缓抬起眼睛来看他,“真的?” “真的。”梁垣轻轻抚摸过谢池春的眉眼,“这样倔的脾气,也只有你了。” “陛下。”谢池春笑,“你把刚刚那话再说一遍。” “什么话?”梁垣许久没见她这样对自己笑过了,眼睛里也忍不住带上一点笑意。 “陛下说自己错了那句。”谢池春凑近一些道。 梁垣要拧她的脸,她脸上带着伤却又下不去手。 谢池春也感到自己脸颊上火辣辣的,“陛下,帮我把铜镜拿过来。” 梁垣不替她拿,“你每日擦药,过段时间自然便好了。” 谢池春一愣,便要自己起身下床去拿,梁垣摁住她,只得去替她拿过来。 谢池春看着铜镜中映出自己的容貌,右边脸上从颧骨到嘴角旁有一道长长血痕,伤痕不小。 这么深的伤,愈合之后可能也会留下伤疤,谢池春不过多在容貌上费神,但是谁会愿意自己脸上多出一道难看伤痕,谢池春眼睛有些发红,“我的脸若是好不了怎么办?” 梁垣把她的铜镜收走,“会好的。便真留下伤痕,就当它是一道斜红罢了。” 相传魏文帝曹丕的妃子不慎撞上玻璃屏风,脸上受伤,其他女眷却模仿她,用胭脂在脸上绘出血色伤痕,便是现在盛行的斜红妆。 昔年上官婉儿受黥面之刑,为了掩盖额头上受黥刑的痕迹,贴花钿以覆盖之,红梅妆却风靡一时,众人争相模仿。 总归已经受伤了,多思无益,谢池春暂且搁下,若来日真留下伤疤,再想法子遮盖罢了。 “你骑术精湛,今日怎会从马上跌下来?”谢池春的骑术,梁垣是知道的。梁垣沉着脸,只怕今日之事未必是巧合。 “陛下。”谢池春正色道,“今日之事,请陛下交给我来查吧。” 梁垣皱眉,不赞同道,“伤还没好呢。” “不过是皮肉伤。”谢池春摇头,“不影响行动。” 整顿宫务,原本就是她的职责,况且此事分明是针对她而来的,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其实就算不查,她心中多少也有些数。不过这些是不必对陛下说的。 谢池春拉着梁垣的手,“陛下放心吧,我会顾好身体的。” 梁垣只得依她。 第50章 留宿 富立岑在外面探头探脑半天,进来禀报道朝中有事,梁垣只得起身,对谢池春道,“我晚上过来。” 谢池春点头,“好。” 待梁垣走了,莺时槐序两个丫头进来,谢池春见莺时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像两个小核桃似的,笑道,“我还没哭呢,你先把眼睛哭成这样了。” “主子。”莺时又开始掉眼泪,“都怪我没护住你。” 是她跟着主子去的马场,主子坠马的时候她却没保护好主子。 谢池春拉着她坐下,给她擦眼泪,“傻丫头,你便是有轻功也跑不了那么快。”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谢池春捏捏她的脸。 莺时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心中酸楚,若是主子这伤好不了…莺时的眼泪顺着下巴滚下来,她宁愿这伤在自己脸上。 这丫头。谢池春给她指派点活儿,“去给我看看我的药好了没?” 莺时擦擦眼泪跑出去了,她要盯着太医给主子用最好的药,定要让主子脸上的伤痕恢复如初。 “主子。”槐序上前一步,“马场那边有关的太监们都扣押起来了。” 谢池春点点头,“你去查,马儿近日的吃食,养马的太监接触过什么人,都一一查问清楚。” 槐序点头,“是,奴婢知道。” … “主子。”莺时端了药进来,“已经过了亥时了,陛下还来吗?” 梁垣既说了要来,约莫是要来的,“想来今日事忙。” 第40章 谢池春也有些困倦了,“你先替我擦药,擦完药先睡吧。” 莺时把药拿过来,给谢池春解开中衣,只见她手臂上有好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肩膀处一块巴掌大小的淤紫,比白天的时候颜色更深,看起来更严重了。 谢池春听见珠帘被打起来的声音,转头看去,“陛下。” “陛下。”莺时忙起身行礼。 “你下去吧。”梁垣接过她手里的药,“我来。” 莺时有点不放心,觉得还是自己比较细腻,奈何圣上发了话,她只得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梁垣坐在床边,谢池春不放心地叮嘱他,“陛下可要轻些。” 梁垣一手托着她的胳膊,一手将药膏轻柔地覆盖在她伤口之上,他不说话,动作仔细而珍视,谢池春弯了弯眼睛,“这么晚了,还以为陛下不来了呢。” 梁垣擦完药,替她把衣襟拢上,“我不来去哪?” 谢池春似笑非笑,“陛下可去的地方可不少。” 梁垣捏她的脸,托着她的腿弯把人抱起来放到里面去些,脱了外衫在她旁边躺下。 烛光熄灭,只有柔和的月光洒落进来。 “陛下,你睡着了吗?” 梁垣睁开眼睛,“睡不着?伤口还疼吗?” 倒也不是特别疼,但总是刺辣辣的彰显着存在感,又不好翻身,着实有些恼人。 “陛下。”谢池春凑过来一些,梁垣捉住她作乱的手,眉心跳了跳,“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不影响。”谢池春整个人贴过来,梁垣扶着她的腰,又怕碰到她的伤口,束手束脚不敢乱动。 谢池春伏在他身上,青丝如瀑垂落下来,笑道,“陛下,还是我来吧。” 第51章 饶我这一次 “公主。” 清阳公主停下脚步,“贤妃?” “公主。”杨抱玉款款走过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清阳是进宫来看谢池春的,她和杨抱玉素来没有太多往来,不过既然对方有话要说,清阳还是点点头。 二人坐在不远的望月亭中,侍女们都远远守在亭外。 “公主。”杨抱玉幽幽叹了口气,“公主或许也知道,前段时日,陛下同贵妃似乎闹了些矛盾,那段日子,陛下常往我梅梁殿来。” “我并无意和贵妃争夺陛下的宠爱。”杨抱玉表明自己的态度道,“只是贵妃似乎因此对我有些误会。” “公主。”杨抱玉拉着清阳的手,“你同贵妃一贯亲近,能不能在贵妃面前替我解释几句,从中调和?” “这…”清阳素来善良,性子和软,见对方模样楚楚,所求也不过分,便有几分心软。 “公主。”杨抱玉拿出一方红瓷小罐,“贵妃坠马,脸上伤痕未愈,这方子是我幼时便用过的,幼时顽皮跌破了胳膊,用过药后也没留下一点伤疤。” 清阳疑惑,“贤妃为何不自己送给贵妃?” 杨抱玉低垂眼眸,“只怕贵妃心中对我不悦,不愿用我的东西。请公主代为转送给贵妃,不必说是我送的。若贵妃用了,病体痊愈,公主再为我美言几句,相信贵妃定能对我解开误会,从此和睦如初。” 清阳犹豫间,杨抱玉已将东西塞进她手中,“抱玉多谢公主。” 清阳公主进了露华堂,谢池春迎出来,“团娘。” 清阳拉着她坐下,细细看她的脸,“似乎好了许多了。” “是啊。”谢池春点头,“太医院熬了许多药膏,一日三四回叮嘱我擦。” 清阳把杨抱玉给她的红瓷小罐拿出来,谢池春接过,“这是何物?” “也是治疗伤痕的药。”清阳道,谢池春笑,“多谢你记挂。” 眼见谢池春要把那药膏收起来,清阳叫住她,“春娘。” “怎么了?”谢池春回过头来。 清阳想了想,还是把今日遇见杨抱玉之事告诉她,“这药是贤妃给我的。” 贤妃说是想向春娘求和,清阳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心中总觉得似有不妥,想来还是直接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春娘。 “贤妃?”谢池春打开这红瓷小罐,里面的药膏是淡紫色的,有一股清香,和太医院给她制的那些药膏看着也仿佛相像。 “红娘子。”谢池春将红娘子唤来,把这瓷罐递给她,“你看看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所谓求和,谢池春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红娘子打开盖子,细细闻了闻,又挖出一小点来,涂抹在自己手背上,“当归,紫根,蜜蜡…” 红娘子细细辨别,“这些的确是治疗伤口的药材。”红娘子皱眉道,“但似乎还有一味泽漆,奴婢还需再验一验。”泽漆会使伤口红肿溃损,不仅没有治愈之效,反而会使伤口更加严重。 谢池春点头,“你拿去验吧。” “春娘。”清阳脸色发白,她也看出来,这药多半是有问题了,清阳不擅于骂人,只喃喃道,“她怎么这般坏?” 这话十分孩子气,谢池春有些好笑。 团娘虽然长于深宫,但她天性纯良,对于宫中的明争暗斗并不了解,幸而她只是一个没有生母无宠的公主,也没有人多费心思去加害于她,她才平安长到如今这么大。 宫中的明争暗斗永远不会停止,不过谢池春希望团娘可以不必知道这些,她是公主,她不必知道这些丑恶与斗争,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天真快乐就可以了。 谢池春摸摸她的头发,“没事,我会处理的。” 清阳有几分后怕,垂头丧气,她若是真相信了贤妃的话,恐怕就会害了春娘了。 “春娘,你要怎么处理?”清阳抬头看她,“你会要她的性命吗?” 谢池春替她理了理鬓发,“若我会呢?你会觉得我狠毒吗?” 清阳摇头,“无论春娘如何做,定有春娘的道理。” 她虽然不曾真正接触过这些斗争,但她也知道,后宫争斗,有时候容不得心软。她自然是站在春娘这一边的。 谢池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留下来在我这用午膳吧。” “好啊。”清阳点头道。 待清阳公主回去之后,红娘子才重新将那小瓷罐呈上来,“主子,里面的确掺了泽漆,多用几次此药,恐怕主子的脸就难以再复原了。” 槐序皱眉,“主子,咱们怎么办?” 谢池春把玩着这个小小的瓷罐,“明日或者后日,她定会主动上门来找我的。” 果然,杨抱玉送出这药之后,也没听见露华堂那边有什么动静,再过一日,终于还是忍不住上门来。 “贵妃。”杨抱玉见了礼,见谢池春戴着一块薄薄面纱,看不清面容。 杨抱玉作出关心模样,“贵妃的脸好些了吗?” 谢池春皱着眉苦恼道,“这两日擦了药却又严重起来,有些溃烂。” 杨抱玉心中狂跳,说不出是得手的兴奋还是紧张害怕,定了定神勉强道,“怎会如此?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谢池春不紧不慢看她一眼,“贤妃姐姐,你似乎并不惊讶?” “这…”杨抱玉勉强笑道,“伤口反复也是寻常,或是沾染了什么,贵妃可请太医来细看看。” 第41章 谢池春拿出一方小小红瓷罐,“贤妃姐姐可认得这个?” 杨抱玉变了脸色,强作镇定,“这是何物?” “清阳公主说,前日是贤妃姐姐给她这药膏,是与不是?”谢池春看着她的眼睛。 “我昨日的确遇见清阳公主,同公主说了几句话。”杨抱玉努力装作镇定,指尖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我听闻贵妃的伤还没有好,所以拿了药给公主,让公主带来。” “如此,我要多谢贤妃姐姐的好意了。”谢池春带着笑,似乎一无所觉,杨抱玉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这口气始终提着吊着,没有着落。 “贤妃姐姐。”谢池春看着她,脸上仍然带着笑,“这药膏中的泽漆,姐姐可知道?”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 杨抱玉的脸一下子全白了,勉强道,“什么泽漆?我不知道。” “贤妃!”谢池春一下子收敛了脸上笑意,显出疾言厉色来,“你还作不知!你知我用药谨慎,骗公主将这有毒的药膏带来与我,是怕我的伤口愈合,要将我的脸彻底毁了!” “那日我在马场坠马,地上如何有未清扫的碎石?马儿如何吃了带毒的草料致使狂性大发将我甩下马来?喂马的内侍如何畏罪自杀,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敢说你不知道吗?” 杨抱玉的里衣都被汗浸透,勉强坐在原位,“我不知道贵妃在说什么。” “杀害那小内侍的太监已经抓到了,也已经认了罪。”谢池春平静地拿出一张供词,“你可以说你不知道。到了陛下面前,还这般说便是了。” 杨抱玉一边流泪,一边只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谢池春平静道,“既然如此,桐君去请陛下来。” “不要,不要去请陛下。”杨抱玉跪在谢池春脚下道,“贵妃,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谢池春居高临下看着她,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我可以饶过你这一回。” 杨抱玉猛然抬起头来,谢池春俯下身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我可以饶过你这一次,但是你要有让我饶过你的价值。” “什么,什么价值?”杨抱玉愣愣道。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就说我已经用了你的药,脸上的伤更严重了。”谢池春冷冷道。 她要对付的,不是杨抱玉,而是陶岑菀。 陶岑菀做了多少恶事,但是她每一次都躲在人后,用别人来当她的刀,让人抓不住她的把柄。陶岑菀就像一条黑暗中的毒蛇,一直伺机而动,一旦趁你不备就会上来咬你一口,她一定要除掉这条毒蛇。 “告诉她你用了我的药,然后呢?”杨抱玉脸上还带着泪。 谢池春重新坐下,“后日再来我宫中。” “你先回去吧。”谢池春对槐序倒是,“槐序,扶贤妃起来,去后面梳洗一下。” “是。”槐序搀扶着杨抱玉起身,带她去后殿梳洗一番。杨抱玉出门时,已经恢复往日神色,不过脸色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发白。 第52章 妾有罪 一日之后,杨抱玉再次来到露华堂,“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告诉了德妃。” 谢池春仍旧戴着一块薄薄面纱,看不清她脸上伤口愈合的情况。 谢池春懒懒点了点头,“她相信了吗?” 杨抱玉点头,“她应当是相信了。” 以陶岑菀的性格,她就算信了,恐怕也要自己亲自来核实一下,谢池春让莺时上茶,对杨抱玉道,“坐下来喝杯茶吧。” 杨抱玉哪有心思喝茶,不过她也只能坐下来。 不久,陶岑菀果然款款来了,“贵妃。贤妃妹妹也在啊。” 杨抱玉勉强笑着起身,互相见了礼,“德妃姐姐。” “贵妃的伤势如何了?”陶岑菀带着关切的语气,“脸上的伤可不能一点马虎,若是留下一点半点伤疤可怎么好?” 谢池春淡淡笑道,“虽有些反复,太医说不妨事。” “不妨事就好。”陶岑菀笑着道。谢池春这般说,她心中却更加相信,谢池春的脸状况大约不好,谢池春不想让她们知道她脸上的伤口恶化,装作淡然平静的模样,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陶岑菀坐了会,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和杨抱玉一前一后离开。 “看来她的伤口的确恶化了。”陶岑菀慢悠悠为一盆秋菊修剪枝叶,一边道。 “是。”杨抱玉露出犹豫神色,“我还发现一件事。” “什么?”陶岑菀没有抬头。 “我发现…”杨抱玉犹豫道,“她似乎有了身孕。” “什么?”陶岑菀猛然抬起头来。 “我也不确定。”杨抱玉按照谢池春教她的说辞,“我那日去露华堂,闻到了一股药味,像是保胎药的味道。” 保胎药。陶岑菀掐断了手里的一根花枝。 如今上官芷兰留下的大皇子也在她处养着,她若再生下一位亲生的皇子,地位稳固,就算毁了她的容貌,恐怕也不足以动摇她的根基。 谢池春当真有身孕了吗?偏偏在这个时候。陶岑菀皱眉。 她若真的怀有身孕,秘而不宣也是极有可能的,她是怕自己像从前的上官芷兰一样遭人暗害。 陶岑菀的指尖沾着一点花瓣被揉碎的汁液,目光里淬着冷意。 陶岑菀慢悠悠拿出帕子,擦去指尖沾染的花瓣汁液,起身去里屋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杨抱玉的手指颤抖,这小小的玉瓶仿佛有千钧重,“这是什么?” 陶岑菀不答,语调仍然是温柔的,“她不能平安诞下这个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如何知道该怎么做?杨抱玉脸色难看,“她宫中如铁桶一般,我如何能把这…这东西下进去?” 陶岑菀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从她的脸慢慢扫视到她的手,“你会有办法的。坠马你有办法,药膏你有办法,这个,你也会有办法的。” 杨抱玉看着她的眼睛,感到似乎有一条毒蛇缠绕在自己身上似的,身上感到阵阵发冷。 杨抱玉意识到,陶岑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陶岑菀挑唆她出手害得谢池春坠马,若是成了,自然最好,便是不成,陶岑菀手中有了她的把柄,她自此完全被陶岑菀掌控,成为陶岑菀的一颗棋子。 从她动了恶念开始害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再也没办法回头,陶岑菀要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拒绝。 送药膏一事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杨抱玉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这个小小的玉瓶。她已经彻底沦落为一颗棋子,现在她唯一能够选择的是,是做陶岑菀的棋子,还是做谢池春的棋子。 杨抱玉将玉瓶收起,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 梅梁殿。 杨抱玉坐在主位,谢池春、薛巧鸾、陶岑菀坐在客位,杨抱玉举杯道,“今日是我生辰,敬贵妃和两位姐姐一杯。” 三人都笑着举杯。 陶岑菀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生辰宴的确是个好借口,一应酒水食材都是由杨抱玉准备,谢池春不可能进行检查,这药是慢性药,也不会即刻发作,便是真的被当场捉住,也是杨抱玉的事,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第42章 酒水和菜品一道一道流水般上来,殿外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小公主长乐由乳母牵着,提着裙子迈过好好的门槛,向陶岑菀跑过来,“阿娘。” “长乐?”陶岑菀搂住她,压着怒气对乳母道,“不是同你说了长乐身体不适,让她好好休息吗?” “主子。”乳母神色有些错愕,不是主子遣人来传话,让她把小公主带过来吗? 乳母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抱玉笑着开口道,“今日有许多小长乐爱吃的菜,我们都在这里,不妨事的。” 陶岑菀皱眉,不知怎的,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还是让小长乐回去,她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通传道,“陛下到。” 梁垣大步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陛下。” 梁垣自在上位坐下,“都坐吧。” 梁垣看见谢池春桌上的酒水,“你伤还没好全,不许饮酒。” 身后的莺时眼疾手快把谢池春的酒水撤了。 杨抱玉的目光有几分落寞,明明是她的生辰,陛下的目光却总落在她身上。 杨抱玉收回目光,侍菜的宫人们捧着几盘模样精致可爱的兔子糖上来。 陶岑菀脸色一变。 为什么是兔子糖? 关于上官芷兰之死,杨抱玉知道了什么?难不成这糖是在向她示威吗?陶岑菀难以置信,便是杨抱玉真猜到了什么,她做过的恶事都攥在自己手中,她难道还敢威胁自己吗? 每人桌上都呈上了一碟雪白的兔子糖,谢池春笑道,“长乐最喜欢吃这个了。” “是啊是啊。”长乐奶声奶气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糖,她阿娘却没有要拿给她吃的意思。 “小长乐。”旁边的谢池春笑盈盈拈起一块兔子糖,“吃糖吗?” “吃。”小长乐开心凑过来,陶岑菀却用力抓住了她的手,“长乐!” 陶岑菀面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比平日里高了几分,众人都看过来,梁垣皱眉道,“你捏疼长乐了。” 陶岑菀连忙放松力气,果然见长乐白嫩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几道红色指痕。 谢池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还拈着那块兔子糖,“德妃姐姐怎么了?一块糖罢了,怎的反应这般大?” 陶岑菀勉强笑道,“长乐这几日喉咙不舒服,不能吃糖。” 她不知道杨抱玉究竟把药下在哪里,但是这糖,她曾经亲手把药下在这糖中,看着上官芷兰吃下,也看着她的长乐吃下。 按照她给杨抱玉的剂量,倘若她的长乐吃下去,她还太小了,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谢池春却仍然笑着道,“德妃姐姐也太小心了,一块糖而已,小长乐…” “贵妃!”陶岑菀把长乐拉到身后,“长乐真的不能吃。” 阿娘虽然脸上在笑,但是捏得她的手好痛,小长乐乌溜溜的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要掉不掉。 谢池春慢悠悠把那块糖放入了自己口中,糖的甜味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陶岑菀心中的不安更大了,她心中隐隐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陛下。” 杨抱玉突然离席,跪在地上深深伏首道,“妾有罪。” 第53章 一切成空 杨抱玉突然离席,整个宫殿一时寂静无声,陶岑菀面色止不住地有些发青,杨抱玉她到底想做什么? 梁垣坐在上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杨抱玉,“你有何罪?” “妾有罪。”杨抱玉不敢抬头,跪伏在地,“妾有嫉妒之罪。” 杨抱玉只盯着地面,咬牙一口气向下说,“前几日有人来找妾,给了妾一样东西。” 杨抱玉双手捧出一枚玉瓶,富立岑忙下来接过,呈给梁垣。 杨抱玉要继续说下去,谢池春开口,“先带公主回去休息。”这些事情,不适合幼小的公主听。小长乐是个好孩子,谢池春亦有不忍,但陶岑菀心思歹毒,多番加害,更害死了姐姐和姜俢仪等多条人命,谢池春决不能放过。 长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本能地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有些害怕地抱住陶岑菀的胳膊,“阿娘。” “没事。”陶岑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长乐回去等阿娘。” 小长乐一步三回头被乳母牵着回听雨轩去了,陶岑菀腰肢笔挺地坐在原处,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姿态。 待小长乐离开,梁垣才沉着脸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毒。”杨抱玉叩首道,“那人来找妾,言贵妃专宠,夺走了妾的宠爱,若是贵妃消失,妾才能有机会再亲近天颜。” 梁垣脸色难看,如暴风雨前的湖面,表面平静,里头暗流汹涌。 杨抱玉既选择此路,也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流泪继续道,“妾一时糊涂,听信此人蛊惑,生出嫉妒之心,留下了这瓶东西。” 杨抱玉再叩首道,“此人为妾出了个主意,让妾利用生辰之机把这东西放入贵妃的饮食之中。但妾思来想去,终究不敢动手。” “妾虽没将东西放进去,但的确动了嫉妒的心思,妾有罪。”杨抱玉深深伏首,流泪道,“妾实在内心不安,不能继续将此秘密藏在心中。” “是谁?”梁垣手中捏着那小瓶子,面色沉沉扫过殿中众人道。 杨抱玉抬起头来,目光直直落在陶岑菀脸上,“是德妃。” “陛下。” 陶岑菀起身跪下,“妾惶恐,实在不知贤妃所说之事。” 梁垣的目光扫过二人,落在陶岑菀身上,“德妃,这玉瓶是你的吗?” 陶岑菀正要开口,谢池春却先她一步道,“德妃可要想清楚才回答,宫中之物,每一样东西都能查到来源去处。” 陶岑菀顿了顿,“是。” “既是你的,方才贤妃指证的时候,你为何一言不发?”谢池春看着她的眼睛道。 “宫中制物,多有相似,妾一时也不能肯定。”陶岑菀口齿清晰道,“况且贤妃指证之事事关重大,妾岂敢轻易应承?” “这玉瓶的确是我的,里面装的不过是些桂花油。是我赠予贤妃的。”陶岑菀直直盯着杨抱玉的面容,“我待贤妃如同姐妹,不知贤妃何以血口喷人,诬陷于我?” 杨抱玉亦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恨意,若非陶岑菀,她又如何会一步步走到今日这地步,“我如何会以自己的清白来诬陷于你?” “是啊。”陶岑菀放慢语速,“让贤妃不惜自污来嫁祸于我,必然是有更大的诱惑或是威胁。” 陶岑菀说的是德妃,眼睛却看着谢池春,显然意指今日一切都是谢池春指使。 谢池春并不应答,而是反问道,“方才我拿那兔子糖给长乐,德妃为何反应惊慌?” “贵妃何出此言?”陶岑菀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脸色,“我已经说过,长乐身体不适不能吃糖,贵妃却仍要拿糖给长乐,倒像是…故意要看我失态似的。” 这陶岑菀的心理素质和杨抱玉的确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在这样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她仍然镇定自若,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镇定自若。 谢池春拈起一枚兔子糖,“长乐最爱吃这糖。那一日长乐无意中说起,要将这糖分给小皇子。” 第43章 “先贵妃之死,我心中始终有所怀疑。她虽遭过一次暗害,但是经过太医调理,身体已经恢复,如何骤然难产血崩而亡?” “先贵妃入口之物都要经太医检验,但是小公主分给她的糖,谁会疑心一个两岁的孩子?谁会疑心一个母亲,竟然会在自己孩子的吃食中动手脚?” “就在先贵妃生产前夕,小公主也陆陆续续病了好几回,德妃却没有请太医去瞧,是不是?” 陶岑菀顿了顿,对于长乐,她心中始终是歉疚的,但她并不表现在脸上,“长乐只是偶感风寒。” “贵妃此言,我不敢承受。”陶岑菀绝口不认,“虎毒不食子,我是长乐的娘亲,我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女儿去害人?” “是啊,虎毒不食子。”谢池春冷笑一声,“先贵妃临盆之际,同德妃你同去观鱼,却在半道遇上一个小宫女,小宫女道破上官大人病逝之事,先贵妃伤心之下,腹痛不止,骤然生产。” 谢池春冷然望着陶岑菀的脸,好一张贤良淑德的美人皮,“再去查访之时,那小宫女却也恰好得了急病去了。怎的每桩事中间,都有德妃的身影?” “我不过恰巧陪伴在先贵妃身旁,又如何能知会遇上一个小宫女惊了先贵妃的胎?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要劝先贵妃不要出门,只在房中好好休养。” 陶岑菀盯着谢池春道,“若说起先贵妃之死,要说有人能够悄无声息暗害了先贵妃,恐怕贵妃您的嫌疑更大,先贵妃从前和贵妃您最亲近,对您毫无防备,先贵妃去后,如今您是贵妃,她留下的皇子也养在您处,先贵妃之死,最得利的难道不是贵妃您吗?” 陶岑菀还真是擅长于颠倒黑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池春望着她道,“那小宫女死后,我命人去收拾她的遗物,却在她遗物中发现三十两金。她一个花房小宫女,如何能攒得三十两金?” 陶岑菀面不改色,“或许是哪位主子赏的。” “宫中大额赏赐均有记录。”谢池春已经命人全部查过一遍,“我已着人翻查,根本没有她得赏的记录。况且她是一个花房宫女,究竟办得如何的差事,才让主子赏金三十两?”三十两金,已经是一个妃位一年的年俸。 陶岑菀抬着头,“贵妃此言是说我收买了这个小宫女?这小宫女已经死了,她便是真有这三十两金,谁知她是从何处得来?既没有赏赐记录,那可能是我赏的,也可能是贵妃您赏的,后宫诸人,都有可能,不是吗?” “可是陪先贵妃同去观鱼,遇上这小宫女的是你。”谢池春直直看着她,“若是他人,又如何能保证先贵妃一定会走那条道路,遇上那烧纸钱的小宫女呢?” 陶岑菀心知谢池春定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才在此与她多番辩驳,“贵妃所言,不过都是猜测。” “你母家是不是姓韩?”谢池春继续问道。 “是。”一件一件往事揭开,陶岑菀也不免觉得左支右绌,精神紧绷。 “先贵妃怀孕不久之时,遭人暗害。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姜俢仪所为。出来指证姜俢仪的宫女灵巧,先贵妃仁慈,没有赐死,只是将她罚入掖庭。但她入掖庭之后不久,竟然从梯子上不甚失足跌落,当场气绝。” “我遣人去灵巧的家乡寻访,她有个弟弟,在当地一位姓韩的富户家中做工。” “姓韩之人何其多?”陶岑菀绷着面孔道,“亦非只有我的母家。” “韩姓之人的确不少。”谢池春言辞锋利,“那姓韩的富户平日欺行霸市,其家儿子一日在街上殴斗伤人,被官府锁拿之时,竟然大喊着他是宫中德妃的亲眷,谁敢动他?” 陶岑菀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口中却仍绝口否认,“贵妃说的那韩姓富户,即便与我母家有沾亲带故,这样的远亲,哪户人家没有几个?我又如何能一一约束?” “一回两回,或是巧合。”谢池春放慢语速,盯着她道,“桩桩件件巧合,便是人为。” “件件巧合,又或许是有人刻意设下陷阱,要除去对手。”陶岑菀不肯退缩,死死盯着谢池春的眼睛道。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这都是谢池春为了除去她而刻意搜罗来的所谓“罪证”。 “陛下。” 有人忽然离席跪在地上拜道,是穆昭容,穆昭容一直寡言少语,不声不响的,此刻却突然站出来,“陛下,妾同故去的姜俢仪交好。姜俢仪被罚入冷宫之后,因哮喘病发身亡。妾记挂着从前和她的情分,心中不忍,想着去冷宫送她最后一程,却在冷宫发现了这个。” 穆昭容捧出一枚药囊,富立岑已经大气都不敢出,忙又下来把这药囊呈上去。 穆昭容顶着陶岑菀的恨色跪在地上继续道,“姜俢仪素来有哮喘之症,身边一直携带药囊,但妾那日发现,她的药囊被人调换,里面并非治疗哮喘之症的药物,只是一些干花。” 梁垣打开看了一眼,掷在陶岑菀脚下,“你如何解释?” “陛下。”陶岑菀伏在地上,“不是妾,不是妾做的,妾冤枉啊。” “其实还有一样证据,是你毁不掉的。”谢池春缓缓开口,陶岑菀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指甲陷入手心之中流出血来。 “长乐。” 谢池春朱唇轻启,轻轻的两个字却如雷霆一般响在陶岑菀耳边。 “你若利用长乐向先贵妃投毒,虽然过去时日甚久,长乐体中或许还有余毒。”谢池春平静道,“可请太医来为长乐把脉,同先贵妃的脉案以做比对。” “陛下,陛下。”陶岑菀跪伏在地,流泪道,“长乐是您的女儿啊。” 梁垣沉着脸,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大殿之中气氛凝滞,所有人都敛气低眉,不敢说话。 梁垣没有让人再去给长乐请脉,直接下了决断,“德妃无德,废除妃位,打入冷宫。” “陛下。”陶岑菀绝望地跪伏在地,她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却一切都成了空。谢池春,都是因为谢池春! “贤妃。”梁垣冷冷道,“罚禁闭宫中半年。” “是。”杨抱玉流泪叩首道。 第54章 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都下去。”梁垣沉着脸吩咐道。 “是。” 各嫔妃宫人都依次退下,陶岑菀也被两个宫人押着下去了。 整个大殿之中就只剩下梁垣和谢池春两个人。梁垣坐在原处,他未开口,谢池春也只静默坐在一旁。 片刻后,梁垣开口,“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吗?” 从用糖来试探德妃,到贤妃请罪,指证德妃,旧事重提,一件件证据都指向德妃,一环扣着一环,绝非临时起意。 谢池春垂眸看着桌上那碟白生生的兔子糖,“是。” 她干脆利落地认下,没有辩驳,也无从辩驳,她知道梁垣能看出来今天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从姐姐去世的时候,我始终心有疑虑。”谢池春道,“德妃恶贯满盈,我故设今日此局,引她入瓮。” 梁垣定定看她半晌,“连朕也要瞒在鼓中?” 第44章 “陛下…”谢池春亦无言以辩,她搭了这么大一个台子唱这出戏,正是为了唱给梁垣听。 梁垣沉着脸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谢池春坐在原地,幽幽叹了口气,又生气了,这一回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消气了。 见梁垣拂袖而去,守在外头的莺时槐序忙进来,“主子,陛下他看着很生气。” 谢池春摇摇头,站起身来,“陶岑菀被押送到冷宫了吗?” “是。”槐序道,“已经着人押她去了。” 谢池春平静地对槐序道,“就叫她住姜俢仪住过的那一间房,姜俢仪是如何走的,也如何送她走。” 陶岑菀手中害了多少人命,况且她心思缜密毒辣,便是身在冷宫之中,也未必全然没有再害人的本事,谢池春不愿给自己留下这个后患。 “是,奴婢知道怎么做。”槐序应下,“只是小公主还在听雨轩中。” 谢池春微微垂眸,这件事中,最无辜的便是小长乐,她还是懵懂天真的年纪,一无所知被娘亲利用来害人,如今没了娘亲,也不知幼小的她当如何,谢池春道,“过两日,我会去请见太后,请太后教养小长乐。” 太后心地慈悲,喜欢孩子,小长乐如能由太后教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走吧。”谢池春大步向外走,“去梅梁殿。” 杨抱玉被罚禁闭于梅梁殿中半年不得出,见谢池春来,带着几分忐忑道,“我已经都按你说的做了。” 她对谢池春的感情如今十分复杂,一开始是嫉妒,怨恨,但是如今她也明白了,她根本就斗不过谢池春,看着谢池春干脆利落地斗垮了陶岑菀,她如今对谢池春又有几分又敬又畏。 谢池春自在椅子上坐下,“我答应了你,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便放你一条生路。” 谢池春抬眼看杨抱玉一眼,“我不会食言。” 杨抱玉心中松了口气。若是谢池春真要对她做什么,她如今也毫无反击之力。 “但你日后若再敢兴风作浪,我绝不会再有半分手软。”谢池春声音不大,杨抱玉却觉心中一震,“不会了。” 经此一遭她也怕了,心中也明白,她不可能再得宠了,便是再费心机也是枉然。 谢池春点点头,起身离开,并未回头,走至门口时,吩咐槐序道,“贤妃身边宫人不得力,为贤妃换一批宫人伺候。” “是。” 杨抱玉无力坐下,看着宫殿大门缓缓关闭。 第55章 比人好哄 “陛下。” 富立岑小心翼翼禀报道,“冷宫那边传来消息,陶氏殁了。” 这从前的德妃,现在的陶氏,住进冷宫没几天便殁了,恐怕… 梁垣的笔尖顿了顿,摇头道,“罢了,她也是罪有应得。” “吩咐下去,陶氏仍以妃位礼下葬。”梁垣淡淡道。 陶氏无德,但她是长乐的生母,人既已经死了,为了长乐着想,还是给她一个死后哀荣,保全她最后的体面。 “是。”富立岑退下去传旨。 露华堂这边,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莺时有些不解,“主子,陛下为何还要复她德妃位分,以妃位礼下葬?” 德妃做了那么多恶事,便是死了也不足以赎罪,为何还要让她以妃位礼下葬? 谢池春摇摇头,“人死灯灭,便是给她以妃位礼,以皇后礼下葬又能如何?陛下大约是顾及小长乐。” 她毕竟是公主的生母,为了小公主的名声着想,如此这样也好。 “太后慈爱,小公主在太后膝下长大也是福气。”槐序端上茶来道。 谢池春已经去请见过太后,太后原就喜欢孩子,小长乐聪慧可爱,太后也很喜欢。 谢池春端起茶饮了一口。 这件事中,最无辜的便是小长乐,好在她年岁还小,如今骤然离了生母定然不适,但是过段时间也会慢慢适应的。 小长乐跟着太后,虽然没有生母照拂,但她的生母,纵然对她有爱,却也抵不过自己内心的欲望和野心,利用亲女向她人投毒。离了这样的生母,也未必是坏事。 “主子。”莺时见谢池春似乎心情不是大好,逗趣道,“您看酪奴,这段时日圆滚了一圈,还偏贪嘴又不爱动弹,得亏它是宫中御猫,若在寻常人家,恐怕老鼠也捉不住一只。” “喵。”雪白的狮子猫步履轻盈地走过来,蓬松的大尾巴扫过莺时的小腿。 “酪奴。”谢池春一伸手,它便灵巧地跳上来,趴在谢池春腿上。 谢池春慢慢抚摸它蓬松柔软的毛发,“酪奴有时也爱闹脾气,不过倒比人好哄得许多,只要一条鱼干便够了。” 怀中的狮子猫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谢池春笑着摸了摸它的下巴。 莺时将盛着樱桃的鸳鸯莲瓣纹金碗端过来,“主子,吃樱桃。” 陛下又好几日没来她们这了,上一回陛下同她们主子生气的时候,莺时担忧得嘴里都生了一个大泡,而这一回竟然有种一回生二回熟之感,莺时在心中摇头道,不该啊不该。 谢池春的目光落在廊下笼子里那一对正互相给对方清理羽毛的雀儿身上。 两只小雀儿无忧无虑,一只探着脑袋用尖尖的小嘴给另一支梳理翅膀上的羽毛,另一只也扭着头,给它梳理背上的细小羽毛。 梁垣坐在桌前批阅奏章,富立岑端着茶水上来,“陛下,您歇息片刻吧。” 陛下这几日也不去别处,就坐在这桌前批阅奏章。 叩叩。 “哟,什么声儿啊?”富立岑看向窗外,倒像有人在敲窗似的,不过有谁这样大胆,敢来敲紫宸殿的窗户。 富立岑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两只雀儿从窗户中飞进来,收起翅膀站在梁垣桌上。 梁垣垂眸看向这两只雀儿,两只雀儿也歪着脑袋,睁着两对无辜的黑豆眼看他。 第56章 有孕 雀儿歪着脑袋同梁垣对视片刻,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飞到门口,还回过头来看看梁垣,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似的。 这一对雀儿还真是有灵性。富立岑伸着脖子看那对雀儿,又看看他们陛下。梁垣仍然坐在原处,就在富立岑以为他不为所动的时候,梁垣却又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出门去,富立岑忙小跑着跟上去。 雀儿拍打着翅膀,飞过琉璃瓦,红廊木,穿过海棠门,垂柳树,停在一架秋千上方。 秋千上,红色海棠裙的美人缓缓起身,向梁垣行礼道,“陛下。” 梁垣冷着一张脸,“起身吧。” 梁垣自然记得,他第一回 见到谢池春就是在此处,当时也是这一对雀儿衔着花枝,将他引到这里。 梁垣冷哼一声,将他引到这里,要以旧日情分博取他原谅吗? “将朕引过来,怎么又不说话?”梁垣带着几分烦躁,她不是最能言善辩了吗? “陛下。”谢池春看他一眼,“我引德妃入局,陛下气恼,是因觉得我恶毒吗?” 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问,梁垣看着她的眼睛,“你明知朕会不悦,还要如此做吗?” 谢池春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是。” 第45章 在梁垣又要着恼之际,谢池春继续道,“因为妾知道陛下宽怀大度,定能体谅妾。” 梁垣冷哼一声,“朕若是不体谅你,便是小肚鸡肠了?” “这可不是妾说的,是陛下自己说的。”谢池春悠悠道。 她的这张嘴还是如此恼人,梁垣却奇异地觉得心情好了些许。 梁垣深深地注视她片刻,开口道,“朕并非觉得你手段毒辣。”其实梁垣也明白,有时候后宫就如朝堂,只有一味善良是无法立住脚跟的。 “朕恼的是,为何不告诉朕?” 陶氏是罪有应得,谢池春早知她做下的恶事种种,却不肯告诉他,而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这样的方式当场揭破一切。 谢池春微微垂眸,“我并非不愿告诉陛下。” “陛下看那边。”梁垣顺着谢池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只鸟儿停在树梢,鸟儿身侧,一只黑乎乎的知了趴在树梢上,被鸟儿一口吞下。知了未曾发出一点声音,就已经整个进了鸟腹,再不见踪影。 梁垣不解其意,谢池春望着那鸟儿道,“鸟儿捕食知了,对那知了来说,它没办法预测鸟儿何时便会张口,要了它的性命。鸟儿处于高位,可以纵情歌唱,知了处于低位,便不敢高声。” 梁垣听懂了,那鸟儿便是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开口便能定人生死,故而后宫诸人,无人敢随心所欲,畅所欲言。 谢池春没有看他,目光仍落在那树梢之上,“若陛下是那只知了,会在鸟儿面前肆意歌唱吗?” 梁垣深深看着她,“朕许你不必避忌,可以畅所欲言。” 谢池春笑起来,“这可是陛下说的。” 梁垣心中似有一瞬后悔,就谢池春这张嘴,不畅所欲言的时候已经足够恼人,许她畅所欲言,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呢。不过梁垣还是更爱她有什么说什么时的生动模样。 谢池春轻轻勾了勾梁垣的手指,“往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陛下。” 梁垣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陛下还恼吗?”谢池春笑盈盈望着他。 梁垣睨她一眼,“朕若事事同你计较,恐怕气不过来。” 谢池春笑,踮起脚尖靠近一些,梁垣的目光落在她擦了胭脂的唇上,却见她靠近自己耳边,“妾现在便有一事要告诉陛下。” “什么?” 谢池春拉着梁垣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我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梁垣一愣,“当真?” “自然。”谢池春笑,拉着梁垣的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腹部。 她的身孕才一个月,腹部平坦,什么也摸不出来,梁垣动作轻柔,眼中闪动着喜悦。 他已有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但是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世上最聪慧乖巧的孩子。” 谢池春笑着靠在他怀中,“那陛下可要多来陪伴他,不要时时着恼。” 梁垣捏住她的脸,“你不时时气朕,朕自然不时时着恼。” 第57章 一室桃花香 待梁垣离开,莺时才好奇问道,“主子,你以后真的什么都告诉陛下吗?” 谢池春笑看着她这天真可爱的婢女,“你会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吗?” 莺时毫不犹豫,“当然了。” 她什么事情都愿意说给主子听。 谢池春摇头失笑,只有莺时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才会如此。 她对陛下说的,只会是可以说的,能够说的。 这些没必要解释给莺时听,谢池春只是笑笑。 “陛下今晚应当会过来。”谢池春对莺时道,“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热气氤氲,谢池春坐在浴桶之中,上回坠马,她脸上的伤痕已经恢复如初,但是手臂快及至肩膀处有一道较深的伤痕留下了一道伤疤,淡淡的白色伤疤,倒不算显眼。 谢池春沐浴完,让槐序拿了画笔来,沿着这伤疤勾勒一株灼灼桃花枝,娇艳桃花开在雪肤之上,更见风姿,谢池春拢上衣襟,将这一抹娇艳桃花隐在衣襟深处。 “陛下到。” 月上柳梢,几个宫人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亮,梁垣迈步进来。 “陛下。”谢池春起身,梁垣拉着她的手,“坐吧。” “御医来看过了吗?”梁垣在谢池春旁边坐下。 谢池春笑,“御医说我身体康健,胎像也稳固。” “这便好。”梁垣看她,“赏赐都收到了吗?” 梁垣平日赏赐的奇珍异宝也不少,此次更是绫罗绸缎、珍宝首饰源源不断送进来。 谢池春笑,“都收到了。” “陛下。”谢池春忽然凑近一些,盯着梁垣看了片刻,梁垣看她,“怎么了?” 谢池春笑起来,“陛下今日穿这玄青衣衫好看。” 梁垣的衣服大多是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谢池春曾夸赞他穿玄青色好看,他玄青色的衣衫便添了好些,今日穿的也是这玄青色,梁垣略有几分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谢池春凑近了,梁垣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梁垣揽着她的腰,“上回的伤可好全了?” 谢池春起身向内室去,梁垣亦起身。 谢池春背对着他站着,将衣襟解开,露出半个雪白肩头,桃花灼灼,攀着手臂盛开,于肩头绽放一朵粉色。 梁垣走近,轻轻抚摸过她肩头那株娇艳桃花。 梁垣的指尖轻轻擦过她肩头,俯身下来,在那朵桃花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么靠近的时候,谢池春身上那股桃花香味便更浓郁了,想来是用了桃花露一类的东西沐浴,梁垣的喉头滚了滚,沿着那抹粉色亲吻到她脖颈,谢池春却慢慢拢起衣襟,“陛下,太医说了,现在还不能同陛下亲近。” 梁垣的动作顿了顿,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那你还故意勾朕。” 谢池春笑起来,也没否认,转过身来面对着梁垣,一手沿着他的胸膛缓缓向下,“妾可换一种法子。” 珠帘轻轻摇曳,遮住一室桃花香。 …… 除了陶岑菀,后宫中也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谢池春的小腹也开始微微鼓起,不过日常穿着裙衫倒看不大出。 “春娘。”清阳公主得空也便来宫中看她。 “这个送给你。”清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肚兜,上头绣着一只金色的麒麟,十分憨态可掬,是她亲手绣的,送给谢池春还未出世的孩儿。 “好漂亮。”谢池春笑着举在眼前细看,“等孩子出世了,叫他日日穿着。” 清阳也露出一点笑容。 谢池春把小肚兜放在一旁,拉着清阳的手道,“怎么了?看你今日似乎闷闷不乐。” “没事。”清阳摇摇头。 但谢池春见她分明心事重重的模样,两手握着她的手道,“团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春娘。”清阳眼睛红红的,春娘怀着身孕,她本不想将这些烦心事说与她听,但是清阳自己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谢池春这么一问,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柳郎他,他要纳妾。” “什么?”谢池春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怒色,身为臣下,尚了公主,竟然还想要纳妾? 第46章 “春娘。”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我该怎么办?春娘,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清阳素知自己性格怯弱,不像春娘一般有主见。 若是她,谢池春想了想,若她是公主,大约根本就不会想要成亲。 她若是公主,金枝玉叶,看上哪个青年才俊,便召入府中来,待到腻烦厌倦了,便赐金放还就是了。 团娘的性情却与她大不相同。 谢池春拿着手帕细细给清阳擦眼泪,“莫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8章 纳妾 清阳含着眼泪,说起前因后果,“驸马他原本定过一门亲事。” 柳江明尚公主之前,原同奉议郎张衡之女定过一门亲事,那年他进士及第,取中一甲探花郎,张衡见他才学出众,有意与他结亲。 原本两家已过了细贴,也相看过了,不过还没议定,彼时柳江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又因年轻气盛,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上官太尉,仕途不顺,一直不得升迁,同张家结亲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张衡不久便另将女儿许配了人家,再之后,柳江明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同那张家女儿,原该再无牵扯。 “那张家女儿出嫁后不久便丧夫守寡。”清阳的眼泪掉下来,“张家仍想同柳郎结亲,愿将女儿嫁他为妾。若柳郎不允,便将女儿嫁给定远将军为妾,那定远将军已经年逾六旬了。” 谢池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用自家女儿的前程来威胁旁人的。” 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一般向下落,“那张家小姐的确很可怜,可是我,我也不想柳郎纳妾。春娘,我该怎么办?” “春娘,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清阳眼睛红红的。 “胡说什么呢?”谢池春替她擦去眼泪,“那张家小姐的确可怜,自己的命运做不得主,被父亲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那张衡从前见柳江明仕途不顺便悔婚,如今见柳江明得到陛下重用又要将守寡的女儿嫁给他为妾。 “但那张家小姐再可怜,哪有以此方法来帮人的?”谢池春皱眉道,“以此法助人,岂非要将天下可怜女子都纳回家为妾?” “春娘。”清阳公主两只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那我该怎么办?” 酪奴正好跳上来,谢池春把它捉住,放进清阳怀里,清阳摸着酪奴暖烘烘的毛肚皮,心中似乎好受了一些。 谢池春这才开口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看驸马自己是如何想的。” “若他并无此意,不过觉得那张家小姐可怜,那我禀过你阿兄,为那张家小姐指一门好亲事也罢了。” 清阳怔怔看着她,“那,那若是驸马真有此意呢?” 谢池春轻轻摸了摸清阳柔顺的黑发,“那便要看团娘你是如何想的,若你舍不得驸马,那冷他一冷,不许他纳妾便是。”若是公主不同意,驸马是无资格纳妾的。 谢池春顿了顿,“若是你觉得夫妻情尽,也可和离。” 律令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彼此情不相得者,可以和离,和离自要夫妻双方愿意,但团娘是公主,若团娘铁了心要和离,柳江明也无法阻拦。 清阳抱着怀中乖巧的狸奴,心中纷乱,一时下不定决心。 “团娘。”谢池春握着她的手,“不若你便留在宫中,在我这住两日,也可慢慢想想。” 清阳掉了两颗眼泪,慢慢摇摇头,“我还是想当面问清驸马。” 谢池春摸摸她的长发,“好,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 清阳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了一会眼泪。 “柳郎。” 清阳回到府中,许是因为在谢池春那哭得太久,这会倒没有眼泪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是红红的。 “柳郎。”清阳看着柳江明,“我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柳江明一时无言,昔年他与那张家小姐遥遥一见,其实彼此心中皆是有意的,可惜造化弄人,未能成婚。哪知今日… “公主。”柳江明文采飞扬,出口成章,此时却觉得言语艰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阳却读懂了他的沉默,眼泪一时顺着脸颊流下。 原来,他真的对那张家小姐有意。 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和顺,琴瑟和鸣,原来并非如此。 清阳想起昔年她和柳江明在猎场初见,黑熊惊了她的马,柳江明一箭射中黑熊的眼睛,一面接住了落马的她,她以为是缘分天定。 “公主。”柳江明见她流泪,上前要为她拭泪,清阳却侧了侧头,躲过了他的手。 清阳从来性情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怯懦,此时此刻,她仍然红着眼睛,像个小兔子似的,声音细细的,“和离吧。” “公主。”柳江明一惊,跪在公主脚下,“我并非此意。” 清阳缓缓站起身来,“你当初向皇兄求娶,也是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是不是?” 柳江明想要反驳并非如此,却也没有底气。 他自负有才,却因得罪了上官珩而不得重用。当年猎场初遇,公主对他有意,他也便顺水推舟,求娶公主,以求仕途通达。 但是人非草木,他对公主又岂会全然没有感情? “小梨。” 清阳出声,门口候着的侍女立刻进来,“公主。” “请柳大人出去。”清阳背对着柳江明,不肯见他。 “公主。”柳江明还待说话,两个侍女却强行将他“请”了出去。 小梨自然是一心向着公主的,从前还觉得这柳大人千好万好,虽然出身微寒了些,但是年轻俊美,出口成诗,待她们公主也体贴,如今看来,才不配她们公主呢,也就是她们公主脾气好,尚了公主还想纳妾,若是换作福安公主或是旁的几位公主,恐怕已要动起马鞭了。 第59章 俏琴师 “春娘。”清阳公主趴在谢池春怀里,眼泪都沾湿了谢池春的衣襟。 谢池春是家中幼女,没有妹妹,一直以来把清阳当做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见她哭成这样,也十分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哄孩子似的。 清阳虽然已经成了亲,有时候却还的确像个孩子似的。 “这柳江明如此伤你的心,我禀明你阿兄惩处他。”谢池春道,清阳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不要。” 她仍旧是那般柔善,“他伤了我的心,我与他和离便是,不要请阿兄惩处他。” “你呀。”谢池春给她把眼泪擦擦,“当真想好了?要同柳江明和离?” 清阳慢吞吞点了点头,“想好了。” “好。”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和离便和离,不许再哭了。” 谢池春把酪奴塞进她怀里,莺时端来樱桃毕罗和玉露团,谢池春吩咐道,“去请乐师来。”谢池春补充一句,“要李秋寒。” 李秋寒是教坊乐师中生得最俊的,琴弹得也好,阖宫上下最受欢迎的乐师便是他。 “好。”莺时开心跑出去,太好啦,李乐师生得好看,她也爱看,不是,爱听。 很快,乐师们便抱着琵琶琴筝来了,这几个乐师不论男女皆容貌出众,为首一个高大俊美,气质飘逸的便是李秋寒。 第47章 谢池春吩咐道,“公主心情不佳,弹几曲欢快的曲子来。” “是。” 李秋寒拜过,盘膝而坐,抚琴轻响,旁的乐师们也抚弄琵琶,吹奏笛声,合上他的琴音。 谢池春拈了一个樱桃毕罗给清阳,清阳眼睛仍是红肿的,摇摇头,“我没胃口。” 谢池春却趁她开口,塞入她口中,清阳只得嚼了嚼,还,还挺香的。 清阳一边听曲儿,谢池春一边投喂她,不知不觉,一盘樱桃毕罗都空了。 谢池春又让人拿了热帕子给清阳敷眼睛,红娘子主动上前道,“我给公主推拿一番吧。” 她最近在研究穴位推拿之术,既能治病,又能养生。 清阳眯着眼睛,听着乐声,享受着红娘子高超的推拿之术,手边狸奴的毛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清阳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为什么哭得眼睛红通通的了。 公主府外,柳江明连着几日求见公主,却都被拒之门外。 公主府的人说,公主进宫去了。 可是今日公主回来了,却还是不肯见他。 柳江明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郁,那日公主抛下一句要同他和离,便着人将他赶了出来。 公主这几日如何了?当真要同他和离吗? 柳江明心思纷乱间,只见宫人领着几位乐师向公主府而来,乐师有男有女,皆眉清目秀,领头的一位琴师更是容貌出众。 柳江明皱眉,拦住那宫人道,“这些是何人?” 宫人向他行了礼,“柳大人,这些是圣上和贵妃赐予公主的乐师。” 为首那琴师淡淡朝他行了个礼,跟随着宫人进入公主府中。 柳江明脸色有点发青。 宫中,谢池春斜靠在贵妃塌上,想起来前两日听的曲儿不错,对莺时道,“莺时,去请李乐师来弹一曲。” 莺时开心跑出去,没多久失望回来了,“教坊的人说,李乐师被赐给清阳公主了。” 赐给公主了?谢池春一愣,她给公主选的乐师中,并没有李秋寒啊。 “他们说,是陛下着意添上的。”莺时咕哝道。 梁垣恰好从外头进来,谢池春幽幽看他一眼,“陛下,你将李乐师赐给了公主?” “是啊。”梁垣面不改色,“清阳伤怀,赐李乐师给她正能解忧。” 平时倒不见他这般关心清阳,谢池春在心内腹诽道,“那妾今日岂不是听不成曲子了?” 梁垣吩咐人取琴来,“你想听什么曲子?” 陛下亲自弹琴,谢池春也不客气,“妾想听将进酒。”乃是以青莲居士的名篇将进酒谱的曲儿。 梁垣抚弄琴弦,琴音流淌,颇有几分豪迈舒朗之意。 谢池春笑盈盈道,“弹得好,当赏。” 梁垣失笑,“不知贵妃要赏我些什么?” 谢池春想了想,“赏你再弹一曲。” 梁垣摇头笑笑,室中再度响起琴音袅袅。 第60章 彩头 柳江明站在公主府外,仿佛听见里头热闹的歌乐之声,但以公主府的大小,站在此处是绝听不见里头的声音的。 不过里头的确琴音流淌,模样俊秀的乐师们围绕着公主而坐,指下琴弦轻响。 他们今日弹的这曲子倒新鲜,似乎未曾听闻,清阳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李秋寒低眉顺目,“是仆自己谱的新曲,公主可喜欢?” 清阳点头,“很好听。” 身后弹琵琶的美人笑道,“公主,李郎这曲子合配胡旋舞,李郎也擅胡旋舞,公主可有兴趣一观?” 胡旋舞,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清阳的确爱看胡旋,端正坐姿点点头。 那弹琵琶的美人笑盈盈拨动琵琶弦,李秋寒踩着乐声起舞,其舞刚健有力,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其旋转如飞,衣摆卷起风声。 清阳忍不住惊叹叫好,“赏。” 她成亲之时,太后娘娘、阿兄和春娘都赠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她如今也是个富裕的公主了。 “谢公主赏。”李秋寒拱手道。 “公主。”旁边一位乐师也不甘示弱,“仆也擅胡旋舞,可为公主一舞。” 好几个乐师争相站起来,衣袂飘飘,清阳目不暇接,有些眼晕目眩,晕乎道,“赏,都赏。” 那弹琵琶的美人更辟蹊径,素手纤纤为公主剥葡萄,“奴喂公主吃葡萄。” 清阳一时间倒好似兔子掉进了狐狸窝。 … 谢池春午睡醒来,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走出来一看,是莺时她们几个丫头在玩投壶。 谢池春饶有兴致,“彩头是什么?” 莺时指指旁边的几枚珠钗,“我们每人拿了一枚珠钗。” 谢池春摸向自己头上的金钗,“我也下注一枚金钗。” 莺时槐序一左一右架住她,“不许,主子你同我们玩岂非欺负人?”以主子的准头,恐怕她们所有的珠钗都不够输的。 好两个小气丫头,谢池春捏她们的脸,“好吧,这枚金钗给你们添作彩头。” 莺时这才高高兴兴拿起一支羽箭。莺时槐序、桐君、红娘子,还有原本不参与的几个丫头们都聚拢过来,准备大展身手。 梁垣走进露华堂的时候,便听得里头笑声阵阵。 莺时赢了几枚珠钗金钗,戴得珠翠满头。其实她们倒不缺首饰,不过这般赢来的自然不一样,莺时炫耀一番,几个丫头嬉闹成一团。 “陛下。” 几个丫头险些都没看见梁垣进来,忙行礼道。 梁垣摆摆手,在谢池春旁边坐下,笑,“投壶呢?你怎么不去玩?” 谢池春手中把玩着一支羽箭,嗔道,“这几个丫头嫌我准头太好,欺负她们。”谢池春射箭投壶,确是一把好手。 谢池春把手中羽箭递给梁垣,“陛下同妾投一把?” “好啊。”梁垣起身。 谢池春让人把壶拿远一些,“陛下,彩头是什么?” 梁垣看她,“你想要什么彩头?” 谢池春想了想,“陛下若是输了,便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日。” 梁垣似笑非笑,“你若输了呢?” “那我便伺候陛下一日。”谢池春这才补充道。 梁垣看她的肚子一眼,谢池春已怀孕五个来月,腹部明显隆起,“可莫说朕欺负你怀着孕。” 谢池春笑,神采飞扬,“陛下赢了再说这话吧。” 每人五支羽箭,梁垣先投,第一支羽箭正中壶中,莺时报道,“有初,十筹。” 第二箭,“连中,五筹。” 第三箭,“连中,五筹。” 第四箭,“贯耳,十筹。” 第五箭,“连中贯耳,二十筹。” 梁垣笑看向谢池春,梁垣每一箭都是连中,且连中双贯耳,耳便是壶旁边的一对耳口,耳口小于壶口,故更难中之,连中双贯耳,已拿到投壶游戏的最高筹。 谢池春不受他影响,拿起羽箭,稳稳投出。 莺时更加大声报道,“有初,十筹。” “连中,五筹。” 第48章 “连中,五筹。” “贯耳,十筹。” 最后一箭了,莺时握紧拳头,比投壶的人还要紧张,若谢池春这一箭也是双贯耳,便和陛下同样的筹数。 谢池春微微眯起眼睛,羽箭的尾部于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白线,落入壶口之中,莺时有几分失落,“连中,五筹…” “不对。”莺时瞪大眼睛,这支羽箭并未完全落入壶口之中,而是倾斜着立在壶口之上,尾部远远高于其他几枚羽箭,莺时大声道,“倚竿,五十筹!” 这样倾斜于壶口之箭称之为倚竿,因为罕见,故而所值筹数格外多,莺时恨不得跳起来为她们主子呐喊。 谢池春自己也很得意,看向梁垣道,“如何?”投出时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还是想要一试。 梁垣笑,“愿赌服输,我这就去斟茶。” 谢池春悠悠然坐下,“再端两碟果子来。” 第61章 人性如此 每年皇帝的生辰为圣寿节,每每十分隆重,梁垣对此倒不甚在意,着简化了一些。 圣寿节这日,梁垣坐在上首,谢池春坐在他旁边,笑道,“陛下,开场这一舞,是我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 本朝男女大多能作胡旋舞,不过谢池春如今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舞的,她指的是她指导教坊宫人排的这一舞。 只见下方百位宫人,皆头戴金铜冠,身穿五色衣,随着鼓点乐声翩翩起舞。 宫女们身姿曼妙,脚步轻盈,此舞妙就妙在于,宫女们每变一次队形便组成一个字。 圣,超,千,古。 宝,祚,弥,昌。 随着乐声结束,宫人们列成几行,背身退下。 “圣超千古,宝祚弥昌。”梁垣笑,春娘爱热闹,常有些新鲜点子,字舞,倒的确别致。 梁垣举杯,笑道,“朕很喜欢。” 谢池春笑着同他碰了碰杯,谢池春饮了两杯,也不敢再多饮了。她酒量好,不过再有两三个月便要临产了,太医嘱咐她不能饮酒。 梁垣见谢池春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这段时间谢池春睡的不好,腹中孩儿闹腾胎动,此刻听见外头热闹声音,又似在谢池春腹中手舞足蹈似的一阵折腾。 梁垣轻轻抚摸过她的腹部,“这孩子像你,十分爱热闹。” 谢池春嗔道,“我幼时才没有这般闹腾。” 若是她阿娘戴映真此刻听见,定要反驳,兄妹几个中,就数她幼时最是闹腾,谢池春是幼女,她的兄姊两个加起来也不够她活泼爱闹的。 接下来几场歌舞杂技,也是精心演练过的,不过倒不如开场的那字舞别致有趣。 众人谈笑说话间,却听得乐声一转,响起鼓点。 一道雪亮剑光照亮高台,紫色衣衫的美人持剑而立,英姿飒爽。 是薛淑妃。 薛巧鸾向来性格冷僻,不爱参加这样的活动,今日倒是难得。 薛巧鸾表演的是剑舞,她原是将门出身,舞得一手好剑,刚柔并济,随着鼓点越来越急,薛巧鸾的剑也越来越快,剑光如飒沓流星。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昔年公孙大娘一曲剑舞,惊艳四方,今日薛巧鸾之剑舞,大约也不输于曾经的公孙氏。 薛巧鸾的剑光划破长空,只见她剑尖所指之处,竟又有一位紫色衣衫的美人持剑而出,二人同作剑舞,配合无间,引来台下阵阵喝彩之声。 谢池春看向那位有些面生的美人,同薛淑妃倒有三分相像,是薛淑妃的堂妹,新入宫的薛美人,薛爱仙。 谢池春也知一贯冷僻的薛淑妃为何要作今日一舞了,想来正是为了举荐这位新入宫的薛美人。 薛巧鸾虽身居淑妃之位,但她性情孤僻冷傲,也不得宠,薛家便主动送了这位薛美人入宫,襄助于她,或者说取代于她。 除了这位薛美人,近来宫中也还有其他几位新来的美人。 谢池春慢慢喝了一口饮子,安静了一段时日,这宫中恐怕又要热闹起来了。 歌舞毕,各位嫔妃,亲贵大臣也纷纷向梁垣敬酒拜贺。 清阳也拜贺过了,谢池春同清阳说小话,“你同柳大人和好了?”谢池春见今日宴饮,那柳江明一直同清阳在一处。 清阳摇头,“没有。” “春娘。”清阳带着真切的疑惑,“我不理会他,他倒反而比从前更加殷切。” 柳江明回绝了那奉议郎张家,日日在公主府门前等候。 谢池春慢慢笑起来,“人性如此。” 清阳懵懵懂懂。 第62章 封后 “姐姐,我要去拜见谢贵妃,我们一同去吧。”薛爱仙一大早便来到薛巧鸾宫中道。 薛巧鸾一身窄袖长裙,额头上一点细密汗珠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应是刚刚练过剑。 薛巧鸾看一眼自己这妹妹,冷淡道,“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姐姐。”薛爱仙上前来拉住薛巧鸾的手,撒娇道,“你陪我一道去吧。” 薛巧鸾神色淡淡,“你入宫之前,我便同家中说过,我只帮你一回。今后你也不必常来找我。” “姐姐。”薛爱仙娇嗔的神情变了变,手中仍然拉着薛巧鸾的手,“我们是姐妹,本应同气连枝,不是吗?” 薛巧鸾冷笑一声,“后宫中哪有什么同气连枝?只有口蜜腹剑,勾心斗角。” “姐姐。”薛爱仙还待再说,薛巧鸾却已经逐客,“你要去拜见贵妃,就早些去吧,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走了。”薛爱仙只得放弃,转身向外走。 她这堂姐还真是,仍旧是这样冷硬的脾气,不过也正因如此,家中才会重新将她送入宫中来。 她们薛氏女,原本是有皇后之资的,堂姐位至淑妃,原本的贵妃上官芷兰死后,原本顺理成章该当晋位的,却叫那谢家女儿后来居上,位列贵妃,堂姐反倒被压了一头。 那谢贵妃,若论美貌,也不算是后宫嫔妃中最美的,偏她最得宠,入宫短短两年,便已一跃成为贵妃,既如此,她必定有她过人之处。 薛爱仙心道,自己初来乍到,应该收敛锋芒,先同这谢贵妃交好才是。 薛爱仙笑盈盈向谢池春行礼,“贵妃姐姐。” 谢池春含笑叫她起身,“薛妹妹。” “贵妃姐姐。”薛爱仙的性情同她堂姐薛淑妃倒大不相同,嘴甜爱笑,“妾在闺中时,便听闻贵妃姐姐美貌,真见了姐姐,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妹妹见了贵妃姐姐便觉得亲切。”薛爱仙亲昵道,“妹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还望姐姐不嫌弃我粗苯。” 谢池春笑了笑,“薛妹妹貌美伶俐,何来粗苯?” 薛淑妃美貌,这位薛美人同她堂姐薛淑妃模样有三分相像,倒比薛淑妃更多几分活泼俏丽,实在是一等一的美人。 “莺时。”谢池春唤一声莺时,莺时呈上来几方锦盒,谢池春打开最上方的一只锦盒,里头是一对羊脂白玉钗,雕刻的莲花纹细腻精巧,谢池春笑着为薛爱仙戴上,“初见妹妹,一点薄礼。” “多谢贵妃姐姐。”薛爱仙笑吟吟道,坐着陪谢池春说了会话,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49章 槐序端着药上来,“主子,该喝安胎药了。” 谢池春笑,“那我便不留妹妹了。” 薛爱仙这才起身,笑道,“那我明日再来陪姐姐说话。” 待她走了,谢池春一口将药饮尽,拈了一颗梅子含在口中,逗弄着跳上贵妃塌来的酪奴。 槐序笑,她看出主子有几分不耐烦了,故而这会子把药端上来,“主子,这薛美人倒是伶俐。” “是啊。”谢池春再拈一颗梅子,只是她们头一回见面,这位薛美人这般亲昵,谢池春也没那么多精神一直应付她。 梁垣下了早朝,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这几日没睡好,怎的不多睡一会?” 谢池春懒懒道,“早晨醒了便起身了。” 梁垣问她,“今日腿可好些了?”谢池春喜好骑射,身体算是康健的,但是怀胎十月,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这几日腿也有些浮肿。 谢池春道,“还是那般。” 先贵妃和陶氏也曾孕育皇子公主,她们从不在陛下面前言辛苦,也只有谢池春敢抱怨这些。 梁垣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搭在自己腿上,替她揉捏了一番小腿。因为浮肿的原因,谢池春原本紧致的皮肉捏起来倒多了几分绵软,她肚子里这小家伙,实在是折腾人不浅。 莺时奉了茶上来,眼观鼻鼻观心很快退下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谢池春倒是坦然,她怀的是梁垣的孩子,梁垣伺候伺候她也是应当的。 “陛下。”谢池春两只手搂着梁垣的脖子,“陛下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忘了。” “什么事?”梁垣没抬头。 “陛下!”谢池春两只手捏住他的耳垂,不满道,“你答应了的。” 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梁垣拧了一把她的脸,好笑道,“我记得。” “待皇子降生,我便下旨昭告天下,封你为后。”梁垣笑握着她手道。 “若是公主呢?”谢池春凑近道。 郑太医把脉说是皇子,郑太医的医术谢池春还是相信的,不过这种事总得出生那一日才能做得准。 梁垣捏了捏她的鼻子,“若是公主,也一样。” 封后的圣旨他都已经拟好了,只等这孩子出世,便正式颁布。 第63章 承祚 谢池春临近生产,太医日日都要过来诊脉。 “郑太医,如何?” 郑慎独细细诊过,“贵妃胎气平稳,产期约莫还有六七日的时间,贵妃宫中该做好准备。” 谢池春点头,所需一应事务,槐序她们都已经早早备好了。 郑慎独诊过脉,背着药箱向外走。 “郑太医。”红娘子赶上来,手中拿着一本医书,“郑太医借我的书我看完了,不过还有几处不明白。” 郑慎独也有些讶异,“这么快便看完了?有哪里不明白?” 红娘子喜好医学,每每见了郑慎独,总要抓紧时机向他请教,她虽然经验浅些,但是聪慧机敏,郑慎独有时候为她解惑之时,自己也觉颇有进益。 梁垣吩咐莺时拿条毯子给谢池春盖上腿,谢池春临近生产,这几日他忙完朝事也几乎都待在这边陪着谢池春。 谢池春笑,“陛下可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梁垣提笔写下两个字,“承祚。” “祚乃国运之意。”谢池春倒有几分意外,“孩子尚小,这名字太大。” 梁垣将笔放下,“我们的孩子,担得起这名字。” 谢池春笑,“那等他出世之后,陛下可要多费心思教导。” 梁垣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那是自然。” 要诞育一个新的生命,饶是谢池春如何沉着冷静,也不免有几分忐忑,越是临近产期,这种忐忑也越加强烈。 不过她倒挺能为自己疏解,下棋射箭,逗逗狸奴鸟儿。 谢池春逗弄那一对雀儿间,腹部忽然一阵疼痛。 “主子。”莺时飞快跑出去,“快请太医!” 太医院院判、郑太医,还有几位经验老到的太医很快都跑着赶来。 听着里头传来的谢池春的痛叫之声,梁垣紧紧皱着眉头。 “陛下,喝口茶吧。”富立岑端了茶水上来,梁垣端起茶杯,正听得里头一声痛呼,一时用力,手中茶盏碎成好几块,富立岑忙上来把碎茶盏清理走,“陛下,您的手。” “没事。”梁垣不耐道,富立岑闭上嘴巴,此刻也不敢再多说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里头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这孩子刚刚出世,啼哭声倒十分响亮,可见是个康健的孩子。 梁垣心中一喜,起身大踏步走进去,“春娘。” 谢池春头发凌乱,额前都是细密的汗水,“陛下。” 梁垣握着她的手,拿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春娘,你辛苦了。” “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谢池春带着倦色。 梁垣忙命人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她旁边,“是个小皇子。” 谢池春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孩子这会儿已经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谢池春笑了笑,她也实在倦极了,梁垣摸了摸她的脸,“休息一会吧。” 谢池春含糊应了一声,很快睡着过去。 … 谢池春整整睡了一日,醒过来,莺时槐序等一圈人立刻围上来,“主子,喝口水。” 谢池春坐起身来,莺时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主子,吃点东西吗?”小厨房一直热着燕窝粥。 谢池春点点头,小丫鬟很快把粥端上来,梁垣接过粥,“我来吧。” 梁垣喂谢池春吃了小半碗粥,谢池春见他未曾换过衣衫,“陛下一整日都在这里吗?” “是啊。”梁垣招招手,富立岑呈上一样东西,是一份明黄色的诏书。 谢池春展开诏书,“咨尔贵妃谢氏,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勤修六德,勉行三善。因其婉娩之性,进成肃雍之德,动中环佩之节,言成图史之训。是用册尔为皇后。尔其祗服宠章,光膺茂典,协和以待下,恭谨以率先。式昭徽猷,永保祚胤。” “咨尔贵妃谢氏,诞钟粹美,含章秀出…” 谢池春身穿凤袍,头戴金凤冠,乘凤辇自午门缓缓而入,伴随着鼓声乐声,册封使宣读诏书。 敬拜先祖,昭告天下。百官上表,万民朝贺。 谢池春神采风扬,头顶的凤冠在阳光下闪动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她从前为贵妃,虽然宫中无后,她也是后宫中的最高位者,但是贵妃与皇后之间,就是隔着一道天堑。 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并肩而行,受百官上表,万民朝贺。 天色渐暗,无数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映亮整个皇宫,整个都城。 谢池春和梁垣并肩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烟花一朵接一朵在他们头顶绽放。 谢池春拉着梁垣的手,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64章 吃醋 “主子。”桐君从外头进来,向谢池春道,“薛美人封了婕妤。” 谢池春点点头,新入宫的妃嫔之中,属她容貌出众,说话动听,晋封想来也是早晚之事。 第50章 谢池春嘱咐道,“去我库房中挑选几件礼物送去。” “是。”库房的东西谢池春都交给槐序打点,什么样的场合送什么样的礼品,槐序如今已经得心应手,不必谢池春烦心。 “两个孩子呢?”谢池春问道。 莺时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小承祚刚生出来的时候红彤彤的,如今白净了许多,他实在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把他放在自己的小摇篮床里咿咿呀呀蹬着腿儿。 承佑如今一岁多了,会自己走路了,不过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不稳当就是了。 “阿娘。”小承佑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谢池春的腿道。 谢池春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把他抱起来,这一声阿娘叫得越来越清晰了,倒是还没学会叫阿耶。 “阿,阿娘。”承佑好奇地看着小摇篮床里的弟弟,谢池春把他也放在小摇篮床中,这摇篮床不大,睡一个小承祚绰绰有余,再加一个小承佑便有些拥挤了。 小承佑撅着屁股,好奇地摸摸弟弟的小脸蛋,小承祚咿咿呀呀的,看来两人聊得挺好。 “主子。”槐序有点担忧,“大皇子还小呢,手上恐怕没轻没重的。” 谢池春笑,“没事的,看他们俩不是玩儿得挺好吗?” 那倒是,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十分亲近。 “亲蚕礼的仪程都定下了吗?”谢池春问道。 本朝重视农桑,每两年都是举行亲耕礼和亲蚕礼,亲耕礼乃由皇帝亲自躬耕,亲蚕礼则由皇后亲自采桑,以为天下妇女之表率,为鼓励农桑之意。 如今谢池春封了皇后,今年的亲蚕礼该由她主持。 “尚仪局已经制好了仪程,等您过目呢。”槐序把尚仪局呈上的仪程单子拿来。 谢池春翻看了一遍,点头,“就按这仪程办,你盯着些。” “是。”槐序点头应下。 谢池春的赏赐送去没多久,薛爱仙便来谢恩,她身着一身紫色裙衫,手腕上戴着一对紫玉手镯,笑盈盈道,“谢皇后赏赐,这紫玉镯子晶莹剔透,当真难得。” 谢池春笑,“这颜色衬你。” “皇后。”薛爱仙一副小女儿情态,好奇道,“下个月亲蚕礼,我也可以随皇后同去吗?” 谢池春点头,“自然,后宫嫔妃都要同去。” 薛爱仙从未参与过这样的活动,兴致勃勃,“倒是会有很多百姓来观看吗?” “是啊。”谢池春笑了笑,亲蚕礼是盛举,“后宫妃嫔,有品级的命妇都要参与,许多百姓也会来观礼。” “陛下到。” 外头传来富立岑的声音,随即梁垣便走了进来。 “陛下。”薛爱仙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笑容,眼睛跟随着梁垣的步伐。 梁垣略点点头,“你也在啊?” 薛爱仙笑着道,“妾晋封婕妤,皇后赏了许多东西,妾过来向皇后谢恩。” 梁垣在谢池春旁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昨天睡的好些了?” 谢池春怀着小承祚的时候,这个小皮猴实在闹腾,弄得谢池春总是难以安眠,如今休养了两个来月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是会睡得不好。 谢池春笑了笑,“前儿大约只是午睡久了些,所以夜里睡不着,不妨事。” “那些安神汤也不可多饮。”梁垣多嘱咐一句。 “我知道。”谢池春道,谢池春的身体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日常郑太医也尽量不以药补,而以食膳为她进补调养,谢池春晨起照镜子时还想着呢,“我近来好似丰腴了一些。” 梁垣笑,他日日见着谢池春,倒不觉得,“成日在屋里闷着,难免会觉得身体没那么轻盈。你身体也好了,过两日朝中事忙完,我们去行宫住几日。” “好啊。”谢池春自然高兴,她是最愿意出门的。 见他们俩说话,自己坐在下头也插不进话去,薛爱仙有些讪讪的,听到此处,笑盈盈道,“妾还未曾去过行宫呢,陛下皇后可能带妾一同前往?” 带她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池春看梁垣,梁垣却只淡淡道,“下回吧。” “是。”薛爱仙勉强笑道,“那妾先告退了。” 梁垣看谢池春一眼,“你预备带她同去?” 谢池春悠悠道,“陛下不是拒绝了吗?” 梁垣看她,“我若不拒绝,你便要带她一起去?” 谢池春笑了一声,“她是陛下的爱妾,陛下拒绝她也罢了,我如何好拒绝的?” 梁垣沉默片刻,定定道,“你不吃醋吗?” 谢池春心中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陛下后宫美人繁多,我若一一吃醋,如何能醋得过来?” 她不吃醋,梁垣反倒不高兴似的,沉下一张脸来,“我走了。” “陛下。”谢池春在他身后唤道,梁垣的脚步顿了顿,听得谢池春问,“那行宫还去吗?” 梁垣顿了顿,硬邦邦扔下一个字,“去。” 第65章 捉奸捉双 郑太医给谢池春请过脉,“皇后生育小皇子后,身体虽有亏空,但您身体底子好,如今已全然复原了。” 谢池春点点头,“有劳郑太医了。” “莺时送郑太医出去吧。”谢池春随口道,红娘子主动走出来,“莺时姐姐,我去送郑太医吧。” 红娘子将郑慎独送到门口,郑慎独脚步顿了顿,从袖间取出一本书,“你之前说想寻这本书,我托人买着了。” 红娘子面露惊喜之色,将书抱在怀中,“多谢你。” 郑慎独点点头,脸色微红,“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红娘子叫住他,从袖中拿出一枚香囊,飞快塞在他手中,“这是我绣的,送给你,答谢你赠书之恩。” 郑慎独握着这枚香囊,呆了呆,还想说着什么,红娘子却轻咳了一声,抬高音量道,“薛婕妤。” 郑慎独忙将这香囊收入袖中。 薛爱仙笑盈盈走过来,“郑太医来请平安脉?” “是。”郑慎独向她行了个礼,“婕妤,那臣先回去了。” 薛爱仙点点头,款款入内去。她倒是勤谨,日日要来向皇后请安。 红娘子得了新的医书,手不释卷连读了好几日,抄录了一份,还是将书还给郑慎独,郑慎独得了这书,自己还未来得及看,先给了红娘子。 桐君看着红娘子送郑太医出门,将书还给郑太医,二人欲说还休,面颊先红。 桐君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忧虑,她们做宫女的,若非遇到大赦放出,恐怕这一生都是没有机会出宫的,情爱于她们而言只是奢望。 桐君想着,她须得找个机会好好同红娘子聊聊。 其实,红娘子又如何不知宫规呢?只是,她开始也只是想着,她与郑慎独只是朋友之交,却未曾想过,渐渐的,这朋友之交似乎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 月明星稀,月光映照在假山池水之上,假山的影子投在清盈盈的池水之中,影影绰绰。 红娘子躲在一块高大的假山石后头,探出一点头来,对着前方招呼道,“这里。” 郑慎独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点心,“你喜欢吃樱桃毕罗,我从宫外买的。” 第51章 红娘子低头笑,她虽然是宫女,但是在皇后宫中当差,什么样珍奇的点心没有尝过,不过这点心郑慎独小心翼翼在怀中揣了一日,自然又有几分不一样的甜蜜。 郑慎独红着脸,拉过红娘子的手,“我想,哪天圣上心情好的时候,我去求他为我们赐婚。” 宫女是不得婚配的,但是本朝也有过圣上将宫女赐婚许配的例子,郑慎独想,无论如何他得去试一试。 红娘子微红着脸,“过段时间吧,过段日子,等小皇子长大些了,我去求皇后主子。” 如今主子生产完才两个月,小皇子也还小,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虽然有太医,但太医毕竟不能像她一般日日贴身陪伴。 “好。”郑慎独答应道。 “什么人在那里?”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郑慎独和红娘子都是一惊,片刻慌乱之后,红娘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郑慎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独自走出去,灯笼的光亮一晃一晃,是两位尚宫局的女官。 红娘子心中出汗,脸上却挂着笑,“两位姐姐,我方才帕子被风吹丢了,刚捡着呢。” “是吗?那妹妹可要小心些了,不要让帕子再被风吹跑了。”其中一位女官笑道。 她这话说的有些怪,红娘子心中一紧,听得假山后头传来声响,两个太监拉拉扯扯压着郑慎独出来。 红娘子脸色一变,听得那女官笑道,“妹妹的帕子,是叫郑太医捡着了吗?”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私会!”女官脸上已经不见笑意,冷面斥道。 “我,我只是身体不适,向郑太医问询一二。”红娘子强笑道,她心中隐约觉得这两位女官来得巧合,倒像是刻意来这里堵他们似的,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上前两步,将手腕上一对金镯子褪下来,塞进那女官手中,“劳动二位姐姐了,我改日再请二位姐姐喝茶。” 这女官拿了金镯子,脸上倒多出几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宫女与人私通可是重罪,这么两只镯子恐怕还不足够。” 红娘子脸色苍白,“你们想怎么样?” “也没什么。”这女官笑道,“破财免灾。五十两,我们便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 五十两她倒还拿得出,红娘子点头,“好,我回去拿。” “我说的是,五十两…金。”那女官慢悠悠笑道。 “你…”红娘子脸色一变,那女官皮笑肉不笑,“怎么?你可是皇后跟前的宫女,五十两金,也不算太为难你吧?” 这两个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红娘子咬牙,五十两金,她一时拿不出,不过皇后平日赏赐的首饰钗环不少,也能抵过,红娘子沉着脸道,“我回去拿。” “你此刻回去,哪知你会不会一去不回头呢?”那女官悠悠道,“俗话说捉贼拿脏,捉奸捉双,你可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你这一走,回头反口不认账,我可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红娘子忍着心中怒气和恐慌道。 “很简单。”那女官竟然拿出一副纸笔,“你们写个字据,签字画押,明日夜里,筹足了钱,仍然在此处,我拿到钱,便将字据还给你们。” 这二人果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往来,不然如何会连纸笔都带在身上? 红娘子心中犹豫,那女官喝道,“既不肯,我们现在就去禀报尚宫!” 禀报尚宫,他们二人都要受罚,郑慎独心一横,不若他自己一个人把罪责担下,“两位女官,此事不关红娘子之事,是我…是我见她一人在此处捡帕子,我动了歹心,意图轻薄。” “你胡说什么?”红娘子急道。 那女官冷笑起来,“好一对情深义重的野鸳鸯。郑太医若愿意一人担责也可以,轻薄禁中宫女,可是可以判处绞刑。” “不要!”红娘子忙道,“好,我签字据,明日晚上将钱带来给你。” “这才对嘛。”那女官笑起来,“钱财身外物,没了再攒便是了。” 红娘子和郑慎独写了字据,那两位女官才叫太监把郑慎独放开,“走吧。” 郑慎独和红娘子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面色苍白,郑慎独道,“我那里有些积蓄,不过不够五十两金。” 郑慎独的俸禄尚算优渥,但是从前也没想过会有今日一劫,并未积攒下多少钱财,“我再想想办法。” 红娘子摇头,“主子赏赐过不少东西,五十两金倒也够了。” 二人各自回去,郑慎独今日当值,须得明日早晨才能出宫取钱,红娘子回到露华堂,清点自己的妆奁,损失些钱财倒也罢了,只是她心中总还是惴惴不安,那些人想要的,只是钱财吗? 今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对方步步紧逼,她来不及深想,便被一步步推着签下那字据,如今主动权更是完全拿捏在对方手中。 红娘子眉头紧锁,但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明日依约将钱财送去。 第66章 人赃并获 “红娘子,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桐君见红娘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道。 “我有些事,我出去一下。”红娘子怀中揣着一包珠钗首饰和金银,强作镇定向外走。 “你这丫头去哪?”桐君在她身后道,“今日是你值夜。” 红娘子只匆匆回头扔下一句,“好姐姐,你替我一回。” 这丫头,今日怎么莽莽撞撞的,桐君无奈,也只得替她去值夜。 红娘子一路低头快走,到了昨日那假山处,昨日那两个女官还没到,红娘子紧张地来回踱步,过了一会,昨日说话的那个高个女官才姗姗来迟,另一个女官没来。 “我将钱带来了。”红娘子取出怀中布包,她的珠钗首饰同郑慎独拿给她的一些银两,价值已不止五十金了,“你点算一下。” 那女官接过布包,拨弄了一番里头的珠钗首饰,红娘子的首饰许多是赏赐得来的,若真要变卖,定不止这价钱,红娘子一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尽快把那字据拿回来。 那女官拨弄一番,“这些东西可值不了五十金。” 红娘子恼道,“我这些东西真要变卖,百金也值得,说定的给你五十金便把字据还我,你想反悔不成?” “真要变卖?”那女官反冷笑起来,“你有何渠道变卖?我说要五十金,可没说要这些小玩意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红娘子咬牙道。她隐约明白,她恐怕是彻底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很简单。”那女官笑道,“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你是皇后跟前得脸的宫女,皇后库中宝物何止千百,你随便拿个几样出来,想来她也发现不了。” “你!”红娘子怒道,“你做梦!我不会偷盗宝库的!” “好。”那女官冷了脸色,抓住她的手腕,“那你就同我去见尚宫,判了罚,看你主子会不会包庇于你?” 红娘子咬牙道,“你要告发便告发吧。” “你想清楚了,你要告发了我,你一分钱也拿不到。”红娘子慌急中思索道,“你若将字据还我,这一包东西你便带回去,慢慢变卖,百两金的价值总归有的。” 第52章 那女官却半分不为所动,“实话告诉你吧,你这些东西我还不看在眼里。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放你一马。我也不要你多做,只要你为我取三样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难。” 红娘子摇头,绝望道,“我同你去见尚宫。” 宫人犯错,皆由尚宫局判罚。 “好啊。”那女官冷笑道,“反正宫女与人私通,也就徒两年吧,只是可惜了你那位情郎,徒两年再出来,太医之位是保不住了,前途尽毁,脸上还要多一道黥印,以后不论走到哪里,旁人都知他是罪人。” “若是遇上圣上心情不好,判他一个宫刑,那你们倒是可以长相厮守了。”女官以袖掩唇,嗤嗤笑道。 “你!”红娘子怒目而视。 “不急。”女官慢悠悠道,“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再答复我。” 红娘子无力跌坐在原地。 主子对她好,她却偷盗库中宝物,岂非不忠不义? 但如若不从的话,她和郑慎独的命运却将如何? 红娘子心中挣扎,痛苦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两日后,便是亲蚕礼。 亲蚕礼当日,皇后领着众妃嫔前往北郊举行亲蚕礼仪式,皇后身边亲近的宫人们也要跟着同行,若真要…,这一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红娘子。”桐君催促道,“怎的还不起身?别误了时辰。” “我…”红娘子面色苍白,“我身体不适,你替我向主子告个假。” “怎么了?”桐君看她脸色苍白,的确十分不适的模样,“我去替你请太医来。” “不用了。”红娘子摇头,“只是不小心着了风寒,歇两天就好了。” “那好吧。”桐君只得道,“那我替你向主子说一声,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桐君看看天色,急匆匆道,“那我先走了。” 红娘子低低应了一声,掌心出了一层细汗。 “主子。”桐君掀开珠帘,谢池春已换好了黄色的鞠衣?,正在用膳,桐君禀报道,“红娘子她身体不适,不能随行了。” 谢池春点头,“着人请个太医来给她看看。” “她说只是着了风寒不打紧。”桐君道,红娘子自己颇通医术,她说不打紧,谢池春也便没再追问,“准备启行吧。” “是。” 此次亲蚕礼,是作为皇后的谢池春主持,不过梁垣也和她一同前往。 谢池春和梁垣的车驾在最前方,随后是妃嫔们的车驾,浩浩荡荡驶向北郊蚕室。 百官随行,前来围观的百姓也有许多。 “最前头就是圣上皇后吗?” “你看着了吗?” “别挤,谁踩我脚了?” 外围吵吵嚷嚷,里面却是井然有序的。 谢池春以黄筐金钩,摘取三支桑叶。 在她之后,其他的妃嫔命妇才依次开始采摘,皇后用金钩,其下的淑妃贤妃只能用银钩。 采桑之后,还要祭祀蚕神,酬谢内外命妇,整整一日,这亲蚕礼的仪程才彻底结束。 而另一边,在宫中,红娘子从床上爬起来,她手心全都是汗,十分紧张。 今日亲蚕礼,莺时槐序和桐君都跟皇后出行了,只有她称病留下来。 一个小宫女在库房门口洒扫,红娘子对她道,“屋子里茶水泼了,你去打扫一下。” “好。”小宫女不疑有他,忙进屋内去打扫茶水,红娘子心一横,进入库中,心如擂鼓,按照那女官的要求取了三样东西,一面飞天宝石八棱镜,一支金嵌宝石花簪,一对孔雀纹玉臂钏。 红娘子急匆匆揣入怀中,关上库房门。 仍旧在那假山之后,红娘子直至走近,心中仍在犹豫不决。 “东西带来了?”那女官伸手道。 红娘子警惕看着她,“先将字据还我。” 那女官拿出字据,红娘子正要伸手去夺,她将手向后一撤,“东西。”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强壮太监,若要硬抢也不可能,红娘子只得把东西拿出来,那女官拿了东西,将字据扔还给她,红娘子捡起来,愤愤撕成碎片。 红娘子失魂落魄回去,却不曾发觉,那女官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假山后头,放下一包东西。 不久之后,郑慎独竟然也来到假山之后。 郑慎独左右看看,并未见到人,红娘子不是传信约他来此吗? 地上却有一包什么东西,郑慎独捡起来一看,里面是一面铜镜,一支簪子,一对臂钏。 这些是何物?郑慎独正疑惑间,四周却忽然涌出好几个人来,将他包围着,领头的正是威胁他们的那位女官。 郑慎独心中一惊,已被两个太监押住。 女官捡起那包东西,冷面道,“郑太医盗窃宫中财物,人赃并获。” 第67章 定不负所望 红娘子得知郑慎独被抓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 “您今日这发髻梳的真好看。”薛婕妤笑道。 谢池春坐在主位上,淑妃、贤妃、薛婕妤等嫔妃们坐在下首,向她请安来的。 “主子,周尚宫求见。”桐君进来通传道,谢池春点头,“让她进来吧。” “皇后。”周尚宫近前,向谢池春行礼,尚宫乃是六局之首,正五品女官,负责管理宫中其他女官。这周尚宫看着四十出头的年纪,一板一眼,“奴婢有一事向皇后请示。” “周尚宫请讲。”谢池春让宫人拿了一把椅子给她。 周尚宫面带为难之色,“昨日夜里,尚宫局两位女官夜巡时发现郑太医携带几样东西。” 周尚宫身后的女官将东西呈上,正是谢池春库中的飞天宝石八棱镜、金嵌宝石花簪,和一对孔雀纹玉臂钏。 “经查,这几样都是皇后宫中之物。”周尚宫将郑慎独的供状呈上,“郑太医自认是他盗取了皇后宫中宝物。” 谢池春皱眉,郑太医并非贪财之人,况且太医每次来看诊,身边都有宫人跟着,怎么可能盗取得她宫中财物? 红娘子闻此,却已经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底下,薛婕妤也适时开口,“太医看诊,出入都有宫人相随,如何能盗取宝物?”薛婕妤一脸天真无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东西,或许是皇后赏赐呢?” “薛婕妤。”谢池春掀起眼皮看她,“你对此事很了解?” 薛爱仙忙道,“妾哪里懂这些?不过胡乱揣测罢了。” 谢池春凉凉看她一眼,“既然无知,就不要随意揣测。” 薛爱仙讪讪道,“是。” 红娘子此刻也终于彻底明白过来,那些人费尽心思做此局,根本不是为财,更不是为了针对她,她们要针对的是皇后主子。 嫔妃赏赐太医也是有的,但凡是赏赐皆有记录,况且赏赐多是金银,而郑太医未有婚配,皇后若是私下赏赐他这些簪子臂钏,这成了什么了?她们是为了污蔑主子的清白! 若是主子的清白真叫她们污了,那她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了。 红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这些东西是我…” “红娘子。”谢池春却开口喝住了她的话头,红娘子这一跪,谢池春很快便猜到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红娘子这丫头傻乎乎的,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谢池春喝住她,便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第53章 “这几样东西放在库中久了,我让红娘子拿去司宝司修缮的。”谢池春轻描淡写道,转头看向红娘子,“毛毛躁躁的,东西怎的丢了?” “主子。”红娘子伏在地上,她也明白主子这样说是为了保全她,红娘子流泪道,“奴婢,奴婢是要拿去司宝司的,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了,许是,许是叫郑太医捡着了。” “是啊。”薛婕妤一脸真挚,“说不准真有这般巧合呢,红娘子丢失了宝物,郑太医捡着了,正要完璧归赵,却恰好叫尚宫局的女官查着了。” “可是,那郑太医如果是捡着的,为何要自认偷盗呢?”薛婕妤疑惑道。 “是我。”红娘子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清晰道,“是我和郑太医有私情,所以将东西遗落在他处。他定是为了保全我,不肯说出我们的私情叫我受罚,所以才自认偷盗。” 此事原是她惹出来的,她因为害怕承担后果,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也到了她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薛婕妤哎呀一声,“姑娘可真是,不过红娘子姑娘是皇后身边的人,就算一时糊涂犯了错,也该从轻处罚才是。” 谢池春看她一眼,吩咐小宫女,“给薛婕妤再赐一杯茶。” 小宫女给薛爱仙再续了一杯茶,薛爱仙不明所以,为何突然给她上一杯茶。 谢池春冷道,“薛婕妤说话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实在费口舌,多给你上杯茶让你润润口。” 薛爱仙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 反倒是谢池春看不出神色来,红娘子向她一拜,“奴婢甘受任何责罚。” 谢池春下令,“将红娘子和郑太医先行收押。” “是。”周尚宫道。 “你们都回去吧。” “是。”众嫔妃宫人依次退下。 “主子。”桐君心中懊恼,其实红娘子和郑太医之事她之前已发现一些端倪,她应当早早找机会同红娘子谈谈,应向主子禀明此事的。哪知红娘子会这般糊涂? 谢池春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 谢池春看着莺时槐序桐君三人,“你们几个,今后遇着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红娘子此事若早早告知于她,她为他们俩赐婚便是了,何至于闹到今日这个田地? “主子,那红娘子她…”桐君心中终是不忍,这丫头虽然糊涂可恨,但是终究她们一起共事多年,如同姐妹一般。 “这丫头。”谢池春皱眉道,“也该吃点教训。” 谢池春要捞她出来,自然也是有法子的,只是这丫头这般糊涂,也该吃点教训叫她长个记性。 桐君听谢池春此话,就知道她并未真正放弃红娘子,松了口气。 “桐君。”谢池春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杯口,“我想让你去参加女官的选拔。” 桐君一愣,有些无措,“主子,你不想要我了吗?” “自然不是。”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坐下,她宫中最得力的二人便是槐序和桐君,桐君槐序都是聪慧沉稳的性格,但是槐序伴她长大,日常她自然会更倚重槐序几分。 谢池春观她们二人性情,桐君细腻,很擅长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人缘也广,谢池春想着,让她去做女官,能更好地发挥她的才能。 谢池春拉着桐君的手道,“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尚宫为首,五品虽则算不上特别高,但实际权利高过宫中许多妃嫔。” 虽然重大的事情最终是要由谢池春这个皇后来决定,但尚宫局管着宫中大小事项,从衣食住行到宫人赏罚,这些事情谢池春不可能一一管理,大多数日常的事项还是由六局二十四司来处理的。 经过红娘子这事,谢池春也更加意识到,她是皇后,六局二十四司自然是听命于她,但如今的周尚宫资质平平,底下的女官更是各怀心思,还是该肃清整顿一番为好。 谢池春看着桐君的眼睛道,“桐君,我想你能替我打理六局事务。” 桐君一惊,“主子,我何德何能?” “你的能力我清楚,如今的周尚宫并不及你。”谢池春道,“我也可以直接下令提升你做尚宫,只是如此只怕六局中人多有不服。” 谢池春道,“我想着,还是你通过女官的考试选拔,我再一步步提升你,如此更加让众人心悦诚服。” “主子。”桐君伏地一拜道,“我定不负您所望。” “好。”谢池春笑,“这才是我手底下的人。” 第68章 皇后千岁 桐君顺利通过了女官的选拔考试,进入尚宫局。 不久,给红娘子下套的那两个女官因多次收受贿赂,滥用职权行违反宫规之事而被革职。 周尚宫以驭下不严上表请辞,谢池春不允,周尚宫再度上表,谢池春批准她请辞,赐以金银财帛,让她返回故乡养老。 “主子。”薛爱仙的贴身宫女秋雁从外头进来,“听说周尚宫二次请辞,皇后允了。” 薛爱仙看着窗外,“她还真是雷霆手段。” 此局原本就是针对谢池春的,那个小婢女红娘子,胆子那么小,最后关头却跳出来坏了事。 谢池春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趁机将她自己的心腹安排进尚宫局,这么巧周尚宫又请辞了,岂不明摆着要将位置空出来给谢池春的人? 等那丫头做了尚宫,六局二十四司就更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了。 但是薛爱仙现在也无法可施,她在尚宫局的人手都被谢池春一一拔除了,便要再笼络人手也需要时间。 “我使你传出去的话呢?”薛爱仙问道。 秋雁面带难色,“奴婢传出去了,刚开始倒还传播了几日,只是如今宫女们之间流传的故事却都是另外的模样了。” 薛爱仙让人传出去的是,皇后与太医过从甚密,私下赏赐贴身饰物,被发现后忠仆护主,贴身婢女主动认下罪行。 所谓三人成虎,这等宫闱秘事,从来传播得最快了。 薛爱仙皱眉,“现在流传的是什么?” “话说。” 张婉晴坐在谢池春下首,做出个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的架势,“话说,皇后宫中有一小宫女红娘子,红娘子家世代行医,可惜在她幼年时,因父亲犯罪,家中突遭巨变,八岁的红娘子被没为官奴。” “宫中岁月寂寂漫长,孤清冷寂,红娘子自伤身世,于红叶上题诗一首,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片红叶逐水漂流,流到宫外,被太医郑慎独捡到。郑太医心中感怀,不知是哪位佳人写下如此诗句,他将这红叶贴身收藏,直到有一日,他遇到了红娘子,这片红叶从他袖口中掉落出来,红娘子一眼便认出,这不正是她曾经放入水中的红叶吗?” “一对有情人,命运般地相逢,碍于宫规,却难诉心中情意。” 张婉晴讲起故事来,语调曲折起伏,牵动着听故事人的心肠。 莺时托着腮,“后来呢?” “后来。”张婉晴一笑,“后来,二人被发现有私情,关在狱中,一个病容憔悴损,一个望月泪长流。” 第54章 谢池春笑,这张婉晴还真是有一幅好口才,一个普通的故事经她加工,变得九曲回肠,让人动容。 红叶传诗,原是前朝旧典,让她改头换面,安插在红娘子和郑慎独的故事之中,在宫女中流传甚广。 宫廷空寂寞,宫女们和故事中的红娘子共情,唏嘘于他们的遭遇。 谢池春笑了笑,“红叶传情,缘分天定。很不该再叫他们两相别离。” 谢池春传旨,赦免了狱中的红娘子和郑慎独,更为他们赐婚,叫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旨意之后,谢池春又紧接着向圣上进言,宫中宫女众多,多有冗余,宫女一生长困宫中,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不得享天伦,不得望自由。 谢池春进言,放出一批宫女,此后设立宫女年满出宫制度和每年探亲制度,好叫宫女们不必一生困于红墙之中。 梁垣很快准允,谢池春着尚宫局制定细则。 一时间,宫中十分热闹,宫女们,尤其是满足条件可以选择放归出宫的宫女们感恩戴德,直呼皇后仁德千岁。 而红娘子,经历了两个月的牢狱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主子。”红娘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红娘子做错了事,羞愧万分,对不住主子。” 谢池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的确对不起我。” 红娘子跪伏在地,哽咽难言。 “抬起头来。”谢池春道,红娘子慢慢抬起头来,一张清秀脸庞上满是泪痕。 谢池春抬手,作势要打她,红娘子仍旧直直跪着,一点也不曾躲,谢池春在她脸上拧了一下,“傻子,起来吧。” 谢池春把她拉起来,“你服侍我一场,你若早些告诉我,我还能不替你周全吗?” “主子。”红娘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无颜向主子求情。” “别哭了。”谢池春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都过去了,以后别这么傻了。” 红娘子肿着一双眼睛用力点头。 “我已为你和郑太医赐婚。”谢池春拉着她坐下,将一个锦盒放在她手中,“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这盒子个头不大,但是沉甸甸的,红娘子打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盒金子。 “主子,这我不能要。”红娘子忙道,眼泪又涌出来,“我何德何能?” “不许哭了。”谢池春屈指弹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都没了,今后你们两个怎么生活?” “从我宫中出去的人,可不能那么落魄。”谢池春拍拍她的手背,“去吧,桐君她们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 红娘子起身,再深深一拜,走出去。 桐君和莺时槐序几个也都围上来,摸摸她的手和脸,“瘦了。” 红娘子又要流泪了,三人笑拉着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不许哭了,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贺礼。” 三人笑闹着拿出几只锦盒,“我们可没有主子那般财大气粗,只能送些小玩意儿了。” 桐君准备的是一套头面,槐序的是一对玉镯,而莺时准备的是一颗圆滚滚的金元宝,莺时粲然一笑,红娘子想打什么样的首饰便用这金元宝去打。 “谢谢你们。”红娘子抱着三人,流泪道。 她能伺候主子一场,遇着这么几个姐妹,实在是她的幸运。 第69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谢池春替红娘子安排了婚礼,她同郑慎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结为眷属。 桐君也已正式升任正七品典记,另一典记刘典记心中不服,忍不住对着手下两个掌记忿忿道,“我在这尚宫局多久,才升为典记,她才来了多久,已经是典记,和我平起平坐,她若不是皇后的人,哪有这般顺利?” 一个掌记附和道,“就是。她哪有刘典记您细致妥帖?” 另一个圆脸的掌记倒只默默低头不语。在这宫中做事,轻易不言人是非,否则谁知哪一日会传到对方耳朵里去?她瞧着那李桐君李典记还有高升之日呢,她无谓为了讨好刘典记而得罪于对方。 “刘典记,李典记。”司记将两摞厚厚文书分给她们,“这些是符合此次放归条件的宫女名册,你们二人务必核查清楚再盖章用印。” “是。”二人应道。 桐君拿走自己那一摞文书,这刘典记却把另一摞也放在她桌上,桐君看她一眼,“刘典记这是何意?” 刘典记皮笑肉不笑,“李典记是皇后的人,此次放归宫女也是皇后要推行之事,李典记难道不应该多出一分力?” 桐君平静道,“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之中,谁人不应多为皇后尽一份心呢?” 刘典记冷哼一声,“嘴皮子倒挺厉害,希望你做事和你的嘴皮子一样麻利。” 刘典记把所有的文书扔下,扭头走了。 桐君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文书,司记给的期限两日之内就要全部核查完毕,只有她一人的话,恐怕必须连夜核查,不得休息,才勉强能核查完毕。 桐君拿起最上方的一份文书,开始核查盖印。 那刘典记坐在自己房中,冷哼一声,看来这李桐君也不过是个纸老虎软柿子,没什么可怕的。 “李典记。” 那圆脸的掌记提着灯而来,“李典记,你已忙了一天了,我帮你一起吧。” 桐君对着她笑了笑,“朱掌记,多谢。你帮我盖印吧。” “好。”朱掌记放下手中灯,过来帮忙。 其实桐君若请她帮忙校对,两人一起自然会快些,不过桐君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所以只请她帮忙盖印。 两日之后,桐君按期将所有文书交给许司记。 许司记翻阅一番,遣人将刘典记唤来。 “刘典记。”许司记指着左边一摞文书,“这些是你做的?” “是。”刘典记毫无愧色道。 许司记看她一眼,“你同李典记一起做的?” 刘典记想也不想,“自然是我做我的,她做她的。” 许司记将手中一份文书扔在桌上,“既如此,那你们俩分别做的文书如何都按照不同宫室重新整理过了?” 这些文书原本是按照户籍摆放的,刚刚许司记翻了翻,便发现已经重新按照宫女们所任职的宫室整理过了。 刘典记一愣,许司记警告道,“我知你的性情,掐尖要强。”要强是好事,但也要清楚自己的本事有几斤几两,许司记冷着脸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发生,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刘典记低着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 许司记摇了摇头,这个刘典记,办事倒尚算利索,可惜目光短浅,容不得人。 新来的李典记倒是不错,办事颇有章法,对刘典记的恶意刁难,她也没有吵嚷出来让人下不来台,却又在整理文书的时候特意留下这么个口子,就是在告诉她这个司记,这些文书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处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李桐君!”刘典记找到桐君,怒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桐君不紧不慢,“不知刘典记所指何事?” “你还装傻。”刘典记怒气冲冲,“你故意把那些文书重新整理的,不是吗?” 第55章 桐君慢条斯理抬头看她,“重新整理是为了后面的事务更好开展,有何不对吗?” “你!”刘典记指着她,“你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桐君笑容有些玩味,“你倒是叫的挺大声。” 刘典记被她使了个绊子,就连吵嘴也吵不过她,气了个倒仰。 桐君依旧不紧不慢,“刘典记,你我为同僚,你若真是力有不逮,我帮你做几分也没什么,但你若想要倚老卖老,我也不怵你。” 皇后主子入宫不过三载,已经是后宫之主,资历这东西,原是最不重要的。 刘典记被她的气势震得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更加气恼地跑了出去。 … “桐君。”张婉晴消息最是灵通,第二天便来找桐君,笑道,“听说昨天你教训了那刘典记一番?” “张司膳。”桐君向她见了个礼,笑道,“我与她是同僚,我哪能教训她?不过同她讲讲道理罢了。” 张婉晴乐,将一个食盒放在她桌上,“给你的。” 张婉晴如今也是正六品司膳了,她深深明白,牢牢抱着皇后这条大腿,有她的好呢。只有一点可惜,张婉晴看着桐君,她再怎么抱大腿,也和桐君这样直接出自皇后宫中的心腹没得比,张婉晴在心中暗道,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她瞧着桐君如今虽还是七品典记,但颇有几分气势,说不定不久之后就成为六局之首,她的上司呢,张婉晴心道,近水楼台,她也可以先讨好讨好桐君嘛。 第70章 杀心 两个月后,桐君升为司记。 许司记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并不意外,笑道,“李司记,今后我们要携手合作了。” 桐君忙笑道,“许司记经验丰富,今后还要请许司记多指教。” 其他人也罢了,倒是那刘典记,先前和桐君不睦,如今短短两月,桐君却已经成了她的顶头上司,刘典记忿忿不平之余,心中也不免忐忑,怕桐君挟私报复于她。 桐君升任司记之后,本来的典记职位空出来一个,桐君便推荐那圆脸的小朱掌记接替了她原本的位置。 朱掌记,如今已经是朱典记了,心中欣喜,也更警醒着,她定要好好表现,配得上如今的典记之职。 桐君将两摞文书交给刘典记和朱典记,“这是太后圣寿宴,其余各局呈上来的仪程,刘典记你校对,全部仪程务必衔接无误,朱典记从旁协助。” “是。”朱典记认真应下。 刘典记欲言又止,桐君开口让朱典记先回去,“刘典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刘典记犹豫道,“为何让我主办,朱典记协助于我?”她以为李桐君做了她的上司,必然不会再将重要任务交给她,而会全力扶持那朱典记了。 桐君不紧不慢道,“你经验丰富,她经验尚浅,我觉得你能胜任,所以交给你。” 桐君看她一眼,坦荡道,“你觉得与我有旧怨,所以我会借机报复你?” 桐君坦然一笑,“我的不满当即便报复回去了,既如此,我也不会再放在心里。”她一路向上,总会遇见刘典记这样的人,她不会任人欺压,也不会纠结于这么一点点旧怨不放。 “我用人只看是否合适,只看你们二人谁的工作完成得更出色。” 她如此坦荡,刘典记倒一时无言,半晌,向她揖了一礼,退出去了。 … “主子,那李桐君升为司记了。”宫女秋雁向薛爱仙道。 “还真是快啊。”薛爱仙冷道,预料之中,却比预想的更快,司记再往上,可就是尚宫了。 薛爱仙也试图在六局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花费不少,却只能打动几个小小的女史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也非可靠之人,薛爱仙皱眉。 皇后身边那几个大宫女,如今红娘子嫁出去了,桐君在尚宫局,只剩下莺时槐序两个。 槐序那丫头沉稳老练,不好拿捏,倒是那莺时看着傻傻的,没什么心眼儿,薛爱仙慢吞吞摸着杯沿,若想要有所突破,应当从莺时那丫头处下手才是。 皇后的心腹丫头,以金银财帛当然不能动摇其心志,最能动摇人心的还是感情。那红娘子不就败在情之一字上吗?可惜红娘子那事没能好好利用。莺时这丫头,看着还不如红娘子老道呢。 薛爱仙目光流转,她兄长薛锦业,生得十分俊美,又擅长于博女人的欢心。 过几日就是家中可来探亲的日子,薛爱仙写了一封手信,将秋雁叫过来,“替我交给家中。” “是。” 阳光明丽,和煦又不刺眼,是个好天气。 莺时走着,停下脚步,地上有一枚玉佩,莺时捡起来一看,这玉佩玉质细腻,雕工精湛,绝非凡品。 薛锦业就在前方不远处,手持折扇,轻轻扇动,他故意将玉佩落在地上,待那宫女经过,捡到他的玉佩,定会上来询问,是否是他遗落的玉佩,便可顺理成章搭上话了。 薛锦业慢悠悠地原地踱步,不急着离开,引路的宫女受了薛爱仙的叮嘱,也不敢催促。 来了。 薛锦业听见了后头有脚步声传来,软底绣鞋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但是薛锦业最擅于听女人的脚步声了,是两个年轻姑娘,脚步活泼轻快,想来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薛锦业轻摇折扇,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等待着身后女子前来搭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裙摆摇曳着在他身侧,薛锦业带着笑容正要开口,那裙摆却毫不停留,同他擦身而过。 薛锦业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一愣神间,莺时脚步轻快,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薛锦业忙开口道,“姑娘。” 莺时回头,见此人眼生,一时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不过见此人穿着打扮,不是宫中太监或者乐伎,也并非王爷宗室,想来是哪位嫔妃的家人,莺时略点了点头,“您有何事?” “姑娘。”薛锦业露出几分歉意的表情道,“叨扰姑娘了,我方才不慎遗落了一枚贴身玉佩,见两位姑娘从那面来,不知姑娘可曾见着?” “见着了。”莺时毫不犹豫点点头,伸手一指,“在后边呢。” 薛锦业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不过他见过的姑娘多了,很快调整表情笑道,“我对宫中路不熟悉,能否劳烦姑娘为我引路?” 莺时奇怪地看他一眼,“您不是有宫人引路吗?” 莺时对着那引路的小宫女道,“请你带这位郎君去吧。” 薛锦业还未想出下一套说辞的时候,莺时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主子。”莺时回到露华堂中,见谢池春倚在贵妃塌上看书,旁边的桌上摆着一碟子金乳酥,睁着一双大眼睛道,“我能吃一个吗?” 谢池春笑,把一碟子都推给她,“吃吧。” “主子。”莺时一边吃,一边道,“我方才在路上遇着一个人。” 谢池春把书放下,“什么人?” 莺时便把方才的事情说给她听,谢池春好笑道,“那枚玉佩你怎的不捡起来?” 莺时理所当然道,“主子不是教过我吗?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随便拣。”说不定便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呢。 第56章 “你做的很对。”谢池春笑,“那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莺时认真思索一番,“我觉得是薛家的人吧。” 谢池春倒真有些意外了,“你如何得知呢?” 莺时慢慢分析道,“看那人的衣着衣料配饰都十分考究,玉佩也非凡品,想来家中财产颇丰,底蕴深厚,他既然不是王室宗亲,又能入宫,今日是嫔妃们可以得见家人的日子,想来便是哪位嫔妃的至亲。他今日走的那条路,是蓬莱殿的方向来的,那边住着的符合此条件的只有薛家。” 谢池春露出笑意,夸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槐序也凑过来,连连点头。 莺时叉腰道,“我原本就不笨。” 谢池春和槐序都笑,莺时的确从来不笨,她不过是天真烂漫,看她看人有种灵敏的直觉,才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倒是那薛婕妤,谢池春不是不能容人之人,但是自己不去找她麻烦,她竟还敢两次三番挑衅在先。 既如此,谢池春心中起了杀意,这薛婕妤留不得。 第71章 谢皇后教诲 “皇后。” 郑慎独恭敬地跪在地上,向谢池春行了一个大礼。若非皇后,他和红娘子此刻还在狱中,哪能如现在这般,他还能重新回太医院任职? “郑太医请起。”谢池春道,“不必如此。” 郑慎独给谢池春和两位小皇子请过脉,低声道,“皇后,臣有一事。” “说吧。”谢池春允道。 郑慎独斟酌道,“薛婕妤,似乎是有孕了。” 有孕了?偏偏在这时候,谢池春面上不动声色,“如何说?” 郑慎独低头道,“薛婕妤并未上报,但是臣见为她诊脉的黄太医开的是安胎的方子。” 安胎的方子,那倒的确有可能是,谢池春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臣告退了。”郑慎独拿着药箱退出去。 “主子。”槐序走近一些,“那我们还要…” 谢池春摇摇头,“你去核实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有孕了。” “是。” 此事也不难查实,皇后过问,为薛婕妤诊脉的太医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都上报给谢池春。 谢池春思衬片刻,对莺时吩咐了几句。 “是。”莺时领命,带着两个小宫女出去。 “薛婕妤。”莺时向薛婕妤行礼。 “莺时姑娘。”薛爱仙的笑容有几分不自然,皇后忽然派人过来做什么? “薛婕妤。”莺时脸上带着笑,示意身后的小宫女把提着的食盒拿上前来,“这是皇后吩咐为您炖的补品。” 薛爱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她果然知道了。 薛爱仙勉强笑道,“多谢皇后。秋雁去收下。” 秋雁上前要接过,莺时却不动,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强调道,“这是皇后特意吩咐为您炖的,皇后说了,要您趁热喝下。” “莺时姑娘。”薛爱仙维持不住脸上笑意,语气中带上几分慌乱,这药定然有问题,“我怕烫,你搁在这就行,放凉一些我自会饮,不会浪费皇后一番心意的。” 莺时摸了摸碗沿,“已经不烫了,这药要趁热饮才有效果,薛婕妤还是现在饮吧。” 薛爱仙变了脸色,“我不喝。” “这是皇后的心意,您怎能不喝?”莺时面不改色,对着身后两个宫女道,“你们两个,伺候婕妤喝药。” “是。”两个宫女上前一步。 薛爱仙勃然变色,后退两步,“你想做什么!来人!” 秋雁等几个宫人要上前相拦,莺时提高音量,“放肆!你们要违抗皇后的命令吗?” “奴婢不敢。”宫人们跪在地上,不敢相帮。只有秋雁冲上来阻拦,却被其中一个宫女摁住动弹不得。 另一个宫女摁住薛爱仙,她看着细瘦,力气却十分大,薛爱仙被她摁住动弹不得,这宫女端着碗将满满一碗药灌了下去,薛爱仙止不住呛咳起来,用手抠自己的喉咙试图把药吐出来,却没有效果。 “婕妤饮了药,我便回去向皇后复命了。”莺时再度行了个礼,带着两个小宫女回去。 “主子。”秋雁忙过来扶她,她一把甩开秋雁的手,望着满屋子跪着不敢做声的宫人们,怒道,“没用的东西。” “去请陛下,太医,还有太医。”薛爱仙厉色道。 “是。”宫人们很快跑出去分别去请陛下和太医。 “陛下,陛下。” 梁垣一走进来,薛爱仙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您要救救妾,妾险些就没命见您了。” 薛爱仙泪流满面,带着情真意切的害怕恐惧。 梁垣垂眸看她一眼,“起来说吧。” 薛爱仙不肯起来,跪在地上,“陛下,您一定要替妾做主。” “妾没用。”薛爱仙捂着小腹,“没办法保住妾和您的孩子。” 梁垣看她一眼,“你有孕了?” “是。”薛爱仙流泪但,“太医说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梁垣却也未见太多欢喜的神色,神情依然淡淡的,“之前怎么不上报中宫?” “妾如何敢上报中宫?”薛爱仙眼泪直流,“方才皇后派人过来,灌妾喝下一碗堕胎药,要打下妾的孩子!” 梁垣冷着脸道,“别胡说八道。” “妾怎敢胡说八道,污蔑皇后?”薛爱仙拽着梁垣的衣摆,“屋里这么多宫女,都看见皇后遣莺时姑娘闯进来,给妾灌药!” 宫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陛下。”秋雁跪伏在地,“方才的确是莺时姑娘使人硬灌我们主子喝药。” 梁垣皱眉,“太医呢?” 说话间,小宫女正领着太医来了,“陛下。” 梁垣在一旁坐下,“你给她看看。” “是。”太医拿出脉枕,为薛爱仙诊脉,细细诊过之后,回禀道,“回陛下,薛婕妤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胎气稳健。” “胎气稳健?”薛爱仙猛然道,“如何可能?方才明明皇后灌我喝了堕胎药!” 太医低着头,生怕自己再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皇室秘闻,“婕妤贵体,没有饮用过伤胎药物的痕迹。” 薛爱仙指着旁边道,“那药碗还在那呢!” 太医将药碗拿过来细细查看,“回陛下,回婕妤,此药有安胎补身之效,并非堕胎药。” “什么?”薛爱仙喃喃道,“如何可能?” 皇后大费周章来这么一出,就为了给她灌一碗安胎药? “你是皇后的人,是不是?”薛爱仙指着太医道。 “够了。”梁垣站起身来,“别再胡闹了。” “以后你为婕妤安胎。”梁垣对这吴太医道。 “是。” “陛下,陛下。”薛爱仙在身后追着梁垣道,却被富立岑拦住,富立岑笑着道,“婕妤,陛下今日还有事呢。” 梁垣到了谢池春宫中,谢池春正在摆棋盘,梁垣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你今日遣人去了蓬莱殿?” 谢池春轻飘飘看他一眼,“怎么?陛下是替薛婕妤来兴师问罪的吗?” 第57章 “自然不是。”梁垣示意该她落子了,“只是你吓唬她做什么?” 谢池春落下一枚棋子,“薛婕妤行事不端,我敲打敲打她罢了。” 谢池春是皇后,后宫诸事本该由她管辖,梁垣也不再多问。 “陛下,妾还有一事。”谢池春起身,拿来一份她自己手写的条陈,“妾有几条建言,想向陛下上表。” 按制,皇后在政事上若有建议,可以书面形式向皇帝上表进言,可惜此制多数时候形同虚设,谢池春却觉得,此制颇有意义。 梁垣接过她拟的建言,“劝农桑,薄赋徭?;兴建女子学堂…” 谢池春共拟了十条建言,虽然粗略,倒颇有章法,有些条陈同他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 “兴建女子学堂。”梁垣指着这条,“只怕颇为不易。” 谢池春自然也知道,“可在京都先试建一所,宫中女官都能识字,其中也不乏有才干者,能诗会文,她们便可作为女学的老师,教授学生。” 贫苦人家几乎没有让女儿读书的,富贵人家的女儿又多是家塾或是请先生来家中授课,兴建女学,未必能有多少学生,但谢池春想,凡事总有第一步,迈出了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 梁垣点点头,笑道,“可以一试。” 谢池春笑望着他,“那我便正式拟了条陈上表。” 梁垣点头。 天色也晚了,梁垣夜里便留宿在谢池春处。 待第二日梁垣去上朝,谢池春才遣人将薛爱仙唤来。 有了昨日之事,薛爱仙心中有些发怵,不过也不敢忤逆谢池春之意,只得随宫人前来。 “薛婕妤。”谢池春脸上带着笑,“坐吧。” “谢皇后。”薛爱仙在她下首坐下。 “昨日我着人送去的安胎药,婕妤喝着可好?”谢池春饮了一口茶道。 昨日屈辱惊慌之情状在胸中翻滚,薛爱仙气恼,如今却也是敢怒不敢言,谢池春是皇后,皇后要惩罚自己,陛下不怪责,她又能如何? 薛爱仙只得强咽下胸中气恼,“多谢皇后关怀。” 谢池春却半点不客套,“我并非关怀你。” 谢池春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要告诉你,我若真要除了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爱仙捏紧了手边扶手,脸色青白。 谢池春看着她道,“看在你有孕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一马。今后你若安分守己,我便与你相安无事。你若再敢在我背后做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谢池春语气带着冷意,“只怕你没那福气生下这个孩子。听明白了吗?” 薛爱仙浑身一震,缓缓起身,跪下道,“妾明白了。谢皇后教诲。” 谢池春端起茶杯,“你回去吧。” “是。”薛爱仙向谢池春叩了个头,慢慢退出去。 “主子。”槐序为谢池春添茶,“那薛婕妤会乖乖听话吗?” 谢池春饮一口茶,“她吓破了胆,想来至少生产之前,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不过还是着人盯着她些。” “是。”槐序应道。 谢池春收回目光,薛爱仙若再敢动什么心思,便是她有孕在身,谢池春也不会再手软了。 “主子。”外头,秋雁扶着薛爱仙,“您没事吧?” “没事。”薛爱仙咬牙道,她没资本同谢池春硬碰硬,况且如今她有了身孕,薛爱仙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今日暂忍一时之气,等将来她生下皇子,未来之事如何,还未可知呢。 第72章 彩衣娱亲 “主子。” 桐君身着五品尚宫女官服,头戴金簪,笑向谢池春拜道,今日是她正式升任尚宫。 谢池春笑着将她扶起来,“如今可不该叫主子了。” 谢池春眼见桐君自一个小宫女,今日终于正式升任五品尚宫了,心中亦是欣喜。 “皇后。”桐君改口,却又躬身再一拜道,“在桐君心中,您永远都是桐君的主子。” 跟随在皇后身边几年,她学到许多东西,若无皇后,也不会有她今日,桐君心中即是敬佩,也有感激。 谢池春笑,“我知你心。” 谢池春亲自将尚宫的印信和封尚宫的旨意交到桐君手中,“从今日起便正式成为尚宫了,当担起尚宫之责。” 桐君接过,郑重道,“我当竭尽全力。” 谢池春笑着点点头。 “女学之事筹备如何了?”谢池春问道,自她上表,陛下准了女学之事,具体操作仍由尚宫局拟订。 桐君条理清晰,“女学之址已选定,女官中有不少人愿意去女学授书,我已进行初步筛选,选定了十五人,晚些将名单呈报给您,由您择定。” 谢池春点头,她知道女官中不乏有才学者,选定女学的先生倒不难,“如今可已有女学生前来报名女学?” 桐君摇头,“只有太常少卿家的小姐定了要来。” 太常少卿便是谢池春姐姐谢皎的夫家,谢池春笑,阿姐永远是最支持她的。她阿兄家只有一个女孩,如今还不满一岁,要不然的话,阿兄也定要送女儿来的。 谢池春思衬道,“还是当从皇室宗亲处着手。这几日我会宣一些命妇入宫,同她们谈谈。” 只要皇室宗亲带头参与,后头自然会有许多人家跟上的。 “主子。”莺时拉着她坐下,“太医不是说了吗?这段时日您不能劳累。” 谢池春笑,“不过宣她们来聊会天,算什么劳累?” “您怎么了?”桐君担忧道,主子身体有恙吗? 莺时在旁笑道,“不是有恙,是有喜了。” 桐君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恭喜您。” 谢池春含着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如今这孩子才一个多月,静静待在她肚子里呢。 谢池春再同桐君商定了女学的一些细节,才叫桐君回去着手准备。 “春娘。” 梁垣抬步进来,在谢池春旁边坐下,谢池春也未起身相迎,从上回谢池春怀孕的时候,梁垣便许她不必再行礼,二人私下相处,只如寻常夫妻一般,没那么多琐碎礼节。 梁垣轻轻摸摸她的小腹,“可有什么不舒服?” 谢池春摇头,笑道,“没有,如今还小,还没到闹腾的时候呢。” 先前怀小承祚的时候,谢池春便没怎么害喜,就是后期月份大了,这小家伙日日在肚子里闹腾。 说承祚,奶娘便正好带着承祚承佑两个孩子来了。 承祚如今快满一岁,刚能摇摇摆摆学会走路,承佑两岁多,倒很有个哥哥的样子,牵着小承祚的手进来。 “阿娘。”小承祚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谢池春的腿。 承佑像个小大人似的,对着梁垣和谢池春唤道,“阿耶,阿娘。”然后才走过来,靠在谢池春另一边腿旁。 谢池春笑着捏捏他们的小脸蛋,“承佑也要开始蒙学了。” 虽然还不到正式进入崇贤馆读书的年龄,但是也该开始开蒙识字了。 “承佑喜欢读书吗?”谢池春笑,小承佑一本正经点头,“喜欢。” “读书。”小承祚不明其意,鹦鹉学舌道。 第58章 梁垣笑,把他抱起来,“你也想读书?” 小承祚一脸清澈无辜,“哥哥读。” 谢池春笑,如今只是开蒙,等承佑正式去学堂读书,承祚恐怕要哭鼻子了。 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承祚除了她这个阿娘,便最爱黏着哥哥了。 “承佑。”谢池春捏捏他的脸,“你昨儿不是说要给阿耶表演一下吗?” 梁垣不解其意,“表演什么?” 小承佑有几分害羞地上前两步,张开两只手,摆出架势。 这架势倒有几分眼熟,不过他短手短腿,一时倒让人有些难以联想到,梁垣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表演的是胡旋舞。 小承佑转动起来,谢池春还在一旁给他打着拍子,承佑受到鼓励,更加卖力,小小的衣摆飞起来。 小承祚好奇地过去凑热闹,学着哥哥的模样,小乌龟似的开始转圈,转了没两圈一屁股墩儿跌在地上。 谢池春抚掌而笑,梁垣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两小子,今日也算彩衣娱亲了。 谢池春笑完,才把小承祚扶起来,“胡旋舞跳成这般,将来可讨不了姑娘欢心。”本朝男女大多都能跳胡旋舞的。 梁垣睨她,“说他便说他,看着我做什么?” 谢池春含笑道,“陛下会跳胡旋舞吗?” 梁垣把头转开不看她,“不跳。” 不是不会,而是不跳。 然而最终还是跳了。 夜里两人饮酒,梁垣叫谢池春灌了两壶酒,乘着醉意到底跳了一回。 梁垣决意以后要少同她一起饮酒。 第73章 小公主 一个小宫女擦拭着殿中器具,这是新来的宫女杏儿。 不久之前放归了一批宫女,谢池春宫中也有两个宫女在放归之列,便又重新选了两个小宫女进来,这杏儿便是新选进来的宫女。 杏儿今年还不满十六岁,乍调入皇后宫中伺候,颇有几分忐忑拘谨,认认真真擦拭着每一件器具,将面前这铜香炉擦得锃光瓦亮。 杏儿没注意到,身后的狸奴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过,柔软的爪垫弹跳而起,落在她跟前的案几上,这案几上还放着一樽瓷瓶呢,杏儿紧张起来,小声对着这狸奴道,“好猫儿,不能在这里。” 狸奴才不听她的,悠哉悠哉走过,大尾巴一扫,那瓷瓶轻轻晃了晃,杏儿忙伸手去扶,却晚了一步,瓷瓶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杏儿看着瓷瓶碎片,脸色一下白了,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今日是她第一日来皇后宫中,便闯了祸,这瓷瓶虽然不是她打碎的,但是这会儿没人,她只空口无凭说瓷瓶是狸奴打碎的,恐怕也没人相信。 杏儿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了?”谢池春听见声响,从内室出来,莺时跟在谢池春身后,见这小宫女杏儿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旁边是个碎裂的瓷瓶,这小丫头,毛手毛脚的。 杏儿伏在地上,看着皇后的鞋面,眼泪忍不住涌出来,结结巴巴道,“主子,不是我,是狸奴。” 闯祸的狸奴已经不知跑去了哪里,谢池春看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见着一块瓷片下头果然压着一根白色的毛发,谢池春笑道,“酪奴调皮,罚它今日没有鱼干吃。” “起来吧。”谢池春对这新来的小宫女道,杏儿低着头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 谢池春见她年纪小,怯生生的模样,笑着宽慰她道,“你叫杏儿是吗?别哭了,这些器物便是真失手打了一两样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哭得脸都花了,让莺时姐姐带你洗个脸去。” 杏儿这才怯生生抬起脸来,对上皇后含笑的一张脸。 皇后真好看,杏儿觉得她像是外头庭院里那些明媚的花儿似的,杏儿有些脸红。 莺时笑,“我带你去洗把脸。” “莺时姐姐。”杏儿洗完脸,仍有几分惴惴,“对不起,我没看住那狸奴。” “没事的。”莺时笑拉着她的手,“你别怕,主子从不冤了谁的,便偶有些小错失主子也不会责罚的,只有一点,不能对着主子说谎。” 杏儿认真点点头记下。 “酪奴有时调皮了些,不过猫儿天性便是这般。”莺时笑道,“不必十分管它。” “酪奴。” 殿内,谢池春逮住闯祸的狸奴。 酪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撒娇讨好地用脑袋蹭谢池春的手,躺在地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发出甜软的喵喵声。 谢池春揉了揉它的毛脑袋,“撒娇也没用,今天没有小鱼干了。” “主子。”槐序从外头走进来,“薛婕妤生了,是个小皇子。” 谢池春点点头,对槐序道,“你挑几样礼物送去。” 槐序应下,自去办妥。 庭院中桃花换了秋菊,谢池春也再度诞下一个孩子,是位小公主。 小公主生得十分漂亮,生出来便白嫩可爱,哭声却比闹腾的哥哥承祚还要嘹亮许多。 “妹妹。” 承佑承祚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围着她,好奇地凑上去要亲亲她的小手,小公主咿咿呀呀蹬着腿,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小巴掌。 小公主才一个月不到,小小一团,巴掌打在脸上却还不轻呢。承佑承祚一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呆呆愣在原地。 谢池春在旁边笑,小公主颇有她幼年时的风范。 第74章 杀鸡儆猴 春去冬藏,秋尽夏来。 六月炎炎,院子里的花木都沐浴于炙热的阳光之下,树叶下藏着不间断的蝉鸣嗡嗡。 窗户下,谢池春慢悠悠给小女儿宝章公主梳头,宝章刚刚过完三岁生辰,幼童的头发细软柔顺,谢池春给她梳两个可爱的双螺髻。 “阿娘。”宝章晃着腿,“我想去捉蝴蝶。” 谢池春捏捏她的两个小髻,把梳子放下,“去吧。” “阿娘陪我一起去。”宝章抱住谢池春的腿。 外头那样大的日头,谢池春才没心思陪她捉蝴蝶,但这丫头犟的很,不满足她绝不罢休的,谢池春熟练地祸水东引,“让哥哥陪你去,哥哥在书房呢。” 承佑不久前已经开始正式进入崇贤馆读书了,承祚还没正式开始读书,这会儿正在书房练字呢。 宝章想了想,觉得也可以接受,噔噔噔跑进去,“哥哥,祚哥哥。” 很快,宝章拉着承祚出来,宝章个头小,跑得倒还很快,承祚跟在她身后,“宝章,小心些别摔倒了。” 承佑承祚两个如今很有兄长模样了,谢池春这个阿娘乐得清闲。 宝章也不觉得热,在太阳底下疯跑,扑了一会蝴蝶,又蹲在地上不知挖什么东西。 “宝章。”承祚凑过来,蹲在她旁边,“挖什么呢?” 宝章白白嫩嫩的手上染上了泥土,刚刚梳好的头发也乱了,认认真真挖了一会,举起一个东西到承祚面前,“地龙。” 地龙,也就是蚯蚓,在她手中扭动着,沾着泥土的软软的身体,险些碰到承祚的鼻子。 承祚忍不住惊呼一声,爬起来后退两步,“宝章,你捉这个做什么?” 宝章把它放在自己手掌心里,“好玩儿呀。” 第59章 承祚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儿的,为防止宝章再突然举到他面前,谨慎地和妹妹拉开两步距离。 梁垣正迈步进来,宝章老远看见,开心地跑过去,“阿耶。” 手中的地龙都快怼到梁垣身上,梁垣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领子,宝章的小短手挣扎着够不着他,不满地扭动着身子,“阿耶。” “阿娘,阿娘,阿耶欺负我。”宝章开始呼唤屋里的谢池春。 谢池春只作不闻,慢悠悠剥了一颗荔枝来吃。 外头,梁垣总算哄着这丫头扔掉了手中的地龙,把她领进来。 “酪奴。”宝章见酪奴蹲在谢池春身上,风风火火跑过来要摸它,酪奴灵敏地躲过她脏兮兮的小手,轻盈一跳,跑出去了。 “公主。”莺时过来牵她,“我们去洗手洗脸。” 梁垣坐下,无奈摇头道,“这丫头比承佑承祚两个加起来还要闹腾。” 谢池春把手中剥好的荔枝喂一颗到他嘴边,“等她再长大些,早早送她去学堂读书。” 梁垣深以为然,“明年承祚上学堂,叫宝章也跟着去。” 酪奴不知从哪钻出来,喵了一声,仿佛也表示赞同似的。 … “阿娘。” 昏暮十分,日头西斜,承佑从学堂回来了。 谢池春见他似乎垂头丧气,招招手叫他过来,“怎么了?今天功课太难了?” 承佑摇摇头,“没有。学堂的功课并不算难。” “那是怎么了?”谢池春捏捏他的小脸。 “阿娘。”承佑摇摇头,“我没事。” 他不愿说,谢池春也不勉强他,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宝章念叨着你呢,去找宝章玩儿吧。” 承佑的眼睛这才亮了亮,露出几分孩子模样,跑出去找宝章和承祚玩儿了。 “去把小灵子叫来。”谢池春吩咐道。小灵子是陪承佑读书的小太监。 小灵子很快过来,他年纪也不大,倒十分机灵的模样。 “大皇子今日去学堂可遇着了什么人?”谢池春坐着,慢悠悠喝了口茶。 “回皇后。”小灵子在脑海中确认一遍后才回答,“路上并没遇着过什么人。不过崇贤馆前儿新进了几个学生。” 崇贤馆中除了皇子,还有一些皇亲国戚的孩子,和三品以上大臣的孩子也可入崇贤馆读书。 “都有哪些人?”谢池春抬眼道。 “回皇后,有卢、崔、薛家的小公子。”小灵子略略犹豫道,“皇子读书,奴才不能一直随侍,但奴才听见一言半语,仿佛是关于皇子身世。” 卢、崔、薛,都是世家大族的孩子。承佑的身世,谢池春放下茶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灵子拿了打赏,伶俐地退下去。 谢池春看着自己刚刚用凤仙花汁染好的指甲,薛家。 谢池春也发现,自从被她吓了那一回之后,薛爱仙很是安分了这几年时间,但近来却又在背后有些小动作起来。 就如同她背后的薛家和其他的世家,自上官珩死了之后,这些世家夹起尾巴,安分了许多,但现在或许随着上官珩的阴影淡去,世家又开始在朝堂上活跃起来,他们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却总还想着能够搅弄风云,梁垣近来对他们也有些不满。 既然如此,也很该找只鸡出来,杀鸡儆猴。 薛爱仙若是安分守己,谢池春不是容不下她,但如今这般,谢池春也不能再由着她。 除掉薛爱仙简单,要动她背后的薛家却得筹谋筹谋。 不过在这之前,谢池春挠了挠怀中酪奴的下巴,如今承佑已满六岁,也该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上官芷兰之事。 谢池春自将承佑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心知承佑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即便是亲生母子,一些小的疑惑误解如果不及时沟通解开,或许就会长成大的鸿沟。 承佑的亲生母亲之事,谢池春自要亲自说与他听。 承佑是个好孩子,谢池春相信他能明白,即便他不是由谢池春亲生,但是他和承祚、宝章一样,都是谢池春的孩子。 第75章 鸿门宴 “哥哥。” 宝章一手拉着一个哥哥,“哥哥,给我捉蝴蝶。” 对于捉蝴蝶,承佑承祚都无甚经验,“让杏儿姐姐她们给你捉吧。” “不要。”宝章十分霸道,“就要你们给我捉。” 承佑承祚也只得笨手笨脚开始给她扑蝴蝶,失败了好几回,承佑蹑手蹑脚靠近一只蓝色蝴蝶,缓缓伸手,终于一下捉住它的翅膀。 宝章开心地鼓掌,“承佑哥哥最好啦。” 承祚不服输,终于也捉到一只粉色的,捧过来给宝章献宝。 两只蝴蝶被装进琉璃罐子里头,供小公主赏玩,宝章很是开心。 “哥。”承祚承佑都累了,就地坐在台阶上,承祚拉拉承佑的袖子,“哥,你今天怎么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承佑今天似乎不大高兴,扑完蝴蝶之后倒又好了一些。 承佑略微犹豫,他和承祚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还是对承祚道,“有人说我不是阿娘亲生的。” 说他和承祚宝章不一样,不是阿娘的孩子,而是先贵妃上官氏的孩子。这很容易查实,所以承佑心中其实隐隐有种感觉,这恐怕是真的。 承祚想也不想道,“我们去问阿娘不就知道了吗?” 承佑却摇摇头,他有点害怕知道结果。他怎么能不是阿娘的孩子呢? “哥。” 承祚牵起承佑的手,“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哥哥。” 承佑用力点点头,“嗯。” 宝章不明所以,但是也凑过来搂着承佑的胳膊,“也是宝章的哥哥。” 谢池春在身后看着三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露出笑容,“承佑,阿娘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承佑好奇,“去什么地方?” “明日你就知道了。”谢池春捏捏他的脸。 第二日清晨,马车驶出宫外,随着马车车轮滚滚,窗外景色愈来愈郁郁葱葱,承佑好奇地看着外头,渐渐辨认出来,此处是个陵园。 谢池春带着承佑到了先贵妃上官芷兰陵墓之前。 “姐姐。”底下人已摆上祭品,谢池春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上官芷兰墓碑前,“我带承佑来看你了。” 承佑有些不安地看向她,谢池春牵起承佑的手,“承佑,阿娘给你讲讲阿娘刚进宫时候的事吧。” “阿娘刚入宫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美人。”陵园幽寂,守陵的宫人也被遣开来,只听得虫声鸟鸣,风吹叶过,阳光透过树影,光影斑驳。 “我得宠之后,那时有位美人诬陷我害了她腹中胎儿,我便被带到那时的上官贵妃面前,所幸我竭力为自己辩驳,驳倒了那位美人,贵妃也相信了我。” “贵妃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像她的名字一样,沅有芷兮澧有兰。”谢池春叹息道,“但有时候,过于善良是无法在这宫中生存的,宫中的争斗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承佑年纪尚小,但他生在皇家,他无法避免这些黑暗,谢池春既将他当孩童保护,也将他当成大人沟通。 第60章 无论是承佑承祚还是宝章,谢池春都不打算将所有的黑暗隔离在他们的生活之外,谢池春希望他们成长为正直的人,但不要像上官姐姐一样,过于善良而无自保之力。 “阿娘。”承佑仰着脸,疑惑道,“为什么宫中人要不停争斗呢?” 谢池春摸摸他的脑袋,“就像你们斗蛐蛐,把蛐蛐关在那么狭小的陶罐里,它们怎么能不争斗呢?” 有时候不是她们想要争斗,而是不得不争斗。 承佑还不甚懂,却又似乎有些懂了。 “贵妃怀孕的时候,她很开心,她常常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这个孩子降生之后,果然是很漂亮,很聪明的一个男孩,和她长得很像。” 谢池春轻轻摸了摸承佑的脸,“可惜孩子出生后,她就过世了,只来得及见了这个孩子最后一面。她临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承佑的眼睛红了,“这个孩子就是我,是吗?” “是。”谢池春轻轻点了点头,望着上官芷兰的墓碑,陵园里头,她永远地沉睡着,“这是你的阿娘。” 眼泪一颗一颗从小承佑眼睛里涌出来。 谢池春蹲下身来,拿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眼泪,“但是,我也是你的阿娘。难道因为你不是阿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不认阿娘了吗?” “呜,阿娘。”承佑扑进谢池春怀中,趴在她怀里大声哭泣,“承佑当然认阿娘。”阿娘永远是他的阿娘。 谢池春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哭完才给他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给你阿娘磕个头吧。” 承佑端端正正跪在上官芷兰墓碑前,给他亲生阿娘磕了三个头,“阿娘。” 生恩养恩,都是他的阿娘。 祭拜过了上官芷兰,谢池春带着小承佑回去。 “承佑。”上官芷兰的死是宫中一段黑暗的秘密,但谢池春还是觉得应当叫承佑知道,“你阿娘生下你就过世了,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是从前的德妃陶氏向她下了毒,幸而你平安降生,可是你阿娘却去了。” “承佑。”谢池春摸摸他的脑袋,“宫中的明争暗斗是永远不会停止的,你要学会分辨旁人话中真假,才能保护好自己。” “当然,阿娘也会保护你的。”谢池春笑着捏捏他的脸。 小承佑靠在阿娘怀里,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他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阿娘和弟弟妹妹。 … “主子。”秋雁替薛爱仙打着扇子,“皇后突然召您去,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了她又能怎么样?”薛爱仙口中这般,心中却多少有几分惴惴。 但是,转念一想,不过是小孩子口无遮拦,况且那大皇子本来就不是谢池春亲生的,也并不是她胡乱编造的,薛爱仙心道,大不了也就是宣她过去责骂一番,敲打敲打她罢了。 况且,谢池春现在应该没什么心思处置她吧,薛爱仙勾了勾唇角,谢池春的父亲在朝堂上出了岔子,手底下的官员犯了错,他自然也有失察之责,已经有御史准备具本弹劾了,谢池春应该也正焦头烂额吧。 薛爱仙一边想着,一边已到了露华堂门前。 “薛妹妹来了。”谢池春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带着笑容,“怎的没带承安过来?” 薛爱仙忙道,“本要带承安来给皇后请安的,不过他昨日贪玩着了凉,此刻还睡着呢。” 谢池春只笑笑,宫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谢池春端起茶杯慢悠悠饮了一口,望向薛爱仙,“薛妹妹怎么不饮茶?” “怎么?害怕我这是鸿门宴?”谢池春似笑非笑。 薛爱仙端起茶来饮了一口,“皇后说笑了。若这是鸿门宴,妾在这里出了事,皇后您也脱不了责任不是?” 谢池春笑起来,“薛妹妹才会说笑。你以为,如果你真在此处出了事,我会如何脱不了责任?” 薛爱仙脸色一变,看向手边的茶盏,谢池春慢慢笑道,“放心吧,不过是普通茶水。” “不过。”谢池春敛了笑容,“薛昭媛冲撞皇后,罚她在宫中禁闭半年不得出。” 两个宫人站在薛爱仙身后,薛爱仙勃然变色,盯着谢池春道,“不知妾何处冲撞了皇后您?” 谢池春仍坐着慢慢饮茶,“你纵人对皇子胡言乱语,自然是冲撞。” “还有。”谢池春轻飘飘看她一眼,“你此刻不是正在冲撞于我吗?” 身后两个宫人就要压她出去,薛爱仙挣扎道,“就算你是皇后,你也没资格这般责罚我!我要见陛下!” 谢池春对槐序道,“你去向陛下请旨。” “是。”槐序领命出去。 两个宫人压着薛爱仙坐在座位上,薛爱仙怒目而视。 不多时,槐序带着梁垣的口谕回来,“陛下说,任凭皇后处置。” “不,不可能,我不信,陛下不会这般无情的。”薛爱仙起身要向外跑,却被宫人拦住。 “你不能这样对我。”薛爱仙瞪着谢池春道,“薛家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池春起身,站在她面前,“那赵御史是你们薛家的人吧?” “御史弹劾之前,我父亲已经自向陛下请罪,陛下恕我父亲无罪。”谢池春淡淡道,“那赵御史却仍要上本,怎知他自己其身不正,也被其他御史弹劾了呢。” 怎么会?薛爱仙后退两步,没关系,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会抓住谢家的漏洞的。 “对了,还有你兄长薛锦业。”谢池春看着自己刚刚染就的朱红色寇丹,“在吏部办事不利,险些出了大乱子,幸而同僚补救及时,才不至酿成大祸。你兄长已经被革职了。” “不会的,不会的。”薛爱仙踉跄两步,面色发白。 “如何不会?”谢池春看着她的眼睛,“眼睛不放在该放的事情上,不专心于自己的职责,反而一心盯着后宫,肖想一些不该肖想之事,如何能不出岔子呢?” “皇后。”薛爱仙跪在谢池春脚下,拉着谢池春的袖子,“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给您添乱。但是,祸不及家人…” 谢池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祸不及家人。你薛家早已搅进这滩混水之中,身在局中,哪还有祸不及家人之说?” “皇后。”薛爱仙低头道,“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必定唯您马首是瞻,再不敢做什么糊涂事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 谢池春轻轻摇了摇头,机会她已经给过了,薛爱仙没有珍惜。 “带薛昭媛出去。”谢池春下令道。 “是。”几个宫人押着薛爱仙出去,薛爱仙自小顺风顺水,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挫败,面色苍白地被带出去,一时连哭叫也忘了。 “主子。”莺时看着薛爱仙的背影,“禁闭半年,会不会太轻纵了她?” 等她出来,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谢池春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机会再出来了。” 第76章 皇后误我 薛爱仙被禁闭在自己宫中不久,便抱病去世了。 太医检查过,只说是风寒引发了肺疾,病情恶化得突然,没两日便去了。 第61章 自那薛锦业之后,薛家又有几位子侄接连出事,薛家也就渐渐淡出了朝堂。卢、崔等几个世家大族,也受震慑,一时间收敛许多,不敢再冒头。 而薛爱仙的独子承安,被送给了她的堂姐薛淑妃薛巧鸾抚养。 薛巧鸾对孩子一贯是不亲近不靠近,没什么耐心的,看着这年仅三岁的小承安眼睛里挂着一泡眼泪,薛巧鸾皱起眉头,“你哭什么?” 承安骤然换了宫室,离开生母,眼前这并不熟悉的姨母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凶,承安的眼泪顿时飙出来,“哇。” 薛巧鸾看向身旁的银钩,银钩也没同这么大点的孩子打过交道啊,慌忙上去给他擦眼泪,“小郎君,怎么了这是?” 没人安慰也就罢了,有人安慰,承安顿时哭得更凶了,银钩无措地看向薛巧鸾,薛巧鸾蹲下身来,有些僵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别哭了。” 承安仍旧抽抽噎噎,薛巧鸾拿来一块糖塞在他口中,“不许哭了,吃糖。” 糖块在口中慢慢化开,小承安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哭声含含糊糊的,偷着眼睛看她。 薛巧鸾拍拍他的脑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宫室,我就是你阿娘。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就和我说,不许动不动哭鼻子了。” 小承安懵懵懂懂点点头。 … 孩子们长大起来是很快的。 转眼间,宝章都已经十岁了,承佑和承祚已经有了几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阿娘,我好了。”宝章穿着一件鲜绿色圆领袍衫,风风火火跑进来,谢池春坐在铜镜前,将一枚珠钗簪在发间,不紧不慢起身,“走吧。” 又是一年秋猎,先前宝章还小,虽然年年都带她前去,但是不许她参与射猎,今年她满十岁,阿耶阿娘终于许她参与射猎,宝章昨儿夜里都兴奋得没睡好,一大清早便爬起来了,火急火燎的。 谢池春笑,这丫头,永远这么风风火火的停不下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到了郊外猎场。 今日是个晴好天气,万里无云,骑在马上,可望见远处群山。 梁垣对着承佑几个孩子道,“你们三个,今日谁猎得猎物最多,这块玉佩就作为彩头。” 梁垣拿出的乃是他自己贴身佩戴的九龙佩。 几个皇子并不缺稀罕宝物,但是这玉佩作为奖励,代表的乃是父皇对他们的认可,自然意义非凡,三人都握紧缰绳,蓄势待发。 “阿耶。”宝章不满道,“为什么只有哥哥们能拿彩头?我和长乐姐姐也要参加。” 梁垣最是宠爱宝章,闻言笑起来,“好,你们几个都一并参加。” 宝章一扬马鞭,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出。 “陛下。”谢池春在后笑道,“我若是赢了,可也有什么彩头?” 梁垣笑,“你想要什么彩头?” “我想要…”谢池春眼波流转,“我还没想好,先比试了再说。”谢池春率先策马而出,梁垣随即也拍马跟上。 几个孩子已策马驰进了林中,承安远远望见树后有一只小鹿,一边继续纵马飞驰,一边搭弓,他年纪虽小,箭术却十分纯熟。 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一支箭飞出,直直扎入小鹿身体中,另一支箭却也几乎同时没入小鹿身体,小鹿应声倒下。 “承安哥哥。”宝章手中弓弦仍在轻颤,粲然一笑,“先到先得哟。” “宝章。”承安笑骂道,“好啊你。” “那便先到先得。”承安策马向着倒地的小鹿奔去,宝章也一夹马肚,二人并驾齐驱,几乎同时向着倒地的小鹿伸出手。 宝章快了一步,马鞭卷起倒地的小鹿,宝章抓着马鞭,得意一笑,“承安哥哥,我先得啦。” 承安正要说话,听得身后窸窣声响,回身一箭,正中一只受惊逃跑的小狍子,承安爽朗一笑,“那这只我先得了。” 宝章笑,策马向树林更深处奔去。 同时,一起出发的承佑和承祚兄弟俩也看中了同一只猎物,承祚大声道,“哥,我先看见的。” 承佑年长一些,性子也更沉稳,从来都让着这一双弟妹,此刻却也生出几分促狭之心,大声道,“谁先射中便算谁的。” 猎物听见声音,吓得弹跳而起,向密林深处跑去。 兄弟二人策马追上,猎猎风声从耳畔刮过,伴随着二人的笑声。 夜里回营,粗略一点算,还是大皇子承佑所得最多,梁垣依言把九龙佩赏赐给他,承佑佩戴在自己腰间,眼睛亮亮的,“谢阿耶。” 宝章故意逗他,仰着脸看他,“哥,我也想要,九龙佩能送给我吗?” 承佑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宝章妹妹开口了,他还是大方解下来递给宝章,“送给你。” 宝章噗嗤一笑,重新帮他系在腰间,“等明年秋猎,我自己赢来。” 承佑笑,“好,我拭目以待。” “阿娘。”承安跑到薛巧鸾面前,“我没得到第一。” 薛巧鸾不在意这些,拍拍他的肩膀,“今日表现不错,箭术更加精进了。” 承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捧出一只白色狐狸,“阿娘,我猎到一只白狐,可以给您做个毛领子。” 薛巧鸾笑,指了指地下,承安瞪大眼睛,只见地下好几只白狐,大大小小,他阿娘这是把人家白狐的窝给端了。 “阿娘。” 宝章也想去找她阿娘,见杏儿守在主帐之外,“杏儿姐姐,我阿娘呢?” “主子和陛下在里头呢。”杏儿道。宝章就要往里跑,却被杏儿拦住,“好公主,明儿再来吧。” “好吧。”宝章掉头往回走,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她从小也习惯了,夜里不能去打扰阿耶阿娘。还是明日再把她打到的小狐狸献给阿娘好了。 … 薛巧鸾果然用承安打到的狐狸皮制了一条新的毛领,十分漂亮暖和,如今天气还算暖和,薛巧鸾叫人收起来,等冬天里再拿出来用。 “小郎君。” 承安从学堂回来的路上,听得有人唤他,回头一看,“秋雁姑姑。” “小郎君。”秋雁一身女官服饰,对着承安行了个礼,“奴婢能单独和小郎君说几句话吗?” 承安点点头,让身边小太监暂且退下。自他幼时,秋雁姑姑便有时会来寻他,秋雁姑姑很关心他。 “转眼间,小郎君都长这么大了。”秋雁眼中含泪,“有一样东西,我该交给小郎君了。” 秋雁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锦囊,双手捧着,奉给承安。 “这是?”承安有些不解地接过。 “这是您阿娘留给您的。”秋雁含泪道,主子临去的时候,嘱咐她等小皇子大些,把这枚锦囊交给小皇子。 “我阿娘?”承安一愣,他知道秋雁说的阿娘指的并非他现在的阿娘,而是指的抱病而亡的薛婕妤,他的亲生阿娘。 其实薛爱仙过世的时候,承安三岁,虽然还小,却已隐约开始记事,他知道现在的阿娘并非他的亲生阿娘,而是他的姨母。而他的亲生阿娘已经过世了,秋雁姑姑就是从前他阿娘身边的人。 第62章 “小郎君。”秋雁抓住承安的手,“您阿娘去的冤枉,您如今也长大了,该替您阿娘报仇雪恨。” “我阿娘不是病逝的吗?”承安喃喃道。 “这锦囊中,有主子的亲笔手书。”秋雁望着这锦囊,“您可以打开看看。” 承安拉开锦囊,里头果然躺着一封手书,上面只有四个字,皇后误我。 笔迹绵软无力,想来是在病榻上书写。 秋雁落泪道,“当年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将主子禁闭。主子身体康健,可是禁闭没多久,就突然高烧不退,抱病而亡。太医来匆匆看过一眼,说是风寒引发的肺疾,可是我看主子的症状分明不是肺疾!皇后势大,太医哪里敢开罪于她,定然是她指使太医这样说的。” “小郎君。”秋雁用力抓住承安的手,“您阿娘去世得不明不白,您一定要为她复仇啊!” 承安拿着这封轻飘飘的手书,却仿佛有千钧重,一时心乱如麻。 他阿娘,当真是皇后所害吗? 第77章 手足 “承安。” 承安走在前面,承祚从后面赶上来,大咧咧揽住他的肩膀,“明儿不用上学,一起去射猎啊。” 承安点点头,“好啊。” “怎么了?”承祚看他脸色,“怎么这几天都有点闷闷不乐的?” “没有。”承安摇头,“可能有点没休息好。” “好吧,那明儿见。”承祚拍拍他肩膀道。 “好。” 第二天一大早,承佑承祚承安三兄弟都到了猎场,远远地听见一阵马儿嘶鸣之声,只见一匹通体黑色的马儿正在马场中央,驯马的小太监死命拉着缰绳,却拉它不住。 “这马儿何时来的?”承祚好奇凑上去,这马儿在阳光下黑色的鬃毛泛着金色流光,十分漂亮,承祚挪不开眼睛,“我要骑这匹马。” “小郎君。”驯马的小太监忙道,“小郎君使不得,这马前日才到马场,脾气烈得很,还没驯服呢。” “让我来。”承祚接过马缰绳,吩咐道,“拿两块豆饼来。” “承祚。”承佑不赞同道,“还是等他们驯好了再骑罢,太危险了。” “没事的。”承祚一边喂这黑马吃豆饼,一边缓慢地靠近,抚摸它的鬃毛,“好马儿,你乖乖的,咱们一块跑两圈。” 这马儿不知是否听懂了,竟然真的一时平静下来,承祚开心地跨上马背,一拉缰绳,“走。” 承祚骑着高大的黑马,飞驰而出,承佑承安也忙跟着上马,紧随其后。 承祚骑着这黑马跑了两圈,这黑马果然脚力惊人,跑得飞快,承祚更加欢喜,“好马儿。” 承佑也松了口气,“这马儿看着倒颇通人性。” 承祚正笑呢,这黑马脚下踩到一颗小石子,嘶鸣一声,却又突然发起脾气来,两只前腿高高扬起,要把背上的承祚给甩下去。 “承祚!”承佑一惊,忙催马赶过来。 承祚两手紧紧拉住缰绳,试图安抚马儿,但黑马却十分狂躁,左右挣扎起来,背上的承祚也随之左摇右摆,根本稳不住身形。 承安离得近,很快赶到承祚身边,承祚眼看着已经抓不住缰绳,就要从马上跌落,一旦跌下来,以这黑马此刻狂躁的情形,踩在他身上,恐怕骨折都是轻的。 承安脑子里又回想起秋雁在他耳边说的话,要为他阿娘复仇,要除掉他的对手,要登上皇位。 他甚至不必做什么,只要他动作稍慢一些,救护不及,二哥自己便会跌下马。 承安略一闪念间,只听得承祚一声惊呼,眼看着就要从马上跌落,承安还是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到自己马上。 “承祚!”承佑也赶过来,惊魂未定,“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事。”承祚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向来心宽,一脱险便忘了刚才危险,笑起来,“多亏了承安。” “承安。”承祚揽着承安肩膀,“多亏了你,不然二哥的小命可能难保了。” “你还笑。”承佑板着脸,锤他一下,“方才太危险了。” “就是,二哥你实在该小心些。”承安也道,心中为自己刚刚的那一闪念感到惭愧,无论当年之事如何,就算二哥是皇后的孩子,可是二哥也是他的哥哥,他们是兄弟,亲兄弟,不是吗? 承安心中原本装着当年之事,如今又为自己一瞬间生出的害人之心而感到懊恼惭愧,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郁。 “怎么了?” 薛巧鸾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台阶上,月光在他身后照出一片阴影,薛巧鸾在他旁边坐下,“什么事不开心?” “阿娘。”承安的鼻子一时有些发酸,“阿娘,你能给我讲讲我的身世吗?” 薛巧鸾柳眉一拧,“你是我的孩子,有什么身世?” 见她生气,不知为何,承安倒觉得有几分安心似的,顿了顿才道,“阿娘,其实我隐约记得一些。你有一个妹妹,是吗?” “臭小子。”薛巧鸾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并未收着手劲,发出清脆的一声巴掌声,打完儿子,薛巧鸾才继续道,“我是有个妹妹,她叫薛爱仙,是她生下了你。” “那她…”承安闭了闭眼睛,“是怎么去世的?” 薛巧鸾想也不想,“是病逝的。” “可是秋雁姑姑告诉我,她不是病逝的。”承安摸着腰间的锦囊,“她还留下了一封手书。”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承安低声道。 薛巧鸾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确是病逝的。” “承安,你如今也是个大孩子了。”薛巧鸾摸摸他的脑袋,“宫中之事十分复杂,有时候难分对错,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分辨,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承安慢慢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阿娘。”过了片刻,承安突然道,“你希望我当太子吗?” 如今朝堂中已经有建议圣上议储之声,阿耶似乎也有准备立储的打算。 薛巧鸾看着他的眼睛,“阿娘希望你正直勇敢,平安喜乐。” 承安依偎在阿娘身边,用力点了点头,“嗯!” 待承安回屋,银钩才走过来,“主子,当年薛婕妤…” 薛巧鸾摇摇头,“无论她究竟是如何死的,如今都只能是病死的。” 薛爱仙虽然是她的妹妹,但她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她也不愿意承安再卷入这些事情之中。 “我明日会去求见皇后,把秋雁放归。”如今宫女放归已成定例,宫女二十五岁以上便要放出宫去,但女官却无此限,这秋雁不愿出宫,倒叫她考取了女官,这几年来一直留在宫中。 第二天一早,薛巧鸾果然去了谢池春宫中,“皇后,我有一请。请将薛婕妤旧时宫女秋雁放出宫去。” 谢池春没问她为何,薛巧鸾既然提出来,还特意提及薛婕妤,她自然也猜到了一些,点头道,“好,我会着人去办。” 薛巧鸾起身,“谢皇后,那我告辞了。” 她还是这般冷僻,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谢池春笑,起身道,“等等。” “承祚昨日险些坠马,是承安救了他,这份情我会记得。” 第63章 薛巧鸾点点头,干脆利落离开。 “槐序。”谢池春对槐序道,“你遣人去办,还有,选些礼物给承安送去。”无论将来如何,孩子们今日情谊不假,谢池春会记在心中。 槐序点头应下。 “槐序。”谢池春拉着槐序的手,“你可想出宫?” “主子,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主子。”槐序坚定道。 这话当年出嫁莺时的时候,主子就问过,她和桐君都选择留下。 槐序心知,如果她选择离开,主子定然也像对莺时那般,为她择一位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风风光光把她嫁过去。 但是一来,她想陪伴在主子左右,二来,如今她和桐君一内一外辅佐主子,是主子最倚重之人,有何处不顺心遂意? 便是出嫁,嫁的郎君再好,恐怕也未必如现在这样自在,她情愿一直留在宫中。 第78章 争储 “又有一道折子请立太子。”梁垣把手中奏章放下,如今孩子们也渐渐长大了,他的确也有立太子的打算。 梁垣看向谢池春,“你觉得承佑和承祚,谁更适合做太子?” 承祚聪慧,承佑沉稳,两个孩子都很优秀,不过梁垣私心还是偏爱承祚多些。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她的孩子,谢池春也无法说哪个更合适,只道,“陛下不若给他们布置一道考题,谁完成得更好,谁便更适合。” 梁垣点点头,这也的确是个法子。 恰逢江南水患,灾情严重,江南道大都督治灾不力,梁垣已经降罪于他,贬了他的官职,这时候正需重新派人前去主持工作,梁垣便以此为题,派两位年轻的皇子前去。 承佑承祚出了洛阳,一路南行。他们心中也都清楚,这是父皇对他们的一次考验,而这次考验,直接关系着太子之位的归属。 “哥。”承祚骑在马上,看向承佑,“你想做太子吗?” 说不想自然是假的,承佑点头,“想。” “你呢?”承佑看向弟弟。 承祚也点头,干脆道,“想。”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勒马向前,“那便看谁这一回做的更好。” 就像在猎场一样,光明正大,公平竞争。 二人到了江南,立刻开始着手了解情况,接见当地官员。二人勤学治国之策,但是实地处理如此重大之事也是头一回,丝毫不敢懈怠,连睡觉也来不及,夜间还点着红烛,会见大小官员,核查赈灾之安排。 “春娘。”梁垣把几道奏章递给谢池春,“江南道传回的奏章。” 承佑承祚,还有江南道观察使都分别上了奏章,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奏章里面还详细罗列了救灾的一系列举措。 “两个孩子都很优秀。”梁垣道,不仅仅是在政事方面表现出众,同样难得的是,兄弟二人无有嫌隙,通力合作,大小事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尤其是承祚。”梁垣赞许道,承祚比承佑小两岁,但行事果决,赏罚分明,而承佑行事则更加温平。 “还是承祚有你我风范。”梁垣定论道。 梁垣批复奏章,让兄弟二人安排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回程洛阳,梁垣放下笔,低低咳嗽几声。 谢池春把茶递给他,“陛下传太医来了过了吗?” 梁垣从前两日便有些不适,虽看着并不严重,还是该叫太医来看看为好。 梁垣自己倒不以为意,“不过是有些风寒罢了。” “风寒也该叫太医看看。”谢池春自吩咐了富立岑去请太医来,富立岑嗻了一声,一溜烟便跑出去了。 梁垣在后头摇头,“这奴才,你的话倒比我的吩咐还管用。” 谢池春笑,“我为陛下身体着想,富公公自跑得快些。” 太医来诊过脉,只道是风疾发作,需要好好静养休息几日。 哪知梁垣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起来,短短十来日的时间,梁垣竟病得已经起不来身,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也灰败下来。太医院数十位太医齐聚,竟然也束手无策。 谢池春这段日子也没怎么休息,一直守在梁垣床前,为他送汤喂药。 “春娘。”梁垣睁开眼睛,他这几日有些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倒在少数。 谢池春拿了一个靠枕放在他身后,扶着他坐起来,“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梁垣轻轻摇摇头。 “春娘。”梁垣冰凉的指尖抚摸过她的眉眼,“传我的旨意,急召二皇子承祚回洛阳。” “陛下。”谢池春知道他的意思,若是他一旦…,承祚作为他选定的储君,必须身在洛阳,守候在他病榻前,继任皇位,才能不起风波。 “陛下。”谢池春眼睛微红,“太医换了新药,陛下会好起来的。” 梁垣轻轻抚摸过她仍然乌黑的头发,原以为,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看着这乌发一点一点慢慢变白,现在看来,大约是没这个机会了,梁垣看着谢池春,“若我死了,你愿意陪着我吗?” 谢池春抬起眼睫,望着他的眼睛,“我不愿意。” 梁垣不知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你就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也不愿意。” 梁垣再次咳嗽起来,谢池春轻柔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若说愿意,陛下难道会相信吗?” 梁垣抓着她的手腕,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谢池春感到唇间有股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梁垣指尖缠绕着她的一缕乌发,他如何不知,他只是,有些舍不得啊。 谢池春伏在他怀中,两只手抱着他的腰,脸伏在他胸膛之上,“陛下,我希望你好起来,我愿与陛下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与梁垣十数载夫妻,又如何会没有感情呢?她希望梁垣能好起来,能长长久久,千秋万岁,真的希望。 梁垣吻了吻她的乌发,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交在她手中,是一份遗诏,待他百年之后,由二皇子承祚继承皇位。 梁垣很快又昏昏沉沉睡下,谢池春在他眉间轻轻吻了一下,站起身来,吩咐富立岑道,“陛下的病情,不可外泄,紫宸殿当值宫人,近日都不可离开紫宸殿。” “是。”富立岑伏首称是。 谢池春手中握着这份沉甸甸的圣旨,其实陛下病势不好,前几日她已经遣人八百里加急去江南通传于两位皇子,要承佑承祚立即回程,在他们到达之前,陛下病重的消息不可传出去。 她是皇后,又有陛下的遗诏,承祚继位自然是理所当然,但是皇位之争需慎之又慎,不能有丝毫疏忽。 陛下病了这么些日子,自然不可能全然保密的,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陛下如今的状况。其他人只知道陛下病了,却不知他已病重至此。 谢池春守在梁垣病榻前,而另一边,承佑承祚正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向回赶路。 “阿娘。” 春桑殿中,三皇子承安站在薛巧鸾身边,“父皇已经十多日不肯见人了,父皇的病究竟如何了?” 薛巧鸾摇头,“我也不知。”但她想,陛下恐怕病得很重,若非如此,紫宸殿也不会一丝消息也透不出来。大皇子二皇子如今都不在,皇后定是害怕此刻发生什么变故。 第64章 “阿娘。”承安坚定道,“我要再去求见父皇。” 他也是父皇的儿子,有权知道父皇如今的状况。 薛巧鸾轻轻叹了口气,“承安,你可是有争储之心?” 承安望着薛巧鸾,“阿娘会帮我吗?” 薛巧鸾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如果失败,你可能会失去性命,你还是要做吗?” 承安也知自己胜算不大,但是,“若不一试,总是不甘心。” 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可是父皇却未曾考虑过他,凭什么? 薛巧鸾拍拍他的肩膀,“阿娘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若要争夺皇位,只如今有此机会。陛下重病不能理事,谢池春的两位皇子都在外还来不及赶回。 薛家如今落败,但是各大世家之间盘根错节,虽然如今世家的势力大不如前,但多年积累,还是有不轻的份量,他们会更愿意三皇子继承皇位,而不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的。 … “皇后。” 富立岑进来,压低声音禀报,“卢大人,崔大人带着好些大臣,要求见陛下。” 梁垣静静躺在床上,就算在他耳边说话,他此刻也听不见。 谢池春示意富立岑跟出来,“卢堃入宫了?” 富立岑面带难色,“正是。崔大人等也都递了折子。” 以卢堃的品级可以直接入宫求见,其他人依例只能递折子求见。 “皇后,可要奴才去劝卢大人离开?”富立岑问道。 陛下病成这样,这卢大人这会儿来添什么乱嘛。 谢池春摇头,“他愿意求见就求见,随他去。” “槐序。”谢池春吩咐道,“把我的凤印取来。” “是。”槐序很快将装着凤印的锦盒取来。 谢池春从怀中取出另一方符信,一枚小小的金色符信,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金虎模样,梁垣还清醒着的时候,将虎符交给了她。 有此符,可以调动北衙禁军。 第79章 垂帘听政 卢堃等人求见不得,言辞更加激烈,话里话外意指谢池春挟天子以令诸臣,意图不轨。 “皇后,皇后。”富立岑急匆匆从内间走出来,“陛下他…” 谢池春身形一晃,手中的奏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富立岑不敢说话,上前搀扶她,谢池春急步向里走去,坐在床边,握住梁垣的手,“陛下。” “春娘。”梁垣的眼睛已然开始涣散,他还有许多不甘啊,可惜,哪怕他是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生老病死,是无力转圜,人人平等的。 “陛下。”谢池春轻轻抚摸过他的眉骨,将额头贴在他手背之上,“光颜巍巍,威神无极,如是炎明,无与等者。布施调意,戒忍精进,如是三昧,智慧无上。吾誓得佛,普行此愿。一切恐惧,为作大安…” 谢池春轻轻念着无量寿经,她不信神佛,但此刻,她只希望这经文真能渡他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梁垣的手慢慢垂落,逐渐冰冷。 谢池春仍旧不断颂念经文,满屋宫人跪了一地,寂静无声,只有檀香袅袅,和谢池春持续不断的颂念经文之声。 不知过去多久,日影西斜,谢池春缓缓站起身来,身形晃了晃,槐序忙上前搀扶住她。 谢池春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大皇子二皇子到了哪里?” 槐序扶着她道,“今夜想必可以到达。” 谢池春点点头,她已调动两支禁军前往护送两位皇子回程。 薛巧鸾和承安欲出殿门,门口禁军却拦住去路,“请淑妃,三皇子止步。” 薛巧鸾柳眉倒竖,“竖子敢尔!陛下未曾下令,你有何资格敢阻拦我?” 禁军统领抱拳,“我乃听命行事。” 奉谁的命,不必问也知自然是皇后。 禁军需得虎符才能调度,皇后调度禁军守在此处,或许陛下已经… 大皇子二皇子也已经快要赶到洛阳,而他们被困在此处,等一切尘埃落定,便再也无法可施了。 薛巧鸾回殿拔出宝剑,剑光凛凛,横在禁军统领脖颈上,斥道,“让开!” 禁军统领一动不动,一手摁在腰间佩刀上。 “你想与我动手吗?”薛巧鸾辞色锋利,禁军统领低头道,“末将不敢。” “既不敢,就叫你的人滚开!”薛巧鸾的剑再向前一寸,“不然你的人头就要落地滚两遭了。” 禁军统领仍然岿然不动,薛巧鸾皱眉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末将只听虎符之令。”禁军统领不曾挪动分毫,“便是杀了末将,我身后的禁军们也不会让开半步。” 薛巧鸾怒而举剑,“胆敢阻拦者,我绝不留情。” 禁军统领仍然坚守原位,薛巧鸾举剑欲刺,只听得叮一声脆响,一支白色羽箭射落她的宝剑。 禁军们让开一条道路,“宝章公主。” 薛巧鸾迅速捡起射落的宝剑,“宝章。” “淑妃,承安哥哥。” 宝章将弓箭扔下,不持寸铁,一步步走到薛巧鸾母子面前,她年纪尚小,站在这些人高马大,一身甲胄的禁军面前,更显身形娇小,但走路带风,气势颇足。 “宝章。”薛巧鸾沉着脸,握着手中宝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淑妃,承安哥哥。”宝章再度上前一步,几乎贴着薛巧鸾的剑尖,“外头才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这里的禁军要守他们的职责,他们不会让的,你杀得了一个,难道能将这里数百人都杀尽吗?”宝章条理清晰,“便是你们真的杀尽了这里的人,走出了这殿门,宫门,又能如何?” 宝章直视着薛巧鸾的眼睛,她个头不如薛巧鸾高,薛巧鸾明明俯视着她的眼睛,却有种被压制之感。 “父皇已有诏书,二皇子承继大统。那卢堃等人再如何颠倒黑白,舌灿莲花也是无用。”宝章定定看着薛巧鸾,“到如今只不过是政见不同,再向前一步,见了血,可就是谋反了。” 宝章拱手道,“宝章请淑妃和承安哥哥留步。” 薛巧鸾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显出青白之色。 “阿娘。” 承安抓住了她握剑的手腕,缓缓拿过了她的剑,“我们回去吧。” “承安。”薛巧鸾望向承安,承安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心中明白,败局已定。 站在他身后的,多是文臣,没有武将,便是他们如何口诛笔伐,在禁军的压制下,他们无能为力。 等到大哥二哥回来,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届时便是卢堃他们,也只有伏低做小,俯首称臣,恐怕不敢再多说一句。 承安无力地笑了一声,把剑扔在地上,母子二人回头向殿内去。 “承安哥哥。”宝章望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保重。” 她与承安哥哥虽非一母所生,但也是从小的玩伴,血脉相连的兄妹,承安哥哥自小也和承佑哥哥,承祚哥哥一样疼爱她的。 她今日来此,就是不愿看见兄弟骨肉相残,看见不必要的牺牲与流血。她知道阿娘也是这个意思,才会默许她来到此处。 第65章 幸而,承安哥哥没有一意孤行,一错再错。 “承安。” 薛巧鸾母子二人坐在殿内,外头是披甲带刀的禁军将前后门团团围住,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摇曳的烛光驱散黑暗夜色。 薛巧鸾握住儿子的手,“别怕,有什么后果,阿娘同你一起担着。” 承安轻轻摇了摇头,”阿娘,我不怕,只怕会连累阿娘。” 他知道,阿娘从来不参与这些争权夺利,若不是为了他,也不至于趟入这趟浑水中。 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承安在心中暗道,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去向新君请罪,若有什么罪责,都只在他一人身上。 另一边,马踏尘土飞溅,承佑承祚二人一路风尘仆仆,莫说梳洗,连睡觉也不敢合眼,一路疾驰,终于赶回宫中。 “阿娘。” 兄弟二人跪在谢池春身前,谢池春轻轻抚摸二人的头顶,含泪道,“进去看看你们阿耶。” 二人见此,也猜到他们阿耶已经…,急步进了内室。 “阿耶。” 兄弟二人双双跪在梁垣床前,大声哭泣。 父皇正值壮年,他们出发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儿的,父皇还拍着他们的肩膀勉励他们,谁曾想,突然收到宫中传来的急讯,说父皇病重,要他们尽快赶回。 他们片刻也不敢耽搁,日夜兼程赶回来,还是没能赶得及见父皇最后一面。 谢池春在后头听着,也不免落泪。 任凭两个孩子哭了一通,谢池春才拿出梁垣留下的遗诏,“承祚接旨。” 承祚看一眼阿娘,又回头看一眼身旁的承佑,承佑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承祚这才跪下,谢池春展开诏书,念道,“皇二子承祚,忠肃恭懿,器质冲远,识量明允,睿哲日新,是用印命尔为皇太子。朕病绵延,恐非得全,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以皇太子承祚继皇帝位。尔其思王道之艰难,遵圣人之炯戒…” 承祚双手接过这份遗诏,眼泪又从眼睛里涌出来。 “起来吧。”谢池春扶着他一只手臂拉他站起身来,“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你们在这里陪陪你们阿耶吧。” 谢池春已将陛下薨逝的消息通传,在这深夜之中,钟声敲响,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一支接一支的烛光点亮,文武百官都换上素服白衣,为天子的逝去而哀哭。 招魂,沐浴,由太子承祚亲自洗净玉蝉口含,放入梁垣口中,方巾覆面,从此便是天人永隔,再不得见。 谢池春望着他被方巾覆盖的面容,眼角含泪,再转过头来,眼里却已看不见泪痕,沉声道,“传百官觐见。” 百官一身缟素,对着薨逝的天子叩拜哀哭。 起身,再叩首,对着继任的年轻新天子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堃告病,其他跟随他抗议的官员们也跪在百官之中,深深伏首。 新天子继位,即将又是一副全新景象了。他们恨不得尽力将自己藏在人群中,希望新天子不计较他们先前的冲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伴随着百官整齐的恭贺声,年仅十三岁的新天子登上至尊的龙椅,“平身。” 少年天子身着十二章衮冕服,冕上十二道白玉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龙椅之后,一道帘幕遮隔,年轻的太后端坐于帘幕之后,垂眸望着堂下群臣。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