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竹马骗婚后》 第1章 [穿越重生] 《死对头竹马骗后》作者:古蕊【完结】 本书简介: 【活泼感情迟钝小郡主 x 腹黑忠犬太子】 祝云时厌恶谢星照,由小到大都未曾变过。 他诓过她摔过树,抢过她的兔子灯,在她的墨里加料令交上去的试卷一片空白。 祝云时恨不得再也见不到他,但却日日看到他在眼前晃。 大婚当夜,龙凤烛长亮不熄,红帐掩映着昏黄烛火。 祝云时身后倏地覆上一片温热,只听自己的死对头在她耳旁轻语: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祝云时只好每日战战兢兢提防着谢星照,只等半年后和离。 可她却发现,谢星照变了。 他依旧逗弄她,却在她摔下树时以身护她,悄悄挪走她不爱吃的饭菜,她想要什么,第二日便能奇迹般地得到。 她有那么几瞬间觉得,这般过下去也不错。 直至那日他利落撕碎她递来的和离书,勾唇笑了。 “是,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与你和离。” * 世人皆道,太子夫妇不和了十几年,婚后却如胶似漆,可见是命中注定便要纠缠在一起。 可旁人不知,这所谓良缘都是他费尽心机求到手的。 幼年他只觉得新来的妹妹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弄。 却未曾想到那会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1.青梅竹马+先婚后爱 2.1v1,身心全洁 3.女主感情有点迟钝,介意勿入 4.男主先暗恋,前期为吸引女主注意把握不好分寸,介意勿入 5.纯纯小甜饼一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 视角祝云时、谢星照 其它:青梅竹马,先婚后爱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竹马竟然说他喜欢我 立意: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第1章 遇虎 谢星照,你怎么这么重………… 死对头竹马骗婚后 文/古蕊 2024.10.24 正是午后,烈日高悬,林间的薄雾已被驱散,日光透过郁郁芊芊的树木在沙土之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嗖——”的一声,一支宝蓝羽箭疾如星火地射出。 谢遥苓欣喜地翻身下马,将猎到的那头兔子放进竹篓,里头已经装了不少猎物。 转头一看,一旁的另一匹小白马正慵懒地踢踏着脚底的砂石。 而在马背上的那个少女,一身鹅黄骑装更衬皮肤白皙细腻,脚踩锦鞍鞯,背着一把金色小弓,装束干练又显精气十足,但少女却神色恹恹,正闭着眼皮假寐,浑身姿态与身下的白马一样慵懒。 谢遥苓看了眼她空荡荡的竹篓,一眼见底,只有三四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鸡野雀。 “姌姌,你真不打啦?” 少女闻言这才懒懒抬起眼皮,声调慵懒绵软:“不打。” 谢遥苓皱皱眉,“不打锦鸟就成了,而且父皇母后谁不知道你和阿兄从小就不对付。你不是可喜欢打猎了吗,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真的不打?” 皇后凤令,若是谁能够在此次夏狩中打到锦鸟,便能得到彩头。 而谁人不知,锦鸟乃是太子所爱? 太子殿下谢星照,也就是谢遥苓的亲阿兄,近日刚满十七,帝后从年前就开始物色太子妃人选。 皇后的彩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是以这两日贵女们都卯足了劲儿,只是,到现在仍无一人摘得彩头。 但并不是所有贵女都想嫁给太子的,祝云时就是其一,如谢遥苓所言,她与谢星照打小便势如水火,两不相容。 “我有些困了。日头这么大,出一身汗还得等到晚上才能沐浴,还是在帐篷里的浴桶,那浴桶可真小,不如家中一半大,着实是太难受了。” 少女如倒豆子般吐出一连串抱怨后,懒懒打了个呵欠。 “阿苓,你打吧,不必管我。” 见她态度坚决,谢遥苓只好点点头,“好吧,” 说着抬手往林子深处指去,“那我去那边看看,但是你一个人能行吗?” 祝云时一派安稳之态,“此处都有专人清理过了,不会有猛兽的。我再转会便回营帐了。” “好吧。” 谢遥苓这才放心地拍马走了。 尘土伴随马蹄飞扬过后,林间又归于寂静。 祝云时望了望愈加猛烈的日头,日光灼得她双目刺痛。 少女小脸皱了皱,还是找个阴凉地歇歇吧。 祝云时收紧缰绳,御马往一旁走。 还未走半炷香的路,就见茂密林中有一高大颀长的明黄身影,少年人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正举着金弓瞄准不远处的梅花鹿。 金弓被拉开如满月一般,少年被骑装包裹着的紧绷臂膀强健而有力,勾勒出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 三根修长手指一松,明黄羽箭立刻如雷电般地射出,一击即中。 他的声音刚劲有力,“去,将那鹿带回营帐。” 身旁的侍从应了一声,连忙带着人上去料理。 祝云时暗嘁一声,真是冤家路窄,这么大个林子都能碰上。勒着缰绳就要掉头。 “喂,祝云时!”身后传来那人的喊声。 祝云时才不搭理他,头都不曾扭动一分,还默默夹紧了马腹。 第2章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祝云时听他追了过来,手下立即将马御得更快。 但她的小白马哪里是汗血宝马的对手? 眼前去路瞬间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祝云时往右,相对着的那人就往左,摆明是存了心的不让她走。 少年神采英拔地坐在马背上,被金冠束起的高马尾微湿,容貌英挺俊朗极了,剑眉星目,一身明黄骑装更显得他璀璨如骄阳,丰神异彩。 他今日猎了个酣畅淋漓,竹篓满满当当的。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祝云时都能感觉到他今日心情愉悦至极。 他稍稍垂眸看了眼她的竹篓,清亮的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这就是你一下午的成果?” 祝云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要选 太子妃,害得我打猎都打不得。” 谢星照挑眉,笑容更加灿亮:“怎么,这么不想嫁给我?我还不想娶你呢。” 祝云时气性被激了起来,“想娶我的人能从南安侯府排到长安街,多得是惊才绝艳的郎君!哪个拉出来不比你强几百倍?懒得同你说,你别挡路,我要走了。” 说着就御马转向另一侧,作势要走。 怎知谢星照再度拦住了她的去路。 祝云时彻底被点燃,“谢星照,你到底想做什么!” “嘘!”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祝云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疑惑道:“你干嘛?” 他表情变得严肃深沉起来,看着还有几分可怖。 “你没听到虎啸声吗?” 祝云时脸色一下变了,“你别吓人。” 但看他一脸正色不似有假,她也紧张起来,忙竖耳倾听。 只闻周遭除了微弱风吟叶响声之外,一片寂静。 转目一看,谢星照正笑着看她。 她瞬间明白过来:“你耍我?” 祝云时气得要命,她居然被谢星照耍了,交手这么多回合,她怎能还是被他骗了! “祝云时,你也不想想,皇家林场怎么会有虎?” “你——” 话音刚落,一声雄劲虎啸声传来。 二人脸色瞬间变白。 她盯着谢星照,眼神中透露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几分绝望,反问道:“谢星照,你不是说不会有虎吗?” 谢星照一噎,动作迅疾果断地勒马掉头,“快走,当务之急是先赶回营帐派人过来制住这虎。” 搞不好林子里有的不止是一只虎,还是得寻人前来。而此事还得细查,林中莫名出现猛虎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远处又传来一声虎啸。 林子很大,谢星照随身带的侍从都去抬他刚猎到的梅花鹿了,此处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而他们身上的弓箭猎猎小兽不在话下,可在猛虎面前压根不够看的。 人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让祝云时胸腔狂跳。 “愣着干嘛,快走啊,你想给猛虎当晚膳?” 祝云时这才从恐惧中稍稍脱离出来,谢星照已勒马走到她身侧,神色染上几分焦躁。 “哦哦……”她慌忙地去收紧缰绳,催马前行。 方才那虎啸声那般大,显来已距离他们不远,而距离谢星照第一次听到虎啸声只过了数息而已,可见那虎移动速度多快,有多来势汹汹。 巨大的紧张感沉沉压来,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浸湿,被风吹得发寒,祝云时浑身都打颤起来,紧紧咬着牙关将马驾得更快。 耳侧忽的传来谢星照的抱怨,“祝云时,你马术也太差了吧,怎么跑这么慢。” 祝云时瞪了他一眼,她的小白马平日里最是温顺,眼下能有这个速度已是使了浑身力气了,她尚还担心她的马呢。 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和他驳嘴。 “呜——” 身后传来的虎啸声愈发雄劲,比方才那声更加震耳欲聋,仿佛已近在咫尺。 祝云时欲哭无泪,“它,它是在追着我们?” “此处除了我们还有谁?” 祝云时绝望地想,死可以,但她不想和谢星照死在一处啊…… 谢星照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下颌紧绷,额角冒出的汗顺着鬓角滴落。他手下不停御马,趁机转目看了眼后头。 祝云时也跟着转过头去。 只见尘土飞扬之间隐隐绰绰可见一庞然大物正飞速朝他们奔来! 祝云时心跳骤停,颤抖着声道:“它来了!” “你坐我前头来。” 少年的声音稳健有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说罢伸出手来。 祝云时下意识拒绝:“我才不要和你共乘一骑!” 谢星照嗤笑一声:“要不是情况紧急,你当我想带着你?你要是不想,就自己给它当晚膳吧,反正你皮娇肉嫩的,没准吃完你它就走了。” 祝云时脸色一白,忙“呸”了几声,恶狠狠道:“我要是死了,你也不许活!” 他果断道:“那就过来。” 说着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祝云时看着眼前的宽阔手掌愣了一瞬。 见她犹豫,他催道:“没时间了。” “那我的小雪……” “小雪”是祝云时给小白马起的名字,因其通身雪白而得名,直截了当。 “你的小雪没驮着你跑得更快,而且但凡后面那只虎有脑子,都知道哪个猎物更饱腹。” 第3章 祝云时小脸皱成一团:“那肯定是你更饱腹啊,按你这么说我们应当分头跑。” 谢星照往后看了一眼,问她:“你敢一个人跑?” 祝云时也跟着往后头一看,那头猛虎如山倾一般袭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庞大之物,它又追上了不少距离,眼下她甚至能清晰看见它身上的花纹。 …… 她不敢…… 眼瞅着就要被猛虎追上,她心头的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比起死,她还是宁愿和谢星照共乘一骑吧。 她以一副殉死的表情将手放进谢星照掌中,喊道:“小雪,快跑!回去报信!” 一阵大力传来,眼前景象瞬移,转眼之间她已被他稳稳当当地拉上他的马。 小雪嘶鸣一声,似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撒开了腿忙往另一边跑去。 祝云时这才稍稍放心。 身后传来谢星照的声音:“别高兴太早,你回头看看。” 祝云时瞬间回过神来,往后一看,只见谢星照也被眼前的危急逼迫得紧张不已,额间不住地冒出硕大的汗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流过。 他焦躁得浑身灼热,滚烫的热意将她的背覆了个完整,猛烈的心跳不住地撞击着她的后背。一双有力的臂膀放在她身侧收着马缰,紧绷得像是下一息就要迸裂一般,乍然望去倒像把她圈在怀里似的。 但祝云时此刻已顾不上与谢星照这般亲密了,因为在谢星照身后,仍可见那猛虎对他们穷追不舍。 那虎聪明极了,自然不会放过眼前更肥美的猎物,看都不看小雪一眼,只顾紧紧追着他们。 祝云时欲哭无泪,“它怎么跑得这么快?” 耳畔传来他急促的声音,“你当它是你?它要跑不快早饿死了。” “可我不想当它的晚膳啊……” “我加速了。” 他说话间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祝云时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与此同时,他的腿擦过她的裙摆狠狠一夹马腹。 两侧的树木瞬间往后倒退得更快,疾风把她的脸颊刮得生疼。 祝云时仍不住焦急地往后望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她两眼一黑。 只见那猛虎已追到他们身后,近得顷刻之间便能将他们都拍下马来。 而她一回头竟直接与那猛虎对视上,猛虎那琥珀色的眼睛满是凶恶的欲,顶上的“王”字乌黑硕大至极,浑身花纹绮丽,体型壮硕得像是能吃下两个她。 一直娇养长大,从未见过什么猛兽的小郡主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面前的臂膀,“它要追上我们了!” 一阵劲风被带起,祝云时只看见那猛虎伸出了那浑厚无比的肉掌往前一拍,耳边传来马的嘶鸣之声,眼前立刻天旋地转。 浑身各处火辣辣的疼,土地砂石的触感让她不适极了,小脸立刻拧作一团。 而更为剧烈的是身上的重物压感,沉沉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挤压得她喘不过气就快窒息而死。 “谢星照,你怎么这么重……” 平时看着他人劲瘦精壮的,没想到竟这般重,她快被他压死了! 眼前又传来虎啸,这回近在耳边,比先前几回都要大声,震得耳膜几欲破裂。 猛虎见猎物已失去了逃跑之力,稍稍放缓了速度朝他们扑来—— 祝云时要被吓哭了,浑身不住地打颤,偏生她还被谢星照压着,跑都没机会跑。 “谢星照!” 腰间一紧,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谢星照反应迅速地搂着她往旁边一滚,硬生生与猛虎擦肩而过。 身上一轻,只见谢星照迅捷地起身,摘弓,并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背上,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祝云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背了起来,与猛虎对了个正面,她眼前又是一黑。 他面色严峻低 沉,显然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他难以解决的,他紧咬牙关道:“抓紧我。” 祝云时被这猛兽吓得心惊胆寒,脑袋传来阵阵晕眩,仅凭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她,虽然她真的很讨厌谢星照,但眼下她哪敢松手啊! 他沉声道:“给我递箭。” 说着举起了金弓。 第2章 赐婚 太子妃?我吗? 谢星照已是极高,在京城的男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但眼前的猛虎竟只比他矮了几寸,祝云时难以想象,她要是在这猛虎面前会是怎么个场面。 猛虎浑身散发着雄劲,琥珀眼中闪着贪婪的欲望还有对猎物的兴奋,绚丽条纹铺满全身,令人望而生寒。 它像是对挣扎的猎物起了玩弄的性质,急劲微收,缓缓朝二人逼近,它体型巨大,每走一步都能带起无数尘土弥漫。 祝云时胸腔狂跳得快要炸开,一只手紧紧拽着谢星照脖颈往下的衣襟不敢松手,一只手忙去从他背上的箭囊里拔箭。 正要递过的一瞬间,那猛虎见势不好,立刻朝他们扑了过来。 “啊——谢星照!” 祝云时下意识地闭眼,感受到腕间一紧,身侧被带起一阵疾风。 谢星照宽阔的手掌将少女抓在他颈边的两只手腕握紧,灵活地往旁边一跃。 他还顺势抽出了她未递过来的箭,搭在了弓上,一边急促道:“多给我几支。” 她忙不迭应下,又去拔箭,这回一次性拔了三支。 第4章 耳畔一阵破空之声,谢星照已发出了第一箭。 一道没肉之声传来,祝云时从他身后探头一瞧,只见方才望着她的贪婪兽眼已被明黄羽箭深深插.入,艳红鲜血顺流而下,羽箭仅有一半留在外头,可见谢星照射箭力道之大。 那猛虎疼得嘶吼,凄厉叫声响彻山间,祝云时闭着眼不敢去看,浑身颤抖不停。 “你手松点,我快被你勒死了。” 他手中继续搭弓,声音却似从喉咙里挤出一样,看上去真的被她勒得喘不上气来。 祝云时将脑袋紧紧埋在他肩膀上,一只手还不忘去抽羽箭。 她欲哭无泪:“我……我不敢松啊。” 那猛虎伤了一只眼,已被彻底激怒,没伤的一只眼漫上猩红,已失了方才戏耍猎物的玩心,怒吼一声凶狠地朝他们扑来。 “啊啊谢星照,它又来了!” 谢星照背着祝云时往旁边一闪,手中发出三支连珠箭。 “呜——” 林间响起猛虎更凄厉的嘶吼声。 祝云时睁开一只眼探头出来,那三支羽箭深深没入了它的腹侧以及两只腿。 谢星照用足了力气,那猛虎痛苦不堪地俯在地上昂着头,“嘶嘶”地沉重呵气,身体紧绷,一时之间竟没气力再向前一步。 她震惊不已,谢星照箭法竟这般厉害?只区区几箭就去了猛虎的威势。 谢星照迅速朝她伸手,祝云时会意,一只手探去抽羽箭。 但却摸了个空。 她小脸一白,颤抖着道:“谢谢谢星照,没箭了……” 谢星照也是面色一变,又迅速镇定下来,“别慌,你不是还有吗?” 祝云时回过神来,对啊,她没有打猎,还有很多羽箭! 她忙往后一摸,又是摸了个空。 她的箭囊好像系在小雪身上! 祝云时顿时感觉天塌了,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道:“我的箭囊被小雪带走了……谢星照,你怎么就带了这几支啊。” 谢星照面色僵住了,他今日打猎将羽箭用了大半,谁曾想会碰上猛虎? 眼看那猛虎似要缓过劲来,祝云时崩溃道:“怎么办…… ” 膝弯突然被他双手穿过,然后用力地缚住,他微微偏头看她,神色坚定:“抓紧我。” 若是往常祝云时定然是不会听谢星照的话,但此刻不同,她生怕下一瞬就成了老虎腹中餐,手臂立刻收紧,牢牢地攀在他的背上。 “你可别把我甩丢了。” 谢星照的那匹汗血宝马早在被猛虎拍了一掌,他们跌下马后就不知跑哪去了,眼下无法,谢星照只得咬着牙背着她趁猛虎无力追赶时咬牙狂奔。 谢星照将她提了提,轻笑一声,“要把你丢了,我回去不得给你陪葬?” “你知道就好!” 但没奔几步,脚下又是一阵颤动。 那猛虎追来了! 祝云时闻声忙回头看。 那虎竟迅速恢复了力道,被猎物反击一再落于下风已经将它浑身的兽性都激发出来了,此刻只想着将眼前的猎物吞入腹中好一雪前耻,用了浑身的劲去狩猎。 她没想到这虎竟会这般勇猛,在伤了眼和腿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雄劲,距离迅速拉小。 她慌得大脑一片空白,牙齿都开始打颤,“谢星照,谢星照!它就在我后面!你快想想办法呀。” 背着她的少年将她紧了紧,咬牙提速往前,“怕什么,有我陪你一起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祝云时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就是因为你和我一起死啊,要是这样,我宁愿被五马分尸!” “你再叫我们就真的要被分尸了。” 一阵劲风袭来 ,祝云时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了眼流下热泪。 完了完了,枉她贵为郡主,今日竟要葬身虎口,这也就罢了,还是和谢星照一起葬身虎口,惟愿爹爹明她心意,在找人写墓志铭时可以抹去这一段。 昏过去的前一刻,她模糊听到了凌厉地破空铮鸣之声。 黑暗混沌之中,一股清雅的沉香味萦绕鼻尖,她好像被放进锅里,不住地颠炒,炒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接着就被端上了桌,这家饭馆里人声鼎沸,聒噪得不行,顾客们对着她这道菜忙里忙慌地指指点点。 最后顾客离去,周遭寂静。 寂静许久之后,眼前一亮,挂着彩色布条的浅黄色帐顶映入眼帘。 祝云时睁开双眼。 她这是……已经死了? 耳旁突然传来几道欣喜之声:“郡主,您醒了?” 说罢一众婢子齐声道:“恭贺郡主。” 她没死? 神智逐渐回笼,祝云时试着动了动四肢,传来酸胀疼痛直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郡主您别乱动,身上还有伤呢。”一个婢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并贴心地往她身后垫了软垫。 眼前一众婢子正面带喜色地看着她。 祝云时疑惑道:“我怎么……没死?” 一个长相喜气的婢子笑道:“郡主你都不知道,婢子听人说当时情况可凶险了,您和太子殿下差一些就进了老虎的肚子,还好羽林军及时赶到。郡主此番遇难呈祥,当真是吉人天相。” 祝云时仍未从那般凶险的情形中找回魂魄,双手抚在心口上神思不属。 愣了几息后又问:“对了,小雪呢?” 第5章 那婢子安抚道:“郡主放心吧,小雪好着呢,被马房的人带下去精心照料了。郡主这次可一定要好好奖赏小雪,若不是小雪回来报信,羽林军也不会刚巧赶到救下郡主。” 祝云时有几分惊喜,她的小雪果然极通人性,竟真帮上大忙了。此处条件不比府中,回去后她定得给它好生补补,再为它好生再打一套马具。 婢子又道:“郡主的猎物也都完好地带回来了。” 祝云时:“也好,命人去炙烤了吧,刚好我也饿了。” 此话一出,众婢子顿时大惊失色。 祝云时蒙了,疑惑道:“怎么了?” 几个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婢子大着胆子道:“郡主……那锦鸟也要烤了吗?” 锦鸟? 祝云时更加茫然了,她何时猎过锦鸟?更何况锦鸟本就难猎,要不然也不会那些贵女用尽了力气和手段都未猎下一只。 “哪有锦鸟?不都是些山鸡野雀吗?” “这……其实婢子们也未见到郡主的竹篓,只是郡主被太子殿下背回来后不久下人们去清点猎物,就传出了郡主猎到锦鸟的好消息。婢子们还以为,郡主转了性子……方才还打算恭贺郡主得偿所愿……” “等等等等,”祝云时被这一连串消息冲得大脑一片空白,两眼茫然道:“不是羽林军来救人吗,怎么是谢星照背我回来的?” “这……羽林军本来想将您扶上轿撵抬您回来的,但是据说您抱着太子殿下不肯松手, 所以殿下只好把您背回来了……” 那婢子感觉祝云时脸色不太对,越说声越小,说完后怯怯地看着她。 她抱着谢星照不肯松手?她怎会做出这种事?! 而且看样子已传得人尽皆知了,回京城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当时是如何地缠着谢星照不放,祝云时顿时两眼一黑。 “皇伯伯和皇婶婶在何处,我得同他们二老说明白,那锦鸟不是我猎的。” 又是锦鸟又是抱着不撒手的,皇伯伯和皇婶婶不会真的误会她突然转了性子,对谢星照芳心暗许了吧?! 至于那锦鸟——她哪知道怎么来的?究竟是何人想要谋害她! 几个婢子又互相对视,神情犹豫为难。 祝云时已忍着身体的酸痛掀被下榻,着急道:“都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更衣呀。” 见婢子们依旧一副为难之色,她焦急万分,催促道:“快呀!” 一众婢子们突然一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祝云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膝弯磕碰到床榻边缘,差点一屁股坐回榻上。 眼前婢女的阵仗让她心头狂跳,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几个婢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贴身婢女不在,“采枝呢?你们不肯说,将采枝唤进来说。” 婢女们面色为难,回道:“采枝姐姐为郡主您去熬定惊茶了。郡主,并非是婢子们不肯说,也并非是婢子们不肯为您更衣,只是恐怕郡主您来不及了。” 说罢低下头去:“方才您尚睡着时,陛下已下了圣旨,将您封为太子妃了,并说开春就为您和殿下完婚。” 祝云时瞪大双眼,面色一片震然,眼前被一道晴天霹雳劈过,身体被抽干了气力,跌坐在身后的榻上。 “郡主!” 婢子们慌忙上前去扶她,却见自家郡主面色绝望,眼里一潭死水,好似日子再无了盼头。 “什么?太子妃?开春就完婚?” 祝云时气息急促,仿若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难怪方才她一醒,她们就恭贺她,敢情不是贺她虎口逃生,是贺她成了太子妃啊! 如果要嫁给谢星照,那还不如让那猛虎把她吃了! 谢星照的性子那般坏,她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他磋磨?没准她会被他每日关在暗无天日的东宫里,令她做牛做马,往后的日子她再也不能和阿苓去赏花踏青,不能品茶听戏,也再也看不了那些话本子了! 她的人生将会变得一片黑暗。 不行,她不能嫁给谢星照! 这门亲事,她必须要退!只要她同皇帝伯伯说明白,他定能体谅她收回旨意的! 婢女们只见郡主灰白绝望的脸上又亮了起来,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她焦急地站起了身,“快为我更衣,我要去见皇伯伯!” 第3章 聪慧 郡主这才是大智慧啊! 话音刚落,门口的帐子被一把掀开来,谢遥苓钻了进来。 见祝云时醒了,她惊喜道:“姌姌,你醒啦!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遥苓走近,想起方才在帐篷外头听到的话,疑惑问道:“你要去找父皇吗?” 祝云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抓住了谢遥苓,“对,阿苓,不若你与我同去吧。” 阿苓定然是站在她这边的,有她帮忙说话,她退亲的事想来十拿九稳了! 谢遥苓面上有几分为难,犹豫着道:“可是……父皇和母后现下正忙,恐怕一时抽不开身,这才让我来看看你。” 祝云时脸上表情顿时转为失望。 谢遥苓见状有些担心道:“怎么了?你有急事要找他们吗?” 祝云时正想将锦鸟的误会道给她听,不料谢遥苓同她心有灵犀,竟先提起了这件事:“对了,快老实招来,你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嫁给阿兄的,你不告诉我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你现在可越发长进了,连我都被你骗了去。” 第6章 谢遥苓双眼放光,表情惊喜极了。 “不是……” 祝云时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兴奋非常的谢遥苓盖过了声音。 谢遥苓神色憧憬,“虽然我一直把你看作亲姐妹,父皇母后也一直把你看作亲女儿,但你要是真成了我嫂嫂,我们就是雷打不动、天王老子来都不能改变的一家人了!” 祝云时一愣,如果嫁给谢星照,就能够和阿苓还有皇伯伯婶婶他们成为永远的一家人吗? 她心头微动。 但是,那人是谢星照啊! 现实如一盆冷水泼下,她又迅速清醒过来。 “阿苓,可我不想嫁给谢星照啊。” 谢遥苓惊讶不解:“那你为什么……” 祝云时忙解释道:“哎呀,我也不知怎么成了我的猎物了!阿苓,你们都误会了,我得尽快找皇伯伯收回旨意。” 谢遥苓仍在挣扎:“真的不是你猎的?” 祝云时神色坚定地重重点头。 谢遥苓又问:“你真的想退亲?” 祝云时又是重重点头。 谢遥苓不死心地劝道:“但是我觉得阿兄现在比之前沉稳很多了,而且而且,你不记得他以前弄什么小玩意儿给我,也都会顺便给你捎上一份嘛!” 她终于找到一点兄长的优点,眼里又亮起来。 祝云时面色幽怨道:“然后把那些东西藏在柜顶或者举起来,看我够不着被气哭的样子捧腹大笑。” 谢遥苓脸色一僵,又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上树摘青梅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是阿兄给你做肉垫救了你,为此他还断了手,养了好久呢!” “他活该!要不是他诓我摘青梅给他吃,我又怎么会摔下来?而且那次我脚也扭伤了!” 提起这件事,顿时打开了祝云时抱怨的闸门,她如倒豆子般地开始细数谢星照过往是如何欺负她—— “你记得两年前,我们还在云锦书院时,他知道我午后有小试,溜进来不知给我的墨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害得我写的满满的答卷全变成白纸了,被宋夫子当众训了一顿,还林若菡她们笑了半年!谢星照居然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害得我那么惨说一声不是故意的就轻飘飘过去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坏?” “还有去年上元夜……” “还有七岁时……” 谢遥苓忍不住叫停, “停停停。” 要是再不打住,祝云时一定会说到天亮。 她承认道:“好吧,阿兄确实挺过分的。” 祝云时激动拉住她的手,像是孤立无援时终于找到了盟友,“那你愿意帮我了?” 谢遥苓点点头,无奈道:“我不帮着你还能帮谁?只是两日父皇忙着秋狩的事,反正后日就要回京了,不若待回京后再同父皇说?” 秋狩召集了不少将士大臣和王公子弟一同聚会狩猎,游玩放松是其次,巩固朝政、振作士气才是首要目的。 这般想来,眼下说确实不太合适。 祝云时沉吟片刻,又道:“不若我先同皇婶婶说吧。” 她皱起小脸:“阿苓,一想到他们现在都觉得我喜欢谢星照,我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晚上篝火宴结束后我陪你去找母后。” 祝云时突然咂巴出几分不对,“等等,为何谢星照没有拒婚?当时我昏迷着,可他又没晕。” 谢遥苓也反应过来,恍然道:“对啊!这次你同阿兄遇袭的动静很大,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要严加查办,似乎还叫了阿兄去帐子里商议了好久,之后我就收到了赐婚的消息。这般想来,阿兄应当是知情的。” 祝云时这下确定了,谢星照八成是知道赐婚一事,甚至皇伯伯可能还问了他的意见。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谢星照没有拒绝,难道他现在已经讨厌她到宁愿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也要把她娶回东宫折磨她吗! 谢遥苓提出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当时碍于什么缘故,阿兄未能拒绝,只好打算日后再退婚?” 祝云时顿时两眼一亮,“你说的有道理。我就说嘛,谢星照怎么会肯娶我。这般说来,我和他此刻倒是难得同一战线,他不想娶,我也不想嫁。你说,要是我同他一起和皇伯伯讲,此事定然能成吧?” 谢遥苓皱着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没想 明白,就听自家姐妹竟破天荒地问: “谢星照在哪?” “好像带人去林子里巡查了……”谢遥苓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前面说的话,“你不会想找阿兄一起去讲退婚的事吧?” “若不是眼下这般情况,我才不想寻他呢。” 祝云时已吩咐旁边的婢子们给她更衣,之前穿的那身鹅黄骑装在摔下马时被磨破弄脏,已是不能穿了,于是换上了平日里穿着的一件鹅黄绣葡萄纹裙裳。 “好了阿苓,我先走了。” 祝云时迅速将衣裳换好,风风火火地便出了帐子。 谢遥苓嚷道:“你不用我与你同去吗?” 帐子外遥遥传来少女的声音:“不用啦——” * 因太子和嘉言郡主遇袭,外头加派了更多羽林军巡逻,在帐子外玩乐的郎君贵女也都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帐子里,气氛乍然变得沉重凝涩。 羽林军们见到她纷纷向她恭敬行礼:“见过郡主。” 第7章 祝云时莫名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她不懂那异样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一定同赐婚一事有关。 祝云时这般一想便生气,该死的谢星照,怎么从小到大一沾上他就准没好事! 一羽林军低声问:“为何郡主看上去很生气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郡主刚从虎口捡回一条命,醒来心上人却不在身旁,那可不是要生气的?” 那羽林军恍然大悟:“还是林兄你懂。但是之前怎么没看出郡主这般喜欢殿下啊?” “嗐,你也不想想,京中那么多小娘子喜欢殿下,殿下可瞧过一眼?而郡主呢,用剑走偏锋这一招,表面不喜但实则吸引殿下的注意力,这才是大智慧啊!” “郡主可真聪慧啊!” 祝云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人口中的“智者”,她正拧巴着小脸看着那林子入口,此时已是夕日欲颓,入口处黑魆魆的,像怪物的血盆大口般,她不由得心里发怵。 算了,外头都是羽林军也安全些,况且林子那般大,她若贸然进去,也不知去何处才能寻到谢星照。 可等来等去,天都快擦黑了,依旧不见个人影。 入口处的守卫看不下去了,劝道:“郡主,要不您先回去?一会殿下出来了,属下定将郡主来过的事禀报给殿下。” 祝云时面色焦躁,但态度却坚定不移,“不用,我今日非得等到他不可。” 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寻到了相同的惊叹: 郡主可真喜欢殿下啊。 天色渐暗,林间吹来阵阵阴风,冻得祝云时一个哆嗦。 她忿忿地跺了跺脚,该死的谢星照,怎么还不出来! 刚这般想完,林间传来马蹄声。 祝云时两眼顿时放光,一眼便认出御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激动地叫道:“谢星照!” 马上的少年身形一顿,随后将马御得快了些,率先出了林子。 他身上依旧是午后那身明黄骑装,上面还带着被蹭破的痕迹,看来是回了营帐后衣服都没换就带人去巡查了。 他低着头看向站在马前的少女。 祝云时身后的营帐在此时突然点亮了篝火,黑暗瞬间被火照亮,那簇簇火光就在他面上摇曳着璀璨,少年浓黑的眼眸也映着细细碎碎的红光。 几个守卫连忙上前行礼,禀报道:“殿下,郡主等您好久了。” 祝云时眉心狠狠一跳,忙要开口解释。 虽然是这样,但怎么说出口如此的古怪? 谢星照闻言轻轻挑眉,眼神意味深长:“急着想见我?” 祝云时拧眉:“哎,谢星照你可别瞎想,我来是……” 话说到一半,方才跟着谢星照的一行人也追了过来,见状脸上一片了然之色,纷纷带上了揶揄的笑。 在谢星照身侧的一华服郎君笑道:“阿照,你的太子妃来寻你了?” 祝云时的脸“唰”地一下—— 黑了。 第4章 求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 祝云时羞愤道:“霍时颂,你乱说什么!” 那华服郎君疑惑道:“赐婚圣旨不是下了么?你刚醒来不知道啊?可是不对啊,那锦鸟不是……”眼看祝云时又要生气,他立刻示弱:“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说罢又嘟囔道:“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性子,阿照日后可有的受了。” “霍时颂!” 祝云时快气死了,霍时颂不愧是谢星照多年好友兼伴读,近墨者黑,这讨人厌的性子和谢星照如出一辙。 霍时颂眼见情势不对,连忙识趣地拍马溜了,“阿照我先走了,一会篝火宴见。” 见霍时颂走了,跟着谢星照的一行人以及羽林军自然也都有眼力见地跟着离开。 见人走了个干净,憋闷已久的祝云时只得暂时将心里的不快咽下,但脸上显然还是染着怒气,连带着说话语气也更加不客气起来, “谢星照,我来是想同你商议赐婚一事。” 谢星照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来找他商议此事一般,表情丝毫不意外,反而气定神闲地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等会还有篝火宴,不若明天再说吧。” 祝云时皱眉:“不行。” “你就这么着急?” “对。” 此话一出,祝云时立刻感觉那几个守卫的表情带上几分讶异,她迅速反应过话语中的歧义,回头一看谢星照脸上已快憋不住笑了。 祝云时瞧着他脸都要憋红了,才反应过来又被他耍了,着急跺脚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压着笑道:“好好好,你不是。” 他这态度,显然就是又在看她笑话! “谢星照!”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 祝云时暗道,强令自己面对谢星照压下怒火,平心静气下来。 “总之,这件事要紧得很,现在就说。” 谢星照皱起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你也知道等会还有篝火宴,你不会不让我回去更衣吧?” 他这么说,祝云时也为难了,离篝火宴开始还有半个多时辰,她也得回去更衣,但被赐婚这事实在令她如芒在背,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解决。 “不若这样吧,我去你帐子里说。” 周围几个守卫的表情又是一变,连谢星照都带着几分震惊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之前没发现你竟如此大胆。 第8章 祝云时连忙摆手:“我可不是要看你更衣,就你这样有什么好看的?我的意思是节省时间,速战速决嘛。” 谢星照脸登时黑了,开始调整缰绳,这就要御马离开。 “哎——” 见他要走,祝云时也顾不上别的了,他坐在马上高得很,她只能拽住他的袍角。 “你要干嘛?” 谢星照脸黑如锅底,不悦地吐出两字:“更衣。” 一边来拽被她拖住的袍角。 他力气不小,祝云时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力气紧紧拽住,这才没让他拽走,一边急促地说:“你要走就必须把我也带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面前突然压来一片阴影,紧接着腰间一紧,眼前视线迅速升高,她直接坐到了马上。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一声脆亮的“驾”。 身下的马跑动起来,将她颠得往前一倒。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撑住稳住身子,神识这才归位。 谢星照居然直接把她提溜到了马上! 身后覆来一片带着沉香气息的温热,他放在她身侧的两臂在御马的时候时不时会蹭过她的手臂。 虽然他们下午也曾这般共乘一骑,但那会她光顾着逃命,哪有心思注意这些?此刻却是不同。 祝云时顿感骑虎难下,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 身后传来一声得意地轻笑:“怎么?后悔了吧。” 祝云时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虽然在上马那一刻她就后悔了,但她也要强撑着说:“我才不后悔,只不过你马术也太差了。” 身后懒懒道:“是吗?也不知是哪个马术不精的胆小鬼今日在林子里被猛虎追的时候坐的我的马。” 这件事被他当面提起,祝云时顿感羞耻极了,她一向讨厌谢星照,但她却不能否认今日确实是谢星照救了她,若她一个人碰见猛虎,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她悄声嘟囔着劝自己:“要有容人之量,容人 之量。” 他的马已骑入营帐区域,人也多了起来,不仅有巡视的羽林军,还有一些郎君娘子们已出了帐子,预备参加晚上的篝火宴。 见到谢星照骑马带着她经过,脸上均是震撼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现世。 虽然赐婚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但这远比不上亲眼见到来的冲击力强。 一向见了面就吵得宫殿上的琉璃瓦都要震三震的两个人,突然要成婚了,可不就是神迹现世吗? 祝云时这才后知后觉,立即去挣他放在身侧的小臂,语气强烈而坚定:“我要下去!” 但那手臂却如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未动。 身后传来一声讽笑,他嘲道:“刚刚不是说什么都要让我带你走,还拉着我不放,还说绝不后悔,这么快就变卦了?” 祝云时被他说得小脸涨得通红,嘴硬道:“没……没有变卦,那你骑快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游街呢。” 骑快些到营帐,她也能少些折磨。 未料他理直气壮道:“营地之内不得纵马,我身为太子,自当为人表率,怎能带头违令?” 祝云时闻言气得打了他两拳,“平时怎没见你这般守规矩!” 他理直气壮:“哦,今日开始守的。” 祝云时差点没气得撅过去。 面前那些人震撼的神色仿佛是对她的嘲笑,她觉得自己此刻像在当街游刑。 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悄悄合手祈祷这路程快些走完。 终于,她如愿听到了一声亲切的“到了”。 她欣喜地睁开眼,整个人仿若石化后复活一般,动作利索地跳下马,钻进了面前的营帐中。 守在门口的侍卫为难地看向自己的主子,到底没敢拦下这位郡主。 “殿下——” 谢星照却是神色自若地将缰绳交给下人,然后也钻进了帐子里,留下侍卫们面面相觑。 “现在可以说了吧。” 祝云时已经坐下,自顾自地拿了块桌上的糕点。 一下午事情一桩接一桩地纷至沓来,昏睡醒来后她又径直去找了谢星照,也未用什么食物,此刻已是肚饿极了。 谢星照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她直入正题,语气带着几分抱怨:“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赐婚?” 现在圣旨下了又要再同皇伯伯说明,着实麻烦。 谢星照好笑地看她:“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说求娶你的郎君可以从南安侯府排到长安街,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我强几百倍,结果又偷偷去猎锦鸟。” 他“啧”了一声,无奈地摇着头道:“祝云时,没想到连你都对我——” 他这副样子,显然就是惊叹于自己的魅力。 祝云时瞬间炸毛,这番话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谁喜欢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而且你不是看过我的竹篓吗,哪来的锦鸟?不是我打的!” “哦?是吗,那可不好说,谁知你是不是之前悄悄猎了?” 谢星照眼神玩味,仿佛在看一个欲盖弥彰的人,其中意味明显: 别装了。 祝云时急得快落下汗来,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发誓,否则我就……我就烂了这张脸!”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够毒了吧,你总该信了我吧。” 老天爷啊,她真的没有喜欢谢星照,可别毁了她这张脸啊。 第9章 谢星照半信半疑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你找我是?” 祝云时惊讶道:“啊?你不会以为我找你是想同你商议成婚事宜吧?” 谢星照不答,他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祝云时又要气背过去了,“不是不是!我想同你说退婚的事。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不直接拒绝。” 她面色变得惊恐:“你不会真的想把我关在东宫,不见天日,每日只能给你做牛做马,吃残羹剩饭,睡硬木板吧?” 他修长的手指转了转茶杯,“唔”了一声,“你倒是提醒我了,原来还能这样。” 祝云时“腾”一下站起来,刚要伸出右手发现还握着半块糕点,立刻换了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你,我就知道你是这种阴毒的人!我要告诉皇婶婶去。” 谢星照盯着她右手上的糕点,抬着下巴思索道:“我好像记得,你这个月的甜食份额用完了?” 祝云时心头一跳,立马将右手掩在身后。 他得意地饮了口茶,“我可得问问母后。对了,从进来到现在,你吃了三块糕点,”说着指了指她身后,“这是第四块。” 小人得志! 她素喜甜食,但自从某次用得太多病了,御医叮嘱她需控制用量后,皇后就给她定了每月的份额,大大缩减了她的用度。 这可让祝云时叫苦不迭,今日好不容易吃上几块,居然还被谢星照抓住了把柄! 要真告诉皇婶婶,没准她下个月的份额都要被罚没! 祝云时立刻决定先大度地暂时放他一马,“那反正,我当没听到,你也当没看到,不准告诉皇婶婶!” 谢星照一脸闲适地给自己又倒了杯茶,“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怎么能当没看到呢?” 这是不肯放过她的意思了! 少女仿佛被揪住了尾巴,咬牙道:“你想怎样?” 谢星照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昂头看她,脸上得意表情显然在说:求我。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祝云时在心里把谢星照骂了一遍,闭上眼不去看他,看上去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般,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求你。” 睁眼见谢星照笑得牙不见眼,得意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一样,她更生气了。 该死的谢星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还有正事要做。 她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不想嫁给你,你也不想娶我。皇伯伯此番误会了,既有误会就应趁早解除,我们回京后便立即去告知皇伯伯,请他收回旨意。” 谢星照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祝云时心头一喜,太好了,她就知道谢星照也不愿牺牲下半辈子的幸福娶她,只要她和谢星照一同向皇伯伯说清楚,皇伯伯又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定然会取消赐婚的。 她就不用嫁给谢星照了!她还是可以品茶看花,踏青郊游,调香看话本的,日子还是很美满的! “那说好了,回京后就同皇伯伯讲明!” “不过——” 他又道。 祝云时笑容一滞,凭借着多年来对谢星照的了解,心里产生不祥的预感。 只听他问:“我今日是不是救了你?” 祝云时很想摇头,但事实如此,她只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你该怎么报答我?” 祝云时:? 她就知道,谢星照此人锱铢必较,恨不得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拉着她算清楚,真是蔫坏讨厌极了! 第5章 报答 怎么所有人都认为她同谢星照两情…… 他毕竟救了她,而且退婚的事还要他配合。 祝云时心头默念,容人之量,容人之量,但一开口还是泄露了几分不情愿:“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星照思索一阵,轻飘飘道:“那就你那紫玉葡萄纹酒具吧。” 她想都不想便拒绝了,“不行,你换一个。” 那紫玉酒具是她爹爹某次巡军时偶然所获,色泽靓丽,玲珑剔透,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几回,这样好的东西,她才不肯送给谢星照呢。 谢星照又思索了一阵:“那就那幅‘春山芙蓉图’吧。” “不行,你再换一个。”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命人搜罗来的前朝大家真迹,她自己尚未观赏够呢,凭什么拱手送给谢星照? 谢星照拧眉,显然对她的连续拒绝颇为不满,开始掰起手指头细数:“祝云时,今日是不是我带着你御马逃跑?” “那不是你自己提出的吗?” 他仿若未闻,继续往下数:“是不是我挡在你身前,拿弓箭去抵挡猛虎?” “那我不是给你递箭了吗?” 他依旧不答,自顾自道:“最后是不是我背你回来的?” 提起这件事,祝云时就羞恼,“分明是你趁我昏迷想要谋害我。” “分明是你勒着我不放,我还没同你算你险些把我勒死这笔账呢。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连这些小玩意都不舍得。” 谢星照义 正严辞,仿佛她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虽然他此番确实在猛虎前将她挡在身后,也确实救了她的命,但是—— 那是小玩意吗?他分明是故意的,劲逮着她的宝贝要。 祝云时不解道:“你就不能换个别的?你贵为太子,要什么没有,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去给你摘,为什么非要我这些为数不多的宝贝?” 第10章 谢星照义正辞严道:“你也说了,我贵为太子要什么没有,会稀罕你的那些宝贝?” 他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你的那些宝贝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不若这样吧,我最近处理政务太过劳累,闲暇看书时常感觉眼睛疼。” 谢星照可真是金贵,这是想让她给他寻名医还是照顾他? 祝云时嘟囔道:“可我也不认识什么杏林高手啊?再说了,宫里的御医还治不了你?” 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对她的迟钝无言以对。 祝云时不懂他什么意思,只好又猜:“你总不会想让我给你熬补药吧?事先说明啊,你要是喝了出了什么事,可不准赖到我头上。” 谢星照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可别了吧,我还怕你给我下毒呢。” “你知道就好。” 谢星照被她气笑了:“祝云时,你可真是……我的意思是你每日过来给我诵书。” 给他诵书? “你开玩笑呢?你不是有霍时颂吗,让他给你念不就成了?” 她知道谢星照有个每日都要看至少一个时辰书的习惯,多亏他的这个习惯,她从前没少被爹爹拿来做对比,念叨她不上进。 有回她被训得狠了,气不过就偷偷跑去将谢星照正在看的书给拿走了,可没想到他依旧雷打不动,拣了另一本又开始看。 她不服气,把他新挑出来的也拿走了,她就不信,他这习惯一日都断不了!谁知他还真就死不认输,又换了一本继续看。 她身心俱疲之下放弃了,把一堆书放了回去,不得不哀怨地承认,谢星照这人不招惹她时还挺上进的。 谢星照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怎么?东西不舍得,现在连诵个书都不肯?祝云时,看来你的诚意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你也知道我近日可忙的,恐怕就没空同你去寻父皇说明了。” 说罢就站起身来拍拍袖子准备往屏风内走,显然是不想再与她谈判下去,“郡主,我就不派人送你了。” 见他阴阳怪气地叫起“郡主”来,祝云时心里慌了,忙不迭上前拉住他,“诶——” 谢星照此人阴险至极!怎么每次总能掐着她的七寸逼迫她低头。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每日半个时辰,只诵七日。” 半个时辰已是她的极限了。 怎知他依旧不依不挠,同她讨价还价道:“半个时辰怎么行?我向来都看一个时辰的。而且七日这么短,你当打发叫花子呢?一个月。” “谢星照,你可别得寸进尺!” 谢星照不理她继续往里走,看上去很是气定神闲,显然是咬定了她定然会低头。 该死的谢星照! 罢了罢了,等他同她去皇伯伯面前退了婚之后,她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到那时她才不管他,且让他的眼睛疼着吧,谁叫他眼疼还要看书。 祝云时使力拽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地应下了:“行,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一个月就一个月!” 谢星照面色迅速转好,嘴角上扬,一副得胜者的姿态,看得祝云时忍不住就想捶他几拳。 “每日辰时来东宫应卯。” 祝云时震然,“辰时?我每日都睡到巳时的。” 而且还说什么应卯,真把她当他东宫里的下人了? 谢星照闻言无奈地看她一眼,语气嫌弃:“你当我是你?每日赏花听曲怡然自得的,我很忙的,就辰时有空,你爱来不来。” 她不甘地低头:“行,辰时就辰时。” 他且等着,等婚退了,看她怎么还回去。 谢星照满意地“嗯”了一声,又看向她。 他还要提什么要求? 祝云时有点烦了,不耐地瞪了回去。 帐篷内静了几瞬。 谢星照懒懒开口:“你在这是想看我更衣?” 祝云时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发现自己还拽着他的小臂,立刻如碰到烫手山芋一般将他的小臂往旁边一丢。 “谢星照!你也太自恋了。” 她迅速扔下一句话,就快步掀了帐子出去了,颇有些落荒而逃之态——如果临走前没有顺走一块糕点的话。 谢星照看着少女的背影,忽而低眉笑了。 * 营地中央篝火冉冉,还未靠近便可听到人声鼎沸,烤肉的香气随轻烟传来。 她今日的疲惫、烦躁、恐惧顿时一扫而空,反倒饥饿感被唤醒,脚下不自觉加快。 宴席上人已落座得差不多了,帝后坐在最前正中。 在其左下角坐着那明黄身影,他换了件簇新的衣袍,看得出来,他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通后心情很是不错,神色明快灿亮。 而另一侧坐的是谢遥苓,在她身侧还留着一个空位。 祝云时匆忙上前,“皇伯伯、皇婶婶安好,姌姌来迟了。” 见她到来,欢声笑语停了一瞬。 祝云时余光瞥到众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到了谢星照那儿去。 不仅和恼人谢星照绑定在一处,还要等到回京后才能退婚,她顿时尝到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苦涩。 “快坐吧姌姌。” 帝后笑得慈祥,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今日是发自心底的欣喜。 “是。” 祝云时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行礼,好令自己脸色不至于如那地狱怨鬼一般。 她刚落座,便见皇后面色担忧地关心道:“姌姌今日可受苦了,这些日子可得好生将养着,莫落下了什么病根。” 第11章 皇帝也附和道:“对,姌姌,回京后朕让御医再给你仔细瞧瞧。” 说罢脸色染上几分怒气,唤了几个人的名字,显露出帝王的威严压迫:“尔等尽心协助太子调查今日之事,必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不得有误!” 被皇帝点了名的那几个大臣立刻起身正色行礼,“臣必定竭尽所能。” 祝云时视线扫过席间众人,今日那猛虎来得蹊跷,相隔不近却紧追着她同谢星照,谢星照是太子,莫不是有人想要暗害他? 而且,她怎么感觉有道阴鸷怨恨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冰凉得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让她不寒而栗。 但席间众人神色皆是严肃,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这时,皇后突然转了话头,怪罪起谢星照来:“阿照,姌姌先前不是在你的帐子里吗,你怎么让姌姌一个人过来了,若再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祝云时心口狠狠一跳。 这话显得他们二人颇为亲密,众人的目光瞬间射了过来,面色或是震惊或是恍然,逡巡在她和谢星照之间的目光极为暧昧,就连她身侧的谢遥苓也掩不住震撼地看她。 她忙道:“不是不是,皇婶婶……” 她刚开了个头想要解释,就被一道宏亮的声音盖过了—— “儿臣知错。” 祝云时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完了完了,这下他们肯定更误会她同谢星照有什么了! 她强撑着维持脸上的笑,试图再度开口,“皇婶婶,我和殿下只是……” “姌姌你不必帮他说话,我知道你懂事。” 没想到皇后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对着谢星照继续道:“阿照,你同姌姌今日都受了苦,但姌姌马上就要与你成婚了,这些日子就由你照看她的伤吧,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祝云时急得冒汗,觉得现在自己脸上的笑一定难看极了。她不是要帮谢星照说话啊,她怎么会帮谢星照说话?皇婶婶竟误会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就以谢星照那毫无同情心的性子,定然是会拒绝的。 她心稍微定了定,满带期盼地看向谢星照。 而这情形落在众人眼中就变了意味—— 有人叹道:“郡主现在真是毫不遮掩了啊。” “人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有何可遮掩的?” 有贵女不屑道:“从前还真没看出她这么能装,装那么久不累啊?” “若菡你可小声点吧,人家现在是太子妃。” 而谢星照神情柔和 ,看上去很是稳重体贴,顺从地应下了:“是,母后。” 祝云时:?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目望了过来,神色露出几分自得来。 祝云时立即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她愤怒地瞪着他,恶狠狠地用眼神质问:你干嘛不拒绝? 那人噙着笑挑了挑眉,回应:为什么要拒绝? 祝云时被他这耀武扬威的样子激得更生气了,谢星照此人真是顽劣不堪,恨不得抓住每一个机会狠狠欺负她。 帝后见两个孩子一来一回地眉目传情,更是喜笑颜开。 皇帝笑道:“朕和你母后先前还担心你们呢,现在看到你们感情如此和睦,一切水到渠成,也算是落下了心口的大石了。” 皇后也附和道:“陛下,妾身之前就说两个孩子迟早有一天会开窍的,您瞧,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懂事了,妾身没说错吧?” 皇帝笑着点头。 皇后又转头看向祝云时,故作嗔怪道:“不过姌姌,你可瞒得我们够久的,本该让你自罚一杯的,但你今日受了伤就暂且放过你了,只是以后可不许瞒着皇伯伯婶婶了,害我们为你们担心这么久。” 皇帝满脸喜色地举起酒盏,“来,同朕饮一杯!” 众人见状忙跟着举杯,“谢陛下赐酒!” 祝云时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对话中丝毫插不上话,急得欲哭无泪。 事情怎就在半天内突然发展成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同谢星照两情甚笃啊? 不行,她一定要将此事说清楚!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谢星照。 第6章 不忍 到底从哪看出来谢星照对她有心的…… “姌姌,你没事吧?”谢遥苓担忧地问。 她摇摇头,弱弱道:“没事,吃多了而已。” “方才我就纳闷呢,你今日怎地吃这么多,不过今日的肉确实好吃,在宫里也是许久未吃这些了。” 祝云时捂着肚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方才篝火宴当真是她活了十六年来吃过的最痛苦的一顿饭,开宴之后,皇伯伯皇婶婶倒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同谢星照身上了,但不少人总暗带探索地观察着她和谢星照,这可让她怄死了。 一回京就退婚!她往后再也不要同谢星照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最怄的是,谢星照坐她对面,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他姿态闲适,心情颇好地饮酒吃肉,还老是故意当着她的面眼神挑衅地大口饮酒。 她看了看面前的蒙古奶茶,再看了看他琉璃盏里的葡萄酒,嫉妒得牙都快咬碎了。 谢星照太讨厌了! 分明是一起碰上猛虎,怎地她摔下马来就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他却和没事人一样,照常喝酒吃辣。 祝云时心里一个不痛快,又不想抬头看到谢星照,索性垂着头光顾着吃肉了,这一吃发现今日厨子炙烤的肉甚是美味。 第12章 然后就……吃撑了。 此刻她腹中饱胀得要命,若换作往日她早就回帐子里歇下了,但今日不同,今日她一定要同皇婶婶说明白,不能再叫皇婶婶误会下去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便走到了帝后的营帐外。 方才只是女眷先退席,皇帝和太子仍留在席上招待大臣们,是以现在帐蓬中只有皇后一人。 一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官恰巧掀帘走出,她气质沉稳干练,面容祥和又不失精明。 “海嫦姑姑。”二人忙唤道。 海嫦是皇后的贴身侍婢,从小就伴着皇后长大,皇后对她极为信任她,就如采枝和祝云时的关系一般。 海嫦见是祝云时和谢遥苓,立刻欣喜地笑道:“可真是赶巧了,娘娘正打算去寻郡主呢。” 祝云时心中一暖,皇婶婶总是这般无微不至地关心紧张她。 “那劳烦姑姑同皇婶婶通报一声。” 海嫦笑着应下,进了帐子禀报,只听帐子里传来几句模糊的对话后,海嫦便再度掀帘出来带二人进去。 帐中烛火熄了一半,更显恬适安宁,皇后温和地看向进来的两个少女。她已卸下了钗环,属于皇后的威仪褪去,此刻仅有身为母亲的温柔慈爱。 “来了?快过来坐吧。” 祝云时和谢遥苓一左一右地坐在皇后身边,颇有寻常人家的母女秉烛夜谈、促膝谈心的温暖之感。 靠在皇后身边,祝云时心里禁不住地变得柔软,神奇地感觉今日的烦躁憋闷瞬间被安抚下来。 几个婢子端了糕点热茶上来,看到那一盘子糕点,祝云时神情惊喜,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被她这懵然的样子逗笑:“愣着做什么?这都是给你的。今日你遭了罪,皇婶婶额外许你这个月的份额。”她又正色叮嘱道:“不过只有这一碟,可不能多吃了啊。” 祝云时鼻头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还是皇婶婶对她好。只是这样一来,她都不忍心说出实情了。皇婶婶若是知道只是空欢喜一场,一定会很失落吧。 要是皇婶婶的儿子不是谢星照就好了。 见她神情变得黯然,皇后满是担忧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怎么了姌姌?是不舒服了吗?我已命人将家里带来的药全送到你帐子去了。只是这郊外毕竟不比家里,这两日只好先忍忍,待后日回了京皇婶婶立刻令人给你仔细医治。” 祝云时眼里更是酸涩,忍不住揽着皇后的胳膊,将脸靠了上去,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没有不舒服,皇婶婶,我只是有点吃撑了……” 皇后失笑,轻轻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可吓死我了,放心吧,这糕点不会跑了,我让她们装好给你带回去。” 海嫦闻言给那几个婢子使了个眼色,婢子们立刻会意,又端着东西退出了帐子。 祝云时踌躇着开口:“对了皇婶婶,我有事同你说……” 皇后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姌姌是想说阿照的事吧?皇婶婶都明白。” 祝云时眼里放光:“皇婶婶您真的明白?” 皇婶婶果真英明神武! 皇后点点头,“阿照从小便顽皮,虽后来在外也有个储君的端庄样子了,但私底下可是一点都没变,你有几分顾虑也正常。但皇婶婶看得出来,阿照对你是有心的。皇婶婶也向你保证,若阿照日后敢变心,我同你皇伯伯都不会放过他的。” 祝云时愣了。 不……不是,难道在皇婶婶眼里她此刻是在担心谢星照未来会变心吗?祝云时都快哭不出来了,她和谢星照都没定过情,何来变心一说,而且皇婶婶到底从哪看出来谢星照对她有心的? 皇后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以为是被这番话说得动容,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感叹道:“当初你被送到我来这时不过五岁,只有这么高,那时我同你皇伯伯都很担心你,后来见你平安快乐地长大才放下心来。皇婶婶老实告诉你,虽然无论未来如何,我同你皇伯伯都会护着你,但你毕竟是要招郡马的,我们难免会担忧那人会不会欺负了你。” 说到此处,皇后松了一口气扬起安心的笑容,“如今可好了,你同阿照成婚,我们也不必担心了。” 祝云时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好笑,皇婶婶这么多年来将她当女儿看待,待她如待阿苓一样好,还总担心她被人欺负,可除了谢星照,哪有谁敢欺负她? 看着皇婶婶现在因为她和谢星照的事十分欣喜,她许久都未见她这般开怀了,面对一直将她放在心坎上的皇婶婶,她眼下真的不忍心说出真相。 皇后轻柔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失笑道:“哭什么?以后姌姌可以日日同阿苓见面了,难道不开心吗?” 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女儿,“阿苓也很欢喜,是不是?” “啊?”突然被点到的谢遥苓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祝云时。 怎么感觉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谢遥苓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此时挺身而出将方向掰正回来,铿锵有力答道:“不是!” 皇后一愣。 谢遥苓提着一口气继续道:“母后,其实……” 一道声音却急急打断了她—— “其实阿苓是担心我日后不能给她带山澜斋的首饰了!” 谢遥苓神色震惊又迷茫,用眼神质问自家姐妹,不是她说 第13章 的今日一定要讲清楚吗? “阿苓?”皇后疑惑地看她。 另一侧的祝云时疯狂地给她挤眉弄眼,谢遥苓感觉脑子要转不过来了,只得含糊应下: “啊?啊……是。” 皇后嗔怪地瞪她一眼,“净想着玩,你若想要命人出宫买不就是了,也不必非得让姌姌给你带。” 谢遥苓笑得勉强又心虚,“我这不是怕宫人做事不仔细碰坏了吗。” “你也真是。” 皇后又留着她们说了会话,见天色不早这才放人出来。 从皇后帐子里出来,谢遥苓立刻憋不住地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旁心不在焉的少女。 “姌姌,你在想什么?不是说要和母后说吗,我刚想帮你,你怎么还不让我说。你不会突然改主意了吧?” 祝云时神色迷惘地看着她。 谢遥苓仍不死心地劝:“其实我觉得除了阿兄是讨厌了点,你做我嫂嫂也很不错啊,你看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知根知底的。” 提到谢星照,祝云时的表情瞬间变得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呸,谁和他青梅竹马了,而且不是一点讨厌,是很多。” “你不记得小时候你一直追着我阿兄叫‘阿照哥哥’了?而且之前那些纨绔们说你坏话,阿兄立刻叫人将那几个纨绔打了一顿。” 祝云时神色不自在,“什么什么?我不记得了。而且他打那几个人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欺负我。” 怕谢遥苓不信,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亲口说的。” 谢遥苓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双目圆睁了几息。 “好吧,但你要是真当了太子妃,我们一家五口……” 祝云时又纠正道:“还有阿晖。” 谢遥苓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弟,“哦对,一家六口。我们还可以天天见面,这不好吗?” “我现在也能天天进宫啊。” “那怎么一样?” “哪不一样?” 谢遥苓说不过她,遂作罢,“好吧,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祝云时惆怅地叹了口气,“哎,我只是觉得皇婶婶这么高兴,如果现在告诉她,她肯定是要伤心的。” 她很久没见皇婶婶那般高兴了,她实在不忍心在她的兴头上泼一盆冷水,这未免太残忍了。 谢遥苓目光复杂:“可你迟早都是要说的。” 祝云时又叹了口气:“阿苓,索性是要皇伯伯收回旨意,不如这两日就不告诉皇婶婶了,待回京后一并告诉他们二老吧。” 谢遥苓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也行,到时他们兴头也过了。” 见祝云时仍闷闷不乐的,谢遥苓甩了甩她的胳膊,嗔道:“哎呀别不开心了,明日还要在这待一天。”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听说东边有条小河,不若明日去看看?” 小河? 祝云时双眼一亮,立刻将烦忧短暂地抛之脑后,“好啊好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玩水了。” 二人边说边往营帐走。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经常把阿兄按在水里揍。” “是他先泼我水的!” “你们半斤八两吧,你不是还抢他叉的鱼吗?” “阿苓,好端端地做什么提他,不准提了!” * 而此刻的帐内,海嫦正帮皇后通着发,准备安寝。 “娘娘今日可真是高兴。” 皇后舒心地笑:“总算放下多年的心头大石了,能不开心吗?” “但是——”海嫦犹豫道:“郡主和阿照殿下从小就水火不容的,当真这般突然地就看对眼了?” “海嫦,阿照这人我还不了解吗?先前我见姌姌对阿照当真是一点情意都无,甚至还很是排斥,这才歇了心思。你也知道,青潆在姌姌五岁时就走了,南安侯当时被陛下派去前线,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些年来我同陛下也一直觉得愧对青潆和姌姌。虽然姌姌从小性子就活泼单纯,但始终缺少父母陪伴。如今这般,我总能保证姌姌此生无忧,也算对得住青潆了。” 提起祝云时已故的亡母,皇后神情暗淡了下来。 海嫦忙安慰道:“郡主洪福齐天,如今又被封为太子妃,有娘娘陛下还有阿照殿下在,郡主日后定然是无忧无虑,平安顺遂的。” 皇后点点头,“但愿如此。” 第7章 落水 她把谢星照拽进水里了 水流潺潺,承载着细碎的日光,亮得刺眼。 斑驳树影下,祝云时带了只鱼篓,正小心翼翼地伸手用纱网去捞小溪里的鱼,少女眉心微皱,表情认真得好似在钻研什么难题。 忽地,她偷偷抬眼觑向不远处的谢遥苓。 谢遥苓早已将鞋袜脱了,挽起裤脚进了溪流中间踩水玩,俨然已是乐在其中。 祝云时做贼一般轻轻将小网放下,然后迅速地除了鞋袜,将脚伸入水中。 “嘶——” 果然入秋了,有点冻。 谢遥苓被她的吸气声拉了回来,见她趁自己不注意下了水,焦急道:“姌姌!不是说好了你有伤在身不能踩水吗,快把鞋袜穿上!要是被母后知道,我又要被罚了。” 祝云时已习惯水温,愉悦地踢起水来,狡黠笑道:“我都进来了,玩一刻和玩一会有什么区别。阿苓,此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告诉皇婶婶她是不会知道的。” 第14章 谢遥苓有点被说服,正犹豫着,突然目光转向了祝云时身后,神情变得慌乱。 她后面有什么吗? 祝云时感觉头顶一暗,下意识回望的前一刻在水中看到了那两人的倒影。 祝云时:…… 阴魂不散!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有一人似乎在她身后蹲下。 紧接着她耳旁响起一道不怀好意的低语: “祝云时,这么想玩水?” 祝云时看都不看他,将头撇过另一侧阴阳怪气道:“怎么,太子殿下想一起玩?” 他仿佛察觉不到她的疏离,又往前凑近了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间:“你想和我一起?” 最后那个“一起”微微上挑,竟有些诱哄的意味。 祝云时不自在地往另一侧缩了缩,斩钉截铁道:“不想!” 那人轻笑一声:“管你想不想,你都不能玩。” 祝云时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星照勾起嘴角,眼里映着日光,底气十足地看着她:“母后让我照顾你的伤,若是你玩水出了什么闪失,那岂非是我的罪过,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又拿皇婶婶来压她!她刚踏入水中,还没玩够呢,凭什么要听他的? 她佯装镇定,轻哼了一声:“你要告状你就去,反正你又没有证据。” 刚说完,就见谢星照悠然地看了眼旁边的霍时颂。 霍时颂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见过郡主。” 祝云时一惊,她净顾着谢星照了,居然忘了旁边还有个霍时颂! 谢星照饶有兴致地瞥了她一眼,施施然地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转身就往营帐方向走。 他真要去告状? 祝云时暗骂一声,赶紧去拉他。 “你不准走!” 但她此刻坐在岸边,双脚浸在水中来不及出来,只得上半身往前一扑—— 扯住了他的袍角。 此处地势向上走,祝云时处在下处,这个角度让她费力极了,但她仍咬牙紧拽着不放,谢星照和她较劲,也不肯让步。 岸边的泥土本就浸了溪水,更受不住两力角逐,骤然一松。 “砰——” 眼前炸开巨大的水花。 “阿兄!” “阿照!” 祝云时看着掉进水里的谢星照也傻眼了。 她对天发誓,虽然她方才真的很想把他丢进水里,但她真不是故意把他拽进水里的! 谢遥苓看情势不对已走了过来,还未走到岸边就见兄长脚一滑摔入水中,立刻跑上去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 霍时颂更是急得鞋袜都未除就跑进水中。 祝云时目瞪口呆,赶忙跟着跑过去也搭了一把手。 老天呀,她把谢星照拽进水里,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先前就算没真打算告状,眼下也一定会在皇伯伯皇婶婶面前告她一状了! 她刚伸手,谢星照便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臂,泄愤一样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祝云时吃力道:“谢星照,你 真的很重……” 溪流逆着他们向下,谢星照身形又高大,三人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扶稳。 谢星照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还不停往下滴水。 他面色乌黑得似要杀人,咬牙切齿道:“祝、云、时。” 见他这狼狈的模样,祝云时突然心情大好,几日来的烦闷荡然无存。 谢星照,你也有今天! 如果不是顾忌着他会跑去告状,她简直要大笑三声,而不是这般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微眯了眯眼:“你很开心?” 她一派无辜地摆手,眨了眨眼道:“怎么会呢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谢星照看上去更生气了,脸冷得像从万年雪山底下刚挖出来的:“你说我信不信?” 祝云时想了想,提议道:“我带了驱寒散,要不……我让人给你熬一碗?” 谢星照被她气笑了,“我缺你的一碗驱寒散?” 祝云时皱眉,苦恼道:“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把我也拉下水一次吧。” 见两人又有吵起来的苗头,谢遥苓忙开口缓和气氛:“好了阿兄,姌姌也不是故意的。先回帐子里吧,要不然真要得风寒了。” 霍时颂跟着附和:“对对对,我的衣服也湿了,先回营帐要紧。” 谢星照脸色依旧难看得吓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祝云时一眼。 祝云时当然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你给我等着。 谢星照已被扶着转身往岸边走,身后的祝云时朝他的背影开怀地做了个鬼脸。 扳回一局! 背对着她的男人突然转了过来。 他后背是长了眼睛吗?! 祝云时一惊,迅速收起鬼脸换上无辜之色,还茫然地冲他眨了眨眼。 幸好谢星照没有看到她做的鬼脸,只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就转了回去。 祝云时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呀!” 谢遥苓突然尖叫一声,吓得祝云时险些跳起来。 只听谢遥苓惊呼道:“阿兄,你的额角怎么破了?” 额角破了? 祝云时看了看溪流中的石块,不会是掉进水里的时候被划破的吧? 第15章 霍时颂也凑上去看,惊道:“阿阿阿照,还在往外冒血呢!” 谢星照抬手往额角上一抹,手指上的水泽中果然混着几缕鲜红。 “祝云时!” 被叫名字的祝云时连忙跑上前一看,他右边额角那处果然划了道口子,正往外冒着鲜红的血珠。 他肤色白皙,鲜血被衬得更加刺目,此刻他又乌青着脸,乍然看上去十分吓人。 怎的还见了血?祝云时有点心虚了。 但这心虚与愧疚稍纵即逝。 “我带了白玉膏,要不……给你送点?” 谢星照忍不住皱眉,白玉膏?那不是小娘子才用的东西吗,他一个男人用算什么?但那又是她送的…… 这一动作又牵动了伤口,他一时不防,抽了口凉气。 见他这呲牙咧嘴的模样,祝云时几乎要憋不住笑了,她连忙在心里把伤心的事过了一遍,勉强压下上扬的嘴角。 她故作担忧道:“谢星照,你这伤口好大呀,快回去上药吧。” 谢星照听了眉头一松,但又迅速皱了起来,狐疑道:“你会对我这么好?” 祝云时无奈道:“毕竟你是因我而受伤的。” 她面上一片坦然,仿佛真的在为他考虑,实际上心里畅快得要命,他怕是不知道,那白玉膏加了不少的鲜花汁子。 谢星照嗅觉比狗还灵敏,素日里最讨厌闻提炼出来的花香味了,总觉得香得刺鼻,要给他用了加了鲜花汁子的药膏,定然会让他难受得如鲠在喉。 谢星照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那眼神古怪得像是觉得她今日吃错药了。 祝云时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 谢星照黑着脸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颇为骇人,他语气森寒:“祝云时,你要是不对我的伤负责你就死定了。” 见谢遥苓和霍时颂扶着他走远了,祝云时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伤当然会好了,那白玉膏可是她手上最好的伤药,价值千金,她还舍不得给他用呢。 但那白玉膏又能让谢星照难受,只要能让谢星照难受,花费一车的白玉膏她都愿意! * 谢遥苓和霍时颂陪着谢星照回他的营帐里了,祝云时自然不会跟去,她巴不得再也见不到谢星照,六根清净。 今日谢星照摔得那么狼狈,她堆积多日的怨气也算是狠狠发泄了一把,连带着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刚走到自己帐子外头,采枝就迎了上来。 “郡主,苏娘子她们在里头等你呢。” 毓烟姐姐她们?想来是关心她的伤势的。 祝云时加快脚步往帐子里走。 只见帐内中央的椅子上坐满了几个小娘子,正笑着谈论着裁冬衣一事。 正对着帐子的那人见祝云时进来,眼睛一亮,笑着起身:“姌姌回来了?” 其他贵女也反应过来,跟着起身迎了上来,“可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老实交代,去哪儿玩了?” “那还用说么,肯定去找太子殿下了。” 祝云时脱口而出否认:“我没有去找谢星照。” “姌姌这是害羞了呢。” 众人又打趣起她来,祝云时先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明明最讨厌谢星照的就是她了!但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喜欢谢星照?老天无眼啊! 一声冷笑在此时极具突兀地响起,贵女们均是笑容微微凝固。 不等祝云时开口,先前带头迎她的那个女子已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敛些。 “毓烟姐姐,你拉我干嘛?我就是看不惯她装模作样的那个样子。”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苏毓烟不好意思地朝祝云时笑笑:“姌姌,若菡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才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又低声劝林若菡:“若菡,你快同姌姌道歉。” 苏毓烟一向才名出众,是京城小娘子们心中温柔贤淑大家闺秀的表率。 纵使林若菡不服气地想要再说上几句,但被苏毓烟按着,也只能闭嘴。 祝云时倒压根不在意林若菡的冒犯。 林若菡和她不对付多年了,她本是众人认为的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家世出众,多年来对谢星照的情意更是摆在明面上。结果太子妃不是她就算了,居然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祝云时扪心自问,换做她她也要郁闷许久的。 但眼下众人都在,祝云时也不欲如私下般同林若菡吵嘴,便摆摆手示意算了。 苏毓烟松了一口气,又带上了温和的笑:“姌姌,我们方才在聊裁冬衣呢。听说今年冬天来得快,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你那般怕冷,可要早做打算。” 现下还是秋日,她的衣裳穿得也不厚,但经苏毓烟这么一说,祝云时注意到好像今年确实冷得快了些。 她一向怕冷,冬衣用得都是最保暖的料子,做得极为厚实。 “我还没令人去做呢。”她担忧道。 一个小娘子笑道:“姌姌你担心什么,京中最好的制衣铺不就是毓烟姐姐家的么?” 苏毓烟的母亲虽然不是官家子女,但却将手上的制衣铺子打理得蒸蒸日上,在京中素有美名。 苏毓烟也道:“姌姌,回头我让掌柜到你府上给你量尺寸去,你再选选布料和花样子,一定在天冷下来前给你做好,不会让你冻着的。” 第16章 祝云时推拒:“这怎么好意思?” 苏毓烟豪爽道:“这有什么?你要是过意不去,那就画些好的花样子送我。” “对啊,姌姌画的那些花样子可好看了。姌姌,见者有份,你可别藏着掖着只给毓烟姐姐啊。” 众贵女立刻缠着她都要一份,祝云时只得笑着一一应下。 帐子里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先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众人聊得酣畅时,采枝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人。 众人定睛一瞧,忙唤道:“海嫦姑姑。” 祝云时上前,“海嫦姑姑,你怎么来了?” 海嫦回道:“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太子殿下帐子一趟。” 众人闻言神情变得暧昧起来,“姌姌,快去吧,别让 殿下等急了。” 祝云时小脸皱起,她才不想去谢星照帐子里呢,但皇婶婶让她却派了海嫦姑姑来找她,莫非……谢星照这么快就找皇婶婶告状了? 但看海嫦姑姑神色如常,祝云时有些拿捏不准了,试探道:“皇婶婶也在吗?” “是,陛下和娘娘都在呢,郡主快过去吧。” 祝云时脸色冷了下来。 皇伯伯和皇婶婶都在?谢星照这人当真是睚眦必报,竟告到皇伯伯那儿去了! 第8章 上药 更吹不散他心头的旖旎 在去谢星照营帐的路上,祝云时翻来覆去想了不少,最后到谢星照帐前的时候,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左不过是被训斥一顿。再严重一些,就是罚她抄抄经书。再再严重一些,就是扣了她下个月的甜食份额。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从腰间小巧的锦囊里取出一块葡萄干塞入口中,给自己壮了壮胆。 进了帐子,一张硕大的屏风隔绝了内室,祝云时只隐隐绰绰地看到众人都坐在屏风后,除了谢星照似是半倚在榻上。 “姌姌来了?” 祝云时绕过屏风,给帝后见礼:“皇伯伯,皇婶婶安好。” “起来吧,快坐下。” 祝云时心怀忐忑地坐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帝后的神色,二人皆神色如常,也未有任何不悦。 而倚在榻上的谢星照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半湿的黑发束了起来,眼神带着点古怪地看她。 怎么回事? 她悄悄用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谢遥苓。 谢遥苓刚要用嘴型答她,就听皇帝开口道:“姌姌,今日叫你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反正躲不过,祝云时索性直接认了错,一鼓作气道:“皇伯伯,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下水玩,也不应该不听殿下劝阻,还不慎害得殿下落水……” 她刚说了一半,就见谢遥苓拼命朝她挥手摇头,着急得脸都要红了。 但来不及了,等祝云时反应过来时嘴巴早已招了个干净。 谢遥苓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腿。 帝后则是一脸震惊中带着几丝困惑。 祝云时蒙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星照,他正抿唇憋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显然被她这不打自招的举措逗得开怀极了。 谢星照见她看过来,挑衅地朝她勾唇,一双黑眸熠熠发光,其中意味明显: 很意外? 祝云时冲他故作凶态地皱了皱鼻子,他中邪了不成?居然没有去告状。 “姌姌,你说阿照去劝你不要下水?”皇后表情十分惊喜。 祝云时懵然,不懂皇婶婶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皇帝颇为欣慰地看了眼她和谢星照,赞许道:“看到阿照对你如此关心照顾,朕和你皇婶婶也是放心了。” “……” 不,不是,皇伯伯和皇婶婶好像又误会了,谢星照只是喜欢和她对着干而已!怎么在他们眼里又成了他们两情相悦的证据之一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慌忙冲谢星照挤眉弄眼,让他赶紧说几句解释解释。 谢星照却跟看不懂她的示意一样,唇都不动一下,还朝她疑惑地挑了挑眉。 皇后忍笑道:“姌姌,今日叫你来本是想谈你和阿照的婚事,没想到你自己招了。不过你既自觉认了错,皇婶婶也就不罚你了。只是,下不为例。” 祝云时苦着小脸,她何止把自己供出来了,还让皇伯伯他们误会更深了,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知道了。” 等等—— “婚事?” 祝云时顿感危机压迫,不会一回去就要成亲吧? 帝后对视一眼笑了,对两个孩子如今两情甚笃感到十分欣愉。 祝云时无力地垂下眼,好吧,显然,皇伯伯他们又误会了…… 皇帝道:“朕知道你和阿照都着急,但朕刚刚收到洛昭国提前来访的奏报,预计要待上个把月,所以婚事仪节恐怕要走慢一些了。” 垂头丧气的少女瞬间精神。 对祝云时来说,她和谢星照的婚事越慢越好,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去退婚,最好拖着拖着就没了! 不过——祝云时转念一想,既然今日皇伯伯都主动提到了婚事,索性回京后也是要说退婚,何不直接现在就说? 祝云时看了眼谢星照,他依旧闲适地倚在榻上,并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祝云时定了定心神,开口道:“皇伯伯,姌姌有事想同您说。” 第17章 皇帝豪迈一挥袖:“说吧,可是有关你和阿照的婚事?” 谢遥苓已知道她要说什么,紧张地捏着手帕坐正了身子。 连一直倚在榻上的谢星照也是笑意凝滞,正色坐了起来。 祝云时点了点头,开口:“其实我和殿下并没有……” “陛下!” 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她。 只见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于公公进了帐子,低眉道:“请陛下恕罪,只是……丞相大人等人已到御帐里恭候着了。” 皇帝面色瞬间一凛,随后又压了下去,温和地笑道:“差点忘了,朕还约了大臣们议事。” 看着皇帝远走的背影,祝云时丧气极了,未免太倒霉了,怎么偏偏在她要说的时候于公公就进来了?看来只能回京再说了。 皇帝一走,皇后也立刻拉起谢遥苓,“姌姌,我和阿苓也先走了,阿照就托你照顾了。”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走之前还给祝云时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不是,皇婶婶……” 祝云时傻眼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帐子就只剩下了她和谢星照。 祝云时:…… 谢星照又神色轻松地倚回榻上,抱着胳膊微微歪着头,唇角带着笑,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瞧他这精神气十足的劲头,哪里是需要她照顾的样子?皇婶婶也真是为了留她和谢星照独处煞费苦心。 祝云时想起他刚刚装傻充愣,幽怨道:“你刚为什么不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到我拼命给你使眼色。” 谢星照一脸无辜:“说什么?” 祝云时被他这无所谓的样子气到:“退婚的事啊。” “为什么要说?” “谢星照,不是说好了吗,你故意的?” 她就奇怪了,方才分明就是个绝佳的机会,怎么一向敏锐得跟狐狸一样的谢星照却突然看不懂她的暗示了? 他不会……不会真的想把她关在东宫,让她至此不见天日吧! 他盯着她,缓缓启唇:“我是不想说。” 祝云时“腾”地一声站起来,激动得心跳加速:“我就知道,你就是想让我给你做牛做马,把我欺负死。” “谢星照,你人太坏了!” 谢星照眼神暗了暗,剑眉拧了起来:“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祝云时脱口而出:“当然不!你可别以为我上次说的是骗你的,我招郡马哪个好郎君招不到,要倒八辈子霉嫁给你?” “就算我好吃好喝地把你供起来,你也不肯?” “不肯!而且你会那么好心吗?” 祝云时狐疑地看着他。 帐内静了一瞬,谢星照倏地展眉笑了。 他语气嘲讽:“你以为我会费那个心力把你供起来?祝云时,你想得倒美。” 祝云时松了一口气,轻拍着胸口抱怨:“吓唬我就这么好玩?” 吓唬,嫁他是令她恐惧的事。 谢星照强扯着嘴角讽笑一声,突然坐起身一把将她扯下来。 “咚——” 祝云时一屁股坐在了他榻边。 他动作猝不及防,祝云时的鼻尖险些和他的鼻尖来了个对撞。 “你……” 干嘛。 谢星照拽着她的腕子,一双眼像是要看进她的眼里去。 只听他满带幽怨地问:“我的药呢?”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她现在差点就要贴上他的脸,那伤口就近在咫尺。 伤口已经止血了,留下一道艳丽红痕在他额角处。 她没好气道:“你这伤口再晚点就要结痂了吧,还用药做什么?” 谢星照面色一冷:“郡主不会是想赖账吧?” 她嘟囔:“那我回去让人给你送来好了。” 他这伤分明就快好了,怎的非要讹她一罐白玉膏?他就知道欺负她 ! “不行!”谢星照拒绝得斩钉截铁。 “你要是跑了怎么办?难不成让我一个病患追去你帐子里要?而且——” 他坏笑道:“你不怕被人看见?” 她当然怕! 祝云时纳闷地想,谢星照这人怎么跟千年狐狸成精一样,总能那么精准地抓住她的死穴。 她声音闷闷的:“那我让采枝回去取好了。” 谢星照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餍足地松了她的腕子。 祝云时不满地瞪他,转身出了帐子去交代采枝。 交代完采枝,她又回身往里走,刚掀开帐子就差点撞上坚硬胸膛。 谢星照怎么还在门口守着呢?她是这么没有信用的人吗? 她对他这像盯犯人般的行为颇为不满:“你就这么怕我跑了?” 谢星照见她回来,慢悠悠地回了身,踱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意味深长道:“到手的兔子,自然不能放跑了。” 眼神凌厉得仿佛他指间握着的不是茶杯,而是什么见血封喉毒药。 祝云时觉得他今天说话突然奇奇怪怪起来,什么兔子不兔子的,跑了的分明是她价值千金的白玉膏。 她走过去顺手拿了块桂花糕,只觉入口鲜甜,桂花香缠绕舌尖,甜而不腻。 见谢星照专注地背对她饮茶,她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一直背过身的少年悄悄侧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清亮的眼里染满笑意,又转过去垂下眼帘,将眼里的柔和遮了个严严实实。 第18章 两块桂花糕下肚,祝云时记起正事来。 “对了,你先前答应我的,回京后你就算不想去,我说什么也要绑了你去见皇伯伯。” 谢星照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一副慵懒作派地转着茶杯,“好啊,那我便等郡主殿下来绑我了。” “反正这婚事我退定了,你想都别想把我关起来折磨我。” 祝云时底气十足地往他对面一坐。 “我什么时候说要折磨你了?” “你都欺负我十几年了好不好?” 谢星照气笑了:“哪次你没报复回来?” “哪次不是你主动招惹我!” 祝云时正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细数过往十年他有多过分,采枝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喊道:“郡主,你要的白玉膏。” 祝云时剜了眼谢星照,不服地去取了回来,狠狠拍在他身旁的小桌上。 “给你,别说我不守信用了啊。” 终于可以走了。 谢星照一把按住了她要撤离的手。 手指相触,一触即分。 他的手指细长好看,温热的触感令她险些打了个哆嗦。 少女不自在道:“干嘛?” “你不会还要我给你上药吧?” 她神色瞬间变得惊恐。 谢星照颔首。 “我才不……” 谢星照指了指她身后的那碟桂花糕,竖起两根手指,“两块。” 祝云时:…… 他背后是真的长眼睛了吧! 祝云时愤愤打开药膏,一股浓郁花香顿时弥漫整个营帐。 谢星照如兔子见了老虎一样往后猛地一躲,后背紧紧贴着椅背,表情难忍:“这什么味道?” “祝云时,我说你怎么那么善心要给我送药。” 祝云时嘴角收都收不住,轻抛着药膏,洋洋得意道:“那你别涂啊。” 这激将法果真有用,谢星照立刻嗤笑一声。 “你别想躲懒。” 说着就将脸凑上来,但眉头紧皱,显然是被这香味熏得难受得要命。 见他这难受的样子,祝云时笑得脸都酸了,狠狠挖了一大坨,俯身涂在他额角。 药膏冰凉,他肌肤更显滚烫,灼得祝云时手指一缩。 看不出来,谢星照的脸摸着触感还不错。 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细长的睫,高挺的鼻还有微抿的薄唇。 祝云时突然想,皇伯伯和皇婶婶都甚是好看,谢星照倒也没浪费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谢星照那么讨厌,她怎么会觉得他好看?!就算他好看,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祝云时又烦闷起来,食指蘸着膏药在他额角一通乱抹之后就收了回来。 她拿绢帕擦了擦手,不耐烦道:“好了。” 抬眼却见他耳垂似染了血一样,脸也有点红。 她奇怪地看了眼营帐里的窗。 都开着啊? 她莫名其妙:“谢星照,你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要是发烧了岂不是又是她的罪过了? 谢星照却突然慌乱起来,拿起放在桌上茶杯一口饮了个干净。 那急促的样子跟刚从沙漠里拼死逃出来的人似的。 祝云时皱眉,这是怎么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事了。” 谢星照依旧不语,猝然起身,动作大得险些把椅子掀翻,他走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了个干净。 难道是被这香味熏的? 祝云时顿时更开心了,故意坏心地将药膏打开放在桌上,好让这香味更浓郁持久。 “我走了。” 她顺手又拿了块桂花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看上去开心得就快跳起来。 帐内吹进凉风。 谢星照垂眼平复许久,轻轻抬手抚过额角,那令人难以割舍的柔软触感仿佛还未消逝。 凉风不断卷入,却吹不散帐内的浓郁花香。 更吹不散他心头的旖旎。 第9章 兔子灯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躲吗?”…… 晨光熹微,房门“吱呀——”一声敞开,房内的馨香气息被晨间清风吹散些许。 “郡主呀,你怎么还没起身?” 那淡紫帷幔仍合得严严实实,略显苍老的手将它掀开,露出里头一张深陷睡梦的精致小脸。 祝云时被光刺得难受地睁开了眼,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帐顶,恍恍惚惚地想起—— 昨日她已经回京了。 困意再度侵袭,她又闭上眼睛嘟囔:“阿玥姑姑,你让我再睡会。” “郡主啊,你不是辰时要进宫找太子殿下吗?” 站在床前的老媪焦急催促着婢女将祝云时拉起。 祝云时半梦半醒地由婢女们给她梳洗,套上衣裙。 最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采枝给她梳小辫的手快到闪出乱影,这才找回清明。 “阿玥姑姑,这几日可有阿爹的信?” 算算日子,阿爹巡军也快结束了,何况洛昭国提前来访,阿爹定然要回京的。 傅玥答道:“一大早刚收到,正要和郡主说呢,侯爷还有两三日就到京城了。” 两三日? 她终于能见到阿爹了!阿爹每年都在外巡军,他们一年能见面的时间拼拼凑凑也就个把个月而已。 等阿爹回来,她退婚的事更是板上钉钉了! 第19章 祝云时又想起昨日回府时—— 皇婶婶故意让谢星照送她回府,谢星照坏心地抵着车门,逼她答应明日就要兑现承诺去东宫给他诵书,否则就不让她回府。 谢星照真是坏进骨子里了,回京的第一日就要她去他东宫应卯,也不让她多休息一日,做牛都没这么累的吧! 偏偏他还有一堆歪理,说她晨间索性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早点起身多看看书,他也是卯时就要起身上朝云云。 一张厉害的嘴皮子说得她当时哑口无言,她被忽悠得迷迷糊糊就应下了。 祝云时气不过狠狠一拍桌:“谢星照这人太坏了!” 几个正给她梳妆的婢女吓了一跳。 采枝轻哄道:“郡主,你不是正好也要去寻陛下吗?索性都是要进宫的,就当顺路了。” 祝云时恍然,对啊,今日她一定要把这婚给退了,以后她跟谢星照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睡意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她催促:“快点快点,我要赶紧去找谢星照。” * 祝云时到东宫时已过辰时半。 宫人带她往书房走,“太子殿下一下朝就在书房等郡主了。” 末了还要补充一句感叹:“郡主和殿下感情真好。” 祝云时:…… 小郡主默默地给自己顺气,罢了罢了,只要退了婚,就再也不会有人觉得她和谢星照情投意合、鹣鲽情深了! 谢星照的书房她来过不少次,不过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来搞破坏的,诵书这种上进积极的由头还是第一次。 谢星照今日换回了太子常服, 一身玄色,上绣金龙,正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日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五官。 见她进来,径直抛过来一本书。 祝云时手忙脚乱地接住,怒道:“谢星照!” 他轻飘飘道:“祝云时,你这迟到的性子还真是多年不变。本还以为第一日你会让我等上一个时辰,没想到这才半个时辰你就来了,还真是令我惊喜。” 祝云时无言,幼时他们曾一同在学堂里待过两年,她作为谢遥苓的伴读,每日同谢遥苓一起迟到,这时夫子就会搬出每日总是第一个来学堂的谢星照训斥她们。 于是祝云时就更讨厌谢星照了,她总是想不通,谢星照平日里那般顽劣,为何在学业上会一反常态的上进? 她没心思同他斗嘴,走到榻前随意将那本书丢在榻上,抓起他的小臂就往外拉。 “跟我走。” 他皱眉不解:“去哪?” 祝云时一脸不解,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去找皇伯伯啊,我们不是说好的回京就去找他退婚吗?” 谢星照面色了然,然后抽回了手,又去拿被她丢在一旁的那本书。 祝云时有些不耐烦了:“谢星照,你又玩什么花样?你不会真要我绑你过去吧。” 谢星照往后一仰,“现在去也没用,父皇一下朝就和大臣商议朝政去了。” 他将书往前递了递,“今天我就不同你计较迟到一事了,就诵到巳时吧。” 祝云时接过,但却未翻开,她有更要紧的事想说:“洛昭国的人这几日就会到吗?” 谢星照抬眼看她,像是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 “约莫后日吧。” 后日?那岂不是刚好碰上阿爹回京。 她又问:“他们此次前来,是要商量什么?” 洛昭国与他们接壤,本就诸多边境问题,十几年前更是爆发过一场战事。也正是那次,阿爹被派去前线,胜利后与洛昭国约定二十年内不得开战。 但阿爹也因此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祝云时心头开始闷痛。分隔将近一年,回来看到的却是妻子的灵堂。 而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二十年将将过半,近一年来洛昭国又开始蠢蠢欲动。洛昭国人阴险图利,此次进京,想必也是逼皇伯伯给予好处换取边境和平。 谢星照面色一凛,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郡主殿下居然关心起国事了,是近日没出新的话本子,还是春喜班没排新戏?” “你可别拖延时间,快诵书吧。” 谢星照真是好讨厌! 祝云时瞪他一眼,谢星照嘴可真严,看来她问不出什么了,认命地翻开那册书,念了起来。 她心里莫名乱成一团,更看不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 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不痛,但吓了她一跳。 她捂着额头,“谢星照!你干嘛?” 他的手指似长了眼似的,精准地指向某一处,“这一行你直接跳过了,你都不觉得不连贯吗?” “祝云时,你是小和尚吗?” 这是在说她有口无心了。 “你听不就是了,缺几个字又不耽误什么。” 谢星照轻哂一声:“既如此,等会我少说几个字想来也不耽误郡主。“ 又威胁她! 偏生她还毫无办法。 祝云时愤愤瞪他,不得不收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巳时的钟声一响,祝云时立刻将书丢到一旁,将谢星照拖起来。 “快走快走。” 他却道:“父皇可能还在议事呢,你去了也是跑空一趟。“ 她才不信呢!离下朝都多久了,皇伯伯怎么可能还在议事? 第20章 “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阻拦我,我今日一定要退婚!” 谢星照依旧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祝云时怕他半路跑了,紧紧地抓住他的小臂,隔着几层布料,她隐隐能感觉到那有力跳动的脉搏和他劲实的肌肉。 谢星照也不反抗,就任她拉着,朝乾祥殿走去。 一路上宫人均朝他们行礼。 祝云时随意地摆摆手,脚步急促地行过。 “郡主和殿下就这般明目张胆了?” “人家都定亲了,拉个手又有什么。干好你的活,别多嘴!” 祝云时并未注意到宫人暧昧的眼神,脑子里想的全是一会她就与谢星照再无瓜葛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谢星照! 此处已能隐约看到乾祥殿,她心头砰砰,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乾祥殿外一片寂静,只有宫人守在外头。 祝云时拉着谢星照走到殿门外,却见殿门紧闭,连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于公公都守在外头。 她隐约能听到里头的谈话声,似是十分焦灼,想来是在商讨洛昭国来访一事,只是她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于公公,我同殿下寻皇伯伯有要事相商,皇伯伯还在同大臣议事吗?” 于公公的表情自看到她和谢星照的那一瞬焦躁紧迫起来,“这……郡主,是的,您赶紧先回去吧。” 说着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奇怪,又笑着补充:“陛下正忙着呢,不若郡主过会子再来?” 祝云时紧紧皱起了眉,是她误会了吗,怎么感觉于公公急着想让她离开? 站在她身侧的谢星照挑眉无奈道:“和你说了吧。” 说罢转身就走,见她还站在原地,不解问:“你不走?” 就这么走了?怎的如此凑巧,她本都打好腹稿了。 她十分不甘地同于公公说:“那等会结束了,你定要派人禀报我。” 于公公忙点头哈腰,“奴才谨记。郡主您快走吧。” 祝云时更困惑了,为何于公公这般急促地催她走? 她正转过身,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祝云时心头狠狠一跳。 紧接着,皇帝暴怒的声音穿透殿门传了出来—— “一个个的只会提出让嘉言郡主和亲这样的法子,朝廷就是养你们这等废物的吗!” “嘉言郡主已赐婚太子了,你们却一再上奏,是要忤逆朕吗!” 祝云时心跳停了。 殿内传来一片呼啦啦的跪倒声。 “陛下,洛昭国皇子已指明要郡主,只要郡主能和亲,便能不费一兵一卒促成两国和平,这是利国利民的事啊!” “请陛下三思!” “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祝云时双耳嗡嗡起来,眼前天旋地转,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谢星照来拉她的手,她抖得像筛糠一样把他的手甩开了。 她跑了没几步,狠狠地摔在地上,因前几日坠马还未养好的手掌再次撕裂伤口,膝盖似乎也蹭破了,火辣辣的疼,身后似乎传来谢星照的脚步声还有唤她的声音。 她顾不上衣裙上的灰,迅速爬了起来,又往前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祝云时伸出手,眼前一片黑暗。 她垂下眼,看来天黑了。 假山中本就漆黑,连仅有的一丝光线都无了,仅有潺潺流水声不断敲击她的耳膜。 忽然,洞口处透进一束光。 她没有多想,宫内禁卫森严,每夜都有无数禁卫军在宫内各个角落提灯巡逻。 但那束光却迟迟未散,甚至还有变强的趋势。 她被刺得眼睛微眯,转头看去—— 只见谢星照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她一丈远处,气息不稳,身上的衣裳未换,还比白日里凌乱了不少。 他看着她笑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有事就跑这来。” 他提着灯一步步走到她身边,那兔子灯亮得她心神恍惚。 谢星照蹲下来与她平视,墨黑的眸倒映着灯火,俊美的一张脸也被照得更加明亮。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躲吗?” 第10章 解忧 又想嫁给我了? 祝云时抱着膝盖,澄澈的眼睛在兔子灯的昏黄光照下更加水光潋滟,这双眸子往日里全是光彩与活力,现下尽是灰暗与迷惘。 她紧紧将背贴在石壁上,全身呈防御姿态,像一只不小心落进陷阱里的无助小兔。 双眼并不红肿,看来没有哭。 谢星照悄悄松了一口气。 祝云时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垂下眼,看上去连同他吵架的力气都没了。 她不说话,谢星照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蹲在她身侧。 逼仄的 假山中只有微弱细小的清泠水流声,兔子灯的光线并不甚明亮,仅是将将把二人的面庞照亮,外围仍是黑黢黢一片。 而她就在这一片漆黑中待了那么久。 假山外吹来一阵风晃了烛火,映在山壁上的身影随之轻摇。 “你……怎么来了?”她突然开口问,因半日都没说过话,声音又闷又凝涩。 他微微扬眉揶揄:“你不会以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吧?我不过恰巧路过,想起某个爱哭鬼小时候天天躲在这偷偷哭,就进来看看。没想到有些人的习惯多年不变,不过——” 第21章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笑:“难得的是这次没有哭。” 祝云时脸颊发起烫来,那时阿娘刚死,阿爹尚在前线,她身边仅有阿玥姑姑陪着,皇后放心不下她,便做了主将她接进宫里照顾。 她初进宫不习惯得很,又实在想念阿娘,就天天一个人跑到假山里哭,有次消失太久还惊动了帝后,派了禁卫军到处找她,最终在假山里寻到了双眼肿得像核桃般的她。 她总算被激起些气性,咬唇瞪了眼谢星照,“你才爱哭鬼呢。” 他无奈又带着妥协道:“那不知我们坚强的郡主殿下还要在这待多久?” 祝云时眼波微动,神情闪过犹豫和挣扎。 要不要问他? 放在他们之间的兔子灯散着光,映入他眼底,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回答。 祝云时莫名受到鼓舞。 “谢星照,”她轻声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洛昭国皇子指名要我和亲的事?”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严谨得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谢星照犹豫了一瞬,肯定点头:“是。” 果然,这件事谢星照和皇伯伯一早就知道了。 “所以皇伯伯给我们赐婚是因为洛昭国?” 谢星照这回犹豫了好几息,才缓慢点头。 “是。” 不是。 谢星照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情绪,她不会知道真相的。 祝云时将背又往后抵,坚硬的山壁触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此刻深陷囹圄。 想起那些大臣们的激烈奏请,她与皇伯伯毕竟没有真切的血缘关系,只不过是沾了父辈代代精忠报国,骁勇善战的光才能唤他为皇伯伯罢了,唤得再多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个皇帝的事实,而且是一名心系百姓的好皇帝。 皇伯伯他已经为了护她做了很多。 她无法面对残忍的现实,声音打颤:“所以,我会被送去和亲吗?” “不会。” 谢星照几乎是立刻就回答,掷地有声。 她喃喃:“不会吗?” 洛昭国近年又蠢蠢欲动,若交出她就能够平息争端,那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事? 虽然她真的很讨厌洛昭国,在假山中待了这么久,她脑中总是回想阿娘病重吐血,临终都未见到夫君,含怨而逝,以及她拽布披麻,独坐灵堂时的孤苦无依。 但她身为郡主,受百姓拥戴,享千户食邑,若要和亲她也不应拒绝。 谢星照敲她额头,语气带了些嘲讽:“害怕了?你这是在质疑父皇,还是质疑我?” 祝云时被他弹额弹得恼怒,抬手便要回击,但谢星照如今人高马大,她连小时候的势均力敌都做不到,双手被他桎梏着根本无法回击,索性忿忿作罢。 她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质疑皇伯伯了?” “虽然自古以来送宗室女子和亲是最便捷的平息纷争的方法,但仅不过是暂时的和平。况且洛昭国和我们已经剑拔弩张了,就说十几年前的约定如今尚还有效,他们便已得寸进尺地索要好处。所以——” “你觉得送你去和亲,他们就会守诺不再侵扰我们?” 他眸子迸出寒光,语气也凛了下来:“怕是一年都不到便又卷土重来。无用的牺牲,为什么要做?” 他表情是难得的正经,倒真有几分储君的气势。 祝云时被他说得愣住。 谢星照又笑起来,刚刚他严肃的样子像是她的幻觉。 他调笑道:“所以你是不信任父皇的治国能力?才需要把你交出去。” 祝云时脱口而出:“我当然不会不信任皇伯伯了!” “哦——”他了然道:“那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祝云时被堵得哑口无言。虽然谢星照人是坏得很,但他作为太子,能力似乎的确无可指摘。 但她又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她才不会夸谢星照呢,那岂不是自折气势。 “那在洛昭国的人走之前,可以先不退婚吗?” 提出这个请求,祝云时的神色很是不自在。 谢星照闻言紧盯着她看了好几息,看得祝云时心里都发起毛来时,他又扬唇笑了:“怎么,又想嫁给我了?是不是发现比起洛昭国皇子,你更愿意嫁给我?” 他眼睛熠熠发亮,祝云时恍惚一瞬。 她回过神来,激烈否认道:“谁要嫁给你了!我为什么非要在你们两个中间选?” “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这些日子我还是会找皇伯伯说明白。等洛昭国的人走了,就立刻退婚!” 外人不知道她和谢星照的内情也就罢了,总不能让皇伯伯和皇婶婶继续误会下去吧。 谢星照点点头,站起身来,“那精通兵法的郡主殿下是打算在这过夜吗?” “当然不是!我还要回府呢。” 她进宫一整日,也不知道阿玥姑姑和采枝是不是担心坏了。她心中生出几丝愧疚。 “那便走吧。”谢星照说着拿起放在他们中间的兔子灯。 祝云时跟着起身,她维持抱膝的姿势太久,一站起来阵阵酥麻流过双腿,她身形一歪撞在山壁上,疼得小脸皱起。 谢星照见她这副模样幸灾乐祸道:“当鹌鹑当久了不会走路了?不会还要我背你回去吧。” “我今夜睡这都不要你背!” 谢星照憋笑着把灯递过来,示意她握住灯杆。 第22章 祝云时双腿仍发麻,只得握了上去,看着谢星照得意的神情,心中很是不甘。 二人就以这般诡异的方式向洞口走去。 和谢星照半吵半聊一通下来,祝云时惊奇发现她心中凝滞竟消散大半。 心神归拢,这才注意到面前这盏有些旧了的兔子灯十分眼熟。 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星照!这灯不是我的吗?” 谢星照头都不回,轻飘飘道:“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哪里是她送给他的! “分明是你硬抢的!” 这灯是某年上元夜,她和阿苓心血来潮想要自己制灯笼时所做的。怎知她做了好几日的兔子灯刚做好,还没拿热乎呢,就被谢星照抢走了。 他人当真是顽劣不堪! 他依旧漫不经心:“是吗?不记得了。” 祝云时愤怒咬牙,该死的谢星照! 出了假山,祝云时才发现外头已夜幕低垂。 她心头扬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时辰了?” 谢星照淡淡道:“戌时了。” 她顿时神色大变,戌时?!那岂不是宫门都下钥了! 谢星照在一旁嘲笑道:“没想到一向活泼的嘉言郡主今日这么坐得住。” 她慌乱起来,“我现在赶去宫门,侍卫们应该会放我出去的吧?” 她满怀希望地看向谢星照,但却等来了犹如凉水浇头的回答:“不会,宫中有令,宫门下钥后除非父皇口谕,否则不得出宫。” 口谕? 这个时辰皇伯伯应当在皇婶婶宫里,她若是去求口谕,那肯定要交代为何今日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今日从乾祥殿跑走,也也不知于公公有没有禀报皇伯伯。 皇伯伯顶着大臣要她和亲的压力已经够烦了,她不想闹大,不想帝后为她再担心了。 她顷刻改了主意,“那我去找阿苓吧。” “哦,”谢星照轻飘飘道:“那太不巧了,阿苓今日出宫去寻……” 他突然顿住了,像是实在回忆不起来是哪家娘子,最后只得道:“说要留宿一夜,因此现下不在宫里。” 似是怕她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不信就自己遣人去问。” 祝云时心凉了半截,皇婶婶那处去不得,阿苓又不在宫里,她出不了宫,宫里空着的宫殿也都久无人打扫了。 她今夜不会真的要睡假山里了吧! 她低落下来, 带着一股接受现实的无力感往回走。 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谢星照的声音:“你去哪?” 她无力道:“准备睡假山啊。” “行了,我便大发慈悲地腾出东宫里的一间房给你住上一晚吧。” 这语气,显得他是多么慷慨施舍一样。 祝云时阴阳怪气道:“那太子殿下还是收起你的慈悲心吧。” 说罢又继续往前走。 谢星照在身后又悠然道:“也不知禁卫军巡逻时,会不会发现你宿在假山里?” 祝云时脚步一顿。 * 凤仪宫中。 皇后时不时焦急地看向外头,皱眉问身旁的海嫦:“再出去看看,还没有姌姌的消息?” 海嫦应了声出去了。 一旁的皇帝安抚道:“别担心,阿照肯定能将人找到的。” 皇后忧心丝毫不减:“可是阿照都找一整天了,姌姌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话音刚落,海嫦便一脸喜色地进来了。 “陛下,娘娘,阿照殿下派人来说已经找到郡主了,让陛下娘娘放宽心呢。” 皇后紧绷的身子舒展下来,抚着心口笑道:“找到了就好。” 皇帝问:“那姌姌此刻在哪呢?宫门已经下钥了。” “殿下说是让郡主在东宫中暂住一晚。” 皇后闻言神色又紧绷起来,“这怎么行呢?海嫦,你去传话将姌姌带到凤仪宫来。” 海嫦犹豫道:“殿下说郡主不想让陛下和娘娘当心,还特地请陛下和娘娘对今日的事当作不知。” 皇后一愣,随之心中酸涩起来,无奈叹道:“姌姌这孩子!”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好了,阿照虽顽劣,但不会不知分寸的。两个孩子如今感情这般要好,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皇后嗔了眼丈夫,始终放心不下,“姌姌现下知道了洛昭国指名要她和亲一事,我担心她……” 皇帝揽过妻子,“就算我架不住那群老臣,阿照也会拼死阻拦的。你担心这事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皇后想起赐婚那日儿子说的话,总算放下心来:“陛下说得是。” 第11章 寄春 【小修】只是这兔子跑了可就捉不…… 夜幕低垂,偌大皇宫中陷入寂静,仅偶尔闻几声响动。 东宫之中仍有一间房散出昏黄灯火。 “果真如殿下所言,那猛虎腹中找到了极少量的药物残留。” 问墨话音一顿,抬眼看向坐在桌案前的自家殿下,见其果然面色黑沉。 谢星照神色冷到极致,“什么药?” “是西域的一味秘药,这药可使人获片刻伟力,而猛兽食之,威力更增,若加重剂量还会使猛兽食欲大增,陷入癫狂。此药极为隐秘,若不是那那猛虎死得及时,那药定被消化了个干净,再无迹可查。” 问墨暗叹,那人心思果真缜密,若真被他得了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皇家园林的人失误未清理仔细,才叫猛虎饥饿误食了人。 第23章 谢星照眼底酝着沉沉风暴,“看来这人是下了死手,非要取人性命不可。就是不知他的目标是孤还是祝云时。” 不管是谁,他都势必把这人揪出来。 问墨脸色也不太好看,“殿下,此人敢在秋狩时动手,胆子可真不小。” 谢星照手指支着下巴,皱着眉思索道:“他是大胆,但也能看出,有什么紧迫之事逼着此人不得不在如此显眼的场合下手以达目的。” “既然那药特别,便从此处入手查探。” 问墨作揖领命,“是。” “对了殿下,昨日郡主下令让人去查探锦鸟之事……”问墨试探地看向谢星照。 谢星照并不答话,只抬眼看了他一眼。 毕竟是十几年的主仆,问墨瞬间会意。 “是。” 话音刚落,二人神色皆是一变。 只因不远处传来了一道脚步声,声音轻微,可见来人有意收着力道唯恐发出声音,但二人自幼习武,耳力自然精湛,这点声音瞒不过他们。 是谁来偷听? 问墨缓缓拔剑,准备灭口。 门上现出了一个披着披风的身影。 是个女子。 问墨拔剑的手一顿。 紧接着,门口响起一道压低了的女声—— “谢星照,你睡了吗?” …… 谢星照神色显然也是意外与无奈交织,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就有宫人来报已睡下的小郡主不仅醒着,还大半夜的跑到了他的卧房外。 问墨将剑收回剑鞘,正打算去开门,却被自家殿下用眼神阻止了。 自家殿下徐徐地扫了眼一旁开着的窗户。 问墨:…… 祝云时在房门外等得有些焦灼,谢星照房里分明亮着灯,应当是没睡下,怎的迟迟不来开门,难道想故意晾着她? 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谢星——” 眼前房门骤然而开,最后一字随着她险些撞上他的鼻尖而卡在喉咙里。 祝云时下意识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这才看清来人。 谢星照似是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淡淡的澡豆香,连一向在吃穿用度上挑剔至极的小郡主都觉得有些好闻。 她突然思绪飘忽,看不出来谢星照倒挺讲究的,不知这澡豆是用什么做的。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祝云时平日里见到的谢星照都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的顽劣模样,倒少见他这般神色。 他未换寝衣,看上去也不像睡着了又被她吵起来的样子。 谁惹他生气了? 他突然收起戾气,扬眉懒懒道:“祝云时,你大晚上不睡跑我卧房外头是想做什么?这会不怕被人看到了?” 好吧!想来刚刚是她的幻觉,谢星照还是这般的讨人厌。 她反驳:“你不也没睡?” 说着低了声音,极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饿了。” 谢星照立刻发出了一声嘲笑。 祝云时只觉他的嘲笑声难听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早上起那么早,后面又在假山待到晚上,一天下来就只用了一顿饭。方才她本已被几个婢子服侍着睡下了,但没睡多久她就被饿醒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通,她实在饿得睡不着,叫门口的婢子去拿些吃食,她们却说厨房不留剩饭,要开火需要有太子殿下的命令。 她这才不得不披了披风,大半夜地跑来找谢星照。 反正都说出口了,她索性豁出去了,表情凶恶地威胁他:“你要是不给我吃的,你今晚也别想睡。” 谢星照丝毫没被威胁到,从容回应:“好啊。” 祝云时:…… “给你吃的可以,只是——” 他突然话锋一转,往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指勾上了她的披风系带。 他人生得高大,又离她这般近,发顶被他身影覆住,视线一暗,紧迫感重重袭来。 祝云时稍稍仰头看着他突然放大的双脸,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披风系带在他指间,又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气势,只好强撑着和他对视。 他指尖滑向她脖颈前方打着的结,说话间喷出的气息轻抚她鬓边碎发。 他声音低低沉沉,带着压迫:“明日你可别想着跑,辰时准时来书房诵书。” 说罢,手中稍稍用力将那结一扯。 祝云时只觉脖颈间骤然一紧,并不勒人,但将她吓了一跳,心头狂跳起来,像只小鸟一般往后一缩。 她怎么感觉自己此刻像在砧板上一样,他说话这么吓人做什么? 而且谢星照这人是有读心术吗?! 她本想着眼下这婚事退不了,反正这阵子在旁人眼里她和谢星照是逃不掉未婚夫妻的名头了。而且阿爹也快回来了,她只要这段时日找个机会同皇伯伯道明真相,倒也无所谓谢星照配不配合了,当然也不必怕他威胁,给他诵那看都看不懂的书。 但她只是心里想想,还没实施呢,他怎么就看穿了? 心内慌张的小郡主面上强装镇定,但一开口便泄了气势。 “谁……谁想跑了?谢星照,你也不用这就勒死我吧!” 他松开了她的披风系带,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那顽劣的模样:“我要是勒死你,你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吧。” 他只想将她绑在身边。 “你知道就好!” 第24章 谢星照唇边扬着得意的笑:“那你这书是诵还是不诵呢?” 他尾音微扬,勾起一丝玩味。 祝云时实在饿得厉害 ,见谢星照趾高气扬的,更加窝火了,却不得不答应。 她带着不甘怒道:“诵就诵!” 反正到时吃都吃了,她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趁他去上朝跑了他也拦不住。 想着谢星照等了半天发现人跑了之后吃瘪生气的样子,她就险些压不住笑出声来。 想让她给他诵书,那他就等吧,等来的只会是人去楼空! 吃饱喝足之后,她果真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刚过,祝云时穿戴梳洗完毕,顶着还未大亮的天色,一路小心翼翼避着晨起洒扫的宫人,准备从侧门溜出东宫。 她以前为捉弄谢星照,溜进溜出东宫已是家常便饭,早就对东宫的守卫了如指掌了,侧门守卫人少,这会子又是换班交接的节点,必然万无一失。 如她所料,侧门此时无人把守。 她身形敏捷地溜了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东宫一眼,得意地笑了。 谢星照,你就慢慢等吧! “祝云时,怎么今日起这么早?是昨日迟到了想今日给我补上?” 一道熟悉又带着慵懒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祝云时后背一僵。 她连忙回头,神清气爽地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谢星照是谁? 他一脸玩味,像是捉到了偷油喝的小耗子的猫。 逃跑被抓了个正着的小郡主大惊失色:“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谢星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剑,朝她逼近过来。 “听说有只兔子跑了,这上朝呢,晚到一些也无妨,只是这兔子跑了可就捉不回来了。” 祝云时被他逼退到墙根,更加恼怒起来。 他说谁是兔子呢!正所谓“狡兔三窟”,他这么诡计多端,他才是兔子吧。 她不可置信道:“你为了逮我,连从不迟到的规矩都破了?” 谢星照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多年的规矩打破,“郡主糊弄人的规矩倒是一向没破。” 祝云时:…… 他朝东宫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眼中跃着几分自得的光,嘴上倒是故作淡定。 “郡主,请吧。” 这时换班的守卫也赶来了,见此情形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地给他们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郡主。” 谢星照对人利落吩咐:“嘉言郡主是贵客,要是孤下朝回来发现人丢了,唯你们是问。” 守卫们对视一眼,忍着笑应下:“是!” 祝云时气得跺脚,什么贵客!是人犯还差不多吧。 而且看那几个守卫神情间的揶揄,分明是觉得谢星照甚是爱护她! 谢星照又转头静静看着她。 祝云时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自然,是往东宫里去。 * 谢遥苓在好友府中玩了一日,一大早用完早膳就回宫了。 正走到东宫附近,就见一少女垂头丧气地从东宫里出来,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谢遥苓一惊,一向不近女色的阿兄突然开窍了? 她再定睛一瞧,那人分明是祝云时! “姌姌?” 那人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见是她后连忙奔了过来。 “阿苓!” 谢遥苓疑惑:“你这是怎么了,阿兄又欺负你了?你怎么大早上的从东宫出来了?” 说罢又恍然道:“哦——我记起来了,你先前答应了给他诵书。不对啊,你不是说提了退婚后就不管了吗?” 她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没成功吧?” 想想也是,若是父皇收回旨意,这会她也该收到消息了。 祝云时更加愁容满面了,拉着谢遥苓边走边将昨日的事一股脑地说了。 谢遥苓惊呼:“啊?洛昭国皇子,是十年前来访的那个吗?你们见过?” 祝云时摇摇头,“没有,你也知道那时我阿娘刚走,我整日都待在凤仪宫里,当时的宴会都没参加。” “那为何他会指名要你?”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身份吧。” 谢遥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祝云时并不单单是个郡主,帝后不仅将她视作亲女,祝家更是代代效忠君王,子孙个个是用兵奇才,骁勇善战,祝云时的父亲南安侯更是多年来守卫边疆国土。若是当年与洛昭国一战中没有他,齐朝少不得元气大伤。 也正是经此一役,南安侯的威名传遍了洛昭国,洛昭国人皆知齐朝有个神将,用兵如神。 那皇子想来便是看中这点,才求娶祝云时的。 “这般看来这段时日你只能先不退婚了?” 祝云时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而且皇伯伯这段时日定然也忙得很,我寻了机会再同他老人家道明真相吧。” 一想起刚才她被逼着诵书,谢星照还要嫌她语气不够抑扬顿挫,她难以想象,她若是嫁了他,和他同吃同住,待在同一屋檐下,后半辈子会有多痛苦。 谢遥苓却放不下心来,眉头紧皱,她怎么总感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但她并未说出口,祝云时已经很是烦恼了,被赐婚给了死对头不说,在退婚的关头又冒出一个敌国皇子来,几个老臣还都要求将她交出去。不仅婚退不成了,还要被架着不上不下的。 第25章 谢遥苓正想安慰几句,余光突然见到前方有人迎面而来。 她抬眼看去,只见宫道之上,一面容清隽、穿着朝服的男子从容而行,气质不俗如谪仙一般,光风霁月得让人挪不开眼。 谢遥苓认出来人,“咦?那不是沈少卿吗?” 侧目一看却见自家姐妹眼神透露出几分仰慕:“正是,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文章针砭时弊,对朝政民生问题鞭辟入里的‘寄春君’?” 第12章 情窦 (修)若是她仰慕的人是谢星照,…… 谢遥苓没听懂她的意思。 “寄春君”她自然是听过的,齐朝风气开放,君王宽仁,不少能人志士作文谈论民政,偶有佳作便在民间中相互传阅,亦有不少学子通过文章叩开权贵世家的大门,得人引荐后步入朝堂。 寄春君是在去岁年末横空出世的,正如祝云时所说,他于民生问题之上一针见血,所提出的观点更是老辣精准。 谢遥苓被祝云时拉着看过一两篇,只觉得作文章的人有如洞若观火,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纵观全局的掌控感。 但这寄春君却从未显露过真实身份,也未请权贵引荐,甚至有权贵想寻他都不得其法。众人议论纷纷,认为其定然是世家中富有抱负的子弟,亦或是不拘名利的高人。 “你不会想说沈少卿就是‘寄春君’吧?” 谢遥苓大吃一惊。 话语间,沈凌江已走到她们眼前,二人默契地中断对话。 沈凌江从容而又不卑不亢地行礼,眉目微敛,声音有如清泉徐徐流淌般清冷又温润。 “臣见过公主,见过郡主。” 谢遥苓心绪未定,说话也不稳起来:“免、免礼。” 她先前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这位不过二十出头便官拜大理寺少卿的郎君,现下靠近见了,不由得暗叹其果真人如其名,气质不俗,一看便非池中物。 也难怪姌姌看他的眼神会多有仰慕。 祝云时压了压心底的激动,但一开口紧绷的声线还是露了几分紧张,“沈少卿,听闻你遍观群书,不知你最喜看哪些?” 沈凌江一愣,不明白为何祝云时突有此问。 “哦……只是近日想寻几本书看看。”祝云时也觉得突兀,忙干巴巴地补充道。 谢遥苓侧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也太明显了吧,谁人不知这嘉言郡主是最贪玩的性子,书虽然读得也不少——但多半是被逼着半死不活地读完的。 沈凌江稍稍回过神来,既然祝云时主动开口询问,他自然是会回答的,他利落说了几个书名。 “多谢沈少卿,那我若是有何不解之处,可否请沈少卿为我解惑?” 祝云时微微扬唇,露出个标致的笑容,乍一看颇有那些京中出名的大家闺秀的做派,谢遥苓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凌江神情一顿,随后淡淡垂眸,“臣自当尽力。” 清傲如松的身影渐渐在宫道上缩小。 祝云时一脸惊羡地摇头感叹:“果真是惊才绝艳的郎君。“ “不是,姌姌,那寄春君不是从未显露过身份吗,你确定他是‘寄春君’?” 祝云时笃定道:“我确定他就是!其实我也是这些日子发现的。你想,‘寄春君’是什么意思?” 谢遥苓不明所以:“梅花的别名,但这和沈凌江有何关系?” 祝云时神情高深莫测起来,“你刚可有看到他的袖口绣着什么?” 这么一说,谢遥苓倒是回忆起来,方才沈凌江给她们行礼时,那袖口上绣着几朵小巧的傲然红梅。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喜梅之人不少。” 祝云时解释道:“但沈凌江是京中出了名的喜梅,他的每件衣袍上都绣有梅花。” 谢遥苓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祝云时又道:你忘了,沈凌江可是皇伯伯亲点的状元,出了名的文采卓绝。而且,我先前看过一篇他十五岁时所作的文章,文风措辞已很是老练,能看出几成‘寄春君’的影子。” 谢遥苓仍是半信半疑,但寄春君的文风确实十分特别,以致他声名鹊起后不少学子想仿用却始终难得其形。 “你也知道大家一向好奇‘寄春君’的真实身份,猜是谁的都有。但其实猜是沈凌江的人最多,就是因为众多人中只有他文风最为相似。” 谢遥苓咬着下唇,看上去仍然是不太信的样子。 祝云时继续道:“而且你没听他刚刚提到的书里有本战国策。这可巧了。” “巧什么?” “巧的便是‘寄春君’最近的文章中就化用了战国策的内容。阿苓你说,沈凌江和‘寄春君’这般多重合之处,世间会有这般巧合的事么?” 谢遥苓垂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这些,我还知道有一人符合。” 祝云时心头一紧,连忙问:“谁?” “我阿兄!” 见祝云时一脸被戏耍了的表情,谢遥苓忙补充,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真的,你也知道的,他也喜梅,而且我前一阵子去寻他,刚好看到他桌上放着战国策。” 祝云时连连否认:“怎么可能会是谢星照,他一个太子怎会写文章往民间传?” 才不会是谢星照呢!若是她仰慕的人是谢星照,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但是阿苓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第26章 祝云时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脑外。 绝对不可能是谢星照!他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见她笃定不信,谢遥苓也未再争辩。 她想起刚刚祝云时和沈凌江的对话,忍不住问:“那你不会真要看书然后去问他吧?” 她知道祝云时对寄春君的见识很是钦佩仰慕,之前就掷过重金寻人,只是遍寻无果罢了,更何况如今知道这人就在身边呢? 但她那般讨厌看书,连阿兄让她诵书都觉得痛苦非常,真的会为了见寄春君就去啃那些深奥晦涩的书吗? 凭谢遥苓对自家姐妹多年的了解,她不大信。 但祝云时却出乎她意料地坚定,“自然,你也知道,我想同寄春君交流已经许久了。” 她是在年初小娘子间的诗会上无意看到寄春君的文章的,带那文章来的娘子将“寄春君”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起初丝毫不信,但一看顿感惊为天人,用惊才绝艳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此后一向不喜看书的她主动去看他的文章,而且还从未断过,他写一篇她便看一篇,可把谢遥苓给惊住了。 既有机会,她自然是想同他交流交流的。 谢遥苓突然凑近她,调笑低声问:“姌姌,那你对他究竟是仰慕……还是爱慕呢?” 神情无比的好奇和揶揄。 祝云时看她的眼神变得怪异,像是奇怪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立马否认道:“阿苓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仰慕他的才学,并未有半分男女之情!” 谢遥苓一脸不信:“真的?” 祝云时坚定点头:“真的!” 谢遥苓遗憾摇摇头,亏她还以为铁树开花了,结果自家姐妹对情仍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也不知日后谁要在她面前栽个跟头。 * 因记挂着阿爹今明日不知何时就归家了,祝云时忙赶着出宫了。 出宫时还不忘和宫门守卫打好招呼:“若有人问起,便说本郡主昨日午时便出宫了,今日辰时进的宫,明白了吗?” 守卫们想起太子殿下的吩咐,自然恭敬应下。 祝云时见状也彻底放下心来,归心似箭地赶回府。 刚至正门外,隔着车窗祝云时都能感觉到外头人声嘈杂,夹杂着搬东西的声响。 祝云时心头狠狠一跳,莫不是阿爹已经回府了? 马车一停,她立刻掀开帘子,果见外头停着不少拉着行囊的犊车,而阿玥姑姑和采枝认出她的马车,也早早迎了上来。 阿玥惊喜道:“郡主啊,侯爷回来了!眼下正在正堂等你呢!” “阿爹回来了!” 阿爹果真回来了!她倒未想过一出宫便能见到阿爹。 祝云时连忙搭上采枝递过来的手,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走,快随我入府,我要见阿爹。” 她心里满是即将见到阿爹的惊喜和期待,恨不得此刻瞬移到正堂,提起裙摆急匆匆地就往府里赶。 阿玥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一边急促问道:“郡主怎的在宫里待了一晚上,没收到信前可把奴婢吓坏了。” 阿玥未收着声,祝云时吓了一跳立刻看了看周围,所幸周围都是南安侯府的人在收整行囊。 阿玥见祝云时登时变得严肃的脸,也有些明白了,“郡主……” 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祝云时含糊道:“进屋说吧,此事不可声张。” “是。” 正堂内,一气势威肃的中年男子正饮着茶,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茶上,频频朝外翘首而望,眼神中的柔情和期盼和通身的威厉凛然之感格格不入。 祝云时鼻尖一酸。 见她进来,南安侯迅速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姌姌!” “阿爹!” 祝云时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跌宕起伏了一日的心神终于在此刻得以归位,胸腔间又溢起酸楚和委屈,眼前不住泛起泪花,她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南安侯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姌姌想阿爹了?” 说罢又问道:“怎么昨日在宫中住了,可是皇后娘娘和阿苓留你了?” 祝云时摇摇头,从父亲怀中出来。 南安侯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随后一股怒火从心底蹿起。女儿这样子哪里是思念父亲,分明是受了委屈。 他压着怒火问:“姌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阿爹在路上就听说了,陛下为你和阿照赐婚了,可是阿照欺负了你?” 被父亲说中,祝云时更委屈了,眼泪跟断线珠子般落了下来,鼻头通红,抽抽噎噎地将这几日的事倒豆子般的说了。 阿玥和采枝听到洛昭国皇子指名要祝云时和亲时心也是狠狠一揪。 南安侯的神色亦是越发难看,先前被温和压下去的威肃杀气登时扬了起来,令人心中发寒。 祝云时说完,见南安侯沉着脸不语,面色发黑,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南安侯沉默半晌,问道:“所以陛下是为了保下你,才为你和阿照赐婚的?” 祝云时点点头,又道:“但是阿爹,女儿真的不想嫁给谢星照。” 说着就又要掉眼泪。 南安侯忙拍着女儿发颤的肩安抚:“阿爹明白。” 祝云时用帕子擦着泪,小脸糊着泪痕,原本清澈的一双眼此刻通红,鼻尖也发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就显得更加嫣红,看上去可怜极了。 第27章 “阿爹……阿爹真的明白?” 她被众人误解了好几日,除了几个贴身婢女和阿苓,所有人包括皇伯伯和皇婶婶都认为她和谢星照两情缱绻,而父亲却丝毫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她竟有些受宠若惊。 南安侯面色凝重地点头。 “姌姌,你莫担心,先回房休息。阿爹入宫拜见陛下,顺便同陛下谈谈。” 祝云时眼底亮了起来。 “阿爹的意思是……要和皇伯伯谈退婚的事?” 南安侯沉沉“嗯”了一声,面色又转为无限怜惜,轻轻拍了拍祝云时的发顶,语气轻柔:“你不想嫁,谁都不能逼你嫁。” 祝云时欣喜地揪住帕子。有阿爹在,这婚定能退成!她不用嫁给谢星照了。 第13章 怪异 那个人就是你啊,郡主 夜色渐浓,南安侯府在天色微暗时就将灯点亮,橙红色的灯火将膳厅照得明光烁亮,红木桌上的饭菜色泽鲜美,极为隆重地摆了整整一桌子。 祝云时看了眼屋檐外就要全黑的夜空,攥紧了帕子,心中焦急万分。 阿爹在宫里待了一下午,到了晚膳时分还未回府,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也不知退婚一事是否顺利?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响动。 “侯爷回来了!” 祝云时“腾”地一下站起来。 “阿爹!” 南安侯的身影出现在迷朦夜色中,面容略显疲惫,鬓边的零星白发在烛火之下泛着极为微弱的银光,眉头紧紧皱成“川”字,步伐急促地入了膳厅。 祝云时笑容凝滞在脸上,心中咯噔一声。怎的阿爹入了趟宫,竟苍老了三岁不止。 “阿爹……” 南安侯急忙走到女儿身前,面色担忧极了,里里外外地将女儿打量了一通,没看出什么端倪后才微微松了眉头:“姌姌,你秋狩时碰到猛虎一事怎么没告诉阿爹?伤着哪儿了?” 祝云时立即低下头认错:“是女儿的不是,我只是不想让阿爹烦忧罢了。伤已大好了,回京那日皇婶婶就派了御医来,如今已无甚感觉了。” 南安侯微微松了口气,语气庆幸道:“幸好你同阿照在一处,否则阿爹真是不敢想……” 祝云时讷讷道:“阿爹……” “此事阿照已带着人在查了,想来过一阵子就能抓到幕后黑手。” 南安侯如鹰隼般的眼里忽的迸出锐利寒光,语气狠厉:“谁敢对我女儿下手,我定叫他等价而偿!” 祝云时心中被暖意极为安稳地包裹住。 “阿爹,那退婚一事——” 提及此事,南安侯面色几变,最终只道:“姌姌,先坐下吃饭吧。” 见父亲这个反应,祝云时心沉了下去,是皇伯伯不同意退婚,拒了阿爹吗? 少女怀揣着心事,连这一桌佳肴都用得味同嚼蜡。 憋了一顿饭,下人骤一将饭菜撤下去,祝云时立马问道:“阿爹,可是退婚之事有何不顺之处?” 南安侯面覆阴云,叹了口气,对满怀期待的女儿露出了些愧疚:“姌姌,此事是阿爹的不是。但阿爹向你保证,一定会将婚事退了。” 祝云时的心彻底跌落谷底,但不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得极为失落,强撑着笑道:“阿爹说什么呢,姌姌自然相信阿爹。” 心头疑虑盘旋,她忍不住又问:“可是皇伯伯不同意?” 南安侯摇了摇头。 祝云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若真是皇伯伯不同意,那退婚一事就难办了。 “那是——” 南安侯答道:“明日洛昭国的人就到了。近年来洛昭国蠢蠢欲动,此次又突然提前来访,更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他面色越发凝重,“是以今日阿爹同陛下、阿照,还有几个大臣就此事商议了许久,便没来得及提起退婚一事。” 原来是这样。 祝云时彻底宽了心,反而安慰起父亲来,“洛昭国来访是大事,想必皇伯伯这些日子也是焦头烂额。阿爹不必因女儿的事有压力,索性也是要等洛昭国的人走了,才能真正退婚。” 提起洛昭国,南安侯又正色叮嘱道:“虽然你现在明面上有婚约,但这些日子还是尽量少进宫,避着那洛昭国皇子些。” “阿爹放心吧。” 祝云时眉眼都松弛了下来,笑意盈盈地应道。 看着女儿乐天纯真的笑容,南安侯突然有些发愁,脑中又想起午后宫中的情形。 他尚和陛下谈不过五句,正要直入主题道明退婚一事时,于公公就来通传太子带着大臣来议事了。 之后的两个时辰中,他只得跟着一道探讨洛昭国来访一事,本想等着结束后再与陛下详谈,但结束时太子竟留了礼部的人要继续商量明日接待洛昭国一行人的细节,他只得先行回府。 当真是巧合吗? 他也算是看着谢星照是长大的,他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就算是皇帝也逼不了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近几年又变得稳重了不少,越发有了储君的风范。 南安侯心思复杂地看了眼女儿,有些恍惚地意识到女儿已经不是追在他身后甜甜喊“阿爹”的垂髫小儿,她如今已年过十六,再过些日子就十七了,到了定亲嫁人的年纪。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姌姌,你真的不喜欢阿照?” 祝云时见父亲神色变得越来越复杂莫测,还以为父亲是因着洛昭国的事而烦忧,未曾想竟是认为她喜欢谢星照? 第28章 她羞愤道:“阿爹进了宫一趟,竟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我和谢星照两情相悦了?阿爹是忘了谢星照如何欺负我的了?我、我是寻不到夫婿了吗,为何要去喜欢他!“ 祝云时只感觉天崩地裂,短短几日她的日子竟是天翻地覆,皇伯伯和皇婶婶误会她喜欢谢星照就已让她难受了,如今竟然连阿爹都这么认为! 见祝云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南安侯忙安抚道:“好好好,阿爹不过是多问一句,日后不提便是了。” 说罢又板起脸:“虽然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都有,但你堂堂郡主,也不能日日将此事挂在嘴上,有损体面。” “知道了。” 她最怵阿爹板起脸来训她,纵然心里并不认同,面上也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 第二日一早,祝云时安安稳稳地睡到巳时才起。 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面色红润的少女身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戳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两个婢女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头。 “阿爹呢?” “侯爷一大早便进宫了,说是要陪着招待洛昭国的人。” 祝云时了然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谢星照可有派人来?” 采枝摇摇头,“没有。” 祝云时扬唇笑了,看来洛昭国的人进京可把谢星照忙坏了,连欺负她都顾不上了。 最好让他忙得脚不沾地,不知今夕是何年才好呢! 采枝迷茫问道:“郡主是想进宫去找太子殿下吗?” 祝云时没好气道:“谁要去找他了,我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她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她都难以想象这样的日子该会有多闲适。 “对了郡主,侯爷特地提醒您可别忘了今晚的宫宴。” 祝云时精致的小脸闻言皱成一团发起苦来,今夜的宫宴是招待洛昭国的远道而来,祝云时极为不想和洛昭国的人同宴,但她身为郡主却不得不出席。 原本因谢星照不来烦她而跃跃欲试,盼着出门玩乐的心情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 宫宴定于酉时中开宴,先前宫宴前祝云时都会提前一两个时辰进宫,先去寻谢遥苓。 但今夕不同往日,她眼下不仅要避开谢星照,还要避开比谢星照还要烦人的洛昭国皇子,因此今日她酉时才姗姗来迟地踏入宫城。 宫宴在含德殿举行,她轻车熟路地往御花园走,准备抄近路过去,算算时间刚好赶上开宴前一刻。 正是夕日欲颓之时,御花园内艳丽的花卉纷纷蒙上一层金光,花香静默无形地在空中弥漫。 “郡主!”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 祝云时回头望去,只见鹅卵石径上,一穿着异域衣裳的高大男子朝她款步而来。 那人一头棕色的微卷发在夕阳之下泛着金光,五官极为深邃立体,眉骨鼻梁高挺,深邃的眼极有兴趣地看着她,薄唇玩味地勾起。 对吃穿用度极为挑剔的小郡主一眼就认出他的衣料是北域特有的罗鸮纱,而他腰间所佩的是上好的黑玉,而腕间的红玛瑙不仅艳红如血,更刻着他们王室的徽记。 是洛昭国的人,不,更为准确而言,是洛昭国皇子。 祝云时遍体发寒,不由得后退一步,声线紧绷:“你,你叫我有事吗?” 那人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一下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祝云时顿感喘不过气,又后退了一步。 洛昭国的人都这么高吗?这人怎么瞧着和谢星照不相上下。 “郡主是怕我吗?” 他语气说不出的森寒,像是邪魅低语。 祝云时摇摇头,她并不想与 洛昭国皇子多接触,更何况这人还不知为何非指名要她和亲。 “没有。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小臂突然被握住,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小郡主一时不防,高声惊呼了一声。 “啊!” “呵——”那人忍不住低声笑了,似乎觉得她吓到的反应有趣极了。 祝云时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洛昭国的皇子怎的行径如此怪异。 “郡主还是这般讨人喜欢。” 祝云时看着他眼中的兴致和愉悦,心头不由得打起颤来,这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抬起手,那指尖握着的分明是她的耳坠。 祝云时一惊,连忙去摸她的耳朵,右耳果然一空。 许是因为她方才脚步匆匆,右耳的耳坠居然掉了,还被洛昭国皇子捡到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就要接过。 怎知那人笑容更深,手一偏让她直接擦了个空。 祝云时急道:“你——” 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垂眼看了眼把玩着的耳坠,那细长精致的耳坠被他完全掌控,在指尖摇晃。 “郡主就不好奇我的中原话为何如此流利吗?” 一点都不好奇!她暗道。 但她却不敢说出口,只咬着唇忿忿地看着他手中她的耳坠。 “我苦练中原话只为了一个人罢了,一个幼时就让我念念不忘的人。” 那人低头凑近,轻声道:“那个人就是你啊,郡主。” 第14章 亲密 谢星照这是要亲她?! 祝云时被他这几近偏执的语气吓得面色发白,他是不是疯了,她怎么不记得她见过他?! 第29章 她颤颤往后挪一步,强笑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们从未见过啊。” 那人金褐色的眼眸一转,面上露出几分哀伤来:“看来郡主是把我忘了。” 说罢脸上的悲戚突然消逝,勾起唇阴恻恻地笑道:“不过没关系,我记得郡主就可以。” 祝云时被他这话吓得更厉害了,只觉得喘不上气,这洛昭国王子竟是个疯子吗,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 她真的从未见过他啊! 她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伸出手:“把耳坠还我。” 那人锐利的眼神扫来,祝云时一惊,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弱弱地补充:“可以吗?” “哈哈哈。”他觉得有趣极了,再度低低地笑起来。 祝云时心中快要崩溃了,这人真的是个疯子,就连笑声也如此的吓人!有没有谁能来救救她! 那人笑够了,晃了晃她的耳坠,递了过来。 祝云时心中一喜,忙要伸手接过—— 又是一空。 “你——” 他是以戏弄她为乐吗? 那人收了笑,爱怜地看着指尖捏着的小巧耳坠,语气突然变得轻柔:“此处没有铜镜,郡主皮肤娇嫩,若是一个不小心被耳坠戳伤了,那可如何是好?” 神情看上去像是真的为她担忧。 祝云时刚想说不会,她倒还没金尊玉贵到这个程度,戴个耳坠子都能受伤。 怎知那人眼眸微动,立马接着道:“不如我帮郡主戴吧。郡主若流了血,该多叫人心疼?” 他的语气虽看似柔和,但话语间却是不容拒绝。 祝云时大惊失色。这人是个疯的,而她此刻快要被这人给吓疯了。 她惊慌地后退,语速飞快:“不必劳烦阁下了,这耳坠我送你了,我先走了。” “郡主——” 那人猛然沉下脸来,像一条阴寒的蛇将猎物逼到绝境后缓步上前,好让猎物几临崩溃的时间再久些。 他完全地显露出强势逼迫的样子:“你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祝云时吓得手心都是汗,“我……” “姌姌!”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祝云时顿时欲哭无泪,早知道就早些入宫去寻谢遥苓了,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她最不想见的、最想避开的两个人竟同时出现了。 她今日是倒了什么霉啊? 而且他刚叫她什么?姌姌? 是她耳朵坏了吗?谢星照怎么也和这人一样发疯了! 只见谢星照大步走到她身侧,今夜是接待外国使臣的宫宴,他也穿得极为隆重,一身明黄,其上绣着的四爪巨蟒威风八面,更显得他贵不可言,意气轩昂。 祝云时没估量错,他与洛昭国皇子果真差不多高。他一上前,气势便隐隐地压过了洛昭国皇子,祝云时心中的惊惧在一瞬间无形消弭。 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庆幸,毕竟谢星照再怎么坏也是大齐的太子,在洛昭国面前,他起码不会站在洛昭国那边。 谢星照突然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热意顷刻间缠了上来,她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被谢星照搂进了怀里。 谢星照这是在做什么!他也疯了? 与他紧紧相贴的肌肤难受得厉害,祝云时感觉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就要挣开。 但揽在腰间的那条铁臂有力极了,紧紧地将她桎梏住,另一只手更是过分,顺着她挣扎的动作直接将手指插.入了她的指缝,严丝合缝地熨帖在一处。 祝云时看着自己和谢星照十指相扣的手目瞪口呆。 她此刻一定是在做噩梦吧,怎会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谢星照却神色自若,将她往怀里又揽了几分,亲密地贴在她发顶,故作责怪道:“我都说了去接你,你又怕我累着不肯,可真叫我好找。” 他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她什么时候怕他累着了。 祝云时茫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侧着脸,看向面前那人。 “马上开宴了,五皇子怎的还在此处?” 祝云时也顺目望去,只见那人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神色如今难看极了,甚至还有些愤怒地盯着她和谢星照,那眼神瞧着可怖极了。 祝云时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又想退一步,腰间又是一紧,她被那有力的臂膀阻住动作,还往他身上又贴近了一些。 她抬眼见谢星照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幅度,看上去是在微笑着,但眼底确是一片冷寂,还带着无限压迫。 仿佛有什么在无形中点燃了。 面对谢星照的质问,那人冷笑一声:“那太子呢?又怎么到这来了。” 谢星照从容道:“孤来寻孤的未婚妻。” 他特地加重了“未婚妻“三个字,说的时候还故意摩挲了几下她的手。 祝云时被他揽在怀里,登时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但她却清楚地认识到眼下比谢星照更讨厌的洛昭国王子在面前,只得硬生生地忍下甩开他手的冲动。 “五皇子手上拿的是孤未婚妻的耳坠吧?” 说着嗔怪地看向祝云时,“姌姌还是这般冒失。” 语气无限轻柔,像是情人间的调情。 见那五皇子死死盯着他们,祝云时只得配合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许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谢星照的神情都有些龟裂,连忙转过了头。 第30章 与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那只手悠悠往前伸了一寸,与之而来的是他不容置疑的冷声。 “多谢五皇子捡到孤未婚妻的耳坠,戴耳坠一事就不劳烦五皇子了。” 这是在逼他交出她的耳坠了。 祝云时紧张地看向五皇子,就凭方才他那疯劲,不会也要在谢星照面前发作吧? 那人神色几变,似乎就要发起怒来,但最终还是生生压了下去,恶狠狠地看着谢星照,微微倾身将她的耳坠还了过去。 显然他很是不服,几乎就要忍不住发作了,但又有一丝理智顾及着两国邦交,不能率先发作,只得咽下了这口闷气。 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祝云时爽快极了,感觉肺里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 看来谢星照端着个太子身份,板起脸来还是挺唬人的。 她的爽快还没持续几息,眼前突然微暗,谢星照的脸突然在她眼中放大。 他的薄唇就悬在她的唇前,只要她稍稍往前一步便能贴上。他唇瓣微动,似乎就要缠上来,吓得她急急往后退。 但后背却传来一阵大力,他的手臂横在她的后背,腰肢被他攥着,就这般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谢星照这是要亲她?!他倒也不必为了那五皇子做到这个份上吧。 他却没有再往 前一分,只是唇瓣轻启,垂眼看着她:“别动。” 他说话时轻轻的吐息拂过她的唇瓣,像羽毛吹过一样,痒痒的。 祝云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他的双眼。 视线内是他高挺的鼻,而再往上才是他的眼。 那双眼长睫微垂,他并没有再看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右侧。 那个地方…… 好像是她的右耳。 他是要帮她戴耳坠吗? 许是因为离得太近,她觉得两人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她心跳加速得有些喘不上气,脸也忽然滚烫地烧起来。 右耳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凉得她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谢星照就撤回了身子。 眼前突然变得明亮,她却变得恍惚了,连刚刚右耳被他的指尖微微触碰到的地方也灼烧起来。 而那五皇子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密,又是十指交缠又是亲手戴耳坠的,已是气得面容发青。 那耳坠本该是由他亲手给她戴上的! 祝云时只见他紧咬着牙,双手死死攥成拳,不知哪一刻那拳头就会凌厉地挥过来。 他还真是极其骇人的一个人。 谢星照却仿若不觉他的怒气和敌意,云淡风轻地揽着祝云时,从容不迫道:“宫宴要开始了,孤和孤的未婚妻就不同五皇子一道过去了。” 揽着她的那只手改为十指紧扣地牵住她,拉着她转身,他微微侧头瞥了站在原地的那人一眼,淡淡道:“五皇子可别误了时辰。” 说罢也未再去看那人是什么反应,就直接牵着祝云时走了。 走出御花园,宫道上偶有宫人经过,向他们二人行礼,只是那眼神却不自觉地在她与谢星照十指相扣的双手上流转。 宫人行完礼离开,祝云时被看得憋闷,明日宫中一定又要传嘉言郡主和太子殿下旁若无人地牵着手在宫中行走,感情甚好了。 她甩了一下他的手,没甩开。 反而被他扣得更紧了。 她恼怒道:“谢星照,好了吧!现在不用再装了。” 谢星照却将手指放在唇边,低声道:“洛昭国的人可都进宫了,随时都会碰见,而且你不怕贡琮追上来?” 贡琮? 祝云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贡琮就是刚刚那个迹类疯迷的五皇子。 她不自在地挣了挣被他抓住的手,手心一片黏腻,也不知是她的汗,还是他的。 “可是你手好热啊。” 谢星照神色微微一变,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抓着她的手又是一紧。 他看着她轻飘飘道:“忍着。” 碍于洛昭国的人,祝云时只得再度忍了下来。 “对了,刚刚你做什么?” “你是想让贡琮知道我们是假的未婚夫妻,好让他借此娶你回洛昭国?” 祝云时急道:“那自然不是,但也不用做戏到那种地步吧!” 又是揽着她又是戴耳坠的,亲密得就算是阿苓来了都会相信他们是真的两情甚笃。 谢星照瞥了她一眼,“不这么做能让他相信吗?” 那倒也是吧……就贡琮那吓人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 她不忍地闭了闭眼,不敢相信地问:“那该不会这段日子我们都要这般做戏吧?” 谢星照唇角勾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反问:“那不然呢?” “我不要!” 几乎是下一刻,祝云时就脱口而出。 “吃亏的是我吧,我还没跟你计较我被你占的便宜呢。” 他盯着她道:“祝云时,是我好心在帮你。” 他眼神倏地冷了下来,“还是说,你更想嫁给他?” 第15章 葡萄塔 我们的嘉言郡主可真是魅力无穷…… “我当然不想嫁给他。” 她莫名觉得谢星照的神色又变得好看了些。 “而且,你也没那么好心吧。你才不会让自己吃亏来帮我呢。” 谢星照笑了笑,话语耐人寻味:“是,我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 第31章 祝云时微怔,看来是皇伯伯许诺了他什么好处?也是,若是没有什么好处,他才不会主动帮自己在洛昭国面前做戏呢——毕竟他们都那样地讨厌对方。 她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贡琮之前来过宫里?” “十年前洛昭国来访,他也一道来了。不过——” 他顿了顿,敏锐地反应过来,“你之前见过他?” 祝云时摇摇头,“没有,那次我连宫宴都没参加,怎么会见过他。” 她脑袋里回旋着方才贡琮的话,不解道:“但他却说见过我,还——” 还说是为了她练的中原话,但这话也过于羞人了吧,她一点都不想告诉谢星照。 但谢星照却跟察觉不到似的,还好奇追问她:“还什么?” 祝云时瞪了他一眼,“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哦——”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嘲讽笑道:“看来我们的嘉言郡主可真是魅力无穷,惹人喜爱。” 祝云时被他嘲讽得双颊浮起红霞,不自觉地发起热来。 她羞恼道:“你乱说什么,他只是认错了人而已。” 她移开话题,状若无意地问:“对了,今夜人很多吗?” “王公大臣,还有女眷们都来了。怎么,郡主不是最喜热闹吗?” 她将他这话咀嚼了几遍,沈凌江官拜大理寺少卿,应当也会出席今夜的宫宴吧?不知道今夜能否看到寄春君一展才学? 她压了压心里的激动,装作随意地提一嘴:“那是不是大理寺的人也来了?” 说罢又怕太过明显,又补充道:“我阿爹有些公事要寻大理寺。” 空中静了一瞬。 谢星照怎么不说话了?不会看出来了吧。 祝云时忐忑地侧目去看他。 却见他神色自若地答道:“来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南安侯有何事?” 小郡主于撒谎一道不甚娴熟,只觉心跳快了几分,尽量掩着慌张装作从容的样子,含糊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阿爹提了一嘴。” “哦。” 谢星照淡淡应了一声。 她悄悄转着眸子去瞧他,却见他面色从容地看着前方。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看出来。 不过—— 宫宴虽然可以见到沈凌江,但同时也会见到贡琮啊!她该怎么才能让贡琮知道他只是认错了人,好放弃纠缠她呢? 想起方才他那偏执骇人的模样,祝云时心中就升起一阵恶寒,她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御花园本就离含德殿极近,不过多久就走到了含德殿前。 披帛有些散了,她抬起手想要理一理,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 她忘了,她的手还和谢星照十指相扣着,他们居然就这么牵着手走了一路。 这还是头一回。 她挣了挣,扣着她的那只手竟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谢星照!到了。”她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谢星照像是才反应过来,松了她的手。 祝云时心内嘟囔,想什么想那么入迷呢。 她理了理披帛,又拿帕子擦了擦手心的黏腻,他手热极了,骤然松开,倒让她掌心有些空荡荡的凉感。 做完这一系列事后,却见谢星照还站在一旁,她疑惑道:“你怎么不进去?” 谢星照挑了挑眉,像是对她的疑问感到费解。 “我们方才是一道离开的,现在却分开进殿,你是怕贡琮看不出来我们是装的?” 祝云时挣扎道:“一定要一起进去吗?” 要是和谢星照一起进去,祝云时能想到是个什么场面,他们肯定又要误会了…… 但谢星照却坚定道:“当然。” 祝云时看上去泄气极了,低低道:“好吧。” 她唯一庆幸的是,不用像刚才那般牵着手进去。 谢星照已经抬步往里走了,祝云时连忙跟上。 开宴在即,殿内的人已到得差不多,不,恐怕可以说,就差她和谢星照了。 二人甫一踏入,殿中交谈之声骤然小了许多,无数目光朝他们射来,她一下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郡主和太子殿下感情真好啊。” “所以说感情当真是莫名其妙的,不可开交地打了十几年,突然就看对眼如胶似漆了。” “不是都说之前都是郡主想吸引殿 下的注意力吗?” …… 祝云时垂眼去看自己的脚尖,倒不是因为众人的目光,毕竟小郡主自出世起就备受瞩目。而是那些目光中均带着对她和谢星照的揶揄和好奇,她一想到现在她和谢星照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佳侣,就浑身不自在。 她惊讶地感觉身旁的谢星照却镇定得很,她都有些钦佩了,心里分明和她一般难受得要命,面上还能这般云淡风轻的。 就在这时,她又察觉到了那道熟悉的阴狠凶戾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般,和在篝火宴上的那道一模一样。 她抬眼去寻,目力所及之处众人神色各异,那道阴寒的目光突然消失了。 祝云时压着心底的异样,心不在焉地和谢星照向上首的帝后行礼。 帝后笑得欣慰极了,显然又加深了误会。 祝云时心里叹了口气。 “赐座。” 祝云时顺着往常的座位排布往谢遥苓那儿走去,可刚走了几步就发觉不对,谢遥苓身旁的位置已然坐了人。 第32章 谢遥苓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样。 年仅五岁的小皇子谢望晖见祝云时望来,甜甜地笑道:“姌姌姐……”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母后跟说他的事,慌张地用小手捂住了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改口道:“嫂嫂。” 祝云时:…… 她不是他嫂嫂! 宫人上前提醒她:“郡主,您的座位在太子殿下旁边。” 祝云时心里凉了半边,本想着开了宴能同阿苓在一处……只是眼下洛昭国的人都在,她不得不调转了脚步往谢星照那儿走去。 谢星照早就坐好了,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样子看着她落座。 她一坐下,就立刻问:“是不是你安排的?” 按以往宫宴她都是同阿苓挨着坐的,今日怎么会突然坐到谢星照身旁?就算现在她明面上是准太子妃,也并不合规矩。 而且她还没坐下就发现了,谢星照正对面的人,就是那个迹类疯迷的贡琮,现下正怨毒地直直盯着他们。 谢星照做了个手势让身旁的侍从给他斟酒,嗤笑一声道:“我特地安排和你坐一起?祝云时,你想得可真美。这是父皇特地安排的。” 祝云时哑然,想来皇伯伯如此安排,也是想强调她的太子妃身份,让贡琮彻底歇了心思。 只是……面前就是那目光森寒望着他们的贡琮,身旁坐着的是谢星照,今夜的宫宴注定是度日如年了。 她求助地看向阿爹,但他也仅仅是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小郡主感觉入喉的酒都苦了,还不能表现出来,更是郁闷。 开宴时洛昭国的人和齐朝互相敬酒。 “此次五皇子一道来访,苏尚书,可莫怠慢了贵客。” 苏尚书便是礼部尚书,为人文质彬彬,恭而有礼,祝云时暗叹,难怪能教出毓烟姐姐这般才德兼备的闺秀。 苏尚书连忙起身出席行礼,“是。” 贡琮却是勾着右唇笑了笑,“陛下客气。本王此番来访除了游历,还是来找寻失落之物,此物可是我的宝贝。” 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祝云时。 这番话意有所指,殿内众人顿时互相对了个眼神,心思各异。 祝云时皱紧了眉,这人真是个疯子。 这时,身旁的谢星照开口:“哦?五皇子怎么会将宝贝落在了大齐?不知五皇子有没有听过一句中原话,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想来这宝贝本就不属于你。” 祝云时感觉身旁的人周身气息都锐利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谢星照这话说得还真好。 不过——小郡主有些别扭地想,这并不代表她欣赏他,只是因为他反击的是洛昭国的人而已。 贡琮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这是你们中原的规矩,在我们国家,喜欢什么便去抢,一切全凭本事,可不管什么强求不强求的。” 祝云时被他霸道野蛮的话吓到,一阵阴冷从脚底爬上后背,令她毛骨悚然。 他是要不顾婚约直接来抢吗?洛昭国的人竟都如此不顾礼仪,难怪这个贡琮方才会如此无礼。 毕竟是将门之女,她心里激出几分血性,放在桌上的手也颤抖地无声攥成拳。 忽地,手背覆上一片热烫,祝云时心头一跳,看着谢星照包裹住她的手,瞠目结舌。 这也是做戏的一环吗?谢星照会不会太入戏了些。 果然,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贡琮也捕捉到了这一动作,嘴角猛地沉了下来,眼神阴狠,死死地盯着谢星照,如一条巨蟒目光阴冷地盯着猎物。 谢星照笑着,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声音低沉:“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交锋,气氛凝滞下来。 众人不明就里,互相对着眼神,神情俱是茫然。 皇帝笑意敛了敛,并没有出声缓和这僵滞的气氛,放下酒杯看了眼身旁的于公公。 于公公尖声叫道:“开宴——” 鼓乐齐鸣,歌舞升平,起先沉滞的气氛又随着舞乐而欢快起来,推杯换盏之间,语笑喧阗。 祝云时往底下看去,宫宴座位排布都是有规矩的,她只要找到了大理寺的人就能找到沈凌江,也不知他一会是否会上前献礼? 还挺好奇寄春君除了做文章还会些什么的。 耳旁突然响起谢星照的声音:“在找人?” 他的声音骤然响起,祝云时本就因偷偷寻人而紧张,吓得险些打翻了酒盏。 谢星照看她这慌乱的样子嘲笑一声,“被我说中了。” 祝云时瞪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他凑近了她,几乎是附在她耳侧,声音低沉而又带着几分玩味:“是跟我没关系,不过要是被贡琮看出来了,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呢?” 祝云时呼吸一滞,悄悄用余光去看贡琮,见他仍旧若有若无地盯着她。 真是个疯子!他就没有别的事做吗? 祝云时咬了咬唇,只得暂时歇了寻沈凌江的心思。 一场歌舞结束,宫人端着碟盏鱼贯而入,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走在最前方的宫人,只因他手中端了一碟似小山般高的葡萄塔。 那碟葡萄塔色泽艳丽,紫莹莹的,一看便知鲜美多汁。那宫人手脚稳健,竟是一粒葡萄都未落下,稳稳当当地端了进来。 正当祝云时惊叹地看着那宫人时—— 第33章 这碟葡萄塔就放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将她整张脸都掩了住,隔绝了面前贡琮阴寒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再往下看旁人了。 她目瞪口张,忙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只见谢星照笑得得意极了,眼里熠熠生光,祝云时觉得,他若是只狐狸,此刻尾巴一定在身后扬得高高的。 见她惊讶地望来,他笑得更愉悦了。 祝云时:…… 果然是他的主意! 他这副得意的样子深深刺透了她的眼,她最见不得谢星照给她添堵后耀武扬威的样子了。 祝云时忿忿地看着这碟如小山一般的葡萄塔。 谢星照偏生还来主动招惹她,故作讶异:“郡主不是最喜欢吃葡萄了吗?眼下可以吃个够了,怎么不吃?” 他真的好讨厌! 她真想把他埋进这一大碟葡萄堆里! 忽然,她灵机一动,眼中跃起狡黠的光,勾起唇角看向谢星照,故作软声道:“剥葡萄未免手酸,不如殿下替我剥吧?” 祝云时唇角往上勾,让谢星照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亲自剥葡萄,还是为自己的死对头剥,心里肯定难受得要命吧。 可他却不能拒绝,只因对面还坐着个一直盯着他们的贡琮。她就是要故意膈应他,他不舒爽,她就畅快了。 祝云时好整以暇地准备观赏谢星照吃瘪的反应,却莫名地觉得周遭安静下来,还有不少人在看她,就连帝后也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们。 谢星照眼中也溢满了讶异,剑眉微扬,勾着的嘴角凝滞在脸上,显然是被她这句类似撒娇的大胆话语惊住了。 “郡主和殿下真是恩爱。” 寂静中,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 祝云时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怎么会那么巧在周围安静时她说出了这句话,最令她羞赧的是,她怕贡琮听不到,甚至故意抬高了声量。 她羞得满脸通红,而身旁的谢星照看着她这个模样,神情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墨黑的眸子布满了笑意。 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时,她突然听到谢星照吩咐身旁的侍从: “去拿净手的帕子来。” 第16章 湿润 居然就这样直接捏上了她的脸 虽然知道在洛昭国面前谢星照骑虎难下,但见他竟如此顺从地命人给他净手,真有副甚是喜爱她为她纡尊降贵素手剥葡萄的架势,祝云时还是惊了几瞬。 她不由得感叹:谢星照做戏做得真好。 宴席上众人均围观了这一幕,心思各异。 “殿下还真是宠爱郡主,这可真是狠狠打了那些说太子厌恶郡主的人的脸。” “对啊,谁不知道嘉言郡主矜贵挑剔,但我看殿下倒是乐在其中,连剥葡萄这种交给下人做的事都要亲力亲为。” 在一片私语声中,一声冷笑就显得格外明显。 苏毓烟对周围投视线过来的人客气地笑笑,笑容依旧不失大家闺秀的标致和温惠,只是难掩几分尴尬。 她扯了扯旁边不留情面冷笑的林若菡的衣袖,“若菡,这般多人都在,你也该收敛着点。” 林若菡被苏毓烟这么一说,神情变得委屈,有点点泪花在眼中打转:“毓烟姐姐,我只是看不惯她这般惺惺作态,先前表现得一副多么讨厌殿下的模样,结果却在秋狩时瞒着所有人拿了彩头,更遑论如今这个炫耀的姿态了。我从前竟不知她这般会装模作样——” 苏毓烟眸色一深,厉声打断:“若菡!” 林若菡从没见过苏毓烟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也是一愣。 苏毓烟看了眼周围,见没有人被她们的声音吸引过来,神色稍缓,压低了声音道:“我同你说过好几次了,姌姌不是那种人。更何况,殿下会比你更不知分辨吗?” “殿下只是被她骗了而已!”林若菡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姐姐说得是,殿下也该好好分辨一番眼前人究竟是什么人。” 苏毓烟头疼地皱眉,“若菡……” 林若菡却是安抚地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对祝云时做什么的。” 而另一侧,祝云时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头放着几颗汁水淋漓、晶莹剔透的葡萄。 看不出来,一向被人伺候的太子殿下葡萄剥得又快又好。 面前的葡萄塔的塔尖已经快没了,祝云时看了眼身旁那人。 他轻轻垂着眼,睫羽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浅浅阴影,神情依旧是那般的云淡风轻。紫红的葡萄在他修长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中利落露出里头玲珑剔透的果肉,他指尖被葡萄汁水沾染上,一片晶莹润亮。 分明是做着这般简单的活,但他的姿态却依旧优雅,像是在雕着什么美玉一般。 他好像很会做木雕吧……祝云时恍惚中记起,他似乎做木雕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和姿态,然后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雕逐渐有了魂魄。 但迅速地她又生起疑来,就谢星照往日里逮着机会都要呛她几句、从不向她低头的人,会这般老实地就为她剥葡萄吗? 祝云时凑过去几分,“谢星照,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谢星照恰好剥完这一颗葡萄,直接将手中那一小碗递给了她,他对她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剥的吗?” 祝云时用戳瓜叉叉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 第34章 “话虽如此,但你那么坏,谁知道你憋着什么坏呢。” 谢星照正朝她倾身,伸手去拿她面前还未剥的葡萄,听到她这番话,手直接改了路线,握住了她的脸颊两侧。 祝云时只突然感觉眼前一闪,随后两颊传来湿润的触感,还有几分黏腻。 他的手上都是葡萄汁!居然就这样直接捏上了她的脸。 “祝云时,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被捏着脸说不清话,“唔唔——”叫了两声。 快放开! 你的手好脏! 他低声逼迫:“说你错了。” 祝云时被迫低头,含糊地“唔”了一声,神情很是不服。 谢星照面色稍霁,祝云时被掐着脸愤愤地想,他怎么就知道以欺负她为乐,真是太太太太顽劣了! 她又“唔唔——”一声。 你好讨厌! 谢星照张唇笑了,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拿了几颗葡萄撤身回去。 祝云时被他这动作引起一阵颤栗,迅速拿起帕子去擦脸上黏腻的汁液,淡淡的葡萄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她揉着有些发痛的脸颊,看着他周身是掩不住的愉悦,更是不满地控诉道:“你太过分了!你手那么脏怎么可以直接捏我脸?” 他冷笑着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她面前盛满葡萄的小碗,“你刚刚吃的所有葡萄,都是你口中的脏手亲自给你剥出来的。” 祝云时被他的伶牙俐齿噎得哑口无言。 却见他突然扬了扬脸,“怎么,还有什么话说?” 祝云时刚要反呛他,就听到面前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声,在一片舞乐交谈声中也分外明显。 “太子殿下——” 祝云时心头一跳,又是贡琮!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祝云时下意识微微探头,只见被谢星照使计挡了视线的贡琮已是面色难看至极,黑脸透露出阴森寒气,就这般不顾场合甚是猖狂地将情绪摆在明面上。 那葡萄塔遮了他的视线,他这端只能看到谢星照倾身过去,与祝云时缠在一处,祝云时还“唔唔”了几声。 然后二人又不知亲密地说些什么,看谢星照的表情很是愉悦。 他们在做什么?枉齐朝还整日自诩礼仪之邦。 贡琮目光更加怨毒,捏着酒盏的指节用力得发白,被酒盏上的花纹硌得指尖发疼。 谢星照手指不停,却是冷了面色,抬头勾起一个虚伪的笑:“五皇子。” 贡琮将酒盏放下,“听闻殿下吹笛技艺精妙,不知本王今日可否见识见识?” 宴间气氛骤然冷却下来,不少人面上带上愤愤之色。 祝云时握紧手中的戳瓜叉,那顶端深深刺入果肉中,碾出泽泽汁水。 她咬了咬下唇,虽然她讨厌谢星照,但谢星照是齐朝太子,贡琮让谢星照给他们吹曲子,傲慢不屑的样子好像是在指使青楼楚馆中的小倌一般。 只是……谢星照若是拒绝,两国本就争端颇多,隐隐有摆在明面上的趋势,若是洛昭国借此发难……但若是不拒绝…… 祝云时想到此处,咬咬牙打算起来说自己弹一曲琴,替了谢星照。 却闻底下传来一道清泠男声。 “五皇子想听曲又何必到惊动太子殿下的地步?臣与太子殿下常在一处奏乐,此番便由臣代殿下为贵国吹上一曲。” 寄春君果然大义,祝云时转头去看,但碍于面前的葡萄塔,只能看到沈凌江的半边脸。 贡琮面色沉了下来,他话里话外分明就是他们不配让谢星照奏曲的意思。 “你又是何人?” 绯色官服更衬得他面若冠玉,光风霁月,他似是察觉不到贡琮神色和语气中的轻蔑和不满,不卑不亢地答:“在下大理寺少卿,沈凌江。” 贡琮鄙夷地嗤笑了一声,正要开口再说,却被身旁的臣子拉住了。 “殿下,点到即止,现在不是好时机。” 祝云时只听到面前叽里咕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被葡萄塔挡着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洛昭国的人在交流些什么,有些焦灼起来。 但几句短暂的交谈后,传来贡琮的冷声:“那就由你来吧。” 说完还要不甘地再度挑衅:“听不到太子殿下的笛声,当真是遗憾。” 谢星照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将指尖的莹亮一一拭去。 “五皇子不必遗憾,想来洛昭国地处北域,少闻天籁之音,沈少卿今日献技一曲,自然也会让五皇子觉得新鲜。” 这话是在讽刺洛昭国的人无甚涵养,粗莽狂野了。 贡琮气得脸色更加青黑,却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只因谢星照说得也是事实。 祝云时用帕子掩住嘴角,又想起自己面前有葡萄塔挡着,索性放下帕子放肆地无声笑了。 谢星照的一口伶牙俐齿也不全是坏事,此番真是大快人心——只要不用在 她身上就好了。 坐于上首的皇帝大笑了几声,算是缓和气氛,随后高声吩咐宫人道:“去取笛子给沈少卿。” 宫人不敢怠慢,很快就取了笛子来。 顷刻,悠扬笛声响彻整个含德殿。 祝云时暗暗惊喜,没想到寄春君不仅会做文章,还会吹笛。 她还是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她干脆吩咐身旁宫人:“将葡萄先拿开。” 第35章 宫人当下就要挪开葡萄,身侧忽地传来谢星照的冷声:“不准挪。” 祝云时回头瞪着谢星照:“为什么?” 谢星照沉着脸,眼神中如冻结了冰棱,锐利寒凉,语气强硬迫人。 “孤说不准就是不准。” 祝云时本来倒也未那么想看人吹笛,但谢星照强势阻拦,她若是就这么服从了,岂不是低了他一头? 祝云时气性上来,“你少拿太子身份压我,本郡主说挪就得挪。” 她又吩咐宫人:“挪!” 那宫人为难极了,殿下和郡主小未婚夫妻吵架,为何让他夹在了中间?一边是郡主气愤而坚持的命令,一边是太子殿下压迫强势的眼神。 “这……郡主……” 祝云时干脆自己上手,“罢了,我自己来。” 往旁边挪挪而已,它应当不会散落一地的。 祝云时迅速地安抚好了自己,就要去碰那碟葡萄。 眼中突然闪出一角明黄,随后她还未碰到碟盏的双手就被直接捉了住。 祝云时目瞪口呆地自己被紧紧握在他手中的两只手,又是惊讶又是气愤道:“谢星照!” 第17章 游湖 叫阿照。 已是深秋,入目所见皆变得萧瑟,只除了一处。船舷割开水波,岸边的枫叶红澄澄的,映得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润血色。 祝云时没有进画舫,而是站在船头,抬头看着岸边的火红枫叶。 落在旁人眼里,是好一幅美人赏枫图,但谢遥苓却明白,祝云时哪里是在赏枫,分明是在发呆。 “又不生气了?” 谢遥苓的声音唤回祝云时的思绪,祝云时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什么?” 谢遥苓无情戳穿:“你和阿兄啊,那天宫宴结束不是还气得说再也不要理他了,刚刚怎么还让他拉你上船?” 祝云时面色羞赧,“那不是因为贡琮在吗?” “那夜的事我都记着呢。” 那夜宫宴,谢星照束着她的手不让她挪葡萄,她气性上来和他较上了劲,但又碍于在宫宴上,贡琮就在对面,还要收着动静,可把她累坏了。 结果她的手尚还未从谢星照手中抽出来,就听到如雷掌声。 沈凌江吹完一曲,而她居然在这期间没能挪开葡萄塔,让谢星照得了逞! 祝云时气极了,输给谢星照的感觉令她抓心挠肺。 她怎么可以输给他! 谢遥苓笑道:“自然是因为贡琮了。” “当然不是因为那块这么大的红得和鸽子血似的血玉了。” 说着夸张地双手张开比划了一下尺寸。 祝云时心头一惊,说话结巴起来:“阿阿阿苓,你怎么会知道?” “谁不知道啊?” 看着祝云时恍若被雷劈的震惊模样,谢遥苓笑出声来。 “他们都在说,太子殿下可真宝贝嘉言郡主,洛昭国才带来这么一块世上难寻第二块的宝贝血玉呢,就被太子殿下讨去送给心上人了。” 祝云时瞠目结舌,分明是谢星照欺负她才赔礼给她,怎的最后还被他博了个美名? 而且还让所有人又更加笃定他们两情相悦了? 谢遥苓凑过来低声道:“阿兄也太坏了,明知道贡琮对你有意,还拿他送的东西去讨你欢心,难怪今天贡琮脸都是绿的。” 提到贡琮,祝云时自动忽略了谢遥苓口中的“讨你欢心”四字,理直气壮道:“那是他活该,我看他就应该让谢星照这么坏的人治一治。” “你说他也是,明知道你和阿兄已经定亲了,这次游湖还非要你来,结果看到你和阿兄在一处又不高兴。” 祝云时低骂一声:“他就是个疯子。” 本来这次游湖她已是称病不去了,但贡琮却一会说要亲自上门探望,一会又说要等她病好了再游湖,如此张狂地将对她的心思摆在明面上,碍于两国情面,她才不得不来。 连带着一向不爱出席这些场合的谢星照也来了。 也就连带着,她不仅要见贡琮,还要见谢星照。 谢遥苓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忙看了眼画舫里头,见贡琮也不知道去了哪头,这才放下了心。 而人群之中那意气风发的明黄衣袍郎君最为显目,更遑论他对面还站了个清泠如月的素衣郎君,二人不知谈些什么,神情俱是严肃。 祝云时也顺目望去,见此情形微微蹙眉。 “沈少卿和你阿兄很熟吗?” 谢遥苓咬唇尽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些细枝末节。 “好像是吧,以前有一次我去寻阿兄,刚巧撞见沈少卿从东宫里出来。或许他们聊得来?亦或是谈公事?” 祝云时又想起,那夜沈凌江代谢星照吹笛时说他常与谢星照一同奏乐,当时她以为只是托词,现下看来,难道沈凌江和谢星照真的是好友? 恰逢凉风袭来,谢遥苓一个哆嗦,见旁边的祝云时面色红润,丝毫没感觉到冻,疑惑道:“姌姌,你不是最怕冷的吗?你怎么不冷,而且还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祝云时扯了扯斗篷一角给谢遥苓看,谢遥苓轻轻一摸便感觉出这斗篷很是厚实。 “这套衣裳是毓烟姐姐让她家的铺子给我做的,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料子,甚是暖和。你看,我现在手还是热的。” 谢遥苓又握过祝云时的手,果真是温热的,祝云时怕冷,秋冬时在外若不抱着手炉,手脚多半是冰凉的。 第36章 “毓烟姐姐肯定是知晓你怕冷,特地给你做的,还用了你最喜欢的鹅黄色。” “怎么,在说我呀?”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温柔女声。 二人转头,见不知何时画舫里头的人都出来赏枫了。 而苏毓烟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们身前,今日出游她用心打扮了一番,一袭烟柔粉裙裳,披着的浅青斗篷上大片大片地绣着粉荷,更衬得她像是清寒时节中一支傲然绽放的清荷。 祝云时热切地挽过她,眼眸亮闪,“正说姐姐你给我送的衣裳很是暖和呢。” 苏毓烟贴心地给她拉紧了披风,“但姌姌你也要注意些,毕竟就要入冬了,当心着凉。” “我会的。” “呵。”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苏毓烟身后还站着个女子。 林若菡余光见她望来,回眸看着她冷冷哼了一声。 她们本就不和,自她和谢星照被赐婚后,林若菡见她更没什么好脸色。 祝云时懒得理她,拉着周围几个小娘子说起话来。 正聊到京城这几日流行的话本子,祝云时更是多说了好几句。 苏毓烟调侃:“姌姌还真是对这些话本子了如指掌。” 祝云时不好意思地笑笑。 谁能想到其实是因为贡琮来了,她这几日连门也不出了,在侯府中闷得发霉,自然只能让府中人去搜罗话本子来解闷了。 “郡主。” 是贡琮。 他的声音永远透露着一股冷寒,就像是紫黑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盯着你一般,激得祝云时后背阴凉。 “此处真是热闹。” 祝云时不明白他突然过来又是要发什么疯。 她不敢转头,和谢遥苓对了个眼神,二人眼中俱是惊惧担忧。 苏毓烟几人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异国王子有些不知所措,神情也变得忐忑。 只听贡琮突然笑了一声,“那处枫叶开得好,几位娘子不去看看?” 这是要支开她们。 苏毓烟几人愣了一瞬,贡琮说得这般直白,她们也只得离开。 贡琮缓慢踱到祝云时面前,乌皮靴在船板上发出几声沉重的钝响。 他看向没有离开的谢遥苓,“公主不去吗?” 祝云时心里一紧。 谢遥苓攥拳大着胆子回:“此处枫叶也不差。” 贡琮意味不明地笑了,也未再逼她走,而是当她不存在般和祝云时说话。 “郡主近日怎么都未出门?” 祝云时呼吸一滞,他怎么会知道她近日都没出门,他派了人监视她?! 他怎么敢的,在大齐国土上竟然派人监视一朝郡主! 他眼里又是阴鸷又带着几分兴致,语气 意味莫名:“不会是在躲我吧?” 祝云时压着心里的恶寒,“五皇子想多了。” 贡琮玩味地勾唇笑了,如鹰隼般攫住她的眼睛:“郡主这双眼睛真像受惊的小兔,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说着突然抬手朝她双眼而来,像是要好好抚摸这双好看的眼。 祝云时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阵胆寒,连连后退。 后背突然撞上一道坚硬。 熟悉的沉香味瞬间将她裹住,她抬眼看了眼谢星照锋利立体的侧脸,剧烈跳动的胸口登时缓了下来。 谢星照顺势将她拢在怀里,手臂牢牢束在她的腰侧,好整以暇地和贡琮说话:“五皇子难得来中原游历大好河山,怎的不去赏枫?” 贡琮脸上的兴致瞬间沉了下去,“太子还真是无处不在。”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从小就感情和睦。” 祝云时面色微微发白。 他调查过他们?那定然会觉得他们赐婚一事来得凑巧又突然,眼下也不知道是否看出来他们在做戏。 不同于她的惊慌,谢星照气定神闲,还抓了她的手在掌里揉捏把玩。 “感情这事最是瞬息万变,更何况儿时的事已距今多年,作不得数。” 话末还亲呢地转头看她,拢了拢她耳侧被江风吹拂的碎发,神情柔和,墨黑的一双眼中对她的情意像是要溢出来。 “你说是吧,姌姌?” 祝云时胸口又开始狂跳,谢星照这戏做得也太足了吧,她都有些佩服他的守业了。 有这种什么都要做好的笃志心态,想做什么都能做成吧——包括欺负她这件事。 她干巴巴地应道:“殿下说得是。” 贡琮脸色黑沉,脸上肌肉微颤,隐隐有要发怒的趋势。 谢星照那番话不仅是在说自己和祝云时,更是在说他。 儿时的事作不得数。 而他被牵引多年、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竟然还赞同了这番话。 他的多年执念竟被全盘否定。 “殿下,此处人太多,您别忘了自己的计划。” 祝云时这处只见那日宫宴上见过的洛昭国的臣子又上前不知和贡琮说些什么,叽里咕噜的她听不懂。 但贡琮听完后和那日宫宴上一样,强行把自己的怒气压了下来,脸部用力得都有些狰狞。 他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很是骇人:“作不作数,本王说了算。” 他丢下这句话,甩袖离开了。 祝云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手上温热的触感也随之放大,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 谢星照居然还握着她的手把玩,是把她的手当面团揉捏了吗! 第37章 “你你你干嘛呢,人走了。”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阿苓,我们……” 她刚想去拽谢遥苓离开,却见谢遥苓不知何时已经闪到另一侧去了,见她看来还挥了挥手。 谢星照立刻幸灾乐祸地低笑出声,笑声响在她头顶。 祝云时:“……” “你怎么还搂着我?快放开。” 她又去拽他放在她腰侧的手,却未拽动一分。 “郡主可真会过河拆桥,我刚才帮你摆脱了贡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撇清,是不怕他去而复返吗?” 他微微低头,凑近了和她说话,声音打在她耳廓,痒痒的。 “不信的话,你看看。” 祝云时下意识地去寻贡琮的身影,见他果然看着他们,眼神冰冷,祝云时仿若触火一般迅速收回视线。 “那总不能这样到回去吧。” “那倒不必,只是——”他语气淡淡,“你在贡琮面前叫我殿下?” “不然呢?” “叫阿照。” 他语气和缓,却夹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祝云时脱口而出:“我不要!” 下一瞬她就感觉被搂紧了几分。 “你想让贡琮看出来?” 祝云时心头一跳,她怎么感觉谢星照比以前欺负她的时候还要强势?以前谢星照只是若有若无地逼迫她,用各种由头逼她屈服,如今却这般直接。 视野突然变黑几分,画舫就要经过前方的洞穴。 画舫里头的人也呼啦啦地都跑了出来,表情无不雀跃。 “火烧林要到了!” 过了这个洞穴便是火烧林,因开着全京城最火红漂亮的枫叶而得名。 “知道了,阿、照!”祝云时愤愤咬牙,将他一推。 “我去找阿苓了。”说着就如脱缰之马般跑开了,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全画舫的人都出来了,拥挤不堪,谢遥苓只得往旁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子,“你和阿兄这样,我都要信了。” “还不是你阿兄戏好。”她嘟囔道。 眼前突然黑了,画舫已进入洞穴。 几乎是下一瞬,身后传来一股冲力,眼前天旋地转,水面突然放大,她失了平衡如一只断线风筝般撞入水中。 冰凉刺骨的寒意立刻随着江水浸透了她全身,身上沉沉,像是有无数双大手般拽着她往江底去。 耳旁的声音变得模糊无比。 “姌姌!” “郡主!” 第18章 变化 谢星照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祝云时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将幼时略微学过的凫水闭气之术忘得一干二净,她试图划开朝她挤压涌来的沉沉江水,却反倒将她往深处又拽了几分。 她用力将将吸满了水拉拽她的斗篷解开,却用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眼前愈发模糊昏暗,洞穴黑暗透不过几丝光,便连此处的江水都是黑沉沉的。 恍惚之中,眼前似乎出现了十年未见的阿娘,容颜依旧美艳妍丽,两个深邃的梨涡漾在唇角,正在春日融融的院子中向她招手,一边嗔怪她玩得满身是汗,一边轻柔地用帕子为她擦净额头的汗,再让她尝尝刚出炉的桃花糕…… 祝云时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眼前场景一变,满目素白,白幡轻扬,眼前的“奠”字震她心神一瞬,她又迷迷糊糊地记起,阿娘已经走了。 她难忍地想落泪,但口鼻之间的酸痛感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她脱力地闭上眼。 闭眼的前一瞬,她似乎看到混沌前方有人破水而来,腰间垂下的鹤纹玉佩随破开向后的水波轻晃。 是阿爹的玉佩。 是阿爹吗?阿爹终于从前线回来了?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伸手向前抓住那枚玉佩。 随后天地彻底混沌。 一阵水浪声响起,沈凌江看着怀中手指死死抓着他腰间玉佩的人微微发怔,反应过来后眉头紧锁。 当时洞穴漆黑,光线昏暗,船上突然乱做一团。 身旁一人登时急急脱了斗篷就要跳下水去,他才意识到嘉言郡主落了水。 但那人都伸了一只脚出去,突然又想起什么,着急地四处一望,看见了身旁的他。 只听她迅速地问了一句:“会凫水吗?” 他自幼在江南长大,自是会的。 刚刚说出口,腿上就一痛。 他竟直接被那小娘子踹了下来。 他游了一阵才回想辨认出来踹他下来的那人是公主…… 好吧。 吹来的冷风让沈凌江醒了醒神,索性人已经救了,还是先回画舫再说。 面前突然扬起一个巨大的浪花。 水珠四溅。 只见原先无波无澜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棕色的微卷发被水打湿了,反而显得更卷,略显凌乱地贴在额上。 他金褐色的眼眸满是愠色和占有,目光阴沉沉地看着沈凌江。 贡琮语气森寒地吐出几个字:“她是我的。” 沈凌江对上他那冷厉阴寒又带着几分急切的目光,那目光让人想到一条迫不及待抢夺已盯上的猎物的绚丽花纹满布全身的毒蛇。 他冷冷道:“五皇子慎言。” 见沈凌江一脸冷色,岿然不动,贡琮懒得与他咬文嚼字,直接上手就要拽祝云时的胳膊。 就在手指就要挨上小郡主柔软手臂的当口,眼前突然冷光一闪。 第38章 “五皇子这是想带孤的未婚妻去哪?” 贡琮望着那斜刺入水面的冠笄,面色变得更加狠戾。 方才若不是他闪避及时,那玉冠笄刺入的就不是水中,而是他的手了。以那力道,就算他的手不废,也是躲不过落下病症的。 思及此处,他的脸色更 加森冷。 谢星照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也很难对付。 谢星照已游了过来,身后还紧跟着一个玄衣随从。 贡琮迅捷地再次伸手,想要在谢星照之前将人截下来,但再次的,眼前又是一阵寒光。 径直抵在了他眼前。 贡琮看着那随从半抽出剑抵在他面前,神色看上去已隐忍到极点,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咬牙切齿挤出话语:“太子这是要对本王刀剑相向?” “你敢动本王吗?” “五皇子不妨好好想想,你敢动孤的未婚妻吗?” 谢星照神色已是冷冽至极,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看都未看贡琮,径直朝沈凌江伸手。 “殿下。“ 沈凌江唤了一声。 “嗯。“谢星照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迅速将人接了过来。 但中途却遇到了些阻力—— 谢星照看着祝云时手中仍紧紧拽着的那枚玉佩,而那枚玉佩的另一端就连在沈凌江腰间。 多么亲密的场面。 他面色瞬间一凛。 沈凌江自然也察觉到了,伸手便去解那玉佩。 “不用。”谢星照冷冷开口。 沈凌江微愣,下一瞬就看到谢星照直接强行将小郡主紧握着玉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而他怀中的祝云时已深陷昏迷,任他这般动作也未有任何反应。 解完玉佩,他抬眼看向沈凌江,往日里灿亮的黑眸此刻像布满冰棱,警告意味十足。 “别忘了孤跟你说的话。” 沈凌江怔住,忆起方才在画舫中时谢星照半威胁半警告的话,轻轻抿唇笑了。 他虽大谢星照几岁,但相处起来却根本记不起来这件事,谢星照平日里虽并不会板着脸,但却能让人时刻感觉到他的储君威严,更不会有人敢对他不敬。 可他如今冷着脸警告他,他居然莫名地觉得这位少年老成的储君终于有了些少年气。 他收起笑郑重答道:“殿下放心。” 他状似无意地补充:“方才……是有人推了臣下来。” 谢星照面色稍缓,看了看怀里的人,已是呼吸微弱。他神色一变,抱着人往画舫那处游。 “太子!” 贡琮被利剑拦住,此次游湖他带了人,他便未佩武器,此刻落了个被人掣肘的境地,只得出声阻拦。 他目光阴冷地看着将人紧紧护在怀中的谢星照,“你不知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吗。” 谢星照身形稍顿。 就在贡琮以为他是被自己戳中心窝子时,他突然转头看着贡琮嘲讽地微勾唇角,眼里像是布满万年冰霜的危崖,凌冽又冷傲。 “要说先来后到,从一开始就只有孤一个人。” “你以为她救了你,她就稀得你这条命了吗?” * 等祝云时醒来时,第一眼望到的便是窗前桌上的那盏兔子灯。 “姌姌,你醒了!” 耳边传来谢遥苓惊喜的声音。 祝云时下意识转头,脖颈迅速漫上来的酸涩激得她浑身一颤。 她看着房内的陈设,龙纹博山炉中缓缓升腾起如薄纱般轻浅的细烟,她顷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哪。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涩不堪:“怎么……回事?” 她不是落水了吗?又怎么会在谢星照的房里。 谢遥苓给她掖了掖被角,不让她乱动,又给她加固了额间的巾帕。 “别动,你还发着烧呢。” “是阿兄救了你。当时他把你抱上船后,你的呼吸越来越弱,又一直吐不出呛的水,阿兄险些就要给你渡气了。” 祝云时顿时大惊失色,“那那那他没这么做吧。” 渡气需得双唇相碰,虽那时性命重要,但她此刻活过来后自然是不能接受和谢星照如此亲密接触的,本来这几次在贡琮面前做戏就已够难受的了。 谢遥苓被她逗乐,“没有,你突然把水都吐出来了。” 祝云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瞬把她吓到了,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她敛了笑意,神色严肃发冷,认真地看向谢遥苓。 “阿苓,有人推我。” 谢遥苓脸色一变,“蹭”地一下站起来,已是浑身怒火。 “竟真的是别人推你落水的,那人好大的胆子!” “姌姌,你可看清那人的脸了?” 谢遥苓又看向因发烧而双颊涨红,虚弱卧在榻上的祝云时,不由得更加恼怒。 祝云时面色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洞中太黑,但是我可以肯定是有人推我落水的。” 谢遥苓伸进被中握住了她滚烫的手,她本就发着高烧,更别说谢星照房内烧的是红罗碳,烧得又足,房内一片暖烘烘的。 谢遥苓握着手中的一片滚烫,突然记起她被抱上船时的情形,嘴唇冻得青黑发紫,披了好几层毯子仍浑身颤抖地往谢星照怀里钻汲取热源的祝云时,心里又颤了几下。 她安抚地握了握祝云时的手,“姌姌,你放心,画舫上的人都被带了回来,父皇母后,还有阿兄,还有南安侯伯伯,此刻都在乾祥殿审问呢。” 第39章 “一定不会放过那人的。” 祝云时恍然,难怪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醒来周围只有谢遥苓一人,连阿爹都不在。 “对了,我怎么会在东宫?” 而不是在她府上。 谢遥苓好笑地看她,“还不是因为你一直拽着阿兄不肯松手,他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更贴切点说,是抱着不肯松手。 “什么?” 小郡主神色顿如遭雷劈一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拽着谢星照不肯松手??这怎么可能呢。 “说起来,沈凌江当时也去救你了。” 谢遥苓刻意隐去她将沈凌江踢入水的事,只挑了重点的说。 祝云时并未有多兴奋,最后救她的还是谢星照啊,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怎么“报答”他了。 谢遥苓突然凑近了一些,语气中隐隐压抑着激动:“你有没有觉得,你和阿兄有些不一样了?” 祝云时想了想,随后认真道:“没有吧,我最近倒还没有更讨厌他。” 谢遥苓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拍了她的手一下。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和阿兄有没有一些……男女之间的感情?” 祝云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阿苓,发烧的好像……是我吧?” 阿苓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就算是世上仅剩谢星照一个男子了,她都不会和他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啊! 谢遥苓却不以为然,“是吗?可是当时沈凌江也去救你了,可最后救你回来的人还是阿兄,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而且,我从来没看过阿兄这么生气呢。当时别说是下人了,就连我都不能碰你,他护你跟护什么宝贝似的。” 谢遥苓说到此处轻哼一声。 “船一靠岸就立刻被东宫亲卫封锁了,带你回宫后又是召太医又是吩咐宫人熬药的,连身上的湿衣都没换,你也知道他是最喜洁的。好不容易将你安顿下来,换了套衣服就去审人了。” 谢遥苓另一只手托着腮,寻思着道:“我怎么瞧着,阿兄对你是有些不同了,倒不像是做戏了。” 其实在谢遥苓眼里,谢星照之前确实做了不少过分的事,可自那次姌姌被他诓着去摘青梅摔下树后,他为救她断了手,被母后关了几天禁闭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看似要欺负祝云时,可每次都是不痛不痒的,有的时候还借着“欺负”她,往她手中塞了一把糖。 祝云时满面震色,几瞬后坚定摇了摇头:“你说的这还是谢星照吗?他要是这么做,那也不可能是因为你说的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因为贡琮还在而已。“ 谢星照怎么可能喜欢她? 不可能的。 而且喜欢一个人,会忍心天天欺负她吗? 才不会呢! 他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皇伯伯许诺了他什么好处,他自然得将事做好了。 只是因为如此。 祝云时心想。 第19章 暴露 原来郡主和太子的婚约是假的啊。…… 待得天色昏暗,东宫里灯火方点亮时,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是帝后一行人来了东宫。 “姌姌,可好些了?” 皇后脚步急促地奔 到床边,在她额间抚了抚,神色才放松下来。 而在她身后,是同样面色也不甚好看的皇帝和南安侯,以及…… 面色微凛的谢星照。 祝云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演得和真的似的,她病倒在床上,他心中早就幸灾乐祸了吧。 南安侯看了眼被锦被捂得严严实实,两颊因发烧而泛红的女儿,又想起女儿被推落水一事,神色更是沉了几分。 但此处是太子寝宫…… 南安侯向皇帝作揖:“陛下,既然姌姌醒了,那臣就先将姌姌带回去了。” 皇帝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更何况姌姌还生着病,若途中加重了病情就不好了,今夜先暂时在宫中将养一夜吧。” 祝云时顿时警铃大作。 南安侯也是面露犹豫,“这……” 皇后看出南安侯的顾虑,安抚道:“本宫会派人贴身照顾姌姌的。” 既然皇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南安侯也不便再坚持,本就是女儿有病在身不便挪动,承帝后照拂在东宫中暂时休养,更何况两家本就关系亲密,帝后更是一直视女儿为亲女,若再坚持,倒显得有些不领情了。 “那便麻烦殿下了。” 谢星照也回以一礼:“祝伯伯客气。” 祝云时看着这情形,也知皇伯伯和皇婶婶是怕她病情加重,心中无力地叹了口气。 皇后笑道:“南安侯,再过一阵子姌姌和阿照就要成婚了,你未免也太见外了。” 南安侯神色一滞,突然看了眼祝云时。 祝云时立刻看懂了自家父亲的眼神。 阿爹这是要同皇伯伯陈明了吗。 祝云时的心立即蹦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陛下,娘娘,臣……” “父皇,高家娘子的事该如何处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祝云时顿时有些顺不上气了。 谢星照从进来到现在统共就说了一句话,怎么突然开口了,还刚好打断了阿爹的退婚之辞! 第40章 高家娘子?哪个高家娘子? 她疑惑地看向阿爹,见他神色突然变得阴沉如水。 这是怎么了? 皇后面色恍然,似想起了要事,又侧身转向祝云时,语气染上几分焦急。 “姌姌,你和光禄寺卿之女可有过节?” 祝云时懵然地摇摇头,“自是不曾,我和湘悦还常一同出游,怎会有过节?” 原来他们口中的高家娘子是高湘悦,她们交情并不算浅,在画舫闲谈时她便也在一旁。 可这个情形,高湘悦做了什么事已呼之欲出…… 祝云时不可置信:“皇婶婶的意思是,是湘悦推的我……” 皇后有几分不忍地点点头。 “是,她说当时太黑,无意推到了你。” 无意…… 祝云时愣了一瞬,当时身后那力道极重,像是确保一定要将她推下去一般。 谢遥苓在一旁忍不住道:“画舫护栏并不矮,若是无意,会将一个人推下去吗?我看,有意才是真。” 显然,众人都不信这番说辞。 皇帝看向神色怔愣的祝云时,“姌姌,你怎么看?” 祝云时眼中微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湘悦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她们前一刻还相谈甚欢,下一刻居然就对她痛下毒手。 皇帝叹了口气,也看出祝云时面上的失落后怕与恍惚。 “阿照,这事就交由你处置吧。” “是。” 眼见天色不早,帝后又关心了几句她的病情,便离开了。 离开时,皇后还特地拉上了谢遥苓,对着祝云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祝云时:“……” 看来皇伯伯和皇婶婶是越发坚信她和谢星照两情甚笃了。 想起刚刚阿爹差点就要将退婚的事说出口,却被谢星照硬生生打断了。 祝云时怀疑地看向送走帝后一行人后回来的谢星照。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不可抑制地生根发芽。 她开始回想谢星照的可疑行径,他似乎一直对退婚之事不甚热络。 可谢星照怎么会想娶她?难不成真的如阿苓所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顿时吓了祝云时一跳。 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热意将她手心一烫。 她真是烧糊涂了。 耳旁突然传来一身嗤笑。 祝云时瞪向声源,那人站在灯盏旁,高大的身影将烛火挡得严严实实,眸中满是笑意,不知看了她多久,但一定将她刚刚那滑稽的动作看了个彻底。 她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她发着烧,声音更是绵软无力,一说话竟一点气势都无,倒像是撒娇一般。 惹得谢星照笑得更灿烂了。 祝云时用尽力气作出凶狠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星照被她逗乐,先前凌厉的神色褪了个干净,走近几步,坐在了床边,双手直接朝她的额头探来。 “喂,你做什么!” 祝云时此刻全身像一个蚕蛹般,四肢都裹在被子里,对他这意料之外的动作避闪不及,他温热的手一下就覆上了她的额头。 谢星照施施然收回手,“看看你是不是烧傻了。” 祝云时没好气道:“你才傻呢!” 见他在她面前又变回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小郡主愈发肯定他之前的凌厉之色都是装出来的。 这回竟连阿苓也被他骗了过去! “欸,谢星照,我问你——” “是。” 祝云时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谢星照懒懒靠在椅背上,修长的腿微微岔开,看上去今日将他忙得够呛,姿态显出了几分疲惫。 他撇了她一眼,“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祝云时回呛:“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星照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才不知道呢,一点儿都不知道。 祝云时被他看得一阵莫名其妙,催促道:“你快说吧。” 谢星照收回眼神,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虽然高湘悦是否无意一事存疑,但确实是她推的。当时在她周围的几个人也都证实了。” 祝云时神色黯淡下来,喃喃道:“可我从来没得罪过湘悦啊?” “旁人不喜你又何需理由?整日没心没肺的,善恶不分。” 说到末尾,他语气染上几丝哀怨与不满,倒像是意有所指。 几乎是下一瞬,额间突然一痛。 “你又弹我!谢星照,你太讨厌了!” 祝云时下意识伸出手捂住额头。 谢星照刚要接话,无意瞥见锦被随着小郡主方才的动作松散开一角,脖颈到胸口襦裙间的莹莹肌肤俱数露在明亮烛火下,玲珑伴随着少女愤怒的呼吸起伏着。 祝云时看着他神色莫名顿住了,正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感觉手掌倏地一热。 谢星照径直抓住她的手塞进了锦被里,慌乱地把锦被往上一拉,直接将她的整张脸都盖住了。 她挣脱出来,“你想闷死我呀!” 可入目的却是他红透得似要滴血的耳尖。 谢星照肤色白,因此一有什么反应就格外明显,祝云时先前就很喜欢故意将他气得红潮上涌的样子。 见他别过脸不说话了,胸膛还略显粗重的起起伏伏,祝云时又气又困惑,明明是他弹她的额头,他生个什么气?还想闷死她。 第41章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被好友背叛一事带来的失望愤怒倒消散了不少。 今日总归是谢星照救了她,她想了想,还是和他道个谢吧。 但小郡主到底有几分别扭,“算了,今日的事谢多谢你,你弹我额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谢星照听了她的话突然转过头来,黑眸映着烛火,倒像是有光在他眼睛里跳跃,熠熠生辉,绯色未褪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他盯了她几息,突然勾着唇角笑道:“这还是我们的嘉言郡主吗?” 祝云时别扭道:“你别多想,今日无论是谁救我,我都会道谢的。” 她一向知书明理,哪像谢星照那般顽劣。 房中静了一瞬。 祝云时没听到谢星照回呛,倒生出几分不适应。 见他垂着眼一动不动的,她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谢 星照抬眼,眼里又化作清明。 “没什么。” * 在东宫歇的一夜,祝云时发了一夜的汗,第二日烧果真退了,浑身只剩下高烧后的酸软无力。 趁着谢星照上朝的间隙,祝云时便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回府。 虽然东宫住着甚是舒适,但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今日日光灿亮,竟是难得的暖和。 御花园中的花木已凋零了,宫人正来来往往地为花木做着防护,好以度过严冬。 祝云时脚步也轻快几分。 迎面突然走来一高一矮的身影,那矮小的身影远远见了她便奔了过来。 是谢望晖和照顾他的姑姑。 “姌姌姐……哦不,嫂嫂安好。” 谢望晖奔至她跟前,像个小大人般向她作揖。 祝云时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故意敛了笑意板着脸:“阿晖,不准叫我‘嫂嫂’!” 谢望晖不解地挠了挠头,“为什么呀,母后说姌姌姐姐马上就要嫁给阿兄了!” 他想了想找出个答案:“是要成亲后才能唤‘嫂嫂’吗?” 祝云时被他逗笑,看了看周围,俱是来往忙碌的宫人,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她将谢望晖因奔跑而歪了几分的虎帽戴好,“因为姌姌姐姐和你阿兄不会成亲,过一阵子便会退婚。所以阿晖不准再唤我‘嫂嫂’了。” “原来郡主和太子的婚约是假的啊。”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森冷而瘆人的声音。 祝云时背脊一僵,缓缓抬头。 只见她身旁的一座假山上,贡琮从容地坐在顶端,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第20章 发难 下月二十便是孤和郡主的婚仪…… “你放开!” 祝云时奋力挣扎,但她每挣扎一次,贡琮反倒加重了拖拽她手腕的力道,笑容还变得愈发兴奋。 祝云时又急又怕,自己仿佛成了落入魔爪的猎物,在彻底抽筋剥皮前残忍地观赏她徒劳挣扎的模样。 她一路挣扎无果,被直接拉进了乾祥殿。 殿门紧闭,但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声响。 听到熟悉的男声的祝云时突然放下心来。 太好了,谢星照也在。 “五皇子,您拉着郡主这是……”于公公面露不虞地看着贡琮。 贡琮并不应他,睥睨着他:“我要见你们陛下,速去通报吧。” 于公公也意识到情形不妙,看了眼祝云时,祝云时忙给他使恳求的眼色。 贡琮又开口:“于公公,此事事关两国邦交。” 这是威胁的意思了。 这么大个名头扣下来,于公公给祝云时递了个有心无力的神情,只得进去通报了。 二人迅速被召了进去。 偌大的殿中,皇帝坐在上首,谢星照坐在下首最前的位置上,二人桌案上尚置着热茶,茶雾袅袅,想来正在商议政事。 二人脸色俱是凌厉,但并未有讶异之状,祝云时明白过来,方才于公公已将情况简明说了。 见她进来,谢星照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手臂护在她身前,侧目看向她以眼神询问。 手腕上桎梏一解,密密麻麻的酸痛立刻泛了上来,祝云时揉着腕子,眼睛因疼痛溢了一层水雾。 她看了眼贡琮,神色警惕捂着嘴只让谢星照看见她的唇型。 “他知道了。” 谢星照眸色一深,轻轻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转过头去。 祝云时纳闷了,他们婚约是假这般严重的大事暴露,贡琮更是来势汹汹,怎么谢星照还能如此的淡然? “五皇子求见朕有何要事?” 皇帝显然也很是不悦,声音压得极为低沉。 贡琮丝毫不感惧怕,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陛下,本王方才在御花园闲逛时,竟无意听闻了一个秘密。” 他语气意味深长:“也不知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呢?” 祝云时掐了掐掌心,这话分明就是在给皇伯伯施加压力,直接挑明了他们合谋欺骗他,更严重点说,是欺骗了洛昭国。 她紧张地看向皇伯伯。 好在姜果然是老的辣,她的皇伯伯稳坐如松,闻言只是讶异地挑了挑眉,像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不知五皇子说的是什么秘密。” 贡琮玩味地看了眼祝云时,对猎物的着落胜券在握。 祝云时指甲都快掐进指腹,才强撑着没避开他的眼神,故作威势地瞪着他。 第42章 “郡主说和太子的婚约是假的。” 贡琮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变得压迫,手指缓慢地一颗一颗转着手腕上的刻着洛昭国王室图腾的红玛瑙,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陛下,中原素来自称礼仪之邦,以‘信’字扬名天下。当初陛下说嘉言郡主已许配给太子,洛昭国这才放弃了和亲。而现下看来,莫非是大齐不愿与我国交好,这才做了这出假婚约?” 祝云时登时冷汗涔涔,咬紧了牙,刚发过一场高烧的身体又隐隐有些发热。 贡琮这个疯子!他直接将此事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地步,威胁之意是藏也不藏,几乎摆在明面上。她不敢想,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就算现在把她交出去,怕是洛昭国也要借此事大做文章。 严重一些……就是借此直接开战。 手突然被包入温热宽厚的掌心。 祝云时愣愣地看着谢星照牵住她的手。 谢星照这又是在唱哪一出?贡琮都听了个分明,他还能再继续做戏下去? 只听谢星照轻笑了一声,声音清亮:“五皇子误会了。不过是昨日孤同姌姌吵了几句,她闹脾气说了几句气话罢了。” 贡琮嗤笑,“太子这话可真是荒谬。郡主说此话时认真的很,你却说是气话。” 他突然收了笑,冷寒道:“看来中原是执意不肯与我国继续交好了。” 祝云时被他这极速变脸的神态吓得心头一紧,此前她只觉贡琮是个喜怒不定还有些非常人之态的疯子,可如今她才明白,为何洛昭国此次会令贡琮来访,并不全然是为了她,只因贡琮在政事之上是个很难对付的狠角色。 场面僵持了一瞬,只听皇帝声音低沉:“姌姌,你怎么说?” 祝云时紧张起来,尽力平稳着呼吸好让自己不那么容易露怯。 她用力反扣住谢星照的手,引得谢星照还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五皇子,事实便如……阿照所言。” 这个称呼拗口极了,她说时感觉舌尖都在打颤,说完还莫名地感觉谢星照盯着她的眼神变得轻快了不少。 “我不过是气上头,又听阿晖称我‘嫂嫂‘,这才说了几句气话。中原素来诚信守诺,也乐意和洛昭国交好,希望洛昭国也是如此。” 她微微松懈身子,终于说完了。 贡琮神色冷下来,“是吗?郡主可确定了?” 这是在威胁她,祝云时顿感骑虎难下,贡琮步步紧逼,此刻若她说婚约为真,洛昭国一走她便退婚,那岂非坐实欺骗之事,可若说婚约为假,她便要嫁给贡琮,洛昭国还要借齐朝不诚信为由索要好处或是直接发难开战。 她该怎么选…… 这时,谢星照突然开了口:“五皇子若是不信,下月二十便是孤和郡主的婚仪,若五皇子愿意,亦可留下观仪。” 第21章 大婚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下月二十, 婚仪。 祝云时脑袋嗡嗡,心里雷声轰鸣震响,比当初听到她赐婚谢星照的时候还要剧烈。 谁的婚仪?她和谢星照的?! 不是, 谁能告诉她, 为何她从退婚这一步直接跨越到了成婚? “婚仪?” 贡琮低声重复一遍,狐疑地眯起了眼,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立即直接射向祝云时。 小郡主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中脱离出来,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了,她讶异的神色被贡琮尽收眼底。 贡琮眼里的怀疑全数转为肯定, 盯着人玩味地笑了一声,表情似轻松又似愠怒,“郡主怎么这么意外?不会也和本王一样,是头回听说这件事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神色忽然变得阴森灰暗,带着沉沉威压席卷而来。 祝云时讷讷道:“我……” 她心中崩溃极了, 这她该如何说,她确实是头 回听说啊! 本来是离退婚临门一脚,现在倒好了,成了离成婚临门一脚了! “姌姌确是头回知晓。” 谢星照从容地笑了笑,淡然地接过话头, 还将她拉近了几步, 举止亲密得倒真似即将成婚的一对恩爱未婚夫妻。 “其实婚仪本来定在明年开春,念及婚仪之事已准备得差不多,孤方才便同父皇商议改为下月二十。” 祝云时惊讶地抬眼看向谢星照, 他唇边微微带笑,原本张扬的周身气息都变得柔软下来,锐利的面部线条柔和几分, 透露些许温情出来。 贡琮并不了解中原繁琐的规矩,提前两个月成婚这个说法倒也勉强合理。更何况谢星照神色从容自若,语气平静无波,娓娓道来,倒将原本只有五分可信的说法一下提升到了七分。 祝云时不由得心生钦佩。 连她都快要信了。 他完美地将这副说辞补全:“是孤着急了些。” “姌姌不会怪我吧?” 他转眸看她,脸上溢满愧疚,黑润润的眼眸蕴着情意流转,一错不错地看着祝云时。仿佛是真正心急成婚但担心爱侣责怪的郎君。 演得和真的似的。 贡琮也紧盯着她,目光强烈而恨怨,想再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破绽。 祝云时根本不敢瞧贡琮,她心态哪像谢星照那样强大,怕是一对视就要漏馅。 面对着两道炽热紧迫的目光,她心中简直可以用天摧地塌来形容,用尽力气才没让面上的笑塌下去。 第43章 “自然不会了。” 面前的少年轻轻勾唇笑了,墨眸里跃上几点狡黠的光,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直白。 祝云时莫名其妙,不懂谢星照怎么突然变得高兴起来。 就算把缠人的贡琮应付了,但他们可是要成婚了啊! 皇帝突然抚掌笑了几声,那笑声中满溢欣喜,与方才的低沉之声截然不同。 祝云时笑容苦涩,突然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皇伯伯怕是殿中唯一一个真心欢喜的人了吧。 只听皇帝声音欣然:“既然五皇子对中原的婚仪之事颇为感兴趣,那便观完礼再走吧。” 贡琮盯着祝云时几瞬,神色中偏执与不甘愤懑复杂交织,最后他突然低笑了一声,收起复杂的眼神,看向皇帝,意味深长地说: “本王确实很是期待郡主的婚仪,希望不会让本王失望。” “陛下,那小王就先回了。” 他右手握拳放至左肩,这是他们北域的问候礼节。 只是他做得却极为敷衍草率,丝毫未见恭顺之意。 祝云时暗道,果真是边地蛮夷。 下一瞬,贡琮就转身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兴奋。 祝云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怎么做到一举一动都这么吓人的? 贡琮的乌皮靴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脚步。 殿门沉重阖上后,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 殿门紧紧阖着,密闭的大殿突然静了下来,祝云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现在贡琮口中的小时候就认识的人是不是她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贡琮都会见缝插针地用她和谢星照的亲事大做文章,他这次来大齐本就是为了两国谈判,他只要死咬着大齐欺骗洛昭国,并非诚心交好,便可借此索要好处,或是以此为由起兵。 也就是说,下月二十她和谢星照必须如期举行,否则便是亲自给洛昭国发难的把柄。 但她不想嫁给谢星照啊…… 祝云时心头沉重,看向谢星照。 他仍旧是那副从容的姿态,对成婚之事并无多余的情绪,不痛不痒。 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他可是要娶她了啊! 她忍不住问:“你方才为何和贡琮说婚仪提前了?我们分明……” 谢星照无奈道:“那还有什么法子?你和阿晖说的话贡琮都听到了,不让他亲自留下来看我们成婚,他能信吗?” 祝云时被他这个理由周全的说辞堵得哑口无言,但她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 这时皇帝开了口,语气若有若无带着安抚:“姌姌,现在距婚仪还有一月有余,此事确实仓促,委屈了你些,待成婚后,朕同你皇婶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祝云时心中崩溃,皇伯伯又误会了,她不是因为婚仪仓促才不满的! 她憋不住了,她和谢星照的事本就该陈明——虽然无论是否陈明,她本就无法在洛昭国的人走之前退婚,更何况如今贡琮步步紧逼,情况更加复杂。 但她不想再被误会她喜欢谢星照了。 她给谢星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同她一起将此事说清楚。 奇怪的是,平常总能轻松识破她的小伎俩的谢星照,此刻却看不懂她的眼神了,还茫然地冲她眨了眨眼。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祝云时上前几步跪了下来。 “皇伯伯,姌姌有事想要禀报。” 皇帝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绕过桌案要来扶她。 “姌姌,你这是做什么?” 祝云时婉拒了皇帝朝她伸来的手,地砖冰冷,凉意顺着骨缝钻入她的血肉,凉得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她垂着头,她知道说出来后会让帝后无比失落,空欢喜一场。 “皇伯伯,我同殿下并未两情相悦,此事是一场误会。” “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不可置信,她不用抬头便能猜出此刻他脸上是多么的惊诧与失落。 祝云时更不敢抬头了,她怕一见到皇伯伯失望的眼神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皇伯伯,我和殿下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此事都是一场误会,其中内情复杂,日后姌姌再慢慢同皇伯伯解释。姌姌明白,皇伯伯也是出于护我,不想令我远嫁洛昭才将我赐婚殿下。能得皇伯伯和皇婶婶如此爱护,是我三生之幸。只是……姌姌斗胆,求皇伯伯原谅,姌姌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 她一口气说完,连连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殿中静了许久,时间似被无限拉长。 上首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叹。 下一瞬,祝云时被扶了起来。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一旁的谢星照。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方才她一口气不落地说了那么一长段,谢星照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仍挣扎着重复问她:“姌姌,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事只是一场误会?”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皱纹都莫名地深了些许,深深地印在眼角。 祝云时话语哽在喉间,再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皇伯伯和皇婶婶十几年来待她如亲女,她便是来世结草衔环也难以回报,她也十分贪恋这份温情,因此在谢遥苓说如果和谢星照成婚就能和他们真正地成为一家人时,她犹豫了。 第44章 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没有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打破了最后一丝希望。 皇帝又是叹气一声,面露难色:“只是……方才阿照已当着贡琮的面说了婚仪之事,你也知道,贡琮是代表着洛昭国来京谈判的。” 虽然她本就不抱期望成婚这事还能有变数,但此刻听皇伯伯亲口承认,她的心彻底地沉沉落了下去。 祝云时尽力掩住脸上的失落,点了点头:“姌姌明白,姌姌亦不想看到贡琮以我为借口挑起两国争端。” 罢了,比起原定的和亲嫁给那喜怒不定的怪人贡琮,嫁给谢星照已是好一些了。 她忍着眼中的酸涩安慰自己,起码皇伯伯和皇婶婶待她极好,而且还有阿苓作伴,大不了日后她离谢星照远些就是了。 眼不见为净,没关系的。 怎料皇帝又道:“但既然你确实不愿嫁给阿照,皇伯伯也不愿勉强你。只是眼下成婚 一事无法更改,只能先等贡琮回洛昭国,此事平息。不若这样吧,半年后朕再下旨令你同阿照和离。” 祝云时被这峰回路转惊得心中狂跳不止,愣了足足几息才反应过来,眼眸瞬间明亮。 皇伯伯这意思便是同意她不嫁给谢星照了! 虽然她需得和谢星照顶着夫妻头衔半年,但事已至此,这已是最好的做法了。 皇帝又看向谢星照,“阿照,你可赞同?” 祝云时紧张地看向谢星照。 谢星照淡淡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移了眸子平静道:“儿臣没意见。” “那便先这么办吧。” 祝云时心中一喜,成了! 她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皇伯伯成全!” 皇帝又将跪着的小郡主扶了起来。 “姌姌,你身子还没好全,先回府吧。” “是,那姌姌先行告退。” 祝云时本就是个不多想的性子,只猜想皇伯伯有事要和谢星照商谈,低眉行了礼就迅速退出了殿内。 少女一走,殿中寂静了几瞬。 “跪下!” 皇帝背过身去,突然厉声开口,方才脸上的慈爱神情顿时消失殆尽。 谢星照利落撩袍,跪在了方才祝云时跪的位置。 他背脊挺得笔直,虽是跪着,但看上去并不像犯了错的样子。 “你胆子可真大,连朕都敢瞒!” 方才贡琮发难,其实细想之下,未必没有其他解决之法。但儿子却激进地提出了提前操办婚仪,甚至连日子都选好了——是他们之前拟日子时最前面的一个日子。 他还以为二人两情相悦,只是儿子心急,心想着索性迟早都是要成婚的,便也未反对什么。 直到祝云时跪着和他陈明真相,他才明白过来,为何这段时日南安侯在时,儿子总是也在场,有时还故意打断南安侯的话。 原来姌姌对这桩婚事并不愿意,只是儿子一直阻拦让他知道真相。 而此刻箭在弦上,他们二人必须成婚,此事不可能再改。 真是好谋算。 谢星照垂眼,平静道:“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皇帝语气染上怒意:“太子!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方才若是一个不慎,洛昭国真借此发难,旁的不说,你就愿意看到姌姌自责的样子?” 谢星照垂眼看着地砖上的纹路,膝盖下的地砖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少女未散去的几丝余温。 他自是不愿。 所以他不会给旁人这个机会,他会护好她,她也只能由他来护。 “父皇放心,儿臣有分寸。” 皇帝盯着他看了几瞬,目光复杂。 婚仪那事定下后,他看得出来,儿子的姿态隐隐透露着计谋得逞的顺意,眼里满是志在必得和笃定,就连他说出半年就和离的事后,他的神色也未乱过一分。 儿子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懂得不着痕迹地使手段达成目的,就连他和皇后都完全被他蒙在了鼓里。 “姌姌当初猎到锦鸟,也是你做的?” 如果没有那只锦鸟,为避开洛昭国,他当时应该会问祝云时的心意为她挑一位郎君赐婚,而不是误以为她喜欢阿照直接赐了婚。 “此事并非儿臣所为,儿臣会派人去查。” 见儿子面色平静,皇帝神色几变,沉沉叹了口气:“那你就派人去查吧。虽事已至此,但成婚半年后,若姌姌还是一心和离,你也不得再设计阻拦。” 他看着儿子正色道:“阿照,你最好希望姌姌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权势和手段,有时并不能夺来人心。” 谢星照垂着眼一言不发。 皇帝目光沉重地看着他,殿中静了许久。 “回东宫闭门思过吧,这阵子没有必要的事,就不要出来了。” 谢星照俯首:“儿臣遵旨。” * 太子婚仪提前一事迅速在宫中流传开来,上上下下迅速地忙碌起来。 祝云时今日进宫,路上就碰见不少恭贺她的宫人们。 此刻和谢遥苓从凤仪宫中出来,又接受了一波凤仪宫宫人的恭贺。 祝云时叹了口气。 谢遥苓安慰她:“你别难过了,母后方才不是说了吗,就算你半年后和阿兄和离了,她也会一直将你看作亲女。” 第45章 祝云时喃喃道:“就是这样才难过啊。” 方才见了皇后,她的反应倒超出祝云时预料,她本以为皇婶婶会很失落,结果皇婶婶只是责怪她为何不早些将这事告诉她。 她支支吾吾地说了原因,皇后沉默了一阵后将她拉至跟前,郑重认真地告诉她,无论如何她永远会将她视作亲女。 祝云时忍不住掉了眼泪,以至于后面演变为皇后和谢遥苓在轮流安慰她,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从凤仪宫出来。 只是眼眶仍旧红红的。 “那不如你以后嫁给阿晖吧。既然你不喜欢阿兄,思来想去,阿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祝云时捶了她一下,“你瞎说什么呢。” “对了,湘悦她……如何了?” “这事好像是全权交由阿兄处置了,我没听到什么消息。” 谢遥苓又问:“怎么了?” 祝云时皱眉,沉下语气道:“你不觉得自从秋猎开始,发生的事就有些奇怪吗?” 谢遥苓想了想,神色突然染上几丝害怕,“还真是,现下看来,当初你和阿兄突然遇到的猛虎恐怕也是冲你来的。这回你落水也是朝着取你性命去的。但是这回是高湘悦做的,难道猛虎也是她放的?” 祝云时摇摇头:“她父亲只是礼部侍郎,应当没有那么门路能够找到这么一头猛虎还将它混入林场。” 谢遥苓惊惧道:“那就是说,想要你性命的不止她一人?对了,还有那头锦鸟,又是谁放的?应该不是同一人吧,放锦鸟分明是想助你。” 祝云时立马反驳:“怎么会是助我?让我嫁给谢星照,分明是想害我!” 她幽幽叹了口气:“但我派人去查,当初处理猎物的人均一口咬定我的竹篓送来时就有锦鸟,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她总觉得有一股势力在阻止着她往下查探。 “不过这人的手段比较轻缓,应当和放虎的不是一人,暂时也不会对我下什么毒手。但不管怎样,我现在只感觉这周围可怕得很。” 祝云时看了看四周来往的宫人,这其中可能就有想害她的人。 谢遥苓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姌姌,那婚仪前你还是别出门了。” “对了,谢星照现下在东宫吗?” “应当在的。阿兄近日也不知为何,平日里一直在东宫待着,只上朝或是接见洛昭国的人时才会出门,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祝云时皱了皱眉,这可不像是谢星照的作风,他平日里可是个闲不住的主,居然会这么老实地一直待在东宫里吗? “正巧顺路,那我去东宫寻他吧。” 她也有些话想问他。 * 进了东宫,东宫中的宫人和她行礼后便默默干着手中的活,不知为何,她感觉四周空寂极了。 她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谢星照……不会是被皇伯伯关紧闭了吧? 可是,他也没犯什么错啊,他上一次被关禁闭还是因为诓她去树上摘青梅,结果她从树上摔了下来这件事。 而且皇伯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关他禁闭? 但不出门又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祝云时满腹狐疑,被领路的宫人带到了书房前。 推门进去,只见谢星照今日难得穿了件素净的晴山蓝衣袍,上头简约以银线绣了几朵梅花,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修长的手指执着枚玲珑剔透的白玉棋子,正在破解棋局。 祝云时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瑟苍凉。 “怎么好好想到来找我了?” 隔着后脑勺,祝云时都能想到他说这话时脸上得意的神情。 她现在完全能够确定他没被关禁闭了,毕竟谁关了禁闭还会这般惬意 轻松的?! 她走到他跟前,“我有事想问你。” 谢星照懒懒地抬眼看她,表情突然一顿。 “哭过了?” 祝云时有几分别扭,扭过头去不让他看她的眼睛:“跟你没关系。” 谢星照轻轻将指尖的棋子丢入棋盒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抬手戳了戳她红肿的眼皮,“爱哭鬼。” 祝云时直接拍掉他的手,不耐道:“你别闹。你快告诉我,你要如何处置湘悦?” 谢星照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捻起一枚棋子,又轻轻丢入棋盒,漫不经心问她:“自然是听你处置了,你想怎么处置她?” 他又逗她。 “我……我不知道。我能见见她吗?” 祝云时纠结地绞着腰间系着的丝绦,“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推我。” 谢星照扬了扬英气的眉,“可以是可以,不过……” 他拖长了音调。 祝云时翻了个白眼,又来了,每次都这样。 她没好气地回:“求你。” 怎料谢星照突然轻笑出声,眼里全是对她的嘲弄。 “祝云时,你未免也太自觉了吧。但我只不过是想说——最近不行,待婚仪后让你见。” 他又耍她! 祝云时心头火起。 提起婚仪,她顺势问:“你那日是有其他解决办法的,对不对?” 她紧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丝神情。 祝云时回去后翻来覆去地回想,总觉得那日贡琮虽步步紧逼,明里暗里地威胁,但倒也没到直接操办婚仪的地步。 第46章 但她不明白的是,谢星照也不想和她成婚,又为何要这么做? 谢星照坦然地回视她,双目含笑打趣道:“怎么?这么高看我?” 祝云时不理他的插科打诨,“你就说是与不是,而且——” 她顿了顿,将一直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并不想退婚?” 谢星照神色微滞,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会真被她说中了吧。 “是——”不是? 他突然凑近几分,手突然抚上了她的额头,掌心微热。 “你你你你干什么?”祝云时被他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谢星照收回手,“病好全了吗?” 祝云时莫名其妙:“好差不多了呀。”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想娶你?” 祝云时被他反问得倒像是自己自恋了,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最好,记得我们的约定。成婚不过是无奈之举,我们这半年最好相安无事地做一对假夫妻。半年一到,立刻和离。” 白玉棋子在他的指尖被摩挲把玩,“当然,一天都不会多。” 祝云时稍稍安了心,她这几日发现,和谢星照假成婚半年倒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也许是有贡琮做比。 又也许是谢星照这一阵子确实还挺配合地帮她,还直接跳入水中救了她一次,她又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自然也会觉得他人似乎没有那么坏了。 完了,她不会真病坏了脑子吧,她怎么会觉得谢星照那日是故意的?就谢星照这样子,怎么会是想娶她? 罢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这半年就当换个地儿住了,宫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且还能日日见到皇婶婶和阿苓,除了可能见到谢星照的次数可能多了点,其实也还不错。 “对了,”谢星照突然道:“这些日子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祝云时皱起秀眉,他怎么还管起她出不出门了? “还有,旁人递给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就算那人是你的好友。” 祝云时明白过来,“知道了。” 她本就这么想的,现下不知道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难缠的贡琮还没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就算平日在迟钝,现下也明白该谨慎。 “那我先走了。” “等等。” 祝云时疑惑地看他。 却见他缓缓开口:“有什么要添置的么?” 脸上从容地好像只是在问她用过膳否。 祝云时的脸蹭一下红了,添置物件……仿佛他们真的是要做夫妻一般,这种若有若无的亲密令她不自在极了。 “没没有!” 她胡乱应了一句,离开东宫前依旧不忘顺走谢星照摆在桌案上的几块糕点。 看着少女远走的背影,谢星照无声启唇笑了,又继续从棋盒中捻起棋子。 “殿下,这是刚做的如意糕……咦?” 问砚端着一盘糕点进来,看到殿下不知为何笑得如此愉悦,再看到桌上糕点盘子竟还空了几块,忍不住吃惊出声。 这些日子殿下一直令小厨房新来的糕点师傅做糕点,但做了一盘又一盘,殿下一动都未动过,怎样端进去的,就是怎样端出来的。 怎的今天突然吃了几块? 谢星照看着桌上的糕点盘子,眼里又扬起笑意。 “告诉小厨房,不用再做了。” 问砚疑惑道:“这……为何?是殿下不喜欢吗?” 但看殿下神情愉悦,自从被陛下关紧闭后都未见过他如此有兴致了,不像是对糕点不满的样子啊? 谢星照行云流水地往棋盘上放棋子,“她喜欢就好了。” 问砚将两盘糕点端出门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嘉言郡主。 原来殿下这几日一直让小厨房做糕点,是早就料到郡主会来找他? 他就说,为何前几月殿下突然派人去江南寻了个极为有名的糕点师傅带回了东宫,原来都是为了嘉言郡主啊。 * 天高云淡,南安侯府外悬灯结彩,窗棂之上均贴着大大的“喜”,入目所见皆是一片喜红,空中都洋溢着浓厚的喜庆之气。 天还未亮全,府内便传来绵延不绝的忙碌沸腾声。 “哎呀郡主,您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这可如何见人啊!采枝,快去弄几条热帕子来给郡主热敷。” “马上来。” 祝云时神色恹恹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愣神,身后一群婢子们忙前忙后地为她梳妆。 她今日寅时便被拉起来了。 因为母亲早逝,虽然她和谢星照成婚是假的,但昨日皇后还是将她唤进宫中说了许久的话。 回府后她又和阿爹谈了许久,忍不住流了好多眼泪,阿爹只不断安慰着她,说一定会经常入宫看她。 她和阿爹刚团聚没多久,她就要嫁进东宫去,就算阿爹常进宫,但性质始终变得不同了。 回房后,想到明日就要嫁给谢星照,小郡主悲从中来,又偷偷在床帐里抹了大半晌眼泪,最后哭累了,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睡得晚,醒得又早,现下已是困得神思混沌。 耳旁,阿玥姑姑还在絮絮叨叨地和她念着规矩:“郡主,等会您出阁时记得走得慢些,端庄些,莫要像平日那般了。进宫后记得面对陛下和娘娘时要……” 第47章 待到卯时,按大齐习俗,平日里一起玩乐的小娘子也特地在她整装出阁前来为她添妆。 梁月琼看着镜子里的祝云时惊叹:“姌姌今日可真好看。” 祝云时听了,这么早被拉起来梳妆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她刚咧开嘴笑,下一瞬,梁月琼便跟了一句:“太子殿下看到了定然挪不开眼。” 祝云时嘴角瞬间压了下去:“……” “姌姌,你今日肯定要到很晚才能吃上东西,我给你备了几块你爱吃的糕点,你先垫垫肚子吧。” 好友崔梨甜甜笑着,递来一个油纸包。 祝云时心头一软,“多谢阿梨。” 她小心接过那个油纸包,对她回以一笑。 梳妆梳得差不多了,几个小娘子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出了闺房。 祝云时盖着红盖头,静坐着等待出阁。 一股清甜的香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她倒真觉得有些饿了,悄悄掀了盖头,去拿方才崔梨递给她的糕点。 那油纸里头包了好几块精致的桃花糕 ,色泽艳丽,一打开那股清甜香便更加浓郁,光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祝云时刚要捻一块放入嘴中,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谢星照时他说的话。 她的手指顿了顿,又将桃花糕包好,放在了一旁。 采枝正在一旁清点妆奁,无意转头一看,惊道:“呀!郡主你怎么自个掀了盖头呢,快盖上快盖上!” “知道了知道了。” 祝云时应了几声,自觉地坐了回去将盖头盖上。 “采枝,你快来拿一下吉祥锁!” 外头传来遥遥呼喊。 “诶——来啦。” 卧房响起一阵门扇开阖声。 祝云时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系在腰间的金玉珠串。 突然,又响起一道门扇开阖声。 祝云时唤了声:“采枝?” 没有应答。 一阵脚步声响起。 祝云时心里扬起一阵异样,将红盖头掀开。 只见一陌生男子静静站在她跟前。 * 东宫中鼓乐齐鸣,语笑喧阗。 “请太子殿下揭盖头——” 喜房门帘外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一同随着说着漂亮的吉祥话,好奇地往里张望。 谢星照今日一身大红滚金边喜服,他五官本就深邃立体,线条锋利,着红后更显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虽然他今日神情一如平常,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周身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隐隐散着愉悦气息。 他利落拿起喜称。 郎君贵女们默默扬起脖子,翘首以望。 而人群之中,一小娘子掩在宽大的袖中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这个时辰,贡琮应当都已经带人出了关吧。 她得逞地笑了。 喜称轻轻一挑,便露出了盖头下的粉唇朱面,云容月貌。 人群中响起几道惊呼。 只听小皇子谢望晖高声嚷:“姌姌姐姐真好看!” 那张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听到谢望晖的话后才微微露了点喜色,漂亮的一双眼里眼波流转,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小娘子笑容凝滞了一瞬,指甲几乎插进掌心里,尽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怎么会……她怎么会在这! 这时,一直背对着众人的谢星照似有所感,回头望了过来—— 那小娘子连忙压下眼里的几丝慌乱。 * 热闹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戌时末,宫中上方依旧回旋着丝竹之声。 祝云时卸了凤冠,沐浴梳洗后卸了力靠在床柱上,眼皮已开始上下打架。 按大齐习俗,婚仪时她不必出席宫宴,但同时,她也不得先行睡下,必须等谢星照参加完宫宴回来。 祝云时纳闷,她与谢星照都不宿在一处,居然还要等他回来。 左等右等,就在她险些就要脱力倒下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宫人们的声音: “见过殿下。” 祝云时顿时清醒。 房门吱呀一声,走进个高大的人影来。 祝云时困得声音都变得含糊,听上去像有气无力的撒娇:“你好慢啊。对了,人抓到了吗?” 今日大婚,房内点燃了不少喜烛,照得卧房红暖一片,红火的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少年高挺的鼻和眉骨。 祝云时闭着眼,只觉房内又没了声响,奇怪地用力掀开沉重眼帘,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炽热而直白的视线。 瞌睡顿时散了几分。 又是这个眼神。 今日饮合卺酒时,他就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几分欢愉中夹杂着幽怨又带上了点偏执。 复杂得她看不懂。 她平日一向是宁愿强撑都不愿意落于谢星照下风的,但今日在他那样炽热的目光下,难得地惊慌挪开了眼。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先去沐浴了。” 嗯?沐浴? 不是分床宿吗? 祝云时如临大敌,刚要叫住他,却见他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浴房。 走这么快干嘛? 她皱了皱眉。 她又靠回床柱上,打算假寐片刻,但里头迅速传出的哗啦水声却像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的心跳拨乱。 第48章 祝云时烦躁起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中还越来越清明。 一炷香后,那恼人水声终于停了。 谢星照半湿的头发高高束起,他已经将那身火红的喜服褪下,换了身干净的素白寝衣,浑身腾腾散着热气。 “你还没回答我,人抓到了吗?” 祝云时语气有些哀怨,不知是因为又等了谢星照一炷香,还是因为被水声扰得没了睡意。 “抓到了,但没问出什么,还得再用些手段。” 祝云时皱眉。 今日出阁前,房中突然出现的冷面男子把她吓了一跳。 她辨认了半天,才记起来好像是谢星照的影卫,她见过一次。 原来贡琮打算来个调包之计,派人将她打晕后,换个假的替她上花轿入东宫,而等到众人发现时,她早已被带着出了关,进入了洛昭国地界。 祝云时听得冷汗涔涔。 难怪贡琮那日在乾祥殿看她会是那个眼神! 他根本没有放弃过!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借婚仪偷龙转凤。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谢星照早已派了他的大半影卫暗藏在南安侯府外,他从死牢中选了个和她身量相仿的死囚,又用上了些易容术假扮成她,被贡琮派来的人带走了。 而贡琮准备的假的她,自然是被谢星照的人扣下了。 祝云时心中生出无数后怕。 问题是……南安侯府守卫森严,贡琮的人是怎么进入她府上的? 除非,是有人带进来的。 但今日进府的都是她的好友。 祝云时心中发寒。 谢星照坐在拔步床的另一侧,修长的双腿展开,上半身也和她一般慵懒地靠在另一侧床柱上。 “你房内的那包桃花糕里放了软筋散。” 他赞许地看她,“不错嘛,现在知道防范了,换做平时早就吃光了吧。” 祝云时罕见地没和他吵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喃喃道:“桃花糕,那是阿梨给我的,怎么会是阿梨呢?” 崔梨和她从前在云锦书院时就交好,在众人眼中,她一向是温婉贤良的娘子,怎么会突然对她下此毒手? 祝云时神思一转,难道是林若菡?阿梨和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们关系都不错,和林若菡也算是关系亲密了,莫不是林若菡借阿梨的手下的药? 但她毕竟没有实质证据,此刻便也没有再说。 额间又被弹了一下。 她思绪立刻被打断。 “不准再弹我了!” 谢星照对她的抗议不置可否,“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贡琮已经出了关回洛昭国了,崔梨我也派人去查了,这些事我来处理。” 祝云时突然忍不住问:“我之前真的见过贡琮吗?” 谢星照淡淡垂下眼,笃定道:“没有,他认错人了。” “连人都能认错,他未免也太疯了吧。” 祝云时愤怒低声骂道。 “好了,”谢星照缓缓掀开大红喜被,“安寝吧。” 祝云时:? 她迅速压住喜被,阻止他钻进去。 “安什么寝?不是分房睡吗?” 谢星照好笑地看她,“大婚当夜就分房,你想让别人怎么看我?” 祝云时不解:“别人怎么看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假成亲,好传到洛昭国去?” 祝云时语气弱了:“那……那倒也不是。” 见谢星照又要掀开被子,祝云时立刻又加了点力道压住被子。 谢星照已是不耐烦,眼神十分不满。 “那我也不想和你一起睡啊,不若你让他们再加床被子吧。” 谢星照盯了她一阵 ,只好起身,开门和外头的人吩咐了几句。 宫人迅速送来床新被子。 谢星照无奈地看她:“可以了吧?” 祝云时看着床上的两床被子,他的拔步床很大,睡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两床被子之间似隔着条银河。 小郡主很满意。 “睡吧。” 劳累了一天,祝云时一沾枕头,困意便沉沉地席卷上来,将她脑里的清明一点点吞噬。 黑暗中突然传来谢星照的声音:“祝云时?” 祝云时累得要命,自是懒得搭理他,只装作已经熟睡了。 她意识缓慢下沉,就在要陷入黑暗时,身后突然传来轻缓的动静。 热意从后背缠了上来。 祝云时顿时瞌睡散了个干净。 下一瞬,耳边突然响起他极轻极轻的喟叹,像是暗夜里无声吹来,来去无踪的一缕风。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第22章 共寝 难道她当真有睡觉钻人被窝,搂着…… 祝云时登时警铃大作。 她的死对头大半夜不睡, 贴着她的背在她耳旁低语: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这是什么意思?! 祝云时心乱如麻地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了结论—— 谢星照不可能喜欢她,所以他的意思只可能是, 日后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她还是大意了, 本以为谢星照性子有所转好,没想到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帮她?他装得那么好,都是为了日后更方便地玩弄欺负她。 完了,前有狼后有虎,她也只是从贡琮那个群狼环伺之处, 换到了另一个虎窝罢了。 第49章 如今礼都成了,她不敢去想,这半年她会过上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啊! 祝云时后背都僵了。 耳旁的呼吸清浅缓慢,谢星照似乎睡着了,但他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离碰上她就差了一尺。 后背一阵一阵地持续涌上热意, 此刻他们好似相拥而眠一般,他身上的沉香在清寂暗夜中更加明显,仿佛将祝云时裹住。 她脑袋开始发晕,不自在极了,但又怕被谢星照发现她不仅没睡着, 还听到了他这个阴暗的秘密, 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纠结许久之后,祝云时咬咬牙,决定装作睡着无意识翻身般地往前翻转了个圈。 后背热意一下消散了, 逃脱成功的小郡主浅浅纾了口气。 怎知下一刻,腰间突然横来一只手臂,搂着她的腰径直将她翻了回去! 她险些惊呼出声。 这一次, 她不仅如刚才一般后背紧贴着谢星照的胸膛,更是直接落入了他怀里,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死死地扣着她的腰。 身后呼吸依旧平缓,整个过程中都未乱过一分。 他没有醒。 祝云时欲哭无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星照睡觉这般粘人的! 那条手臂扣得很紧,祝云时尝试掰了掰,那条手臂跟醒着似的,她不仅掰不动,一掰还被他搂得更紧,后背更是紧密贴合。 祝云时放弃了。 一天的婚仪下来,她本就耗尽精力,此刻更是筋疲力尽,只得任他抱着,欲哭无泪地想,谢星照居然连在睡梦中都要折磨她。 她日后可怎么过啊? 想着想着,上下眼皮打起架,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地逐渐盖了下来。 身后缓缓睁开一双眼,那双黑眸清亮如山间清泉,里头哪有一丝睡意? 他轻轻支起身子,看向怀里拥着的人。 大婚当夜,红烛长明不灭,昏黄的烛光照进紧闭的软烟罗帐子里,隐隐绰绰映出两个交缠亲密的身影。 怀里的小人正均匀地一呼一吸,许是有些热,玉白的脸颊浮起两团酡红,挺俏的鼻尖下两片红润柔软的唇瓣如花瓣般无意识地舒张开合。 谢星照眸色渐深,一股无名火在体内游走流蹿,点起了他本就持续燃了整整一日的愉悦和兴奋。 他突然用食指指尖轻轻碾了碾柔软的唇瓣。 怀里的人睡梦被扰,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 许是觉得不舒服,她烦躁地皱了皱鼻子,檀口微张,用舌尖试图推了推。 轰—— 少年修长的手指一颤,连忙挪开。 少年人血气方刚,谢星照虽从未碰过女子,几个年岁相仿的好友都是侯爵高门出身,家教森严,大多数也都和他一样。 但他已然十七,多少对男女之事还是知晓几分。 更遑论他昨夜做的那个梦……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下,那雪白尤然刺眼。 看着眼前纯净的睡颜,他不堪地闭起眼,抑制自己再往下想。 帐内沉静,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见她并未被吵醒,那手指忍不住复又碰了碰。 少女皱了皱眉,许是觉得痒,将脸往玉枕里埋了埋,如小猫一般轻轻在上头蹭了蹭。 谢星照掐了一下她的下颌。 就知道躲他。 他又看向那条碍事的被子。 怕直接将她吵醒,他掀的动作很轻。 待到被子全部被褪至脚底,他用力一伸脚,如泄愤一样直接将那条被子踢至床尾。 他心满意足地悠然躺下,闭上眼心中开始默数。 果然,下一刻,他的被子一掀。怀中随之钻进一团柔软,还夹带着几丝凉气,紧密地贴合上他,还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他餍足勾唇笑了,手臂一展,再次搂上她的腰。 许是因为睡前谢星照在她耳旁的那句低语,祝云时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中有一条大狗一直追着它,那条大狗似乎是火炉变的,追上她后出奇地不咬她,而是死死地在背面用四肢缠住她,她害怕极了,一直往前跑,跑到了冰天雪地中。 可那条大狗还是追上来了,这回更可怖,它改为从正面纠缠住她,大有将她拆吞入腹之势,她怎么躲也躲不开,就这样被他缠了一晚上。 小郡主精疲力竭地醒来,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祥云暗纹的素白中衣。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她又眨了眨眼,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好像……是谢星照昨夜穿的那身? 祝云时:!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径直对上了一双带着些许迷朦的黑润润的眼睛。 而她的手,还大剌剌地挂在他的脖颈上。 “醒了?” 他嗓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祝云时慌了,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中间还因为扣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她险些再次栽倒在他身上,好在关键时刻他松了手。 “我我我怎么会在你被子里?我被子呢?” 她拧着眉四处张望,双手还在床上胡乱摸索,却不见那条被子的踪迹。 “你的被子在那。” 祝云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昨夜她入睡时盖着的那条被子,正凌乱皱巴地堆在床尾,看上去可怜极了。 “祝云时,没想到你睡相这么差。” 第50章 耳旁传来他无奈的哑声。 “我……不可能!定然是你故意的。” 她高声驳道,她在家中时一向睡得……比较安分,但她也就是踢踢被子,从未钻到别人被窝里去呀。 可……她之前好像也没同人共寝过,这是头一回。 “是吗?昨夜我本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掀了被子,那人还死死抱着我不肯松手。害得我一夜都没睡好,我还没说你,你倒先倒打一耙。祝云时,你真是本事见长。” 谢星照幽怨地看着她,话语中怨气冲天,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祝云时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虚起来,他看上去好像真的没睡好。 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从前的一桩事。 那时试卷那件事过去没多久,谢星照不仅不肯和她道歉,还一口咬定他去书院只是给她送了一篮子新奇的小玩意儿,祝云时被夫子责骂,又被罚了抄书,对谢星照恨之入骨。 那阵子,她远远看到谢星照便绕路而行。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次意外她竟然和谢星照一同被关在了藏经阁的阁楼里。 那日下着鹅毛 大雪,阁楼里的炭一向是按日而烧,不够再添,到了晚上早就烧完了。 她外头披了件大氅,但她最是怕冷,寒夜一到,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那段时日她和谢星照一句话都不说,谢星照主动开了口愿意将他的大氅给她,理由是若她冻病了,他也少不得一顿训。 祝云时记得清楚,他当时身上穿着的那件大氅是极其罕见名贵的墨狐大氅。 但她心中有气,即使冻得嘴唇青紫,也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过了会,耳旁突然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身旁突然涌来一股热气。 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无奈地看着她眼睛道:“你不肯穿,那靠着我坐着总可以吧?” 祝云时努力压着颤抖的唇,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没吭声。 她真的太冷了,感觉明珠绣鞋里的那双脚都快冻成两条木头了。 寒夜漫长,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感觉身上暖烘烘的。 她再一看,她竟不知怎的钻进了谢星照的大氅里,双手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睡了一夜! 经历了这样一夜,她和谢星照别别扭扭地和好了。 想起这段往事,祝云时止不住地心虚。 难道她当真有睡觉钻人被窝,搂着人不松手的毛病? 祝云时羞恼极了,强撑着嘴硬道:“我……意外罢了,谁让你不肯分房的!” “今夜!今夜分了房,太子殿下就可以安心歇息了。” “不行。” 几乎是下一瞬,那人脱口而出。 祝云时不解:“为什么?” 她猛然想起谢星照昨夜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不会要趁着月黑风高对她下手吧! 只听谢星照面不改色地扯谎:“东宫里的空房内灰尘堆积已久,你那般挑剔,随意给你收拾一下你愿意住?我让人好好收拾一番,省得你到时候整日来烦我。” “我不要!” 祝云时越发笃定,他肯定是存着欺负她的心思呢,她上回落水时分明就是有空房的——虽然那时是她占了谢星照的房间,谢星照去睡的空房。 但,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怎的就“灰尘堆积已久”了? “东宫不养闲人,你不信的话自己找人去看看。” 祝云时自是不信,瞪了他一眼便跨过他下床去外头唤采枝了。 结果出乎她意料,采枝带着人转遍了东宫,当真没有一间可以睡人的空房,不是堆满了杂物,就是积满了灰,肮脏极了。 采枝结结巴巴地劝她还是将就几夜,等他们仔细收拾好了再搬,不然若是什么蛇虫鼠蚁大半夜地爬上她的榻…… 祝云时被她说得一阵鸡皮疙瘩。 谢星照一定是故意的!怎么会一个月过去,东宫就一间空房都没有了呢。 她气鼓鼓地关上门,回头见谢星照得意地扬了扬眉。 “如何?” 祝云时横了他一眼,指向窗前的那张小榻。 “我今夜睡这。” 谢星照眼里蓄满笑意,这回他没有再阻拦。 “可以。” 反正到最后还是会到他床上。 * 洗漱前闹了这么一阵,以致祝云时梳妆时已是接近辰时了。 谢星照往日里每隔五日才可休沐一日,而这次大婚,足足有了三日婚假。 祝云时觉得他心里定然畅快非常,梳洗穿戴完便懒洋洋地靠在窗前那张小榻上看书,看上去惬意极了。 看到他畅快,祝云时反倒心里不舒服了。 “诶,娘娘您别动,婢子正给您描眉呢。” “哦。” 祝云时对这个称呼还是很不适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坐着不动了,微微扬起头闭上眼,好让采枝描得顺手。 晨间阳光明媚透亮,轻柔地洒在她如桃花一般昳丽的小脸上,吹弹可破的皮肤在日光下更似雪白凝脂。 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茫然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她骤然闯入那双情欲流转的墨眸里。 第23章 画眉 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假成亲,……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螺子黛, 青黑黛笔轻轻落在她眉上。 第51章 他身形高大,挡住了透过雕花窗的大半部分日光,仅有少数柔软光线穿过二人就要抵上的鼻尖之间的罅隙, 星星点点地落在了莲花云纹盘金毯上。 他英挺的鼻梁离她的不过一寸, 她甚至能在他黑润的眼睛中清晰看到自己的脸,灼热地呼吸俱数喷洒在她的面庞上。 好烫。 祝云时惊慌地回过神来,连连后仰。 “你……你做什么?” 下巴突然被掐住。 “别动。” 他轻轻启唇,语气不容抗拒。 祝云时看着他神情认真的眼,莫名地停了动作。 她下巴仍被他掐着, 眉毛上的粗钝触感,还有他专注的神情都让她浑身不自在,心河里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脸颊莫名地发起热来,垂下眼避开他明亮如星的双眼,慌乱地转着眸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好了。“ 下巴被松开, 他撤回身子,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消散了个干净。 “你……你做什么?” 祝云时轻轻皱了皱鼻子,语气弱弱带着懵然。 谢星照放下螺子黛,云淡风轻道:“听闻民间夫妻新婚第二日,丈夫都要帮妻子画眉。我方才想起, 觉得有趣, 你又正巧在描眉,便试试罢了。” 说罢又微微讶异地看她:“你不会这般小气吧?” 祝云时梗起脖子:“当然不会了,我又不是你。只是……” 她语气染上困惑:“我们不是假成亲吗?” 民间的习俗和他们这种假夫妻又有何干系? “都说了试试而已。” 谢星照将手一摆, 看上去真的是出于一时玩兴。 祝云时不信,她又想起昨晚他贴在她耳旁的低语。 莫不是……故意给她画个丑陋至极的眉毛好让她今日出丑? 她连忙去看妆台上的菱花镜。 只见光可鉴人的菱花镜中,柳眉笼翠雾, 更显其下双眸秋水盈盈。 还挺好看的。 没想到他还真没想着欺负她,看来是真的因那民俗来了兴致。 见她不自觉地勾动唇角,谢星照挑眉,语气也忍不住流露出自得: “如何?” 看他满脸志满意得,若是身后有尾巴,此刻恐怕正高高翘起,一晃一晃地招人注视等着夸赞。 祝云时心中别扭,谢星照便是将事做到十分,她也不想夸他。 于是她移开注视镜中的视线,扯下嘴角嘟囔:“差强人意吧。” 谢星照轻轻“啧”了一声,“真难伺候。” “你才难伺候。” 祝云时恶狠狠地瞪了谢星照一眼,又忍不住转过身子。 而在少女背过身后,少年敛了笑,静静透过菱花镜看着她目光又往眉部流离,但担心被他抓住,时不时悄悄透过镜面看他一眼,见他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又压抑地勾起唇角往眉眼间看。 活像个偷吃又怕被发现的小猫。 谢星照刚扬起唇角,又忽然意识到,她只不过是为了好看的妆而开心罢了。 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假成亲,可在他心中却从来不是。 * 早起折腾了半天,二人总算在辰时刚过赶到了凤仪宫。 “姌姌今日换妆容了?” 奉茶时,皇后敏锐地发现她的眉毛和往日有些不同。 “啊?” 祝云时下意识望了眼身旁谢星照。 谢星照双目含笑,闻言好整以暇地看她。 祝云时有些心虚回道:“是……” 帝后看着两人别扭又暗流涌动的样子,心生领会地相视一笑,倒也未多说什么,请安奉茶后便让下人去摆早膳。 谢遥苓拉了拉祝云时,“怎么来这么迟?” 祝云时含糊道:“起得有些晚。” “对了,”谢遥苓冷不丁道:“你这眉毛……阿兄给你画的吧?” 祝云时惊诧地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就你方才和阿兄 那眉来眼去的样子,谁看不出来啊?” 祝云时脸烧起来,浮起阵阵红霞。 阿苓看出来了,那皇伯伯和皇婶婶定然也看出来了。 谢遥苓又用手肘碰了碰她,笑容揶揄:“是不是又改变心意了?” 祝云时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在前头的谢星照,他正稳稳将幼弟谢望晖抱在臂上,将幼弟逗得喜笑颜开,笑声阵阵。 在外时,谢星照是志骄气盈又不失储君的端肃沉稳,而面对亲人时,他又多了几分温情。 日光破云,明亮张扬洒了他一身,祝云时看得突然有些晃眼。 “看呆了?” 耳旁又传来谢遥苓带着笑意的声音。 祝云时回过神,连忙反驳:“才没有!我是在想……” “想什么?” “想……”祝云时脑中飞速运转。 “你宫中可有空殿?” 谢遥苓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只当她想安置些东西,毕竟自家姐妹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上一向挑剔,大到衣裳首饰,小到饮水的杯盏,此次就不知搬了多少个大箱笼进东宫,听说连骡子都累坏了十匹。 她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太好了! 祝云时连忙道:“那我这几日搬去你那住吧。” “为什么?”谢遥苓不解,“东宫没有空房吗?” 第52章 提起这事祝云时就愤懑,“没有!” 她满脸委屈又气愤地将今早的事告诉谢遥苓。 谢星照一定是为了整她,逼她睡小榻或是睡地上,才把东宫的空房都塞满弄脏的。 谢遥苓双眼越瞪越大,惊讶地连嘴都微微张开。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为了欺负祝云时,而是为了——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走在前头的谢星照的背影。 “阿苓,你说过不过分?” 祝云时说着又揽着她的胳膊,“这几日我可以搬去你那住吗?等东宫腾了空房出来我就搬回去。” 神情颇有几分可怜。 谢遥苓张张唇刚想说可以。 一道锐利压迫的目光射来。 谢遥苓望去,见前头的兄长不知何时微微侧头看了过来,他侧脸线条本就清晰锋利,此刻眼神又幽深威压,属于帝王的威重凌然之气流溢出来。 谢遥苓心头一颤,改口道:“姌姌,我突然记起来我前一阵子令人买了不少稀奇的小玩意儿和话本子,将几间空殿都堆满了。” 她满脸歉意:“帮不上你了,姌姌。” “好吧。”祝云时无奈道。 “是什么话本子,我等会去找你看看?” 祝云时又亮了眸子。 谢遥苓不禁暗自赞叹,自家姐妹就是这点最好,什么烦恼难过都会在她心里迅速划过,每日都是笑着一张脸。 “那用完早膳你同我一起回宫吧。” 祝云时笑起来,忽然额头碰上了一片坚硬。 她惊呼出声,下意识后退一步揉着额头碰红的地方。 谢星照的背怎么这么硬啊? 眼前因疼痛朦朦胧胧地蒙上一层水雾,谢星照冷硬的眉眼像罩上了一层白纱。 “你干嘛?” 少女幽怨地瞪他。 “祝云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祝云时没好气问:“什么事?” “高湘悦。” 祝云时一愣,对呀,之前谢星照说婚仪后就带她去见高湘悦,她怎么将这事儿给忘了。 “等会就去吗?” 谢星照俯下身子将幼弟平稳放下,示意谢遥苓牵过走到前头去。 然后又自然地拉过祝云时到身侧。 “不然你想什么时候。明年?” 谢星照不动声色地垂眼。 眼前的少女还恍然不觉自己已和他并排走在后头,衣袖还时不时蹭过他的箭袖和骨节分明的手。 触感柔软,他心头又烧起火来,带着几分慌乱地挪开眼,手中紧紧攥成拳。 下一瞬,又和舍不得般地,松开了拳。 祝云时压根没注意到少年暗地的小动作,只将注意力都放在等会去见高湘悦这件事上。 许是怕他反悔,她连忙答道:“没有没有,就等会吧!” “可以是可以。” 他突然扯着她的手停下:“不过——” 祝云时不解地停下,这才注意到他手心有些热。 她眨了眨眼睛,“什么?”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祝云时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就知道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不借此机会索要点好处,那就不是谢星照了。 “什么事?” 小郡主没好气问道。 谢星照指节抵着下巴沉思。 似是有些难以抉择,又或是他暂时想不出该如何欺负她,他思考了一会只道:“先欠着吧,过一阵子再说。” 诡计多端。 祝云时腹诽,忍不住横他一眼。 * 用过早膳,谢星照果然言而有信,命人拉来马车,带她出了宫。 马车上座位换上了柔软的坐垫,地上铺满了厚实的毛毯,炭炉烧着红罗炭。 祝云时甫一踏上去便觉外头带来的凉气都尽数消弭了。 她没想到,谢星照的马车居然会这般舒适温暖。 她甚至热得脱下了大氅。 “我们去哪呀?” “大理寺。” 齐朝由大理寺掌刑名,刑部主复核。 原来高湘悦被关在大理寺大牢中。 祝云时突然想起,那岂不是还能见到寄春君?他这一个月好像未写什么文章,莫不是政务太过于繁忙了? 一道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祝云时。” “啊?” 她困惑地抬头。 只见谢星照眼里俱是冷意,“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 祝云时不明白他干嘛好好地说这个,莫名其妙道:“我没忘呀。” 她自然记得她暂时和谢星照假成亲了。 谢星照闻言,脸色又莫名地好了起来,就像冬日冰雪到了春日徐徐消融一般。 他怎么阴晴不定的?真是难缠。 祝云时暗暗皱了皱眉。 马车行动起来,祝云时掀开帘子看着宫外的街头巷尾,如今已是十一月,已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场小雪,道路边堆着些许积雪,摊贩高声喝卖,眼前蒸笼散出的热气袅袅上升。 祝云时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怎么?想吃?” 耳旁传来谢星照调笑的清亮声音。 祝云时没想到刚才的情形被他看了个彻底。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欲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扮出一脸坚定冷硬地摇了摇头。 谁知下一瞬,谢星照突然敲了敲车窗。 第53章 窗外传来问砚的声音:“殿下又何吩咐。” 谢星照拉开窗户,指了指方才祝云时眼巴巴盯着的那家糕点小摊。 “去买些回来。” “是。” 祝云时又是惊诧又是羞恼道:“我真的没有想吃。” 谢星照双眸黑亮,无奈地望过来。 “我想吃,行了吧。” 问砚回来得很快,迅速将油纸包着还带着热气的糕点透过窗子递了过来。 谢星照利落拆开,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清甜香气更加浓郁,祝云时眼巴巴望着,不自觉又咽了口口水。 他吃了一块,便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手。 祝云时紧盯着被他放在一旁,色泽艳丽的糕点被油纸半掩着,欲露不露地更加勾人。 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这时,谢星照突然攫住了她渴望的目光。 只见他轻轻勾了勾唇:“想吃?” 第24章 将露 你亲我一口 这语气一听便知是要做何“交换”。 两人不对头十几年, 谢星照一开口她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祝云时才不会给他欺负自己的机会。 她强撑着别过头,“不吃。” 谢星照饶有兴致地笑, “真不吃?” 祝云时起了点气性, 鼓了鼓腮帮子没好气道:“真不吃!” 那一包糕点各式各样,想来是问砚拿捏不好谢星照的口味,便每样都买了一点儿,香甜浓郁的气息溢满了车厢。 祝云时忍得心痒,默默算了算份额, 打算回去就让小厨房做个一大碟,再配上她今日从 阿苓那处拿来的话本子,好好解解她的馋。 但那甜香实在勾着她的心魂,祝云时咬着牙不肯和谢星照开口。 在谢星照揶揄的目光下小郡主别过头,想开窗透透气。 她刚转到一半,那股缠人的香味突然放大, 紧接着下一瞬,她的唇突然被抵住。 是一块牛乳糕,还有…… 他的指尖。 径直触到了她的下唇。 祝云时吓了一跳,不满地抬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谢星照变得逐渐幽深的眸子, 莫名觉得空气有些胶着起来。 还是谢星照率先移开了眸子, 像掩饰着什么一般,将那块牛乳糕往她嘴里粗鲁地一塞,姿态故作自然轻松:“想吃就吃, 我可没那么小气。” 祝云时被糕点塞了个满嘴,唔了一声连忙用手去接。 粗鲁,当真是粗鲁! 祝云时迅速将牛乳糕解决了, 等再抬眸时,便见谢星照一直揉搓着指尖,那架势看着都要磨出血了,而他的双耳也似染了血一般,红到了耳垂。 再接着,他又用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口,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滚金边圆领袍,更衬他通身贵气,便连此刻微松领口的动作都不失矜贵。 祝云时疑惑地皱了皱眉。 她看了看密闭的窗,再看了看那烧得正旺的炭炉,骤然明白过来。 他怎么比以前还要怕热了? 怕热还将炭烧得这般旺。 祝云时又从那油纸包里摸出一块桃酥,浓香在唇齿间化开,她暗暗扬了扬嘴角。 她朝车窗外喊了声:“采枝。” 采枝连忙应声,打开车门进来。 “娘娘,您寻我?” 祝云时指了指正中的炭炉,“炭有些烧完了,你再多加一些。” 采枝知道自家郡主一向最是怕冷,只当她是觉得冻,连忙照做。 可一见那炭炉中的炭很是充足,再一看自家郡主正惬意地吃着手中的桃酥,厚实的狐皮大氅放在一旁,不像是被冻到的样子呀? 但她不敢多问,只是依言照做,加好炭便关了车门出去了。 炉鼎加了炭,这下连祝云时都觉得有些热了。 她偷偷抬眼去看谢星照,正巧撞上他狐疑的目光。 “是觉得冷了?” 说这话时还在无意识地揉搓着方才碰到她嘴唇的指尖。 祝云时见他脸颊都染上一丝绯红,料想他定然热得厉害,这般一想她的那点子燥热也都不是事了,因为谢星照肯定比她更热更难受。 她故作抱怨道:“你这马车可真不够厚实,我总觉得透着风。” 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因为实际上她觉得谢星照的马车比她的马车还要厚实防风。 谢星照闻言皱起了眉,剑眉耸起如巍峨山峰。 这马车是他特地吩咐人打造的,用的是最坚厚维暖的紫檀木,车壁都厚厚地铺上了一层羊毛毯,更遑论炭炉中足足的红罗炭了。 他一上车,便是不燃炭都觉得热,因此他平日出门定然不会乘这辆马车。 都这样了,还觉得冷?看来回去还得再改良。 莫非是下面的人偷工减料了? 问墨究竟是怎么办事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个月的俸禄别想要了。 谢星照轻咳一声,将自己的氅衣递了过去。 看着自家太子妃瞪得浑圆的澄清双眼,他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披着吧,你要是冻病了,被问责的第一个就是我。” 祝云时惊讶地看着他,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谢星照误以为她冷,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开窗让冷风直吹她的脸。 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不要给我惹事”。 第54章 看来不过是关切到自身利益罢了,祝云时回过神来,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我才不要披你的衣服。” 话音刚落,眼前被带起一阵劲风。 谢星照的大氅厚实极了,压得她肩膀一沉。 她惊讶地转头,只见他利落地直接给她披完氅衣后,侧过头低垂着眼正给她系着领口的氅衣系带,根根分明的睫毛低低垂着,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覆下一片阴影。 他将系带紧紧系上,紧得她都觉得自己自己脖子有些勒了。 “祝云时,真不知道你这么硬气是和谁学的。” 系完氅衣,他嘲讽地说了一声。 祝云时这下是真的热得冒汗了。 她不禁开始怀疑,谢星照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把戏,这才反将一军故意给她穿氅衣,打着一个他热她也别想逃的主意。 她有些忍不住想唤采枝进来减些炭,但余光一望,谢星照正慵懒地靠在车壁上,摩挲着指尖盯着车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见他时不时地扯扯领口,脖颈的皮肤都泛起了红,她又强行把唤采枝进来的欲望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能让谢星照不舒坦,她热点就热点吧,反正她心里畅快了。 小郡主又愉悦起来,手中又摸了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 好在马车脚力足,不过多久就到了大理寺。 下了马车,寒凉之气扑面而来,方才在车上的那点热意登时被寒意灭了个彻底。 她突然开始庆幸方才谢星照把他的大氅给了她。 他的大氅总是做得很是厚实,用的都是最保暖的皮料,但他分明一点儿也不怕冷,到了冬天身子还和火炉一般,他也很少披着,大多数都是让侍从拿着。 她总觉得他真是太浪费尚衣局的人力了,这么厚实的氅衣都是绣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再加上一点报复的小心思,冬日时她偶而会抢过他的氅衣,次数多了,他好似也习以为常了。 大理寺的人见太子带着太子妃来了,连忙进去通报。 祝云时跟着谢星照往里头走,正巧碰上了沈凌江带人来迎。 她方看了一眼认出来人,下一刻眼前一暗,立刻被遮了严严实实。 祝云时看着谢星照硬挺宽阔的肩背愣住了。 “你干嘛呀?你挡着我了。” 谢星照却和听不见她的声音一般,身形一分都未挪动。 祝云时对他这突兀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脑中转了几回都没想明白他为何如此。 她视野被谢星照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听到声音。 只听沈凌江声色清凌:“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谢星照声音低沉:“免礼,带路。” 沈凌江应了一声。 眼前厚实的背终于动了,祝云时瞪了他的背一眼,恨不得把他灼穿。 她正打算抬脚跟上,腕间突然一烫。 她低头望去—— 谢星照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细腕易如反掌地扣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染上恼怒。 进了大理寺,谢星照就“入乡随俗”地把她当犯人对待了吗! 谢星照压住她挣扎的动作,黑眸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薄唇微抿透露出几分不悦。 “怕你丢了。” 他轻描淡写道。 祝云时瞠目结舌。 她都成婚了,在大理寺里走个路如何会丢?合着他不是把她当犯人,而是将她当作三岁幼童。 她不悦地甩了甩腕子,却被他扣得更紧,紧得她都有些疼了。 此处毕竟是规矩森严的大理寺,前方由沈凌江和其他几个官员带路,偶尔还有些行色匆匆的官员,她不欲在此处和谢星照闹起来。 那未免也太不好看了。 几个刚经过的官员见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忍不住低语起来。 “太子殿下怎么带太子妃来大理寺了?” “嗐,你忘了。上个月谋害太子妃的凶手不就关在大牢里吗?” “殿下不是一直没处置那小娘子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将此事忘了。” “怪不得你一直未成亲。殿下没处置,不就是等着太子妃 来发落吗?” “难怪——可是他们不是说是太子妃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吗?怎么如今一看,倒像是殿下更喜欢太子妃多些。” “可不是吗?之前我就想说了。你看太子妃身上披着的氅衣都垂地了,分明是殿下的。” “不过太子妃被太子殿下牵着,怎么感觉有几分不情愿啊?” “新婚夫妻难免闹些小别扭。诶,别看了,不是要去顺义坊查案吗?” * 祝云时挣扎了一路未果,只得被牵着进了地牢。 地牢常年不见光,阴暗潮湿,甫一踏入便觉寒潮之气涌来。 她一只手被牵着,另一只手动作不太敏锐地将氅衣拉紧了一些。 “二位殿下,高娘子就在最里头那间。” 沈凌江禀道。 “行,你先下去吧。” 沈凌江行了一礼,便要带人去门外守着。 在经过祝云时身边时,祝云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少卿,到了年尾,想必大理寺公务更加繁忙了吧?” 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未作文章了? 沈凌江脚步一顿,下意识看了眼谢星照。 第55章 那人不悦地扫来一道凌厉压迫的视线。 沈凌江会意,“忙。” 祝云时不明身旁那人复杂的小心思,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体谅道:“既如此,沈少卿还是以公事为重。不过也千万别将文章抛之一旁。” 她还等着看呢。 沈凌江面上浮起一分茫然,又和谢星照对视了一眼,然后从对方眼里也看到了一丝困惑。 在谢星照催促的眼神威逼下,他随意应了声便带人出去了。 祝云时看着他远走的步伐,了然地想,看来寄春君当真挺忙的,也难怪这些日子都没什么动静了。 眼前一黑,突然覆上几分温热。 祝云时已是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困惑极了,连忙用手去扒开他的手。 这次他并未用劲,她轻轻一扯便扯开了。 “你做什么……” 祝云时眼前刚恢复明亮,话还没说完全,就见身旁那人迅速地转了身自顾自地往里头走去,背影看上去散发着几分冷硬。 他怎么还生上气了? 她懒得细想谢星照突如其来的怒意,只加快了脚步跟上。 穿过几间牢房,她便见到了被关在最里头的高湘悦。 高湘悦穿着囚服,头发随意披散着,完全失了平日里高门贵女的金贵模样。 牢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祝云时从一进来便紧皱着眉,微微屏气,可一向娇养长大的高湘悦却和习以为常一般,只静静地背对着走道坐在牢房地上。 祝云时被眼前的情形震得心尖微颤。 听到脚步声停顿在她的牢房外,她也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如有所感地轻声唤了一句:“姌姌?” 祝云时一愣,但旋即明白过来,高湘悦将她推落水后,谢星照便以意图谋害太子妃的缘由停了高湘悦父亲的礼部侍郎一职,将高家人禁足府中。 没有谢星照的命令,谁能来看她? 祝云时压着心里的震撼和酸涩,上前了一步。 “湘悦,是我。” 高湘悦顿了顿,随后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 “还能因为什么!”高湘悦突然厉声打断,将祝云时吓得肩膀一抖。 一旁的谢星照已抬起手腕准备唤人。 祝云时连忙扯下他的小臂,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 高湘悦又接着道:“你表面装着无意于太子妃之位,秋猎之时,我们都拼尽了力去打锦鸟为自己谋一个可能。可最后呢?” 祝云时愣在原地。 高湘悦突然转过身来,原本恬静的容颜此刻狰狞得有些可怖。 “最后圣旨一下,却是你成了太子妃。”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凄厉,“你怕是不知道,那日打到锦鸟的不止你一人。” “不止我一个?”祝云时喃喃道。 高湘悦见她果然不知,笑容扬得更大,可眼里却毫无笑意。 “是啊,你不知道,但太子殿下总该知道吧。” 高湘悦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谢星照,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意。 “你说,为何最后赐婚圣旨上的人,会是你呢?” 祝云时脑中一空,总觉得高湘悦这话在暗示着什么,下意识看了眼谢星照。 她目光刚飘过去,就见谢星照下颌紧绷,脸色已是黑沉如水。 他冷冷地掀起眼皮睨着高湘悦,声音冷冽:“是孤选的她,你恨错人了。” 祝云时愣了一愣。 高湘悦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如水:“恨对如何,恨错又如何?反正我都是活不成的了。” 谢星照脸色冷寒如霜,利落地抬起腕子。 狱卒见状,立马奔了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 “等等。” 祝云时突然打断。 她总觉得高湘悦话中有话,只是她琢磨不透其中蕴意。 她压了压烦乱的心神,重新开口。 “湘悦,谁在威胁你?” 高湘悦神色明显一顿,随后移了眸子,低声道:“没人威胁我,是我自己想杀你。不过你可真是有福气,那日江水那般寒凉,你掉进去那么久,居然只是养病几日。” 祝云时又上前一步,“可我却记得,在往前一阵子的一日灯会,大家一同出游,但只有我和你想去河边放灯。当时河边只有你我二人,我不慎脚一滑,是你紧紧抓住了我,我才没掉入水中。” “如果你真的想杀我,为何当时没动手?” 正是因为她记得这件事,所以一直不肯相信是高湘悦动的手,宁愿答应谢星照一个条件也想当面问她。 高湘悦神色亦是一震,像是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么件小事,但偏偏是这样一件小事,有力地推翻了她的所有话。 “湘悦,是谁指使你做的?” 祝云时软下声音,循循诱道。 高湘悦逐渐卸了力,肩膀塌下来。 她轻轻笑道:“没有人指使我。” 祝云时心中微凉,高湘悦态度十分坚定,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走吧。” 她对谢星照说:“谢星照,留她一条性命,好不好?” 谢星照复杂地看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高湘悦的高声。 “姌姌!” 第56章 祝云时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在我书桌的第二格里。” * 一出大理寺,她就派人去高府按着高湘悦的话搜寻了。 但直到到了马车上,祝云时还是忍不住猜测高湘悦那话背后的含义。 祝云时忍不住问:“谢星照,你说她的书桌柜子里会有什么?” 却见谢星照垂眼盯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星照。” 她又唤了一声,他才缓缓抬眼看来。 怎么感觉进了大理寺后,他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祝云时忍不住开口:“你……”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他冷不丁问道。 祝云时眉心微拧,他这是怕她见完高湘悦就耍赖不成? 她没好气道:“自然记得。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黑沉的眸子紧紧攫着她的眼,像是要将她灼穿一般。 下一瞬,祝云时听到他说: “你亲我一口。” 第25章 怦然 亲哪儿啊?-你说呢? 祝云时大惊失色, 颤颤巍巍地说:“谢星照,你疯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星照是不是被热傻了,他居然要她亲他?! 谢星照凉凉地扫来一道目光, 神色极淡, 严肃的样子不似开玩笑,祝云时不由得默默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你……你要不先冷静一下,过段时日我们再谈?” 谢星照双眸微眯,蕴着锋利的冷光:“你想耍赖?” “我没有!”祝云时立刻反驳, 为难地说:“但要我亲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她眼睫微颤,澄清的眼闪着几分怯意,像极了小兔湿漉漉的双眼。 “你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他是不是忘了,他们可是见面说三句就能吵起来、从小就不对付的死对头啊! 谢星照被她极度抗拒的话语和看妖邪一般的眼神气笑了。 他咬牙一字一句认真道:“祝云时,我没有中邪。” 面前少女狐疑的打量目光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他终于在冲动中找回几分冷静。 方才她和沈凌江那般亲近地熟稔说话,像是相识的好友一般。 她甚至还主动关心他的公务是否繁忙。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她问过他学业亦或是公务是否繁忙。 他心中一片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下令将沈凌江调离京城,让他们永永远远都见不上面才好。 酸涩与气闷齐齐涌上心头, 一时压了理智, 他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要她亲他。 方才沸腾在胸口的热血微微凉了下来。 他随意扯了个谎:“不过是好奇罢了。” 祝云时先是愣了愣,困惑谢星照怎么会对这事感兴趣,后凭着她看无数话本子的经验明白过来—— 那话本子里最爱写的不正是少年慕艾的青涩纯粹之情吗?谢星照已过了十七, 会有好奇的情绪似乎也不值得出奇? “你要帮我么?”谢星照又道。 小郡主向来吃软不吃硬,见谢星照语气软了几分,黑亮双眼里带着求知欲, 她心里不免有些犹豫了。 毕竟他今日对她还算……不错吧。 先是带她来见高湘悦,后来他明显动了想要高湘悦性命的心思,又听了她的话留她一条命。 还有刚才……高湘悦指责她时,她虽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但面对昔日好友的误会和指责心中难免难过,谢星照又主动上前揽过责任护她。 祝云时心头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痒痒的,这感觉很是奇怪。 她咬咬唇将这奇异的感觉压下去。 见她还在犹豫,谢星照忍不住逼迫:“祝云时,你亲不亲?” 祝云时抬眸看他,眉头微皱,贝齿一下一下咬着红润的唇瓣,神情很是纠结。 谢星照指了指一旁还包着几块糕点的油纸包,“方才你馋时,是谁……” “好吧好吧!” 祝云时高声打断,豁出去一般地紧紧闭上了眼。 “亲哪儿啊?” 祝云时睁开眼对上少年的笑眼,泄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谢星照微微勾唇,眼里幽深莫测,并未直接答她,反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说呢?” 祝云时目光在他俊朗的面上流离向下,从英气的浓眉划到深邃黑润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唇微微上扬,整个人傲气又张扬。 祝云时手指掐进手心里,生出几分紧张,慢慢将唇朝着他的脸凑了过去。 距离一点点缩小,紧闭的车厢里气氛染上一层紧张暧昧。 分明马车正在闹市中穿梭,但她却突然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只能看到眼前逐渐放大的五官。 腰间突然一紧,温热顷刻缠了上来。 倏地,脚背狠狠一沉。 祝云时失声惊呼一声,意识到披在她身上的他的氅衣滑落了,直接堆叠在了她的脚边。 他的氅衣厚实得很,沉重地压在她的脚面上。 她声音莫名慌乱:“你……你的氅衣。” 话音刚落,放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制住她要去拾氅衣的动作,并顺着势把她又拉近了几分,谢星照眸色愈深,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洞一般。 他微微张唇:“不用管。” 他鼻尖就快要挨上她的,说话时热气拂过她的嘴唇和下巴,像是温热双手流连过一般,她心里更加慌乱,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 第57章 他生得高大,祝云时微微扬头向上,感觉他的鼻尖已经触上了她的脸颊。 他垂眸深深望着她。 猛烈日光被马车门挡了大半,柔和的白光打在他们的侧脸上,光缝缓慢地缩小,眼看就要逐渐消逝,尽数转为万物肆意滋长的夜。 祝云时心中的异样之感愈发浓烈。 就在她再往前一分就可以触上他的薄唇时,祝云时突然偏过了头。 光缝骤然变大,眼前又亮了起来。 她将憋在胸腔内的一大口气呼了出来,猛然后缩了几分,顺势挣开了谢星照的手。 祝云时绞着腰间的丝绦,气息仍旧不稳:“我……我还是不行,要不你换一个吧。” 毕竟是她到了紧要关头出尔反尔,谢星照肯定不悦。 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别的事我定然给你办成!”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成竹在胸。 说完车内久久沉默。 未听到回应的祝云时担忧地去瞧谢星照的脸色,但见他只是垂着眸看着空荡荡的手掌,不像是生气恼怒的样子,倒有几分怅然若失? “你……”就那么好奇么? “什么都可以?” 刚吐出一个字,就见他突然收了手,出声问道。 “自然。” 祝云时说完又想起方才的事,连忙补上一句:“除了那种事。” 她实在是做不到。 谢星照脸色淡淡,“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答我。” 这么好过关? 祝云时心头一喜,方才沉默的那几息她脑中百转千回,迅速蹦出了几十个他折磨她的好方法。 “好,你问吧。” 生怕他又改变主意,小郡主爽快地应下。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凌江?” 沈少卿? 怎么问起沈少卿来了? 祝云时惊讶道:“你就问这个?”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就问这个。” 说完还催促她道:“快说。” 祝云时皱了皱眉,是该回答她初次看到寄春君文章的时间,还是说初次见沈凌江的时间呢? 她纠结了一番,觉得还是回答看到寄春君文章的时间。 “今年年初。” 她话音刚落,就见谢星照紧紧皱起眉来,神色看上去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几息后,他抛出第二个问题:“你和他很熟?” 这个问题更让祝云时犯难了,她熟读他的文章,文可见人,她或许对他能说得上几分了解?但若论实在的,她确实从未和他说过几句话。 她斟酌着用词,回答道:“不算熟吧……” 不算熟? 那究竟是熟还是不熟? 谢星照眉头更皱。 “那你方才和他说什么文章,是什么意思?” 祝云时心头一颤,她没想到谢星照竟如此敏锐,她借着寒暄说了一句便令他注意到了。 只是……寄春君毕竟没有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此刻谢星照问起,她该如何答他? 谢星照目光实在炯然压迫,情急之下祝云时只好含糊其辞:“就是他做的文章啊。” 谢星照不厌其烦地追问:“你看过?” “他不是皇伯伯亲点的状元么,我怎么会没看过?” 这话她没做假,她确实看过沈凌江十五岁时做的文章——为了对比辨别他是不是寄春君。 谢星照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瞬,眼里带着审视,像是在思考她说得是真是假,祝云时不闪不避地对了回去。 就在这时,车门被轻轻敲了几声。 门外传来采枝的声音:“殿下,娘娘,到了。” 车门打开,外头清凉气息涌了进来,总算将车里的难以言明的紧迫气氛吹散不少。 见谢星照捡起堆叠在她脚边的氅衣下了车,祝云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居然没有借机欺负她,而是问沈凌江的事,也太奇怪了。莫不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这才来试探她? * 东宫书房内。 “殿下,您寻我?” 谢星照眸间一片冷色。 “去把沈凌江叫来。” 第26章 亲昵 我再过半个时辰就回房。 暮色四合之时, 东宫书房房门被敲 响。 沈凌江一下值便被问墨带来了东宫。见到问墨出现,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今日太子带着太子妃走后, 他便猜到自己又要被唤来问话了。 果然, 一踏进书房,就见太子殿下正沉着脸看书,看上去很是专注,但若细细留意一瞧,便能发现一向勤勉的储君连眼珠都未动一下。 沈凌江垂眼行礼:“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唤臣来所为何事?” 谢星照淡淡地将书册合上放置一旁。 “贡琮已经回到洛昭国了, 此次和谈,他们未能索要到好处,他回去后又发现抢来的人是假的,必定怫然大怒。” “看来,怕是还未到我们预料的四月,洛昭国就要开战了。” 聊到国事, 沈凌江面色也微沉下来,“不过北域严寒,冬日不利于他们作战,想来最早也只会是明年二月。” 谢星照沉吟未答,只道:“朝中上下已是待战状态, 这段时日孤怕是也抽不出身, 民间那边,你多替孤留意。” 待婚假一结束,他每日都要去练兵场巡视。 沈凌江亦明白眼下局势迫在眉睫。 第58章 只听谢星照又突然问道:“和贡琮勾结的人可有线索了?” 沈凌江摇头, “臣还在查。” 谢星照冷笑:“看来那人藏得还挺深。” “对了,从高家入手查查。” 提到高湘悦,沈凌江会意地没有多问:“是。” 今日高湘悦在牢中的话十分玄妙, 虽然一口咬定并非被人胁迫,但话里话外又在暗示着幕后之人,谢星照先前就派人将高湘悦查了一通,但并无所获,如今想来,应当从另一处入手。 “至于高湘悦,就将她流放吧,留她一条命。” 沈凌江稍稍有些讶异,先前看谢星照的态度,分明是要让她以命抵命的,但如今却突然松了口。 不过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能让谢星照改主意的,除了帝后,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是。” 书房内又陷入沉寂。 沈凌江正想告退,突然又听到谢星照开口。 “你今年年初见过太子妃?” 沈凌江看向靠在太师椅上神色冷厉的男人。 果然,方才他等了又等,还以为他预料错了,没想到在这等着他呢。 “宫宴上见过。” 谢星照皱眉:“她和你说过话?” 沈凌江摇头答道:“不曾,臣和郡主只在那日宫道上说过话。” 之前他不是都十分详细地问过一次了,怎么又问起这事? “你再想想。” 沈凌江哭笑不得:“真的没有,殿下。” “那她今日和你说文章一事,是什么意思?” 沈凌江闻言,面色也显然地浮起一丝茫然。 “臣也不明白。” 他试着猜测:“或许是因着郡主之前让臣荐过书?” 问了一通没得出答案,谢星照脸色更加阴郁。 “算了,你先回去吧。” 说罢还特地补充道:“别让人看见了。” 这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沈凌江看了一眼太子乌黑的脸,压着笑道:“那臣先告退了。” 在踏出房门的前一刻,沈凌江回过身来。 “殿下,依臣拙见,此事应当要问郡主。” 说罢也不看谢星照的表情,就浑身神清气爽地出去了。 留下书房里的谢星照面色发寒。 他叫来问墨:“去查查太子妃今年年初做了些什么,务必事无巨细。” 他怎么会不知道要去问祝云时? 但她防范他,不会告诉他。 沈凌江的话并不止于表面的意思,更像是指,就算没有沈凌江,祝云时也不会喜欢他。 * 东宫的另一侧,南安侯府的人也带来了消息。 “郡主,高娘子书桌柜子里的东西全在这儿了。” 祝云时看着面前一堆物件,笔墨纸砚,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还有书信等等满满地堆了桌子,登时感觉头开始疼了。 “哪些是第二格的?” 采枝将堆积得有些杂乱的物品分开,只留下中间那几件。 “应当是这些。” 祝云时一件件大致扫过去,只有几封书信,一块绣着雪映朝霞的精致绣帕,还有一叠临摹抄写的诗句,其上字迹清秀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劲。祝云时认出都是高湘悦亲笔所书,而抄写的内容大多出自诗经,看不出有何特别。 她拿起那几封书信,里头要么是相熟的贵女邀着一道出游,要么就是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内容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并无任何异样。 这是什么意思? 祝云时一头雾水,按着心头的困惑继续往下拆。 拆到最后一封时,祝云时神色一顿。 这是最新的一封书信,是游湖前一日写的。 而写信的人是—— 林若菡。 祝云时深吸一口气,林若菡从小就和她不对付。 只是她一直觉得,她们之间虽然一直互看不顺眼,见面也总是要互呛几句,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从未下过死手。 而这次,林若菡是真的想将她置之死地。 落水若是她指使的,那猛虎也会是她放的吗? 采枝看着祝云时逐渐凝重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娘娘——” 话刚一出口,就被祝云时警告地瞪了一眼。 午后时祝云时对“娘娘”、“太子妃”这个称呼实在是受不了了,让她在私下里莫要再这么唤,但她这两日叫习惯了,连着好几次都没改过口来。 采枝悻悻笑了笑,改口道:“郡主。” “可是有什么头绪?” 祝云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过两日把林若菡叫进宫来吧,就说我要见她。” * 夜逐渐变浓,如刚研出来的浓墨,乌黑地浸染了一整片天空,红霞消散,只余点点星子。晚间又开始飘起小雪,彻底化解白日里的最后一丝温热。 东宫书房内,少年背脊笔直,手中握着的狼毫迅疾地在宣纸上写着。 雪落无声,房内一片寂静,只偶而有红罗炭燃烧时发出的一声细小的爆破声。 这时,房外突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谢星照嘴角微扬,随意扯了旁边空白的一张宣纸,将覆满密密麻麻的字迹的宣纸盖了住。 踩雪的声音停了,随之门外传来清甜的声音。 “谢星照,你在里面吗?” 第59章 “不在。” “……” 门外静了一瞬,下一刻,房门直接被推开。 小郡主一脸不悦,微微嘟着嘴抱怨:“就知道骗人。” 谢星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是没被骗到吗?” 祝云时瞪他一眼,将兜帽摘了下来,一路而来飘上的一点雪一进暖和的书房便化作了水珠,晶莹饱满。 祝云时不可避免地沾上一点湿润,她扯下绣帕擦了擦。 谢星照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不由得皱了皱眉,沉声问:“怎么没打伞?” 也不怕冻病了。 祝云时见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边将帕子系好,一边没好气答道:“雪小就没打,放心吧,不会弄脏殿下的地毯的。” 她心中忍不住腹诽,谢星照的洁癖当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就这么点雪水都要生气。 谢星照无奈道:“我只是怕你生病。” 祝云时更加没好气了,“生病了我立刻搬得远远的,不会传染给你的。” 谢星照看着她因不悦而撅起的嘴,顿感百口莫辩。 “罢了。” 他担心越描越黑,反倒惹得人生气。 “怎么来寻我了?我再过半个时辰就回房,你若困了便先睡下。” 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安抚抱怨夫君迟迟不回房陪伴的小妻子,话里话外透出些难以遮掩的亲昵。 祝云时连忙反驳:“我不是……” 要不是他把东宫都堆满了,她也不至于要与他同房,睡他卧房里的小榻,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小榻上过过夜。 她巴不得谢星照越晚回来越好,最好就不要回来了。 “我只是想来找你借本书 。” 谢星照轻笑出声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会想看书?不会真冻病了吧。” 祝云时也觉得有些忸怩,她本就是不爱看书的性子,这回带进宫的大多也都是些话本子。 但今日见了沈凌江,她突然记起上回她要看的《战国策》还未看呢,谢星照有专门一间空殿用来放书,还有专人定时打扫晾晒,不仅书收录得又全,保存得还极好。 她想了想,还是拉下脸来找谢星照借了。 就知道要被他笑话。 “你才冻病了。你到底借不借?” 谢星照戏谑地笑问:“怎么突然这般勤奋了?” 祝云时有几分不自在,“心血来潮罢了。” 谢星照盯着她看了几息,这才相信她是真的来找他借书的,抬起手随意指了指放在东侧的书架。 祝云时知道,东侧的书架一般放的是他近日正在看或看完的书。 她莫名又想起上次阿苓和她说,谢星照近日也在看《战国策》。 祝云时提步走过去,在那个足有一人高的梨花木书架上一层层地搜寻。 搜到最高层,她才找到那本《战国策》。 祝云时皱起了眉。 书架是根据谢星照的身高打造的,谢星照生得高,她发顶只到他下颌处,她此刻拼尽全力地踮脚伸手也仅能够到书脊的底端,根本无法将它取下来。 不会又要去求谢星照了吧,祝云时闷闷地想。 后背突然覆上一片温热,好闻的沉香气息轻缓裹来,紧接着头顶一暗,祝云时只见视野里伸来一截手臂,箭袖包裹着少年健实有力的肌肉。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滑过书脊,利落一抽,那册书就落到了他手中。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清亮男声:“不会搬凳子来吗?” 又嘲笑她。 祝云时连忙转身,头顶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身后传来书架坚硬的触感。 她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短,衣袖几乎都要碰到一处了。 而她被他围囿在他和书架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包围圈。 屋内又响起一声炭火燃烧的清脆爆破声。 祝云时觉得这样的氛围奇怪极了。 她往旁边一跨,烛火顿时毫无阻隔地俱数映进她澄清的双眼里。 压迫之感顿时消散,祝云时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他递来的书。 外头雪似乎下大了,还夹杂着呼啸的寒风。 而烛火昏黄的书房内,厚实密闭的门窗将风雪阻隔在外。 谢星照目光幽深。 祝云时不自在地握了握手中的书册,强装着若无其事地抱怨:“你也太欺负人了吧,故意将书放这么高。” 她知道,这话无理取闹极了。 “我哪知道一向只喜欢看话本子的郡主殿下会心血来潮地想看书?” 这么一吵嘴,方才那股古怪的气氛散了个干净,祝云时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我也看过很多书的好不好。罢了,不同你说了,我先回去了。” 屋外的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等等,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谢星照说着就去拿自己的氅衣,还顺带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伞。 “哦。”祝云时应了一声。 绘着红绿梅花的伞面撑开,覆在二人头顶。 刚下的雪还未冻成冰,踩在上面触感绵软细腻。 耳畔仅闻风雪呼啸声,还有细微踩雪声。 伞并不大,二人披着的氅衣偶而轻轻触碰摩擦。 祝云时垂目看着绣鞋上的明珠,只听身旁那人突然问道:“想不想学凫水?” 第60章 第27章 慌乱 她从未见谢星照如此惊慌失措过…… 祝云时看了眼伞外纷纷扬扬的雪, 脱口而出道:“你想冻死我?” 身旁那人投来一个淡淡的视线,“要冻死你用得着这么麻烦?” 祝云时一愣,又想起小时候她和谢星照互相把对方按在小溪里打的事, 那时谢星照还未长得这般高大, 他们还算势均力敌,她现在还尚能想起谢星照那时狼狈的模样。 虽然后来他再大一些,她就打不过他了。 如今他骤然提起,她不由得往后挪了挪,“你该不会还记着以前的事吧?” 雪下得有些大了, 她往后一退,半个人都退出了伞外,发顶顷刻便落了几片雪花,莹白透亮的嵌在少女的乌发之间。 谢星照一把将她拽回伞下。 他居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事,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祝云时,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的?” 祝云时被他捏得呲牙咧嘴, 推着他的手求饶:“好好好。” 谢星照这才肯松了手放过她。 得到解脱的小郡主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边揉着被他捏过酸痛的脸,一边腹诽。 这也不能怪她吧,谢星照怎么会突然那般好心地要教她凫水? 谢星照若有所感地看她一眼,仿佛看透她心里所想。 他沉沉开口:“不管是谁指使的高湘悦, 总归有不少人知道你不会凫水。此次那人得手了, 下次它照样使这一招,你该如何?我可不想每次都去救你。” 万一他不在她身边,那该怎么办? 祝云时心头一动。 原来是因为见了高湘悦, 他才突然想教她凫水吗? 他所言确实有道理,从秋狩遇虎之后,危机四伏, 又是落水,又是桃花糕里的软筋散。 桃花糕的事谢星照在查,似乎还未查到什么线索。但今天见了高湘悦后,她更加确定崔梨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和高湘悦一样,都是挡箭牌。 而利用她的幕后之人很可能和指使高湘悦的是同一人。 那人心思缜密,甚至跟贡琮勾结,而最令她胆寒的是,这人很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多半是她身边之人。 会是林若菡吗?祝云时不太确定。 敌在暗,她在明,多学一项本事似乎也不是坏事。 祝云时打定主意,“好,我学。” “不过我已经会闭气了。” 谢星照觑她一眼,无情嘲道:“你会的那点子,和不会无甚区别。” 祝云时心虚地挪开目光。 当初她学闭气可是学了好久呢,但那回落水后一慌张,她压根不记得该如何使,手忙脚乱地呛了不少水。 他的意思是让她从头再学了。 “好吧,但是现在穷冬腊月的,河水都结冰了,去哪学呀?” 她不解道。 就算没结冰,河水也是冻得刺骨,她若是下了水,怕是凫水还未学会就失温而死了吧。 额头被轻敲了一下。 “记性真差。” 祝云时不悦地拂过被他轻敲的地方,愤懑不服地也踮起脚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他一手握伞,许是行动不便,竟未能躲过去,被她敲了个正着。 报复了回来,祝云时心里总算稍稍满足,得意窃喜的样子像偷到了馋嘴的小猫。 谢星照悄悄地看她一眼,轻轻勾唇。 “不记得行宫里的温泉了?” 祝云时恍然大悟。 京郊行宫里有一池天然温泉,池子并不深,眼下一看,竟然是再适合学凫水不过的地方。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很久没去这行宫泡温泉了,没想到学凫水还能有此机会好好享受一番,她最近实在是无聊了些。 她的玩兴登时被点燃,跃跃欲试地问谢星照:“那什么时候去?” 谢星照垂眼看向小郡主无意识攀在他握着伞的手臂上的柔荑,眉眼染上笑:“后日要回门,你要是着急的话,明天先去一日也行。” 反正就在京郊行宫,一来一回耗不了多久时间。 “那就明日去吧。” 祝云时神情里满是按捺不住。 漫天大雪,东宫里本是灯火通亮,但在这迷朦雪夜里,天地幽暗,烛火之光也变得晦暗,四周阴沉 沉的。 黑蒙蒙之中,谢星照的双眼竟润亮得惊人,如烈日照在山间清泉上反映出的细碎亮光。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扶上了他撑着伞的小臂,忙不迭地撤了回来。 谢星照似乎也察觉到了,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不敢去看他灼热的目光,只是盯着绣鞋上的明珠,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忙想了个话头掩过尴尬:“对了,要学多久啊?” “以你的悟性,一个月吧。” “你什么意思,我的悟性是很差吗?” “不然呢?” “谢星照!” 那伞面绘着的高洁红绿梅花在暗夜中逐渐被雪缀满,调笑打闹声划破幽静,逐渐远去,雪地上的两串脚印相挨甚密,似乎能隐隐窥见过路人的亲昵。 * 天光大亮,一辆宽敞马车从宫门疾驰而出。 祝云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内比昨日更厚实的羊毛毯。 谢星照的办事效率未免也太快了吧,她昨日不过是故意说了一句他的马车透风,他便立刻换上了更厚实的羊毛毯,还将所有缝隙都塞堵得严严实实的。 第61章 他还是这般好面子。 祝云时腹诽。 耳旁突然传来调笑的一声:“还在生气?” 提起这件事,祝云时又感觉自己的耳根子烧起来了。 她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见他满脸愉悦,她心中更加羞愤了,连忙转了身子,侧背着他。 肩膀被戳了戳,祝云时不悦地去打他的手。 那人似打定了主意要欺负她,继续道:“你生什么气?你自己说要睡小榻,结果大半夜又觉得冷爬上我的榻抢了我的被子。” 祝云时被他说得脸连着脖子通红一片。 昨日她在他怀里醒来,她还能狡辩几番,但她昨夜睡的分明是窗边的小榻,距离拔步床有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她今日竟还是在他怀中醒来。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什么?而且她钻的还是谢星照的被窝,祝云时简直羞愤欲死。 怎么会这样?她忍不住怀疑,她居然还有梦游的毛病?她睡觉已不安分至此了吗?以前也没这样啊。 身侧的谢星照仍在絮絮叨叨,“我还未同你计较呢,你倒是先生起气来。” 谢星照这人真是顽劣不堪!恶劣至极!存着心地令她难堪。 祝云时几乎听不下一个字,心中羞愤得要炸开,赧然地回头捂住他的唇。 又凶又急道:“不许再说了!” 唇被她强行捂住,谢星照总算住了嘴,露出的眼睛像蕴满了笑意的清泉,涟漪荡漾。 他似乎还无意识地蹭到了她的手心。手心被柔软轻蹭,又温又痒,一阵酥麻泛起,沿着手腕直接流蹿一整条手臂。 祝云时慌忙颤抖地将手收了回来。 “谁叫你把东宫里的空殿都堆满了。你放心,等明日回门回来,他们定然将空殿收拾出来了。今夜我就让采枝把我绑住,铁定不会再……”她羞恼地说不下去,遮掩着说:“不会再那样了。行了吧?” 她说完,马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马蹄踏过细砂之声和呼呼风声。 怎么不说话了? 祝云时疑惑地转头去看。 只见谢星照正松弛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也不知道方才将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祝云时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 这下他回得很快:“你不是不要我说话么?” 祝云时:“……” 他一定是故意的!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听她话。 * 马车行过山路,最终停在宽阔华丽的行宫前。 行宫有专门的宫人每日洒扫,窗明几净。 一行人一路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宫殿前。 领路的宫人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此处是温泉池的前室,前室有两侧出口,另一侧连接着温泉池。祝云时站在此处便能看到屋后升起的腾腾白雾。 待她换好明衣,穿过小径,木屐踩在石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远目望去,温泉池上雾气腾腾,青竹与白雾将谢星照的身影掩映得若隐若现。 计从心起,祝云时咬着唇压住笑,猫着腰控制着脚下步伐的声响,溜到谢星照身后。 他慵懒地靠在池边,闭眼假寐,对她的动作一无所知。 小郡主悄悄从池里捞起一掌水,正要对着谢星照脸泼去—— “砰——” 巨大的浪花在空中扬到半人高。 祝云时猝不及防被他拉入水中,连连呛了几口水,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紧紧抓住身旁的人。 谢星照背后是长眼睛了吗?她分明一点声响都未发出,居然还能被他发现了。 她憋闷地咳了几声,抱怨道:“我都还没泼到你,你就直接把我拽下来,未免也太过分了。” 谢星照脸上也溅上了水,清润的水珠正顺着他锋利而清晰的面部线条流下,划过脖颈,流入衣襟深处。 他反拽住她的手,玩味挑眉道:“分明是郡主殿下害人不成,这叫自食苦果。” 祝云时气愤地推了推他坚硬的胸膛。 明衣沾了水,牢牢地贴在他的肌肤之上,隐隐可见其下包裹着的肌肉线条。 祝云时如触到烈火一般蹭地收回手,结结巴巴道:“开,开始吧。” 谢星照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方才我拽你下来,你还是呛了水,今日你便先从闭气练起吧。” 他收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若旁人推你,多半也会像方才一般令你毫无防范。你落了水若是像方才一样挣扎,只会让自己沉得更快,你先试试在水里闭气,放松身子让自己浮起来。” 祝云时想着先前学的凫水技巧,将脸扎入水中,屏住呼吸。 温泉水温热,柔软地包裹住她,她憋着感觉身体变得更加炎热了,但直到胸腔都变得酸胀,她仍旧无法浮起来。 她连忙从水面钻出来,连连吸了好几口空气,冰凉的气息游入胸腔,她才觉得窒息之感稍缓。 谢星照在一旁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她,对她的失败丝毫不感到意外。 “就知道你不会一次成功。” 祝云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星照又道:“祝云时,你有没有想过,人没了意识本会变得更沉,但溺水之人的尸体总是浮在水面上的?” 这话说得有些瘆人,少女小脸皱了皱。 “你太紧张了,身体绷着自然浮不起来。” 第62章 祝云时一愣。 这话倒是真的,她一沉入水中就想起那日被推入寒江的冷冽窒息感,浑身又紧张起来。 “好吧,那我再试试。” 直到日薄西山,青蓝的天空泛起浅浅一层金色,祝云时终于成功浮了起来。 她浮了一阵,确认自己终于成功后,按捺不住地从水面中钻出来,溢起几朵细浪溅在身侧。 “谢星照,你看到了吗!” 话语间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得意,满带笑意微扬的脸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靠在池壁边的少年轻轻勾唇,一动不动看着笑得亮晶晶的双眼微弯,脸上一片灿亮的少女划开身侧的水波向他走来。 他自然地将她沾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扯下。 “没看到。” 祝云时瞪他一眼,“你肯定看到了。” 他们接近午间抵达行宫,除了中间用了顿午膳稍作休息之外,一直在泉里练习,她有时也觉得谢星照肯定不耐烦了。 但每每她从水中钻出,都能看到他就靠着池壁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然后开始纠正她的错误。 难得见他这么好心——如果他没有那么严厉就好了。 谢星照不置可否:“既然你会了,那便练习下一个吧。” 还有下一个?祝云时面上浮起困惑,她以为接下来就是教她该如何凫水了。 片刻后,小郡主站在池边,眼前的池面一片广阔,热气不断地扑在她的脸上。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身后的谢星照:“真的要这么做?” 谢星照挑眉反问:“不然呢,你 见过有谁推你落水前会跟你打声招呼的?” 祝云时破罐子破摔地闭了闭眼,“好吧,你来吧。” 话音落下,耳边仅闻潺潺泉水涌出声。 怎么没动静了? 她正要睁眼问谢星照,下一刻,后背传来一阵力道,她身子失了平衡往水中跌去—— 落水的那一刻,她心中暗骂。 倒也不必做得这般逼真吧,她还真是毫无准备地就落了水。 她在水下睁开眼,强令着自己的身子松弛下来。 正想着往上浮去,心中突然灵机一动,冒出一个念头。 乌发在水中散开如海藻一般,少女满溢笑意的小脸在清澈泉水中更显润白。 经过今日的多次练习,她惊讶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下闭气许久。 此刻她静静闭着气默数,果然在快数到一百时,水中传来一阵动静。 一道颀长身躯破水而入。 她忙闭上眼,松了身子,任水波飘动。 腰间一紧,她被揽进宽阔温热的怀中,被带着往上游去。 祝云时暗暗惊讶,没想到谢星照凫水凫得这般好,在水中带着她都能游得如此自如迅速。 祝云时感觉自己似乎被托到岸边,明衣沾了水紧紧贴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冷凉感袭来。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打寒颤。 耳边又响起一阵水声,她连忙轻吸几口气,又屏住呼吸。 她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身侧那人的焦急,他将她托上池边后连石阶都未走,竟直接就从池边翻了上来。 他呼吸急促而粗重地打在她脸上。 脸被轻轻拍了两下,随之耳旁传来谢星照的声音。 “姌姌,姌姌。” 祝云时一愣。 她从未见谢星照如此惊慌失措过,声音是掩都掩不住的担忧慌乱。 而且他叫她什么?姌姌。 他们平日里一直是连名带姓地叫,也只有那几回才贡琮面前,他才会这样叫她。 可现在又不是在贡琮面前。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祝云时心头开始乱跳。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身旁静了静,脸庞扑上的气息突然变得更重—— 祝云时心中一惊,连忙捂住自己的唇。 带着水润和温热的柔软印在她手背上。 祝云时慌忙睁开眼,骤然撞入眼前那双浸满了寒意的墨眸。 见她睁眼,少年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里全是冷意,如积了万年积雪的雪山峰顶,他五官棱角锋利,此刻沉下脸来更是面若冰霜,散发着危险刺骨的寒凉。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冷冷启唇,声音也是从所未有的冷厉。 “好玩吗?” 第28章 亲脸 你……你什么感觉? 祝云时见他这个表情也慌了神, 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谢星照……” 谢星照头也不回,径直大步踩石阶下了水。 他又背对着她靠在池壁,同早晨来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此刻浑身散发着的低沉气息。 他看上去真的很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 祝云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本想吓他一下,但没想到他反应会这般大。 他刚刚的慌张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担心她——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最爱欺负她吗? 她试探地瞧着他的神情,一边下了水, 温泉水贴上身体,她才觉得凉意消退,身体渐渐温热活泛起来。 只见谢星照垂眼盯着池面,薄唇微抿,听到水声冷冷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 祝云时慢慢走到他身侧, 这过程中他眼珠动都未动过。 就这么生气吗?祝云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63章 他平日里总是挂着笑,便是被她捉弄,也只是冷笑着报复回来,他这么沉着脸不说话了,反而比冷笑着更令人心惊。 她在他身侧靠下, 又觑了他一眼。 还是不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 “不好玩。” 这是在回应他前面说的话。 谢星照:“……” 她小声道:“我下次不这样了。” “你不该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她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吓唬他。 她知道方才他见到她闭着眼静静地沉在水中时是什么感受吗? 他脑中一片空白。 那天她也是这般面色发青,唇瓣紫黑地失了意识躺在他怀中,像是一朵开到极致鲜妍的花儿顷刻间失了所有颜色。 如果不是发现她眼睫颤了一下, 他几乎就要失了控。 他不是气她耍他,而是气她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万一她真的因闭气太久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她不会明白。 谢星照的语气格外得严肃, 祝云时也正了神色。 “我知道了,对不住。” 微微垂头的样子和小时候犯了错的样子一模一样。 谢星照心里暗叹一口气,轻轻扬眉道:“说的什么,没听清。” 他分明听清了!她知道他一向耳力过人。 “你听清了,我不说了。” 她声音闷闷的。 “你道歉就这种态度?” “那你要如何?” 话音刚落,谢星照目光看她的又变得幽深。 她突然记起来上一次他提要求时也是这么看她的,上次没亲成,他不会这次还要再提吧…… “你……” 祝云时无奈地闭眼,抢先他一步开口:“亲脸行不行?” 谢星照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很快便变成了玩味,他嘴角缓缓勾起。 “可以。”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她明白越是犹豫就越是容易失败。 于是这回,她眼一闭,牙一咬,鼓起勇气,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谢星照生得高,她在水中有些费力,好在他配合地稍稍凑近了些。 她飞快地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好,好了。” 脸颊迅速变得滚烫,她立马连忙撤回身子,惊慌之下险些脚一滑跌进水里去。 周身的池水急速升温,烧得她如被烈火炙烤。少女抚着狂跳的心口,靠在池壁上粗重地大喘气,胸口起起伏伏,搅乱了一池春水。 侧目一看,谢星照也有些愣神,手指按着她刚亲过的地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怎么一副回味的样子? 祝云时蹙眉。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她鬼使神差地问:“你……你什么感觉?” 毕竟他上回看上去那么好奇。 谢星照看着水面,抿唇道:“还可以。” 多来几次就好了。 不知被何种情绪驱使,祝云时又忍不住问:“你前面那么生气,是怕我出了事皇婶婶责骂你吗?” 身旁那人一愣,随后眸光意味深长。 “你觉得呢?” 祝云时连忙道:“果真如此,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 谢星照深深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果然是怕被责罚罢了。 祝云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池间又是静谧片刻,只有温泉水从泉眼中不断冒出的潺潺水声。 他突然问:“还练吗?” “练!” 待得日落西山时,祝云时才完全没了力气。 不过今天的进度已经出乎她意料了,到了最后,她已是能飞快地反应过来,甚至不用呛多少水就能轻易地浮起来。 她换好衣裳从屋内出来,只见谢星照已等在外头。 因为她方才服了软,他看上去神情很是愉悦,甚至比早晨来时心情还要好。 “走吧。”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回神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把将她的兜帽扣上了。 “别着凉。” 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脸垂在兜帽下的祝云时闷闷地“哦”了一声,默默将兜帽拉得更紧。 她头发多又长,往日里沐浴后采枝总要拿着帕子给她绞上许久才能干,但她今日赶着回宫,头发还有些潮意就梳起来了,谢星照不提她还未注意到,果真有些凉。 * 凫水一道耗尽了祝云时的精力,她夜间很快便陷入睡梦。 第二日醒来,她对着面前的谢星照还有不远处断了的丝绦目瞪口呆。 她分明已经令采枝连人带被地绑住了,怎的还会如此?! 原来她睡着之后不仅会梦游,还会变得力大无穷。 谢星照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不许笑!” 说完如逃一般地奔到了盥洗室,门扇紧紧闭住,不肯出来了。 谢星照脸上笑意更深,微微转头看到了小榻上断得四分五裂的丝绦。 啧,真够结实的。 费了他不少劲,差点把人弄醒。 * 与此同时,南安侯府亦是一派忙碌,郡主回门的大日子,下人自然不敢轻慢。 祝云时一下车便见南安侯已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了。 她心头一软,连忙奔到父亲面前。 第64章 “阿爹!” 南安侯摸了摸女儿被风吹乱的额发,又为她拢了拢披风,这才温声斥道:“都嫁了人了,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的。” 又不是真的。 祝云时险些脱口而出,但意识到这还是在自家门前,只好强行吞了下去,缓缓应了一声。 南安侯又对站在女儿身旁高大而意气风发的太子作揖行礼,“太子殿下。” 礼行了一半,便被有力的手掌托住。 谢星照笑了笑,“祝伯伯,现在是私下,不必多礼。” “阿爹,可以进去了吗?” 祝云时忍不住问。 “你这孩子。” 南安侯神情颇为无奈。 祝云时眨了眨眼,忙踏步进去了,留南安侯和谢星照二人走在后头。 二人并排行着,断断续续聊着洛昭国之事。 待说到贡琮设计抢人不成时,南安侯幽幽叹了口气:“阿照,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祝伯伯跟我客气什么?” 南安侯斟酌着措辞:“阿照,我知道你和姌姌从小就合不来。但你也知道,姌姌五岁就没了阿娘,我又不常在她身边陪着她,心中愧疚,就把她纵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本性并不坏,就是骄纵了些。姌姌此番能够免于和亲,还要多谢殿下。” 说着就又要俯身一拜。 谢星照忙托住他的手,“祝伯伯真是言重了。” “祝家世世代代效忠皇室,忠心耿耿,祝伯伯又常年护卫边疆,战功赫赫。有祝伯伯和皇家护着,姌姌性子骄纵些又何妨?” 他声音清亮,听得南安侯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谢星照会是这么想的。 “但此番一折腾,毕竟耽误了你选妃。阿照,此事毕竟是祝家有所亏欠,若你有了意定人选,时局稳定后提前和离亦可。这些日子,就麻烦你照顾姌姌了。” 谢星照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祝伯伯放心吧。” 从头到尾,他的意定人选只有一个,贡琮只不过是他所为变得光正的一个由头罢了。 他看向远远把他们甩在身后的少女,笑容明媚,意气飞扬,欢快地同周围的婢子们说着话。 明明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她却丝毫不受影响,每日依旧开怀。谢星照莫名想到雪中红梅,纯净,妍丽,坚韧。 用过午膳后祝云时小憩了一阵,便被阿玥姑姑叫醒回宫。 今日日子不巧,按规矩新妇回门应当是用过晚膳后再回夫家,但碰巧今夜宫中有场宫宴,祝云时只得提前回宫。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小郡主仍旧心情低迷。 身旁突然传来谢星照的声音。 “不过是离家一阵,就让我们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殿下这般伤怀?” 祝云时闷闷不乐地瞪他一眼,“什么叫一阵,分明是半年。” 半年和离后,她才能出宫。 “你若是想,偶尔出宫一趟亦无妨。” 祝云时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 谢星照点点头,又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他果真是个唯利是图,锱铢必较的商人。 祝云时咬了咬唇,“和上次一样可以吗?” 谢星照轻笑:“可以。” 祝云时看着他耐人寻味的笑容愣了愣。 总感觉,她好像被耍了? * 宫宴无非就那么几样环节,换汤不换药,祝云时用袖子挡着打了个呵欠。 一旁的谢星照望来,问了句:“困了?” 祝云时眼里结了薄薄一层水壳,“是有些。” 从前她和阿苓坐在一处,还能和周围的小娘子们聊上几句,但她现在明面上是太子妃,自然得和谢星照坐在一处,也就觉得这宫宴愈发无聊了。 “罢了,我出去走走吧。” “别走丢了。” 祝云时剜他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孩童。” 就知道嘲笑她! 沿着小径走了一阵,祝云时才觉得心中那口闷气散了。 她正打算回宴,突然看到前方假山处绕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御花园内宫灯幽暗,祝云时认了一阵才认出来人。 “沈少卿!” 沈凌江身形一顿,连忙揖手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不必多礼。”祝云时欣然道。 “这几日我看了些《战国策》,有些不解之处,想同沈少卿探讨探讨。” 沈凌江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敛了神情道:“娘娘,臣学疏才浅,怕是无法为娘娘解惑。太子殿下自幼便通读《战国策》,娘娘何不去问殿下呢?” 祝云时愣了愣,莫名觉得他有几分刻意疏远,而这几分疏远并不似寻常避嫌。 “沈少卿一向才名在外,不必谦虚。更何况,你不是近日刚读过《战国策》么?” 沈凌江面上浮起几分茫然,正要答话,忽地眸光定在她身后。 随后连忙道:“臣先告退了。” 说罢还不等祝云时回答,便转身快步走远了,那脚步急促得仿佛身后有猛虎跟着一般。 “诶——” 祝云时愣住了,回过神后觉得有几分可惜。 好不容易能和寄春君探讨一番,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他竟就这般匆忙地就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回过身,径直撞上一张凛若冰霜的脸。 第65章 祝云时险些惊呼出声,忍不住抱怨道:“你大晚上的站这吓人做什么?” 谢星照面沉如水,原本灿亮的眉眼此刻黑沉沉的,像是酝酿着阴云。 祝云时逐渐缓过神来,看了眼沈凌江方才站的位置和离去的方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宫宴于戌时三刻结束,众人三两成群地离席,交头接耳地谈着什么。 “太子和太子妃是吵架了吧?” “肯定是啊,你没看方才他们进来时,分明距离很近,非要一前一后地走。” “这才成婚几天啊?太子妃这就惹了太子生气?” “诶,这话可说不准,我听说前日太子还亲自带了太子妃去大理寺,把高湘悦亲自交给太子妃处置了。听闻本来太子是要处死高湘悦的,太子妃一求情就放过了她。” “对对对,我听说的也是如此,听闻本来就是太子对太子妃情根深种,但太子妃不肯答应呢,要不是求了陛下赐婚,太子妃才不肯嫁呢。” “真的假的?” * “郡主,郡主,你等等婢子。” 采枝追着前头大步走的小郡主,心中叫苦不迭。 只见自家郡主已经奔进了寝房之中,打开柜子开始收拾东西了,动作间带着股怨气。 采枝心头一跳,看样子郡主这回气得不轻。 她忙上前接过祝云时往箱囊里放的书册,劝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祝云时径直抢过采枝手里的书册,发现是从谢星照那处借的《战国策》,顿时更生气了。 “采枝,你别拦我,我今日就要搬出去。” 采枝见她气在头上, 也不敢再抢,只是用言语劝道:“郡主,这空殿还未打扫干净呢,要是住进去出了什么岔子,婢子们可如何担待啊?今日夜已深了,郡主便再将就一晚吧。” 祝云时将那本《战国策》放在桌案上,又脚步不停地去收别的物件。 “我今夜一定要搬!” 她没办法再和谢星照继续共处一室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采枝如看到曙光一般,连忙道:“太子殿下,您快劝劝郡主吧。” 谢星照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采枝心中一喜,连忙退了下去,将门扉紧紧合上。 祝云时自然也听到门口处的动静,她紧咬着唇,默默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她心中恼怒,只想着赶紧收拾完离开谢星照的寝房,脚步急促,一时不慎竟被矮凳拌了一跤。 眼看就要跌到地上—— 手臂被猛地拉住,她被身后那人顺势拉进了怀里。 “别碰我!” 祝云时用力一推他的胸膛,猛然挣开,差点又摔了一跤,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谢星照眸子暗沉,“你就这么在意?” “我为什么不在意?” 祝云时反问。 她眼眶忍不住泛起水雾,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委屈:“谢星照,你总是用权压人。你平日那样欺负我还不够,现下连我和旁人说话你都要管。” 从前他不断想方设法地压迫她做些不愿做的事,答应那些烦人的条件,没想到他竟然还不知足。 他为何总是要欺负她? 祝云时越想越委屈。 第29章 和好 不会是碰到了她的脉搏吧,而她此…… “你为何一定要欺负我?” 这几日, 谢星照肯带她去见高湘悦,又肯教她凫水,虽然他仍旧是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 但祝云时心中却默默认为谢星照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她以为她和谢星照的关系有所和缓。 是她想岔了。 谢星照一点儿都没变,甚至变本加厉。 她看向谢星照的眼神变得失望。 许是她情绪激烈地将心里话和盘托出,谢星照的神情变得有些错愕。 他薄唇轻轻抿着,上前一步。 祝云时此刻浑身处于紧绷状态,目光戒备, 见他上前连忙往后一退,一个趑趄险些又将那矮凳撞倒。 殿内灯火通明,她身旁的那盏十二连枝灯将她的脸照得明亮,见她平日澄澈的眼里此刻溢着些泪水,尽是防备和失落,少年眼眸暗了暗, 没有再上前。 “我没有想欺负你。” 皇帝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人,因此,他自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从小便被当作未来皇帝培养,他习惯了下意识地动用权力解决麻烦, 达到目的。 “你一直在欺负我!” 祝云时又气又委屈。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沈凌江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说话?” 他就这么讨厌她?以至于他不愿她和他的好友有交集。 但同时她又觉得奇怪, 谢星照分明和自小一起长大的霍淮颂关系更好,可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和霍淮颂说话。 祝云时心中异样愈发明显。 谢星照面色一顿,张唇就要说些什么, 但几息后一个字都未发出,像是蝶欲破茧但最终阻于最外层的束缚,无法冲破。 “因为……我会不高兴。” 祝云时一愣。 谢星照又道:“你找我借书, 是为了他吧?” 他眸光转向桌案上的那本书册,嗓音染着喑哑。 那日雪夜书房,烛火昏黄的情形他闭上眼就能回忆起。 彼时他心中欢喜,没有怀疑一向不爱看书的她为何突然想看书——直到今日他在她身后听得分明。 第66章 在之前,她对沈凌江的态度再寻常不过了,而不知何时起,她的态度突然翻转。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祝云时也顺目看了眼那书册,在被她弄得杂乱无章的桌案上仍旧平整得突出。 谢星照一向将书册保管得很好,看过后还会细细捋平,要点之处还会认真做上批注。 她虽然是为了和沈凌江探讨才借的这书,但怎么这话从谢星照口里说出来就莫名变得古怪? 她蹙眉道:“我不过想同沈少卿探讨探讨,这都不可以吗?” 他抿了抿唇,墨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你为何不寻我?” 祝云时不理解,“我为何要寻你?” 若是寻他,他又要借题发挥欺负她一通。 谢星照神情一顿。 祝云时莫名在这一瞬间觉得他有些失落。 只听他目光幽深道:“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祝云时,我是你夫君。” 一道惊雷从祝云时脑中划过。 她压着心中的惊惶连忙道:“只是假的而已。” 她虽这么说,但心头又砰砰跳了起来。假成婚是一开始便说定的,他们二人都知道得清楚,但谢星照却对她说他是她夫君?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谢星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卧房又陷入一片寂静。 方才的剑拔弩张之势渐渐偃旗息鼓。 谢星照突然开口划破沉寂:“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杏仁酪?” 今夜宫宴她生着气都未用多少东西。 祝云时看着杂乱无章的桌案和同样凌乱的箱囊,麻木地摇摇头。 “我不要,我有些困了。” 她眼睫微颤,垂着眼没再去看他的表情,径直绕过了他出了房门。 采枝焦急地在殿外走来走去,见郡主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祝云时有气无力道:“采枝,你带人将行囊收好搬到空殿,我今晚就要住。” “郡主……” 方才她在殿外听得分明,郡主和太子殿下吵得不可开交,而且郡主听上去都要气哭了,太子殿下亦很是不悦。 采枝暗暗叹了口气,这三日来她都看在眼里,本以为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有所好转,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也不知接下来半年该怎么过。 “去吧,我有些困了。” 采枝心疼地看了眼自家郡主,又看了眼窗纸上被昏黄烛火映出来的太子的孤傲背影,心中又是一声叹气。 * 风和日丽,日光洒下,照得皑皑白雪闪着细细的光,凤仪宫内笑声铃铃,染化隆冬清寂。 谢遥苓看了眼亭外耐心陪着幼弟玩闹的兄长,忍不住问身旁慢条斯理捻着糕点往嘴里送的少女:“还没和好呢?我瞧方才用早膳时阿兄给你递话头你都不怎么应。” 谢遥苓觉得,准确来说他们并不能算吵架,只是祝云时不愿理谢星照,但往日里这种状态不过持续个七八日的,可这回竟持续了快一个月,眼见都要过年了。 祝云时送糕点的手一顿,声音带着几分别扭。 “没有。” “怎么?这回连那些稀奇古玩,精致首饰,新奇小玩意,都不能让我们郡主消气?” 谢遥苓觉得奇怪,每回不都是这么哄的吗,怎么这回不奏效了? “阿苓!” 祝云时有些羞赧。 她觉得正是因为之前谢星照送些好玩的玩意儿给她,她便不计较了,所以才令得谢星照变本加厉,这些日子他送的东西,她一个都没收,尽数退了回去。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谢遥苓识趣闭嘴。 这时,亭外传来一声哭嚎。 二人心中一惊,担心谢望晖出了事连忙望去。 只见谢望晖哭着抱住谢星照,因他不过六岁,个头才只到谢星照大腿处,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松手,滚滚泪珠把谢星照的衣袍糊湿一片。 “阿兄不要走!” 谢遥苓松了一口气,气定神闲地和祝云时打趣道:“瞧,又开始了。” “阿晖还小嘛。” 祝云时虽这么说着,但姿态也变得从容,一副看戏的样子。 这些日子谢星照似乎很忙,白日不仅要去练兵场巡视,夜里还要处理公务,她虽和他分了房,但也 在东宫宫人们的嘴里听到过几句谢星照书房的灯燃到半夜都未熄。 但他若来凤仪宫用早膳,还是会耐心地陪着谢望晖玩一阵。谢望晖很喜欢这个风趣意气的兄长,总缠着不让走,眼下这个情形倒是家常便饭了。 只见谢星照失笑着拍了拍幼弟的脑袋,不知说了什么,把谢望晖又哄得破涕为笑,乖乖地松手放他走了。 “真好骗。”谢遥苓看着弟弟傻呵呵的模样,忍不住嘟囔了句。 祝云时也忍不住点头赞同,“真会骗人。” 正要走出园子的男人脚步一顿,突然转头望了过来。 祝云时一惊,这都听到了? 她深刻记得他们现在还在吵架,对他狠狠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 等在回过头去,那人颀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园子内了。 祝云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内心莫名浮起些失落。 她垂下眼又捻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动作引起了正在和幼弟说话的谢遥苓的注意力。 第67章 她惊讶道:“谁又惹你了?” 祝云时嘴里塞着糕点,说话含含糊糊的:“没谁。” 眼前突然递来一盏茶,她心头微舒,暗叹采枝真是贴心,知道她吃得急就及时为她递茶缓解。 她畅然地正准备接过,在触到茶盏的那一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顺着眼前修长的手指抬目望去。 只见谢星照正饶有兴致地看她,黑润的眼里闪着细光。 祝云时心头狠狠一跳,他怎么回来了?! 这么一惊之下竟直接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喉咙那处狠狠烧了起来,烧得她眼前都腾腾升起一阵水雾。 身旁那人径直掀了茶盖,将盛满水的茶盏递到她面前。 祝云时只觉得自己快被呛死了,情急之下直接握着茶盏喝了起来。 一盏茶落腹,她才缓了许多。 “姌姌姐姐,你没事吧?” 一旁的谢望晖和谢遥苓均是神色担忧。 祝云时虚弱地摇摇头:“没事。” 她缓缓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她方才一着急,居然直接抓着谢星照的手就带着茶盏往自己唇边送,此刻他手指滚烫的温度传来,灼得她掌心如触火一般。 小郡主浑身一颤,慌手慌脚地撇开了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星照慢条斯理地将茶盏盖上放回石桌,似笑非笑道:“脾气可真大。” 这话自然是在说她了。 要在往日,她早就要出声反驳他了,但偏生此时他们正在吵架,她不肯放下面子应他话,只能瞪他一眼,心中总不甘地觉得落了下风。 谢星照又是轻笑一声,“软筋散的事有结果了,你要不要听?” 祝云时一惊,下意识抬头道:“要!”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破了戒,再回神一看,谢星照果然得意地笑起来。 太奸诈了! 谢星照点到即止,“回宫里说。” 祝云时闷闷应了一声,在谢遥苓揶揄的目光下逃一般地离开了。 眼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园子,谢望晖疑惑地看向身旁低笑不止的姐姐。 “阿姐,你笑什么?” 谢遥苓压着笑,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姌姌姐姐真好骗。” 谢望晖“咦”了一声,“比我还好骗吗?” 谢遥苓觑了一眼幼弟单纯的样子,“半斤八两吧。” * 林若菡已经一个多月都未出门了。 自己从小到大就不对付的死对头成了太子妃,她无论是去什么场合都能听到些只言片语,总觉得那些人会在背地里暗暗嘲笑她。 她确实技不如人未打到锦鸟,但却一向坦坦荡荡的,自认为总比那些阴险之人好些。 心里怄着火,外头又风头正盛,她干脆直接闭门不出,没想到这么一闭门竟直接在府中好生“休养”了一个多月。 这日日光灿亮,她正悠闲地靠在黄花梨躺椅上,见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皱了皱眉。 “着什么急?有事不能慢慢来?” “娘,娘子,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召您进宫呢。” 林若菡愣了愣,瞬间升起不好的预感。 * “可以说了吧。” 祝云时一路跟着谢星照回到东宫,见他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喝了盏茶,忍不住没好气问道。 “问墨带人追查,桃花糕是崔府厨子做的,而这厨子之前在林府待过几年。婚仪当日,这厨子便没了踪影,问墨一路追踪,最终在荒山寻到了他的尸首。” 他说得简短,但其中的冲击却不小。 祝云时愣愣道:“追杀?” 谢星照摇头,“身旁放着遗书。” “上面写了什么?” 少年面色微凛:“阐明罪责,说是受林若菡指使。” 祝云时一怔,“真的是林若菡?” 不知为何,听了这个消息她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时,问砚进来了。 “殿下,林娘子到了。” 谢星照挥了挥手示意带人进来。 祝云时颇有些目瞪口呆,他这办事速度还真是疾如雷电,刚收到消息这就派人把林若菡传进宫了。 林若菡被问砚带进大殿,神情有些怔然:“见过太子殿下。” 她目光转向祝云时,没好气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殿中围着侍卫,林若菡愣了一愣:“不知殿下唤我来是……” “林娘子不妨先看看这封遗书。” 谢星照示意一旁的问墨递上去。 林若菡满面疑惑地接过,展开看了起来,越看神色越加青白。 看到末尾,她惊惶地抬头:“殿下,这不是我做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府里有这么一号人,何谈指使呢?!” 见她满脸青白交加,急得眼眶都红了,祝云时忍不住道:“她似乎不是在撒谎。” 毕竟林府人丁也不少,林若菡没理由会认得一个厨子。 更何况,林若菡虽然和她素来不和,但她们一向都是当面就将气发了,从来没有私下使过小动作。 话音刚落,林若菡猛然抬头望向她:“是你诬陷的我?” 祝云时无奈极了:“我陷害你做什么?我要是想陷害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68章 林若菡被她这话说得微微错愕。 “不过,我虽然相信桃花糕这事不是你做的,但我有件事想问你。” 林若菡面色又是一白,“怎么还有其他的事?” “我落水前一日,你曾约湘悦出门过?” 林若菡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是,但我只是约她饮茶听曲,我可没有让她推你落水。你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的婢女。” 殿内静了下来,林若菡猛然意识到,她的婢女的说辞怎么会有人信呢? “祝云时,我是讨厌你,但我还不至于使这种下作手段。我只不过是……只不过和一些娘子说过你的坏话罢了,谁让你当初装着无意于太子妃之位……” 她说着声音愈低,最后似是担心祝云时不信,竟直接合指起誓:“祝云时,我若是真的让人对你动过手,便叫我被五马……” 她发的誓言太过恶毒,祝云时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道:“我信你,不必说了。” 虽然现下所有证据都指向她,甚至有封白纸黑字的指认书,她也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但林若菡方才满脸冤屈的反应不像是装的。 是有人陷害的林若菡。 可高湘悦分明说了书桌柜子里有那人的线索,是她漏掉了什么吗? 她脑中又乱起来。 祝云时转头径直吩咐采枝:“采枝,派人好生送林娘子回府吧。” 说罢又对神色微微错愕的林若菡道:“这些日子你也小心些吧。” 毕竟凶手还没落网,而且那人应当就在她们身边,否则怎能对她如此熟悉,还能够这般轻而易举地嫁祸林若菡。 林若菡脸微微涨红起 来,不自在道:“祝云时,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改观。” “你爱改不改。采枝,送客。” 祝云时也没好气道。 “反正……多谢。” 林若菡忸怩极了,丢下这一句话就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祝云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她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发展。 身旁传来谢星照的声音:“你真的信她?” 他方才一直没说话,也是默许着将此事交由她处理了。 祝云时心头一动,点了点头。 “她不像是会做如此迂回之事的人。” 谢星照也未多说什么,转头低声吩咐问墨再去细查。 话也问完了,祝云时心里记挂着回去再细细看看高湘悦的那堆物件,她总感觉她遗漏了些什么。 可刚站起身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祝云时下意识回头看去,手腕与他手指相触的肌肤迅速地燃烧起来。 她强装镇定地问:“还有事?” 谢星照看着她的手腕微微讶异。 他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碰到了她的脉搏吧,而她此刻心口跳得…… 想到此处,小郡主脚底蹿起一团火,直烧上脸颊。 谢星照却在这时适时地松开了她的腕子,轻笑道:“不生气了?” 祝云时一惊,方才那般情形,她险些忘了这一茬。 她心中升起一阵懊恼,怎么就这般轻易地和他说话了……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生。” “是吗……那看来这流仙簪便只能浪费了。”他语气很是可惜,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流仙簪? 祝云时竖着耳朵,听到他似乎从袖袋中抽出了一个匣子,又打开了来。 她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忍不住回头看。 也就是这么一眼,她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那流仙簪镶嵌着琳琅宝石,但却丝毫不显笨重,轻盈飘然,果真暗合“流仙”二字。最夺目的便是上头的珠宝,便是在此刻日光微洒进来的屋内,它都焕发耀眼光泽,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祝云时突然就走不动道了。 谢星照手指轻抚过簪身,随后毅然合上匣子,递给旁边的问墨:“问墨,将这簪子丢了吧。” “诶——等等!” 眼看问墨还真的接过准备丢出去,祝云时沉不住气了,出声阻拦。 谢星照轻轻挑眉,语气玩味极了:“怎么,又想要了?” 收了他的簪子,便代表着两人和好了。 这一向是二人十几年来心知肚明的规矩。 祝云时别扭地避开他玩味的目光,“怎么不要?” 谢星照轻笑一声,又收回问墨手里的匣子,好整以暇地递到她手中。 撤回手时,还不忘在她手心挠了一下。 祝云时握着匣子的手狠狠一颤,一股酥麻顺着手心直泛上她一整条胳膊。 “你……罢了,我先回房了!” 祝云时横了谢星照一眼,最终决定看在簪子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谢星照噙着笑,直到看到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嘴角才渐渐压下来。 见郡主走了,问砚试探问:“殿下,沈少卿在书房候了许久了,您看……” 谢星照淡淡道:“走吧。” * 透过窗纱,隐隐可见一清瘦身影伫立在东宫书房内。 房门被推开,露出金线绣着的玄衣衣袍一角,那人见状忙作揖行礼。 谢星照直入正题:“是有消息了吗?” “臣今日来,是有另一则消息想报给殿下。” 谢星照皱眉:“什么消息?” 第69章 沈凌江微微一笑,“此事和郡主有关。” 第30章 玲珑球 蜻蜓点水地在他侧脸上一触 祝云时回了房, 忙叫采枝将之前搜的高湘悦的那堆物件又寻出来。 物件又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桌子。 祝云时愁眉不展,她甚至将高湘悦抄的每一篇诗经都一一翻过,但其中仍旧看不出什么玄机。 莫非是她暗藏了话在诗经里头? 她又带着这个疑问去翻, 依旧一无所获。 日头已升至中天, 明媚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洒在盘金毯上,眼看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而她还一筹莫展。 祝云时杵着下巴叹了口气。 她头脑一片乱麻,随意地扫过面前的物件,被放在一旁的绣帕攫去了心神。 这块帕子甚是眼熟。 她猛然拿起那块绣帕。 “采枝, 你可认得这是哪家娘子的东西?” 采枝凑近一瞧,懵然地摇摇头:“郡主,婢子只觉得眼熟,许是之前见过,但记不清是哪家娘子的了。” 祝云时心里一阵沮丧,连采枝都记不起来, 她就更记不起来了。 再看这绣帕之上的并蒂莲栩栩如生,用的是双面绣法,针脚细密,浑然天成,可见刺绣之人手艺精湛。 可京中绣技如此高超精湛的小娘子、绣娘比比皆是, 她想用这一条帕子寻人, 简直是大海捞针。 “见过太子殿下。”身旁的采枝突然道。 祝云时猛地回神,果真见门扇之后,谢星照负手缓缓走了进来。 他姿态从容得一如往昔, 进她卧房竟如进自己房中一般自在,只那目光格外灼人。 “你来做什么?” 他走近几步,云淡风轻道:“想来便来了。” 祝云时:“……” 过去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 他从未踏入过她院子一步,便是要给她送些小玩意儿,也只是派问砚来送,而今日她方一收下他的簪子,他便堂而皇之地踏入她的寝殿。 果真是深谙审时度势,得寸进尺的太子殿下。 “这是你绘的花样子绣出来的成品?”他轻飘飘地拿起那条绣帕。 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绣功还不错,肯定不是你绣的吧。” 祝云时急急夺过,“我的绣功怎么了?而且就算我绣功不好,我绘的花样子也……” 她猛然顿住。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绘的花样子?!” 她再细细一瞧,这绣帕果真是她绘的花样子绣出来的,难怪她方才看着熟悉。 她和采枝都没认出来的东西,竟然被谢星照给一眼看穿了! 他眼神也太好了吧。 一旁的采枝也道:“郡主,还真是你绘的花样子。” “你可记得这是我何时所绘?” 采枝想了想,很快便记了起来:“郡主,是那次秋狩回来后绘的,绘完后还派婢子送去给各娘子呢。” 谢星照突然开口问道:“有送去高府吗?” 采枝摇了摇头,“没有。” 祝云时捏着绣帕,看来这确实是高湘悦真正想给她的线索。 也就是说,能制出这绣帕的必然是当初收了她送的花样子的人,幸而这幅是她前不久所作,送的人并不多。 如此一来,便大大缩小了范围。 祝云时神色微冷,一直对她下手的人果然是和她素来交好的贵女们。 “采枝,吩咐下去,让人去查查当初收了我花样子的几家娘子。” “是。” 采枝正要退下,谢星照突然开口拦住:“等等。” 祝云时疑惑地看他,不知道谢星照这是要做什么。 “问墨。”他高声对外头唤道。 门口处立刻出现一个身影。 “你派人去查,谁收了太子妃的花样子,做了这绣帕。” 问墨忙上前来接过绣帕,小心收好。 “是。” 问墨的身影如一道风一般,倏地吹了进来,又倏地离去。 直到问墨的身影消失不见,祝云时才回过神来。 方才谢星照是动用了他自己的影卫去帮她查幕后之人吗? 她心中颇有些复杂,“你也不必派问墨去,我们南安侯府又不是无人可用。” 谢星照看了她一眼,“东宫的影卫均是万里挑一选拔出来的,你觉得谁查得快些?那凶手可不是木头,就等在那让你抓。” 祝云时:“……” 好吧,他所说确实有理,她南安侯府的人确实比不过他的影卫。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 有事想问 她? “什么?” 祝云时微仰起脸看他,澄澈莹亮的眼里溢满了困惑。 谢星照目光一顿,喉头微动,半晌后又道:“没什么。” 她对他诸多防备,未必肯答,还是等问墨查完再说吧,到时候他便能确定了。 祝云时皱皱眉,觉得谢星照莫名其妙的。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又道:“不过,方才我是不是动用了影卫?” 他这话一出,祝云时立刻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下一刻,谢星照轻轻挑眉道:“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我?” 他目光灼热,祝云时立刻想到了上一回她是如何“报答”他的。 她就知道,谢星照才不会那般好心帮她呢! 但他又确实派了影卫,而且软筋散的事也是他派了人在查…… 第70章 可那事又实在羞人…… 正当祝云时咬着唇犹豫时,一旁的采枝识趣道:“郡主,婢子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您和殿下慢慢聊。” 说着一路小跑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祝云时愤懑看着采枝迅速离去的背影,采枝究竟是她的人还是谢星照的人,怎么还帮着谢星照! 谢星照满脸愉悦地笑出声,被小郡主狠狠瞪了一眼后才稍稍敛了笑。 “郡主殿下?” 祝云时绞着腰间系的小锦囊,只觉微垂的脸又沉沉地烧了起来。 手间被一阻,谢星照一根根掰开她绞着锦囊的手指,调笑道:“你这是想吃葡萄泥了?” 她腰间挂着的锦囊里一向放着些葡萄干,这是她从小便有的习惯,亲近之人都知道,而谢星照甚至还常从她的锦囊里抢过几粒丢进口中,当真无赖。 她的手指被谢星照掰开,顺势被他握在掌中,带着些压迫感袭来。 “如何?”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祝云时却听得明了。 罢了罢了,反正亲一次是亲,亲两次也是亲。 她咬咬唇扬起脸,眼中一片水光潋滟,径直对上了谢星照幽深的眼。 她觉得这眼神像把她看穿了似的,令她浑身不自在。 小郡主故作着凶恶,“你闭起眼!不许看。” 谢星照失笑,像是对她这举动感到无奈极了,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祝云时朝着他的脸踮了踮脚,但却始终差了一些,她平衡之术又一向不精,还险些歪倒在他身上。 生那么高做什么? 她心中暗自腹诽。 他闭着眼,祝云时干脆直接环上他的脖颈,将人扯了下来。 她双臂环上的一瞬间,面前的人虽紧闭着眼,却和睁着眼一般敏锐,竟抬起了手往她腰间一揽—— 环着她的腰将她压进了几分。 依旧如上次一般,蜻蜓点水地在他侧脸上一触。 那瞬间,她看到进在咫尺的少年的细长睫毛狠狠一颤。 祝云时一惊,觉得此刻竟比上次在温泉池中还要热燥,心口如擂鼓般地跳个不停,像是要蹦出嗓子眼。 脚跟又触回地面,但腰间那条手臂却突然一紧,她一时不防,没收住力往他胸前跌去。 看上去如对他投怀送抱一般。 “你做什么呀?” 祝云时一手撑在他胸膛上,一手揉着不小心撞到的鼻尖,酸涩之感令她眼眶敏感地红了起来,连说出的话都带了些鼻音,听上去似乎在撒娇。 头顶传来他愉悦低沉的笑声,靠着的胸膛也随之轻震。 祝云时正要抬头瞪他,束在腰间的手适时地松了开。 围绕在她身上的束缚之感瞬间消散,祝云时扶着一旁的桌案站稳,幽怨地抬目望去。 只见少年得了好处后神色餍足,眉眼间尽是愉悦,满身的意气是盖也盖不住。 就这么开心么? 祝云时不解,原来这事没有感情的男女做了也会如此愉悦吗? * 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宫中琉璃瓦上亦积满了雪,一片银装素裹。 而在一片洁白之中,又缓缓亮起了点点火红。 祝云时看着御花园中忙碌挂红灯笼的宫人们感叹道:“没想到竟这么快又要过年了。” 与她并肩行着的谢遥苓也感叹道:“是呀,没想到今年你居然是以我嫂嫂的身份和我们一同过年。” “阿苓!”祝云时恼道。 谢遥苓识趣地在唇边画了个叉,意思是不说了,但满脸狡黠的笑意仍让祝云时忍不住地羞恼。 “也不知明年会如何呢?” 祝云时扬唇笑了,“总归明年我便不是这个身份了。” 等到夏日,她便可以回归自由身。 二人正在御花园中慢步走着,忽闻压满雪的枝桠之后传来一阵哭音。 二人对视一眼。 “是阿晖!” 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因此子嗣并不如以往皇帝繁盛,只有谢星照兄妹三人罢了。因此在这宫中听到的孩童哭声,自然只能是谢望晖发出的了。 二人焦急地顺着声音赶过去。 只见谢望晖望着面前已花叶凋零得只剩枯枝的桃花树号啕大哭,而身旁的嬷嬷们正手忙脚乱地哄着,见祝云时和谢遥苓来了如见到曙光一般。 “见过公主,见过太子妃娘娘。” “这是怎么了?”祝云时看了眼哭泣不止,瞬间就哭湿了谢遥苓帕子一角的谢望晖,焦急问道。 领头的嬷嬷答道:“回娘娘,前几日陛下命人打造了个玲珑球送予小殿下,小殿下玩得正起劲呢,怎知这玲珑球就挂上了树。” 祝云时顺目望去,果真见那积雪枯枝之间卡着一雕着花鸟纹晶莹剔透的玲珑球。 “拿竹竿弄下来不就是了?”谢遥苓一边给幼弟擦着眼泪,一边道。 “殿下有所不知,这玲珑球质地不如木料结实,若是拿竹竿捅了下来,怕是要摔碎的。” 祝云时了然,难怪方才过来时一群人一筹莫展的。 谢望晖仍是大哭不止,愣是谢遥苓使出百般手段都无法破涕为笑,这一股猛劲似要把天都哭穿似的。 他哭得实在可怜,祝云时不忍道:“好了,阿晖莫哭了,姌姌姐姐上去给你拿下来好不好?” 第71章 谢望晖果真止住了哭声,小身板一抽一抽地看着祝云时,平日白净的脸上此刻满脸泪痕,眼角还挂着一个圆润的泪珠。 谢遥苓急得站起来,“姌姌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记得你之前爬树摔过?” 说的是谢星照诓她摘青梅那次。 祝云时也记得,但那次是因为那青梅树栽种不久,枝桠尚新嫩柔软,这才没承受住重量。 “放心吧,我从小到大爬过那么多次树就摔了一次而已。而且这桃花树都生了百年了,你看那树枝那么粗,不会摔的。再说了,这底下都是草地,又铺了厚厚的一层雪,摔下来也不会有事的。” 谢遥苓仍是不肯。 “阿晖又要哭了。” 祝云时指了指又有号啕大哭之势的谢望晖。 “好吧好吧,那你小心些。”说罢对身后的嬷嬷吩咐道:“在下头看着太子妃些,别让人摔了。” “是。” 祝云时对她安抚笑了笑,解了身上披风递给采枝,便顺着树干攀爬而上。 第31章 受伤 “这些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祝云时顺上攀了一阵, 便看到了那枚玲珑球,在日光与积雪映衬之下更显晶莹剔透,耀眼夺目, 也难怪谢望晖会那般喜欢。 她攀了这么高, 手臂难以抑制地酸胀起来,心中暗道谢望晖人虽不大,力气倒不小,居然能把玲珑球抛到这般高。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树枝上,浑身紧绷得如在走独木桥, 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响。 那玲珑球用的是镂空雕艺,以至于被树梢牢牢地卡住了空隙。 底下众人见祝云时当真爬了那么高,在粗壮的树枝上缓步行着,均屏住了呼吸。 祝云时缓步挪着,一只手伸长,费了些力气去抓, 总算将玲珑球从树枝的桎梏中救了出来。 底下顿时传来谢望晖的欢呼鼓掌声,“姌姌姐姐好厉害!” 祝云时对谢遥苓招呼道:“阿苓,你 接住!” 谢遥苓连忙走到祝云时下方。 祝云时将玲珑球抛给谢遥苓。 谢遥苓稳稳当当地接住后,递给了一旁翘首以望的幼弟,一边点着幼弟的鼻子教训道:“日后小心些, 这次要不是有你姌姌姐姐, 看你怎么办!” 谢望晖捧着玲珑球,纯真无害地笑。 “姌姌,你快下来吧。” 谢遥苓担心祝云时像上次摘青梅一般摔了。 祝云时小心地往回走。 这时, 脚底倏地一滑。 她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下,竟直接从树枝上翻了下去。她双臂连忙攀住树枝,骤然如一只风筝飘摇挂在树间。 攀住树枝的那一刹那, 祝云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方才将那玲珑球抛回去了,否则此刻定然从树上落下去摔碎。 底下传来一众宫人和谢遥苓姐弟的惊呼声。 谢遥苓焦急非常地吩咐守在底下的宫人:“愣着做什么,快准备接着人啊!” 谢望晖似乎又受到惊吓哀哀哭了起来,与采枝和谢遥苓担忧焦急的声音混在一处。 一时之间,混乱非常。 祝云时咬着牙,紧紧抓着树枝,再次试图用脚去踩底下的树枝,却始终差着点距离,踩不到实处,身形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 她心中着急,更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白嫩的手心已被粗糙的树枝似乎已经被磨出了血,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树底下的几个宫人更是心急如焚,若是太子妃出了什么差池,他们定然是要被重罚的。 “娘娘,您直接松手吧,婢子们在下头接着您呢。” 谢望晖将玲珑球抛得实在太高,方才爬的时候无甚感觉,但此刻从此处望下去只觉阵阵眩晕。 她又想起三年前被谢星照诓着摘青梅那次。 那颗青梅树幼嫩,她脚下的树枝“咔擦”一声便裂了开来,她瞬间如折翼之鸟般坠了下去。 闭眼的前一刻,她看到谢星照着急奔到树下的身影。 祝云时压着随着回忆涌来的恐惧,咬牙睁开眼准备跳下去时,竟又再次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外头披了件雪青绣云纹披风,脖颈间毛领微拂,似能窥见来人是如何焦急奔来。 她听见他对她说:“祝云时,跳下来。” 祝云时心一横,将手松了。 整个人瞬间急速下坠,温热和清雅好闻的沉香同时席卷而来。 但缓冲不过瞬时,下一刻她立刻感觉自己被冲力带着不可抑制地往下压去—— “阿兄,姌姌!” 耳边传来焦急的各种声音,混乱地汇杂在一起。 祝云时感觉浑身各处都钝痛起来,下巴似乎磕在了谢星照坚硬的胸膛上,而膝盖亦直接磕碰在了地上,但在此过程中,腰间始终被紧紧束着。 “谢星照,你没事吧?!” 她慌手慌脚地被宫人搀扶起来,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拉她的宫人,径直往下跪坐到谢星照的身侧。 只见谢星照紧皱着眉,额头竟冒出了几滴豆大的汗珠,面色发白,左手下意识紧紧地按在右臂之上。 巨大的恐慌涌上祝云时心头。 她恍惚觉得,眼下这情形竟和上回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在御花园为救太子妃而受了伤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地传遍了各宫,隐隐向宫外蔓延。 徐奉御刚为太子包扎完,甫一踏出太子寝殿的里间,便被焦急的太子妃拦住了。 第72章 “徐奉御,殿下如何了?” 徐奉御擦着额间热汗,方才被急急叫来,又急匆匆地为太子诊脉包扎,一回合下来已是冒了一身的汗。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右臂轻微骨折,怕是要好生将养上一阵子。” “怎么会这样呢?”祝云时喃喃。 “方才他接着我后只是未站稳才摔了,怎么会到骨折这般严重的地步?” 这回并不似上次那般,三年前她径直将他压倒,这才致使他右臂狠狠磕在地上骨折,可今次他分明只是往后摔了一跤,怎会这么严重? “娘娘有所不知,这人身脆弱,骨折过的部位会较之之前更易损伤,殿下此次又无意磕到了石头,这才伤了。不过娘娘放心,好生将养后定不会落下病根的。” 祝云时绞着腰间的锦囊,听到最后一句后仍未放下心,面上担忧之色丝毫未减,“那他现在……” 徐奉御看了眼里间,少年的身影被巨大的屏风挡住,看不真切,仅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他倚靠在床边。 “娘娘放心,殿下此刻神志已清醒了。” 祝云时这才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方才看到谢星照面色灰白的模样,她心口如被狠狠扎了一刀一般。 “那这些日子就有劳徐奉御了,我先进去看看他。采枝,你派人带徐御奉下去开方子。” 徐奉御张张嘴正要答话,就见祝云时风一般地冲进了里间。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点愧疚,这……究竟要不要告诉太子妃,其实太子只是扭伤了? 脑中立刻回忆起方才诊脉时冷着脸恶狠狠威胁他的男人,默默地将刚生出了一点点的良心又收了回去。 罢了,还是饭碗要紧。 祝云时焦急地奔到谢星照床前,果真见谢星照面色虚弱地靠在床边,右臂被木板固定后结结实实地包扎好吊在脖颈间,看上去狼狈极了。 “谢星照……”她嗫嚅着开口。 靠在床边的虚弱少年缓缓睁开眼,眼眸依旧如往日般乌黑,却失去了润亮光辉。 “你疼不疼?”她颤抖着手去轻碰他的右臂。 谢星照轻轻摇头。 但这一幕落在祝云时眼中却格外严重。 谢星照平日里那般要强,就算是受了伤也会强撑着和没事人一般,就算是三年前他断了胳膊,也依旧意气地出现在她面前,若不是他的手臂被包住,她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受伤。 而此刻,他竟然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出,可见这次右臂再度受伤有多严重。 上回是他诓着她才导致她摔了下来,而这回却是她自己自告奋勇去为小阿晖捡玲珑球,谢星照当真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 谢星照此刻这般模样,她难辞其咎。 她鼻尖一酸,泪珠登时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颗滚滚而下,心口处一阵绞痛。 她抽噎着说道:“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如何照顾?” 他突然开了口。 祝云时微微一愣,一滴圆润的泪珠就这样将落不落地挂在眼睫。 她尝试着回答:“为你布膳?为你拿物?” 谢星照左手微抬,直接揩去了她眼尾的泪珠,动作之间竟透露出些许轻柔来,祝云时被眼尾间他手指的触感碰得怔住。 “就这些?”他问。 “那你想要如何?” 这样的对话在往日里并不鲜见,但往日里她说这话时总是带着不耐烦,和被他欺压的烦躁,此刻却全然不同,满溢柔软与真诚。 “我伤了手,如何更衣?” 祝云时吓得结结巴巴:“可可可我也不能为你更衣呀?” 谢星照微微皱眉:“可我不喜旁人触碰,一向都是自己更衣。” 这祝云时倒是知道的,之前还暗暗腹诽过他这洁癖的毛病,从小到大都不容旁人碰一下,连贴身伺候的问砚都从未为他整过衣容。 “好……好吧。” 看着谢星照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强烈愧疚之下,祝云时赧然地点了头。 谢星照很是从容,“那便有劳郡主殿下了。” 好在谢星照没过分到让她为他沐浴,只是断断续续又提出了几条有关日常起居的要求。 “平日饮茶看书之类的便不提了,还有我这些日子不便下棋,便有劳郡主代我落子了。另外,我平日里喜欢写些东西,也有劳郡主代笔了。” 祝云时颇有些讶异,他方才不是还虚弱地靠在床上吗,怎么此刻一提起她照顾他竟滔滔不绝起来? 但总归他是为她而伤,祝云时生怕他落下病根,以后一有个不好便断手断脚的,便也 毫无怨言地照单全收了。 他说到后头,似乎说得累了,清了清嗓子,祝云时忙不迭去为他倒茶。 谢星照却没有接,望着洒满日光的窗子:“突然有些想喝雪梨汤了。” 祝云时忙道:“那我去让小厨房给你炖。” 他极为挑剔地补充:“记得炖烂一些。” 虽然受了伤,这性子却一点未变,祝云时暗道。 “知道了。” 她正要转身,却被拉住了腕子。 “去叫阿苓进来。” 祝云时疑惑:“你寻阿苓做什么?” 谢遥苓和谢望晖方才随着他们一起回宫,此刻倒确实还留在东宫未走。 第73章 只是,谢星照突然寻谢遥苓做什么?看他的脸色,似乎还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谢星照只是扬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有至关重要的事要问她。” 第32章 心意 她居然主动亲了他! 谢遥苓进屋时, 神色有些恍然。 她率先看向谢星照被木条固定、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臂,纵然祝云时方才出来将情况都说了,但她亲眼看见仍觉得心惊。 “阿兄, 你的手臂……” 谢星照用锦被盖住自己的右臂, 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大事,坐吧。” 谢遥苓皱眉,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说没什么大事? “对了阿兄,你说有很重要的事要问我?” 谢星照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 微微一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是近来偶而听闻民间有一才子,名曰‘寄春君’。” 谢遥苓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地想起祝云时来。 “我也有所耳闻,阿兄怎么好好说起他来了?” 谢星照徐徐道来:“是这样的,前一阵子我无意看了他的文章,觉得此人可堪一用, 但却听闻此人一向不显露真实身份。” “阿苓,你常出宫,又一向和世家贵女们交往甚密,不知道有没有听闻此人的一些线索?” 听到最后,谢遥苓心跳一停, 看向谢星照。 他是知道了姌姌对寄春君…… 但见兄长只是气定神闲地靠在床边, 眉目间微微带着些期待,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想同寄春君结识,将其收入麾下。 谢星照似乎没看出她的犹豫, 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知道,上回洛昭国来访,求索无厌, 最终却未得到什么好处。这些日子,朝中上下紧张备战,也不知何时便会有一战。” 谢遥苓攥紧了手中的绣帕,洛昭国张狂过分,是只喂不饱的虎,此战不可避免,而寄春君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被兄长收入麾下,或许此次与洛昭国之战亦能减少些损失。 “阿兄,此事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听说这‘寄春君’的真实身份便是大理寺少卿沈凌江。” 谢星照眼神一变,轻轻挑起了眉。 谢遥苓见他似乎并不意外,心里生出一分怪异,“阿兄是早有猜测吗?” “只是有些惊讶。”他又问:“阿苓,你是听谁说的,可确定?” 谢遥苓立刻想起祝云时,结结巴巴道:“没,没谁,只是民间不少人在传,我略有所闻。” 谢星照神色了然地颔首,“那‘他们’是如何确定这寄春君便是沈凌江的?” 说罢他贴心地解释了一句:“为兄只是觉得,此事应当慎重些好。” 谢遥苓斟酌着词句,掐头去尾,假作听人所传的样子:“据说沈少卿极为喜爱梅花,恰好暗合了‘寄春君’之名,而且二人文风最为相似,巧合颇多,便一直有人在传。” 谢星照缓缓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阿苓,你当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 谢遥苓松了口气,“那阿兄你先好生休息,姌姌去小厨房为你炖雪梨汤了,我等会给你端进来?” “不必了,你先带着阿晖回去吧,他今日也受了惊。只是那玲珑球就先别玩了。” 谢遥苓一惊,兄长这是要将幼弟的玲珑球收缴了,可兄长一向十分疼爱幼弟,此次却难得的动了气,莫不是因为姌姌…… 正当谢遥苓百般思索之时,只听兄长又开了口。 “今日我问你的事,你不要告诉姌姌。” 谢遥苓惊了一瞬:“为何?” 难道兄长果然知晓了姌姌对寄春君…… 只见谢星照淡然道:“我瞧着姌姌对沈凌江有几分特别,我担心她知道了后会多想。” 谢遥苓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兄长果然知道! 她连忙否认:“阿兄误会了,姌姌只不过是仰慕寄春君对才学罢了,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谢星照略略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又莫名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失望。 谢星照又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兄长这个反应,谢遥苓却更觉得奇怪了,再看到兄长掩在锦被下的右臂,她朦朦胧胧意识到——今日事发突然,阿兄也不知为何就出现在了御花园,那个时辰他应当下朝不久。 按往日来说,他那时要么是在父皇的乾祥殿议事,要么便是去练兵场巡视。 可他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御花园。 而且分明有几个宫人在下头接着姌姌,兄长却屏退了宫人要亲自去接,这才摔断了手。 她又想起这些日子,兄长对姌姌说话的语气、神情总是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丝亲昵,而姌姌似乎也习惯了兄长与她接触的亲密,并不似以往般反感。 而且……兄长在姌姌面前一向直呼的是名姓,而方才对她却一直称的“姌姌”。 莫不是—— 她猛然抬眼。 “怎么了?” 谢星照见她神情变幻莫测,问了一句,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谢遥苓心中惊涛骇浪,试探着问:“阿兄你对姌姌……” “是。” 她尚在斟酌着词句,只见面前的人轻轻勾唇,微微颔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是你想的那样。” 谢遥苓惊得“蹭”一下站了起来。 第74章 “阿兄,你你你……你是何时对姌姌有这样的心思的?” 是成亲后吗?毕竟阿兄之前对姌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对,好像也不是,阿兄对姌姌似乎一直都有若有若无的照护和关注,姌姌想要什么,阿兄总能变着法儿地送到人手上,又不着痕迹。 下一刻,兄长的回答果真验证了她的猜想。 “三年前。” 谢遥苓瞠目结舌,竟这般久了,而她到了今日才发觉。 谢星照又道:“阿苓,今日我们说的话,你务必守口如瓶,不要让姌姌知道。” 谢遥苓不解:“为何?阿兄你分明对姌姌有意,又为何不告诉她呢?” “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谢遥苓愣了愣,后知后觉。 若是姌姌知道了,第一反应一定是不相信,认为这是兄长要戏耍她的新手段,紧接着又会不知所措起来。 无论如何,似乎都不会接受他的心意。 谢遥苓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吧,阿兄放心,我不会告诉姌姌的。” “但是我觉得,阿兄你有时也委实过分了些。姌姌也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阿兄你做的事总是会让姌姌觉得你在欺负她,她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旁的心思了。” 谢遥苓忍不住多劝了一句。 兄长复杂的目光扫来,谢遥苓强梗着脖子道:“总而言之,我觉得阿兄你这样,姌姌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说罢连忙道:“我先带阿晖回去了,阿兄你好好休息。” 谢遥苓连忙退了出去。 谢星照垂着眼,右臂从锦被中抽出,动作稍稍有些凝滞。 让祝云时喜欢他,确实很难。 不过他现在手中有一利器,但他并不急着用。 趁火添把干柴,方能事半功倍。 * 因着谢星照为了救她断了右臂,祝云时这些日子对谢星照格外的好脾气。 那日他虽极为无赖地让她为他 更衣,但到底也没这么做,顶多让她为他佩玉束冠。 但在日常琐事上,不是要她为他诵书,就是下棋时为她落子,连喝药都要她喂。 她念得口都要干了,实在忍不住将书一合,“谢星照,就不能改为翻书吗?再说了,你若非要人为你念,你可以找问砚啊。” 本来她看着这么多字就头晕,还要专心致志地为他逐字逐字诵读,更是痛苦不已。 谢星照幽幽转眸看来。 祝云时方才生起的几分气焰又瞬间消散了。 他毕竟是为了她伤了右手,这才诸多不便,而她却推却着不肯帮忙,未免有些过分了。 她张张唇:“我……” 谁知下一刻他竟点头同意了,“好吧。” 说着还用未受伤的左手来接她手中握着的书册。 祝云时看了眼他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心里更是愧疚。 “我并非不想帮你,只是……” 谢星照径直从她手中抽出书册,难得的善解人意:“我都明白。” 祝云时心一松,又听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毕竟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能使。” 谢星照平日里那么骄傲的人,竟在她面前难掩失落地说他右手有疾,他心中该会是如何的难过? 祝云时心头狠狠一颤,如被针扎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将脸凑了过去,在他的侧脸印下一吻。 清脆的一声细响。 “你别生气了。” 她弱弱道。 谢星照微微讶异地转头看她。 祝云时也回过神来,愣在了原地。 她刚刚怎么就……! 她当时只是觉得似乎每次她亲他,他都会有些愉悦,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么做会令他开心。 她只是单纯地想令他别难过罢了。 而眼前的目光灼热得吓人,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一样。 她心里的鼓又猛然擂了起来,沉沉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头上。 她慌手慌脚地撤回身子,差点摔在他身上。 站稳后连忙道:“你的药熬好了,我去端进来。” 说罢不敢再看谢星照热烈的视线,落荒而逃。 走出书房,迎面的风一吹,她才找回了几分心智。 她居然主动亲了他!而且还是在谢星照没有逼迫她的情况下,她就主动亲了他。 她又安慰自己:这也没什么,她之前本就亲过他两次,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区别? 她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但方绕过一个回廊,她突然感觉右耳空荡荡的,伸手一摸,挂在上头的耳坠果真无翼而飞。 一定是刚刚亲完他太慌张,把耳坠晃掉了。 她此刻若是戴着一只耳坠去小厨房,那所有人一定会猜想方才她和谢星照在房中做了什么,竟连耳坠都晃掉了! 不行,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祝云时脚步一拐,连忙往回走去。 书房内。 谢星照动了动右手,将最外层的纱布连带着固定的木条都拆了。 此处去小厨房,一来一回也要半炷香。 他提起笔,行云流水地在奏报上落下一行字迹。 房外突然响起了焦急的脚步声。 第33章 怀疑 你难道不觉得,阿兄喜欢你吗?!…… 第75章 祝云时还未走到门外, 里头忽地响起一阵瓷器摔碎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莫不是谢星照出了什么事? 心口狠狠一跳,她赶忙将门推开。 只见地上满是白瓷碎片,里头的茶水溅了一地, 肆意向四周散开, 洇湿了万寿山景地毯的一角。 而谢星照站在一旁,袍角被溅上茶渍,那几点被染深的痕迹格外明显。他似是正准备唤人进来,见她破门而入,面上微微讶异。 “我在外头听到茶盏碎了的声音。” 祝云时微微有些窘迫。 谢星照垂眸看了一眼脚边, “哦,不小心碰倒了。” 祝云时这才注意到他身前的红木桌案上放着散开的绷带和细木条。 她快步上前,“你怎么把绷带拆了?你的手还没好。” 话语间是掩藏不住的心焦。 谢星照抿着唇,并不说话。 祝云时心中疑惑,走近一瞧,发现原本干净的狼毫笔沾了黑墨, 被仓促放置在黑石山峰笔架上。 而谢星照面前摆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字迹飘忽,显然可以看出落笔者手中无力极了。 她愣了一下,“你是想写字吗?” 谢星照淡淡“嗯”了一声,用左手默默将那写了字的宣纸背了过去, 看上去寂然惆怅极了。 祝云时知道, 谢星照三岁便开蒙习字,延请名师教导,自幼便写得一手好字, 雄健洒脱,笔走龙蛇,而如今连简单地写几字都如此的费力。 心中兀地一酸, 那丝丝缕缕的愧疚又如藤蔓般发芽缠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安慰他:“徐奉御说了,你这手还得再将养上一阵子,等拆了绷带,便能写字了。” 她突然记起,之前皇伯伯似乎赐给过阿爹一对极为罕见,堪称稀世之珍的鹿茸,若能从阿爹那处讨来,对谢星照右臂的恢复必然大有裨益。 她等会便差人给侯府送信! 她心中盘算着,并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暗暗扬起的嘴角。 直到谢星照出声唤回她的思绪:“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回过神来:“我耳坠掉了。” 说着抚了抚空空荡荡的右耳。 “你有瞧见吗?” 想起这耳坠八成是因为方才亲他时晃掉的,她便又觉得脸有些热。 谢星照摇头,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祝云时心跳一停。 屋内炭炉烧得旺,门窗又紧闭,似乎房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令人喘不上气。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异样,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脸怎么这么红?别是发烧了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抚她的额头。 祝云时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 若是真叫他发现,她是因为方才亲了他才如此的赧然,定是要被他取笑好久的! “我没事!”她忙道。 谢星照英气的眉微挑,略带兴致的看她,她这才注意到方才的那一声有些激烈,倒像是欲盖弥彰。 “我,我先去寻耳坠了。” 面对谢星照炽热的目光,她都不知手脚该如何摆,只好拧着耳垂,慌忙往方才待过的圈椅那处走。 果然,在椅脚边寻到了她的那只耳坠,正孤伶伶地陷在柔软地毯中。 她蹲下身去捡,正要起身时目光微微一顿。 此处正好能透过谢星照身前的红木书桌下的空隙,看到那放置在太师椅之后的玉青瓷祥云龙纹卷缸。 那卷缸中,莫名多出了几张被卷成一束的宣纸,隐约可见透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字迹。 要在往常,她定然不会注意到,但她分明记得,前几日她来书房给他诵书时,问砚恰好将卷缸中的废纸清理干净。 谢星照手伤着,不能写字,那多出来的那几束废纸从何而来? 莫不是……祝云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猜测。 他手已痊愈了?毕竟这是他的书房,把守森严,没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祝云时疑惑地望向桌案前的那颀长的身影。 只见他正垂着眼看着那只沾了墨的狼毫笔。 祝云时瞬间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几个飘忽的大字,形迹扭曲得令人难以窥见他往日字迹的风骨。 他那般骄傲的人,怎么会假作手受伤到如此地步呢?想来那几束废纸也是他近日练字所用的吧。 虽然谢星照往日是很令人讨厌,但他确确实实是为了救她才断了手。 祝云时登时清醒,心中更为愧疚,恨不得捶自己一拳。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他? 当真是过分极了。 因着那一瞬间的“小人之心”,祝云时在侍药时格外的有耐心。 惊得谢星照连连看了她好几 眼。 最后接过锦帕擦拭唇边的药渍时,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吃错药了?” 祝云时下意识反驳:“你才吃错药了。” 房中静了一瞬。 谢星照目光缓缓落在桌上空了的药碗上,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 祝云时:“……” 她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迟疑着问谢星照:“皇婶婶办的赏雪宴何时开宴?” 谢星照顿了顿,好笑地看着她:“未时。” 她“蹭”地站起身子。 此刻已是午时过半了! “我先回去更衣了。” 第76章 “我等你回家。” 祝云时往外疾走的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靠在椅背上,墨眸里映着从雕花窗洒进来的日光,静静抬眸地看着她。 分明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她为何觉得气氛又古怪了起来? 就好像,他和京中那些成了婚的普通郎君一样,耐心在家中等着妻子游玩归家。 祝云时心口又笃笃跳了起来,她忙转过脸。 她当真是吃错药了。 * 因着这一段小插曲,祝云时赶到赏雪宴时迟了一刻钟。 瑞雪兆丰年,再过一阵子便是年节,而在此时却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场大雪,皇后便趁势在清辉湖中的湖心亭办了场赏雪宴,邀了各家女眷前来。 祝云时到时,宴席已坐得满满当当,各自笑谈。 “姌姌来迟,请母后恕罪。” 皇后笑容温和,“起来吧。姌姌你近日一直照顾阿照,难免辛苦,晚到些也无妨。” 祝云时站起来,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都快把绣帕给绞烂了。 皇婶婶这话说的好似是谢星照离不开她一般。 而且在皇后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清晰感受到席间望向她的目光登时变得灼热起来,还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祝云时到谢遥苓身旁坐下,谢遥苓立刻凑过来和她私语。 “现下肯定没人觉得当初是你主动吸引阿兄了。” 她语气带着揶揄。 “本来就没有。”她无奈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是在成婚之后,京中的风向突然就变了,开始传其实是太子心悦太子妃已久。 而那次御花园玲珑球事件后,这个传闻愈演愈烈,现下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极其宠爱太子妃,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如今如此恩爱,当真是羡煞旁人。 今日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迟了,旁人肯定更要遐想她和谢星照是如何的如胶似漆。 “不过,”谢遥苓又道:“我还一直未问过你,你是如何想的?” 谢遥苓问这话时神色认真,祝云时愣了一愣,乍然之下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如何想的?” 谢遥苓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双手作拳,上下捶在一处。 “就是你和阿兄啊。” “我和谢星照?”她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知道吗?” 谢遥苓自然知道他们是假成亲,“但是你不觉得阿兄有些变化么?” 自从赐婚之后,他愈发不掩饰了,从上次落水,再到这次,旁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对太子妃的在意,只有自家姐妹还依旧懵然无知。 “是有些。”祝云时答道。 “我也觉得他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以前只会欺负我。” 她看向谢遥苓,神色有几分感慨:“阿苓,我当真没想到这次他会在树下接住我。你也知道,我爬树摔过的唯一一次,便是当时他诓我去摘青梅那次。” “虽然那次他也在下头接着我,但却和这次完全不同。” 祝云时认真道:“我觉得,谢星照性子变好了许多。” 婚仪当晚,谢星照附在她耳旁说的话历历在目,一开始她也提心吊胆,但后来某一天却发现,她在东宫中过的日子竟和以往在侯府中过得一样舒坦——只除了偶尔出宫不太方便这点以外。 谢星照似乎真的对她,还不错?他们的关系甚至在这段时日缓和了不少。 谢遥苓望着祝云时脸上的动容,心中一动。 莫非姌姌也对阿兄有了几分喜欢? 怎料下一刻听祝云时道:“想来可能是他良心发现了吧,又或是皇伯伯敲打他了?” 谢遥苓喉头一噎。 她很想将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但她又答应了谢星照,看着自己不开窍的姐妹,委实憋闷得难受。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暗示祝云时一番。 “姌姌,但是你也知道,阿兄从小便有自己的主意。” 她故意加重了语气:“他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逼迫他的。” 祝云时愣了愣,然后点点头道:“这倒是,这般看来他确实良心发现了。” 谢遥苓又是一噎,抓心挠肝得更加难受,一时没忍住快速道:“不是,我是想说——” “你难道不觉得,阿兄喜欢你吗?!” 第34章 醉酒 难道她发现了他一直以来………… 祝云时双眸微微瞪大, 流转着秋水的眼里浮起几分愕然,已然是震惊到极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谢星照喜欢她?光是想想便令她心惊胆战。 虽然她之前从未想过会和谢星照到如今这个关系,但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缓是个奇迹。 她错愕道:“阿苓, 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遥苓看着面前人意料之中的反应, 内心默默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阿兄对你照顾关心得有些过了吗?便说前几日在母后宫里用早膳时,新来的宫人不小心将碧涧羹放在你面前,阿兄便立刻挪到了一旁。” 祝云时愣了愣,她身边亲近的宫人都知道,她不喜食碧涧羹里的那味芹菜, 素来是碰都不碰一下的。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星照为她挪过菜。 “许是……许是他自己想吃呢?” “你又不是不知他喜欢吃什么。” 第77章 祝云时神情染上了点慌乱:“那或许……只是他念及兄妹情谊呢?毕竟我幼时也是唤过他哥哥的。” 连这个借口都搬了出来,谢遥苓更加无奈:“那我也是他的妹妹,怎么不见他将我面前的白灼虾挪走?” 她对海味过敏,那新来的宫人将白灼虾放在她面前,而她的兄长压根没注意到。 祝云时神色一滞。 谢遥苓继续道:“而且我之前就想让他教我凫水了,但他每次都说国事繁忙。可若说忙, 后来他公务更加繁重不说,每日要去练兵场巡视,却依旧还能抽出身子来教你凫水。” 说这话时,她语气不免带着几分幽怨。 祝云时心中雷声轰鸣。 除了他们中间吵架将近一个月没说话,在他手臂受伤前, 他确实隔三差五地便会带她去行宫, 教她凫水。 以至于她如今基本能在水中轻松游动了。 而且,学凫水并不是她提的,一开始便是谢星照主动要教她。 谢遥苓没说错。 而且这已经是她第二回 这么说了, 上一回谢星照从江里救出她时,谢遥苓就曾说过一回。 这些时日她注意的、未注意的细节骤然浮现在脑中。 难不成……谢星照当真喜欢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口蓦地狂跳起来, 手足无措,差点连手边的酒盏都打翻了。 但是怎么会,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充斥着吵吵闹闹,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 谢星照怎么会对她有心呢? 祝云时越想越惊慌,觉得脑中的一团乱麻都打成了死结。 “姌姌,那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遥苓好奇地问,毕竟这次兄长摔了手,无形之中也算是解了祝云时当年摘青梅从树上摔下来的心结了,这些时日祝云时更是贴身照顾。 她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关系何止是缓和。 祝云时摇摇头,神情间透露出一股倔强:“阿苓,我和谢星照成婚是假的,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半年之期已过了一半,还有三个月,我们便和离了。” “但是……”谢遥苓张张唇,看着祝云时眉目间的几分愁绪还是住了嘴,没有再说。 她心中想的是,以阿兄的脾性,三个月后真的会和姌姌和离吗? 宴席过半,祝云时和谢遥苓都饮了几杯果酒,酒劲上来,见席间已有不少女眷离席更衣,便也随着离开了。 二人正沿着清辉湖缓步而行,大雪覆盖了眼前的大部分视野,白茫茫的一片中偶而点缀着点点红艳如血的梅。 谢遥苓看着脚步有几分虚浮的祝云时,忍不住道:“我方才便劝你少饮些梅子酒了,现下难受了吧,回宫后快令采枝给你端醒酒汤来。” 祝云时将小半张脸掩在衣领的一圈狐毛之下,她生得白皙,饮了酒后面上的酡红便更加明显,被风吹后连挺翘的鼻头都染上了几分红润,看上去娇憨极了。 她摇了摇有几分昏胀的头,“海嫦姑姑酿的梅子酒实在好喝,无事,我吹吹风便好了。” 方才也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中不太舒畅,这才多饮了几杯。 谢遥苓无奈笑道:“好吧,你氅衣捂紧些,当心着了冻。” “诶,阿苓你瞧,那是不是林若菡?” 祝云时突然抬手指向前方。 谢遥苓顺目望去—— 只见交相掩映的梅花树外,林若菡正背对着梅花树站着,神情有些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遥苓不解嘀咕道:“她大冷天的站在梅林外头做什么?” “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谢遥苓一愣,反应过来时祝云时已往前走了几步。 她连忙追上拉住她,“姌姌,你不会真喝醉了吧?那可是林若菡!” 祝云时点点头,“我知道。” 谢遥苓更摸不着头脑了,只好拉着她,“你们不是一直都不说话的吗?” 在她眼里,祝云时和林若菡的关系可比和谢星照的关系恶劣多了,在宴上碰见了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而现下她居然主动要去和林若菡说话? 祝云时饮了酒,反应有几分迟缓,慢慢道:“上次和她说开后,她回府给我送了好几盒子定胜糕,我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了。” 说来说去,林若菡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性罢了,本心倒也不坏。 “好吧。”谢遥苓点点头,她了解祝云时的脾性,她向来心软,林若菡又主动示好,她自然不计前嫌。 二人走到林若菡面前,林若菡仍恍然未觉。 祝云时出声问:“林若菡,你不待在席间,站这做什么呢?” 林若菡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嗔了祝云时一眼:“你不也出来了?” “林子里头有人吗?” 祝云时恍惚间看到那相互交错的梅花树后露出两片衣角,似乎有两道身影掩映在梅花树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谈话声。 是一男一女。 林若菡面色突然变得犹豫,支支吾吾道:“里头……” 祝云时越瞧,越觉得其中的一道身影熟悉,正要挪步去看,就被林若菡拽住了袖子。 “你拉着我做什么?” 祝云时饮了酒,声音也变得软糯,虽皱着眉,但说话时却听不出几分不悦。 “好了,我告诉你吧!”她无奈地跺了跺脚,绣鞋踩在细雪里发出轻微几声细响。 第78章 她凑了过来,附在二人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和毓烟姐姐在谈话。” 谢遥苓低低惊呼一声:“阿兄?” 祝云时一愣。 林若菡无奈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方才我和毓烟姐姐正散着步,突然碰到了殿下,他似乎是专程而来,要寻毓烟姐姐说些事。” 专程而来。 祝云时忍不住挪了几步,看到了艳丽梅花后的两道身影。 只见谢星照披着一件玄色斗篷,上头用金线绣出的四爪蟒威风凛凛,更衬他龙威燕颔。祝云时只能看到他冷毅的侧脸,线条清晰锐利。 他斗篷只拢了一半,将受了伤的右臂掩在斗篷之下。 祝云时双眸微暗,他那般骄傲的人,受了伤是绝对不会显露在人前的。 而站在谢星照面前的苏毓烟,正柔笑着说些什么,脸颊微红,双目含春,神情是藏不住的羞涩。 谢星照只是淡然地听着,偶尔点个头。 二人就这般站在雪里梅下说话,这样的情形,若是叫旁人见了,定是不忍破坏的。 祝云时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憋闷了起来,隐隐有一股气流在心头处乱撞却无从发泄。 谢遥苓皱了皱眉,见祝云时怔愣在原地,拉着她的袖子,“姌姌,阿兄肯定是有要事才寻毓烟姐姐的,你别多想。” 祝云时眼里的一丝茫然被压了下去,又变得清明,她摇了摇头道:“我没多想,他要同谁说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谢星照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便有劳苏娘子了。苏娘子记得,那衣袍上的绣样要你亲自绣。” 因着他们走近几步,那梅花树后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不少。 谢星照中气又足,因此这句话径直穿透了梅花树,顺着冷风传到了二人耳中。 亲自绣? 谢遥苓面色一变,忙转头去看祝云时。 只望到了一个背影。 只见祝云时转过身便走,动作凌厉得氅衣都被厉风带着往后微扬。 经过林若菡时,还故作威势地警告了一句:“别告诉他们我和阿苓来过!” 林若菡也听到了那句话,面上也是怔愣,看向祝云时的眼神里有几丝担忧,迟钝地应了一声。 祝云时脚步飞快,和方才那饮了酒后的虚浮脚步大不相同,谢遥苓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 谢遥苓平日里筋骨就不如她,眼下费了好一番劲才追上祝云时,扶着她的手微微喘气,还不忘安抚道:“姌姌,你别着急,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祝云时脚步不停,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误会?毓烟姐姐家的铺子衣裳做得极好,他会喜欢也正常,再说了,我和他再过不久便要和离了,他本就要另寻太子妃,毓烟姐姐又蕙质兰心……” 祝云时说着说着脚步一停,略带几分气懑道:“反正,这都和我没关系!” 谢遥苓看着她这个样子,担忧道:“姌姌,阿兄他不会的,你不信的话不如直接问他……” 祝云时高声打断:“这是他的事,我为何要过问?” 说罢拉住谢遥苓的手,认真道:“你也不许告诉他。” 谢遥苓正想着偷偷派人去送个信,骤然被祝云时说中后有几分心虚:“可是……” “没有可是,”祝云时难得的强硬,“阿苓,你要是告诉他,我连你也不理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谢遥苓应下来。 看着祝云时仍是有几分气鼓鼓的样子,安抚道:“好了,我们在外头也逛了够久的了,不如回去吧,省的母后担心?” “走吧。”祝云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遥苓挽着她,二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俱是神思不属。 * 回了宴席,宴中仍是一片喧阗,欢笑不断。 但祝云时却觉得难以将心思放在宴席之上。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得冰凉的脸,暗道,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姌姌,你没事吧?” 身旁的谢遥苓又忍不住担忧问。 祝云时摇摇头,瞥见苏毓烟的席位仍空着,眼眸暗了暗。 “没事。” 一定是因为方才阿苓 一直同她说谢星照对她有意,将她说得晕乎乎的,见了他们在一处这才生了些异样。 她分明一点也不在意谢星照,而且谢星照本来就是要婚配的,他们过了三个月便要和离了。 祝云时暗暗告诫了自己一番。 不过多时,苏毓烟和林若菡二人也回了席。 两人不知聊些什么,看上去很是愉悦,苏毓烟面上仍浮着两道红霞,眉目含羞。 祝云时将目光挪回,面前琉璃酒盏中盛着馥郁澄澈的梅子酒,她忍了又忍,还是拿起饮了一盏。 她饮得有些快,几盏落肚,腹中顿时冒起了一团火,往上烧了起来。 虽是赏雪宴,但天寒地冻的,倒也不能真叫女眷着了凉,因此亭边均挂着暖帘用以防风,亭中也烧着炭炉。 祝云时脸烧得更加滚烫。 一直关注着她的谢遥苓叹了口气,吩咐一旁的采枝:“你家郡主醉了,先送她回东宫吧。” 采枝看了眼正吃着茯苓糕的自家郡主,又看了眼坐在上首的皇后,面色犹豫起来。 “这……” 若要离席,按规矩应当先请示皇后,但她家郡主看着并没有想回宫的意思。 第79章 谢遥苓爽快道:“我去和母后说,你先扶她回宫。” 采枝应了一声,便要去扶祝云时。 这时,亭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高声:“太子殿下到——” 采枝动作一顿,祝云时吃着茯苓糕的动作也是一顿。 众人皆是一愣,今日的赏雪宴只邀了女眷,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 但众人只是愣了一瞬,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皇后下首的太子妃。 未受邀请,外头正天寒地冻,太子殿下会出现在此,明眼人都能想明白,必然是来接太子妃回宫啊! “不是说太子殿下手伤还未好吗?居然亲自来接了,可当真是喜爱太子妃啊。” “可不是呢,这才一会没见着人就想了,真真是恩爱,比我家那位可好太多了。” “那阮夫人回府可要好生教导一番阮大人。” “那可不,太子殿下事务繁忙都尚能爱妻如此,他们再忙能忙得过太子么?又有什么脸面推三阻四的?” 这一厢,谢星照正要给皇后行礼,便被皇后阻止了。 “阿照你手伤在身,不必多礼了。” 谢星照笑笑,站直了身子,立在亭中的身姿颀长挺拔。 “你来是接姌姌吧。” 皇后笑得欣喜,这些日子二人的相处她也是看在眼里,今日她还在同皇帝说,会不会这日子过着过着,便不和离了? 她又看向祝云时,欣然道:“姌姌,那母后就不留你了。” 祝云时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觉得眼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俯身来扶她。 温热随着那道好闻又熟悉的沉香缠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扶住了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那只手握在她腰间,雄劲有力极了,一用力便将她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那人垂着头轻轻嗅了一下,忍不住皱眉低声道:“喝得不少,离了东宫就这么开心。” 一旁的谢遥苓也随之站了起来,担忧道:“阿兄,姌姌她……” 谢星照揽着祝云时,心中正烦闷。 表面上他手伤未愈,不能直接将人抱回去,可她饮了这么多酒,若吹了风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听见妹妹的声音,他抬目问道:“姌姌怎么了?” 谢遥苓看着安然靠在兄长肩膀上的祝云时,又想起方才祝云时威胁着她不许说出去的神情,到底还是闭了嘴:“没什么,回去路上小心些。” 谢星照“嗯”了一声,突然低低对正玩弄着他腰间玉佩的祝云时说了声:“别动。” 那声音虽听着强硬,却流露着藏不住的亲昵。 谢遥苓一噎,默默移开了目光。 待将玉佩拽回来,谢星照才忆起眼前的妹妹,叮嘱道:“阿苓,你也早些回宫。” 说罢就揽着人走了。 谢遥苓看着那两道亲昵的身影,默默坐了回去。 看来不必她操心了。 * 由御花园回东宫的路上,又下起了雪,雪花呼啸着飞来。谢星照晃了晃靠在自己怀里,难得安静的小郡主。 “祝云时,下雪了。” “啊?” 祝云时迷蒙着抬眼,看了眼变得阴沉的天,雪不断轻柔落在她面上,被温热暖意融化成水。 谢星照似是被她这反应逗笑,轻笑了一声拉起她的兜帽,罩住她的发顶。 “真傻。” “你才傻呢。” 祝云时愤懑瞪了他一眼,脸颊因酒热而绯红,眼里流转着盈盈秋水,看上去不免令人心生爱怜。 少年呼吸粗重了几分,手指仍停留在她的兜帽上,忍不住顺着向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 那动作极尽爱怜。 “姌姌……” 雪中传来他的低喃。 祝云时觉得面上突然覆来一片温热,忍不住蹭了蹭。 那温热突然一颤。 她迷茫抬眼,直直撞入一双幽深润亮的眼眸里。 面前的人问她,声音沉沉:“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祝云时愣了愣,盯着他的脸仔细瞅着,直到面前的人脸黑沉得都要滴出水了,她才迟钝答道:“你是谢星照。” 谢星照刚勾起唇,胸腔猛烈地跳动,就要压不住那股冲动。 身前突然传来一股冲力。 他被撞得后退两步,愣住了。 抬眼见祝云时咬着唇,眼眶微红,愠怒又失落地看着他。 “我不想看见你。” 他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他又细想,难不成是他装手臂断了的事被她发现了?抑或是她发现他的手早就好了?还是她发现了他一直以来…… 少年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忍不住朝她走了几步。 却见祝云时跟见了老虎的兔子一般,连连后退几步。 “到底怎么了?”他强撑着面上的宁静。 祝云时想和他拉开距离,但他却越走越近,手足无措之下,直接抓住了地上的细雪,朝谢星照砸了过去。 “别过来!” 下了雪的空中又扬起一阵“雪烟”,染在了少年的玄色斗篷上,星星点点的白格外明显。 那雪刚下,轻软极了,砸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 但谢星照却觉得胸腔一阵钝痛。 他冷了眉眼,将人一步步逼到墙根。 第80章 “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不厌其烦,执着地拽着人又问了一遍。 下一瞬,眼前的人骤然掉下了一颗泪。 第35章 嫣红 那你喜欢谁?沈凌江吗? 心口蓦地发疼。 他抬起手指将那滴泪珠揩去, 滚烫的触感灼得他指尖生疼。 “姌姌,到底怎么了?”他压着胸腔的酸涩,软了语气。 午后分明不是这样的, 甚至在喂药时都对他有耐心得多, 虽然那是他使了手段换来的。 还是——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本就不想见到他,只是之前因愧疚而极力忍耐罢了。 心口被刺得生疼,胸膛又被狠狠推了一把。 “你走开!” 祝云时瞪着他,眼睫湿润着, 咬着唇的样子透露出一股倔强。 但这回那胸膛却和城墙一般坚硬,怎么推也推不开。 推着推着,那人似乎也起了气性,竟直接反制住她的手腕,用那骨节分明的手紧紧锁住。 “你松手!” 她反应更加激烈,不住地挣扎, 却怎么也逃脱不了那只有力的手。 混乱之中,她听到他轻吸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地停止了反抗,抬目去看,只见面前刀削般锐利的下 颌处上俨然印着一条血痕,还正冒着一个小小的血珠, 这点嫣红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祝云时脑中一片空白, 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她好像将他的下巴划破了。 谢星照并没有去管那处细小的伤口,仍旧固执地追问:“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祝云时本就醉得厉害,被冷风一刮更是脸颊鼻尖通红, 此刻落了泪连眼眶都泛起红来。 她嗫嚅着说:“我讨厌你。” 讨厌他。 “那你喜欢谁?” “沈凌江吗?” 谢星照呼吸粗重,胸腔内堵得快要爆炸。 祝云时两眼迷蒙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沈凌江是谁。 几息后, 她张张唇,正想要说什么,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 “别说了,我不想听。” 被突然捂住唇,祝云时愣了一瞬便下意识挣扎起来,用手不住地去掰开覆在面上的那只手。 谢星照眉眼冷硬,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道道抓痕,骤然松了手,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先回东宫。” 祝云时无力地揉着手腕,态度却依旧坚硬:“我自己回去。” 谢星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记得回的是东宫,而不是闹着要回南安侯府。 但下一瞬,他又皱眉道:“不行。” 现在下着雪,她一个人回去,若是摔了碰了可怎么是好? 祝云时仍是抗拒地摇头,固执道:“我不要和你一起!” 说这话时眼里浮起的朦胧水雾流转,双颊酡红更加明显。 看上去当真醉得厉害。 谢星照面容更加凛厉,猛地直接上前拦腰将人扛在了肩上。 他语气近乎偏执:“你只能和我一起。” “啊——” 空中响起一声惊呼。 那乌黑长发甩出一条漂亮的曲线,最终被兜帽盖住,又顺着细长的脖颈如瀑布般的泄了下来。 祝云时眼前骤然一阵天旋地转,头更加昏沉,感觉下一瞬便要晕过去了,不管不顾地攥拳去捶少年宽阔厚实的肩背。 她声音染着哭腔:“谢星照,你混蛋!” 前头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应答:“嗯,我混蛋。” 祝云时登时噎住,她又试着挣扎,惊讶于他的手臂怎能那般有力,紧紧地将她的双腿锁在他胸前,她的这点挣扎仿佛蚍蜉撼树。而捶他的后背,他又犹如感觉不到痛一般,愣是她怎么使劲他都岿然不动。 酒劲上来,她又被牢牢桎梏着,眼前渐渐陷入黑沉。 谢星照只觉肩上的人又哭又闹地死命捶了他一阵后,便渐渐陷入了沉寂。 呼吸均匀,是睡着了。 他的心放了下来,却又沉沉地直坠海底。 就这般讨厌他么? 连他靠近都不许。 * 因着那几盏梅子酒,又在雪地里消耗了不少体力,祝云时这一觉睡得很沉,竟直接睡到了大半夜。 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几息她方勉强辨别出帐顶的葡萄缠枝纹,这是她在东宫里的寝殿。 而身上柔软舒适,已然有人给她换上了寝衣。 祝云时试着朝外唤道:“采枝?” 门外很快应了一声,一道门扇开阖声后,响起了窸窣声响。不过多时,昏黄的烛光透进软烟罗帷幔。 “郡主,你醒了?” 采枝替她挽起一侧的床幔,挂在床边的金钩上。 祝云时头仍昏胀着,她捂着额角,神色仍带着几分茫然:“现在什么时辰了?” 采枝看了眼雕花窗外已经浓稠如墨的夜色:“郡主,已经子时了。” 祝云时惊道:“子时?我睡了多久?” “郡主是酉时回来的。” 酉时?她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的最末尾是在宴席最后,她又饮了几盏梅子酒。 随后,她就记不清了。 脑中突然闪出一个画面: 大雪纷扬,他的手指顺着兜帽而下,轻轻刮着她的脸颊,那双幽深好看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蕴着无限温柔。 第81章 谢星照! 她急迫地抓住采枝的手:“是谢星照接我回来的?” 采枝面色犹豫,回想起傍晚太子殿下送郡主回来的情形—— 太子殿下面色阴沉如水,俊美如玉的脸上出现了一条突兀的划痕,那划痕一看便是女儿家的细长指尖划破的。 而手上,更是划着数道细细密密的抓痕,看着触目惊心。 再一看自家郡主是被扛着回来的,身上还带着梅子酒的清香,而一张小脸满是泪痕。 采枝瞬间就明白:这是又吵架了。 吵得还挺凶。 太子细致地为她家郡主掖好被角后,凉凉地扫了一眼她们这群伺候的宫人,声音低沉凌然:“照顾好太子妃。” 祝云时见采枝沉吟不语,心里更是焦急:“究竟怎么了?” 采枝斟酌着道:“郡主,你和太子殿下是不是又吵架了……” 吵架? 祝云时愣了愣,脑中像是被打通了关窍,又记起来几个细碎的片段。 雪地里,她不断推搡着他的胸膛。 他英气的眉沾了细雪,神色冷硬又似抑制不住什么一般,问她是不是喜欢沈凌江。 沈少卿?又和沈少卿有什么关系?! 她试图再回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但她却记得一点,她情绪很是激动。 祝云时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心中的懊恼无限增长。 她怎么会这样?饮了几盏酒就失控地发起脾气来,还是在谢星照面前。 而且她心中的憋闷,又是为了什么? 谢星照和毓烟姐姐的事吗? 那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寝殿的灯又暗了,采枝为她掖好被角,放下了帷幔,耳旁只有风雪轻叩窗扇的声响。 祝云时看着帐顶,是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在凤仪宫用早膳时,祝云时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圈椅,莫名觉得内心也随之缺了一块。 膳后,祝云时和谢遥苓陪着皇后散步。 皇后看着祝云时一个晨间的欲言又止,此刻又看着那朵牡丹花心不在焉,终是忍不住笑道:“阿照去军营了,有些要事要处理,他一下朝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便过去了。” 祝云时“啊”了一声,下意识问:“很要紧吗?” 不然怎么会走得这般着急? 皇后笑着打趣道:“你若是关心他,何不等阿照回来了问问他?” 祝云时慌忙别开眼,“皇婶婶说什么呢,我才不关心他。” 皇后但笑不语。 陪皇后消完食,祝云时和谢遥苓从凤仪宫中一道出来。 “姌姌,你和阿兄吵架了?” 一走出凤仪宫,谢遥苓就立刻拉着祝云时的袖子问。 祝云时愣道:“你怎么知道?” 她顷刻反应过来:“他后来找你了?” 谢遥苓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登时支支吾吾起来。 祝云时更是焦急,跺了跺脚:“阿苓,你不会将昨日的事告诉他了吧?!” 谢遥苓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他问我你为何生他气了,但我一个字都没说。” 她看到谢星照下巴的划痕,还有手背上的点点抓痕,惊得目瞪口呆,险些就被谢星照套出了话来。 但她记得祝云时的叮嘱,愣是谢星照如何引诱也没将自己姐妹给卖了,只是…… 兄长为了试探她,反倒自己把手伤好了的事捅了出来。 然后又威胁她不能说出去。 谢遥苓觉得自己现下当真是知道最多秘密的人了,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得到答案的祝云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谢遥苓疑惑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其实……”祝云时斟酌着说:“也不算吵架吧。” 只是她发了酒疯,在宫道上又哭又闹的,也不知有没有被宫人瞧见。 谢遥苓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看阿兄那么紧张,还以为你们又要像上次那样。” 祝云时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试探着问:“他很紧张吗?” “他不紧张你,还能紧张谁?” 梅林的情形瞬间浮现眼前。 祝云时刚勾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管他紧张谁? 和我又没关系。” 他中意娶谁便娶谁,中意纳谁便纳谁,反正三个月后,他们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谢遥苓戳了戳祝云时气鼓鼓的小脸,笑着哄道:“好,和你没关系。” “但是——”谢遥苓话锋一转。 “姌姌,昨日你在气头上,我便没问你。” 祝云时看着谢遥苓调侃的神色,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听谢遥苓认真问她:“你现在真的不是在吃醋吗?” 第36章 谎破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吃醋?”祝云时神慌乱地否认:“我吃什么醋, 他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遥苓狐疑地看她。 祝云时又认真地否认:“阿苓,你想多了,真的没有。” “真的吗?” 祝云时连忙点头, 认真答:“真的!” “好吧, ”谢遥苓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阿兄终于……” “终于什么?” 谢遥苓摆摆手:“没什么。” * 直到用过午膳,东宫内才传来谢星照回宫的消息。 第82章 彼时祝云时正在小厨房里,望着药炉底的火苗发怔,听到谢星照回了书房的消息,看了眼蒸腾而上的团团水汽, 皱了皱鼻子。 还记得要吃药? 待药熬好,祝云时提着装了药的食盒走到书房外。 她尚有些踌躇,昨日她是喝醉了才和他吵了架,她其实对他的事一点儿也不在意,但不知他是不是误会了,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 她着实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这时,她忽然看见守在外头的问砚看到她后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来了。 祝云时心中疑惑,皱了皱眉走近几步,听到了书房内传来的两道对话声。 一道自然是谢星照了, 而另一道是…… 她不自觉想再走前几步, 但还未迈出脚步,便被问砚拦住了。 “郡主,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他送药。” 问砚犹豫地看了一眼门扉紧闭的书房, 不是吵架了吗? 他赔笑道:“这……郡主,殿下现下不太方便。” 祝云时点点头,“是谁在里边?” 那声音, 她总觉得听着耳熟。 问砚神色更加慌乱了,脑里百转千回一番后干脆直接装傻:“属下也不知道。” 反正天塌了也是由殿下来顶。 书房内,谢星照和沈凌江自然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俱是神色微变。 沈凌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前人下巴上那道血痕,“看来殿下眼下有更紧要的事要做。” 谢星照不咸不淡地觑他一眼,抽出了抽屉暗格里的一个信封,但这信封上头却什么都未写。 “谨慎些,明日孤就要见到。” 沈凌江稍稍惊讶,斟酌着道:“殿下,明日是否有些匆忙?” 谢星照带着压迫和不容置喙的目光扫来,沈凌江只得领了命,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是要不眠不休了。 他照常检查了一番,却在看到最后时目光一顿,震惊地看了一眼谢星照。 但见谢星照对于他震惊的神色似乎早有所料,神情平静中带着些焦灼,手指扣着在桌案上轻敲。沈凌江明白,这些焦灼均是因为门外的那个人罢了。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就要往门口走。 “等等,你为何从那出去?” 沈凌江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扉一愣,此处透过窓纸可以看到外头隐隐绰绰的两个影子,一个高大些的正拦着路,而另一个娇小些的提着个食盒正在据理力争。 他回过身来,“莫不是殿下还修了暗道?” 但他来过这东宫书房多次了,似乎没见过有暗道,莫非是最近新修的? 谢星照淡淡看他一眼:“没有。” 沈凌江微微皱眉,“那臣该从……” 话未说完,就见谢星照轻轻抬手指向身后的窗户。 沈凌江:“……”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了,居然还要做这种翻窗从房内出去的事。 祝云时正和问砚争辩着,突然听到门扉轻开的吱呀声,下意识抬目去看,直接对上了谢星照的澄亮双眸。 她正说着的话骤然卡在喉间,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什么。 拦着她的问砚立刻行了个礼,识趣地退出了院子。 登时,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隔空遥望的两人。 祝云时披着件缃叶绣石榴花镶毛斗篷,里头露出一角鹅黄衣裙,灿亮地立在雪中,正午明媚的日光打在她身上,让人挪不开眼。 骤然见到了人,祝云时一肚的腹稿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要说什么呢?说她昨日只是喝多了,还是问他为何专程去寻苏毓烟?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 还是谢星照率先从房内走了出来,利落又稳健地下了书房前的几级矮阶,动作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拎着的食盒。 看了一眼她冻红的鼻尖,“不冻吗?” “冻。” 祝云时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 进了书房,书房内空空荡荡,窗扇大开,凉风吹得桌案上的书册簌簌作响。 别说是人影,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祝云时脱口而出问道:“怎么没人?” 谢星照正关着门对面的窗,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想有谁?” “没有,只是我方才在门口分明听到有人……” “你听错了。” “可是问砚也……” “他也听错了。” 谢星照这话说得肯定,祝云时皱皱眉,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书房里明明就有人,总不能是谢星照何时学了口技,在书房内自娱自乐吧。 短暂的对话结束,书房内又陷入沉寂。 祝云时觉得眼下这样的气氛怪异极了,还不若直接吵一架来得畅快。 她一边去拿药碗,一边别别扭扭地开口:“对了,今日军营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 谢星照微微抬眉,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很关心他一样,祝云时心头一颤,连忙摇头撇清:“你可别误会,我只是顺耳听皇婶婶说的而已!” 谢星照不置可否,只紧紧地盯着他。 祝云时被他这炽热的目光看得心虚,只低头去专注地拿药碗,微苦的药味登时弥漫了整个书房。 第83章 她被这药味熏得皱眉,忍耐着舀了一勺递到谢星照唇边,却被那道殷红的划痕引去了视线。 她震惊抬眼:“你……你今日就这么出门的?!” 谢星照看了她一眼,像是惊诧于她的迟钝,“不然呢?” 汤匙碰在碗壁发出一声脆响。 祝云时“噌”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包一下?” 这一看便是女子的指甲划破的,而现下谢星照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是谁所做,不言而喻,而且又伤在这个位置…… 谢星照却气定神闲地碰了碰下颌的伤口,“包了岂不是更引人注目?” 祝云时闭起眼不愿再看,凭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几乎能想象出来,她和谢星照现在已经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那你也不能……”祝云时目光一顿,又落在了他手背的抓痕上。 “这不会也是我……” 谢星照不置可否,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祝云时更加绝望了,她已经不敢去想,这几日旁人看她的眼神该会有多古怪。 谢星照又反问道:“除了你,还有谁?” 除了她,还有…… 祝云时不适时地想起了昨日梅林外看到的情形。 她心头一沉,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搅了搅浓黑的药汁,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他轻轻启唇,却没有含下那药汁,只是淡淡地问她:“为什么还来给我喂药?” 祝云时一愣,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 “你不是伤还没好吗?难不成你已经好了?” 说着目光便顺着向下,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你昨日说,不想看到我。” 祝云时心头狠狠一跳,她没想到谢星照这般直白地将横亘着的窗户纸捅破了。 她手一颤,生怕将药打翻,赶忙又将那白玉碗放回了桌案上。 “昨日……”她绞着绣帕,不知 该如何开口。 “是我喝多了。” 气氛古怪至极。 祝云时垂眼盯着膝盖上衣裙上绣的两朵盛放的并蒂莲,懊恼着自己一向快人快语,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瞻前顾后的? 她不能这样。 祝云时咬了咬下唇,强撑着对上他灼灼视线,尽力扮作往常轻松自在的模样,语气也轻快起来:“昨日海嫦姑姑酿的梅子酒可好喝了,我就多饮了几盏。不过你没有福气,喝不到。” 谢星照没有去搭理她胡乱扯来的话语:“那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祝云时愣了愣。 “当然。” 她扬唇笑道:“只是你本就是因我受了伤,我已经答应过这段时日会好好照顾你。而且,你可别忘了,离我们和离只有三个月了。” 谢星照眸子微暗,“放心吧,我没忘。” 祝云时又端起药碗,将药汁递到他唇边,这回他顺从地喝了。 直至整碗药见底,二人都不发一言,书房密闭,感官无限放大,全程只有药匙轻碰玉碗的清脆声响萦绕房中,祝云时越发不自在起来。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祝云时连忙收好食盒,逃一般地离开了书房。 走在回寝殿的路上,祝云时垂着眼盯着脚下的石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 古怪,未免也太古怪了! 好在只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后,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又抬起头来,恰好见到两个小太监推着板车经过。 那两个小太监在她面前停下行礼:“见过太子妃。” 祝云时看向板车上的堆叠的废纸。 谢星照身为太子,书房是处理政务的重地,即使是废纸也不得大意,一向是隔一段时日便由宫人统一拿去焚毁的。 只是,他现在伤了右手,怎么会积攒了这么多废纸? 她又想起了昨日在他书房卷缸里看到的几束纸。 “等等。”她叫停了那两个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不明所以,就见太子妃沉着脸拿起了最上头的一张纸,随后脸色一变。 紧接着,太子妃直接拽着这张纸,气势汹汹地往回走了。 两个小太监意识到那个方向正是太子书房,对视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阵慌乱。 “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好像是吧……” * 书房内,谢星照正批复奏报。 突然听到外头传来问砚焦急地声音:“郡主,您不能进去!” “问砚,你敢拦本郡主!” 谢星照脸色一变,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瞬,房门被“砰”地撞开。 祝云时看着正握着沾了墨的狼毫的谢星照,他面前放着的奏报她虽看不清,却能辨认出其上行云流水的字迹,以及散在一旁的绷带。 一股怒火从胸腔漫了上来,她冷笑一声,直接将手中的宣纸甩在他面前。 上头字迹力透纸背,笔饱墨酣,哪里像是无力之人写的? “谢星照,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昨夜所写的几个字映入谢星照的眼帘——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第37章 伺候 说好的你伺候我,我说什么你就得…… 祝云时正纳闷为何她每日都亲自侍药, 他身子骨又一向很好,前日发高烧第二日便能活蹦乱跳的,而这次都过了这么久却好得迟缓。 原来如此。 第84章 亏她之前还为自己短暂怀疑过他而愧疚不已,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想得那么好! 祝云时越想越生气, 气得胸腔都要炸开。 “你每日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贴身照料你,连你要佩块玉都是我亲自给你佩,你是不是觉得很开怀?谢星照,你太过分了!” 谢星照不置可否,只是站起了身开始解手臂上还未拆除的绷带。 祝云时一愣, 竟就站着看着他将绷带拆了个干净。 刚拆下的绷带和前头拆下的尽数散在一处,堆在一处凌乱如麻。 似乎因绷带缠得太久,他还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 祝云时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摊牌不装了,惊得目瞪口呆。 他缓缓抬眼看她,语气幽深:“如果我说,看着你每日照料我, 关心我,我确实开怀,你又会如何想?” 他居然还直白地承认了?! 祝云时又惊又气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我就这么好玩吗?” “我没有在耍你。” 他紧紧盯着她,目光像是要把她灼穿:“难道这些日子,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祝云时愣了愣。 他竟然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装得那么好, 平日里连用膳都换成了左手,如果不是她认出纸上他的字,她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 他反倒反过来责怪她? 祝云时被气笑了:“正是因为我没有感觉,才会被你骗。” 谢星照沉沉看着她,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很是头疼。 祝云时见他不说话又这副模样,更加肯定自己说中了,更是怒火中烧,冷笑一声正打算开口。 “对不住。” 他突然道。 “啊?” 祝云时骤然愣在原地,一腔怒火像被突然扼住一般无处发泄。 谢星照跟她说对不住?!是她听错了吗? 以前他都很少同她说对不住,顶多是被帝后制着对她道歉,像眼下这样主动地同她道歉倒是头一回。 谢星照走到她身前,黑润的眼眸此刻清泠泠地流转着柔软的情意。 他认真地再说了一遍:“我说,我对不住你,是我的错。” 他神色看上去真诚极了:“你要怎么罚我才会消气?” 罚他? 祝云时震惊地瞪大双眼,这还是谢星照吗?他主动认错还不止,居然还肯让她罚他?他不会是中邪了吧。 她仍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惊讶着问:“怎么罚你都行吗?” 他轻轻应了一声,难得的看上去好脾气极了:“只要你可以不生气。” 内心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祝云时狐疑地看他:“你才不会这么顺从呢,你是不是又憋着其他坏主意?” 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一块坚硬的东西,仍带着他胸口的余温,凸起的纹路她握得有些疼。 是块令牌。 祝云时拿起来仔细一瞧,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怔住了,“这是……” “调遣我的影卫的令牌。”他清泠的声音响起。 见令牌,如见他。 “这下信我了吗?” 祝云时愣愣地抬眼,直接撞入他幽深的眼里。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既然你不信,那就……” 说罢就要将令牌抽回来。 祝云时却是心头一跳,紧紧握住了那块令牌。 谢星照疑惑地看她。 祝云时被他压在眼底的一点玩味看得不自在极了,别扭地将令牌塞进自己的暗袋里。 “谁说我不要了。” “但你可别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原谅你。” 好不容易逮着了欺负他的机会,更何况她本就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好一段时日,她自然不能放过。 谢星照看着她如藏宝般地将令牌收好,嘴角若有若无地挂了点笑意。 “那你想怎么样?” 祝云时生怕他反悔跑了,不自觉地拉上他的箭袖,但她没想到谢星照竟毫不反抗,也就那般顺从地被她拽着。 她认真想了想:“既然我照顾了你这么久,你是不是应该也要反过来伺候我?” 谢星照愣了愣,随后扬起唇:“可以。你想伺候多久,三个月够不够?” 祝云时愣住,本以为他一定会驳回,再加之讨价还价,两个人扯皮一番才能让他最终勉强让步,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还十分 “大方”地提出了三个月的期限。 她踮着脚去摸他的额头,“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这还是他吗? 但触手温润,一切正常。 祝云时扶着他的手臂又缩回来,内心开始纳闷,没有注意到少年变得更加深邃浓烈的眼神。 “怎么样,还是你想要别的?” 许是见她迟迟犹豫不决,发顶又传来了他催促的声音。 祝云时心一横应下:“那就这样。” 她恶狠狠地威胁他:“你不准跟我耍花样!” 谢星照笑了,“我令牌都在你手上了,还能和你耍什么花样,郡主殿下?” 他尾音带着打趣,像一个细细小小的钩子,将祝云时的心勾得一颤。 她神情有几分慌乱,似羞似恼地瞪他:“巧言令色。” 谢星照但笑不语。 * 接近年关,京城又下起了雪。 第85章 飘雪这日,祝云时正惬意地倚在暖阁的小榻上,吃着谢星照喂到唇边的橘子,一边指使他抽出剥橘子的手来翻书。 浓郁而甜的橘汁在嘴里迸开,祝云时故意挑刺道:“你这橘络没去干净。” 谢星照看了一眼满篓子的白色橘络,挑了挑眉。 “那你别吃了。” 下一瞬,祝云时的脸一痛。 “谢星照,你放手!” 她忙去扒拉他的手,沾了一手黏腻的汁液。 小郡主一向喜净,连骂人都顾不上了,赶着纠帕子擦手擦脸。 手上的黏腻感消失,她才缓过劲来。 “你太过分了,有你这样伺候人的吗?!唔!” 她的妙语连珠直接被一片甘甜的橘瓣粗暴堵住。 谢星照抽手时顺道在她柔软的下唇如泄愤般狠狠地按了一下。 “我都这么伺候你了,你还要挑刺,还不许我反抗了?” 这两日,谢星照对她有求必应,甚至让他亲自去宫外的凤仙楼给她带膳食这样折磨人的事都做了,比当初她照顾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云时佯怒皱眉:“说好的你伺候我,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好好好,郡主殿下。” 他又将一片剥干净橘络的橘瓣递到她唇边。 祝云时压了压嘴角的笑意,从善如流地含入口中。 这时,窗外突然飘进一片雪花,落在她肩上。 谢星照粗略地用帕子擦了擦手,走过去将窗给关上了。 祝云时捻过肩头的雪花,看着它在手里融化成水,突然道:“谢星照,我想去玩雪。” 眼下正是午后,她突然生出了点玩雪的兴致。 谢星照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去给她取斗篷,严严实实地为她系上,在最后为她戴兜帽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面上也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这么想玩?” 祝云时的心早就飞往窗外,她按捺不住地去拽谢星照的手腕,“快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玩。” 他们从前便经常打雪仗,她还常给他衣领里灌雪,然后被他丢了好几个大雪球在脸上。 后来谢星照正式入了朝堂,打雪仗的便只剩下了阿苓和她,好在后来阿晖能蹦能跳了,也加入了她们。 谢星照勾起唇角,顺从地被兴致勃勃的小郡主拉出了房。 只见外头庭院已堆了一层雪。 祝云时如脱笼之鸟般奔过去,迅速拾起一把雪丢在他身上。 谢星照也没躲,任由飞溅的雪扑在他面上。 祝云时玩了会觉得不够过瘾,脑中灵光一闪道:“谢星照,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吧。” 庭院外除了新下的雪,还堆着积雪,倒也能将雪人堆起来。 只是—— 他看了看祝云时已经发红的手指,皱眉道:“你先别堆,去把护手戴上。” 祝云时有双护手,她一向爱玩,皇后担心她玩雪时冻伤了手,便用贡蚕丝为她制了双轻便又保暖的护手。 “问砚——” “等等!” 祝云时忍着笑,装作不悦的样子,“那护手金贵,若是弄坏了可怎么是好?还是你太子殿下亲自去拿吧?好吗?” 说着对他眨了眨眼。 谢星照身子一僵,忽地攥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好。” 祝云时得意地笑了,目送着谢星照大步走出院落。 在他就要踏出院门时,又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警告道: “等我回来再玩。” “知道了。” 祝云时顺从地应下。 然后在他身影消失后,又立刻蹲下了身子。 “姌姌,你可真叫我好找。” 祝云时欣喜回头,手上还攥着个捏了一半的雪球。 她草率地将那雪球一丢,站了起来。 “阿苓!” 只见谢遥苓手中握着一个卷轴,一脸神神秘秘地对她说:“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祝云时接过她递来的卷轴,一边展开一边问:“什么?” 待得里头的内容露在日光下,祝云时神色一变,兴奋道:“寄春君新做的文章?!” 谢遥苓宠溺地看着她:“你这次怎么回事?往日他文章一出,你不是立刻火急火燎地便令下人去买吗?怎么这次还要我带过来给你?” 祝云时向谢遥苓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撒娇道:“好阿苓,这不是在宫里头不方便吗?” 谢遥苓无奈笑笑,指了指她身后的暖阁,“外头冷,你不若去里头看?” “不了,我还在等谢星照为我取护手回来,我们好堆雪人呢。阿苓,你要一起么?” 谢遥苓下意识就要应下,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扯了个谎拒绝:“我就不了吧,我这会正要去凤仪宫呢。” 祝云时遗憾极了:“好吧。” “那我便……” 谢遥苓话未说完,就见祝云时盯着文章末尾,突然脸色大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 谢遥苓不解地凑上前去。 只见那文章末尾写着格外突兀的一句话: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谢遥苓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他有在文章末尾题诗的癖好?还是这是在暗示什么?” 她试着推断:“莫不是说洛昭国变幻无常,但我朝却始终怀着宽大的心胸去容纳?” 第86章 “这也不对啊。” 谢遥苓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看也和洛昭国或是局势不沾边啊,而且这本就是前朝诗人作的情诗,和政治又有何关系?” 眼前祝云时握着卷轴的手微微发抖,谢遥苓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她的神色。 “这诗怎么了吗?” 祝云时不答,只死死盯着那句诗,像是要把它灼出一个洞。 谢遥苓不明白,正要开口再问,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纤云,飞星。 该不会…… 她骤然想起之前祝云时推测寄春君身份时说的那一番话。 外头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踩雪声,高大颀长的身影在雪中逐渐清晰。 谢遥苓震惊地望向即将走进院子的谢星照。 第38章 仰慕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我?…… 祝云时内心阵阵轰鸣, 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怔怔望着一身玄衣的男人踏过院门,踩过细雪, 步步朝她而来。 天地静谧, 悄无声息。 他似乎皱了皱眉,随后目光扫向她手中的细密文字。 面色微变,目光逐渐变得了然。 谢遥苓喃喃道:“阿兄,你……” 他声音沉沉,口吻不容置喙:“阿苓, 你先回宫。” 谢遥苓悄悄看她一眼,迟缓地“哦”了一声。 直到谢遥苓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中,祝云时仍久久未回过神来。 手中突然一烫,如一块小石子投入湖泊中,激起细浪。 祝云时下意识一颤,他的手却稳稳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听到他问:“手不冻吗?” 祝云时回过神来, 侧目看他。 只见他眼神深邃,又灼灼地染着复杂的情绪,定定看着她。 “你……”她移目看向文章末尾的那句诗,突然觉得喉中生涩,吐不出半个字。 她骤然想起幼时, 阿爹教她的某个成语。 近乡情怯。 而他此刻就在她面前。 谢星照亦跟着扫了眼那文章, 声音里暗含难以察觉的期许与怦然:“我什么?” 祝云时几乎要被手背传来的热意热得吞没理智。 她突然难以抑制地打起颤来,胸腔内突突跳动,似要跳出喉咙。 谢星照似乎也感觉到了, 望着她的目光更加幽深,但手掌仍覆在她的手背上,包住她握着卷轴的手。 一片细雪落在她唇上, 凉意炸开。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她恍惚中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寄春君,是你?” 谢星照的眉头突然散了,唇线抿成一条。 “是。” 轰—— 祝云时脑中炸开。 谢星照看着祝云时仿佛被雷劈过的神色,内心复杂。 他知道她会看到这篇文章,那日雪地里她声嘶力竭地说不想见到他。 他不知道她这几日为何憋闷,只是想让她开心罢了。 于是,他决定提前把文章给沈凌江,却又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在末尾添了一句话。 一句他饮过酒,在心中苦闷徘徊,在笔下书写数次的诗。 其实,若她将那叠废纸一张张展开,会发现连着近百张,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他沉沉看着她,“不可以是我吗?” 不是沈凌江,她会失望吗。 祝云时震惊得反应迟缓,她看他一眼,轻轻启唇道:“你让我静一静。” 谢星照垂眸看向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缓缓收回。 祝云时回头回了暖阁,门扇“吱呀”阖得紧密。 净白雪地中,霎时仅有一点玄色,黑白分明。 谢星照看着雪地里的几个小小的雪球,并排放在一处,隐约可见少女方才的兴奋灵动。 他攥紧了拳,心重重沉了下去。 就到快要触到谷底时,房门突然开了。 明光从门内缕缕射出。 祝云时站在门前看着他。 他黑沉的眼睛被光线照亮。 “你……”她咬了咬唇,面上有些难为情,“其实这文章,只是阿苓今日碰巧拿给我的。” 她偷偷抬眼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又垂下眼闷闷道:“你不许乱想。” 别扭极了。 谢星照脸上阴霾顿散。 他挑起眉,微微笑着道:“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是觉得你常看我的文章,还是仰慕我……” “你不许说了!” 她羞愤地跺脚,从房内跑出来,就要捂住他的唇。 但他生得高大,她羞恼之下手忙脚乱的,还差点将他扑倒在雪地里。 最后,唇是捂住了,可露出来的那一双眼却熠熠生辉。 心头一颤,祝云时猛然收回捂在他脸上的手。 “我没有看过你的文章,更没有对你有任何想法。” 她又开始绞腰间系着的锦囊,声音弱弱。 谢星照唇角轻勾,挑了挑眉。 祝云时被他看得心虚至极,索性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般地,“好吧好吧,我是觉得你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文采,行了吗!” 她不带停地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羞愤得快死了,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想都不用想,定然得意极了! 她双手捂住整张小脸,悲愤得想要立刻钻到地下。 她怎么会仰慕他?! 而且,这件事还被他发现了! 第87章 没有比这更令她丢脸的事了! 耳边传来谢星照的笑声。 祝云时脸都要烧熟了,她愤愤地移开手瞪着他:“不许笑!” 谢星照嘴角噙笑,笑声轻轻从喉间溢出。 “祝云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我?” “你瞎说什么,我没有喜欢你!” “你分明自己说了。” “那,那只是稍微夸赞你一下罢了。你的文章能入本郡主的法眼,是你三生有幸。” 谢星照又笑起来。 祝云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内心纳闷。 就这么得意吗?! 她不自在地开口:“哎,你好好地为何要化名作文传到民间去?” 他贵为太子,每日忙着国务,竟还有空闲写文章? 谢星照笑容微敛,微微正色道:“父皇爱民,眼下时局又错综复杂,民间不乏能人志士,我不过只想以此方式听取民声,广开言路,令更多有才之士可以毫无保留地提出政见。同时,亦能控制别有用心之人误导百姓。” 祝云时微愣,难怪他的文章总是剑走偏锋,言辞犀利又一针见血。 原来如此。 她以前只知他生来便是储君,却不知漫长岁月中,他已成为一个有抱负又有才能的储君,帝王之气凌然显露。 “所以,你达到了你的目的。” 毕竟如今文人之中,谁人不知寄春君。 谢星照瞥她一眼,扬唇道:“还成吧。”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但我有一事不明。” 祝云时皱着眉,神色苦恼:“你的文风为何会和沈少卿相似?民间都在传,他就是你。” 她也不是没看过他其他时候的文章,看上去都不像一人之手所出。 她问完这句话,莫名觉得谢星照的脸突然黑了。 “你平日里天天跟我在一起,难道就没看出来,他其实在为我办事?” “我哪里天天和你在一……啊?” 祝云时惊诧地睁大了眼。 谢星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真傻。” “你才傻!”祝云时亦不服输,狠狠锤了他胸膛一拳。 嘶,有些硬,他胸口是放护心镜了吗?! 她揉着手收回心神,“他为你办事和你的文风像他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他为你润笔了?” 谢星照的脸更黑了。 “我们整日商谈公事,所持政见自然相同,字里行间里流露出几分相似,又有什么稀奇的?” 祝云时恍然大悟。 谢星照面沉如水,突然掐住她柔嫩的脸颊,话语从唇舌间碾过挤出:“所以,你一直把我当成他了?” 祝云时连忙做举手投降状,“我没有!” 谢星照目光压迫。 “那你之前怜他公务辛苦,让他记得写文章,八百年都不看书了,还特地看了《战国策》去问他,是为了什么?” 祝云时脸瞬间爆红,她结结巴巴道:“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他居然知道得那么早!这些日子,他看着她对“寄春君”的种种仰慕的举动,心中又该是如何想的?! 她还是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吧。 他冷冷道:“你突然对他示好至此,还不许旁人看出异样了?” “好吧。”祝云时摆了摆手,“那谁叫他同你相似之处那么多?再说了,又不是我先这么认为的,我也是受他人误导好不好?” 这番说辞似乎令他勉强满意,他松开了掐着她脸颊的手。 祝云时瞪他一眼,揉了揉微微发痛的脸颊。 只听他忽然说:“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啊。” 她莫名其妙,他们不是已经就这件事聊了许久了么? 他抬眼紧紧锁着她,“那你是不是应该把对他的感情,放在正确的人身上?” 这话说得拗口,祝云时茫然道:“我对沈少卿哪有什么感情?” 顶多就只有因寄春君而生的仰慕罢了,可她不是已经承认认错了人,也承认她对他的仰慕了,他又为何再强调一遍? 祝云时不明白。 谢星照盯着她看了几息,最终沉沉叹了口气,如认命般地去取放在胸前的护手。 他为她戴上那贡蚕丝护手,“还堆不堆雪人了?” 护手上还有他的点点余温,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明显。 祝云时看着他微微紧绷的侧脸,笑了笑。 “ 堆。” 他轻抬眼皮睨她,无奈地开口:“那还不去滚雪球?”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你在伺候我?这雪球当然是你滚了!” 她差点就被他蒙骗过去,傻傻地去滚雪球了。 “那你在一旁干站着?” “轮不着你管!” 谢星照往宽阔处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祝云时,以后有不懂的,不要去问沈凌江。” “啊?” “来问我。” 祝云时胸口突然狂跳起来,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脚尖不自在地踢雪转移注意力。 “知道了。” 雪地里,一个玄色身影忙忙碌碌,而鹅黄的身影蹲在一旁,时不时朝他丢一个雪球。 待得天色微暗,雪人总算大功告成。 第88章 祝云时满意地摸着雪人鼻子处插着的胡萝卜,心中似食了无数块甜点一般,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谢星照站在她身侧,玄衣上沾了点点细雪。 祝云时转过头,略有些别扭:“堆得差强人意吧。” 真的只是差强人意,她在心里反复强调。 谢星照笑了,眼睛明灿灿地闪着光。 “明年再给你堆,好不好?” 第39章 红润 鬼使神差地,她轻扬起脸。 祝云时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随后恍惚中意识到不对劲。 还有三个月就和离了, 她原想着和离后再也不要见到谢星照了。 但是,他可是寄春君。 祝云时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少年的侧颜,棱角分明的脸上同时显露出帝王的威厉和少年的意气风发。 文如其人, 她想, 她大概没办法坚持再也不见谢星照了。 冷风夹杂着雪将她的斗篷吹得后扬,脸上微凉,眼睫上似乎沾上了碎雪。 高大的少年稍稍往前站了站,将她的身影罩住,以后背形成一堵御风墙。 稍微被往后吹的兜帽被他拉紧, 谢星照轻垂着眼,手指顺势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说好了,不许反悔。反悔的话,以后你就别想吃到小厨房的糕点了。” 祝云时在他肩上打了一下,愤懑道:“谢星照,你太坏了!” 谢星照的笑声从喉间轻溢出来, 胸腔微震,轻而易举将她反抗的手制住。 祝云时气力不如他,被他缚住的双手始终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干脆直接改为用脚踢雪到他身上。 她双脚灵活,谢星照制她的手容易, 却制不住她的脚。 交手几回合后, 他脸色发黑,祝云时更加得意地冲他扬唇挑眉,以眼神挑衅。 他突然笑了笑。 祝云时最是了解他, 以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着: 她要倒霉了。 祝云时转身就想跑,但双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她往前跑了不过一两步就被他直接拉了回来,顺着那股力道狠狠地撞上他的胸膛。 鼻尖疼痛还未消,她忽然身子一空,膝弯传来一股强力将其紧紧并在了一起。 祝云时震惊地看着谢星照,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锐利的下颌,和压不住笑的唇角。 方才他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稍稍弯了下腰竟就将她直接横抱了起来! 雄性气息伴着温热扑面而来,他的手臂牢牢制住她的双腿,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背继续制着她的双手。 她整个人都被桎梏在了他的怀中! “谢星照,你太卑鄙了!” 他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的?! 她双脚挣扎起来,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踢踏,膝弯被他收得很紧,她仿若一条被甩上岸的鱼奋力挣扎,却怎么也翻不回自由的海里。 谢星照又收了些力道,她可挣扎的幅度顿时变得更小。 她从前竟不知,练武之人会孔武有力至此,她在他面前就像兔子对猛虎。 绣鞋上的明珠没了裙角覆盖,彻底露在了空中,映着光,伴着动作划出了一道道弧线。 祝云时一路挣扎进了暖阁。 随后后背一疼,她被谢星照丢在了内间的罗汉榻上。 自由不过一息,她刚撑起身子,少年高大的身躯就覆了过来。 他一只脚半跪在榻上,膝盖直接分开她的双腿,压在她的裙摆上,一只手又再次制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后背紧紧抵在榻上。 他一手撑在榻上,俯在她身上,分明二人之间尚有距离,但那沉沉压迫感却随着他身上的淡雅沉香为她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紧紧网住。 他唇角还带着笑:“还闹不闹了?” 祝云时不甘地瞪着他,但后背紧紧贴在罗汉榻上,她已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玩了!” 谢星照自得地笑了。 暖阁本就门窗密闭,他进来时不忘关门,脚反踢着将门关上了,但却未关紧,漏出了一条罅隙,细雪被风吹打进来。 方才一番激烈缠斗,骤然停了下来,暖阁内风雪的声音更加明显。 祝云时这才意识到,他的鼻尖就快要碰上她的。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谢星照眸色愈深,炽热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上。 祝云时的心口不可抑制地乱跳起来,像是要直接蹦出她的胸腔。 风雪声,炭炉燃烧的噼啪声骤然消失了,天地间只余一块细小缝隙。 他的目光下移,停顿在某处。 祝云时用她就要燃尽的理智分辨出—— 那是她的唇。 轰—— 俊美的脸突然缓缓覆了过来,鼻尖轻触。 祝云时脑袋一片空白,胸腔内气息几乎耗尽,喘不上气来。 鬼使神差地,她轻扬起脸。 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突然身躯一颤,猛然撤回了身子,慌乱地翻坐在旁边。 面前突然明亮,桎梏松开,大股空气吸入胸腔内。 祝云时胸口起起伏伏,双目茫然,耳旁是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意识逐渐回笼,祝云时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气血顿时上涌,脸到脖子根红了个彻底。 她方才做了什么?!她怎么能做这种事?! 祝云时羞愤欲死,慌慌张张地从榻上蹦了起来。 第89章 “我我我我先去准备明天的小宴了。” 说罢她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就拽着斗篷慌手慌脚如逃一般地奔出了暖阁。 谢星照看着少女仓皇的背影,懊恼地抿唇,眉头紧锁,手狠狠揉着额角。 外头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很是慌急。 他抬起头。 只见大开的门扇后突然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雪白狐毛将她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她眼里秋水盈盈,雪白的双颊红霞满布,红润的唇瓣更是被咬得水光潋滟,较之刚才更加令人忍不住想采撷。 谢星照呼吸一滞。 小郡主又咬了咬唇,神情仍因方才的事满带赧然。 “谢星照,等小宴散了,我去书房找你看书。” 分明是询问,听上去却像是命令。 扣着门边她的细长手指抓得更紧。 她又羞又恼地瞪他:“不许让问砚拦我!” 谢星照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就郡主殿下这般霸道,有谁敢拦?” 祝云时嗔了他一眼,丢下一句“知道就好”就立刻缩回了脑袋,消失在门扇后。 谢星照望着一旁罗汉榻上略显凌乱的丝绸坐垫,摸上去似乎还有余温,又懊恼地揉了揉额角。 * 直到第二日在赴宴路上,祝云时脑子里还全是暖阁里的画面。 谢遥苓见她一路过来都心神不宁的,忍不住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还没缓过劲来呢?” 说的是她知道寄春君就是谢星照一事。 祝云时更加羞愤了,“阿苓,你不要再提了。” 她从前仰慕寄春君的事,没人比谢遥苓还要清楚了,而她仰慕了这么久的人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她的死对头。 她一想起从前在谢遥苓面前表露出来的那些仰慕的举动和神情,就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埋了。 谢遥苓无情道:“我也没想到,昨日竟当场撞了个正着。” 祝云时哀嚎一声,捂住了脸。 她又想起了昨日暖阁里的事。 谢遥苓扯下她的手,眼里全是好奇:“那你现在知道了一直找寻的人就在面前,有没有一些别的想法?” “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姌姌,你别想骗我!分明就有。” 谢遥苓顺着说下去:“是不是和当初对沈少卿不一样?当初只是仰慕他的才学,可现在——” 祝云时羞愤地用手肘捅了她一把,谢遥苓假装吃痛地“哎哟”一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她忙道。 祝云时的神情这才好了些。 未走几步,谢遥苓又凑了过来,意味深长道:“那你三个月后,还想和离吗?” 祝云时心头一跳。 还想和离吗? 脑中突然一团乱麻,原本清晰的答案变得模糊。 不对,她怎么可能会想和谢星照做夫妻呢? 那可是她的死对头啊! 如一盆冷水泼下,她迅速回过神,梗着脖子道:“自然想了,天塌了都别想阻止我和离。” 谢遥苓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如此坚定,无奈道:“好吧。” “姌姌,阿苓!”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二人回头,只见苏毓烟快步走了过来。 大家闺秀便是如此,即便是再着急,祝云时似乎也没见过她失态狂奔过。 苏毓烟走近,祝云时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捧着衣袍的宫人,上头以金线绣着的蟒龙栩栩如生。 那日雪地梅林后的情形骤然浮现在眼前。 祝云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但同时内心又不可抑制地生出羞愧。 苏毓烟一向聪慧温柔,待她更是极好,她若是和谢星照情投意合,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又对着苏毓烟不自在什么呢? 她不该如此的。 见祝云时紧紧盯着那件衣袍,苏毓烟笑了笑,“姌姌,这是之前太子殿下托我亲手绣的衣袍,我今日进宫便顺道带进来了,想着亲手交给太子殿下心里才放心。” 说着她稍稍观察了一下祝云时的神情,“姌姌,你不会介意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东宫吧?” 祝云时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摆手,“姐姐说什么呢,既然是殿下吩咐,自然要谨慎些。” 苏毓烟温柔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进去吧。” 三人一行走到庆乐殿前,正要踏入,突然听到殿内传来的对话声。 “这怎么会不知道,京中都传遍了,太子殿下对苏娘子有意,专门请其亲手绣衣袍,怕是不久后就要将其纳作良娣了。” “啧啧,还真是没想到,这才成婚三月,半年都未到居然就要纳新人了。” “这有什么可出奇的?不是谁都像当今圣上一般只钟情一人的。” “哎,陈娘子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只见那陈娘子摇了摇头,回忆着道:“前不久太子殿下托我阿兄寻了根紫檀木,想来是要做木雕送人呢,我原本以为他是要送给太子妃的,毕竟再过一阵子不就是太子妃的生辰了吗?” “那定然是要做木雕的,谁人不知太子殿下雕刻技艺精湛,举世无双。只是如今看来,这送礼之人却未必是太子妃了。” 祝云时握紧了腰间的锦囊,坚硬的触感硌得她手心生疼。 第90章 她恍惚记起来,上回谢星照给了她他影卫的令牌后,她便将锦囊里的葡萄干换成了这枚令牌。 可殿内滔滔不绝的谈话声却显得这枚令牌荒谬极了。 “姌姌,”手被谢遥苓握住,只听她语气急速又担忧:“你别多想,这都是以讹传讹。” 祝云时摇摇头,正要宽慰谢遥苓,突然听到一旁的苏毓烟开口。 “姌姌,对不住。” 祝云时愕然,“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毓烟一脸愧疚,又双目含羞,她咬了咬唇瓣,万般纠结地开口:“我确实倾慕于殿下,但我没想到外头会传成这样。” 祝云时心中登时雷声轰鸣。 “姐姐……” 苏毓烟忙握住她的手,焦急恳切道:“姌姌你别误会,外头的这些流言并非我泄露的,许是……许是下人走漏了风声?我回去定然好好惩治那些下人。” 苏毓烟家中的铺子在京中生意红火,怎会犯下得罪主人家的错误? 祝云时心慢慢沉了下去,不是苏毓烟传的,那自然只能是谢星照那边流出的消息了。 苏毓烟没察觉她的失神,自顾自道:“姌姌,我早就绝了我的心思。那日秋狩,我猎到了锦鸟,殿下选了你,我便知你们情投意合,自然不敢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姌姌,我只希望……你别误会了我。” 祝云时喃喃道:“锦鸟?” 苏毓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原来高湘悦口中的除她之外打到锦鸟的人是指苏毓烟。 祝云时明白过来。 胸口沉闷,祝云时又莫名想起昨日她轻扬的脸,和他回避的撤身。 这只是一场假成亲。 胸腔内气流乱窜,祝云时奋力压下烦乱的心神,维持面色平静。 “毓烟姐姐想多了,我又为何要误会姐姐?姐姐不必对不住我,情之一事本就无法控制。” 也不必控制,反正也就只有三个月了,甚至,如果消息真的是谢星照传的,他这般急于造势,想来也等不住这三个月。 * 天渐渐擦黑,夜色浓稠,墨云轻移。 谢星照看了眼大开的房门,院里仍是一片空空荡荡。 “问砚!”他不耐烦地唤人。 “殿下,您叫我?” “快去问问,太子妃怎么还没回来。” 说好了要寻他看书,如今天都黑了怎的还未见着人,一场小宴罢了,会持续这么久? 谢星照烦躁地丢下手中的奏报。 不过多时,问砚便回来禀报。 “殿下,太子妃已回来好一阵了。” 谢星照皱眉:“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非先去沐浴了? “殿下,便是方才苏娘子求见那阵,太子妃是和苏娘子一道回来的。” 谢星照想了想才记起来,方才苏毓烟确实求见他,称衣袍已绣好,但他的目的是衣袍,哪分的出功夫见她?他便令人找个借口将她打发了,收下了衣袍。 难道是因为他找了借口,让一道回来的祝云时误以为他在忙? 谢星照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空,喉间突然有些酸涩。 那她怎么也不来问问他?她不是最想和寄春君交流一番的吗? 还是—— 还在为昨日的事而害羞? 罢了,她不来找他,那还能如何? 只能他去找她了。 第40章 躲避 “你喜欢上阿兄了,对不对?”…… 冬夜里, 院内空旷,寝殿里亮着萤萤之光,少女在窗前托腮的身影被烛火照在窗纸上, 隐约能从其中窥见一二少女愁思。 突然, 窗棂被敲响。 里头传来一声惊呼,“是谁?” “还能是谁?” 烛火微摇。 里头的人愣了愣,随后应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谢星照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你说我来做什么?祝云时,是你自己说的今日宴散便寻我读书, 还不过一日,这就忘了?” 她就这么不将他放在心上吗? 里头默了默,响起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慌乱:“我忘了。” “我等了你一晚上。” 烛火狠狠一跳,窗纸上的身影晃动,虚幻得难以让人握在手心。 “我……我下次再寻你吧。” 少女略带几分心虚的声音传了出来,分明只是隔着薄薄一层窗纸, 她的影子还映在窗纸上,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下次?”谢星照嗤笑一声,“鬼知道你的下次是什么时候,看书是你提出来的,现在却要我寻你。” 里头又愣了一息, 如回过神般地道:“ 再, 再说吧。我今日有些累了,我先睡了。” 谢星照听出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察觉出她今夜的异样, 皱眉看了看窗户。 “你今日怎么了?” 那头回得很快:“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快回去吧,我真的要睡了。” 窗纸上她的身影靠近那烛火。 随后, 里头暗了下来。 谢星照看着瞬间黑暗的寝殿,眼底沉沉。 他在外头站了那么久,而她连推开窗露一小缝都不愿意,他甚至没看到她的脸。 他攥了攥拳,强压下破窗而入的冲动。 他要是这么做了,她一定会讨厌他的。 她身娇体贵的,许是真的累了,昨日她都主动对他扬起唇,多少多少,对他是有一些爱欲的吧,哪怕是因为寄春君的身份,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第91章 明日定要吩咐小厨房多炖些补品药膳,为她补补身子。 外头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房内仅余冰雪消融的声音。 祝云时将锦被一掀,凉意瞬间侵袭进全身的毛孔,她缩了缩身子,却连斗篷都顾不上披,慌忙趿拉着绣鞋跑到窗边。 窗边那道人影果然消失了。 他真的走了。 祝云时垂下眉眼。 她生病了,她想。 她怎么会对谢星照这么关注,心口又怎么憋闷了一整日。 今日宴上,她看着眼前色泽艳丽的芙蓉糕只觉得食不知味,回来后她令人领苏毓烟去见谢星照,心口更是被什么梗住了。 而方才,她盯着灯火下的那枚玄铁令牌发怔,脑袋里想的全是他们聊得如何,谢星照会不会留她用顿晚膳,想着想着,她甚至差点按捺不住让采枝去打听了。 还有那个木雕……谢星照还特地去寻了上好的紫檀木,也不知是要送给谁。 一想到此事,她更加抓心挠肝,甚至想潜入他的书房,卧房,所有与他生活起居有关的地方,将那些地方翻个底朝天好好看看那个木雕。 不行,她不能再想了,祝云时摇了摇头。 这太奇怪了。 她闷闷地往榻上一躺,将小脸埋进锦被里。 脑中又突兀地冒出一个想法: 那个木雕,会不会是送给她的?毕竟她马上就要过生辰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立刻否认了。 他要是喜欢她,昨日又为什么要躲? 可她昨日又为何要抬脸! 她以后又该如何面对他?!他不会还要拿这件事嘲笑她吧。 羞恼如潮水般涌来,祝云时羞愤地将锦被死死按在自己脸上。 一定是她昨日因为发现他是寄春君,一时昏了头,要不然她才不会对谢星照做出那样的事。 一定是的。 * 第二日,谢遥苓盯着她眼下的青黑怔愣。 “你昨夜做贼去了?” 祝云时疲惫地摇摇头,她昨夜只是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好半晌都没睡着而已,脑袋里又一团乱麻,今日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也吓了一跳,让采枝多扑了几层粉又多上了几层唇脂,看上去才不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见她摇摇头又不说话了,谢遥苓试探着道:“你不会还在想昨日听到的话吧?” “那些人听风就是雨的,他们的话哪能信?” 祝云时烦躁地咬了咬唇,“可那日就除了我们,就只有林若菡了,总不能是她传出去的吧,她也没理由去做这事。那就只可能是谢星照派人放的消息了,他将消息放出去,自然是想纳人的。” 她又拽起腰间的丝绦来,垂眼盖住眼里的落寞。 湖心亭中寂静下来。 祝云时疑惑抬头:“阿苓,你不这么认为吗?” 却对上了谢遥苓戏谑的目光。 祝云时心里咯噔一声。 只见谢遥苓姿态从容地喂了口热茶,打趣道:“瞧瞧,还不肯承认吃醋了?” 祝云时羞愤不已,“没有!我只是好奇罢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 祝云时刚想反驳,就听谢遥苓马不停蹄道:“那日梅林你看到阿兄和毓烟姐姐在一处,你就生了闷气。昨日白天听到那些话,晚上就睡不着了,眼下又纠结阿兄是不是要纳人,你不是吃醋,是什么?” 祝云时张张嘴想驳回去,但喉间动了几动,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谢遥苓收了笑,正色握住了她的手:“姌姌,你为何不直接去问阿兄呢?他会坦白告诉你的。” 祝云时愤懑地别过头去:“他才不会呢,再说了,我又为何要去问他,他一定会觉得我对他……” 那个词她说不出口,愤愤又不甘地闭上了嘴。 “姌姌,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阿兄的想法了?” “我没……” “姌姌,你喜欢上阿兄了,对不对?” 如一记惊雷猛然劈下,祝云时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些心内想遮掩的,躲避的,不愿面对的,都在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袒露在日光下。 面对谢遥苓步步逼近的迫问,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中慌乱地百转千回,脑中抑制不住地浮现这些日子来的种种,最终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她完蛋了。 * 谢星照发现近日有些奇怪。 仔细一算,这几日见到祝云时的时间加起来,居然还不如之前随便拣一日的时间来得长。 她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每夜都在书房等她寻他兑现她的“下次”,窗开了一夜又一夜,寒风吹得他都要得风寒了,也没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影。 而他去寻她,她不是约了阿苓听曲赏雪,就是约了母后品茶,再不然就是要睡了。 再一问下人,她这几日除了用膳睡觉在东宫,其余时间都见不着人影。 她在躲他。 起初,他以为她是因为那日的事羞赧,这本无所谓,他愿意给她时间慢慢想清楚,毕竟他们还有很久。 可直到今日在凤仪宫用早膳,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时隔几日,他终于见到了她,她却频频闪躲,说话含糊,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坐在他身侧,中间却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再塞下一个人都使得。 第92章 他垂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拳,几乎压不下胸腔内汹涌的酸涩。 明明前几日还对他主动,笑着让他堆雪人,开怀地和她打打闹闹,却骤然如落下断崖一样理都不想理他。 原来她真的对他无意。 “回宫吗?” 用完膳后,谢星照婉拒了寻他玩乐的幼弟,径直拉住了祝云时的袖子。 祝云时咬咬唇:“我还要寻阿苓打叶子戏呢,你先回吧。” 说话时垂着眼,并不看他。 谢星照冷笑一声,“阿苓方才说要带阿晖去垂钓。” 谎言霎时被拆穿,祝云时心虚地盯着绣鞋,“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我应该是约了母后煮雪烹茶。” 谢星照讽笑更浓,“母后要和父皇要商议年节事宜。” “是,是吗?”祝云时烦躁地踢着脚下的雪,绞尽脑汁地去想借口,急得额间都要冒出汗来。 还没等她想出来,发顶又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一直低着头不累吗。” 祝云时脚下踢雪的动作一顿,但她依旧没有抬头。 突然,后颈一热,谢星照直接掐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 眼前骤然闯入他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他似乎很不高兴,脸阴沉得就要滴出水,墨黑的眼眸里更是凝重搅弄着风暴,沉沉地盯着她。 “为什么不看我?” 祝云时几乎要被他深邃的眼眸吸去魂魄,慌慌张张地否认:“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只是……在踢雪罢了。” 为了论证她的这番说辞,她又使力踢了踢脚下的细雪。 她这一发猛力,瞬间有碎雪溅到了谢星照的绣着祥云纹的乌皮靴上。 谢星照目光移都不移,一向喜洁的他仿若不觉,只牢牢抓着她的后颈,不让她逃避对视。 他轻轻 开口,却带着肯定的压迫。 “你在躲我。” 被骤然说中了心事,祝云时心口跳得更加慌乱,下意识想别过头去,可后劲被紧紧捏住,她被他强迫着看他。 他怎么会这么敏锐? 她强撑着维持面色如常,“我躲你做什么?我本来就不想见到你。” 这几日,她脑中全是那日谢遥苓说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谢星照眸色更暗,周身气息一下就凝重地沉了下来。 “我……” 祝云时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想开口,就被他直接打断了。 “你不是说要我伺候你吗?三个月还没到,你就要毁约?” “我不要你伺候了。” 她烦乱地皱眉。 谢星照面色凛然,语气不容拒绝:“不行,说好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祝云时神情错愕:“你中邪了?还上赶着想伺候人?” 他就这般有契约精神? 谢星照缓缓点了下头,“是,所以今夜记得来书房。” “我不……” “若是见不到你,我就直接去抓人了。” 他这话说得狠戾,祝云时心中一紧,再看他乌黑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是说真的,如果她今夜再找借口,无论她躲到阿苓的宫里,还是皇婶婶的宫里,他都会直接上门来要人,将她抓回去。 * 天空擦黑,祝云时挪着小步来到了熟悉的书房。 谢星照唇角微勾,仿佛看不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和回避的眼神,自若地走到他那层层的,如万签插架的书架前。 “想看什么?” 祝云时盯着脚尖,绞着袖口上绣着的盛开的梅花,心不在焉应了句:“随便。” “那便《战国策》吧。”他轻而易举地将那本书拿了下来。 祝云时心中一颤。 那么多书,他偏偏选中了《战国策》。 她眼睁睁看着他拿书走近,那书册依旧和她当初借来时一致无二,它承载了那么多特别的事情,可谢星照的表情却仿佛那些一波三折从未发生过,只隐约透露出一股偏执。 他将书册递过来。 祝云时磨蹭着去接。 手中一重,她仿佛握着烫手山芋一般。 “那我去看了。”她迫不及待地转身。 手腕被握住,她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星照疑惑地看她。 “你去哪?” 祝云时不明所以指了指远处的一张圈椅。 谢星照了然,随后义正严辞道:“你离我太远,我怎么知道你是在看书还是发愣?” “谢星照,你有些过分了。”她忍不住控诉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你管我做什么,现在是你要听我的话!” 谢星照轻轻笑起来,“你离那么远,我怎么伺候你?” 他逼近一步,压迫感随之压来。 “我如何为你递茶,又如何喂你糕点,又该如何为你翻页?” 他妙语连珠不带停地吐出一连串话来,击得祝云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那你要我坐哪?” 谢星照直接去将那圈椅搬了过来,放在他对面。 随后自若地撩袍坐回他的椅子,气定神闲地往椅背上一靠:“坐吧。” 祝云时目瞪口呆,但他椅子都挪了,只得缓缓挪到他对面坐下。 房内寂静下来,仅有书页翻动的沙沙细响,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窗纸上,形影交叠,仿佛正在亲密。 第93章 不知过了多久,祝云时挡住了他要翻页的手指,仍旧低着头不看他,只是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声音闷闷地说:“好了,我要回去了。” 圈椅在地面上拉出“刺啦——”一声响动。 她还没走出几步,眼前突然堵住一道颀长身影。 她不解地看他:“你挡我路做什么?” 烛光打在谢星照俊美的侧脸上,被橙黄烛火照亮着的半边脸面若冠玉,一明一暗,另半边脸却沉沉覆盖着阴云,在晃动的烛火下更是阴寒。 “为什么急着走?又要躲我?” 第41章 回礼 她径直吻住他的唇 “我没有, 你别挡路,我困了,我要回去就寝。” 祝云时推了推他的胸膛, 如城墙一般坚不可摧, 她只好往一旁走。 他长臂一伸,直接用一条胳膊就将人桎梏在了怀里。 祝云时本就烦躁,现下更是被激起了气性,不断地推搡着他。 “你放开我!” 他却出奇地坚决,眉眼如淬了冰一样凛冽, 手臂如玄铁般牢牢环着她,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你说清楚我就放你走。” “说了没有了!” 她走投无路,如泄愤般地捶着他紧紧束缚住她的臂膀。 “有,你躲我五日了。”他斩钉截铁道。 “你——”她愤愤瞪着他。 烛火又晃了晃,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房内剑拔弩张。 她气血上涌, 胸口起起伏伏,眼神愤怒又警觉,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心虚。 谢星照面色突然松动几分,用没有束缚她的另一只手捋了捋她因挣扎而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柔和又不容抗拒地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捋到她耳后。 “祝云时, 我再问你一次, 为什么躲我?”他顿了顿,“我做错了什么?” 话语间若有若无流露出一丝委屈。 祝云时呼吸滞住,一阵钝痛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 激烈骤然凝住, 时间被轻晃的烛火拉得很长。 “那我问你,”她垂下眼,手指无措地拽着他袖子上凸起的云纹, “你托人寻了紫檀木,是要做木雕送给谁?” 谢星照讶异地扬眉:“你怎么知道?” 祝云时冷笑,嘲讽地说:“外头都传遍了,我又不是聋子。” 他把这事做得这么张扬,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会知道?! 谢星照没有回答,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你都知道了?” 果然。 那股钝痛又蔓延开来,她心口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 “都知道了。”她垂着眼,不想被他捕捉到眼里的失落。 耳边传来他的一声轻叹,“那你现在要看看它?” “我看它做什么?你送给别人的东西我为何要看?!”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和她紧紧相贴的身躯一僵。 随后,耳边响起他惊异的冷声:“谁跟你说的是送给别人的?” 祝云时一愣,震惊地抬眼。 谢星照被她气笑了,下颌紧紧绷着,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出凌厉。 他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大步将她拉回书桌前,步伐猛烈地差点将她带倒在地。 他一手牢牢拉着她,像是怕她跑了一样,站在书桌前也不肯放开她,急促又稍微笨拙地单手拉开抽屉,那厚重的紫檀木展露在烛火下。 他直接拿起,放到她面前。 祝云时脑中已是空白,手指微颤地接过木雕,用仅剩的理智分辨出这木雕的形状。 是只抱着一串饱满葡萄的小兔,背靠一轮冉冉升起的烈日。 他雕刻技术出神入化,将那兔子雕得栩栩如生,葡萄更是饱满多汁。 祝云时愣在原地,喃喃道:“这是……” 其实在看到木雕的那一瞬间,她心中便明白过来,他的这个木雕究竟是雕给谁的。 谢星照定定看着她,气息粗重,“你告诉我,还有谁肖兔又喜食葡萄?这木雕除了你,还能送给谁?” 祝云时握着木雕的手指无助慌乱地摩挲着上头的线条。 她突然不敢去看他的脸,不敢面对他灼热的视线。 “你冷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木雕吗?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祝云时垂着头不说话,手指更加无措。 发顶又继续传来他的质问:“那你现在知道了,从头到尾,木雕都是雕给你的。没有别人,祝云时。你为什么还是不说话?” 祝云时抬起脸来,轻声问:“那毓烟姐姐呢?” 谢星照愣了愣,随后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都说,你要纳她做良娣了。” 谢星照眉头更皱:“我什么时候要纳旁人了?谁说的?” 他的太子妃位置从来只想给一个人,也不会再有旁人。问墨也真是废物,消息 都传到祝云时耳朵里了,他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你别不承认了!”祝云时气愤地瞪他:“我知道,这消息是你找人放出去的。” “我什么时候……” “那日清晖湖旁,我都看见了!你和毓烟姐姐在梅林里私会,你让她亲手为你绣衣袍,那日她还亲自给你送来了。我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 她说着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鼻尖一酸,眼里升腾起一阵水雾。 第94章 眼前谢星照的神情突然慌乱起来,焦急地去拭她的眼尾。 祝云时直接打掉他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书房内。 她别过了脸,烛火照得她眼睛湿漉漉地闪着碎光。 身前扬起一阵风,她毫无防备之下骤然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祝云时下意识挣扎,但他这回用上了两只胳膊,紧紧撑在她的背上,将她束在怀里,用力得不容她挣扎。 “你干嘛!” 祝云时被他锁着几乎喘不上气,微妙地感受到他微颤的胸膛。 她愣住了,他在颤抖?为什么? 耳边传来他气息不稳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激动:“你在吃醋,是不是?” “我没有!”她奋力挣扎起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没有说话,像是直接确定了这件事。 祝云时挣不过他,委屈极了:“你就欺负死我吧!” 泪珠断线一般地落了下来,尽数落在他胸膛,瞬间就将他衣襟染出一块深色。 谢星照身子一顿,连忙松开了她,垂下头稍稍偏着去看她,一只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 那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链,绵延不绝地一颗颗掉下,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谢星照擦得手忙脚乱。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你到底是在装不懂还是真的不懂?这些日子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祝云时哭得微颤的身子一停。 她哭得泪花了满脸,挺翘小巧的鼻尖红红的,双眼满是愕然。 她愣愣地开口:“什么?” 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 谢星照面部轮廓在烛光旁柔和极了,明润眼里流转着浓烈的情意,他伸手在她鼻梁上一刮。 “你说呢?我还教谁凫过水,伺候她的时候又剥橘子又择干净橘络的,还为她堆过雪人,甚至宁愿受伤都要在树下接住她?祝云时,你还能再找出这样的一个人吗?你可真是小没良心的。” “砰”的一声,有什么在脑中炸开。 祝云时眼眶通红,愣了半晌,别过脸道:“我怎么知道你还对谁这样过?你才没良心呢。” 耳侧传来他无奈的一声叹息。 “姌姌。” 声音缱绻,祝云时觉得耳朵都痒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温柔地说话,尾音好似带着钩子,勾得她心猛烈地跳动。 “我心里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轰—— 祝云时心里登时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这话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此坦然,她避无可避。 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 就好像三岁时阿娘递来的糖葫芦,晶莹的糖浆罩在火红的山楂上,她笨拙又急切地咬进嘴里,甜意如浪潮包裹她的舌尖,又微微露出蕴藏其中的一点酸。 他又覆了过来,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怪我没有早些发现你吃醋了。” 如果他早些发现,也不至于折腾了这么久。 但他企盼许久,不敢去想美梦成真,只怕是他自作多情落了空,他也没想到,那日梅林她居然就站在外面。 难怪她那日喝了那么多酒,在雪里生了那么大气。 她还听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流言。 这些日子,她该有多难受? 谢星照不敢往下想,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胸膛被愤怒地推了推,她羞愤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没有吃醋!” “好好好,你没有。” 望着她的脸,他心中被填得满满当当,他像是为了甘泉在沙漠中苦苦支撑行走的人,终于在今夜碰到甘霖。 没有比这还要令他幸福的事了,他想。 她仍旧别过脸不肯看他,但那就要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在通明烛火下却格外明显。 谢星照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木雕,双眸明亮,语气有几分无奈:“本想在你生辰那日给你,现在好了。” “不过——”他拖长了尾音,笑意更浓:“我倒要多谢它。” “说什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他说着又拉开抽屉。 祝云时一愣,慌忙去拦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他握着木雕的手高举,就像以往数次和她打闹那样,神采奕奕轻扬着眉,调笑着看她:“不是不想要吗?” 她奋力踮着脚,却总是在快要摸到木雕之时,他手又继续抬高了些。 太过分了! 她咬着牙去抓,脚下突然一颤,她身形失去平衡,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顺手将她揽了揽,头顶传来他的轻笑。 “很想要?” 祝云时看着他得意的神色,更加羞愤,恼羞成怒般地:“不要了!” 谢星照轻笑出声,胸腔微震,“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 这个条件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这本就是我的生辰礼!”祝云时咬牙切齿。 哪有送人生辰礼还谈条件的? “可它现在在我手里,你知不知道礼尚往来?” 他气定神闲地晃了晃,那小兔像是在他手里蹦跳。 “你太过分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 祝云时胸口起起伏伏,谢星照存心折磨她,又将那木雕在她眼前晃了晃。 第95章 祝云时心一横,猛力搂住他的后颈往下压。 柔软的唇印上了他的侧脸。 一触即分。 “可以了,给我吧。” 她脸烧了起来,压着心头的狂跳冲他摊手。 但他却仍旧不肯给她,眸色幽深:“你回礼就回送过的?” “那你要如何?!” 谢星照没说话,以眼神回答,沉沉地往下落在某处。 祝云时呼吸急促起来,“我不要!” “是吗?”谢星照颇为遗憾地望着手中的木雕,“那我只好问问还有谁想要了。” 话音刚落,脖颈传来一股大力。 祝云时再度扯下他的脖颈,他顿了一瞬后极其配合,轻而易举地便被她勾了下来。 毫无停顿和犹豫,唇瓣印上一片温热的柔软,她径直吻住他的唇。 第42章 亲吻 “再亲一下,好不好?”…… 浑身的触觉消失, 只剩下眼前的一片柔软,她甚至感觉到在她吻上的一瞬间,他也微微扬唇吻住了她。 她突然想起那次在马车上没有覆上的吻, 祝云时乱七八糟地想, 如果当时亲他,会是什么感觉? 她想不出来,但总归是和现在不同的。 此刻心口狂跳得像是要蹦出喉咙,她脑中理智被烈火焚烧得一丝不剩,只短短在他的唇上停留后就立刻缩了回来。 “好, 好了,给我吧。” 她颤颤地往前伸手,不敢去看他的反应,但垂着眼也不知自己在看哪儿。 桌上传来一声轻响,祝云时余光瞥见他将那兔子木雕轻柔又急促地放在了桌上。 她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他放大的一张脸。 他竟直接俯下了身子直接偏头过来! 目光灼热, 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但却又死死压着这股炽热的冲动,试探地看她。 祝云时手指无措地拽着裙摆。 他盯着她的眼睛,往前碰了碰她的唇,动作很轻。 他在试探。 她呼吸急促, 盯着眼前他的唇, 双脚如被死死定在地面。 她没有躲。 下一刻,腰间迅即被收紧,熟悉的温热铺天盖地而来, 星飞电急,刹那天雷勾地火,点燃了所有被压抑的冲动和热血。 唇瓣滚烫湿润, 他含住她的唇。 起初他 尚在克制,只是吸吮摩挲着她的唇瓣,但渐渐地,放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束越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入骨血再也不分离,连吮咬都变得蛮横。 祝云时只觉被一张巨大的网死死罩住,他鼻尖抵着她的脸颊,喷出的气息愈加灼热粗重,像是被烈日炙烤,而她的唇瓣被吮吸得发麻。 “谢星照……” 她承受不住地嘤咛一声,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推了推。 可这一推不知为何触到他的逆鳞,他更加凶狠地径直扣住她的后颈,以十分强势的姿态将她又压了几分。 唇瓣被打开,他用唇舌撬开她的齿关,来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像是一场追逐游戏,祝云时不断躲避,却被他追过来抱在怀中汲取,唇齿间湿润,心神被搅弄。 他们是死对头,祝云时了解他的所有样子,她见过他气定神闲又意气风发的样子,亦见过他傲睨一切,处事果断的威严储君模样,面对猛虎下手狠厉,沉着镇定挽弓搭箭的样子。 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狠。 似是察觉到她的分神,他唇舌微退,攫住她的眼,声音沉沉。 “专心。” 祝云时忙趁机推了他一把,谢星照一时不防,直接被推到了太师椅中。 嘴唇上火辣辣的,犹剩被他吮咬的触感,她连忙转身向外跑去。 腰间传来一股扯力,祝云时回头看到勾在她腰间丝绦上的修长手指,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眼前又闯入那张熟悉的脸。 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牢牢抱在腿上,这个姿势比方才还要羞人。 “我不要了!说好的只亲一下的!” 她生怕又被拉入大网,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脚掌刚触到地面就又被他拉住,他手指轻轻抚着她的颊边,幽幽开口:“这木雕我雕了许久,连着好几日都是子时才睡,上朝时险些在文武百官面前睡着,你这便打发我了?” 话语间有几分委屈。 “我……” 他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唇,“再亲一下,好不好?” 祝云时无措地抓着他衣襟处的绣样,拒绝的话梗在喉间。 待想要拒绝已来不及了,脸颊被抬起,唇上又是一热,他眼底沉沉地覆了过来。 他强硬地捧着她的脸,不断攻城掠地,放在她腰间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腰窝,引起她一阵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祝云时舌根发疼,几欲窒息时,他才放过了她。 但依旧用额抵着她的额头,如落雨一般一下下地轻轻啄着她早就红肿不堪的唇。 他呼吸粗重,喷洒在她唇上又是一阵酥麻。 “姌姌……” 他低低道,像是在压制着什么欲望。 祝云时脸颊通红,澄澈的双眼也被这一连串凶猛攻势打得茫然,浅浅浮动着雾气,她气息不稳,不适地推了推他。 “你的匕首硌到我了。” 说着就要用手去拿开那讨厌的匕首。 手被他慌忙地按住。 他神情慌乱,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揽着她坐在腿上。 第96章 祝云时从他的神情和诡异的沉默中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他似乎没有带匕首的习惯…… 那是…… 祝云时双颊瞬间爆红,耳垂似要滴出血来。 她素来喜看话本子,还偷偷和谢遥苓看过画册,顷刻间便明白过来那多出来的“匕首”是什么。 “你,你……” 谢星照又亲了亲她的唇,嘴角噙笑:“我怎么了?” 祝云时说不出口:“你怎么可以这样!” 谢星照笑了笑,“还生气吗?还要躲我吗?” 他黑润的眸子跃着明亮火光,祝云时闪避地别过头。 “生。” 她嘴唇现在还疼呢!他怕是属狗的吧。 谢星照皱眉:“为何?我都已经说了——” 祝云时羞愤地捂住他的唇,“不许说了!” 他又笑起来,手心一热,他轻轻亲了亲她柔嫩的手心。 祝云时手心一颤,连忙缩回来。 她恍惚意识到,他比之前还要不要脸了。 “我、我要回去了!”她慌手慌脚地从他腿上跳下来。 手被握在滚烫的掌心里,谢星照拉着她去拿斗篷,为她严严实实系上。 “急什么?我送你回去。” “又不顺路,你送什么?” “我想送,不可以吗?” 他理直气壮极了,祝云时反倒别扭起来,“那你要送就送吧。” 他随意地将斗篷罩在自己身上,自若地去抓她的手,手指一根根地插.入她的指缝,严丝合缝,十指紧扣。 祝云时愣住,不适地甩了甩,却被他更用力地握在掌中。 “走吧。” 夜色漆黑,道上几盏宫灯散着萤萤之光,他的手热极了,滚烫的温度令她难以忽略。 “那日梅林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我会找上她,是因为上回你落水时穿的衣裳。” 祝云时一愣,上回画舫落水,她穿的是苏毓烟家铺子为她制的衣裳,那套衣裳极为暖和,但用的是极名贵的云锦,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那套衣裳便报废了,祝云时当时还惋惜了很久。 她醒来时已由人换上寝衣,她以为谢星照将这套衣裳丢了,没想到他居然留着,还查出了其中的异样。 “那套衣裳用的是西域的棉,虽保暖但最为吸水。” 祝云时怔住了,面色发白,半晌后愣愣道:“会不会只是巧合?许是毓烟姐姐知晓我怕冷,这才用了……” 夜空下,谢星照锐利的脸更加冷硬,他语气冷下来:“我派人查过,她家铺子平日里用的并不是这种棉,唯独你这一套。” 祝云时后背阴寒,“你的意思是……她早就和湘悦计划好了。” 毕竟她一定会穿上她送来的衣服,她并不缺衣裳,但二人的情分却是珍贵的,而贵女们玩乐的项目总归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画舫游湖极为常见,她若有此心总能找到机会。 “是,而且她也收了你的花样子,那条绣帕很可能就是她绣的,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她亲手绣衣袍了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日我没有见她,我只收下了衣袍。” 他在向她解释。 祝云时心头一跳,忙别过脸去。 “那条绣帕是出自她手吗?” 谢星照面露遗憾地摇摇头:“不是。” “不过如今她嫌疑最大,就算帕子不是她绣的,也可能是她身边的侍女绣的,或是她铺子中的绣娘绣的,这个问墨还在查。”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她。” 苏毓烟为人一向温婉体贴,怎么会做出这般恶毒的事?但如今看来她确实嫌疑最大。 “还有,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纳旁人,以后也不会。” 以后。 他神情认真坚定地跟她承诺,祝云时心又乱了起来。 “可如果不是你,就只有林若菡了,毓烟姐姐说不是她……”祝云时突然恍然意识到:“如果她推我落水,那她的目的是……” 那日,苏毓烟和她说她秋狩时猎到锦鸟,她对谢星照倾慕已久。 她眉眼冷了下来。 “谢星照,你知道她当初秋狩时猎到锦鸟的事?” 谢星照坦然道:“是。” 但那又如何,那场秋狩,那个所谓的彩头,都只不过是他设计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祝云时皱眉,总觉得自己忽视掉了什么事情,但她却想不出来。 “那那头猛虎不会也是她放的吧?可那时我的竹篓里还没有莫名其妙地出现锦鸟,她要杀我做什么?” 谢星照莫名地别过眼去,“我也不知,不过猛虎这事 恐怕与她脱不了干系。” 猛虎腹中的那味秘药就来自西域。 “我当真没想到。”祝云时神色怔怔。 “对了,说起来,当初究竟是谁将锦鸟放进我的竹篓里的?!” 要不是那头锦鸟,她当初也不会被赐婚给谢星照,虽然—— 她看了看十指交握的双手。 可不管他们眼下或是未来如何,她都无法容忍当初被人摆了一道的事,当初她一点儿都不想嫁给谢星照,要不是贡琮恰好出现,他们也不会阴差阳错地成了亲。 但她派了那么多人去调查,却始终查不到任何线索,林场的人一口咬死她的竹篓送来时便有锦鸟。 第97章 额头被轻敲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满:“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想着这事?” 她反击地捶了他一下,“当然,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石道上静了静。 她突然被拉住,对上了他在被风吹得摇晃的宫灯下明明灭灭的眼睛。 “姌姌,告诉我,现在你还想和离吗?” 第43章 出手 她才不想告诉他,她是急着见他呢…… 他神色紧张, 祝云时忽然有些心软。 “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清楚,就被他堵住了唇。 “你干嘛呀?!”祝云时又羞又恼。 “重说。” 谢星照的脸黑了下来,眼里闪着冷光。 “我就是想……” 她的唇再度被堵住, 他还颇具惩罚意味地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 祝云时气闷地推开他, “哪有你这样的!” 哪有问人问题还不让人说实话的? 他将她拉近几分,冷硬的神色下流露出几分委屈:“你都亲了我,现在却不想对我负责,我倒还想问你,哪有你这样的?” 她赧然道:“我那是为了你的木雕。” 而且方才她仰得脖子都酸了, 还被他拉到腿上抱着继续亲,也不知究竟是谁亲谁。 谢星照气笑了,“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见他真的生起气来,祝云时松了几分口:“有那么……一点点吧。” 她用没被他牵住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手势。 下一瞬,面前的人周身气息立刻柔软下来,冰雪消融。 祝云时莫名想起幼时东宫里养过的一只大犬, 生气时毛发竖立,看上去下一刻就要咬人了,连年幼的她都被吓到过好几次,但只要谢星照稍加安抚,它便即刻软了下来, 尾巴在身后一扬一扬的。 他眉眼微松, 语气也温和几分:“那为什么还要和离?” “你以前天天欺负我,谁知道你会不会变成以前那个样子?我可不想被你欺负一辈子。” 他从前常常捉弄她,谁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以来才动了那么一点点的情意, 要是岁月更迭磨灭了这一点点情意,她岂不是要被他欺负到死? 她才不要呢。 他微微怔住,随后正色道:“我和你保证, 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好不好?” 恰逢一阵寒风,吹得八角宫灯叮叮作响,谢星照抬手扯了扯她的兜帽,以防被风吹下去。 祝云时打掉他的手,气闷道:“口说无凭,我要看你表现。” 这是松了口了。 谢星照轻笑着将她抱进怀里,“郡主殿下想要我如何表现?这些日子的伺候郡主殿下可喜欢?” 祝云时心里柔软一片,压着笑道:“马马虎虎吧,想来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惯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的。” 谢星照被她嘲讽也不生气,反倒将她抱紧几分,扬唇笑得愉悦,“那殿下还要我从哪方面改进?” 祝云时咬着唇压住笑意,但眼眸一片流光溢彩,神色已是得意极了。 她装作思考地扬起头。 “也没什么,明日你下了朝便来伺候我梳洗穿戴,然后……” 见谢星照戏谑地扬起眉,祝云时忙改口:“穿戴就不用了,咳。然后我要喝一杯浸过梅花的雪水泡的蒙顶石花,再加几块梅花糕也使得。哦,这些须得太子殿下亲自做好奉上,不知殿下可有异议?” 说着转眸看向谢星照。 虽看上去是问他意见,但神色间的威胁之意分明是在说:如果敢拒绝你就死定了。 “自然不敢。只是——”谢星照顿了顿:“你吃这么多还吃得下膳?你可别忘了明日要去母后宫里用午膳,小心她罚你。” 皇后素来注重养生,一向不允许孩子食了糕点反而不好好用膳的,这也是她为祝云时设下份额限制的原因之一——虽然她在东宫以来,每月都超了些许额度。 祝云时不管不顾地扬起头:“那我可不管,若是她罚我,那便是你的错。” “好没道理,你自个要犯母后的规矩,倒成了我的错?” 他虽嘴上这么说,但笑意之下流露出几分纵容。 “那你管是不管?” 祝云时有点紧张地看向谢星照,她并不知道谢星照会纵容她到何种地步,毕竟以前她要犯了什么错,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他了。 “我还能怎么样?”他叹了口气,去掐她的脸颊:“自然是管了。” 祝云时偏头去躲,和他又闹了起来。 漫长的石径上两边覆雪,二人一追一躲,笑声之中时不时扬起几阵细雪。 这么一打闹,谢星照回到寝殿时夜色更深。 问墨本来已睡下又被叫了起来,进太子寝殿时神色仍带着茫然。 下一刻,“砰”的一声脆响,一只青花缠枝纹茶盏就在他脚边碎了个彻底。 问墨吓了一跳,忙撩袍跪下。 “殿下,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 问墨心中疑惑,近日他一直是按着殿下的吩咐办事的,那苏家铺子绣娘众多,每个绣娘还不只会一种绣法,他比对得眼睛都花了,更别提苏府上的侍婢们,不仅人数多,因着是礼部尚书府上的人,家规森严,搞到她们的绣样更是难上加难。 难道是殿下嫌他做事太慢了? “外头风言风语,你不知晓吗?” 第98章 问墨惊了一瞬,下意识抬头,只见上首的谢星照面色冷寒。 风言风语,那必定是和太子妃有关了,要不然谁还能让他这么生气? “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处理。” 他说着就要告退。 “等等,你按孤的吩咐去做。” 问墨抬首,见到谢星照眼里闪过的一抹厉光。 “还有,锦鸟的事,一定要瞒住太子妃。” * 第二日早朝刚散,一则消息便火速流传开来:太子殿下在早朝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原是一个胆大的御史劝太子殿下纳人好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话里话外还提到了近日议论纷纷的礼部尚书家的女儿,被太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了一顿。 连那礼部尚书都没躲过,也被顺带斥责了几句,差点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而早朝散了没多久,这礼部尚书刚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便听闻太子派人将苏毓烟制的衣袍退了回来,还在铺子门前当着往来看热闹的百姓的面,说太子殿下只不过想为太子妃做几套时新的衣裳,挑了几间铺子试试,没想到竟让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消息传来,苏尚书两眼发黑,府内乱做了一团。 祝云时一边由侍女们更衣,一边听采枝绘声绘色地说完,目瞪口呆。 “那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 “听闻那苏尚书本就有疾,直接病倒了,苏娘子也是伤心不已,说要闭门不出侍奉父疾呢。”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谢星照这么一出便相当于直接拒了苏毓烟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么大的名头砸下来,外头消息传得一向又快,苏毓烟颜面扫地,这段时日自然不会再出门了,说是照顾父亲,还能搏个仁孝的名声。 祝云时叹了口气 ,心中又起了点点悲悯之心,但一想起苏毓烟很可能就是放虎害她的幕后凶手,这点心思又烟消云散了。 只是,会这般巧吗?前脚谢星照刚在朝堂上斥责了劝他纳人的御史,后脚东宫的人就将那衣袍退还给苏家? “郡主,现在外头都说太子殿下对你很是爱重呢。” 采枝揶揄道。 祝云时嗔了她一眼,“谢星照人呢?” 祝云时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算算时辰他已下朝有一会了,她突然很想见到他。 采枝看在眼中,无奈地笑笑:“殿下已候在外头了。” 听闻太子殿下今日较往常早了一个时辰起身,就是为了去收集梅花上的积雪,好煮了为自家郡主泡茶喝,还亲自看着小厨房将梅花糕放进蒸笼里才放心离开。 采枝想起昨夜她在外间守夜时,里间翻来覆去的动静,时不时还传出莫名的笑声,吓得她醒了一次又一次。 她暗自摇头,看来郡主这下真的是要被太子殿下吃得死死的了。 侍女们为她穿戴完好,祝云时迫不及待地抬步出门,留下采枝拿着狐皮斗篷在后头追。 “郡主,外面凉!” 祝云时奔到外间会客厅,果真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气定神闲地靠在椅上,今日他穿了一身雪青,倒很衬她身上的鹅黄,紫色显矜贵,穿在他身上更是张扬到极致。 她又心如擂鼓起来。 他见她赶来,忙放下茶盏上来迎她,顺带接过了匆忙追来的采枝递来的斗篷,为她披上。 “不是最怕冷了吗?” 祝云时心虚地垂眼,她才不想告诉他,她是急着见他呢。 “我的蒙顶石花和梅花糕呢?” “早准备好了,你还怕我赖账?” “那是自然,你一向说话不算话的。” 祝云时嗔他一眼,走到上首坐下,只见梅花糕色泽艳丽,香气清甜,仍浮动着丝丝雾气,而一旁已齐齐整整摆上了茶盏。 她先饮了一口茶,又吃了糕点,香甜在口中化开,心中分外满足。 谢星照唇角微勾地看着小郡主满足的神色。 不枉他起了个大早了。 祝云时喝完茶,问道:“对了,今天早上的事,都是你安排的?” “消息收得真快。” 他坦然点头:“都是我安排的。” 祝云时瞧着他微扬的眉头,怎么觉得他还有几分得意呢? “你昨日哭得那么凶,我担心郡主殿下生了气不肯理我,那我该如何?” 祝云时瞪他一眼,赧然道:“你才哭了!” “但是你这么做,不算徇私么?那毕竟是礼部尚书。” 谢星照冷笑道:“老狐狸罢了,手里多的是不干净的东西,趁此机会整治一番也好。” 祝云时不懂朝堂的事,也不便多过问,只点了点头,又顾着去吃糕点了。 待得一盘落腹,时辰也不早了,她今日本就起得晚,昨夜也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眼前的这人。 不过这件事她是不会让他知晓的。 她让谢星照拿着帕子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擦拭干净,方理了理衣裳:“走吧,准备去凤仪宫?” 谢星照幽幽看着她的脸庞,“我也想吃梅花糕了。” 祝云时看了眼已被她扫荡一空的糕点碟子,皱眉道:“可我都吃完了,再说了,你还要和我抢不成?” 她可不会让给他。 但他又想吃,祝云时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再做一碟来不及了,不如我让厨房给你做上,等从皇婶婶那处回来就能用了。” 第99章 谢星照不置可否。 祝云时担心误了时辰,见他失落的神情又有些懊恼,想来他今日起得比平日还要早,却连一块梅花糕都吃不上。 她摇了摇他的胳膊,软了声音:“好不好,阿照?” 谢星照闻言眼眸微亮,眼神中略带讶异,眸色更加幽深。 他勾唇笑了笑:“那倒也不必。” 祝云时看不懂他意味深长的神情,皱眉问:“为什么?” 下一刻,眼前的人便直接覆了过来。 唇瓣一热,顷刻被撬开。 第44章 两情 “但是我想每日每时都能见到你。…… 梅花的清甜香流转在唇齿之间。 她真是没心没肺, 只顾在那吃梅花糕,也不多看他几眼,但看她脸上那愉悦欢快的神情, 他又忍不住微勾唇角, 她喜人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昨夜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脑中眼前具是书房里的那一幕,烛火轻摇,橙黄的烛光打在她脸颊,她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 被他抱在怀里和他交吻。 一旦开了这个头,便如山洪倾泻般不可阻拦,今日一见到她,他又忍不住地—— 想亲亲她。 祝云时并不知眼前人繁复的心思,唇上的触感太过清晰,唇瓣被他轻一下重一下地吮咬, 倒像她的嘴唇才是那香软的梅花糕。 祝云时脸颊又烧起来,羞恼地推了推他,一边转着眸子去看外头。 正殿没有关门,谁知会不会有往来的宫人撞见这一幕,那她的脸该往哪儿搁?!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本就紧张的小郡主更是心头一惊。 但眼前的少年紧闭着眼, 神情迷醉,像是对外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心里羞愤欲死,更加用力地推搡他, 但他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任由她怎么推都未松动半分。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暧.昧缠.绵的水声同时响在耳侧。 他缠得愈发紧密,祝云时别无他法, 只好牙关一用力,狠狠咬了下去。 “嘶——” 殿中骤然响起一道吸气声。 祝云时趁机狠狠推了一把,直把他推回了椅里。 与此同时,正殿外不远处的石道上走过一群搬着箱笼经过的宫人。 祝云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方才她将他推开了,否则她和谢星照那么羞人的画面定是要让那些宫人看见了。 只听旁边的谢星照又笑又无奈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伶牙俐齿的?” “你活该,你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吗?再说了,门都没关,你就……”祝云时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瞪了他一眼就垂下头去,两个如沁了血般的耳垂在日光下更加显目。 放在椅背上的手被握住,她没有抬眼,只见视线中少年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抓握住,还玩弄般地勾着她的小指。 “你的意思是,关门的话……” 他尾音微勾,带出点诱哄的意味,听得祝云时脸更烫了。 “你闭嘴。” 她气愤得收回和他交叠的手。 许是方才那个绵长的吻让他心满意足,祝云时明显感觉到他变得愉悦了不少,被她咬了一口,被她斥责他竟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还是谢星照吗? 耳旁传来一声轻哂:“被你咬出血了,你该如何赔我?” 咬出血?! 祝云时一惊,顾不得羞涩,连忙抬头看他。 直直对上了他满映日光和笑意的墨眸中。 而他唇上,竟真的破了一个口子,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血珠,在他冷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祝云时慌里慌张地去扯绣帕按住他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那股熟悉的温热席卷着她的指尖,像是要灼烧她的手指。 发顶的目光越发灼热,祝云时强压着又跳起来的心口,专注着为他止血。 谢星照又抑制不住地扬起唇来。 从前他羡慕祝云时对谢遥苓推心置腹,事无巨细,可眼下见她也能因自己牵动情绪,他不过是唇上破了个口子便能让她心急,亲自用帕子为他止血。 这样的感觉从所未有,亦让他食髓知味。 “好了。” 祝云时收回帕子,上头沾了点点他的血迹,像是一点红梅盛开在雪里一样。 手又顺势被握住。 “姌姌。” 祝云时羞恼地抬头,看到他唇上的那道明显的口子,忍不住将手里的绣帕团成一团丢进他的怀里。 “都怪你,你现在顶着一道伤口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她简直不敢去想,明日谢星照顶着嘴唇上的破口去上朝,那些大臣该如何想他们,还有她阿爹 也会看到的…… 别的不说,便说等会他们还要去凤仪宫用午膳。 这该如何是好?! 羞赧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祝云时欲哭无泪地捂住脸。 耳旁传来几声轻笑。 祝云时愤怒地瞪他:“你还笑?” 谢星照理直气壮道:“这不是你自己咬的?” “要不是你……”她说不下去,只得又泄愤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他不肯放开她,她怎么会出此下策?没想到用力过了头直接将他的嘴唇咬破了。 “好了好了,”谢星照笑着摩挲着她的肩头,抚慰道:“我们都已经成亲了,这又有什么?” 第100章 “那也不能这样啊!” 他明晃晃地顶着嘴唇上的破口出去,所有人都会震惊于他们私下竟如此的激烈…… 谢星照笑得更愉悦了,“那我便说我是自己磕破的,好不好?” 祝云时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会信吗?” 谢星照口中笃定:“会。” 自然不会。 这部位本就暧昧,怎会如此凑巧恰好“磕”到了? 但此事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可真要闭门不出了。 * 到了凤仪宫,二人和谢遥苓陪了帝后说了会子话,帝后便下令摆膳。 祝云时本想同谢遥苓走在一处,却被谢星照自然地牵起了手。 谢遥苓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张大了嘴,帝后二人也是惊讶地对视一眼,目光逐渐变为了然。 祝云时垂着头不敢去看他们的目光,愤懑甩了甩扣着她的那只手。 “你做什么?” 谢星照将她的手握紧几分,手中绵软柔腻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唇角上扬。 “现在瞒着他们,他们三个月后也会知道的。” “那可难说,”祝云时撇撇嘴:“没准我三个月后就与你和离了呢?” 手立刻被捏了捏,只见他下颌绷紧,强硬道:“想都别想。” “但是我们不成亲也可以如此呀,我可以经常进宫,你也可以常出宫。民间也常有娘子郎君不成婚但厮守在一处的。” 祝云时不解。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东西?!” “话本子上就有,茶楼里也常有先生提起。” 谢星照盯着她看了几瞬,认真道:“但是我想每日每时都能见到你。” 他目光炽热而认真,祝云时心头狂跳,别过头去压着唇角闷闷“哦”了一声。 发顶又传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以后不准再听那些东西了。” 现在分隔两居,他都有些受不了,之前要见她还得寻借口,眼下虽然没了限制,但路上奔波却让他焦躁,若真按她说的那样,她在宫外侯府,他在宫内,那见面的时间便更少了,她是想急死他不成? 谢星照默默叹了口气,想来在她的心里,他或许只占了小小一隅,甚至还不如自己妹妹的分量重,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用膳时,谢遥苓的目光一直在二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祝云时忍不住警告地嗔了她一眼,她才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消停了。 但下一瞬,祝云时看见谢遥苓的目光突然盯住了谢星照的唇部。 她心头一紧。 与此同时,皇后担忧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照,你的嘴是怎么了?” 祝云时一惊,紧张地看向谢星照。 只见谢星照气定神闲地夹了筷鲈鱼脍到祝云时的碗碟里,淡淡道:“今日习武时不慎磕到了,母后不必担心。” 皇后“嗯”了一声,叮嘱道:“下回小心些。” “是。” 祝云时悄悄松了口气,抬目就看到了谢遥苓戏谑的目光。 祝云时:“……” 用过膳后,谢星照赶着去练兵场,她便同谢遥苓伺候皇后睡下后再一道离开。 过几日便是年节,宫道上已挂起了红绸,路过的宫殿处所均在门扇窗棂上贴上了红红的“福”字,有不少宫人尚在殿门前张罗着爬上爬下地挂红灯笼。 “没想到你和阿兄进展这般快。”谢遥苓打趣地捅了捅身旁少女的手臂。 “才没有呢。”祝云时别扭道。 “哎,也就母后会信阿兄的说辞了。” 祝云时心头一紧,忙问:“旁人不会信么?” 谢遥苓笑得脸都疼了,“那当然了,阿兄自小习武,怎么会到了现在还不小心磕碰到?你没看方才父皇的表情吗?” ……她还真没看。 她方才一心关注着谢星照如何圆过去,以及是不是被皇后看出来了,当真没注意到旁的。 一想到不仅皇帝知道了,谢星照还要这般去见文武百官,她就羞愤欲死。 他这几日,都别想再亲她一下了!她愤愤想。 “这不是好事嘛?你们两情相悦,我瞧着父皇母后今日可高兴了,连午膳都多用了几筷子。” “谁和他两情相悦了?我可没有完全接受他。” 谢遥苓诧异道:“莫非你还想着和离?” 眼见小郡主笃定地点头,谢遥苓幸灾乐祸道:“真没想到我那素日里在外威严惯了的阿兄居然也有今日,居然会栽在喜欢的小娘子手上,真不知道他心境如何?” “喜欢”二字触得祝云时心神一颤,她别扭道:“阿苓,你别瞎说。” 谢遥苓见她害羞,倒也见好就收。 “对了,你听说毓烟姐姐的事了吗?” 提起此事,祝云时神情黯了黯,将落水的衣裳、高湘悦暗示她的绣帕还有前几日的传言一事一一说了。 谢遥苓闻言亦是惊骇,“你是说你落水的事恐怕是她做的?还有那个传言,我当时便觉得不可能是阿兄,阿兄他喜欢你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会想纳旁人呢?但我只以为是她府中的下人乱传传开了,未曾想到……” 祝云时灵敏地捕捉到某些字眼,疑惑道:“‘这么久’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谢星照喜欢她这么久了? 第45章 吃醋 你若不想我去听旁人唱曲,不若你…… 第101章 谢遥苓惊讶了一瞬, 见祝云时满眼茫然,似乎是真不知情。 难道兄长还未完全表明心迹? 在祝云时讶异的目光下,谢遥苓急中生智:“我说的是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 祝云时皱了皱眉:“是吗?可是你方才说的明明是……” 谢遥苓暗道不妙, 忙岔开话题:“啊对了——等过了年节, 就是你的生辰了,你今年想如何过?” 往年祝云时的生辰,南安侯府都会大肆举宴,广邀贵女郎君为她庆贺生辰。但今年祝云时成了太子妃,身份不同了, 自然不能如往年一般过。 祝云时还没想出来,便听谢遥苓恍然道:“不对,这倒也不用我来操心,阿兄定然会给你准备的!” 祝云时连忙反驳:“他才不会呢!” 但心里却止不住地想,他会吗? 她又想起昨日收到的兔子木雕,她昨夜安寝后还忍不住摸了一遍又一遍。 他连生辰礼都提前备好了, 生辰那日应当还有别的准备吧? 要不,她先试探试探他? 祝云时暗暗下定决心,又想起一桩事来—— “阿苓,我还是想找出当日往我竹篓里放锦鸟的人,只是林场的人总不肯开口, 倒叫我一筹莫展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 谢遥苓了解她的脾性, 知道她平日里虽没心没肺的,可历来容不得算计。 “那群人不肯开口,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不如这样,你从他们的家眷入手?兴许他们知道些线索。” 祝云时欣喜地挽住谢遥苓:“好阿苓,我怎的没想到, 我等会便吩咐下去。” 看着祝云时欣喜的模样,谢遥苓脑中突然不适时地蹦出一个可能。 祝云时是最受宠爱的郡主,可连她都无法叫那些人开口的话,是不是说明背后的人比祝云时还要有权有势?该不会是…… 谢遥苓神色一黯,暗暗捏了把汗。 阿兄,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 暮色四合,祝 云时在谢星照寝殿正厅坐着,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支在下巴上的手逐渐感觉到脑袋的沉重,眼皮渐渐覆了下来。 话本纸页在空中翻展竖立,似被定格在暮色下。 身子蓦地一空。 “啪嗒”一声,话本轻轻落在盘金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祝云时下意识惊呼一声,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满面春风的脸。 她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才意识到,她此刻被他横抱在怀中,正往内室走去。 “我的话本!” 她刚睡醒,声音仍带着睡梦中的含糊。 谢星照好笑地挑眉,“都困成这样了还惦记你的话本?里头有榻,你睡着,我去给你捡你的宝贝话本,可以吧?” 祝云时脑中不甚清明,他怀中的沉香缠绕在她鼻尖,困意又席卷而来,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自觉地将手揽上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又埋了下去,闭上了眼。 混沌之中,额发似乎被轻轻蹭了蹭。 她被轻柔地放在床榻上,柔软的锦被覆上,少年似乎是怕吵醒她,将动作放得又轻又慢。 柔软温暖之中,祝云时的意识又逐渐昏沉过去。 倏地,她猛然拉住他的袖子。 “等等!” 她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谢星照本已侧过身去,被她骤然一拉,一时不防,被她的动作连带着差点摔在她身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撑在床榻上稳住身形,才没将她压在身下。 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俊美无俦的脸,鼻尖差点撞上,祝云时也愣住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 后背被温热的手掌一推,唇瓣骤然被含住,未说完的话被严严实实地堵在唇间。 被按着接了个绵长的吻,谢星照才松开她,笑着将她抱在怀中,听上去愉悦极了:“怎么,不想我走吗?” 祝云时气息不匀,赧然地轻轻打了他一下:“才不是!我是想问你……” 说到这,她犯难了,该怎么问他才好呢?问他是不是为她准备了惊喜,是否有些过于直白了?定然又要被他嘲笑的。那还能怎么问啊? 小郡主犯了难。 见怀里的人久久不说话,谢星照松了松抱着她的手,垂眼看向她,玩味笑道:“问我什么?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憋死了。” 祝云时脸一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方才确实要被你憋死了。” 谢星照轻笑出声,祝云时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胸膛微震。 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真傻,不会换气么?” 祝云时恼怒道:“不会,你以后不准亲我了!” 饶是她在水下能憋气许久,也顶不住谢星照这般久长。 谢星照安抚地为她捋耳边碎发,“那我下次让你换换气,好不好?” 果真见怀里的人又要生气,他连忙按住她,“好了好了,不是要问我问题?” “就是……”小郡主冥思苦想该怎么试探得不着痕迹,憋了半天道:“我想问问你,你记得我生辰吗?” 谢星照耐心地等她发问,将她整个过程的表情尽收眼底,见她想了半天居然问的是这个,挑眉道:“生辰礼都收了,还来问我记不记得?” 祝云时一愣,好像是这样的…… “那……你那天还要去练兵场吗?” 第102章 谢星照眸色微深,目光渐渐转为了然,唇角微勾:“自然,你也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练兵一事一日都不能落下的。” 祝云时微愣。 听他的意思,他并未为她准备什么特别的惊喜,除了那个精致传神的兔子木雕外,顶多也就在那日出席她的生辰宴,再也没旁的什么了。 祝云时神色黯了黯,心中染上一阵失落。 兴许是阿苓的话,还有那个兔子木雕给了她期望。 可是谢星照已经送给了她那样用心的木雕了,他每日在练兵场和宫内来回奔波,每日卯时就要上朝,居然还能为了这个木雕熬到子时。 而她以往每年都不想送他生辰礼,上一次他生辰,她还特地送了个金丝缠枝花瓶,她知道他一向讨厌浓郁花香,寝殿里依然不会摆放花樽,她这么做就是想气气他。 所以她是不是不应该要求那么多? 她未发现,发顶之上了然的目光将她的一系列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谢星照胸腔被填得满满当当,笑着去勾她的手指:“你想那天我陪着你?” 祝云时心思被戳穿,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她慌里慌忙地否认:“我没有!你不在更好呢,我和阿苓他们赏雪斗花,再出宫听人唱唱曲儿……” “唱曲?你想听谁唱曲?” 谢星照的脸登时黑了个透彻,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遥苓还偷偷拉着祝云时去听那群乱七八糟的小倌唱曲去了? 一想到她曾听过那些个卖弄姿色的庸俗男子唱的曲,他就恨不得把那群人通通都抓起来! “这你也要管?!” “你叫我放任自己的妻子去听旁的男人唱曲?祝云时,你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他气得下颌紧绷,她当真不将他放在心上,他从未看过旁人一眼,可她却能心安理得地去听别人唱曲。 祝云时笑出声来,原来他是以为她要去找小倌。 她憋着笑:“你可别乱说,现在我可不是你的妻子。再说了,你若不想我去听旁人唱曲,不若你唱给我听?” “祝、云、时!” 一字一字从唇舌间碾出,可见他是气得狠了。 祝云时难得见他如此,笑得前仰后合。 谢星照面沉得滴水,去捂她的唇。 祝云时连连闪躲,反倒找着机会去戳他的腰窝,二人就这般闹了起来,闹着闹着便变了意味,祝云时被他压着堵住了好几回笑。 忽地,她似乎又碰到了他的匕首。 心头一跳,她连忙推开他,“不闹了不闹了!我要睡了!” 说着就要拉上锦被。 但拉到一半,就被一股巨大的阻力扯住。 “那还去不去听曲了?” 只听他锲而不舍地逼问。 “不去了不去了!” 祝云时连忙将锦被扯过头蒙住全身。 谢星照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轻轻隔着锦被敲了敲她的脑袋,语气轻快又带着几分宠溺:“那你先睡下,等会用晚膳时我来叫你。” 说完又特地补充道:“我去给你捡话本了。” 祝云时嘴角上扬得难以压下,“哦。” 声音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谢星照似乎爱抚地隔着锦被捏了捏她的脸,便起身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祝云时才逐渐回过神来,鼻尖的沉香气这时才闯入她的胸腔,她猛地意识到,她现在睡的似乎是谢星照的床?! 整张拔步床都沾染着他的气味,就像他严丝合缝地贴着她一般…… 祝云时猛地扯下锦被,望着屏风外谢星照隐隐绰绰的身形。 完了,这下她是真睡不着了。 * 接下来几日,祝云时暗自观察,却见谢星照每日都和往常作息别无二致,书房内大臣来来回回。 看来他真的没有为她准备什么旁的东西。 祝云时戳着紫檀木雕成的灵巧小兔,不断压着自己心中的失落。 在她生辰前,首先迎来了年节。 除夕那夜,皇帝照常在含德殿设宴款待群臣。 随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声一呼“开宴”,端着佳肴美酒的宫人,怀抱琵琶的歌姬鱼贯而入。 殿中语笑喧阗,歌舞升平。 皇帝忽地高声道:“梁相之子可在?” 只见一身量较高,长相清秀,极好地糅合了文人的才气与习武之人的雄壮的男子走了出来。 “陛下,草民在。” “听闻你前些日子刚游历回京?” “是,请陛下恕草民还未来得及向陛下 请安。” “无妨,算算日子你在外也游历了两三年了吧?” “回陛下,还差几月便满三年了,只是草民觉得此次游历收获颇丰,便提前回京了。” 听着殿中二人的一问一答,梁誉然开始讲述些游历的趣事。 祝云时轻轻“咦”了一声,凑过去问一旁的谢遥苓:“誉然哥哥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誉然和他们年岁相仿,因是丞相之子,幼时也与他们一同入过学堂,又因祝云时和梁誉然妹妹私交甚好,便跟着叫他哥哥了。 “是啊,说起来,你当初是不是没去为他饯行?” 祝云时无辜道:“我当初没收到他要游历的消息,等我后头知晓了,他早就走了有七八日了。” 第103章 谢遥苓惊讶道:“怎会呢?他给我们都递了信的。” “啊?可我确实……” 手心突然被用力捏了捏,祝云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谢星照眼底黑沉沉的,气闷道:“不许看他。” 第46章 生辰 “姌姌,生辰喜乐。”…… 祝云时怔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你说誉然哥哥?” 不知为何,她感觉面前人的脸更黑了。 祝云时不解道:“为什么?” 梁誉然之前得罪过他吗?祝云时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他们一行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 梁誉然和谢星照的关系虽然算不得亲近, 但也能算得上是好友。 那为何谢星照会是这个表情? “我会不高兴。”谢星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闷闷道。 祝云时愣住了:“啊?” 这有什么联系吗? 莫非他们当真有过节? 只听谢星照又问:“你想我不开心么?” 祝云时脱口而出:“不想。” 谢星照紧绷的脸微微松开,显然有些愉悦。 “但是,”祝云时话锋一转:“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上次沈少卿的事你也是这样,是他们招惹你了, 还是你就是想管着我,又或者说……”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如一根细线般将所有事都串联到了一处。 她忍着笑凑过去,“你醋了?” 谢星照别扭地别过脸,没有说话。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问得如此直白, 他却沉默了。 心口突然被什么填得满满的,祝云时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突然回头向采枝交代了什么。 谢星照正为她剥着虾,琉璃碗中已堆了一半红彤彤的虾,眼前突然递来了一碟子醋。 他蹙眉道:“换口味了?” 祝云时笑得肩膀直抖:“这是给你的, 你爱吃。” 谢星照:“……” 难得见谢星照这般吃瘪的模样, 祝云时心中很是畅快,连酒都多饮了几盏。 然而后果就是——他送她回寝殿时跟着进了屋,将她按在门板上亲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才罢休。 第二日祝云时看着自己红肿的嘴唇, 心中愤愤地将谢星照骂了千遍万遍。 他当真是属狗的吧! 年节前几日繁忙不堪,习俗繁琐,祝云时身为太子妃, 陪同着出席大大小小的场合后,每每一回东宫就倒头便睡。 第四日时,帝后又在郊外的梅园设了宴。 宴过三巡,祝云时坐不住,便拉着谢遥苓一道出来透气。 走着走着,谢遥苓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姌姌,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生辰礼。” “什么?” 谢遥苓神情高深莫测:“你到时便知道了,现在不能告诉你。” 祝云时不满嚷道:“阿苓,你也太坏了。” 半遮半掩的,吊足她的胃口。 “你放心吧,”她安抚道:“总之是你会喜欢的,咱们多年姐妹,道谢便不必了。” 她会喜欢? 祝云时惊喜道:“莫非是上回我们去玲珑阁时,我看中的那支明珠蝶翅步摇?” 谢遥苓摇摇头。 祝云时默了默,又猜:“那是那副琉璃叶耳坠?” 谢遥苓依旧摇头。 祝云时没辙了,撒娇地挽着谢遥苓:“好阿苓,你就告诉我吧。” “总之,你会需要的。”谢遥苓笑得玩味。 “还有,不能告诉我阿兄是我送的!” 还不能让谢星照知道? 谢遥苓说得过于神秘,祝云时抓心挠肝的,但却怎么都问不出结果。 忽地,远处迎面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身形一顿,但显然已避无可避,只得快步走上前来行礼。 “见过公主,太子妃。” “不必多礼。” 梁誉然默默垂手,神情微敛,周遭突然陷入奇异的沉默。 氛围有几分尴尬,祝云时和谢遥苓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沉默中,还是祝云时主动开口打破:“誉然哥哥此次游历回京,接下来有何打算?” 梁誉然神情很是疏离,语气亦带着冷淡:“回太子妃,草民正在准备春闱。” 他顿了顿,忽然道:“当初是草民唐突了,请娘娘莫要介怀。” 祝云时皱眉,觉得梁誉然这副样子怪极了,不过是两三年未见,怎变得疏离至此。 再说他话语中的唐突,他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唐突她的事啊? 梁誉然仍自顾自道:“当初草民未想到娘娘心系太子殿下,这才贸然传信,后来听说圣上为您和殿下赐婚,草民亦为娘娘感到高兴。只是君臣有别,您还是直呼草民大名为好,以免旁人误会。” 一口一个“娘娘”,又是信又是称呼的,祝云时听得云里雾里的,神色一片茫然,她求助地去看谢遥苓,却见谢遥苓也是一脸疑惑。 “誉……梁公子,你说的是什么信啊?我似乎并未收到什么信……”祝云时茫然地问。 梁誉然苦笑道:“娘娘是在打趣草民吗?” 祝云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当真不知。” 梁誉然神色似是染上几分屈辱:“娘娘的意思,草民明白了,娘娘放心,此事草民不会同第三个人提起。” 第104章 祝云时被他的话越弄越迷糊,刚要再解释几句,就听他拱手道:“草民先告退了。” 看着那道疏离的身影走远,祝云时懵然地去拉身旁的谢遥苓:“你听明白他说的话了吗?他是不是有点子古怪?” 她记得他游历前,他们也算得上是熟稔,毕竟是十年好友,可他游历回来后,却像变了个人般地对她和阿苓疏远。 谢遥苓神色微微凝重,“誉然哥哥游历前未给你递信吗?” 她当日有事,因此并未去为他饯行,但她知道,与梁誉然关系好的贵女郎君都是收到了信的。 祝云时摇摇头,微微了然道:“他说的信原是指这个吗?可是这有什么唐突的?” 这自然是没有什么唐突的,可若是那封信并不是单纯的饯别信呢? 谢遥苓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祝云时没有收到那封信了…… “过几日你生辰宴不是邀了月幽吗?到时顺便问问她好了。” 梁月幽是梁誉然的亲妹,从小便同她们玩在一处。 祝云时恍然道:“也行。” * 正月初九,太子妃生辰于宫中庆园设宴款待众人。 宴会过半,席中三三两两地散开,正是兴致高昂之时,突然有一侍从进来,附耳在太子耳旁说着什么,只见太子神色逐渐凝重。 那侍从说完退下后,祝云时便立即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军中出什么事了?” 谢星照轻轻“嗯”一声,没有细说:“我要出宫一趟。” 看他的神色,似乎是什么着急的大事,祝云时心中虽然有几分失落,但说到底军中的事必定重要得多。 “那你快去吧。” 谢星照面色亦有些歉意:“那我回来了再寻你,你莫玩得太忘形了,等会着了凉。” 见他又开始叮嘱,祝云时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星照无奈失笑,突然凑近她耳边。 “姌姌,生辰喜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说完后,借着角度遮掩,轻 轻用唇碰了碰她的耳垂。 脸登时烧了起来,祝云时羞赧得两颊通红:“你今早不是说过了么?” 何止是说过,还借机压着她亲了好久。 谢星照笑笑,起身离开。 祝云时略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他逐渐缩小的身影。 胳膊突然被轻轻捅了捅。 “啧,可真是恩爱。” 祝云时又羞又恼地嗔了一眼谢遥苓:“阿苓,你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谢遥苓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本来都想好了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将谢星照支开,好让祝云时能去问梁月幽那封信的事。 没想到他自己走了。 这时,一长相恬静的贵女朝她们走了过来。 “月幽!” 梁月幽笑着打招呼:“姌姌,阿苓。” “对了月幽,你来得正巧。” 谢遥苓率先开口,开门见山地将信的时简明扼要地说了。 梁月幽疑惑极了:“姌姌你未收到信吗?可怎么会呢?” 祝云时了然道:“你的意思是,誉然哥哥当时确实给我递了信?” 她试着回忆:“当时阿苓似是有事未来,受邀之人就差你了,我们见到了启程的时辰,便劝阿兄先走,但阿兄却说要再等等你,可却迟迟未见你,阿兄这才走了。原来,你竟没收到信吗?” 谢遥苓想了想:“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梁月幽点点头:“许是如此吧,当时阿兄可失落了,他还以为……” 说着似是意识到什么,突然住了口。 谢遥苓突然道:“月幽,你是不是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梁月幽一惊,似是惊诧于谢遥苓的敏锐,但惊讶之后,面色又变得犹豫起来。 “我……” 谢遥苓催促道:“月幽,你快说吧,这当中是否有何隐情?” 祝云时面色茫然,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梁月幽看了看祝云时,又看了看谢遥苓,最终下定决心地将手中的绣帕一握:“好吧,我说!其实是当初阿兄对姌姌有意,希望姌姌能够等他,便写了信给姌姌,说若是姌姌愿意等他游历归来,便在启程那日来送他,他就知道其中意思了,待游历归来便去侯府提亲。所以姌姌那日没来,阿兄便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未曾想竟是未收到信。” 祝云时惊得目瞪口呆。 当初得知梁誉然去游历后,她只是有几分意外,过了几日便抛之脑后了,她从未想过,这其中竟有这样复杂的内情。 梁誉然是她敬重的兄长,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难怪那日梁誉然会说出“唐突”之词。 “只是……”梁月幽看了眼祝云时,神色担忧地撇清道:“姌姌如今都嫁给太子殿下了,阿兄定然是不敢再有其他心思了。姌姌,这事你可不可以别告诉太子殿下?” 祝云时安抚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梁月幽这才舒了一口气。 梁月幽离开后,祝云时仍是有些震惊。 谢遥苓好奇地凑过来:“若是你当时收到了那封信,你会去吗?” 祝云时点点头。 “为何?你……” 祝云时认真解释:“我会去为他饯行,因为我将他当作兄长,只是我去了会同他讲明白,我一直将他当作兄长,并没有其他意思。” 第105章 “只是,为何我会没收到那封信呢?看誉然哥哥和月幽的意思,应当是将信送到了侯府的。” 谢遥苓心中打鼓,正纠结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倏地,采枝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郡主,锦鸟的事有眉目了。” 第47章 烟火 唇被轻轻吻了一下,他眼中熠熠生…… “郡主, 你真的要现在出宫?” 一辆四角挂着精致玉饰,走动时叮叮轻响的马车之内,只见燃得火红的金制炭炉旁, 一张羊皮毯逶迤垂下, 稍稍露出金线绣百花大红绸百褶裙的一角。 少女意兴盎然地小口吃着豌豆黄,听了采枝的话后语气轻快道:“索性过会也是要出宫回侯府的,这不赶巧了么?更何况今日是我的生辰,若能知道当初暗算我的人,岂非喜上加喜?” “好吧。但是郡主千金之躯, 要亲自去见那家人吗?不如让婢子替你跑一趟?” 采枝有些担心,方才郡主一听锦鸟之事有了进展,便立刻宣布散宴,乘了马车出来。 只是郡主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平日里来往的都是王公贵族,也未和平头百姓相处过, 若是受了欺负可怎么是好? 祝云时却不以为然:“放心吧采枝,不过是问个话罢了,况且我也想亲自揪出暗算我的背后黑手。” 见祝云时坚持,采枝也未再劝,但心里依旧惴惴不安的。 马车在巷子口前停下, 午后的日光轻轻洒在巷子内的窄道中, 此处是京城稍稍偏僻的地段,但并不冷清,巷子内聚着几个百姓, 掺杂着笑声的闲聊声远远传了出来。 “郡主……”采枝又有些犹豫了。 “走吧。”祝云时掖了掖斗篷,阔步往前走去。 “采枝,你再将那户人家的情况讲一次给我听。” “是。”采枝将记得的细节又一一道来:“这家家主张二郎是秋狩时负责清点猎物的小吏之一, 郡主的竹篓便是由他清点的,其妻姓杨,育有一女,但小娘子生下来便患有咳疾,张二郎俸禄不高,夫妇俩为了医治女儿的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已打算将此处的宅子卖了。 但几个月前,便是秋狩之后,张二郎一家突然又不肯卖了,夫妇俩平日里吃穿用度倒一贯如常,但张小娘子的吃穿用度却好上了不少,甚至连咳疾都不如往日严重了。” 祝云时推敲道:“看来那人不仅许诺了金银,还为张小娘子请了大夫。” “但无妨,我可以给出更高的价钱,还可以为张小娘子寻来宫中的御医。” 世间上最好的大夫都被寻进了宫里,她能开出比那人更好的条件。 话语间,祝云时已走到张家宅子前。 隔着厚厚的木门,里头轻微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采枝上前叩门,只听里头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闩传来动静,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女子的脸来。 女子神情警惕,“不知二位娘子到来是为了……” 祝云时上前一步,温和道:“贸然来访,希望未打搅杨娘子。我今日来是想问杨娘子一件事。” 听明来意,杨娘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稍稍将门开了一些,露出了里头的情景。 院落是在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的院落,但却被打扫得分外整洁,似乎寻不出几处灰来,晾青架上的竹簸箕晒着药草和谷物,门一开便传出了浓郁的药味。 藏在妇人身后的一双眼睛也显露了出来,怯怯地望着来人,看上去有几分虚弱。 “你们想问什么?” 祝云时走近几步,笑容温和:“杨娘子,我知道你女儿先天便有咳疾,若你肯告诉我们前段时间给你丈夫金银,令你丈夫效力的那个人是谁,我不仅会奉上双倍的银钱,还会请宫里的御医长期为张小娘子医治。” 杨娘子越听神色越警惕,“宫里?你是……” 采枝上前道:“我家娘子是嘉言郡主,只要你肯将知道的事说出来,我家郡主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那妇人喃喃道:“嘉言郡主,那不是……” 她嘴唇微动,声音太小,祝云时没有听清。 她微微侧了侧耳:“什么?” 怎知那妇人忽地激动起来,面色紧张带着几丝惧怕:“没什么!郡主,我们没收过谁的银钱,您弄错了。” 说着就要合上门。 “等等!”祝云时急忙去阻拦,双手用力压着门板不让她合上。 “杨娘子!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只要你能将你知道的事告诉我。 ” “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娘子——” 这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了起来,祝云时透过门缝,见方才站在杨娘子身后探出脑袋的小女孩正捂着心口猛咳,脸瞬间变得通红。 “对不住,我不是……” 这急促的咳嗽声宛如一张催命符,杨娘子也明显慌张起来,未加思索径直伸出一只手去推祝云时。 “你赶紧走吧!” 下一瞬,门板“砰”的一声紧闭,门内传来着急上门闩的声音和慌急的走动声。 祝云时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手掌和膝盖都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采枝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搀扶,“郡主,你没事吧?” 祝云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白嫩的皮肉被划破,混着泥沙渗出血来。 第106章 “呀!见血了!”采枝又慌张又心疼,立刻抽了系在腰间的锦帕去按祝云时的伤口。 手掌刺痛,祝云时轻轻嘶了一声。 只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喂药轻哄声,那咳嗽声逐渐变小停息。 祝云时微微放了放心,无奈地叹气,眉眼耷拉下来:“采枝,走吧。” 采枝气得眼都红了:“郡主,那杨娘子怎能这样对你?郡主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刁民不仅闭门不见,还推郡主!郡主,你一定要将此事禀报侯爷,非得好好跟这户人家算账不成!” 祝云时走动间连膝盖都一并痛起来,她忍着疼安抚道:“算了算了,那张小娘子咳成那样,她也是心急而已。再说了,她要是畏惧我们,就不会知道我的身份后还关门了,找阿爹也没用,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采枝惊讶道:“郡主,您下次还要再来吗?不如让婢子来吧?这家人也太难缠了。” 说话间,二人正经过那聚在门口闲聊的几人。 “娘子们是来寻张家的?” 祝云时停下脚步,发现是聚在一处闲聊的其中一位中年妇人问的话。 她不明所以:“是。” 一位中年男子诧异道:“最近怎么这么多贵人来找他们?他们不是一向不和人打交道的吗?” 另一位中年男子附和:“哎,人家今非昔比了呗。” 祝云时听得迷糊,“等等等等,你们的意思是还有人来找过他们?” 那中年妇人道:“对啊,看着和你一样也是什么达官显贵吧,板着个脸,穿着一身黑,一脸杀气,看着可凶了。” 祝云时愣了愣,满腹疑惑地和采枝对视了一眼。 穿着一身黑,看着很凶? 祝云时试图再问可记得那人的长相,但几人都说那人低头走得极快,没看清。 究竟是谁? 直到回了南安侯府,祝云时也没想明白这人是谁。 手上和膝盖的伤被采枝简单清理了一番,祝云时怕惹父亲担心,悄悄拉了拉袖子,将伤口遮住,但走动起来难免牵连膝盖的伤,一番忍耐下来辛苦极了。 晚膳时,南安侯望着女儿屡屡欲言又止。 祝云时干脆放下碗筷,“阿爹究竟想说什么?” 南安侯眼神闪烁,但已被女儿看穿,他也不再遮掩,叹了口气也放下碗筷。 “阿爹这些日子忙着练兵,也都没怎么见到你。” 祝云时安抚地笑:“女儿知道阿爹忙着呢,阿爹若是想我,我多趁阿爹休息时出宫回府可好?” 南安侯笑容有几分顾虑:“那自然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你和阿照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和阿照谈过几次了,但阿爹还是想听听你怎么想。” 祝云时的脸登时变得微红,原来父亲是想问她这件事。 也难怪,谢星照做得那么明显,那次唇上还破了口子,他常去练兵场,父亲亦常在练兵场练兵,碰上是正常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父亲竟和谢星照谈过了,而谢星照居然一个字都没和她提过?! 他太过分了。 “阿爹,我和他只是……” 祝云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讲了,觉得难为情极了。 南安侯看出女儿的羞赧,善解人意道:“阿爹明白,姌姌长大了。那你可是想好了要和阿照过下去,不打算和离了?” “没有!我还在考虑,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他呢!” 祝云时羞恼地绞着腰间的丝绦。 南安侯忽地放松地大笑起来,抚掌道:“这才是我女儿,说得对,婚姻大事,自然应该好好考虑。不过无论对方是谁,在阿爹心里,也始终是配不上我女儿的。” 祝云时也笑起来:“阿爹未免把女儿想得太好了。” 南安侯又笑了几声,才敛了神色,略微沉重道:“不过姌姌,你母亲走得早,阿爹也老了,始终不能陪你一辈子,阿爹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托付的人照顾你。你母亲生前给我的最后一封书信里就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姌姌,她说她并不介意我续弦,只唯独要求那人可以善待你。” 久经沙场的威武将军在此刻眼眶微红:“这么多年来,我将那封书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百遍,你母亲生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皇后娘娘是你母亲的手帕交,多年来待你极好,若你最后选择不和离,我相信她一定会尽力照顾你的,就算阿照以后欺负了你,我相信她也不会偏袒阿照的。这样,阿爹也就放心了。” 祝云时也被说得鼻尖酸涩,泪花在眼里打转,“阿爹说什么呢,阿爹长命百岁,体格健朗,又何需将我托付给旁人呢?阿爹便能护好我,不是吗?” 南安侯失笑,轻轻擦了擦祝云时湿润的眼角,“好了,今日你生辰,你可别哭了,你母亲若是在,定然是要怪罪我了。” 祝云时吸了吸鼻子,嗔道:“那还不是阿爹惹的吗?” “好好好,阿爹不说了。快用膳,用膳。” 因着饭桌上提起已故的母亲,祝云时上马车时心里仍酸酸的,采枝怎么逗她,她都开心不起来,车厢内愁云一片。 马车叮叮当当走了一阵,便停了下来。 “娘娘,到了。” 祝云时诧异道:“这么快?” 车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东宫,而是高耸入云的城楼。 第107章 城楼前站了一排侍卫,为首的人恭敬地迎她:“娘娘,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祝云时下意识往上看,只见巍峨城楼之上,点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一高大的明黄身影伫立在顶楼。 距离太远,她看不真切,可她却莫名感觉他此刻正望着他。 祝云时被宫人带上城楼,途中忍不住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宫人却永远三缄其口:“娘娘到了就知道了。” 祝云时怀着满腹疑团,总算到了顶层。 谢星照神采奕奕,灯火照得他更加意气飞扬,他眸子明亮地映着烛光,眼波含着情意流转,见到她的那一瞬便笑了起来,大步朝她而来。 “你究竟搞什么……” 剩余的几个字,被骤然淹没在满世界的砰然里。 如深蓝色绸缎的夜空中,突然升起朵朵五颜六色的巨大烟火。 唇被轻轻吻了一下,他眼中熠熠生辉,笑着和她说了几个字,声音被掩在满耳的轰然中。 下午祝云时未看清杨娘子的嘴形,可这一刻她看懂了谢星照的。 他说的是—— “姌姌,生辰喜乐。” 第48章 回应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吻他 这句话他今日说了好多遍。 即使耳旁是烟火的轰鸣, 眼前他的脸被不断升起又不断落下的烟火照得明明灭灭,她依旧能够清楚地知道他说出这话时,声音是多么的清亮又满带笑意, 唇角微勾流露出几丝宠溺的模样。 夜空此时亮如白昼, 仅余边缘还泛着深蓝,祝云时望着那一朵朵绽开的烟火,“砰”地一声驱散黑暗,心口微微发烫。 其实她常放烟花,每逢上元佳节, 帝后会下令在京城放烟火,一众人也在城楼上观赏。 但她都没有眼下高兴。 绚烂之下,不少百姓驻足。年节刚过不久,街道上仍张灯结彩,红绸微扬,幼童望着天空, 兴奋地拉着父母的衣角说着什么。 最后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又迅速落下。 祝云时仍有些怔然。 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长柄状的东西,长柄被打磨得很顺滑,但她的手划破了皮,本就未包扎, 骤然被触碰, 祝云时本能地小小痛呼了一声。 手迅速被握紧温热的手掌中。 “怎么了?” 谢星照眉头紧皱,慌忙地去看她的手掌。 “没事……” 他神情紧张,祝云时下意识地就要收回手, 但那人反应快极了,她还未抽离出来就又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谁欺负你了?”谢星照眸子黑沉,语气染上几分怒气。 祝云时有几分无措:“没人欺负我, 我,我只是摔了一跤。” 他眉头依旧紧皱:“是宫道砖板松了,还是宫人未将积雪清理干净?等会儿我让问砚去处理……” 祝云时愣住了,几息后才讷讷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另一边是不是也伤了?” 他直接去拿她的另一只手,动作轻柔,生怕弄痛了她。 果然,另一只手掌上也有着同样的伤口。 谢星照神情无奈,像是对她的粗心大意无可奈何。 他垂下头,捧着她的两只手,轻轻在那几道血痕上吹了吹。 “这么大人了,走路也摔。以前破个口子都要哭天喊地的,这次疼坏了吧。” 掌心火辣辣的地方突然传来丝丝凉意,随之而来的酥麻令她心口直颤。 谢星照垂着头仔细看着她的伤处,祝云时突然鼻尖一酸,他好像真的很在意她。 最起码在此刻是。 没有听到她的回应,谢星照紧张地抬头,“怎么不说话,我弄疼你了吗?” 祝云时摇摇头。 其实伤口是疼的,她此刻动动脚,膝盖也跟着发疼。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不仅被人拒之门外,和人争执被人推倒在地,连她特地为生辰定制的裙子都被泥土弄脏了——所以她在侯府一直都没有取下斗篷。 但是杨娘子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着急女儿而已,祝云时并不怪她,但手脚都被磨破了,她心里总归难过,若她再站稳一些就好了。 只是她的这份难过和委屈,她怕父亲担心,也怕谢星照担心,一直压在心底,而此刻谢星照却对着她手掌的擦伤如临大敌,她的委屈突然如山洪崩泄一样不可抑制。 明明她摔的时候没这么难受的。 这可能就像她幼时走路时摔了,阿玥姑姑把她扶起来,她自若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蹦跳着去玩别的,可一旦阿娘来了,她便又委屈起来,扑进阿娘怀里说她摔得很疼。 其实并没有多疼。 但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这种感受了。 她骤然发现,不知何时,只要是谢星照在一旁的时候,她变得很安心,就像心中缺失的一块被补上。 她不可抑制地上前一步,几乎是撞一样,钻进了谢星照怀里。 眼泪也被撞掉,簌簌落下。 她声线颤抖:“疼,很疼。” 谢星照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慌忙地去抱她和拉她的手,但她却死死地埋在他怀里。 “后头的烟花不看了,先回宫,我叫御医来先给你的手包扎,还有伤到哪里吗?” 祝云时眼泪一滞,“烟花?方才不是放完了吗?” “祝云时,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方才那才多久?” 第108章 祝云时愣了愣,心头被温热紧紧包裹着,她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汲取温暖一般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阿照,能不能不回去,我想看完。” 抱着她的少年的手收紧了些,似乎是有些兴奋,抵在她发顶上。 “不行。” 祝云时皱眉:“为什么?” “除非你再说一遍。” 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愉悦。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祝云时不明所以,仔细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她刚刚叫了他“阿照”吗? 虽然这些日子来他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是她几乎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 这么叫他,他就这么开心吗? “不要,”她推了推他,把脸抬起来,脸上窃喜的笑容像只尝到了鱼干的小猫,“你方才想给我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别的东西要给我了?” 她为此还失落了好几日。 谢星照一手揽着她,一边微微俯身去捡方才急着看她手伤时丢在一旁的东西。 “既然是惊喜,提前被你知道又算什么惊喜?” 有一簇亮光从斗篷后闪出来,亮在二人之中。 二人的脸被照得明亮。 只见一只惹人爱怜的玉兔抱着一朵盛开的牡丹,牡丹之上是明灿灿的灯笼,灯笼纸上画着百花。 这花灯做工有些粗糙,一看便不是宫里打造的,倒像是自己做着开心的,但灯笼纸上的花卉却争奇斗艳,跃然纸上。 祝云时怔怔地开口:“这是……” 谢星照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是怪我抢了你的兔子灯,现在我这不是赔你一盏吗?” “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 谢星照一脸轻松:“这些日子我去练兵场都是乘的马车,一来一回足足有一个时辰,这不叫有时间了?”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微挑了挑眉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夸赞。 祝云时自然留意到他近日都是乘的马车出门,但她只以为是天气渐冷,骑马奔波难免受冻,没想到是为了给她做灯…… 她压着顺涌而上的泪意,拨了拨牡丹花瓣,轻轻笑了笑,“学了多久?” “这还用学?” 祝云时不听他的,将他的手掌翻了过来。 谢星照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了。 灯光之下,竹篾划出的点点红痕格外明显。 祝云时抬眼,只见方才一脸轻松的少年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 他别扭着道:“你要嘲笑就笑好了,我头一回做这个。” 祝云时握住他的手指,“谁叫你抢了我的兔子灯,我当初也做出一手伤好不好?” 那盏玉雪可爱的兔子灯被递了递,谢星照黑润的眸子闪着些紧张:“那你要不要原谅我?” 看上去像是怕她记起以前的事又生起气来。 祝云时鼻尖微酸,故作轻松地接过兔子灯,“看在你辛苦了这么些天的份上,勉勉强强原谅你吧。” 她认真地盯着谢星照,“阿照,我很喜欢。” 这是她过的最难忘的一次生辰。 “砰”的一声,朵朵烟花又绽开来,这次的烟花与上一回的不同,绽开来竟是兔形和葡萄形。 他真的用尽了心思。 祝云时轻轻放下兔子灯。 谢星照愣了愣,刚想问这就不喜欢了吗,脖颈骤然被柔软的玉臂搂住,唇上一热,贴上一片柔软。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吻他,最开始在书房的那次,她是为了木雕,那这次呢?也只是因为感动吗? 但他应该满足了,如今这样已经远远好过之前,他不应该不知足的。 他将手放在她腰间收紧,自觉地低下头亲她。 祝云时并不会亲吻人,之前的每一次都是由他主导,她总是被动地承受。 她突然犯了难,只好试探地启了唇,笨拙地模仿着他去描摹他的唇形。 抱着她的身躯骤然一僵。 下一瞬,舌尖被勾住,他动作突然变得猛烈起来,用力将她按向他,像是压抑在心底的洪水突然开了闸,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来。 二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但他犹觉不够,将她抱得更紧密。 祝云时被迫承受着激烈,双颊憋得通红,却难得的主动了一回,怯怯又笨拙地回应着他的汹涌。 城楼外,烟花绽了一朵又一朵,行人惊奇又兴奋地望着夜空中新奇的烟花。 最该观赏的人此刻却无心观赏,沉沦着被潮水卷进深处。 似乎因为她的主动,祝云时明显感觉到他这次格外的躁动,急躁地想要索取更多。 情潮汹涌,激烈地蔓延到了马车上。 祝云时的背被紧紧抵在车壁上,感觉嘴唇又酥又 麻,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又肿起来了。 但覆着她的少年却跟索求不够一般不肯放开。 直到车门被敲了敲,“殿下,娘娘,到了。” 祝云时才如梦初醒般地推了推他。 谢星照松开她的唇瓣,眼中浓墨翻涌,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脖颈上的触感清晰地占据心神,祝云时被抵在车壁上,紧咬唇瓣,这才没喊出声来。 他停留在锁骨未再继续往下,呼吸粗重,为她掩了掩领口。 “走吧,我送你回寝殿。” 祝云时视线向下,羞赧着道:“你这样,可以吗?” 第109章 谢星照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披上了放在一旁的披风。 “现在可以了,走吧,等送你回去,我让人去找御医来为你包扎。” “嗯。” 祝云时将手递给他,他小心避开她的伤处后,稳稳握住她。 下了车,冷风扑面而来,登时吹散了方才的温热和旖旎。 她提着兔子灯,照亮夜色。 两人就这样牵手走在黑夜里。 不过多时,便到了祝云时的寝殿。 “明天见。”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等等。” 手骤然被柔软拉住。 祝云时看着他,问道:“要不要……进去饮几盏酒?” 谢星照眼底登时变得黑沉。 第49章 书册 “我只是想等会怎么能让你……不…… 祝云时看着谢星照盯着她的眼神越加炽热, 像是要将她灼穿。 他突然开口,神色认真:“你认真的?” 祝云时不明白他神情为何如此凝重,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她点点头“认真的。” “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祝云时越发狐疑, 心中嘀咕, 莫非他猜到了她想给他饮从南安侯府带来的,年岁比她阿爹还要大的秋露白? 她平日里有那般小气吗,竟还要他反复确认?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抿了抿唇又认真道:“我会小心些的。” 祝云时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方才他们交吻的时候, 他虽激动,却仍旧克制地避免碰到她的伤口。 但现在他们不过是饮几盏酒而已,她倒还未伤到连酒盏都拿不起来吧? 肩膀忽地被揽过,祝云时看到他薄唇抿着,下颌紧绷得线条清晰,隐约透露出紧张来。 浅酌几杯也要紧张吗? 祝云时心中疑惑更浓。 寝殿外间摆着一张乌木雕灵芝如意纹圆桌, 谢星照上前将手中的兔子灯放在桌子上,脚步略显急躁。 见他似乎要落座,祝云时准备去让采枝把酒端上来。 但她刚转过身,话才吐了两个字,眼前突然伸过他骨节分明的手, 迅速地将大开的门扇一阖。 “砰”的一声, 门扇紧闭。 高大和纤瘦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窓纸上,迅速地,那纤瘦的被高大的身影完全覆住。 祝云时还未来得及疑惑, 下一瞬,她被转了过去,背抵上了殿门。 潮湿温热的吻瞬间覆了下来。 怎么又来? 祝云时迷迷糊糊地想, 他今夜未免也太粘人了些,但他这段时日待她又用足了心思,特别是今夜,连一场烟火都能这么费心——虽然她后头几乎没看,但那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放过她。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耐着性子回应他。 幽暗的院子里,唯一的光透过窓纸而来,只见那透着明亮灯火的窓纸上,两道影子缠到了一处,那高大少年身影上似乎挂着少女纤细的手臂,纤瘦的少女微微仰着头,承受着越抵越深的压制,缠绵悱恻至极。 亲着亲着,祝云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斗篷怎么掉了?又是何时被解开的。 而腰间他的手…… 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走。 “啊!” 身体骤然腾空,她惊呼了一声,臀部被稳稳托住,她惊吓之下,下意识地夹住了他的劲腰。 隔着冬日厚实的衣袍,她依然能感觉到潜藏在其下的有力。 紫玉雕玉兰花耳坠轻晃着打在她侧颊,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被一只大掌往下压,他仰起头迫不及待,眼中浓墨夹杂着欲色沉沉翻涌。 她心神又混沌起来,只知道她被他抱着往里间走去。 突然他身形一晃,她也被带着一歪,温热的联结断开,她手忙脚乱地攀紧他。 随之响起一阵箱笼倾翻的声音。 “怎么了?” “我没看见你摆在门口的箱子,不小心踢翻了。” 箱子?她何时在内间门口摆过箱子? 祝云时愣住了。 下一刻,她恍然明白过来,许是阿苓给她的生辰礼! 她之前神神秘秘的,也不知究竟送了她什么宝贝。 她迫不及待地想拆开看看,忙拍着谢星照的肩示意他将她放下来。 双脚沾到地面,她回头一看,只见箱笼倒在地上,里头的东西都洒了出来,是一本本书册。 “又买这么多话本?”谢星照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 “没有,这是阿……”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刚一翻开,便“啪”的一声迅速合上了。 连未说完的话也被那富有冲击性的画面吓得堵在了喉间。 难怪阿苓不肯告诉她送了什么,还不让她告诉谢星照她送了什么! 她怎么能送这种东西给她当生辰礼! 而且她还送了这么满满的一箱! 她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处理这堆东西啊! “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谢星照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作势要去拿过她手上的书册。 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要真让他发现这是一箱……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祝云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书册背到了身后。 “没,没什么,不过寻常话本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第110章 谢星照狐疑:“真的?” “真的!”祝云时高声应道。 她反应越激烈,倒越显得心虚,便说此刻,她脸颊微红——虽然这可能是因为方才他的举动,但她飘忽的眼神,紧张的双肩,分明都透露出有猫腻三字。 谢星照自然不会信。 “那好吧,那让他们收拾一下?” 见他信了,祝云时松了一口气,双肩耷下来。 怎知下一刻,他飞快地覆身上来,手中一滑,再抬眼一看,那本册子已经到了他手中。 “别看!” 但已来不急了,谢星照迅速地随意打开了一页。 祝云时羞恼地闭眼,不敢去看眼前混乱的局面,心里恨不得立刻将谢遥苓的所有话本都烧了。 “你……”耳畔响起谢星照犹疑的声音。 “你这是想提前学习?” 祝云时连忙睁开眼,“我没有!” 只见谢星照长身玉立在灯火旁,眼神戏谑,但耳垂却微微沁出一抹红润,单手握着的书册正摊开着其中一页。 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你现在竟这么刻苦”。 祝云时这么一睁眼,那冲击性的画面又闯入她眼帘。 她羞恼地冲上前夺过,丢进那一堆散落的册子里。 “这不是我买的!” 谢星照轻笑着“哦”了一声,“那是谁买的?” 祝云时梗住,她多想自证她当真没有买这种东西,但偏生她又答应了谢遥苓不能将她供出去,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最终她决定装傻充愣:“反正不是我!我买这东西做什么?没准是你买的。” 谢星照被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逗乐,愉悦地搂住她,“祝云时,就知道耍无赖。” 她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你才耍无赖呢!我去找采枝拿酒。回来的时候,我不要再见到这堆东西!” 她不敢再看那散落一地的书册,随意地在地上一指,手虚掩在脸上冲出寝殿。 谢星照本想拦住她,可又一想,方才气氛正好,被突然打断,眼下饮几盏酒助兴也好,毕竟是他们的初次,他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让 她以后都排斥这事。 少女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站在房里的少年缓缓蹲了下来,面对着一地的书册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祝云时拿着酒盏和一壶秋露白回来时,只见外间空无一人,那兔子灯仍放在最初的位置上,而她的大红绣如意云纹狐皮斗篷散落堆叠在地上,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她脸又是一热。 并未见谢星照身影,莫非他走了? 祝云时往里间走,只见方才的那一堆混乱已被收拾干净,不知被放到哪儿去了,而里间的门虚掩,一丝烛火从开了一条缝的门扇中透出。 她疑惑地推门,只见少年坐在桌案前,眉头微皱,神色认真,似乎是在钻研什么难题。 而他的手上,赫然拿着是方才的小册子! “谢星照!”她惊讶地冲过去,“你你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饶是一向厚脸皮的谢星照也难免承受不住,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而立在一旁的祝云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少女震惊又羞赧的目光下,他的脖颈、脸和耳垂逐渐染上红晕。 他索性豁出去地将小册子一合,站起来轻轻搂住她的腰,低头认真地看她。 “我只是想等会怎么能让你……不难受。” 他说着说着,还是不自在地挪开了眸子。 他从未这么直白地展露过这样的想法。 祝云时却听愣了,这是什么意思,她等会怎么会难受呢? 他是不是误会…… 谢星照略带些紧张地握着她的腰,轻咳了一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也是初次。” 轰—— 祝云时的脸瞬间爆红。 她慌张失措地提高了声量:“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真只是想请你饮几盏酒而已。” 天呐,她觉得今夜回寝殿之后的事都奇妙地往尴尬的方向发展了,难怪他会在门前问她是不是认真的,而她居然还回答是!他当时又该如何想她?! 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而另一旁的谢星照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后面色也忍不住尴尬起来。 但细想之下,心中又难免失落,他忍不住反复确认:“你当真只是想同我饮酒?” 祝云时满脸通红:“不然呢!我怎么会想着这种事!我只是见你今日费了不少心,想用府里藏了多年的秋露白犒劳你一下而已。” 她声音渐低:“我怎么知道你会那么想。” 谢星照失望地捏了捏眉心,今夜确实是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肯改了称呼,又一再主动地回应他,她今日生辰,一身红裙更衬肤白似雪,他未饮酒却俨然沉醉其中。 心神清醒下来,是他操之过急了。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迅速收拾好心情,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去牵她的手。 “既然郡主肯拿好酒招待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第50章 情露 当初要不是谢星照拦了我的信件…… 旭日东升, 柔和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洒在盘金毯上,祝云时睁开眼时率先感觉到一阵酸胀,她捂着额角坐起来, 手上厚实的触感令她一愣。 第111章 她懵然地将手拿下来, 只见上头缠着厚实的绷带,显得她半个手掌跟断崖似的,她下意识地看向另一只手,也同样被绷带缠紧。 谁给她包扎的?! 她试图回想,脑里立刻浮现昏暗大殿里, 仅点了几盏灯,幽微昏暗的情形,少年坐在她对面,面容模糊,手中似乎拿着双陆棋…… 是了,昨夜她嫌光喝酒闷, 便让人拿了双陆棋来。 她小时老下不过谢星照,后来便不肯和他玩了,没想到…… 昨夜依旧没下过他。 而她输了后,发生了什么? 祝云时皱着眉用力往下回想。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不肯认输地拽着谢星照不让走,让他再陪她下一局。 然后, 谢星照说了句什么…… “祝云时, 你求人还这么凶?” “那你想我怎么求?”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面色微沉:“你那日叫梁誉然什么?” 她反应极快道:“我叫他誉然……” 还未说完,嘴就被他的手掌捂了个严实, 殿内只剩下挣扎的“呜呜”声。 他又道:“现在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祝云时乖巧地点点头,他才松开了手。 她依葫芦画瓢:“阿照哥哥。” 脆生生的一声。 谢星照的神情瞬间愉悦起来,祝云时第一次在人脸上看到“冰雪消融”一词的具像化。 他唇角挽起, 手指放在她下颌处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同时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嗓音里透露着愉悦:“姌姌,再叫一声。” 祝云时摇头,梗着脖子怒道:“你耍无赖。” 没想到她醉了酒居然还保留着些聪明。 脸颊被掐住,谢星照咬牙切齿:“你天天那么叫梁誉然,我忍了那么久,你当真不将我放心上。” 祝云时去掰扯他的手,一边不明所以地问:“你说什么?” 谢星照似乎想起什么,松开了她的腮肉,还好心地为她揉了揉,“没什么。” 祝云时懵懵“哦”了一声,又缠着他下双陆棋。 但她没想到,她又输了,胜负欲在醉酒后变得尤其明显,后果就是…… 她喊了一晚上的“阿照哥哥”。 祝云时羞愤地捂住脸,谢星照此人当真是阴险!他就不能让让她吗,非要让她可怜巴巴地求他! 柔软的脸颊触到微微粗糙的绷带。 她看了看包得严实整齐的双手。 算了,看在他还记得帮她上药的份上,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不过,他说的“忍了那么久”是什么意思?总不能他那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吧?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祝云时连忙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乍然没把握好力度,痛得她小小惊呼一声。 她在想什么呢,他们作对那么久,谢星照怎么可能在之前就喜欢她?而且梁誉然是两年半前离开的京城,她总不能说,谢星照至少两年半前就喜欢她了吧?! 她当真是睡迷糊了。 祝云时叫来采枝将膝盖上的伤也上药包扎好后,突然想起一桩事。 “对了,你去问问徐奉御,可有医治先天咳疾的法子。” 不过多时,采枝就回来了,手上还抄着一张方子。 “郡主,没想到徐奉御于此道还有些研究呢。瞧,据说这是他祖传的方子。” 祝云时蹭地一下站起来:“太好了,你替我换身衣裳,我们再往张家走一趟。” 采枝叫起来:“郡主,你还要去啊!昨日那个杨娘子那么对你……” “就是因为她那么对我才要去呢。” “啊?” “她不是个坏人,我看她当时的表情也是惊讶愧疚的,我们为何不趁热打铁呢?而且有了这张方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采枝见劝不住,只好听话地给祝云时换衣裳。 正佩玉饰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郡主,方才徐奉御还问婢子要这方子何用呢。” 祝云时没当一回事,随口问:“你怎么答的?” “婢子自然没说,只说是宫里一个姐妹家中的小侄女有这病,托婢子来讨问。徐奉御听完后又拉着婢子问那小侄女的情况。” 祝云时察觉到不对劲:“他问这些做什么?” 采枝茫然摇头:“不知道,婢子胡诌说那姐妹是湖广人士,他听完后松了一口气,说什么……” 采枝皱着眉复述:“‘不是同一个人就好。’” 祝云时也听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给其他年岁小的娘子治过咳疾?” 采枝突然凑近,猜测道:“郡主,您说会不会,徐奉御医治的就是那张小娘子吧?那张小娘子不就是咳疾突然好转了不少么,好得这般快,足见背后那人医术高明。没准给她医治的大夫就是徐奉御!” “但是能请动徐奉御的人也没几人……” 徐奉御只服务于宫中人,一般的贵女郎君根本寻不到他看诊,亦不合规矩,他今日也是看在采枝是她的贴身大婢女的份上才肯给方子,要请动他更是难上加难了。 看来对方来头不小,莫不是那几个混不吝的世子们?比如霍淮颂! 但他们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将锦鸟放进她的竹篓里?这究竟是图什么? 祝云时越想越乱,“算了,先去张家!” 第112章 那张二郎平日里在林场做事,除了休沐,鲜少回家一趟,因此今日祝云时拍门时,依旧是杨娘子来开的门。 她面色挣扎,恳求道:“郡主,民妇当真回答不上郡主的问题,郡主就不要来了吧?” 祝云时笑笑,“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问你什么,昨日我害得张小娘子病发,今日不过是送点补品来。” 杨娘子愣了愣。 祝云时眨了眨眼睛:“杨娘子不让我进去吗?” 杨娘子目光落在了她缠着绷带的手上,眼底划过一丝愧疚,沉默几息后终于将门开了来。 “郡主请。” 院子里和她昨日来时别无二致,依旧同样的干净整洁。 采枝把补品放在桌子上,杨娘子从屋子里倒了两杯茶出来。 “郡主,补品就不用了。毕竟民妇昨日害得郡主受伤……” 她说着从暗袋里拿出一瓶药来:“郡主,这是民妇家乡的药膏,于皮外伤很是有用,希望郡主不嫌弃。” 祝云时接过,又将那几个装着补品的锦盒往前推了推。 “既然我收了你的药,你又做什么与我推辞?杨娘子,你和你丈夫这些年来照顾张小娘子也不容易吧。” 说到女儿,杨娘子面上露出几分惆怅来:“是啊,我们夫妇俩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女儿,但一生下来就带了咳疾,为着给她治病,我们夫妇将周围的亲朋都借了个遍,将人都得罪光了,我更是每日起早贪黑地做了糕点拿去街上卖。桐桐还小,但她也乖,我将她放在家里不放心,她就乖乖地跟我摆一天摊,有几次险些又犯了咳疾,我照顾她又是一天不能出工。哎,日子难过极了,不过好在……” 她突然打住不肯说了。 祝云时当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装作不觉道:“杨娘子会做糕点?” 杨娘子愣了一下,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是啊,不过粗糙得很,怕是入不了郡主的口。” 祝云时有意拉近距离:“杨娘子太谦虚了,我哪有那般挑剔,我喜食糕点得很,之前被……我母亲拘着,不过现在我……夫君倒不怎么拘着我了。” 杨娘子笑笑,“郡主口中的‘夫君’是太子殿下吧。” 骤然将谢星照冠上“她夫君”的名头,祝云时有几分不适应,不过外面的人都知道嘉言郡主嫁给了太子,杨娘子知道再正常不过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杨娘子略带感慨:“太子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呢,也很喜欢郡主。” 祝云时愣住了。 杨娘子似乎反应过来,动作有些惊慌:“郡主,我先去看看桐桐的功课。” “等等。” 杨娘子站住了,神情写满了紧张。 祝云时却笑了笑,仿佛没察觉到方才的异样,语气稀松平常:“桐桐怎的在家中,不去学堂吗?” 杨娘子松了一口气,也笑起来:“您知道的,她患着病不便去学堂,好在民妇认得几个字。” “那我为桐娘子寻位夫子来吧,你不必担心束脩的问题。” 张小娘子患着咳疾,自然不便去学堂,而家中的银两连为她医病都不够,自然请不起夫子,但夫妇俩又爱女如命,定然是想女儿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 果然,杨娘子犹豫起来。 祝云时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回答。 半晌后,杨娘子咬了咬唇,“还是不麻烦郡主了,桐桐现在学得挺好的。” 祝云时当然猜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她仍旧抱着一丝期望,听到回答她心中难免失落了一瞬间。 “不急,既然桐桐聪慧,就更要寻位好夫子,杨娘子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妨再好好想想,若想明白了,可以派人去南安侯府传话。” * “郡主,这杨娘子可真是固执,她那么爱女儿,但又不肯松口,明明将事情交代了就可以为女儿请到一位好夫子,而且还不用交束脩,她这都不肯说。” 采枝愤愤不平道。 祝云时看着眼前满目的白雪红梅,有些恍惚,“你说,她为什么会说谢星照是个很好的人,还说他很喜欢我呢?” 听上去像对他们有几分了解似的。 “郡主,现下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爱惜您得紧,京中都这么说呢,那杨娘子会这么说倒也不稀奇。而且若她当真知道锦鸟一事的真相,知道您和太子殿下感情好也正常。” 祝云时心头异样不减,只喃喃道:“是吗?” 她在梅林处又逗留了一阵,还顺带折了枝红梅。 “郡主这是折给太子殿下的吧?” 采枝打趣道。 祝云时别扭着看着手中开得艳丽的梅花:“才没有,我自己喜欢不成?” “是是是,太子殿下在郡主身旁待久了,倒叫郡主也喜欢梅花了。” 祝云时赧然斥道:“采枝!” 她们已走到梅林口,准备回东宫。 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男女的争吵声。 “阿兄,你跟我回去吧。” 那女声哀哀,似乎有些耳熟。 “月幽,你莫再拦我!我今日一定要将真相告诉她!” 原来是月幽和梁誉然。 两兄妹的家事,祝云时无意撞见,更无意听他人隐私。 她正要转身避一避,忽听梁月幽又说:“姌姌现在是何身份你不清楚吗,你回京也十几日了吧,难道还没看出来她和太子殿下有多恩爱,感情有多好吗?你现在贸然将过去了这么多年的事捅出来,又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疯了,阿兄?” 第113章 祝云时脚步一顿。 “我没疯,当初要不是谢星照拦了我的信件,没准我今日就不必在远处遥遥望着她!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我失意了快三年,如今得知这一切都是人为,我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今日便是谢星照他治了我的罪,将我流放边疆,我也要将这件事告诉姌姌,好叫她明白她的枕边人究竟是多么一个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之人!” “啪”的一声,祝云时手中的红梅掉在雪地里。 第51章 表白 “我喜欢你,不是在我们成亲后。…… 梁誉然的声音仍在继续:“幸而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太子便是好啊,连伺候了我十几年的见泉都能为他背叛我私自将信给他, 他这么有手段, 不知有没有料到这一天?!” 梁月幽却是耳尖地听到了梅林里传来的声响,差点惊叫出声:“谁?!” 祝云时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红梅,到底是将它捡了起来,随后绕过那丛丛梅树。 “月幽,是我。” 梁家兄妹的表情登时一变, 一个惊骇到极点,一个则是惊喜不已。 “姌姌,我本就要去寻你,既然你都听到了,谢星照他是个……” “阿兄!” 梁月幽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梁誉然当真是冲动得不管不顾, 在祝云时面前居然都敢直呼谢星照的大名,他自己愿被治罪就算了,但最大的可能是他被治罪的同时也会牵连梁家。 她连忙看向祝云时,“姌姌,这件事有误会, 你别……” 祝云时神情却愣愣的, 闻言也只是看着她轻声问道:“月幽,梁公子说的是真的吗,当初当真是谢星照拦下了信件?” 梁月幽一怔, 似在纠结,见一旁的梁誉然又要开口,她连忙按住他, “是。” 随后祝云 时在略带惊惶的梁月幽和激动难平的梁誉然交错的言语中,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当年梁誉然将信交给随从见泉去送,谢星照的人半路拦下了见泉,威逼利诱见泉将信交给他,并将此事捂下,对梁誉然说信已送到。 若此回不是祝云时误打误撞地将未收到信这一回事告诉了梁月幽,梁月幽又告诉了他,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他不过逼问见泉几句,见泉便颤巍巍地跪下全都招了。 梁誉然这才知道自己的贴身心腹竟背叛了自己。 而祝云时这么多年完全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她不明白,谢星照又为什么要拦下那封信呢? 梁誉然激动道:“姌姌,你现在知道了,你所谓的丈夫一直在骗你,如果不是他,当初……” 祝云时稍微回过了几分神,“誉然哥哥,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值得我敬重的兄长。” 梁誉然陡然怔在原地,“你的意思是,就算当初你收到了信,我们如今的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 梁誉然面色一白,恍若被泼下了一盆冷水,忽地轻笑几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恍然地看了一眼祝云时,目光失望又怆然,“既如此,今日是我打搅太子妃了。” 说罢挥袖转身离去。 梁月幽看着愤然离去的兄长,以及神色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祝云时,语气焦急:“姌姌,阿兄他只是一时气上心头,你别怪他,我也没想到过去了三年他居然还会这么放不下这事。” “三年”二字刺得祝云时心头一颤。 谢星照三年前拦下信件,几年来都未和她提过只字片语,这不像他的性格,按他的性格,他应该是拿着信件来打趣她的,怎么会…… 梁月幽又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月幽,你先同誉然哥哥回府吧。” 梁月幽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那我改日再来寻你。” 她心中牵挂着失魂落魄的兄长,也无心再同祝云时多说,道了个别便匆匆离开了。 激烈的声响平息,雪地里仅余红梅无声开得艳丽,少女鹅黄的裙裳映着红梅白雪格外灵动,但她却怔然立在原地久久。 “郡主,要不我们先回宫吧?” 耳旁响起采枝担忧的声音。 祝云时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走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星照现下应当在练兵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扣下那封信,一个念头在脑中回荡,但她却不敢去信。 或许找到那封信,看到信上的内容,她能从中获得什么线索呢? 她总觉得,如果去问他,他不想说也只会气定神闲地扯谎糊弄她。 祝云时屏退了采枝,一个人绕了路走到谢星照的书房后方。 谢星照书房后方是一片小湖,她小心绕着湖边才没失足落水,走到了窗前。 谢星照书房正门有人把守,她只得从后面翻进去。 她小心地无声将窗户拉开一条缝,两手一撑,利落地翻了进去。 她双脚落在铺得厚实的地毯上,再加之她出身将门,虽武艺不精,但身手还算矫捷,到底没惊动到人。 书房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卷缸中的废纸都被收拾干净,就连那近百本奏报都被摞成整齐的几列并排放在书桌上。 祝云时望着这件宽敞的书房,骤然犯了难。 她虽然来过他书房多次,但她眼下还真不知道他会将那封信收在哪里。 她放轻了手脚去翻他书桌下的柜子,但都一无所获,又连翻了几个柜子,依旧毫无所得。 第114章 谢星照不会早就将那封信烧了吧? 也是,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漏下那么大的一个漏洞等她发现呢,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三年间毫无所觉了。 祝云时突然觉得自己贸然翻进他的书房真是太过冲动了。 她正打算离开,手中突然无意碰到柜子旁紫檀木雕龙纹小案上的红梅映雪花瓶,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扶,却见那花瓶只是稍稍转了个角度,一动不动。 祝云时一惊,手轻轻又将那花瓶继续往旁转。 柜子突然传来几声轻响,底下似是安了小轮,但却被三面密封,她竟未发觉这书房竟还藏了一间密室。 外头光线明亮,微微照亮里头的光景。 密室极小,似乎只是间普通的储藏室。 但等她看清里头的情形,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密室里摆着她幼时做好后被他抢去的那盏手艺稚嫩粗糙的兔子灯,还有十几个锦盒和几个木匣。锦盒岁月痕迹不一,虽被保存得很好,但妆花锦难免有些褪色。 而且他似乎常翻看,所有物件都不像是被陈置多年。 看到妆花锦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这么多个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她名字里带着“云”,因此府上她所用锦盒的妆花锦都绣着云纹。 她不会好好送他东西——只除了在他生辰时。 所以这些全部都是十几年来,她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她那时讨厌他,送他的生辰礼要么敷衍,要么故意挑他不喜欢的东西送,可他竟专门在书房辟了间密室将它们保存完好…… 祝云时感觉双脚踩在地面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打开了其中一个木匣。 摞成整齐一叠的信闯入视线。 是她的字迹。 却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幼时的她。 稚嫩的字迹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神。 她又将其他几个木匣打开,要么就是她写过的字条、书信,要么就是她玩腻了随意转手送他的小玩意,亦或是被他使计抢去的,俱数完好地整整齐齐摆在木匣里。 而最后一个匣子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钻了出来,呛得祝云时差点咳出声来。 她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来,那是几颗青梅,腐烂得发黑,几乎只剩下果核。 青梅…… 祝云时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听闻外头传来侍卫的行礼声:“殿下回来了。” 祝云时一惊,连忙将木匣盖上,从密室中退了出来。 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已经没时间去将密室门合上了。 她方转动花瓶,书房大门便被推了开来。 谢星照站在门前,和她对上了视线。 门外的侍卫见房中有个人影,下意识要拔出剑冲进去。 “看清楚是谁!” 手中的剑突然被一道大力按得动弹不得,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冷喝。 侍卫们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楚立在书房内的,不是太子妃是谁? 他们连忙跪下请罪:“是属下失职。” 谢星照声线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都退出院子。” “是。” 侍卫们迅速退了个干净,院内登时一片寂静。 谢星照将房门关上,随后一步步走到房中立着的少女面前。 她身后的密室已在这一顿功夫间严严实实地合上,外间不露一点痕迹,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心内依旧震惊而茫然。 她知道,她被发现了,他也知道她已经进过了密室。 她声线恍若飘在空中,“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盯着她,“姌姌,我想说的,你会想听吗?” 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她,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开口。 但她想听吗? “我……” 她心神紊乱,但他这般一问,她突然在一团迷雾中找到了一缕亮光。 她轻轻点头:“我想听。” 谢星照眼底沉沉,只在她说这话时极快地闪过一丝亮光,但又被迅速地压在了眼底。 房中静了几息,响起了他笃定而压着细微颤抖的声音。 “我喜欢你,不是在我们成亲后。” 他漆黑的眼攫住她的眼眸,似乎是一种坚定, 又似乎是紧张地不敢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这点,你不是刚刚都看到了吗?” 那密室堆积的是他压在心底最不能见光的秘密。 喜欢的人讨厌自己,他该如何处置这份情思? 十四岁的谢星照不明白,只造了间密室,将他所有的情意都压在了见不得光的暗处。 可现在,密室被打开了来,见到了最灿烂耀眼的那抹光。 他像是公堂上等待惊堂木炸响,判决定下的囚徒。 “姌姌,在你心里,我又变得不堪了,是不是?” 祝云时心中雷声轰鸣,他低哑的声响顺着心口的细缝钻进。 她有几分讶异地抬眼看他。 随后,她轻轻摇头:“不是。” 她看到,少年墨黑的眸子突然照进了一缕光。 第52章 坦白 “你不想……留下吗”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像是在汲取安全感一般,手指一根根插进她的指缝,与她的掌心贴合得不留一丝空隙。 第115章 “在你讨厌我的时候, 我对你却有着那样的心思, 你如今知道了,不生气吗?” 祝云时点头,“生气。” 谢星照一愣,眼里的光迅速熄灭了,好几息才开口:“你刚刚说不是的。” 声音听着有几分委屈。 但交握的手掌却被他抓得更紧。 “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这个密室, 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那几个青梅是当初他诓她上树那次她摘下来了,她摔下来的时候握在怀中的几个青梅滚落了一地,他细心地让人收起来了,而如今它们都烂得只剩果核了,他竟还放在匣子里舍不得丢。 而且她写给他的那些字条、那些信哪有什么好话,居然都被他保存了下来, 还保存得无比完好。 这间密室承载着她和他的过往,可她却一无所知。 谢星照薄唇抿成一条线:“我不知道你肯不肯接受,姌姌,我不敢赌。” 她好不容易心里能有他的位置,反正现在她知道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也知道她喜欢他, 他们逐渐变得亲密,只要这些日子他可以将她留下,令她改变心意不和他和离, 他就可以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做真正的夫妻。 等时间久了,他再慢慢告诉她, 她会接受的。 “你既然知道我不肯接受,那你为何之前还要天天欺负我?” 祝云时不解极了,他天天逗弄欺负她,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而且也不可能觉得他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我没有。” “你有!两年前云锦书院,你把我的墨换了,害得我交上去的试卷变成一张白卷,被夫子当众训了一顿,我堂堂郡主何时丢过那么大的脸面?!当时我都快被林若菡她们笑死了。” 提起这件事,祝云时越说越生气,说到后面去甩他的手。 手被他紧紧攥住,任她怎么甩都甩不掉,像是在用行动表示她别想丢开他。 “当时真的不是我做的!那墨是我寻来的没错,但那是因为我那段时间把你弄生气了,我寻了好多小玩意一道送给你的,我真的不知道你怎就误打误撞用了那墨。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问淮颂,那些小玩意就是他去外头帮我寻的。” “你又骗我,当时那墨就放在砚台旁,我没注意才用了,而且根本就没看到别的东西,哪来的什么小玩意?!谢星照,你太过分了。” 谢星照百口莫辩,焦急得语速飞快:“我那时心里有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说我欺负你,之前确实是我做错了,我想岔了,让你不高兴了。只是你那么招人喜欢,周围那么多郎君,个个优秀,个个拔尖,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哪一天就喜欢上了其中哪一个郎君。但你那时讨厌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喜欢我,只好在你面前找借口乱晃,既能让你一直记着我,还能把那群不知好歹的家伙赶走。” “我让你为我诵书,其实你诵的那些我早就看过了,烂熟到倒背如流,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我那时额角的伤,根本不用上药,你说为我上药,我明知道你没安好心,可是一想到你会为我上药我还是甘之如饴。” “你知道我从来不吃糕点,但是我宫里永远都摆着糕点,连书房里都有,我甚至派人去江南花高价请了厨子不远千里到东宫来,因为我知道你偏喜江南的糕点。姌姌,我现在知道我用错了方法,也知道有些事你不情愿,你也不愿意和我待着,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处,我会想多一些时间相处,会不会哪一刻你就对我改观了,你心里也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谢星照一句句话就像一道道雷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心神摇晃。 “姌姌,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能不能稍微体谅我的错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往后不会再这样了,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从未如此开心过。” 谢星照抓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像以前他们每一次吵过的架一样,再也不理他了,她这段时间对他太好,乖乖地任他亲任他抱,昨日还那样主动地回应他。 他不想那只是一场烟花,落下了就什么都没了。 祝云时缓缓抬眸:“你说你怕我喜欢别的郎君,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你私自扣下了誉然哥哥给我的信?” 谢星照一向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容貌生得好,又自小被当作未来的君王培养,能力更是逸群之才,是所有郎君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他居然也会对别的郎君有危机感吗? 甚至用了这么不堪的手段,私自扣了人的信件。 谢星照面色一变,看着她的脸:“你知道了?” 祝云时冷笑:“这也是你想要瞒我的其中一件事吗?谢星照,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这三年来,我竟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一封信的存在。” “我怕当时你看到了那封信真的会答应他,你让我怎么敢把信交给你?” “谢星照!”祝云时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我是一个人,我有权自己做主,而且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就是把所有人都拦下了,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老是用你的权力限制我?之前你也是这样不让沈凌江和我说话,你不可以总是想着靠你的权力解决一切!” 谢星照愣在原地,手被她彻底甩开。 书房又陷入寂静,像是一场大火突然被水扑灭。 第116章 半晌后,谢星照又试探地去拉她的手,她甩开,他便又再去拉,再被甩开后,他依旧不依不挠地去拉,反复几次后,祝云时才没甩开他。 她扭过脸去,侧脸线条冷硬,也不知是消了些气,还是被他的固执打败了。 “姌姌,是我错了。我习惯于用权解决问题,但我们是最最独一无二的关系,我在你面前不是太子,我又怎么能用权压制你?” 他没有用手转过她的脸,而是往旁一挪,挪到她眼前,他高大的身影一下就将照到她小脸上的光全都盖住。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现下明白了,以后也不会再这样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还有,我必须告诉你,梁誉然的那封信,我烧了。你常溜进我书房,我怕你哪日发现了。你若实在生气,打我好了,只是……”他抿了抿唇:“不要不理我。” 他说着伸出没有牵她的那只手,摊在她面前。 祝云时看着他,他神情紧张,她从没见他如此忐忑过。 “啪”地一声脆响,祝云时狠狠打在他手心上。 谢星照一声痛都未呼,祝云时反而打得手疼,她手掌有伤,用的是手指,感觉手指一下便充血肿胀了,还泛着火辣辣的疼。 谢星照仿佛也看出她手指的疼,轻柔地牵起她的手吹了吹气,“用那么大劲,疼了吧。” 她十指白嫩纤细,指如葱根,谢星照偷偷觑了她一眼,忍不住亲了亲她的手。 祝云时一颤,愤愤地抽出手,“你不要以为被我打了一下,我就原谅你了,你 以前做的那些事我都为你记上一笔了,你以后要是再犯,我当真不理你了。” 谢星照一愣,意识到她这是原谅他了后,才放下心难掩激动地去亲她。 但吻却被躲开了。 祝云时板着脸:“还没完呢,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瞒着我?” 祝云时翻进来时忘了关窗,轻微的风声传进书房内。 谢星照喉头微动,垂下眼道:“没有。” 反正那事已经交代下去了,她不会知道的,若今日真告诉她,恐怕她真的会当场和他和离。 “好吧,那你以后不许骗我,也不许再像之前那样了。” “我保证。” 他今日说了这么多,将事都说开后,祝云时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她反握住他的手,钻进他怀里。 “那我也告诉你,当时就算我收到了信,我也不会答应他的,”她顿了顿:“现在就更不会了。” 谢星照搂住怀里的柔软,她的发香盈动在鼻尖,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又将她搂紧了几分,勾着唇角问:“为什么现在更不会?” 怀里的人抬头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羞愤。 “因为我心里有你,行了吧?所以你不用去担心我会喜欢别的郎君,我要是真的因为他们优秀就喜欢,那我得喜欢多少人啊?你把我想得未免也太傻了吧。” 谢星照轻笑,胸膛微震,震得祝云时脸颊微微酥麻。 “是,我的姌姌一向挑剔。谢某三生有幸,能够入得郡主法眼。” 祝云时被他的话说得脸颊烧了起来,谢是皇姓,他是太子,而此刻他居然在她面前卑微地自称“谢某”。 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告诉我,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祝云时疑惑地抬头望他,脸上分分明明地写着“你又耍我”。 谢星照失笑,将她按进怀里,又在发顶上落下一吻。 “真的不知道。只是我是从你为我摘青梅摔下树来的那次才发现,我似乎心里一直都有你。” 她的那些信、那些字条,还有那些小玩意,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保存的,又保存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去顺心而为。 胸膛被狠狠捶了一下,他连忙握住她的手轻揉着。 “你还好意思说那次?那次我被你诓得那么惨,在府中休养了好一阵,连春喜班刚排的新戏我都没来得及去看!” 谢星照语气诚恳:“是,那次我过火了。当时你从树上坠下来,我才明白我有多担心你出什么差错。后来我被关了许久的紧闭,母后让我想明白,我也想明白了,我早就对你有不同的心思了。” 他这般坦然地承认,反倒叫祝云时不好意思了。 那次之后,除去字迹会自动消失的墨的事,他似乎倒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她以为他是被皇后罚了,再加之年岁渐长,朝务繁忙,这才收敛了许多。 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谢星照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但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她又是何时喜欢他的呢…… 她正想得入神,发顶突然传来他的低声:“我可以亲吗?” 祝云时双颊涨红,狠狠推了推他,“不可以!” 她装作自然地看了看天色,“该用晚膳了,我回去了。” 腰又被横着拦抱住,他轻轻笑着,眼中闪烁,“那谢某可以在郡主殿下处讨一顿晚膳吗?” 这话说得祝云时更加羞赧,她压了压唇角,“随便你。” 谢星照唇边溢出几声笑。 * 用过膳后,谢星照拿了药箱,将她手上的绷带解开。 她身子康健,但那日摔得重,难免有些血肉粘连在绷带上,纵然谢星照动作轻柔缓慢极了,她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第117章 谢星照忙轻轻为她吹气,扯开绷带后迅速利落地为她上好药,包扎好。 他将那紫檀木药箱收拾好,又忍不住去抱她。 她之前在书房时不肯被他亲,他一开始倒真的只是在她脸颊上亲一亲,手也老实地放在腰上,似乎只是离别前的简单温存。 可渐渐地事情便不对劲了起来。 他突然试探性地在她唇上碰了碰,祝云时倚在他怀里,没有拒绝。 紧接着一切就突然失了控。 殿中响起一声压抑地轻哼。 那拔步床帘幔被两边金钩拉住,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帘幔,软烟罗质地轻盈,顿时从金钩里倾泻下来,半遮半掩地覆住了里头的交缠。 谢星照的唇格外的红,还染着晶莹的水泽,将她的衣裳拉好系紧,拉坐起来,安抚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是我过分了。” 祝云时脸颊通红,垂着脸没有说话。 谢星照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胸前凌乱的衣服整了整,那上头的龙纹被女子的纤指大力抓握得皱皱巴巴。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见。” 他甫站起身来,指尖被轻轻拉住,回头一望,祝云时微微仰头,眼尾微红,眼中因方才的事起了一池秋水,正盈盈地望着他。 “你不想……留下吗?” 第53章 温香 “不和离了。” 指尖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 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眼神亮得惊人。 “这次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祝云时羞愤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想的什么意思?听不懂就算了!” 话音刚落, 高大的身影便迅速覆了上来, 吻住了她的唇。 她再度落在柔软的衾被中,刚被他系紧整理好的衣带又散了,温热湿润触感仍在的那一片柔软又再度覆上力道。 心神摇晃时,忽闻他又惊又急的声音:“膝盖怎么了?” 祝云时满眼水雾,迷茫地去看自己的膝盖, 上面还包着绷带。 “昨日摔倒时擦破了皮。” 谢星照高束的黑发微微凌乱,身上的衣袍更比方才还要凌乱,他呼吸粗重地拉起一旁的锦被将一片雪白改了个严严实实。 突然被锦被包裹的祝云时不解地坐起来,“怎么了?”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锁骨下方的点点红痕,谢星照眸色一深, 克制地将锦被拉起来覆住她莹白的肩头。 “姌姌,待你伤好了再说。” 地上衣物凌乱地散落了一地,飘在最上头的是祝云时那件绣了牡丹花的藕粉色心衣。 她看着谢星照修长的手指抓着那件心衣,作势就要给她穿上。 还未完全褪下的红潮又立刻翻涌了上来,她咬了咬下唇, 声若蚊蚋:“其实腿上的伤……也不是很疼。” 这话倒不是哄他, 冬日衣裳厚重,她腿上的擦伤确实比手上的轻多了,昨日刚伤时尚火辣辣的疼, 但后来上了药,到现在已无甚感觉了。 谢星照正为她穿小衣,动作笨拙地在脖后系带打了个死结, 差点将祝云时勒得喘不上气来。 听清她的话后,他手中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坚决道:“姌姌,我怕我会不小心伤到你。” 祝云时不明白,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些事,但从看话本和听说书的经验来说,这不是最能促进男女感情,让两人都快乐的事吗? 她雪白的玉臂环上他的脖颈,仰头去亲他,“阿照。” 谢星照登时脑中轰然,用尽全力地唤起理智拉下了她的手臂,指尖柔嫩地触感令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过几日等你伤好了……” 祝云时咬了咬牙,和他较上了劲,像幼时打架一般地将他直接扑倒,骑在他身上,只是那手却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去拽他的腰带。 “谢星照,你太过分了。” 她何时这么主动过?他居然还不领她的情。 谢星照亦反抗地去阻止她的手,但他有所顾忌,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处。 一来一回的,谢星照的衣袍变得更加凌乱,二人真像打起架来一般,剧烈得床边挂着的金钩都摇晃轻响了几声。 忽地,祝云时无意间手上触到了一片坚实的滚烫。 床中响起一声闷哼。 她愣了愣,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她径直被掀翻再度落入柔软的被衾中,身上一沉,眼前闯入他幽深的眼,唇瓣被咬住。 他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猛兽,凶狠地吮咬她的唇瓣,一边去扯她后脖的系带。 祝云时本就喘不过气了,被那系带勒着更是喘不上气,她感觉那只手扯不开系带,动作急躁地要去扯断,她连忙去推他。 “不许扯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还未说完,耳边响起一声裂帛声,系带应声而断,凉意还未起便被温热覆盖了彻底。 他垂下头前迅速说了一句:“明日赔你几件一样的。” 祝云时愤愤地捶打他的肩膀,“我要几件一样的做什么!” 话音刚落,唇又被堵住。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响起一声惊呼。 祝云时抓着他的黑发,感觉眼下当真喘不上气了。 谢星照又覆上来亲她。 凭借着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她慌忙地躲开了他,“你先去漱口。” 谢星照埋在她颈窝处失笑,“你自己的东西,我都不嫌弃,你倒嫌弃上了?” 第118章 祝云时双颊腾起红晕,雪白的皮肤浮起一层淡淡的粉,她将脸埋在柔软的锦被里,浑身还未从颤栗中缓过劲来,声音闷闷的:“你不嫌弃关我什么事。” 谢星照轻笑着去转她的脑袋:“别闷坏了。” 祝云时只是更加羞愤地去推他。 幸好内间桌上常备茶水,他就着茶水漱了好几次口。 祝云时脸闷在锦被里,听觉更加灵敏,耳旁传来的衣物摩擦声更加明显,窸窸窣窣地响在耳侧,令得她耳朵也滚烫地烧了起来。 突然,脸被强势地转了过去。 耳边响起金钩碰撞的清脆声,祝云时头昏脑胀,愤愤在他臂膀坚实的肌肉下咬了一口,咬得她牙都疼了。 她欲哭无泪地想,她现在总算明白他为何说他怕会伤到她了。 房内烛火摇曳,庭院幽暗。 采枝和问砚站在院外,面面相觑。 其实院外已离殿内很远,但偶尔还是能听到拔步床晃动的声响。 问砚咳了一声:“看来殿下今夜是要宿在这儿了,我去将殿下的衣物和用具取来。” 采枝愣了愣:“那我先去让下人备上水。” 二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分头行动。 祝云时感觉浑身的气力都用尽了,她从未和谢星照打过这么剧烈的一场架。 打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哪里,她都打不过谢星照。 她愤愤地看着从净房中出来,只穿了一条中裤的少年,昏黄的烛火勾勒出他流利好看的肌肉曲线,祝云时看着他坚实的肌肉更加生气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得武,浑身会那般有力,她骨头都快被撞散了。 他仿佛看不到她幽怨的眼神,一脸神清气爽地掀开她身旁的锦被,躺了进去,将她捞到怀里。 祝云时气愤地推了推他。 他毫不在意地将人又抱得紧了些,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不是说不疼吗?” 祝云时泄愤地在他脖颈咬了一口,“谢星照,你太过分了!” 谢星照笑得餍足,“你说不疼我才继续的。” 祝云时语塞,不疼确实是她说的,他也确实一直克制地避开她的伤处,只在神思混乱时将她翻转了过去,但又迅速反应过来,将她翻了回来,克制讨好地去吻她的唇。 他又将她紧了紧,问道:“还和离吗?” 祝云时脸一红,“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 方才他一直抵着她逼她回答还要不要和他和离,她都回答了不知多少遍“不和离了”,他才肯放过她。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说,床上说的话不能作数吗?我想听你认真答我一次。” 祝云时浑身烧起来,她说的不能作数的明明是他逼她求他的那些话!什么时候包括这一句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神色间有些紧张,祝云时心一软,只好再回答了一遍:“不和离了。” 谢星照眉目一松,这才放心地笑起来,“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不许和我提和离的事。还有,明天我就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搬回我的寝殿,这次不用两床被子。” 这话说的是他们当初刚成亲时,她在他寝殿宿过几夜的事。 祝云时后知后觉:“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 “是。” 祝云时恍然大悟:“那我每天之所以在你被子里醒过来,是因为……” 唇被堵了个严实。 祝云时挣扎着要抗议:“谢星照……” 顷刻又被吞没在浪潮中。 那熟悉的金钩碰撞的脆响又回荡在耳边,祝云时顾不上之前的事了,慌忙地去推他,“你刚说是最后一次了!” “姌姌,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接下来,祝云时听他一次次说“最后一次”,每次都信誓旦旦地保证是真的,但还未过多久,她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睛刚闭上,就又传来熟悉的肿胀感。 直至最后,祝云时无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让谢星照抱净房擦洗干净。 床上的一片狼籍已被收拾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祝云时迷迷糊糊地想,那些宫人进来换被褥看到那深一块浅一块的凌乱情形,心里该怎么想?! 谢星照将她轻柔放进被褥里,将还未熄的几盏灯熄了才回来躺在她身边,熟练地将她捞进怀里,“睡吧。” 祝云时累极了,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 天光大亮,明亮的日光照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肌肤如白瓷一般雪白莹润,面容秾丽,像被雨水滋润过后盛开的桃花。 修长的手指在她柔润的脸上划过,顺着划过颈部,逐渐往深处去。 祝云时嘟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舒服,往后一翻就要逃离。 但抱着她的那人哪能容许她离开,手臂一捞又将她翻转了回来。 祝云时迷糊地掀起肿胀的眼皮,声音有几分喑哑:“什么时辰了?” 昨夜到最后,她一直哭着求他,翻来覆去地叫着“夫君”、“阿照哥哥”,他却和八百年未见过猎物的猛虎一般,怎么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她哭着找借口说膝盖疼,他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耳旁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巳时了。” 祝云时猛然睁开眼,只见他神采奕奕,唇角满溢着笑意,满脸的餍足看上去像是饿了多年好不容易饱餐一顿。 第119章 “你不用去上朝吗?” 额间被轻弹了一下,他声音染上了些不悦:“今日休沐,你当真是不将我放在心上,连我何时休沐都不记得。” 他语气幽幽:“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说得直白极了,祝云时一点瞌睡也消散得干干净净,恼怒地去打他。 “你说得好像是我占了便宜一样。” 她被他折腾得感觉骨头都在疼,他居然好意思说她翻脸不认人?!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神色愧疚道:“那我帮你揉揉?” 祝云时又闭上眼,安心地“嗯”了一声。 他力道适宜,不轻不重得刚刚好,可揉着揉着,事情又不对劲了起来…… 祝云时猛然按住他的手,崩溃地抗议:“我不要了!” “姌姌……”他讨好地去亲她。 祝云时坚决地推拒:“不行!” 昨夜便是他一讨好地唤她的名字,她的心肠就软了,而谢星照是最深谙狩猎之道的猛兽,总能瞅准她这一瞬的破绽发起攻势。 她一边躲避着他的亲吻,一边问:“你到底从哪学的那么多花样?” 只见他勾唇轻笑:“自然是你那一箱书册了。” 祝 云时一惊,她当时只顾着让谢星照处理那箱书册了,也没注意他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原来他竟自己收了起来,还好好研习了一番?! 难怪他昨夜花样百出! 祝云时登时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谢遥苓了!她委实被折腾得够呛。 她恶狠狠地威胁谢星照:“你将那箱东西丢了,而且这几日不许碰我!” “不行!”谢星照几乎是脱口而出。 “前面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后面一件不行。” 少年人甫一开荤便如洪水一般,他才刚吃上一口肉,食髓知味,便要他禁欲,他如何能做到? 他讨好地恳求她:“大不了我以后轻一些,好不好?” “不好!你昨夜也这么说的!” 结果一折腾起来就将自己的承诺忘了个干净。 祝云时继续威胁:“你如果不肯,那我就不搬去你寝殿了!” 时隔多月,他才好不容易地抱着心上人睡了一觉,温香软玉在怀,她还极为粘他,睡着后不住往他怀里钻,他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 谢星照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三日内不碰你。” “不行,七日!” “五日!” 他握着她的手:“姌姌,你不能这么对我。” 语气听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祝云时心一软,“那说好了,五日。” 谢星照似是对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二人又在晨光间温存了一番。 * 用完膳后,祝云时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搬去了谢星照的寝殿。 前几日他倒极为守诺,只克制地亲一亲她,可到了第四日,他又变得大胆了起来。 祝云时在他的一番攻势下到底没把守住城池,叫他不断攻城略地。 第二日祝云时醒来,忆起一切,愤愤地捶床,她今夜一定不能再让他得手了! 门外的采枝听到里头的动静,敲了敲里间的门:“郡主可是醒了?” “醒了。” 端着洗漱用具和衣袍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更衣时,采枝看到祝云时身上的红痕,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太子殿下怎的还这般不知轻重,郡主从小皮娇肉嫩的,哪遭过这般罪?” 祝云时脸一红,连忙拉好衣裳,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采枝,我饿了,用膳吧。” “对了郡主,”采枝应了声后,从袖中抽出一封烫金邀帖,“林娘子一大早便递了帖子,想约郡主出宫一叙呢。” 祝云时接过一看,是林若菡亲笔写的邀帖,上面写着请她今日未时前往飞仙楼饮茶。 她和林若菡的关系缓和不少,近日苏毓烟又闭门不出,想必林若菡是无聊了,这才给她递了帖子。 她将帖子递给采枝:“回封帖子给她,说我会按时到。” “是。” * 苏府中,苏毓烟的院子内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门被重重敲了几声,门外传来婆子极不客气的声音:“大娘子,林娘子来看你。” 苏毓烟似乎已经对这态度习以为常,只淡淡应了句:“请人进来。” 未过多时,门前出现了一个纤瘦身影。 “毓烟姐姐!” 苏毓烟连忙将人迎进来,倒了杯茶递给她,焦急地问:“如何了?姌姌可答应了你的邀约?” 林若菡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呛了几声。 苏毓烟脸色一变,连忙抚着她的背帮忙顺气,“对不住,若菡,我这只有这么粗的茶了,你也知道我的境况,我……” 林若菡连连摇头,脸被呛得有些红,听了苏毓烟的话神色染上心疼:“姐姐你也是为人所害。怪就怪太子殿下,他就算心有所属,也不该这么不给姐姐你面子啊!更何况,还牵连到了苏伯父。” 苏毓烟只是含泪摇头,“怪不得殿下,外头说得对,是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若菡不忿道:“姐姐说什么呢,姐姐秀外慧中,性子和婉,怎就是不该有的心思呢?” 苏毓烟仍旧摇头:“罢了罢了,只盼姌姌能够接受我的歉意,替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解我燃眉之急。” 第120章 林若菡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虽然我之前一直和祝云时不和,但她为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她会明白姐姐你的处境的。” 苏毓烟眸间闪过一丝冷意,垂下眼帘挡住了眼里的情绪,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便最好了。” * 午时刚过,祝云时便乘着马车出了宫。 距离和林若菡约好的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刚好够她前往杨娘子家一趟。 祝云时等了几日,但始终未等来杨娘子去侯府递信,只好再亲自跑一趟。 她昨夜和谢星照也不知折腾到几时,一上马车便昏昏睡了过去。 直到马车停下,采枝将她唤醒:“郡主,到了。” 祝云时神色迷蒙地睁眼,迷迷糊糊下了马车。 杨娘子家中依旧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见到祝云时再次上门,杨娘子有些惊讶,似乎是惊讶于她的执着。 桐桐正在墙角下的小桌上做着功课,祝云时和杨娘子寒暄几句后,便径直走了过去。 她轻轻在桐桐身旁蹲下来,只见她神情认真地盯着书册,一笔一画地在空白的宣纸上书写着。 祝云时眼眸微顿,宣纸昂贵,寻常人家一般舍不得用,好一点的人家会用粗糙的麻纸,而差些的人家便只能用竹片,或是以沙地为纸了。 而桐桐却用上了宣纸,虽然在宣纸中几乎算是最差的那一类,但是可见张家夫妇爱女如命,更能看出那幕后之人给二人的钱财并不少。 她顷刻将这些繁杂的心思压下去,主动指了指书册上的字。 “桐桐都认得这些字吗?” 桐桐看着祝云时有些怔然,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将那几句诗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 祝云时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桐桐真厉害,那桐桐想去学堂上学,或是跟着厉害的夫子学习吗?” 桐桐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为什么?桐桐会的字已经比同年岁的人要多了,难道不想学到更多东西吗?” “娘说,我们家请不起好的夫子,她可以教我。” 桐桐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 祝云时看了一眼杨娘子,只见妇人面露悲戚。 祝云时站起身来,“杨娘子,桐桐比多数人都要聪颖,若能好好培养,以后大有可为,日后我也可以举荐她入宫做女官,你当真不愿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杨娘子一愣,没有想到祝云时竟然开出了比上回还要好的条件,但几番挣扎,她还是摇了摇头,“郡主,桐桐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儿女,怎敢肖想日后入宫成为女官呢?” 祝云时抓住杨娘子的手,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松口:“又有何不可,你明知她天资聪颖,难道你不想好好栽培她吗?” “这……但是郡主,您又为何这般执着呢?”杨娘子苦口婆心:“如果真相会让郡主痛苦,让郡主眼下得到的幸福都化为乌有,郡主还会想知道吗?” 祝云时重重点头:“会,我最厌恶旁人欺压算计,更不愿被蒙在鼓里。所以杨娘子,请您告诉我,我所对您立下的承诺,都会做到。” 杨娘子不忍地望着她,犹豫极了。 祝云时还要再说几句,突然听闻头顶传来一阵声响。 只见不知何处来了一只野猫,正穿过覆满瓦片的屋顶。 见被院中人注意到,它浑身一抖,迅速往一旁跑开了。 但它脚下的瓦片却被松动,径直落了下来—— “桐桐!” 杨娘子失声惊呼。 祝云时几乎是下一瞬,本能地上前将还垂头写字,一无所知的桐桐拉了开来。 “刺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几片沉重的瓦片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身子而过,登时砸在地上碎成裂片。 一地惨烈,几乎难以想象若是这几块瓦片砸在人身上,会是如何惨状。 祝云时倒在地上,忙去看怀里的女孩。 “桐桐,没事吧?” 桐桐也缓过神来,被吓得眼眶通红,怔愣地摇头。 杨娘子和采枝迅速上前将二人拉了起来。 桐桐本就有咳疾,又受了惊吓,杨娘子生怕她咳疾又复发,连忙将人喂了药安顿下来。 祝云时见杨 娘子关好门出来,上前道:“桐桐没事吧?” 杨娘子眼眶微红,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 祝云时吓了一跳,连忙和采枝一人一边,才将杨娘子扶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 杨娘子感激地落下泪,抓着祝云时的手不住道谢:“多谢郡主,多谢郡主,郡主的大恩大德,民妇和民妇丈夫就是做牛做马都难以回报。” 方才那情形有多凶险,在场的人都心有余悸,若祝云时再晚上一息,不止是桐桐,就连她自己也要被瓦片砸中。 祝云时摇头:“杨娘子,我也并非是为了想从你口中得知真相才救的桐桐,不过是本能罢了,你不必谢我,即便是旁人,我也会救的。” 杨娘子感慨得不断落泪,哽咽道:“郡主心善,民妇无以为报,也实在不忍看郡主蒙在鼓中,只是郡主当真想知道吗?郡主知道后,可能会难以接受……” 祝云时坚定道:“您告诉我吧。” 杨娘子终是缓缓点了头,她用衣袖擦了擦面上的眼泪。 “其实民妇对此事来龙去脉并不甚清楚,只知道我家夫君是为一位贵人办了件大事,受到了贵人的赏赐,无论是银两,还是上门请脉、医术精湛的大夫,都解了我们夫妇俩的燃眉之急。但那位贵人似乎来头不小,我家夫君耳提面命,叮嘱我什么都不能说,若是泄露出一句半句,便是杀头之祸。” 第121章 祝云时皱眉:“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杨娘子缓缓摇头:“民妇本是一无所知的,可那日夫君休沐回家,高兴之下便饮多了酒,将此事吐露了出来。原来那位贵人只是交给他一只锦鸟,命他放进嘉言郡主的竹篓里,仅仅是这么一件事,便叫我们全家便受了天大的恩惠。民妇实在不明白,好奇之下便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了那位贵人的身份。” 祝云时垂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 杨娘子看着她,眼神闪烁着不忍,几息后方吐出一口气,垂下眼道:“是您的夫君,太子殿下。” 第54章 真相 她确实是被谢星照哄骗得彻彻底底…… 祝云时攥成拳的手骤然松开, 落在绣着繁复花卉的裙裳旁,指尖麻木,她眉眼松开, 又问了一遍:“是谁?” 杨娘子不忍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难怪任凭她怎么问,怎么承诺好处,杨娘子都不肯松口。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祝云时指尖动了动,拽住了袖沿。 “你丈夫知道你知晓了吗?” 杨娘子摇摇头, “我还未……” “不要告诉他。” 祝云时说话似乎也费劲起来:“杨娘子,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过。” 杨娘子被她这分外认真的神色惊到,缓缓点了下头。 祝云时离开前,扶着木门留下一句:“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至于杨娘子怎么瞒过张二郎,她是个聪慧的娘子, 自然能够处理好。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谢星照面前护住她和桐桐。 祝云时上马车时仍旧浑浑噩噩的,盯着车门垂帘发愣。 采枝忍不住道:“郡主,不若派人去同林娘子说声,您先回宫休息吧。” 祝云时突然笑了, 笑容嘲讽:“回宫?” 回东宫吗?回谢星照的寝殿? 他们昨夜还在那寝殿中交缠, 从门边到窗边,内间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他们的痕迹。 睡前他将她抱得那样紧,今日上朝前还不舍地在她脸颊唇边吻了又吻。 迷迷糊糊间, 她还听到他说:“这是我头一回想告假。” 他自入朝起,每日都是按时上朝,风里雨里从未迟过, 只除了几月前的那一回。 她似乎推了推他,嘟囔道:“不要了。” 他轻笑了笑,又再亲了亲她,方才离开。 这是他们到现在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甚至还想着今日从飞仙楼出来,顺便去紫云斋为他取上之前定做的一套紫玉笔砚。 如今不用了。 采枝在一旁看着祝云时面色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眼底却压满了阴雨,眼眶闷得微红。 自家郡主一向快人快语的,遇上不顺的事,当场便发了脾气,素来不喜欢将沉闷之事积郁着,可如今郡主却什么都不说,甚至外表看不出她在生气。 这样的情况才最令人心忧。 采枝虽然担心郡主,但她坚持要去飞仙楼,许是在赌气,又许是逃避。毕竟不去飞仙楼,她就该面对是否要回东宫。 祝云时在飞仙楼下了车,车夫将马车拉进后巷,几个护卫守在楼下。 祝云时提着裙摆跟着小厮慢慢上了楼。 飞仙楼茶费高昂,虽从未规定只招待贵客,但高昂的费用,其内楼道横梁上都雕着精致的鹤云纹,用的茶具甚至都是邢窑的白瓷,已然将平民百姓拒之门外。 楼内并无酒楼的嘈杂之声,燃着清雅幽香,艺伎们在大堂内弹唱舞乐,倒也算清静雅致。 林若菡定的是顶楼的包间。 小厮推开门,只见林若菡已坐在屏风前。 她面前的茶盏倒着满满的一壶茶,却是一动不动,林若菡神色略微焦急,对她的到来翘首以望。 祝云时挤出一个笑:“怎么突然想着寻我?” 林若菡见她来了,忙为她倒上一杯茶,笑容间有些紧张。 “这不是想着许久没见你了。” 祝云时皱了皱眉,她虽和林若菡握手言和了,但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未好到如此程度吧,顶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隔案而坐,谈话品茶的好友关系。 但她此刻毫无精力去想林若菡的异样,直至茶水入口,她脑中回荡的仍是这几日的一点一滴。 “对了,”寂静中,还是林若菡率先开口:“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不过只能你听。” 说着看了眼站在祝云时身后的采枝。 祝云时没细想,“采枝是我的心腹,不会泄露出去的。” 林若菡却异常坚持:“不行,这事只能你知道。” 祝云时皱眉,但林若菡心思单纯,向来直来直去的,许是什么与女儿家的隐秘有关的事,她不方便当着旁人的面开口。 “好吧,采枝,你在门外等一会儿。” 采枝和林若菡身后的婢女一同退出了包间。 祝云时看了眼紧闭的门,回头道:“现在好了,你说吧。” 林若菡咬了咬唇。 屏风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只绣着清荷的绣鞋率先露了出来。 随后,一张清水芙蓉面露出了屏风。 祝云时愣住:“苏毓烟?” 房内竟还藏了一个人?! 她立刻去看林若菡。 林若菡似乎也觉得这样欺瞒了她,嗫嚅着和她解释:“祝云时,你这些日子误会毓烟姐姐了,你给她一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吧。” 第122章 苏毓烟的事还未有实际证据,祝云时不好将事捅破告诉林若菡。 但她瞬间明白过来,今天并非是林若菡约她,真正想见她的另有其人。 苏毓烟禁闭在府多日,浑身清减了不少,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身姿,面庞柔和,祝云时还是难以想象到是这样的一个人,喂了猛虎烈药,指使人推她落水。 她嘲讽地笑了:“是该给我一个机会吧。” 她看着苏毓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先回去了。” 林若菡冲上来拦住她,“毓烟姐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不是被太子殿下哄骗了?分明是他自己去请毓烟姐姐绣衣袍,后来怎能将脏水都泼在她身上呢?” 哄骗?她确实是被谢星照哄骗得彻彻底底。 但并不包括这件事。 祝云时头疼极了,眼前都受心绪影响得有些模糊。 她推了推林若菡:“没什么好谈的,真相如何过些日子自有定论。” 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脚下 一软,连忙扶住手边的小案,那上头的盆栽被她推挤了几寸。 怎么会这样?! 她立刻抬眼去看苏毓烟。 只见苏毓烟无甚表情的一张脸上,突然勾起了一个阴寒的笑容。 “你给我下药?!” 这话一出,在场的林若菡也愣了,迅速看向苏毓烟,又慌乱地看了眼桌上只饮了一口的茶水。 她慌极了:“这……怎么会呢,你进来后只喝了茶,这茶我也喝了,喝得还比你多,并没什么问题呀?” 但见祝云时扶着小案跌坐到了地上,张张唇想叫外头的人,却只溢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采枝”,还尽力地想去晃动盆栽,想惊动外面的人,林若菡更慌张了。 “毓烟姐姐,你快解释啊,这到底……” “闭嘴!” 苏毓烟面色一沉,狠狠喝了一声。 林若菡登时怔愣在原地。 苏毓烟缓缓踱步,走到林若菡身侧,不耐烦道:“你走几步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再也不看林若菡,径直朝祝云时走去。 苏毓烟平时素来温声细语,和颜悦色,陡然变得狠戾,林若菡被吓得心头狂跳,恐惧从脚底顺道爬行而上。 几乎是下一瞬,她就发现,她浑身也在发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苏毓烟缓缓在祝云时身前蹲下,径直按住了她无力晃动小案,想要摇下盆栽的手,直接抓着她的手将她拖开,令她无法触碰到房内任何东西,发出任何声响。 苏毓烟冷笑道:“祝云时,你倒比我想象的聪明,林若菡一把你的婢女调出去,你就碰都不碰茶水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那只被饮了一口的茶水。 “只可惜,茶水里没有下药。下了药的是这香,”她看向房内燃烧着幽香的博山炉,笑容更大:“从你踏入这间房的那一步,你就走不了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祝云时说话声音飘忽,无力地瞪她:“你现在放了我,我不会追究你。” 苏毓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谬地笑道:“放了你?我应该求你和谢星照放了我吧。你们二人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低吼了出来。 祝云时从未见过她如此凶狠发狂的模样,被震得微微发愣。 苏毓烟突然笑了:“他身为太子,他我是不好抓,可抓你却是容易多了。” 祝云时背脊爬上一阵阴寒。 苏毓烟突然拍了拍手掌,只见屏风后突然蹿出几个黑衣人。 祝云时挣扎得更用力,但她中了药,使出了所有力气,在苏毓烟手中不过如同蚍蜉撼树一般。 几个黑衣人迅速围到苏毓烟周围。 苏毓烟阴狠地把祝云时的手甩到地上,那柔嫩的手腕顷刻浮起几道血红指痕。 “把她绑了,声音小些,别惊动了人。” “是。” 那几个黑衣人应下,立刻将祝云时手脚都绑起来。 苏毓烟指使着几个人将人抬走。 林若菡也是在此刻才知道苏毓烟竟然还带了人藏在房间的秘道里。 京城上等茶楼或是酒楼一向会修暗道,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想到她所定的这间房便是修了暗道的房,而且苏毓烟竟然会利用她下手。 药效在她身上并不如在祝云时身上起效快,她用着力气去拽苏毓烟的裙摆。 “毓烟姐姐,你不可以这样……” 苏毓烟被她拽住,不耐烦地扯了扯裙摆,但没想到林若菡用尽了全力,她一扯没扯动。 林若菡拽着她裙摆的指尖都白了,喘着气努力地说:“如果被太子殿下知道,我们都会没命的。” 这话直直戳在苏毓烟痛处,“我没命之前,还是先叫他尝尝失去至爱的滋味吧。” 说罢放下了扯裙摆的手,一脚踹向林若菡的心口。 林若菡吃痛,脸色瞬间变白。 苏毓烟趁机一扯裙摆,看也不看伏在地上捂着心口痛呼的林若菡,直接走向屏风后的暗道。 屏风后的暗道直通飞仙楼后头的杂乱小巷,祝云时知道自己的马车就停在拐角的巷道外,但她手脚被绑住,用尽全力地挣扎却全是徒劳。 她被丢进马车里,苏毓烟迅速也坐了上来看住她。 马车迅速动了起来,窗外的景象透过被风吹动微微掀起的帘子钻了进来。 第123章 祝云时看向坐在一旁不动如山的苏毓烟:“你要带我去哪?!” 苏毓烟闻言只是轻蔑一笑,“被人关着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缓缓抬眸:“被束着沉入江底的滋味,会不会更不好受呢?” 阴寒如蛇般从脚底爬起,顺着脊椎爬上脖颈。 祝云时震然摇头,喃喃道:“苏毓烟,你疯了。” 苏毓烟突然抓住她的头发,直拽得她挽好的鬓发都散了,钗环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如果不是你和谢星照,我会疯吗?!” “是你自己心术不正!” 苏毓烟又用了力,祝云时头皮几乎都要被她拽下来。 她缓缓贴近她,像是一条花斑绚丽的蛇吐着信子贴上她的脸。 “你心术正又如何,可你蠢啊,居然真的会赴林若菡的约,落在我手上,是你自找的。” 说罢狠狠将她一甩,她重重地撞上了窗框。 马车已经行出小巷,驶上街道,祝云时被这么一推,胸口之上都撞上了帘子,将那帘子的缝隙撞开了些许,露出了外头的景象。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马背上,雄健的背脊挺得笔直,身姿有力,少年意气风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嘴角不自觉勾起,他双脚微夹马腹,正御着马往前走。 “谢星——” 她还未说完,突然被捂住了唇,拉了回来。 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眼眸一顿,立刻勒停了马,可回头一瞧,只见道路上人来人往,一辆普通得并不起眼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那窗边的帘子微动,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影。 “怎么了,殿下?”一旁的问墨问道。 谢星照皱眉:“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太子妃的声音?” 闹市嘈杂,问墨摇了摇头。 谢星照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那道窈窕身影。 他皱了皱眉,又松了开来,是他太想她了,昨夜折腾得那么晚,看来等会见到她,她定然是又要和他闹了。 想到此处,他又想快点见到她,好哄上一哄。 “快些回宫吧。” 问墨应道:“是。” 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人,今日都不知道莫名发笑几回了,比之前还要骇人。 但脚下还是默默夹紧了马腹。 行过几步,便是飞仙楼。 祝云时的护卫正守在楼下,谢星照自然认得南安侯府的人,立刻勒马而下。 护卫们见到太子殿下,忙低头行礼:“太……” 谢星照是微服在外,连忙打断道:“你家郡主在里头吗?” “是,郡主今日约了林娘子在里头饮茶叙旧呢。” 谢星照笑了笑,“那孤便在外头等她吧。” 他实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话音刚落,楼里突然跑出一道慌急的身影。 采枝满面焦急,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糊了满脸,见到一众护卫和谢星照立在门前,顾不得向谢星照行礼,飞快地说:“郡主不见了!” “是苏娘子……苏娘子将郡主绑走了!” 方才,她一直守在门外,不知从哪一刻起,门内突然没了声响,毫无动静得让采枝心内发慌。 她忍不住叩了叩门,喊了一声“郡主”。 但却是久久无人回应。 她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林若菡伏在地上,捂着心口,表情痛苦极了,一旁林若菡的婢女立即上前扶起自家娘子。 林若菡见到她,苍白着脸飞速地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 “ 快去救你家郡主。” 但林若菡也不知道苏毓烟将人带去哪了。 采枝焦急得团团转,“林娘子说苏娘子他们刚走不远,但她也不知道苏娘子要去何处做什么。” 谢星照脸色也发起白来,拳头攥紧,脑中突然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声含糊的呼唤。 是那辆马车!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了马,“问墨,放信号召集暗卫,跟我去追那辆马车!” * 祝云时不知在马车上颠簸了多久,马车似乎驶进了山里,她还能听到马踏碎石的声音。 忽地,动静一停,黑衣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娘子,到了。” 苏毓烟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极为感兴趣,立即将祝云时丢下了马车。 祝云时落在一片枯叶中,发出细碎的脆响。 她环顾四周,不知这里是哪里,极为荒凉,地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枯叶,久无人至,连个脚印都没有,而不远处传来湍急的水声。 苏毓烟踩着矮凳下了车,慢慢踱步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真是不凑巧,大多数江湖都结了冰,不过——”她得意地笑出了声:“好在此处的瀑布还未结冰,就是多花了些气力去寻。” 苏毓烟盯着她,“祝云时,死在瀑布下,死后你的尸身也不知会被冲到何处,兴许会被冲到结冰的江流中,等春天一到,江河湖海解冻,不知那时,你的尸身还能不能浮上来呢?” 她装作讶异地转了转眸子:“又或是,早已被鱼虾啃食,只剩白骨?” 祝云时遍体生寒,咬着牙喊了一句:“苏毓烟,你个疯子,我阿爹不会放过你的!难道你连苏尚书,你阿娘都不顾了吗?!” 苏毓烟冷笑,“我早就完了!谢星照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说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些日子来,我在府中受人白眼,爹娘哪还愿意见到我,早就定好了等过些日子过了风头就将我送回定州老家。我已经过得这般凄惨了,没想到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居然顺着一条绣帕查到了我头上。” 第124章 她面上又是哀戚又是嘲讽:“反正过些日子我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既然要我死,你也别想活!谢星照那边,我是没本事杀他,不然他也别想在人世间逍遥!” 祝云时连连摇头,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将你当作姐姐看待,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害我,不仅设计推我入水,还要顺带着嫁祸湘悦,湘悦和你一向感情好,你居然也舍得看她为你顶罪入狱?!” “你懂什么!”苏毓烟吼道:“谁叫高湘悦父亲自己办事不力,被人抓了把柄,他贪了那么多银两,高湘悦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建立在他人苦痛身上,若不是我父亲保她父亲,他们一家早就完了,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祝云时被震惊得几息都说不出话,回过神后才道:“你说湘悦父亲贪墨,那难道你父亲藏污纳垢就是两袖清风了吗?而且,林场的猛虎是你放的吧,你们一家手上又干净到哪去?” 苏毓烟微微昂起了头,森寒地哼笑了一声,“是我放的。林场背靠群山,放只猛虎罢了,很难吗?” “为什么?你若是想做太子妃,你那时分明都猎了锦鸟,又何必……” 说到一半,祝云时突然意识到,她猎了锦鸟又何用。 从一开始,无论是谁猎到锦鸟,又或是有多少人猎到锦鸟,这都不重要。 谢星照早就安排好了,她的竹篓里一定会出现锦鸟,太子妃的人选从头到尾都只会是她。 但苏毓烟又怎么会知道谢星照背后做的这些事,当时她的竹篓里还未出现锦鸟,她就放了猛虎要来杀她。 苏毓烟似乎也看出她的疑惑。 “看来你知道了你竹篓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锦鸟是哪儿来的了。怎么?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预知到?” 祝云时咬牙仰头盯着她。 “看在你就快死了的份上,我让你死个明白。”苏毓烟轻蔑道。 “我早就知道谢星照喜欢你了。” 她语气突然轻了些,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分哀思。 祝云时看着她,手中悄悄动作。 方才苏毓烟将她发髻拽散,她趁机抓住了一枚簪子藏在袖中,一路行来,她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磨着手上的麻绳。 只是苏毓烟盯她盯得紧,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她发现了。 “两年前午后,我去书院去得早,没想到正巧撞见了谢星照和霍淮颂提着一篮东西进书院。” 祝云时一愣。 “我悄悄藏在廊道外,他们没发现我。我看到谢星照将那一篮东西放在你桌案旁,我就猜到一定是你们最近又吵架了,他又寻了东西来哄你。” 苏毓烟回忆到此处,语气转为自嘲:“霍淮颂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同你表明心意。谢星照却说,你不会接受他的,再等等吧。” “你当时是不是恨死他了,以为是他害得你的试卷变成了白卷?害得你被夫子责骂?”苏毓烟突然放声笑起来:“你可真蠢,被我整了两年都没发现,还要我亲口告诉你。你的墨是我换的,那一篮子的玩意儿至今还放在我房内呢。” 祝云时听到此处,已是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真的提了一篮子小玩意来哄她。 她说完,眼里转为无穷无尽的怨恨,连面目都狰狞起来。 “我真是不明白,你天天和他作对,他为什么还会喜欢你?!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弃之敝履?从那时起,我就恨上你了,巴不得你死。听到太子选妃,以锦鸟为彩头,我就知道,他这是找借口好能名正言顺地娶你呢。我不在此之前下手,难道看着你成为太子妃吗?但是我没想到你命这么大,那时居然和谢星照在一起,只受了些伤。” 祝云时震然摇头:“苏毓烟,你真是魔怔了。你真的很需要旁人的喜欢吗?又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他将我耍得团团转,不顾我的意愿想哄骗我一辈子,这样的情意和喜欢,便值得你费尽心思,宁愿手上沾染人血,冒着全家覆灭的风险,都要放手一搏吗?!” 苏毓烟死死地盯着她,恨不得立刻将她粉身碎骨一般:“你自小就是掌上明珠,你阿爹不在身旁又如何,陛下娘娘宠着你长大,你虽是郡主,又和公主有何分别?而我呢,母亲出身商户,从出身上就低人一等,自小便被拘束教养,你在外头吞花卧酒的时候,我只能被拘在家中学女红,学大家闺秀的礼仪。凭什么?!我就要成为大家闺秀的典范,你就可以连女红都是普普通通,甚至比不过一般绣娘的水平?” 祝云时被她这一连串怨气满布的话语震得说不出话,皇后自然也想培养她成为大家闺秀,但是她天性好动,总是坐不住。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向艳羡的大家闺秀典范,居然会是她人的累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被苏毓烟拽着胳膊提了起来。 “反正你活着,也只不过是日日享乐,倒不如死了,还能省下些绫罗锦缎。” 说着就将她推至那怒浪滔滔的岸边。 水流湍急地奔腾往下,站在岸边往下看去,只能见到水流不住往下飞逝,瀑布奇景,飞流直下,她会被这怒浪不知冲到何处。 方才她知道苏毓烟要把她推到瀑布里去时,她确实害怕得胆颤心惊。可真正被苏毓烟架到此处,她浑身的反骨突然又被激了出来。 第125章 “你要杀就杀,我死了是会了无全尸,但你的双手永远都会沾染着我的鲜血!你永远都改变不了你做下的所有恶事 。我是日日享乐,可我从未害过他人,我祝云时活在世上永远对得起任何人。可你呢,你害了多少人?你对得起自己吗?你对得起那个从小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日夜不休的自己吗?!你活着不是为了享乐,难道是为了作恶吗?” 苏毓烟登时怒极,胸膛起起伏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狰狞着脸狠狠瞪着她道:“死到临头,话还挺多。” 说着就要将她推入巨浪中。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沉沉地踏在人心上。 只见丛林深处,一队人影逐渐显露。 领头的人一身玄衣金线绣祥龙窄袖服,远远举着弓箭一错不错地对准人,箭头折射出破碎的日光,弓箭后的一张脸极尽冷峻。 他沉声道:“苏毓烟,把人放了,孤可以饶你一命。” 说罢又看向祝云时,声线登时柔和下来:“姌姌,我不会让你有事。” 祝云时看他一眼,轻轻移开了眸子,别过了脸。 身后的苏毓烟大笑了起来,像是觉得有趣极了。 “饶我一命?你马上就要查到所有证据了,现在说要饶我一命?” 她语气癫狂:“太子殿下还是一贯地会骗人。不过你今日来得刚好啊,没什么比亲眼见到心上人身死更来得令人痛苦了吧?” 谢星照眉眼一凛,食指一松,羽箭如雷电般射出。 几乎是同一刻,苏毓烟双手用力地在祝云时胸前狠狠一推。 祝云时顷刻落入滚滚江水中,被卷着往下而落。 第55章 对峙 我当时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姌姌!” “殿下, 不可!” 众暗卫飞快下马,但始终没拦住谢星照毫无犹豫,如一柄剑扎入水中的身影。 那江河滚滚, 呼啸着将人卷入顺势冲下。 祝云时在苏毓烟推她的那一刻割开了束缚双手的麻绳。 在落水的前一瞬, 她骤然想起山中温泉里,谢星照看着她一次次练习,认真地告诉她,越是挣扎,沉得越快。 想来他也没想到, 他当时一次次地从背后推她下水练习,竟在今日真派上了用场。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尽力保持镇定,记着他在温泉中教她凫水的情形,迅速地划开水波。她的双脚仍缚着绳索,但好在谢星照教她的凫水动作本就不怎么需要动用双腿, 她仅需往后不住拍打。 有那么几瞬间,她恍然觉得,只要她探出水面,他会和每一次一样,黑亮的双眼浸满笑意, 抱着胳膊靠在池壁上, 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在被浪冲下断崖的前一刻,她抱住了岸边的巨石。 巨浪依旧不住冲击着她的身形,她几乎耗费了全部力气, 才没被浪冲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托力,直顺着将她推上了岸。 祝云时恍然往后一看,只见谢星照单臂抱住那块巨石, 但显然也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就要被巨浪冲下断崖。 断崖之下全是巨石碎石,纵使不溺于水中,也少不了磕碰成重伤。 祝云时连忙去握他的手,但谢星照却避开了。 祝云时愕然一瞬,拼了命地去拉他的手,几乎半个身子都触进了水。 “你快把手给我,你会没命的!” 谢星照却只是咬着牙,一个巨浪打来,他的身躯在巨浪中狠狠一晃,险些就要被冲走。 祝云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本能地不断去拉他的手。 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掌,一股拉力立刻传来,要将她拉到水中。 她跪在岸边咬牙稳住下盘。 只见谢星照在某一瞬找准时机,手在巨石上用尽全力地一撑,顺着祝云时拉他的力道上了岸。 冲力极大,祝云时瞬间被他压在身下。 正是岁始,头顶是枯木残叶。 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拉坐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拉进了他宽厚的怀里。 他黑发全湿,扎成的高马尾湿漉漉地全贴在了她脖颈上,声音发着颤,语无伦次:“姌姌,你没事,没事就好。” 谢星照把她抱得很紧,几乎是要揉入骨血,他埋在她颈窝里,她莫名地想起,昨夜好几次他也是这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劫后余生之感后知后觉地涌上,祝云时几乎是下一瞬就将他推开。 他被她推得以手撑地,怔愣地看她,似乎没想到会被她推开。 “你刚才为什么不把手给我?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么凶险!如果我没有拉住你,你会被浪卷走掉进瀑布里,你会死的!你是不是疯了?!” 她几乎是吼着将话说完,胸口剧烈起伏,顷刻间就红了眼眶,声音染满了哭腔。 谢星照慌张地扑上抱住她,“你好不容易上岸,我怎么能让你跟我一起死?!” 祝云时激烈地去捶他的背脊,哭着吼道:“那你就不要命了吗!你死了,皇伯伯皇婶婶怎么办?你的抱负,你的政事,百姓怎么办?” 谢星照将她抱得更紧,“可是,你那一刻想的分明只是——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的话像是巨石,重重地一字字砸在祝云时心头上。 祝云时愣在原地,眼前突然覆上阴影,他近乎撕咬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126章 像是再也见不到她一般,他用尽全力地去咬她的唇,吮她的舌尖,如狂风暴雨击打般猛烈,唇舌炽热得要将她吞没,汲取尽她的每一寸呼吸,彻底地将她融入他的骨血,好叫她再也不离开他。 祝云时拽着他的腰,亦用力地去咬他的唇,他们不像在接吻,倒像是两头猛兽在撕扯。 似乎唯有给予痛楚,才能让对方感受自己还存在着。 急风骤雨停歇,谢星照吮了吮她的唇,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沉闷着,却格外坚定:“姌姌,我爱你。” “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汹涌的浪潮里,他什么也没有抓,承受着浪潮的冲击,只为托她上岸。 祝云时愣在原地。 天地被无限地拉长蔓延,她不知被抱了多久,眼前江河依旧湍急不改,巨大的冲刷声如雷震在耳畔。 直至东宫的暗卫寻路到对岸来,他们才分开。 她被扶上马车,谢星照也掀帘坐了进来。 他朝窗外下令道:“启程回宫。” 祝云时回过神来,猛然开口:“不回东宫!” 谢星照愣住。 祝云时看着他,定下心神,坚定地一字一句道:“回南安侯府。” 车外的暗卫们俱数愣住,试探地请示谢星照:“殿下?” 谢星照没有理,只是放下车帘,窗外所有顷刻被遮住,马车又陷入密闭。 “怎么了?回宫请徐奉御来为你好好把脉,看看是否伤到了哪儿,还有,我已经交代几个人先回去熬定惊茶了,还有你喜欢吃的糕点我也让人备上了,你今日受了这么大惊吓,不仔细看看,我不放心。” 祝云时只是摇头:“回南安侯府,如果你想回东宫,你自己回吧。” 这话说得狠厉,谢星照又是愣了愣,几息后缓缓道:“怎么了?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还是我昨夜折腾狠了?我向你保证,今日我不碰你,好不好?” “我只想回南安侯府。”她垂着眼。 发顶的那道目光炽热,片刻后,他缓缓道:“好。” 他朝窗外吩咐:“回南安侯府,去把徐奉御也叫来。” “是。” 马车走动起来,祝云时浑身湿透,往毯子里缩了缩,发顶的那道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但她始终都未抬眼望上一眼。 他凑了过来抱住她,“我知道你受了惊,想你阿爹了是不是?那我陪你回去小住几日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又藏着试探与恳求,“这次是我来迟了,姌姌,你不要生我的气。” 祝云时没有应他的话,只是轻声问了一句:“苏毓烟呢?” 谢星照声音冷了下来,“她死了。” 他的箭术一向精湛,百步穿杨,她在和他共同面对猛虎那次,她便见识到了。 一击毙命,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苏毓烟死有余辜,但真正听到她死了的那刻,祝云时还是感到恍然。 那个待她温柔,性情和善的毓烟姐姐,也不知死在了哪一刻。 谢星照只是搂紧了她,“这次是我疏忽了,苏毓烟装作林 若菡的婢女,以至于我派去监视的人未认出来,这才让她得了手。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对你下手。” 祝云时突然勾了勾唇。 她已经嫁给了他,除了苏毓烟外,唯一想对她下手的人也达到了目的。 自然不会有人再对她下手了。 见她莫名地沉默下来,谢星照又来试探地亲她的唇。 祝云时歪头避开。 他的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祝云时没有去看他的反应,却明显感觉到他身躯一僵。 她仍旧垂着眼:“我有些困了。” 谢星照连忙为她紧了紧披着的毛毯,“那你睡会?醒了我叫你。” 他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意味明显,是要让她靠在他怀里睡,就像这几日夜间一样。 祝云时抑制住了下意识去搂他腰的手,拉进了毛毯,靠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眼前昏暗,脑中却无数杂乱闪烁,她莫名地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 就当是最后一次。 马车行到南安侯府外,采枝一行人正焦急地在门口等着,见祝云时裹着斗篷从车上下来,忙将人迎进府。 祝云时擦洗好换了身衣裳,采枝在她沐浴时详细为她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只是在被苏毓烟抓走的时候,还有在江流中的时候留下了些许淤青和少许擦伤,这才放下心来。 采枝正为她绞着头发,突然听到外头的行礼声:“太子殿下。” 透过薄薄的一层窓纸,她看到谢星照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他这次着的是云水蓝,比起方才的玄色绣金衣袍,整个人显得柔和不少,亦更显出少年的张扬和意气。 但他模糊的身影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焦灼。 祝云时心头一颤。 果然下一刻,就有婢女敲着门禀报:“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祝云时看了眼天色,料想徐奉御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她对外头道:“且等一等。” 采枝为她挽好发时,院里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徐奉御被人领进了院。 祝云时缓缓起身,打开了门。 门一开,谢星照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门前的小阶,紧张地看着她。 第127章 “可有什么不适?” 说罢又吩咐徐奉御:“徐奉御,快为太子妃把脉。” 徐奉御“诶”了一声,给拿药箱的随从使了个手势。 但走到门前,却见祝云时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前。 他看了看祝云时,又看了看一旁的太子殿下,诡异地察觉出气氛莫名的紧张。 但都走到门槛前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娘娘,请您进房坐下,由微臣为您把脉诊治。” 一直沉默的祝云时却在此时开了口:“不必了。” 谢星照眉头一皱,从今日午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心头莫名地恐慌。 从开始到方才,他想了无数个缘由,兴许她只是昨夜被他折腾得狠了怄着气,又或是她落了水受了惊吓,又或是他不顾生死地去救她惹怒了她。 可现在,他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再找这些缘由说服。 明明今早他起身时,她还眷恋不舍地拉着他,自从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后,她更加粘着他。 他几乎要忘记以前过的日子了。 “姌姌,你今日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细想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祝云时从头到尾都未给他一个眼神。 只听她缓缓道:“徐奉御,你这段时日医治的有先天咳疾的幼童,是何人?” 声音极尽平静,似乎只是在聊起今日是否用了膳。 谢星照顷刻怔在原地。 徐奉御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去看谢星照。 “这……娘娘,臣医治的……” 他支支吾吾,眼神慌乱,而他望谢星照的那一眼便说明了一切。 祝云时轻笑了一声,在幽静的庭院中格外突兀,满带嘲讽。 “你不知道,不如我告诉你,是林场负责处置猎物的小吏张志之女,今年秋狩后,太子殿下便命你上门诊治,在你的妙手之下,张小娘子的咳疾大好。” 她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语气讽刺:“我说得对不对,徐奉御?!” 徐奉御已是面色发白,此刻他进退维谷。 谢星照来拉她的手:“姌姌……” 手才沾上她的衣袖,就被甩了开。 “别碰我!” 庭院里的人登时跪了一地,连徐奉御都后退几步,跪在了她的跟前。 她到这时才去看谢星照的脸。 谢星照已是面色发白,眉目间满是紧张和慌乱,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也似乍然失了光泽。 祝云时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谢星照,你骗我!” “那日我问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你说没有。你骗了我那么多回,你说你以后不会再骗我了。可你却连承诺不会骗我的这句话,都是骗我的!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坦诚待我?!” 她浑身发颤,连声音也打起颤:“你对我便只会算计吗?” 从头就是算计。 而她居然被他算计得对他生了情意,让他达成了目的。 “我是算计了你。”谢星照攥着拳,手指发白,话语沉重地从牙关间碾过:“那日我没有告诉你,便是不想看到今天这一幕。但我那日说的话均是发自肺腑,我真的没有想再骗你,我们已经两情相悦,我又何必……” “对!”祝云时猛地打断:“我喜欢你,所以你不用再耍手段了。那如果我一直没有喜欢你呢?你明知道我之前对你是什么态度,你还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把我和你绑在一起。如果我一直没有喜欢你,我就要对着我的死对头半年,你下令将锦鸟放进我竹篓里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觉?!” “你明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贡琮一再传报……” “如果没有那头锦鸟,皇伯伯不会直接下令赐婚!是你让皇伯伯和皇婶婶误会我们早就两情相悦,赐婚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她眼中笑出了泪:“难怪那时你一直推脱,难怪你会在贡琮面前直接提出成婚,谢星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谢星照面色苍白,下意识地还是想来为她拭泪。 “你走吧。”她挥开他的手。 “你要我去哪?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离开你去哪?” “不是!”她脱口而出。 几息后,她盯着他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想跟你做夫妻,不想跟你有未来了!你回东宫吧。” 情绪激烈起伏之后,她反而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冷静地将所有事都安排好:“和离书你写好,我立刻签字。皇伯伯那里,你若怕责罚,我会掩去锦鸟之事,只权当我们感情不合。至于行囊,明日我会派人入宫收拾。” 她安排得如此妥当,井井有条得让人找不出错漏。 她不是像以往的几次和他吵架,而是真的要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她说再也不想有未来。 谢星照心脏如被碾碎一般,沉痛地沁出血来,翻搅在胸腔间。 “我们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怎么可以说和离就和离?” 他拉着她的袖子,眼眶染红:“姌姌,你之前答应过不和我和离的,你不能抛下我。” 那日情潮褪去,她窝在他怀里,肌肤相贴,他和她真正地严丝合缝,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不和离了,他们约定好了以后再也不提和离的事。 可现在她却毫无犹豫,坚持着要和他和离。 祝云时登时红了眼眶,眼里又溢满了泪,声音变得哽咽:“谢星照,我当时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第128章 胸腔被狠狠抓了一把,唇舌间溢满了苦涩,谢星照艰难地开口:“姌姌,我当时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会想,如果你嫁给了我,我们日日夜夜朝夕相处,我会让你对我动心的。” “你能不能,最后信我一次?” 他为她擦着泪,这次她没有拒绝,谢星照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 几息后,却见她摇了摇头。 “我实在无法接受,你总是借着喜欢,借着想和我多相处的名头算计我,让我做不想做的事,你用权,用心机,但真正的爱不该是这样的。你已经算计了这么多次,算计了这么久,以后遇到什么事,你会忍着不用手段吗?我不想一辈子被你玩弄于鼓掌,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话本子上写的情爱,分明是两心坦诚,那日书房后,她以为她碰到了这样的感情,她对他彻底敞开心扉,将心意全数交由他。 但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她错得有多离谱。 “姌姌……” “你走吧,你也不想我阿爹亲自来请你走。” 谢星照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但刹那他便想明白,如果真惊动了南安侯来,那他和祝云时才是真的彻底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抿了抿唇,嗓音艰涩:“那我先回宫,你好生休息。你今日落了水,等会让采枝给你熬上姜汤,还有,你手上和膝盖的伤还未好全,不要再感染恶化了。夜间……” 夜间什么呢,夜间她会踢被子,她怕冷,没有他在,她突然一个人睡,会不会睡不好? 但他此刻没有立场去说这句话。 他沉吟良久,最后只说了句:“让下人给你炭炉烧热一些。” 祝云时眼眸动了动,咬住了唇瓣,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甚至没敢说何时再来见她。 谢星照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外。 祝云时浑身的气力登时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都下去吧。” 院中的下人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出,迅速地就退了下去。 徐奉御也生怕祝云时再盘问他,迅速带着随从就撤了下去。 采枝试探地来扶祝云时,却被祝云时挡了回去。 “采枝,你也先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采枝看着祝云时有气无力的样子,担忧极了,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她还未走出院落外,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哀哀哭声。 悲戚得令人闻者落泪。 祝云时在府中待了一晚,房内灯从未亮起过,南安侯从支支吾吾的下人那听来女儿和太子殿下在院里大吵了一架,坚持着不肯回宫。 女儿刚落水,他心内担忧得如在热锅上蒸一般,但女儿房门紧闭,又灭着灯,也不知是否睡下。 他在院里叹息半晌,最后还是离开了。 第二日早晨,床幔内仅有少许光线透入,祝云时望着帐顶怔愣。 “郡主,郡主!” 门外传来采枝的声音。 祝云时掀帘,随意披了件斗篷,令采枝进来。 她嗓音有些发哑:“怎么了?” 采枝神色焦急又犹豫,挣扎几息后道:“郡主,婢子一大早带人去东宫收拾郡主的行囊,可太子殿下扣着不肯放,说是要郡主亲自进宫和他取。” 祝云时那么了解他,自然也料到了他不会这么容易就将行囊让她的人取回。 “为我更衣吧。” 索性还有和离书要签,顺便入宫也好。 第56章 撕碎 “求求你,不要和我和离好不好?…… 从侧门出府, 穿过一条石径,寒雪覆住假山,府内内湖已冻结成冰, 一片隆冬萧瑟之色。 石径上迎面走来一个成熟稳健的身影。 直至走至跟前, 祝云时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阿爹。” 南安侯看了眼女儿红肿的眼皮,眼下青黑一片,一看便知昨夜大哭过一场。 儿女之事,他却不便插手,但女儿如此恍惚的模样让他忧心如焚。 “我听下人说了, 你和阿照吵架了。阿爹并非想管你们的事,只是如果阿照欺负了你,你一定要告诉阿爹,不要自己憋着。” 祝云时强撑着笑了笑:“阿爹放心好了,谁能欺负您女儿?只是——”她顿了顿,认真地说:“如果女儿真的要和离, 阿爹你会怎么想?” 其实她并不知道谢星照和阿爹谈了什么,但她能够看出来,阿爹对于谢星照算是满意,如果她真的和谢星照过一辈子,阿爹也能放心。 南安侯愣了愣, 片刻后才道:“姌姌, 你当真想好了要和离?阿爹不是干涉你的决定,只是一旦和离,你和阿照就是真的分开了。” 祝云时沉沉点头, “阿爹,我想好了。女儿眼下出府便是去东宫取行囊。” 南安侯眉头紧皱:“他欺负你了是不是?!阿爹和你一起入宫。” 祝云时摇摇头:“没有,只是女儿想明白了, 我们不合适。阿爹也不用陪我,我都这么大了,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阿爹陪着进宫,那我还配当阿爹的女儿吗?” 南安侯看着祝云时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最终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快进宫吧,别忘了同陛下和娘娘请安。过几日阿爹也会进宫面见陛下。” 祝云时轻轻“嗯”了一声。 向帝后陈明,便真的一定难易了吧。 第129章 侧门外响起马车驶出的声音,南安侯眼神晦涩难明,对身旁的人吩咐:“再把昨日郡主院里的人都叫来。” * 回东宫的路她在这近半年的时间走过上百遍,已是轻车熟路,但许是她觉得日后再也不会走这条路,今日竟好好地将路上的景致都看了一遍,默默记在了心里。 东宫里的人仍旧喊着“娘娘回来了”,将她迎了进去。 “殿下在书房处理政务呢,昨夜娘娘没回来,殿下连寝殿都没回,直接宿在了书房里。” 祝云时皱了皱眉:“他昨夜没回房?” 那宫人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笑着应道:“是,殿下今日早朝时才出来,想来定是娘娘不在,殿下挂念娘娘,难以入睡呢。” 祝云时没说话。 走到书房前,问砚看着祝云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郡主,殿下昨夜一夜没睡,您能否看在这的份上……” 宫人不知道祝云时派人回来取行囊,可他是谢星照的贴身侍从,自然知晓。 祝云时只是简单道:“我知道。” 说罢推门而入。 问砚看着门扇开了又阖,心里默默捏了一把汗。 * 一踏入房内,祝云时便被绊了一脚。 满地布满了纸,肆意地洒在地上,盖住了地上织毯的花纹。 祝云时定睛去瞧,那密密麻麻的白纸上竟都绘着她的模样。 或喜笑或嗔怒,神态各异,却分外生动,不过寥寥勾勒几笔,便跃然纸上。 祝云时突然想起小时在学堂,教他们绘画的大家说,画人即画情。她幼时听不懂,只觉得绘画不过是线条粗细的排布,有情和无情,当真差别很大吗? 但她眼下似乎明白了。 书桌后的人听到响动,猛然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下一刻,她看到他急促地起身,冲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埋在她颈窝里,嗓音沉闷地传了出来:“姌姌,你回来了。” 祝云时当下便去推他,手中能感受到他微微发颤的胸膛。 他只将她抱了一阵,便顺从地松开了她,看着她的脸抿了抿唇。 他试图去拉她的手,眉目间溢满紧张,声线微微发紧:“姌姌,我昨日回来后想了很多,几乎一夜没睡。我知道你最讨厌算计,那时你讨厌我,我还这么算计你,欺瞒你,你生我的气,想和离都是应该的。你上次在这问我时,我便应该将所有事都告诉你,而不是再次骗了你。你昨日问我,以后我再遇上什么事,会不会再用手段。我现在答你,不会,我谢星照以后对你不会再有任何隐瞒。我……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你消气,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些时日,再决定要不要——” “和离书写好了吗?” 谢星照说到后面几乎是在恳求,祝云时声音冷静,骤然响起在房里,像是一柱冰棱直直落了下来。 祝云时看着他怔愣 的脸,又看了眼一地的画,眼里神情复杂却冰冷,“你一夜没睡,就是画了一夜的画?和离书不过寥寥几字,甚至比不上你画一张画的功夫。” 谢星照盯着她的眼,缓缓开口:“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谢星照,我不想跟你再继续了。” 谢星照呼吸急促,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突然微微扬唇道:“那如果我不写和离书呢?” “没有和离书,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十四岁时起,他就觉得日后他的妻子只能是她。 祝云时没想到他会这样近乎偏执地直接挑明,他们相互作对了那么多年,谢星照越是压制,她便越是不服,越是要和他对着干。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踏着一地她的画像,径直走到了书桌后。 桌面上白纸也是散乱的,最上头的那一张她娇俏的脸方勾勒了一半。 祝云时眼眸一顿,下一刻就看也不看地挪了开来。 她提起谢星照刚放下的笔,甫一握上,杆上他的余温便炽热地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流过她的肌肤,流入心口。 她定了定心神,提笔落字。 她写得很快,她就直直地站在桌边,写完了和离书,并利落地落上了自己的名姓。 窗边日光刺进,将她挺直纤瘦的身形都化作剪影,映在了白纸黑字上。 全程她都垂着头,并未去看谢星照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落在发顶的目光炽热又令人刺痛。 等最后一笔落下,她将笔一撇,拿着和离书递到他的身前。 “如今有了,签字吧。” 这话是在回应他前面说的那句,没有和离书,她永远与他是夫妻。 谢星照眼尾发红,微一垂眼,便瞥到了她亲手所写的“日后嫁娶互不相干,愿以此信为凭”。 她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可却从不知可以组出这样令他心口发疼的两句话。 他轻轻接了过来,然后在她微微错愕的眼神下,手指用力,撕了个粉碎。 碎纸被他抛开,肆意地覆在了满地的画上。 祝云时似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在他抛纸时后退了一步,但脚底刚落地,又被他扯着腕子拉了回去。 谢星照盯着她的眼里透出一股执着,声音沉沉:“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同你和离。” 祝云时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一开始?你在皇伯伯面前也是在骗人?我们说定的半年之期,你只是假装答应?!” 第130章 她的震惊反倒衬得谢星照冷峻的脸变得平静,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他坦然道:“是,姌姌,我从未想过守什么半年之期。就算是我死,我也只会是你的亡夫,我的墓里会写着——” 祝云时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唇。 唇间的温热传来,她指尖一烫,立刻回神收手。 谢星照阴晦的眼睛倏地一亮。 祝云时垂眼冷冷道:“你是大齐的储君,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手被他难掩激动地抓住。 他眼里的光又闪烁起来:“姌姌,如果你心里没有我,又怎会关心我的生死?既然你心里有我,又为何要与我和离?哪怕我在你心里只占一隅,甚至比不过阿苓,我都是心满意足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再给我一个机会。” 祝云时用力甩开他:“我不想再被你掌控了!” “你连皇伯伯都能骗,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地上一团乱麻,她看着被他撕成碎纸的和离书,愤然又心烦意乱地胡乱点了点头:“你不肯签,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请皇伯伯下旨让我们二人和离。” 说罢就要推门出去。 背后覆来一片温热,几乎是下一瞬,她就被他紧紧地桎梏在了怀里。 他锁着她的腕子抵在她的胸前,双臂牢牢地环住她,几乎是用着全身的力道想将她按入怀里。 祝云时挣扎起来,顾不上手腕被紧抓的疼痛,但两力悬殊,她无论如何挣扎,都被他按在怀中紧抱着,后背始终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她一身反骨被激出,不管不顾地喊:“谢星照,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和你和离吗?你就算把我锁一辈子,我都是要和你和离的!” “姌姌,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肩膀一沉,他黑发堆进她滑腻的脖颈,微微粗粝的触感传来。 “求求你,不要和我和离好不好?” 下一瞬,她感觉一滴滚烫划过她的脖颈,流进她的衣襟,烫得她心口疼得像被灼出了一个洞。 第57章 势迫 “你和我和离后,我一辈子都不会…… 他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 祝云时心口的酸疼如细细的丝线,一丝一缕地勒着血肉,细细密密的疼痛泛开。 谢星照从小就高傲, 他是天子骄子, 是大齐的储君,未来的君主,他傲视一切,亦有着少年人最张扬的意气,有时就算是皇帝罚他, 他也依旧不肯低头,背脊挺得笔直。 他以前只会欺负作弄她,就算意识到错误也不会和她说对不住,更不会恳求她原谅。 可成亲之后,他和她说过对不住,和她说过能否原谅他。 如今更是直接低下头说求她, 求她不要和离。 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他恐怕也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恳求过。 祝云时有些喘不上气。 就好像绷紧的丝帛,已被拉至极点,她只要踏出这个房门,丝帛便会刺啦裂开, 但若她收回脚步, 丝帛依旧绮靡而平整。 她知道,只要她转过身,他会更用力地回抱她, 炙热地去寻她的唇。 她动摇了。 但谢星照真的会如他所言,以后真的不再骗她吗? 他每次都这么承诺的。 她并不算聪颖,也有些贵女暗暗地嘲讽过她, 因此她最讨厌别人算计她,将她蒙在鼓里。 祝云时定了定心神,沉沉压着泛起的钝痛,缓缓道:“谢星照,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做夫妻了。以后,我也许会碰上合我心意的郎君,他或许不如你有才干,亦不如你有权势,但他会坦诚待我,我们会成婚生子,养儿育女。你亦会新娶,日后你登了基,还有三宫六院……” 脖颈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他如泄愤般地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将齿痕嵌入她白嫩的皮肉。 祝云时吃痛:“你疯了?!” 她又挣扎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 脖颈处传来他的冷笑声,他嗓音沉闷沙哑得像是喉道破碎:“你是在故意气我?你让我看你跟别的男人成婚生子?祝云时,你真是明白怎么往我心上捅刀子。而且,你明明就知道,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我根本不会看别人,更何谈三宫六院?” “你是储君,怎么可能不娶妻?我们和离后,皇伯伯和皇婶婶就会立刻为你相看适合的娘子,恐怕不出三个月,你就会——” 她的话直接被谢星照打断:“我不会。” 他将头抬了起来,说话时气息喷在她耳廓,语气执拗又坚定。 “你和我和离后,我一辈子都不会娶旁人。” 这话如一道大雷极重地砸下来。 祝云时难以置信:“你挡得住大臣的劝谏吗?你是未来君王,你不成婚如何诞育子嗣?又如何培养大齐的下一代君王?” 皇伯伯只有皇婶婶一个人,就引起了大臣的强烈反对。早年大臣还接连上奏要求扩充后宫,但俱数被皇伯伯挡了回去,皇伯伯甚至放言若是谁在提出选秀一事,便是怀着结党营私的心思,再加上谢星照逐渐长成,阿晖的出生,朝政平稳运行,大臣们的心思才歇了下去。 虽然阿苓也曾和她说过,谢星照是不会纳旁人的,甚至谢星照也有含蓄地说过这话。 但不纳旁人,跟没有妻子完全是两回事。 谢星照声音蓦地平静下来:“过继,抱养。宗室子弟甚多,先祖在上,我只是不混淆血脉,寻一个候选人容易得很。只要我想,容不得旁人置喙,就算是父皇母后,也别想我娶别人。你方才说大齐的下一代君王,若是我亲生,那生母只能是你。” 第131章 他极为冷静地筹划,让人难以想象他是在说如此悖逆之语。 祝云时震惊得连挣扎都忘了,喃喃道:“ 你真的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姌姌,我想得很清楚。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想,若你我有了孩子,我会教它骑射,政道,围棋书画,教养之事尽力不使你劳累,你依旧可以每日品茶听戏,跟阿苓还有那些贵女们出游,你还可以……” “不要说了!” 他形容得太过生动,就像日后会发生一样,祝云时几乎要沉湎其中。 但谢星照却似丝毫不懂她的心思,仍旧固执地开口,甚至将手抚上了她的小腹。 “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已经圆过房,那几日那么多次,那样深,没准你腹中——” “闭嘴!” 祝云时又崩溃又羞愤地打掉他放在小腹上的手,他的话让她不可抑制的想起烛火摇曳下的情形。 那股温热仍旧留在肌肤上,恍惚之间她似乎真觉得腹中有了什么。 不可以,她都要和他和离了,怎么可以有他的子嗣? 祝云时深吸一口气:“谢星照,你若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妥协,你放开我,我要去寻皇伯伯了。” 他态度这么执拗,想来是不可能要到和离书了,她其实并不想将此事闹到帝后跟前。 谢星照仍旧未放开她,祝云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情绪已较方才落泪时平复许多。 他忽然道:“等过几日,我会给你写和离书。” 他稍稍松口,祝云时却难以松下心:“不行,谁知道你这几日又要耍什么手段?!” “我答应你会给,便一定会。我说了,我不会再骗你的。我知道你不想惊动父皇母后,我亦不想让他们烦心。而且,若你真的坚持要和我和离,等上这几日又如何?” 他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担心等下去,你会舍不得我?” “不会!”祝云时几乎是脱口而成:“我才不会舍不得你。” “但你既然都答应要给我和离书,为什么现在不肯写?” 谢星照笑了一声,似嘲似讽。 “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和离。你让我写与你一别两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样的话,我即便是死也写不出来。你总该给我几日时间缓缓,你就算要和我和离,也不能对我这么绝情。” 祝云时不信:“你说给你几日时间,你究竟想的是缓缓,还是想趁这几日再寻机会让我回心转意?” 谢星照顿了顿,才缓慢出声:“我自然想让你回心转意。” “但我也当真是想缓缓,既然你说你舍得我,不过等几日罢了,本来拿到和离书之后,还有除玉牒等事。你就权当最后为我考虑一次,好不好?” 祝云时本以为他又要巧言令色扯了谎来骗她,没想到他竟直接承认了。 他没有再骗她。 “那过几日,你将和离书给我。我先去带人收行囊。” 谢星照没有再拦她,利落地将人放走了。 祝云时带着下人去谢星照寝殿内收行囊。 甫一踏入,熟悉的记忆便立刻如潮水涌来。 她在此处待不下去,如逃一般地让采枝处理,便走到了外头。 院里空旷,她立刻感觉胸口舒缓不少。 只见院里的梅花依旧盛开着,与她昨日离开时并无二致,但她却恍然地觉得什么都变了。 殿门口闪出一个人影,祝云时恍惚地回过神。 只见采枝拿着一样东西,支支吾吾地走上前来。 “郡主,你看这木雕要带走吗?” 那抱着葡萄的活泼小兔静静躺在采枝的手心。 祝云时怔了怔。 “不带。” 她别过脸,轻轻说了一声。 * 收完行囊,祝云时要去同帝后请安,这个时辰,皇帝应当留在凤仪宫内。 祝云时畅通无阻地被领到了殿前,由海嫦进去禀报。 耳旁突然传来皇后激动的声音:“阿照怎能亲自领兵呢?战场上刀剑无眼。” 皇帝的声音也立刻响起:“你以为我舍得让他上战场吗?但如今洛昭国步步紧逼,太子亲自带兵上阵,士气必然大增。更何况,阿照自己便一再坚持要亲自带兵。” 皇后还想说什么,海嫦禀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海嫦禀报完后很快就出来了,但直至海嫦行到跟前,叫了祝云时好几声,她才恍然地回过神。 谢星照要亲自带兵上战场? 她立刻记起阿爹打仗回来后身上的伤,阿爹身经百战,都免不了受伤,甚至有时伤得还不轻。 谢星照从未上过战场,初次带兵竟便要对上洛昭国。 祝云时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到殿内的,帝后那短暂又激烈的两句对话如咒语一般一直回荡在脑中。 “姌姌,你怎么突然来了?” 帝后面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在强撑着笑。 祝云时艰难开口:“姌姌来向皇伯伯,皇婶婶请安,”她顿了顿:“姌姌想回侯府住几日,希望皇伯伯和皇婶婶可以恩准。” 皇后愣了愣:“怎么突然想回侯府住了?阿照欺负你了?” 皇后语气焦急,皇帝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着急,好不容易看两个孩子可以修成正果,如今若再出了变故…… 第132章 祝云时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咬住了下唇。 谢星照今日情绪那般激动,昨夜又为了她一夜没睡,若以这样的状态上了战场…… 她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道:“没有,皇婶婶,我只是想阿爹了。” 帝后这才放下心来。 对话到此结束,但皇后却眼尖地看见祝云时绞着手中的锦帕,神情纠结万分。 她体贴地问:“怎么了,姌姌可是还有事要说?” 祝云时一愣。 “皇婶婶……”她硬着头皮道:“姌姌方才无意听见您和皇伯伯说话了。” 帝后俱是心神一震,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祝云时接着道:“殿下他……真的要亲自带兵吗?” 殿中寂静几息。 最终,皇帝沉沉叹了口气。 “是。皇伯伯也不瞒你了,阿照许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边境探子来报,洛昭国已集结军马,准备起兵,想来过一段日子便要开战。阿照主动请缨,要亲自为帅,带兵上阵。而且……” 皇帝又是叹了口气:“你阿爹也请了兵。” * 从凤仪宫出来,祝云时乘上马车回府。 一回府,她便朝南安侯书房的方向去,怎料正巧撞上了南安侯派人来请她。 “阿爹,我正巧想来寻你。” 她提着裙摆进去,径直撞上了南安侯铁青的脸。 祝云时愣了愣,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阿爹,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南安侯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盏一跳,溢出茶水来。 祝云时心一惊,只听南安侯道:“他那般欺负你,你怎么不同阿爹说?” 如果不是他看女儿表情不对,仔细审问了昨日女儿院里的下人,他都不知道,那太子殿下竟将这样肮脏的手段用到了女儿身上! “阿爹,我……”祝云时尽力宽慰着父亲:“女儿已经大了,这是我和他的事,我可以处理好的。姌姌知道阿爹是担心我受了欺负,不过我已经和谢星照谈好了,他过几日会写和离书的。” 南安侯猛然站起身,“过几日?他为何不现在写?这小子定是又怀着别的心思呢,姌姌你就是太心软了,旁人哄你几句你就狠不下心,他这么过分的事都做出了,会轻易放手吗?” 南安侯说着说着便要往门外走:“不行,此事我必须上报陛下,请陛下下旨令你和他和离,我才能放下心!” 祝云时连忙拉住父亲,“阿爹!女儿不是心软,只是……” 她不知道怎么将谢星照的话复述 给父亲,但若扯了旁的借口又说服不了父亲。 “他确实是想转圜,但女儿一心和离,几日后女儿也不会改变主意的。皇伯伯一直在为洛昭国的事操心,女儿也不想去为他老人家平添烦忧。阿爹,你就相信我吧,我可以解决好的。” 见女儿坚持,南安侯沉沉叹了口气,又转回脚步,没有坚持着要进宫。 “姌姌,一转眼你也长大了。你说得对,阿爹确实应该相信你。不过,若几日后他还是找借口不肯和离,你可一定要告诉阿爹。” 祝云时连忙应下:“知道了,阿爹。” 将南安侯扶着又坐下,祝云时才沉沉开口:“对了阿爹,我方才去请安时都知道了。洛昭国要起兵了,您又要带兵上阵了,是吗?” 南安侯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竟这么早就叫你知道了。洛昭国本就虎视眈眈,他们地处北域,气候严寒,朝中本来推测要等到四月气候暖和了,他们才会起事,但没想到他们这回竟提前了。这样一来,担忧的倒是我们了,也不知我们的将士能否受得住寒。” 祝云时听着也是神色渐沉。 “那阿爹此行可一定要准备妥当,女儿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多为阿爹绣些护具,好抵御严寒。战场上刀剑无眼,阿爹年事已高,也不知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南安侯微微讶异,在他印象中,女儿还是那个活泼天真的少女,他本以为女儿知道他又要上战场,会以年事已高为由劝他放弃上前线,在营帐中布局出谋,没想到女儿丝毫不反对,反而还提出为他做护具。 南安侯欣慰地笑:“姌姌真是长大了。” 祝云时也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饮了口茶,最终还是纠结地开口:“所以……这次是由谢星照为主帅吗?” 南安侯一愣,随后也反应过来,女儿既然从帝后处知道了他要上前线,自然也知道了谢星照要领兵一事。 他点头道:“是,他会亲自上阵。怎么了?姌姌放心不下他?” 祝云时看着父亲,应了句:“不是。” 她还想再说几句话解释,喉间却似卡住一般。 南安侯观察着女儿的表情,认真问道:“姌姌,你告诉阿爹,你是当真想和他和离?” 祝云时回过神来,重重点了下头。 “阿爹放心吧,女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女儿只是觉得,他是太子,若在沙场上出了事,社稷苍生难免受到影响。” 南安侯看着女儿故作坚定的脸庞,心里明镜一般清楚女儿哪里是只担心黎明百姓? 他宽慰道:“此仗重大,不仅是我,多位久战沙场的将军都会带兵。他虽是初次上战场,但有这么多人从旁协助,且他是太子,众人会极力保他,断不会让他战死沙场。只是沙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难免的。” 第133章 听到最后一句,祝云时莫名心中一紧。 父女二人又聊了一阵,祝云时便说要做护具,先回房了。 书房内又寂静下来。 管家看着南安侯阴沉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侯爷可是还在为郡主和太子殿下的事忧心?” 南安侯点点头。 管家疑惑道:“可是郡主不是坚持要和离吗?” 南安侯却道:“难道你真的相信她只是担心黎明百姓吗?” 南安侯年轻时也曾与亡妻情比金坚,如何不能理解女儿现在的心境? 但他没有戳穿,和离之后,感情总会慢慢变淡的,更何况太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女儿不想他插手,那他能做的便只是当好坚固的盾。 * 形势急迫,也不知何日起,大军便要开拔。 祝云时即刻命人找了料子,动手便要做护具。 她本不精于女红,好在护具注重保暖实用,倒也不在外观之上。 除了用膳,她几乎都在忙着制护具,将心神完全投入,倒也不会挂着其他令她烦忧的事了,只偶而愣神时,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一件棉甲做好,她总算松了口气,忙叫采枝她们过来看。 “瞧,这做得又保暖又结实,阿爹穿上了,定然不会受冻的。” 几个婢女看着祝云时手中厚实的棉甲,也连连惊叹。 唯独采枝夸了几句后又盯着这棉甲皱起了眉。 祝云时注意到,忙问:“采枝,怎么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棉甲,难道是哪处做得不够牢固? 采枝犹豫道:“郡主,您做得很好。只是……婢子怎么感觉,这棉甲有些小了?” 祝云时一愣,忙稍稍拿远一看。 南安侯身形雄健宽阔,浑身透露着属于久经沙场的武将的雄健,站着不动如巍峨大山一般。 而这件棉甲,虽尺寸也不小,但若给壮健的南安侯穿,显然小了些。 这尺寸,倒像是给…… 祝云时脑力立刻浮现出相对应的画面,手忙脚乱地将这件棉甲胡乱一卷,如丢烫手山芋一般地扔进针线筐里。 棉甲上用金线绣着的一只小兔露在了最上头,在日光下格外地刺目,直直灼着祝云时的眼。 像是对她的嘲讽。 祝云时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怎么会做成谢星照的尺寸?! 第58章 难抑 “你分明看到我进了这家酒楼,你…… 祝云时又重新拿了料子, 将针刚刺入布料时,外头突然有婢子进来禀报。 “郡主,公主殿下来了。” 阿苓?祝云时一愣, 她回侯府住后给阿苓递了信, 将她与谢星照的事简略地说了,只待见面再详谈。但她那日入宫后心烦意乱的,这两日又忙着做护具,一直没和阿苓见面,没想到她竟直接来侯府寻她了。 “快请进来。” 一抹碧色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谢遥苓的声音传来:“姌姌, 这两日如何?在做什么呢?” 祝云时下意识看向针线篓里的那件棉甲,慌张地扯了锦布将整个针线篓罩住。 那刺眼的小兔顷刻被掩住。 “要开战了,我担心阿爹在前线受寒,便为他做些护具尽点绵薄之力。” 谢遥苓在她身旁坐下,听到这话也面露几分哀愁。 “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洛昭国竟然比预想的还要早出兵。而且阿兄他……” 谢遥苓倏然一顿, 担忧地看了眼祝云时。 祝云时知道,谢星照要带兵,谢遥苓难免担心,但又怕引起她想起伤心事。 她盯着针线篓上的锦布,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这两日都在练兵场吗?” 那日他一夜没睡, 也不知这两日有没有好好休息。 但话一出口, 看见谢遥苓讶异的表情,祝云时又懊恼起来。 “我只是担心战事。” 谢遥苓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 她神情有些犹豫, 一边又观察着祝云时的表情,像是在探究什么。 祝云时疑惑道:“怎么了?” 她这两日忙着做护具,一直未出过府, 难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谢遥苓眼神闪躲:“也不是什么大事。” 祝云时心中狐疑更重,她直觉谢遥苓是想提与谢星照有关的事。 她忍不住问:“阿苓,究竟是何事?” 谢遥苓咬咬唇,眼见瞒不住,只好在祝云时迫切的目光下将事说出:“就是……昨日北越王进京议事,还带上了燕阳郡主,便有流言传出,北越王是要阿兄纳了燕阳郡主,才肯出兵。明日午时,阿兄还会出宫去明光楼和北越王商议出兵一事。” 谢星照要纳人了?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祝云时一颤,下意识痛呼一声,这才发现尖锐的绣花针径直扎进了细嫩的指尖里,一粒鲜红血珠顷刻冒了出来。 谢遥苓惊呼道:“姌姌,你流血了!” 祝云时将未缝好的棉甲放下,扯了锦帕按住血珠。 谢遥苓看着祝云时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忧地皱眉:“姌姌,你没事吧?此事我还未问过父皇母后,这两日我也未见到阿兄,许是他们乱传罢了。” 祝云时恍然地盯着 锦帕上的一抹红,指尖仍旧刺痛,她垂下眼平静道:“北越王本就驻于与洛昭国接壤的塍州,他若能出兵,此战胜算大增。这倒正巧了,我与谢星照和离,他也不必顾忌我,直接将人娶了便是。” 第134章 谢遥苓皱眉:“但是阿兄他未必会愿意……” 祝云时用力将针扎入厚实的布料中,淡然道:“如何不会?此事与社稷有关,他身为太子,亦有他的抱负,换做是我,我也会娶。” 谢遥苓盯着她,几息后纠结地问:“姌姌,我知道阿兄他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不原谅他是应该的。但是,” 她握住祝云时的手:“你分明很喜欢他,你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阿苓,”祝云时激动地否认:“我不喜欢他了!” 他那么骗她,她怎么可以还对他有情意? 见祝云时激动起来,谢遥苓忙安抚道:“是我说错了,你莫生气。对了,我看你闷在这府里也无趣,不如一会儿我们去听听曲?” 祝云时情绪也和缓了下来,她将一团布料心烦意乱地往旁一放,满脸歉意道:“对不住阿苓,我不是故意要冲你大声说话的。我今日有些累了,我过几日再派人给你递帖子可好?” 谢遥苓善解人意地拉着她的手:“好了,我知道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你心情不好,又担心祝伯伯上前线的事。那我陪你缝一会吧,我的女红可比你强多了。” 祝云时扯起笑道:“谁比谁强还说不准呢。采枝,去给公主寻针线来。” 姐妹俩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说这话,快至酉时时,谢遥苓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去。 夕日欲颓,送走谢遥苓后,先前被谢遥苓带起的欢快氛围顷刻便散了个干净。 祝云时将丝绦在指尖心烦意乱地绕着,不由自主地想起谢遥苓带来的那则消息。 她就知道,谢星照又在骗她,说什么非她不娶,这不立刻就要娶旁人了? 是她犯蠢了,居然再一次相信了他的话。 不对,他们都要和离了,他以后要娶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祝云时烦躁地捶了捶身下柔软的小榻,她不该再想起谢星照了,一刻都不该有。 但第二日午时,祝云时掀着车窗帘,眼前红木牌匾上以金漆写就的,鸾翔凤翥的三个大字“明光楼”,震得她心神一颤。 她明明是想出来买话本的,怎就鬼使神差地来了此处…… 手臂突然传来扯动感,原是采枝在扯动她的袖子,动作急促。 “怎么了?” 采枝焦急地指着右前方,结巴道:“郡,郡主,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祝云时心头一颤,连忙顺目看去,果真见谢星照翻身下马,而身后的一辆马车中走出了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想必这就是北越王了。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往楼中走去。 耳旁传来采枝迟疑的声音:“郡主,那咱们还进去吗……不若换一家馆子?” 祝云时放下车窗帘,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烦躁从腹处腾然而起。 “去,为何去不得?难道他可以在此处用膳,我就用不得了吗?” 采枝跟在祝云时身后下了车,走向楼顶的雅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郡主都多久未在外面用过膳了,但一见到太子殿下,就立刻跟了进去。郡主分明还是很在意太子殿下。 顶楼雅间不多,有些主人家用膳闲聊时不喜侍从在一旁待着,因此有几间雅间外立着侍从。 祝云时果然在其中一间雅间外看到了问砚。 问砚自然也看到了她和采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而不知是巧还是不巧,祝云时所订的雅间正巧在旁边一间。 顶着问砚震惊怀疑的目光,祝云时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郡……郡主,您是来寻殿下的吗?” 语气中还有几分惊喜。 祝云时突然开始后悔进了这间酒楼,但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怎就一时冲动进了这间酒楼? 她警告地盯着问砚:“我不过是来用膳罢了,可不是跟着你家殿下来的。” 问砚一愣,看着她的表情写满了不信。 “真的!” 说完这句话,祝云时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闭上嘴。 她现在站在谢星照的雅间门口,若是被谢星照听到她的声音,肯定也要认为她是为他而来的。 “总之,你不许告诉你家殿下,不然本郡主饶不了你。” 说完又警告地看了一眼问砚,才走进一旁的空雅间。 明光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菜色自然不凡,祝云时以前和好友们来过几次,对其中某些菜色颇感惊艳,这次她没什么心思,便将之前喜欢的菜式点了一遍。 但奇怪的是,每一样入口都味同嚼蜡,完全没了之前的美味。 她盯着满桌的佳肴愣神,难道她味觉出问题了吗? 她又看了眼身后开着的窗,纳闷道这酒楼的隔音怎就这般好,她开着窗仅能听到楼下的车马之声,旁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 不对,可她又想听到什么呢? 祝云时为自己的莫名其妙感到烦躁。 这时,雅间的门被叩叩敲响,采枝连忙去开门。 “应该是郡主点的荔枝露来了。” 祝云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夹了一块蜜汁藕打算放入口中。 门口处传来采枝的惊呼。 “殿……殿下。” 祝云时一抖,手中的玉筷连着蜜汁藕“啪”地一声落在了雅间内铺着的厚厚地毯上。 只见长身玉立在雅间门口,一身月白银丝锦袍,头戴金冠的颀长身影,不是她方才在楼前见到的谢星照是谁? 第135章 他面色不如那日看着阴沉,想来这几日睡得好了些,不至一夜都宿在书房里。 谢星照径直踏入了雅间,对采枝吩咐道:“下去吧。” 采枝是祝云时的人,自然不会听谢星照命令,她请示地看向祝云时,却见自家郡主愣愣地看着太子殿下。 她心内又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下了。 雅间门吱呀一声阖紧。 祝云时声音有些干涩:“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说完这话,她立刻反应过来,那必定是问砚告诉他的。 问砚是他的心腹,又怎么会听她的话? 谢星照在她身侧落座,自然地拿了帕子擦了擦她被落在地上的蜜汁藕弄脏的宽袖。 “你当我不认得南安侯府的马车吗?” 祝云时心中一震,原来在楼下时他就看到了她,却按兵不动,看着她自己走了进来。 她一想到自己进酒楼的事都被他看在眼里,没准他还听到了她在门口和问砚的对话,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发虚——明明她心中一再强调,她只是来用膳罢了。 谢星照却不容她躲避,又接着道:“你来这是来寻我的对吗?” 他垂着头,拿着帕子认真地擦拭她袖子上的脏污,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被她的鹅黄裙裳衬得更加好看。 祝云时连忙抽回袖子,“我寻你做什么?只是凑巧!” “是吗?”谢星照缓缓抬眸:“你分明看到我进了这家酒楼,你还是进来了,你不是不要和我做夫妻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我旁边的雅间用膳?” 祝云时被他连连逼问,只得强撑着面上的冷硬,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可真是霸道,凭什么你在此用膳我就不能用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嘲讽:“还是说,太子殿下在此谈一些什么不能被人听到的事?” 谢星照微微扬眉:“你知道了?” 见他这反应,祝云时更加肯定谢星照是要为了兵权娶燕阳。 她语气不自觉地染上怒意:“怎么?太子殿下是怕自己说的谎被戳穿吗?但你放心吧,我一点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星照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会来此处?” “都说了是巧合……” 祝云时突然愣住。 恍然间,她明白过来:“是你放出的消息?!” 谢星照轻轻勾唇,眼底却是阴沉,毫无笑意。 “是我。” 第59章 逼问 “那你承认,你爱我。”…… 祝云时蹭的一声站起, 不可置信道:“你竟利用阿苓来骗我?” 谢星照微微仰头看着她,手中还握着擦过她袖子的帕子,下颌线绷得清晰。 “消息是真的, 算不得骗。” 真的? 祝云时一愣, 他真的打算娶燕阳? 顷刻她便觉得自己疯了,她的第一反应 难道不是应该生气他一再骗她吗? 谢星照继续道:“你讨厌我骗你,眼下你问什么我都如实告诉你,也未故意给你传假消息。” “姌姌,我没有骗你。” 祝云时冷笑:“你利用阿苓将我引到这里, 不是在骗我吗?” “我的确借阿苓之口让你知晓此事,但骗人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站起身来,朝她逼近一步。 他一站起来,立刻挡住了照在祝云时面上的日光,气势顿时调转, 沉沉压迫感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 祝云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膝弯直接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她身形一晃。 手腕蓦然传来一阵拉力,瞬间安稳地将她身形稳住。 他的手指一握住她的手腕,那股熟悉的亲密感又缠绕了上来, 他之前便常常这般扣着她的腕子…… 祝云时触火一般地猛然甩开了他, 恼怒道:“你少倒打一耙了,我何时骗你了?” 谢星照被她甩开也未生气,眼眸黑沉沉地透露出一股锐利, 像是可以看穿所有。 只听他低沉着声说:“你说你舍得我,不想和我做夫妻,还说我以后会新娶, 有三宫六院。可你一听到我午时要和北越王在明光楼商议,以娶燕阳换兵权的时候,两日未出府,不喜在外面用膳的你却在午时准时出现在了明光楼。” 他轻哂一声:“姌姌,你这不叫骗我吗?” “我没有……” 谢星照突然笑起来:“你还爱我,你说不在意我娶谁也是骗我。如果你不在意,你就不会出现在这。” “我是借着阿苓告诉你消息,姌姌,我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 他说到此处,眉眼突然柔和几分:“你知道我在楼下看到你的马车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祝云时几乎无法再看着他的眼睛,强梗着脖子:“你是怎么想的关我……” “原来被骗也会开心。”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你越骗我,就说明你越爱我。” 祝云时被他的一连串推论逼迫得心中溃不成军,他太敏锐,更不给她辩解的余地。 他如沙场上最善兵论的将军,乘胜追击,握住了她的手。 灼热的掌心烫得祝云时一颤。 “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他说了无数回,却一如既往地恳切。 祝云时心头发颤,对着他灼热的目光,突然又想起了他今日来这的主要目的。 第136章 引出她不过是顺带的。 她嘲讽笑道:“你都要娶燕阳了,还让我给你机会?给不给有区别么。” “我没打算娶她,”他黑润的眼闪着坚毅:“我说了,我只会娶你一个人,不会有旁人。” “北越王出兵的条件本是日后我登基,封燕阳为贵妃,他一个异姓王,亦知晓手握兵权为父皇忌惮,所作所为不过是图权。既然是图权,那便好办。” 他说着勾起唇,属于帝王的凌然之气展露无疑。 “我今日来此,便是开出其他条件换他出兵。” 他看着祝云时,神情又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娶别人。” 祝云时怔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是这样的曲折,而谢星照居然宁愿用别的条件来换兵权。 “可是娶她对你来说,是眼下最简单的法子……” “我不愿意,燕阳也不愿意。她与我一样,心里容不下别人。”谢星照顿了顿:“说到底,此事如行山路一样,崎岖的那条路亦能登顶,而我选择更崎岖的那条路,不过是因为我贪恋路途风景。” 他语气平静,目光却坚定,祝云时震得说不出话来。 “姌姌,现在我将所有事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和离?” 祝云时险些便要溺在他眼中炽热的情潮中,但“和离”二字却如冷水一般迎面泼了她一头。 她是要和他和离的,她被算计着和他成婚的时候那么讨厌他,他却想将她绑在身边,她怎么可以听他说几句话就原谅他? 虽然今日他的确没有骗她,直接便坦白了消息是他故意放出一事,但这便不叫算计了吗? 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紧张极了,等待着她拍响惊堂木的一瞬间。 祝云时挣扎着抽出手,“我不要答应你。” 心里的动摇被她压下,祝云时神色又渐冷了下来。 “你前两日说过几日便给我和离书,你要缓缓。今日我瞧你气色如常,不知可否把和离书给我?” 谢星照握着她的手顿时一僵,祝云时趁机毫无留恋地将手抽了出来,移了目光,不去看他眼里的失落和震惊。 他声音冷硬:“那你承认,你爱我。” “你——” 祝云时喉头一滞,因惊讶微微睁大了眼,她想说出否定的答案,却发现这是个死循环。 不爱他,她又要和他解释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可要说爱他,他骗了她那么多次,她怎么可以爱他?他也一定会拿着这个步步紧逼。 谢星照又走近一步,身影覆住了她的发顶,而祝云时膝弯顶着圈椅,退无可退。 “姌姌……”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随后,问砚焦急的声音响起:“殿下,北越王已经问了属下两次为何殿下更衣还未回,您要不先回去……” 原来他是借着更衣的托辞出来寻她的?! 他就这么想质问她吗?连公事还未谈完就直接过来逮她? 但眼下,北越王的催促显然解了祝云时的燃眉之急,谢星照太会攻心,握着她的软肋不断逼她就范,如果不是北越王打断,她当真招架不住了。 她悄悄舒了一口气,别过脸道:“你快走吧,别忘了将和离书送来侯府。” 耳旁传来他的一声轻笑,“你还未答我。” 祝云时瞬间心中慌乱。 只见他转眸扫了眼桌上的菜,微微皱起了眉:“就用这些?我让人再给你送几道上来,待你用完膳,我应当也谈完了,我会来寻你。” “不要!”祝云时脱口而出,声音掩不住慌张:“你凭什么直接为我安排?我要回府了,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谢星照还要说什么,门口又传来了问砚的催促:“殿下……” 谢星照眉心更皱,只得落下一句:“你等我一阵,我马上来。” “我不等你!” 祝云时对着他焦急离去的背影喊道,他脚步不停,根本不将她的反对听进耳里。 祝云时心头火起,凭什么他要她等,她就要等? 她粗略地理了理衣裳,袖子被蜜汁藕弄脏了,虽被谢星照细细擦过,也难免留下痕迹,在她精致的鹅黄裙裳上突兀极了。 不过好在她还能借斗篷遮一遮。 她将斗篷穿好,边朝外走边唤道:“采枝,回府!” 但雅间门一开,却是问墨站在了门前。 他冷着脸,如一个守门神一般伫立,任何妖魔鬼怪见了他都会被他浑身散发出的阴沉之气吓得不敢逼近。 祝云时吓了一跳,立刻明白过来。 谢星照这是找了问墨来看住她! 她就说,谢星照走得那么利落,他这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后手?! 她定了定心神,拿出郡主的气势,沉着声道:“让开!” 问墨垂着眼,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属下奉殿下命,不得让郡主离开半步。” “问墨,你再不让开,等我见了皇伯伯,我定要连着你家殿下告上一状!” 问墨面色不变:“属下只是效忠殿下。” 祝云时险些气了个仰倒,问砚尚好拿捏,但显然谢星照也知道这一点,才会让问墨来看住她,问墨此人铁石心肠,向来守矩。 她不会真的要待在这等谢星照回来吧?! 第137章 祝云时慌张地揪着系在腰间的锦囊。 坚硬的触感硌得她手心发疼。 她一愣,这是…… 她迅速翻出锦囊中的那件硬物,直接扬在了问墨眼前。 “令牌在此,放我走!” 这枚号令东宫暗卫的令牌,她本该还给谢星照的。但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她都将一直放在锦囊里随身携带的令牌忘了,没想到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令牌坚硬,她又不自觉地用力,握着的指尖发白,有几分胀痛。 问墨看着抵在面前的令牌,一向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怔愣。 祝云时捕捉到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问墨,见令牌如见太子殿下,你不是说你效忠殿下吗?还不放我走?!” 问墨盯着令牌,脚下依旧没让步。 祝云时突然看向一旁,震然道:“你回来了?!” 问墨下意识顺目望去。 祝云时立刻用尽浑身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提着裙裳往楼下跑去。 她跑得极快,问墨虽有轻功在身,但她已跑下楼,楼下雅间和大堂都坐着人,问墨若是直接上来追捕她,定然又要引起不小的动静,没准还会惊动北越王,此事又涉及自家殿下颜面,他只得停了脚步。 谢星照心系着隔壁雅间的人,与北越王就战事谈了一阵后,便找借口说下次再谈。 将人送走后,他脚步一转,立刻朝隔壁雅间而去。 却只见到房门大开,雅间里头空空荡荡,以及守在门口的问墨沉着脸低着头。 第60章 破碎 (修)“阿爹,阿爹你不能打他!…… 祝云时一路顺畅地回到了府中。 房内的桌面上放着针线篓, 一件崭新的还未绣完的棉甲放在一旁,而那针线篓里仍旧装着被她揉成一团已绣好的棉甲。 祝云时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从针线篓里找出一把绣剪来, 对着棉甲角落绣着的小兔就要裁下去。 可指腹刚传来阻力, 她突然下不去手了。 她闷闷地将棉甲放下,无意识地用手指抚了抚。 这可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还不知戳到了指头多少次,她凭什么要剪毁,反正侯府那么大, 她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是了。 况且若剪了岂不是印证这是为谁所做,她只不过是一时不注意做小了罢了。 就是这样的。 祝云时稍稍宽了心神,方才在明光楼她都未用多少东西,看来她果真不喜在外头用膳,食不知味的。 她叫来采枝:“命厨房为我做些胭脂鹅脯,蟹酿橙, 火腿鲜笋汤,哦再来味四喜丸子。” 采枝疑惑道:“郡主你不是刚用的膳吗?再用这些您晚膳要用不下了,侯爷又要说你。” 祝云时却像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坚持道:“我没吃饱,你去照办就好。” 采枝望着祝云时, 叹了口气, 退了出去。 不过多时,一道道鲜美菜肴便端了上来,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祝云时坐在桌边, 夹了几筷放入口中。 可吃着吃着,她又发起愣来,在唇齿间咀嚼的美味又变成了无味的蜡。 她回过神来, 烦躁地捶了捶脑袋。 满脑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真的完了。 * 冬日唯有正午的日光才带上些暖意。 祝云时命人搬了金丝楠木躺椅到廊下,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倒叫她难得地感觉到浑身发起热来。 这几日夜间她常常会醒来,其实屋内的炭已烧得充足,但她总觉得半梦半醒之间,屋内进来一阵凉风,萦绕在她的帐子外。 昨夜她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纠结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掀开帐子去看。 门窗紧闭,并没有凉风吹进。 她又缩了缩身子,回到帐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可这一睡,她就又梦到了谢星照。 他躺在她身侧,撑着头轻扬唇角,另一只手勾弄着她的头发,或是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唇瓣。 醒来后祝云时望着身侧空空荡荡的床榻,有一瞬她竟闻到了熟悉的沉香。 而下一瞬她就觉得自己当真是魔怔了,明明才同榻不过几夜,她居然连做梦都梦到他们同床共枕。 她对着手中要绣好的棉甲叹了口气,又勉力撑着心神将那朵小花勾好。 可能因为那件莫名贴合谢星照尺寸的棉甲上绣了小兔,她这回竟对绣兔莫名地忌讳,在本该绣兔的位置绣了朵简单的牡丹替代。 看着那朵成型的牡丹,她脑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 做贼心虚。 院外突然闯进一个婢女,神色慌张。 祝云时手指一顿,绣针刺进棉甲里,不上不下。 采枝已走上前去,训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吓到郡主!” 那婢女仓惶道:“采枝姐姐恕罪。实在是……” 祝云时掀了披在腿上的羊毛毯,走上前问:“怎么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祝云时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道:“不见,让他回吧。” “郡主,殿下说是有东西要给您。守卫们看是太子殿下,不敢贸然拦着,便令婢子来请示郡主。郡主您看——” 有东西要给她。 是和离书吗? 祝云时莫名心口一疼。 看来他终于想明白了。 第138章 祝云时眼眸暗了暗:“让他进来吧。” 他们本就要和离的,他能想明白也是好事。 不过多时,院外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得一步步踩在她心上,祝云时的手心突然开始冒汗,滑得她连针都握不住。 心跳怦然,她仍旧垂着眼,一遍遍默念,她一点也不在意他,今日他给了和离书,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脚步声渐近,那人已然走到她跟前,熟悉的沉香立刻缠了上来。 “在做什么?” 祝云时费力地将针扎入棉甲里,放到一旁。 他盖住了打在她面上的日光,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他腰间的祥龙玉佩,淡淡道:“跟你没关系。你是来送和离书的吗?给我吧。” 说着伸出了手。 掌心露在空中,仅有凉意拂过。 迟迟没有动静,祝云时疑惑地抬眼,撞进了他黑沉沉的眼里。 他抿了抿薄唇,声音略带艰涩:“早知昨日我就不应离开。” 又不是不能找时间和北越王再谈,他看着那空荡荡的圈椅,心里涌起无数的后悔。 祝云时小腹蹭地冒起火来,她语气满是嘲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后悔没找更多的人来看住我?” 谢星照看着她没有说话。 没说话,便意味着默认。 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祝云时的怒火压了压。 罢了,和他继续吵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平添烦忧。 她别过眼去:“把和离书给我,你不是来送东西的吗?送完快走。” 耳旁传来他的一声轻哂。 祝云时疑惑地转头,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深邃的眼底压着偏执。 “我们昨日还未谈完,所以我来找你。” 祝云时瞬间想起昨日被他抵在雅间,他目光灼热,步步逼近,最后逼着她承认她心里还有他。 她恨不得立刻捂住耳朵,可已来不及,他的声音下一刻钻进了她的耳里。 “你还没承认。” 他咬字清晰,一字如有千斤重,压着她透不过气来。 祝云时愤然地扯了羊毛毯站起来,“那都是你的臆想,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推测都是对的? 再说了,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还是说,太子殿下要将无赖耍到底了?如果你今日不是来送和离书的,那烦请你立刻离开,我不想见到你!” “我今日的确不是来送和离书的。” 见他坦然地认了,祝云时愈加火大,他现在是直接明着和她耍心眼了? “我就那么好骗……” 她的话被他打断:“姌姌,你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他目光沉沉,祝云时深吸一口气,决然开口:“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下一瞬,谢星照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那被他修长手指握住的紫檀木雕也彻底展露在日光下。 抱着饱满葡萄的小兔依旧活泼可爱,日光融在它欢愉的笑容上。 祝云时登时怔在原地。 他说要送东西给她,是来送这个木雕的吗? 这个木雕…… “这个木雕是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是你我的定情信物。” 他将木雕递到她眼前,声音里透着执着:“你说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将它摔碎。” 祝云时怔住,下意识地抬眼看他,盈盈双眼里原本是冷意,如今竟流露着震惊与无措。 谢星照紧绷着下颌,不容她逃避,强硬地将木雕要塞进她手心。 祝云时看着那可爱的小兔,心口酸涩得要胀开,将手紧紧握成拳,不断往后缩。 但谢星照一手握着她的腕子,力道大极了,她根本退不得,一手强势地将木雕往她的手心里塞。 他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他不容她躲避,一定要逼她做出选择。 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沉沉得似一堵密不透风的铁墙,将她牢牢桎梏住。 “你不舍得,是不是?” “我没有……” “那你摔给我看。你摔碎它,我便给你和离书,以后再也不纠缠你。” 他又用了点力,甚至去掰开她的指缝,祝云时被他逼迫得防线彻底崩塌,心中溃不成军。 他那么骗她,她怎么可以还对他有情? 如果他说几句话,求她几次,她就原谅他,就服了软,那她以后岂不是真的要被他死死拿捏? 她似乎成了绷紧的弦,被两端扯紧,就要断开。 “你不要逼我了!” 她崩溃地甩开他,如挣脱开缚在身上的大网。 “砰”的一声。 炸响在祝云时耳侧。 木雕被甩在一旁的廊柱上,脱力地弹到石砖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树下。 祝云时瞬间被定住。 激烈瞬止,偌大的院落彻底陷入寂静。 她有那么几瞬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怔愣地盯着那个木雕。 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浑身的气力被瞬间抽干,祝云时艰难地气喘,心被硬生生割下了一块。 木雕真的碎了。 她似乎也随着木雕碎开,鼻腔开始酸涩,她忍着疼痛:“你走。” 面前高大的少年挡着日光的身影直挺着,却似坠入了冰湖一般僵硬,他眼眶发着红,往日里黑亮的眼此刻黯然无比。 第139章 他站在那儿,祝云时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受伤的脆弱,冷风直吹,他像是下一秒就会破碎在风里。 胸腔一阵接一阵地泛着疼痛,绞弄着她的血肉。 她已经快到承受的极点,不管不顾地冲着采枝吩咐:“采枝!去叫护卫来,将殿下请回。” 站在后头的采枝愣住,不忍道:“郡主……” “快去!” 采枝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护卫们即刻赶到。领头的几人佩剑,后几人则是拿着护棍。 一队人走进院中,看着院中的情形都发起慌来。 站在院中的这位可是太子殿下,他们哪来的胆子赶太子殿下走?太子殿下是纵容郡主,可不会纵容他们啊! 祝云时一直能感受到发顶的目光,他一直看着她,目光坚定执着。 “殿下,请吧。你也不想我亲自赶你走。” 她一开口,喉间全是血腥味,艰涩得她几乎无法吐出字句,说话像是强压着喉道挤出来的。 谢星照没说话,背影僵直得坚毅,死死盯着她,浑身都透露出固执。 “你走不走?!” 祝云时崩溃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却如山一般萧瑟屹立,一动不动。 祝云时被逼到绝处,昏头昏脑地夺过护卫手上的护棍。 “你到底走不走?” 谢星照握着拳,沉沉抬眼看着她,身形绷得直挺,像屹立在皑皑雪山顶的不弯青松。 祝云时手颤得如筛糠一般,她咬着牙将护棍挥下去。 站着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下颌紧绷,不闪不躲地准备挨下这一击。 在护棍打到他身上的前一刻,那随势刮来的厉风骤止,停在了他身前的一寸。 “哐”的一声。 沉重的护棍落到地上。 祝云时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躲,是真的一避不避,等着她打下来。 她后退了一步,蓦然感觉面上流下温热的湿润。 明明根本没打到他,她却觉得那护棍已经落下了,沉沉地打在她背上。 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 “侯爷!” 护卫们的声音敲在她耳侧。 祝云时心中登时一慌。 “阿爹?!” 只见护卫黑压压的身影中,蓦然开辟了一条通道,南安侯巍峨的身影露了出来。 祝云时慌张地上前拉住父亲,脸上还挂着泪,强扯着笑比哭还要难看。 “阿爹怎么来了?” 南安侯眼底压着滔天的怒意,饱经风霜的脸黑沉得吓人,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大将凌厉煞气。 南安侯忍着怒火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珠,压着声道:“姌姌,你先回去。这儿阿爹来解决。” 祝云时摇头,染着哭腔开口:“阿爹,您相信女儿。女儿可以……” “姌姌!” 一声怒喝,将祝云时震得双肩一颤。 她拉着父亲的动作又坚持又慌张,无措地又重复了一遍:“阿爹,这是我和他的事。” 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谢星照突然走下了房前的几级小阶,走到南安侯身前,轻启薄唇: “岳丈。” 岳丈? 他何时改的口?祝云时竟不知,他究竟私底下和阿爹谈了什么,居然改了口叫岳丈。 南安侯冷笑一声,“殿下当初说会对姌姌一辈子好,老夫才认了你这个女婿。可如今,殿下既然使了那般下作的手段,你们二人也要和离了。这声‘岳丈’还是别叫了吧?” 谢星照抿了抿唇,高大直挺的身影立在院中,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殿下还不请吗?!” 南安侯一声厉喝,吓得院里的护卫婢女们皆是一抖。 祝云时慌得手都在发颤,对着谢星照着急道:“快走啊。” 见谢星照不动,南安侯又压了压怒气,握住了女儿的手。 “既然殿下不肯走,那便刚好,将和离书写了再走吧。” 祝云时心头一颤,忙去看谢星照。 她阿爹俨然怒极,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有着压倒万人的威严气魄和手段。 看来谢星照今日必须要将和离书写下给她了。 祝云时鼻腔酸涩,抑制地咬了咬唇。 怎料下一瞬,谢星照突然撩袍跪在了南安侯前。 祝云时震惊地后退一步。 谢星照的声音在寒风中露着一股不容弯折的决绝坚定。 “欺骗姌姌是我不对,您是姌姌的父亲,您生气,要惩罚我,我亦没有任何怨言。但只求您能给晚辈转圜的机会。” 南安侯阴沉沉的声音响起:“听你的意思,这和离书你今日是不写了?” 祝云时慌张地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平日里很少生气,但若是生气,怒火便如泰山压倒一般,让人胆战心惊。 因此即使她知道父亲宠爱她,她也不敢惹父亲生气。 谢星照背脊僵直,掷地有声道:“是。” “拿护棍来!” 南安侯往身旁猛然伸手。 “阿爹,阿爹不要! ” 祝云时连忙去拽父亲。 但父亲生起气来,她根本拉不住,府中护卫更不敢忤逆,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握住了那沉重的护棍。 “你还在这做什么,你快走啊。” 祝云时拉不动父亲,只得去拽谢星照。 第140章 但谢星照也是一动不动,甚至握了握她的手后,将她的手轻轻拂开。 她急得不住落泪,鹅黄的衣襟顷刻染上了深色。 “你是太子,老夫再如何打胜仗,在你面前依旧是臣。但姌姌是我的心头肉,从前如何我都忍了,但这次你这般欺侮她,今日就算冒着被治大不敬之罪,我也必须为姌姌出了这口气!好让你明白,我的女儿不是任人欺负的。” 南安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露仓皇的护卫,果断吩咐:“将郡主拉开。” 护卫们不敢违命,只得上前去架祝云时的胳膊。 祝云时着急之下更使不上力,挣扎着依旧被拉了开来,眼前模糊一片。 “阿爹,阿爹你不能打他!” 南安侯连看都未看女儿一眼,只静静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 “殿下,我再问一遍,这和离书你写不写?” 少年凌然地抬头:“不写。” 南安侯气得嗤笑一声,扬起了手中的护棍。 “阿爹!” 护棍落在后背上震出一声闷响,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难以抑制的闷哼。 心口被刀狠狠剜下一块肉,瑟瑟冷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谢星照被打得身形一晃,又沉沉吸了口气直起了背,薄唇紧抿,神情执拗。 南安侯冷声:“这一棍是打你当初欺骗姌姌。” 谢星照声音变得虚弱几分:“是晚辈该罚。” 南安侯被眼前少年的执着气得怒意直冲胸腔,又扬起护棍来。 眼看就要落下第二棍—— 又是一声闷哼。 祝云时疼得浑身打颤,不自觉地发出闷哼。 “姌姌!” 后头谢星照的声音慌乱。 后背的疼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她脚趾头都在抖,感觉下一刻就要咳出一口血来。 这么大的力道,也不知道谢星照受了后怎么还能跪得那么笔直。 她疼得眼前模糊一片,摸索着抓着父亲的袍角。 “阿爹,别打了。” 她艰难地开口:“再打下去,您真的会被治罪的。” 南安侯又痛又急:“姌姌,你还护着他?!” 祝云时能感觉到落在自己后脑的目光炽热又眷恋。 祝云时摇摇头:“阿爹戎马一生,才换来今日荣耀。女儿只是不想看您为了我,被皇伯伯惩罚。” 她的声音颤得厉害,跪在地上努力地抓着父亲的袍角,脸色苍白得下一瞬就能晕过去。 身后谢星照的眼眸暗了下去。 南安侯心痛地看着女儿,长叹了口气,将护棍丢在了一旁。 “你们快过来将郡主扶进房,采枝,去找府医来。” “是!” 祝云时立刻被婢女七手八脚地搀扶进房,她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后背似乎出了血,亦或者是她的冷汗,将裙裳都黏在了背上。 隐约中,她似乎听见谢星照想进房,却被父亲拦住,他们又说了什么…… 祝云时听不分明,意识便陷入昏沉。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房内只点了几盏小灯,烛火透过软烟罗纱帐打在她脸上。 祝云时下意识一动,后背伤口立刻被扯动,她倒吸一口凉气。 “姌姌,你醒了?” 南安侯担忧的声音响起。 祝云时掀开帐子,只见南安侯焦急地从外间赶了进来,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将她扶了起来。 “她们已为你上药包扎好了,只是这伤你还得养几日。” 说着他沉沉叹了口气:“你今日为何那么傻,直接扑上来替那小子挡住?” 祝云时没有出声。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地掀开被子,冲了出去。 “姌姌,你先穿鞋!” 祝云时听见父亲焦急地在身后追来,背上的伤疼得她每一步都在打晃,脚下踏着石砖冰凉又粗糙。 但她却和感觉不到一般。 她奔到院里的树下,月色皎洁得苍凉,洒在她的白绫中衣上泛着浅浅的银光。 那截紫檀木静静地躺在树下。 祝云时恍然地蹲下捡起。 只见那小兔依旧活波,只是手中抱着的饱满葡萄却消失了一半。 如被剑彻底斩断。 原本光洁的紫檀木也有了些磕痕,磨得祝云时指尖发疼。 她呼吸凝滞,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可爱的小兔。 某一瞬,指尖被温热的水渍一烫。 她蹲在树下,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第61章 远赴 她和他一样,想每日每时都能见到…… “郡主还没醒吗?” 阿玥端着药在房门外低声问道。 采枝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侯爷那一棍打得太重, 郡主半夜迷迷糊糊喊了好几次疼,但婢子问她何处疼,郡主只是哭着摇头, 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初见郡主和太子殿下感情和睦, 我还以为夫人走了这么多年,在天上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谁知道……”阿玥沉沉叹了口气:“对了,郡主昨夜只穿着中衣,鞋也未穿, 连侯爷都拦不住,在院里一边哭一边找的是何东西?” 采枝哀戚道:“是太子殿下送给郡主的木雕。” 那木雕上的葡萄被磕丢了,不知飞到了哪儿去,郡主就那样赤着脚满院找,侯爷在一旁也是着急,却根本拦不住郡主。最终郡主终于在墙角的泥土里发现了那断成半截的葡萄。 第141章 后来她为郡主擦拭时看到一向细嫩的脚掌破了好几个口子。 郡主大半夜地又是找木雕又是找鱼鳔胶的, 虽将那磕下来的葡萄粘了上去,但始终有几个小破口。 郡主许是伤心得厉害,因后背有伤只得趴在床上,抱着那木雕看了又看,泪流得眼睛都肿了, 她在一旁心急如焚, 但好在郡主哭着哭着哭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阿玥无奈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郡主当真是栽太子殿下身上了。” 昨日那么大事,她虽不在一旁, 但事后听起当真胆战心惊。 “阿玥姑姑,已经巳时了,郡主伤得那么重, 若是再不喝药……” 阿玥摇摇头:“郡主是心里的关难过,这些药只能治身体上的伤。” 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呻吟。 二人俱是一惊,连忙推了门进去。 床幔依旧拉得紧密,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采枝焦急地拉开床幔。 只见祝云时面色潮红地趴在拔步床上,手中依旧抱着那个破碎又被粘连起来的木雕,口中喃喃。 采枝摸了摸祝云时的额头,烫得像个火炉,她担忧唤道:“郡主,郡主,你没事吧。” 但祝云时却压根未有反应,已是深陷昏沉。 阿玥皱眉:“采枝,郡主在说什么呢?” 采枝应了一声,连忙将耳凑到祝云时身旁。 她的面色突然一变。 “怎么了,你听到什么?” 采枝为难地看了眼阿玥,支支吾吾道:“郡主她……她在叫太子殿下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的“阿照”,听着无措又眷恋。 阿玥面色也是一变。 “怎么办啊,阿玥姑姑,郡主烧得很厉害,要不叫太子殿下来吧……” 阿玥面色凛然:“不行,你忘了吗?侯爷已经吩咐下去,谁都不能放太子殿下进来。” “可郡主……” 阿玥当机立断道:“让府医过来,先为郡主退烧再说。” * 祝云时浑身滚烫,烧了不知多 久,迷迷糊糊分辨出是采枝和其他婢女们一直在为她换帕子,擦拭身体。 但浑身的滚烫还是将她的理智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东宫,茫茫大雪里,她拿着一盏小兔灯,谢星照紧紧牵着她的手,为她拉紧兜帽。 她笑着说她凫水越来越有长进了,得意洋洋地让他夸她。 他微微扬眉,捏了捏她的脸,说她真是自得,也不知是谁昨日还呛了水。 她不满地去甩他的手,可他扣得紧极了,她便忿忿地去抓地上的雪丢到他干净的衣袍上。 谢星照果然不悦,将她抓住恶狠狠地说她完蛋了。 祝云时蓦地笑出声来,可眼前映入一片黑暗。 雪地,小兔灯,全都消失不见。 喉头干涩得疼痛,她艰难地张了张唇:“采枝,水……” 一只握着茶杯的手立刻递来。 祝云时未握着木雕的手拉过,就着喝了起来。 那只手的主人也极尽耐心,稳稳地握着茶杯,将一杯的水都缓缓喂入她腹中。 一杯饮尽,那人问道:“还要吗?” 祝云时虚弱地点了点头。 那人离开床边,又倒了一杯水来。 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扶着她,将她扶了起来。 祝云时坐起来,靠在安稳温热的怀里。 她迷迷糊糊地顺着眼前的茶杯往上看。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这张脸前不久还出现过。 祝云时恍惚地明白过来,她还在做梦。 做完了一个梦,下一个梦居然还是他。 他不如上一个梦愉快,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黑暗里也依旧澄明,但这样好看的一双眼却全是担忧。 祝云时看不得他忧心,这是她的梦,她可以把控。 但她闭眼又睁开,他依旧神情担忧。 她只好安抚性地侧过身抱了抱他的腰腹,喃喃问:“阿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眼前的人身形一僵,眼里骤然漫起水泽。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你阿爹打我,我又怎么会治他的罪,你为何担心他到扑过来为我挡下?” 祝云时烧得滚烫,听得迷迷糊糊,只捕捉到“傻”、“担心”等字眼。 她不满地皱眉:“我一点都不傻呢,为何你和阿爹一样都要说我傻?” 谢星照喉头梗住,望着她道:“是我傻。” 祝云时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好承认自己傻,他不是最要面子,最不肯服输的了吗? 但她还未想明白,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还有一瓶药。 “这药你让采枝给你敷上,会好得很快。” 祝云时犹在梦中:“我好好的用药做什么?” 谢星照愣了愣,随后亲了亲她的额头。 “烧成这样,若是以后烧坏了脑袋可怎么是好?” 祝云时不明白他为何声音带着哽咽,下一刻一滴滚烫落在她的额,顺着额角流过她的颊边。 她怔然道:“你……” 他去拿她手里的兔子木雕,祝云时下意识握紧了,一副护着宝贝的架势。 他轻轻笑了:“还是一样小气。你若喜欢,等我回来再给你做新的不就是了,何苦抱着这个破的?” 第142章 祝云时不满道:“你少管我。” 他轻轻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了,我该走了。再待下去,你阿爹又要来赶我走了。” 祝云时听不懂,这是要离开她梦里的意思吗?可阿爹怎么还能神通广大到入她的梦来赶人? 但她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 她突然看到了和白瓷药瓶一同被放在床边的纸。 薄薄一张折着,也不知写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谢星照沉沉看了一眼那张纸。 “我不该逼你,你怄着气又为难,我却还一直逼着你给我回答。姌姌,我想明白了,我不该强势地压着你,你有权利自己选择。” 他说几日后给她和离书,本是想给自己预留争取的时间,未曾想反倒闹得她受了伤,还烧成这样。 祝云时听得云里雾里,小脸上一片茫然。 看着她迷茫的表情,他突然又扬唇笑了:“反正就算你我暂时和离,我也不会放弃你的。一辈子这么长,我总能求得你回心转意。” * “郡主,郡主,该喝药了。” 祝云时被采枝唤醒,发了一夜的汗,她浑身黏腻,四肢百骸皆泛着酸疼。 她接过药碗,看着乌黑的药汁,皱着眉饮着。 她昨晚好像梦到谢星照了,两个梦里都是他。 但只是南柯一梦。 “郡主,这是什么?” 采枝的惊呼响在她耳侧。 祝云时一愣,将饮尽的药碗递给采枝,顺着采枝的目光望去。 只见她的床榻边,放着一个白瓷药瓶,底下压着一张纸。 她一愣,昨夜第二个梦的情形模糊地闪在脑子里。 原来那不是梦吗?他真的来过?! 她突然记起她问这张纸是什么的情形。 他说这是…… 祝云时猛然扑过去,抽出纸来。 压在上头的白瓷药瓶骤然倒在了床榻上。 她手心出着汗,急躁地将纸展开。 “和离书”三个大字闯进她的眼帘。 她对他的字迹烂熟得可以一眼认出,依旧如往常一样矫健有力,行云流水地书写完整页纸,最后在落款处落上了他的名姓。 他的名姓旁边有一处空白。 那是她应该写下她名字的地方。 只要她写下,这份和离书就生效,他们就此和离,以后再无关系。 他说给她权利选择,是真的写了和离书。 一直争取的东西到了手,只是薄薄一张纸,可她却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心里又泛起疼痛来。 他这次守诺了,也愿意放她离开。 那是不是表明,他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耍手段骗她? 其实她只是不敢相信他罢了…… 而他真的守诺给了她和离书,她心中的坚持又摇摇欲坠。 她真的要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吗? 他昨夜还说了什么来着…… 祝云时敲了敲额角,脑里一片混沌,只记得清浅月光下,他笑得又张扬又柔和,和她说了些什么。 还有后头,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居然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甚至连他何时来的,她都记不清楚。 祝云时沉沉吐出一口气。 “阿爹呢?” 采枝为难地看她:“郡主,侯爷已经出征了。您昏睡了三日,侯爷本来守着您,但突然传来急报,洛昭国似乎要进攻了,大军立即整顿,今日刚出发。” “您病得重,侯爷说别将您叫醒,匆匆离开了。” 出征了? 祝云时愣住。 那岂不是,谢星照也一起出征了? 所以昨夜他是知道自己今辰要走了,才给她送这和离书的吗? 祝云时看着手中握着的和离书,茫然无措。 “对了郡主,您不必担心。侯爷走前似乎拿走了您绣的棉甲,婢子今早为郡主收拾时,见到针线篓里的棉甲少了一件。” 听到采枝的禀报,祝云时松了一口气。 开拔得太突然,她又病了几日,说好要做护具,到头来居然只做了一件棉甲,不过好在阿爹拿走了,总能御寒。 但她突然想起一桩事:“采枝,那针线篓里有两件棉甲,阿爹拿走的……” 采枝答道:“婢子知道,一件是绣着兔子,一件绣着牡丹。侯爷拿走的是绣着兔子的那件,绣着牡丹的那件还放在针线篓里呢。” “阿爹拿错了!” 绣着兔子的那件是……阿爹身形魁梧,怎能穿得上呢。 祝云时沮丧起来,她赶工那般久,最后还要让阿爹穿小了的棉甲,定然拘束,阿爹宠爱她,可别硬穿才好,不然若在战场上有何不适,她可该如何是好? * 大军骤然出征,战事起的消息也在京中渐渐传开。 有不少勇士自请出战,或是集结成群,或是单枪匹马地奔赴战场。 与洛昭国一战事关重大,虽大齐一向富裕安稳 ,京中的气氛仍旧变得肃穆。 祝云时养着病,只谢遥苓时不时上门探她,和她如以前一样聊着天解闷。 后来她伤好了,倒也经常进宫陪皇后说说话,或是去寻谢遥苓。 阿爹给她寄来了两封信,均是报平安,顺带劝她好好休息,如今战事紧张,不要乱跑。 第143章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谢星照。 祝云时知道,帝后显然已经是知道了他们要和离的事。 上回她没有说,看来是谢星照自己禀明的帝后。 他给她的和离书,并不是骗她。 是当真将选择的自由给了她。 路过东宫时,她偶而会觉得恍惚。 就好像他们还未和离,她和阿苓出宫玩乐回来,他会在书房等她,问砚后来不敢拦她,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就可以进入他的书房。他会无奈地看着她笑,然后为她递上糕点,说这是小厨房新做的。 她默然地垂下眼。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照顾她的情绪,但她其实很想…… 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 这一日,谢遥苓又来府中寻她,二人约好了外出饮茶。 祝云时敏锐地察觉到谢遥苓今日心不在焉的,眼眶还有些红肿。 她顷刻心头便发起颤来。 她忍着手指的颤动,才将茶盏握紧。 “阿苓,怎么了?” 她一问,谢遥苓立刻憋不住哭出声来。 祝云时浑身都在发抖,“怎么了?阿苓……” “阿兄他,他被贡琮射了一箭,直中胸口……他,那箭上喂了毒,他们北域不知道研制了什么秘药,带过去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根本不知如何解药!阿兄如今已经陷入昏迷,姌姌——” 谢遥苓无助地抓住她的手:“阿兄他不会真的死在塍州吧!” “砰”的一声。 祝云时端着的白瓷茶盏登时四分五裂地碎在她脚边,里头的茶水溅上她裙摆,连着云头锦履都洇在蔓延开来的茶水中,几片茶叶沾在了裙摆绣着的梅花上。 祝云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随谢遥苓回宫的,眼前宫道她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她一路脚步飞快,抄了好几条小径赶到了凤仪宫。 冷风刮得她脸生疼,她恍惚中摸了一下脸颊,竟摸到了一手的泪。 凤仪宫里,皇帝也在此,帝后二人神色焦急地讨论些什么。 祝云时听不清,恍然如踩在云端,一下就跪到了帝后面前。 “姌姌?你这是怎么了?”皇帝惊道。 皇后立刻赶上前将她扶起来,看到她满脸的泪也震在原地。 “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是谁这么大胆欺负你了?” 祝云时连连摇头,又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皇伯伯,皇婶婶,姌姌想去塍州,求你们答应。” 帝后俱是大惊失色。 皇帝惊慌道:“姌姌,那可是塍州,那儿的靖北关正在打仗,你如何能去?!” 祝云时咽着泪:“我知道,阿爹也在那儿,而且我会带人马保护我。” 皇后面色铁青:“姌姌,你想去塍州是因为阿照是不是?但此行危险,你又一向怕冷,去塍州起码要走十来日,你如何能受得了?” 祝云时连连摇头,哽咽得话说得颤抖:“皇婶婶,我可以的。而且我知道这几日秦将军要带着粮草和兵马奔赴前线,能否让我与他同行?” 她生怕帝后不答应,连忙继续恳求,但却是语无伦次:“我不会影响秦将军的,我……我会骑马,我骑着马带上护卫跟在后头就是了,也不用秦将军分出心力来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 见她哭成一个泪人,帝后神情皆是不忍,面露犹豫。 祝云时又磕了一个头:“求求你们了,让我去吧。” 她还未好好和他见上一面,如果谢星照真的死在了塍州,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谢星照。 他们之间最后的几次见面总是吵架,只除了最后一次她以为在梦中,顺从地靠在他怀里。 祝云时不敢去想,那时的他温热生动,而他回京会躺在冰凉的棺椁里。 她以前被谢星照欺负时总想着,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谢星照。 刚发现他骗她时,她也是这么希望的,和离之后就再无瓜葛。 可真的知道他命悬一线,中了贡琮的毒箭,像是一把利剑活生生地将她的心头剜开,剖出血肉。 她在这一刻才明白,她和他一样—— 想每日每时都能见到他。 祝云时流着泪,极尽恳求地在地上磕着头。 闷重声不住响起。 皇后听得焦心,奔上来扶住她。 “好了好了,你去吧。但你多带些护卫,还有——” 皇后叹了口气:“阿照临行前,将一半的东宫暗卫留下来保护你。你将他们一并带上吧。” 一半的东宫暗卫? 祝云时愣住,他居然将一半的东宫暗卫都留给了她?他只带了一半的人走? 那他这次中箭…… 会不会,如果他带上了那一半的人,就可以避免? 祝云时心口又泛起疼来。 他给她的号令东宫暗卫的令牌还在她手里,她本想还给他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令牌竟一直留在她手中。 问墨听了她的号令,立刻拒绝了:“郡主,殿下命我等保护郡主,属下怎能让郡主去塍州涉险?” 祝云时拿出令牌,认真道:“令牌在此,问墨,你不是最认规矩的吗?现在谢星照不在,你就得听我的。即刻收拾行囊,随我去塍州。” 问墨抿唇,坚持道:“可殿下说了,要我等贴身不离地保护郡主,不能让郡主有任何危险……” 第144章 “那我铁了心地要去塍州了,你们跟是不跟?不跟便也是违令。” 问墨沉默了。 几息后,他跪了下来,揖手道:“属下遵命。” 祝云时几乎是当夜就收拾好了行囊,途中谢遥苓也闹着要和她一起,最终是被帝后拦了下来,只得流着泪将她送走,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将谢星照一起带回来。 祝云时重重点头应好。 但其实她和谢遥苓心里都清楚——谢星照可能回不来了。 眼看秦将军一行就要出发,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别,拍马离开。 秦将军赶着将军马和粮草送至塍州,日夜兼程,将原本十来日的路程缩短到了七日。 路上问墨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祝云时:“郡主,不如您歇一会?属下会安全护送您到塍州的。” 祝云时咬着牙摇头,其实她日夜赶路,虽骑马多年,但大腿内侧还是不免被磨出了血,眼下火辣辣的,又快马加鞭,走一步都磨得她有如剜下血肉。 她走得快一些,便能早一些见到谢星照。 她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了,那毒那般凶险,他虽体格硬朗,但也不知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能挨多久。 若他真的不行了……也能再陪他久一些。 总归能没有那么遗憾。 问墨见她坚持,也未再多言,只提起精神盯着四周。 人马一路顺利地进了塍州,往靖北关而去。 在离靖北关还有十几里路时,所有人稍作歇息。 秦将军是大将秦冲之子秦令嵩,年少有成,十五岁时便跟着父亲上阵杀敌。 因着父辈的关系,他与祝云时倒也有过几面交情。 他提着水囊前来,将水囊递给祝云时。 “没想到你倒真坚持下来了。出发前我以为走个一日,你就要领人慢慢走。后来我又以为走个四五日,你定然坚持不住。没想到眼下都要到靖北关了,你居然没喊过一声苦。” 祝云时接过水囊饮了一口,冰凉的水将她因一路风尘而干涩的喉道润湿。 “秦令嵩,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娇气?” 秦令嵩笑道:“我认识的嘉言郡主,向来是个遇到困难就放弃的人。” 祝云时心情沉重,满脑袋想的都是谢星照,听到秦令嵩的调侃,也只是瞪了他一眼。 秦令嵩敛了笑,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很喜欢太子殿下。” 祝云时一愣,垂下眼咬了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秦令嵩见她承认,又大笑起来:“还真 是没想到,之前打得恨不得立刻一辈子都见不到对方,如今居然冒着生死危险也要来见他一面。嘉言,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祝云时被他说得羞赧:“怎就冒着生死危险了?你是瞧不起东宫的暗卫,还是瞧不起我的护卫们?!” 秦令嵩大口饮着水,此处靠近靖北关,已是寒冷至极。他们为了赶路,皆是轻装出行,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一般,只大马金刀地往雪地里一坐。 祝云时拢着斗篷,暗道恐怕等她到了靖北关,和阿爹他们会合后,她恐怕就要大病一场。 这么严寒的天气,谢星照又中了毒箭,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远处突然响起将士们浑厚的歌声。 祝云时听着旋律,疑惑道:“这是……” 秦令嵩望着远处靖北关的方向,“这是军中歌谣,是先祖在雷州那艰险的一战时流传下来的,后来军中互相鼓劲时,总是唱这首歌。” 祝云时默然,远处白雪皑皑,丝毫不见靖北关轮廓。 谢星照现在还在昏迷吗?若她赶到后,他依旧昏迷不醒,她该怎么办? 她是见到了他,但他却永远不知道她奔赴千里来寻他…… 他对她的最后记忆,依旧是她放狠话拒绝他,将他熬了无数个夜晚做出的木雕摔碎的场景。 他当时该有多难过? 祝云时呼吸又疼了起来。 不远处的一队将士们仍在歌唱,声音铿锵有力。 倏地,歌声一止,远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不好!是洛昭国的人!” 祝云时心跳一停。 眼看就要到靖北关了,此处荒凉,既脱离塍州,又离靖北关有段距离。 但他们也没想到,洛昭国的人居然大着胆子在此处下手。 秦令嵩瞬间和她默契地对视一眼,奔到前头去整顿人马。 祝云时则是立刻翻身上马。 但尚整顿完毕,洛昭国的人马就于大雾之中逐渐清晰,出现在了眼前。 领头的人高高坐在马上,视线如雄鹰。 他阴恻恻地笑了:“郡主,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 他本是来劫粮草的,没想到这粮草里藏着一只明珠。 那阴寒的目光如蛇一般,祝云时登时想起了被他紧盯着的恐惧。 是贡琮。 秦令嵩领在前头,唰一声拔出了剑。 两方兵马顷刻打起来。 祝云时被东宫暗卫和护卫们护在中间。 但不知为何,贡琮所带的人马竟渐渐朝他们这处围攻。 就连贡琮,都趁他人缠住秦令嵩时奔了过来。 祝云时手中只有一把趁手的短剑。 她不擅长使长剑,便拿了短剑护身。 第145章 贡琮阴寒又偏执的目光紧紧锁着她。 周围的护卫已经有些招架不住,连问墨都紧紧咬着牙。 她尽力躲避,不阻扰他们防守,但恍惚中往身旁一看,紧守在她身边的问墨竟不知何时被五六人紧紧围住。 问墨渐渐被引离了她。 她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御马。 可下一瞬,一阵寒光闪到了她眼前。 脖颈一凉,锋利的剑抵了上来。 贡琮稍稍侧头,笑得阴森又愉悦。 “郡主,你还是落在我手掌心了。” 祝云时立刻用手中短剑去刺他。 怎料贡琮反应比她更迅速,使力在她手腕上一劈。 短剑登时落在了雪地里。 * 一路风雪刮面,祝云时颠簸得几乎要将所食的干粮都吐出来。 此处是大齐和洛昭国交界之处,但他是带着少数人马暗潜而来,自然也是走暗径回到营地,路途险峻,也不知被放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她头昏脑胀之时,又被贡琮带进了营帐里。 她看着顶上的帐顶,料想这儿就是洛昭国的营地了。 贡琮为了掳她,调了所带的大部分人手对付他们,因此秦令嵩带着粮草和兵马突出重围,直奔靖北关而去。 洛昭国未落着好,祝云时心中庆幸,但仍忍不住暗骂,贡琮果真是个疯子! 许久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疯。 她看了看四周,北地人生活习俗与他们不同,行事粗犷,但这件营帐里的用具显然都是最好的,就说那桌案上放着的碗碟,坚固硬实不说,还绘了图腾,且容量也较寻常碗碟大。 一看就知道,这是贡琮的营帐。 他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这时,帐帘一掀,贡琮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好似专门换了一身衣服,衣裳上以红线绣了图腾,看上去有些特殊,像是特定仪式时所着的仪服。 他身后跟进几个婢女,端着一些炙烤的肉,以及一套北域衣裳进来。 祝云时眼尖地发现,那套衣裳与贡琮身上所穿,是同一样式。 她往后缩了缩,但身后是一硬实的木柜,她无处可躲,只得将背死死抵在柜上。 “你要做什么?我劝你放了我,秦令嵩还有我的护卫们将消息带回靖北关,我阿爹顷刻就来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几个婢女如听不到一般,或是根本不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将东西放下便快速有序地离开了。 贡琮嗤笑一声,缓步走到她面前,身影逐渐盖住她。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死死盯着她,笑得轻蔑:“你阿爹?谢星照马上死了,他们群龙无首,早就乱成一盘散沙了,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怕是不日就要丢盔弃甲,向我们洛昭俯首称臣了吧。” 他的手轻轻抚上祝云时的脸颊,笑得痴迷又阴寒:“到时候别说是你,连你阿爹都要跪在我脚下。” 他的手指冰凉,像是一条蛇缠上了她的脸颊,祝云时心生恶寒,厌恶地撇过头。 “就凭你也配,我们大齐个个好汉,就算死也是尽忠报国,青山处处埋忠骨,身死魂不灭!你想我们投降朝你跪拜,做梦!” 贡琮面色顿时阴沉,冷笑着使力掐着她的下颌一掰,令她对上他的眼睛。 “嘴还挺硬。那你就等着瞧,今夜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祝云时一愣:“今夜?” 贡琮缓缓地笑了,眼里是盯上猎物后的志在必得,“是啊,今夜是我们的成婚夜,哦你们中原是怎么称呼来着,洞房花烛夜?你放心,我已经吩咐让他们找几根红烛,好装点我们的婚房啊。谢星照死得刚好,不枉我命人配出的剧毒。” 祝云时手被缚在身后,贡琮的气息浅浅地拂在她面上,像是一条毒蛇在她脸上缓缓爬行,她只得用脚疯狂地踹他。 “你这个疯子!谁要和你成婚,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嫁给你。” 贡琮哼笑一声,认她踹着,脸上神情更加愉悦。 祝云时大惊失色。 真的是个疯子!怎么会有人被踹还会这么高兴?! 捏在脸上的力道又重了重,他凑近了一些,阴恻恻道:“管你死不死的,你都是我的人。”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坚硬密实得无法挣脱的大网,祝云时心头发寒。 “你是不是疯的,为何非要娶我?你们北域那么多女子,你难道一个都不喜欢?” 贡琮沉着脸盯着她一会,久得祝云时几乎以为他下一瞬就要咬断她的脖子,他才开口。 语气里难得的略带惋惜:“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 祝云时匪夷所思:“我记得什么?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认错人了!是,我知道你十年前来过一次京城,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贡琮嘲讽地笑了:“不认识?你救了我,我的命从此后就是你的,我们两条命紧紧相连,你的命也是我的。” 他偏执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要将他的全部融入她的骨血里。 祝云时被他握得双手痛极,几欲崩溃:“我什么时候救你了!我都没有见过你。” “你不记得,可我却不会忘记。” 贡琮想起当时的情形,痴痴地笑了:“当时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子,母亲是一个舞姬,被老皇帝看上强娶,这才有了我。那老不死的将我送去京城,是打算以我为质。” 第146章 他突然笑 出了声,骇人极了,祝云时浑身汗毛直立。 他接着道:“所有人都不重视我,我不过是个工具,不管是在洛昭,还是大齐,所有人都将我视作下贱的牲畜。但是你不同,只有你。” 他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着祝云时的手。 祝云时被他这疯狂的样子和话语吓得呼吸停滞。 “那日我意外卡在假山石缝中,与我一道来的使臣只袖手站在旁边,骂说我连一头牲畜都不如,牲畜好歹还能宰了饱腹。不过是因为谈判失败,你们皇帝不接受留我为质,连最简单的兵马粮草都没换到,更别提贸易通商之便,我就成了最低贱的东西。 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等我卡在石缝里窒息而死。但我没想到,有个小女孩唤来了人,将石头劈开,将我救了出来。还告诉我,那假山固然好看,耗费了人力财力而成,却比不上活生生的一条命。” 祝云时听得震然。 贡琮的表情欲渐痴迷,几乎要溺毙在那日午后的阳光中,看着祝云时的眼神像是在透过她看到当初毫不犹豫命人劈山,张扬肆意的小郡主。 “那个人就是你啊,郡主。” “是你告诉我,我不是比牲畜还贱、微不足道的一条命,也是你给予我性命。回洛昭后,我日夜苦练,十岁时就四处征战,打下无数座城池,洛昭有今日,都是多亏我。你应该也清楚,只要那老不死的一死,我是毫无疑义的下一任皇帝。虽然如今,洛昭上上下下都已听我号令。不过,等我当了皇帝,我就不输谢星照了。你做我的皇后,全洛昭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不比留在谢星照身边强多了?更何况,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愉悦地笑出声。 祝云时听在耳中只觉得惊骇。 她当真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桩事,或许在她眼里,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她为了救人,劈开一座假山,皇伯伯知道了根本不会责怪她,还会夸奖她善心。 她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在贡琮心里,这却让他树立信念,就此发奋。 “你说我救了你,你就更应该报答我,尊重我的意愿。我说了,我死也不愿意嫁给你,你还不放了我?!” 贡琮神色冷下来:“你这么坚持不肯嫁给我,是不是因为谢星照?!” 祝云时掷地有声:“是!我只想嫁给他,只想和他过一辈子!我心里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你就算今天阻止我自尽,明日我也会寻机会自尽,后日更会!” 贡琮紧紧咬牙,似乎下一息就要扑上去将猎物撕咬,吞入腹中。 “你心里爱有谁就有谁!但你只能是我的,至于自尽,只要我日日夜夜绑住你的手,塞住你的嘴,时时刻刻地看着你,你觉得,你自尽的了吗?” 一阵阴寒从脊柱爬上她的脖颈,祝云时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偏执欲狂的人。 “你这个疯子……” 贡琮轻蔑地笑起来,随意地甩开她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捕兽网里的猎物。 “好好休息,今夜之后,你就永远是我的,只属于我。” 他扫过桌上的那套衣裳,“等会会有人伺候你穿上。” 说罢就撩袍大步踏出了营帐。 祝云时抵着木柜浑身恶心。 看他这个势在必得的疯样,她还能逃脱吗?阿爹真的能在今夜来临前救下她吗? 还有谢星照……他现在怎么样了? 真的如贡琮所言,快死了吗? 手腕上被贡琮勒出了几道红色指痕。 心头突然涌起委屈,温热的泪珠打在衣袖上洇出点点湿痕。 谢星照又骗她。 他明明知道,她救了贡琮的事。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掘地三尺将真正救了贡琮的人找出来的。 但她竟一点都生不起他的气来。 她只想赶紧见到他。 贡琮似乎是出去吩咐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仪的具体事宜,他们洛昭语叽叽咕咕的,祝云时听不懂,但总能听明白他们的语气。 他们兴奋地再说着什么,外头的响动不停,又是搬东西,又是炙烤牛羊,欢声笑语的,一听便知在庆祝着什么。 外头一片欢愉,祝云时望着紧闭的窗,依稀可以看见外头被染成深蓝色的夜空。 这个方向是靖北关的方向,那边会是愁云惨淡吗? 天黑不久,便有婢女进了营帐,要为她换衣裳。 祝云时看着那套和贡琮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就感到恶心,不住地蹬脚挣扎。 那些婢女置若罔闻,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利落地脱下她的斗篷后,就要去脱她的裙裳。 她的手被缚住,如果要为她换衣服,就要解开绳子。 但祝云时挣扎得厉害,她能看出来那几个婢女是会武功的,但她用了全力,那几个婢女都要按不住她。 她挣扎间连带着木柜上的东西都摔落,砰砰哐哐落了一地。 挣扎的动静极大,外头的欢笑声都略有凝滞。 贡琮立刻赶了进来。 “都下去吧。” 祝云时慌张地后退,可脚被他一绊,又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贡琮直接覆了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冷笑道:“不想她们给你换,那我给你换?” 祝云时吓得心跳骤停,她细长的脖颈被他握住,只要他用力一折就能折断。 第147章 他轻蔑地将她的脖颈狠狠往后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去抓方才被她打落在地上的喜服。 见他步步逼近,祝云时用力挪动着后退。 “疯子!滚开!” 蓦地,窗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下一瞬,一阵厉风带过,微微吹起祝云时的裙角。 熟悉的沉香袭来。 祝云时不可置信地望去。 长剑如雷火,眼前一闪,便抵上贡琮脖颈。 寒光折射,她双眼微微刺痛。 她忍着刺痛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她热泪顷刻间就流了满面。 “阿照……” 第62章 喜欢 也喜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少年马尾高束, 玄色盔甲在烛光下闪出寒光,手中长剑剑锋抵在贡琮喉前,臂膀上健实的肌肉鼓起, 肩头的龙纹更加威赫, 周身凌然得令人望而生畏。 谢星照看着她似是松了口气,轻轻勾唇,遥遥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今夜眼睛还亮得吓人,如果不是她看出他黑了些, 又消瘦了些,几乎以为这两个月根本不存在。 祝云时喉头梗住,眼泪流得更凶了。 “谢星照?!你怎么可能解了毒?” 贡琮阴沉的神色一变,难得的露出了些惊慌来。 谢星照轻蔑地笑了一声,手中利剑又抵进几分,贡琮脖子上立刻流出血来。 “来人!” 贡琮忍着脖颈的痛, 对着营帐外头高喊。 祝云时听不懂他嘴里的叽里咕噜,但能猜到他是在唤人。 她这才发现,营帐外头的欢声笑语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兵器相交的铮鸣声。 谢星照清亮的声音响起:“还得多亏你以为孤快死了,又办了一场婚宴, 你的将士们本就毫无警惕心, 又早饮得半醉,孤才能如此顺利。” 他的剑锋又抵了抵,贡琮脖颈上的伤口登时流出更多血。 他的话语从唇舌间碾过:“不过, 成婚一事,想都别想。” 祝云时怔怔地看他。 营帐被掀开,几个将士冲了进来。 祝云时惊得一颤, 直至看到他们盔甲上的徽记才松下心来。 是大齐的将士。 领头的将士道:“殿下,这里交给属下,您快带着郡主走吧。” 谢星照“嗯”了一声。 “谢星照,你真卑鄙!你早就解了毒,居然隐忍不发,看着我们打得你们节节败退都不出一句声,你们中原人不是最喜欢讲什么礼义坦荡的吗?!你如此卑鄙,赢得不心虚吗!你被我射中,就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贡琮不甘地挣扎,眼看大战就要胜利,他甚至还能一圆旧梦,怎知陡生变故,皆成泡影。 但脖颈刺痛,谢星照 的剑越抵越深,眼看就要割破他的血脉,他知道人的脖子最为脆弱,只消一剑,便能让人失血而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齐的人将他紧绑住。 谢星照看着人把贡琮绑好,冷冷地瞥他一眼。 “五皇子下辈子记得钻研中原的兵书,好好学习何谓‘兵不厌诈’,别再将眼睛盯在不该盯的地方。” 他将剑丢给其中一个将士,凌然道:“带走!” 不过一盏茶时间,时局易转。 祝云时心神仍飘忽在半空,怔愣看着贡琮被人缚住,贡琮不甘的眼神还落在跌坐在地上的她身上。 突然,手脚的束缚被人解开。 她立刻被揽进熟悉又温热的怀里。 “姌姌。”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侧,祝云时鼻尖满是他身上的沉香,终于有了几分他还活着的实感。 她用力地回抱住他,不住地将身子往他的怀里钻,像是要彻底融进他的身体里。 她张张唇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唇便是呜呜哭声,半个字都说不出。 见她泣不成声,谢星照显然慌了,他紧紧地回抱住她,问道:“怎么了?!哪儿疼?” 他想为她细细检查一下,但此处是洛昭国的大本营后部,难保援军已收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扯了地上她的斗篷,斗篷被丢在地上弄脏了,还沾着几个脚印,在白狐毛上格外明显。 小郡主一向讲究,时间紧迫,他只得用手拍了拍,但那斗篷还是沾着灰。 他正要为她穿上斗篷,怎知他刚拉着她的胳膊,她立刻将他的腰腹抱得更紧。 她这是以为他要扯开她?所以才害怕地抱住他? 胸腔间欣喜的情潮翻涌,谢星照喉头莫名有些酸涩,垂下头在她颈窝中眷恋地蹭了蹭。 但外头严寒,他不敢想象她一路过来受了多少寒,她是最怕冷的,若是在眼下这个关头又受了冻,那就不好了。 一想到她奔赴千里是为了见他,他的内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日子来的酸苦,在见到她奔赴千里而来的那一刻都全部消失殆尽。 谢星照迅速将披风往人身上一裹,将人横抱出去。 祝云时倚着他,脸抵在他坚硬的盔甲上被硌得生疼,手臂也被硌得疼,但她却难得的能忍痛。 泪像决堤一般,恍惚间她感觉被他稳稳地抱起,一路抱到了马上。 他轻柔的声音响在发顶,生怕碰伤她,像在触碰易碎又华美的瓷器,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好了,我们先回营帐好不好?等会我帮你检查一下,若是受了伤就不好了。” 第148章 身下的马已走动起来,她相对他而坐,靠在他胸膛上,但她一路疾驰而来,大腿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 此刻危机尽消,她又被他紧紧抱着,身子松乏之下,感知恢复,那股钻心的疼痛又蔓延开来。 祝云时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谢星照御马的动作一顿,从许久未感受到的温情中抽离出来,立刻慌忙地将她从怀里扯出来,看着她哭得眼眶红肿,死死咬着唇,面色微白,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疼痛。 他慌张地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祝云时咬唇摇头,马儿飞快跑动,每踏一步她的大腿便被摩擦一次,仿若凌迟。 谢星照看见她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腿上,明白过来,立刻将她的腰提起,改为了侧坐。 “腿受了伤为什么不肯说?还在生我的气?” 他声音带着幽怨,也不知是在气她的隐瞒,还是气自己未早点发现她身上的伤。 祝云时摇头,眼泪随动作又落了下来,她染着哭腔的声音颤抖。 “你别管我了,阿照,你的伤呢?你就算解了毒,那箭中得必然也极重,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阿照?” 祝云时一边说着,抖着手去扒他的盔甲,她此刻六神无主,都未细想盔甲哪如衣袍一般易解? 谢星照轻笑着扬眉:“你要在这看?” 他顺势按住她的手,将细嫩的手拢入掌心,像是把心口缺失的那块填补上。 祝云时一愣,抬头看他,透过满眼水雾,他虽笑着,但眼神却全是紧张和担心。 “可我放心不下你……” 手被紧紧地一捏,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胸腔起伏,压抑着要破土而出的激动。 “我知道,所以你跑这么远过来,不是为了你阿爹,而是为了我,对不对?” 一路风雪,她连马车都没坐,她细嫩的脸都要被风刮出血了。 见到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活了十七年,从未受过这么大的苦楚,而此刻抓着她的手依旧和以往一般滚烫,直接打开她心里压着洪潮的阀门。 祝云时猛然哇地大哭出声。 “阿苓哭着告诉我,你中了毒,快死了,我怕你死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想你死前记得的我们的最后一刻,是我把你的木雕摔了,阿照,我不想你难过。这儿这么冷,我想了一路,我好怕见到你的时候,你冷冰冰地躺着,毫无呼吸。你说你要当我的亡夫,但你也不能真当呀!” 她抓着他的手,在马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我没死,我还活着。当时我说的是气话,我怎么会真死了,你这么身娇体贵的,我死了谁来伺候你?” 谢星照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眼泪。 眼泪太多,如断线的珍珠链,圆滚的一粒粒落个不停。 谢星照擦得慌忙,一边又拍着她的背,慌手慌脚,心中又疼又愉悦。 他索性安抚地去吻她的脸,将酸涩吻去。 祝云时被他轻柔地亲着脸,渐渐止了哭声。 他郑重又珍惜地在额头落下一吻,如在亲吻失而复得的宝物。 “你说我是你的亡夫,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想嫁给我,还想和我做夫妻?” 祝云时抽噎着,他问得这么直白,直接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面对他炽热的目光,她反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那既然你都守了诺,本郡主见你悔改态度良好,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但你以后不许骗我了。” 她闷闷道。 话音刚落,她立刻被他紧紧抱住。 他抱着她微微发颤:“我不会再骗你了,说好了,那你以后也不准再说和我分开。” 祝云时闷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声音还染着厚重的鼻腔:“不说就不说。” 谢星照笑了笑,又去亲吻她的脸。 小郡主哭得眼睛红肿,挺翘的鼻尖都发着红,白嫩脸上更是泪痕满布。 她乖乖地抱着他的腰腹,任他在脸上落下轻柔的一个个吻。 他的脸部线条依旧锋利,却落下了这两个月的沧桑,变得瘦削了些,就连本来冷白的肤色,在这几月的风吹日晒下,也黑了几分。 他墨黑的眼盯着她,眼中情潮翻涌,嘴唇缓缓下移。 祝云时修长的手指抚着他的下颌,心疼道:“阿照,你黑了。” 即将落在她唇上的吻骤然顿住。 祝云时不明就里地看他骤然抽离,面色蓦然变得黑沉,紧抿的薄唇艴然不悦,瞳孔漆黑。 “怎么……” “你这是嫌我丑了?” 啊? 祝云时愣住。 谢星照抿了抿唇,不悦极了:“我知道,你喜欢沈凌江那种清贵文雅的文人做派,如今我黑了些,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他沉声补充道:“但你如今反悔来不及了。” 祝云时失笑,好笑地戳了戳他硬实的腰腹。 “谢星照,你好小气。都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挂着?你不是都知道我认错人了吗,哪里就是喜欢他的脸了?” 谢星照紧紧盯着她,面色稍缓。 见他还有些不高兴,祝云时难得耐心地哄他:“我喜欢你是喜欢你的人,喜欢你为百姓操心,深谋远虑的抱负,喜欢你的聪明,还有处事的果断利落,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到的角度。” 第149章 她顿了顿,难为情地抿了下唇:“也喜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谢星照看着她的眼神含着讶异,几息后亮了起来,晶莹的月光洒在他眼里。 唇突然被亲了一口。 祝云时立刻缩了回去,警告地瞪他:“不许再生气了!” 谢星照内心霎时软成一片,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将她揽紧,下巴抵在她发顶上。 “郡主殿下这么夸我,我若是再生气,岂不是不知好歹?” 祝云时捶了捶他坚硬的盔甲,憋着笑装作正经道:“知道就好。” * 祝云 时千里迢迢赶路而来,中途又被贡琮掳走,早已筋疲力尽。 见到谢星照,她虽一开始激动难抑,但后来被他抱着,安稳又温情的氛围让她逐渐放松下来,眼皮逐渐打起架来。 她不知不觉就靠着谢星照睡了过去。 这是她两个月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直到她被轻轻晃醒。 “姌姌,到了。” 祝云时下意识揉了揉惺忪的眼,下一瞬就被他抱着跳下马来。 她仍有些困,拢了拢斗篷又往他怀里缩,试图找一个舒适的姿势。 突然间,抱着她的人脚步一顿。 “姌姌!” 祝云时瞬间惊醒,下意识顺声望去,只见父亲焦急地站在不远处。 谢星照似乎也有些无措,抱着她的手紧张地拢了拢,俊美无俦的脸也紧绷了起来。 祝云时的那一点瞌睡瞬间散了个干净,连忙从谢星照怀里跳下来,低着头的样子像是在认错的孩童。 “阿阿阿爹。” 南安侯板着脸,脸阴沉得吓人。 祝云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的脸。 她没给自己阿爹写信,让父亲来接应,一是因为怕分了父亲的心,更何况父亲派人来接应,万一影响了战事就不好。 二来就是因为,她为了谢星照跑到边关来,父亲肯定要生气,没准她还没走到塍州,就被父亲派人带回去了。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是瞒着南安侯过来的。 结果人还没到,就被贡琮掳走了去,父亲肯定是要发大火的。 南安侯沉着脸走了过来:“太子殿下……” 祝云时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了谢星照身前。 “阿爹,是我自己想来的,不关阿照的事。” 南安侯一愣,随后恨铁不成钢又痛心地看女儿一眼。 “姌姌,你将阿爹想成什么人了?!” 祝云时寸步不移:“女儿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阿爹上回……” 祝云时噤了声,但意思很明显,上回南安侯拿了护棍打了谢星照一棍,这件事她还历历在目,眼下是不可能让他再责骂谢星照的。 身后的人似乎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祝云时耳尖地听到了,几乎能立刻想象出他此刻愉悦的神情。 祝云时背对着谢星照,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南安侯与他面对面,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脸登时更黑。 南安侯无奈地看了眼女儿,到底没将她拉开。 “此次多谢殿下,若不是殿下力排众议,率领一千多精骑突袭,姌姌也不知……”南安侯叹了口气,又道:“殿下的一千多精骑伤亡如何?” 力排众议?! 祝云时下意识看向谢星照。 所以其实旁人是不赞成他带兵突袭救她,是他坚持要来救她? 而且他只带了一千多精骑…… 祝云时鼻尖一酸。 谢星照冲她笑了笑,随后应道:“祝伯伯放心吧,贡琮一方本就放松警惕,此次已被我们擒住。” 南安侯愣了一瞬,随后抚掌大悦:“贡琮竟被擒了?如此一来,我们大齐胜算大增,也不枉我们蛰伏已久。” 南安侯又将目光挪到女儿身上,关心道:“没受伤吧?” 祝云时摇了摇头。 南安侯松了口气:“那就好,下次别再瞒着阿爹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阿爹怎么办?” 祝云时愧疚地低下头:“知道了阿爹,我下次不会了。” 南安侯的目光在女儿和身旁的少年身上逡巡几番,内心叹了口气,到底没问出来。 祝云时看着父亲的目光来回,最终变得了然又无奈,羞赧地涨红了脸。 阿爹一定是看出来她和谢星照和好了,而且也看出来,她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只听父亲又道:“那我让人给你收拾个帐子出来,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先歇下。” 祝云时愣了愣,又觉得她若提出住谢星照的帐子里去也不太好,最终点了点头。 * 月明星稀,祝云时闷闷地躺在床上,狠狠地瞪了眼桌上的药。 什么嘛,就派人送了瓶药就走了,美其名曰不打扰她休息,可连亲自送药都做不到,她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譬如他何时解的毒? 他恢复得如何她倒不必问了,他今日抱着她,瞧着还是和以往一样有力。 祝云时在床上又辗转了几番,最终忍不住坐了起来,烦躁地去寻斗篷。 夜色漆黑,一个细瘦的身影从营帐钻出,朝东边而去。 祝云时一边快步走一边腹诽,也不知阿爹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看出她和谢星照和好了,还故意将她的帐子安排得离谢星照那么远,她腿都走疼了。 第150章 谢星照的帐子亮着灯,烛光从帘帐细缝中透出来。 她悄悄凑近。 里头没有声音。 祝云时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压低声音道:“谢星照?” 腰身倏地一紧。 她被紧紧揽入宽厚温热的怀里。 他已卸下盔甲换了常服,祝云时愤愤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你没睡?怎么不来找我?!” 谢星照失笑,“你阿爹给你安排在他帐子附近,我哪儿敢?” “少装蒜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就是不想找我。” 祝云时说着委屈起来。 谢星照性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可能会怕她阿爹?怕不是这两个月来,他对她的感情淡了……毕竟她之前一直拒绝他,坚持要和离。 祝云时越想越难过,突然被揽得更紧,脸颊被亲了一下。 “瞎想什么。我没去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在等你。你没看到我连寝服都没换?不就是打算守株待兔不成,便亲自找上门去?” 祝云时压着唇角,又捶了捶他的胸膛。 “你才是兔子。” “对了,”她没忘记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罢就去扒他的衣领。 手被握住,谢星照神情有些不自在:“我如今没事了,别看了。” “为什么?”祝云时皱眉:“你伤得那么重。对了,你是如何找到解药的?贡琮说得那毒十分厉害,说你不可能找到解药的。你又是何时解的毒?”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他,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谢星照却只是拽下她的手,咳了一声:“此事——” 一向迟钝的祝云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大概是她太了解他,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她又踮起脚去解他的衣裳。 谢星照去拽她的手,但仍旧晚了一步,小郡主已眼尖地看到了里头的宝蓝色云锦。 手被立刻拽了下来,祝云时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谢星照。 “你你你……我给阿爹做的棉甲怎么会在你身上?!” 那云锦上还有着祥云暗纹,她绝对不会看错。和她当日用来给阿爹做棉甲的布料一模一样! 棉甲不是被阿爹拿走了吗,怎么会在谢星照身上! 第63章 情燃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直将人扯上了…… 谢星照眼神闪烁, “好了,你先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我问过问墨了, 腿上的伤是你多日骑马磨破的对不对?那别的地方呢, 有没有受伤?” 说着就要揽着她往屏风后走。 祝云时扯着他的腰带,面带威胁:“谢星照,你别想转移话题!告诉我,你何时把我为阿爹做的棉甲偷走的?!” 谢星照咳了一声,别过头避开了她逼迫的眼神, 许是见实在糊弄不过,只得招了。 他挑眉道:“你本就是做给我的,我穿上又有何不对?” 说得好理直气壮。 祝云时目瞪口呆,脸烧了起来:“我何时说过是做给你的!这是我为我阿爹做的,只不过我……我做小了而已!” 她声量变大,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她内心的心虚。 她其实真的是为阿爹做的呀, 也不知怎么就做成了谢星照的尺寸…… 谁让她那几日脑子里全是他。 谢星照轻轻“哦”了一声,随后逼近了一步。 祝云时吓得一个踉跄,随后腰间一紧,她被他拉回,严丝合缝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脑中突然冒出了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怎么能那么有力……就连隔着厚实的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的硬实的肌肉和其下猛烈跳动的心脏, 更别提他没穿…… 祝云时内心立刻叫停, 她在想什么?! 此刻重要的难道不是谢星照拿了她为阿爹做的棉甲吗? 谢星照看着怀中的少女脸越来越红,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唇角越扬越高。 “如今这么会骗人了?你何时记错你阿爹的身量了?分明就是做给我的。” 祝云时哑口无言:“你好无赖!” 谢星照轻笑出声, 柔和又不容拒绝地拉着她的手往下,直落在腰腹上,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这儿绣着的小兔, 我很喜欢。” 触手之处一片滚烫,祝云时触火一般地一抖,猛然收回手。 她崩溃道:“不是做给你的,你不准喜欢!你身为当朝太子,居然做偷鸡摸狗之事,你究竟是何时拿走的?!” 当时他们还在吵架,他见到她为他做的棉甲,又该如何想她?定是觉得她欲擒故纵。 “就是给你送和离书那晚。” 那夜他无意看到桌上的针线篓,想起他最后一次来找她时,她正坐在廊下缝着什么,便多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件绣着小兔、被她团成一团“抛弃”在针线篓里的棉甲。 见谢星照义正严辞,一脸坦荡,一点也没有偷偷拿人东西的心虚,仿佛是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一样,祝云时更加羞恼了。 明明她才是苦主,怎么在他面前,她还落了下风,变得心虚起来? 只听他又道:“你很喜欢我,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听到我要娶燕阳,就跑去明光楼,也不会为我缝棉甲。还有那日,你替我挡下你阿爹的棍子,不是因为怕我会责罚你阿爹,而是怕我受伤,心疼我。” 第151章 因为那记棍子,她后背受了伤,趴在床上养了好几日,还为此发起高烧来。 想到此处,他内心软成一片,搂在她腰肢上的双臂不由得紧了紧。 内心被剖白了个干干净净,他黑亮的眼里又染着感动,眼神炽热,祝云时不自在地撇过头。 “少自恋了!我只是瞧你可怜罢了。” “是,郡主殿下最是心善。” 他凑近几分,鼻尖抵上了她的额头。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透过二人缩小的缝隙,将贴合的身影映在地上,有难以言说的情愫在罅隙中流转。 只听谢星照低声问了一句:“那心善的郡主可否可怜可怜我?” 他低低的话语顺着他鼻尖呼出的热气传到她耳里,如雷炸开。 自她发现他骗了她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 那两夜他虽不知节制,但她在混沌之中也体会到了话本上所提到的极致。 祝云时咬了咬唇,随后极轻地“嗯”了一声,抓在他腰腹两侧的手紧张地紧了紧。 酥麻的吻自额头落下,顺着眼睛、鼻尖逐渐向下。 他正要碰上她的唇时,胸膛被小手一抵。 “等等,我突然记起来,你是不是骗了我贡琮的事?” 谢星照不满地蹙眉:“你要在这个时候提他?” “怎么不能提?!你当初说我不认识他,是他认错……唔!” 祝云时唇被蛮横地堵住,呜呜地叫了起来。 帐内倏地寂静下来,只闻几点轻响。 祝云时浑身都没了骨头,谢星照亦极为善解人意地抱起她坐在他的腿上,压下她的后颈深吻。 先不说他们多日未见,便是只提临行前吵的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架,都足以让她内心有无数想与他缠在一处,再不分离的冲动。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见奇怪又熟悉的声音响在帐内。 祝云时心头一惊,一不小心就未控制好力道,咬了他的舌尖。 谢星照轻嘶一声,蓦地退开,将她抱在怀里平缓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拍了拍她,“好了,我为你的伤上一下药?” 祝云时愣住。 “你……你刚才不是说……” 她此刻能清晰感觉到那把匕首。 谢星照笑着挑眉,薄唇上的水渍在烛光下闪出一点晶莹。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亲亲你。” 只是想亲亲她? 他方才那般动情,像是等待火山喷发的炽热岩浆,居然只是想亲亲她? 祝云时震然。 谢星照话锋一转,眼神玩味:“还是说,你想?” 他尾音轻轻扬起,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她心神颤抖。 祝云时连忙否认:“我没有!” 谢星照嘴角噙笑:“自然,我们郡主怎么会有多余的想法呢?” 有很多多余想法的祝云时本人:“……” 谢星照笑了笑,就要去拉她的裙摆,好看看她腿间的伤。 但才拉到小腿处,便被猛然按住了。 只见祝云时咬着红肿的唇瓣,盈盈双眼带着些羞意。 “我回去自己上药就成。” 伤在腿根,他们又不做那种事的时候让他上药,着实羞人。 谢星照无奈地看她:“又不是没见过。” 何止见过,还亲过…… 祝云时纠结几息,最终还是撤了手,任他将裙摆掀起。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星照又将她的裙摆拉好,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祝云时坐起来,脸有些红。 其实那擦伤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刚抹上膏药时有些痛,后来膏药的凉意便覆过了疼痛,她反倒只能感受到谢星照略微粗粝的指腹…… 只见谢星照将她的斗篷拿过来,问道:“我送你回去?” “等等!”她拉住他的袖子。 祝云时不满地蹙眉:“你还没告诉我,贡琮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又骗我。” 谢星照顺势在她身旁坐下,理直气壮道:“你自己将他忘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 祝云时一噎,倒也确实,她还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救过贡琮这么一回事。 她又问:“那你想如何处置他?” 谢星照的脸登时黑了,咬牙切齿道:“怎么?你不会是因为小时候的事看他可怜了吧?” “我才不会呢!”祝云时连忙否认:“他那么吓人,一言不说就把我绑走,我才不会可怜他。我只是觉得……” 祝云时观察着身旁男人的神情,有些忐忑:“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们的计划了?” 谢星照解了毒,蛰伏这么久,如果不是她突然被贡琮劫走,他会在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突袭。 一想起群臣反对,是他力排众议要来救她,还只领了一千多精骑,她就心生愧疚。 “乱想什么?”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谢星照认真道:“本来没有你,我们这几日也会有所行动了。而且,因为你,我们才能如此顺利。” 祝云时愣了愣:“因为我?” 谢星照点头:“对,因为你,贡琮才办了一场婚宴,他的将士们饮了不少酒,我们的突袭才更加顺利。” 突袭成功是值得庆祝的喜事,谢星照却越说越不悦。 一想到贡琮身上穿着的那件喜服,还想让祝云时也穿上,他就恨不得现在立刻命人把那套刺眼的衣裳扒下来。 第152章 祝云时没 有察觉到他的不悦,听了他的话总算将郁积在心的闷气舒了出来。 “那我们成婚那日,阿梨给我的桃花糕中下了软筋散,也是苏毓烟做的?她和贡琮里应外合?” 那日贡琮派人想要掳她走,被谢星照的人拦下了。她也因为戒备,没有吃下了药的桃花糕,这才阻止了他们的计划得逞。 “虽死无对证,但应当是她做的。” 提起苏毓烟,祝云时难免有些唏嘘。 唇瓣被轻轻啄了一下。 谢星照眼里映着点点烛光,捏了捏她的脸。 “军中条件不如京城,明日我命问墨去塍州城内给你买糕点?” 祝云时心登时柔软成一滩水。 谢星照肯定是察觉到了她的难过,才过来哄她。 她笑道:“不必了,塍州离这也有十几里路,一来一回着实累人。刚巧我把问墨他们带来,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提到此事,她抱怨道:“你当初为什么留一半的暗卫给我?我在京城,能有什么事?如果让他们跟着你,没准你就不会中箭了……” 她说着又担心起来,手中又不安分地要去扒他的衣裳。 “让我看看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你解毒多久了,如今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谢星照挡着她的手,眼看小郡主自责得又要落下泪来,他连忙道: “我没中箭。” 扒着衣裳的手一顿。 祝云时惊得不自觉提高声量:“你没中箭?!” 谢星照点点头。 本还想隐而不提,好让她多心疼心疼他,但转念一想,若叫她从旁人口中知道他未中箭的事实,定然又觉得他骗了她,到时又不理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事只有你阿爹,还有几个将军知道,其他人只以为徐奉御误打误撞配出了解药,为我解了毒。” 祝云时百思不得其解:“但你当时是在贡琮眼皮子底下中箭的,你怎么……” 谢星照倏地笑了,双眼清亮,昏黄的光线打在他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柔和的味道。 他牵过她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这不还要多谢郡主为我缝的棉甲?” 祝云时感受着他猛烈跳动的心脏,恍惚中明白过来。 她为他所做的棉甲不仅厚实御寒,最重要的是,她还在里头放了一块护心镜,那块护心镜由玄铁铸成,极为坚固。 原来是这块护心镜为他挡住了那支毒箭么? 祝云时喉头酸涩,突然有些庆幸他误打误撞地拿走了她的棉甲——因为她原本根本未打算将棉甲送给他。 耳边传来他的一声叹息,随后他轻轻抬手将她眼角的湿润抹去。 “就这么爱哭?以前我欺负你的时候,你眼睛可是红都不红。” 可他们见面的短短几个时辰,她就为了他哭了好几回。 祝云时愤愤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以前怎么欺负我的?我从树上摔下来,差点断手断脚!” 谢星照忙把炸了毛的小郡主搂到怀里,安抚道:“我以后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你上树为我摘青梅的那一刻,我在想,你这样傻,这样好骗……” 祝云时更加恼怒:“你说什么!” 谢星照笑了笑,继续道:“若是被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然后我就觉得,全天下只有我才可以护住你,让你不受欺负。” 祝云时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分明就是你欺负我最多。” 谢星照咳了一声,“姌姌,我送你回去。” 说着就要拉着她站起来。 祝云时不依,忙扯住他:“不行!” 谢星照无奈地又揽住她,眼底满是宠溺:“那你要如何?” 祝云时突然敛了笑,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阿照,我只想快些打完这场仗,你平安凯旋。以后你不准欺负我,只准我欺负你,好不好?” 谢星照愣了愣,显然未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随后脸色也变得郑重,眼底深深地望着她。 “好。” * 贡琮是洛昭国主帅,更是即将上位的下一任帝王,一朝被擒,场上局势瞬间逆转。 谢星照这几日都忙着和将领军师们商议接下来的布局。 祝云时偶而半夜潜入他的营帐,但战事当前,她也不敢打搅他,只说了会子话便离开了。 这日,祝云时起身,便从驻扎营地的将士口中听闻,太子殿下和几个将军一早便带兵走了。 与洛昭的一战也持续了几月了,光说她在这的短短不过十日,便能感觉到天气转暖了些,连斗篷都可以不穿了。 谢星照这一去便去了十几日,她阿爹亦跟随其后,祝云时待在营地里,每日掰着手指数日子,某一日猛然发现,她竟连营帐后的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都一清二楚了。 她望着窗外,低低叹了口气。 惟愿一切顺利,阿爹和谢星照都能平安归来。 忽然,帐外响起马蹄声,震得桌上的茶水都晃动起来。 祝云时一惊,猛然掀开帐子。 只见积雪被马蹄踩得飞扬,雪雾之中,浩浩荡荡的人马渐渐露出身影。 周围的将士响起欢呼之声。 一片欢呼之中,祝云时跟着跑到前头,看着领头的那个玄色身影越来越近。 第153章 * 这一仗打下了洛昭国的要塞,是洛昭国最为险要的位置,意味着大齐胜利在望。 这夜,气氛紧张了数月的营地难得地庆祝了一回。 将士们不敢多饮,有洛昭国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敢放下警惕,只饮了几杯浅尝辄止。 但—— 祝云时却饮多了。 南安侯头疼地看着扒着太子不放的女儿,仍在努力地劝抚。 “姌姌,你先松手,阿爹送你回营帐。” 祝云时醉得两眼茫然,闻言只是摇头,又将谢星照的腰抱紧了一些。 南安侯恨铁不成钢,正打算上手强硬地将女儿拉出来。 怎知手刚碰到女儿胳膊,她就闹着喊不要,将谢星照抱得紧紧的,仿佛他是要将牛郎织女分开的银河。 南安侯捂着额角,看了眼谢星照。 谢星照立马收起笑,严肃道:“祝伯伯,不如由我将姌姌送回去?” 南安侯立马道:“不行!” 他们都已经和离了,更何况这是在营地里!就算大战即将结束,也不能这般胡闹。 南安侯又试图去劝醉酒的女儿:“姌姌,阿爹送你回去,你先将殿下松开?” 祝云时突然落下泪来:“阿爹,你是不是又要打阿照了?你不能打他。” 南安侯额角突突直跳,他不过是上回打了谢星照两棍,还是为了他欺骗女儿的事,更何况其中一棍还由女儿帮他挡下,他在女儿心里竟成了这么一个不讲道理,心狠手辣的形象。 谢星照压着不可抑制扬起的唇角,见南安侯目光射来,连忙握拳挡在唇边咳了一声。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南安侯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是在装逼不得已?内心指不定多高兴呢! 但抱着人不放的毕竟是自家闺女。 南安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是想要阿爹送你回去,还是殿下送你?” 祝云时毫不犹豫道:“阿照。” 南安侯:“……” 他刚就不该问,简直是多此一举! 罢了,事已至此,他只好挥挥手:“那就劳烦殿下了,殿下今日累了,送完姌姌后便赶紧回营帐歇下吧。” 谢星照搂着怀里紧紧抱着他,窝在他胸口的少女,微笑道:“祝伯伯放心。” * 祝云时被揽着走了一路,忽然感觉浑身一轻,似是被抱了起来。 萦绕鼻尖的熟悉沉香味让她闭着眼都能分辨出抱着她的人,她下意识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跟只小猫似的,轻轻唤道:“阿照。” 抱着她的人身躯一僵,随后脚步变得更快。 倏地,视野变亮,她恍惚中意识到,这是回到营帐了。 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她似乎是被丢到了柔软的榻上,丢她的动作还有些急促。 她挣扎着撑起身,还未反应过来,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呜咽地承受,眼眶都变得潮湿。 忽然,炽热退去,身上被盖上柔软厚实的锦被。 少年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压着粗重的呼吸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像是在亲吻他最珍贵的宝物。 “好好休息。” 祝云时身体仍带着些颤抖的余韵,闻言皱了皱眉。 在他要站起身的一瞬,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臂一扯,直将人扯上了榻。 第64章 春光 “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她也不知今夜力气怎的这般大, 之前她怎么都拽不开谢星照的衣裳,今日竟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他反抗都阻不住她。 而且因为他的反抗, 她不得不压制住他。 他仍在挣扎:“姌姌, 不行,你阿爹让我送完你便回去。” 祝云时蹙眉,难得的霸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天塌下来有我为你顶着。” 阻碍破除时,她刚张唇,便被压住后颈堵住了嘴。 她起先以为是他情之所至, 可后来即使她神智有些不清醒,也依旧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让她出声。 祝云时不满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做什么堵我?” 他垂下头,黑发散在她颈窝,有点痒,他有些抑制,轻声哄道:“现在不行, 等回宫后好不好?” 祝云时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回宫后,她想了半天,还没想出个答案,就又被抓着脚踝捂着嘴拖入潮水里。 等潮水退去,她累极地闭上眼, 感觉到有人绞了帕子在为她擦拭。 但似乎刚闭上不久, 额头就被轻轻亲了一口,身侧那人似乎下了榻,随后将她的被角掖好。 “我先回去了。” 祝云时下意识地扯住他, “不准走。” 他浑身滚烫得跟个火炉一样,他一走,被窝便骤然变冷了。 看着跟个小猫儿似的哼哼着不让他走的小郡主, 谢星照又想起昨夜,不,或者说是方才的情形。 她醉了酒竟会这样的可爱主动,有紧紧缠住他的热烈。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不在东宫。 他蹲下.身耐心地轻哄:“好了,天快亮了,我要是再不走,你阿爹会发现的。” 又是阿爹?! 祝云时纳闷地睁眼,抬起酸涩的手,无力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我阿爹了?” 谢星照无奈道:“万一他不肯将你嫁给我怎么办?” 第154章 “可是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谢星照觉得她这副迷糊的样子还真是惹人怜爱,掐了掐她此刻如桃花盛开的小脸,耐心解释道:“你忘了,我已将和离书给你了,所以眼下我们暂时不是夫妻。等我们回京后,我便立即走六礼,务必在三个月内再将你娶回东宫,好不好?” 提起那封和离书,祝云时的睡意和残余的酒劲登时散了个干净。 她突兀地说了句:“你去为我研墨。” 谢星照一愣,“好,但你要做什么?” 祝云时狡黠地笑了起来:“这你就别管了。” 谢星照狐疑地看她一眼,但还是听了她的话,在她脸上亲了亲后就去为她研墨了。 只见谢星照站在桌前认真地为她研墨,烛光打在他立体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边。 他这副予索予求的样子,让她几乎难以和刚才那个不知节制的人对上。 虽然一开始是她主导,他似乎也很是得趣,可渐渐的,他就又显露出本性来。 她骨头都要被撞散了。 眼见他研好墨,疑惑地朝她望来,祝云时趿拉着鞋,将夹在书中的一张纸翻了出来。 谢星照瞧着那张被折叠起来的纸,总觉得有些眼熟。 下一刻,那张纸被展开,熟悉的字迹露了出来。 他呼吸一滞:“姌姌……” 是他写的和离书。 她保存得很好,和他交给她时别无二致。 就连落款处也是,只有他一人的名字。 她并没有签上自己的名姓。 也就是说—— 他们并没有和离过。 巨大的喜悦如浪潮一般打来,谢星照有些说不出话来,正打算将她揽进怀中。 但喜悦还未维持几息。 下一瞬,只见少女提起笔,朝落款处而去。 谢星照反应迅速地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慌乱:“你做什么?” 他心中登时七上八下,百转千回。 难道她昨夜只是醉了酒,其实本来并不愿意和他欢.好? 还是说他折腾得太过? 谢星照顷刻判断出来,不可能是第一种。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分明就很喜欢。 那难道是第二种?毕竟她后头确实一直在向他求饶,抱着他的脖子又喊夫君又喊阿照哥哥的。 他缓着语气诱哄:“姌姌,我一时没控制住,毕竟……” 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而他又是刚尝其中滋味。 他抿了抿唇,又道:“下一次我定然收敛一些,你先将笔放下?” 祝云时摇头。 他慌了神:“姌姌……” 祝云时坚持道:“放手。” 谢星照抿了抿唇,缓缓抽回手。 祝云时毫无犹豫地在他的名字旁落上了她的名姓。 胸腔内又酸胀起来,谢星照呼吸凝滞,怔怔地看着她将名字写好。 祝云时将笔放下,提着落好了姓名的和离书,转身看他。 谢星照抿着唇,瞳孔漆黑,眼底全是落寞。 下一瞬,房内响起了利落清脆的撕纸声。 谢星照怔愣地看着她将刚签好的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祝云时将纸往地上一抛,利落道:“好了,扯平了。你撕过我的和离书,我也撕了你的。前尘往事,也都一笔勾销,以后谁都不许提和离的事。不过,你可不准再说要当我的亡夫了,”她嘟囔道:“堂堂一朝储君,开口就是那么不吉利的话。” 她说完,见谢星照依旧没什么反应,轻轻戳了戳他的腰腹,担忧道:“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我只是想让之前的事彻底结束,不是真的想和你和离,阿照,你……” 眼前一暗,他颀长的身影突然覆了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未出口的话语化作呜咽。 意乱之间,她蓦地被扛在了肩上,随后又摔进柔软的锦被里。 他低声道:“再来一次。” 小郡主张口就要拒绝,但一个音节刚吐出来,就又被堵了回去。 等又折腾完一遭,窗外的天色都有些发白。 祝云时这回是真的没了力气,也不知他是被戳到了哪根筋,这回极其执着地逼她喊夫君,她不喊又不是,喊又不是,被折磨得够呛。 汗湿的额头被他极尽柔情地吻了吻,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姌姌,我很高兴。” 祝云时闭着眼,愤愤地捶了他一下。 “你当然高兴了。” 毕竟累得动不了的是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天都快亮了还神清气爽的。 他轻笑出声,又抱了她一会,替她掖好被角,这才穿衣离开。 走出营帐,他顾忌着南安侯,特地绕了一条路往自己营帐走去。 脑里不断回荡方才祝云时撕和离书的画面,胸腔又怦然地跳动起来,嘴角不自觉上扬。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 谢星 照脚步一顿,便见不远处的黎明晨雾中,走出一个健实的身影。 南安侯脸阴沉得滴水:“殿下也起这么早?” 谢星照顷刻压下笑,端肃道:“是,祝伯伯也这么早出来散步?” 散步? 南安侯狠狠哼了一声。 “不知殿下昨夜是宿在自己帐子里,还是姌姌帐子里?” 第155章 谢星照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南安侯不悦道:“殿下,你和姌姌已经和离了,还请殿下克己复礼,在婚仪之前不要再逾矩。” 以前的事是被逼无奈,他管不了,后来想着索性都成婚了,他又和他再三保证会对姌姌好,甚至保证此生绝无二心,也不会纳任何女子,他这才放心将女儿交给他,让他改了口。 可眼下不同,他欺骗过姌姌,又已经和离,他身为父亲,自然不能再那般轻易地让这小子随心所欲。 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行。 怎知下一瞬,眼前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满面春风,笑容愉悦至极,就连打了胜仗,南安侯都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么开怀的笑容。 他应道:“是,岳丈。” 南安侯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你都给姌姌和离书了,眼下还未重新走过六礼,就算姌姌答应和你和好,你也不能在此时叫我岳丈。” 谢星照笑道:“和离书,姌姌没签。” 南安侯面色登时一变。 只听谢星照又认真道:“之前对您的承诺,阿照谨记于心,还请您放心,日后我若对不起姌姌,您随时可以像上回一样。” 说的是上回他用护棍打他的事。 南安侯神色几变,最终无奈地叹气,认下了这声岳丈。 “罢了罢了,姌姌喜欢你,我这个做阿爹的还能如何?” 提起祝云时,谢星照的表情显然地柔和下来,眼里都带着暖意。 南安侯将他的神情都尽收眼底,稍稍放了心,告诫道:“不过阿照,你这些日子还是收敛一些。” 谢星照正了正色,点头应下。 * 战事接连告捷,最终洛昭国签了投降书,老皇帝退位,由二皇子岱格登基,承诺世世代代不再侵扰,并每年向大齐纳岁贡。 具体谈判如何,祝云时并不清楚,她眼下只记挂着回京。 谢星照赶着回京处理战事的收尾事宜,便快马加鞭提前离开了。 祝云时本也想着和他一道走,但他又顾忌着她上次赶过来受的腿伤,坚持要她坐马车离开,左不过晚近十日功夫。 祝云时为了这事和他吵了几回,但他丝毫不让步,到最后祝云时只得勉强应下。 眼下,小郡主靠在马车上,愤愤地捶着酸痛的腿。 说好晚十日也没什么的是他,昨夜说要好久见不到她,缠着她不肯撒手的也是他,她浑身都要被他撞散了。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捶着他的腰腹喊道:“明日还要赶路呢。” 怎知他从背后覆上来,亲着她的肩胛,笑道:“不妨事,明日在马车里补觉。” 祝云时想想就生气,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但气不过三日,她望着窗外已经被绿意覆上,生机盎然的景色,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千里之外。 也不知他现在到哪儿了,这几日赶路回京,定然也未好好休息。 她一向心善,见不得别人可怜,回去后就遣人为他炖点补汤补补身子吧。 马车紧赶慢赶,最终走了十几日,到达了京城。 祝云时先回了南安侯府,准备同阿爹用顿膳,休整一番后再进宫,不过这回进宫,她还得将一堆从东宫里收拾出来的箱笼又带回去。 但她刚将这事吩咐下去,便听采枝道:“太子殿下一回京便吩咐了,郡主的东西早由人搬进东宫去了。” 祝云时目瞪口呆,他办事速度竟这般快?! 既然如此,也不必她多操心了。 小郡主安心地在浴桶中泡了许久,经历过舟车劳顿的疲惫身子松乏下来,由采枝为她绞了头发后,便缩到帐子里准备入眠。 沉眠之中,身侧突然传来动静,脸上还有些痒…… 祝云时紧紧蹙眉,不耐烦地睁眼,正要将妨碍她睡觉的东西解决掉。 怎知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张熟悉清俊的脸。 他正坐在她床边,手中还抓了一缕她的头发把玩着。 她刚感觉到的脸上的痒意,便是他用头发轻扫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弄出来的。 多日不见,她周身的火气登时散了个干净,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虽然惊喜,但困得有些厉害,眼睛缓慢地张闭着,如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的眼下投上一片阴影。 脸颊被掐住,祝云时吃痛地睁眼,只见他不悦道:“某些人回了京也不来找我,你说我怎么来了?” 祝云时扒开他的手,瞌睡散了大半,愤愤地揉着被他掐过的脸颊。 “那你也不必大半夜地翻进我房里吧。” 谢星照双眸黑沉,带着幽怨,仿若她是负了他一颗真心的负心汉。 祝云时见他眉眼间若有若无的委屈,心口一软,柔软的身体又缠了上去,她抱住他健实的胳膊,哄道:“好了,我陪阿爹一两日再回去?” 毕竟她和谢星照多日未见的同时,和父亲也是多日未见,她回了东宫和谢星照能够朝夕相处,但和父亲却是隔一段时日才见一回。 谢星照抿唇不语。 祝云时只好又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唇。 怎知她刚碰到他的唇,他便立刻张口含住,压着她的后脑吻了下来。 情潮汹涌,在最后一丝理智都要被吞没时,祝云时连忙推了推覆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们还在侯府……” 第156章 谢星照在她红肿晶莹的唇瓣上又克制地吻了吻,将她揽进怀里平稳呼吸。 他周身依旧温暖,如今已是春日,但夜间仍有一些寒,祝云时习惯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 一片惬意中,小郡主眼皮又打起架来。 正当她就要陷入沉眠时,抱着她的男人突然起了身。 祝云时迷茫地看着谢星照起身,随后将外衣脱了个干净。 她惊讶得瞪大眼:“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谢星照看着床上神情凌乱的少女,即便惊讶还不忘克制地压低声音,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覆了过去。 祝云时忙用手抵在他胸膛上,拉开距离,焦急道:“不不不行,这是在侯府。” 谢星照忍着笑,扬眉道:“为何不行?姌姌,我们是夫妻。” 祝云时愣了愣,显然被他这句话动摇,神情也变得犹豫。 “但是……你大半夜潜进来,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谢星照失笑,将她强硬地揽入怀里躺下,又仔细拉好锦被。 “没打算动你,睡吧。” 祝云时看着他安稳地闭上眼,嘴角还带着些玩味的笑,登时明白过来。 “你耍我!” 谢星照睁开眼,看着她笑:“我只是想抱着你睡会,天快亮我就走,你自己想哪去了?” 祝云时觉得冤枉极了,他大半夜潜入她房间,对她又是亲又是抱的,再加上他之前……每次都如猛兽出笼一般,也难怪她想多。 夜色已深,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庭院内,房内安静下来,困意也渐渐席卷而来。 祝云时缓缓合上眼。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谢星照!” 少年应她的声音有些慵懒:“怎么了?” 祝云时猛地坐了起来,语气质问:“你是不是不是第一次溜进我房里了?” 谢星照也跟着她坐了起来,愣了愣,随后笑道:“你不记得了?上次送和离书……” 在小郡主质疑的目光下,他抿了抿唇,承认了。 “你搬出东宫后,我确实晚上来看过你几次。” 祝云时握着拳头,她就说!那几日她总觉得房内总有一股冷风吹过,然后她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谢星照身上带着的沉香味。 她本以为是她潜意识里在想他,这才有了幻觉。 可方才就在她快睡着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翻 窗进她房间进得这般熟练,一看就不是只来过一次。 果然! 小郡主恼怒道:“你又骗我!” 谢星照忙将人揽过,却被一把推开了。 他义正严辞道:“我几时骗你,眼下我不就同你坦白了?” 祝云时目瞪口呆,他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的? 但她居然又觉得,他好像说得没错? 她内心正天人交战着,腰间一紧,又被抱了过去。 他微微低下头,气息打在她发侧,温声道:“我那时……很想你。” 所以他才大半夜的翻了窗来见她,他什么都没做,只站在床边看看她,便觉得知足。 祝云时想起当时的情形,心又软了下来。 她扬起头对他笑道:“好吧,那本郡主就不同你计较了。” 看着少女灿亮的笑容,谢星照也跟着勾起唇角。 “多谢郡主殿下。” * 祝云时在南安侯府待了两日,便启程进宫了,谢星照收到消息,一大早便在宫门口等她。 一进宫,二人便直接去拜见帝后。 皇后拉着她的手,忧心道:“你上次可真是吓坏我和你皇伯伯了,日后可不敢再以身涉险了,知道吗?” 说罢又少不得叮嘱一些事宜。 祝云时自知理亏,一一应下,而一旁的谢星照,竟也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待皇后总算将一肚子话说完,皇帝才缓缓开口。 “姌姌,这次可是想好了?” 说的自然是她回东宫的事。 祝云时不知道谢星照跟帝后说了多少,但大抵也是将她没签和离书的事陈明了,才直接迎她回宫。 她悄悄觑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他正紧紧盯着她。 目光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祝云时忽而觉得有些好笑,但在帝后面前,她还是忍了笑,肯定道:“想好了。” 帝后舒了一口气,祝云时亦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也沉沉松了口气。 从凤仪宫中出来,谢星照牵着幼弟走在前面,祝云时拉着谢遥苓走在后头。 她与谢遥苓多日未见,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说着,谢遥苓看了一眼走在前头,实则一直悄悄回头观察的兄长,揶揄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姐妹。 “姌姌,不会再和离了吧?” 果然,前面的兄长立刻紧张地竖起了耳,连背都挺直了不少。 祝云时没有注意到谢星照的异样,被问得脸微微涨红。 她有些羞赧道:“不会。” 怎知谢遥苓又问:“那你爱阿兄吗?” 前面的兄长一个踉跄,差点把幼弟带摔了。 祝云时脸上红霞更甚,她不明白为何谢遥苓明知故问。 但还是耐心地回她:“嗯。” 谢遥苓愉悦地笑起来。 第157章 下一刻,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柔软的东西。 谢遥苓一愣,下意识顺目一看,一下对上了幼弟疑惑的眼睛。 谢望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兄长牵着手,带到了阿姐身侧,兄长还贴心地将他的手让阿姐紧紧牵住。 兄长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然后快步绕到一旁,将姌姌阿姐给牵走了。 只留下他和阿姐大眼瞪小眼。 祝云时被谢星照飞快地拉走,一下就脱离了谢遥苓姐弟十几丈远。 “谢星照,你做什么?!” 但谢星照只是稳稳地拉着她,默不作声。 直到走进御花园,他才缓下脚步。 祝云时腿都走疼了,正要抱怨几句。 怎知他突然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蜻蜓点水一般,却极具温柔和眷恋。 祝云时连忙推开他,羞恼道:“这是在外头!” 若是被旁人看到,那她和谢星照的传闻又要再添一笔了。 谢星照忽地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还在外头,抑制不住一般地将她紧紧揽住。 “把你跟阿苓说的话,再和我说一遍?” 祝云时一惊:“你都听到了?!” 谢星照勾着唇,轻轻颔首,墨黑的双眼在日光下分外明亮炽热。 祝云时被他看得难为情,撇过头道:“我不说,你都听到了,干嘛还要让我再说一遍。” 谢星照轻笑,随后凑近几分。 “那我说?” 祝云时一愣,随后耳畔里传入三个字,他声音低下来,像潺潺水流一般极尽缱绻。 祝云时难以抑制地扬唇,悄悄伸手紧紧抓着了他的腰侧,往他怀中靠了靠。 春光融融,御花园内的白雪已化作春水,日光依旧明媚地照在盛放桃花上,一片春意盎然中,传来清浅的欢声。 “对了,你送和离书那次,最后和我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谢星照,你又骗我!” “好了,你真的想听?” “当然!” 他一根根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认真地看着她,笑容张扬意气,一如往日。 “我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一辈子那么长,我总能求得你回心转意。”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