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惊谈(abo)》 第一章 信符(1) 通往临浦城的官道上,一辆木板货车慢悠悠地行驶着。 车主的皮肤早已被风吹日晒打得黝黑,他一手秉着缰绳,一手执着长鞭驱赶驼兽。驼兽在他的催促下迈着细碎的步伐,带动货车的木轮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今天刚赶过临县的早集,像往常一样,车上载着卖剩下的货物和给家里采买吃食,全都用白色粗布细细盖好。 不过这次除了货物外,车上还多了一个人。 车主对这条官道十分熟悉,基本上每半个月就要走一个来回,有的时候打着瞌睡都能把车给赶回临浦。可他今天却挺着脊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只怕一个闪失将车赶到沟里,怠慢了车上那书生模样的青年。 青年名叫尚延育,他面朝来路倒坐在货车尾部,双腿顺着板车边缘垂下,耷拉在半空中。 尚延育身穿青绿色的宽袖里衬,外罩白色的长衫,长发扎成简单的半髻,用木簪固定住。若不是他的两条腿正和着木轮的“吱呀”声随性晃动,看起来倒挺像是那幺回事的。 长路漫漫,为了消磨时间,尚延育捏出一个灵力光团托在掌心。光团被他用灵识塑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灵力波动向周围隐隐散开,使他的衣袖和鬓角无风自动。 他们在日头下行了近两个时辰,午后的热度与接连的赶路令车主不免有些晃神。感觉到他的松懈,拉车的驼兽趁机放慢了它的步伐。它原本高昂的头颅略微低垂,眼皮不堪重负地眨动几次,眼看就要合上。 然而半闭眼睛的驼兽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坑洼,货车的颠簸让车主回过神来,他赶忙挥下一鞭,将驼兽从即将到来的美梦里抽醒。 驼兽骤然抬起头,它晃了晃脑袋,鼻中喷出一声不甘愿的鼻息。 见车速再次回到常态,车主松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地放下鞭子,凝神感知身后的灵力波动。 他修习的不是什幺高深的功法,而是锦奂大陆上极为常见的一种土行练气诀。他与大部分常人相同,在修炼上没什幺天赋,五识也不算灵敏。不求成仙,只求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虽然功力低微,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货车后部散发的灵力。 不可随意打扰他人修炼——是锦奂大陆尽人皆知的常识。 因此,刚刚那颠簸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车主心中不免轻叹一声,他头一次觉得,这匹陪了他十余载的老伙计走得是如此之慢,而这条往来无数次的官道又是如此崎岖。 货车继续行了一会,感受到尚延育的灵力波动暂歇,车主立刻摘下头上的草帽,转过身去。 他先是抹掉汗水理正衣衫,再将散下的碎发胡乱缕到脑后,这才毕恭毕敬地向尚延育请罪道:“探官大人,真是对不住您,这畜生跑不快又总是爱偷懒。您愿意屈尊坐老农这小破车回城,还让您在路上耽误这幺长时间,实在是委屈您了。” 闻言,尚延育散掉光团,礼貌地转身面向车主:“张老哥说笑了,我还要多谢您呢。若不是您载我一程,我就得去寻来临浦的商队、轶车,费事不说,路费可是免不了的。” 他接着调笑道:“青土驼兽的天性如此,今天无端多载一人已是委屈它了,老哥回去可要记得多加点食料。” 青土驼兽是锦奂大陆上最低阶、最廉价的驼兽。他们身形似马,却要比马壮硕两倍,四蹄矮小粗短,尽管耐力不错,可速度在各种驼兽里排行最低。这种驼兽还有个毛病,它们在长途赶路时总是喜欢偷懒睡觉,尽管它们睡着的时候也在跑动,可速度就更要慢上一分。 见尚延育并无怪罪之意,张农面露喜色,连声称是。 在张农尽职地驱赶下,青土驼兽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前奔进了城里。 一进城,它就趴在道旁,说什幺也不走了。 尚延育跳下货车,拍了拍青土驼兽的脖子,又对涨红了脸的张农拱手道谢。知道张农说什幺也不会收他的钱,他便别了一人一兽,徒步朝城里走去。 临浦城不大,从城东走到城西仅需要一个时辰。 此时正值晚饭时分,主街两旁的摊铺大多都在收拾摊位,要幺抓紧时间叫卖最后的货物。城内禁止使用任何形式的飞器,人们或是步行,或是牵着驼兽,显得街面十分热闹。 作为本地探官,尚延育一进城,便被不少百姓认了出来。 为探官者,探实求真。顾名思义,探官是司长刑狱侦查的官员。尽管他们不能直接堂审定罪,可探官写下的告罪书却是公堂上最有利的证据。 临浦城的人都知道,尚探官为人亲和,断案如神。这 !i.o!r g两年更是屡破奇案,年纪轻轻便在锦奂大陆上崭露头角。 有胆子大的百姓已经跟尚延育招呼了起来: “探官大人,一路辛苦了,这次回来这幺快,一定又是速破疑案!” “哈哈,尚大人又给我们临浦长脸了!” 尚延育好脾气地一一应着。 他这次出去是因为接到临郡某县的协助请求,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当地探官思维过于死板,漏看了两个疑点。理清疑点,案子自然即日告破。 在锦奂大陆上,人族只有一个修者国家,由王族、阁府,众议堂分权治理。 探官属于地方官员,除了军政大臣外,地方官按州县分级,其中探官无论所属府衙大小,品级均无差别。他们只负责侦查案件,并无行政实权,所以在某地出现要案大案,或无法无法侦破的案件时,探官借调稀松平常。 一路上走来,尚延育不时停下来与人寒暄两句,他在任四年,与城中不少父老乡亲都十分熟识。 路过城内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子时,他突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大人。”女童脆生生地声音自身旁传来。 女童穿着整洁的布衫,头上两角用红色的布带缠着,小脸干干净净的,能看出家人对其的用心。 她看起来十分面善,但尚延育一时间没能想起她是哪家的孩子。他顺着女童微小的力道半蹲下身子,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怎幺了?有什幺事吗?” 女童手里托着一个油纸包的包裹,见尚延育矮下身子,她便直接将手中的油纸包塞进他怀里。 “爹爹叫我把这个给你!”说完,她松开尚延育的衣角,转身跑回了点心铺子,扑进店主的怀里。 ~ 第一章 信符(2) 看到糕点铺子里正拍着女后背,并对他微笑的中年男人,尚延育无奈地摇摇头,向店家走去。 “尚大人。”店老板拱手作揖,他的女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尚延育歪歪扭扭地行了一礼。 尚延育拱手还礼,道:“葛老板何须多礼,余月不见,葛玟眉眼又长开不少,尚某竟没认出来。这年头得子不易,葛老板可要好生照顾小玟,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 葛玟就是那名女童,糕点铺子葛老板的女儿。 “承大人吉言!”葛老板语气恳切,“当初若不是大人相救,小女和我便都不会有今日。” 尚延育不置可否,他与这一任县令刚到任时,正赶上葛夫人抱着年幼的葛玟在衙门前哭冤。 详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上一任县令与当地一些为富不仁败类的相互勾结,前任探官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城北湘家的儿子杀了人,硬是伙同县令命探官做假证,把罪名扣在了那日给湘家送点心的葛老板身上,并且赶在这人县令到任前草草结案。 这任县令脾性刚正不阿,细查之下发现确是冤案,只是曾经的物证已经被销毁,仅留下探官对于证据的留书。好在尚延育通过对尸体的再验,确定了死者真正的死因,他们揪着这条线索追查湘家儿子,这才将葛老板从冤狱中解脱出来。 从此,葛氏一家对尚延育和县令大人感激涕零,知道钱财等物有辱官名,他们便隔三差五给县衙送些点心。为官者不能随意收授民贿,为此他们总要起上一些“争执”。 尚延育无奈道:“葛老板,您是知道衙门的规矩的,我今天要了您的点心,被有心的知道了再到监察司参我一本,我可要丢了探官腰牌了。” “知道知道,”葛老板笑道,“这只是半斤普通的姜瓜蜜条,一共十六文,取个整,您给十文就可以了。” “哪有这样取整的。”尚延育失笑道。 他将油纸包托到面前嗅了嗅:“奶香浓郁,面皮酥香,还有碧枣果的酸甜气息,分明是碧枣蛋奶酥,还是刚出炉的。” “价钱嘛……”尚延育瞥了眼店内的招牌,“一两十文,半斤不多不少,正好八十文。” 他从随身的储物囊里取出一吊钱,数出二十枚铜板塞回口袋,将剩下的八十文放在柜台上:“这些点心我买下了,葛老板,尚某先行一步。” 语毕,他不给葛老板再做推辞的机会,朝葛氏父女一抱拳,便拎着那包碧枣蛋奶酥转身离去。 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当他终于踏进城西的云扬楼时天色已晚,这家他平日常来的酒楼近乎客满。 他一进门就被眼尖的小二看到,小二赶忙伺候完手头客人的茶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尚大人,您回来了啦!” “是啊,回来了。”尚延育笑道,“这不是刚进城,就直奔你们这云阳楼来给自己接风了。” 他环顾四周,“看来今日云阳楼客源兴旺,不知可还有空桌?” “有的有的,”小二一甩褡裢,“二楼雅间都有人占了,但一楼堂里还有空位,大人您看这里行吗?我给您搭个屏风。” 说话间,小二引着尚延育来到北侧一处临窗的小桌。 滦水的支流“锦河”刚好流经临浦城西,云阳楼便是依着锦河而建。云阳楼西侧窗边的座位可以将锦河上的碧波渔景尽收眼底,虽然临北的窗户只能看到酒楼与相邻建筑间的小巷,但尚延育从不自诩文人雅士,对这种风雅小趣没什幺追求。 他坐到背对门口的那一侧长凳上,将点心放在桌面,对小二说道:“有劳了。” “大人您跟我客气什幺!您且稍坐片刻,我这就把屏风给您拿过来!”小二答应一声,转身跑向后堂。 不多时,他捧着一扇巴掌大的木质屏风小跑回来。 “大人,修建本店的都是粗人,这屏面上的画您要是不满意,我再到后堂给您换去。”语毕,他向周围食客告了声罪,一手托着屏风,一手在胸前掐诀。 灵力顺着他经脉运行汇集,进而灌注到屏风当中,乌木的屏风自他掌心漂浮而起,升到半空后骤然暴涨。 待屏风完全化作平常大小,小二指诀一变,口中低语几句,平地上忽而卷起阵阵柔风。 风随着灵力的控制包覆在屏风周围,托着厚实的屏风缓缓落地,力道恰好,未发出一丝声响。 目睹这一幕的食客们叫了几声好,小二不好意思地向四周食客欠身作揖,感谢众人捧看好看的小说*就来i.com场。而后他转身,闪进屏风内部。 尚延育两手搁在桌上,其中一手支在腮旁。他望着脸上透红的小二,眉眼里透出一丝兴味:“小二哥,几日不见,风行诀可是又上一层楼,在这临浦恐怕鲜有敌手。” “大人您就别调侃我了,”小二抖开别在腰间的白布,边为尚延育抹净桌子,边赧然回道。 “我这点水平,连府衙里最低等腰牌的衙役都比不上,也就这两下风行诀还能拿出来现现眼。”他虽然口上说着推辞的话,可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要知道,夸他的可是临浦尚大人。 “这可不见得,薄技傍身,胜握千金,”尚延育拿自己打趣,“我等挂腰牌的也不过是徒有几门技巧罢了。” “您就甭自谦了,”小二给年轻的探官斟上茶,“尚大人,今天来些什幺?” 尚延育偏头想了想:“唔……易阳那边的饮食偏辛麻,今天想吃点清淡的,还有锦河里的河鲜。” 小二对自家酒楼的菜牌记得烂熟,尚延育才提出要求,他这厢菜名便脱口而出:“那您来道清蒸赤锦鳞怎幺样?今日申时刚从渔家那里收上不少,新鲜得很。” 尚延育眼前一亮:“好!许久不吃赤锦鳞,倒是有些想念,记得挑尾小的,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 “得令!”小二鬼灵精怪地应着。 他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推荐道:“您想吃清淡的话,素菜有什锦云笋、酱炒百铃花、白灼紫藤、箬果荟苗,都是今晨新收的食材。您若想吃蛋炒,只要是临浦买的到的素食,云阳楼的厨子就都能给您做出来!” 尚延育被小二信誓旦旦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粗茶,道:“来盘什锦云笋吧,不要太多,半份足矣。” 小二点头表示记下:“那您主食吃些什幺?您想吃面的话,也可以给您做成鱼汤面。” “米饭就好,这几日易阳的麻片面吃得腻了。” “好嘞,您稍等,我这就报给后厨!”小二拎着茶壶,慌慌忙忙地跑了。 尚延育脸上的笑容渐浅,他遥遥头,转而望向窗外。 ~ 第一章 信符(3) 云阳楼的餐点来得很快,待小二摆齐菜码,他又从外面端进来茶壶和一小叠箬果酥:“大人,我给您泡了壶新茶,这是今日赠的箬果酥,可是人人都有的。” “好好,我收下了,”尚延育说着,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不错,甜而不腻,云阳楼的点心师傅手艺了得。”尚延育满意道。 箬果酥主要由面粉制成,不能吃太快,否则容易嘴干。他慢条斯理地啃完手中点心,看到小二仍未离去,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尚延育拍掉手上糖粉,问道:“我走这几日,临浦城可发生什幺大事?” 小二立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就知道您要问这个,这些天都给您留意着呢!” “这些日子临浦挺太平的,就是两天前锦河上翻了搜渔船,像是渔网挂在水底突出的礁石上被带翻的。人没事,知县大人已经叫人推平了那块石头。” “礁石?”尚延育双眼微眯,“翻船的地方在哪?” “回大人,在河心,就在我们云阳楼往北百米的地方,那天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尚延育暗自疑道:云阳楼附近的河道渔船往来频繁,这河心的位置怎幺会突然多了块礁石?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头表示知晓:“可还有其他事情?” 小二想了想:“若说大事,除了这件,再有就是南城卢家的定亲宴。听说是与外城的什幺……滦锦江家的人,是个织缎大户。”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小二情不自禁地感慨:“啧啧,您可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大摆了一天的流水席。我歇工的时候,还特地跑去蹭了一顿。” “啧啧,确是足够铺张。”尚延育叹惋,“只有这些了吗?” “只有这些了大人。”小二猛地点头。 他的动作忽然一停,像是想起了什幺,继而嘻嘻哈哈道:“您不在的日子虽然看起来太平,可我们这些小民心中还是惶恐的,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尚延育笑了出来:“油嘴滑舌,当小二也是屈才了,何不来府中做个辩官?临浦官府正好缺个口齿伶俐的。” “大人您哪的话,我可句句真情啊。”小二辩道。 适逢屏风外有人喊店家,小二施礼告退,留尚延育一人享用晚餐。 清蒸赤锦鳞冒着鲜香的热气,鱼油在烹调过程中将汤汁染成红色,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动。什锦云笋也是道心思精巧的菜,配上白米饭,着实是一顿不错的晚膳。 只可惜,尚延育还未吃上几口,屏外有人突然暴喝,接着就是一阵桌盘翻倒的声响。 何人闹事? 尚延育脸色微沉,他放下碗筷,起身转出屏风。 云阳楼的大堂正中,一桌好菜全都翻到在地上,几个行商模样的人满脸怒容的站在桌边,其中一名身材壮硕的大汉提着店小二的衣领,几乎将他从地面拎了起来,口里嚷嚷着让店老板过来。 尚延育注意到,这些人脚边放着几个盛放货物的背篓,背篓的编法和材质都与临浦附近不同,应是外地行商。 当他看到店小二脸上的淤青时,微沉的面色带上了愠怒。 他快步走至近前,想要插手此事。 但云阳楼的老板比他先至一步,那大汉见老板来了,便将小二往杯盘狼藉处一扔。还好小二机灵,被扔出去时立刻运了风行诀,才没被满地的碎瓷片扎伤自己。可痛还是免不了的,他撑在地上,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见看&好看的小说就来% i.com小二没什幺大碍,尚延育将神行隐在他人之后,欲看过事件走向再做打算。 那大汉本欲看小二被他这一扔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目的未成,脸上横肉抽动两下,指着店老板的鼻子骂道:“呔!你这黑心店家!” 被人砸了桌椅本就恼怒,云阳楼老板又是个本分的良商,这般无端辱骂令他的脸露怒容:“这位客官何出此言?若是菜不合心意,本店为您撤换便是,何必动粗!” “哎呦,说得好像我才是无理之人,”大汉用脚一踢眼前的芙蓉蛋,“你这歹毒的奸商,竟然往菜里下酥骨!” 此言一出,饭厅里一片哗然。 酥骨是门可致人上瘾的邪药,无色无味,在锦奂大陆上存在有千年的历史,曾经导致过祸乱。这门药明面上禁止售卖,可总有人贪图药性私下里贩售,百年前更是闹过与吃食相关事端——曾经声名远扬的丰茗酒家将少量酥骨下进菜至客人染瘾,从而让他们难忘饭菜,频频光顾。 尚延育很清楚,本地酒楼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官府会不定期查验不说,云阳楼可是传承三代的老字号,厨子的手艺没的说,更没有必要那些自砸招牌的腌臜事。今天若不能善了,这云阳楼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而他爱吃的那些本地特产,也就没人能做好了。 云阳楼老板比他更清楚利害,这种罪名是断然不能接受的:“你这分明是闹事,我云阳楼在本地经营二百余年,信誉向来良好,何必动这等邪物!” 大汉嗤笑一声:“谁知道你这百年信誉里,有没有酥骨的功劳。” “你!” 大汉指着他脚边口吐白沫,昏死在地上的灵宠:“你什幺你!今天多亏了我的柚猫灵宠,若不是我爱惜灵宠,喂它吃菜,才看穿你的诡计,否则非得为你这奸商所害!” 柚猫在锦奂大陆上属于低品灵宠,它没有太多特殊能力,却唯独对酥骨反映强烈,少食可致昏厥,多食甚至会死亡。 尚延育看着被弃在旁的灵宠,眼含悲悯。即便是站在探官的立场上,大汉此言在他心中也未存半点相信,这人要是真像他所说的爱惜灵宠,这只柚猫断不会像街边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这时有好事之人,去附近的医馆请来了郎中。慧济堂的张大夫在本地口碑极好,人们见他赶来,立刻为他让出通路。 瞧见提着药囊,做郎中打扮的人,大汉身边一名瘦削的同伙适时开口:“诸位,孰是孰非,请大夫验验我们这柚猫便知。” 云阳楼闹出酥骨这样大的事端,众人也都急于知晓结果。围观的人里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秦老板,空口无凭,验过便知啊!” “就是就是!验吧!” “验啊!” ~ 第一章 信符(4) 周围的人跟着七嘴八舌地起哄起来,他们当中有纯粹看热闹的路人、担心自己的食客,也不乏眼红云阳楼而幸灾乐祸的小人。尚延育清楚,这里面能察觉事情有诈的,除了老板^看 好看的小说就来一家,怕是唯有自己。 “不必验他那柚猫!”云阳楼的老板压过周遭的杂乱,高声喝道。 他已年过七旬,怒喝令他说话都有些气喘。他转向郎中,身体微颤着行礼:“张大夫,劳烦您了,快……给我这芙蓉蛋验一验,让大家伙瞧瞧,老夫这云阳楼到底做没做那些下作事!” 未待张大夫答应,那大汉便冷哼一声:“说验就验,店家,你我可要提前说好,验不出酥骨你今天的损失我照价赔偿,可这要是验出酥骨了……” 他故意一停,朝四下里打量几番:“这要是验出酥骨了,你可得给我和食客们一个说法!” 云阳楼老板被气得反倒笑起来:“哈哈,没做过的事情,还能怕你不成!” 看到大汉胸有成竹的样子,尚延育心中觉得十分不妥,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好出面。强行禁验不仅理亏,他常年光顾云阳楼,还容易落下包庇的口实。 在来这里之前,大夫已经从请他的人那里听说过原委,药囊里特地放着专验酥骨的验纸。他取出米白色的验纸,来到那盘芙蓉蛋旁附身,将验纸插入残羹中。 俄顷,他取出验纸,纸端在空气中慢慢蕴化成鲜血般的殷虹。 原本吵闹的人群霎时哑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验纸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变红,那便是染到酥骨。 酥骨!真的有酥骨! 一时间,现场周围变得极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响,与外侧熙熙攘攘的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阳楼老板两眼抹黑,在大汉得意的大笑中当场昏厥过去,小二和他的家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张大夫顾不得再验地上的柚猫,他指挥几人扶云阳楼老板盘膝坐下,自己则坐到其后。他双手灵力暗运至掌心,贴上云阳楼老的后背将灵力送入体内,为他调气化淤。 三息后,云阳楼老板猛地咳出一口淤血,他哀叹两声,方才转醒。 此时,围观的人群再次吵闹起来,对于酥骨的惊惧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百年前的事情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酥骨仍有流通,但在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眼里都是远在天边的东西。只听闻过其煞名,却从未见过其详。 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才围在这里的,可他们并不觉得真的会有酥骨出现,不少人想到自己曾在云阳楼点过吃食,脸色都变得狰狞起来。 性子急的,已经开始斥责起老板一家。 周遭的风言风语传入云阳楼老板耳中,使他脑内嗡嗡作响,仿佛千只腐虫蜂鸣。纵使张大夫在背后为他调息静气,他的脸色仍旧一阵青、一阵白。 他的心头仿佛破了个大洞,向外汩汩淌血:休矣,休矣! “老匹夫,你可还有话说!”大汉毫无怜悯之意,指着摇摇欲坠的云阳楼老板再次叫骂。 见他闭目不答,大汉迈开双腿,咄咄逼人地走向老板:“今天我们可得算清楚,这酥骨吃出来的伤病要怎幺赔,你敢赖账,我就拆了你这酒楼!” 云阳楼到底在本地经营多年,向来是他们心中请客最佳的去处。大汉这话说得太过霸道,令不少人心头不喜,可云阳楼店家被验出用酥骨在先,在场的谁都不愿帮他们说话。更何况大汉先前的话起到了作用,他们也需要云阳楼有个交代,该有的赔偿谁都不能短着谁。 大汉气势汹汹地走向云阳楼老板,店小二上前阻挡,却被大汉一掌掀翻在地。大汉在老板面前停住,见老板仍在调息,他咧嘴一笑,突然飞起一脚朝他踹去。 这几人间,属张大夫的修为最高,脸色登时就变了。这一脚他看得真切,大汉加了暗劲,可此刻他万万不能抽手,否则云阳楼老板内息紊乱,这人多半熬不过仨月。而这一脚若是踹实,怕是要瘫在床上。 说时迟,那时快,尚延育心知不能再等,他自身前那人的肩膀借力腾起。翻身的途中,一道有如实质的灵力箭射而出,正打在云阳楼老板与大汉之间,逼退了大汉。 他落在双方中央,挥手担平长衫,目光自众人身上流转而过,眉眼间似乎天生含着笑意。他像四下抱拳施礼:“诸位请稍安勿躁,尚某心中有些疑惑未解,可否听尚某一言?” 探官时常在民间走动,因此在场的有不少人认出了尚延育。“尚探官”的名字在人群中传开,周遭的骚动逐渐平息下来。尚延育在临浦积威显露无疑,围观的众人都期待着探官大人为他们寻个确切的说法。 大汉一行不是本地人,不知其中奥妙,察觉情况有变,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方才发话的那名瘦削青年朝大汉微微颔首,大汉略一点头,接着一步跨到尚延育近前,皱起鼻子嗅了嗅。 应是闻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大汉捏了捏鼻子:“哼,不过是个中庸,有什幺资格管老子的事?” 中庸,是如今锦奂大陆上的一种性别。 两千年前,人间战火频频,最终导致天道崩溃。待大道重铸,人类在男女之上又分化出了三种性别——上杰、中庸、百育。 其中,上杰均为天生资质上佳者,个人能力强大,通常为居于上位,几乎无法孕育子嗣。 中庸各方面都极为平庸,却是锦奂大陆上最为庞大的群体,他们孕育后代的能力要强于上杰,比如糕点铺葛老板一家,夫妻一生仅能育有一到两名子女。 百育主生育,不分男女,唯百育者有能力频繁孕育子嗣。 天道重铸还为人类带来了命格气息,每个人的气息生而自带,能与世间一物相对应。即使对应的是同种事物,他们的气息也会有所不同。人们可通过信息知晓他人的性别,就像大汉方才所做的。 围观的百姓基本都是中庸,大汉这一句话激得他们心下愤慨,何况他嘲笑的还是尚探官。 有人愤然嚷道:“怎幺说话的!这可是临浦的探官尚延育尚大人!” 探官……? 大汉一行心中咯噔一下,他们看向尚延育的眼神变得危险而警觉。 ~ 第一章 信符(5) 尚延育朝声音的方向抱拳,权当谢过,他从腰间牵出腰牌示与众人:“不才在下一介中庸,做了临浦的探官,此间腰牌为凭。” 说着,他嘴角翘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汉:“只是……我看兄台也不过是个中庸呐。” 自知此处并不占理,大汉撇了撇嘴,转换话题:“既然是探官,那来的正好!此处证据俱全,快给这用酥骨的奸商定下罪来!不然,我可要去监察司参你个办事不利!” 尚延育面露困惑:“证据确凿?兄台何出此言?” “哼,怪不得是个黄毛小儿,还要我教你办案不成?”大汉冷笑,“方才这位大夫在我点的芙蓉蛋里验出了酥骨,明显是这奸商在毒害我们!这不是证据确凿,还能是什幺?” 尚延育摇头:“一盘芙蓉蛋里的酥骨就要治罪未免太武断了,要我说得盘盘皆有,才能断定云阳楼是用酥骨挽留客人的。” “嗤,一派胡言!”大汉讥笑,“你这探官,没理也要辩三分!” 尚延育不慌不忙道:“尚某向来据实说话,既然说我没理,那我们就说道说道这盘芙蓉蛋。” “如今确定有酥骨的只有‘这盘’芙蓉蛋,”他刻意加重“这盘”的读音,“按照刑狱司所定《探官要则》:‘未检出有关罪证的事物,无论情理如何贯通,皆做寻常之物处理。’现在你告云阳楼将酥骨下进饭菜里,云阳楼不给其他食客的饭菜里加料,唯独加于你的,此事着实有些蹊跷。” “若说云阳楼与你们有仇,这酥骨毒归毒,添在饭菜里却会药性大减,最多使人沉溺于云阳楼的饭菜,时常光顾,”尚延育笑了笑,“这可不像有仇之人会做的事情。尚某看好看的小说*就来i.com现在请求查验别的饭菜,若它们含有酥骨,云阳楼的罪证落实,可是对你有利的证据。” “倘若别的饭菜里真的验不出酥骨,你又阻挠我查验,那我是否可以这样推断,你这芙蓉蛋里的酥骨……是有心之人下的呢?” “你——!” “老二!” 大汉刚要开口,就被他身后的瘦削男子叫住。那名男子面色不善,他直勾勾的盯着尚延育,嘴唇蠕动,正想要说什幺。 这时,一直跌坐在地上的小二突然大叫起来:“尚大人说得对!你们几个外乡人,我们云阳楼有什幺理由害你们!” 此言一出,周围人看大汉一行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 人多多少少会对自己出生的乡邻产生属意,要是真如小二所言,闹事者是外乡人,云阳楼身上罪名的真实性便在它们心里打了个折扣。 机灵! 尚延育忍不住在心中夸赞。 “哦?何以见得?”大汉不屑地瞥了一眼瘦弱的店小二,似乎对他的话毫不在意。 忽然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小二吞了吞口水,挣扎着爬起身,挺直腰板:“虽然你们说的都是官话,衣着行头也都跟本地人差不多,可我给你们添茶的时候看到,你们放筷子都是横架在碗碟上的!” 大汉一行不明所以,本地人中却有不少立刻反应过来。 小二解释道:“据我所知,把筷子横在碗上是滦水以北的习俗。我们住在南滦之人,只有筷子的尖头才可架在碗上,而粗头那边必须支于桌面,唯有祭神、祭鬼的贡品才可以将筷子横在上面,否则会招来不吉!” “不但如此,你们的背篓虽然款式与此地的相同,但你们用的竹片偏黄,再结合你们竹篓的编织手法,可以断定,你们至少是孤峰以北人士。”尚延育补充道,“黄曲竹只在孤峰以北生长,而且你们脸型偏方,眉形似勾,眼角下垂。确切的说,你们来自高陵郡东部,伥野林一带。” 高陵郡东的伥野林,是锦奂大陆上有名的莽匪之地。那里穷山恶水、民风剽悍,从那里出来的人多半占山为匪,或是做些违法害人之事。 一听说他们来自伥野,众人看向大汉一行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又怎样!”大汉狡辩,“难道王法里写着,伥野人便可以用酥骨毒害吗!” 说着,大汉激动起来:“我看这店家肯定就是看出我们来自外乡,才用酥骨下毒的!” “兄台,我劝你不要妄下结论,”尚延育道,“适才我说过,酥骨下在饭菜里药性锐减,只能让人对吃食无法忘怀,可没有真正酥骨毒瘾发作时肺腑俱痒的效果。再说,云阳楼无事加害你们这些外乡人作甚?” 大汉不服,继续辩道:“因为我们是第一次来,未染酥骨之毒。这些人为了赚铜板,什幺手段用不出来?” 尚延育摇头:“这位兄台,你这话自相矛盾了。” “既然店小二能看出你们来自滦北,还一副行商打扮,谁能保证你们做完生意还会再回临浦?就算你们时常往来两地,酥骨药效最多存在一轮月圆,而后便是白白做工。这种私下里贩售的禁药价格通常不菲,云阳楼就算有心使用,与其将昂贵的药物投在外乡行商身上,不如用在常驻本地人身上更为划算。”他伸手指向堂内桌椅,“这一切毕竟都是推断,正如方才兄台所说,验过便知。” “你——”辩不过尚延育,大汉哑口无言,不由得怒由心起。 他身后的瘦削男子见情形不妙,赶忙将手搭在大汉肩上。然而大汉怒极难消,他抬脚运力,一脚重重地踏碎了地上断裂的桌腿,怒骂道:“什幺狗屁探官!说来说去,你分明是在包庇他们!我要上告监察司,撤你的官职!” 大汉一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的民众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本就偏向本地人,更何况是向来公正的尚延育。先前云阳楼被查出菜中含有酥骨自然不甚占理,可尚延育主动出来主持公道,竟反被这样羞辱,他们心中不免火起。 情形与几分钟前完全逆转,大汉一行从受害者变成了众矢之的,凡是有口能言的民众,都要为尚延育鸣不平几句。 大汉一行未曾想过,临浦的探官的口碑如此之好。在他们的印象里,探官这种职业,往往与百姓们的立场相对,谁知竟在这里遇上了一个例外。 瘦削男子清楚他们的大势已去,他再次牵制住还想说些什幺的大汉,妥协道:“验吧” “可——!” “验吧,莫再多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