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如画》 帝业如画 第1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帝业如画》作者:慕容湮儿【完结】 ·序· 元晟盛世,宫阙深深,那倾盆的大雨吞噬着整个皇城,水雾在宫灯的照耀下恍若隔世,深深冗廊,一行宫人脸色沉郁地走入“雪华宫”。 雨声将疾走地脚步声掩去,却掩不了宫人们身上的杀气。 倏地,一行宫人停住步伐,齐目凝视着眼前那个站在冗廊,静静仰望如帘大雨的女子,黑夜笼罩了她一身寂然,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风华。 “雪夫人。”手捧托盘的紫羽颔首,低唤一声。 她仿若未闻,仍旧静静凝视雨帘,飞溅的雨水拍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凝成水珠滚落至项颈间。茜纱宫灯在风中摇曳,看在宫人眼里徒然冰寒刺骨。 紫羽上前一步,将摆放在托盘中的鸩酒呈上:“这是帝君赐给夫人的。” 她仍旧仰望苍穹,唯有宫灯照得她脸色苍白如纸,紫羽暗暗惋惜,当年那个天真豪放的女子,一入宫门竟也在朝夕之间繁华千落,唯有那穿透魂魄的淡泊。 皇朝新立之际,雪夫人,在这个盛世皇朝,曾荣宠至极。 帝君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帝君曾授她至高权力,统摄六宫。 帝君曾与她并肩沙场,执手生死。 帝君曾为她与满朝为敌,血染双手。 帝君曾为她怒掴帝后,一年冷落。 帝君曾为她做了数不尽让六宫妃嫔艳羡的事,可这些事都要加一个“曾”字,这些都是曾经地往事了,盛极必衰,宠极必亡。 雪夫人也不过是帝君心中那昙花一现,这个皇城宫阙,没有永不凋谢的昙花,帝后如是,雪夫人亦如是,包括如今帝君最宠的甄贵嫔。 “时辰到了,莫让奴婢们为难。”紫羽出声提醒,声音虽冷,却多了几分怜悯。 那个伫立在回廊的女子终于收回视线,侧眸凝望紫羽,许久许久。 紫羽被她灼人的目光盯得发寒,底气不足地唤,“雪夫人……” 嘴角勾勒出一抹讽刺地笑,望着那杯鸩酒,“嫔妾,谢帝君隆恩。” 那一字一句,在淅沥的雨声中,那么清晰,那么坚定。 她已然忘记,这是在宫中的第几年,只记得“雪夫人”这个封号,是那个男人当着满朝文武亲赐的封号,从那一日起,“雪夫人”就成了她的名字,永远无法抹去的名字。 忘记从何时起,她与他之间一句话便是一句伤,最终无话可讲。 笑看与他缘分逐渐了断,其实意念已转,再多遗憾,终是空谈,那些斑驳的往昔,已成回忆。 但她未曾悔过,曾为他付出的一切。 在那个动荡的乱世,血溅沙场,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执子之手……终究不过烽火硝烟中的梦一场。 执子之手。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仿若昨昔。 探手欲端那杯鸩酒,风雨中却传来一声“夫人!”在寂寂皇城的雨夜中,那么清晰,令人心惊。 她侧首,正对上站在雨中的男子,他喘息着,那双眸子即使在雨夜中仍旧那么璀璨犀利,里边分明写着急切的恐慌。 冷静如他,竟也会有这番表情。 他站在倾盆大雨中,风雨侵袭着他的铠甲,难掩他的风霜。 她望着雨中那个男子,忽地笑了,眼眶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目光忽转,定定瞅着盘中那杯鸩酒,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在那个繁华的洛城,她还是苏家那个无忧无虑的三小姐…… “可如今,我成全了你的如画帝业,你却未成全我的帝业如画……” 《帝业如画》·第一章· 鸾中劫 《帝业如画》第一卷·权谋篇· 元华十六年 今夜的洛城异常光亮,东西南北四大街张罗了殷红的大红灯笼,将四下照得璀璨夺目,恍如隔世。 繁星如钻的穹夜绽放着绚丽的烟火,五彩缤纷,幻火流金,嬉闹的孩子们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喊跳着。 如此热闹的洛城,只因帝后苏蔷薇的大侄女苏扶柳与帝君的胞弟辛王于今夜大婚,其浩荡之势丝毫不亚于当朝太子殿下的大婚。 辛王府内红幔高悬,茜纱喜灯摇曳,红烛点点。 波斯绒毯由辛王府的大门一直蔓延至正厅,绒毯两侧宾客如云,喜笑颜开,巴结讨好之色甚重。 辛王华服璀璨,冷峻的嘴角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即使已是而立之年,却依旧傲气凌人,俊逸脱尘,无人敢亵渎。 龙幡朱梁,金光涌动的正厅首座正是帝后,民间多称其为苏后。她含着满意的笑容看着眼前这对经她之手促成的天作之合,心情甚好,由始至终都挂着雍容端庄的笑。 正厅中每个人都在笑,唯独一人至始至终都惨淡着一张脸。 一袭绯衣单薄的苏落雪站在苏后身侧,眸光迷离,璀璨的金光映在她的瞳中绽放着夺目的光彩。流光均匀的倾洒在她那白皙如纸的肌肤上,如雪肤凝琼。 怔忡的凝视着一步步走近的那对新人,瞬间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 那年金气秋分,桂子飘香,素影清浅。 凉风悄然而过,满地花蕊覆地如尘霜。 苏落雪与大姐苏扶柳、二姐苏静兰一同进宫觐见姑姑,也就是当朝的帝后娘娘,苏后。 途经御花园,玉树琼枝,忽见一只翩舞的彩蝶于头顶飞过,贪玩的她立刻转身扑蝶而去。 一路寻觅追逐,彩蝶不知所踪,两个姐姐也早没了踪影。 她打算觅路而归,可在这曲径通幽的园中,却发觉早已迷路。 一阵风过,荼蘼花香夹杂着兰麝香气扑鼻而来,弥漫着每一处角落。 太湖碧水反射着熠熠潋阳直射苏落雪的瞳,她眯着眼望不远处那个背着光在秋千上的人,一上一下,荡的很高。 白衣翩跹,衣袂飞舞,如墨的发随着风而飞舞。在骄阳照射下的雪容更是魅惑众生,使星辰黯然。 她不禁脱口喊道:“姐姐,荡那么高不怕摔下来吗?” 这句话才说完,那个愈荡愈高的姐姐竟真的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狠狠跌落在浓密翠绿的草地上。整个人成大字型,软趴趴地扑在那儿。 苏落雪急忙上前扶起她,担忧地问:“姐姐你没事吧,我都在提醒你别荡那么高了,瞧,果真摔了下来。” 疼痛地呻吟一声,缓和全身上下的疼痛,转头瞪着那个害他从秋千上摔下来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用极为无辜的眼神盯着他。 “姐姐?”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他终于抑制不住地怒道:“我是男人!” 她一愣,呆呆地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不对,是哥哥。真的是哥哥?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生得这样美? “可是哥哥你真的好美。” 他猛然从草地上弹起,一把揪着她的襟领便将蹲着的她提起,朝太湖走去,眼底有着浓浓的怒火。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将他当女人! 意识到此刻的危机,她在空中挥舞着双手,用力蹬着脚大喊:“放我下来,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后面“妖怪”二字还未脱口而出,她已经被一双手用力抛入湖中。 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似乎不懂水性。但他却没有要下去救她的意思,只是在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扬长而去。 她以为自己会溺水身亡,但是没有,一个华服黑袍的男子单脚轻点涟漪无数的湖面,以卓然的轻功将在水中挣扎的她救上岸。 她躺在葱郁的草地上不住地咳了几下,再用力呼吸空气,这才缓和了胸口的窒闷。 仰着头,迎着光,瞧着眼前的救命恩人,紧抿的薄唇,如斧削过的脸颊,深邃幽冷的眸子,身上散发着沉稳高雅的气息。一时间,她已然忘了说话,睁着一双炯炯的眼睛呆呆地看着。 “小雪——” 一声低呼惊醒了她,看着苏扶柳匆匆朝她跑来。 渐近,她突然停住步伐,侧首望着正蹲在落雪身旁的男子,脱口低呼:“辛王!” 那时她才知道,这个男子是辛王元翊。 那年元翊二十二岁,苏落雪才八岁。 · “一拜天地——” 一声高唱拉回她的思绪,茫然回顾,刹那间猩红与金光充斥整个视线。 “二拜高堂——” 苏扶柳如云的青丝高高挽起,朱冠牡丹璎珞戴在发髻之上,广袖对襟翟衣逶迤在地,风姿绰约。 “夫妻对拜——” 辛王转身与凤冠霞披的苏扶柳对拜,苏落雪看着他那血红的背影,心,痛到极点反在嘴角边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无边的苦涩却堵在胸口,不论她如何压抑都无法平静。 终是在一声“送入洞房”后,她蓦地转身,走出热闹的人群。 · 仰望漫天疏星凝愁,麝月映长廊,绮窗寒烟掩香风。 苏落雪用力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迎风沐浴溶溶星月,普照天地万物,将她的影子拉了好长好长。 他不会知道,她曾无数次在古庙中横冲直撞,终有一次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皱着眉,扶住了她,却后退一步,领着侍卫离去,徒留下那黑色的身影。 他不会知道,每年七夕在洛城湖畔,她都会在河灯上写下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她的愿望,也希望他能看见那只由他脚边缓缓淌过的河灯,能够转眸,看看对岸的她。 他不会知道,她曾无数次刻意与他擦肩而过,无数次追寻有他踪迹的地方。 做了这么多,为的,只是希望他能记住她。 每日她都盼望自己能够快点及笄,因为,及笄后就能要求爹就向他提亲,就有机会做他的妻子。 可是她错了,就在她快要及笄那年,苏后亲手促成了姐姐与他的婚事。 又在古庙中,她看着姐姐与他并肩跪在佛前求签,姐姐满脸笑意的握着手中的上上签给大师解签,而那个黑色身影则负手立在姐姐身旁,俨然是一个守护者。 又是七夕,她捧着河灯来到洛城湖畔,对岸的他身边多了一个姐姐,他们蹲在河畔,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正放着河灯。 河灯淌过,上面赫然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口中默念着那十个字,心如刀绞。 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任那小小的河灯穿破重重阻碍,悄然淌到对岸。依旧期待,他能看见河灯上的字,即使,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 ◇◆◇ ◇◆◇ 十五岁那年,苏后赐婚。 二姐苏静兰在那场誉满天下的婚礼中,走进镇远大将军的府邸,成为那儿唯一的女主人。 犹记得那一年,父亲将苏后的意思转达给二姐的那一刻,原本明媚的笑颜顷刻间冷却,母亲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似痴了般,呆呆地看着父亲。 那时她还不懂,为何二姐的脸上会露出那般表情,直到二姐出嫁那天她才明白,那位镇远大将军的原配妻子于三年前病逝。此次苏后为了更壮大苏家的势力,笼络镇远将军,才出此下策,撮合了这桩婚事。 二姐出嫁的那一年,那位镇远将军已经四十有余,二姐才是二八年华。 犹记得在送二姐上鸾轿的那一刻,二姐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美艳地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唯有凄凉的绝望,她说:“身为苏家子女,大姐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如今只剩下你了,不要步我们的后尘……” 看着二姐的离开,她知道,身为苏家的子女,自己也终将面临苏后赐婚的命运。 果不其然,十六岁那年,苏后赐婚。 她,苏落雪,被赐婚于富甲天下的商贾华修为妻,果然还是逃不过身为苏家子女应有的命运呵。 可是华修却拒婚了,拒绝了那个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苏后的赐婚。 自此,华家与苏家的矛盾就此激化。 而华修这个名字也深深刻在她心头,虽然不期待这场婚姻,却不是不介意的。 两个月后,苏后再次赐婚,将她配给南昭侯长子荀夜。 ◇◆◇ ◇◆◇ ◇◆◇ 喜乐喧天,如血般的花瓣漫天飘洒,铺在洛城最华丽的街道上,芬香隐隐逸动。前后三十名佩刀侍卫将鸾车拥簇,八百名宫人逶迤跟随,其阵势之煊赫堪比公主出嫁。 百姓避走于两侧,纷纷探首张望那红鸾轿中的新娘,喧哗的人声淹没了喜乐。 他们只想一睹新娘之容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丑陋不堪,不然华家怎敢宁愿得罪苏后也要抗旨拒婚。 苏家三女,大小姐嫁给辛王,二小姐嫁给镇远将军,而这个三小姐此番嫁给南昭侯长子,她们苏家的势可谓说是权倾天下,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敢得罪苏家。 鸾轿到了城门,八百名宫人止步,唯剩下三十名佩刀侍卫与十名陪嫁丫鬟将鸾轿拥簇前行,依旧是那样惹人注明。目送鸾车缓缓驶出洛城,朝西边三百里的潼城而去。 坐在鸾轿中,红盖头遮住了落雪眼前的视线,满目尽是鲜红,耳边那喧闹声一波一波的传了进来。她却置若罔闻,依旧挺直腰板端正的坐在鸾轿中,承受着百姓那过于热情的呼声。 也就在此时,鸾轿猛然停住,她的身子猛然前倾,凤冠一歪,始终盖在头上的红绡滑落。 眉黛如柳,额点花钿,珠玉累累。 纤弱的身子裹着繁复厚重的嫁衣金饰,仍显得单薄异常。 似水容颜,如幽谷青莲,美得绝艳。 鸾轿外几十名黑衣蒙面持剑人与佩刀侍卫激烈的厮杀起来,满街的百姓纷纷逃窜,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无数的百姓冲散了整个仪仗队,城门下场面混乱不堪。 一名黑衣人飞至鸾轿前一把将苏落雪扯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新娘。 · 蒙面人粗鲁的钳制着新娘穿梭莺飞草长的天地间,她头上的凤冠朱钗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地,如瀑的云丝随着风四散,有些凌乱。 跑了许久,当天地万物唯剩下那窸窣的奔走声时,他才放开了身下的人。 苏落雪的双脚才落地,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幸好她及时扯住了黑衣人的胳膊,这才稳住了脚。 蒙面人冷冷的盯着眼前的新娘子,丝毫没有被劫持的恐慌,还有条不紊的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待理好发丝,便伸手进喜服中掏着,口中还喃喃道:“不是说好出了城才行动的吗,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失手?不过我真是小瞧了你们,还挺有两下子嘛。”终于,她从喜服中掏出了四百两银票,塞进他的手心:“喏,四百两,你们的酬劳。” 蒙面人眼中那浓郁的杀气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悠远清澈剔透的黑色,细微的光芒闪过一抹诧异。 “拿了钱就要保密,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兄台可懂?”她拍了拍蒙面人的肩膀,嘴角挂着明丽的笑,黛眉微挑,似在警告。 蒙面人不说话,她便当他是默认了,于是便转身踩着嫩草离去,她的水眸中跳跃着轻盈而愉悦的色彩。 她,终于自由了。 而那名持剑的蒙面人依旧伫立在原地,淡漠而又玩味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任何行动。 只是,黑布蒙面下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饶富意味。 · 而洛城三里外一群手持大刀顶着骄阳躲在草丛中的一伙人早已是臭汗淋漓,不断用袖口拭着热汗,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那条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阡陌大道。 “头儿,这苏三小姐的鸾轿怎么还没到?不是说好午时鸾轿会经过这吗,可这午时已过多时,却没个影阿?”一位兄弟终于按捺不住,低声凑到头儿身边低语。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头儿心里也没底,底气不足地张望四周。 “那苏小姐是耍咱们吧?”又一兄弟凑了过来。 “不能吧?她可是付了一百两定金的……咱们再等等,事成了可有四百两呢。有了这四百两,咱们兄弟今后都不用再做匪寇了,开个小店,讨个老婆……所以,为了这四百两,等多久也值了。”头儿越说越兴奋,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即将进入自己的口袋,便咬咬牙,继续蹲着等待鸾轿的到来。 骄阳烈烈下,一群与头儿一样抱着如此梦想的兄弟们一边擦着额头上滴滴而下的汗水,依旧毫不言弃的蹲着等待鸾轿的到来。 ◇◆◇ ◇◆◇ ◇◆◇ 走了大半天,天色渐渐暗下,灰蒙中透着初露的冷月。溶溶寒光照亮了深处的路途,而她正在思索着此次该往哪个地方逃才够安全。 忽地一阵杀气由耳边逼过,她一个旋身避过,锋利的剑削去项边一缕青丝。她一连后退数步,又见锋芒掠眼,她纤指萦绕双臂挥展,袖中白绫乍出,形若长蛇蜿蜒缠绕剑锋。 待看清来人,有些心虚的唤了声:“风影。” 手持长剑的男子眸底清明,嘴角微扬。持剑之手顺着缠绕的白绫之力一绕,借力挣脱。另一手以风电般的速度将那缕被剑削落而缓缓飘下的发丝接在手心:“风影不知苏三小姐竟敢算计苏后。” 他收剑,走近两步,月光清影照射在他的左脸,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疤从额角一直蔓延至嘴角,令人不寒而栗。 而苏落雪对着这张狰狞可怖的脸已经有五年了,早就习以为常。 记得那年风雪将整个洛城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她与管家在回府的路途中瞧见一伙孩子围着一个年约十六岁的男孩对其拳打脚踢。坐在马车中的她便取出几锭银子朝外丢了去,那几个孩子一见银子便哄抢而去,全然忘记那个已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男孩。她又掏出一锭银子,朝那个男孩身边丢去,便唤管家驾马而去。 可是那个男孩却没有捡银子,反倒是追着马车跑,口中大喊:“恩人,恩人,你救了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她闻声望去,这不望还没事,一望便吓得缩回马车,因为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确实骇人可怖。忙说:“苏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不用谢我,我也不需要牛马,你快回去吧。” 他不依,仍追逐着马车:“恩人,我会功夫……” 她心念一动。 “恩人,我还会易容……” 她眼睛散光,立刻探头望着他说:“好,我留下你做我的影卫。” 于是,风影自然就成了苏落雪形影不离的影卫,她闹事,风影给她善后,她闯祸,风影替她受罚。最重要的是,她逼着风影教她功夫,给她易容,于是乎她便有了一身功夫,更靠着风影那百变易容之术不断变幻着自己的身份。 苏落雪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偷溜进风影的屋子,其目地就是看看风影那张恐怖的脸是不是他易容出来的,可是一连五年都没有一次得手,每每都会被他拎着丢出屋。 收回渐远的思绪,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逃也逃了,难不成你还想抓我回去向苏后邀功?” 他勾勾嘴角:“三小姐没事,风影便放心了。”顿了顿,又问:“那群黑衣人是小姐安排的?” “祁连山上一群匪寇,五百两银子收买了他们演这场戏。明日,天下人都会知道,苏三小姐被人掳去,生死未卜。” 她的唇边悄然划出一抹笑意,眸底灵动之气乍现,可见这场戏她是煞费苦心。 “匪寇?”风影清冽的目光一闪,随即道:“小姐如今打算去哪?” “莞城。我要亲眼看看那个竟敢当众拒婚给我难堪的商贾华修。” 他有些担忧地说:“莞城很乱,小姐也不适宜去那儿。” 她倒不以为然:“正是因为乱,才好玩,不是吗?” 风影垂首思附片刻:“风影很想一路伴小姐随行而去,但是若我与小姐一同失踪,定然引起帝后的怀疑。过一段时日,风影便去莞城与小姐会和,珍重。” 月色渐浓,光晖洒在她的脸上,绰约淡雅。 她满是感激地说:“谢谢你风影。” 谢过之后,她便转身跑了出去,才跑几步却又调转头折了回来。她尴尬的站在风影面前说:“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了那群匪寇……” 风影无奈,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她,又说:“或许,我给你易个容,更方便行事。” 她眼光一亮,点头如捣蒜。 “一群废物!”六宫之首,紫鸾宫中,苏后的声音冷入骨髓,金碧辉煌地大殿上跪了一地的宫人,无人敢接一句话。 “三十名大内高手,竟然让区区匪寇堂而皇之地将人劫走,他们是在挑衅本宫的威严吗?”苏后的眉宇间净是愤怒,头顶的凤冠亦因她的怒气而巍巍晃动着,产生清脆地交鸣声。 一直立在苏后身侧不语的国舅苏成风开口了:“帝后,微臣以为劫走小女的不是一般匪寇。” 苏后美目流转至他身上,广袖一挥:“都在外边候着。” 满地宫人一刻不敢耽搁,立即起身退出。 苏成风待宫人皆离去,这才继续开口:“三十名大内高手不是吃软饭的,一般匪寇要想如此简单地将小女劫走,不留下一点痕迹,绝对不可能是一般匪寇办得到的。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早就是一场密谋已久的劫持。而落雪……”他说到此处,声音顿时哽咽了一下:“落雪很可能,已遭到不测。” 苏后听到这里,凌厉地目光也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便被精锐的光芒所掩去:“若说此人针对苏家,那扶柳和静兰成亲为何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在落雪身上下手?” 苏成风收回悲伤,娓娓道来:“只有两个解释。其一,就是落雪不满这桩婚事,不愿嫁入南昭侯府,故买通匪寇,演这出好戏。但是落雪常年养在深闺,不可能认识此等高手,即使认识,也不可能瞒的住我的眼睛。” 苏后顺言而问:“所以这其一定然否决,那么其二呢?” “其二,就是南昭侯府也不满这桩婚事,却不好名正言顺地拒绝这桩婚事,故命高手半路劫杀落雪,阻止鸾轿到南昭侯府。”说到这里,苏成风却摇摇头:“可南昭侯荀远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苏后却沉默了,脑海中闪过无数的思绪,也在犹疑。随后却自嘲地笑了:“大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苏成风自知提到了不该提的,立刻转移话题:“娘娘,是否张贴落雪画像,重金悬赏?” “不,我苏家子女在重兵把守之下遭劫,若张贴画像寻访,我苏家颜面何存,威严何在?”苏后摆了摆手,有些疲累地说:“听说落雪身边有个影卫叫风影?” “是的,风影是落雪五年前在大街上收留的一名孤儿,面目丑陋可憎,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风影现在何在?” “自落雪被劫持之后,风影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苏后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也许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遭,或许真是落雪她不满这桩婚事,派了风影去劫持自己也说不定。” 苏成风愣了愣,他怎么没想到还有一个风影?落雪这丫头!虽然愤怒,可想到落雪极有可能安然无恙,苏成风心上的石头也放下了许多。 “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是派人秘密拿画像去寻找落雪,同时也给我盯着南昭侯府的一举一动。” “是。” 苏成风退下后,偌大的殿宇中唯剩下她一人,桌案上的檀香袅袅飘散,雾如轻纱般将她笼罩地一片朦胧,更称她的雍容华贵。 她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右侧盆中的一株蔷薇花,用低不可闻地声音呢喃道:“我苏蔷薇不会容许任何人动摇苏家的地位,包括你,也不行。” 《帝业如画》·第二章· 谋惊心 一身男装易容的苏落雪撑着自己虚软地步伐游走在大街上,不时探出胳膊锤锤自己酸痛的双腿。逃婚数月,她靠着自己一双脚走过关城、川城、晋城。她并不急着去莞城瞧华修,毕竟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痛快的玩一场是决不甘心的。一路上观千峰奇景,碧水浪涛,玩的不亦乐乎。而她凭借着风影临走时给她的一张清秀俊逸的人皮面具有恃无恐的四处张扬行走。 瞧这繁华的街道上,人们衣着光鲜,满面红光,不愧是能与洛城媲美的潼城。 突然几个脏兮兮的乞丐捧着破碗满脸期待的围了过来,哭诉着:“公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的孩子小虎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为爹的不吃也就罢了,可我不想饿着我的孩子……” 然后捏捏一个七八岁左右大的孩子的脸,又说:“您瞧他一身皮包骨的,这脸都成菜青色了。” 看他们确实可怜,她便摸出荷包想要施舍些钱财,当她将荷包掏了底朝天却只有十个铜板。她忘了,风影给她的几张银票已被她挥霍一空,如今已落的囊中羞涩,怕是撑不到莞城了。 苦着一张脸望着手心那十个铜板,没有想到她苏落雪也会有一天为银子而愁,毕竟苏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自幼便也视银子如粪土,随手丢弃。而今才真正发现,原来银子竟是这样重要。 再望望面前几个可怜巴巴的乞丐,这几个铜板对她来说也没用,没了再去赚点好了。一咬牙,便将手心的铜板十个铜板全数丢进他们的破碗中。 乞丐们原本满是期待的脸僵了下来,拿起那十个铜板塞回她手中,愤愤道:“你打发叫花子呢!” 她错愕:“你们不是叫花子吗?” 乞丐轻哼:“瞧你一身名贵的绸缎衣裳还以为是个贵公子,没想到也就是个空壳子,真丢人。” 望望自己的衣裳,再瞧瞧这几个盛气凌人的乞丐,她满腹狐疑,虽说潼城繁华昌盛,自恃高人一等,怎么连乞丐也如此嚣张野蛮? 不打算与这群蛮不讲理的乞丐纠缠下去,她转身欲离去,却见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她低头对上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 小虎扬着嘴角说:“瞧公子长得一副细皮嫩肉的,想不想赚银子?” 银子?可跟自己长得细皮嫩肉有何关系?她的手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人皮脸,心中疑惑,却是不动声色的待他下文。 “想必公子知道三大门阀,潼城南昭侯便是三大门阀之首,其仗着功高盖主控制了潼城、晋城、关城三大城。其门阀之显赫唯有洛城苏家可以与之媲美。” 看着小虎年纪尚幼却言之凿凿,她心中讶异却未表露在脸上,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去南昭侯府上捞上一笔。”小虎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与年纪不符的精光,这个念头在心中似乎酝酿了许久。 偷?还是南昭侯的府上?“那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小虎和他身边几个乞丐对望一眼,j笑刹那间布满整个脸庞,她顿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在管家的带领下,苏落雪与几个相貌俊逸的少年一同进入龙幡朱梁的南昭侯府,琉璃槛墙,汉白玉砌的白色耸天柱上绘有金雕盘龙,口衔宝珠。攒尖顶上安有琉璃宝顶,檐上双龙戏珠与百花争艳图遍布石雕栏板,龙锦彩画相得益彰。 正殿金砖铺首,华盖殿宇,雕梁画栋。 侧殿宝石珠帘,金盒银盘,彩凤碧玉。 园中采石铺路,奇珍罗布,情趣盎然。 看到这里她不禁咋舌,即使南昭侯他是三大门阀之首,功高震主,可他的府邸也太过于奢华,尤其是整个府邸他以金为主色,多处以龙为图案,其景可媲美皇宫。其意图呼之欲出,可朝廷竟纵容了,可想而知他的权利已大到何种地步,想必姑姑也得让他三分。 一想到这她便开始后悔踏入南昭侯府,恨自己为何明知此处是虎|岤龙潭却偏偏要进去闯上一闯,可谁让她现在不仅缺银子,还想瞧瞧她那未婚夫婿南昭侯长子荀夜。在未出嫁前,就听过很多关于荀夜是将才的传闻,尤其是姑姑,一直对他赞誉有佳,她也一直想看看荀夜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否真如传言如此。 穿插过无数的亭台楼阁,终于在一间小阁前停下,一名体态微丰的中年妇女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落雪的脸上,严肃的嘴角勾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伸出粗实的食指指向她:“你先进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咽下一口唾沫,硬着头皮朝阁内走去。 没走几步却又被叫住:“你可懂规矩?” 管家立刻道:“安嬷嬷请放心,小人一路上都有慎重告诫过,绝对会哄的三小姐开心。” 安嬷嬷满意的点点头:“恩,你可以进去了。” 南昭侯之三女荀语年方二十,素好男宠。 而她,则是以男宠的身份进入南昭侯府。 · 才入阁,一缕淡淡的瑞脑香飘来,越往近走香气愈浓,飘渺的轻烟如雾弥漫开来。隔着绣屏隐约可见一名女子慵懒的倚靠在卧椅上,半掩着的窗外卷来一阵阵清风,将轻纱帷帐吹起。 苏落雪在绣屏一丈之外停住步伐,站在原地踌躇不前,而卧椅上的人微动一下,均匀的呼吸在静谧的阁内格外清晰。 “过来。”卧椅上的人儿开口,轻柔中带着一丝淡漠。 她手指微动,眼中灵光闪过,一抹笑意在唇边扯出,迈着稳健轻缓的步伐边走边说:“小人这就伺候小姐。” 转入绣屏,那绯红的衣角垂荡在卧椅半空,不时辗转飞扬,为阁内凭添了几分萧索。微扬的嘴角透着冷艳,玉脂白如碧玉,赞其有倾世绝艳之貌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风华女子,要嫁一名学富五车的王公贵胄乃轻而易举之事,奈何偏偏喜好在府上养男宠,闹的满城风雨,何人敢向南昭王提亲? 荀语的目光扫向来人,后微微打量了一番便由卧椅上起身朝他走去,纤柔的身姿袅袅动人,锦纱下嫩白的肌肤引人遐想。 她的纤指挑起他的下巴,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而苏落雪紧握成拳的手早已渗出汗水,却犹自镇定的与她对视。却见荀语那张美的令人窒息的脸一分分朝她靠近,落雪反射性的向后跳了一步,由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想立刻结束此次的计划偷了钱一走了之,却没想到荀语非但没有戒备,反倒笑了出声:“怎么,本小姐这样可怕?要拿匕首自刎以保清白?” 苏落雪愕然的盯着笑得娇媚异常的她,而她仍旧一步一步的逼近,像是丝毫不怕匕首会伤了她。 “既然不愿做本小姐的男宠为何要应征进府,此事乃自愿而为之不是吗?难道你别有目地?是为钱财?”荀语的笑声渐大,紧盯她的目光突然一转,望着阁内那满目琳琅璀璨,金银首饰,珍珠玛瑙刺目:“若为钱财你尽管拿去,本小姐多的是,南昭王的女儿从来不缺这东西……拿去,都拿去……” 渐渐地,荀语的情绪有些波动,绝美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笑得净是凄厉。而苏落雪则上前一步,用力朝逐渐疯狂的荀语后颈上用力劈下。阁内那来回飘荡的声音立刻遁去,安静如初。 她瞪着昏死在地的荀语,只脱口两字:“疯子。” 随后,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不省人事的荀语拖到床上,而她则拿出一条绢帕将阁内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首饰包了起来,收入囊中。 寻宝的同时,她不时变幻着声音,时而娇腻,时而低沉,似故意让守在外头的人听见。 “小姐,你轻点……弄痛小人了……” “别动,我会轻点的……” 守在外的侍卫与安嬷嬷的脸上皆露出暧昧的笑意,飘乱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尴尬,小姐这还是第一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看来今后这男子是要得到小姐的宠爱了…… · 当夜幕低垂之时,一名丫鬟捧着糕点与珍肴推门而入:“小姐,该用晚膳了。” 无人回应,丫鬟顿觉不对劲,才要举步上前查看依旧静躺在床榻上纹丝不动的小姐时,只觉身后一阵凉风扫过,颈间一痛,倒地而去。 苏落雪看着又一个被她解决的人,嘴角露出丝丝微笑,昏黄的烛火映射在她的脸上,淡淡的殷红乍现。 她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收好,又穿上方才被她打晕的丫鬟的衣裳,怀里揣着一件件分量不大却价值千金的珠宝于漫漫黑夜中悠然行走。由于夜色黯淡无光,一路走来,并未有人察觉她的异样,更重要的是偌大一个侯府无数丫鬟奴才,又有谁会注意她这样一个面生的丫鬟呢? 凭着进来之前小虎给的南昭侯府的地图一路畅通无阻,他们还真是有心,似乎预谋盗窃南昭侯府很久了,而她却是很幸运的被他们挑中进府盗窃。当贼,她平生第一次,却一点也不如想像中的惊险刺激,不免有些失望。 转过朱墙粉壁,又见长廊,如巨龙蜿蜒而下,看不到尽头。 “你是哪阁的丫头!”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苏落雪顿时一阵僵硬,随即平稳呼吸转身,恭敬的垂首道:“奴婢三小姐语阁的丫鬟。” 张嬷嬷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苏落雪,飘逸的刘海时不时被风吹起,那灵动的眼眸若隐若现,甚为可人。严肃的嘴角出现一抹满意的笑,点了点头,便说:“你,随她们一起去洛阁。” “洛阁?”眉头一蹙,脑海中努力搜寻这个陌生的字眼。目光不时扫向张嬷嬷身后的一群与自己衣着打扮相似的女子,还在考虑要不要随她去洛阁之时,张嬷嬷已经不耐:“还不后面站着去,呆愣着做甚?” “是,嬷嬷。”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立刻站进那群丫鬟之中,一边走还一边盘算着找机会溜出去。可是这一路上却没有一个机会能逃,来来往往的奴才也越来越多,越往前走,愈发的灯火通明,但见红墙金脊,宫灯高挑,丽影翩跹。 张嬷嬷恭敬的站在屋外低声道:“二少爷,人都到齐了。” “嗯,进来吧。”慵懒而低沉的声音穿透白棉窗纸而传来。 张嬷嬷这才放胆子推开厚重的门,领着身后数十名婢女进去。门才被推开,烟雾匍匐缭绕,香气扑鼻而来,似海棠,似麝香,似莲花……每走近一步,便变幻着一种香味,实难令人猜透此香为何。 汉白玉砌就的浴池,水声潺潺,映着宫灯的水波晃动,明如月光,璀璨的金光布满一室。 池壁上倚靠着一名男子正闭目养神,发丝半湿,零落的覆在耳侧。晶莹的水汽凝成水珠沾在他的睫毛上,那纯如雪的白皙肌肤吹弹可破,微挑的嘴角为他凭添了几分不羁的风姿。与生俱来的贵气衬的他完美无缺,犹如暗色中绽放的一朵诡异奇丽的曼陀罗。 而苏落雪早在第一眼见到池中男子那一刻便已呆住,伫立于原地无法再移动分毫。这样一个男子,只能用美来形容,美得根本不像是个男人。 几名丫鬟以赤足下水为他轻搓身子,另外几名丫鬟跪在池岸两侧,朝池内洒着花瓣,娇艳欲滴的月季花瓣荡漾在池水之中,芬芳怡人。 “干杵着作甚?还不给二少爷搓背揉肩?”张嬷嬷瞪了落雪一眼。 这才回过神,她轻步走向池边跪坐着,探出纤细柔嫩的手为其揉肩。由于从未伺候过人,她揉的有些吃力。 “一名丫鬟竟有如此纤纤玉指。”二少爷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苏落雪的手顿了片刻,正想编造一段凄苦的身世来解释自己这双从未做过粗活的手,二少爷却转移可话题:“你的名字。” “苏三。”看他不深究,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三?在家排行老三?” “嗯。” “家境本中落,为了养活高堂故而卖身进府?” 她一愣,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后脑勺,没想到他竟然把她想要编造出来的凄苦身世三言两语的说完,她不禁有些哑然。 见她良久不答话,张嬷嬷出声提醒:“二少爷问你话呢。” “好了,你们都出去候着吧。”二少爷手一扬,池中水花溅起,几点洒在落雪脸上。室内的丫鬟与侍卫纷纷退下,她也待起身,二少爷却叫住了她:“苏三你留下。” “不知二少爷有何吩咐……”她的话未落音,二少爷已经转过身,一双墨色的眸子闪烁着桀骜不驯的神色,光彩潋滟。 她深深吸上一口凉气,下一刻她已经被一双强健的手臂拽向浴池,狠狠栽下去的同时,怀中紧紧揣着的珍宝也随之掉落。 顿时,满池珍宝遍布,二少爷的目光饱含着无限的审视。 栽入池中的苏落雪灌了好几口水才稳住身形,对上那双清冽的眸子,心下一急,扬手便朝二少爷的项颈劈了下去。 这是今日劈的第三个人,可他却不像前两个那样昏死过去,而是依旧如常淡漠地看着她,眸中蕴含愠怒。 此刻方知大事不妙,应当逃为上策,她慌乱中从池中随手捡了件珍宝,不管不顾的飞身出池,由那扇半敞着的窗口跳了出去,整个人投身进那茫茫的黑夜。 池中的二少爷 帝业如画 第2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竟也没有命人前去追逐,只是凝着那扇早已人去楼空的窗,深邃的目光蔚蓝如海,若有所思。 · 尽管二少爷没有下令缉拿苏落雪,但是周围的侍卫瞧见满身是水狼狈而逃的她仍旧自行追逐。苏落雪轻功不俗,洛阁曲径交错,灌木丛草可蔽人,又熟悉南昭侯府地形图,故而很轻易避开了侍卫的追逐。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 她紧紧撰着手中一颗慌乱中捡回的夜明珠躲在灌木丛中的一棵大树后,夜明珠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细微的光芒。望着手中的夜明珠,很庆幸没有全部打水漂,否则一天下来全白忙活了。蹲在草丛中偷偷向外望去,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黑夜伏在枝头的夜枭正凄厉鸣叫,令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那群侍卫已去别处搜寻,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捋了捋早已湿透的发丝,正想起身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冷笑,她立刻缩了回去,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她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掌控了大半个朝廷还不满足,还妄想连南昭侯府一齐控制…苏落雪此番遇劫,想必苏后早已暴跳如雷,却只是秘密搜寻其下落。” “南昭侯的影响力是天下皆知的,苏落雪遇劫不仅是苏后的耻辱,更是荀家的耻辱。他们怎会将这份耻辱公诸于世,张榜寻访?” 明显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声,他们的声音很低沉,在寂静的黑夜中却是字字清晰入耳。 “不过很奇怪,你为何没有按照计划杀了她…” “那个丫头,很有趣…” 听到这句话,他不禁有些好笑,声音微微提高:“有趣?你不知此番放了她,极有可能让整个计划打乱……” 那人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我自有分寸,谅她一个苏落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苏落雪的手隐约有些颤抖,原来那天劫她的人并非匪寇,而是早就预谋要杀她的! 她一向知道苏家权倾朝野,仇敌也自然不少,可此番对话让她感觉到一场极大的阴谋正在秘密进行着,而且这阴谋背后的支撑人绝对不简单。 她屏住呼吸,继续往下听,可是黑夜中却再没了一丝声音,唯有黑夜的冷风吹拂着她的衣襟。 这两人其中至少有一人是这南昭侯府之人,且身份绝不简单,到底是谁,竟然密谋至此。她是否该回去禀告姑姑,注意一下她一直极为信任的南昭侯呢? 可是,一想到姑姑曾经和南昭侯的那段皇室秘闻,她就放弃了。 关于姑姑与南昭侯之间的事,在苏家一直甚为忌口,可他们之间的事却也是天下皆知,只是放在心中不敢言罢,毕竟如今的南昭侯功高震主,是为三大门阀之首,苏家权倾朝野,门生无数,胆敢妄言者后果可想而知。 苏落雪对这段过往也是曾从父亲的口中探得一些皮毛,南昭侯与姑姑本欲成亲,可最后姑姑却成了帝君的后。 姑姑与南昭侯关系匪浅,她这样贸贸然跑去告发南昭侯有反她之心,无人会信,唯有拿着真凭实据方能使人信服。 渐渐地,四周唯剩下萧瑟地风声,那两个隐在黑暗中交谈的人已无踪迹,苏落雪捏住手中那颗夜明珠,暗暗做了决定,要夜探南昭侯府。 第三章 府中秘 夜色朦胧,南昭侯府唯剩下在风中摇曳的华灯,一身黑衣蒙面的苏落雪凭着小虎给的南昭侯府地形图,熟悉的穿梭在府中,以卓然地轻功飞檐走壁,最后停在南昭侯荀远的书房。 娇小的身子灵活的飞跃至书房后窗,悄悄推开,翻身而入。 她轻手轻脚地后退着,凭借着窗外射入地那一缕溶溶月光观察书房内的形势,同时也在判断着,如果有密函,南昭侯会将其藏在何处。 书房很大,分里外两间,苏落雪正在考虑从什么地方开始下手,忽觉一阵掌风由身后逼过,她顿时旋身飞转,避开那一掌。 糟糕,书房竟然还有人,难道是南昭侯? 还没来得及多想,又是一招朝胸口逼过,那掌风阴狠,可见招招欲取她性命。 苏落雪深知对手功夫高深莫测,不可恋战,对于他的猛攻,她只是闪躲,欲找到空挡就逃。 在纠缠的时候,她才发现对手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人,看来今夜她是撞邪了,碰到同路人。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过,二人仍旧纠缠不休,她暗想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将会引来南昭府大批人马,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至此,她暗暗将内力全数凝于掌心,在连连回避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手的胸口逼去,那人未料到一直回避的她会突然给他致命一击,当即旋身避过,同时也给了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看着即将由后窗逃出的黑衣人,他目露寒光,飞身上前,钳住她的右肩。 苏落雪右肩一痛,只觉全身无力,心中也甚是气愤,他们二人同为入府之贼,他就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罢休?气愤之余,猛然转身揭开他脸上那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巾。 淡胧月光,铺洒在他的俊颜之上,瞬间,她仿佛被那张脸所蛊惑,美得好似妖孽。 南昭侯荀远的二公子! 荀洛的眼中泛起冰寒彻骨的杀气,左手狠狠掐上了她的项颈,右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巾,不由一愣。 苏落雪只觉呼吸困难,却笑看荀洛道:“没想到,二少竟有如此兴致,夜探自家书房。” “你知道的太多了。”荀洛的声音森森入骨,与那张完美无瑕的俊颜毫不相衬。 项颈间的力道明显增大,她知道,命,已在旦夕间。 “二少夜探自家书房,想必与我找的东西一样,既然我们是同路人,不妨携手合作?” 荀洛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嗤鼻道:“合作?” “难道二少想孤军奋战?若今夜出现的不是我,而是南昭侯府的十面埋伏,你当如何?”说到此处,只见荀洛眼中有些犹疑,她乘势继续道:“有些事,还是不要自己亲力亲为的好,很多事,我能为你代劳。” 其实在苏后将她赐婚给荀家长子荀夜之后,她就秘密探听了荀家的情况,荀远膝下二子一女,荀夜、荀语皆为正妻所出,荀洛为妾室所出,而荀洛自幼性格孤僻,少与外人打交道。她想,荀洛必定有自己心中的谋划,为了保命,她只能与他合作,毕竟在荀远的书房杀了自己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见他眼中杀意渐敛,她立刻保证道:“你放心,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合作了必然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会出卖你的。” 荀洛盯着她半晌,终是将她松开,“好一张利嘴,我且留你一命,今后你便是洛阁之人。” · 未免在书房待的时间过长事迹败露,当下她和荀洛便分头离开了书房,荀洛命人将她安排住下后,苏落雪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躲过一劫,这才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荀洛今夜的异举。 如果说她去荀远的书房是要找他妄想推翻苏后的证据,那么荀洛去书房又为了找什么?难道目地也和她相同?这也不能呀,荀远可是他亲爹,哪有儿子亲自找老子罪证的。不过她能确定自己是暂时没有危险的,荀洛的眼中对她,没有一点儿杀意,也许真的打算与她长期合作下去。 苏落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了许久都没个头绪,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费神思量,反正现在以荀洛的婢女身份在南昭侯府算是住下了,这样也更便于自己在府中搜集南昭侯的罪证,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有钱了,索性在南昭侯府里多筹些钱,以便能安稳逍遥地到达莞城,看看那个胆敢拒婚的华修。 至于这如何筹钱嘛,自然是在荀洛的身上搜刮了…… 一想到这,她的脸上便露出了笑意,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 平平静静地在洛阁待了近十日,苏落雪也就每日早晚到荀洛的屋里伺候他洗漱更衣,没有与他有多余的交流,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苏落雪只觉得这个荀洛行踪诡异,性格孤僻阴郁,一张俊美的脸上就像刻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似地,那就更别说她想要从他身上搜刮去莞城的盘缠了。 这让起初还做得挺有劲的苏落雪渐渐不情愿起来,行为渐渐变得懒懒散散,颇有几分罢工的意思,荀洛看在眼里却也当作没看见。 苏落雪心中愤怒,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每次话到嘴边,却见他那阴郁的眼神,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只觉自己是入了狼窝,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府内几日多多少少也听闻一些关于荀洛的事,听下人说起荀洛的母亲乃是南昭侯的小妾阮云玉所出,由于阮云玉极得南昭侯的宠爱,而荀洛的地位与大少爷荀夜并肩,只是荀洛自幼便性格孤僻,极少与南昭侯接触,行踪诡秘,若非重大场合,荀洛一般不露面。也正因为如此性格,南昭侯与荀洛的父子情也是淡凉如水,反倒是非常喜欢不受宠的正室所出的荀夜。 府上的下人们说起荀夜,赞美他的话语滔滔不绝,那些赞美的话与她在洛城所听到的并无二样,看来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荀夜很得人心呀。 这就是苏后为她选的夫婿呵。 苏落雪一边冷笑着一边端着水盆进入荀洛的屋里,屋里烛光璀璨,却不见荀洛的身影。 她奇怪地将水盆放下,推开窗,遥望黑夜苍穹中的一轮新月,现在已是戌时末,这荀洛怎么不见人影,也没听说府上有何宴会,可人呢? 虽然疑惑,却也还是坐在圆凳上等他归来,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心,今晚绝对要问荀洛要工钱,赶紧离开侯府。在府上十日间,隐约感觉侯府的水很深,并不像她所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要拿到南昭侯确切的谋反证据单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如若有个万一,她很可能会命送侯府,她不能冒这个险。 屋内烛光“噗嗤噗嗤”地燃烧着,红泪滴落烛台,她已是趴在红木圆桌上昏昏欲睡,白皙的容颜在烛火地照耀下显得红润如华。 更漏声声,洛阁一切是那么宁静。 门却猛地被人推开,惊醒了苏落雪,茫然地看着荀洛将门关上,他的后背插着一支触目惊心的箭,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冲到他身边:“二少,您这是……” 此时的荀洛脸色泛白,额头上微闪冷汗,却不慌不忙地将屋内那燃了一半的烛火熄灭。 也许因为荀洛这番冷静,原本有些慌神的苏落雪也平静了下来,站在黑暗的屋子内倾听外边的声音,有细微却繁杂地脚步声响遍整个洛阁。 “帮我拔箭。”此时的荀洛已坐在床上,声音内透着几分阴冷,杀气弥漫。 她没有有犹疑,立刻走上前,摸到他背上的箭柄,用力将其拔了出来,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手有些颤抖。 “到底怎么回事?”苏落雪满腹疑惑。 “你现在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出去,尽量帮我拖延时间。”荀洛也不回话,只是冷静的吩咐着。 她知道继续追问下去只会误事,直觉今晚的事很棘手,便也不多问,立刻冲怀中拿出帕子将手上沾染到的血擦干净,再塞回怀中,平复自己的心绪后便开门出去了。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步伐,回头,在黑暗中看着正在脱去夜行衣的荀洛道:“今夜我帮了你,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荀洛的声音突然生冷。 “给我银子。”她说的义正词严。 荀洛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阴冷已不复见,只道:“嗯。” 得到他的应允,她才松了口气,转身步出屋。 整个洛阁火光四射,许多下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被侍卫们赶出屋内,他们凶神恶煞地在各处下人的屋内搜索,里里外外,不放过一丝角落。翻箱倒柜、磕磕碰碰地声音不绝于耳。 苏落雪镇定地朝前迈了几步,目光在四周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正前方一名身着黑袍的男人身上,他负手而立,冷峻如鹰的目光在四处搜寻着,仿若在猎食。 片刻,在四处搜寻的侍卫陆陆续续地回来禀报着。 “大少爷,东厢无可疑。” “大少爷,西厢无可疑。” “大少爷,北厢无可疑。” …… 听着侍卫地禀报,苏落雪不禁愣了愣,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男人,他们唤他为“大少爷”,难道他就是南昭侯的长子,她的未婚夫婿,荀夜? 她的神色有些僵硬,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荀夜,手脚冰凉,心里更有些发虚。 “没有?”荀夜剑眉一扬,犀利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荀洛的屋内。 侍卫看懂了荀夜的意思,立刻就要闯进荀洛的屋内,苏落雪却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放肆,你们胆敢打扰二少?” “奉命搜查刺客。”侍卫的口气强硬。 “府内素知二少武艺精湛,若是有刺客闯入屋内,怎能不晓。”苏落雪说话时的目光是盯着荀夜的,“还是大少觉得,刺客是二少?” 诸位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有动作。 正当空气中凝着一抹异常的冰冷时,屋门在此刻打开,身着里衣的荀洛只在身上披了件白袍便走了出来,目光惺忪,一脸疲惫,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 “大哥搜刺客竟然搜到洛阁来了。”荀洛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气势。 “刺客跑到洛阁便没了踪迹,他受了伤,定然躲在这某一处。”荀夜朗朗地声音响彻寂静的夜晚,听在苏落雪的耳中却是那么森然。 这个声音,是那夜密谋的两个声音其中之一。 原来,竟是荀夜么?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送亲那日,有人要来取她性命,原来背后的主使是荀夜,而他也不可能娶一个苏家女子,放在身边他肯定吃不香也睡不安稳,唯一能解决此事的便是杀了她,以绝后患。 “苏三说的不错,更何况那刺客还受了伤,若是真躲进了我的屋内,能逃的过我的手掌心?若大哥执意要搜,是否在怀疑我就是那个刺客?”荀洛上前几步,与苏落雪并肩而站,凌厉的目光那么稳健,丝毫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荀夜淡淡地笑了笑,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二弟自然不会是刺客,既然洛阁搜不到,就去别处看看了。” 说罢,便一挥手,众侍卫便立刻撤了回去。 苏落雪看着荀夜转身离开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正欲看看荀洛的表情,却发觉荀夜突然转身,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她。她被这目光骇了一下,心绪漏跳几拍,目光心虚地移开,难道他认出了她? 只听荀夜平稳地声音传来:“二弟什么时候养了一个这么有胆识的丫鬟了。” “大哥不会看上她了吧,她可是我的贴身丫鬟,不准打她的主意。”荀洛的口气有几分调笑,却明显带着占有欲。 荀夜却是笑笑,也不接话,带着一大批侍卫离去。 洛阁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苏落雪侧首看着表情平静的荀洛,若不是瞧见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绝对会让她以为荀洛有神力,能瞬间治好肩上的箭伤。 · 扶着荀洛回到屋中,苏落雪立刻燃烛掌灯,只见他的脸上一片死寂,背上赫然醒目的鲜血染红了白袍。 “橱子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金疮药和纱布。”他伏靠在桌上说着。 突然间,她开始佩服起荀洛来,身中一箭能够逃脱,在危急的时刻头脑冷静地处理此事,更有非同于常人的忍耐力与气势。今夜若他少了一分忍耐,少了一分气势,他必死无疑。 堂堂二少爷竟然在自己府上当贼,说出去定让天下人看笑话,依方才荀夜那带着杀意的眼神来看,纵然抓到此刻是荀洛,他也不会留一分情面,荀洛难逃一死。 小心地褪去他的衣衫,为其洒上金疮药,然后取来纱布为他包扎,手法很是生疏。 “今夜为何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荀洛气若游丝地问。 “对我也没坏处呀。”苏落雪笑道。 “如果今夜大哥硬是让人进来搜了,我必死无疑,而你则是同谋。” “可是我相信,荀夜绝对不会进来搜。”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的二弟。” 荀洛听到这里便笑了出声,惨白的脸上充斥着邪魅地笑意:“苏三,你果真有胆识。” 苏落雪将纱布绑好,再为其将上衣穿好,眼中亦有几分迷惑:“你是南昭侯的二公子,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对付自己的父亲,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荀洛不说话,只是那阴郁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绪:“你下去吧。” 苏落雪将东西收拾好,熄了灯,却在黑暗中盯着那个看似已经睡去的荀洛,低声道:“其实我今夜帮你,还有一个原因。”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清雅地笑意:“我对你有份熟悉感,仿佛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闭目躺在床上的荀洛听着屋门关闭地声音,还有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地笑意,在黑夜中如妖艳地墨罂粟。 · 几日的疗养,荀洛的伤好了许多,侯府依旧在搜捕那名刺客,荀夜断定那名刺客不可能逃出守卫森严的侯府,几日未搜捕到刺客唯一的答案就是,那名刺客本就是府中之人。侯府出了j细的消息很快便蔓延开来,看似平静的侯府内藏即将爆发的波涛汹涌。 洛阁的后园有一片樱花林海,此时正是樱花绽放之际,满园飘散着樱花地淡然芬芳之气,一阵风拂过,翩然地樱花纷落满园,铺了一地粉白。 这几日苏落雪闲来无事老爱往园内跑,欣赏此刻那满园地美景,可今日却发觉这樱花园内迎来了另一个人。她一身白衣胜雪,傲立在花瓣纷飞的樱花林间,静静地盯着某一处出神。 苏落雪踩着被樱花瓣铺满地彩石小道,朝她走去,那张绝美地脸在眼中渐渐清晰起来,她认出了她,是荀语。 想起那夜荀语的癫狂,她的脸上闪过几抹笑意,荀家人都这么奇怪吗? 一个素好男宠,行为癫狂的小姐;一个秘密与父亲作对,行径可疑的二少爷;而大少爷荀夜,在他们之中或许算是唯一正常的人吧。 荀语感觉到有人接近,收回失神,调头看着已站定在她身旁的女子,一身婢女打扮却掩饰不住浑身上下的灵动之气,一双水灵的眸子身为讨喜。 “这里的樱花很美吧。”苏落雪探手接下一瓣纷飞的樱花瓣于掌心。 “你是洛阁的苏三?”荀语似乎很肯定,这倒让苏落雪格外惊讶,疑惑地问:“三小姐认识我?” “胆敢在大哥的面前怒斥他的侍卫,并出言威胁,这事早就在侯府传开了。我想,这样的丫鬟也只有二哥能调教出来罢。” 听荀语这句话,明显可发觉,荀语与荀洛的兄妹关系很好,苏落雪道:“三小姐过奖。” “你叫苏三,在家里也排行第三?”荀语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迈步前去。 苏落雪立刻在其身后紧随:“是的,奴婢排行第三。可惜不如三小姐家世好,家境贫寒,不得已被卖入侯府为婢。” 听到这里,荀语冷笑一声:“谁又说贫家女就不如侯府小姐呢?纵然衣食无忧,却连自己的姻缘也不能自主。” 听她语气里满是嘲讽,苏落雪好似被说中心事:“是呀,家世再好,终究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姻缘也轮不到自主。” 荀语收起冷笑:“有一段时间不见二哥了,也是该去探视一番,闲话家常了。” 突然的转变话题让苏落雪有些不大适应,却还是上前带路,领她去见荀洛。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侯府中,似乎藏了太多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 荀语与荀洛单独在屋内待了许久,而苏落雪则是守在外边,不让任何人来打扰。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荀语才从屋内出来,脸上含着淡淡地笑意,站定在苏落雪面前,打量了她许久才道:“二哥让你进去。” 苏落雪虽然被她看的不自在,也不敢多问,只是点点头,便朝里走去。虽然看不到荀语的表情,却依稀能感觉她的视线始终在紧盯着自己,她的脊背不由发寒,怎么荀语进去一遭,便如此盯着她看了。 屋内熏炉内余烟袅袅,空气中散发着一抹沉香,闻了使人心绪安宁。 荀洛慵懒地倚在靠椅上,目光深沉地盯着窗外,表情似在思考着一些事。她也不打扰,就杵在原地,等待他先发话。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五百两银票,当作你那夜帮我的报酬。” 她一见是银票,立刻喜笑颜开地上前接过:“谢二少。”收好银票,此刻她的脑海中便开始算计着,如今有了钱,那就该谋划一下如何离开这南昭侯府了。该如何离开呢,她知道了荀洛这么多秘密,他怎可能轻易放她离开? “银票收了,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荀洛的一句话让还在考虑怎么逃跑的苏落雪满脸诧异,不解地问:“二少说的离开这里,是离开这间屋子,还是离开……” “南昭侯府。”荀洛收回仰望天际地目光,侧首凝视苏落雪继续道:“从哪儿来的,回哪去。” “你要放我走?你不怕我出去后便将你的秘密抖露?” “那天夜里你没有背叛,之后你也不可能会背叛。” 她愣住了,仔细盯着他的表情想找出点痕迹:“你不会想在我出府之后,安排一帮杀手将我秘密杀死在野外吧?” “是个不错的建议。”荀洛笑着起身,走到苏落雪面前,手掌轻抚上她的头顶,像在抚慰一个孩子似地说:“放心走吧,永远不要再来南昭侯府。” 头顶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她的心突然间那么的平静:“为什么?” “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对我有分熟悉感,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他的手依旧停留在他头顶,目光却如深渊般那么深邃:“而我,对你也有分熟悉感,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 苏落雪双手撑着下颚独自坐在荀洛屋门前的石阶上,沉思了许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荀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我,对你也有分熟悉感,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重重地叹了一声,开始喃喃自语:“真奇怪,荀洛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他知道我是苏落雪?不可能,我久居洛城,从未和荀家人打过交道,即使贪玩要出去,也是风影事先为我易容……可如果荀洛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又为何要对我说这么奇怪的话……难道……”顿了顿声,她眉头微蹙:“难道他喜欢上我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起来:“苏落雪,你想什么呢,这荀洛对你可是动不动就顿露杀意的。”否决掉一条条想法,最后只能无奈地抱怨了声:“荀家人个个都是怪胎。” 她猛然起身,回首望了眼荀洛那紧闭的屋门,摸摸怀中的五百两银票,既然他都放她走了,还费神寻思什么,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第四章 河中灯 这几日侯府的戒备森严,兴许是荀洛事先就打好了招呼,苏落雪很容易就出府了,晃荡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又是一阵重重地叹气声:“荀洛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我就这样离开了侯府会不会太不仁义啊?不会,荀洛的事与我有何干系啊……”心烦意乱的甩掉脑海里的思绪,跺了跺脚:“干嘛要突然对我那么好,害得我走都走的不安心,感觉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似地。” “不能回去了,应该想办法通知父亲南昭侯的野心,以保苏家万全。”她点点头,正准备出城,忽见一个身着黑袍华服的背影,她的目光忽闪一阵光彩,迈步便朝她冲了过去,却在小跑数步后猛然停住,神色黯淡。 如今她是一个被匪寇劫持的新娘,这样贸然冲上去,不是向苏后昭告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设计吗? 可是……姐夫。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她从来不曾唤过的字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虽然这八年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但她从来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每回都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从他身边走过,他是否记得自己是苏落雪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都是姐夫了,何必念念不忘,苦苦追逐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罢了。 既然八年不曾相识,那现在又为何要相识? 蓦然转身,悄然离开。 出潼城之前,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重新将人皮面具贴回脸上,换回了一身青衣男装,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 自觉打扮无异样便安心地要出城,却见城门口围了许多百姓,窃窃私语。苏落雪疑惑地随着人群一同凑上去探听,只见潼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四周的守卫比往常多了几倍。 “南昭侯有令,戒严三日,任何人不得外出。”一名副将对着窃窃私语的百姓们放声吆喝着:“大家不必恐慌,此次戒严只为抓出隐匿在潼城的j细,大家只要问心无愧便没有事,该喝的喝,该睡的睡,一切照常。” 众人不再窃窃私语,纷纷散开。 这倒是让苏落雪满脸不解,潼城可是三大城池之一,要戒严三日,竟然无人反他?她可是记得三年前苏后下令洛城曾戒严三日,百姓纷纷暴动,此事闹的满城风雨,可这潼城,太不正常了。 这南昭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潼城如此和谐? 如今潼城突然戒严说是要找j细,难道她才出府就被荀夜发现踪迹,认定了她就是那夜中箭的刺客?或许……她是被荀洛算计了! 辛王! 猛然想起刚才见到的辛王,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从洛城跑来潼城,有或者他们要找的刺客是辛王?与那日府中刺客毫无干系? 不是辛王倒罢,若真是辛王,此次他孤身前来潼城,纵使武功再高强,若是南昭侯要抓他的话,他必难逃此劫。 南昭侯不敢轻举妄动的,辛王毕竟是帝君的亲弟弟,即便南昭侯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 · 夜微冷,潼城凤凰楼内,笙歌婉转,华彩照人。 自今日潼城城门关闭后,满城客栈热闹异常。 苏落雪在寻遍多家客栈后,终于寻到了在厅堂靠窗而坐的辛王,夜风由窗外吹入,卷起他的发丝,更显他风雅不羁,让人忽视不去。 看到安然无恙的他,心中似乎释怀了许多。若辛王真的是南昭侯府要找的刺客,他又怎会光明正大的坐在凤凰楼内等人来抓。她如此苦苦追寻,只因放不下吧。 “公子几位。”忙的不亦乐乎的店小二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苏落雪,忙上前招呼着。 她回过神,闻着阵阵菜香,摸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忙说:“一位。” 店小二在厅堂四处张望,皱了皱眉,今个生意太好了,竟连一张空桌也没有了,却还是笑呵呵地将她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前:“今个店里生意好,爷不介意和这位公子共一张桌吧?”店小二很是恭敬地问一位穿着贵气地男子,可这位男子还没发话,一直立于他身后的一名少年却是长剑一挥,冷道:“介意!” 店小二被这名少年的冰冷震慑住,支支唔唔地还想说些什么,苏落雪却是笑着说:“既然这位爷不喜与人同桌,那找别桌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去,那位男子却淡淡开口道:“同桌也无妨。” “爷!”少年低声提醒着。 “既然这位爷不介意的话,公子您就坐这吧。” 苏落雪在店小二眉开眼笑的邀请下于他对面坐下,随口叫了几个店小二推荐的招牌菜,然后侧着头看着窗外的月色,可思绪却在飞速转动着。 凉风拂过,吹得苏落雪全数束起的马尾微凌,却显得狂放不羁,而她也在此刻打破了满桌的寂静:“这位爷不是潼城人吧,听口音带点京味儿。” 只见对面的人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公子的口音也带京味儿。” 苏落雪拂了拂额头,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潼城是非多,今个城门又关闭三日,也不知发生何等大事。只闻是搜捕j细,不会牵连到咱们外城来的人吧……” “不做亏心事,自然不用担心牵连之事。”他身后那名少年轻哼一声,随即道:“瞧你一副担心的模样,莫不是你就是潼城搜捕的j细!” 苏落雪不动声色的笑着,仿佛没听见少年说的话,犹自继续问:“敢问这位爷如何称呼?” “我家爷的名字岂是你一个市井草民配知晓的!”少年的语气咄咄逼人。 “立羽。”他那淡雅的声音在少年凶煞的口气极为清晰。 “立姓的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苏落雪笑着,可心中却很明白,立羽二字合起来不正是辛王元翊的翊字嘛,他倒是会取名儿。 “你叫什么?”元翊突然问。 “我?”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苏落雪顿时愣了一下,想着“苏三”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了,便低头瞧着自己一身青衣,立刻答道:“我叫青衣。” 对面的人突然笑了,瞅着她那一身青衣点头道:“果真很青衣。” 苏落雪看着元翊那淡淡且真实地笑,突然很满足,从来不敢奢望有朝一日,他的笑容竟然也会给自己。原来抛弃了苏家三小姐的身份去接近他,竟然是那么容易靠近。 一个冲动涌上心头,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羽爷,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若不嫌弃,青衣愿与你交个朋友,今后只要青衣能帮的上忙,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语罢,猛然觉得自己巴结套近乎地意思甚浓。于是尴尬地偷看了一下元翊的表情,发觉他看自己的目光依旧是那淡淡地笑意。 却听他道:“若三日内,我还能见到青衣兄弟,就说明咱们有缘,立羽定然结交你这个朋友。” 苏落雪似怕他会后悔般,立刻道:“好,一言为定。”语罢,店小二已经将菜端了上来,她立刻动筷吃饭,只觉得这一顿饭格外香。 · 潼城虽然戒严,可夜晚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孩童依旧拿着风车在街上追逐嬉戏,街道两旁小贩吆喝声声不断,有情男女依稀在“定情河”旁共放河灯,丝毫不见百姓对此事有任何的恐慌之态。 明朗手持长剑,面色冰冷地跟随在元翊身后,定情河涟漪荡漾着河灯的光芒,隐约晃着人的眼中,明媚如阳。 明朗闷闷地问:“爷不觉得今天那个青衣很古怪吗?” 元翊似不经意地应了声:“嗯?” 明朗道:“那么刻意的接近爷,您不能看不出来吧。” 听罢,元翊突然笑了起来:“除了刻意接近,你还看出了什么?” 明朗沉思片刻,一时语塞,只道:“爷明示。” 元翊却不语,闲散地走在定情河畔的小道上,飘忽的目光忽地定格在对岸的某一处。明朗发觉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岸一名青衣男子正蹲在河畔放着河灯:“是他?” 苏落雪蹲在河畔,将掌中的河灯缓缓放入水中,涟漪阵阵,载着河灯缓缓流淌至河中央,她的眸子被河灯的光芒照耀地熠熠生辉,口中却在默念着河灯上的十个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顺着流淌至河对岸的河灯,却与一双熟悉的眸子对上,一时间她竟也忘记了移开目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元翊。 八年了,无数次放的河灯,终于迎来你的一次凝眸了吗? 可她是青衣,如今的她只能是青衣。 多少年后,他们依稀记得就在潼城的定情河畔,香花树旁,一醉,凝眸。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蹲下身子,凝视河中灯,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苏落雪的耳中。 苏落雪避过他这句疑问地重复,笑着说,“羽爷,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青弟。”元翊平淡地喊了一声,也算是遵守之前的约定。 她扬眉一笑:“大哥。” 明朗则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元翊和苏落雪,满脸的不解与疑惑,多次张口想什么,最终还是吞回了肚子,立于一旁默不作声。 苏落雪丹田凝力,脚尖轻点河面便飞身至对岸,立罢便问,“如今潼城戒严,你这是要去何处?” “本是欲去莞城,路过潼城天色已晚,便借宿此处,不曾想一进潼城就戒严。”元翊叹了声,随即道:“也罢,就在潼城逗留几日,看看景色也不错。” “好啊,既然大哥有此雅兴,青衣就介绍几个潼城的明地给你,明个儿就带你去观赏。” “青弟对潼城很熟?” 苏落雪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底气不足地答道:“熟,当然熟。” · 其实苏落雪对潼城一点也不熟。 与元翊一同入住潼城凤凰楼内,苏落雪就蹑手蹑脚地溜出房内,找到店小二塞了一锭银子打听潼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而且还让店小二细细讲述几个地方的典故, 收了银子,店小二自然说的卖力,直到子时才分散,殊不知这一切全然早已被一直监视他的清朗尽收眼底,当即回去禀报了元翊。 此时的元翊则是负手立在窗前,那一轮溶溶明月铺洒在他冰凉地脸上更显寒色,一双精锐的眸子闪烁着如鹰般的锐利,没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么。 看着沉吟许久的元翊,清朗忍不住开口:“爷,这个青衣很可疑,要不要我杀……” 元翊扬手制止:“没弄清楚他幕后之人是谁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多留他在身边一日,我们就更危险。”清朗依旧担心。 元翊转身,冷盯着他:“清朗,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 清朗垂首:“清朗知错,我只是感觉这个青衣和以往那些j细不一样,以往的j细可以装的不露一丝痕迹,而这个青衣……”他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句形容他的话:“若他真是j细,那么他就是最蠢最明显的j细。” · 翌日,正要和元翊一齐出游潼城的苏落雪就听闻四周地百姓纷纷传出潼城取消戒严的风声,顿时一张满脸光彩的脸就瘫了下来,喃喃地问:“大哥,如今潼城取消戒严了,你要是有急事出城的话,就先去吧,咱们以后还有机会游潼城的。” 元翊却摇头道:“既然都到了潼城,又有青弟你引游,那我多逗留一日也未尝不可。” 听到这里,她失望的脸色又放光彩:“好呀,大哥我和你说呀,潼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灵华寺,忘情崖,溯方寨……”苏落雪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算着昨夜从店小二那儿听来的地儿,可是数着数着却突然遁了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目光中有些凄凉:“其实,潼城最美的地方是黄泉路。” “黄泉路?”清朗满脸狐疑地问。 “其实我慕名潼城的黄泉路很久了,关于它的传说也是从二姐口中得知,正好今日潼城取消戒严了,我便带你出潼城南门,看看黄泉路。”苏落雪突然改变了昨夜想了一晚上的路线:“大哥,要不我们去黄泉路看看吧,那里传说有一个十分凄凉哀婉的爱情故事。” 元翊看着他突然转变的眼神,有些诧异,却未点破,只是召唤了一辆马车,往黄泉路赶去。 而在赶往黄泉路的这一路上,苏落雪都神采飞扬地在说着话,而对面的元翊和清朗全然是两个听客,对于苏落雪的口沫横飞没有多余的表示,清朗一路翻白眼,打呵欠,元翊就像没听见似地,偶尔冒出几个字回应一下。 而苏落雪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累,也不觉得自己说话无人响应很尴尬,她只是在元翊面前,想多说几句,她知道,也许她这一生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在元翊面前这样毫不避讳地说话。 八年了,她想对他说的话太多了。 当马车停下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在潼城东门的山脚下,马夫临走前给他们指了条路,只要顺着花石铺好的石阶往上走,就能到黄泉路,同时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黄泉路很邪门的,你们还是不要过多的逗留,看看就好。” 四周幽静中带着几分凄凉的荒芜,明明艳阳高照,却不时卷来几阵阴凉地冷风,吹地苏落雪不禁打了个冷颤:“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意?” “不然怎么叫黄泉路呢?”清然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看看这个黄泉路,到底怎么个黄泉法。” “人活在这个世上,能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也是件惬意的事了。”元翊勾了勾嘴角,率先踏上石阶,朝山的深处走去。 苏落雪立刻紧随其后,越往里走,里面的寒气就愈发地重,小径被左右两座大山挡着,毫不见阳光,唯有阴沉地灰蒙。四周淡淡地白雾涌现,萦绕在周身,似置临仙境一般,偶尔飞过几只彩蝶,随后所见的一座石桥,石桥右侧有个丰碑,写着:奈何桥。 清朗瞪圆了眼:“奈何桥?” 元翊却是淡笑道:“有意思,我倒要看看 帝业如画 第3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过了这奈何桥之后有什么。” 当他们走过这座石桥,闯入眼帘的是一片狰狞的鲜红,娇艳欲滴血,惊艳却令人心惊。 苏落雪一步一步地朝那片鲜红地花海中走去:“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走至一株开的绝美地花前,她蹲下身子,指尖轻抚花瓣,感受着花瓣上那淡淡地露水:“你看,这真的是彼岸花。” 元翊也迈步上前,与他并肩蹲下,凝视眼前的花,重复了一句:“彼岸花?” “佛经上说过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苏落雪指着花瓣:“你看这花开,却无叶。” “为何无叶?” “相传一千年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见面之后便心生爱恋,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可结果是注定的,因为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的扼杀了。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们两个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注定此生无法相见。” 说到这里,苏落雪红了眼眶,水雾蒙了她的双眸,而元翊也注意到她的表情失态,却不点破。 “其实,我一直喜欢一个人,自那日他从湖中将我救起之后,八年来,我都一直喜欢着他,不曾改变分毫。而他,八年来是否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个人是你喜欢的女子?”此时的元翊没有放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也许只是在找这一番话的真假:“既然喜欢她,为何不告诉她。” 苏落雪猛然仰头,正好对上元翊那一双探究地目光,她的心中有一刹那的停滞:“我……我不能。” “连喜欢都不敢说,还当什么男人。”清朗很是不屑地插了一句。 苏落雪却笑了:“大哥,你说这个世上如果真有孟婆汤就好,这样我就能忘记他了。” 元翊的手轻抚上她的发丝:“其实,能使你忘记的不是孟婆汤,而是时间。” 她泪水,在元翊这句话结束后顷刻滚落,若时间真的能忘记一切,为何八年来,她都忘不了呢? 元翊看着他的眼泪,眉头一蹙,目光内有些复杂,头一回他看不透一个人,若说他此刻是在装,那他真装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三个人都凝望着这片彼岸花若有所思,不再开口说话。 突然,身后一阵强烈的剑气逼了过来,元翊察觉到,第一个反应便是扯过并肩蹲在一起的苏落雪来挡剑气,可是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她,只见她合身朝自己扑了过来,口中惊呼一声:“大哥,小心!” 欲刺进心脏的剑猛然偏过,仍旧还是在她背上划过一道长长地伤痕,顿时血液涌出,染红了她的青衣。 清朗不可置信地看着为元翊挡了一剑地他,无数地疑问缠绕在心头。 感受着苏落雪娇小地身躯扑在自己怀中,看着她背后涌出的鲜血,有那一瞬的怔忡。 十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将他们围住,脸上杀气甚重,而带头的人竟然是南昭侯地长子,荀夜。 “堂堂辛王真的和南昭侯府勾结在一起。” 听到这个声音,苏落雪撑着疼痛的身躯回首凝视着说话的人,他穿着深灰色衣袍,持着的长剑上滑过一道道触目惊心地血迹。 “风影?”苏落雪疑惑地唤了一声,不知他这句话是何意思,更不知风影怎会出现在此。 “果真是苏后派来的人。”负手而立的荀夜目光闪过嗜血地光芒,随即冷笑一声:“果真开始怀疑了吗?” 苏落雪脸色苍白地看着风影,气若游丝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清朗愤愤地怒道:“不用再装了,你以为用苦肉计为爷挡了一剑,你就能逃过一死吗?” 风影却笑了,笑的苦涩:“恩人不知辛王今日与你同来就是要瓮中捉鳖,将隐匿在潼城的线人一网打尽吗?你竟然为了一个要杀你的人,不顾自身死活,就真的那么难以放下吗。” 听到这里,苏落雪终于明白了今日的一切,原来今日来黄泉路是早有预谋,元翊要杀她。她想要用生命守护的元翊,是要杀她。 想到这里,她咬着唇,忍着疼,从元翊地怀中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风影。 “你倒是好胆量,既然知道一切,竟敢孤身前来。”元翊亦从地上起身,他的袖袍上也染上了鲜红地血迹,像极了彼岸花的红。 “风影不能见恩人置身险境而不管不顾。”风影上前扶住摇摇欲坠朝自己走来的人,冷嘲一声:“倒是辛王和荀大少失望了吧,出动这么多人,却只引出两个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如何?你说,若是苏后知道你们如此苦心经营地在背后对付她,会用什么手段铲除你们呢?” 荀夜冷道:“且不说你们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就算苏后那个老婆娘知道了又如何,即使她权倾朝野,又能一举掀翻辛王府和南昭侯府?” “看来,辛王和荀大少是密谋许久对付苏后只事了。一个娶苏家扶柳,一个娶苏家落雪,那又是为何?难道不怕她们在身边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苏落雪嗤笑着问。 “你们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因为你们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黄泉路。”元翊阴冷地话音落,十名黑衣杀手便持剑冲了过来,招招凌厉,痛下杀手。 风影虽然武功高强,却要一手护着苏落雪,另一手挡开十把剑的攻势,不出半柱香地时间他已开始支撑不住,一把把刀锋划过他的全身,血溅了她一身,满眼地猩红触目惊心。 而荀夜与元翊则是并肩站在那片彼岸花海中,冷眼旁观。 风影搂着她,手中剑早已拿不稳,遇见那一招招攻势,只能连连后退,他的全身已布满刀痕,却始终将苏落雪保护的很好,没有让一刀伤在她的身上。 苏落雪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夹杂着脸上的血迹滚落在那血红地彼岸花上。 风影搂着她一步步地后退到奈何桥上,分神看着桥下那一阵阵迷雾,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一切,可是风影却在那一刻,带着苏落雪纵身从奈何桥上跳了下去。 “爷!”清朗见到此情况,立刻回头询问。 元翊没有说话,荀夜便发话了:“清朗你带几个人去四周看看是否有到达桥下的路,你们几个守好出山的路口,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是!”众人领命后便立刻离去。 荀夜侧身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元翊:“怎么,才认识那小子两日,就不忍杀他了?还是因为他为你挡的那一剑?” 元翊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今天的事不简单。如果真是苏后密谋调查我,为何送人进来送死?青衣若是知道一切,没有必要为我挡那一剑。” “可那个风影又是怎么回事?” “感觉他是来送死的。”连元翊都为自己这句话而笑了。 荀夜思附了片刻,才道:“你在洛城人脉广,打听一下这个风影的来历吧。” · 苏落雪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直在往下飘,而风影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她,一直紧紧握着。 难道,他们两真的要葬身此地了吗? 扑通——!! 两人掉入那深深水潭,溅起巨大水花。 随后,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微弱地内力从水底向上推,而风影一直紧紧握着的手也渐渐地松开。 苏落雪死死握着那只即将脱离的手,恐惧占满了整个心间:不行,风影,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风影最终还是挣脱了她的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内力,将苏落雪从水底送了上去。 脱离水底的苏落雪无力地伏在岸边,狼狈虚弱地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哭着喊着风影的名字:“风影,你回来,你还没教会我易容术……你还没让我看看你那张可怕的脸是不是假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世……”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第一感觉到人性的可怕,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任性,第一次感觉到心被掏空…… “以后我不会再任性的缠着你帮我易容出去玩,不会再不顾一切的逃婚,不会再让你为难,不会再让你为我受罚……只要你回来,求你回来。我真的错了,我错了……”苏落雪失声恸哭。 四周只有那娟娟流水之声,无人回应一句,她早已嘶哑了喉咙,只能沙哑地喃喃着:“风影,你真的要抛下我一个人吗?让我带着愧疚活下去吗?让我……带着仇恨活下去吗?” · “王爷,大少,小的们找遍了都没有通往桥下的路。”搜了一整天的他们气喘吁吁地抛来禀报着。 “没有?”荀夜锐利地目光扫了他们一眼。 “既然没有通往桥下的路,那便也没有通往桥上的路,既然他们掉下去不死,也活不下去。”元翊道:“先离开这里吧。” “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搜。”荀夜的口气异常冰寒。 “荀夜!何苦这样,即使他们能活着走出这里又如何,苏后知道了又如何?”元翊蹙眉,极为不赞同他的想法。 “如今时机还未成熟,怎能这么快暴露自己。一向淡泊的辛王什么时候也开始感情用事了,你的私心是想那个小子有幸存活下去吧?”荀夜一语道破:“如今的我们,不允许有任何感情用事。” 元翊却没有否认:“你说的不错,可有时候能感情用事总比绝情弃爱强。” “大少,我也觉得他们两身受重伤从这么高掉下去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尤其是那个风影,起码中了我们三十多剑,即使存活下来,在那个不能出来的地方也活不下去的。”清朗此刻开口了。 荀夜深深吸了口气,冷冷地对上元翊的眸子:“谅他们也难逃此劫,走吧。” 第五章 情中伤 桥上没有通往桥下的路,可桥下却有通往山口的路。 风影的死,并没有让苏落雪一蹶不振,她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在岸边寻找出口,找了整整两日,背后的伤口早已溃烂,腹中只能靠河中湍急的水流填肚子。 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活着离开这里,回到苏府。 她要将辛王与南昭侯府的野心揭发出去,她要保住苏家,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苏家的地位。 虽然,她只是顶着一个苏姓,从来不曾想过争权夺利之事,但她也明白,若是苏家的地位被威胁到了,苏家将会因此而株连九族。 只因为这一个信念,她在险境中存活了下来,找到了一个小山洞,沿着山洞一路往上走,那是通往黄泉路山路口。 而她也知道,青衣这张脸已经不能再用,在出山洞之前,她已将人皮面具收入怀中,以苏落雪的真容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山口,在确定山口无人看守后才下山。 饥肠辘辘的苏落雪早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思考任何事,只有一个意念,她要回到家。 可是,洛城离潼城远隔千里,凭现在的她,要如何回到家。 “三小姐!”一声惊呼在不远处响起。 苏落雪眯着迷蒙地眼睛看着远处的人影,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叫她,却用尽了气力也无法看清,只感觉秋日刺眼的阳光射的她无法睁开,摇摇欲坠。 是谁在喊她三小姐,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在此处? 许多许多的疑问她已无力去考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安全了,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想到这儿,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可以安心的好好睡上一觉了。 合上眼,苏落雪已全身无力地倒在了小径上那片茫茫微黄的草丛中,淡淡青草香气传入鼻间,却令她觉得如此沉重。 · 一个月后 自从管家将受伤昏迷的三小姐带回苏府后,全府上下都能感受到三小姐变了。 曾经,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声在。 如今,却再也找不到她脸上的笑容。 曾经,贪玩如她,一刻也坐不住,常常偷溜出府找乐子。 如今,她却会坐在闺阁前的秋千上,望着某一处静静出神。 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四下都在揣测,莫非此次三小姐被匪徒劫走后被糟蹋了。而这些话,下人们都只敢四下里说,无人敢问,毕竟如今的三小姐可是有未婚夫的女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苏府的脸面将置于何地。 “落雪,这是娘亲手为你做的凤枣糕,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吗,老吵着娘做给你吃。”苏夫人满脸慈爱地抚摸着女儿憔悴的容颜,回想起一个月前,管家将身受重伤的苏落雪带回来时,她险些晕了过去。而这一个月中,她的伤势虽然已无大碍,可是不论他们如何为她调养,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当年的红润白皙全然不见。她这个做娘的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也尝试着问她失踪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她却是淡淡地回答一声:没事。她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只想让她慢慢稳定心绪,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告诉她。 “娘,我不想吃。”苏落雪撇过头,看着满园那雪白的月季花,没有一点儿精神。 苏夫人还想开口说话,却被一声温柔的嗓音打断:“娘。” “扶柳,你怎么来了。”苏夫人起身,含笑看着苏扶柳缓步走来,微风拂过她额上的流苏,更显她风韵动人。 “听爹说自从落雪回府后一直郁郁寡欢,我特地前来看看她,陪她聊聊。”苏扶柳于苏夫人身畔坐下,美目凝视着对面的苏落雪,温婉地微笑始终悬在嘴角。 “你们姐妹自幼感情就好,有你能陪她谈谈心,娘也就安心了。”苏夫人叹了声,随即又道:“上回听闻帝后派辛王去潼城,有何事?” “扶柳也不知,似乎是有些要紧之事吧。不过,王爷回府后,脸色不大好看。” 苏扶柳的一句话成功将一直不语的苏落雪吸引过来,怔然看着苏扶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苏扶柳注意到她的神情。 “没有。”苏落雪淡淡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娘就不打扰你们姐妹谈心了。”苏夫人轻轻拍了拍苏落雪的手,然后起身离去,留给她们姐妹两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苏夫人走后,苏落雪和苏扶柳却是面对面坐着,相互沉默不语着。 半晌,苏扶柳才道:“一个月了,该恢复的也都该恢复了,帝后那边已经在向爹询问你与荀夜的婚期,这一次,帝后绝对不会允许再出乱子了。” 苏落雪愣了愣,没想到帝后这么快又有行动了,可那日在黄泉路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帝后已经开始怀疑荀夜和辛王了吗?明明怀疑,为何还要商量婚期之事。 “落雪,你老实告诉我,上次的劫婚是不是自己主导的?”苏扶柳问的尖锐,一针见血。 苏落雪反问:“我自己主导?”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性格我很清楚,你不想嫁,会不顾一切的逃离。” 她矢口否认:“我没有理由,若是失败,爹如何向帝后交待,帝后如何向南昭侯交待。” “你有理由。”苏扶柳却是极为肯定。 两个人突然静了下来,苏落雪等待着她的理由,而苏扶柳却是用冷漠地目光看着苏落雪,那目光,是从来没有过的疏离。 “因为你喜欢辛王,你想嫁的是辛王。”苏扶柳的这句话很平稳,却极有力度,让苏落雪那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愈发惨淡,紧撰成拳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我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你装的很好,你欺骗了所有人,包括我。可是三年前的七夕,也是我与辛王成亲的第一年,在洛城湖畔,你从府中偷跑出来放河灯,而我与辛王也正好在那儿放河灯,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河灯上写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时,我便疑惑你这句话是写给谁的。后来你却不小心掉进了洛城湖畔,将你从湖中救上来后,你连续三日高烧不退,我一直在你床榻边照顾你整整三日,在昏迷中,你无数次念着元翊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疼爱的小雪妹妹是那么喜欢辛王,喜欢我的丈夫。”说到这里,苏扶柳的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我才知道,为何自从我成亲后,我的小雪妹妹不会再腻在我身边喊我姐姐,为何对我那么疏离,原来一切是因为这个。你知道,姐姐一直最疼爱你,因为你是姐姐从小看着长大的,当你还嗷嗷待哺之时,你就在我怀中甜甜地笑着,姐姐从来不想你受一丁点伤害,可最终姐姐却是伤你最深的人。” 原来姐姐她一直都知道,苏落雪咽下喉头涌现的酸楚,将眼眶中的泪水狠狠地逼了回去,她不想,不想在最亲的姐姐面前流露出悲伤。 “姐姐从来不想与你争辛王,作为苏家的子女,我们没得选择。嫁给辛王,非我本意。”苏扶柳深深地吐了口气,随即才道:“虽非我本意,可扶柳却真的爱上了辛王。” “我虽不知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何事,你身上的伤又是谁造成的,姐姐只想告诉你,这一次,你不能再任性的逃婚了。你不可能嫁给辛王,帝后不会同意,爹不会同意……而,姐姐更不会同意。”这一次,苏扶柳的话说的强硬,不容任何让步。 苏落雪的指尖狠狠地掐进手心,疼痛蔓延了整个身子:“姐姐今日来此,只为警告落雪吗?” “你就算怪姐姐,姐姐也要告诉你,身为苏家子女,你有责任嫁给荀夜。有责任,为了苏家而牺牲自己的爱情,就如你二姐静兰,她也没得选择。”苏扶柳说完这句话,便悠悠起身,离开了此处。 在苏扶柳离开之后,苏落雪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她一直都知道,大姐一直是最疼她的,除了娘,她最不愿伤害的就是大姐。所以,她才将喜欢辛王的事一直放在心中,即使在大姐结婚那日,她都在强颜欢笑,一直真心在为她祝福,亦没有想过要与她争些什么,更未想过要破坏大姐与辛王之间的感情。 唯一有错的,就是她用青衣的身份,接近辛王,把八年来的感情当着辛王的面说了出来。 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那张人皮面具,指尖轻抚,她又想起了拼死保护自己的风影:“风影,对不起,我不能对帝后说辛王意图反苏家之事,因为他也是我的恩人。但,只有这一次。” · 翌日,苏落雪随着苏成风进宫了,这一回是苏落雪主动找到苏成风,要见帝后。 苏成风直觉苏落雪此次进宫绝非儿戏,从她的表情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于是苏成风也没有过多的追问,便带着她进宫见帝后去了。 紫鸾宫中,淡淡地沉香溢满了整个寝宫,袅袅烟雾笼罩着金黄地幔帐,秋风从窗口吹入,低回地幔帐轻拂地面,在高贵典雅的寝宫中却有一番萧瑟的意味。 帝后慵懒地倚靠在凤椅上,单手撑额,脸色显得很是疲惫。 苏成风恭敬地朝她作揖:“落雪大难归来,特地前来拜访娘娘。” 苏落雪安静地立在一旁,感受着寝宫地静谧,压抑之感油然升起。 “本宫听说了,回来之时受了很重的伤吧。”苏蔷薇未睁开眼睛,依旧闭目,看似很累。 “落雪已无大碍。”她低声回道。 “听国舅说,当时是有人秘密送信给苏府,说你在潼城的黄泉路有生命危险,才派了我们布在潼城的线人将你救了回来。本宫倒是很好奇,这送信人是谁。” “落雪也不知。”关于这件事,她也一直疑惑,到底是谁能知道她在黄泉路遇险,如果是风影的话,潼城的线人不可能在两日后才来黄泉路搭救,而风影……“娘娘,落雪今日来此是想问,嫁给荀夜,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吗?” 苏蔷薇终于睁开了眼睛,精锐地目光盯着她片刻:“落雪你不想嫁。” “只是不想嫁给一个反苏家的人。” 苏落雪此语一出,苏蔷薇的目光猛然闪过惊异:“你说,南昭侯反苏家?” “娘娘可知此次劫走我的人是谁?可知欲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谁?” “是南昭侯?”苏成风的声音微微提高。 “是南昭侯的长子,荀夜。” 苏蔷薇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惨白了许多,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南昭侯真的背叛我了……” 苏成风愤怒道:“我就说那个荀远不可能安分的。这个荀夜竟然要杀落雪,这场婚事绝对不能进行,而且他南昭侯府这样密谋对付我们苏家,我们必须提早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此时的苏蔷薇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似地,只是僵直着身子坐在凤椅上,目光呆呆地凝视着寝宫的熏炉,沉默不语。 “娘娘?”苏成风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她回神,紧握成拳的手心缓缓地松开,失神地目光渐渐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冷笑道:“好,荀远,你竟敢反我,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落雪,若姑姑说,此次的婚礼不取消,你当如何?” 苏落雪愣了愣,与父亲对望一眼,虽然有疑惑,却未询问,只道:“一切听凭姑姑安排。” “好,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得对任何人说,包括嫂子,扶柳,静兰。哪怕是你最亲最信任的人都不能说” · 翌日,帝君再次下诏,苏家三女落雪于九月初六黄道吉日再次与南昭侯长子荀夜完婚。 并派百名带刀侍卫随性鸾轿,若贼人敢再次拦截鸾轿,杀无赦。 其实苏落雪一直都猜不透帝后的心思,她以为,若是将南昭侯反她之心告诉帝后,也许就能避免与荀夜成亲的最后局面。可是帝后却不然,她当时能那么快地转变情绪,镇定地让她嫁过去,也许是早就猜到了南昭侯反她之心,只是一直不敢接受,毕竟帝后与南昭侯曾经相爱过。若非必然,无人会想与曾经深爱的人拔剑相向。 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避免了嫁给荀夜,帝后定然会安排另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给她,这样,与嫁给荀夜区别只在于,荀夜是心心念念要杀了她的人。 她想,这一回南昭侯府应该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了,毕竟发生了黄泉路那一次的意外,荀夜如今也不敢打草惊蛇了,如今箭在弦上,一碰即发,他们定然是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与帝后作对,否则他大可抗旨拒婚。 圣旨到了苏家之后的几日,她没有再见到苏扶柳,也许她和姐姐之间的感情,早就在那年七夕有了很深的隔阂,姐妹同爱一人,任何人都无法释怀的吧。 苏家依旧喜气,只是父亲的脸上却少了以往的笑容,眉宇间隐隐透着担忧。其实苏落雪明白,父亲虽然贪恋权势,可对她们三姐妹是甚为疼爱的。此番将她嫁给一心要反苏家的荀夜,任是谁也开心不起来的。 在出嫁前一晚,二姐苏静兰来了,自她嫁入镇远将军府后,就未再见到她,短短一年,她的容颜却似苍老了许多,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 苏静兰走进满目喜庆的屋内,看着苏夫人拿起梳子要为苏落雪梳头,便悠悠道:“娘,妹妹的头,就由静兰梳吧。”她接过梳子,轻抚苏落雪的秀发,目光深而悠远:“兜兜转转,三妹你还是要嫁给荀夜,终是逃不出苏家子女应有的宿命。” 苏落雪端坐妆台前,从铜镜中依稀可见大姐眼中的悲伤。 苏夫人看着苏静兰,泪水不经意便滚落:“是娘对不起你们三姐妹,若非娘生你们,就不用承受苏家的责任,逼着你们嫁给自己不愿嫁的人……” 苏静兰忙道:“娘,这大喜的日子可哭不得。也许是杞人忧天了,我也听说,南昭侯的长子荀夜是个文韬武略的将才,不会委屈了妹妹的。” “娘,二姐,你们不用为我担忧了,虽然荀夜非我所想嫁,但既然逃不过,那就敞开心扉去接受。”此时的苏落雪笑的很甜,配合着脸上的妆容,更称得她美艳绝伦:“二姐,为落雪梳头吧。” 苏静兰也勾起嘴角的淡笑,其实这一年来,该放下的,她早已放下,既然是命中注定地责任,逃不开,就接受吧。 木梳轻轻梳起她的秀发,苏静兰一边喃喃道:“落雪嫁给荀夜,一定要幸福。即使不幸福,也不能让别的女人影响了自己的地位,该用手段时,必狠下心。潼城离洛城虽远,但咱们苏家女,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若妹妹有委屈,大可飞鸽传书,帝后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的。” 苏落雪的手猛然一颤:“二姐,你知道什么……” “其实二姐知道的远比你们所想的多,别忘了,二姐可是镇远大将军的夫人,他的眼线遍布各个城池,一有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的便是将军府。”苏静兰忽地自嘲笑起:“这也就是帝后为何要我嫁给镇远将军的目的了,拉住了将军,就等于控制了天下的情报与半壁兵权,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 “静兰……”苏夫人欲言又止。 “娘,没事了,静兰早已放下。”苏静兰在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烁着一抹精锐地光芒,与之前的柔弱忧郁成强烈反差。 鸳鸯红帐,烛光璀璨,却映照着她们脸上的苍白,碎了满地心伤。 · 鸾车离开了洛城,一如那日出嫁,厚重的垂帘阻隔了视线,更隔绝了街道两侧百姓探究的视线。 苏落雪端坐在鸾车中,伴随着侍卫开道以及马蹄声声,她的目光沉寂而悠远,似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喧嚣,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犹记起迈上鸾车的那一刻,母亲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冲着苏落雪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她不敢回头,怕忍不住会舍不得离开。 她毅然钻进了鸾车中,随着微微轻摇的车子离开了苏府大门,母亲的哭喊声早已被四周百姓的喧哗声所淹没。 她一直都知道,母亲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她也懂,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哭喊丢了苏家的脸,但是这已是她第三次送女儿出嫁,皆非她们所愿,她一直觉得对她们有所亏欠。 这一刻,她不是国舅爷的夫人,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 当母亲的声音消逝,她隐忍多时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霎那之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苏三小姐,只是一个可怜的连自己婚姻都无法自主的女人。 她的夫君,荀夜,是个心心念念要杀她的人。 泪水蔓延了脸颊,她却笑了起来,苍白地指尖抚过胸口,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论前方的路途是否遍布荆棘,她的肩上都承担了整个苏家的责任。 这个责任并非她想背负,只是,不得不背负。 苏家如今掌控半壁江山,可是盛极必衰这个道理她懂,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所有她不怨帝后明知那是龙潭虎|岤也要将她推进去,作为苏家子女,她有必须担负起九族的性命。 风影,荀家欠你的,我会一样一样讨要回来的。 第六章 雪中舞(上) 一路恍惚,不觉竟已到了潼城,恍然忆起竟已走了两日。 晨昏朝暮,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未如初次成亲那般,风波不断。 可这份宁静,却更令人恐慌,总觉着,宁静背后藏着无数暗涌。 潼城内又是一阵喧哗声,她知新的“家”就在不远处,浑浑噩噩间,感觉到帘帐被揭开,一道光芒从盖头外直射进眸中。 在喜娘的牵引下,她的手放入了一只冰凉的掌中,寒彻入骨。 顺着那双冰凉的手牵引着,一步步走入南昭候府,血红的地毯一路蔓延到正厅,漫天飞扬的月季花瓣在空中飞扬,洒落在一对新人肩上,淡淡地清香萦绕整个厅堂。 厅堂内被来宾的窃窃私语所笼罩,盖着厚重的盖头,苏落雪看不清厅堂的人,包括牵引她一路走去的人,只知道,就在今日,她要已为人妇,她再也没有资格去追求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私语中,喜娘一声高唱:“一拜天地……” 那尖锐的声音扰了她的思绪,刹那间好似回到了数年前,她亲眼看着大姐与辛王成亲的那一幕,当时的她,是如何羡慕大姐,竟能嫁给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 如今,也该轮到她了。 “二拜高堂……” 双膝跪下,冰凉的地面和着膝盖,总有那锥心的刺痛,让她无所适从,就连手都感觉到阵阵麻木之感,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在黄泉路上,荀夜眼中的杀意。 今后,祸福难料,唯有步步慎行。 “夫妻对拜……” 转身,弯腰,只从盖头下瞧见一双黑色的官靴,有些森然,荀夜虽非她所想嫁,却不得不嫁,帝后终于还是将最后一个侄女嫁出去了,但愿,真能保住苏家的半壁江山。 浑浑噩噩,拜完天地,在众人的拥簇下,苏落雪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内静地出奇,唯有那红烛“扑哧扑哧”燃烧地声音不断萦绕,袅袅檀香合着红烛烟味四散,让苏落雪的思绪愈发清晰。 这静谧无声的洞房内,一静,就是一整夜。 · 破晓的阳光至喜窗外射入屋内,射的盖头底下的人睁不开眼,这才探手将盖了一夜的盖头揭下,并将厚重的凤冠取下,直了直僵硬地身子,吐了口凉气。 一夜未睡的她,此时竟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是走至窗台,推开窗,清晨的凉风窜入鼻间,芬芳萦绕。 荀夜,并没有进入洞房一步。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 一想到这,她便嘲讽地一笑,摸摸空空地小腹,便走至桌案上拿起喜饼便狼吞虎咽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名丫鬟推门而入,见到吃得起劲的苏落雪时愣了一愣,随后噗嗤一笑:“大少奶奶饿坏了吧。” 苏落雪光顾着吃,也没空回她的话。 丫鬟笑着将手中端着的脸盆放下,随后含笑走至苏落雪身边:“大少奶奶,奴婢叫紫羽,今后您的起居就由奴婢一手打点。大少爷昨夜喝的烂醉如泥,便在自己的屋内睡了,任是谁都喊不起,大少奶奶您……” 苏落雪忙点头,笑道:“没事儿,一会是要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不用了,侯爷和夫人让您今后就在这听雪轩静养着,可免去每日的请安。”紫羽笑的无害,眉宇间并无一丝嘲讽的意味。 苏落雪亦懂,紫羽说话的意思,说白了,她今后在南昭侯府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少奶奶,她今后只要安稳地待在听雪轩,不要插手府上的任何事。 看来,南昭侯府上一切的意图都很明显了,他们真是在蓄势待发要反苏家了。 而这个紫羽,必然是荀夜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吧。 既然这样,她也乐得个清闲,她起身,伸了个大大地懒腰,呵欠连连:“好了,你退下吧,我困了。” 紫羽一愣,才明白话中含义,知她一夜未睡,立刻退下。 看着紫羽退下,苏落雪才宽衣,钻进床榻上,沉沉地睡了去。 · 光阴荏苒,一晃已过三个月,时值冬至,寒风习习。 这些日子,苏落雪真的就待在听雪轩,未曾出去一步。起初的紫羽步步紧跟,不论她去哪,紫羽便到哪,与之形影不离。随着时间的推移,紫羽对她似乎也渐渐放松了警戒。 苏落雪在这三个月中,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每日翻阅书房里的名书典故,看的入神痴迷。 最近她读完了《长生殿》,几次读到伤心处时,潸然落泪,看得紫羽都忍不住脱口询问其因果。 苏落雪叹息着合上书,目光遥望阴沉地苍穹,喃喃道:“长生殿前,马嵬坡下,谁人舞霓裳。” “大少奶奶在为杨贵妃而惋惜?”紫羽问。 “一代帝王,却因这江山,弃了爱情。”她颇有感慨。 “正因他是帝王,所以才必须弃了爱情。”紫羽笑道。 苏落雪侧首看了眼依旧笑得很温和的紫羽,她突然觉得这个紫羽不简单,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子,荣辱不惊,在她身边的这三个月来,一直是用那淡淡地微笑迎合着她,看似无害,却充斥着无限的寒意。 “下雪了。”苏落雪惊呼一声,立刻从回廊的石椅上起身,跳入园中,探出双手接着纷洒的雪花,笑的灿烂。 紫羽站在回廊,看着园中那个笑得开心的女子,她问:“大少奶奶很喜欢雪?” “因为我的名字叫落雪,而洛城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腊月也难见雪。” 紫羽淡淡地笑了笑,随即转身走进屋内,取出一件白色的貂裘,为雪中的她披上。 纷扰的雪花并不大,却下的很密,片刻便将她们的青丝覆了一层寒霜,紫羽看着苏落雪的笑容,突然间心中感怀,自八岁入府至今十二年,好像再也没有见过这么真的笑容,而她,也好像忘记了真正的笑是什么样。 她曾以为,新婚之夜被丈夫遗弃,被侯爷与夫人冷落的女子会恸哭,会大闹,会愤怒,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反而过的异常开心,尤其是捧着书的时候,好似这天下之事已与她无关。 “大少奶奶,天色晚了,紫羽为您准备晚膳。”不再多想,她立刻退了下去,她很怕,越与她待下去,自己的心也会被这抹暖暖地笑意融化。 苏落雪像是没有感觉到紫羽的离去,依稀凝视漫天飘舞的雪花,心中依旧不能释怀《长生殿》的结局,忽感怅惘,轻声叹息。 蓦然转身,踩着地上薄薄地雪花,步出了听雪轩。 · 枝影摇曳,风雪成冰。片片雪花洒在她的肩上,寒风割的她脸上生疼,却没有阻止她继续前行的步伐。 这个侯府,本没有她去的地方,她却在这风雪之日,忆起了那个绝美的男子,依稀记得那日她离开侯府前,他对她说:而我,对你也有分熟悉感,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突然间,很想再见到这个,故人。 认识的时间不长,如今想起他,唯有故人二字可以形容。 凭借着记忆,她很顺利地来到洛阁,一路上虽有下人对她投以疑惑地目光,却无人上前询问,直到洛阁,守卫才拦下她:“何人!” “烦禀二少,故人来访。”语罢,身后传来一个轻稳地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语:“故人?” 苏落雪转身,正对上一双淡雅地双瞳,那个雪白的身影傲立在雪中,孤傲独绝,似不染凡尘。 荀洛看着她,有那么瞬间的恍惚,凝视她许久才喊了句:“苏三?” “二少,我们又见面了。”苏落雪对他轻笑。 荀洛缓步朝她走去,眼中有些看不透的寒意:“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答道:“下雪了,就想起了二少,所以回来看看。” 他勾了勾嘴角,算是笑吧,举步踏入洛阁:“陪我走走吧。” 她立刻紧随其后,随他一同走近洛阁,一路上他走前,她随后,两人都不说话,唯有落雪之声,轻地几乎要被脚步声所掩埋。 二人走进洛阁后园的樱花林海,樱花早已全数凋零,唯剩下枯枝残叶,伴随着点点风雪,更显萧瑟。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见面了,是缘分吗?”荀洛说这句话时,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二少为何不问苏三为何会出现在侯府。”苏落雪反问。 “既然再见,何必相问。” 八个字,让苏落雪的步伐猛然顿住,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心中涌现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每一回见他,总有一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何时何地他们曾见过面。 “是啊,何必相问。”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惨淡地笑容:“其实,我也不想再来的,只是寂寞了好久,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一直前行的荀洛也停住了步伐,转身凝视着不远处的女子,她的容颜被飞舞的雪花吞噬,一阵风过,吹散了他散落胸前的云丝,他的浅浅地笑着说:“我也寂寞了好久,正好,今后我们可以互相说话。” “二少,二少……”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一名娇小的女子奔了过来,一边喘息一边道:“二少,大少来洛阁了,在正厅候着您。” “大少来洛阁了?那我……”她一时有些慌神,万一荀夜见到了她,她该用什么身份出现? “没事,我荀洛的人,没人敢动。”他说的云淡风轻:“走吧。” · 出园后必经洛阁正堂外,而荀夜早已负手伫立在回廊,眯着眼仰望满天飘雪,那一身黑色锦袍配合着貂裘,贵气霸气两相宜,浑身上下亦透着几抹冷意。 荀夜的冷眸扫过自风雪中而来的人,不冷不热地道:“二弟大病初愈,不在屋里呆着,竟还在风雪中奔波。” “劳大哥关心,在洛阁躺了数月,病早已痊愈,故出门走走舒活筋骨。”荀洛依稀是那淡淡地 帝业如画 第4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笑意,眸内却含着古人与千里之外的冷色。 “是有美人在侧,才有这份好兴致吧。”荀夜别有所指地看了眼荀洛身后的女子。 苏落雪在心中暗暗笑了笑,看来这个荀夜已不记得那夜就在这洛阁,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贵人多忘事。 荀洛未接他的话,只道:“大哥来到洛阁,有何事?” 荀夜也不避讳苏落雪在场,与雪中的荀洛遥遥相望,甚为疏离:“爹的意思,你几年也二十有四了,该是成家的年纪,他为你物色了一门亲事,潼城首富的千金邓家碧。” “这些年我四处云游,很少归家,他也从未上心,这会儿倒是为我操心了。”荀洛的语调很平稳,却有说不尽的嘲讽之味:“若是娶邓家碧是为了更稳固荀家,那娶这天下首富华修之妹华雪不是更好?” “二弟你倒是对华雪挺上心,但这是爹的意思,你没选择。”他的口气强硬。 “是呀,就像大哥娶苏家落雪一样,你没选择。” 荀洛一语出,荀夜的眼色暗了暗:“今日大哥只是传达爹的意思,准备准备,不日便会向邓家碧提亲。” 荀洛仿若未听见般,慵自越过回廊前的荀夜,径步朝屋内走去,独留苏落雪一人在雪中干站着。与荀夜独处时的气氛,很是压抑,她惶惶有些不安。 荀夜却好似未看见苏落雪似地,亦步出了回廊,朝那雪花深处走去。 苏落雪看着荀夜越走越远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一口凉气,总算是走了,与这荀夜独处时,莫名的压抑与不安便会袭上心头。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苏落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就是一个荀夜吗,你就怕成这样! 看看昏暗的天色,苏落雪惊觉自己已出来许久,紫羽若是做好晚膳未见着她,指不定又会有什么风浪了。于是便快步离开洛阁,朝听雪轩方向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似乎抓到了侯府一丝危险的味道,荀洛与荀夜之间暗藏的火药味,以及荀洛与南昭侯荀远的关系,似乎有很多隐情可以从中寻到。 她也沉寂了三个月了,紫羽的戒心她也一分一分地磨掉了,是该有些动作了。 帝后……想必等急了吧。 第六章 雪中舞(下) 雪,断断续续地一下就是大半月,将整个侯府笼罩地犹如一座华美晶莹地宫殿,远远望去犹如一条银龙在空空盘旋。园中的枯枝参树被在风雪中凝结成冰,银装素裹。一簇簇,一团团,晃地人心醉神迷。 而今日,府上的下人们都忙碌地铺张着,脸上一派洋溢地笑容,四周地回廊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夜里映照在雪花上,如铺了一层鹅黄地光晖,为这寒冷地冬日添上一层暖意。 苏落雪披着貂裘站在回廊,纤柔地身姿被白茫茫地雪海笼罩,散落在肩的发丝在寒风中凌乱飞舞。紫羽挂着浅浅地笑容抱着一个手炉来到她身边:“大少奶奶,这天气愈发寒了,我为您准备了个手炉,捧着她能御寒。” 苏落雪接过手炉,呵了口凉气:“谢谢。”出生在南方的她,却是难以忍受这北方的寒气,即使是披了貂裘,仍旧全身冰凉刺骨,可她就是喜欢赏雪,不论多凉的天气,只要下雪,她便会出门到回廊前静静赏雪,感受寒风中那分冰寒地沁凉彻骨之气。 苏落雪将手炉捧在怀中,疑惑地问:“府上有喜事?” 紫羽答道:“大少今年二十六生辰,侯爷要为大少爷好好庆生。” 苏落雪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他的生辰,难怪这府上如此喜庆。” 紫羽笑了笑,脸上却露出一抹无奈:“其实今日何止是大少的生辰,亦是二少的生辰。说来也巧,大少与二少虽非同年出生,却是同月同日出生,也就注定了其中有一人必定要在生辰那日遭到冷落吧。” 苏落雪讶然地调头,看着紫羽,心中千回百转,原来今日也是荀洛的生辰,侯爷这样为荀夜铺张过生辰,而荀洛,想必很孤单吧。想到这,她喃喃地道:“看来,侯爷非常喜欢大少。” “这是自然,大少自十六岁起,便跟随侯爷征战沙场,若说这半壁江山是侯爷守下来的,那么大少就为侯爷守了这半壁江山。”说起荀夜,紫羽赞不绝口:“也正因为大少有如此功绩,深得侯爷之心,也就稳固了夫人在侯府的地位。” 其实紫羽说的这些,她在洛城也有耳闻,南昭侯娶的这个夫人是帝君硬塞给他的,嫁入侯府二十六年,与侯爷终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想到这,苏落雪笑了笑:“若非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夫人的位置怕是早就被二夫人取代了吧。”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是一针见血。 没想到苏落雪会突然说出这番话,紫羽明显一怔,在府上,从来无人敢这么肆意地说这句话,顶多心里嘀咕几句便是。 苏落雪仿若看不见紫羽诧异地表情,转身步入屋内,心中却开始盘算着另一件事。 · 夜,寒色如冰,静地唯剩下外边咆哮地北风。 床上的人儿睁开眼,灵巧地翻身下榻,以最快地速度穿好衣衫,绾了个轻便地发髻便出门了。 开门前,途经靠在软椅睡的很沉的紫羽,她瞥了一眼,确定她没有醒的迹象,便拉开门出去了。 而屋内,唯剩下那袅袅升起的青烟,以及睡的不省人事地紫羽。 那是,参杂在沉香中的迷香。 凭着当年夜盗侯府所记下的路线图,一路以卓越地轻功飞跃屋檐,今夜许多人都还在为大少庆贺生辰,故而守卫松懈了很多,苏落雪很容易地地避过了几处守卫,不出一炷香地时间便来到二少的洛阁。 洛阁灯光璀璨,摇晃地灯笼随风摆动,夹杂着点点雪花,却显得那么凄凉,而二少的屋内却是灰暗暗一片。苏落雪疑惑探视了一番,却发觉屋内无人,顿时心中疑惑,洛阁院内屋内都不见人,那他人呢? 犹疑间,想到了那日他带她走过的樱花林海。 一路沿着被雪覆盖着的小径走到了樱花雪海深处,虽然樱花早已凋零,却仍掩不住这林海中隐隐传来的清香,陪合着冬雪的凉气,沁人心脾。 愈走近,便见雪海深处的石亭中隐有灯火,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她前进地步伐一顿,忽感尴尬,刚想转身离开,却见石亭的二人朝她这边望了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走了过去。 走得越近,石亭的灯光愈明亮,也让苏落雪清楚地看见了亭中二人,一人自然是荀洛,另一人,是荀语。 虽然她知荀语与荀洛的兄妹关系好,却没想到竟能好到这样的程度,荀夜的生辰,她作为亲妹妹却未去为荀夜道贺,反倒是跑来与同父异母地哥哥在此小酌。 “苏三?”荀洛起身,诧异竟能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个早已离开侯府的女子。 苏落雪含笑凝视荀语:“三小姐,又见面了。” 荀洛未起身,悠闲地坐在石凳上盯着面前的女子:“你怎又来了?” “记得上次临别前,二少说,你也寂寞了很久,想找个人说话。”她说到此,顿了顿,对上荀洛那双好看的瞳子,才继续道:“今日是二少的生辰,苏三来此,只是想敬二少一杯,陪二少说些话。” 荀洛怔了怔,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寂寥,却很快隐去。只见她提壶,将酒倒入一个空杯中,随即举起道:“二少,生辰快乐。” 荀洛凝着她片刻,才端起面前的酒,缓缓起身,与之对饮。 酒入喉中,苏落雪只觉喉中似被火灼伤,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力平复喉间的不适,却因此涨红了脸。 荀语笑着牵起她的手,引她坐下:“二哥好福气,在人生最寂寥的时刻,还有如此知己。” “三小姐亦是二少的知己。”苏落雪说罢,便见荀语地眼中闪过晶莹地泪光,微红的双颊让她知道,她已微醉。 “多少年了,我们的生辰只有我与二哥,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比大哥,征战沙场,潼城百姓无不敬仰,亦有父亲的宠爱。而父亲好像却忘记了我们的存在,他的眼中只有大哥吗?”说到此,荀语痴痴地笑了,一抹晶莹地泪光终于没忍住,顺着眼角滚落:“从何时起,我与父亲已是相见冷眼对,似乎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没有再抱过我……既然他不疼爱我,为何要拆散我的爱情?我嫁谁,又与他何干!” 苏落雪愣住:“原来三小姐多年好男宠,并非真好,而是在反抗侯爷。” 荀语笑了出声,有些癫狂:“他好面子,女儿不能嫁给一个穷算画师,那我就不嫁。既然他不让我好受,我也要他颜面无存。犹记得那日他那铁青的脸,愤怒地拂袖而去的背影,我真是笑极了,原来他荀远也会为这个女儿生气……”说罢,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听着荀语的遭遇,苏落雪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爹娘,从小在他们的宠溺中成长,如温室的一朵花,从不知世间愁苦险恶。 可,这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一种不幸。 幸,她有疼爱自己的爹娘。 不幸,她永远看不透世间险恶,永远学不会成长。 苏落雪被荀语所感染,不由地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饮尽,然后重重地将酒杯放下:“每个人都是自己必须承受的际遇,但不能怨天尤人,我们要活出自己的潇洒,不是吗?”正如她,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也想过哭闹,可是,远在洛城的爹娘,又能如何? 沉默了片刻,荀语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沙哑道:“其实一生之幸,只要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便足矣。” 荀洛却摇头,极为认真道:“一生之幸,是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操纵别人的生死,站在权力的最高峰。” 苏落雪却挥手,极为不赞同:“你们都错了。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究只是回忆,站在权力的最高峰也会是昙花一现,皆抵不过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 荀洛看着苏落雪,浅浅地笑了,眼中不再是那份漠然地疏离,只是笑的真且伤。 “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 荀洛抚上腰间,取出长萧,悠然吹奏而起,正是潼城名曲《烟雨调》,微醉的荀语晃晃悠悠地起身,张开双臂如一只翩舞的蝴蝶,飞入亭外被黑夜笼罩的飘雪中,翩然起舞。 苏落雪亦有些迷醉,看着荀语在雪中曼妙起舞的身姿,似被感染,脱去披在身上的貂裘,奔入雪中,与荀语一同在雪中翩然而舞。 飘然细雪,纷纷扰扰洒落人间,落在樱花林海中起舞的两名女子肩头,如覆一层薄冰,亭中细微的灯火映照着她们的舞姿,如一副绝美的双凤戏舞图。 吹箫的荀洛将目光定格在翩舞的苏落雪身上,深沉的眸子愈发幽暗,里边藏着一抹若现的暖意。 一曲罢,两人停下,微喘,额上有些汗丝渗出。 荀语侧首,看着她真诚地道,“苏三,也许我们能成为知己。”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落雪与之相视一笑。 多少年后,亦是这样一个下雪的夜晚,他们仍旧记得这一夜的美,却终是物似人非。 · 未免出来的太久紫羽会醒来,苏落雪便先行离去,却在出了樱花林间的拐角处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着实令她惊骇良久,瞪着他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大,大少爷,您怎会在此……”许久后她才回神,平稳自己的心跳,疑惑地问道。 荀夜淡然一笑:“若非在此,又怎会瞧见这么精彩的一幕。”他的声音平稳而深沉,在簌簌落雪中却显得那么清晰,略带沧桑。 “大少这话说的讽刺,难道几个可怜人在孤寂中寻求的一丝乐趣你都看不惯。”说到这里,苏落雪顿了顿,对荀夜笑道:“还是大少您妒忌了。” “妒忌?”荀夜嗤笑一声,举步便朝外走去。 听着他的笑声,苏落雪也尾随在他的身后朝外走去:“大少您虽然战功赫赫,深得侯爷欢心,今夜你的生辰所有人都是为你的身份而来道贺,你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你妒忌二少,有荀语,有我,在他没有任何权势之时,依旧为他道贺。若说二少是个可怜人,不如说大少您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 “伶牙俐齿。”荀夜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却多了分凌厉:“如今你是荀洛身边的丫鬟?怎么很少见过你?” 听到这,苏落雪也不知如何回答荀夜,便沉默不答。 荀夜也不追问,两人步履缓慢地走出了洛阁,一路静谧无声,借着远处微暗的灯火,隐约可见荀夜身着黑衣的背影被雪花笼罩,显得那么苍凉,苏落雪瞬间想到了多少年,她无数次远远地看着元翊的背影,他似乎喜穿黑色,大多数时候都是穿着黑色出现在她面前。而他,给她的永远只是那一个孤寂冷漠的背影,她就像是个陌生人一般,远远地站着,只能看着。 感觉到身后没有那个跟随的步伐,荀夜顿住步子,回首寻到那个站在原地不动的女子,如今的她如丢了魂般,痴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着他。 “我们认识?”荀夜禁不住,脱口问。 苏落雪回神,收回沉浸着的思绪,苦涩地笑道:“大少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也如你一般,爱穿黑色。” “爱人?”荀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以为你爱的是二弟。” “大少,你爱过一个人吗?当你知道他要杀你的时候,你恨过这个人吗?”苏落雪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 荀夜本不想答她,却因看见她眼眸里那挣扎着的爱与恨的目光,让他回答道:“若此人要杀我,我定然不会爱上这个人。” “大少理智,若真遇见此事,但愿你能如现在般冷静。”不知是笑他还是自嘲,苏落雪迈着步子越过荀夜,朝那深深地小径径自离去。 荀夜未跟上步伐,却是深深地闭上了眼眸,感受着那冰凉地雪侵打在脸颊上,仿佛进入了一段许久都未开启的尘封记忆。 第七章 城中战(上) 这段日子,苏落雪凭借着从洛城带来的迷香,夜夜迷晕紫羽,偶尔去洛阁见见荀洛,大多数时间还是凭借着轻功夜探南昭侯府,表面上南昭侯府很平静,但是苏落雪一探便发觉隐约有些不对劲。 南昭侯府内有一处密院,有重兵把守,常见身材魁梧之人进出此处,尤其是夜间活动极为频繁。由于守卫精密,她不得入内一探究竟,只能飞鸽传书密报洛城给帝后。 反之,紫羽并未发觉她有任何异样,被迷晕后一觉睡到天亮,便一如往日伺候她起居洗漱,而荀洛,真的未问过她只字片言,包括她为何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侯府。 其实她也想过很多次,若是荀洛问起她,她是否要如实回答?其实这个侯府,有没有她这样一个大少奶奶早已无关紧要,只觉得如今苏家与荀家的关系十分微妙,似乎一触即发。若真有决裂的那一日,她苏落雪,是否第一个就是要被牺牲的人。 苏落雪的担忧果真很快便发生了,同年二月十八日,莞城传来密报,边塞康国的蛮夷集齐八万大军欲攻打莞城,康国虽说是一个小国,却人口百万,民生富庶,实力亦不容小窥。 而莞城地处边塞要地,若此处被攻陷,下一个岌岌可危的便是晋城,紧接着是潼城。故此次危机最重的并不是朝廷,而是三大门阀之首的潼城荀家。 荀远得知此消息后第一时间上书,命人八百里加急将奏折送往洛城帝君手中,请求帝君派兵支援,三日后,帝君给的圣旨中命荀远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出征,讨伐康国。可圣旨中,却独独未派兵给荀远。 书房内,灯火通明,荀夜紧紧捏着圣旨,看着有些疲惫的父亲,冰冷的目光闪烁着浓郁的怒火:“命父亲你为兵马大元帅,却不派兵给你,让我们荀家如何战?” 荀远撑着额头,眉头深锁,双鬓微白,可见风霜。他笑了笑,重重地叹了声:“是帝后。圣旨中未派兵,就是要我侯府亲自出兵讨伐,虽然咱们掌控天下十万兵马,但这一仗不管打赢打输,都是两败俱伤。况且,康国攻打莞城,着实突然。” 荀夜重重地将圣旨往地上一丢,冷道:“她是想要用这次机会来彻底消弱我们荀家吧。”他想了想,随即又摇头:“帝后真是个好手段的女人,一石三鸟。” “三鸟?”荀远不解。 “康国与荀家军打,两败俱伤,消弱我兵力,为其一。借用康国引出荀家真实兵力,若我们隐藏实力,康国便占领莞城,下一个必打离莞城最近的晋城,谁都知道晋城乃荀家管辖之地,失了晋城,潼城也岌岌可危,此为其二。” 听到这,荀远立刻问:“那其三呢?” “引出莞城背后的那个人。” 荀夜一语道破,让荀远猛然一怔,眉头愈发深锁,沉默许久后才道:“没想到,这都被她察觉了。” “父亲还以为如今的帝后是当年那个苏蔷薇吗?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父亲您还在犹豫!”荀夜的声音咄咄,令荀远的手微微颤抖着。 荀远此刻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不忍,他从来不想与帝后正面起冲突…… 荀远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下了狠心:“好,既然如此,那此次莞城一战,就由荀家出兵。” “那我……”荀夜的话未落音,却被荀远打断:“此次莞城一战,为父打算带荀洛去。” 荀夜一怔:“父亲?” “莞城,你不能去。” “此次一战非同小可!” “正因为此次非同小可,你更不能去,夜儿,你知道原因的。”荀远的话,坚定如铁,不容质疑。 荀夜看着荀远,讽刺地一笑,眼瞳中闪烁着一抹恨意,似有无数话语要脱口而出,却最终未出一语,拂袖而去。 · 北方的天气不比南方,即便是快至三月,依稀冰天雪地笼罩四周城池,当夜寒风袭袭,兵情刻不容缓,荀远也顾不得身着单衣,立即紧急召集心腹大将商议莞城一战,并命人通知了荀洛,此次将带他同行征战。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即便是深夜,下人们亦是议论纷纷,一说起二少要随侯爷出征,顿时将大少与莞城联系在一起,不免多了几分惋惜。 那一夜,侯府灯火通明,荀远的书房聚集了十多个将领,包括荀夜与荀洛,于书房内密谈整整一夜。 翌日天未破晓,荀远便率六万大军出征,剩下四万大军留守潼城,随时听令调动。 当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潼城,不出一个时辰,听雪轩便传来一声惊呼,紫羽慌忙地奔至夜阁,气喘吁吁地禀报着:“大少……大少,大少奶奶失踪了!” “失踪?”相较紫羽的慌张,荀夜显得极为冷静:“她一个柔弱的姑娘,能失踪去哪?” “是否侯府出了贼人,将大少奶奶掳走……”紫羽猜测。 荀夜冷盯着紫羽,嘲讽地说:“贼人?怕是这个苏落雪本就会功夫,将你蒙在鼓里还不自知。” 紫羽顿时蒙住,傻傻地看着荀夜:“功夫?不可能啊,我日日与她形影不离……” “够了!现在苏落雪的去向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准备一下,随我出趟远门。” “是,大少。”紫羽也不敢多问,大少的想法她从来不敢妄自揣测,立即退下。 · 浩荡的军队,早已踏碎了那荒原之雪,山山动摇,徒留铁马蹄印。 大军经过一日两夜的奔波,终于抵达莞城,此刻的莞城城门紧闭,四周硝烟弥漫,随处可见遍野尸体,可想就在不久前这里曾经过一场恶战,相比莞城凭借着微不足道的兵力拼死抵挡了一阵,支撑到荀家军的支援。 城墙的守城人一见大军抵达,立刻兴奋地嘶吼着:“快开城门,荀家军来救咱们了!快开城门,莞城有救了……” 沙哑的声音弥漫着整座城池,回音阵阵,许多疲惫受伤的将士一听到此便立刻打起精神,朝城墙下望去,看到了荀家大军,眼中似乎看见了希望。 七万大军入驻莞城,荀远第一时间带领几名将领登上城墙,口中大喊着:“莞城主帅何处,出来一见。” 守城将领立刻奔上前,拜倒在地:“侯爷,马元帅在三个时辰前的一场恶战中深受重伤,如今已昏迷不醒,军医正在救治。” “那你给我细说此时的情形。”荀远领着那名守城将领便单独朝城墙的另一处安静之地走去,独留满地伤患以及荀洛和几名将领。 “荀家军来了吗。”狂放不羁的声音在这硝烟弥漫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一名紫衣年轻男子步履轻盈地走上城墙,披肩的发丝随着寒冬的北风飘零,贵族之气任是在这狼狈的硝烟之下亦然难挡。 相貌不能算是俊美无双,却骨子里透着一抹阴柔,淡雅的笑容中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隐含着高傲且目中无人的架势。 “华少。”荀洛不冷不热地叫了句,几名不识来人的将领立刻明白此人身份。 待走近,方停下步伐,目光却是注视着荀洛身边一个小厮打扮的娇小男子,看着他片刻,似想到何事,有些惊诧地脱口道:“苏……”他的话未脱出,荀洛却是不着痕迹地接下他的话:“这是苏三,此次随行的小厮。” 苏落雪瞪圆了眼看面前的紫衣男子,有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对面的人认识她,想要叫她“苏落雪”。可她很确定,从来未与面前的人见过面。 听荀洛唤他为“华少”,想必这位就是天下第一首富,华修。 曾当场拒婚,给她难堪的华修! “几位将军,这位就是莞城的华修。”荀洛为身后几名将领介绍着。 “华少,久仰大名!”几名将士抱拳寒暄。 华修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向他们打了招呼,随即便问:“侯爷呢?” “侯爷在一旁与守城头领了解莞城此刻情形,看来这莞城一战将会是咱们的一场恶战啊。”一名将领感慨着,从语气中能听出他的忧虑。 华修却像是信心满满,毫不介意此刻莞城危在旦夕的情形:“鹿死谁手,还未知。”语罢,便越过他们,朝远处背对着他们的荀远走去。 苏落雪转过身,顺着华修远去的身影望去,心头一阵疑惑,原来华修这么年轻。即便是年少继承父业,多年来却能稳守这万贯家财,想必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吧。 “他这样好看?” 耳边传来荀洛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问话,这才让始终紧盯着华修不放的苏落雪收回了目光,侧首看着荀洛:“没有,只是没想到一个这样年轻的男子竟能守住这基业。” “你没有想到的,还多着。”荀洛的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苏落雪一惊,忙追问:“还有什么?” “急甚么,以后你会知道的。” “故作神秘。”苏落雪嘟喃了一句,丢给荀洛一个白眼,目光却再次落在在远处与荀远谈话的华修身上,总觉得,此次与华修的见面有些奇怪。 不过她一点也不后悔跟随荀洛来莞城这个危险之地,说来也巧,当夜荀远命人传话,此次征战由荀洛随行时,她正好与荀洛在林中赏月对诗,荀洛问她有没有胆识陪他去莞城。当然,她是一个不服输的女子,荀洛问她敢不敢,她自然不会答不敢,而是一口承应下。 她也考虑过,若是她不见了,紫羽定然会禀报荀夜,但荀夜不可能在此刻危急之时忙着找她,除非此次危机化解。待到此次危机化解,她想,她也该以真实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吧。 寒风呼啸地城门上,荀远与华修依旧背对着他们正在商议着何事,苏落雪凝着他们许久,暗自思附着他们之间到底在谈论着何事。若是询问这莞城与康国征战的细节,荀远已经与守城将领了解的差不多了,与华修又在谈论些何事呢。 南昭侯乃三大门阀之首,控制了潼城、晋城、关城,三城皆有他的心腹与兵马,在临出嫁之前,姑姑已将南昭侯心腹的所有名单以及分布各地的兵马都透露给她记在心里,这些情报中却重来没有提及南昭侯与莞城华修有一丝交集。 可如今,华修与南昭侯却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相谈甚久,难道情报有误,其实华修与南昭侯一直都存在着秘密交往,只是瞒过了帝后安插在潼城与莞城的线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隐藏的太深了,正如那日元翊与荀夜的联手。那么南昭侯府与华修、辛王的联手,是否意味着如今的苏家就在旦夕之间! 一阵猛烈寒风呼啸而过,冷风灌进了她的衣襟内,她冷地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此时的城墙上异常的冷。 一种不好的直觉涌入心头,她想,这次的莞城一站非同小可,单单从朝廷不给荀家派兵就可见,帝后是在防荀家,可是帝君也任凭帝后这样胡来?即使洛城与莞城天高皇帝远,这边塞要地万万丢不得!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城墙一旁的两个人终于谈完,并肩朝这边走来。 “数个时辰前,莞城拼死与康国一战,他方也战力疲惫,又有荀家军得支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赶了两夜一日的路,大家都抓紧时间去歇息,准备迎战康国。”荀远那严肃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定,有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华修负手而立,目光在将士们脸上扫了一圈:“在莞城的这几日且在华府上歇息吧。” “劳烦华少了。” 华修笑笑,便领着他们朝华府而去。 苏落雪跟在荀洛的身边探首看前方领路的华修,然后悄悄扯了扯荀洛的衣袖。 荀洛感觉到衣袖被扯,侧首回望身后侧的苏落雪,她睁着水灵地眼睛,极为神秘地问他:“华修与侯爷是旧相识?” “不清楚。”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苏落雪一张脸便垮了下来,兴致恹恹。 荀洛笑看她将明显的失望摆在脸上,清然地叹了声:“我只知道大哥喜欢的人在莞城。” 苏落雪的步伐一顿,荀夜喜欢的人? 反应过来,立刻小跑着追上荀洛的步伐,眼中闪烁着熠熠地光芒,兴奋地问:“那么冷血的大少也会有喜欢的人?快告诉我……” 荀洛挑眉一笑:“想知道?” 苏落雪点头如捣蒜。 “看你表现。”这一回,荀洛却卖起了关子,苏落雪气的干瞪眼,心中暗骂一句:狡猾的狐狸。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苏落雪哼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一路上安静地像只安静的麻雀。 · 夜凉,枯枝摇曳,风中蕴含着森然地呼啸声,比起潼城的夜,更寒冷。 即使是华府这般如皇宫一般富丽堂皇,亦难掩此刻莞城夜晚的凄凉之气,溶溶灯火在风中摇曳,一身小厮打扮的苏落雪却在华府灶房内忙了一个时辰,终于端着一碗热腾腾地汤小心翼翼地来到一间房外,敲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慵懒地声音,她立刻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满满地笑意:“二少,喝汤啦。” 早已更衣准备入睡的荀洛见到迈进屋中的娇小身影时,脸上闪过一阵疑惑,随后像是想到何事,了然一笑,无奈地摇头。 “枸杞山药汤。”苏落雪将依旧冒着热气的汤放在桌案上:“大补汤哦,我可是熬了一个时辰的。” 看着她白皙的脸蛋上弥漫着烟灰,早已成了只大花猫,荀洛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亲自熬的枸杞山药大补汤?你真有心。”走至桌案,他挑起一勺送入口中,眉头一蹙,却将汤咽了下去。 “二少,我对你好不好?”苏落雪就荀洛面前坐下,撑着下巴盯着他问。 “不错。” “那你就告诉我,大少喜欢的女子是谁!” “我说你这么好心给我熬汤,原来是想知道大哥的心上人,看来你很关心大哥的私事。” “作为侯爷府的一份子,怎么能不知道大少的私事呢,也能避免我以后说错话呀。”苏落雪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名正言顺的借口。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为你讲述一番,以后你每夜为我熬一碗汤吧。” 苏落雪瞪着他:“一个名字而已,代价这么大。”她喃喃一句,却笑道:“成交。” 看着她这么快就应承下来,荀洛再次无奈,她,对任何人都是这样没有戒心吗? “看什么,赶紧说呀。”苏落雪催促他。 “以往父亲征战必带大哥,可这次莞城一战却没有带他来,而是带了我,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落雪沉思了一下,随即猜测:“难道就是因为荀夜喜欢的人就在莞城?” “聪明。”荀洛赞赏地笑了笑。 苏落雪却因为荀洛这份笑而看呆了,心中感叹着:妖孽啊妖孽,男人竟然笑得这样好看! “正因为他喜欢的人在莞城,而此次莞城一战非同小可,父亲担心他被儿女私情牵绊。” 她的目光暗了暗:“这么说来,如今的……大少奶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 “是不是鸳鸯我不清楚,只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家族利益与阴谋,他们的感情不过是权谋下的牺牲品罢了。包括,嫁入荀家的苏小姐。”荀洛说的很平淡,可眼中却闪烁着无限的冷意:“之前你问我,父亲与华修是否很熟,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大哥喜欢的那个女子就是华修的亲妹妹,华雪。” 此刻的苏落雪手脚已经有些麻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荀洛,脑海中却缠绕着无数的思绪。 荀夜喜欢的女子是华雪,那么就能肯定,荀家与华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帝后将她赐婚于荀夜,荀夜有心上人却未拒婚,而是接受这场婚姻。 这一切,荀家谋划的很好,他们是不敢拒婚,若是暴露了荀夜喜欢的女子是华雪,就等于明显地告诉帝后,荀家与华家的关系之好,那么,帝后包括帝君也不能容忍此般强强联姻,到最后遭殃的只有荀家。 这也就能解释,当初荀夜为何要冒险劫杀鸾轿,他既不想娶她,也不想负了华雪。 可最终,他还是为了大局着想,娶了她。 想到这里,苏落雪自嘲地一笑,荀夜,恨她入骨了吧。 若荀家真的与苏家正式敌对,第一个要死的人,是她苏落雪吧。 “你的表情为何这样难看?”荀洛打断她的思绪。 “没有,只是很累了,二少您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征战。”苏落雪也没等他说话,便起身,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冷,割在脸上硬硬生疼,她却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盲目地朝深深冗廊走去,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地,她走,地上的影子也走。 耳畔似乎传来荀洛的那句“他们的感情不过是权谋下的牺牲品罢了”,突然间,对荀夜的那些恨似乎淡了许多,若说他密谋杀我是一种错,那帝后为巩固权势赐婚更是一种错。她凭什么为了要巩固自己的权势而将他人的幸福毁灭,苏家的责任,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她从来不想要承担什么责任,她只想嫁给自己爱的人,赏平凡一世的人间烟火罢了。 “正因为我姓苏,所以,就连我最爱的那个人都要杀我。那这么多年来,我的感情,算什么?”她低声轻喃一句,酸涩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第七章 城中战(下) 翌日天刚破晓,苏落雪就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推开窗,飞雪乱绕空,积雪浮云端,四周白茫茫一片,原来又下雪了。可现在的她已无心思观赏此刻雪景,心中想着的只是莞城一战,可一整夜了,为何没有一点要战的消息,华府也安静地出奇,仿佛所有人都睡得很安逸。 她不禁疑惑,这仗,到底还打不打。 从怀中掏出一张昨晚就写好的信件,里面写着的皆是这一路的行踪,包括华修与荀家熟识的消息,准备飞鸽传书给帝后。 可她却一直在犹豫,犹豫了整整一个晚上,到底该不该将这封信传出,若传出,帝后将会如何处置这件事。若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荀远召回洛城候审,那莞城怎么办,谁带兵抵抗康国的攻打。若莞城被攻破,这满城百姓当如何自处,边塞蛮夷都是残忍的,老人,小孩,难道要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吗? 手,撰紧了信件,迟迟未有任何行动。 正当挣扎之际,凭着敏锐地耳力,隐隐可闻院后传来的声音,在昏暗寂静的院落显得格外清晰。 她立刻收起信件,披上衣衫便觅声而去,踩着厚厚的雪花,愈走愈近,谈话声更加清晰入耳。 “是败,是胜,全凭一念之间,你若是怕帝后,那莞城百姓当如何。”是华修的声音。 “时机未成熟,帝后此次是在探我虚实,若打胜了这一仗,不仅我实力全数暴露,我兵力也将失去许多。”听荀远这话,似乎与华修起了争执。 “南昭侯,你为何反苏家!”华修的声音徒然升高。 “帝后一人惑乱江山,苏家门生狗仗人势,欺压百姓。”荀远的声音很低。 “正因为如此,我华修才会在财力上支撑你们荀家反苏后,试问这天下也就只有你荀家有这个能力与之抗衡。如今传闻帝君已受苏后控制,整个江山受她把持,她在朝廷为所欲为,而这一次她竟然用整个莞城的安危来试探你,而你竟然想为了隐藏实力而至百姓安危不顾。若莞城的胜败只是帝后与荀家的一场赌注,就要用整个莞城的百姓流离失所来当筹码,值得吗!”华修字字珠玑,情绪亦有些激动。 荀远顿时沉默了,冰天雪地间,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而苏落雪的手亦紧紧握成拳,紧紧咬着牙关,在这份静谧的气氛中,她从拐角之处走了出去,这一刻,她已经不是苏家的子女,她只是一个身处莞城,能清晰感受到处于水深火热的百姓的焦虑不安。 “莞城属于边塞之地,若被康国占领了去,城内的百姓如何自处,此刻侯爷若是退了,您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苏落雪一番话,让二人纷纷侧目,看见来人是她,眼中闪过戒备。 “侯爷请为了满城百姓三思而后行。”她似未瞧见二人眼中凌厉之色,走至荀远面前,恳求道。 华修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盯着她,那神色,似乎正审视着她。 荀远却是冷笑:“荀洛倒是在身边养了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偷听这么久,我竟没一丝察觉。” “连一个下人都懂的道理,侯爷您不会不懂吧,如何取舍你该明白。”此刻的华修,平静了许多,冷眸注视着荀远,逼他给个答复。 荀远疲惫地挥了挥手,似在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也罢。”语罢,便慵自而去。 看着荀远愈走愈远地背影逐渐被一片雪白所淹没,独留华修与苏落雪站在雪地间,风,吹得他们衣袂飞舞。 “你可知我们在谈的是何等大事,你偷听也罢,竟敢走出来说这样一番话,你不怕……”华修说到此处,后便欲脱口而出的话却猛然停住,未再说下去。 “若怕,我就不会站出来说话了。”苏落雪的目光中是坚定的,可是内心却是自责的,她为刚才说的一番话而自责,她作为一个苏家人,即使再恨姑姑毁了她的幸福,也不该站出来说这样一番话,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姓苏,就眼睁睁地看着莞城这么多百姓遭殃而无动于衷。即使,她说的这样一番话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真的很特别。”华修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一拍可让苏落雪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华修要对她下杀手,立刻挥开他的手,弹跳出三丈之外,一双炯炯地目光瞪着他。 见到她这般反应,华修突然笑了出声,笑声狂放不羁,在后院中朗朗而起。 “哥哥何事笑得这样开心。”温柔而细腻地声音传入这笑声中,在这冰天雪地间更显的清脆无比,只见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在寒风中款款走来,发髻上的流苏被风吹地摇曳散乱,更显得她风情万种,高挑地身材与出众地气质令人看一眼便再难以移开目光。 苏落雪不禁有些看呆,她在洛城女扮男装四处跑也算是阅美无数,可是像华雪这般集姿色、气质、高雅于一身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就连她,都不舍移开目光。 “雪儿,今个起的好早。”华修收起笑容,对着妹妹地时候亦是满眼的宠溺。 听到这,苏落雪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如天仙般的女子正是华雪,她夫君喜欢的女子。也只有这样天资国色的女子,才能让荀夜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喜欢罢。 “听下人说,也许今日莞城与康国的主力军将有一场恶战,我睡不着。” “你可以安心睡,即使天塌下来,咱们华府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况且……此次侯爷并非带荀 帝业如画 第5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出征,想见他的心不要再有了,他已是有妻室之人了。” 华雪的眼色黯了黯,随即却是笑道:“有妻室,也是可以纳妾的。” 苏落雪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她虽然不爱荀夜,可听见华雪说这样一番话,她却不是不在乎的,也没打声招呼,便自行离去。 · 雪纷飞,风尘恶,云锁城敦硝烟渺。 在莞城的第三日,苏落雪与荀洛再次登上了城墙,虽然几日康国没有丝毫动向,却仍旧使满城百姓提心吊胆,而整个荀家军也蠢蠢欲动,纷纷谏言直捣康国龙帐,取主帅首级。 荀远却让将士稍安勿躁,这康国迟迟不见对莞城有任何动作,必定有诈,若是莞城主动出击,未必能占得了上风,抑或是会掉入他们的圈套。 而今日,就在莞城的城门外,数千名康国蛮夷竟挟持了百名莞城百姓在城下耀武扬威,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似下一秒便要将无辜的百姓脖子割断。 城墙上,许多士兵看着城门下的场景,一阵躁动。 站在城墙另一端的苏落雪亦是满心愤怒:“这康国挟持百姓,到底想要做什么。” “激将法。”荀洛沉声说罢,便见城门下率领千名蛮夷的将领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原来闻名天下的荀家军只会躲在城里,就连你们的子民都不管了吗?今日我就要让你们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你们面前。” 那将领一语罢,便抽出长刀,手起刀落,一名百姓便惨死在刀下。 鲜红地血,溅在雪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也蒙了她的眼:“真的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此战,我们的目的不是战,而是守。”荀洛的目光也狠狠地盯着城墙下那刚死去的百姓。 紧接着,城下的蛮夷连续杀了五个百姓,第一次亲眼见到战争的残酷,苏落雪已不敢继续看下去,转身想要逃开,却落入一个怀抱。苏落雪要挣脱,可荀洛的双臂却那么牢固,分毫挣脱不掉。 “不要逃,看着这些百姓的流的血,全因帝后不肯派兵。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苏家血债血偿。”荀洛的声音冷到极致,像是一个承诺。 被禁锢在他怀中的苏落雪看着城下的雪早已被鲜血染红,眼眶闪烁着晶莹地泪光,却忍着没有掉下。 苏家,真的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吗? 当她还是苏家那个无忧无虑的三小姐,她只知道,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后,脸上皆是那讨好巴结的笑容,即使她曾闯祸,险些将洛城最豪华的客栈烧尽,那掌柜知道她姓苏,竟然丝毫不生气。她从未仔细想过,为何人这样包容,更未想过苏家的权势到了何种地步。 从来听到的只有献媚的言语,就在这几日,她听了太多百姓对苏家的怨恨,包括荀洛的这句话,要让苏家血债血偿。 若是荀洛知道,他现在怀中抱着的这个人,就是他所痛恨的苏家三小姐,他当如何。 · 直到最终,数百名百姓全部死在城门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苏落雪多想跳下城门,营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即使只能救一个人,也不想看着他们死,却无能为力。 荀远,到底是一个怎样矛盾的人,他紧闭城门不战,为的是保留实力,与康国耗着打持久战,毕竟守城永远是占上风,这样才能将荀家军的损伤降到最低。 荀洛告诉她,荀远其实一直都在矛盾中,他不想与帝后正面冲突,不是怕,只是不忍。二十五年前,荀远与苏蔷薇的爱情轰动京城,爱的轰轰烈烈的两人最终却无果,荀远被迫娶了如今的夫人,苏蔷薇迫于苏家的责任而入宫成为帝君的后。天下多少百姓为他们的感情而惋惜,两个相爱那么深的人,没有谁愿意走到拔剑相向的一步。 烛光在眼眸中晃荡,她盯着眼前的红烛沉思了许多许多,最终还是决定了一件事,也没有多考虑,便悄悄出门而去。 · 山林啸聚,黑风煞雪,马动北陬。 苏落雪一路飞快驾着马飞奔在冰雪天地间,一路飞奔中,她的脑海中依稀晃过今日死去的百姓眼中闪过的绝望,难道今后的每日都要看见这样血腥的场面吗。 荀家军在城里,而康国在城外十里地驻扎,城里之人不可能比得过城外之人能熬,总有一日,城内的干粮用尽,而莞城不可能永闭城门。 她只能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也是她能尽的一分绵薄之力,告慰今日死去的百姓,为苏家赎罪。 虽然深入康国军帐危险重重,但是她不怕,如今的她,已无任何留恋,若能为了天朝而死,也算是重于泰山了,也许今后的天朝史记中记载的不是苏落雪的名字,而是苏三深入敌军烧粮草的光辉事迹,那也算是为苏家添上的一笔厚重笔墨了。 想到这,她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鞭一下,在皎皎夜空下,飞奔而去。 行了半个时辰,苏落雪终于抵达康国军帐,她将马藏在一处隐秘之地,然后悄悄地接近军帐。 军帐内篝火通明,每个帐口皆有士兵把守,东西南北四个出口,一队队手持长枪地士兵在巡夜,十分严密。要想溜进军帐根本不可能,看来只有找机会穿上军服才能混的进去。 她一直躲帐外,熟悉地形,约摸等了半个时辰,她只觉手脚冻的冰凉,在这冰凉的寒夜下,一向怕寒的她早已麻木,手脚似乎已不受控制,可她却凭着意志坚持下来,撑着精神,注视着帐中动静。 终于,她在北边寻到一个正在偷懒打盹的将士,她立刻上前将他劈晕,然后迅速将他身上的铠甲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再将早已昏迷的人藏在一处隐秘之地。 藏好之后便拿着长枪,很自然地走了进大军帐内,四周仍旧有来来去去的巡夜人,她走的有些僵硬,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于是尽量放松全身,悄然跟随在一队巡逻人身后充当守夜将士。 巡夜的同时,她也在考量着,偌大的军帐,粮草会放在哪个位置。 无奈,随着队伍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未发觉粮草藏在何地,再看看天色,不出两个时辰就该破晓了,若是夜里不成功,必然徒生变故,还有一个只是被她打晕了的将士。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着急,目光犹疑间,突然瞧见一个黑影从身后闪过,她步伐一顿,立刻转身,正好瞧见一个衣角闪过左帐后。 她悄然离队,朝那个黑影之处走去,越往帐后走,她的步伐越慢,直到帐后的尽头,却发觉里边空无一人。 难道是她看错了?转身之际,突然一招阴狠地凉风袭来,她深知这招是置人于死地的狠招,一刻旋身,滚到在地,连翻几个滚才躲过那招致命的掌风。 “是你!”刻意压低的声音中藏着惊讶。 听到这个声音,苏落雪这才仔细看向来人,接着微微篝火之光才看清面前的人,竟然是荀夜! “谁让你来的!”荀夜隐好身子,目光四下看着,生怕被人发觉他们二人。 “自己来的。”苏落雪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与荀夜躲在一排,避免踪迹被人发觉。 “你胆子倒不小,竟敢只身来康国军帐。”也不知是赞是讽。 “彼此彼此。”她轻哼一声。 “像你这样鲁莽行事,只会坏事。” “莞城不能继续拖下去,我就也没考虑太多,只想为莞城的百姓做点事。” 荀夜侧首看着说的坚定的她,嘴角扯出一个浅浅地弧度:“一个女子能有如此气度也算难得,不过做事还得动动脑子。”他起身,并示意她也起身:“我早在三日前便已混入军帐,已将军帐大致情形摸透。”说罢,荀夜便指了指前方一个帐篷。 苏落雪顺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那个帐篷很大,四周皆是重兵把守,若是想要接近那里,并将粮草烧掉,即使你功夫再高,也不可能接近那里,并将粮草烧掉。 “本以为没机会了,不过你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荀夜侧首附在苏落雪的耳边说了句,随后她便恍然大悟,立刻点头。 “今夜,你很可能会丢了性命,怕不怕?” “若说我今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你信不信。” “你一个女子,为何?” 苏落雪沉默片刻,冲荀夜笑道:“若今夜我们能功成身退,大少你能否给我一个承诺。” 荀夜眉头一蹙,疑惑地问:“什么承诺?” “还没想到。” 荀夜看着她许久,是被她眼中的决绝所震慑,他同意了。 他从来不曾想过,一个若女子,竟然有孤身独闯康国军帐的勇气,这份气魄怕是男儿都比不上吧。 · 原本静谧的军帐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有刺客,保护元帅!”顿时,满帐将士纷纷持长枪而起,即便是早已熟睡的将士亦不顾未着衣衫便冲向了元帅的主帐。 存放粮草的帐篷亦走了一大半人,独留下四名将士守在此处,荀夜如鬼魅般出现在两名将士身后,匕首的锋芒闪过,两名将士便当场毙命。另外两名将士反应过来之时,才想张口呼喊,荀夜便将匕首飞插入其中一人心口,另一口狠狠掐着另外一名将士,硬生生地将他掐死。 随后,便拿起篝火旁的火把,用力掷进帐篷。 而另一处,声东击西的苏落雪则是以身犯险,不着痕迹地在元帅主帐被发觉,引发混乱。随后便已卓越的轻功飞跃帐篷顶,缠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追着矫健灵活如兔的苏落雪,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存放粮草的帐篷正在着火。 “拿弓箭来。”一名目光森然得将军狠狠地说了声,随即,便有人取来弓箭。他狠狠开弓,瞄准着飞跃在帐篷之上的人,拉至满月,一路跟随,至劲而松,笔直射向她,直穿肩头。 他再次张弓,又听有人呼喊:“不好了,粮草着火了……” 众人一听粮草着火了,一阵动乱,有人下令:“你们留在这捉住那个此刻,你们随我去粮帐灭火。” 当那一队人走了没多久,又一个黑影飞跃上帐,搂着那个受伤了却仍旧强撑着的人,飞掠而去。 “快追!”所有人都一阵大喊,众人立刻追逐而去。 肩上的疼痛让苏落雪额头早就渗出了汗水,她靠在荀夜的怀中,感受着他正用尽全力带着她逃离而去,身后一阵阵追逐的脚步声。 原来,荀夜也并非是个无情之人,他完全可以孤身一人逃走,但是他却来救她了。 她忽地笑了一声,荀夜呵荀夜,若我此刻告诉你,我就是苏落雪,你是否会将我丢下,任康国对我千刀万剐。 “大少!”早就准备好两匹马接应的紫羽高呼一声,却在见到他怀中还带了一个受伤的人时,疑惑了片刻。却还是抽出长剑冲了上前,欲掩护他们逃走,却在看清他怀中之人时,瞪圆了眼:“她……” “紫羽,你扶她上马。”音未落,已将她丢给紫羽,随即抽出腰间长剑,便上前斩杀一路追随而来的康国兵马。 此刻情形紧急,紫羽也不敢多问,将苏落雪送至马上,亦与荀夜并肩杀敌。 伏在马上看着在厮杀的紫羽与荀夜,苏落雪的嘴角早已苍白无血色,只感觉眼前的视线一分一分地模糊,最终,在厮杀声中陷入一片黑暗。 第八章 雨中识(上) 破晓,寒蛩随马,蹄声震青霄。 就在莞城城墙上,除了守夜将士,还有一个白色身影迎风孤立在城墙上。 荀洛的发丝早已被风吹凌,他丝毫不在意,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始终盯着能到莞城的唯一路途。 直到马蹄声声传来,荀洛的目光这才闪了闪,借着破晓的光芒可见城下两匹飞奔而来的马,待看清楚马上之人,眸中顿露寒光。 “快开城门!”紫羽在城下高声呼喊。 “来着何人!”守城将士询问。 “南昭侯府大少,荀夜。”紫羽从腰间取出腰牌,示意开门。 随即,城门被打开,而荀洛亦步下城墙,犀眸冷冷地注视着手臂受伤了的荀夜与身中一箭的女子同乘一匹马,血早已染红了白马,渗透了衣衫。 荀夜亦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荀洛,便翻身下马,并吩咐着紫羽:“去华府通知华少,让他速请莞城最好的大夫来。” 紫羽看了眼一旁的荀洛,一路上憋了许久想说的话愣是没有说出口,只道:“是。”便立刻驾马朝华府奔去。 “她是怎么回事?”荀洛看了眼昏迷着伏在马背上的人,问的云淡风轻,在萧萧寒风中显得沙哑而沧桑。 “在敌军军帐中遇见了她,竟不知天高地厚,单枪匹马想烧粮草。”荀夜牵着缰绳,引着马缓步朝华府走去。 荀洛随在荀夜身侧,嘴角勾勒出淡淡地笑意:“她,永远都是那么单纯。” “听这口气,你与她认识很久了。”荀夜瞥了眼荀洛地表情。 荀洛不答,只是伴随着马蹄声声缓步朝前:“粮草烧尽了?” 荀夜侧首睇了眼昏迷中的人,叹了声:“多亏有她,歪打正着吧。她的轻功不错,可留为己用。” 荀洛不经意地一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那也要留得住。” 一路上,二人未再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少了一分兄弟间的亲密,多了几分疏离冷漠。 至华府外,华修早已在门外候着他们,当看见荀夜牵着的白马上,伏了一个受伤的人时,目光一凛:“这是怎么回事?” “先让大夫救治她,随后我们再细说。”荀夜从马背上将她小心地抱了下来,随即便有几名下人七手八脚地将手上的人接过,匆匆送进府中。 此时,一名白衣女子匆匆从府中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奔至华修身边,在见到荀夜之时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随即轻笑着:“荀夜,你来了。” 荀夜看了她一眼,似看一名陌生人一般,淡淡地点了点头:“华小姐。” “你手臂受伤了。”她低呼一声,上前一步,想探手视察他的伤势,却被荀夜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手落了一空,尴尬地停留在空中,眼眸中的苦涩清晰可见。 “进府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吧。”华修似没瞧见他们二人之间凝重地氛围,领着荀夜便进府。 原本热闹的府外,突然寂静而下,空留华雪一人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荀夜的背影,萧瑟北风吹散她披肩的云丝,她那修长的身影在府门外拉了好长好长,显得孤寂而苍凉。 · 苏落雪是被肩上锥心刺骨的疼痛而痛醒的,她用尽全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蒙蒙地是枕上一只翱翔地凤凰。意识一分分的回到脑海中,肩上的疼痛愈烈,她疼的呻吟出声。 她冒着冷汗,侧首看着正在为她上药的人,是紫羽。她愣了愣,确实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见紫羽,那么她的身份,也曝光了吧。 “没想到,失踪的大少奶奶竟然在莞城。”紫羽一边认真地为她上药,一边低声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她气若游丝地回道。 “好好休养吧,箭伤了右肩骨,怕是大半个月不能用力。”片刻后,紫羽为她上好药,便轻轻地将她右肩地衣衫披上:“紫羽没想过,大少奶奶您竟然敢孤身闯敌军,看来我得重新了解您了。” 趴在枕上的苏落雪没有答话,亦不知该答什么,确实是她欺骗了紫羽。 “看样子,大少奶奶您和二少的关系不错,如今大少也对您赞赏有佳,那您的身份,就亲自对他们说吧。”紫羽由床榻边缘起身,静静凝视着苏落雪,眼中亦是复杂地:“有些东西,不可能隐瞒一辈子,是该说真话的时候了。” 紫羽说罢,便悠然而去。 苏落雪却是感激地看着她离去地背影,她竟然没有揭发她的身份,而是将坦诚身份的机会给她。 可是,她,要如何面对他们。 她无神地趴在床上,凝视屋内半掩着的窗外浮云,心中闪过几分恐惧,她很怕,若是真的对荀洛说了她的身份,是否今后,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经过莞城一战,她看的出,荀洛也是痛恨苏家的。 “想什么,这么出神。” 一声惊醒苏落雪,她惊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荀洛,她正在考虑如何对荀洛说实话,他却这样出现了,着实吓了她一个激灵,险些没从床上弹坐起来。 “这么怕我?你孤身独闯康国军帐时怎么没怕过。”荀洛于她身侧坐下:“昨夜我在屋内可是等着你的汤整整两个时辰。” 苏落雪突想到自己答应每夜给他熬汤的承诺,才想起昨夜没为他熬汤就跑了出去,于是想要解释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也许,我没有多少机会熬汤给你喝了。” 荀洛掀开她右肩的衣衫视察了一番她的伤势:“别想找借口,待你肩伤好了之后,继续熬。” “我说的不是肩伤问题。”苏落雪有些无奈,盯着荀洛,深深地吸了口气,打算坦白:“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不奇怪我为何能在侯府来去自如吗?” “记得我们在侯府见面的第一次我对你说过什么吗?”荀洛盯着苏落雪,淡雅地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重复道:“既然再见,何必相问。” “可是我……”她吞吞吐吐,始终无法开。 “你永远都是荀洛的知己好友。” “你不明白,若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不会再说这句话了。”苏落雪黯然,自嘲地笑笑。 荀洛沉默地与苏落雪对视良久,冰凉地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含着温和地笑说:“不论你是谁。” 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的眼眶忽然涌现酸楚,有些不置信地问:“不论我是谁?” 他点头,重复道:“不论你是谁。” 她的手,紧紧扯着被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也许这一刻,她真的明白了,她与荀洛之间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只要他相信她。 “谢谢。”有他这句话,她就安心了。 · 自从那夜康国军帐的粮草被烧了一大半,他们当即撤退四十里地,退至康国与天朝的边境,看这架势,似乎并未打算撤退,却迟迟未有动作,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与此同时,驻守在潼城的三万大军尾随荀夜其后来到莞城与七万荀家军会和,再加上莞城两万兵马,十二万大军汇集在莞城,顿时让莞城的百姓感受到一种安心,整座城池亦蔓延着一股浓烈的战争气息。 也就在近几日的安静中,苏落雪安静地修养了数日,到如今已能自己拿筷子吃饭,却不敢用力。有事睡到深夜,亦会被痛醒。 随着战火的平息,严冬逝去,冬雪消逝,万物复舒,长出翠绿的嫩芽,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苏落雪束好发,披着衣衫便走出园,询问了下人荀夜的住处后,便举步而去。 这几日,她并未见着荀夜,也没有机会对他坦承自己的身份,其实她也怕面对荀夜,至今她亦未想好如何对他说。 走着走着,便来到荀夜的住处,才步入园中,却见华雪与荀夜并肩伫立在回廊前,目光同时注视着园内的一株已凋零的梅花。远远望去,他们一俊逸,一绝美,站在一起便如一副令人移不开眼的画卷。 苏落雪站在那儿,就像个无关紧要的旁人,顿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荀夜发现了她的到来。 “伤好了,已经可以下床了?”荀夜的声音低低地,却在静谧地园中字字清晰。 苏落雪自知走不了,便笑着迈步上前,止步于回廊外,面对着华雪与荀夜笑笑:“已经好了很多,那夜若不是遇见大少,苏三怕是已沦为敌军的刀下亡魂了。” “那夜若不是遇见你,烧粮草根本没那么容易。”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华雪听着他们两说话,感觉自己被遗忘在一旁,便开口道:“苏兄弟好胆识,如今莞城百姓茶余饭后皆在说那夜烧粮草之事,无不对你与荀夜竖起大拇指称赞。如今天朝,正需要如你这般为国效忠的男儿。” “华小姐过奖,苏三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苏落雪笑着挥了挥手,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那夜的举动如今会成为百姓关注之事。 “其实华雪一直很佩服那些个领兵上阵杀敌的人,若我非女儿身,必定披甲上阵。”华雪这话说的很是真挚。 荀夜却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身男子打扮的她说:“谁又说,女子不能披甲上阵。” 华雪却笑了笑:“女子上阵杀敌,世间也只有花木兰,穆桂英几个巾帼女英有这份气魄吧。” 于华雪这句话,荀夜却未接话,只道:“华小姐能否让我与苏兄弟单独说几句。” 这逐客令让华雪有些尴尬,看了看荀夜,再看看苏落雪,后有些愤愤地离去。 看着华雪远去的背影,苏落雪干笑几声:“是我打扰你与华小姐了。” “不碍事,我来找我有事。”荀夜步出回廊,与她并肩而立。 “感谢那夜大少您烧完粮草未将苏三一人丢在军帐。” “在战场,我从来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感谢。”荀夜勾了勾嘴角,随即想到了什么似地:“记得那夜你说,若咱们能功成身退,让我许你一个承诺。” 苏落雪愣了愣,经他提醒才想起:“其实那一夜我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却想到了我的亲人,若是我死了,没有人照顾他们……”说到这里,她的心间涌现无限的苦涩。 “你是要我承诺照顾好你的亲人?”荀夜诧异。 看着荀夜,苏落雪欲言又止,她该不该开口,就在现在告诉他,她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妻子,苏落雪。她想要荀夜给一个承诺,若是将来苏家真的落败,只求他能放过苏家一条生路。 可这个要求,她自己都觉得过分,更何况要他答应。 “战火让多少家破裂,可这天下,不可能没有战火。”说到此处,荀夜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时机到了,该战了。” 她一惊:“大少说的战是……?” 他不答,只是眯着眼仰望蔚蓝的苍穹,犀眸中蕴含着一抹嗜血地光芒,她认得,就在潼城的黄泉路,他亦是对她与风影露出此般目光。 顿时,她惊觉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荀夜,那个曾害死风影,欲至她于死地的荀夜。他口中说的时机到了,是指与苏家的开战的时机到了吧,也许就在这莞城一站中要彻底拉开战火。 在此时,若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得到的不会是谅解,很可能她会成为荀夜手中的一枚的棋子,用来制约父亲的棋子。 不行。不行。 “你留在荀家军吧,若是此战胜,绝对少不了你的富贵荣华。”这是荀夜对她的承诺。 “苏三只是一介女流,富贵荣华向来不是我的追求。”她拒绝。 “那你追求什么?爱情?”他笑道:“若是荀洛,我可许你南昭侯二少奶奶的名分。”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暗笑他此番言论,却不动声色地道:“上回在洛阁还听闻您说侯爷为二少找了门亲事,潼城首富之女邓家碧。” “若此战胜,荀家悔婚又何妨。” “大少真看的起苏三。” “回去考虑考虑。” 看他那自信的表情,她未再接话,更怕说错了话。她在荀夜眼中本就是荀洛带进府的女子,他自然认定了她是想要二少奶奶这个名分的,可是他不明白,少奶奶这个名分,不过是一个枷锁,永远禁锢着她,使她飞不走,逃不开。 · 新燕啄泥,青天白鹭。 莞城朝雨浥轻尘,嫩芽青青色迷踪。 在华府闷了数日的苏落雪实在坐不住,想来到莞城这些日子,还未好好游览过莞城的风光,用过早膳便独自出府。想来也好笑,当初她费尽心机逃婚,路经多座城池,为的就是来到莞城,看看那个当场拒婚给她难堪的华修,却未想到,最终却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莞城。 在莞城,她见到了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华修,可她又能如何呢?给他一拳抑或是骂他不知好歹?想想当初的自己,便觉幼稚可笑。 而近来,华府的人神神秘秘,似乎在筹谋着何事,荀远父子三人及荀家军将领在书房内常常秉烛夜谈,她想,即将有一场大战要爆发了,这战,不单单限于莞城与康国之战。 自从来到莞城,她与洛城的飞鸽传书亦中断了,她不想再当一个j细,将这儿的站况全数告知洛城。她怕,若是给了消息,以帝后的手段,很可能牺牲掉整个莞城,她不敢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看着莞城百姓脸上的笑颜,她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颜,也许,她做的选择是对的。 又走了一条街,突然春雷滚滚,天气说变就变,霏霏春雨便降临整个莞城,她立刻探出双手挡住头,跑了几步便途径凤舞客栈,她想也没想便冲进客屋檐下避雨。 站在屋檐下,时不时听见里边传出叫好声,她兴起,便迈槛而入,凑热闹去了。 原来,凤舞客栈内有一说书先生在说书,那先生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说到精彩处,四周叫好声不断。 苏落雪则在小二的带领下,入座一个靠窗地桌子,她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便竖起耳朵听说书先生侃侃而谈。听了片刻她才知道,这说书人讲的正是荀家军的传奇,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她亦看透,如今的荀家军又征服了一座城池的民心。 “在莞城,哪里有说书人讲荀家军的故事,哪里便最热闹。”温和地声音在头顶响起,苏落雪收回视线,正好落在一身华府贵气的华修身上,只见他悠然于她的对面坐下。 “我有允许你坐下吗?”苏落雪瞪着不请自来的他。 “这是我的客栈。”华修挑眉笑道。 “即使这是你的客栈,也不能未经客人的同意就坐下。”苏落雪说的义正词严。 华修笑了笑,便从凳子上起身,后问:“这位兄弟,四下无空桌,我能否与你共桌?” 苏落雪巡视了整间客栈,发觉真的没有空桌,撇了撇嘴:“坐吧。” “听荀大少说起你那夜与他携手烧了康国军队的粮草,看你这身娇体嫩的,竟有这样的气魄。” 她一听到他话中有句“身娇体嫩”四个字顿时憋红了脸,怒目而视:“什么身娇体嫩,我堂堂男子汉容不得你这样侮辱。” 他看着她,噗嗤一笑:“好吧,男子汉。” 接着,小二便将她点的几个小菜便送了上桌,她不再理会他,低头便吃了起来。 窗外细雨霏霏,春风拂过,雨丝从敞开的窗口飞洒进来,吹打在苏落雪与华修的脸颊上,他们却丝毫不介意这雨点,侧耳倾听说书。 “我很奇怪,为何你要帮荀家。”他在片刻的沉默后,竟询问了起来。 “为了莞城百姓。”她回答的理所应当。 “你不会不知,若是荀家军赢了,帝后的地位就很危险了。” 一直埋头吃点心的她在听见这句话后,猛然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眸,那里便烁着一抹精锐,仿若知道一切。 “帝后的地位危险,干我何事。”她将手中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放回盘中,尽量让自己平静。 “真的不在乎?”他对她的表情似乎很感兴趣,双手抱胸,继续道:“如今荀家美誉在外,苏家臭名远扬,而你如今做的,是明智之举。”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尖亦因此刻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懂?”他冷笑。 突然间,她有一种想要逃开华修的感觉,她猛然起身,从腰间取出一锭碎银子放于桌上,转身就走。 她的步伐才迈出三步,身后便传来华修那平静而阴冷地声音:“苏落雪。” 她的步子彻底僵住,似被定在原地,再也不能移动分毫。恍惚间,忆起在莞城的城墙上,第一次遇见华修,他一见她便脱口而出的那个“苏”字。 第八章 雨中识(下) 莞城的细雨依旧纷飞,四周蔓延着淡淡地尘土味儿,长街小雨润如酥,淡淡雨雾濛濛,笼罩地整条街一片风雨兴焉。 苏落雪与华修出了客栈,避过了客栈内热闹的人群,走在人烟稀少地大街上,细雨霏霏,纷扰地飘洒在他们发间,凝成水珠,如覆尘霜。 她紧随他身后,感受着雨滴清扫脸颊,全身有些发寒,她却强忍着,不想在华修面前示弱。可她内心却是紧张,惧怕的。她不知,华修到底知道多少,更猜不透华修到底想做甚么,若他只是简单的想要揭发她,他大可在城墙上初次见面便揭发她,何必等到这一刻。 而这一路上,华修一直未说话,这让她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你怎知我是苏落雪。” 他的步伐依旧平稳渐行,声音伴随着细雨声传来:“我们见过多次,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她眉头一蹙,立刻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将华修的面容与曾经的记忆重叠起,却丝毫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我们,何时见过?”她茫然地问。 他转身,正对上苏落雪那双迷茫的表情:“拿了钱就要保密,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兄台可懂?” 听到这,她一时不明白他怎就突然说到这里,还傻傻地问:“我何时拿了你的钱……”音方罢,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止步,瞪圆了眼看着华修:“你……你就是我成亲那日,劫持我的黑衣人!”她有些惊惧地后退几步,耳边仿佛回响起那夜在南昭侯府偷听到的两个男子的讲话声,再听听华修的声音,竟然是一摸一样。 这个华修,早就是要和荀夜密谋杀她的人! 而她,竟然还以为自己的身份隐藏的天衣无缝,还女扮男装想跑来莞城见见这个华修,想想就觉得后怕,若是当初真的来莞城见到他,是否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也说不定。而且现在,她还住在这个华修的府上,自己早就误入狼窝还不自知。 “你和荀夜果然是一伙的!”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指着他,声音颤抖的控诉着,“姑姑真是为我找了门好亲事,不论你还是荀夜,都是心心念念地要杀我的人。”想到这,苏落雪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可笑。 看着苏落雪在瞬间变换的多种表情,原本面容冰冷的华修渐渐软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不要一副死人脸,若我真要杀你,你的小命还能留到现在?” “你留我的命,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想耍着我玩,还是拿我作为一枚棋子威胁姑姑。若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是宁死不屈的。” 听到这里,他不禁失笑:“真的肯为了你的姑姑宁死不屈,为何又要帮助荀家烧粮草?你说,若是你的姑姑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她会怎么处置你呢。” “我为的不是荀家,是莞城百姓。”她一字一句地纠正。 “可帝后未必这样认为,她也许会觉得你爱上荀夜,想帮着他倒戈相向。” “姑姑会信我的。”她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华修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是看清了形势,才会冒险去烧粮草,看来你到如今还是没有看清形势。” “什么形势。” “苏家,即将走向灭亡。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在潼城、莞城应该看的到,如今民心向谁。” 她的目光一颤,其实他来到莞城她就明显感觉到,民心所向已在荀家,苏家,真的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苏家了。 他继续道:“既然你嫁入荀家,你的心就向着荀家吧,这样,才能保你万全。” 她却轻笑一声:“可是,我姓苏。你要我苏落雪在苏家有难之时抽身而出,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到,你想到最后苏家灭满门吗?”华修声音猛然提高,声音回荡在寂静无人的街道。 雨,早已由之前的霏霏细雨逐渐变大,湿透了他们的发丝,衣衫。 雨水,蒙了她的眼睛,额前的发丝早已被水打湿在额前,略显狼狈,可她依旧不服输:“你就这么肯定苏家会输?若输的,是你们呢?” 他饶富意味地看着面前的她,未想到,到如今她还在坚持着自己的尊严:“那就待莞城一战结束后,看鹿死谁手吧。” “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把你们的计划全部告诉帝后?” “你当帝后是傻子吗?她会不知道荀家有谋反之心,如今莞城之战就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戏。” 她垂首盯着地上的水洼中,被细雨溅地涟漪圈圈,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不想你死。”他的声音亦然很低。 “可当初要杀我的人,也是你。”她的声音愈发低,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唯有淅沥雨声拍打。 她疑惑地仰头,看着华修,可他却抿着锋唇,目光笔直地盯着她身后地某一处。 她亦转身,顺着华修地目光望去,就在那淅沥地雨中,荀洛撑着一把纸伞,大街的另一头,深邃地目光正盯着他们二人。 那一抹冰凉地疏离令她心惊,亦有心虚。 “二少。”她喊了一句,只见荀洛撑着纸伞,踏着雨水朝他们走来,最后停在她身边,将那纸伞撑在她的头上,为她挡去了全部的雨水。 站在伞中,她有些担忧地仰起头看着高她一个多头的荀洛,此时的荀洛正用冷漠地目光瞅着华修,而华修亦是冰冷地与他对视,视线中仿佛许多不为人知地隐情。 就在她以为,荀洛要与华修打起来之时,却听见荀洛开口了:“该回去上药了。” 她顿时有些哑然,没想到他们对视这么久之后,竟然只是一句“该回去上药了”,这个荀洛真真奇怪。 虽然奇怪,她还是乖乖地尾随在荀洛地身后,随他一起离去。 而华修,依旧站在雨中,看着荀洛将整把纸伞全部挡在了苏落雪的头上,自己却淋了一身。 直到那两个身影愈走愈远,最后淹没在茫茫水雾中后,华修勾起一抹笑:“看来,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 在回去的路上,荀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而伞也始终撑在她的头上,她却觉得此时的气氛格外凝重。一路上,她因全身是雨水,冷风吹过衣衫,她打了几个哆嗦,这才感觉到冷。 她不禁朝荀洛的身侧靠了靠,想用他的身躯为自己挡一些风,却发觉这风来自四面八方,猛灌她的衣衫内,她在心里暗骂一句华修。若非是他,她又怎会与他在雨中站了那么久。 “现在知道冷了?”荀洛睇了她一眼:“聊什么那么尽兴,站在雨中都不舍得走。” “我聊的尽兴都被你看出来了?”她冷讽一句,至始至终她都处于恐惧中,根本没有他所谓的尽兴。 “华修这个人还是少接近为好。” “怎么说?”她佯装不解地问。 “华修这么年少,能接下华家如此庞大基业,且能游走在天朝各大门阀中,将政治玩弄在鼓掌间,可见心机与城府有多深沉。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 听到这,她了然,于是试探性地一问:“你与他关系很好么?” “大哥与他关系似乎不错。” 苏落雪在心中嘀咕一句:早就发现了,不然怎会联手要杀我。 她探出手抹了抹脸上残留着的雨水,如今想想都还心有余悸,这么多人想要杀她,她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但是想起方才华修对她说的话,她还是觉得有道理的,他是为了她好,若她想置身事外,只能抽身而出,站在荀家这边。 可……她始终姓苏。 感觉到她突然的沉默,他问:“在想什么。” “荀家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了……” “是反苏后,不要理解错了。”他纠正。 “反苏后与造反有什么区别呢,你们说帝君都已被帝后控制,反她就是反帝君,推翻帝后的政权后,难道你们会把江山还给元家,而你们荀家功成身退?其实你们荀家就是想借着民心改朝换代,对不对。你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名义,所以将矛头对象了帝后。” “这叫顺应民心,帝后一手遮天的时代也该过去了。盛极必衰,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即便是如今的天朝已失民心,但你们永远摆脱不了谋朝篡位的恶名,史记也将流传千古。” “你就那么肯定,会是恶名?” “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说这句话时,她近乎于咬牙切齿,多日来积存在心中的怨气使她想找一个地方发泄。每回与他们荀家人一起,听着他们如何谋划着要反苏家,骂苏家,她却不能发作,还必须装作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她早就受够了。 荀洛听到她这话,剑眉一挑:“看来,你对荀家意见挺大。” 说罢,他们已经到了华府门口 帝业如画 第6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苏落雪才想着压抑地气氛终于得到解脱,只怕与他说的越多,自己的情绪会控制不住。 她跳出纸伞,回首就要给荀洛打个招呼,准备先溜走,才发觉荀洛全身已湿透。她愣了愣,一路上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未注意到他将伞全部给了她,心底顿时有些感激及愧疚:“你也全身湿透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 他好笑地说:“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她低头瞅了眼衣衫早已全部湿透:“那我也去换了。”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跑回自己住的地方。 而他,依旧拿着纸伞,站在华府门口,目光伴随着她在奔跑中渐渐消逝的身影,这才收起纸伞。 · 苏落雪回到屋内,正好瞧见紫羽在外候着她,一见她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便立刻吩咐着下人打了一桶热水送进屋内。 她进屋,也未问紫羽怎会前来造访,只是褪去全部湿透的衣裳,后坐进了浴桶。冰凉的身子一坐进热水中,便得到了温暖,扫去了她全身的寒气,只觉一阵舒爽涌入心间。她舒服地呻吟一声,整个身子向桶壁靠去,闭上眼享受着此刻的舒爽。 紫羽站在浴桶边,看着脸上挂着暖暖地笑意的苏落雪,似乎也被她感染,原本凝重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这许多天过去了,大少奶奶还为对大少坦诚自己的身份?” “嗯。”她依旧闭着眼,低声应了句。 “你还想等什么?”紫羽退后几步,就屏风后的桌子坐下,隔着屏风依稀可见里边人影的一举一动。 “莞城一战结束吧。”苏落雪缓缓睁开眼,侧首隔着屏风看着坐着的紫羽:“希望你能为我保密。” 紫羽淡淡地笑了笑:“你想自保。” “是,我想利用仅剩的日子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我又凭什么为你保密。” “若你要说,早在我受伤昏迷之际就将我的身份告诉荀夜了。” 紫羽面色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何事,半晌,她才道:“你说的不错,但是当初不说,并不代表我现在不会说。”顿了顿,随即又笑道:“可是,我还是想看看即使不透露身份,又如何能自保。” 深深吸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深深凝了她一眼:“我很欣赏会自己操控命运的女人,你就是。”说完,便迈步而出,独留苏落雪一人。 苏落雪再次闭上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次我们要变被动为主动,杀康国一个措手不及。” 深夜,华府的议事厅内依旧红烛闪闪,灯火通明,荀夜站在正中央,对着在场所有将领说的一句话,使原本各执一词的双方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统一的瞅着首座的荀远。 “不行,我们必须保留实力。”荀远始终坚持保守的主张。 “父亲,你要保留实力到何时?康国再次攻城那一刻?我们拖延时间,同样在给康国养精蓄锐,那当初我去敌帐烧粮草又有什么意义?”荀夜亦坚持他的主张。 “夜儿,你要明白,如今等于我们荀家军在孤军奋战,不论成败,朝廷不会派一兵一卒支援我们。如今我们守住莞城,就占了很大的上风,若是主动出击,双方都会损兵折将。到时,我们兵力大减,若是帝后要削弱我们,简直易如反掌。” “父亲您考虑到的就只有兵力吗?继续退缩下去,咱们荀家军在百姓心中神圣的地位会失去威信的。”说到这,荀夜将目光从荀远的脸上收回,转身,在所有在场的将士身上转了一圈,才娓娓道来:“这些年,荀家早已功高盖主,朝廷视我们为威胁,可天下百姓却心向荀家,此时若我们为了保留那所谓的兵力,失去了民心,那比咱们失去一大半的兵力还要可惜。” 此时,周围开始窃窃私语,皆在商议着荀夜说的这一番话。 荀夜在这窃窃私语中继续道:“退一万步,即使荀家这一仗输了,百姓们不会怪荀家军,怪的只是朝廷袖手旁观,冷眼看自己的子民处在水深火热而不伸出援助之手。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并不是兵多则得天下。” “说的好。”一名将士猛然起身,走至荀远面前单膝跪下:“侯爷,大少说的对,如今帝后想要铲除我们,时机已到,必须靠这莞城一战彻底笼络民心,以待完成大业。” “是呀,侯爷,帝后已经逼我们到这个地步了,咱们该反击了。请侯爷允我们领兵,攻打康国。”又一名将领起身,跪下恳求。 “唰唰唰!”在场所有将领皆起身,单膝跪下,齐声道:“请侯爷允我们领兵,攻打康国。” 荀远看着此番景象,再看看荀夜,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弛而下,亦起身,走到荀夜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夜儿,如今你已有自己的主张,在众将士面前亦有威信,为父很高兴。”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暗哑,仿佛那一瞬间老了十岁,“好,此次攻打康国,我就命荀夜为兵马大元帅,率十二万大军,讨伐康国。” “侯爷英明。”众将领满脸激动地齐声道,那声音,振动了整间议事厅。 听着众将领的齐声呼喊,荀远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而荀夜在军中的威信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如今领兵打仗,即便是没有他荀远,想必荀夜亦能独独撑起这一片天罢。 看着荀夜犀利而精锐的目光,还有方才他说的那一番话,荀远是明白的,荀夜的野心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 春雨方歇,满园青草芬芳,万物润无声。 直到深夜丑时,荀夜才从议事厅离去,这一路上,他的步伐都十分缓慢。 回想着在将领各自散后,他与父亲坐下细聊了片刻,父亲问他:“夜儿,你恨为父吗?恨为父当初硬要你娶苏落雪,让你与华雪那段感情最终无果,可为父也是为了荀家好呀……我知道你的野心不会紧限于潼城,父亲也从来不反对你做的任何事,你自有你的想法,谁都阻碍不得。可你是否想清楚,若箭发,便无法收回,不论成败,史记上都将记你谋反的一笔,不论你多么师出有名。而荀家九族,所有门生,都将与你绑在一条绳上,父亲不敢赌……夜儿,你懂父亲的苦心吗?” 头一回,父亲这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番话,看着父亲双鬓愈发花白,他猛然惊觉父亲已老了,而心中对他曾有的恨,似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转入园,步伐却顿住,回廊清风拂过纱灯,晃晃悠悠,溶溶光色倾洒在回廊石凳上一个睡着的人身上,显得那么安详。 荀夜看着他片刻,便走入回廊,于她身边坐下:“你怎么在这。” 睡梦中的苏落雪醒来,迷蒙着双眼看着归来的荀夜,还未缓过神来,盯着面前的他一会儿才想起来找他何事,立刻道:“大少,听说你们商议出兵攻打康国之事?” “嗯。”他点头。 “商议的如何?” “打。” 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想了想,便道:“记得上回大少让我留在荀家军。” 荀夜不语,静待后文。 “我决定了,我要追随荀家军打这一仗。”她说的很认真,眼神透着一抹坚定。 他扯了扯嘴角,随即起身,俯视着依旧坐在石凳上的她:“回去收拾一下。”随后,便转身推门而入。 她迷茫地看着进去的他将门关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荀夜已同意带她上阵,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从石凳上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转身离开此处。 华修和紫羽说的不错,她应该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能再被任何人安排了。 第九章 死中依(上) 荒烟外,苍翠浮云,骤马铁蹄破孤城。 十二万大军出征了,临行前,莞城百姓纷纷出门相送,偌大的莞城,蜿蜒的街道,密密麻麻地人群齐声高喊:“荀家军必胜!” 百姓的呼声,更激励了将士们的心,士气大振。 出了莞城,少了城中百姓的呼喊喧嚣,唯有苍翠碧草地清香,以及无数的铁蹄声声震撼人心。 华雪! 一声白衣胜雪的华雪骑在马上,在大军必经之路,微风拂过她的发丝,更显绝代风华,微凌的发丝可见她在此已等了许久。 大军止步,荀夜驾马上前,看着华雪良久,眼中闪烁复杂情绪:“你怎么来了。” “只是,想见见你。”华雪深深凝视着他,眼眶忽闪泪光:“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荀夜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冰冷的目光终于不再冰冷,一直刻意保持的疏离终于还是瓦解,静静地盯着她道:“不要等我了。” “不,我会一直等你。”华雪的泪水溢满了眼眶,满脸的委屈:“即便是不能为你的妻,我亦不悔。” 听到这里,荀夜紧抿唇锋,却不再说话,猛拉缰绳,转身便驾马而去。 看着荀夜离开的背影,华雪终于忍不住落泪,可双手却狠狠地握紧缰绳,心中默念:荀夜,此次你一定要胜利归来。 穿着盔甲,站在人群中的苏落雪遥望华雪与荀夜的身影,虽然瞧不见他们的表情,可同为女人,她能感觉到华雪的悲伤,但荀夜那无情而去的背影,她有些愤愤,在战场上,荀夜或许是个重兄弟情义的人,但是对待女人却很冷淡,对待仇人更是手段残忍,她是亲身体验过的。 · 经过整整一日的赶路,荀家军在离康国军队的十五里空旷之地驻扎,夜里篝火点点,照亮了四周,苏落雪刚吃过那难以下咽的食物,胃里翻滚着。 第一次随军出征,苏落雪真没想到,军中这伙食这么差,不免感慨,将士们为了天朝卖命,吃的却是如此伙食。而那些个王公贵胄,没出过一丝力,却天天吃香喝辣,纸醉金迷。 初春的夜里特别凉,苏落雪与几个将士围成圈坐在一个篝火边取暖,忽闻一阵忽近忽远的箫声,在黑夜中那么清晰而萧瑟。 “这是荀二少的箫声。”一名将士闻声而道。 “你怎知?”其他将士们不解。 “在莞城守夜之时,荀二少吹得就是这首曲子,那夜正好是大少与苏兄弟去敌军烧粮草,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听到这里,众人了然,苏落雪没有说话,只是靠近篝火,探出冰凉的双手取暖。 此次出征,荀洛也来了,夜里听军中将士有议论,这是头一回荀家二子共同上阵杀敌,也是荀洛第一次上阵。以往,荀远一直带的都是荀夜出征,荀洛却很神秘,也许除了府中之人,很少人见过他。 若不是莞城人都知晓,南昭侯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妾室,或许二少的存在早就被人遗忘了吧。 而她,也好像从未听荀洛说起过他的母亲,即使是他生辰那日,都未见他的母亲来为他庆贺。 军帐突然传来极大的动静,四周坐在篝火边的将士纷纷起身,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许多将士聚集一处,苏落雪亦疑惑地起身,紧随众人奔去的地方而去。 还未站稳,只见一道剑光锋芒毕露,在篝火的照耀下闪过眼眸,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避过光芒,只见一身劲装地荀夜正在夜色下舞剑,只见剑光如鸿,银光将他层层包围,一招一式,快而潇洒。 有将士兴起,一侧击鼓,竟是战歌《秦风·无衣》! 一记一记敲了下来,凝重而决然。 众将士的心似被鼓舞而起,四周有人随着鼓声唱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原本只是几个人唱,随后声音愈发大,在场所有将士一边高声歌唱一边缓步上前,将舞剑人与击鼓人围在一个圈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一声声高歌嘹亮,每名将士的眼中都闪耀着坚韧的光芒,震撼了苏落雪的心,在这战歌中她仿佛感受到了每名将士多年的战场生涯所培育出的深厚感情,决心义无反顾奔赴战场,同仇敌忾。 第一次,她感受到这里每一个士兵的伟大,让她敬畏油生。 这天朝,正因为有这些为国效忠的士兵,才有如今天朝的辉煌。 战歌罢,鼓声罢,剑舞罢。 周围地将士纷纷高呼:“元帅好剑法。” 荀夜将手中的剑插入地上,望着在场将士:“开战在即,誓灭康国。” “誓灭康国!誓灭康国!誓灭康国!……” 静谧而空旷的荒原,弥漫着将士们豪气的声音,声声撼动荒原,壮怀激烈。 · 许久后,众将士才散去,而苏落雪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荀夜亦注意到她,隔着篝火,看着对面的她,点点火光映照在他们眸中,那么明亮真切。 “你在难过。”苏落雪轻轻笑了笑。 “你看见我在难过?”荀夜嗤鼻否认。 “二少难过的时候才吹箫,我想,大少难过的时候才会舞剑。”她朝前走了几步,靠近篝火,就地而坐。 “你很了解二弟。”他亦迈步上前,隔着篝火就在苏落雪的对面坐下,拿起脚边放着的一坛酒便畅饮一口。 “接触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了解了。”苏落雪沉默了片刻,看着目光深沉的荀夜,低声问:“是因为华雪姑娘?” 他抬眸,冷扫她一眼,却不答。 “尽管这些日子大少刻意冷落她,可我看的出你是在意她的。既然在意她,为何要冷落,她似乎很伤心。” 他依旧不语,再次仰头饮下一口烈酒,火光照耀着他的脸,显得他沧桑而寂寥。许是因他喝了酒的缘故,第一次,她感觉面前的荀夜不再像鹰,他也是一个伤心人罢了。 荀夜看着她许久,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最终却还是未开口,只是问她:“记得那夜在洛阁,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一个人,若我爱的人想要杀我,恨过这个人吗。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没想到他会突然反问,她愣了片刻,才道:“大少,你若知道一个女子爱了你八年,可你却因为两家恩怨必须杀她,你当如何抉择。” 他笑了笑,却是很果断的说了一个字:“杀。” 听着这个字,她突然释然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不能释怀,她爱了元翊八年,可当他要对她痛下杀手的时候,她是那么委屈。她总觉得,她爱他那么久,他不该杀她。 可这个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该与不该,在整个阴谋交杂的江山权谋中,若是有人影响了前进的道路,只有杀。 是她,将政治看的太简单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仅是她的夫君,亦是她的仇人。 可这些天的接触下,她已处于矛盾中,早已不知到底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其实,若要怪,只能怪她姓苏。 泪水,凝在眼眶,就要掉落,她扬起头,仰望苍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将泪水逼了回去:“还是月亮好,永远那么洁白无瑕,不被红尘世俗中的黑暗所侵蚀。” 他亦仰头,盯着那轮明月,溶溶地月光配合着火光映照在他们二人身上,显得那么和谐安逸。 多少年后,他们回忆起今日的一切,才发觉,也只有那一刻,他们是可以如朋友一般安静地坐在篝火旁,静静仰望明月,将所有的羁绊抛诸脑后。 · 翌日,荀夜帐内聚集了数个将士商议如何攻打康国策略,一商议便是大半天,连午餐都没吃,也不准任何人进入军帐,她直觉,原定的攻打计划有变。 苏落雪与众将士一样,站在帐外等待着里面商议的结果,直到黄昏时分,里边才陆陆续续地出来将士,表情都十分凝重。最后出来的是荀夜与荀洛,两人的表情亦然凝重,她不禁疑惑,到底商议出什么样的战略。 直到夜里,荀夜突然召集四万将士连夜秘密离开军帐,苏落雪也是那四万将士其中之一,据她所知,这四万将士皆是荀家军的精兵良将,如今十二万被分成了两拨,而少的这一拨却是这个主帅亲自领兵而去。 她看不透他们到底是想怎么打这一场仗,若是想两面夹击,那兵力是在悬殊太多。 一路上,四万军队沿着另一条小道朝康国军队驻扎之处快速移动着,一刻不敢停歇。她猜想,荀是刻意在夜里赶路,为的就是隐瞒实力,未免过早地让康国发觉他们的动向。 约摸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在荀夜的一声令下,众将士皆停下步伐,四万将士隐藏在茫茫黑夜之下,而正前方百丈之外闪烁着点点火光,定睛一看,正是康国驻扎之处,此时荀夜也发话了。 “今夜,四万大军就要在此背水一战,死伤难免,你们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传在众人耳中。 荀夜侧过身,指着右方居高临下的一处深谷:“就在那儿,我们今夜的任务不仅仅是偷袭康国,更是要将他们引去那边的深谷,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荀夜语毕,众将士皆互相对望一眼,有那片刻的沉默,后纷纷摇头。四万大军,是万万不敢齐声回应,否则定会惊动康国,只能纷纷摇头,表示他们此次破釜沉舟的决心。 而苏落雪也明白了,为何荀夜一路上表情如此凝重,要用四万大军去偷袭康国八万大军,无疑是以卵击石,死伤一半是必然。荀夜此举,完全是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送上死路。但是,若此计成功,将康国主力引入深谷,天朝另外八万大军在深谷中呈包围之势,居高临下,康国八万大军必然是瓮中之鳖。 那么,天朝就用两万的死伤一举歼灭康国八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将损伤降到了最低,还能保存实力,正面与天朝争锋,实乃一箭双雕之计。 可他们是否想过,此番兵行险招,若是中途出个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深地闭上眼,随即睁开,看着荀夜深沉的表情,还有将士们视死如归的表情,她提起了勇气,不再胆怯。 在那一声令下,无数的将士朝康国军帐冲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当所有将士冲进军帐后,却发觉,偌大的军帐竟然空无一人。 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四万大军亦茫然一片,看着空空地军帐,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中计,大家快散开!”荀夜在黑夜中高呼一声。 顿时,将士立刻散开,可为时已晚。 四面八方传来吆喝的冲喊声,密密麻麻的敌军呈包围之势朝他们冲来,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响亮,四面八方的叫喊声惊了无数马匹,整个荀家军一片混乱。 “哈哈哈哈……”在此时,一阵笑声豪放地响起,康国军队已经将他们包围住,拉钩张箭,瞄准他们。 顿时,无数地将士将荀夜包围在最里面,拿出手中的盾牌待命。 “荀夜,我们又见面了。”为首的是个身材肥胖,满脸胡腮的中年男子:“还记得当年我兵败后对你说的话吗?总有一日,我会将那日的耻辱全数夺回。” 荀夜冷笑:“阿达目,好手段,竟能买通荀家军的将领为你所用。” 阿达目依旧笑得张狂:“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是金子买不到的东西,包括你信任的将领。”说罢,目光一凛,打了个手势,所有弓箭手便放箭而去,无数地冷箭朝他们射去。 有的被盾牌挡去,有的却射在了荀家军将士的身上,苏落雪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将士,她才明白,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射完第一批,又换第二批射了过来。 一名将领对着荀夜大喊:“将士们,跟随我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元帅离开这里。” “冲啊!”将士们拿着盾牌严严实实地将荀夜保护在里面,四万人朝一个地方突围。 刀光血影,厮杀烈喊,鲜红地血溅了苏落雪一身,她颤抖地拿着刀在人群中,却不敢下杀手。 她,从未杀过人! 看着战场上的血与尸体,她只有恐惧,她从未亲身感受过战争的惨烈,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死人。前一刻,他们还与她并肩走在一起,这一刻,他们就倒在了自己的脚边。 “元帅,快走!这里有我顶着!”李将军一声嘶吼,他手中的刀,盔甲上的全是血。 “李将军,你带着将士们冲出重围,我留下!”荀夜却在此刻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李将军却是满眼不可置信:“不可以,元帅您绝对不能有事……” “听令,你带他们走,我留下自有对策!”第一次,荀夜的眼中不再冷静,蕴含着无限的波动。 李将军被他的眼神震慑:“元帅……” 荀夜一刀将面前两名拿着长矛朝他刺来的人割断了喉咙,怒道:“立刻走!” 李将军眼中含泪,仰天长啸一声:“荀家军跟我走!” 苏落雪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慌了神,却感觉整个身子被人一推:“快走。” 她回首,看着荀夜的半边脸上已经溅了血,眼中的决绝与坚定震惊了她,在这一刻,荀夜到底是什么心态,竟然要亲自留下,难道他真的将性命置之度外了吗?他的野心呢,他的目标是天朝的皇位,密谋了这么多年,他想就此破灭吗? “快走!”荀夜瞪着她,怒道。 “我不走。”苏落雪拿着刀,冲回了荀夜身边,与剩下的数千名将士在无数的敌军中厮杀。 “我将你带来,就有责任将你平安送回去,否则二弟会恨我一辈子!” “我不走。”她坚定地看着他,坚持不走。 “你不怕死吗!”他狠狠地掐着她的手臂。 “元帅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他深深的看着她的目光,耳畔回响着她这坚定地一句话,苍凉地笑着:“好,好个苏三。” 阿达目看着奋战中的荀夜,以及即将突出重围的李将军,阴沉地目光闪烁着一抹精光,低声对身边地将军说了句:“放那一批走。” “元帅,为何不赶尽杀绝,若让他们与另一波会和……” “天朝有一句名言:归师勿遏,围师必阙。更何况,如今他们的主帅身陷我军,士气必定大减。只要抓住了他……”阿达目冷冷地笑了出声。 “元帅高明啊高明。”一旁的将军拍了句马屁,一声令下,便放走了突围的三万大军,独留下数千名残兵被八万大军包围,这其中,就有荀夜,与苏落雪。 · 荀夜与苏落雪还有几名参将皆被绑了双手双脚丢入囚帐,黑黑的囚帐中漏进几点火光,隐约照在他们脸上,清晰可见泛光之处闪着鲜红地血迹,骇人可怖。 苏落雪狼狈地靠在冰凉的地面,感受着右肩的疼痛,竟直不起身。算算日子,右肩的伤才愈合不到十日,如今又拿刀在战场杀敌……虽然她未杀过一人,却用了内力,后双手又被康国的士兵反捆身后,丢入黑帐。 直觉,她的右肩被深深地扯动着,无限地疼痛蔓延着右肩。 冷汗,渗出额头。 荀夜亦被捆绑至黑帐,可精锐地目光却在黑帐中梭巡一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恍然间,他瞧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她,眉头一紧:“苏三?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音,荀夜预感不对,便用力翻身,将整个被捆绑的身子连续翻滚至她的身边,接着丝丝火光可见她脸上惨白的痛苦之色。 “肩伤?”他已然猜到。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已疼的说不出话。 “行军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你这样不怕的……女子。”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 她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嘶”的吟了声疼,龇牙咧嘴地模样令人看了好笑却也心疼。 “为什么不走。”他平静地看着她。 片刻,她缓和了疼痛,咬着牙道:“我知道,有一计,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脸靠在冰凉的地面,与她面对面地躺着,对视着:“置之死地……也许真的会死。” “能与元帅死在一起,死而无憾。” 他的嘴角扯出暖暖地笑意,似乎好久好久没有真正去笑了,行军多年,他已然忘记什么是笑。 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内心最深的记忆被唤醒,他低声吟念着:“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托体山阿,同化苍梧。” 她睁着眼,看着闭着眼的荀夜,听着耳畔传来浅浅的声音,丝丝入耳,令她的心间无限颤动。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他念到此处,突然停了许久,终是在嘴边扯出一抹淡笑,继续道:“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她缓缓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这八个字,嘴角划过浅浅地笑意而不自知。 第九章 死中依(下) 一束阳光射进黑帐,刺的在场的参将们睁不开眼,苏落雪疲惫地小睡了片刻,惺忪地睁开眼,发觉荀夜目光如矩,盯着某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再看看周围那些消沉的参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再没有初见时的气魄,有的只有落魄消极。 “元帅,我们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吗?”一个参将哑着声音问。 “你怕死?”荀夜没有看他,依旧盯着那一处,出神。 “我们肯跟元帅留下,就没怕过死。只是到死都不知是哪个龟孙子出卖了我们,我死不瞑目。”那参将咬牙切齿地说道。 “商议此计时,只有元帅,荀二少,以及五名随军出征的将军商议此计,即便是分成两拨出击都是在敌军百丈之外才告知众将士,只有参与商议的将军们有机会飞鸽传书给康国,给时间他们准备。”另一名参将冷冷地分析着:“j细,就在当时与元帅商议的六个人中。” “若老子有命活着出去,定将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说着说着,在场的参将们义愤填膺,瞬间沸腾起来,唯独荀夜,仿若未闻,只是静静地凝视。 苏落雪自嘲地一笑,问道:“元帅觉得值得吗?为了将损伤降到最低,却兵行险招,最后落得自己身陷敌军,任人宰割。权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说罢,她想起荀洛生辰那夜他说:一生之幸,是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操纵别人的生死,站在权力的最高峰。 “我不懂所谓的江山帝业,我只懂,你有能力,就要为这天下百姓所着想,任何事都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而不是被权力所蒙蔽了双眼。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苏落雪的话,终于使荀夜收回沉思,看着她。 “是我,决策失误。”这一刻,荀夜终于承认自己的失误,顿时,沸腾的黑帐中突然陷入一阵静谧,众参军皆看着荀夜,眼中有震惊。 而苏落雪也与众参与一样,也从未想过,一向不可一世的荀夜竟然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作为一军统帅,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去正视自己的错误,并且主动承认。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中,她从荀夜的身上寻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抛开对他的仇恨,荀夜不愧为一个出色的领军人。 黑帐,突然被掀开,更多地光照射进来,直射他们的眼中,刺的在场人皆是闭眼缓和。 当他们睁开眼后,只见进来几名粗犷强壮地男人一把将地上的荀夜拽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外去。 “元帅!” 后边一阵惊恐地大喊,可黑帐再次被拉上,回应他们的只是一片黑暗。 · 荀夜被两名将士带入元帅主帐,后狠狠丢在地上,顿时一阵轻尘而起,随之一阵狂放地大笑声,阿达目坐在高处,俯视着被五花大绑如肉粽般躺在地上的荀夜,笑道:“你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我手上吧。” 荀夜不答,即使如此狼狈也依旧冷着脸,高傲地不可一世。 阿达目却愤怒了,大步走下来,蹲下,一把捏起他的下颔:“记得当初你是如何羞辱我的吗?你让我一度一蹶不振,到如今我能坚持上阵,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击败你。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要作出一副高傲的表情,难道你不怕死吗?” 荀夜却是嗤鼻一笑:“这算是赢吗?” “是,我是赢得不光彩,可我终究是赢了。”阿达目甩开他的头,起身,脸上满是自得。 “阿达目,康国皇位,你觊觎许久了吧。”荀夜说的平静,却是字字见血。 “怎么,你想与我谈交易?”阿达目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我与你一样,想要天朝的皇位。” 阿达目捋了捋胡腮,眼中精光乍现:“然后呢?” “你想这样与我谈交易?” 阿达目了然,给两侧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将荀夜全身的麻绳解开,独留双手那副铁铐。 荀夜起身,慢悠悠地走至一侧的桌案,为自己倒下一杯酒,满脸的自信。 阿达目亦在他对面的桌案坐下,随即挥了挥手,将在场所有的士兵全数屏去,亦为自己倒下一杯酒。 “荀夜,不得不佩服你临危不惧的性子,那夜你是故意留下,要被我抓进军帐的吧。难道你不怕,我不单独见你,就地将你杀了?” “你心心念念要打败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擒我,你定然要羞辱我一番才罢休。更何况,你是聪明人,就在不远处,还有十一万大军在对你虎视眈眈,你可以利用我牵制他们,可若我死了,必定激起荀家军的愤恨,到头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好个荀夜,你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真是难得啊。”阿达目笑的格外狂放,一口饮下杯中之酒:“你凭什么觉得能有命与我谈交易。” “据我所知,此次康国突然派兵对天朝的莞城发难,是为了对付你。你早已功高盖主,不得不除你,这次就是一个机会。” 荀夜的话还未落音,阿达目猛拍一下桌案,一声巨响,可见其之愤怒。 “那狗东西,这些年与天朝和平相处多年,突然发难莞城,只给八万兵力让我去以卵击石,谁都看的出来,他是要削弱我的兵力。可我没有办法不出征,我不敢反,因为国君他背后有人支撑着。”阿达目说到此处,冷睇了荀夜一眼:“因为,怂恿此次战争的,是你们天朝的帝后。” 荀夜将那杯酒缓缓饮下,对于阿达目说的这番话没有任何惊讶,似乎早已料料到:“帝后也削弱荀家,康国国君要削弱你,双方很容易达成交易。” 阿达目冷哼一声,极为不屑:“看来,你也看的很清楚。” “所以我才有把握留下,任你们抓来军帐。” “看来,我找到一个聪明的盟友。” 荀夜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遥遥与他相敬:“这杯酒饮下,曾经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阿达目一动不动,只问:“那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诚意?” 荀夜笑了笑:“听说阿达目家有一女,双十年华,因甚得你的宠爱,拒绝多数提亲之人,只因不舍将她外嫁。” 提到自己宠爱的女儿,阿达目脸上露出满满地笑意:“不是不舍外嫁,而是我的女儿,要嫁只能嫁这天下的王者。” 说罢,亦倒下一杯酒,与之一敬,一口饮下。 · 夜,悄然而来。 在黑帐内,苏落雪的心被紧紧悬在心口,有些透不过气,是恐慌,是担忧,是害怕…… 荀夜,真的要遭遇到不测了吗,阿达目那么恨他,定然要百般羞辱,那么高傲的荀夜,能忍受的了吗? 而现在,我们的大军又在哪里,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吗? 黑帐内,所有的将领都在担心着,同时也在绝望着。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黑帐突然被人拉开,苏落雪一惊,只见几名士兵拿着大刀冲进来,她绝望地闭上了眼,耳畔似乎又回响起荀夜的声音: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泪水,沿着眼角滚落。 可是,下一刻,那几名士兵竟是将捆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割断,松开了在场所有人。 这一变故,所有人都茫然地面面相觑。 苏落雪睁开眼,含着眼眶未干的泪,看着此刻的变故,直到完好无损的荀夜出现在帐外,她一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荀夜深深地注视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用平稳地声音对她说:“你说对了,这一次,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落雪激动地含着泪,笑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荀夜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靠在他的怀中,苏落雪的泪落如雨,说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道,看见荀夜安然归来,她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 同年,四月十九日,南昭侯上奏天朝。 十二万大军,奋勇杀敌,一举歼灭康国八万大军,其溃不成军,连连败逃。 荀家十二万大军,亦损五万将士,恳敌军拨金,抚恤死伤者家中老少。 (完) 第十章 掌中泪(上) 经此一战,荀家军的名声愈发壮大,莞城百姓无不敬仰,一时间整个天朝百姓饭后谈论的皆是荀夜如何英勇善战,勇入敌军,死里逃生,将康国击地溃不成军,成功保住了莞城。 而当时那一战打的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只有,荀家军在,整个天朝才能安然,若荀家军倒了,百姓们将会身处水深火热中。 雨声淅淅沥沥地侵袭整个莞城,晶莹地雨滴溅打在柳枝上,滴在泥土间,滋润整个大地。 风中,带了些春日地轻寒,风中蕴含着几分雨中清香。 华修与荀夜二人坐在院中望月亭内品茶,目光一冷一雅,目光中皆暗藏心事。 亭外两名侍卫手持纸伞站在雨中,分侍两侧,精锐地目光四处梭巡,免有偷听者。 白玉壶下,小火慢煮大红袍,袅袅烟雾飘起,阻隔在二人视线之间。 “华兄真是好雅兴,雨天请我品茶。” “大少不觉在雨天品茶,别有一番滋味吗?” 两人对视一眼,茶已沸,华修取下壶,为荀夜倒下一杯,亦为自己倒下一杯。 “此次与康国之战,有很多说法。其中有一种对你最为不利的说法,你想不想听。”华修将白玉壶放下,笑的云淡风轻。 “愿闻其详。” “荀家军与康国根本未战,死伤全部谎报。” 荀夜勾起一抹淡笑,将那杯冒着热气的大红袍端起:“只要百姓心中认定了荀家军他战了,那事实就是战了。” “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华修了然。 “只差华兄你的支持了。” 华修却仿佛未听见一般,继续道:“父母早逝,华某就雪儿这一个妹妹了,这些年来,即使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摘下来给她。可自从三年前,她认识了你,便终日闷闷不乐,尤其是你娶了苏家小姐后,我就未再见她真正笑过。” 荀夜低头吹了吹杯中茶,热气蒙了他的眼,低头吮了口茶水,看不出表情。 “此次你挂帅出兵康国,她为你在佛堂抄法华经,十日不出,只为以诚心求得上天庇佑你平安归来。在得到你大捷归来的消息后,就在佛堂昏死了过去,而你,归来数日,却未去见她一面。”华修的声音渐渐变得凌厉。 荀夜悠然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对上华修的目光:“一年前,是谁警告我不要再接近你的妹妹?” “一年前我就知你接近雪儿,为的只是要利用我对她的疼爱,在财力上支持你们荀家。我必须让她远离你,否则最终只会受到伤害。” “那如今呢?” 华修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当年你娶苏落雪,只因时机未成熟,不能抗拒。而如今,时机已成熟,我并不反对华荀二家联姻。” 荀夜静静地看着华修,不语,静待后文。 华修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一个承诺,若你为帝,我妹妹华雪必为后。” 荀夜问道:“只有这一个条件吗?” 华修挑眉一笑,默认了:“你若同意,华家将会倾尽全部财力支持你。” 荀夜笑了笑,举杯,笑道:“我以荀家名义保证,我若为帝,华雪必为后。” 音方落,便传来亭外侍卫的声音:“大少,有人要见你。” 荀夜与华修齐目朝亭外望去,只见一名撑着白色纸伞,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雨中,那娇小地身影似乎要被大雨吞噬。 “就谈到这吧。”荀夜起身,便步出亭外,一名侍卫忙撑伞上前,为他挡雨。 华修依旧坐着,看着荀夜朝苏落雪步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吟念了一声:“苏落雪,你已进退两难了……” · 苏落雪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荀夜朝她走来的身影,手紧了紧伞柄,想到昨夜里接到父亲从洛城来的飞鸽传书,让她速归洛城。 这些日子,她虽然未给帝后莞城的消息,却与父亲有过一次联系,她让父亲不要担心,她如今在莞城。 想必父亲也是料到了即将生变之事,故让她速度归洛 帝业如画 第7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免受战争连累。 “你怎么来了。”荀夜在她面前停住,大雨早已溅湿了裙角。 她回神,答道:“到你屋里没找到你,听下人说你在这儿,我就找来了。” “找我有事?”他一边说一边从她手中接过纸伞,与她并肩站在小小地纸伞中,引着她朝前走。 低着头,跟着他步伐的速度朝前走,依稀能感受到冰凉的雨在风的吹打下拍在侧脸,凝成水滴滚入颈项中。 她低低地说了声:“我要走了。” 他疑惑:“走?”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该走了。” “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她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可我该回家看看我的家人,他们……都在等我回去。”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不回来了。” 荀夜的步伐一顿,苏落雪的步伐也随之停住。 只见他转过身,正对着她:“不回来?” 她点点头。 “为什么?” 她的双手交握,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憋闷,想想自己是时候对他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她张了张口,却在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几次无法开口,犹豫间,瞧见身畔有一朵月季花,便弯腰折了下来:“你等等。” 然后,一瓣一瓣地将花瓣摘下,口中还喃喃有词:“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起初荀夜疑惑,直到看见她如此举动,脸上释疑,无奈地笑看她的举动。 花瓣一片片地掉路在泥土中,被雨打的溃烂。 “大少!”一声呼喊,在雨中远远传来,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喘着从雨中奔来。 “何事?”荀夜将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望向来人。 “侯爷说,华府有内j,要您速去正堂一趟。” 荀夜目光一冷,转身望了眼依旧低头数花瓣的她:“我过去看看。”说罢便将伞递给她,自己冒雨离去。 苏落雪一手拿着纸伞,一手拿着只剩一瓣的月季,伴随着那一声:“不说……”手中早已摧残的月季掉入泥土中,被泥泞覆盖。 天意,都不让她说。 仰头,看着荀夜被雨湮没的身影,她的手也有些麻木。 · 当天夜里,雨依旧不停,而苏落雪已将自己的衣物收好,写了一封信,放在自己桌案上,信上写着:荀夜亲启。 里边将她的身份交待地清清楚楚,她想,既然上天不让她对荀夜说她的身份,那她就写给他吧,这样就不用面对他,抑或是在告诉他之后,看见他眼中的鄙夷。 这样,她便能彻底离开莞城,离开他们荀家的世界,回归到苏落雪的位置。 将信摆在桌上,正准备趁雨夜悄悄离开此处,府中却突然热闹了起来,璀璨地灯火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爷有令,全府家眷、客人、下人到正厅……”隐约地声音伴随着家丁的吆喝声隐隐传来,苏落雪捏着信的手一紧,恍然忆起今日下午下人给荀夜的传话,难道是因为j细的事所以要召集全府的人于正厅? 她垂首,看着手中的那封信,沉思片刻,终是将信放入怀中,迈步出屋,随着众多府中之人一同朝正厅而去。 步入正厅,只见偌大的大厅密密麻麻地站了百来人,只觉四周一阵压抑而凝重地气氛,南昭侯,荀夜,荀洛,华修,华雪……所有重要的人皆在场,他们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溜了一圈,那冰冷地目光令人心惊。 “今个下午,府中侍卫截下一封飞鸽传书。”华府管家手中捏着一张小字条,厉声在大厅道:“这张飞鸽传书,是谁送出去的,站出来。” 在场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答话。 “此刻若是不老实交代,若被抓着,下场……”管家别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的刑具。 依旧无人答话,唯有在场面面相觑的百号人。 “既然不老实交代,那路庆,你就讲讲下午的你所看到的吧。”华修慵懒地靠坐在椅上下令。 “下午,属下正当值,正好瞧见一只信鸽飞出,我立刻拿弓箭射下,截下这一封飞鸽传书。我仔细看了一下,信鸽应该是从蓝沁园与百花苑这两个地方飞出来的。”路庆为自己今日立下的大功极为自得,讲话的语气也甚为响亮, “住在蓝沁园与百花苑的下人全部站出来。”华修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在静谧地大厅显得格外清脆。 顿时,七八个下人站了出来,而苏落雪也在其中,她的目光始终凝着自己的脚尖,只是怕她眼中的心虚会泄露了她的心事。 华修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上纸笔铺在桌上,管家道:“一个一个来,在这纸上写下:此战有诈四个字。” 苏落雪的手再次一紧,握拳的手早已开始发白,脊背涌现冷汗。 在来之前,她便有预感了,果然是今日下午她飞鸽传书给父亲的那封信,竟然被截下了。 看着一个个上去写字的下人下的瑟瑟发抖,有几个言称自己不会写字,却还是被逼得写下字。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今夜他们是必须要找出这个j细了,她恍惚地晃了晃,真的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身份吗? 目光看过荀夜,荀洛,最后将目光放至紫羽身上,而她也正在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苏落雪紧撰的双拳终是松开了,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坦诚,突然一个丫鬟跪倒在地:“侯爷饶命……” 这一声颤抖地哭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样惊了苏落雪,惊诧地看着那名丫鬟浑身颤抖着磕着头:“这封信是奴婢放出去的,只求侯爷能饶奴婢一命,奴婢什么都招……” 荀夜上前一步,冷盯跪地的丫鬟:“你是谁的人。” “奴婢,奴婢是帝后娘娘的人,她派奴婢来监视莞城的一举一动。” 荀夜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挥了挥手:“拖下去,杀了。” 那丫鬟顿时惊恐,瞪大了眼挣扎着:“我什么都招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拖下去。”荀夜丝毫不为所动,几名侍卫上前就将那丫鬟连拖带架的拉出了正厅,那丫鬟的哭喊声由最初的尖锐渐渐远去,变小,变弱,最后消逝。 苏落雪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封信明明是她写的,为何这丫鬟却突然出来承认,为她背这个黑锅? “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华修起身,仿佛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苏落雪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方才那名丫鬟被拖出去的门槛,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名丫鬟的挣扎,惊恐…… 这个人,是她间接杀害的吗? 华修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笑道:“听说你每夜都为荀洛熬汤,今夜多熬一碗到我房里来。”这话虽然平淡,却说的不容抗拒。 也未等苏落雪有反应,华修便已悠然而去。 看着依旧傻站在原地的她,荀洛上前单手抚上她的脊背,顺着力道推着她朝外走去。 “想什么呢?”转出正厅那条深深冗廊,荀洛才问起一路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她。 “既然那个丫鬟招供了,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耳畔依稀回响着那尖锐的哭喊声,以及荀夜那冰冷下令杀无赦的话音。 荀洛笑了笑,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脊背之上:“从决定做j细的那一刻起,就不要妄想能活着离开。” “没有人会真的想要当j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仿佛感觉到了藏在衣中的那封给荀夜的信,也许她错了,其实真相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命。 “二少,我去为你熬汤了。”苏落雪放心满腹疑虑,回首冲荀洛笑了笑:“您等着,很快。”说罢,便转身朝华府地灶房方向奔去。 · 苏落雪在灶房内又待了一个时辰才把汤熬好,送去荀洛房内后也没多待,便匆匆离去,她没有忘记华修临走前在她耳边说的话,他是有话要对她说的吧。 其实,她今夜一直在费解,那个丫鬟为何要为她开脱,难道她真的是帝后的人,所以要保住她? “叩叩”她轻轻敲了敲华修的门,里边传来一声:“进来。”她便推门而入,迈入门槛便感觉屋内四周弥漫着檀香味,不浓不淡,闻在鼻间异常舒心。 “华少,这是我为您熬的汤。”她将依旧冒着热气的汤放至桌上:“枸杞山药汤。” “荀洛真是好福气,天天喝你亲自为他熬的大补的汤?他不流鼻血的?”华修很有兴致地上前端起汤,破天荒地与她开起了玩笑。 此时的苏落雪却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斜了他一眼:“华少今夜不只为了喝汤吧,有什么话开门见山。” “喝了这碗汤再说也不迟。”华修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端起汤就往嘴里送了一口,还没往下咽便一口吐了出来:“苏落雪,你故意的吧。” 看着他眉宇间的微怒,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自己喝。”他将碗递给她。 疑惑地接过,往口里送了一些,顿时,咸味充斥整个唇舌间:“好咸啊。” “你也知道咸了?” “可是……”她看着这碗汤,想着方才荀洛亦是慢条斯理地将整碗汤都喝掉了,而这一碗都是同一锅里煮出来的。 “可是荀洛却将汤喝的一滴不剩,是吗?”华修接下了她的话。 她慢慢将汤碗放回桌案上,不想再与华修谈论这个话题,问道:“既然汤喝不成了,那就谈谈吧,你找我来为的是什么。” 他笑笑,也不继续与她废话:“那张飞鸽传书是你写的。” “是又怎样?” “若今夜不是那个丫鬟为你顶罪,现在死的人就是你了。我不知这些日子你与荀夜发生了什么,但我要提醒你,即便荀夜真的喜欢你了,若知道你是苏落雪,还骗了他一个月,他对你亦不会手下留情。” “不用你提醒,我一直知道他的性子。” “那你还一错再错?”华修目光一凛:“若我没猜错,你是打算就在这几日要告诉荀夜你的真实身份,然后离开莞城,回到洛城,对吗?” 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被他算道,心中暗暗讶异,却是硬声说:“不论苏家与荀家有多么大的仇恨,我只知道,他是与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不想骗我的兄弟。” “哦?你对荀夜是兄弟之情?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他了呢。”他说的暧昧,可眼中的寒意却始终未褪去:“可你不知自己有多天真,你若告诉荀夜你是苏落雪,你就别想踏出华府一步,而你也将作为人质被推到荀苏两家争斗的最前列,死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看着华修说的肯定,她亦明白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也许在未发生j细事件之前,她是还对荀夜抱有一丝希望的,可今夜之后,她彻底明白,她是苏家人,只要身份曝光,她与荀夜将不再是兄弟。什么所谓的并肩沙场,执手生死之类的,不过是烽火硝烟中的梦一场。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回到洛城,继续当你的苏落雪。另一种就是留在荀家军。” 她想也没想,便道:“不用选,我必须回洛城。” “我以为经此一仗,你能够看透形势,放开你的身份,从此当苏三。” “即使我当苏三,我也依旧姓苏,在此时此刻,我必须回家,即便是这场权斗我苏家注定要败,我也必须回去。”她很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有责任和苏家站在一起,面对一切。不能为了活命,而与荀家军站在一起,反苏家。” “我早就料到,你绝对不会选择第二条路。”华修轻轻地笑了:“可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若留下你,会是此战的一枚棋子。”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 他亦回望着她,似在沉思,似在犹疑。脸上的一切情绪,终是化作一抹笑:“可我不得不放你走。” 她又问:“为什么?” 华修沉思了片刻,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笑着摇摇头:“若此次一别能够再见,我也许能给你讲个故事。” (补全……) 第十章 掌中泪(下) 那夜,雨依旧下的很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苏落雪从华修的屋内出来后,才转出几个回廊,便在回到自己屋里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久候多时的紫羽。 她的步伐一顿,望着十步之外的紫羽,而紫羽亦是转过身,望着她,眼中有淡淡地冷意,这是苏落雪第一次见到她眼中的冷意。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老实话吗?今夜已经有一个人为了你而死……” “我说了,你的主子会放过我?” “你不说,怎知他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苏落雪笑了:“今夜荀夜对那个j细的手段你也见到了,若他知我就是苏落雪,他不会放过我的。” “那么,你是不打算说了?”紫羽冷笑:“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若要全身而退的话,那也要问我同意不同意。”语音罢,便凝劲于双掌,朝她冲了过去。 见紫羽目光中的杀意,苏落雪立刻提气后退,飞身闪过紫羽的掌法,她的内力却带过一阵强劲的风,将苏落雪额前的发丝吹起。 “紫羽其实很想领教一下大少奶奶地功夫。”说罢,又是一掌直逼她的胸口,招招凌厉,不留一丝情面。 苏落雪身子轻盈地避开,出色的轻功使她能够很轻易避开她的掌法,而紫羽虽然掌法凌厉,可轻功却弱,根本追不上苏落雪的身形。她顿时有些气急,攻势愈发猛烈,速度也更快。 苏落雪闪避的身子越快,看着紫羽目光中的杀意,她知道此次是躲不过了,那么,她只能杀了紫羽,否则根本无法离开这里。想到这,她眼中的寒光乍现,提起全身的气力于丹田,弯身闪过紫羽一掌后以鬼魅之速转至紫羽身后,一掌狠狠击在她背上。 紫羽顿时踉跄一步,回首还要反击,却被苏落雪一个反手,狠狠掐住咽喉。 “大少奶奶,果真,轻功了得。”紫羽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在看到苏落雪眼中的犹豫,却笑了:“你只有杀了我,才能安然离开这里,否则,我绝对会禀报大少。” 掐在她颈项上的手越来越紧,此时的苏落雪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杀了紫羽,才能自保离开莞城。可看见紫羽眼中决绝的笑意,想到了她为自己隐瞒了这么久的身份,给她一个自己坦白的机会,苏落雪的手慢慢松开了。 得到解脱的紫羽一边用力呼吸着,一边冷道:“你不杀我,会后悔的。” 苏落雪从怀中取出那一封写着“荀夜亲启”四个字的信,递给紫羽:“曾经,你放过我一次,这次请你再放我一次。” 紫羽看着面前的信,却没有接:“你真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替你保密吗?” “不论你会不会为我保密,我都不想杀你。”她将手中的信塞进紫羽的手中:“这封信中交待了我的全部,在我走之前或是之后交给荀夜,是你自己的选择。” 捏着手中的信,紫羽低眉,面无表情。犹豫了片刻才道:“大少要娶华雪了。” 苏落雪听着紫羽这句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却犹自镇定道:“他与华雪早该成亲,而苏落雪的存在只会成为他一统天下的累赘。”轻轻地声音,回荡在冗廊轻而凝重。 荀夜要娶华雪了,他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感情,娶华雪了,这个天下第一首富的亲妹妹。不止是两情相悦,更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姻。 苏家,大势已经去。 直到苏落雪离去之后,紫羽才讽刺地笑了出声:“苏家,竟能有这样一个女子……怪,也只能怪你姓苏。” · 一夜春雨,风枝摇曳。 苏落雪在这淅沥的雨声中一夜未眠,静静地坐在屋内,只是盯着桌上的红烛,她在等,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直到天破晓,骤雨停歇,楼台烟雾迷蒙,水光潋滟生辉,清香扑鼻。 疲惫的她起身,坐了一夜的身子有些僵硬麻木,她舒展一下全身,深深吸了一口从窗外传来的清香气息,她没有猜错,紫羽是个重情义的女子,她并未将那封信交给荀夜。 她安心地笑了笑,拿起包袱,想要趁着天初亮,府中人依旧在熟睡,偷偷溜走。 却在拉开门后,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她一惊,连连后退数步,瞪着眼前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荀夜,心虚地说:“大……大少。” “真的想不告而别?”他依旧立在门外,发丝微微凌乱,似乎站了许久。 她不敢说话,只能瞪着面前的他,唯恐他下一步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她,不敢肯定,紫羽是否真的未将那封信交给荀夜。 见她不开口,荀夜继续道:“昨日下午,你有话要对我说。” 听到他这句问话,她的心稍微有些安定,紫羽确实还未将信交给他,否则就不会有现在的这句问话。 “其实,我就是想说,我家出了点事,我必须赶回去。” “什么事,急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离开?” 苏落雪想了想,叹了声:“也许,这次回去,是要见我的爹娘最后一面了。” 荀夜的目光一沉:“是家里遇到了难事?我可以……” “我相信此时的大少正忙着筹备与华雪姑娘的亲事,也没那个闲工夫到我家帮忙解决这些琐碎之事。”她的话说到此,明显能感觉到荀夜的眼色一变。 “你不懂这其中因由。” “我懂,大少终于能娶到你喜欢了三年的华雪姑娘了。” 荀夜盯着她的表情,欲言又止。 苏落雪越过他,就要走,可是手臂却被他狠狠掐住:“记得在康国敌军,我们共同合作烧掉粮草吗?记得在两军厮杀,你最终选择与我并肩生死吗?也许,这只是在战场上对兄弟的不离不弃,可是……这份情谊,我不会忘记。” 手臂上的疼痛让原本疲惫不堪的她有些清醒,听着耳边真挚的话,她的脸上透着一抹苍凉地淡笑,这好像是荀夜,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可她怎么会忘记那两次的险中逃生,即使她那两次是有目的性的要博取荀家的信任,最终能够自保,可是他们确真真正正地经历过生死,那份刻骨铭心,也许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份情谊,我亦不忘。”她转身,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已渐渐消逝,“我知道大少有你的大业要完成,可苏三却不得不回家,否则我将后悔一辈子。” 他问:“你家在何处。” 她答:“洛城。” 听到这两个字,他眉头一蹙,沉默了。 她却知,此时此刻,荀夜不可能冒险前去洛城,进入洛城,那便是苏家的天下,即使他掌握半壁兵权,亦难以安全脱身。她断定,此刻的他绝对不会前去洛城。 “大少,安心成亲吧,华雪姑娘,很爱你。” “你家住洛城何处?” 听到这里,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对上荀夜那双质问地眸子,终是笑道:“待大少来洛城之时,便是你我再见之时。” “我一定会去洛城寻你。”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一言为定。”她伸出手与他交握,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份许诺。 说到这四个字时,心中是心酸的,她十分明了,若真有机会再见,必然是荀家攻进洛城之时,他们终是免不了再相见的。 到那时,她又该用何表情面对荀夜,荀洛。 · 洛城垂柳绿丝绦,杨花飞絮铺满地,残花落地尽春香。 一路风尘仆仆,赶了整整六日的路途,终于回到了她的家,洛城。 一切如半年前她离开时一般,依旧繁华兴盛,街道小巷人声鼎沸,路人脸上都挂着悠闲地笑意。 牵着那匹一路上陪伴自己到达洛城的棕色千里马,她缓步朝苏府走去,犹记得她离开之前,一名侍卫牵着这匹马在等她。他告诉她,这是二少吩咐他在那儿候着她,并将这匹爱马赠予她,送她一程。 苏落雪的手轻轻抚摸着这匹马的额头,感受着它那柔软而干净的马毛,有些感激地笑了,眼眶酸酸的。 这些日子,荀洛对她默默地关怀,她一直都铭记在心,他从来不会过问她的私事,也许从他那一句“既然再见,何必相问”开始,他们之间便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包括这一次,她要离开。 她没有告诉荀洛,想一个人偷偷的走,而荀洛却似乎早已知晓,依旧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命人送来他的爱马。 那一刻,她仿佛想到那个包容她的任性胡闹,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风影,他的话不多,看似对她很冷淡,却总能在她有危险时,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 那时,她让侍卫给荀洛带了一句话: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她自信,如若洛城再会,她的身份曝光,所有人都会鄙夷她,唯独荀洛不会,他们依旧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因为……他们是朋友。 而荀夜…… 她没有再往下想去,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苏府门外,她仰头看着气派华丽的府邸,心中却没有回到家的那份激动,只有心酸。 只有苏家人自己知道,这看似华丽的气派的府邸背后将要迎来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正好出府的管家全德正好瞧见一身男装打扮,牵着一匹马呆呆立在府门外的苏落雪,疑惑地看着此人许久,片刻后终于惊呼一声:“三小姐!” 苏落雪回神,看着面前激动的全德,她甜甜地冲他一笑:“全爷爷。”这个称呼是她从小喊到大的,自她有记忆以来,全德就像是一个慈爱的爷爷,对于她经常偷溜出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时候他对她严厉起来,她常会在他身边撒娇着叫他“好爷爷,仅此一次。”然而永远都是一次又一次,他也拿嘴甜的她没有办法。 全德立刻将苏落雪迎进了府中,并吩咐守卫紧闭大门。 “落雪。”闻女儿归来的消息,苏夫人立刻出来迎接,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激动地喊了声,眼眶已泛红。 “娘,我回来了。”苏落雪瞧见母亲,便冲上去,扑进她的怀中,泪水已滚落。 搂着自己的女儿,苏夫人轻抚她的背脊:“这些日子还好吗?荀家有没有为难你?你怎么回来的?”无数个担忧与疑问,都化作眼角的泪滚落。 自从女儿嫁到潼城之后,她才得知,女儿去荀家就是做一个线人,将密报传给帝后,她顿时慌了神,整日都在担忧着女儿会不会出事,若是被荀家发现她的目的,会不会杀了她。 如今,再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苏成风,竟然狠心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靠在母亲的怀中,苏落雪感觉到这半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安心,还是……家好。 “落雪。”一声清脆地呼唤声,苏落雪才发觉,大姐二姐与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侧正瞅着她,他们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 “大姐二姐都在?”苏落雪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从母亲怀中出来,含着泪看着她们。 “傻三妹,今日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啊。”二姐苏静兰笑着说。 听到这,她才反应过来,敲敲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赶路,连端午都忘记了。”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咱们一家人很久都没有聚一聚了。”大姐苏扶柳上前握着苏落雪的手便领进厅堂。 一进厅堂,发觉还有二姐夫镇远将军池云也在,目光在偌大的厅堂继续搜寻了一遍,却没有看见辛王元翊,她没忍住心中的疑问,脱口问道:“大姐夫没来么?” 苏扶柳握着她的手一紧,苏落雪顿时有些吃痛,紧蹙眉头看着大姐依旧平常的脸色。 “辛王今日有要事,不便前来。”苏扶柳淡淡地解释,随后也松开了她的手。 苏落雪在心中苦笑,便随着爹娘一起入座,看着整桌的粽宴,她却没有丝毫胃口,总觉得有些事她不能再儿女私情,在这危急时刻必须说出来。 “这半年来我在荀家,发现了一些事。”苏落雪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递在她身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等待下文。 “荀家暗地里招兵买马,隐藏实力,而且就在近日荀夜还要与天下第一首富的妹妹华雪成亲,这无疑是荀华二家要结合了,有了荀家的兵力以及华家的财力,对苏家真的有很大影响。” 听罢,苏成风面色平静地说:“虽然这些日子你没有密保给苏后,但是在潼城并不止你一个线人,所以这些帝后全部都知道。荀家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的,论起兵力,你二姐夫与荀家掌控兵力相抗衡,再加上你大姐夫也有部分兵权。而钱财,咱们苏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听到这,苏落雪再也忍不住:“可是爹,如果大姐夫他倒戈呢。” “你胡说什么!”苏扶柳厉声打断,冰冷地看着苏落雪:“辛王是我的丈夫,他怎会倒戈。且谅你还是个孩子,说话不懂分寸,否则定拖你下去掌嘴。” 苏落雪迎视着大姐的冰冷目光,丝毫未有退却:“落雪的话,也许大姐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我发现荀家与辛王也在暗中有联系的。” “证据呢?”苏扶柳咄咄逼人。 “我亲眼所见,还需要证据吗?” “你亲眼所见?自你出嫁之后,辛王一直在洛城未离开过,远在潼城的你,如何亲眼所见辛王与荀家暗中联系的?” 苏落雪一僵,当初在黄泉路逃过一劫后因为辛王曾在她年幼时久过她一命而没有说,如今说起却成了一个天大的漏洞,她已无法改口。 看着苏落雪不说话,苏扶柳缓缓起身,俯视着她,继续道:“我知道,三妹你喜欢辛王很久了,你非常恨大姐抢了你喜欢的人,所以你想用这样的手段来离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吗?” 听到这里,苏成风与苏夫人对视一眼,未曾想到苏落雪竟然也喜欢元翊,脸上满是惊讶。 “落雪,扶柳说的是真的吗?”苏成风质问着。 苏落雪亦起身道:“是,我是曾经喜欢过大姐夫,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那你拿出证据来。”苏扶柳的声音在整个厅堂中回荡着,尖锐而愤怒。 “爹,娘,你们还不了解我吗?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拿来开玩笑,我是为了苏家……”苏落雪的话还未落音,苏扶柳一巴掌就甩了过来,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厅堂中极为响亮。 未想到苏扶柳会打她,一个没注意便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巴掌,被打地连连后退数步,撞在屏风之上,顿时眼前一阵晕眩。 “你说你为苏家?若你真为了苏家,为何莞城一战之时没有任何消息传递给帝后,若你真的发现了元翊和荀家暗中有来往,此等大事你却要到此时才说吗?你说辛王有异心,那我还要说三妹你有了异心,荀家此刻与苏家矛盾尖锐,而你却能安然地从潼城回到洛城,是不是荀夜派你过来,故意离间苏家与辛王的关系,他便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扶柳说的字字珠玑,有头有理。 “大姐你是在怀疑我是荀家派来的?” “不然如何解释,你为何能安然归来。” “够了!”苏成风拍案而起,怒视两个女儿:“我苏家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争吵,你要我苏成风的脸面往哪里搁!” 苏成风的怒斥,让两个争吵不休的人停了下来,这是第一次,苏成风对她们如此动怒,所有人都被这份怒火震慑住。 “扶柳说的不错,任何事,都要拿出证据来。”苏成风看着苏落雪,一字一句地说:“就在你成亲的第三日,帝后与帝君在围场狩猎,出了刺客要杀帝后,若非辛王及时搭救,帝后很可能命丧围场。若辛王真如你所说,图谋不轨,何必出手相救。辛王,对咱们苏家有大恩!” 苏落雪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插曲,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如今她真的百口莫辩了。也许,在此时爹娘的眼中,她真的是心向荀家的外人了。“落雪,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就在落雪苑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一步。”苏成风说罢,便拂袖而去。 苏夫人看着有些失神的女儿,叹了一声,便也出厅而去。 当厅堂中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光后,苏落雪才沿着屏风,缓缓下滑,跌坐在地,泪水滚落脸颊,滴在掌中。 在荀家,她要被禁足在听雪轩,回到家,依旧要被禁足在落雪苑。 那么她何苦回家…… 其实她一直都错了,虽然父亲飞鸽传书让她速回家,可是这些日子她的举动早在苏家所有人的眼中早就成了背叛。 即使她没有异心,可在他们的眼中,也是怀疑她的,毕竟她是荀夜的妻子。 而她,却还可笑地想要揭发帝后的救命恩人元翊与荀家有勾结,真是可笑至极。 想到这里,她的笑意愈发大,而泪水亦随着她的笑,滚落而下。 她小看了政治,高看了自己在苏家的地位。 第十一章 君不知(上) 《帝业如画》第二卷·帝业篇· 花灯高挂,洛城又迎来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湖畔水波潋滟,皎洁地月光映照在水中,将湖水中的花灯照亮,璀璨地光芒似乎见证着湖畔旁每一对有情的男女写在河灯上的心愿。 洛城湖畔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说,只有一对真正相爱的男女在七夕这一日共同许愿,便能实现。若愿望实现,一定要在来年七夕二人共同来还愿,否则感情必遭恶果。 苏落雪穿梭在热闹的街道,人潮拥挤,半边脸上戴着织女面具,一身鹅黄轻纱裙裳被夜风吹起,青丝与裙角飘逸而起,神秘而出尘。 她被禁足在落雪苑两个月,这期间她仿若与世隔绝,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消息,包括荀苏两家的关系走到了哪一步,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包括她的贴身婢女晓柔。 走到洛城湖畔,整个湖岸边皆围了男男女女,许多男女都与苏落雪一样戴了织女、牛郎面具,这也算是洛城七夕的一种特色吧。 以往,苏落雪最期盼的就是每年七夕,因为在洛城河畔她一定能看见辛王,直到辛王与大姐成亲后她依旧期盼,虽然每回见到他和姐姐在一起,内心会有苦涩,可能见到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这里,她仰头,凝望天际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溶溶倾洒在全身,她的眼眶酸酸地,可那未被面具遮挡的嘴角却扯出淡淡地笑容,虽然此时的心情是苦涩的,可当数月前在父母面前将辛王与荀家的事说出来后,似乎心中那根结被打开了一般。 站在洛城湖畔,迎着晚风,看着对面的两人,又是苏扶柳与元翊立在岸边放河灯,原本就有些酸酸的眼眶愈发红,好像自从大姐与辛王成亲后,她每年来湖畔都要戴着织女面具才敢来,她怕大姐和元翊知道她就在对岸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可笑的却是,她如此的隐藏,可大姐却早就知道,如今苏家所有人都知道…… 唯独,元翊不知。 她捧着手中的河灯,缓缓蹲下,放逐河灯,任它在湖畔内缓缓远去,泪水终是未忍住滚落脸颊。这一次,她在河灯上写的不再是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而是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洛城湖畔,为辛王放的最后一次河灯。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洛城湖畔,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最后一次喜欢他。 看着那逐渐飘向对岸的河灯,她缓缓转身,离开了这个对她有着特殊意义的湖畔,也许她早该放下那些该放下的,还有那些放不下的。 苏落雪又在热闹的洛城游荡了许久,她不知走过了多少条街,亦不知心中想了些何事,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辛王府外。辛王府外戒备森严,点点灯火在风中摇曳,她为自己竟然走到了辛王府而感到可笑,不是说了要放下吗?为何还会走到了这里。 忽闻不远处有马蹄声朝辛王府这边而来,苏落雪立刻躲避在一侧的树后,偷偷看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在辛王府外停下,有一仆人下车对守卫低声说了些话,守卫立刻入府通报,未过片刻,便见府门打开,一身黑袍的辛王从府内出来。 而马车内的人亦缓缓步下马车,由于他背对着苏落雪这个方向,她不由地又探出了几分身子,借着那淡淡地月光看着那隐在黑夜中的脸,好一会儿才看清,竟然是华修! 华修竟然到了洛城,是否意味着荀家要反了? 她的手抚上树杆,想起了在莞城,临走前华修对她说的话:若此次一别能够再见,我我也许能给你讲个故事。 华修,你到底想给我讲什么故事呢。 她想听,却又不敢听,只怕那个所谓的故事只会伤人伤己。 想想如今这个情况,她还有机会再听华修说这个故事吗?也许再见之时,她苏落雪已是阶下囚了罢,荀家从头到尾都密谋的天衣无缝,与辛王还有华家的勾结,苏家即使耳目众多,权力再大亦不晓他们勾结了帝君的亲弟弟元翊,那个救了帝后深的苏家人信任的元翊。 一切计划看上去那么完美,而她即使知道的再多,也无人信她,只认为她的心已向荀家。再加上她多日未给帝后密报,她早已被苏家怀疑了罢。 这斗争,本就不能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左右的,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苏家荣,她则继续是苏家三小姐,苏家败,她将成为一无所有的阶下囚。 看着元翊亲自将华修迎进了府中,她亦收回目光,归家而去。 · 一转身,便觉身后一阵掌风狠狠逼来,丝毫没有准备的苏落雪硬生生地挨了一掌,后见刀光乍起,闪过眼眸,眸光一闭,便觉颈项被一抹冰凉抵住,接着便被两名守卫压进了辛王府。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辛王府里面,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 辛王府邸内比她所想像中的还要森严,四下巡逻的守卫陆陆续续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包括府外都暗藏高手埋伏,可见辛王府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窥探的了的。 不一会儿,苏落雪便被压跪在书房内,丝毫动弹不得,颈项亦因她一路有些挣扎而割破,鲜红地血滴蔓延至刀锋之上。 “王爷,属下在外发现一名鬼祟的女子在偷看。”那守卫的刀依旧抵在她的颈项上,却极为恭敬地对辛王禀报着。 元翊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后单膝跪地,掐住她的下颚迫她抬起头,另一手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下,在看见真容时明显愣了一下。 苏落雪仰着头,疏离地对着元翊的目光,那抹冷几乎要看进他的内心。 “苏落雪?”元翊松开她的下颚,起身俯视着她。 她的目光依旧未从元翊身上离开,仍旧直视他的目光,笑道:“原来大姐夫还记得落雪。”说罢,便将目光投向一直坐在一侧面无表情看她的华修,别有所指地说:“枉大姐如此信任你,你这样做对的起她吗?” 元翊淡淡一笑,目光中却有着冰冷地寒意:“你们苏家又对的起帝君?” 苏落雪情绪乍然而起,激动地怒道:“苏家纵然有万般不是,可大姐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你们姓苏。”元翊厉声打断。 第一次见如此温文尔雅的元翊发怒,眼中那抹冷深深地震慑着她,不该是这样,她心中的元翊应该是当年那个好心将她从湖中救起的大哥哥,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地笑容,从来未对她怒目而斥的大哥哥。 而今,她好像错了,元翊已不再是她心中的那个大哥哥,她根本从来就不曾了解过眼前这个她喜欢了八年的男人。 “王爷,如何处置?”守卫问。 元翊拂了拂袖,不再看苏落雪,而是转身背对,冰冷地说:“灭口。” 看着他的背影,以及残忍地话语,苏落雪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要杀她吗? “王爷,此刻杀她,岂非打草惊蛇。”华修淡淡地开口,说这话时就如眼前的苏落雪是个陌生人,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他们有关的事。 “难道华兄想放她回去对苏家通风报信?”元翊质疑他的话。 “她的话?苏家没一个人会信。”华修端起案上茶水,吮了一口,笑望苏落雪:“苏落雪被苏后派去荀夜身边当卧底,秘密给洛城送消息,而这个苏落雪却很不乖,重要的消息皆没有送出去,苏后早对她心中质疑。再加上我们在苏落雪归洛城前冒充苏后的探子送去一个密报:苏落雪能够安全归洛城,是因倒戈荀家,欲来挑拨。” “华修!”苏落雪听到自己被诬陷,愈发愤怒,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守卫狠狠压着。 元翊恍然,却还是摇头道:“即 帝业如画 第8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便是这样,也不能放她,必须杀。” “若苏落雪此刻失踪,苏家定然追究,只会打草惊蛇,对我们没有好处。” 元翊对着华修的视线许久,想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点什么,片刻后笑了:“你不想杀她。” “只是不想杀一个没有意义的人。”华修的目光闪了闪。 元翊的笑意更大:“好,既然华兄那么有把握,那便放。”他像两名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便松开了苏落雪。 苏落雪一得到自由,便立刻起身,冷冷地看着华修,却不说话。她知,好不容易保了一条命,她不能再说话,否则命将不保。 “还不走?”华修冷道。 苏落雪终于收回了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织女面具,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华修的目光始终凝着苏落雪手中的织女面具,看着她瘦小地身影愈走愈远,显得那么悲凉而孤寂。 而元翊却是盯着华修的目光,心中闪过一抹诧异,原来华修,也有弱点。 · 苏落雪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苏府,以轻功翻跃后门,进入苏府。 夜间的晚风拂过她的肌肤,颈项隐隐作痛,她却早已不知疼痛滋味,只知如今的她早已一无所有。 原本,以为还能有家当依靠,可今夜听了华修一席话,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爹娘面前揭发元翊是多么可笑的举动,华修,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够放她归去,也有本事让她所说的话都变成谎话。在爹娘眼中,她早就是一个已经叛变的女儿。 走至落雪苑,发觉本该幽寂无人的苑内站着管家全德,而自己本该熄灯的屋内却灯火通明一片,她像是已知道了什么似地,默默地走到全德面前,勉强地冲他笑了笑:“是……爹来了?” 全德面满愁容,一见归来的三小姐立刻上前,却在见到她颈项上刺目地血迹时一愣:“三小姐,你这是去了哪,怎会受伤,我赶紧给您找个大夫来看看伤……” “爹找我,有何事?”苏落雪像是没听见管家的话,继续问。 全德叹了声,停住喋喋不休地关怀:“老爷等你一个时辰了,进去再说吧。” 苏落雪咬了咬唇,深深地吸了口气,便推门而入。 只见通明地屋内,父亲负手背后,来回踱来踱去,眉头紧蹙,闻门开,见是苏落雪归来,立刻大怒:“爹说过的话你全部忘记了?闭门思过,没爹的允许不能出府一步,你竟然还偷偷跑出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爷,三小姐受伤了。”全德立刻出声提醒,想用此事缓和苏成风的怒火。 苏成风这才注意到她颈项上的伤,目光一黯:“怎么回事?出门一趟竟带了伤回来?” “我若说是辛王伤的,您信不信。”此时的苏落雪说这句话时已是有气无力,虽然知道自己的话没人信,可她还是想告诉父亲。 苏成风被苏落雪这句话气的摇头晃脑,怒火再次涌上,指着她怒道:“若是辛王伤你,你怎能平安回到苏府!” “爹你从最初就不信落雪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们宁愿相信元翊都不信自己的女儿!” “你以为爹不想信你吗?可你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你让爹如何信你!” “我大可离开莞城找一个安静地地方从此远离荀苏两家的纷争,可我为什么要回来,因为我信苏,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我有责任和苏家站在一起面对,在洛城,有我的亲人。可我回来,得到的却是你们的怀疑,你们的不信任……”苏落雪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哽咽,再无法用力说下去。 “不是爹不信任你,是帝后!”看着痛苦的女儿,苏成风的怒火顷刻被浇灭,有的只有沉痛,“你知道为何今夜爹会刚好在你溜出府后便来了?因为帝后在苏府安插了一个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帝后接到了你出府后戴了个面具就甩掉跟踪你的人密报后,帝后便召见了我!爹之所以让你闭门思过,为的就是要你在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不要让帝后抓到把柄,可你今夜……” 真是世事难料,她戴织女面具不过是不想让元翊与大姐认出对岸的她,却成了她甩掉跟踪者得一个借口,她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罢。 华修,这就是你放我回洛城的目的吧。 苏落雪嘲讽地笑问:“我今夜出府了,帝后想如何。” “帝后让我带你进宫。”苏成风说此话时异常低沉,看着女儿的目光是那么悲切:“全德,请个大夫帮落雪治伤,明个一大早准备好马车,入宫。” 看着父亲就要离开的步伐,苏落雪立刻叫了声:“爹!帝后让我入宫的意思的……” 苏成风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平静地说:“永远待在宫中。” 语音落,苏成风便迈槛而出,独留苏落雪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那隐匿于黑暗的身影,笼罩了一片悲戚。 第十一章 君不知(下) 紫鸾宫中,游园百花齐放,彩蝶翩舞。 白玉雕栏下的湖面水波澄碧空明,凝着杨花漾涟漪,清风袭襟。 翠碧亭外笑声连连,两个孩童正在院内扑蝴蝶,亭内白玉石凳上帝后苏蔷薇正凝着笑意看着两个孩子:“婉儿只有与九殿下在一起时才能这样开心。” 坐在苏蔷薇对面的沄夫人始终很拘谨,即使她与帝后来往密切,依旧不敢在她面前松懈,卑谦地答道:“九殿下能得婉儿公主的欢心,是他之福。” “时光真快,本宫当年生下婉儿之时她还是那么点儿大的婴孩,一晃十年便过去了。”苏蔷薇仿佛回想到遥远的记忆,看着婉儿公主的目光愈发宠溺,“本宫记得,九殿下与婉儿是同日出生,而帝君却伴在本宫身侧,未去探视沄夫人与九殿下一眼,你心中是否记恨。” 沄夫人立刻起身,惶恐道:“九殿下能平安长大,得到帝君的怜爱,还拖帝后娘娘您多年的庇佑,臣妾又岂敢对帝后与帝君记恨。” 苏蔷薇的目光收回,凤冠下那双美目依旧风韵动人,凝着沄夫人的目光闪过几分凌厉:“可本宫近日听闻你与雯嫔几次御花园赏花,你不会不知如今苏家与荀家的关系吧。” 听到这里,沄夫人的一张脸瞬间苍白如纸,猛地跪在亭内:“臣妾岂会不知荀家如今野心昭昭,而雯嫔是南昭侯的亲妹妹,我又岂会主动与她赏花。只是无意间碰见雯嫔,她便邀臣妾一同赏花,帝后娘娘明察,臣妾一家多年来皆仰仗帝后您的庇佑,又如何会在此危急时刻倒戈相向。” “起来吧,在孩子面前这般跪着像什么话。”苏蔷薇冷眼睇了跪地的她一眼,再看看一直专心扑蝶的两个孩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亭中的暗涌。 沄夫人僵硬地从地上起身,额头已满是冷汗:“娘娘大可放心,您深得帝君宠爱,当今太子殿下又是您嫡出,婉儿公主亦是帝君最宠爱的公主,您还有苏国舅、镇远大将军、辛王,大半江山全在您掌控中,区区荀家不足以为惧。” “荀家,当然不足以为惧。”苏蔷薇说到荀家,声音有着明显的冷意,暗藏杀戮地意味。 “娘娘,苏国舅来了。”有宫人前来禀报,便见苏成风领着苏落雪走过彩石小径,朝翠碧亭走来。 “婉儿,你随沄夫人去玩,母后有事与国舅谈。”苏蔷薇个沄夫人使了个眼色,沄夫人立刻会意,上前便一手握着婉公主的手,另一手握着九殿下的手,笑着说:“走,去彩沄宫,那儿有很多好吃的点心。”说罢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娘娘,臣奉命带落雪进宫了。”苏成风朝苏蔷薇做了个揖。 苏蔷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着一直低着头的苏落雪,霎那间,仿佛时间静止,唯有夏日凉风阵阵拂来,吹得帝后凤冠上的流苏发出阵阵簌簌声响,气氛有些凝重。 苏成风直觉此气氛异常压抑,便待开口,苏蔷薇却先开口了:“颈项,是昨晚伤的?” “是。”苏落雪回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淹没。 “何必那么拘束,本宫是你姑姑。”苏蔷薇探出手轻轻抚上苏落雪散落在肩的发丝,样子极为和蔼:“既然离开了荀家,那你还是我苏家的人,姑姑倒是为你再选了一门亲事……” 苏蔷薇的话还未说完,苏落雪便出声打断:“姑姑当落雪是物品吗?” 苏蔷薇听到这句尖锐的话,不怒反笑:“看来荀家把你的心都收了,敢违抗姑姑了。” “帝后永远是落雪的姑姑,只是姑姑做的一些事,落雪不敢苟同。”第一次,她敢这样对帝后说话。 苏成风听到此话,一张脸顿时青了一片,怒斥:“放肆!” 苏蔷薇依旧笑的雍容:“好久没有人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了,这么多年来听腻了的奉承假话,如今听听真话也是件新鲜之事。”笑着笑着,目光突闪冰寒的色,直视苏落雪:“但是姑姑要你认清一件事,这天下谁都能骂苏家,唯独苏家人自己不行,因为你我都是苏家一份子。” “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所以我回来了。”面对帝后的冰冷,她没有一丝畏惧,仍旧对着她的目光。 “既然落雪你不想要姑姑给你安排的亲事,想留在苏家,那么今后你就待在本宫身边伺候吧。今后有你在身边,哀家也可以找人谈谈心了。” “落雪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是她的福分。”苏成风侧身睇了苏落雪一眼,提醒道:“还不谢娘娘隆恩。” 苏落雪嘴角扯出讽刺一笑,深深地拜了下去:“落雪谢娘娘恩典。” · 自那日后,苏落雪便顺理成章地在帝后身边伺候,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只敢在私下议论几句。 苏落雪没有想到,帝后只是将她禁在身边伺候,从未问过她一句有关于荀家的一切,亦没有要她一句解释,好似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她懂,帝后是何等精明之人,在这份平静之下,将会有多少血雨腥风,她都做好了一切准备。 在宫中这几日她从未见过帝君一眼,听宫人说,帝君重病卧在龙榻,如今朝政之事皆由太子监国,帝后垂帘听政,这让她隐隐感觉这皇城中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难道民间传言是真的,帝后真的控制了帝君,打算夺取江山? 站在太湖岸边,远望一身金袍后冠雍容端坐在椅上的帝后,她摆那一个姿势已经一个时辰了,一大帮宫人皆守在远处,独留王画师一人以太湖之水、苍穹之蓝为背景,为帝后画像。 听闻这个王画师身为宫中御用画师,但凡看过其画之人无不交口称赞,多少妃嫔最大的愿望便是求的王画师为自己画上一幅传神之画,却是千金难买。 而这位王画师只为帝君、帝后、太子三人画过像。 “辛王。”有宫人恭敬地唤了声,这才将走神的苏落雪唤回来,正对上辛王探究地目光,她立刻后退了一小步,恭敬地拜了一下:“王画师正在为帝后画像,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辛王将目光投递至不远处的帝后身上,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那本王等。” 说罢,便缓步沿着太湖岸边走了去,太湖碧水之光泛着涟漪晃荡着,金曜之光映射在辛王的侧脸,苏落雪看着他缓慢地步履,不知不觉地尾随了上去。 迎着风,发丝微凌,一前一后地两人都因水中之光的反射而眯起了眼。 “辛王可曾记得,八年前就在这太湖,是我们第一次相见。”苏落雪的嘴角透着一抹苍凉地意味,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没等辛王说话,她继续道:“若非八年前,辛王的救命之恩,也许早就没有如今的苏落雪了。” 辛王地步伐停住,转身,正面朝着太湖之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苏落雪亦停住步伐,痴痴地凝着他的侧脸,原来他一直都还记得当年救过她的事。 “辛王的救命之恩,落雪一直铭记在心,只是从未想过辛王你竟是这样恨苏家。” 他嘴角扯出若有若无的冷笑,一瞬即逝:“如今的你似乎应该想想你自身的处境。”他终于转身,正视着她:“我不知你与荀家华家是何关系,我只知道帝后从来不会做任何一件对她无利的事,包括留你在身边。” 苏落雪看着他,沉默不语,其实他说的,她又怎会不知。 “莞城一站荀家军大败康国,守住了天朝要地,帝后下旨名荀夜前来天朝受犒赏,不允许他带一兵一卒。而此时,又命你进宫伺候,不难猜出帝后想要做什么。” 荀夜孤身前来天朝受犒赏?一想到这里,苏落雪猛然一颤:“帝后想做什么,明眼人一看便明白,荀夜不可能会来。” “荀夜已经来了。”辛王淡淡地打断:“你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 听到这儿,苏落雪轻轻地笑了:“怕我的存在影响了你们的计划吗?辛王,不要忘记,你是苏扶柳的丈夫,苏家的女婿。” “我为自己是苏家的女婿感到耻辱。”一字一句,清晰且残忍,没有丝毫的避讳表露出数不尽地厌恶之感。 苏落雪不再看辛王眼中那分刺眼地冰冷,缓缓低垂下头,看着涟漪阵阵地太湖水面:“辛王,很讨厌我吗?”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怔了怔,才缓缓道:“一切与苏家有关的人,都令我厌恶。” · 两人静静地站在太湖岸边片刻后,有宫人前来禀报王画师已为帝后画完,传辛王觐见。 苏落雪便引着辛王朝帝后走去,帝后正细细看着王画师的那幅画细细品味,眼中全然是满意之色。走近的苏落雪也用余光瞥了眼那幅画,当真传神,就如帝后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震撼地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颤动,不免对这个王画师多了几分敬佩,果然不枉御用画师这个名号。 “辛王何事急匆匆要见本宫?”苏蔷薇用眼神示意宫人将画收起,扶着苏落雪的手臂,慢悠悠地朝前踱去,辛王于她身侧伴随而行。 看帝后不避讳在苏落雪面前谈话,元翊也没有顾虑,只道:“荀夜已入洛城。” “是孤身来的?”苏蔷薇美目一转,眼中多的是质疑。 “据探子来报,是孤身前来。” “本宫要听的不是探子来报,你觉得他是孤身前来吗?” “臣觉得他胆敢孤身来到洛城,定是有备而来,指不定就在暗处,千军万马已将整个洛城包围。” “你觉得,此刻当如何。” “依计行事,关闭洛城城门。” 苏落雪平静地听着元翊说的话,心中暗暗笑着,难怪苏家所有人都信元翊不可能反苏后,从他说的一字一语来看,没有一丝可疑之处,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帝后所谋划。 “整个宫殿微臣早已埋伏好大内侍卫,个个功夫顶尖,即使他荀夜有三头六臂亦难以逃脱。”元翊的声音充斥着嗜血地气味。 “奴婢觉得,镇远大将军更适合统领大内侍卫,以保帝后安全。”苏落雪终是忍不住开口,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元翊掌控了宫殿,若是他临阵倒戈相向,死的人不会是荀夜,而是帝后。 “镇远大将军要守住洛城,抵御被困在外的荀家军。”元翊冷道。 “娘娘不觉得,荀夜此番孤身前来受赏,事有蹊跷吗?他若没有完全准备,怎敢孤身前来送死呢?”说到这里,苏落雪仿佛想到了数月前她与荀夜一同被困在康国军帐内,那一刻的荀夜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次,他还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没待帝后开口,苏落雪当即在帝后面前跪下:“娘娘为保完全,整个宫殿不能安插外人的侍卫,奴婢恳求由国舅带兵保宫殿万全。” 苏蔷薇冷盯着面前的苏落雪,她满脸的真挚骗不了人,同时也一语点醒了她:“落雪此话在理,辛王就随镇远将军去守住洛城城门,宫内之事,自有国舅。” 听到这句话,苏落雪整个人松了口气,再看看面色依旧如常的元翊,他只是是不动声色地道:“谨遵帝后旨。” · 康德殿内歌舞喧嚣,笙歌婉转,金烛照耀,素影长裾随着舞姿而动,管竹弦乐声声临夜而起。 玉案上酒樽已斟满许久,席坐之人却迟迟未动,一双精眸冷视殿中起舞地八名舞者。 苏落雪一声宫装站在偏殿,隔着金凤朝凰屏风朝大殿内望去,除了歌舞,再无任何谈话声,荀夜与父亲分坐左右两侧,而帝后则是端坐高处,指尖一边把玩着杯中之酒,一边认真地看着殿中起舞之人。 看着落座地荀夜,依旧是那张冰凉地目光,仿佛任何事都与他无干,可唯有殿中之人明白,这歌舞升平地背后,即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一曲罢,舞者四处退散,苏成风当即端起酒杯冲荀夜笑道:“恭喜荀大少在此次莞城一战中大败康国,实乃我天朝之名将,帝后多次赞赏你的丰功伟绩。” “帝后过奖。”荀夜淡淡点头,亦举杯,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看到荀夜一口饮尽酒后,苏落雪的心猛然漏跳了几拍,瞪大了眼看着荀夜,他难道不怕就中有毒吗,竟然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片刻,荀夜依旧如常,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苏落雪才放下心来。 “历来,这封赏之事该由帝君亲自到场,为何却是帝后?”荀夜放下酒杯,将冷眸凝在帝后身上,锋芒毕露。 “帝君身子不适已有多日,如今太子监国,本宫垂帘,这封赏之事自然由本宫代行。”帝后回答的滴水不漏,同时亦举杯敬道:“本宫敬荀大少一杯,为你的年轻有为。”声音至此,顿了顿,“南昭侯也老了,上战场难免力不从心,今个就借这机会让他交出兵权吧。” “父亲未来洛城,交出兵权之事实非臣所能左右。”荀夜端坐着答道。 “怎么,取南昭侯兵权还要经过他的同意?这天下尽是我天朝之物,你南昭侯兵权亦是帝君授予……”苏成风立刻怒道。 荀夜冷笑着打断:“国舅也说了,这兵权是帝君授予,要收,也该由帝君来收,而不是帝后!” 苏成风气白了一张脸,而帝后仍旧处在高位上轻笑着,可气氛中隐隐藏着一丝寒意。 “荀夜说的对,这取兵权之事是该由帝君来,本宫一介女流无法干涉。不过本宫也是为了你好呀,取了你父亲的兵权转交给你,你便有更多的机会为天朝征战,何乐而不为呢?”帝后瞅了眼荀夜早已空的杯,扫了眼整殿的宫人皆被她屏去,未再斟酒,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荀大少的杯都空了,竟没人前来斟酒!落雪!”声音虽轻,却在空荡地大殿上格外清晰。 听到帝后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她浑身一颤,朝屏风后缩了缩,心跳的厉害。 刚才还上演着一幕“杯酒释兵权”的戏码,下一刻帝后竟然将话锋转至她的身上,着实令她一颤,脑海中飞速转动着无数个念头。 不行,她还没有准备好与荀夜见面。 即使要见面,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场面下与他见面。 一时间,她慌了神。 第十二章 宫阙殇 许久得不到回音,苏蔷薇的侧过身,冰冷地目光扫过屏风,那目光仿佛能隔着屏风直射苏落雪的眼睛,目光中隐含着阴鸷。 “落雪,为荀大少斟酒。”苏蔷薇的声音不容抗拒。 她知,路已无退路,她只能前进。 屏风后的苏落雪转身端起白玉酒壶,握着酒壶的手隐隐泛白,转过屏风,感觉大殿那金曜地烛光映打在脸上,殷红而耀眼,只觉双颊隐隐发热。 她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向荀夜,于他玉案旁跪下,倾壶,倒酒,琥珀银光杯中随着酒的溢满,声音潺潺如流水,清脆飞溅之声入耳清鸣。 苏蔷薇的手中依旧端着那杯敬给荀夜的酒,精明地目光扫视着坐下荀夜与苏落雪。 苏落雪始终低垂着头,格外平静地为他倒酒,目光从未正视他一眼。 荀夜依旧端坐,面容冰冷,只是他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自苏落雪迈出大殿后荀夜的眸子便一直盯在她脸上,一刻都没有停止注视过,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苏蔷薇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荀大少怎么这样盯着落雪看,没见过自己的八抬大轿娶进门半年的妻子?” 酒,倒满,苏落雪收回酒壶,依旧跪在原地,目光静静地盯着大殿金砖,灿灿光芒射地她几乎睁不开眼。 荀夜端起那杯酒,起身,恭敬地朝帝后敬了去,一言不发地将酒一口饮尽,瞳子里那凌厉地狠意,不曾隐藏。 苏蔷薇亦将酒饮尽,悠然放下酒杯,继续笑道:“落雪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嫁入荀家后能追随荀家军去打仗,还能勇闯敌军烧粮草,幸好早知荀大少也要去烧粮草,否则单单凭借落雪一人之力如何能扭转局势。” 苏成风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再望望帝后,硬声道:“自幼为父就知道落雪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魄,马上弯弓射大雕之英姿,与荀家军共同征战沙场,与荀夜并肩生死,在洛城早已成为一段佳话。” 听到这里,苏落雪猛然仰头看向父亲,可父亲却避过了她的目光。 “苏家,果真出了个好女儿。”荀夜的声音依旧如常,仔细听,便能听出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 苏落雪听到荀夜的话,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荀夜,可荀夜的目光却未再看她。 她太小看帝后了,原来她在莞城这些日子的行踪帝后早已了如指掌,对她与荀夜、荀洛的关系也心知肚明,姑姑果真是姑姑,她想不到的姑姑都做到了,难怪能成为掌控半壁江山的帝后。 “爹,姑姑……”她只唤了一声,喉头便已哽咽,此刻的她已无话可说。 她也明白了帝后要她进宫伺候身边的意图,不罚她,不责她,不问她,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一想到这儿,心中闪过一抹恨意。 爹与姑姑,不应该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吗? 如今为了守住你们的地位,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她吗? 这段日子,她想过很多次在洛城与荀夜见面的景象,想过许多很好的解释,也想过荀夜从最初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更想过紫羽在她走之后已将自己坦诚身份的信件交给荀夜……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所想的,而今,她在最不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她最不敢面对的人。 再有姑姑与爹的一番话,已彻底否定了她在莞城所做的一切,全然将她的所作所为变成了有目的,有计划的事。 “若帝后以为用这件事就能让荀夜乱了分寸,那就大错特错。我从不认识什么苏落雪,我只有一个兄弟,就是苏三,那个与我并肩沙场,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气中凝结着几分淡淡地嘲讽之意。 “是吗?我以为这两个月你派人在洛城四处寻找落雪,是放不下她呢。”苏蔷薇佯装诧异。 “娘娘……娘娘……”伺候在帝后身边的太监张德满脸急色地冲进殿,满头大汗地奔至帝后身边,“洛城城门被攻破!” 此话一出,苏蔷薇登时脸色大变,由凤座上弹起:“来人!拿下荀夜!” 苏落雪一惊,城破? 难道就在这宴请荀夜的短短半个时辰,洛城内已开仗,可为何,她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此刻突变,瞬间,大殿涌入三十来名大内高手,手持锋利地长刀虎视眈眈地将荀夜与苏落雪包围在里边,而荀夜依旧平静地坐在玉案前,仿佛此刻突变的情景根本与他无关。 “帝后娘娘何必再做垂死挣扎,洛城已破,你以为擒住了我,就能扭转局势吗?”荀夜笑着把玩着指尖的玉杯。 “洛城破了又如何,这皇城宫殿,皆是大内禁军,再加上池云早就调齐的十万大军,你以为能是那么容易能攻进来的?”此时的苏蔷薇虽然表面镇定,可紧握成拳的手心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苏蔷薇啊苏蔷薇,到如今你还是没有看透形势。”荀夜缓缓起身,注视着苏蔷薇,娓娓而道:“如你所言,池云早就调齐十万大军驻守洛城,可为何短短半个时辰洛城便被攻破?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好对手,可你却看错了人。” “是池云背叛了本宫……” 荀夜嗤鼻笑了:“一向精明的你,竟在此时犯了糊涂。” “是元翊!”苏成风猛然拍案而起,狠狠地瞪着苏落雪:“帝后的计划本是今夜由元翊率领禁卫军驻守宫殿,擒拿荀夜,可是因为落雪的提醒,帝后将本该驻守宫殿的元翊调去守洛城,将我留在了大殿保护帝后安全。可是我们去漏算了,保住了帝后,却丢了洛城。”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蔷薇再也克制不了失态,冲下凤座冷瞪着苏落雪:“好,好,真是本宫的好侄女,终于还是合着荀家出卖了本宫……” 突然的变故让苏落雪恍神,回想到自己为了保全帝后的安危而提议让父亲守住大殿,却不知自己最终还是跳进了元翊设下的套,名正言顺地让他与二姐夫一同守洛城城门,在这关键时刻元翊倒戈,洛城内两方兵力内乱,荀家军攻破洛城轻而易举。 “我没有出卖苏家!”苏落雪激动地向父亲解释着,可得到的却是父亲那不信任的目光,她嘲讽地笑着:“我早说了,元翊早与荀家有勾结,你们都不信我,都不信我……” “苏蔷薇,其实早在莞城一战后你就输了。你掌控的是朝廷,可荀家掌握的却是天下民心。”荀夜如一个王者般,负手立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失态的苏蔷薇。 “我没有输!我还有池云的十万大军,还有你的命!我怎么可能会输!” · 站在皇城宫阙之上,迎着那震天的声响,映红大半个天际的火光如岩浆,仿佛要将整个皇城吞噬。苏蔷薇在几十名大内高手的保护之下,登上宫阙,四周空旷且寂静,风中弥漫着硝烟地苍凉。 苏落雪与荀夜的颈项上一直被架着锋利地长刀,只要他们稍一用力,下一刻将要命丧刀下。 苏蔷薇迎着风站在宫阙之上,远远凝望着正前方的神武门,即使是深夜依旧掩不住那烽火四起的硝烟,满目疮痍。此时的她,已敛去在大殿时那份激动,有的只是平静地凝望,也许她的眼中还有期翼,可多余的却是绝望。 “帝后,神武门要破了!”张德连滚带爬地冲上宫阙,脸上满是惊恐。 “池云的十万大军都守住不一个神武门吗……”听到这个消息,苏蔷薇只是淡淡地问,声音里多了几分空灵。 “神武门一直是辛王所统领的禁卫军所掌控,不止神武门,东西南北四处要门皆是辛王控制,而今夜四门没有一个禁卫军守卫,荀家军的四路分支兵马已经闯入宫中……”张德颤抖地指着宫阙之后,在宫灯下隐约可见手持长枪的荀家军冲入各个宫中,整个皇城的宫人四处跌跌撞撞地逃散着。 “元翊……”苏蔷薇喃喃着这个名字,忽地笑了起来,满眼净是自嘲。 原本就惧怕地张德忽然看向某一处,瞳孔蓦地放大,惊恐地瞪着前方,许久才喊出:“帝君!” 这一声“帝君”使得宫阙上所有人皆朝一个地方看了去,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在沄夫人与九殿下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从那长长地石阶上步入宫阙。 帝君的脸色毫无血色,似生了一场大病,眼睛已深深凹陷下去,再也不见当年那个御驾亲征的神武帝王,他就像一个年迈地老者,两鬓斑白。 自登上城门,帝君的目光就一直锁在苏蔷薇的身上,眼睛里没有责,没有恨,只有深深地愧疚。 苏蔷薇呆呆地站在原地,狠狠地看着朝她走来的帝君与沄夫人,那一刻,她的眸中再也没有精锐和冷静,只有恨,她除了恨也只有恨。 “蔷薇,放手吧。”帝君的声音沙哑无力,只有半世沧桑的喟叹。 “放手?元锦,这一刻你让我放手?二十五年前,我求你放手的时候,你是怎样对我说的?”苏蔷薇笑的癫狂,发髻早已被风吹凌:“你说,即便是我恨你入骨,你亦要将我囚在你身边,永不放手。” 帝君看着她的笑,眼眶泛酸:“原来,二十五年来朕对你的放纵,给予你一切你想要的,竟还是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恨。” 苏蔷薇听到到这里,狠狠地将发髻上的凤冠甩在地下,顿时,珠翠琳琅满目发出切切滚落之声,碎了一地繁华。 “即使你为我做再多,都不能停止我对你的恨。” “所以你二十五年来都在帝君的膳食中一点一点地投毒,让帝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控制帝君三年,掌控朝野三年,甚至想要夺取天朝江山,就因为你那所谓的恨吗。”沄夫人愤怒地斥责。 “沄夫人你真是忍辱负重啊,为了能够救出元锦,在我身边唯唯诺诺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可你为元锦付出这么多,得到了他的爱吗?他的爱一直都在本宫这里呢,即使我软禁他三年,他依旧不怪我呢。”苏蔷薇恶狠狠地嘲笑着沄夫人,又恍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十年前,婉儿和九殿下同时出生,元锦他日日夜夜陪在我和婉儿身边,根本没有踏入你的彩沄宫,那时你在默默地等待着元锦的到来,可元锦却对我说,在他眼中,除了我所出之儿女,其他妃嫔的儿女在他眼中便是粪土,他会将所有的爱给我苏蔷薇的儿女……” 沄夫人听到这里,脸上净是羞愤,调头看着帝君,泪水禁不住滚落:“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这些年来她将你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一刻还在此嘲笑着你对她的爱,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珍惜过你对他的爱……这样的女人,真的值得你用整个天朝来爱吗?她值得吗……” 帝君的手从沄夫人的搀扶中抽出,摇摇晃晃地朝苏蔷薇走出,苏蔷薇那充满恨意地脸一分分地放大在他的眼瞳中,到如今,他依旧不怪她,只有愧疚:“是朕负了她,朕,不怪她。” “元锦,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吗?只会让我看不起你……”她激动地冲元锦怒吼。 “蔷薇,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变得如此冷血。”铠甲伴随着沉重地步伐,声声入耳传来,荀远已登上宫阙,一步步地朝苏蔷薇走去。 苏蔷薇停止了激动,痴痴地看着荀远,仅是那一瞬间,又充满了恨:“我如此冷血?是谁逼得!元锦,你以为你用天朝来爱我,我就会原谅你吗?这么多年,我掌控这半壁江山又如何,万万人之上又如何,我苏蔷薇想要的只是脱下这身后服,丢弃这个凤冠!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这么多年,为何你还是放不下,帝君为你所做的一切,早就够了!”荀远沉声道,那封闭多年的回忆仿佛被唤醒:“当年的你,多么善良,多么纯真,可如今的你……不过是一段爱情,真的那么难放下吗?” 苏蔷薇笑着,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放下吗?我放的下吗?正因为元锦,他给了我那么多权利与宠爱,将我推向了权力的高峰,苏家的责任很自然就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想背负这些责任,可我若不背负,苏家九族就会因我而沦陷,我有的选择吗?你们以为我不想放下吗?多少夜晚,午夜梦回从睡梦中惊醒,我也想解脱,可我解脱不了。盛极必衰,苏家早就到了极盛,可我不能让他衰弱,我只能推我的儿子尽快登上帝君之位,这样才能保苏家……我想,若是我的儿子登上了帝君之位,我就不用再承担这所谓的责任了,我就可以安心离开这是非权利的漩涡了,可是……我输了……就在这最后一步,我输了。” “拿下苏后与苏国舅。”元翊地声音响彻静谧地的宫阙,无数个士兵如泉般涌入宫阙,将偌大地宫阙密密麻麻地占满。 苏蔷薇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大势已去,便一把夺过身畔一名大内侍卫的佩剑,指着面前的所有人,不让任何人靠近:“元翊,我一直以为用联姻能够拉拢住你的心,却没想到,你还是背叛了我,你真是厉害,假意娶了苏扶柳,甚至舍命救了我一命,让我真的以为你的心是向着苏家的,却没想到你还是背叛了我。” “这天下始终是元家的天下,我姓元,怎可能让元家天下随苏姓!”元翊冷声而道。 苏蔷薇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自嘲,紧紧握着剑的手指泛白:“到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不,从二十五年前,我早已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已死的心与躯壳。” 剑,忽转方向,锐利地剑锋朝自己的腹中狠狠刺去。 血,染红了剑锋,沾染了华丽的后服,滴了满地殷红。 “蔷薇!”帝君与荀远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声,响彻云霄。 荀远冲向苏蔷薇,接住她那倒下的身躯,脸上是再也止不住的悲伤,双臂颤抖着感受着苏蔷薇在怀中的温度。 靠在他怀中,苏蔷薇再也不是那冰冷地容颜,而是纯挚的微笑,依恋地看着荀远的脸,二十五年了,都没有再这么近地看过他了。 “若是,蔷薇早在二十五年前就离开这人世,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你我拔剑相向的一刻……可我舍不得死,我怕死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你,我贪恋人世间的温暖,贪恋你我曾经的美好回忆。”苏蔷薇含着泪水,挣扎着,似乎想要记住此刻在他怀中的温度,看清他的脸庞。 荀远颤抖着,却狠狠地握着苏蔷薇的手,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远哥哥,蔷薇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爱我吗?”她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可她不敢眨眼,她不想哭,不想在荀远面前哭。 荀远没有犹豫,狠狠点头。 得到他的回应,苏蔷薇笑了,笑容中,泪水滑落脸颊:“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恨你当年为何要让步,为何要将我让给元锦……其实我不怕死,我只怕我爱的人,先让步了。我你,恨元锦恨了一辈子,可我看的很透彻,你有荀家,我有苏家,我们不可以那么自私,为了所谓的爱情与帝君抗争,这样只会连累了我们的家人。我不该怨,可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荀远的泪,亦未忍住,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掌心:“这么多年了,我们应该学会原谅。” “蔷薇,朕,对不起你。”帝君站在他们二人身边,俯视着脚边那两个被他所拆散的两人,二十五年的时光,一直在互相折磨着他们三个人,就像一个圈,缠绕着他们三人,没有一个人丛圈中走出。 苏蔷薇将目光移至元锦脸上,含着笑道:“到如今,你还是对我这样好,可我的爱只给了远哥哥,从我十岁第一次见远哥哥开始,我就知道,苏蔷薇这一生只可能爱远哥哥一个人……元锦,对不起,原谅蔷薇这么多年来做的错事……” “朕,从未怪过你……这一切,是朕心甘情愿。”元锦的话说的极为沉重且坚定,其实苏蔷薇不知,在他也是十岁的那一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苏蔷薇,他就已经喜欢上那个在太湖边吟唱《蒹葭》的女孩,她纯真的笑容,仿佛为这个冰冷的皇宫添了许多暖色。 可那时,他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殿下,权倾朝野的苏大学士肯定不会将他的爱女苏蔷薇嫁给他,于是,他费尽心机,一定要当上这天朝的帝王,迎娶他最爱的那个女孩。 到最终,他们所成全的一切,竟然是今日的悲剧。 如若可以选择,他希望没有那一日太湖的相遇,也就不会被他爱的至深的女子恨了一辈子。 苏蔷薇听到元锦的这句话,仿佛这么些年的心结都放下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荀远的怀中低声呢喃着:“远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青梅树下念得诗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的声音愈往后,便愈低,直至最后消逝不见。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荀远吟念到此,失声恸哭,将怀中那个早已冰凉地身躯狠狠拥入怀中。 苏落雪站在原地,看着南昭侯那悲伤的身影,仿佛能感受到他恸哭时的痛,如今的荀远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南昭侯,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伤心人罢了。 姑姑与南昭侯和帝君之间的事在二十五年前早就不是秘密,只是到后来,没有人再敢提这些往事,她更不知道,原来二十五年前姑姑与南昭侯竟然爱的那么深,对帝君的恨亦到了这样的程度。 帝君看着无声无息地苏蔷薇,探出手,想要感受她最后一丝余温,却猛然 帝业如画 第9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一声咳,一口血便从口中喷洒而出。 周围皆惊,元翊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帝君,眼中甚为焦急:“来人,快传御医!” 原本冷寂无声的宫阙之上忽然乱作一团,亦忽视了那个痛苦而拥抱着苏蔷薇的荀远,“南昭侯!”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只见荀远拔出腰间佩剑,置于颈项,当场自刎随苏蔷薇而去。 “蔷薇……若有来世,远哥哥定不负你。” 荀远,轰然倒地,血溅宫阙。 这一场惊变,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不可置信一向冷静自制的南昭侯竟然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妖后而殉情自杀,整个荀家军顿时暴动马蚤乱。 “杀了苏家人,为侯爷报仇!”暴乱中有将士高呼,众人纷纷怒视苏成风,举起长枪便朝苏成风冲了去。 苏成风见此情景,惊惧地后退,想要逃离,可四面八方皆是禁卫军与荀家军,他早已无路可逃,恐慌中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一把长枪飞速插入他的脊背,直击心脏。 苏成风一声惨叫,当场毙命。 苏落雪还没从姑姑的死中缓过神来,又瞧见父亲被荀家军击毙,她的心仿佛被刀子狠狠从中间刮开,痛的无法呼喊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血,迷蒙了整个眼眶,霎那间又想起了年幼时,父亲将她搂在怀中,宠溺地对她说:“落雪是爹最疼爱的女儿,你想要什么,尽管对爹说……” “爹……”她失声轻唤了一声,摇摇欲坠地朝宫阙边缘退去,即使爹在最后一刻出卖了她,可她从来没有真正怪过父亲,因为父亲姓苏,他必须与帝后站在一起,一荣俱荣。 此时的苏家,走向了灭亡,那么她苏落雪亦如姑姑,即便是输了,也不能落在敌人手中,受尽凌辱折磨。 她转身,纵身一跃,从宫阙之上跳了下去。 · 百丈宫阙,斑驳肃穆,一个绯红地身影纵身跃下宫阙,大风吹得她发丝衣群飞舞,眼看着便要从百丈宫阙直坠而下,可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心求死的苏落雪突感手臂被抓住,整个人狠狠地撞上了宫阙的壁岩之上,手腕与身体的疼痛让她睁开眼,仰头看着一张绝美的脸,如今已青筋暴起,看的出他正用尽全力正死死地抓住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握不住。 苏落雪看着他,苍凉地笑了:“二少,我是苏落雪。” 荀洛依旧死死握着她的手,额上的冷汗溢出:“我知道。” 看着荀洛始终不放的手,苏落雪的泪沿着眼角滚落脸颊,最后被风吹散,她果然没有猜错,即使与荀洛再见,她与荀洛仍不需要解释任何:“此刻的我,已一无所有,就让我随父亲去吧,我不想落在你们手中,受尽凌辱。” 荀洛感受着苏落雪的手正一点一点地挣脱他的手心,而他也只能感受着苏落雪的手一点一点从他掌心中脱离。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又有一只手臂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掌心。荀夜冰冷地注视着苏落雪,冷道:“没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荀洛猛然从刹那的失神中惊醒,也许刚才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松开手,任她从这百丈宫阙上坠落下去。在荀夜及时抓住苏落雪手的那一刻,他亦与荀夜一齐用力,将宫壁上的人拽了上来。 自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的苏落雪回到原地后整个人已无一丝气力,跌坐在地。 鬓角地发丝散落在脸侧,凌乱的衣襟显得极为狼狈。 荀夜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她,片刻后收回视线,看了眼沄夫人:“帝君病危,你不带着九殿下前往探视,傻站在此处作甚。” 沄夫人猛地被惊醒,将始终停留在苏蔷薇身上的视线收回,立刻带着九殿下匆匆奔下宫阙。 荀夜看着沄夫人离去的背影,遥遥地看着倒地的父亲与苏后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可眼底却闪过悲痛。 “大少,该去看看帝君了。”始终跟随着荀夜左右的副将李军出声提醒。 荀夜点点头,亦知此刻轻重缓急,将悲痛隐匿下,率领一众亲信步下宫阙。 · 正德殿外,百官排排而跪,众人脸色各异,各怀心思。 正德殿门紧闭,只有三名御医在殿内会诊,中途帝君身边的太监总管马全立传帝君旨意,宣沄夫人与九殿下进殿。 约摸半个时辰后,正德殿门“咯吱”一声被拉开,马全立自高高地金槛迈出,满脸泪水地高喊一声:“帝君,驾崩——” “帝君——”顿时,跪了满满一地的臣子深深地伏地哭喊。 哭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皇城,悲戚地宫中隐隐有着战火后硝烟地余味,一夜间,帝君,帝后,侯爷、国舅纷纷瘁死宫中,这尚属天朝三百年历史以来的首次。 在百官的恸哭中,马全立捧出帝君的遗诏:“帝君临终前,重立传位诏书,传位于九殿下。” 顿时,百官恸哭声止,纷纷垂首窃窃私语,有帝后余党立刻愤然起身怒斥:“狗奴才,太子尚在,要继承帝位自然由太子继位,帝君病糊涂了,大家也糊涂了吗?这天下岂能交由十岁的孩童继位。” “放肆!”荀夜起身,冰冷地注视着说话之人,缓步走至沄夫人身边,站在高处俯视众人:“帝后软禁帝君三年,妄图夺取帝君之位,十恶不赦,这当诛九族之罪岂轮的到这个罪人之子来继位。” 众人大惊,没想到帝后竟然软禁了帝君三年,再看看这整个皇城皆被荀家军控制,帝后余党皆敢怒不敢言。这当中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始终跪地的辛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始终没有等到辛王的一句话。 荀夜冷冷地扫了脸色各异的百官一眼,转身,撩起裙角,跪在九殿下跟前:“臣,参见帝君。” “参见帝君。”跟随荀家的将领们以及那些见风使舵地臣子立刻也跪下,拜见新帝君。 苏家余党见大势已去,无力地跪下,深深地拜了下去。 · 一夜间整个天朝惊变,震惊天下,洛城白幡飘飞,普天哀悼。 帝君、帝后、侯爷、国舅四个人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杀戮远远没有结束。 沄夫人尊太后,掌控六宫。 南昭侯护驾有功,为国捐躯,追封一等公特封恭亲王,厚葬先帝陵墓旁。 南昭侯之子荀夜封相,赐洛城北郊豪宅为府邸,辅佐幼帝整治江山。 苏蔷薇与苏国舅密谋软禁先帝,十恶不赦,不留尸首,挫骨扬灰。 苏家,诛连九族。 朝廷上下凡参与罪后苏蔷薇密谋官员者,诛连九族。 苏家门生,追随罪后苏蔷薇反天朝,诛连坐。 罪后苏蔷薇之子元影废太子之位,革元姓,永世不得踏入天朝。 于民间造谣生事者,匿藏乱党者,妄议新王者,杀无赦。 短短数日,受牵连获罪者不计其数。 天朝元华二十六年九月初八,十岁新帝元鑫登基,改国号元禄。 第十三章 君已陌(上) 夜凉松月枝影相映,风动百花簌叶凝香。 萧瑟夜风中伴随着几分轻寒,淡胧明月照亮小院,屋内清光透着半敞地窗洒了出来,映了一地薄霜。 苏落雪在门前回廊就地而坐,低头俯视着地上那一排密密麻麻地蚂蚁,在深夜依旧勤勤恳恳地搬运粮食,这样一看就看出了几个时辰,直到深夜她依旧没有回神,没有光彩地目光内仿佛在看蚂蚁,却又似在看其它。 直到一个长长地影子将她面前的一片光挡住,整个目光中皆是一片黑暗,她回神,仰头凝视来人。 不一会儿,她又缓缓低下头,继续看地上来回奔走的蚂蚁。 荀洛于她身边就地而坐,却是仰着头,凝望天际一轮皎洁的明月。 他们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互相沉默了许久。 终于,还是荀洛开口了:“在相府这几日还好吗?” 苏落雪依旧低头,注视着来往的蚂蚁,没有说话。 自宫阙那夜惊变后,她没有如苏家其他人一般被抓入天牢,等候问斩,而是被人秘密地送入相府这个偏僻幽静的园子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你不会有事的。”此刻的荀洛说到这里,脸上闪过几抹沧桑,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可见他多日都未睡好。 “你早知,我是苏落雪吗。”她终于开口问了,可声音却是那么暗哑。 荀洛勉强地扯出一笑:“你是不是苏落雪,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坐在我身边的人,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你的喜欢,太简单了。”她顿了顿,开始回忆着与他之间的相处:“在南昭侯府,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放过了我,第二次在书房,你还是放过了我。后来,我在你身边为婢之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苏落雪,所以第三次你还是放了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荀洛收回远眺地目光,侧首对上她眼眸中的质问,他的手紧撰着,目光饱含着挣扎,隐忍,最后却是化作一笑:“我以为,我们之间无须相问的。” 苏落雪顿时语塞,垂下眼睑,不再相问。 空气中再次凝结成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似乎从她的身份完全暴露后,他们曾经那份默契便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沉默与猜忌。 荀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娓娓低诉:“这么多年,我一直恨父亲,恨他的爱为何都给了大哥,不曾分给我分毫。所以我要和荀夜争,我要打败他,让父亲瞧一瞧,我荀洛才是他该重视的儿子,所以在暗地里与父亲和大哥斗了这么多年,可就在宫阙之上,我看着父亲抱着苏蔷薇失声恸哭,看着父亲把剑自刎……那一刻,我突然不恨了,一直死死缠绕在我心中的郁结像是突然打开了,原来父亲爱的人不是荀夜母子,也不是我与母亲,他爱的人是苏蔷薇,而他对荀夜的爱,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荀夜其实与我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疼爱的可怜人罢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紧握着的拳似乎在克制着不让自己流泪,可最终眼泪还是克制不住落下,他想到了父亲就在他面前自刎的那一幕,到最终他都没有喊他一声“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倒下,他握着苏蔷薇地手,脸上挂着满足地微笑。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真挚地笑容,也许那一刻,父亲真的解脱了,二十五年的痴与怨都在那一刻彻底放下。 是他对苏蔷薇说,应该学会原谅。 听着那句话,仿佛也是在对他说,学会原谅。 看着荀洛的泪,苏落雪亦被那份哀伤所感染,眼眶慢慢溢满泪水,潸然滚落。 自父亲被长枪刺死后,她便没有落一滴泪,她想哭,却哭不出,只觉凄凉。 这个结局她早就已经预料到,可是真正发生了,却让她这么措手不及,仿佛她的一切就在顷刻间毁灭。 苏家,诛连九族。 苏家门生,诛连坐。 多么重的罪,不仅仅苏家灭亡了,就连追随苏家的那些门生都要连坐,十岁的新君,怎会如此残忍。 其实,这在新君背后下旨之人,她也能猜到一二。 若非是荀夜,她苏落雪怎能安然待在相国府,并逃过诛九族之罪。 “我想见荀夜。”沉默了许久,她哽咽着开口。 荀洛深深地闭上了眼,感受晚风拂在脸颊,吹干了荀洛脸颊上的泪痕,紧抿着的嘴角扯出一抹浅浅地弧度。猛然起身,因起的急,忽觉天地间一抹晕眩传至额间,令他险些站不住脚。 苏落雪看着荀洛的异样,亦起身,想扶住微微摇晃的他。 才触及他的衣衫,却被荀洛避开,他平稳不适,凝着面前的她道:“记得去年我生辰那日,你说一生之幸,是拥有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可你不懂,只有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仿佛想到了去年的那个雪夜,她与荀洛、荀语畅谈梦想的情景,一切竟是那么美好,恍如昨昔。 “多希望,如今能帮你的是我,而不是荀夜。” 荀洛的身影,伴随着这句话的落罢,一起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 一路缓步而行的荀洛走在新迁来洛城的相府,偌大的府邸景色怡然,四处枝影飘幽香,比起潼城的侯府,这里少了一份华丽的气派。 转过曲径小道,越过回廊,荀洛还是来到了荀夜的书房,紫羽笔直地立在书房外,一双精锐地目光正四处巡视着,极为戒备。 “二少爷,相爷与华少爷在书房谈事。”紫羽恭敬地禀道。 “近来华少与荀夜走的特别近。”荀洛望了眼紧闭着门的书房,里边透出点点烛光映打在窗。 “夫人嫁给相爷,华少自然与相爷的关系更近一步。” 紫羽的话方落音,便闻荀洛一声冷斥:“说的什么话,府上只有一个相国夫人苏落雪,这华雪若也是夫人,难不成府上有两个相国夫人。” 听到此处,紫羽脸色僵了僵,却道:“苏夫人早因帝后密谋受诛连九族之罪。” “即便遭罪,她也是相国八抬大轿迎进府中的妻子,没有休书,她便还是相国夫人。”荀洛冷声道。 门外的声响让书房内谈事的二人出了书房,一开门便见荀洛冰冷的看着紫羽,荀夜便迈步出门:“二弟这么晚还不歇息?” “大哥不也一样没有歇息吗。”荀洛睇了眼荀夜身后的华修:“看来华少要常住相国府了。” 华修负手而立,也不说话,荀夜倒是淡淡地转了话题:“二弟找我有事?” 荀洛道:“受人之托,给大哥带句话,她想见你。”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已知荀洛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她在那儿等你。”荀洛淡淡地说了句,也没有待他说话,便转身走入那茫茫黑夜中,依旧站在书房外的三个人盯着荀洛远去的背影,各有所思。 · 璀璨地光芒映照在书房,荀夜坐于案前看着手中的奏折,许久都未翻动。 紫羽在案侧陪同,目光却静静地凝望着他的侧脸,眼中闪烁着感伤,始终紧紧捏成拳的手终于还是松开,打破了书房此刻的凝重:“爷,您难道不去吗?” 坐如雕像地人终于动了动,将那半个时辰都未翻页地奏折合起,看着紫羽:“我该去吗?” “她此刻要见您,定然是为了苏家之事。”她的声音顿了片刻,继续道:“紫羽觉得爷您若不想她恨您,就去见她一面。” “你似乎挺关心她。”他冷笑一声,后重重地将奏折放下,一声脆响于回荡书房:“你早知她是苏落雪,为何在莞城未禀告。” 紫羽立刻跪地:“奴婢只是想由她亲口告诉你。” “你是怕,若说了,我会杀了她。”荀夜一语点破。 被说中心事的紫羽一怔,自嘲地一笑:“奴婢奉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三个月来,短暂的时光如弹指飞过,可却是紫羽在府中过的最安逸的日子,因为有她。她虽然是苏家千金,却没有骄纵高傲,从来未将我当下人来看。三个月来看了许多书,每回看书都那么认真,看完之后发表许多许多感慨。她看的书,我都看过,可在她发表完感慨之后,我会偷偷地重新拿起书,再次品味一番,那一刻我才发觉,我曾经读的那些书都白读了。她的性格多样,有江南女子的温淳,亦有北国儿女的豪放,看着这样的她,我仿佛找到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份无忧。” “放肆!你说这么多,是在控诉荀府这么多年来亏待你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只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荀夜盯着紫羽眼中从未有过的光芒,她跟随在自己身边十二年,这份光芒似乎只有在她八岁之时才表露过,他也正是因为她这份目光,才决定将她带在身边。 “你退下吧。”他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紫羽便起身退了下去。 听着书房地门被关上,荀夜再次坐回了桌案前,拿起尚未读完地奏折继续往下看了去。 书房内,滴滴红泪滑落,更漏点点滴滴至天明。 · 初秋的破晓带来一丝冰寒入骨地凉意,荀夜踏着青草地露水一路来到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步入园中,正见坐在屋前石阶上的苏落雪,苍白的脸上挂着疲倦,乌黑的青丝上被晨露覆了一层薄雾,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看着她垂首望着一个地方出神,朝她走去的步伐不由加大了几分声响,这才令她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仰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一怔。 荀夜于她面前停住步伐,如鹰地眸子冰冷地注视着她缓缓由石阶起身。 “谢谢你肯来见我。”苏落雪的声音气若游丝,迷蒙地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心虚。 “一直以为你是二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自然觉得出现在洛阁属平常,却没想到苏三苏三,正是苏家三女苏落雪。”荀夜说这话时,不仅仅是嘲讽她,亦是自嘲。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似没有听到他的嘲讽,开门见山说着她的目的。 “勇闯敌军烧粮草,战场不顾生死亦相随,那份令人欣赏的气魄却没想到,却是一场算计。可是能用自己的命去算计,也着实令人佩服。” “我想去天牢看一眼我的母亲。” “苏落雪,告诉我,在莞城你做的一切都是算计吗?”他冷着声,一字一句地问。 “在敌军烧粮草那夜,你许过我一个承诺,如今我要你兑现你的承诺,让我见母亲一面。”她依旧自顾自地说。 荀夜忽地笑了,笑容中藏着一抹嗜血地杀意:“苏落雪,我真是小瞧了你,从那么早,你就已经算计到如今的一切了。” 看着他那冰冷地笑,苏落雪的嘴角亦扯出一抹笑:“是,我孤身前往敌军烧粮草遇见了你,我就已经开始算计要你一个承诺。后来你要我加入荀家军,我本不想理会,可华修却点醒了我。” 听到这儿,荀夜猛地掐住她的下颚:“到如今,你还想挑拨我与华修的关系。” 忍着下颚的疼痛,苏落雪继续道:“他告诉我,苏家大势已去,若我想要自保,就留在荀家军,博取你的信任,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选择与你一同被抓进军帐。是的,我是在用命算计,所以我成功了,到最终我不是安然地呆在相国府与你谈条件吗。” “苏家女子以苏蔷薇为首,个个手段高明。”荀夜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重重地跌坐在石阶上。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扶着身侧地石柱爬起,继续道:“如今你身为一国权相,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我只求见母亲一面。” 他冷眼看着她道:“如今你自身到难保,还与我谈条件。” “如今的苏落雪已是孤家寡人,早在那夜宫阙之上便已一心求死,是相爷您说,没有你的允许,我不准死。若是见不到母亲,即便是我再求死,你也阻拦不了!” 他瞪着说话虚弱却蕴含无限坚定地她,紧紧捏着的双拳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三!”他拂袖而转身,不再看她:“你要见母亲,那我便成全你。不过你记住,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苏落雪看着他毫无留恋而离去的背影,她喃喃地道:“你我,本就不相欠。” 第十三章 君已陌(下) 是夜,静凉如水,苏落雪一身男装地跟随在荀夜身后,进入刑部天牢,一路守卫见是相国大人也不疑有他,层层放行,他们长驱直入直达刑部大牢地最底层,而那最底层亦是关押头号要犯的地方,此刻的那儿关押地便是与苏蔷薇有着直系血统的苏家人。 随着牢头越往里走,便觉一阵阵恶臭味,发酵地霉味充斥着鼻间,黑暗中唯有墙上地火把才能照亮前路。 “相国大人,他们便关在此处。”牢头指了指牢内。 “你可以退下,本相有要事要审问。”荀夜挥了挥手,牢头立刻唯唯诺诺地点头,便领着几名刑卫离去。 待他们的脚步愈来愈远,最后直至不见,苏落雪才走到牢门前,望着牢内的几个人都发丝散乱,死气沉沉地靠在牢壁上。 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上牢门的铁柱,眼眶泛红地喊了声:“娘。” 原本双眼无神地苏夫人突然惊坐而起,看着牢门外的人,确定是自己的女儿后,立刻奔至牢门前,探出双手从牢门的空挡处捧着她的脸,激动地道:“落雪,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感受着脸颊上,母亲那双冰凉地手,她的泪水瞬间滚落:“娘,是落雪,落雪来看你了。” 苏夫人一边落泪,一边笑着:“娘能看见你平安就好,就好……”她说着,目光亦看向苏落雪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疑惑地问道:“他是?” 苏落雪知道母亲问的人是谁,垂了垂眼睑,低声道:“他是荀夜。” 苏夫人猛然一怔,正要开口,只见一直无力靠坐着的苏扶柳猛然冲了过来,尖锐地道:“我们荀家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子女,为了活命,竟然投奔了荀家!” “扶柳,不要这样,会动了胎气的。”苏夫人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地苏扶柳,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地吓人,可她仍旧用最后一分气力朝苏落雪怒吼着。 苏落雪惊诧地看着苏扶柳:“大姐你怀了辛王的孩子?” 苏静兰依旧靠坐在墙壁边缘,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不要说了,你们一定都在笑我吧,我嫁的夫君,竟然真的与荀家勾结,在最后时刻出卖了苏家,将苏家无数门生推向了死亡……”苏扶柳说的一字一句,皆是看着苏落雪所说:“尤其是你,我的三妹,此刻你来天牢,就是想看看大姐凄惨到何地步了吧?你现在看到了,称心如意了吧!” “落雪不知道,大姐从什么时候对我的成见如此之深,若是因为三年前七夕之夜我昏迷中的胡言乱语,我只能对大姐你说一声抱歉。可落雪从来没有想与你争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奢望也没有。你说我投奔荀家,是,当初我是计划博取荀家的信任以自保,可最终我回来了,苏家面对那么大的危机,作为苏家子女,我必须回来。可我回到家,得到的是你们的不信任,我是恨过,恨过大姐你那么相信辛王却不相信你的亲妹妹,但我知道,大姐你只是因为太爱辛王。”苏落雪每一句话说的真真切切,听在苏扶柳耳中亦是字字敲击着心间。 “你对他的爱,对他的信任,最终换来的是什么呢?他的临阵倒戈,甚至在你怀有身孕被抓进天牢等候问斩,他依旧对你不闻不问,到如今你对他的爱还不够清醒吗?还要质问我投奔荀家,苟且偷生吗?” 苏扶柳红着眼眶,怔怔地看着她,一直以来,都是她看不透罢了,自以为是的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一个梦中,如今,梦是该醒了。 顿时,整个牢中陷入一阵静谧,空气中凝结着无限地悲伤。 “母亲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该走了。”荀夜沉着声道。 苏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忽地朝荀夜跪了下去,含着泪道:“我求你,看在扶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份上,饶恕她吧。” 荀夜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嗤鼻道:“苏夫人真是看的起荀夜,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你能救落雪,就一定能救得了扶柳,这孩子是无辜的,您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过扶柳吧。看在辛王的面子上,这孩子也是辛王的骨肉啊……”苏夫人放弃了自己的身份,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不断地对荀夜磕头。 “娘,不要求他……”苏扶柳终于忍不住哭着去制止磕伤了额头的母亲:“扶柳不会为了活命,去求咱们苏家的仇人!” 而荀夜,依旧不为所动:“既然是辛王的骨肉,那便由辛王来救,他是此次剿灭苏后的功臣,若是他肯向帝君求个圣旨,说不准,就赦了苏扶柳。” 苏落雪看着荀夜那如刀削地侧脸,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能凝着泪看着母亲为了大姐,不断地向荀夜磕头。 母亲也曾是王公贵族之女,品性端庄,亦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如今为了大姐,不惜跪下乞求荀夜,这个名义上的女婿。 盛极一时的苏家,到如今,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权力,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若成了,那便终身富贵荣华,若败了,就如现在的苏家。 · 红着眼眶,一路随着荀夜踏出了天牢,离开刑部。 在归相府的路上,苏落雪与荀夜相对而坐在马车内,感受马蹄声声踏响黑夜的小巷。 “在牢中,你提起三年前的七夕之夜……那一夜,你发生了什么。”荀夜像是考虑了许久,才脱口问。 苏落雪像是没有听见荀夜的问话,亦不愿意提起那段早已被她封存的记忆,只道:“相爷,求你救我的姐姐。我愿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真是姐妹情深。”荀夜冷笑,冰冷地目光直视她垂首地侧脸,隐约可见脸色苍白如纸:“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谈条件,尤其是苏家人。” “那就请相爷把我送入大牢,即便是与苏家同亡,我也不愿一人苟且偷生。” “你在威胁我?” “你为何一定要留下我的命,我与相爷早已两不相欠。” 荀夜没有回话,只是侧过头,望着被风吹起的马车帘幕,外头的黑暗有一下没一下的闯进他的眼帘,沉寂了许久才继续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苏落雪抬头,盯着荀夜的侧脸,莞尔一笑:“相爷不会真的喜欢我了吧。” 荀夜依旧看着外边,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在莞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是苏后硬塞给你的妻子,你该厌恶我。而你,是杀了我最好最好朋友的凶手,我该恨你。” 终于,荀夜调转过头,对上她眸中地恨意:“我杀了你最好的朋友?” 苏落雪嘲讽:“为了扳倒帝后,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你杀过的人,早已不记得了吧。”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在嘴角扯出一抹冷魅地笑:“是,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恨我的人多不胜数,多你一个,也不多。” · 离苏家满门抄斩的日子还有五天,苏落雪便病倒了,且已有三日滴水不进,多位大夫诊断过后,连连摇头,连称此为心病,她是一心求死,即使用千年人参救治亦难化去心中的郁结,此病非药物所能医治好。 苏落雪的病,荀夜亦有耳闻,却未来探视过一眼,只命了紫羽去伴她左右。 几日来,紫羽一直在与她说话,可她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躺在床上,时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地绯色幔帐,时而闭上眼,也不知是否睡去。 紫羽亦强喂过她进食,每回喂过后,她便全数呕吐出来,之后的脸色惨白的骇人。 “苏落雪,当初那个天真豪放的你呢,就因为苏家的落败而放弃自己了吗?是,你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会心痛,会伤心,可你不知,相爷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执意将你留在了相府,留下了你的命。你这样放弃自己,对的起相爷吗!”紫羽终于忍不住冲躺在床上,似睡着了般的苏落雪吼了过去,可是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睡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开这个世间。 看着这样的她,紫羽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内心尘封了十二年的记忆终于被唤醒,被层层拨开:“家破人亡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呢。” “十二年前,我还是吏部尚书之女,也如你一般,无忧无虑,从来不知世间愁滋味,我有疼爱我的父亲,母亲,姑姑,伯伯,哥哥,姐姐……可是,父亲却因为一场文字狱被牵连获罪,乃至满门抄斩,我如你一样从天堂掉入了地狱。那时,我才八岁,在官兵来抄府的时候,母亲将我藏在大花瓶中,她告诉我,若能逃脱,一定要活下去,珍惜自己的命,重新来过。” “因为母亲的话,我一直在坚定着信念,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在官兵放火烧府的那一刻,我从府院后面的狗洞里爬出去,逃生了。其实那一刻,我也承受不了一夜之间家人全部入狱的伤痛,才八岁的我,无依无靠,无亲无故,还要躲避官兵的搜捕,我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最终还是撑下去。我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剩菜,有时候实在饿极了,我就去街头偷包子吃,被人抓住毒打一顿是常有的事,可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床上,那个紧闭着眼睛的苏落雪终于睁开了双眼,侧首看着平静讲述自己过往的紫羽,她静静地坐在小凳上,目光飘忽,似乎回到了自己八岁时所过的那段日子。 “因为我坚持了自己的信念,所以让我碰见了南昭侯,那时我又偷吃被人逮住,毒打一顿,南昭侯将我救下,并为我付了包子钱。他蹲在我面前,也不顾我身上的肮脏,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为什么要偷东西吃,爹娘哪里去了。我告诉南昭侯,爹娘死了,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偷东西吃。后来,南昭侯将我带进了侯府,这才有了今日的紫羽。” 说到此处,她收回飘远的视线,对上苏落雪的凝望,坚定地说:“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我吃了那么多苦才得以活下去,而你,有人帮你活下去,你却要放弃生命。” “我一直以为,敢孤身闯敌军烧粮草,敢赴战场与相爷并肩作战的女子,是个坚强的女子,却没想到,你这么软弱。”紫羽从凳上起身,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冷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若还是一心求死,那便是紫羽看错你了。” 说罢,便拉开门步出屋,才走几步,便瞧见华修站在门外,紫羽愣了一下,目光随即瞥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由紫丁香编织的花环。 “华少。”她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喊了声,便越过他,离去。 待紫羽远去,华修才步入屋内,只见苏落雪正从床榻之上爬起,才穿好鞋子便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华修,她停住动作。 华修见不动的她,勾了勾嘴角,迈步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审视了片刻道:“不错,挺好看。” 苏落雪感受着头上花环的重量,疑惑地看着华修的举动。 华修弯腰,牵起她的手,便朝外走去。 苏落雪全身无力,只能跟随着他的力量,缓步朝门外走去。 “这么好的天气,你却待在屋内,真不懂如何享受人生。”华修一路带着她步下石阶,走过小径,微风拂过青草,带过淡淡幽香。 苏落雪感受着这份清香,眼中有了几分朝气。 感受着苏落雪的手在他手心里慢慢有了温度,华修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地笑意:“记得在莞城我说过,若此后一别,能再见,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跟随着他缓慢地步伐前行,静待后文。 “你知道,荀夜为何会喜欢华雪吗?”他问完,嘴角闪过几分苦涩,继续道:“这还要追溯到三年前七夕之夜……” 第十四章 七夕错(补全) 三年前 七夕 ·苏落雪· 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洛城四处早早地边挂起了花灯,许多小贩在街道两侧大声吆喝叫喊着卖乞巧果子、牛郎织女面具、各式七夕人泥……为这原本就富庶的洛城凭添了几分融融暖意。 当然,每年的七夕,苏府有一个人定不会错过,那便是苏落雪。 自幼,她便会与大姐、二姐一起偷溜出府,参加每年的七夕,当然,每回玩到深夜回家必会被爹逮个正着,挨罚是在所难免的事。 直到十一岁那年,在街上捡了个风影回来,她便不需要再跟随姐姐们一起偷溜出府,因为她跟风影学会了轻功,更有风影时不时的为她易容,到十三岁的时候便能在苏府出入自由。 是夜,她穿着一身雪白地羽衣裙裳,在晚风地陪伴下徜徉地走在热闹地人群中,街道两侧地花灯映打在她的侧脸,愈显绯红。 在路过街上卖面具的小贩时,苏落雪的步伐顿了一下,想起如今的姐姐已与辛王成亲,每年的七夕都是辛王陪姐姐去,那她也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在河对岸看辛王了,那就只能戴着这个面具去了。 买下织女面具后,她便戴上,隐在多数与她同样戴着织女面具的人群中,她带着几分期许与感怀朝洛城湖畔走去。 在洛城湖畔,她买了个花灯,在灯上写下一句诗,便将河灯放入湖中,看着河灯在万千河灯中穿梭飘荡着,她那张掩藏在织女面具下的嘴角勾勒出甜甜地笑意。她一直期待着,这么多年的河灯,真能有一次闯入辛王的眼中,他能够注意到对岸的她。 而对岸的苏扶柳却早就注意到对岸那个戴着织女面具的苏落雪,心中暗暗叹气,这个丫头又偷跑出府了,以为戴个面具她就认不出来了吗?她可是看着落雪长大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都能认出她来,一个小小的面具就想骗过她吗? 苏扶柳笑着摇头,目光亦注视到湖中她放的那个河灯缓缓地朝这边淌来,她眯起眼睛看着河灯上写的字,正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一愣,这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学会写这些情诗了。 回去,她定要问个究竟,这到底是写给谁的。 而苏落雪亦发觉了对岸苏扶柳凝视她的目光,她一愣,立刻撇开视线,双手纠结在一起,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姐不会认出她了吧?她看到那个河灯了吗?不会开始怀疑她了吧? 无数的设想闪现在心中,她的脸颊猛然发烫,脊背冒出丝丝冷汗,转身就往身后的人群中走去,任小小地身影淹没在人海中,直至不见。 · 一路小跑着,终于离开了热闹的人群,此刻的苏落雪只想赶紧回府,总感觉大姐会追上来,问她是不是喜欢辛王。 原来,心里有秘密竟然会这样心虚。 自从大姐与辛王成亲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正在偷偷的喜欢自己的大姐夫,看见大姐,心中总是闪过浓浓的愧疚,甚至不敢直视大姐的眼睛。 当小偷,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转过几条小巷,避过回府的大路,要从小路偷偷回府,却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踢到一个东西,想事情想的出神的苏落雪一下没注意,被绊倒在地。 “哎哟。”她一声呼痛在小巷中显得格外响亮,下一刻,一把冰凉地闪着银光的剑便抵在她的颈项上。 借着天际淡淡地月光,可见地上半躺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看似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清晰可见其眸中蕴含虚弱,却藏着无限地杀意。 苏落雪保持摔倒在地的姿势,不敢动,只怕一动,下一刻便会命丧他的手中。 他们就这样静静对视了许久,全身僵硬地苏落雪再也保持不住跌倒在地十分不适的姿势,正要动一动,却发觉蒙面黑衣人的口中逸出一声闷哼,连手中的长剑都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苏落雪看到这样一幕,一直憋在胸口的气便松下,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雪白的衣裙,低喃着:“还以为要命丧此处,没想到是个病猫。” 说罢,也不再看那人,转身就要走,却在走了几步后顿住步伐,自言自语道:“他受伤这么重,我不管他的话,会不会就死在这里?那我岂不成杀人凶手了?” 她缓缓转身,看着那人,眉头一蹙,又道:“若他是个江洋大盗,我救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苏落雪一个人站在原地纠结着,而躺地的那人亦隐约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含着杀意的目光渐渐敛去,静靠着听她喃喃自语。 “救他?万一救了他,他反过来要杀我怎么办。”苏落雪摇摇头,还是决定不救。 可才转过身,想要离去,却再次转了回来:“还是救他吧,万一他是个好人,只是被j人所害,那我真就是罪人了……” 黑衣人实在不愿再听她继续念念叨叨下去,暗哑着声音道:“过来帮我拔箭。” 苏落雪听见他那命令的口气,却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满眼的戒备。 “你放心,我身上中了毒箭,杀不了你。你只需要帮我把毒箭拔下,就可以走了。”他耐心的说着,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是好人。” 也因为那句“我是好人”,她真的就信了,在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握紧她胸前那支毒箭,第一次帮人拔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不敢拔。 “没事,你尽管拔,否则毒势蔓延至全身……”蒙面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落雪便狠狠地将他胸前地毒箭拔出,他一声重重地抽气,随即狠狠地咬牙,不让呼痛声逸出口中。 随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以右手 帝业如画 第10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点住胸口的两个|岤道,避免血继续往外流,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此时的他已经满头大汗,本就模糊地意识愈发模糊。 看着他的模样,苏落雪立刻撕下自己裙角绸缎,然后生疏地为他包扎伤口,待包扎好之后便问:“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可以走了。” “走?可你……” “没有毒。” “没有毒?”她提高了音量重复道。 “不说有毒,你敢上来帮我拔剑吗。”他冷瞪着她一脸的气愤,有气无力地说道。 被说中心事的苏落雪目光闪了闪,收起满脸的愤怒,喃喃道:“不能怪我啊,我总得为我自己的小命考虑嘛……” 听见她又是一阵小声的嘀咕,他无奈地看着她,可嘴角却闪过几分笑意,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有意思的女子。 也许,这一刻,他可以信任她,让她帮一个忙。 “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此时的他声音软了许多,不再是冰冷的命令声。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一定帮你。” 听到这里,他那掩藏在黑色蒙面布下的嘴角再次扯出一抹笑意,像哄小孩一样道:“我都说了,我是好人,怎么会让你杀人放火呢。” “那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在洛城湖畔东等我,你去通知他我现在所处之地,让他来救我。” “可我不认识你的那个朋友啊。” 他想了一下:“他与我身材相仿,衣着贵气,只要你见到他,便会被他身上的贵气所吸引,很好认。我与他之间的暗号是二两牛肉。” 她噗嗤一笑:“二两牛肉?真有意思的暗号。”说罢,她点点头:“我一定给你找到你的朋友,你在这里等着,自己小心。” 他看着她急急跑出去的身影,在寂静地小巷中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问话,她止住脚步,考虑了一下才转身,伸出一跟手指指了指天上,笑道:“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看着那在黑夜中戴着一张织女面具,穿着一身白衣胜雪的娇小女子渐渐在眼中模糊,他强撑许久的模糊意识已经渐渐侵袭,他却缓缓道:“我的名字在晚上,你只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我。” · “二两牛肉。” 苏落雪不知道,这是她说的第几遍了,在洛城湖畔东,身材与他相仿,容貌俊逸,身着贵气的男子多了去了,她几乎是沿着湖畔东一个一个地问过去,见符合这句话的人便脱口这句暗号,所有人都用异样地目光看着她。 虽然很是窘迫,不想再继续找下去,却想到那个受伤了的人,如今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的血,若是不尽快送去救治,也许命就难保。 要不,她帮忙找大夫…… 随后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黑衣人定然是不想让暴露他的行踪,才会让她去找他的朋友,若是贸然找大夫,也许他的生命便会有危险。 在洛城湖畔东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知道“二两牛肉”这个暗号的人,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便想着要去人群中找找看,她穿梭在热闹地人群中,目光四下搜索着,视线最后落在湖畔北处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女子伏在岸边,亦是一身白衣胜雪,脸上戴了一个织女面具,正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湖中。 仿佛又看到另一个自己,不免觉得新奇,便迈出脚步朝她走去。 走了几步,发觉她的身边有一个身穿华丽紫袍的男子站在她的身边,低头正在与她说着什么。 虽然他的脸被牛郎面具遮挡了一大半,但是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腰间的羊脂白玉佩,拇指的翠玉扳指,再瞅瞅他的身材,完全与那个蒙面人口中形容的相差无二。 她心中一喜,立刻跑到他身边,脱口道:“二两牛肉!” 一站,一蹲皆带着面具的男女齐目看着她。 那个男子看了她一会儿,便径自探手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下,深邃地目光看了她一会儿,冷道:“你是谁。” 对于他揭下她面具的无理举动,苏落雪心中一阵怒火涌上,却想到还有一个受伤危在旦夕的人正在等着他的朋友去救他,她便压下怒火,瞪着他又重复了一句:“二两牛肉。” “他在哪里。”男子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 看他的表情,苏落雪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同时也在心中抱怨了那个蒙面黑衣人一句,明明是在湖畔北,却硬是被他说成了湖畔东,害得她走了那么多冤枉路。 她便压低了声音道:“他受了箭伤,现在城北三金胡同,往苏府去的小路上,左转第二个小巷里。” “他怎么会让你来传话。”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质疑着她此刻说的话,那双眸子里蕴含着无限地杀意。 被他眼中的杀意骇到,她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镇定地说:“我在回家地路上遇见受伤的他,帮他拔下了箭,包扎了伤口,他就托我来找你。” “是吗,既然他将暗号告诉了你,那你就该知道他是谁。”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被他的气势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再后退一步:“你不要那么多疑好不好,你的朋友就快死了,你还不去救他,反倒是在这里盘问我。” “哥哥,我看她说的话不像是假话。”他身边的女子倒是开口了。 那人侧首,看着女子沉沉道:“雪儿,看来这洛城留不得了,你先回去,待我找到他便去与你会合。” “恩,那哥哥你要小心,我等你们。”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此处。 苏落雪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目光里含着几分赞赏,这个女子不仅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抹淡然地性子,更感激她在关键时刻帮她说了句好话。 那人依旧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一分表情,再次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看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苏落雪接近咬牙切齿地答道:“路人甲。” 那人听到这个答案忽然愣了一下,又逼近了一步:“路人甲?” 此时的苏落雪已经被他逼到湖畔岸边的最边缘,若再往后退一小步便是湖中,她无路可退,只能稍微后倾一点身子,避免近距离接触他身上那股浓浓的杀意。 “你,你想做什么……”此刻的她说不怕是假的,从没想过,此刻的她才意识到今夜她做的一切有多么危险,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忽然,那人地目光看了一下右侧,眸光一闪,后竟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苏落雪疑惑地亦顺着他刚才看过的地方望了去,正好瞧见苏府的管家全德,身后带了十多名带刀侍卫正朝这边走来,目光冰冷地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心底“咯噔”一下,难道她今夜出府又被爹逮个正着,派全德管家抓她回去的? 想到这里,她正想收回向后倾的身子,逃离此处,可此时身体的重量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手舞足蹈想要平衡身体,却止不住身体的受重,整个人向后栽了下去。 “扑通!” 洛城湖水中一声响,湖中溅了偌大的水花,四周的人皆将目光投递至不慎落水的人。 同时,也吸引了另一侧的苏扶柳与辛王,随着人群一同朝这边走来。 掉入水中的苏落雪一连呛了好几大口中,冰冷的水滴蒙了她的眼眸,她在水中挣扎着,大喊着:“救,救命……全爷爷……救……” 此时的全德亦发觉了这边的异样,立刻冲入人群,只见湖水中正不断挣扎地人,他惊呼一声:“三小姐!”后立刻跳入湖中,奋力将湖中的苏落雪救了上来。 “落雪,你怎么回事!”苏扶柳看着浑身湿透被救上来的苏落雪,满脸的责备与心疼。 一阵晚风拂过,如落汤鸡般的苏落雪抱着双臂,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冷颤,低着头如做错事的孩子说道:“我不,不小心摔下去的……” “快回府,以免着凉!”苏扶柳不再询问,立刻揽着她便离开湖畔。 而这一路上,苏落雪都能感觉到辛王一直伴随在姐姐身后,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而她,至始至终都不敢正眼瞧他一眼,想靠近他,却不敢靠近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姐姐身边,这才是她与他最近的距离。 · 回到府中,苏落雪便受寒而病倒在床,当夜高烧不退,苏夫人与苏扶柳急坏了,而苏成风看着重病的女儿,满腹怒火也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也不再计较她偷溜出府之事,只是期盼着女儿的高烧赶紧退下。 一直守在苏落雪床榻边的苏扶柳早早地将母亲劝回去睡,她则是时不时地为苏落雪换毛巾覆于她的额上。满脸的关怀,皆是一个大姐对妹妹的疼爱。 直到深夜,苏扶柳依旧待在苏府照顾苏落雪,有些昏昏欲睡地苏扶柳忽地被她梦中呢喃惊醒。 “姐姐,对不起……” “我真的很,喜欢元翊,喜欢了好久,好久……” “姐姐,我不会和你,争姐夫的,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满足了……” “姐姐不要怪我,不要走,对不起……” 站在床榻边,看着苏落雪一直在被梦魇缠身,泪水溢出眼角,滴落在枕上,脸上净是那满满地自责与伤心。 苏扶柳却惊呆了,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三妹喜欢的人,竟然是元翊。 她的双手无力地捶下,缓缓后退几步,摇着头,满脸地自嘲:“三妹啊三妹,这么多年来,你竟然隐藏的这么好。”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喜欢元翊,为什么不早说呢,也许当初嫁给元翊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怎么办呢,如今姐姐也喜欢元翊……” 翌日,苏落雪的高烧便退了,在喝药时,便听贴身婢女晓柔说起昨夜府中进了刺客,刺客的胸口还中了一箭,却被他跑掉了。 而此时端着药碗正准备喝药的苏落雪猛然一僵,顿在半空中。 昨夜苏府进刺客,胸口还中了一箭? 她一个激灵,想到了昨夜她在小巷中救的那个男子,他平静地对她说:我是好人! 难道她昨夜救的那个男子就是苏府的刺客?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怕这件事万一让父亲知道了,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此后,她心中便多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亦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渐渐地,被她所遗忘。 · 三年前 七夕 ·华修· 那天夜里,华修与华雪二人在洛城湖畔北,凝望着满湖的河灯,闪闪地光芒映照在他们的眼眸中,熠熠生光。 华雪一袭白衣,配合着脸上的织女面具更显神秘,她与华修来到洛城一个月,一直都没有好好出来玩过,巧遇今夜七夕佳节,便央求着要出来一睹洛城的百姓是怎样过七夕的。 华修在这世上只剩下华雪一个妹妹,故而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从来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便答应带她到洛城湖畔过七夕佳节,但是他却与她约法三章:不许离开他的视线,不许和陌生人说话,必须带着面具。 华雪知道此次大哥来洛城是有要事在身,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监视,所以对于他的要求,华雪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当夜便戴着织女面具与大哥跑到洛城湖畔北,买了个河灯便写下一诗,华修便探过身子去看她写了什么。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雪儿春心大动了?”华修含笑问。 华雪含羞一笑,也不接话,只道:“哥哥不许个愿吗?听卖河灯的小贩说了,在七夕之夜放河灯许愿很灵的。” “哥哥不信这个东西。”华修摇摇头,不打算放河灯。 他如今的心思并不在赏河灯上,而是他在等一个人,他们约好了,在洛城湖畔北见面,可是却迟迟不见那个人的到来,他不禁有些担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华雪知道哥哥心不在焉,撇撇嘴,便伏下身子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河中,任它渐渐远去。 “二两牛肉!”忽然,一个清脆地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华修与华雪满脸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一个带着织女面具的白衣女子。 华修看着她的模样与打扮与妹妹极为相似,心中不免生奇,便探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一张白里透红的清秀脸庞闯入眼眸,她许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揭下她的面具,圆圆地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明明很生气,却又好像刻意压着怒火一般。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了一句,目光便开始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身材与打扮与华雪相似,可是却没有华雪美,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极为清澈,里面没有虚假,只有真实,仿佛看见她的眼睛,便能知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二两牛肉!”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又说了句,眼中分明闪着急切。 华修心中沉了沉,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便派一个小姑娘过来传话吧?他略带试探地问:“他在哪里?” 果然,听到这句话,她满脸的喜色,仿佛见到恩人一般,急急地说了一大堆话,这让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真的出事了! 他先支开了华雪,本想继续询问她的身份,却瞧见一群贵人家官兵打扮的小队人朝这边走来,四处张望搜寻的目光告诉他,那些人在寻人。 莫非事迹败露!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顾面前这个女子,转身便离开。 才朝前走几步,便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扑通”的落水声,他一回首便见那个女子掉进湖中,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挣扎着,溅起偌大的水花。 看到这一幕,他的嘴角扯过大大地笑意,然后转身快步朝她说的那个地方找寻而去。 华修一路来到她说的地方,终于在那条小巷的角落中找到了那个蒙面黑衣人,他的身上覆了被人丢弃了的烂草席,在黑暗的小巷中若不刻意去寻他,根本无法瞧见这里有个人。 他揭开兰草席,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黑衣人,他一惊,立刻蹲下身子想叫他,却直觉有地方不对劲,探手便扯下他脸上的蒙面黑巾。 浅浅月光若有如无地打在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脸上,华修看清了他的脸,心下蓦然一阵诧异,脱口而出一声:“荀夜?” 满腹的疑惑与惊讶,最终理智告诉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弯腰便将他从地上扛起,轻功一跃,便飞上屋顶,有些吃力地扛着昏死过去的他离去。 · 翌日,华家在洛城南处的避暑山庄内,华修负手立在屋前的石阶上,晨曦的光芒洒在他的侧身,映了一袭金黄。 他眯着眼,眺望远方,沉入自己的思绪。 “哥哥,你昨晚救回来的人伤势如何了?”一夜没睡好的华雪天一亮便奔赴哥哥的住处,却瞧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思考着什么。 “失血过多,受伤昏迷了。幸好及时拔剑止血,否则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他。”华修收回远眺地目光,回头看着华雪。 “那就好,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洛城?” 华修却没有回话,只问:“你可知里面躺的人是谁。” “不是哥哥来洛城要见的人吗?”华雪回答的理所应当。 华修却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他事迹败露,所以找人来传话,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他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哥哥为何还把他救回来?来历不明的,不怕惹祸上身?” “因为他是南昭侯荀远的长子,荀夜。” 华雪听到这儿,满脸的诧异:“就是那个十八岁便跟随南昭侯出征打仗的荀夜吗?他不是应该在潼城,怎会在洛城受伤?” “我也很奇怪,所以我将他救回来了。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能将华家推向另一个高度的人。” 华雪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华家早已是天下首富,钱多的早已用不完,哥哥何必再……” “你不懂政治,纵然华家钱再多,若没有依靠,那我们也只是空拥这金山银山,华家没落是迟早的。” “所以哥哥在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华雪问道。 “不仅要强大,还要有头脑。” “所以哥哥想拉拢这个荀夜?”华雪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可是荀家一直忠于朝廷,且远在潼城为天朝坐镇江山,他们不会需要我们华家的,拉拢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傻妹妹,不要光看表面。单单从昨夜荀夜秘密来到洛城,并且受伤就能看出他们荀家并不安分。”华修笑着提醒,随即叹了一声:“但是要得到荀家的信任却很难,只怕是哥哥根本从他口中套不出任何话。” 华雪想了想,笑道:“怎么会,如今我们可是荀夜的救命恩人,只要多下点功夫,得到信任是迟早的。” 华修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恍然低语:“救命恩人……” 华雪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屋内传来很大的动静,他们立刻奔进屋内,只见半裸上身的荀夜几乎被雪白的纱布缠尽,此时的他正挣扎着下床,因动作太大再次扯动了伤口,血透着雪白的纱布映了出来。 在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个人时,目光中猛然闪过戒备,如鹰的眸子藏着尖锐的锋芒,此刻的模样丝毫不像个受伤了的人。 “你醒了就好。”华修平静地看着他,后侧过脸看了眼华雪:“雪儿,你且回避。” 一直看着受伤的荀夜的华雪被这一声惊了思绪,忙收回凝望地视线,点点头便离去。 而荀夜却因华修的一句“雪儿”而将目光投递至转身离去的华雪身上,那一抹雪白地倩影闯入他眼中,记忆中仿佛有个甜美地声音在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雪。 华修看着荀夜微微迷离地目光盯着华雪离去的背影时,心中顿时闪过那渐渐成形的计划。 “她是我妹妹,华雪。”华修缓步上前,悠然于屋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荀夜收回视线,盯着华修,冷道:“昨夜,是她救了我?” 华修的脸上扯过一抹淡笑,可深邃的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是的,昨夜雪儿按你说的去找二两牛肉,却没有找到。为了不延误你的伤势,她便求我救你。” 荀夜眼中的戒备稍微敛去几分,却没有道谢,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华家在洛城的山庄。” “华家?”荀夜疑惑:“是……天下第一首富,华家?” 华修笑着点头:“你先把伤养好,有事,待伤好后再细谈。” · 那一夜的七夕,苏落雪不知,她找错了人。 而当初,荀夜要找的人并不是华修。 华修,要找的人亦不是荀夜。 只不过,一场阴差阳错的错误相遇,却促成了华家与荀家的强强联合,更加速了苏家的覆灭。碧草如丝,朝阳和煦,风动含草。 苏落雪与华修并肩坐在小院里那一片葱郁的草丛中,金光地朝阳洒了他们一身,清风袭襟,吹得他们衣袂发丝舞动,远望如一副充斥着溶溶暖意的水墨画。 听着他一字一语的讲着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她的脑海中亦浮现了那段早已经被她尘封的记忆,几乎就要被忘却,却在此时此刻被华修提起。 我的名字在晚上,你只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我。 夜。 原来,她救的那个人,是荀夜。 那夜他要她找的人确实是在洛城湖畔东,只是她太急了,找到了在洛城湖畔北的华修。 当华修讲完一切时,身边许久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收回飘远地思绪,侧首看着她。 头戴花环的她静静地坐在那儿,额前一缕发丝被风吹过,蒙在眼前,她却像丝毫没有反应般,视线依旧凝望碧蓝地天空。 沉默了许久,她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真相。”华修答。 “这个真相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嗤笑。 “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华修一语出,苏落雪便瞪圆了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华修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似乎又想到了三年前七夕之夜他们初次见面,她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瞪着他。 “都说你已经病入膏肓,华佗在世也难医,所以在你临死前,让你知道这些。”他这句话,似在开玩笑,却又似认真。 她依旧瞪着他,似乎想要冲他发怒,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对着她的目光,嘴角那份玩世不羁地笑意渐渐消逝,格外认真地说:“对不起,苏落雪。” 看着他那么凝重地表情,她满腹地怒火早已了无踪迹,亦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只道:“其实,要怪只能怪我不够细心,找错了人。最终,促成了你们的联合。”她的胸口异常沉闷,仿佛有一股郁气,始终都无法散开。 “原来,到最终促使苏家灭亡的人,是我……” 她的脸上,满是自责与悔恨。 她自嘲地笑着,泪水亦随着笑容滚落:“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弄人,三年前我救了自己的仇人,还错为他与华家牵线。三年后我嫁给了他,算计他,最终被他恨之入骨……” 听着她的话语,华修缓缓开口:“三年前,我告诉荀夜,救他的人是华雪,虽然你与华雪的身材相仿,都是一袭白衣,可是声音却不同,但一向精明的荀夜却信了。后来,我与荀家的关系因为华雪,越走越近。那时我不能肯定,荀夜是真的信了,还是假信。” 听到华修说到这儿,苏落雪的脑海中回想起那夜她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华雪。 苏落雪。 也许荀夜是因为这一个雪字,才没有多疑的吧。 “可是后来我不再想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因为华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最好的结果,不论真假,只能是华雪。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顾忌。而华雪,也是真的喜欢荀夜。”华修说到此,顿了顿,才问:“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他说的这么清楚,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到如今,救他的人到底是谁早已不重要,因为救他的人只能是华雪。 只有华家的财力,能完成荀夜的野心,将他推向最高处。 而华家也要依靠荀家的权力,更加鼎力在这个盛世天朝中,永保天下第一首富之名。 当苏落雪回过神,一直陪她坐在身边的华修已经没了踪影,这片漫漫草丛中,唯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 · 紫羽在对苏落雪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后,便直接去了荀夜的书房,她在荀夜身边十二年,对于他什么时候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了如指掌。 而她,果然也没猜错,如今的荀夜在书房听着下人禀报城中要事,紫羽迈入书房之时,荀夜只是拿目光扫了她一眼,没有发话,管家李百顺便继续禀报着。 “康国传讯,阿达目大将军举兵谋反,二十万军队与半朝官员声讨康国国君,不误朝政,贪恋美色,专权暴政……” “阿达目谋反了?”荀夜听到此处,轻轻一笑,眼中闪过精锐地光芒。 “他选在苏后倒台没多久谋反,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想到了如今的天朝另立新君,无暇顾及到康国谋反之事。”李百顺的口气甚是赞赏。 荀夜笑了笑,挥挥手示意道:“你继续派人紧盯着康国的战况。” 荀夜看着管家退下,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随性地翻阅着,口中却问:“她怎么样了。” “既然想知道她如何,为何不亲自去看看?”紫羽立在一侧,声音有些冷硬。 “那种琐碎小事,用得着我亲自去吗?”荀夜的目光紧盯着奏折的内容,看罢,便拿起笔,在奏折上小做批示。 “如今的相爷已是万万人之上,就连小帝君与太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朝中所有大臣的奏折都在您手中审批,您不是帝君却胜似帝君。要从天牢中救出一个苏扶柳,不是难事。” “苏扶柳死活干我何事?” “苏扶柳活了,苏落雪就能活下去。” 荀夜正在疾书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紫羽注意到他的动作,便继续道:“如今的苏落雪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若是救了苏扶柳,就能有一个亲人支撑着她活下去。” 他勾了勾嘴角,下笔,继续在奏折上写着批示:“从我知晓苏落雪隐瞒身份,刻意接近开始,她的死活,已与我无关。” “爷,您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紧撰,考虑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至他面前。 荀夜终于抬头,看着紫羽手中的信,信上写着:荀夜亲启。 “在苏落雪离开莞城之前,她留给了我一封信,可是我没有将这封信交给您。”紫羽自嘲地笑了笑:“原谅紫羽的擅作主张,因为紫羽认为,信里的内容若被爷您看到,会动摇您对付苏家的心。” 荀夜冷冷地看着她,捏着笔的指尖又加重了几分气力。 “现在,我拿出这封信,是想救她。紫羽真的不想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死去,亦不想爷您后悔一辈子。” 紫羽的音未落,荀夜已一把夺过紫羽手中的信,打开便看。 大少,也许此刻我该唤你一声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早已离开。 你我大婚半年却从未照面,阴差阳错,我与荀洛来到莞城,却在烧敌军粮草时与你巧遇,那时,我想用我的命来换你一个承诺,待他日你攻入洛城之时,能对苏家人手下留情。可幸的是,你我竟安然离开敌军,我如何对你开口,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你要我留在荀家军,你承诺我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你怎知,站在你面前的苏兄弟,就是你的新婚妻子苏落雪。我不能对你坦白,只因,我赌不起,若你用我的性命威胁苏家,我便是千古罪人。我想逃,却因华修的一番话而动摇了决心,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死,为了将来苏荀两家对垒能够自保,我加入荀家军,随你打仗。 古人有云: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苏落雪虽为女子,在行军中瞧见你与将士们亲如兄弟,尤其是你舞剑的那一刹那,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来到这战场,便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我愿与你共死。撇去你所做的恶行,你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好将军。 写这封信的意义,不是要你原谅我这些日子以来的隐瞒,只是想对那个曾与我并肩生死的兄弟坦诚。 唯记得在生死一线,你的一句: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这许是你一时意乱,抑或是随口而言,但我感谢,感谢你在生死的边缘,给了我这样一句话。那时,我与你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 苏落雪,将这八字永记于心。 看到这里,荀夜的手合着信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笔砚皆随着这一声巨响而震动。 “紫羽,你以为跟随在我身边十二年,就可以擅作主张,你当真以为我不会重罚你!”荀夜的一字一语说的冰寒入骨。 紫羽双膝一弯,便跪在他跟前:“紫羽知罪。” 荀夜狠狠地看着她,终是拂袖而去,空留紫羽一人跪在书房内,任那一室寂寥将她笼罩。 · 荀夜出了书房,一路朝府中那曲径小道走去,目光凌厉冰冷,蕴含着冰寒入骨地杀意,他的步子很快,直到踏入那深深葱郁小树遮挡住的院落,他的步伐却顿了一下,如矩地目光扫了一眼正从院落中出来的华修。 华修亦瞧见了朝这走来的荀夜,他停在原地,与对面的他对视了片刻,这才举步上前。 空气中荡漾着浅浅地树叶香草气息,芬芳中透着几抹凝重的味道。 二人相互走近,站在那条小径上,对视时的目光中蕴含着一抹冷意,华修的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可话语中却含着讽刺:“看样子,相爷很关心你的妻子嘛。” 荀夜面无表情地说:“彼此。” 华修仰头,看了看天上地白云,也许思绪就在那一刻闪现了许多的想法,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回到了荀夜的脸上:“我以为,她姓苏,你该厌恶她。” 荀夜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越过华修便要走,可华修却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去路:“荀夜,我只有华雪一个妹妹,若有人让她伤心,我定散尽天下之财亦让他身败名裂。” 荀夜却甩开了华修的手,冷光直视着他:“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了你的承诺。” 华修一语罢,便也不再与荀夜说下去,信步离去。 荀夜则是继续朝那小径深处走去,转过深深院落,一眼便瞧见坐在那片碧绿的青草地上的苏落雪,她双手抱膝,脸色苍白,目光游离,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他注意到了她头上戴的那个紫丁香花环,在和煦地暖阳照耀下,显得她像个孩子,依旧保留着那份童真。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步伐,只是那么深深地凝望着她,瞳子里闪过无限复杂地情绪,紧紧握拳地手最终还是松开,压在胸口的那份沉重被他放下。 他,终是没有踏入院落。 只是转身,离去。 · 夜,悄然来袭,可相国府却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府邸。 苏落雪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海中依稀闪过今日华修对她说的三年前七夕所发生的真相。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飞逝地闪过三年前七夕的一幕幕,包括那个在黑夜中说着“我的名字在晚上,只要有月光地地方就能看见我”的人,一幕一幕如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无法静下心睡去。 她不断地在想,如果三年前,她没有找错人,也许荀夜就不会与华修有任何关系。 若是三年前,他问她的名字时,她告诉他,她叫苏落雪,也许荀家与苏家的关系会有缓和。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假设,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 “叩叩叩!” 在苏落雪依旧在床上翻覆未睡去之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从床上坐起,哑着声音问:“谁?” 门外没有回话,只是再传来一声敲门,她便从床上起身,穿起鞋,借着屋内地灯光可见门外一个身影映打在门上。 她有气无力地去开了门,可闯入眼帘地却是一身凌乱眼圈很深地苏扶柳。 “大姐?”苏落雪愣了半晌才喊出了这个名字,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苏扶柳的脸色很憔悴,在天牢这些日子又睡的不好,吃的不好,害喜也严重,脸色十分难看。 于是,两个脸色同样难看的苏家姐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相互对望着。 许久之后,苏扶柳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道:“我会离开那个天牢,只因我的孩子。” 苏落雪回神,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荀夜带着帝君的圣旨到天牢中将我救了出来,圣旨上写着,苏扶柳腹中怀有元家的皇室血脉,特赦出天牢产下孩童,再行定罪。” “荀夜?”苏落雪未曾想到,会是荀夜将苏扶柳救出了牢中,依稀记得那日他决绝的眼色,丝毫没有动摇过。 “荀夜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暂且留我一命,她要我到相国府来看看你。他说,你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而如今,你已心病成疾,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命悬一线。”苏扶柳的声音空洞,却含着几分怜悯。 苏落雪听到这里,不禁红了眼眶,却笑着说:“若真能用我命,换姐姐你母子的命,我亦死得其所了。” 苏扶柳仔细地盯着妹妹:“为什么,到最终要救我的人,是你。我多么希望元翊能来看我一眼,他难道真的那么恨苏家吗?就连我们的孩子,都恨吗……” 泪水,潸然滚落,苏扶柳上前一步抱着苏落雪,头埋在她的肩窝,情绪有些激动:“落雪,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你……是我疑心,最后却错怪了你。我只怪,我苏扶柳竟然与最疼爱的妹妹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不允许,我无法原谅。是我小心眼,是我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若我好好思量你当时的话,也许苏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感受苏扶柳冰冷地身躯拥着她,她失声恸哭地颤抖,苏落雪的悲伤也被唤起,听着她的悔恨,那一刻,她似乎也不怪姐姐了。 这个姐姐,从小就是那么疼爱她,呵护她。 如她所说的,怪,只能怪她们姐妹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 苏落雪回拥着苏扶柳,泪亦划落脸颊:“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早该对你说实话的,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来,隐藏在内心的隔阂。” 苏扶柳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几分,惨淡地脸上挂着真实地笑意:“落雪,答应姐姐,要活下去,苏家……只剩下我们了。” 苏落雪狠狠地点头,哽咽着声音:“嗯,姐姐你也要活下去,为了你的孩子,为了苏家,我们都要活下去。”五日后,苏家于南门集市抄斩,洛城百姓围观无数,唯独苏落雪与苏扶柳没有去。她们知道,家人抄斩的事实改变不了,便没有去,只怕去了会承受不住那血腥的场面,她们无法忍受这么多亲人一个个地在她们面前死去。 这些日子,苏扶柳不仅要调养自己的身子,亦要陪伴在苏落雪身边照顾她的身体,逼着她吃饭,喝药,休息。渐渐地,苏落雪凭借着药物与意志,渐渐康复起来,惨白如纸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 在这个家破人亡的遭遇下,苏扶柳与苏落雪却找回了年幼时的友情,屏去隔阂,更重视他们在这个世上的亲情,毕竟这个世上,只有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时光飞逝,一晃便已经过去数月,苏落雪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复,而苏扶柳的肚子也微微隆起,就在这数月中,二人在那小小的院落中度过,没有外人来打扰。 苏落雪没有再见到华修,也没有再见到紫羽,更没有见到荀夜和荀洛。 他们好像突然间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长到十七岁,第一次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起初她不大习惯,渐渐地,她开始习惯。 她明白,今后的世界,只有她与姐姐,她们再也不是苏家的千金小姐,她们是罪臣之女,亦是钦犯。 随着苏扶柳的肚子隆起,她也愈发嗜睡了,经常与苏落雪说着说着便睡了去。 苏落雪看着苏扶柳安详地睡颜,她细心地为她盖上了被子,关好门便不出屋,一阵寒风拂过,她打了个冷颤,原来此时腊月已至,寒风凛冽,看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她环抱双手,上下摩挲着身上的寒意,北风呼啸,吹得她发丝微凌,正欲离开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数月的静养,看来你已康复。”荀洛踏着地上的枯枝残叶朝她走来。 苏落雪冲他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且,也变得更成熟稳重了。”荀洛走至她面前,声音丝丝缕缕地由口中而出。 “人,总是会长大的。”苏落雪依旧那么淡淡地笑着,可眼中却看不见任何笑意。 荀洛探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肩的发丝,感怀地说:“是啊,今年已十七年华,是个大姑娘了。” 苏落雪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还有声音中的宠溺,她没有抗拒,只觉得这样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他就像一个大哥哥,正关心着她的妹妹。 “其实我很羡慕华雪,有华修这么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即使他们没有亲人,却有兄妹之间的相依为命。”苏落雪探出手,握住荀洛那只停留在发间的手,只觉那只手一颤,她笑着说:“这一刻我感觉二少你不止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哥哥。” 荀洛回握着她的手,眼中闪耀一抹真实地笑意:“傻丫头,我一直都是你的哥哥。” “真好,我又多了一个亲人。”苏落雪的笑中终于闪过真正地笑意,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清脆地声音于身后传来。 “苏三,才半年不在,你就抢走我的哥哥了。” 苏落雪闻声而转身,看着身着鹅黄|色裙裳朝她快步走来的荀语,身上披着的狐皮貂裘在风中摇摆着。 没想到她的忽然出现,苏落雪立刻奔出回廊,迎了上去:“三小姐。” 荀语倒是豪放,还未再苏落雪面前站定,便将苏落雪抱了个满怀:“大半年了,再也无法找到那个能与我在樱花树下共舞的女子了,也唯有你。” 感受着荀语怀抱的温度,还有那温暖地话语,苏落雪的眼眶泛出酸楚,回拥着荀语,可是又一个瑰色身影尾随着荀语身后闯入她的视线,她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惊呼一声:“姑姑!” 荀语松开苏落雪,回首看着来人,此时的荀洛也迈步上前,走至那人身边,嘴角泛出一抹了然地笑意,介绍着:“她是我母亲,阮云玉。” 听到荀洛的介绍,苏落雪一个闪神,恍然明白了为何民间盛传荀远十分宠爱他的小妾,直到今日见到阮云玉 帝业如画 第11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她才知晓,原来荀远宠爱的不是阮云玉这个人,而是她这张酷似苏蔷薇的脸。 荀远对苏蔷薇,真的情深似海。 即便是分隔两处,亦要留一个与苏蔷薇长相相似的女子在身边,给予无尽的宠爱。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荀远十分宠爱阮云玉却不宠爱荀洛的原因了。 这一刻,她不知该羡慕姑姑拥有荀远的如此情深,还是该为阮云玉感到不平。 阮云玉看着苏落雪,仿佛看出了苏落雪在想些什么,嘴角扯出慈爱地笑意:“我很像苏蔷薇吧?” 苏落雪尴尬地收回视线,点点头。 “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侯爷宠爱我只因我像苏蔷薇,可是,我心甘情愿做替身,只因,我爱他。”阮云玉字字句句,说的真真切切,声音中亦只有那浓浓地爱意,没有一丝悲哀与怨恨。 苏落雪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心中五味参杂。 阮云玉上前握住苏落雪的手,如一个慈爱的母亲,笑道:“你就是洛儿常在我身边提起的苏落雪吧?是,荀夜的妻子吧?” 苏落雪感受着她握着自己手心的温度,仿佛忆起了母亲手中的温度,本就泛酸地眼眶愈发闪现明显地泪光。 阮云玉轻轻拍这她的手背:“傻孩子,你不止一个人,以后,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一句话,彻底让苏落雪强忍着的泪决堤,荀语探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苏三,二娘的话很感人吧?想当年,我就是这样被她收服的。” “今晚我们三就在你这吃晚饭如何?”荀洛也打破此刻凝重的气氛。 苏落雪拿起袖口便将脸上的泪乱擦一通,破涕为笑:“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可以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行不行啊?”荀语极为怀疑。 “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是我亲自下厨的,手艺很有长进的。”苏落雪说罢便欢快地朝厨房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你们去屋里坐一坐,我马上就好。” 后面地三个人含着笑她愈跑愈远的身影渐渐消逝,荀语悄悄上前扯了扯荀洛的衣袖:“二哥,你去帮帮她吧。” 荀洛听到这,没有回话,却迈开了步伐,朝着苏落雪身影消逝的地方走去。 阮云玉的眉间却出现愁容,叹了一声:“为何要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呢,苏落雪是洛儿的大嫂。” 荀语扯了扯嘴角:“有名无实的大嫂罢了。二娘你看不出,二哥真的很喜欢她吗?” “可我听闻府上人说,荀夜其实也是很在意她的,为了她将要处死的苏扶柳救了出来。我不想看见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反目?”荀语嗤鼻一笑:“早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反目了,如今只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 苏落雪进入灶房后便拿起一把青菜丢入盆中,才欲挽起袖子动手洗,却见荀洛步入灶房内,她愣了一下,便道:“来的正好,帮我洗菜。” 听到这里,荀洛的目光一冷,怒道:“你让我洗菜?” “那你来干什么!”苏落雪丝毫不示弱,比他的声音还高。 “我来盯着你做菜。”荀洛说的理直气壮。 “盯着我?怕我下毒啊!”苏落雪为之气结,可一想到荀洛这个从小就未吃过苦的少爷,也不再生气了,自己坐下,便开始洗菜。 而荀洛就站在她身边,俯视着她洗菜的动作,灶房内突然陷入一片静谧,气氛有些压抑。 苏落雪正要开口,却闻荀洛开口了:“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动手做饭?没有下人?” “嗯,这样也好,我们本就不想被外人打扰。”她低头洗着菜,声音闷闷地传来。 “这几个月我到潼城安排侯府的琐事,将侯府的重要物品全部带来洛城。”荀洛顿了顿,才继续道:“对不起,在你身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离开了。” 苏落雪仰头,看着荀洛笑道:“不用解释,也不需要解释,我都明白的。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无需相问的。” 荀洛看着她的笑那么单纯,叹了声道:“你永远都不对人设防的,你不知,你有多好骗。” 苏落雪瞪着他:“你会骗我吗?” 荀洛一怔,没想到她会问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如果我骗了你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难道你骗我了?” 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着:“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到这里,伸出手就要和她一起洗菜,她立刻将他的手移开,瞪着他:“二少爷,我已经洗完了,你才想到来帮我洗菜,真是令我感动啊。”她在最后几个字时格外加重语气。 荀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心情大好:“快炒菜吧,我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精进。” 苏落雪冷睇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沉声问:“那个……在莞城,我每夜为你熬的枸杞山药汤那么咸,为何你还要喝?” 荀洛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才说:“因为,那是你为我熬的。” 苏落雪的抱着青菜的手微微一紧,开口想说话,荀洛却先她一步开口:“在潼城时有一个官员送了我支朱钗,我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个没啥用处,看着便觉得适合你。”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支朱钗,朱钗上有一朵粉色的花蕊,晶莹剔透,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是……彼岸花!”她一眼便看出朱钗上的花是彼岸花,微微地激动后,却是一片沉寂。 彼岸花,她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在那里,她喜欢了八年的男人和她的夫君要杀她,还有那个陪伴了她五年亲如兄长的风影就死在那儿! 荀洛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支朱钗插在她的发髻之上,低声道:“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 “菜来啦!”此时,天色已暗,苏落雪双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看着托盘内的几盘菜,生怕会不小心打碎了她这半个时辰的心血。 而荀洛则是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往屋里走,却在迈入门槛之时顿了一下,伫立在原地看着屋内。 屋内异常宁静,苏落雪的到来却没有任何人说话,这倒让她觉得有些异样,稳住步伐看着屋内,一眼便见一身黑袍的荀夜站在他们中间格外醒目。 她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荀夜会出现在此,吃了一惊,站在原地看着屋内沉默着的几个人。 “大哥怎会来此。”荀洛率先打破了沉寂,悠然迈步入了屋内。 “闻管家说起你们今日抵达了洛城,却不见踪影,哪知是集体跑来了这儿。”荀夜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情绪。 “一家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聚一聚。”荀洛转身,看着苏落雪一直僵在原地端着托盘,便伸手接过,然后放至木桌上。 “既然大哥也来了,那就坐下一起聚一聚吧,我与大哥也有大半年未同桌用饭了。”荀语含笑邀请,可语气却有明显的疏离,不似与荀洛在一起那般融洽。 “此处简陋,没有什么好菜……”苏落雪的话说到一半,便被荀夜的眼神打断,只见他悠然坐下:“不妨,我与二弟三妹也许久没有聚一聚了,正好借此机会聊一聊。” 荀夜一坐下,周围的人便动了起来,在小小地桌子上围圈而坐,苏扶柳从一开始就没有说一句话,哪怕是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可见她对荀家依旧是恨之入骨。 荀夜坐在上座,迟迟没有动筷,周围的人也便不动筷,荀夜不说话,大家也都不说话,只能互相大眼瞪小眼,气氛冷到了极致。 “好像从苏落雪嫁入府中开始,二弟便与她的关系匪浅,是早就认识?”荀夜终于动筷,一边拨了拨那盘西红柿炒蛋,一边问道。 “自从苏落雪嫁入府中,便倍受大哥冷落,为弟看不过去,便在能够帮助她的地方帮一帮她。”荀洛说的云淡风轻,可语气中却满是讽刺之意。 荀夜依旧在用筷子翻那盘西红柿炒蛋,左挑右挑,好像没一块令他满意的。 苏落雪一直盯着他那双几乎要将那盘西红柿炒蛋翻了个遍的筷子,心中闪现不快。 “带着她离开侯府,去莞城打仗也是帮她?”荀夜终于停止了在盘中乱翻的筷子,不轻不重地将筷子放置碗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声响。 荀洛没有再说话,倒是阮云玉出声道:“咱们一家人许久不见,何必一见面就谈这些,吃饭吧,这是落雪花了半个时辰做的菜。” “既然二娘也在这,我也就把话摆在这儿了。二弟前些年常年不在家辅助荀家完成大业也就罢了,一回家就连父亲的大寿都缺席,最过分的是作为一个儿子只去了父亲的灵堂一次,连守孝之礼都没有,他何以姓荀。”荀夜的目光依旧冷冷地盯着荀洛,话却是对着阮云玉说。 阮云玉猛然起身,在荀夜的身侧跪下:“是云玉教子无方,相爷恕罪。” 荀洛拍桌而起,一声巨响,桌子隐隐颤动着,可见荀洛的怒火之大,只见他冰冷入骨地盯着荀夜:“错的是我,你何故让我母亲难堪。” “既然做了错事,就应该想到会连累自己的母亲。即使这么多年来,父亲再如何冷漠待你,这守孝之礼,你该懂。” 荀洛仰头大笑,笑中蕴含着几抹狂傲:“大哥你说的真是轻巧,自幼你深得父宠,如今你还贵为相爷,你这一生中又何曾受过苦。你若是站在我的位置,尝试一下这么些年我承受的一切,你又是否还会说这样的话!” 苏落雪看着荀夜亦是缓缓起身,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只是眼眸中的火药味甚重。 “这些年,你恨我吧。”荀夜勾了勾嘴角,脸上明显地闪过讽刺:“所以,你就把我的妻子带去了莞城,给她机会接近我,意图用她来作为我的软肋,今后更好对付我?” 苏落雪猛然掉头,看着没有说话的荀洛,用眼神质问他,荀夜这话的真假。 苏扶柳只是一声不坑地冷眼看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看来,这晚饭是吃不成了。”荀夜巍巍一声,在屋内显得格外空寂,缓步走至荀洛身边,低语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当作没有发生,你还是我的二弟。” 说罢,他便迈槛而去,空留一屋子的人。 苏落雪看着依旧跪地的阮云玉,再望望紧紧握拳,青筋浮动的荀洛,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最后转身奔出了屋子。 · 微暗地夜空,灰蒙蒙地,令人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昏暗,苏落雪也不顾那呼啸地北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只是一路朝荀夜的步伐追了上去。 “荀夜!” 她在相隔一丈之外叫了声,那声清脆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小院。 荀夜停住步伐,转身看着追到他身边的苏落雪。 跑至他面前的苏落雪还没站定脚便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追上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荀夜顿了顿,才道:“其实,这个你亲自问荀洛岂不是更清楚。” 苏落雪纠结着双手,低头,闷闷地说:“你不要怪荀洛,他也是个可怜人。他的母亲之所以得到侯爷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姑姑,他自幼便没有得到侯爷的一分宠爱,你让他如何敬这个父亲?” “敢情你是来为荀洛说情的。”荀夜愈发好笑,看着低头低声说话的她,他目光黯了黯:“你说的不错,阮云玉是因为长得像苏蔷薇才得到父亲的宠爱,可是我的母亲呢?她就连那所谓的一丝宠爱都不曾得到,父亲的宠爱全部给了阮云玉。” 苏落雪听着耳畔传来他的嘲讽,嘴巴却没有克制住,脱口而出:“但是你却有侯爷的疼爱,荀洛没有。” “父亲疼爱我吗?”荀夜像是在自问,无声无息地扯出了嘴角地笑意:“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父亲是疼爱我的。” “因为母亲不受宠,她的地位几欲被阮云玉撼动,也许在人前,我的母亲是高贵雍容的,可她默默垂泪的时候只有我看的见。那时我知道,若是我不得父亲的宠爱,那么我们母子在侯府就没有任何地位了。所以我主动跟随父亲去战场,每一场战,都是我用性命在拼,多少次的死里逃生,才换来我今天的地位。” “父亲的宠爱,不是我生来就享有的,是我用满身的伤痕与鲜血换来的!”荀夜说到这里,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苏落雪缓缓抬头,看着荀夜,她从来没有想过,荀夜竟然有这样一番过往。 “对不起……”她低喃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任何字眼。 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三年前七夕,他只身潜入苏府,身中一箭险些致命的往事,她似乎明白了,为何一个堂堂荀家大少要只身犯险,原来他一直都在用命去赌。 就如在莞城一战,他任阿达目擒入军帐,他就是那样在用他的命下着赌注。 “你与其在这儿担心荀洛,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荀夜收回微微地失态,恢复了那张万年冰霜地容颜:“荀洛,远比你所见到的那个荀洛要可怕。” “不论他多可怕,他永远都是我的朋友。”苏落雪一直坚定着这样的想法。 荀夜嗤鼻一笑:“朋友?以后,你就会明白,他究竟欺骗了你多少,利用了你多少。” 说罢,便径步而去,逶地的衣袍带起一阵轻尘。 苏落雪呆站在原地许久,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当她回神之时,天色已全部暗下,今夜天际无月光,她唯有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原路走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屋内烛光如豆,让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明。 她恍惚地走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着发髻上插着的那支荀洛送的朱钗,如一朵娇艳地彼岸花生长在发间,衬得她略显妩媚。 指尖轻轻抚摸上那支朱钗,脑海中响起荀洛说的那句: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她摇摇头,低声道:“不会的,荀洛不会如他说的那样……” 一夜北风百花残,凛冽寒雪碎初白。 苏落雪清晨一推开窗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美景,她含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轻寒的芬芳,转身就奔出屋,跑出回廊,一排小小的脚印在那片雪上显得格外清晰。 此时的天际依旧在下着纷纷小雪,她满脸开心地朝对面姐姐地屋跑去,口中欢快地喊着:“大姐,下雪了,下雪了……” 清脆地声音在这凄凉地小院中回响,似为此处带来几分温暖。 还没跑到苏扶柳的门前,苏落雪便猛然停住步伐,目光瞅着正对着自己的小院门,两个打着伞地身影朝这边走来。 直到他们走进院中,苏落雪才能隔着纷飞地雪看清来人,竟然是元翊与荀夜。 苏落雪此刻再见到元翊,不再有当年的那份含羞与爱慕,有的只有冰冷与愤恨。 “咯吱——”一声开门声在寂静地小院中响起,只闻苏扶柳温柔地嗓音响起:“不就下个雪嘛,瞧把你激动的……”声音哑然而止,迈步出槛地苏扶柳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站在雪中的那个人。 荀夜的步子在苏落雪面前停下,而元翊却未停步,朝苏扶柳走了过去,可苏落雪却猛地拦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冷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接她回去。”元翊道。 苏落雪听到这儿,嗤鼻一笑:“背叛苏家的人是你,苏家满门抄斩,救姐姐的人是荀夜,你作为她的丈夫,你为她做了什么?如今你又凭什么来这里接她回去。” “她有我的孩子。”元翊侧首,对上她怒气腾腾的目光,淡淡地说。 “说实话了吧,到头来你为的只是这个孩子。” 元翊没有说话,倒是苏扶柳缓缓回神,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站在他面前,而苏落雪始终用手臂拦在元翊的胸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僵在原地。 雪,覆了她们满身。 “我随你回去。”苏扶柳深深地凝视着元翊,手始终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苏落雪听到这句话,拦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无力地放下,眼眶酸酸地注视着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与他走?你忘了他对我们苏家所做的一切?” “你不也一样住在荀家吗?”苏扶柳缓缓地笑了出声,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在荀家与仇人住在一起,还不如随他回去……毕竟,我腹中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苏落雪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她说的对,在相国府或者辛王府,都是他们仇人的家,在何处不都是待吗? 苏扶柳探出手,冰凉的指尖抚摸在苏落雪的脸颊上,温柔地笑着:“落雪,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看到当初那个开朗顽皮的妹妹。” 说罢,她收回手,看向元翊,目光依旧闪烁着未褪去的浅浅温柔:“走吧。” 苏落雪感受着脸颊上那残留着的温度,感受到苏扶柳与元翊正一步一步地远去,她咽下喉头间的那抹哽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呢喃着:“元翊,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你了。” 冰寒地风雪拍打在她身上,可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心中可悲,到如今,大姐还是随元翊回去了,为了一个孩子。 可女人,为何屡屡要承受这些,就不能为自己选择一次吗? 忽感荀夜接近,她茫然仰头,只见荀夜就站在她面前,撑着伞,为她挡去寒风中的雪花。 荀夜低头看着苏落雪,她正含着溢满泪水地眼眶注视着他,似在忍着泪水,不想落下。强撑许久,却在一阵风过,她眨了下眼睛,泪水便滚落。 他问:“你哭什么?” 她说:“只是替姐姐不值得,为了孩子,就放弃了尊严。” 他勾起嘴角:“也许,她并不只为了孩子,也因为她还爱着他。” 她眉头一蹙:“不可能,元翊在关键时刻出卖苏家,在她入狱后不闻不问,姐姐应该恨他,怎会还爱他。” “你还是不懂爱情。”他目光黯然,叹道:“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会放下一切尊严,一切骄傲去原谅他的一切。即使,心中是恨他,但是却克制不住爱。” 她摇头:“这样的爱情太卑微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撑着伞,远目那纷乱交杂地雪花,片刻后才收回思绪,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好好照顾自己。” 接过他递来的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中闪过一抹浅浅地舒心,她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大姐。” 他淡淡一笑:“我想救的并不是她。” 握着伞柄的手一紧,只闻他又道:“我很庆幸我能看见你那封信,让我明白,那个与我并肩沙场的苏三是真实的。” 她的手越握越紧,隐隐泛着惨白,她也明白了,为何当初那个冷酷无情的荀夜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救了苏扶柳,原来是他看见了那封信吗。 他一步一步地迈出伞,不轻不重地脚步踩在那厚厚地积雪上,而她却撑着伞,转身目随越过她朝大院门外走去的荀夜。 他那孤寂地身影被雪花淹没,唯有那一抹黑,在纷乱的雪花中格外清晰。 她的心,却陷入了一片矛盾中,挣脱不得。 · 一个月后 塞外传来消息,康国君主倒台,阿达目顺应民意继承王位,百姓拥戴。 这个消息无疑是个相国府带来的一个好消息,当日接到这个消息的华修便入相国府与荀夜会面,书房内檀香袅袅,后窗微敞,冬日的凉风袭入屋中,吹在人身上瑟瑟发寒。 荀夜负手伫立在桌案一侧的书柜前,正在找着一本书,而华修则是悠哉地倚靠在靠椅上,手一下一下地敲着身边地桌案,在静谧地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时机到了。”华修考虑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 “何以见得?”荀夜目光仍旧盯着那一排书,似很随性地问。 “康国彻底易主,这样我们便有了他的支持。而那也推翻苏后政权,解救帝君,顺应圣旨立元鑫为帝,荀家在民间的声望早已盖过如今这个十岁的小帝君,是时机动手了。”华修低声道。 “是,一切看上去都是时机成熟,可是你漏了一个人。”荀夜终于找到了那本《资治通鉴》,拿着他转身走向桌案。 “谁?” “元翊。”放下书,荀夜的目光顿露一抹精锐地冰寒。 华修仿佛想到什么,却还是道:“元翊?他与我们一直是盟友。” “苏后未倒台之时,也许他是我们的盟友,如今难保他没有异心。”荀夜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要忘记,元翊当初是为了推翻苏后才与我们结盟。可为何他要推翻苏后呢?” 华修恍然大悟,立刻警戒起:“因为这个天下姓元,而不姓苏。” “而如今,这个天下仍旧姓元,不姓荀。” “他不会的,有几次我探了他的口气,似乎也很不满元鑫为帝,一个十岁的孩子为帝,无人信服。” “即便是他不满元鑫,那他也还是姓元,不是吗?他手中掌控宫中禁卫军,控制九门,又是威信极高的元姓王爷,若他在关键时刻倒戈,是件很棘手的问题的。”荀夜说到此处时依旧处之泰然 “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不然找个机会试探……”华修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见门被猛地推开,紫羽没有经得允许便闯了进来,面带难色地看着书房内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何事慌张。”荀夜沉声盯着紫羽问。 “有下人传话,华雪夫人往南院去了。”紫羽小心翼翼地说:“奴婢猜测,是去了……” 没等紫羽的话说完,荀夜便放下手中的《资治通鉴》,起身便迈步而出。 华修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荀夜疾步而出的身影,深深地闭了下眼,睁开后,如矩地目光直射紫羽:“你倒是对苏落雪挺上心的。” “奴婢一生为相爷做事,此事有必要告知相爷。”紫羽恭敬地答道。 “既然你知自己身为奴婢,那么相爷的家事也不是你一个奴婢能够插手的。”华修冷斥着警告一声,亦起身,走出书房。 · 在那简陋地小院内,树木枯萎,残叶早已零落,唯剩下多日前下的一场大雪的残余淡白,点缀在四周显得萧瑟冷寂。 身披白色貂裘地华雪走入冷寂地小院,北风吹起她的裙角,挽起地发髻更显她雍容高雅,淡然地眉目间蕴含几分冷然。 在小院走了片刻后,便见到回廊的石凳上,一名娇弱地女子正低头翻阅着书,看的极为认真。 华雪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而看的正认真的苏落雪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直到她的身影挡去了她的视线。 苏落雪仰头,看着正在俯视她的华雪,愣了一下。 华雪在看见苏落雪的那一刻也愣了一下,许久才说:“原来你就是苏落雪。” 苏落雪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与她相对而站,未曾想到华雪会来到此处。 “当初我还奇怪为何一向痛恨苏家的荀夜,会在朝堂上力保苏落雪无罪,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华雪笑了一笑,盯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看透:“一个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子,能够与他共赴生死的女子,确实很难以令人忘怀吧。” 苏落雪任她审视着自己,始终都没有接她的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荀夜绝对不会仅限于一个相爷府,所以我从未想过能够独占他的一颗心,只求能在他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好了。可当我知道他对你的特别时,我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动心了。”华雪笑得淡然,在那萧瑟北风中,她仍旧是那么的风华绝代,即便是冷嘲热讽,依旧难以掩盖她绝世无双的气质:“我看到是你,我便解惑了,若换做我是男儿,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罢。” “华姑娘。”苏落雪终于开口了,一双灵动地目光注视着她,轻声道:“两年前苏后赐婚,非我二人所愿,亦知苏后的赐婚,让你们这对有情人两地伤心。你也说了,相爷他绝不会仅限于相爷府,苏落雪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相国夫人,你要面对的将是无数的人间绝色,而不是将心放在一个罪臣之女身上,我无心与你争些什么。” 华雪看着她,耳中亦将她的字字句句听进了心中,心中悄然闪过一丝阴霾,还有几分酸涩。 “更何况,你还是荀夜的救命恩人,你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当华雪听到她说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时,她怔了怔,眼眸里闪烁着心虚,却很快平复,浅浅一笑,最终却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如水的目光看着小院一处定格,看着那个疾步走来的黑衣男子。 苏落雪也注意到走入院中的荀夜,还有紧随其后的华修,有些无奈,这个小院里还真是热闹,都爱往这儿跑。 “你到这来做什么。”荀夜走到她们身边后,便问道。 “我这个为妾的入府半年却从未见过你的正妻,礼数上我应该来拜会。却没想到,把你也给引来了。”华雪笑的嫣然,声音却有明显的尖锐。 “拜会完了?”荀夜的目光扫了一眼苏落雪便收回,用话语示意着华雪应该离开了。 “真庆幸我来拜会了,才知道原来苏落雪便是在莞城陪你共赴战场的苏三呢,这到底是你们缘分呢。难怪,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亦要保下苏落雪。”华雪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淡淡地说着,几个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暗指。 “雪儿,回去吧。”华修上前,轻声对着妹妹说,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华雪现在的情绪有些紊乱,即使她表面依旧是那么清傲淡然。 一阵冷风刮过,吹在众人身上,冰寒直袭心间,似吹散了华雪心中隐隐被提上来的怒火,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回首冲苏落雪笑道:“今日,谢谢你的提醒。”说罢,便翩然而去,独留下裙角带起的一阵清尘。 华修冷望苏落雪,许久后,终是将目光投递在荀夜的脸上:“你荀大少处处留情不碍事,但是不要伤到我的妹妹。” “其实刚才……”苏落雪见荀夜没有说话,便欲开口想说说方才与华雪独处的事,却被华修厉声打断:“够了!” 第一次见到华修生这么大的气,苏落雪有些骇住,僵在原地看着华修瞪着自己的目光,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华雪在华修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顿时,她想到了当初华修与她坐在翠绿的草坪上说的话,他告诉她的一切,还有危险地提醒。 直到华修拂袖而去,荀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至回廊前的石凳上坐下,探手拿起摆放在石凳上的那本书,随意地翻开:“你倒是有打发时间的一套,《诗经》你看的懂吗?” 苏落雪听到这声讽刺,顿时撇开心中的思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书:“自然比你懂。” 荀夜含着淡淡地笑,往石椅靠去:“华雪和你说什么了?” 捏着手中的《诗经》,她笑了笑,只道:“不过闲聊几句,我以为,你该去追她。” “她就这个性子,明日便会好的。”他似乎依旧习以为常。 苏落雪张了张口,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荀夜瞧见,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让管家收拾了一下兰亭轩,明日就搬过去吧。” “我觉得这儿住的挺好。” “你是相国府的夫人,怎能委屈了你住如此简陋之地。” “也委屈了这么多月了。”她低声嘟喃了一句。 “这些日子,我之所以把你安置在这儿,一来是因当时你的身份有争议,不便出入在府中引人闲话。二来是因你与苏扶柳同住,这个清净的地儿,更便于养病。”他草草地解释了一下。 “如今,我的身份已没有争议了吗?” “你似乎总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荀夜不想再与她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了,冷着脸道:“让你搬过去就搬过去。” “我若不搬呢?”她似乎与他较上劲了。 “记住你的身份,相国夫人!” · 翌日,苏落雪才吃过早饭,一群下人便在管家李百顺的带领下拥入园中,在李百顺一声令下,便开始搬着苏落雪房中的东西。 苏落雪无奈地站在李百顺身边,看着那群磕磕碰碰搬东西的人,心中叹息着:荀夜真是个说都便做到的人,真的命人来搬东西了。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将整个兰亭轩打扫完毕,将她本就不多的东西安置好,便恭敬地退下。 在兰亭轩,有四名婢女、四名下人以及四名侍卫分配在兰亭轩,她眼尖地看见了紫羽也在其中。可转念一想,甚觉奇怪,她可以说是荀夜的贴身婢女,跟随他十二年有余,当初被派至身边伺候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可如今荀夜还是要监视她的举动吗? “夫人,这是二少命人送过来的,说是从南昭侯府托人运过来的东西到了,这一个包袱里全是夫人的物品。”一名下人捧着一个大包裹进来,小心地放至桌案之上。 苏落雪点点头,便屏退了下人,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有一些她曾在候府的衣物,还有曾经她用来夜夜迷晕紫羽的迷香,还有一个人皮面具。 她的脸上顿时涌上几分热气,这些东西,不会全都是荀洛帮她收的吧?若是他收的,她又该怎么解释这些东西呢。 指尖抚摸上那个人皮面具,恍然间又忆起了那个满脸刀疤,却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风影,她的喉头间顿时哽咽。 “风影,原谅我不能为你报仇,也无能为力……荀夜他,救了姐姐,救了我。而元翊,我真的下不了手……” 手,猛然捏紧那张人皮面具,微微颤抖着。 许久,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找到一个小盒子,便将人皮面具与迷香放了进去,最后小心地放到床底下。 忽然,紧闭着的门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苏落雪一惊,立刻疾步走上前拉开门,可是门外却空空如也,唯有黑夜的苍穹中那一轮明月,还有那厉厉寒风吹得她衣襟微凌。 忽见屋檐上一个黑影飘过,她立刻飞身追了上去,灵活地身躯一直跟随着那个黑影,一路追随,用尽全力却也只能离那个黑影十米。 不知不觉,竟一路追出了府,奔入那深深小巷,空寂的四周回想着一重一轻的脚步声。 忽感那个黑影步子慢了几拍,她抓准了这个机会,提气丹田,全力冲上前,掌风便朝他背后逼了过去,只见那人一个回身,别躲去了她那一掌。 侧身的那一瞬间,他的左手掐上了她的颈项。 这一幕,仿佛让她想到了初次夜探南昭侯的书房,与黑衣人纠缠的场景,只不过换了个地点,换了个时间。 苏落雪看清了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脱口道:“荀洛?” 荀洛目光中闪过几分笑意,掐着她颈项的手收了力。 “大晚上的,你竟然装神弄鬼。”苏落雪瞪着他,拍了拍胸口。 “今个是上元节。”此时的荀洛不再是一身白,而是一袭暗灰的袍子。 “上元节。”苏落雪重复了一遍,随后恍然一笑,原来今夜是上元节,难怪兰亭轩的下人们帮她收完屋子后就没了踪影。 “你在相国府上也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吧,你这好玩的性子能忍得住吗?”荀洛一边说着便一边迈步朝小巷外走去。 “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今夜引我出来过上元节了。”她跟在他身后一边笑着一边说:“没想到,爹娘离开后的第一个上元节竟然是和你在一起过的。” 听到她的语气隐隐有着悲伤,荀洛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往外走,带着她,走入大街上那热闹的人群中。 街道上有许多孩子正放着烟火,满脸笑意地围着四射地烟火转着,口中还念着童谣。 苏落雪看着那孩子们纯真地笑容,自己的脸上也不由地流露出笑容。 荀洛却是侧首,看着苏落雪的笑脸,亦注意到她发髻上那支彼岸花朱钗,在烟火与灯笼地光辉下显得熠熠生光。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发髻,指尖触及那冰凉地珠钗,目光里蕴含着一抹不忍。 她感觉到他的异样,侧过头,看着他的目光,心间仿佛被钝器击打过,痛的有些喘不过气。 “荀洛……” “答应我,永远都戴着它。” 她避开他炙热地目光,低声道:“我一直当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他恍然间一笑,笑的那么俊美,仿佛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她敛目,沉寂了片刻,只觉气氛凝重,她扯出一抹笑,指着前方:“你看,那里有卖鬼面具。”然后便借机奔了过去。 他看着她欢快而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这才追了上去。 她站在一个卖鬼面具的小摊前,一手拿着一个样式的鬼面具,左试试,右试试,然后问他:“哪个更好看?” “都是鬼面具,只有哪个更丑。”他无奈地回答。 她想想也对,便又试了一下,问道:“那哪个更丑?”没等他回答,她便将右手的鬼面具往他脸上戴:“你也来试试。” 他站在原地,任她将鬼面具戴在脸上。 “像你这么美的男子,戴上这个,会不会……”突然,她的声音哑然而止,神色呆滞地看着已经戴上鬼面具的荀洛,眼中有着迷惘、惊愕、挣扎。 她有些颤抖地探出手,缓缓地抚摸上荀洛脸上那个冰冷的鬼面具,此时,她只觉手中的鬼面具如千斤重,她需要很用力很用地一点一点将它摘下。 当完全摘下那张鬼面具,荀洛的一张绝美的脸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才将几乎要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不愿再继续往下面想。 眼中无数的情绪终于还是归于黯然,还有那浅浅地自嘲。 “怎么了。”荀洛的眼中没有疑惑,只是问的格外严肃。 “没……”苏落雪摇摇头,将双手的鬼面具放回小摊:“只是你戴着鬼面具的时候,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刚才,我几乎要错把你认作他了……” “落雪。”荀洛的目光愈发深沉,那无声无息的一声叹逸出唇,正想说话,苏落雪却不再看他,转身奔入人群,口中还嘟嚷着:“你看那边有舞狮……” 荀洛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苏落雪那娇小地身影正往人潮处奔去,她的背影看似很欢快,却蕴含着无比地寂寥与沉重。 也许,她发现了。 荀洛的手,不由地握紧成拳。 当他回神,苏落雪的身影却早已离开了他的视线,消逝在那茫茫地人潮中。 · 上元节,府上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正堂中早就摆好了满满一桌酒席,而荀夜却仿佛瞧不见正堂那丰盛地晚餐,径步出了正堂,走过重重皑皑枝木,不知不觉走入了兰亭轩。 兰亭院轩内丝毫没有上元节的喜气氛围,唯有小径隐寒香,寂寥风袭人。 走至屋外,却发觉她的屋内没有亮灯,漆黑一片。 他缓步走至门外,发觉门半敞着。 荀夜的目光蓦然一黯,脸色生冷。 才搬来兰亭轩的第一日便玩失踪?上元节,不待在府中,难道贪玩出去了? “相爷……”管家李百顺手中捏着一封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疾步奔来:“相爷您可让奴才好找。” “何事慌张。” “您让奴才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李百顺恭敬地将信件递给荀夜。 荀夜接过信件,借着屋外地几盏灯笼的光芒快速阅读完信件,当即将其全数拢成团,握在拳中。 目光,冰冷地吓人。 李百顺被他这样的光芒骇住,也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问:“爷……” “荀洛不在府上?”荀夜的声音冷入寒冰,透骨骇人。 “似乎不在。”李百顺的话音方落,只见荀夜便飞奔出去,冰冷地脸上闪过一抹惊色。 李百顺看着他片刻便消逝不见的身影,心中暗暗惊疑,头一回,他瞧见相爷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如此在乎。 · 荀夜在拥挤的人潮中,烟火四射,璀璨地光芒破空耀眼,笑声弥漫。 可是荀夜的脸上却布满了焦急的神色,一双精锐地眸子搜寻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张脸,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微喘着,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珠,苍穹中烟火的声响却像是蒙了一层在他耳膜,万物的喧嚣都与他无干,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忽然,迎面也走来一个男子,他亦是满脸焦急的四处在寻着什么人。 荀夜冷冷地看着那个四处奔走的男子,一抹杀意涌入眼眸,迎面上去便揪其他的衣襟,冷冷地瞪着他:“苏落雪呢!” 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荀夜,荀洛怔了一下,冷笑着:“大哥真是关心她呀,可为何这些天却要装作对她不在乎,不闻不问呢?” 荀夜揪着荀洛衣襟地手愈发紧,那双寒意逼人的目光似乎要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我问你,苏落雪在哪!” 荀洛任他揪着衣襟,嘴角扯出冰凉的笑意 帝业如画 第12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也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片刻的平静,让荀夜渐渐冷静,缓缓松开荀洛,沉声道:“你能够虚情假意这么多年,也真是为难你了。” 荀洛的脸色一变,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握拳,狠狠地凝视着他,目光中说不尽的凶残。 “若不是苏落雪曾无意中的一句话,我不可能会知道,原来我那一向不问世事的二弟竟然在这些年秘密培养了那么大的暗杀势力,而父亲……到死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荀洛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荀夜迎视着他那愈发明显地杀意,这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荀洛身上那明显地杀意。 “大哥好本事,一句话便能查到这么多,大哥的情报势力也不比当年苏后差。” “相爷……”远远地传来一声中年男子的浑厚之声,只见李柏顺匆匆奔来,随后附在荀夜的耳边低语几句话,只见荀夜的脸色一冷,也不管荀洛,便领着李柏顺离去。 荀洛立刻就要跟上去,却在追了数步后猛然停住步伐,任荀夜越走越远,消失在人潮中。 他一直紧握的拳悄然松开,带着几分怅惘地笑意,有些事,终是要解决的 · 寒月生夜凉,苍梧云俱黑。 枯草平野阔,北风凛冽地灌进衣衫,在洛城北郊外的荒芜密林时,正见一身白衣的苏落雪正在与三名黑衣人缠斗,苏落雪明显应付了许久,如今已渐渐落入下风,几次她祥凭借轻功逃走,奈何三名黑衣人武功皆不弱,将她牢牢禁锢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苏落雪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身重数掌,踉跄地后退数步,摔倒在地,一口血涌入喉间喷洒而出,一名黑衣人迎空劈掌而下,那目光含着浓郁地杀意,那一掌,用尽全力,欲致命一击。 就在苏落雪即将绝望的那一瞬间,一道疾风黑影掠过身畔,一双有力地双臂将倒地的苏落雪带出,惊险地避开了那一掌。 三名黑衣人一见形势不对,相互对望一眼,立即要走,可李百顺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带着几名侍卫追了上去。 苏落雪仰着头,脸色有些发白,借着皎洁地寒月看着荀夜的侧脸,将口中地腥味咽了回去,含着苦涩地笑,沙哑着说:“荀夜,我……又欠了你一条命,怎么办呢……” 荀夜看着靠在他胸口的苏落雪,嘴角凝着殷红地血迹,可是目光中却是一片死寂,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着无数的挣扎与迷惑。 “苏落雪,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成他们的掌下亡魂了。你为何不能安静地待在相国府,一定要出来呢,你知道……”荀夜的字字句句冷到极致却成了暴怒。 苏落雪看着发怒的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荀夜的脸上有了除了冷之外的表情,原来他也是一个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愤怒…… “我在相府,太孤单了……我只想和荀洛出来过上元节,谁知我和他走丢了……” “走丢?”荀夜冷笑着:“走丢了会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北郊外?” 苏落雪敛目,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后从他的怀中挣脱而出,转身想走。 荀夜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恨我,因为我杀了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是风影,对吗?” 正想迈步前行的脚步僵住,苏落雪未曾想到荀夜竟然会知道,那个人就是风影。 “在黄泉路上,能让风影拼死保护的人,就只有风影的恩人,苏家三小姐。” 苏落雪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他,默认着。 “这样一个保护着你的风影为了你而死,确实会令人感动的吧。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何风影会出现在黄泉路,他有如此神通竟然可以看透我与元翊的计划。而你,真有那么命大,可以从万丈深渊死里逃生。还未出山便有苏府人去接应你,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苏落雪讽刺地笑了声:“相爷真是厉害,这些你都能查到。” “多少次,你无条件地相信荀洛,你为何要那么相信他,你凭什么那么相信他。” 荀夜的字字逼问,使她原本就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愤怒:“相信就是相信,没有理由。” 也不想继续听下去,她迈步便朝前方走去,可下一分便有一直手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身,面对着他:“没有理由?和荀洛相处的日子你不觉得熟悉?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落雪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冲着荀夜吼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相处了五年,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荀夜抓住她双臂的手一分一分地收紧。 苏落雪感受着双臂间的那份疼痛,脑海中的记忆似被某根弦狠狠地扯过,正在逼着她面对现实。 恍惚间,她似乎又忆起了十一岁那年,在那被风雪掩埋的街道上,一个面容可憎的男孩追着她的马车,口中喊着:“恩人,恩人,你救了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仿如昨昔的往事历历在目,那是她一段纯洁的童年记忆,却要被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所吞噬,变得那么丑陋不堪。 冬夜忽而缀雨成珠,溅起香寒。 冷香萦绕兰亭轩,未掩的窗飘入丝丝冬雨,窗台上被雨水打湿,晶莹地水珠一滴一滴地沿着墙壁滴落在地。 苏落雪伤势未愈,脸色有些惨淡,靠在床榻之上望着屋内一盏黯淡的烛光,射出窗外,一层一层突破雨中千重珠帘,最后黯淡而逝。 她,似乎在这个夜里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翻身而起,穿好绣鞋,披好衣衫,动作很轻缓,却也沉重。 她走至妆台,静静地凝视着那支安静地躺在红木案上的珠钗,娇艳地粉色彼岸花含苞待放,在烛光地照耀下愈发闪耀。 凝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抓起那支珠钗便出了门,雨声淅沥地响彻相府的黑夜,她的步伐走的很急,回廊深处飘荡着她那细碎地脚步声。 出了兰亭轩,她亦没有打伞,径自走入那磅礴的大雨中,淋了她满身雨水。 一阵寒风吹来,却像是吹醒了她。 疾行的步伐猛然停住,抬手,望着手中依旧在被雨水冲刷着的珠钗,她似乎忆起那日在灶房中,荀洛将这支珠钗插她发髻上时说的那句话。 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如果你遇见这朵彼岸花,就如同我遇见了你。 “原来,他已经告诉过我了……”她沙哑地声音呢喃着,随即笑了。 无力地垂下手,此刻的心境已经平复了许多,也许被冬日的雨水所浇醒,她朝前方走去的步子慢了许多,眸子里原本的恨意与激狂也瞬间消逝地无影无踪。 · “叩叩叩” 一声清脆地敲门声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响起,在寂静地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正掌灯看书的荀洛放下手中的书,开了门,闯入眼帘的是苏落雪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一双灵动地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一愣,随即拉着她的胳膊,要将她往屋里带:“你的伤还没好,怎能淋雨!” 她立刻甩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依旧站在屋外,冷冷地看着他。 荀洛看着那双眸子,似乎想要将他整个人看透一般,心中有某一处被牵动着,轻声问:“你怎么了?” “上元节你是故意引我出去,想要杀我是吗?”苏落雪的声声质问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响亮。 “我为什么要杀你。”荀洛的话还未落音,苏落雪立刻接道:“你怕继续留下我的命会坏了你的事,更想借我引出荀夜,想要杀他,是不是!” 荀洛的目光由最初的淡然渐渐转变为冰冷:“是荀夜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上元节,你不和家人过,却把我引出府,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与你走散,我走到北郊又那么巧被三名黑衣人劫杀。杀我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会坏了事,必须斩草除根。”苏落雪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发间还不断有雨水滚落,她所站的地方已经湿了一大片。 “就凭这些,你就认定是我派人杀你?”荀洛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地问着。 苏落雪仿佛听不见荀洛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似乎有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飘荡而过,最终她终是不再说话,转身冲出回廊。 荀洛站在原地,看着苏落雪奔入雨中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随即亦追了上去,狠狠地扯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去。 “苏落雪,原来你对我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信任吗?” “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为了权力而去杀你的人吗?” “既然再见,何必相问。最终我们还是要相问吗?” 一连三句,问的真真切切,苏落雪隔着雨帘,看着荀洛的面容,始终紧紧握着珠钗地手隐隐颤抖着,她似在用尽全力握紧那支珠钗,生怕它会从手中掉落。 苏落雪笑着摇头,泪水合着雨水滚落脸颊,此刻浑身的冷,皆比不过心冷。 “到如今,你还要我如何去信你。”她的话,顿了顿,随即才苍凉地唤了声:“风影。” 荀洛一僵,紧撰着她胳膊的手,一分一分地松开。 “其实你早就用珠钗上的彼岸花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当你将这珠钗送给我的那一瞬间,我只认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东西,我将会好好珍藏,殊不知你仅仅是想用这珠钗来表明你的身份而已。是我傻,我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站在雨中,任那狂风暴雨侵袭,一动不动,只字不答。 “从第一次在侯府中见你,我就觉得你熟悉,但是你生的那样美,美的令人炫目,让我忽视了那份熟悉。第二次在书房中再见你,我依稀觉得你熟悉,但你有人尽皆知的南昭侯二子的身份,使我没有深究下去。后来,你莫名其妙地就要放我走,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是真的将我当做朋友,放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感激你,所以后来嫁到侯府,我第一个探视的人便是你,我以为我们会是知己,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不相问。但,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谋。” 越往后说,苏落雪便愈发激动,捏着珠钗的指尖隐隐生疼。 “我逃婚,路径潼城,被几个叫花子拦路讨钱,他们却使计让我进入侯爷府偷盗,甚至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给我侯府的地形图。这是你特意为我安排的,对吗?” “进入侯府,很自然入你的套,成了你身边的婢女,在却在荀夜搜捕j细的那一刻决定放我离府,让荀夜的目光转至我的身上。你为的就是黄泉路那一刻做准备,对吗?” “你早就得知荀夜想将苏后在潼城埋伏的线人一网打尽,所以一路跟踪我,布局好一切,然后在黄泉路上以风影的身份出现,以你的命来救我。你想用你的死唤起我对荀夜的仇恨,对吗?” “我嫁入侯府,你假装不识我的身份,带我去莞城,为的就是接近荀夜,想让我牵制住荀夜。用我对荀夜的恨,达到你的目的,对吗?” 一条一条清晰而明了的真相从口中逸出,同时也在深深地伤着她自己,逼着她看清所有的一切。 “想来真是可笑,七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你告诉我,你会功夫,会易容,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怎就那么傻,没有细想,武功那么厉害的你,怎会在街头被几个孩子欺负的那样惨。”她自嘲一声,猛然提高音量:“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七年来,你从来没有一刻得停止对我的算计!” 说罢,周围陷入一片静谧,荀洛深深地看着她,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一句反驳与解释的话。 苏落雪说罢,也是静静地看着他,也许……也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但,当天地万物唯剩下雨声,荀洛却始终没有开口解释任何,只是带着沉痛,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有太多隐忍与悲伤。 苏落雪心头那抹恨,终是未忍住,将手中珠钗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响起。 她探出袖口狠狠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我终是看错了你。” 转身,奔了出去。 珠钗碎成了两半,安静地躺在雨水中。 荀洛这一次,并没有追出去,只是弯腰,自雨水中捡起那碎成两半的珠钗,上面娇艳地彼岸花在雨水地拍打下,含苞待放。 · 苏落雪一路奔出了洛阁,却遇见了那个撑着纸伞,站在雨中的荀夜。 荀夜的裙角早已湿透,可见他在此处,已经等了她有一段时间。 他走向停步的她,将纸伞撑在她头上,为她挡去倾盆大雨。 她站在他面前,全身已冻的打颤,却始终咬着牙,看着荀夜,眼中不仅有疏离,还有明显的戒备。 “荀夜,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挖出了真相,从头到尾因风影而对你的恨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而我,被人利用了七年却还傻傻地相信着他。”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穿透雨声传来。 她用力打开荀夜手中那把为她挡雨的纸伞,纸伞顺势而掉落在地,滚了几个圈才停住。 “真相?还是借用我来对付荀洛呢?我苏落雪在你的棋局中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呢?”她的情绪徒然激动而起。 自从家破人亡后,她一直在忍着,愤怒,激动,伤痛。 今夜,她的情绪彻底爆发而出,连同多日的郁结瞬间释放而出。 她不想再忍,纵然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罪臣之女,她也有资格愤怒。 荀夜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平静却认真地说道:“我的棋局中,从来没有你。” 苏落雪早已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是雨,只是被他禁锢在怀中,听着这句话,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得到了一个可以温暖全身的火炉。 可她抗拒着,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知道吗?你毁了我七年的梦,不论风影抑或是荀洛,都是我心中从来不曾怀疑过的人,即便是心中有疑,我也不曾相问,因为我相信……可如今,就连他们都成了谎言,我还能信什么……” “你已经不是苏家三小姐了,你该学会长大,学会面对,而不是一味的自欺欺人!” 搂着她,能感觉到她全身的颤抖,亦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有多么痛苦。 如今的苏落雪与当年在莞城的那个苏三判若两人。 苏三,豪放,爽朗,脸上时常挂着笑,即便是下一刻就要面对死亡,她仍旧用微笑与坚强去面对一切。 而今的她,痛苦,悲伤,再也看不见她那天真开朗的笑,只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与疏离,不再相信任何人。 渐渐地,她在他的怀中不再挣扎,只是失声恸哭。 如果长大必须付出如此惨痛的带价,她宁愿,她还是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三小姐,偷溜出府找找乐子,易容耍耍下人。 可那年少的一个梦,却被荀家人所打碎。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华雪撑着纸伞,亦站在雨中,隔着千万重雨帘深深地凝视着黑夜中那两个在雨中相拥的人,握着伞柄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气力,指尖泛着白。 华修与华雪并肩站着,一双深沉的目光,凝着雨中的两个人,未曾想到,管家引路带他们去见荀夜,却在此瞧见了这样一番情景。 “哥哥,荀夜是真的爱上她了吧?”华雪问着,却更像在问着自己:“我与他认识了五年,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的荀夜。” “雪儿,荀夜他将会是一个帝王,他的身边也将会有许多女人。” “他对我永远都是淡淡地,似亲密却又疏离,我与他之间永远都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也许他对我只有敬,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即便苏落雪是他厌恶的苏家人,他仍旧为她担心,为她焦急。他对苏落雪,那才是真正的爱……” “不勿须想太多,将来,与他并肩站在帝位的人只会是你。” “没有爱,我空有虚名又有何用!”华雪的情绪忽而激动,眼眶泛红,溢着满满地泪水。 “即便有爱,你以为在后宫佳丽三千中,能够万宠一身,直到百年之后吗?”华修的声音平静如水:“很早就对你说过,不要爱上荀夜,他只会让你受伤,可你还是爱上了。” 华雪悠悠转身,不再看雨中相拥的两人,也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泪水终是没克制住,滚落。 滚烫的泪珠沿着脸一路滑落,灼的有些疼痛。 “若有朝一日,哥哥你也能爱上一个人的话,就会明白……爱或者不爱,爱就在那里,由不得己。” 华雪离去的那一抹白衣倩影隐入黑暗,唯有那丝丝穿透魂魄地空灵之声,在这个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凉。 · 仿佛睡了很久,喉头间的灼痛,唇齿间的干涩让在沉睡中始终不愿醒来的苏落雪睁开了双眼,迷蒙地双眼盯着头顶的青纱帐,一层一层压下来似要扑向她,令她觉得一阵晕眩。 “夫人醒了。”换了一盆热水进来的紫羽一瞧见醒来的苏落雪便放下盆,开心地奔了过来。 苏落雪目光一转,看着坐在床榻边的紫羽,一时间竟忆不起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躺在床上。 看出了她眼中的迷茫,紫羽提醒道:“夫人您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三天四夜。”说到此处,便探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额头试温:“退烧了,不枉这三天相爷不眠不休地照料你。” “荀夜?”苏落雪喃喃吐出两个字,因嗓子干涩,声音出来难听异常。 紫羽立刻为她倒下一杯茶,然后扶着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喂她入口。 “那天夜里,相爷浑身湿透地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奴才们都吓坏了。这么冷的天,雨势倾盆,夫人前几日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相爷也不顾自身,立即传召了几名大夫共同会诊,都说夫人内伤未愈,若是高烧不退,很可能伤到心肺,性命堪忧。” 苏落雪一边听着紫羽讲述,一边喝着水,沁凉地茶水涌入干涩的喉间,为她缓和了不适,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浮出。 “相爷担心夫人,连续几日都未合眼,守在您身边照顾着。就在几个时辰前,二少来探视夫人,却被相爷挡了回去,在屋外,他们似乎有争吵声……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细听,后来二少离开了,相爷亦离开了。” 苏落雪听罢,只是浅浅一笑,淡淡地说:“是吗。” “紫羽跟随相爷十二年,第一次见相爷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紫羽将已空的杯子收回,再倒下一杯。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即使我欠了他多条性命,荀夜于我,只会是仇人。” 紫羽轻轻一笑,笑声中带着叹息,却未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喂她茶水。 喂过茶水之后,紫羽便匆匆出门禀告荀夜,并吩咐厨子熬药备膳。 而苏落雪却是倚靠在床,敛目沉思着。 耳畔依稀回响着紫羽方才的一番话,说不在意是假的,荀夜做的一切,字字句句都刻在她的心上。 可她只能装作不在意,正如她所说,荀夜于她,只会是仇人。 这几日来,苏落雪在屋内养病,中途荀夜与荀洛再未来过,倒是阮云玉与荀语来探视过,那一日荀语说了许多年幼时在潼城发生的趣事,轶闻,这才让苏落雪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接下来的几日,荀语都过来陪她聊天,她的病也好的极快。 “虽然我不知你与二哥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我想告诉你,二哥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片刻的沉寂,荀语突然将话题转至荀洛身上。 原本脸上挂着笑意的苏落雪在听见她的话后,瞬间收了脸上的笑,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不会吗?荀语,这么多年来,你真正了解过荀洛吗?” “自幼,我便与二哥的关系很好,反而与大哥极为疏离,这么多年由于爹不关注二哥,他也就常年不在府上,缺席很多重要宴席。府中人一直都觉得二哥极为神秘,曾经我也觉得他很神秘,但是随着渐渐地接触,我发觉二哥的内心真的很孤寂,很多次我想找他聊聊心里话,但是我从来不曾深入到他的内心了解到他的过往。”荀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浅浅一笑,对苏落雪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秘密,二哥也不例外,直觉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可我不想问,因为他不愿意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深藏的秘密,苦衷亦有。” “有苦衷,就能不惜一切手段去伤害另一个人吗?” 荀语看着她微微波动的情绪,似乎猜到了几分,只道:“你有听他解释过吗?” “我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他却默认了。” 她多希望,在质问他的那一刻,他能够解释,只要他解释,她都会信。 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 荀语沉默了一下:“也许真的有苦衷吧,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在屋外禀报着。 相对而坐的两人闻声便从椅子上起身,苏落雪拉开门,便见正缓步朝这边走来的荀夜。 黑袍上绣的金线在和煦的暖阳照耀下,晃得花人眼眸。 “连日来的降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大哥竟没陪华雪踏青,反倒是来了兰亭轩。”荀语迈槛而出,一阵风拂过她那鹅黄的衣裙,在阳光地普照下,显得她风姿绰约。 “三妹也在这儿。”荀夜撇了眼荀语,说的面无表情。 “听说大嫂病的严重,故来探视。”荀语探手勾了勾垂在胸前的发丝,笑的美艳。 荀夜没有理会荀语,只是将目光转向依旧站在门槛之内的苏落雪,淡淡地说:“走吧。” “走?”苏落雪疑惑。 “逃过这场生死浩劫,难道不该去拜拜菩萨?”荀夜说着便径自朝外走去。 苏落雪站在原地犹疑了片刻,这才迈步出门,对荀语道:“我们明日再聊。” “去吧。”荀语含笑凝着她尾随荀夜的身影,目光黯了黯。 · 晴空碧海水清浅,夕阳斜照红如烧。 香山枯木萧瑟,彩石铺路,长阶蜿蜒盘如龙。 苏落雪跟随荀夜那缓慢的脚步一层一层地踩在香山的石阶上,冬末虽寒,却也爬出了丝丝汗珠。 路上踏青人数众多,荀夜与苏落雪片刻便被湮没在人群中,四周氛围好不热闹,可苏落雪却不再如以往一出府便雀跃欢快,反倒是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荀夜也不说话,只是领着苏落雪一步一步地朝香山上走去,二人之间的沉默瞬间成了压抑。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爬上了香山的最高处,进入寺庙中。 庙内供奉着弥勒佛,肥胖的身躯配合着脸上慈爱的笑,令人心绪平稳,苏落雪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掌,闭目静思。 荀夜没有拜佛,只是立于苏落雪身边,一双冰冷的目光盯着弥勒佛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一炷香地时间,苏落雪只是闭目,在心中为所有因苏家而遭罪的人祷告着。 祷告完后,她求了一支签,是二十六签。 拿着签,走到一侧找到解签的僧者,在其对面就坐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侧首仰望着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荀夜,一袭黑衣负手而立,目光淡然,俨然是一个守护者。 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年前,她也曾在此间古庙,远远看着大姐与元翊在此处解签。 “怎么了?”荀夜对上苏落雪那双痴痴凝望的眸子,疑惑。 她回神,尴尬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二十六签,乃佛签。”僧者捋了捋花白的胡腮,叹了声:“夫人与佛有缘呐。” “与佛有缘?”苏落雪诧异地追问着。 “皇室显贵,宫壁高楼,皆非夫人之幸,若想渡劫,唯有归一我佛。” 僧者的话未落音,只闻桌案一声巨响,荀夜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案之上,他满脸阴鸷地说:“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语罢,便拽着苏落雪地胳膊,朝外走去。 一路疾步离开古庙,苏落雪必须小跑才能跟上荀夜的步子,尾随在他身后,她再次看着他那一袭黑衣晃神,他的背影与元翊真的很像。 脑海中忽然忆起三年前的七夕,荀夜告诉她二两牛肉这个暗号,在洛城湖畔东寻一个身材与之相仿的人,难道正是元翊! 那夜,元翊与大姐正好就在洛城湖畔东放河灯! 想到这儿,她的全身一僵,原来荀夜与元翊早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开始对苏家展开算计了,那么华修等的人又会是谁呢? 苏落雪猛然挣开荀夜扯着自己胳膊的手,不再前行,瞪着荀夜:“你做甚么,大师还在为我解签。” “一路上看你挺沉寂,才片刻就暴露本性了。”荀夜亦不再前行,只是转身看着她脸上的愤怒:“苏三果真还是苏三。” 苏落雪不理会他,只道:“其实相爷不用多费心思在我身上,苏落雪如今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能得以保命,全仰仗相爷您的庇佑,还有这相爷夫人的名分,我能得以保全性命已属万幸,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安静待在相府,度此余生。” 荀夜不语,静待下文。 “谢谢你救了我的姐姐,救了我,可是你们荀家仍旧是灭我苏家的仇人,我与你,只会是仇人。相爷与其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不如善待华雪姑娘,她对你的情至深,你该珍惜。” 听到这儿,荀夜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浅地弧度,在夕阳地照耀下,映射了一袭金色,耀的人眼花缭乱。 “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荀洛,你又是否会将他当作仇人来看?” 提到荀洛,苏落雪的目光黯然一敛:“他,与你不一样。” “他与我一样,姓荀。”他提醒着。 她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不想再提他。” 他收起嘴角的一抹淡笑,负手转身,踩着枯草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直到山崖边缘才停住步伐,眯着眼遥望天际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正徐徐落下。 “你离开莞城留给我一封信,你说那一刻,我们之间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而今我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唯一欣赏的女子唯有你。你的气魄与胆识与我所见的女子截然不同,我想将你留在身边,陪我一起开创这天朝帝业。”荀夜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这一刻,他在苏落雪面前没有任何隐藏,将所有的野心暴露而出。 苏落雪站在他身后,凝着他那萧瑟的背影,此刻站在山崖边迎着风的他就像一个俯瞰天下的王者,那份气魄配合着那一轮夕阳的照耀,更显华溢四射。 “当我被阿达目擒进军帐时,我亦是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然,我对阿达目也没有太大把握。汝心之内,容我永住,说的都是真心话。” 荀夜的一字一句印刻在她的心中,仿佛为她解了一个结,一个掩埋在莞城不想去挖掘的一个结。 “这,只不过是你在生死边缘的一种寄托之情。”她平静地接下他的话。 “你错了,正因为是在生死边缘的感情才是最真挚,最干净的感情。所以,我这一盘天下棋局中,从未将你算计进去。”他的声音停滞片刻,心中仿佛想通了何事,得到了瞬间的解脱,继续道:“即便后来知道,你是苏落雪。” 听到此处,她的手一紧,低声问:“那你对华雪呢?” 他转身,背着夕阳的光芒,深深地对上她的眼眸,认真地说:“我敬她,却不能放言说我对她没有利用,我要完成这江山帝业,要倚靠华家的财力。” 怔怔地盯着他的眸子许久,却看不透他,只觉眸子中有一股子真诚。 她悄悄地收回视线,笑了笑:“所以,华雪才是你最好的选择,而苏落雪于你,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他只是执起她的手,沉声道:“落雪,留在我身边。” 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她没有收回手,反而觉得依恋,想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可是,她不能。 更不该有这样的念想。 “我会留在你身边,因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掌心顿时没了他手心的温度,只觉有些失落,可她却未表露,而是笑意荡漾:“你的江山帝业,我无能为力,但华家却有这份能力,相爷的心思,还是多花费在华雪身上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山崖,再次走入人潮鼎沸的古庙中,再次坐在那位僧者对面,听他将那支二十六签继续解完。 而荀夜却还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苏落雪朝古庙中走去的身影,幽暗而深沉地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回到府上,苏落雪便吩咐下人在兰亭轩内清理出一间空屋,吩咐管家送来一个弥勒佛,将其供奉在那间空屋,随即亲自督促下人们将屋子布置成佛堂,一干下人脸上虽是疑惑,却也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 当下人正在忙碌之时,紫羽满脸严肃地走至正在屋外督促下人的苏落雪身边,低声道:“老妇人来了。” 这句话,让苏落雪诧异地侧首凝望紫羽,还没来得及询问,只闻一声威严地声音传来:“什么事,闹这么大动静。” 苏落雪回首,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在几名随从地尾随下缓步而来,眉宇间充斥着高贵地气势,精锐地目光内蕴含无数地凌光,气势足以震慑众人。原来这就是南昭侯的正室周丽婉,就连苏落雪见到她,心中都不免漏跳了几拍。 “回老夫人话,夫人是要整理出一间佛堂,供奉弥勒佛。”紫羽恭敬地答道。 在苏落雪面前站定,周丽婉将她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笑的傲然:“倒是有善心。”说罢,亦将冰寒地目光扫了眼一侧的紫羽,用眼神示意紫羽退下。 紫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走至佛堂内遣了正在打扫的下人一同离去。 昏暗地天色蒙蒙带着些许阴沉,空气中凝着几抹尘土气息,苏落雪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而她,亦觉得此时此刻很是压抑,直觉这个周丽婉对她怀有敌意。 “你嫁入荀家也有两个年头了,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儿媳,生的倒是一副干净秀气的模样,让人见了打心眼里喜欢。”周丽婉说这句话时不冷不热,丝毫听不出口气中所谓的“喜欢”。 “当你苏家权倾天下之时,没见荀夜对你多上心,倒是你苏家满门抄斩后,荀夜竟然在朝堂保你苏家二人,倒是让我这个为娘的疑惑。你苏落雪比起华雪,容貌姿色皆不如她,就连家世身份亦不如她,却还妄想与华雪争正室之位,真是笑话。”说到此刻,周丽婉的话锋早已经尖锐刻薄,咄咄逼人:“不论你曾经的家世多么显赫,如今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罪人,不要妄想如苏蔷薇那个贱人般毁了我荀家几代清誉,荀夜谋划了这些年头,更不能毁在了你的手中!” “老夫人。”一直沉默的苏落雪终是开口,那一声傲然地声音回荡在四周,止了周丽婉的话。 “苏落雪本就是带罪之身,相爷仗义出手相救,我是心存感激,可并不代表我苏家子女就是低贱的。你说我会毁了荀夜这些年的谋划,我自认自己的本事来没有大到那种程度,能够影响整盘棋局。”苏落雪迎视周丽婉那锋利的目光,丝毫不示弱:“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宁,故整理出这间佛堂,诵经以慰苏家满门在天之灵。” 周丽婉盯着苏落雪瞅了半晌,才冷笑着道:“倒是个孝女,不过光诵经念佛难显诚意,明日我命人送些经书过来,你就在这佛堂内将那些经书全部抄了吧。” 苏落雪面不改色,笑道:“多谢老夫人。” 周丽婉不再答话,只是悠然转身,缓步朝外走去,却又突然想到了何事,转身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就该明白,你不过是空有一个相爷夫人之名罢了,我们荀家承认的只有华雪一人。她不论容貌、学识、家世、品性都要高出你一筹,只有她才有资格与夜儿并肩站在高处,俯瞰江山。” 苏落雪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妇人,不卑不亢。 周丽婉看着她的笑,只是讽刺一瞥,不再说话,调头而去。 而苏落雪脸上那淡淡地笑,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渐渐敛去,最后黯然敛去。 转身,凝视着堂内那尊弥勒佛,静静地出神。 · 翌日,老夫人真的命人送来经文,当那满满几大箱经文被抬进刚刚打理好的佛堂时,紫羽瞪大了眼睛看着家丁送了一箱又一箱的经文进去,满眼地疑惑。 “昨个夜里老妇人和您说了什么?”紫羽压低了声音问。 苏落雪面色依旧地看着那些箱子堆进佛堂内,淡淡地说:“老夫人见我一心向佛,好心送我佛经抄写。” “这么多?那要抄到何年何月?”紫羽惊呼。 “正好我在府上闲来无事,抄抄经文正好打发时间,反正自苏家败落我心已无牵挂,在这佛堂为苏家曾犯下的罪孽超度罢。”苏落雪神色黯然,恍然忆起周丽婉临走时所说的话,虽然她早知,在这个相府,她只不过是一个挂名夫人,可是当周丽婉那样说起时,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想起香山寺庙中,荀夜的一字一语,她也曾心动,也曾想要抛下一切去接受,更想拥有手心中那一份暖意。 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紫羽,今后我就在此处抄诵经文,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夫人您这是何意?”紫羽诧异。 “字面上的意思。”苏落雪笑了笑,便迈步进入佛堂,空留紫羽一人在外,凝着她隐匿于屋内的身影,她有瞬间的茫然,随后却是无奈地笑了笑,一声叹息后,悠然转身离去,空留下佛堂内的一世寂寥。 · 天色昏暗,佛堂内只掌了一盏明灯,豆大的光芒将四周桌案的人笼罩其内,她伏在桌案,不停在那雪白的宣纸上抄写着书本上的经文,表情认真而凝重。 不知不觉,她晚膳也没有用,一直抄写着那些经文,而心中也在默默地为苏家在天之灵默默祷告着。 忽起一阵北风,猛地吹开那未关紧的后窗,凛冽的北风灌进佛堂,吹灭了那盏油灯,抄了整日的经文亦随风卷起,飘了满屋。 苏落雪捏着手中的毛笔,在黑暗中看着空中飞舞的宣纸熙熙攘攘地飘扬在满屋,她的心忽地一颤,手中的笔掉落。 她终于明白了,整日下来,为何她抄写这些经文总是心不在焉。 因为,心中始终有一个人,时而闯入,时而离开。 她凭着直觉,在黑暗中缓步走至弥勒佛面前,跪地,双手合掌。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却是我的仇人。” “我不能,不敢,只能逃避到这寂寂佛堂,仍旧忘却不得。” “我佛,请指明,我当如何?” 佛堂内,香烟袅袅,全然被冰冷的黑暗所侵袭,唯有北风呼啸耳边。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的声音于门外响起,淡淡回音,穿透了门直涌进来,字字句句回荡在耳畔。 “我说过,谁也不见。”苏落雪的声音冷淡如冰。 外边沉寂了片刻,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相爷说今夜定要见到你,不然,他不会走的。” “那就让他站着吧。”苏落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表现的平缓无波,可是心底却被荡起了阵阵涟漪,她想起身,想出门见一见荀夜,虽然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却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但,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一份冲动,合上眼,继续跪在弥勒佛跟前,心中默念着佛经。 可越念,心绪却越乱。 当双膝跪的疼痛不已,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想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相爷仍在外边站着,您就见他一面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为好。” 苏落雪睁开眼,对着黑暗许久,终是起身,缓和片刻自己双腿间的酥麻,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转身拉开佛堂的朱红大门。 夜深,一轮明月当空,萧瑟的北风吹的她发丝飞舞。 荀夜就站在那轮明月之下,发丝早已被大风吹凌,精锐的目光似乎也因这夜里的寒气而收敛了那抹锋芒。 紫羽沉寂地看着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台阶之下,就那么默然以对,心中亦闪现苦涩,黯然转身,离开此处。 迈出的步子,格外沉重。 仿佛又想到多年前在侯府第一次见到荀夜,那时南昭侯将她分给荀夜做使唤丫头,荀夜俯视着脏兮兮的她,淡淡地说:“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听令于我一人。” 那一刻,她就认定了,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今后的主人,而她也将姓名交给了他。 这么多年,她一次坚守着那份主仆之情,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当今夜,她看见站在寒风中一语不发,却始终不肯离去的荀夜时,她才敢放肆的去心痛, 帝业如画 第13部分阅读 帝业如画 作者:肉书屋 去辛酸。 主子,他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渺小的奢望也随之破灭,直至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紫羽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只是眼中溢满的泪,再也没有克制住,潸然而落。 · 风寒,露重。 溶溶月光倾洒在他们身上,似覆上一层薄霜。 荀夜如削的薄唇,紧抿着,沉声道:“听说我娘昨夜来找过你。” “是。”苏落雪答得平静如水。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待在此处,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你在躲我。” 听到这,苏落雪扬眉一笑:“我为何要躲你?” “你在怕。” “到如今,苏落雪早已孤家寡人一个,死我都不怕,还有何事能让我俱。在寺庙,我记得与相爷说的很清楚,你去完成你的江山霸业,我于你,毫无利用价值。”说到此处,她的情绪微微闪过一抹波动,有那一瞬,她不敢直视他深邃的瞳子,目光闪了闪:“言尽于此,希望相爷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 说罢,她转身,欲进入佛堂。 荀夜看着她那娇柔的身形正朝佛堂内迈入,心中某一处被扯动,在她欲迈入佛堂的那一刻,他沉声问:“我若许你帝业如画,你可愿随我并肩征战天下” 那一句话,如风般飘入耳中,苏落雪的步伐顿住,手已紧握成拳,手心内溢出丝丝汗水。 她凝着佛堂内幽暗的某一处,矛盾地问: 我可以吗?如今的我可以与他并肩征战天下,让他许我帝业如画吗? 我姓苏,他姓荀,本就是宿敌,我能吗? 我能逃过内心的谴责,抛弃一切和他在一起吗? 爹,娘。苏落雪想赌这一次,可以吗? 北风依旧,吹得他们衣衫凌乱,他们之间始终未再言语,唯有那深深地沉默。 荀夜走至她的身边,俯视她的脸庞,打破了这份沉寂:“你,可愿意?” 苏落雪侧身,面对着他,认真地说:“帝业如画,不要忘记你的许诺。” 下一刻,荀夜已拥她入怀,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帝业如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苏落雪勾起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亦有几分苦涩,双手回拥着他,只觉得这一刻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她就想永远这么与他相拥下去。 那一夜,寒风中的许诺,成就了这一段帝业江山的传奇,却也成为这一段凄美绝唱。 元禄二年 秋 突厥三股军队直逼莞城,斩杀城主,朝廷大怒,相国荀夜主动请缨,兴兵讨伐。 帝君授荀夜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前往莞城镇压。 一霎风雨秋无痕,北风凌然临冬寒。 烽火硝烟外,黄尘滚滚,篝火璀璨照亮凄暗的夜空。 军帐数名将领不断来回走动,连连叹气。 荀夜面色冰冷地坐在首位,眉头紧蹙,目光中隐泛寒光。 “元帅,怪属下决策失误,未觉察到突厥蛮子竟然有这一手,提前发觉我军埋伏在云谷,竟从后边分四路包抄,我们军溃败。苏兄弟在奋战中也失手被擒,只怕落入突厥蛮子手中遭受凌辱……元帅,这次是末将的过失,末将愿将功折罪,领兵直捣他军帐,救出苏兄弟!”李俊满脸自责,字字句句悔不当初,自攻打突厥以来,我军一直捷报频传,逼得他突厥蛮子连连后退数百里,却惨败在这至关重要的云谷一战。 此次一战,他是前锋将领,奉命埋伏突厥大军,却反中突厥埋伏,溃败而归,竟把苏三兄弟给落下。 他是知道,这个苏三兄弟在莞城就与元帅并肩作战,此次再次带他上阵,可见元帅对他的器重,连日来也隐约觉得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 曾有将士传言,这个苏三是元帅的妻子,苏落雪…… 这些也都仅仅是猜测,也无人敢去证实探究,元帅的脾气,他们一向是知道的。 “李将军不必自责,此次埋伏行动是走漏了风声,罪不在你。”荀夜终于发话,“苏三暂时不会有事,突厥军未当场斩杀他,反倒是生擒他回军帐,定是有自己一番计较。” “不应该呀,苏兄弟只是我军的一名小将,他突厥人怎知要抓了苏三另谋计策?”李俊甚为不解。 “我军有细作。否则这云谷一战本该是我们完胜,却反倒让他们打的溃败,而他们生擒苏兄弟,定也是早早知道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将军陈浩然立刻出声道。 “j细一事,我们暂且放下,静待突厥大军的消息。”荀夜深深吸了口气,才说罢,一名将士急急地奔入军帐,跪地捧上一封信笺。 “元帅,突厥命人送来一封信笺,请元帅亲自过目!” 荀夜立即起身,接过信笺,只见里边写着洋洋洒洒几行字:“荀大元帅,明日午时孤身前往突厥军帐,否则,你将收到苏三的首级。” 看罢,荀夜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内凝着嗜血地寒气,周遭的将军皆惊,忙问:“元帅,上面写着什么!” 荀夜缓缓平复了片刻心里的涌动,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李俊,众人纷纷上前看信。 “这群突厥狗简直是痴人说梦,竟要元帅孤身进入他们的军帐,任他们宰割吗?”众将士愤愤怒骂着。 “她……是随我来的。”荀夜的声音空灵而寂然,恍惚间忆起了数月前接受皇命的那一夜,他与苏落雪静坐在石亭品茶,她含笑着问:元帅要不要我尾随你前往莞城上阵杀敌?想来,我们也是在莞城结缘的。 当时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行,此次突厥一战不如你所想像中那么简单,很有可能送命,你不能去。 她低头抿了口茶,随即笑了笑:在康国军帐中,我们又何尝不是可能会送命,我苏落雪何时怕过?况且,我曾说要与你并肩征战天下是说假的吗,你可不能反悔? 看着她灵动的眸子闪烁着几分急迫,他的心头涌过一抹热流,他便同意了。虽然知道此次一战会有危险,但他还是带上了她,总觉得身边有她在,才能安心。 “元帅,万万不可,他突厥要你孤身入军帐,定是要至你于死地,你是这天下的统帅,你绝对不能有事。万不可为了一个小将,至自身安危于不顾啊!”一听到元帅竟然有要答应的意思,众人纷纷跪地请求,满脸急色。 荀夜挥了挥手,一扫跪地的众人:“本帅自有主张,你们都退下吧。” “元帅!”众人不死心,仍急呼着。 “退下!”荀夜冷瞅他们一眼,这才骇退众人。 “李俊,你留下。”在众人出去的那一刻,荀夜留下了李俊单独在军帐内一整夜。 · 风烟四起,寒风凌厉,荒山聚啸云黯垂。 荀夜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之上,一身铠甲,清冷的俊颜在北风的狂啸下更显冷峻。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支千来人的军队,李俊始终紧紧跟随在荀夜身后,握着缰绳的手隐隐泛白,目光中含着从未有过的严峻。 突厥军帐守卫严密,守卫凶光飒飒地盯着面前的这支队伍,浑厚地怒声响起:“你们,全部退下,大帅有令,只准荀夜一人入帐。” 荀夜冷笑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正欲步入之时,那名守卫上前便拦下他,从他腰间将那把佩剑夺下。 李俊满脸怒色,怒喝:“休得无礼!” “你们就在此处候着。”荀夜挥手喝止李俊。 “元帅,万事小心!”李俊仍旧担心不已,虽然昨夜元帅已布置好一切,但这儿仍旧是突厥人的军帐,危险重重,随时可能丧命。 荀夜没有回头,只是迈着矫健地步伐随着守卫步入了军帐内,而李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在一名将士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将士听罢后便匆匆离去。 荀夜一路尾随,途经数个军帐,能感受到所有突厥士兵都含着杀意看着他,却始终没有人动手,只是任他朝正中央的主帐而去。 主帐前有一方空地,戒备森严,侍卫持刀拿戟守卫着主帐。 而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她仍旧穿着铠甲,竖起的发髻早已经散落下,被风起凌乱四舞,乌黑的发丝隐隐挡住她脸上的丝丝血迹。 她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诧,深深地对上他的眼瞳,仿佛在让她安心。 荀夜,是为了她而来吗? 看着他一步步朝军帐内走去的步伐,她的心中涌现一股热流直逼眼眶。 步入军帐,只见军帐内突厥大帅炽烈正一口饮尽大碗中酒,见荀夜来了,抬起袖口便抹去洒在胡腮上的酒水,哈哈大笑一声:“元帅对手下真是情深意重,竟真敢孤身前来。” 荀夜冷睇他一眼,负手立于他面前,冷声问:“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炽烈一笑,将桌案上摆放的折子朝荀夜丢了过去:“这些,只要你答应,今日你与外边那个人皆可安然离去。” 荀夜稳稳地接住了那封折子,摊开草草地扫了一眼,大致写着天朝与突厥十年不战,每年进贡突厥一千万两黄金,并割让八座城池于突厥所有。 冷笑着看罢,荀夜将折子合起:“如若我不答应呢?” “那今日便是你与他的死期。”炽烈仍旧笑的张狂,随即又道:“如今元帅你手握重兵,在天朝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小要求你完全可以自行做主。不过是损失几座城池,一些黄金,便能换得你们的安然,想必这桩买卖很划算啊。” 听罢,荀夜倒是淡然而笑,满脸嘲讽地道:“你突厥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亮,不过,你以为如今的形势由得你与天朝来谈条件吗?” 炽烈一愣,显然不明白荀夜这话的意思。 荀夜将那折子重重地甩在地上:“即便是荀夜今日在此丧命,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些可笑的条件,更何况你突厥十万大军早已是我天朝的瓮中之鳖。” 语罢,一名士兵满脸焦急之色冲进帐内:“大帅,情况不妙,东路军遭伏击,全数溃败。” “什么!”炽烈满脸诧异,正待详问,又一名士兵冲了进来,大呼:“由忽将军率领的前锋军队遭袭,被困峡谷,情况危急。” 炽烈听着几个消息,愣了许久,喃喃低语:“不是有密报天朝的五万大军今日秘密尾随着荀夜来此,埋伏在帐外各地等待情况吗……我前方军怎会……” “所以大帅你以为我大军只留了五万在军帐,故派了几路大军偷偷想要袭击我军,企图以多胜少,来个一网打尽是吧?”荀夜冷笑着接下他的话。 听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什么,拍案而起,瞪着荀夜,指着他道:“荀夜!你竟然给老子耍阴的!” “既然大帅要在我天朝军中安插细作,那我便用这细作给大帅带消息呀!你真以为我荀夜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会为了一己安危调动五万大军随我来此护安危吗?我军八万大军早已兵分四路,截取你几路大军。” 炽烈听到此,一阵恍惚,跌坐回椅子,不能接受此刻突然的变故。 “大帅以为只有你懂得在天朝大军中安插细作,我们不懂吗?你突厥军队中亦遍布着我天朝的细作!” “好,好,好!”炽烈一连三个好字,目露凶光,狠狠瞪着荀夜:“荀夜真不愧是荀夜,用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仗的胜算,既然你要我突厥全军覆没,那我定要让你陪葬!”音未落,身跃出,虎爪功锋芒毕露,朝荀夜的心脏口夺去。 荀夜脚步轻移,飞身闪过那一掌。 还未站定,守卫在四周的将士持着刀戟便冲了过来,朝荀夜身上狠狠砍去。 荀夜飞身旋起,抽出藏于腰间缠绕着的软剑,光芒耀人眼球,一霎间已经斩杀数名将士。 炽烈怒气腾腾地看着与士兵纠缠着的荀夜,大步出了军帐,对着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冷喝:“来人,起火。” 荀夜听到这话,用尽全力,摆脱了一直纠缠他的士兵,飞身朝外跃去。 炽烈冷笑一声,挡住了他前去的步伐,与之颤抖,不让他接近木桩分毫。 得令将士立刻拿着火把便冲到木桩下,将木桩下的柴火点燃,顿时火光四起。 “荀夜,今日我就让你们成为一对亡命鸳鸯!”炽烈疯狂地朝他的要害狠狠砍去,可见对荀夜仇恨之深。 后边越来越多的将士朝这边涌来,无数的刀锋直逼他的要害,欲取他性命。 荀夜一边要避开炽烈的紧逼,另一边还要躲开士兵的围杀,可他的剑招却未有丝毫紊乱,目光不时看着火花由小变大,直逼木桩上的人。 看到此情景,他心下一急,回旋剑招如鬼魅般直击炽烈人中,炽烈一惊,立刻闪开,同时也给了荀夜一个脱离的机会。 他飞身跃起,长剑一挥,将木桩下的柴火击碎,顿时火花飞溅,许多打在冲上前欲阻拦的士兵身上,一时间惨叫连连。 “你别管我了,快走!”苏落雪看着身边的荀夜,她满脸焦急地冲他道。 “我来此,就是为了救你出去。若救不出你,那今日我来的意义在哪儿!”荀夜用剑将捆绑着她全身的绳子割断,将她从木桩上救下。 得到解脱的苏落雪身子一软,就要跌倒在地,荀夜立刻搂着她后退,同时也避过了刀锋。 苏落雪虚弱地倚靠在他的怀中,看着他坚定如铁的侧脸,她的嘴角露出甜甜地笑意。 他来,真的是为了她。 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那夜她的选择没有错,能与这样一个男子并肩沙场,死又有何惧? 瞬间,厮杀声再起,就在军帐之外,李俊带领的千名精锐正在与突厥军帐内的士兵厮杀,欲突围来到主帐,营救荀夜。 炽烈见此一幕,怒气更甚:“就凭你们这一点人,就想突围?荀夜,今日我必要亲手斩杀你,雪我今日之耻。”他夺过一名将士手中的刀,便朝荀夜砍去,刀锋在逼近荀夜那一刻,竟转向了苏落雪。 荀夜狠狠将怀中的苏落雪推开:“走!” 苏落雪被他推开,踉跄几步,撞在了一侧的木栏上,疼痛逼上全身,也见炽烈趁其不备,一刀便划在了荀夜的左臂之上。 “去与李俊会和!我自有办法脱身!”荀夜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冲苏落雪怒吼。 苏落雪看见这一幕,就像得到军令般,立刻转身跃起,轻易跃至一处帐顶。 “想走?今日一个都别想离开!拿箭射!”炽烈一边与荀夜缠斗,一边命令着士兵。 苏落雪站在帐顶,看着远处正在带兵厮杀的李俊,正欲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却停住了步伐,回首凝望着下面千名士兵与炽烈正步步紧逼着荀夜。而荀夜左臂上的伤口随着拉扯不断渗出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不能走,她不能走! 那一刻,她飞身跃了回去,勾脚,将地上的一柄长刀勾起,握紧手中,帮荀夜杀着左右拥簇上来的士兵。 见到去而复返的她,荀夜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额头上青筋浮动,怒喝:“苏落雪!” 她回首,含着泪凝着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荀夜原本那满心的怒火皆因她坚定的眼神而瞬间熄灭,凝着她片刻,却不再说话,奋力杀出重围。 苏落雪也不管不顾,只是拿着手中的刀挥砍着,无数的鲜血溅打在身上,这是第一次,她杀了这么多人。 越往后杀,他们亦杀红的眼,百来个突厥士兵已躺地不起,早已是一地尸体。许多士兵上前却有些怯弱,有的甚至躲在后边不敢上前。 炽烈觉察到这番情况,怒喝:“一群饭桶!给我上!”为了鼓动士兵上前,炽烈提刀率先冲锋陷阵。 “擒王!”苏落雪只听见耳边悠然传来这两个字,她立即明白了其意。 在炽烈领着将士冲上前的那一刻,她飞身而起,至炽烈的头顶飞过,炽烈一惊,加快步伐冲向前方的荀夜,避过了苏落雪。 荀夜看着炽烈拿着刀冲过来,却没有闪避,眼见着那把刀就要直逼心脏,他将全身内力凝于掌中,伸手握住那把刀。 炽烈狠狠瞪着荀夜,怒道:“谁取下荀夜的头颅,赏他万金。” 诸士兵闻此,立刻精神大作,又见荀夜此时落于下风,正与炽烈对峙,纷纷上前欲取下荀夜头颅。 而此时的苏落雪已落于炽烈身后,却仍有少数士兵纠缠于她,在打斗间,她瞧见方才捆绑着她的绳子散落在地,心中顿露一线生机。 她一边打斗着一边接近绳子,借力而弯腰捡起绳子,猛然回首,正见背对着她一心要置荀夜于死地的炙热,此时他的身后是空门! 她抓紧时机,丢弃手中沾满鲜血的大刀,以轻功摆脱纠缠着她的士兵,双手拉紧绳子,由上至下,套入炽烈项颈,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勒紧。 炽烈顿时一阵窒息,意思到此刻的危急,丢弃了直逼着荀夜心窝的大刀,用力拉扯着项颈上的那根绳子,用尽全力要挣脱。 苏落雪感觉到他的气力之大,扎稳下盘,勒着他颈项的绳子又多用了几分气力。而她的手,亦因用力之大而被绳子拉出血痕。 可苏落雪这一偷袭是抓住炽烈的空门,而此时她的身后也是一片空门。 一名士兵见此情景,立刻拿着长戟朝苏落雪的背后刺去。 一抹剧痛从后背传至全身,那一瞬间,苏落雪拉住绳子的手松了几分,却在下一刻更紧地拉紧了那根绳子,冲荀夜大喊:“快杀了他!” 正被无数士兵围打而不得出的荀夜亦看见这样的场景,以及苏落雪那声嘶吼,他的眼眶遍布血丝,奋力怒吼一声“啊——”随之凌空而起,凝全身气力劈砍冲破眼前那无数长戟,不管不顾身后危险,直冲炽烈眼前,毫无任何犹豫,挥剑砍下炽烈头颅。 也就在同时,李俊领着精挑细选的千名将领突破重围,冲入主帐四周,亦与突厥士兵厮杀起。 一时间,无数的厮杀声传遍荒山,而苏落雪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双手握着绳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仍旧那么紧紧地握着,指尖白了一片。 早已因厮杀多时而浑身伤痕累累的荀夜一股作气斩杀了炽烈后,体力有些不支地晃了晃,目光却深深地看着全身沾满鲜血的苏落雪,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眉宇间却尽显疲惫。 苏落雪看见他嘴角的笑意,终于松开了紧握绳子的手,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合着脸上的血迹滚落。 荀夜搂着她,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目光却是深深地看着苏落雪悲伤那不断渗出鲜血的地方,搂着她的双手又用了几分气力。 “跟你一起,真是处处充满传奇……”她的声音沙哑着,泪水始终止不住,是有激动与开心,她庆幸那一刻她没有独自离开,否则,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荀夜了。 “傻丫头!”荀夜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发丝,隐隐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忘记什么是怕。 可就在刚才看着长戟深深地插入她的背后时,他却怕了。 他以为就要失去她了! 一瞬间,他的眼眶也闪过一抹酸涩。 李俊亦是浑身鲜血,看着不管周围厮杀,只是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虽然他们两全身上下是那么狼狈,可李俊的心中却闪过一抹欣慰。 元帅这一次牺牲自身安危前往突厥军帐的决定,真的没有错,苏三真的是一个值得救的……兄弟。 · 昏迷躺在床上已经三日不醒的苏落雪被背后那一阵阵刺痛的灼热感而惊醒,一睁开眼,她的眼中满是慌乱,她以为自己仍旧在敌军军帐内厮杀,可看到眼前宁静地情景这才收回了惊慌。 “你醒了。”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地从耳畔传来,她趴在枕头上侧过头,正见荀夜坐在榻边为她上药,而她的一半衣衫已被褪去至半腰间。 她意识到此刻的情形,脸色猛然涨红,支支唔唔地说:“干嘛不找别人来为我上药!” “这是行军,军帐中全是男人,包括军医。为夫怎能让别的男人看了你的身子,只好亲自为你上药。”荀夜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像是丝毫没有其它杂念。 苏落雪听到荀夜的话,更将脸深深地埋入枕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任他为自己上药。 荀夜看着她的模样,嘴角闪过几分笑意,可在看见她背上的伤时,目光却黯了黯:“以后不能带你出来了,莞城一战你左肩受了箭伤,至今仍有疤痕。如今与突厥一战你背上身中戟伤,也将留下疤痕……” 听出他语气中微微闪过的自责,她立刻道:“比起元帅你满身的伤,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以后……不会再受伤了。”荀夜的指尖抚过她的背脊,深沉地开口。 感受着他指尖游离在背上的温度,她隐隐有些颤抖,却问:“你的意思是?” “突厥一战,我军大胜,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苏落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荀家早已控制整个朝廷,在天下百姓心中本就呼声极高,如今孤身闯入突厥直取大帅首级的事迹更会使天下百姓民心所向。 而那个十一岁的小皇帝元鑫,继位以来就如一个孩童,不管朝廷之事,整天只是玩乐,这天下也是时候该易主了。 “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不想背上弑君夺位之名,那如今你找到那个理由了么?能信服天下百姓,满朝臣子吗?”苏落雪低声问。 “一个借口而已,不论能否信服,这个天下早已该易主了。”荀夜说的平静,可话语之中却尽显霸气,他小心地将她的衣衫拉起,将她暴露在外的肌肤隐匿于衣衫中:“安心养伤,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洛城了。” 苏落雪微微抬手,握住荀夜的手,将脸依恋地靠进了他的掌心,闭上眼,低声道:“比起在洛城,我更喜欢与你并肩沙场时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时候,我只单纯的是你的苏兄弟。” 荀夜任她依恋地倚靠在自己的掌心中,感受着她话语中的真实与沧桑之感,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出声安抚道:“一切有我。” 得到这四个字,苏落雪只是浅浅一笑,不再想任何事,只是靠在他的掌心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回到洛城的那一日,下起了零落小雪,倾洒了满地。 即便下了雪,洛城的百姓仍旧冒雪前来,街道两侧挤满了无数洛城百姓,纷纷欢呼着“荀元帅!”。 苏落雪骑着马,跟随在荀夜的身后,看着两侧百姓们满脸崇敬的表情,她的心中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一抹开心。 为了荀夜而开心。 他一直在为这个天下所努力,没有人能否定他为这个天下付出的一切。 他有野心,却也心系天下,有聪明睿智,却也是个重情义的男儿。 若是他成为这个天下的君主,会是一个好帝君吧。 这一点,她重来不曾怀疑过。 看着他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她也有些害怕。 若是他真的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那他将是天下人的荀夜,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荀夜。 而她,也从未奢望过,荀夜他成为她一个人的荀夜。 一行将领一路相送着荀夜到了相府门外,远离了那百姓的呼喊声,徒留下寂静地马蹄声声,撼动人心。 在相府的门外,早早便站了许多人于门外迎接,苏落雪远远便看出了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华雪,她的目光正深深地凝视着马上的荀夜。 至相府门外,众人皆翻身下马,老夫人周丽婉看着儿子安然归来,含着泪上前握着他的双手:“为娘听闻你在突厥军帐内生死一线取下突厥大帅的首级,你怎可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犯险,你没有想过娘与雪儿还在家中等你归来吗?” “老夫人,相爷这不是安然归来了吗。”李俊立刻上前恭敬地道。 周丽婉凝着泪点头,感慨连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次突厥军帐一战呀,多亏有苏兄弟呀,与相爷并肩作战,合力斩杀了突厥大帅,使得敌人士气低落,我们军才能以少胜多。相爷英勇,一人力斩数百人……”李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那日荀夜的英勇事迹,荀夜却是淡淡地打断:“李俊,你率众将士回去收拾一下,今夜皇上设宴封赏大伙,不要误了宴席。” 李俊这才想起,立刻告辞,带领众人匆匆离去。 周丽婉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荀夜身侧一身男装打扮的苏落雪,尽是鄙夷:“抛头露面,整日与那群臭将士为伍,真是丢尽了我荀家的脸面。” “娘,这次落雪是功臣,若没有她,也就没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荀夜。”荀夜冷冷地驳了周丽婉的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周丽婉第一次见到如此对她说话的荀夜,有瞬间的怔愣。 而荀夜则是拉着苏落雪的胳膊就大步迈入府中。 周丽婉回过神,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冷意更甚:“狐狸精!” 华雪听见周丽婉低语的一声,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荀夜这一次归来,离她更远了。 · 苏落雪回到屋中便褪去身着三个月的铠甲,进入浴桶中泡了一个舒服的澡。 紫羽伺候在一旁将鲜红地月季花瓣洒入水中,看着闭目静靠浴桶的她笑道:“夫人这几个月累坏了吧。” 苏落雪睁开眼道:“是呀,虽然行军打仗辛苦,但是很开心,因为我是在为这个天下而战,为天下百姓出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只是和那一群士兵住一起真的很不方便呀,就是洗个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觉我是女扮男装的。” 紫羽看着她叫苦的表情,噗嗤一笑:“夫人我早就听说这次你在军中立了大功,与相爷共斩突厥大帅首级呢,百姓早就在传言你这个苏三就是相爷的夫人苏落雪了。” 苏落雪一惊,猛然坐直了身子,回头看着紫羽问:“你从哪里听到的传闻。” “夫人别担心了,都是大家猜测,无凭无据的,更何况天大的事有相爷担待着呢。不过民间百姓倒是在夸夫人你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紫羽满脸亦是钦佩的表情,目光也正好瞄到她背上才愈合的伤口,惊呼:“好深的疤痕,就是这次受的伤吧?” 苏落雪挥挥手,不介意地说:“没事,再深的疤痕都会慢慢变淡的。” “可是这么深的疤痕,到以后也会残留在这雪白的肌肤上吧……” “在背上,又看不到,只要不在脸皮上就行啦。”苏落雪重新躺回浴桶,闭上眼睛享受着几个月未感受过的沐浴。 待沐浴完后天色已晚,苏落雪用过晚膳便屏退左右,疲累地躺至床上便沉沉地睡去。 万户雪花浮,相府茜纱灯于风中摇晃,白茫茫地一片笼罩整个相府。 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一阵风随着来人袭入,吹散那轻纱帷幕,熙熙攘攘地纷扰在屋内。 沉睡中的苏落雪感觉到一阵寒气,睡意顿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隔着重重帷幕看着一名身着黑袍地男子一步一步地穿过帷幕朝这儿走来。 待走近,她才看清来人,是荀夜。 隐约闻到清凉地寒气中夹杂着几分酒意飘了过来,她坐起身,荀夜已然走近她身畔,眼眶中有着明显的朦胧醉意。 “你喝酒了。”苏落雪低声问。 “今夜众将士受到封赏,都挺开心,多喝了几杯。”荀夜说话平稳,看似微醉。 “既然多喝了几杯,还不回屋歇息,明日还要早朝呢。”苏落雪说到此处,愈发觉得荀夜的目光炙热,微微有些闪避。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 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萦绕,轻轻的。冰凉的指尖划过脸侧,激起阵阵神妙感觉。 看着靠近的他,不由得,心跳便随着他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蛊咒,控制不住,再也不属于自己。 “荀夜……”她才开口,便已觉双唇被他含住,他的吻不激狂,只是温柔的轻吻,似在试探。 感受到突然来的吻,她有片刻的僵硬,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的慌乱,却在最终悄然放下,此时此刻吻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与她生死与共的男子,更是她心中所爱。 她含着几分浅笑,伸手抚过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回应着他的吻。 得到回应,他的吻愈发深入缠绵,手揽着她的纤腰跌入那深深床榻之内,褪去她身上最后半拢丝绢。 一时间,青丝散覆,流泻香肩。 暖雾迷濛一室,天地轻转,水||乳|交融融,一切陷入幽沉迷离的梦中。 红罗帐影春宵醉,清丽桃色掩月下。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