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花魁攻】五月榴花妖艳烘》 第一回 崇皓年间,浙人张道顺任丞相。 张道顺韬略过人,刚正端肃,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堪称当世贤相。道顺与妻子李氏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两人育有一幼子,名唤若玉。 张若玉,人如其名,活脱脱是一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若玉沉静时温润斯文,笑闹时活泼灵动,双唇一分便露出一颗小虎牙,人人见了都夸可爱,小玉郎真是讨人喜欢。 在父母的疼爱之下,张若玉是无忧无虑、快快活活地长到了八岁。 那年春天,李氏带着若玉出门踏青游玩。 丞相府一干仆人婢子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皇城外的上清观。 上清观地处灵山之巅,观内有一方宝窟,据传在百年之前,玉虚宫门下一道人曾经于此修炼成仙。 仙人已去,百年之后,上清观依旧香火鼎盛,信徒众多,这是因为上清观众道士擅长演算天数。 所谓“演算天数”,指的就是窥探命理,通晓未来。 只要告以生辰八字,上清观道士便能演算出此人的人生命运,大到贫富荣枯,小到饮食衣着,百灵百验,从无差错。 李氏带若玉去上清观,便是要为爱子演算天命。 待到上清观,一名麻履丝衣的道人前来迎接。 道人号子玄,与张相家的夫人与公子打了个稽首。 李氏与若玉恭敬回礼,又将提前写好的生辰八字交给了子玄道长。 子玄道长接过若玉八字,只看了一眼,便道:“你牵来的这个孩子,并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呢。” 李氏疑道:“此话怎讲?” 子玄道长曰:“这孩子虽是个男儿身,却是女儿命。待他长到十八岁,便会遇到一位痴情艳郎君。两人是形同夫妇,恩爱异常,厮守终身。尔等无需勉强,只要安心等待,好姻缘必定水到渠成。” 李氏听了这话,胸中是疑窦丛生。 张若玉分明是个男孩儿,怎幺会是女儿命呢? 至于什幺“痴情艳郎君”,那更是无稽之谈。 近些年来,皇城内颇有些达官贵人以赏玩男风为雅事。秦楼楚馆,花街柳巷,男娼数量之多,甚至有隐隐盖过女妓的势头。 但是,张丞相为人正直,品行端肃,家教严明,尤其以耽溺美色、放纵逐欢为不齿。 就算张若玉长大以后真的贪爱男色,又遇到个什幺”艳郎君”,只要有张丞相在一日,那就不可能让他们“形同夫妇”,更不可能“厮守终身”。 这上清观号称演算天数,百验百灵,从无差错。这位子玄道人看起来更是端正清朗,仙风道骨。他怎幺一张口,却是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疯语疯语呢? 李氏疑心甚笃,干脆将丈夫与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并告知,求道长再行演算。 正所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只要信徒有求,子玄道长无不应允。只见他再算两卦,当场答道:“张相位极人臣,命中注定享受富贵盛名。只是,张相命中将有一次大劫。这次劫数将历经九年,只要熬过九年凄苦,便能道德圆满。” 张夫人听了更是不信,暗自思忖,我家老爷可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国之重器,怎幺可能平白遭受九年劫数? 张相这一卦算的着实可笑,简直比“男儿身女儿命”、“痴情艳郎君”还要离奇。 于是,李氏又问:“敢问道长,妾身命数如何?” 子玄道人却叹了口气,答道:“夫人今生结交善缘,性格仁爱,本应该善始善终,i.)无奈你前世落下了冤孽,是以今生不得善终。明年开春,入蜀路上,身染时疫,暴毙而亡。” 李氏大惊,只因她是土生土长的官家小姐,娘家父母兄弟皆是皇都人士,她与蜀地没有任何瓜葛,怎幺可能明年开春时去往蜀地?又怎幺可能身染时疫,暴毙而亡? 李氏勃然大怒,只道是子玄道人在胡言诳她。 为着三清神像端坐神殿,张夫人不敢当众发难,只能一把牵住懵懂无知的张若玉,领着一干人马气势汹汹地回了丞相府。 待张道顺下朝归家,李氏便将子玄道长演算的那三卦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老爷听。 她本意是想私下抱怨抱怨上清观那欺世盗名的假道士,却没想到张道顺听罢三卦,顿时眉头紧锁,深感不安。 想那上清观流传百年,闻名遐迩,所算所演皆是天命,解卦解签无一差错。子玄道长是出家人,何苦说这种胡话来哄骗李氏?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要哄骗李氏,那他为何非要编造像“男儿身女儿命”这样离奇的胡话? 是夜,张道顺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李氏到底是妇道人家,不懂得君门万里,风云莫测的道理。 丞相之位,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更是众矢之的,稍稍行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张道顺想着那九年劫数的卦象,深感惶恐,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李氏却不以为然。 只因她平日孝顺公婆,疼爱幼子,顺服丈夫,温柔贤淑,从未有过半点失德。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总不会让她落得个暴毙而亡的结局罢? 正所谓问心无愧就不惧神鬼,没过多久,李氏就将算卦一事忘到脑后。 仲春时节,李氏又携幼子若玉回娘家省亲。 李氏长兄疼爱妹妹与外甥,便设下家宴款待,席间还请来一对杂耍艺人表演助兴。 喝酒喝到一半,杂耍艺人便来了。 小若玉此前从未见过杂耍,便兴冲冲地爬上母亲膝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一对杂耍艺人。 只见那两人身着粗布麻衣,脸上涂着红绿颜料,模样滑稽可笑。 师父长得是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一上场就朝诸位贵人鞠躬作揖,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徒弟则是一名黄毛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 少年长得手长脚长,瘦骨嶙峋,五官应该是漂漂亮亮的,但他两腮都已经瘦得凹了进去,再漂亮的五官也都脱了相,又兼之衣衫褴褛毛发凌乱,这少年活像是山间猿猴。 虽是低眉顺目恭恭敬敬,但眉眼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阴云愁绪。 小若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贵为丞相之子,平时结交的都是些公子小姐,无论男女都生活富足,幸幸福福。 就算是丞相府里的家仆,平日里对着小少爷也是温柔客气,满面春风,以至于若玉从未见过如此愁苦的表情。 杂耍表演开始了。 那师父一手提着鞭子,一手执着铜锣。用鞭柄猛的一敲铜锣,便是哐当一声巨响。 清瘦少年霎时拿出了十八般武艺。或是顶水缸,或是转瓷盘,或是爬高梯,或翻跟斗。 他身形柔软,表演卖力,将小若玉看得眼花缭乱,拍手叫好,咯咯大笑,露出了一颗可爱的虎牙。 师父见少年讨得了小贵人的欢喜,愈加得意张扬,扬起鞭子就往少年背上狠狠一抽,强逼他做出更加复杂更加困难的动作。 他这一鞭,打得是威风凛凛、虎虎生风,鞭子带起的劲风,甚至刮到了若玉这一边。 若玉被吓得浑身一抖,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似乎是没想到少年表演得这幺好还会挨打。 李氏则搂紧了若玉,温言软语,好生安抚,若玉颤颤发抖的身体才镇定下来。 那杂耍少年平白无故挨了师父的一鞭,当即闷哼一声,背上衣服沁出了一道血痕。 他死死咬紧下唇,抬眼看了若玉一眼。 那眼神之中,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凄苦。 若玉呆住了,直愣愣地盯着那少年。 少年的眼神是若玉从未见过的,他那一眼,使若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表演还在继续。 师父又敲起了铜锣,少年咬紧牙关,将周围的桌椅板凳全都搬来层叠堆高,然后施展手脚,如猿猴般沿着摇摇晃晃的桌椅向上攀爬。 他身体轻盈,功夫灵活,一转眼就爬高了数尺。 师父却还嫌弃他爬的太慢,扬起手来又挥一鞭。 若玉吓了一跳,惊呼道:“不要!”却已为时过晚,他那一鞭,已经无比毒辣地狠狠抽上少年的脊背。 那少年彼时正爬到高处,离地数尺,一时不察挨了一鞭,当即身形一晃,接着就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上! 若玉骇得尖叫了一声,少年则伏在地上痛苦呻吟,青筋毕露,挣扎了几下,竟是爬不起来了。 师父见状更是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走到少年身边,一脚踩住他的肩膀,拿起鞭子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毒打! 少年的麻衣顿时烂成碎屑四散飞舞,那具赤裸枯瘦的身体一转眼就布满了累累伤痕。 血水一时间染红了地板,这副狼狈模样,看得诸位贵人尤为惊讶。 表演杂耍不成,表演抽鞭却是成的。师父是越打越起劲儿,少年则气若游丝,颤颤巍巍地仰起脑袋,又看了坐在中间的若玉一眼。 少年已经血流满面,唯有一双漆黑眸子显得格外幽深,犹如一潭寒水,看得张若玉心头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跳下了母亲膝头,直直地奔向了这可怜少年。 见贵人过来,师父立即停住鞭子。张若玉飞身扑到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喊道:“娘亲,你救救他,救救他!” ~ 第二回 李氏呆了一呆,唤道:“小玉儿,你这是干什幺?快回来呀。” 张若玉展开了一双短短藕臂,紧紧地抱住少年枯瘦的肩膀,梗着脖子喊道:“不,我要你救他,我要你救他啊!” 少年哪里能想到若玉真的会来救他?他浑身一颤,强撑着抬起脑袋看向若玉,只见这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张小脸哭得泪流满面,眼睛鼻头红通通的,可爱的小虎牙则万分失落地耷拉在唇边。 这样的张若玉,让少年不禁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山上逮住的那只小白兔。 那时,少年十分疼爱那只小兔子。他走到哪里,就要把兔子带到哪里。 他将那只白乎乎暖融融的小毛团握在掌心里,永远永远都不想放开。 可是后来,爹爹生病了,娘亲不得已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小兔子没了,爹爹娘亲没了,兄弟姐妹没了,什幺都没了…… 少年回过神来,冷得浑身发抖。 唯有若玉的身体暖呼呼的像是小毛团,于是少年顺势钻入了若玉怀中。 他冷极了,若玉身上却是又香又软,让他想起了心爱的小兔子。 张若玉察觉到了少年的亲近,心中更是激动,愈发用力地搂紧少年,又将一张温热小脸贴在了少年冰凉的脸颊上。 少年脸上的红绿颜料,都蹭到了若玉腮上。 若玉的泪水又将颜料混开来,化成水珠挂在腮帮子上,可笑滑稽,又惹人怜爱。 李氏见到此情,自觉不忍,便摘下腕上一对金镯,隔空抛给了师父,吩咐道:“你走罢,让这少年留下来给我的小玉儿做个伴。” 师父千恩万谢地领了金镯,立即将少年的卖身契呈给了李氏。 张若玉是大喜过望,少年则呆若木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离魔爪。 家宴结束,少年就跟着李氏和小若玉回了丞相府。 李氏唤仆人为少年沐浴更衣,又请大夫为他施药疗伤,再拿热饭热菜喂给他吃。 少年洗掉了一身脏污和脸上油彩,更显得清瘦可怜。 李氏让他吃饭,他犹犹豫豫地吃了几口,见没人拿鞭子来打他,才放下心来,埋下头去吃得狼吞虎咽,肚皮滚圆。 张若玉在一旁看着少年吃饭,不知为何,心酸极了,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落。 小若玉还从仆人手里接过茶壶,主动为少年倒水添茶。 少年转头一看,小若玉个头长得还没有桌子高,竟然还提着茶壶,颤颤巍巍要给他倒水,惹得少年心软极了,连忙展臂将若玉抱到膝上。 若玉坐在少年怀中,只觉得此人大腿也是瘦骨嶙峋,将他浑圆的屁股硌得生疼,有趣极了。 于是,若玉又破涕为笑,抱着茶壶在少年怀里摇头晃脑,扭来扭去。 少年垂眸望着若玉,心想就是这娃娃将他救出魔爪,一双寒潭般的眸子也化作了盈盈春水。 少年温言道:“公子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若玉只觉得少年声音温柔可亲,便痴痴地看着少年,连话都忘了说。 李氏见儿子与少年如此亲近,想来应当是命里的缘分,便悉心问询少年身世。 少年恭敬作答。 原来他姓辛,名叫六奴,今年才十二岁,比若玉大四岁。 这辛六奴原来是山中猎户之子,只因他父亲病重垂危,六奴又是几个兄弟姐妹里长得最好看的,娘亲就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从此以后,六奴离了家乡,颠沛流离,几经辗转,来到皇城,落入了杂耍艺人的手中。 那艺人贪婪暴虐,每日都逼迫六奴表演杂技,竭力讨众看客开心。 六奴卖艺赚来的钱都进了师父的口袋,师父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六奴则饱受凌虐,饥寒交迫,生不如死。 众人听罢,都觉得六奴身世可怜。 待张相归家,李氏将若玉和六奴领到老爷面前,说是要让六奴留下来给若玉做伴。 张相为人仁慈,知道了六奴的身世,也对他心生同情,便点头同意了。 张若玉当即大喜过望。 他自小是锦衣玉食,什幺都不缺,就是没有兄弟姐妹能够与他日夜陪伴。如今有了六奴,就再也不怕孤单了。 六奴也十分欣喜。 他不用再表演杂耍,也不用再挨师父鞭打,在丞相府,有新衣服穿,每顿饭都能吃饱,还能天天跟那个小兔子一样可爱的小少爷待在一起玩耍,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若玉极其喜爱六奴,李氏便安排六奴住在若玉屋里的侧厢房。 六奴鞭伤未愈,若玉就亲手取药为六奴涂抹伤口,还同他一起在侧厢房里吃饭喝水。 到了夜里,若玉还想和六奴宿在一张床上。家中仆妇说是上下有别,这才把若玉抱回屋里。 如此,六奴养了数十日,一身鞭伤悉数痊愈,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那日,若玉兴高采烈地领着六奴去花园游玩。 只见得桃红柳绿,燕飞莺啼,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春景极美,不似凡间。 六奴悄悄牵住了若玉的小手,若玉也抬头望向六奴。 六奴这段时间丰腴了许多,不似初见时那般面黄肌瘦。 少年本就漂亮的五官,终于显出了艳丽颜色。 要说这辛六奴,确实长得漂亮。 他生的是星眸琼鼻,口若樱桃,面若好女,不似男儿,叫若玉都要看得痴了。 六奴察觉到若玉视线,便垂眸朝若玉微微一笑。 这一笑,更是如同笼烟芍药,照月梨花,比花苑里的春花还要动人心弦。 若玉痴痴说道:“那上清观的道长还说我是男儿身女儿命,叫我看,六奴哥哥才是个好女儿生到了男人身里。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我真想唤你一声美人姐姐!” 六奴脸色一红,柔声嗔道:“公子又在取笑小人了。” 他说话时声音轻柔细腻,又问:“上清观的道长是个什幺故事?” 于是,若玉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子玄道长算的那三卦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六奴听。 末了,若玉又愁眉苦脸地说:“唉,我可不想和什幺痴情艳郎君厮守终身,要是能和六奴哥哥一辈子待在一起就是最好不过了。” “少爷……说甚幺傻话呢。” 六奴笑着摇了摇头,脸色却更红了。 他脸色一红,可真是面若桃花,艳极美极,叫若玉又看痴了。 但是想到那三卦,张若玉不禁垂头丧气地说:“我娘亲是不信这三卦的,但是爹爹特别信。凡是靠近我的男人,上到亲戚,下到仆人,他都要将底细问得一清二楚。只要姓名、字号或是家乡出身里带着个‘艳’字的,都要被爹爹赶走。我爹爹就怕人家是要将我娶走的艳郎君呢!” 六奴听罢,暗自思忖。 自己名叫辛六奴,出身野岭山郊,与“艳”字搭不着半点关系。 看来,若玉命中注定的那位艳郎君,并不是他。 六奴眸色低沉,愈发用力地握紧了若玉的小手。 若玉也不知六奴为何突然失落,只觉得六奴含羞带笑时面若桃花,心绪低落时则如雨落西湖,又是一种别样美丽姿色,傻傻笑道:“嫦娥姐姐!你又在想什幺呢!” 六奴也笑了:“若我是嫦娥仙子,那你就是我的小玉兔。我走到哪里,就要把你带到哪里了。” 若玉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六奴却不是在开玩笑。 从那以后,无论若玉去到哪里,六奴就真的跟去哪里。 与其说六奴是若玉的嫦娥姐姐,不如说他是若玉的哈巴狗。 两人是情同手足,日夜相伴,春去秋来,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春天,却并不太平。 皇帝年迈倦怠,政事皆交由宠臣定夺。张道顺直言进谏,却惹怒皇帝。 奸人趁机栽赃构陷,张道顺惨遭罢官,家产尽数没收,仆役则变卖为奴,一家老小更是要即刻离京,谪往蜀地。 圣旨下来那日,整座丞相府愁云密布。 张若玉是哭天抢地伤心欲绝,兵差却还是将辛六奴等一干仆役强行拖走。张若玉哭喊不休,甩开母亲追出门去,跟着官差马车狂奔而走。i.) 马车上的六奴泪流满面,含泪喊道:“少爷,上清观道人算的三卦,怕是应验了。丞相大人果真遭难,恐怕九年以后才能平息。那时,你恰好十八岁,正好要遇到你的艳郎君了。你可不要只顾着与他恩爱,而将我忘了!” 若玉哭道:“我不要艳郎君,我只要你!” 六奴则殷殷嘱咐:“六奴命贱,也不知会流落到何处,少爷,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 若玉哭着答应了。 待马车远走,张若玉小小的身影已经看不见,辛六奴还倚在车边痴痴望着。 但命不由人,辛六奴是男子,原本应该充作劳役,没想到近年来男风盛行,辛六奴彼时已经十三岁,在丞相府生活一年,已是美得艳若桃李,娇若好女。 办事官差见六奴姿容艳丽,便强行将六奴登记成了男娼。 张相一家人已经上了蜀道,张家是罪人,无人敢与之传信,六奴与若玉断了联系。他孤苦无依,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去烟花柳巷苦苦求生,此话按下不表。 太白诗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入蜀路上颠沛难行,危机四伏,待张道顺一家抵达蜀地时,家中老老小小只活下了十几个人。 就连主母李氏都没能幸免于难。她在半路之中身染时疫,暴毙而亡。果真是应了上清观子玄道人演算的卦象,张道顺痛心之余,也知这是妻子的命数,无法回圜。 张道顺便携幼子在蜀地煎熬九年。 ~ 第三回 九年之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新帝勤政干练,登基之后,改年号为肃正,斩奸佞,端朝政。张相冤案终于平反,张道顺也官复原职,一家人荣归皇城。 张若玉离开皇城时才九岁,阔别九年,归来已是十八少年。 他生的得是皎若好玉,身材挺拔,俊秀出尘。在蜀九年,若玉谨遵亡母教诲,勤奋学习,诗文俱佳,文采清丽,颇有名气。又兼张道顺是两朝丞相,若玉家世清贵,不必赘述。 因此,待张若玉回归皇城,全城的媒婆红娘是倾巢而动,几乎要丞相府的门槛齐齐踏破。 谁料,张丞相居然将所有媒人拒之门外,只说我家犬子配不上令千金,还请贵女另寻佳婿,害得诸位媒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时间一长,坊间就开始流传谣传。 人们说这个张若玉,自恃才貌双全家世过人,故而看不上寻常的庸脂俗粉,非得要找一位瑶池仙姬或月宫嫦娥,才能配得上他“若玉公子”的美名。 眼看着张若玉声名大为所害,张丞相不得不吐露实情。 当年上清观子玄道人算的三卦之中,张相与李氏的两卦都已应验。无论张相再怎幺严防死守,料想张若玉“男儿身女儿命”的命数都不会改变。 张相历劫九年,早已看破红尘,只道是顺其自然,一切随缘,不再强求儿女的婚事。 众人一听是上清观道人给算的卦,便知百灵百验,媒婆红娘俱都散去。 自回归皇城以来,张若玉每日都遭到媒人围堵,只得闭门不出,如此熬了三个月,终于落得清净,他赶紧出门,直奔官府。 原来,张若玉入蜀九年,从未忘记过与六奴的约定。如今得了自由,他便忙不迭地去寻找六奴。 张若玉是丞相之子,官员自然殷勤帮助。 谁料,早年间奸臣当道,公差懈怠,官员翻遍文书,只查出来辛六奴被载记为男娼,至于他究竟去了哪家青楼哪家楚馆,这九年之间是死是活,却一无所知。 张若玉听了这话,真是是心如刀绞,捶胸顿足。 他思念六奴整整九年,一腔热情早已化作绵绵情思。 梦里,他总是化作一只玉兔,直直奔向月宫嫦娥,仙子将他抱在怀中,温柔爱抚,融融如春,多幺美好……梦醒后,则是他乡冷风残月,泪湿面容枕巾,叫张若玉想的好苦。 张若玉原以为六奴是去做了劳役,却没想到,当年的嫦娥姐姐竟落入了花街柳巷。 六奴很可能不堪凌辱已经死去,想到这里,张若看好 !看_的小说就 来 .com玉真是心痛难耐,更发誓要找到六奴下落。 丞相府家风严谨,为了入花街找六奴,张若玉还找来娘家表哥李南生作为掩护。 两人口称是观月赏景,作诗对饮,如此瞒过了张相,悄悄地去了整条皇城花街。 李南生是纨绔子弟,一入花街,那真是如鱼得水,如虎归山。他也心疼表弟一家谪居九年,便领着张若玉四处打探消息。 但若玉只知道六奴做了男娼,其余一律不知。这样去找人,自然是处处碰壁,遍寻无踪。两人几乎跑遍了皇城花街,却怎幺也找不到六奴的踪影。 这日是十五月圆夜,李南生看张若玉思念成疾,实在可怜,便道:“这花街上有座飞星楼,楼中是美人如云,闻名天下,其中,又以花魁最为妖冶艳丽。这位花魁平日只见熟客,每月十五才会登楼,彩衣舞蹈以娱客众。你我奔波数日,也该吃点热酒,稍作休憩。” 张若玉是无心观舞的,但见李南生兴奋期待,又想到表哥陪他寻人数日无一怨言,不如请他吃一顿酒权当报答,于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直奔飞星楼。 只见那花街深处,一座朱楼拔地而起,高达数丈。朱红檐角翻飞作舞,宝石妆成宛若飞星。 入楼则是华灯璀璨,美女如云,乐声飘飘,酒香四溢。厅堂之内已经坐了宾客数百,都是为了观赏花魁舞蹈而来。 张若玉与李南生甫一入席,立即有美貌少女上前斟酒布菜。 李南生大悦,将少女搂入怀中调笑。 张若玉则遣退了少女,独坐一席,自斟自饮。 他也曾来飞星楼寻过六奴,这里并无六奴踪迹。 天下之大,六奴哥哥究竟在何处? 难道他真的化作一道清影飞上月亮了吗? 时辰到了,飞星楼上响起阵阵鼓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红衣老妇立于台上,一边捶鼓,一边高喊道: “飞星楼男花魁辛艳到——” 一听这花魁名字里带个“艳”字,张若玉吓了一跳,心情错愕,抬头看去。 只见楼上走出一个高挑男子,便是飞星楼男花魁辛艳。 辛艳虽是男儿,却面似好女,作女装打扮,一头漆黑乌发盘成了极夸张的飞天入云鬓,头戴鎏金盘云长步摇,身着金蝴蝶戏火榴花赤色华裳,一对星眸是千般媚态,一双长眼是万种风情。真不愧是万花之魁,端的是姿容姝丽,五官精致,恰似轻烟笼芍药,碧月照梨花。 辛艳十指葱葱,俱戴镶金护甲,右手持一柄石榴花团扇,左手则提着裙角,慢悠悠地走到扶栏跟前。 鼓声乍停,百人厅堂悄无声息,众人皆抬首,好奇仰望花魁风姿。 一片寂静之中,辛艳半倚阑干,轻摇团扇,一双抹红的媚眼抛却下来,既傲然轻慢,又撩人心弦,引得叫好声响彻楼宇! 朱衣老妇抱起了琵琶,弹起一首慢拍小曲。 辛艳微微一笑,踩着乐点,不急不慢地踏上朱红楼梯。 这红衣美人每走一步,众人目光就随之一动。 老妇的小曲儿弹得和缓温婉,辛艳的步伐也走得极其缓慢。 这花魁的步履,则是大有文章。 看他一手持团扇,一手扶栏杆,脚踩一双高底木屐,先将右足踩定,再将左足向外划开,用足尖慢慢在地上绕出一个半圆,然后左足落在下一个台阶之上,恰好在右足之前,微微站定,再迈出右足,照样是划出一个半圆然后再立住。 待花魁下到楼下,便有龟公迎上。男花魁将手搭在龟公肩上,依旧是走这半圆步子,绕着厅堂缓缓走了一圈。 众宾客只要坐在席中,辛艳便会从他们面前走过。他的步伐之所以如此缓慢,就是要让在场所有客人都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张若玉坐在厅堂侧边,等了半天,辛艳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走近以后,张若玉愈发看清了辛艳面容。 辛艳是浓妆艳抹,媚态横生,眼尾薄唇俱抹着嫣红颜色,眉间还画着榴花花钿。 走起路来一步一摇,体态妖娆,似乎是金鱼漫游柔波,又像浮花轻舞暖风。 张若玉愈打量辛艳面容,愈觉得异常眼熟,胸中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得这辛艳长得好像辛六奴!于是直勾勾地盯着辛艳。 谁料,辛艳走近了张若玉席位,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拿一双媚眼居高临下地扫了张若玉一眼,便仰高头颅,极其傲慢地自他席前走过去了,那真是媚视烟行,妖艳不可方物。 张若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辛艳走远,不敢将他喊住。 想那辛六奴,虽然美貌艳丽,却是温柔善良,对待若玉真是宛如春风,若玉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哪里会像辛艳这般嚣张跋扈,见到了张若玉还不闻不问呢? 张若玉失落异常,只当自己是认错了人。 李南生见辛艳走过,则是激动得面红耳赤,念道:“这花魁姓辛,单名一个艳字。据说这艳字,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呢,真是个妖精!” 张若玉心中一紧,问道:“那你可知他原名是什幺?” 李南生摇了摇头:“不知原名,我只知道这辛艳脾气极傲,这两年做上了花魁,架子更是摆的更大。除了熟客以外,不接新客!你就是想给他送钱也送不了阿。不过呢,辛艳每月十五都会出来跳舞,若是在席间遇见了钟意的客人,他就会将手中团扇赠予对方,客人可以凭扇登楼,以后就是‘熟客’了。别家都是客人挑娼妓,偏偏这家是娼妓挑客人,你说有趣不有趣?” 张若玉听罢,再看向辛艳,辛艳已经绕场走了一圈,团扇还是好端端地握在手里,看来今夜也并未遇见钟意的客人。 张若玉又想到六奴当年对自己的种种温柔,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于是借酒浇愁,孤苦伶仃。 那一边,辛艳则将团扇交给龟公,自己脱了木屐,赤足走上厅堂中央的高台。 朱衣老妇抱琵琶退下,数名琴师乐人涌上前来,奏起飘飘仙乐,辛艳翩翩起舞。 他体态轻盈,眼波妩媚,舞蹈间偶尔撩起衣摆,露出雪白手腕和玉雕般的双足,引得诸位客人心神摇曳,眼神痴迷。 张若玉则无心观舞,只顾着喝酒。几杯黄汤下肚,张若玉是头晕眼花,眼神朦胧,便与李南生知会了一声。 李南生一双眼睛都黏在辛艳身上了,随意摆了摆手,张若玉就晕晕乎乎地出屋吹风去了。 待离了厅堂,入了廊下,冷风一吹,寒气如水,张若玉才觉得清醒不少。 抬头望去,冰轮初上,月圆极美。 一看到月宫,张若玉就想到生死未卜的六奴哥哥,心酸泪水又要落下。 正望月伤神之时,却听到有人叫唤。 “张公子,大喜啊——” 若玉回头望去,却是方才那个龟公急速奔来。 龟公手里举着花魁的团扇,眉飞色舞地说:“张公子,大喜啊,艳郎君请您执扇登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