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np)》 寒冬 帐幔层迭地遮掩住落地窗,闪烁的霓虹灯朦胧地映进屋内。 空气中弥漫着淫靡的麝香气息。 黑暗中,一盏床头灯静静伫立着。暖橙的灯光柔和而明亮地映照着男人宽阔而线条分明的脊背。两条白皙修长的双腿,哆哆嗦嗦地,紧紧夹住他劲瘦的腰身。 清瘦窄细的腕子被宽大的手掌桎梏着,按在头顶。 柔顺乌亮的发丝贴在面庞,露出半颗柔白细腻的耳珠。那双冷清的眸子微眯着,瞳仁湿漉漉地渡着层水光,连带着眼睑那颗清浅的小痣也颤巍巍地,泛起诱人的潮红。 男人抽动着腰身,慢慢地,在温暖的甬道研磨着,翻搅出湿潮的水声。 她低泣着,足尖绷成条弓弦,踩踏着布满皱褶的床单。柔软白皙的乳儿轻晃,翻涌起层迭的乳浪。臀肉打着哆嗦,在半空轻轻颤栗。 一股热潮自甬道喷涌而出,顺着臀瓣,在床单洇出大片水痕。 甬道潮湿而热切地缠上滚烫的肉棒,吸吮着,每一次抽动都带出截儿艳红的穴肉。 男人俯下身,舌尖卷起颗嫣红的乳珠,粗糙的舌苔舔舐过奶孔,而后沿着胸膛,蜿蜒至纤细的脖颈,轻柔地亲吻着眼睑那颗痣。 骨节分明的五指强硬地插入她的指缝,紧密而不留缝隙地交握着。 男人突然狠狠凿进穴中,一下下,激烈地碾轧过肉壁的凸起。 她登时尖叫起来,身体如触电般痉挛着,瞳仁散大,微微上翻进眼眶中。 恍惚间,她感受到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湿黏的水渍声: “陈冬,别再闹别扭了。” 她听见床头的柜子被拉动,冰凉的金属环,严丝合缝地套进她无名指上。 那枚鸽子蛋大的钻石,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出炫目的华光。 她疲惫地阖上眼皮,思绪浮沉着,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 在陈冬的印象中,最早的记忆,是一张极刻薄的脸。 肤色蜡黄,面皮褶皱沟沟壑壑,一对眼梢微吊,颧骨高耸,嘴片薄而锐利。 陈冬是被奶奶拉拔着长大的。 陈冬与她关系不好不坏。或许是她不喜欢陈冬,也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总归也是叫陈冬有学上,有饭吃。 那日,她把陈冬叫进卧房中,喉咙喘得如同个破风箱,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是没爹娘的孩子,没人给你撑腰。谁愿意要你,你就跟谁走,打你骂你都得忍着!把自己当佣人、当保姆,记住了没有?” 她直直瞪着陈冬,手指使劲儿攥着陈冬的腕子。 陈冬没心思去体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觉得手腕好似要被扭断,耐着痛连连点头:“记住了。” 她又执着地令陈冬复述一遍。 于是陈冬只好重复她的话语。 话到一半,那如枯树皮般粗糙皱褶的手掌突然失了力,哒地滑落在床沿,在半空中虚虚荡荡。 陈冬抬起头,瞧见她眼皮仍睁着,只是那瞳仁黑得如口干涸的深井,一丝光亮也没有。 起初,陈冬只呆呆地看着。 随着时间推移,那口井愈来愈近,愈变愈大,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陈冬终于害怕起来,尖叫着、哭嚎着跑出了门。 第二天,陈冬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父亲。 吊梢眼、高颧骨,头上扎着白麻布。他手中牵着的男孩,面容与他如出一辙,所以尽管年纪尚小,仍显得十分不好相与。 陈冬这时有些庆幸自己与他长得半分不像。 他身边跟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人。头发微卷,戴着顶羊毛线帽,牛仔裤扎在白色高跟靴中,手腕上挎着只皮包。 她蹲在陈冬面前,笑眯眯地从包中翻给她五角钱。 男人的视线轻轻扫过,眼神淡淡的,没有片刻停留,转瞬便移开来。 随即,一家三口便迈进堂屋中,只在空中留下股浓烈又甜蜜的香水气息。 陈冬从未闻到过这样美妙的芳香。她停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吸了几口。 堂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啊、娘啊地喊着。 她偷偷望去,瞧见男人伏在棺前的蒲团上,额头贴着夯土地面,脊背软塌塌地颤动。 没一会儿,便自顾自地爬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泪珠:“多多周一还要上课。” “明早就埋了吧,埋在田里,”男人立在堂屋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她最舍不得那块地。” 陈冬一次也没见过奶奶下地。兴许是她岁数大了,又兴许是她变得怠惰……总之,那块地早就租给了隔壁人家,入殓的棺材行头,也是他们置办的。 她张张唇,最终,仍是闭了口。 事情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夜里。 男人们围坐在火盆边,面颊被火光映得通红,手中高举着纸牌,一下下抽在桌面上,张狂的笑骂声混成一片。 忽明忽暗的光亮漫向炕床。女人们嗑着瓜子,鞋子胡乱蹬在地上,话音时有时无,朦朦胧胧地,叫人辨不真切。 陈冬坐在角落处,脊背倚着冰冷的墙面,如一道影子,融进暗中,静静注视着一切。 清晨。 天光朦胧,一队人马踩着星子,稀稀拉拉进到院中。 他们头戴孝布,缩着脖子,袖口裤脚以麻绳紧束,呼出的白气在口鼻间团团翻涌。 她的父亲迎上前,掏出盒香烟散个来回。为首那人叼着烟,眯起眼睛笑了笑,大掌掀开棉衣一角,露出别在腰间的唢呐。 他们走到棺前,弓下腰,嘴里吆喝着号子。 漆黑的、沉重的棺材被稳稳抬了起来。 院外传来鞭炮的炸响。 泠冽的寒风灌进袖口、灌进袄子里。人们缩着身子,脚下踩着霜冻的土路,在泛着薄雾的冬日清晨,走过村子、走过田埂,远远地将爆竹声甩在身后。 偶尔有人咳嗽几声,很快又安静下去。 只剩下唢呐,一声一声,喘着气儿似的,被冷风裹挟着,四散在空旷无人的田野间。 最后一抷黄土将棺材彻底掩埋。 人群渐渐散去,田埂上只留下一道瘦弱的、矮小的身影。 那块刻着“生母陈氏”的木牌插在坟前,随着凛冽的寒风咯吱咯吱摇晃,最后,嗒地一声,倒在硬冷的土堆中。 天地苍茫,漆黑广袤的土地上鼓起一座小小的坟包,稚嫩的孩童倚着坟包,缓缓地坐了下来。 矮小的坟包为她遮挡了些许寒意。 她脑袋逐渐低垂,没一会儿,便阖上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土地 当陈冬饥肠辘辘地醒来,日头已然高悬在头顶。 她慌忙起身,手掌胡乱在裤腿上拍了几下,拖着早已冻得无知无觉的身体,一瘸一拐往村里去。 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村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烟气与米饭的清香。 她奔跑在乡野间,经过村头那口常年漏水的破缸时,脚下不着痕迹地斜了一步,避过那片水渍凝成的冰霜。转角时,还没抬头,手掌已触摸到了块粗糙凸起的石料。 远远地,瞧见那扇熟悉的院儿门。 斑驳的朱漆木门大敞着,陌生的女人笑骂声从里头传来,随着寒风飘扬在空中。 那如踩着轻风奔跑的步伐渐渐迟缓起来,在院儿门前停滞片刻,而后一步步慢慢挪动着,轻悄悄地迈过门槛,落进院儿中。 女人们蹲在井边,十根红肿的手指提起碗筷。对着个塑料桶一泼,残汤剩饭落进桶中,热气一冲,激起股油腥的膻香,叫陈冬胃里翻搅成一团。 有人抬头乜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地移开来,嘻嘻哈哈地与旁人闹作一团,腻着油渍的碗筷被她按进刺骨的井水中。 男人们围坐在圆桌前,翘着二郎腿,鞋尖左右摇晃。苍白的日光从门框穿过,倾斜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染着薄红的微醺面容。他们指间夹着荧灭的香烟,淡青的烟雾袅袅升腾,混杂着刺鼻的酒精气味,充斥在整间堂屋。 陈冬一时间生出种局促感,踌躇着走了两步,而后沉默着,坐在了堂屋外,低矮的台阶上。 “玉林家不是没娃娃吗?把她带回去不行?” 陈冬偏过头,视线往屋内钻去。 正对着门槛的主位儿上坐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嘴里叼着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烟雾从鼻孔喷出,打着旋往上冒。 她的父亲坐在他旁侧。衣裳熨得笔挺,袖口下隐隐露出支镶着金边的手表,泛着冷光。 而那位被唤作玉林的男人则坐在屋角,连纸杯都无处安放,只好搁在脚边。身上套着件灰扑扑的棉袄,棱布棉纹的保暖衣从领口露出一片,皮肤黝黑,下巴方厚。 他短暂地与陈冬对视一瞬,眼角的皱纹爬满面颊,削薄的唇线弯出个苦涩的弧度: “广生,不是我不愿帮你,那你也知道我跟你嫂子刚凑钱买了房,大人都过得紧巴巴,哪有钱来养孩子!” 陈广生闻言,连忙把手中端着的纸杯搁在桌上:“哥,那哪儿能让你出钱?学费你不用操心,我每个月还要出一百块生活费。她这么大了,啥活儿不能自己干?也就多添双筷子的事儿,行不?” “这……”陈玉林目光又落在陈冬身上,上下打量着,眉头拧巴在一起,吞吞吐吐地:“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岁数,正蹿个儿呐……” “那就一百五。”陈广生利落地打断他的话:“放心吧,决不会饿着她。” “唉,那也不是钱的问题……你也怪不容易,我作为大哥也该搭把手。”陈玉林举着纸杯,吹了吹上头漂浮的茶叶沫,轻呷一口。 陈广生忙不迭地点头:“我懂得。”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话声清晰地在屋中回荡,钻进陈冬耳朵中。 陈冬一动不动坐在石阶上,低垂着脑袋,直直盯着地面上一道水泥开裂的缝隙。 没一会儿,背后传来步子迈动的声响。 她连忙起身,回过头,瞧见陈广生和陈玉林正立在她身后。 “这是你大伯。”陈广生直着身子,乌黑的眼仁垂着,自上而下落在她面上。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以后你上他家住。” 说完,也不待她回应,偏过头冲屋中喊:“叔,那我就先走了。” 屋里人稀稀拉拉应了几句,叫他路上慢点。 陈冬急急退到一边,瞧着他招呼上妻儿,一家三口迈过院门,很快便没了影。 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陈冬才醒过神儿。 陈玉林笑眯眯地弯着眼,和颜悦色地说道:“去把东西拾掇拾掇,下午带你进城。” 言罢,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往井边走去。 她瞧见陈玉林将一位烫着小卷头的中年女人拉到一旁,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女人原本带着笑意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视线如柄利刃,隔着窄长的小院,直勾勾地向她射来。 …… 三人走在坑洼的土路上。 大片的霜冻土地沉默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两道长长的身影走在前头,顶着寒风,步子迈得极大。 “我现在就回去问问,你们陈家长辈怎么当的?就逮着咱家可劲儿欺负?好事轮不到咱们,脏活累活全往咱家塞!” “哎,你要干什么去!那广生也没让咱白忙活啊,一月不还给了一百五十块吗!” “广生广生的,你俩有啥关系?咱俩结婚的时候他面儿都没露,穷得连个份子都随不上,现在混好了想起来让咱俩帮忙养闺女了?” “奥,你现在不说话了?搁屋里逞能的时候没想过跟我商量?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子儿,回了老家连桌都坐不上,还他妈净想耍男人威风!你也算是个男人?当年要不是你娘老子上我家里来,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老娘才瞧不上你这个泥腿子——” 啪。 清脆的耳光声挟着男人暴怒的吼叫,肆无忌惮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间: “我发现你这死娘们儿真是欠打!头发长见识短!都是亲戚,人家有难处,帮帮忙怎么了?老陈家的事也轮得到你插嘴?” “你打我?陈玉林,你敢打我?!” 两道身影撕撕扯扯地纠缠在一起。 “我要跟你离婚!” “离就离,老子早他妈过够了!” 接着,两人再也没开口。低垂着头,脚步愈发急促。 沉默的死寂,笼罩着整片乡野。 陈冬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个灰扑扑的大编织袋——那是她的全部家当:学校的教科书、几件衣服、还有在奶奶的袜子里找到的,被包得紧紧的一百二十七元钱。 她偏过头,目光顺着一望无际的漆黑土地向前延伸。 一座小小的孤冢,安静地,无言地,坐落在田地中。 “走快点!” 脸上嵌着巴掌印的女人扭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陈冬连忙小跑着上前。背上的书包晃动着,编织袋拖行在地面,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 好心的老乡赶着牛车经过,捎带了三人一截儿。 于是她坐着摇摇晃晃的牛车,换乘了摇摇晃晃的公交,最后立在了大巴车窄长的过道上,同样摇晃着。 跟你妈一样 城里的天空是灰扑扑的,小轿车排放的尾气熏在人脸上,连带着眼前的楼房、行人也蒙着层厚厚的灰尘。 陈玉林把陈冬安置在用来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 她低眉顺眼、屏息凝神地生活着,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行走在钢丝之上,分外难熬。 而屋里的气氛也愈发压抑。 起初,陈玉林和女人吵得厉害,仇人似的,丁点小事也能叫他们厮打作一团。 渐渐的,连句话也不说了。 整间房子透着沉闷的死寂,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如同一块烂疮,内里早已溃烂生蛆,表面却还绷着层干瘪的皮肤,勉强遮掩着。 陈玉林索性申请了职工宿舍,偶尔回来,都只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陈冬如从前那般,小心而谨慎地,打量着他们的脸色过活。 上课,做饭,家务。 她升上四年级,个头蹿高许多,裤腿虚虚晃晃露出截儿细瘦的脚踝,衣服前襟总显得窄了几寸,紧箍着胸脯。 有时洗完澡出来,会撞见陈玉林在家。 他懒散地瘫坐在沙发上,手中迭着页报纸,收音机的广播在客厅中回荡。 陈冬却总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沙发的注视,隔着报纸,泛着隐晦的湿潮,黏糊糊贴在脊背上,如同附骨之蛆。 她不敢抬头,只能快步穿过客厅,躲进那间狭窄的、属于她的房间里。 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空气闷热干燥。 陈冬从午睡中醒来,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头顶那道灼热的视线,带着某种贪婪的、难以言喻的焦躁,一寸寸蒸腾着她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 陈冬僵硬地扯出个笑脸,仰起头,声音打着颤:“大伯……” 陈玉林呼吸一滞,随即变得粗重起来。 他忽地凑近,手掌钳住她的腕子,粗暴地扯下那条碎花睡裤。 她不知道陈玉林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惊恐,两条腿胡乱踢动着,尖叫着大喊:“大娘,大娘救命!” 这一声呼救彻底激怒了陈玉林。 他扬起大掌,一耳刮子打在陈冬面颊上,咆哮着:“她能管得住老子?” 半边脸火辣辣地肿了起来,眼前金星直冒,一阵阵地发黑。 陈玉林胡乱捂住她的口鼻,把衣服扒了个干净,重重覆在她身上。 酒臭夹杂着汗酸味铺天盖地笼在她鼻尖,滚烫的鼻息喷洒在颈侧,恐惧与窒息如潮水般席卷着周身,缓慢地没过头顶。 她竭力伸长胳膊,在周边胡乱摸索着,刚触碰到一个硬物,抓在手中狠狠往身前砸去! 陈玉林闷哼一声,软软栽在床上,一双眼珠直直瞪着她,嘴里吐出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你……” 他话还未说完,陈冬便尖叫着,抡起胳膊又给了他几下。 待他彻底没了动静,陈冬才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脊背紧贴着墙壁,哆哆嗦嗦地举着那个铁皮闹钟。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切声音都变得朦胧,只剩下心脏飞速跳动的声响,震耳欲聋。 砰砰,砰砰。 房门闭合的声音陡然叫她清醒过来,聒噪的蝉鸣清晰地传入耳中。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凌乱干燥的卷发,手中拎着兜蔬菜,趿着拖鞋,愣愣地与她对视。 陈冬眼泪刷地淌了下来,抿着唇,哽咽道:“大娘……” 她看见女人呆呆定在原地,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塑料袋啪地落在地上。 女人大步冲进房间,一把推开陈冬,撕心裂肺地唤着陈玉林的名字:“玉林,玉林啊!” 她哆嗦着短粗的手指去探陈玉林的鼻息,而后呼地松了口气,回过头时,抡圆了膀子掴了陈冬一巴掌。 “陈玉林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她指着陈冬的鼻尖,眼珠瞪得滚圆,嘴角下坠着,死死咬住后槽牙,一字一句道。 陈冬赤着身子倒在地上,呆呆地捂着面颊,看着女人哭天抢地地奔出门外,拍打着邻居的家门:“有没有人,救命啊,帮忙打120啊!” 屋外陡然骚乱一片,脚步掺杂着吆喝声在走廊上回荡。 女人回到屋里,攥起陈冬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陈冬泛着红肿的面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发丝凌乱,一对瞳仁漆黑无神,踉跄地,跌跌撞撞地被拖行着。 她步子迈得极大,指甲死死嵌进陈冬皮肉中,粗鲁地踹开卫生间门,将陈冬甩了进去。 陈冬跌坐在地,脊背重重磕碰在突起的便台上,当即倒抽着气,无声地张开唇,俯下身去。 “贱货,才多大岁数就敢勾引男人!跟你妈一样是个婊子!” 她口中骂骂咧咧道,咚地扯上房门。 嗒。 锁芯反锁的清脆声响传来。 屋里吵闹了片刻,又重归平静。 厕所没有窗户,灯光开关也装在门外。 陈冬赤条条倒在泛着潮气的地砖上,半晌,在黑暗中,缓缓蜷起身子。 世间寂静得只剩下水龙头上,水滴滴落的声响。 滴答,滴答…… …… 陈冬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一天,兴许是两天。 饿急了,她便摸索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灌上几口。 木板门突然被拉开,炫目的日光映得她睁不开眼。 陈冬抬起手臂,半掩着光亮,隔着泪水,视线朦胧地瞧见一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陌生中年女人立在门口。 她身形几乎有整扇门那么宽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冬,嗤地笑了声: “我当是什么货色,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陈冬沉默地站起身,望着她。 “把东西拾掇了,跟我走。这里庙小,封不住你这道行的狐狸精。” 她斜着眼,腔调拖得很长,半阴不阳地道。 陈冬仍是静静望着她,一双瞳仁如汪深潭,漆黑的,没有情绪。 “哟呵,还挺有骨气。”她咧着嘴,捋了捋袖子,抬手赏了陈冬两耳光。 那只手该是经常干农活的,掌心覆满厚重的老茧,粗糙得如同砂纸一般,力道奇大无比,一巴掌就抽得陈冬眼冒金星摔倒在地,耳边嗡鸣不止。 有液体从鼻腔涌出。 “告诉你,我跟小妹可不一样。我是农村的,不比城里人有文化,我就知道不听话要挨揍。再叫我瞧见你这个犟劲儿,我把你腿都给打折。” 她仰着下巴,视线垂落在陈冬身上,又抬腿踹了一脚:“还不爬起来把衣服穿上,不要脸的东西!” 陈冬胡乱抹了把鼻血,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 她背着书包,拖着那条编织袋,如来时那样,坐着摇摇晃晃的大巴,换乘摇摇晃晃的公交。 而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脚步虚浮地,踩在坑洼的土路上。 报复 日头西沉,火红的日光落在身上,几乎要烤下身上一层皮。 刚迈进村头,便有个被晒得通红的村妇热情地同女人打招呼:“槐花,这是谁家闺女,长这么俊啊!” 李槐花手里握着张广告单,在额前扇了扇:“可不,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把自家男人看紧了,这小贱人能耐大着呢!” 她虽正同村妇交谈,眼珠子却斜楞着,直瞅着陈冬。 “去你的!”村妇当即笑骂道,只是目光转向陈冬时,眉头微皱,耷拉着眼皮,视线将她从裤脚扫到肩头。 她俩又瞎扯几句,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李槐花带着陈冬拐进个宽敞的院子,四五间红砖砌成的瓦房崭新而威风凛凛地立在院中。 刚迈进大门,就听到屋里传来孩童的啼哭。 李槐花登时骂骂咧咧冲进堂屋,拧着个十六七岁男孩的耳朵:“杨帅,你念书走火入魔了?小妹哭那么大声你听不见吗!” 杨帅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如酒瓶底儿般厚,整人又瘦又白,捂着耳朵直求饶:“妈,我写作业呢!” “这是谁啊?”他目光落在陈冬面上,表情一愣,歪着被揪住耳朵的脑袋问道。 “来干活的。”李槐花没好气地别过头看向陈冬:“会做饭吗?” “不会。” 陈冬话音刚落便挨了一脚,被踹得趔了几步。 “滚去熬把米,馏六个馒头,炒俩鸡蛋,再拍个黄瓜,盐下多点。” 她毫不客气地吩咐着。 陈冬拍拍裤腿,一言不发往灶房里走。 夏天的灶房简直如同刑房。 脊后腻着一层汗渍,碎发紧贴在额前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端着盛好的饭走进堂屋,桌前坐了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中年男人,同所有庄稼汉一样,皮肤黝黑,身形精壮。 他掀起眼皮扫了陈冬一眼,又不感兴趣地垂下目光。 李槐花拿起个馒头塞进陈冬手里,指着牛棚的方向:“你住那边。” 陈冬直直看着她,半晌,垂着头,迈过门槛,五指抠进玉米面的馒头中。 她拖着麻袋,钻进闷热狭窄的牛棚中。 泥地上铺着层干草,还残留着些牛粪残渣。土坯墙面裂了几道狭长的缝隙,屋顶搭着几块破石棉瓦。 猪圈紧邻在旁侧,空气中萦绕着股浓郁的牲口味儿。 陈冬把麻袋铺在身下,捧着馒头大口咀嚼起来。 夜风轻柔地拂过,墙角的蜘蛛网被吹得左右摇晃。 黄牛哼哧的喘息,夹杂着蚊虫翅膀振颤的嗡嗡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她仰倒在编织袋上,脑袋枕着胳膊,盯着黄牛甩来甩去的尾巴,瞳仁在夜里透着宁静的光亮。 明月高悬在夜空,柔和的清辉洒向大地,穿过瓦檐的缝隙,落在牛棚中。 陈冬突然爬起身,走到鸡窝前,拉开那扇铁丝网的大门。 没一会儿,窝棚里便空荡荡的,一只鸡也不剩了。 她随手把猪圈也敞开了口,解开了老黄牛橛子上的绳套,抬手抚摸着它的脑袋:“你自由了。” 老黄牛立在原地,一双眼珠湿漉漉地望着她。 “走啊!”她音调陡然拔高几分,一巴掌拍在它脊背上,啪地一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一人一牛,在黑暗里,静静对视着。 半晌,她突然卸了力气,重重砸进铺在干草和牛粪堆里那层薄薄的编织袋上,喃喃道: “算了,你又能逃去哪儿呢。” 她缓缓阖上眼皮,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 陈冬是被李槐花给抽醒的。 这身形魁梧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如头发狂的野猪,咆哮着拽住陈冬的头发,生生把她从牛棚里拖了出来。 拳头和鞋底子落雨般砸在陈冬身上。 “你这贱蹄子真是狗胆包天,把家里的鸡都给放走!” 李槐花男人扛着锄头,拎着小桶从院中走过,视线都没偏移半寸,脚步匆匆往田间赶。 陈冬倒在地上,衣裳滚着层牛粪和尘土,胳膊护着脑袋,只露出对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死死盯着李槐花,一声不吭。 那双漆黑的瞳仁,平静得如潭死水,冷冷地,泛丝丝着凉意。 李槐花对上她的视线,登时激得气血翻腾,抄起扫帚就往陈冬身上抡: “我打死你这个贱货!” “妈!”杨帅从屋里冲了出来,短袖领口歪歪斜斜挂在脖子前,怀里抱着个女娃娃,正嗦着手指头,一双瞳仁好奇地落在院中:“你打她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把鸡抓回来,别让猪把人家地给糟蹋了。” 李槐花狠狠抽她几棍,鼻翼一张一合,肥厚的双唇微咧着,露出排东倒西歪的黄灰色牙齿,呼哧呼哧喷着粗气。 她随手把扫帚一扔,直起身子,满是横肉的面颊把眼睛给挤成条细缝,刀子般狠狠剜过陈冬的身体,从喉中挤出句恶毒的话语: “把这个臭婊子给我看好了,但凡少一只鸡,我今天回来非得敲断她的狗腿。” 她撂下这句,胡乱把头发一抓,步子又急又快,三两步便消失在院门口。 杨帅叹息一声,伸手把陈冬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这是做啥。我妈就这脾气,你非得跟她对着干,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陈冬没搭理他,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扯过张小板凳,自顾自坐了下去,后脊微微佝偻着。 身上到处都疼得厉害。头皮像被火烫过似的,大团头发直往地上掉。嘴巴里泛着股咸腥的铁锈味儿。 她呸地吐出口混着血丝的唾沫,手掌拍打着裤腿, 直勾勾地盯着院子大门。 日头越发毒辣,拖在身后的那道长长的影子渐渐缩短,紧贴在脚边。家家户户升腾起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李槐花人还未进门,声音就早早地传来,扯着嗓子吆喝道:“杨帅,过来把猪圈回去!” 杨帅把女娃放在地上,不多会儿,赶着头浑身泥巴的肥硕母猪进了门。 李槐花一手掐着两只鸡的翅膀根,走到铁丝网前一抛。 拢共四只,不多不少,整整齐齐在笼里扑腾。 她鞋底糊着层软烂的黑泥,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额前腻着层汗,日头一映,油光发亮。 一回头,瞧见陈冬同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板凳上,身上的灰土早就拍得干净,半扬着下巴,一双乌黑的瞳仁静静看着自己。 李槐花登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踹飞陈冬屁股下的板凳:“你他妈还享上福了?还不滚去做饭!” 陈冬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灶房走。 打架 陈冬之前从没挨过揍。 奶奶或许不喜欢她,可从没动手打过她。陈玉林夫妻俩再不待见她,也给了她间屋子,让她睡在床上。 只有李槐花。 叫她住在牲口棚里,把她当牲口一般使唤,稍有不满,就骂骂咧咧地起身,对她一顿拳打脚踢。 李槐花是故意搓磨自己。陈冬当然知道。 她带着恶意,把陈冬领回乡下——既帮妹妹解决了麻烦,又给屋里添了个劳力,顺便还能为妹妹出口气。 陈冬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陈玉林想对她做不好的事,她才用铁皮闹钟砸了他。大娘却反过来污蔑她勾引了陈玉林,还把她送给了姐姐李槐花折磨。 难道她不该反抗? 难道她只能忍受? 难道这样就如了大娘的意? 陈冬俯下身子,掌心握住把草茎,锋利的镰刀噌地将草叶齐齐斩断,丢进一旁的箩筐中。 锯齿状的草片粗糙地剌在指间,留下细小的、或深或浅的伤口,汗水浸在上头,又疼又痒。 她抬手掐住草叶,镰刀机械地挥舞着,利落割下一把把猪草,脑中胡乱思考着。 身后突然炸响的孩童大笑声,把她惊得一个激灵。 几名五六岁的男童不知何时偷偷摸到她身后,提起背篓就撒腿往外跑,嘻嘻哈哈地拍着手,口中还唱着自个儿编造的童谣: “陈冬陈冬狐狸精,披着人皮扮人形; 骗吃骗喝不要脸,谁跟她好谁丢命!” 陈冬连忙把镰刀一扔,拔腿追了过去。 她进村第一日,李槐花就故意同村里人传她的闲话。 谣言在乡下的滋生速度十分迅速。不过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小村。 人人瞧见她都没什么好颜色。 陈冬始终独来独往。 而来自孩童的恶意,往往才是最直白的。 陈冬追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瞧见他们一把把抓起背篓里的猪草往天上抛,嘴里不停重复着那几句童谣。 草叶天女散花似的从头顶飘下,散落在河岸的草丛中。 陈冬伸长手臂,眼见就要扯住藤篓的背带。 那群孩子突然四散开来,背篓在空中一颠,划过道弧线,稳稳落进反方向孩童手中。 “抓不着,抓不着!” 面前的孩子趁着陈冬移开视线的功夫,一溜烟蹿出段距离,立在远处,扮着鬼脸挑衅。 陈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片刻,忽然发了狠,抬腿直愣愣朝他冲去。 身后的孩子们顿了一瞬,连忙举着背篓大喊:“喂,你的箩筐要不要了!我要倒了!” 背篓倒扣在半空中,猪草扑簌簌落了一地,他们嬉笑着,踩踏在草叶上,拍着手又蹦又跳:“快看呐快看呐!” 陈冬头也没回,直直追在最先偷走背篓的小男孩身后。 她年纪大上他们三四岁,腿也要长出一截儿,两三步追上男孩,一个飞身把他扑倒在地。 他两人滚在草堆中扭成一团。 陈冬仗着力气大个子高,掐住男孩的脖子死死把他按在地上,抡圆了膀子,左右开弓照他脸上扇。 他胳膊短,只能拽着陈冬的发尾,屈起膝盖往她肚子上撞。 一连串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河岸边。 孩子们呆愣地立在原地,连忙又举着背篓喊道: “你再打虎子我就把你背篓扔河里了!” 陈冬被扯着发尾,脑袋歪斜着,指甲死死抠进血肉里,在虎子脸上留下几道长长的血痕。 噗通。 背篓掷在河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打着旋飘浮。 陈冬仍未回头,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映着火红的夕阳,如同翻涌着熊熊烈焰。 “别打了!” 他们终于慌了神,尖叫着摸起地上的石头向陈冬砸去。 虎子终于哭了出来,捂着脑袋,“妈、妈”地嚎啕大喊。 陈冬揪住虎子的衣领从地上站起来,视线冷冷扫过那群孩子: “赔我的背篓,赔我的猪草。” 石子锐利的边缘在她额上划出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水顺着她额角,汩汩淌进眼眶中,将整张脸映得宛若罗刹恶鬼。 一时把他们震得不敢应声。 虎子仍哭闹着,半个身子落在地上,两条腿胡乱蹬动。 陈冬抬腿就是几脚,听到哭声微弱下去,又重新抬起头,指着虎子:“不然我把他扔河里。” 几个孩子哇地哭出声来,四散着从河边逃开。 陈冬这才喘息着,松开虎子的衣襟。 虎子连滚带爬地追在他们屁股后,哭声撕心裂肺地,在河岸上空回荡。 直至这几道身影消失在河堤上,陈冬才回过头,脱了鞋子,跳进河水中。 半晌。 河岸边爬上个湿漉漉的人影,细瘦的胳膊上挎着条藤篓的背带。 她弯着腰,拧干衣服的水渍,而后穿好鞋袜,拾起远处的镰刀,沉默地背上空荡荡的藤篓,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水珠从裤脚淌下,落在干裂的、坑洼的路面,瞬间被吸进土壤中。 …… 陈冬还未瞧见那扇令人厌恶的、憎恨的木板门,就率先听见了虎子的哭喊。 沙哑地、像受了天大得委屈,蛮不讲理地扯着嗓子嚎叫。 她转过墙角,就瞧见个瘦小的女人立在门口,掰着虎子的面颊往李槐花眼前送: “咋会有这种娃娃?你看看给俺家虎子都挠破相了!” 李槐花忽然抬起眼珠,视线越过漫长的土路,直直锁定在她身上。 “还不快滚过来!” 那声怒不可遏的咆哮直灌进陈冬耳中,沾染着泥斑的鞋底毫无预兆地抽在她面颊上。 细小的灰尘阵阵飞舞着,在阳光下四散飘荡。 李槐花手里握着只老式布鞋,赤着只脚踩在地上,脚脖子同小腿连成一截儿,柱子似的,粗壮结实。 “死丧门星,安生不下一点,天天给老子找事!” 虎子半张脸挡在他妈身后,嘴巴微张着,一时忘记了哭喊。 空气中安静地,只会回荡着鞋底子挥舞的呼啸风声,与一连串噼啪的脆响。 “行了,别打了!”虎子妈没好气地喊道。 她是来讨说法的,又不是来瞧李槐花打孩子的。虎子的脸已经成了那副样子,李槐花就算把陈冬打死都于事无补。 李槐花置若罔闻,口中骂骂咧咧地,抡圆了膀子,鞋底子如骤雨般,密集地落在陈冬面颊、后脑勺、嘴唇上。 虎子妈没见过这样打孩子的,已经懂了事的丫头,光天化日下被鞋底子抽耳光。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脸颊叫抽得红肿,鼻血都淌了一地,仍像根钉子似的直挺挺杵在原地,不跑、不叫,也不哭,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李槐花的脾气,村里人都晓得。泼辣、蛮横、讲不通道理。 虎子妈真怕陈冬叫她给活活打死,连忙扯着高声骂道: “李槐花你啥意思!小孩子打个架,你至于不!” 李槐花却像红了眼,只嚷着“赔钱货”、“丧门星”,鞋底子啪啪响个不停。 “打啊,打吧!你个死泼老娘们儿,早晚遭报应!”虎子妈呸了口,迈着大步,拽着虎子就走。 虎子被母亲扯着腕子,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仍是不自觉回过头去。 视线中,那道单薄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微垂着头,发丝凌乱地掩在面前,只露出双漆黑的、映着火红残阳的瞳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 母亲轻搡了他一下。 虎子抬起头来,瞧见母亲皱着眉头,严肃地同他说道: “你以后不许跟她来往,也不许招惹她,听到没?” 虎子胡乱应了声,又回过头。 那道瘦弱的身影被驱赶着、推搡着消失在院中。 火焰 夜幕降临,堂屋里静谧地,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呼吸与鼾声。 陈冬端着大红色塑料盆,轻手轻脚走进堂屋,拉开衣柜门。 她面颊仍高高肿起,那红肿的伤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形成大片青紫色的瘀斑,紧贴在颧骨两侧。 樟脑丸与潮湿的霉味刺激着鼻端的嗅觉,衣服凌乱地堆迭着。 她翻遍整个衣柜,麻利地抽出一迭迭李槐花的衣服,丢进盆中。而后抱起盛满衣物的大盆,迈出院门,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埂间。 月辉拉长着她的影子。 她提起件衣服,突然抡圆了膀子,狠狠一扔。 衣服在半空中划过道弧线,嗖地落进层迭的青纱帐中,消失不见。 她边走,边扔。 待盆中彻底空落下来,才拍拍手,晃晃悠悠地抱着塑料盆往村里走去。 第二日晌午,陈冬正俯在院中摘菜,虎子妈突然找上了门。 她面上挂着促狭的笑意,扯着嗓子在门口喊道:“槐花,李槐花!” 李槐花抱着女娃,慢慢从堂屋走来:“喊啥呢!” “你衣服落我家地里了!”虎子妈大声道,眼角的细纹直往耳后蔓延。 “你胡说啥呢,”李槐花登时变了脸色,快步迈出门槛:“那咋会是我的衣服!” “咋不是你的衣服!”虎子妈一听,变了面色,从红塑料袋中取出一条米色文胸抖在手中:“你瞧嘛,那村里除了你,还有谁穿这么大的号!” 李槐花一把夺下衣服,死死攥在手里,面颊涨成猪肝色,声音哆哆嗦嗦:“……你在哪儿找到的?” “俺家玉米地里头啊,就挂在穗上,可显眼了。”虎子妈视线越过李槐花肩头,瞟了陈冬一眼,笑嘻嘻道:“村里爷们儿早起下地,估计都瞧见了。” 李槐花嘭地关上院门儿,把虎子妈幸灾乐祸的笑容隔在外头,山一般魁梧的身形,遮天蔽日地立在陈冬面前。 她眼眶一片血红,话都说不利索,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你……你这小贱种,净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她已然是黔驴技穷了。 陈冬这样的,骂也不听,打也不怕,她还有甚法子能治她? 她想来想去,突然伸手去扯陈冬身上的衣服:“你这种不要脸的贱货还穿什么衣服,老子现在就把你扒光吊在村口,叫全村人都瞧瞧你是个什么货色!” 陈冬本平静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张嘴就往她胳膊上啃了一口。 李槐花嗷地一声,将一松手,陈冬就如同只泥鳅般滑了出去。 她追了几步,硕大的身躯陡然调转步伐,从牛棚里扯出那破麻袋,抖擞着里头的衣服:“我让你穿!” 次啦—— 麻布的长裤应声而裂,布片洋洋洒洒飘落,衣兜里的纸钞钢镚蹦了满地。 李槐花轻咦一声:“好啊,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这是我的钱!”陈冬隔着段距离,声音有些尖锐。 “放屁,”李槐花头也没抬,弯着腰,五根短粗的手指拾捡着地上的钞票:“你有个屁的钱!”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钱!”陈冬紧攥着拳头,牙关恨恨咬着,眼珠仁直勾勾瞪着李槐花肥硕的身影。 李槐花仍俯着身子,口中不住威胁道:“你看老子过会儿怎么收拾你这个贼娃子。” 她低着头,听见陈冬的迈着大步跑远,鼻端嗤地一声。 跑吧,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不过片刻,那脚步竟又折了回来。 “李槐花!!”陈冬大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小院中回荡着,显得格外尖利。 李槐花抬起头,破口大骂:“你他妈喊我什么——” 哗啦! 一盆液体猛地兜头泼下,汤汤水水灌了她满口满鼻。 酸臭恶心的刺鼻味道瞬间扑进脑门,呛得她咳嗽几声,紧接着剧烈干呕起来。 她睁开眼,只见陈冬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旱厕的粪桶,桶底还晃荡着点残渣。 李槐花当即尖叫着往后跌去,呕得昏天黑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嚎着: “天呐呕、作孽啊,这小贱货呕——” 陈冬抡着粪桶往她身上砸:“把钱还我!把钱还我!” 直到杨帅冲进院子,把陈冬按倒在地,她都瞪着充血的眼珠,死死剜向李槐花。 屋里这么大动静,院外早围了圈看热闹的人。 李槐花被泼了大粪的事,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 她像是元气大伤,几天都没下地,直把自己锁在屋头里,哭天抢地大骂陈冬。 可也只敢不痛不痒地骂上几句,动手是再没有的。 夏日的热气还未散尽,暑假却即将要过去。 杨帅是县重点高中的学生。还未到九月,便早早收拾了东西回了县里。 陈冬才突然想起这茬,牵着女娃走进堂屋,声音硬邦邦地冲李槐花道: “我要上学。” 李槐花躺在床上,磕着瓜子瞅她,一双细眯眯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半阴不阳道:“你去上学,家里活谁干!” “我不耽误干活。”陈冬皱着眉头,语气又缓和几分:“我成绩很好,每次都能拿第一的。” 李槐花终于找到个借口来要挟她,呸地吐出口瓜子皮,摇晃着脚尖,哈哈大笑:“风水轮流转呐。你从前得罪我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今天吧?” 陈冬立在土炕边,手心冒汗,指节捏得咯吱响。 李槐花索性翻个身,扬着下巴,嬉皮笑脸地一字一句道: “你这辈子都别想上学。” 四目相对,半晌,陈冬沉默地走出堂屋。 夏日的午后总是叫人昏昏欲睡。 李槐花吃饱喝足歪在床上,搂着女娃,鼾声打得震天,忽然吸进股呛鼻的烟火气,令她咳嗽着睁开眼。 淡青色的浓郁烟雾迷漫在空气中,耳边回响着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 她慌忙抱起女娃翻下炕,一脚踩进鞋里,踉跄着冲出屋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牛棚中那头老黄牛也不见了踪影。 柴房的门半掩着,浓烟从门缝里扑扑往外钻,火舌舔着屋檐,连带着灶房都燃了起来,木梁烧得劈啪作响。 “着火了!着火了!!” 李槐花尖叫着,抱着女娃冲出家门。 惨叫回荡在寂静的村庄上空,显得格外凄厉。 小拇指 牛蹄子哒哒踩在路面上。 日光炙烤着大地,小小的、圆圆的影子紧追在身后,在热浪里抖成扭曲的水波。 陈冬牵着绳套,拖着麻袋,行走在干涸的土路上。 她嘴唇起着层白皮,渗出星点血痕。步伐沉重而缓慢,漫无目的,又直愣愣地走着、走着。 恍惚中,她想起了陈广生的老婆,想起了虎子的妈,想起了村里那群孩童们的母亲。 总会在炊烟袅袅的田埂间,呼唤着自家孩子的名字,而后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家中走去。 每个人都有母亲。陈冬也有。 可陈冬从没见过她。 她应当同陈冬模样相似,高挑的、纤瘦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指尖轻柔,怀抱温暖。 他们都说,陈冬的母亲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是婊子、是娼妇。 他们还说,父母爱孩子是天性、是本能,父母的爱是伟大的,是甘愿为孩子付出、牺牲一切。 陈冬却渐渐明白,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譬如陈广生,譬如她素昧谋面的母亲。 既然如此,何必又要生下她? 有时候,陈冬真希望他们是病了、是死了、是无力抚养。这也好过她被生在这世上,转身又被厌弃。 一声刺耳的警笛从身后传来。 陈冬回过头,瞧见辆皮卡在土路上飞驰着,扬起烟幕般的尘土,唰在停在身边。 车上走下来两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斜着眼打量着她:“你就是那个点了房子,还偷走了牛的小孩?” “你脸怎么了?” 陈冬沉默地低垂着脑袋。 “打你两下也不能放火啊,多危险!”他俩自顾自地打开货斗,冲着陈冬一扬下巴:“把牛牵上去。” 陈冬仍就一言不发,只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牛绳。 警员陡然变了脸色,啧地一声:“你晓不晓得你犯了多大的罪?故意纵火,盗窃,要不是看你还是个小孩,我们早把你抓走坐牢去了!” 说着,一把夺过陈冬手中的牛绳。 她被塞进车里,双目无神地,透过蒙着层厚厚灰尘的玻璃窗望去,田里庄稼自两旁飞速倒退着。 那抹如血的残阳,映照着望不到尽头的坑洼土路,如潮水般蔓延着,渐渐将整辆车都吞噬。 车停在村头,三人牵着头老牛,沿着细窄的村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远远地,就闻见股焦糊的、混着湿润土气的味道。 灶房塌了半边,墙面泥灰一块块脱落,裸露出底下的碎砖与土块。木梁焦黑,横七竖八杵在地上,淅淅沥沥地,渗下一颗颗混着烬灰的黏稠水珠,蜿蜒在凹凸不平的土面,汇聚成一滩乌黑的水潭。 李槐花瘫坐在泥污中,号啕大哭着。 那嘶哑的嗓音飘荡在村庄上空,映衬着火红的残阳,格外凄厉。 警员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手牵着牛,一手提着陈冬,走进院中:“人找到了。” 李槐花男人迎上前,粗砺的手掌从皱褶的衣袋中,摸出盒崭新的香烟递在半空,客客气气道:“辛苦了警官,这点小事本来没想麻烦您的。” 他一双眉头紧蹙着,面上沟壑分明。原本精实魁梧的身形微微佝偻,夕阳余晖将斑白的鬓发镀上层浅淡的金。 “不必,”警员摆摆手,推过香烟:“孩子都这个岁数了,做父母的也不能动不动就打,反倒叫她产生逆反心理,要学会教育。” 李槐花男人捏着烟盒,讷讷点头应着,老实巴交的样子。 “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警员回过身,临行前,突然对陈冬道:“他们再打你,你就去小卖部,打电话报警,知道吗?” 他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楚。 李槐花男人将他俩一路送到村头。再进门时,随手提起墙角的扁担,径直向陈冬走去。 宽厚的脚掌稳稳踏在地面,每一步,都溅起地面浓黑的水花,一言不发地,只一对瞳仁泛起凶恶的亮光。 他一脚将陈冬踹倒在地,实木的扁担呼啸着风声,狠狠往身体各处击打而来。 陈冬死死护住脑袋,紧咬着唇瓣,将声音一丝丝压进喉中。 人群将整间小院围得水泄不通,麻木而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只一道道视线,无声地钉在她身上。 世间寂静地,只剩下扁担挥舞的猎猎风声,以及皮肉被击打的沉闷声响。 咔嚓。 骨头轻微断裂的声响,像折断的树枝,清脆地,回荡在耳中。 剧痛像潮水一样,紧攫住她的口鼻,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半张脸浸在泥灰的水潭中,蜷缩着瘦弱的身体,视线模糊。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人们的面前也笼上一层冷漠的、阴沉的薄雾。 她听到终于有人叫嚷着冲上前,吆喝着,喧闹着。 世界,又重新陷入静谧的黑暗中。 …… 陈冬睁开眼,瞧见的仍是那间那熟悉的、肮脏破败的牛棚。 全身皮肉火辣辣地泛起钝痛,像滚烫的铁水灌进了体内,在骨缝中汹涌澎湃着。 她蜷缩在牛粪混杂的干草堆上,视线怔怔落在腕子前。 手脚被麻绳死死缠着,粗糙的绳面嵌进皮肉,勒出一圈圈狰狞的红痕。右手小指肿得比拇指还粗,皮下泛着浓郁沉闷的乌紫,如颗快要腐烂的果实。 她下意识弯曲了指节,霎时间,剧痛像针尖猛地刺入脑髓,浑身因剧痛颤抖,额角渗出层细密的汗珠,低低呻吟着。 惊惶的恐惧,自那根小指蔓延而起,一寸寸攫住陈冬的心脏。 这些日子,任凭李槐花如何打她、骂她、羞辱她,她都不曾掉过眼泪。 而现在,她大睁着瞳仁,望着破败的棚顶,眼尾淌下行泪来。 兴许是不甘心,兴许是认了命。 只是这天后,那根小指永远微屈着,无法伸直。陈冬也再没提过上学二字。 她在牛棚里躺了几日,被另一位亲戚带回了家。 她拖着那条破破烂烂的编织袋,走向村口,听到了村妇们在身后大声议论着她的恶名。 带走她的女人黑着脸,一言不发。 没几日,她便被转手,去往新的家庭。 她在不同的屋檐下低头,在不同的饭桌前露出讨好的微笑,那与生俱来的傲骨与棱角,也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打磨得光滑平整。 她住在位说不清亲缘关系的亲戚家。屋里常年飘着股霉味儿,男人醉醺醺地倒在床上抽烟,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两条街也叫人听得分明。 陈冬整日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娃娃,一大一小两双眼珠,直勾勾地往街边望。 有天,一个女人停在门前。 穿着件黑白波点的连衣裙,小腹微微隆起,提着半袋苹果,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陈冬?论辈分,我算是你本家的大嫂。” 陈冬愣了下,赶忙抱着娃起身,嘴角一弯,乖顺叫了声:“大嫂。” 嫂子掏出个苹果递在陈冬面前,话声十分爽利:“你大哥在外地打工,你看我这肚子,也没几个月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回去,俩人互相也有个照应。” 堂屋里头的两口子又吵了起来,叫骂、摔打声回荡在巷中。 陈冬立在嘈杂的院门前,一下下颠着怀中的娃娃,唇角仍勾着个弧度,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位陌生的大嫂。 “只是我家不大,只有一间房,少不得委屈你打地铺睡沙发。要是不愿意,家里还有个地下室,收拾收拾也勉强能住。” 她没有故作亲热,话都说得清楚干脆,平等地把陈冬当作个大人一般,同她打着商量。 陈冬垂下眼睫,半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嫂子立即眉开眼笑,抬腿迈进院里,手掌在她肩头轻拍一下:“把东西收拾了。” 屋里的吵闹顿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交谈声掺杂着欢笑漫进陈冬耳中。 嫂子再从里头出来时,满面笑容。原本拎着苹果的手掌此时空荡荡地向她探来: “走吧。” 陈冬怔怔盯着那只覆着薄茧的掌心,缓缓地,搭上半只手掌。 温暖的,干燥的手心轻轻交迭着,而后紧紧攥在一起。 嫂子领着陈冬回了家。 隔天清晨,陈冬提着两袋垃圾,刚迈出楼道,就看见墙根下蹲着个小胖子。 皮肤晒成小麦色,一张脸圆得像面团,眼神却亮亮的,一瞧见她,咧嘴笑了下: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女孩?” “我叫许童,就住在后头。”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小大人似的抱着膀子,眼睛斜斜看过来:“我下午要去河边,可以带你一起去。” 陈冬看他一眼,径直丢了垃圾,一言不发又拐回楼道。 “喂!我跟你说话呢!” “你听见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童慌忙追在她身后,声音嚷得整个家属院都沸腾起来。 【作话:厚脸皮的我想求求珠珠】 朋友 从那天开始,陈冬总是在院里碰见这小胖子。 背着个奥特曼书包,蹲在她家楼下,摇晃着手里的遥控汽车,瞳仁亮晶晶地冲她喊:“陈冬,看,我爷爷新买的!” 陈冬淡淡扫了眼,提着菜篮朝外走去。 许童小跑着凑到她身边,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地,喘着气问:“要不要一起玩?” “你玩吧,”陈冬脚步未停,眼眸弯出个疏离的弧度:“我还要做饭。” 许童渐渐停下脚步,手里捏着那台崭新的小汽车,远远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家属院门口。 嫂子今天突然想吃荔枝。陈冬走了许久的路,才找到家卖荔枝的水果摊。 待踏进家属院门,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远远就听见道熟悉的、夹杂着哭腔的嗓音: “王宇浩,把小汽车还给我吧,你说过只玩一会儿的。” 俩男孩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操控着两架小汽车互相碰撞,嘴里兴奋地念叨着“撞死你”的字眼,金属外壳在夜色中擦出星点火光。 许童孤伶伶地立在他们身后,手指无措地捏着衣角,声音焦躁:“天都黑了,我该回家了。” “再玩会儿怎么了,咋这么小气。”王宇浩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半分没有要把玩具还给许童的意思。 “你爱惜点啊,撞坏了咋办,这还是新买的呢。”他眼眶通红一片,眼巴巴盯着那辆小车,嘴唇蠕动着。 陈冬沉默地经过他们身侧。 这次,许童没再像往常一般凑上前,垂着脑袋立在一旁,眼神都不敢与她对视。 她突地停下脚步,出言道:“王宇浩,把玩具还给许童。” 王宇浩抬了头,手里仍捏着遥控器,眼睛斜斜地向她看来:“你谁啊?” 陈冬平静地与他对视半晌,忽地转过头,朝着居民楼大喊:“王宇浩打人啦——” 声音透过夜色,回荡在寂静的家属院半空。 王宇浩噌地站了起来,满面的难以置信:“你胡说!!” “把玩具还给许童,”陈冬抽出菜篮里的大葱,遥遥指着他:“不然让你妈揍你。” “我没打人!”王宇浩嘴上硬逞着,目光扫过地上的小轿车,仍是有些心虚。手中遥控器猛地往地上一掷,拽起身侧的朋友就窜了出去:“回去就告诉我妈,说你污蔑我!” 路过许童时,还狠狠瞪他一眼。 许童一言不发地上前,默默拾起地上的玩具,鼻子抽了抽。 陈冬重新把大葱塞进菜篮里挎好,神色平静地往居民楼方向走。 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跟来,夹杂着断续的抽噎声。 陈冬终于停下步子,瞥他一眼:“你哭什么。” 她不问还好,一张嘴,许童眼泪唰地淌了下来:“新买的,都撞坏了……” “既然这么宝贝,干嘛要把东西借给别人。”她瞧着许童委屈巴巴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这么大个儿,还叫别人把你欺负成这样,饭白吃了?” 许童抹了把眼泪,嗫嚅着开口:“我想跟他们一起玩。” 他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流,肩膀都微微颤抖着,伤心极了。 陈冬抿着唇,拿起小汽车,映着路灯照了照:“明天拿块奶糖来,我帮你修好。” 许童一下便不哭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真能修好吗?” “嗯,像新的一样。”她说着,把遥控汽车装进菜篓里。 “要大白兔的,知道吗。” 许童猛猛点着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中。 晚上,陈冬收拾完饭桌,没急着回地下室。拿着小车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用打湿的纸巾擦拭着。 嫂子仰头看着电视,手上剥出颗荔枝喂到她嘴边,视线扫过一眼:“哪儿来的小汽车?” “许童的。”陈冬咬着荔枝,把晚上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哎呦,那群小坏蛋!”嫂子气愤地骂了句:“许童也是个可怜娃,前几年爹妈出车祸去世了,现在就跟他爷爷相依为命。好在是赔了他家不少钱,他爷爷身子也硬朗,还有退休金,生活上倒没什么问题。” 陈冬动作一顿。 “孩子没了父母,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你以后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跟许童玩玩。” “嗯。”她鼻端应了声,半垂着眼睫,从笔筒抽出支黑色记号笔,在小汽车上一笔笔涂画起来。 遥控汽车只是磕碰得比较严重,顶层的涂漆撞掉几块,露出底部的金属片。记号笔的颜色盖在上头,光一照也是反着亮,大体瞧不出什么不同来。 她把笔盖回去,盯着小车看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许童拿到玩具时十分高兴,举着汽车东摸摸西看看,嘴里嘟囔着:“像新的一样!” 又搂着车,踌躇地抬头望她一眼,小声问:“我以后能来找你玩不?” 陈冬含着奶糖,面颊鼓起一块,半晌,鼻腔轻轻应了声: “嗯。” …… 因为这事,陈冬算是彻底把王宇浩给得罪了。 王宇浩扯着旁人,不许他们和陈冬说话,偶尔还斜愣着眼,不痛不痒地讥讽上两句。 不过也只敢动动嘴皮子。 陈冬压根也不在乎,不看、不理、不停留,拎着菜篓就往家走。 ……原本是不该发生什么冲突的。 偏偏那天许童一大早就找上门,一把扯下肩上的玩具冲锋枪举到陈冬面前,献宝似的谄媚:“看,俺爷新给俺买的!” 他是家属院里玩具最多的小孩。陈冬有时觉得,哪怕许童要天上的星星,他爷爷也能想方设法给他弄来几颗。 陈冬单手把他从门前拨开,拎着菜篓冲家里喊:“嫂子,我去买菜了。” 铁门哐啷闭合。 许童兴冲冲地跟在旁边,身上斜挎着个机器猫小包,深蓝色猫脑袋坠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 他手指从包里摸出把糖丸,递到陈冬手上,一双眼睛弯成条细缝:“水果味的。” 陈冬剥开玻璃纸,把糖丸填进口中,一言不发。 两人走到院门口,正巧撞见了王宇浩一群人。 王宇浩视线斜斜扫来,嘴里冷哼一声:“狗男女。” 不知道哪儿新学来的词。 陈冬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直往外迈,衣角却被股大力拽住,将她整人扯在原地。 回过头,就瞧见许童半个身子都藏在她身后,瞪着双眼,口中大喊:“不许你骂陈冬!” “……”陈冬一把扯出衣角,仍是不言不语,整人继续往外走。 她比王宇浩大上两三岁,个子已长得很高,身上又透出些成年人的稳重成熟,王宇浩倒不敢把她如何。 可瞧见原本鹌鹑似的许童也敢反驳他,王宇浩登时便冒出火来,扬着下巴,十分挑衅:“就骂,怎么着!狗男女狗男女狗男女!” 许童一扭头,发现陈冬已走出十几步远,眼见就要跨出院门。 身边没了靠山,他气势陡然一松,抱着那把玩具枪,结结巴巴道:“你、你再骂,我就揍你!” 王宇浩这下来了劲儿,冲上前就搡了许童一把:“来啊,你打我啊?整天就爱跟女生玩,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哈巴狗,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 许童眼里登时泛起泪光,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有嗓门喊得很大:“你胡说,我俩是好朋友!” “哈巴狗,哈巴狗!”王宇浩嬉皮笑脸地围着许童叫道,还像小狗似的吐着舌头喘了几声。 许童当即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把举起玩具枪,指尖扣动扳机:“我不是哈巴狗——” 啪啪啪。 bb弹从枪口飞射而出,噼里啪啦打在王宇浩众人身上,直打得他们尖叫着抱头鼠窜。 许童反倒哭得最大声,嚎叫着,转着圈扫射着他们:“我不是——” 正哭着,扳机突然咔咔两下,枪口骨碌出最后一颗子弹,再没了动静。 许童哭声戛然而止,鼻涕还挂在嘴边,愣愣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玩具枪。 “揍他!他没子弹了!”王宇浩大喊一声,一马当先朝许童那边扑去。 编织菜篮凌空打着旋儿飞来,不轻不重撞在王宇浩胸前,砸得他脚下一趔,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童泪眼朦胧地回过头,瞧见陈冬直奔王宇浩而去,骑在他身上,拾起菜篮子就劈头盖脸一顿砸。 编织菜篮材质较软,打在身上并不算疼。 城里孩子到底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被打得护着脑袋求饶:“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 陈冬拎着他的衣领,喘息着:“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王宇浩连连摇头,呜咽道:“不敢了。” 她这才起身,拍干净菜篮的灰,把散碎的发丝别在耳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平静。 走出好长一截儿,一回头,发现许童立在原地,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俩人无声地对视半晌,许童大声喊道:“我不是哈巴狗!” 因得愤怒,那声音显得有些尖锐,尾音颤抖地,夹着丝哭腔。 陈冬莫名地点点头,问他:“你走不走?” 那小胖子哇地声哭了出来,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着“我不是哈巴狗”、“我不是哈巴狗”。 他见天地在太阳底下撒欢,整人晒得黢黑,又生得胖,哭起来丑得要命。脸盘子像个荞麦馒头似的,晶亮地反着光。 陈冬叹息一声,走到他身前,从口袋里抽出张帕子:“我知道。” 淡蓝色手帕在许童眼前晃悠,那道冷淡的声音如轻柔的晚风拂过耳畔,瞬间令他止住哭泣。 “因为我们是朋友。” 催熟 刚到家属院那年,陈冬还一副麻秆似的模样。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面颊苍白瘦削,将那对漆黑的瞳仁衬得格外明显。 嫂子从不苛待她的吃穿。 她像颗吸收到雨露的春笋,身量一节节儿地蹿高。苍白的皮肤渐渐泛起红润的光泽,高挑、纤细,连带着那双瞳仁也如春日般柔和明亮。 嫂子生下一个男孩,正出生在小年夜,便唤做小年。 小年一岁时,嫂子两口子带着小年去拍了套周岁写真,照相馆送了两张全家福。 拍照前,嫂子仔细地给陈冬扎了条辫子,笑眯眯道:“一起拍张合照吧。” 那张全家福至今仍摆在电视柜上,陈冬每次路过都不自觉地瞥上一眼。 照片中,她站在嫂子身侧,双手拘谨地垂在裤缝间,唇角上翘起细微的弧度。 她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小年上了幼儿园后,她和嫂子便清闲下来。 嫂子突然问她:“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试试去厂里做工?” 陈冬手里的抹布一顿,偏过头来,表情有些茫然:“我还没成年,厂里会收我吗?” “前几天碰见个熟人,现在在玩具厂做车间主任,”嫂子说着,帮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我看他那意思,塞个人也不困难。” “咋样?你要是想去,我给他打个电话。不过你赚了钱,也得缴生活费,每个月工资交我这儿来,我给你发三百块零花钱。” 嫂子拍拍她腕子,笑眯眯地:“不想去也没关系,但你早晚也得出去工作的,家里不能养你一辈子。” 陈冬点了头,心里反倒轻松下来。 玩具厂离家不远,工作也不繁重,只是需要倒班。 陈冬被安置在流水线上,整日埋头在工作台前,一针一线往毛绒玩具的眼眶中缝眼珠子。 自她开始上班,嫂子便不叫她再做一点家务。一回家,桌面上摆着热乎的饭菜,热水器中储存着烧好的洗澡水。 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真真正正地,成为了这个家中的一员。 …… 时钟的表盘蒙着层厚厚的灰尘,指针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沉闷的呻吟回荡在凝滞的空气中: 咔嗒,咔嗒。 机器的嗡鸣挟着老旧风扇的转动声。人们低着头,身子佝偻在狭窄昏暗的工作台前,沉默地忙碌着。 当时针悄无声息地落在八点整,车间的喇叭突然播放起一首悦耳的歌曲。 轻快、柔和的旋律瞬间冲淡了压抑的氛围。人们抬起头,泛着青灰的,凹陷的眼窝推挤出层迭细密的纹路,麻木地布满血丝的瞳仁渐渐翻涌起星点笑意。 她们直起身,肆意舒展起僵硬的肢体。如鞭炮般,发出一截截细碎的、带着愉悦的响声。 而后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嬉笑交谈着。 有人扯着嗓子道:“小冬啊,你小男友是不是又来接你啦!” 陈冬提起装着茶壶饭盒的布袋,偏过头,面颊被灯光映出柔和的光泽,一双眼眸弯出个弧度,连带着眼睑那颗小痣也在浅浅地晃动:“那是我弟弟!” 她大声地回应着,脚步不停往外迈去,裤角在半空甩出道弧线,如蝴蝶般轻盈地飞舞。 远远地,瞧见个瘦长的身影立在保安亭前。 年少时与她形影不离的小胖子,如今也成长为俊俏的少年。 肤色仍是麦色,留着头利落的短寸。鼻梁高直,双眸微耷着,宽松的短袖与松垮的牛仔裤套在身上,耳垂缀着颗银钉,在昏暗的夜色中一下下闪动。 他掀起眼皮,从肩上取下个保温壶,骨节分明的手指旋开盖子,斟出杯冒着寒气的速溶果汁,迎在陈冬面前。 陈冬伸手去接那杯果汁,随口问道: “你明天是不是要开学了?” 手指刚触碰到杯盖,许童却突地把腕子一收,一个仰头,满满一杯果汁都倒进嘴里,咕咚一声: “叫你话多!” 陈冬的手还留在半空,怔愣一瞬,立马攥成个拳头,一拳捣在他肩头:“你该死!” 许童趔了半步,那双黑沉沉的瞳仁在昏黄的路灯下泛出细碎的亮光,唇角微翘着,重新斟了杯果汁递在她面前:“明天报道,以后又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了。” 高中课业繁忙,家属院离学校跨了半个市区,许童爷爷本想去陪读的,被许童利落拒绝,办理了住宿生手续。 “新学期你预习了没有?去年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有姑娘喜欢你吗?”陈冬捧着果汁,仰着头看他,一双漆黑的瞳仁显得格外明亮。 他俩岁数只相差半年,陈冬原本也该是上学的年纪。 许童扫了眼身后灯光通明的厂房,眸色黯淡一瞬。抬手勾住陈冬肩头,身体重量倒在她身上,声音懒洋洋地:“没有,他们都怕我,说我长得好凶,像黑社会。” 陈冬哈哈笑了声,抬手撸了把他的脑袋,短硬的发茬刮蹭过掌心:“谁叫你老是剃这种劳改头。” 两道影子亲密地贴在一起,拖在脚步后,被昏黄的路灯拉长。 他俩一路嘻嘻哈哈地回到家属院,立在楼道前,却渐渐都沉默下来。 “好好学习。”陈冬笑着挥挥手:“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去海边玩。” 许童突然拽住她手中拎的布袋,从兜里掏出个小巧的手电筒装了进去:“走夜路小心点,厂外头那段没路灯。” “这个是我调的辣椒水,要是有坏人,你对着他眼睛滋他。” 他手里拿着个小喷瓶,冲陈冬演示着。 陈冬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一个星期不还能见一次吗?” 许童面色一沉,扯过她的腕子,严肃地把喷瓶塞进她掌心:“你别不当回事,万一真派上用场了!” “知道了。”她再一次挥了手,转过身:“你也赶紧回吧,好好学习啊。” 那道纤瘦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楼道的黑暗中。 许童仍立在原地,静静听着负一层楼道中传来的脚步,而后是钥匙串碰撞的响动,与铁门撞击门框的声响。 他这才转过身,慢慢地,往自家方向走去。 高二的课程也确实较之前更加繁重。 许童星期六中午才能回家,星期天中午就又要返回校园。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去接陈冬下班,两人几乎也只剩下那段路的相处时光。 而后,突然的一天。 许童一家人从家属院里消失了。 起初,陈冬也只是耐心等待着,会在下班时绕到他家门口。 里头总是寂静一片。 隔着窗玻璃,能瞧见电视机的蕾丝罩布泛着陈旧的黄痕,鞋子工整地摆在鞋柜中,玻璃茶几的表面覆着层轻薄的灰尘。 待到树叶枯黄,秋风萧瑟时,她终于按捺不住,托嫂子帮忙打探许童的下落。 嫂子很快从一位做护士的邻居嘴里打听到消息。 许童曾向那位邻居咨询过一些治疗肺癌的药物,似乎是他爷爷患了肺癌,现在人已经去了省会的大医院进行治疗。 “去看看他们吧,许童不是跟你关系挺好的吗?” 嫂子这么说道,做主给陈冬请了两天假,拿了一千块钱出来,让陈冬往省会医院跑一趟。 陈冬直至在病房门口时,人还是朦朦胧胧的。 走廊上摆着一张张惨白的病床,消瘦的、戴着针织帽的病人们在病房中进出,空气中盈着刺鼻的消毒液气味。 她提着牛奶和果篮,倚着走廊的墙壁,忽然不敢往里再迈出一步。 她该如何安慰许童?她该做出什么表情,说出什么话语,才能让他生出些许慰藉? 屋里忽然传来许童爷爷嘶哑的声音:“咱啥时候回家?” “不回家,咱们在这儿治病。” 她听见许童这么说道。 “胡说八道!”不锈钢饭盒当啷砸在地面,骨碌碌地滚到病房门口:“我的身体我自己能不清楚?!我好得很,不用治!” 说着,带出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屋里又安静下来。 “那都是你爹妈用命换来的、以后给你娶媳妇的钱!你不要再给我治病了,癌症哪有能治好的!你把我带回家,等我死了,给我办个热热闹闹的葬礼,这才是孝顺我,否则我做鬼也不能安心!” 他声音如个破风箱似的,断续地漏着风。 一阵衣服蹭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许童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前。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饭盒:“能治好的。” 他又重复一遍:“医生说了有治愈的希望。” 起身时,猝不及防与陈冬撞上视线。 他好像瘦了些,眼眶下堆着大片乌青,头发也长长了,单衣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下巴残留着些许胡茬。 他怔愣一瞬,握着饭盒的手往背后藏了藏,长睫低垂着,掩住视线:“你怎么来了。” 陈冬僵硬地迈动脚步,走到他面前。 两人仍旧沉默着。 半晌,她张了张唇,轻轻问道: “吃饭了吗?” 新年快乐 陈冬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一颗心,也如泡在酸涩的海水中浮沉。 记忆中那位慈祥的、总是笑吟吟地递给她零食的老头,如今消瘦而虚弱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 那双粗糙的、堆积着层迭褶皱的手掌大力地钳住她的腕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乞求一般说道: “小冬啊,你是明事理的好姑娘,你劝劝许童,劝劝他……别叫他把钱丢在这个无底洞里。” 她似乎能觉察到他的生命力在缓慢地流逝,愈发靠近终点。 爷爷是许童最后的、唯一的亲人。 她如何能叫许童放弃。 她理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那些安慰的话语——那些隔靴搔痒的、浮于表面的言语,棉花似的堵在喉管中,几乎要叫她喘不上气。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沉默地踩着干燥的枯叶,咔嚓咔嚓地,往医院门口走去。 她摸了摸许童的衣服:“你穿得太少了。” “一会儿功夫,不碍事。”许童缩着膀子,手插在裤袋中,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陈冬静静望着他,半晌,轻声开口:“我很担心你。” “我不想让你担心。”他躲避着陈冬的视线,低垂着眉眼。 两人又陷入寂静的沉默中。 公交车慢慢地向他们驶来。 陈冬掏出一千块,往许童手中塞:“拿着,给爷爷买点营养品。好好吃饭,你要是先倒下了,爷爷怎么办?” 许童连忙躲避着,反而把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放进她的布袋里:“车来了,快走吧。” 陈冬被他推上公交车,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个冲她微笑着挥手的少年。 他总是这般注视着她的背影,一次又一次。 她从布袋里取出那张传单,小心地展开。 斑斓的、布满折痕的传单上印着一行大字: 华州技校夜校班开课啦! 她再也无法忍耐,捂着眼睛,低声地抽泣起来。 …… 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翩然飘落,裸露的枝干映衬着铅灰色天空,阳光闷在厚重的云层里,苍白而稀薄。 街道两旁挂着高低的灯笼,孩童们戴着厚重的棉帽手套,嬉笑着,把炮仗在街边乱丢。 陈冬提起菜篮,快步穿过热闹的人群,走进昏暗的楼道中。 她立在那扇斑驳的、寂静的铁门外,发红的鼻尖轻抽了一下,麻利地撕下门框上覆着层薄灰的陈旧对联,踩着歪斜的破烂座椅,工工整整地将新对联贴在墙上。 座椅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 她静静地端详着那扇重新焕发出生机的铁门。 吱呀—— 门开了。 一个戴着棉帽,长得如同荞麦馒头似的小胖子举着玩具跑了出来,身上挎着鼓囊囊的、装满零食的小包,眼眸被面颊的肉堆挤成一条细缝。 屋里的老头眼梢挂着慈祥的笑意,拎着条围巾追在他身后。 麦色皮肤的少年扶着门外的矮梯,一双眼眸弯弯地泛着亮光。他仰着头,薄薄的唇瓣开合着,冲矮梯上的姑娘说着什么,而后突地抓住矮梯,恶作剧似的摇晃几下。 矮梯上的姑娘惊慌地抓住梯子,碗里的浆糊飞溅而出,正正好好淋了他满头满脸。 于是第二天,他剃着头极短的、劳改犯似的发型,黑着张脸,跨出这扇铁门。 陈冬唇角轻翘起细微的弧度: “新年快乐。” 那句简短的祝福在空荡的楼道中回荡,卷起空灵的混响。 金漆绘制的字体抖落着日光,喜庆的大红纸页被寒风吹拂着,伴随着串离去的脚步,孤伶伶地簌簌作响。 ——万事如意。 刚一打开房门,嫂子便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来:“回来啦?” 她视线落在陈冬身上,当即大呼小叫起来:“我不是叫你加件外套再出门!瞧瞧冻成什么样了!” 她不过只长了陈冬十岁,却已然成为一名完美的大人。拥有一双粗糙的手掌与足够撑起一个家庭的结实臂膀,眼角堆迭出浅淡的细纹,乌发间偶尔冒出根根银丝。 “再晚人家就收摊啦。”陈冬脱下外套,钻进厨房洗了把手,熟练地操起擀面杖,将面团擀成一张张薄而匀称的面片。 “套个外套能费多少时间?收摊就等立春再贴,春联春联,谁让你非要除夕贴的!”嫂子放下菜刀,恨恨地在她肩头捶了一下,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你看看手冻成什么样子,那冻疮养了好几年,别叫今年又冻上了!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出去烤火去!” 陈冬的手与她姣好的面容全然不相称。是双极为粗糙、极为丑陋的,历经磨难的手掌。 手掌宽阔,指节粗大,掌心的茧层磨得发亮,干燥地泛起白皮。左手的小指可怜地弯曲着,不能蜷缩,也无法伸直,只孤伶伶地杵在半空。 生活的苦难碾压在她身上,留下星点的,无法被磨灭的刻印。 “讨个吉利嘛。”陈冬嬉笑着,把沾着面粉的手掌晃了晃:“反正都弄上了,洗手更冷。” 嫂子只好回过身,又拎起菜刀,咚咚地剁在菜板上,带着沉闷的怨气:“年轻时不注意,将来老了有你的罪受!你也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谁不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陈冬嘴上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大哥今年啥时候回来?” “年里回不来了。”嫂子头也没抬,半张脸紧绷着,唇角紧抿:“工程款没结,你大哥天天追债,急得跟个陀螺一样打转。” 刀刃砍剁的声响愈发急促,一刀刀,沉重地将肉馅儿砍成滩软烂的肉泥。 陈冬晓得自己说了错话,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低着头拼命地一张张擀起面皮来。 晚上吃罢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小年困得脑袋乱低,非要坚持着守夜,被嫂子强行提溜进屋里睡觉。 陈冬窝在沙发上,耳朵听着电视的声音,织着条藏蓝色的羊绒围巾。 年前她忙得腾不开手,只打了半截儿,现下有时间便抓紧织出来,还能叫许童再用上几天。 煤炉上烧着壶热水,带着温暖的热度驱散了寒气。窗户开着条缝,崭新的大红色窗花挂在玻璃上,零星的嬉笑与炮仗声顺着缝隙渗进屋中。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陈冬怕吵醒屋中熟睡的二人,连忙起身拉过话筒,歪着脑袋夹在脸庞: “你好,哪位?” “陈冬,新年快乐。”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沙哑嗓音,厚重而青涩。 陈冬怔怔地抬起手臂握住话筒,脊背直起半分:“吃饺子了吗?” “吃了,医院的饺子不太好吃。”他这么点评道。 陈冬沉默片刻,攥着话筒的手指泛出白痕,才开口问道:“爷爷还好吗?” 她听见许童轻轻笑着,声音也清亮几分:“挺好的,最近精神不错,医生说照这个情况,治愈的希望很大。” 陈冬也不自觉笑了起来:“快点回来。” 他絮絮叨叨地同陈冬说着医院的见闻,话音中不时夹杂着呼啸风声。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缩着膀子立在电话亭前,话筒夹在脖梗处,搓手跺脚的景象。 那一双平日里锐利而凶狠的眼眸,此时必定弯垂着,瞳仁映衬着暖黄的路灯,温暖又热烈。 电视机里突然传来倒数的声音。 她听见许童喊出她的名字,尾音因寒冷而微微颤抖: “我好想你。” 他俩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 “我也是。”她弯着唇角应了句,注意力被电视荧幕分走一些。 主持人们手持话筒,为告别过去的一年高声呐喊,也为迎接崭新的一年而呼唤。 许童却又喊了她的名字: “陈冬,我一直……” 新年的钟声陡然响起。 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从窗户缝、从门外挤进屋里,传进耳中,将他的话语淹没在热闹嘈杂的浪潮中。 陈冬捂住另一只耳朵,拼命贴着话筒大喊: “你说什么?” 她只听到话筒里,漫天的爆竹声中也传来同样的吼声: “我说——新年快乐——” 给我滚 胶水和塑料气味混杂在空气中,工人们严丝合缝地嵌在桌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如一个齿轮、一颗螺丝,仿佛与机器融为了一体,整个车间都陷入一片暮气沉沉的死寂中。 陈冬也在其中。 身上套着厚重的冬季制服,双手被窗缝灌进的冷风冻得发红,僵硬而机械地捏住针线,一针一针缝制着玩具的眼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肩膀突然被轻拍一下。 陈冬偏过头,瞧见隔壁工位的女人凑过半个身子,遮遮掩掩地递来个手提袋:“小冬啊,过年家里太忙了,也没顾上给你拜年。这是人家送的茶叶,你拎回去尝尝。” 大红色无纺布袋结实厚实,袋口处隐隐露出俩方正的铁盒。 陈冬视线平静地移到女人面上,弯起眼眸,瞳仁表面浮起层薄冰的般的笑意:“红霞姐,这就不用了。年里大家都忙,我也忙得没跟你拜年呢。” 她和张红霞并不算亲近。不过是工位紧邻着,平日里互相道声好的关系。 张红霞却又把袋子往她身前推了推:“姐知道你不容易,哪有小姑娘还没成年就出来工作的。这也是姐的一番心意,你收下吧。” “姐,我早成年了。现在都有规定,未成年是童工,那是违法的,我没满十八也进不来厂里啊。” 陈冬仍直着身子,眉眼弯弯地,只声音冷淡几分。 “嗐,咱俩啥关系,你也不用瞒我了。”张红霞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又凑近一些,声音压低几分:“我都瞧见你下班往杨主任办公室去了!” “我不是多嘴的人哈,你放心,我嘴严得很。可你看我这身体也不太方便了,要是能换个班就好了……” 她手掌慢慢抚在自己小腹前,语气十分刻意:“小冬,你就帮我跟杨主任说个情,给我调去仓库的白班行不?我这实在熬不了夜了。” 陈冬进厂时确实还没成年,如今她才刚满十八岁。 她也确实与杨主任有些关系——厂里的工作,便是车间主任杨国栋安排的。 嫂子与杨国栋的妻子是朋友,为着这份工作,家里隔三差五便要给杨国栋捎些好处。陈冬去杨国栋的办公室,就是给他递人情礼去了。 张红霞话中隐隐透着的威胁意味。 陈冬扫了眼那兜茶叶,笑吟吟地开口: “红霞姐,我去杨主任办公室,那是工作做得不到位,挨批评去的。我要是同杨主任有关系,我还在流水线上干啥呀?早进去里头坐办公室了。” 张红霞脸色一拉,唇角登时垂了下来,眯着眼睛将要开口,便听见陈冬话音一转: “不过,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说,我去杨主任那边替你说说也行的。” 她说着,伸手把那兜茶叶提了起来,塞在桌面下掩好。 张红霞立即眉开眼笑地道:“哎呦,谢谢小冬妹妹了。我也不挑,只要不上夜班,啥职位都行!你放心,这事儿成与不成,姐都不会忘记你这份情。” 陈冬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身,伏在桌案上重新干起活来。 舒缓的音乐从广播中传出,阳光透过一层积灰的玻璃落进车间中,照射出升腾的细小尘屑。 结束一夜的枯燥工作,人们伸着懒腰从座位上起身,浪潮般涌动至储物柜前,交谈着。 “小冬,我刚刚瞧见杨主任已经进办公室啦。”张红霞兴奋地凑在陈冬身边,低声道。 陈冬低头收拾着东西,闻言笑眯眯地瞥她一眼:“姐,还不走啊?” 张红霞满面红光,丝毫不见工作一夜的疲惫。听她这么说,才磨磨蹭蹭地往兜里装着东西:“我等会儿的,你先走吧。” 陈冬晓得她是个什么意思,俯下身子把那兜茶叶拎了出来,迎着她的视线,迈起步子往办公室去。 她抬手在门板上轻敲两下。 杨国栋的声音隔着房门朦胧地传来: “进。” 刚推开门,便瞧见个发了福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肚皮圆鼓鼓地顶着制服,眼尾堆迭出极深的褶皱:“陈冬啊,有啥事?” “叔,忙呢?”陈冬走进办公室,面上即刻泛起笑意:“嫂子让我问问你们啥时候有时间,想邀请您去家里吃顿饭。” 杨国栋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肚皮:“还吃啥饭啊,瞧我这肚子!你也别叫你嫂子忙活了,改天我做东,咱们下馆子去吃一顿!” 陈冬应了几句,把茶叶搁在桌上。 桌面上早就摆着杯泡好的茶水,茶香升腾着浓郁地充斥在整间办公室。 杨国栋爱喝茶,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 那两盒茶叶本也不是送给陈冬的,张红霞只是想借着她的手,名正言顺地摆在杨国栋面前。 “数你们家整天礼数这么多!过来就过来,拎东西做什么。” 杨国栋嘴上这么说,手却伸得老长,直把那茶叶盒摸了出来,啧啧两声:“哟,大红袍啊。” “叔,您误会了,这不是我嫂子让拎来的。”陈冬弯着腰,把另一盒茶叶也摆在桌上:“是张红霞——就坐在隔壁那个姐。她让我给您捎过来。说是自个儿怀孕了,想让您给她调个白班岗位。” 杨国栋动作一顿,面上笑容顷刻消散,微眯着眼,打量着茶叶的外盒:“张红霞,让你,把茶叶给我送过来?她自己怎么不送?” 陈冬半敛着眸,轻声道:“她之前瞧见我去您办公室了,就觉得咱们有点关系,这才拜托我帮她……” 啪嗒。 铁皮盒重重搁在桌上。 杨国栋脸色已如锅底般黑了,话语中充斥着压抑的怒火:“怀孕了就滚回家养胎去,哪儿那么多毛病!”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杨国栋顺好了气儿,语气仍是十分恼火:“以后你不要再拎东西过来了,车间里人多眼杂,难免叫有心人看见,影响不好。” 陈冬点点头,视线扫过茶叶盒,试探着开口:“那这茶叶,我拿回去退给她……?” “你别管了,”杨国栋已经失去了对话的兴趣,低着头,不耐烦地把手一挥:“我自己看着处理。” 陈冬从办公室出来时,张红霞正守在柜子边等她。一瞧见她就急忙地迎上前:“怎么样?” “杨主任说他自己看着办。”陈冬平淡地拉开柜门。 张红霞伸着脑袋,视线在她空荡荡的双手扫了圈,确认茶叶确实进了办公室就没出来,才嘻嘻笑着,亲昵地用肩膀了陈冬一下:“姐欠你个人情。” 陈冬更是一句话也不想同她说了,弯了弯唇,绕过她往厂外走。 张红霞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兴许觉得俩人关系已然十分密切,热络地贴在陈冬身边,倒起家中的苦水来。 陈冬一言不发,只是步子愈发急促。 刚走到厂门口,张红霞便伸着脑袋张望起来,嘴里喃喃道:“诶,你那个小男朋友呢?好多天都没见到了,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唇角上翘着,笑眯眯地。 那一瞬,陈冬很想掐住张红霞的脖子,狠狠地掌掴她那张刻薄得令人恶心的嘴巴。 陈冬突地顿住脚步,声音冷淡地传来:“张红霞。” “我不想听你家里那些破事,也根本不在意。你帮不到我任何忙,你的人情、你整个人,对我都一文不值。” 她偏过头,一双眸子阴沉地,直直地望着张红霞: “现在给我滚,别再打扰我,也别装作我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张红霞惊愕地望着她,半晌,才尴尬地笑出声:“哎呦,不好意思啊妹妹,是我说错话了……” 是啊,她如何能指责陈冬?陈冬帮了她天大的忙,又同主任有关系,她理应讨好地,小心谨慎地同陈冬打好关系。 陈冬瞥她一眼,冷笑出声,身影迈着大步,消失在厂门外。 钱 料峭的寒风穿透棉衣,细密地渗进骨头缝里。 陈冬径直走在街道上,步子又快又急,带着沉闷的怒意重重踩踏着地面。 她正要迈进家属院中,迎面走出四五号人。身上套着裁剪得体的西装,足上蹬着双锃亮的皮鞋,面色冷峻。 她敛着眸子避让到一旁,沉默地等待着那群人经过。 “喂,小姐,你成年了没有。” 头顶突然传来道懒洋洋的声音。 陈冬抬起头,瞧见其中一人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额前碎发半掩着一双狭长的眼眸,削薄的唇线勾出个懒散的弧度,袅袅烟雾自他指间轻缓升腾。黑色高领毛衣紧箍在喉结处,漆黑的蛇头纹身刚好探出衣领,蛇鳞服帖,眼神森冷。 她静静看着那人,沉默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垂着眸子,喉中滚出丝低沉的笑声,从口袋中掏出张名片递到她面前: “收下吧,也许你会有需要我那天。” 纯黑色的名片夹在指缝中,指节套着个亮银色指环,映照着日光,泛着泠冽的金属光泽。 陈冬不伸手,他也就这么僵持着,勾着唇,目光散漫而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脸上。 她只好接过名片,随意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浮雕卡纸上印着银色花体字。 龙行财务公司,聂辉。 她掀起眼皮,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随手把名片揉成一团,丢进布袋中。 刚踏进楼道,陈冬就嗅到股刺鼻的气味。 三楼的楼梯拐角处,翻倒着几个空荡荡的油漆桶。 如血般鲜艳的颜料飞溅在墙壁、天花板上,湿黏地沿着墙面缓缓往下淌。 她掩住口鼻,小心避开地面的污渍,迅速爬上四层拧开房门。 嫂子早就立在狭窄的玄关处。瞧见她,慌张地拽着她腕子问道:“你没遇到什么人吧?” 陈冬一瞬间忆起家属院门前那个样貌俊俏,脖子上纹着条蛇的男人。 她动作一顿,随即低头换上拖鞋:“没有。” “那就好……”嫂子松了口气,面色仍有些发白:“三楼西边那户,家里儿子赌博,还跑去借了高利贷。现在还不起钱,放贷的找上门来,剁了他根手指头。” “真剁了?”陈冬惊愕地抬起头。 “嗯,”嫂子压低了嗓音,凑近几分小声道:“临走的时候还威胁他们,三天内还不上钱,就要把人给活埋了。” 陈冬半张着唇,半晌,才吐出句话:“他家报警没?” “报警??你疯啦,那可是黑社会!”嫂子瞪着眼珠子,伸手扯她一把:“下次瞧见这种事你可别掺和!还有赌博,沾上高利贷你这辈子就完了!” 陈冬低低应了声,刚把鞋子搁进鞋柜,就听见嫂子口中冒出声短促的惊呼:“差点忘了,本来说今天带你们去买衣服的。你吃饭,我去换个衣裳。” 她一拍脑门,匆匆忙忙走进卧室。 陈冬在餐桌前坐下,拿起颗鸡蛋在桌面上滚了滚。 衣角突然被拽住。 她偏过头,瞧见堂弟小年正仰着脑袋看她,声音放得很轻:“姐,啥是黑社会?” “黑社会啊……”陈冬敛着眉眼,半晌,才模糊地回了句: “就是坏人。” 三人都收拾齐整,才晃荡着脚步,慢慢悠悠往市中心走。 步行街两侧伫立着狭小简陋的商铺,玻璃橱窗上张贴着醒目的“清仓大甩卖”字样,空气中混杂着炸鸡与烤串的芳香,流行音乐嘈杂而震耳欲聋地响彻在整条街道上。 这是条万能的街道。精品店、服装、鞋子应有尽有,甚至能瞧见贩卖电子产品的店铺。 两人紧紧攥着小年,另一手拎着店里砍价得来的衣物——只用个透明塑料袋套着,一眼便能看到里头的廉价布料,逃荒似的流窜在街道上。 小年走到个烤肠摊前,腿便像钉住了,连声哀求嫂子给他买根淀粉肠吃,一张脸皱得包子似的,委屈巴巴地。 嫂子拗不过,嘴上念叨着“不干净不卫生”,手上却拿来两根肠,分他俩一人一根。 两人举着肠,挤眉弄眼地对视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嫂子的名字。 陈冬偏过头,看见个头发烫成小卷的中年女人,颈上扎着条柔软的丝巾,肩头挎着个黑色皮包。 “哎呦,真没想到今天能遇见你们。”女人迈着大步走来,语气十分亲昵。 嫂子怔愣一瞬,眼角弯出层迭的细密纹路:“这不是刘叶吗,好多年没见了!”说着,手肘拐了两人一下,示意道:“叫阿姨。” 他俩举着烤肠,老老实实道了声: “刘叶阿姨好。” 刘叶脸上敷着层均匀的细粉,唇上的口红将气色都显得十分年轻,视线落在陈冬面上,眸中掠过丝惊艳,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家老大?个头这么高啊?” 嫂子抬手把她往路边扯了一截儿,避开人流,哈哈笑了声:“这是俺男人的妹子!” “长得真俊啊,多大岁数了?”刘叶仔细把陈冬打量过一遍:“这个头,真稀罕人。” “可不嘛,刚十八,都已经一米七了!”嫂子笑盈盈地应道。 “哟,那还在上学呢,以后估计还要再长。”刘叶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惋惜,话锋一转:“你们出来买衣服呀?” “是呀,孩子长得快,一年一个样!” “咋不去百货商场啊,现在正打折呢,衣服也就一百来块钱,主要是料子好,穿得舒服!”刘叶掂了掂手里的提袋:“我刚从那边出来,顺道瞎逛逛——哎呦,这街上的衣服质量太差了,根本穿不成。” 简约结实的无纺袋在空中晃悠两下,落回原处。把嫂子手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映得格外寒酸。 她唇角翘起个不尴不尬的弧度,勉强地附和几声。 百货商店距步行街不过隔着条马路,价钱却是天差地别。 两人又搭了几句闲话,才挥手作别。 回去的路上,嫂子没了来时的精神头,只默默地牵扯着小年,迈腿往家里走。 陈冬知道,是因为钱。 钱是穷人胆,钱是脊梁筋。 家里四口人,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路边摊、打折店置办来的。 刘叶那句无心的话,像颗碎石一般,悄无声息地滚进了嫂子的鞋里。 站立时不觉得难受,走起路来才觉察出硌脚。 于是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在脚底板上磨出一道道细小又深刻的伤痕。 珍宝 陈冬再上班时,隔壁工位已换了个新人。 和杨国栋照面时,两人也只是略微点了下头,都默契地没提起张红霞的名字。 也许是调岗了,也许是被辞了。 总之,跟她没什么干系,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夜里下班时,她如往常一样,提着布袋疲惫地走在街头。 远远地,瞧见个身影蹲在家属院门口。暖橙的烟头在黑暗中荧灭着,映出削薄的下颌与锋利的唇线。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布袋垂在身侧,轻轻摇晃着: “许童?” 那道影子直起身来,鞋底碾过烟头,没有回应。 那一双眸子瞬间明亮起来,步伐轻盈而急促,连带着话声也变得轻快,尾音微微上扬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刚到吗?吃饭了没?” 许童仍一言不发,沉默地,静静地望着她。 于是,那串奔向他的脚步也渐渐顿在原地。 他比那日的相见更加狼狈。长长的头发毛躁地立在头顶,眼眶处凹陷着乌青,下巴残留着大片胡茬,脊骨笔直地立在满地的烟头中,只一对漆黑的瞳仁,悲伤满盈。 “爷爷……病情恶化了。” 他嗓音沙哑,艰难地从喉中挤出这句。 陈冬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凄怆的、疲惫的眸子,叫她瞬间丧失所有语言。 她清楚地明白,那些轻飘飘的话语也只是高高在上的隔靴搔痒。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她没有金钱,也没有权利,仅仅同他一样,是个拼命在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浑身都黏满了不甘和无能为力。 她只能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脊背,掌心贴在他后心处,无言地一下下拍动着。 那双结实而有力的臂膀回抱着她,紧紧地,把她勒进怀中。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子滑进领口。 少年低垂着头颅,脑袋埋在她肩头,无声而颤抖地哭泣着。 半晌,他声音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传入耳中: “你身上好凉,穿得太薄了。” 说着,拉开外套的拉链,小心地把陈冬裹进衣服中。 温暖的、带着消毒水与淡淡烟草味儿的怀抱笼罩着陈冬周身。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坚强地、有力地搏动着。 砰砰、砰砰。 她鼻尖一酸,仰起头,凝视着他泛红的双眸,轻声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他抬手把陈冬的脑袋压在肩处,躲避着她的视线:“我得把房子卖了。” 陈冬果然挣扎了几下,拳头狠狠捣在他肩头,尖叫声闷在他怀中:“那你以后住哪儿?你不回来了?” “只有首都的医院才有治疗癌症的靶向药,我得把他转进首都的医院接受治疗。”许童松开手,低头对上她的眸子: “陈冬,靶向药很贵。一盒得要两万块。” 钱。 又是钱。 陈冬看到他瞳仁中的无奈,也看到他的苦涩。 她该劝他的。 她该叫他把爷爷接回去,放在家里等死。 这就是无底洞,这就是花钱也听不见响的无尽深渊! 她想尖叫,也想扇许童两巴掌令他清醒过来。 可她张着唇,任凭一对瞳仁要冒出火来,也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心底的郁结渐渐堆积成一团熊熊烈焰,汹涌着、奔腾着—— 最后悄然熄灭。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问他。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中午。” 许童这么回答道。 “我明天上午去银行取钱。” 她说着,从他臂弯中挣了出来,抬腿往家属院走。 腕子被大力拽住。 许童皱着眉,一双眸子隐着潮气,喉结上下滚动半寸,颌骨紧绷: “你别这样,我不是来问你借钱的。” 那截纤细的腕骨被他紧紧攥在掌中。 他哑声道:“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陈冬弯了弯眼眸,手心覆在他手背上:“你还记得我说等你考上大学,我们一起去看海吗?那些钱是为了大海攒下来的。等你给爷爷治好病,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吧。” 许童望着她,那双总是纯粹的、散发着热度的眼眸,如今充斥着阴郁的痛苦与不堪。 “我不能收你的钱。” 他忽然垂下眸,抬起手,指尖把一缕散乱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生活太残忍了。” “……对你和我都是。” 那话声溢出口便消散在寒风中,轻柔地,如同喃喃的低语。 陈冬鼻头一酸,堪堪低下头。 她任由许童牵着腕子,沿着昏暗的巷道,一步步走进家属院中。 “回去吧。” 许童立在居民楼前,声音沉闷地回荡在楼道间。 陈冬突然抓了他的手,眼眶红红地,仰着头问他:“等你治好爷爷,你还会回来吗?” 许童微微一怔。 他听懂了陈冬的意思。 他卖掉了房子,也亲手铲断了自己的根茎,如浮萍一般漂泊着、流浪着。 于是这座城市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不是故乡,也不是归处,最终,也只会变成无关紧要的地方。 “你想要我回来吗?”他偏过头,弯起眸子问她。 月光在他眼底镀上层脆弱的哀愁。 陈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我就回来。”他说着,勾起陈冬那根丑陋的、蜷缩的小指,指腹轻柔地寸寸摩挲着。 “打勾了。” 他眼眸弯弯地,嘴角的弧度柔和下来,用少年时代最纯真的方式,做出最认真的承诺。 陈冬吸了吸鼻子,迈步往地下室走: “明天等我送你。” 她说着,身影飞速隐没在黑暗的楼道中。 居民楼下的身影仍旧静静等待着,直到铁门关闭的声音自楼道传出,才慢慢地抬起脚步,消失在月色中。 陈冬急匆匆踏进地下室,从枕头下摸出个存折来。 右下角的余额处,可怜巴巴地印着四位数。 壹仟伍佰元。 许童将她视若珍宝。 许童同样也是她的宝物。 她哗地把布兜里的东西倾倒在床上,一番翻找后,终于从其中捡出个揉成一团的废纸。 她小心把纸片伸开,借着昏暗的灯光查看上头的字体: 龙行财务公司,聂辉。 捏着名片的指尖,逐渐泛起层浅浅的白。 蛇 陈冬起了个大早。 她从银行里取出了所有的积蓄,又循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来到地址上的商铺。 蓝底儿白字的门头儿印着“龙行财务公司”,橱窗上的贴字详细地介绍了业务范畴: 资金周转,投资理财,外汇储蓄。 隔着玻璃向里看去,整间办公室宽敞而明亮,冷色的灯光映得墙面纤尘不染。 魁梧的寸头男人板正地坐在会课沙发上。 办公桌上的大部头电脑遮挡了视线。聂辉歪斜地仰在老板椅上,一双锃亮的皮鞋交迭着,闲适地搁置在桌面。 那双狭长的眼眸紧闭着,冷白的光镀在面上,映衬出高直的鼻梁与精致的唇线。 陈冬平静地推开那扇玻璃门。 门框上悬挂的铃铛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格外突兀。 寸头男人抬起眼,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立在她身边: “办理什么业务?” 他身上的西装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随着肢体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座高大的山峰,带着压迫感,居高临下地看向陈冬。 陈冬不自觉后退半步,干绷绷地从嗓子中挤出句话:“……我来借钱。” 一道低哑懒散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出:“老宋,你出去买瓶水去。” 陈冬扭过头,聂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单手支着脸颊。 窗外光芒斜斜映在他发间,眼光流转,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他正对上她,眸底弯起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小姐,又见面了。” 他似乎毫不意外她的到来。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滑过她因紧张而绷得笔直的纤瘦腰身。 老宋迈着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伴着串清脆的风铃响动,办公室只剩下他俩的身影。 陈冬不得不走近几步,立在桌前重复道: “我来借钱。” 聂辉半掀着眸子,散漫地坐直身子,衬衣领口大敞着,露出高耸精致的锁骨。颈侧那颗漆黑的、生着细密鳞片的蛇头,森然地注视着她。 他薄唇微勾着,语气冷淡得没有情绪:“借多少?” “你们的利息是多少?”陈冬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反问道。 聂辉抬起下巴,朝她身边的椅子一点:“坐。” “多少利息?”陈冬仍笔直地立在那里,坚持问道。像个逛菜场的老太太,价格不合适便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微微歪头,似乎被陈冬激起了点兴趣,眉眼却依旧松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月息三分。” 陈冬敛起眸子,在心中盘算着。 三分利,就是百分之三。 借一万块,每个月要付三百块利息。 嫂子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零花钱。借一万,她只能堪堪还上利息;借得太少,对许童又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她飞速地算好账,抬眼望向聂辉:“我借五千。” “太少了,我们也要靠利息过日子的,”聂辉笑了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叫陈冬脊背生寒。 他身子向后一靠,两条长腿交迭着:“这个数额我很难办。” 陈冬蹙着眉,一双漆黑的瞳仁没太多情绪:“只借五千。” 他俩对视片刻,聂辉喉头滚出声低笑,从抽屉抽出份文件,刷刷写下几行字,推到陈冬面前: “好吧,就当交个朋友。” 指节上亮银的戒指在日光的映射下,反射出金属光泽,直直映进那双狭长的、漆黑的瞳仁中,幽暗地泛着丝丝冷意,宛若被冷血的毒蛇锁定。 陈冬捻起文件,翻动几页。 欠款金额五千元,月息三分。 若借款人未按时支付利息或本金,每逾期一天,按未偿还金额的百分之十计算违约金,直至还清为至。 借款人六个月内不得提前偿还本金,如提前偿还等同违约,需支付全部剩余利息及本金十倍罚款。 她注视着这几项条款,眉心褶皱更深了些。 只要每月能付完利息,本金与利息就不会滚动,则不会产生“利滚利”的效应。她一个月有三百块,即便是去打小时工,想还完五千块也要半年以上,顶多产生一点利息,应当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 聂辉并不催促,从烟盒里抽出根香烟衔在唇中,长睫轻颤着将烟头引燃,而后掀起眼皮,目光无声地落在陈冬面上。 她反复把合同看了几遍,又看向墙面的挂钟。 指针落在十点二十分。 十一点,许童的车便要出发。 她身板绷得笔直,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把名字签在借款人的位置,按下手印。 动作迅速而利落。像是有人把枪顶在她太阳穴前,逼迫着她。 头顶忽然洒下片阴影,低沉的嗓音贴着耳边落下: “这里,写上你家庭住址的门牌号,身份证号,手机号。” 聂辉不知何时已欺近她身侧。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那股混合着烟草与冷冽松木的男性气息,浓烈得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带着野性与不容抗拒的侵略感。 陈冬甚至能觉察到他说话时,唇齿间特有的湿润感,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和颈侧的肌肤。如细小的火苗,舔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的、不受控制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她一言不发,竭力仰起身子与他拉开距离,笔尖飞快书写着。 聂辉随意扫过眼文件,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摞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钞票。 覆着层薄茧的指尖老练而利落地点过,而后递到陈冬面前,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心,那触感一瞬即逝,却像电流般窜过陈冬的四肢百骸,狐狸似的弯着眸子:“数一下吧,陈小姐。” “陈小姐”三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疏离客气的称呼透出几丝暧昧。 陈冬僵硬地点过一遍,而后把钞票工整地塞进信封中,慎重地压在布兜最底部。 起身时,步子迈得飞快,甩下句轻飘飘的道别,落荒而逃: “再见。” 余光中,聂辉静静立在办公桌后。那双漆黑的瞳仁镀着层冷色的光芒,如颈处那条蛇纹一般,凉薄地、灼热地注视着她。 陈冬刚跨出大门,就在街道上飞奔起来。 她一路冲回家属院,许童已等在院中,手里推着嫂子那辆女式自行车,座垫升得很高,后座的儿童椅也给拆了下来。 他抬手抹过陈冬额前的汗珠,眸子弯了弯: “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冬也不自觉弯起眸子,喘息着摇摇头:“快走吧。” 她接过许童身上的背包,横坐在后座处,手臂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身。 泠冽的、还未泛暖的春风吹拂着发丝,呼啸着从耳畔掠过。 他们骑着自行车,身体紧贴着,经过熟悉的街道、巷口。 在最后一个路口。 陈冬红着眼眶,手指轻轻拉开双肩包的拉链,从布袋中抽出那条藏青色的、针脚细密的羊绒围巾,整齐地包裹住鼓囊囊的信封,塞进背包里。 “绿灯了,抓好。” 许童的声音被寒风裹挟着,四散升腾在耳边。 陈冬低低应了声,手臂紧紧圈在他腰间。 轻轻地,把额头抵在他脊背处。 围巾 陈冬想买张站台票,却被许童拦了下来。 “花那个钱干嘛,”他挎着背包,立在喧嚣的人潮中,按住陈冬手腕:“就两步路。” 车次的广播在整个候车室回荡,一声声地重复着、催促着。 陈冬焦躁地扯住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叮嘱:“有事一定和我联系,打家里的电话。” 她害怕许童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中,杳无音讯。 她再也无从知晓他的烦恼、他的痛苦,只能独自煎熬着,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他幸福的笑容。 人群涌动起来。 许童只静静注视着她,唇角弯起条细微的弧度。 那双漆黑的瞳仁,敛着柔和的水光,清晰地刻印出她的身影,一瞬不瞬。 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指尖蜷缩着,留恋地摩挲过她的掌心,弯起眉眼: “照顾好自己。” 而后,那只宽大的、带着热度的手掌陡然抽离,瞬间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车站,手里的钥匙不小心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她弯下腰,伸手探向地面。身躯却像失了力气,缓缓地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胳膊中。 只细瘦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她曾以为,她的眼泪,都在那夜的牛棚中淌了干净。 可是许童——她最亲爱、最亲密的朋友。 从今往后也将如她一般,孤身一人踏上漫长的旅途。 突突突。 引擎的嗡鸣声自耳边传来。 她抬起头,一双锃亮的皮鞋映入模糊的视线中,裁剪合身的长裤包裹着劲瘦笔直的双腿。 男人依旧是那副懒散的姿态,漫不经心倚着辆未熄火的重型摩托,抽出根香烟衔进唇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陈小姐,哭得这么伤心啊?” 陈冬整人愣愣地蹲在原地,眼泪盈在眼眶中,要落不落的。 半晌,噌地从地面弹了起来,攥着拳头,肩颈绷得笔直:“你跟踪我?” “正好路过。”聂辉随意应了声,吐出口淡青色烟雾,下巴冲她一扬:“被男人甩了?” 他面上明晃晃地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薄唇微勾着,狭长的双眸泛起如狐狸般狡黠而危险的光芒。 “关你什么事!” 陈冬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迅速拾起地上的钥匙。 咔哒。 眼前光线陡然一暗,伴随着淡淡的烟草味与泠冽的松木清香,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物体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精准地扣在她脑袋上。 视野瞬间被局限在头盔的面罩下。喧嚣的人潮与刺目的光线都被隔绝开来,连带着他低沉慵懒的嗓音也变得沉闷遥远: “上车,送你回去。” 陈冬几乎条件反射般,双手并用,一把将那顶头盔从脑袋上粗鲁地拔了下来。 她瞪着聂辉,面颊涨起片羞愤的红晕,狠狠把头盔塞进他手中,声音硬梆梆地:“不用,我自己有车。” 说着,猛地转过身。 那一头柔顺的发丝此刻被静电吸附得根根倒竖,张牙舞爪地支棱在头顶,脚步将地面踩得咚咚作响,头也不回地走到辆粉红色的自行车前,弯腰打开锁芯。 她愤怒地掰动着座椅,调整着车座高度,而后猝不及防跨上自行车,滋溜一下蹿了出去,双腿拼命地踩踏着脚蹬,一圈又一圈。 可那道令人烦躁的引擎声始终紧跟在身后,拐过街道、钻进小巷,不远不近,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直至她冲进家属院的大门。 世界总算安静下来。 她松了口气,把儿童座椅重新装回后座,才拖着脚步迈进地下室中。 钥匙串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响,直直插进锁孔,斑驳的铁门发出声刺耳的呻吟,吱呀一声。 昏黄的灯泡兀自闪烁几下,亮起柔软温暖的橙色光芒。 水泥墙面严丝合缝地围着,隔出个勉强容身的空间。墙角的裸露出锈迹斑斑的管道,上头挂着几块整洁的毛巾。 她胡乱蹬了鞋,栽进吱呀作响的小床上,双眼直直盯着墙面的陌生明星海报。 一声细微的,宛若呢喃般的叹息自唇中溢出,升腾着,回荡在狭小的房间中。 …… 闹钟响过几声。 陈冬从床上坐起身,洗了把脸,挎起布袋,脚步匆匆往工厂方向走。 夜幕低沉,冷风呼啸着钻进衣领、袖口。 远远地,便瞧见车间的光亮,如矗立在黑夜的灯塔,将整片天空都映得灯火通明。 她匆匆换好工服,强行把身子按进工位中,手上动作不停,视线却焦躁地一次次掠过头顶的挂钟。 许童的车次该是早上十点到达。为了省钱,他只买了张硬座。 他现在是不是在睡觉?他有没有看到那条围巾? 她的身体还留在车间里,停在流水线上。而她的灵魂,早随着那辆绿皮火车,奔向遥远的、繁华的首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当清晨的日光透过玻璃,朦胧地洒进车间内,当耳畔响起舒缓轻柔的广播声。 陈冬整人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胡乱把工服塞进储物柜,拎着布兜往家里飞奔。 餐桌上摆着几碟咸菜鸡蛋。 她就着热腾腾的牛奶,口腔机械地咀嚼着,目光不时往墙面望去。 待洗好碗筷,时针不过落在九点。 她又提着拖把,将屋中里里外外拖过一遍。 嫂子提着菜篮子推开家门时,她正抓着块抹布,在电视柜前上上下下忙碌着。 “……你干啥呢?”嫂子怔怔立在玄关处,瞧着整洁的客厅,迟迟落不下脚。 陈冬头也没抬,声音闷闷地传来:“擦擦电视。” “行了,不用你忙活,回去睡觉去吧。”嫂子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抹布,刚转过身,又瞧见她蹲在鞋柜前,拿起鞋刷子一双双刷起鞋来。 “哎呦,真是丫鬟命,一点闲不下来!”嫂子骂了句,也不再管她,提着菜篮迈进厨房中。 当时针落在十点半,电话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陈冬一个大步跨到茶几前,握住听筒:“喂?” “我到了。”许童的声音夹杂着街头嘈杂喧闹的声响,疲惫地,混合着浓郁的鼻音,低沉而沙哑: “围巾很好看,也很暖和……像大海的颜色。” 陈冬嘴唇张了又张,嗓子发不出半个音节,塞了团棉花似的,干涸而紧绷。 许童一定看到了信封。也一定发现了那笔钱。 ——可眼前的场景,却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悦,沉重地、有些失真地从话筒中传来。 她攥着话筒,指尖用力得发白。 为什么? 她哪里做错了? 那头的声音匆匆撂下句“我一定会还你的”,而后逃也似的,飞快挂断了电话。 她仍举着话筒,听着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呆愣地、茫然地立在原地。 易爆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台暗红色的座机电话始终无动于衷地沉默着。 许童再没打电话回来。 陈冬似乎没什么反应。依旧按时上班,帮衬家务时也会与嫂子说说笑笑地提起些厂里的趣闻。 可当她打开那扇斑驳的铁门,躺在狭窄的床铺上,那双漆黑的瞳仁便空洞地望着逼仄的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好像快要疯了。 白日里强行压抑的孤独与恐惧,在黑夜中如同脱缰的野马,肆意践踏着她的心脏。 焦躁与不安如毒藤般将她层层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毫不怀疑两人间的感情。 倘若有天她落入了许童的处境,许童也会如她这般,奋不顾身地、不惜代价地帮助她。 可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冬日,茫然而无措地立在广袤的田野间。霜冻的土地沉默着,灰白的天空低沉压抑,寒风呼啸着穿透袖口、衣摆,细密地渗入骨缝里。 那颗孤独的、迟缓跳动的心脏,如同深陷在泥沼中,愈是挣扎,就愈发断下沉。 于是,在某天下班后,她随手推开家中介服务的店铺,在一位张姓经纪人的介绍下,给自己找了份食堂刷盘子的工作。 陈冬下了夜班就去刷碗,休息时也去刷碗。 当她走进后厨,淹没在碗盘与泡沫的海洋中,大脑便空白一片,只双臂机械地摆动着。 整整八个小时,她都佝偻着身躯,面对着巨大的、漂浮着油星子的木盆。 她疲惫地直起身,褪下胳膊上的胶皮手套。 那一双布满厚茧的丑陋手掌,被刺骨的温度冻得胀红,提着陈旧的布袋,摇晃着、缓慢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道。 店铺早已关了门,霓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混着远处模糊的犬吠,将整条街道衬得死气沉沉。 长长的影子拖在陈冬身后,晃动着,步伐沉重而疲惫。 她微阖着眼皮,只凭身体记忆避开街边的广告牌与垃圾桶,慢慢向前走。 一串脚步从身后传来。 沉稳的,带着力度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廓。 她下意识偏过头,余光中瞥到个男人的身影。 鸭舌帽掩住大半张脸,瞧不清面容,身上套着件长袖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隔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陈冬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手指攥着布袋,关节泛白。 她略微加快步伐,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变得杂乱。 那串脚步也随之变得急促,清晰地传进陈冬耳中,一点点逼近。 哒,哒…… 恐惧如潮水没过周身,耳朵里只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连带着大脑也一片空白,只剩下双腿机械地迈动着。 忽然,一束光从街口照了过来。 微弱的光圈跳动着,如风中摇曳的火苗,颤巍巍地,伴着电瓶车特有的嗡鸣声,在黑暗中劈开一丝缝隙。 陈冬肩膀微微松动几分,脚步渐渐放缓。 刺目的光芒渐近,把身后的影子映得更长。 在那辆老旧电瓶车与她交错的一瞬,她猛地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 街道空荡荡地,只有那辆电瓶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她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瞳孔迟钝地收缩着。 大概是她太紧张了。 她长长呼出口气,刚要抬脚,肩膀忽然一沉。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来,攫住她的衣领,粗暴地将她往漆黑的巷道拖去。 粗糙的手掌带着汗液与皮肤的温度,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尖叫声尽数闷回口中,只剩细碎的呜咽,一点点从喉管深处溢出。 窒息感笼罩着口鼻,耳边嗡鸣不止,脑袋涨得几乎炸裂。 温热的,令人作呕的鼻息喷洒在她颈侧,挟着来自陌生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她的视线因缺氧陷入模糊的黑暗中,手掌胡乱在布袋中摸索着,指尖突地触碰到一个塑料物体。 ——一支盈满辣椒水的塑料喷壶。 她竭力抬起手臂,喷头对着面颊的方向,闭上眼睛,狠狠按下。 火红的辣椒水顿时滋了两人满头满脸,即使隔着眼皮,面颊都升起股滚烫的热意。 耳边传来男人痛苦的呻吟,颈处的钳制陡然松开。 陈冬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把,跌跌撞撞冲出小巷,在街道上拔足狂奔。 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响愈发沉重。每次呼吸都如刀子切割着肺管,带着撕裂的疼痛,眼前景象愈发模糊,街道像是不断拉长。 那串脚步声却始终没有消失,紧跟着她,像影子一般,步伐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 她在黑暗中拼命奔跑着,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绝望地盘旋,升腾着,四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前方隐隐出现了些微光亮。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静静矗立在街道旁,渗透进她的视线中。 她没有片刻犹豫,咬着牙,竭尽全力撞开店门,沐浴在整片灯光下: “救,救命……” 她面色惨白,声音嘶哑而尖锐。发丝凌乱地蓬在头顶,眼皮被辣椒水蛰得红肿,衣领被撕得破烂,裸露出颈子上通红的掐痕。 炫目的光晕刺得她睁不开眼。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飞速擦身而过,鼻端萦绕着股淡淡的烟草味与熟悉的松木清香。 那根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她浑身一软,顺着玻璃门滑坐在地面,目光呆滞地落在天花板处,大口喘息着。 陈冬迟钝地回过头,视线透过玻璃门望去。 聂辉高大的身影融进昏暗的夜色中,两条笔直的长腿跨着大步,一双皮鞋在黑暗中反射着亮光,三两步走向街对面,抬手从电线杆后揪出个穿着长袖外套、头戴鸭舌帽的男人。 男人扯着自己的衣襟,声音透过玻璃门朦胧地传来:“你谁啊,你干嘛?” 话音刚落,就见那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扬起拳头,迎着他面门就是一拳。 而后又是一拳。 他一言不发。 只剩下沉闷的击打声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一声,又一声。 风 陈冬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推开玻璃门,往街对面走去。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打击声仍回荡着。 她看着聂辉的背影,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指节的银环闪耀着金属光泽。即使在施加暴力的此刻,也带着种冷漠的优雅。 那个袭击她的男人早已没了声音,衣襟被聂辉提着,半个身子烂泥般软瘫在地面。 聂辉听到脚步,偏过头,削薄的唇线微勾着,嗓音低沉:“进屋去吧,这里不用你管。” 路灯投下一小片昏暗的光亮,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颌与高耸的鼻梁。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额角飞溅着星点血斑,那双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镀上层冷漠的光亮,与颈侧那对蛇瞳交映着。 陈冬一言不发,踱着步子慢慢靠近,目光平静。 男人被打得很惨。一张脸鼻青脸肿地看不清原本的容貌,鸭舌帽飞在马路中央,地面大片的血污上散落着几颗歪斜的牙齿。 她突然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男人裤裆处。 原本还半死不活的男人登时惨叫起来,面容扭成一团,虾子似的弓着身子,蜷缩在地面上。 陈冬又猛地连踹数下。每一脚都凶狠地直冲男人裆部而去。 耳边只回荡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腕子突然被只大掌攥住,带着些许力道,将她拖离男人身边。 “够了。” 聂辉的声音自头顶朦胧地传来。 愤怒充斥着她的大脑,驱动着她的身体。 她面颊涨起躁怒的红晕,颌骨紧绷着,一把甩开聂辉的胳膊,直直又向男人奔去。 身体却陡然腾在半空。 聂辉的掌心从她腋下穿过,抱小孩似的,竟把她举在半空,步子飞快地把她往屋里搬去:“再打要死人了。” 陈冬扭动着挣扎起来,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连打带踹蹬了聂辉好几脚也未能挣脱,最后只声嘶力竭地尖叫咒骂着:“王八蛋,烂裤裆的货色,你不得好死,我操你祖宗二大爷!!” 直到被聂辉端到沙发上,她仍是气得直哆嗦,胸膛剧烈而急促地起伏着,眉心皱成一团。 耳畔滑过声低低的笑声,挟着戏谑的语气: “陈小姐,不如你来我手底下收债吧,定是一员猛将。” 陈冬此时仍在冒火,凶巴巴地掀起眼皮,正撞上那双盈着笑意的狭长双眸。 聂辉懒懒地倚着墙壁,原本板正的西装皱巴巴地蜷在身前,裤腿沾着几枚脚印,模样十分狼狈——全是她的杰作。 她一瞬间生起些愧疚的情绪,微敛着眉眼,语气不自觉软化几分:“……衣服,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聂辉从口袋掏出个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唇中,低垂着眉眼,手掌拢在唇前点燃香烟。 荧灭的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眉眼。 “你吃饭了吗?” 他突然问道,薄唇溢出丝缕烟雾,缓缓在屋内升腾着。 “正要回家。”陈冬摸不清他的意图,口中含糊地答了句。 “走吧,”他直起身,双眸弯起道弧度:“请我吃顿饭。” 陈冬直直望着他,神情呆愣一瞬。 他刚救了自己,这个要求显然也十分合理。 可她没想到聂辉真有这么不要脸,能这么直直白白地提出来。 她张张唇,不情不愿地应道:“……可以,但不能太贵。” “知道,”烟雾模糊了聂辉的面容,只留下双上挑的眼眸,挟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转过身往门外去:“你还要还我钱呢。” 陈冬看着他掀开摩托座椅,取出个头盔递到她面前:“戴上。” 她扣好头盔,抬起头,看见聂辉已跨在车上,长腿直撑地面,唇角上扬着。 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夜晚回荡着,流畅的金属外壳沉默地反射着光亮,灯光一闪一闪地照在路面上,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她瞧着聂辉毫无遮挡的面庞,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头盔呢?” “这不正好吗,”聂辉懒懒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死了你也不用还钱了。” 陈冬当即闭上嘴,别过头就往车上爬。 简直多余问他。 她坐在后座,仍觉得十分别扭,竭力仰着身子与聂辉保持距离,两手垂在半空,也不知道如何安放,最后试探着攥住他的衣角。 聂辉一言不发,只是摩托启动时,油门猛地拧到最深处。 车子咆哮着冲出段距离,巨大的惯力几乎把陈冬从车上甩了下去。 她尖叫着趴下身子,头盔咚地撞在聂辉肩颈处,两手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一道若有若无的低沉笑声自头顶朦胧传来,转瞬被吹散在夜空中。 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了夜色,霓虹灯光与路灯飞速倒退着,寒风从袖口、衣摆钻进骨缝中,冻得陈冬瑟瑟发抖。 她不自觉紧贴着那道宽阔的脊背,灼热的体温隔着外套源源不断传来,泠冽的松木清香浓郁地萦绕在鼻尖。掌心下,腰腹紧实有力的肌肉轮廓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是呆滞地、拼命地勒住聂辉,听着那道不知是他、抑或是自己的急促心跳。 砰砰,砰砰。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稳稳停在间极小的门面前。 门头上挂着陈旧的、腻着层油渍的招牌。几张磨得发亮的折迭桌和塑料凳就随意地摆在门前的人行道上,人们坐在桌前,正就着昏黄的路灯光,大声划拳喧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孜然、辣椒与啤酒混合的烟火气息。 马路对面便是家KTV,不时有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叁叁两两地进出,笑语与劲爆乐声交织着,隔着街道悠悠传来,醒目的招牌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霓虹,将整片夜空映得灯火通明。 那边闪耀夺目,这边昏暗简陋,只隔着条街道,奇妙地共存在同一片夜色中。 陈冬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一摇叁晃从车上爬了下来。 刚稳住身子,摘下头盔,便瞧见聂辉立在原地,一双狭长的眸子微眯着,视线直直望向角落的一桌食客。 那桌人声格外刺耳。一个瘦小干瘪的中年男人正大声说着粗鄙的笑话,油腻的手掌在同伴身上乱拍。 他随手捞起那顶头盔,背影涌动着煞气,步伐沉稳地带着压迫感,迈向中年男人背后。 那桌人愣愣地看着他,周围喧闹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靠近而凝滞了几分,只有那猴子似的男人仍无知无觉,仰颌大笑着。 聂辉也勾起唇,眉眼弯弯地,声音冷冽地镀着层冰霜,如呢喃,又似叹息般轻盈地落入男人耳中: “我不是告诉过你,离这条街远点吗?” 中年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泛起丝惊恐,僵硬地回过头。 哐! 硬质头盔结结实实砸在他太阳穴处,登时令他两眼一翻,连带着酒瓶碗筷翻倒的声响,烂泥一般,顺着椅背滑落在地面。 头盔 “我操!”中年男人旁侧的同伴大骂一声,当即抄起桌面的啤酒瓶想要起身。 人还未站稳,漆黑、坚硬的头盔迎面而来,哐啷将他砸倒在地,桌椅碗盘叮呤咣啷带翻一片。 嘈杂的响动挟着人群惊呼声传来,那桌人惨白着张脸,怔怔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攥着烤串与筷子,一动不敢动。 聂辉立在脏污的地面,敛着眉眼,视线垂落在鞋面。 那双锃亮的皮鞋,鞋尖飞溅着星点油渍。 “喂,”他忽然抬起头,瞳仁泛起幽幽暗芒: “把垃圾收拾干净。” 那声音平和地,没什么情绪。鞋尖碾在地上无知无觉的人胸膛上,缓慢地,把鞋头蹭了干净。 于是那伙人慌忙动了起来,扶正桌椅板凳,又借来簸箕苕帚,抬着二人灰溜溜地离开,临行时还赔付了碗碟的钱。 聂辉转过身,随意走向个空着的桌子,拉过椅子坐下。一双狭长的眸子望向陈冬,瞳仁漾着散漫的笑意:“坐吧。” 陈冬立在原地,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昏黄的灯光斜斜落在他精致的眉眼处,自挺拔的鼻梁分出条界线,一半镀着层浅金的亮光,另一半,隐没在阴暗的夜幕中。 她垂下视线,拉开塑料座椅坐在聂辉对面。 ——他是个坏种。 她几乎都要忘了。 聂辉伸手招来老板,捻起桌上的菜单翻看着,随口问道:“想吃什么?” 陈冬敛着眉眼,声音冷冷淡淡地透着疏离:“我不饿。” 聂辉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嗤地笑了声,自顾自地要了些炒菜,点燃香烟。 俩人谁都没再开口,空气寂静地凝固着,耳边只回荡着其他客人的嬉笑交谈声,烟草气淡淡地飘散在座位上空。 菜上得很快,在桌面上蒸腾着热气,服务员递过支绿玻璃瓶的啤酒,酒杯一前一后搁在他俩面前。 陈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声不响,也不去动筷。 待吃完这顿饭,她就还完了聂辉人情,两人的关系也要恢复最初的状态。 现在这样,有些越线了。 聂辉吃饭得速度很快,咀嚼的细微声响和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清脆声,在沉默的餐桌上显得异常清晰。 琥珀色的酒液撞击着玻璃杯壁,发出一连串清冽的细碎声响,细腻的泡沫翻腾着,微微晃动。 他抬起腕子,喉结上下滑动半寸,而后抽出张纸巾起了身: “走吧。” 他迈着大步往摩托前走,头也没回。 陈冬起身,拉住忙得陀螺似的服务员问道:“那桌多少钱?” 中年女人视线顺着她指尖望去,愣了一瞬,而后弯着眸子笑了起来:“姑娘,你走吧,这桌不要钱。” “不要钱?”陈冬蹙着眉,小荷包握在掌中顿了顿。 “走吧走吧,”女人面上挂着笑,掌心推着陈冬的背后:“辉哥吃饭哪能收钱。” 陈冬布袋挎在臂弯处,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地。 她抿着唇,刚走到聂辉身旁,那顶把俩人砸得昏厥的头盔就递到她面前: “上车。” 聂辉神色仍旧是淡淡的。 那岂不是还要再请他一顿? 她本是还人情来的,现在反而让她觉得倒欠了聂辉。 陈冬有些窝火,连带着话声也失去了平日的温和,透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不用了,今天没付上钱,下次你想吃什么提前约我。” 聂辉眉心微不可察地轻皱一下,那双总是眯着笑意的眼眸也泛起丝丝凉意,声音冷冷从喉咙里挤出,重复道: “上车。” “辉哥!”马路间传来急促的呼喊。 陈冬转过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着位窈窕的姑娘。她穿着件黑色旗袍,外头披着件大衣,整人冻得哆哆嗦嗦,高跟鞋咯噔咯噔踏在地面,朝两人奔来。 “要不是莉莉瞧见你在这揍那个王八蛋,我都不晓得你来了!”她立在聂辉身旁,一把薅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道:“上次你帮姐妹们把那王八蛋赶走,我们还没谢你呢。走,今晚去店里,酒水消费我全包了!” 聂辉却把她手拨开,眼梢弯了弯,话音散漫:“改天吧,今天有事。” 涂抹蔻丹的艳丽指尖在空中轻顿一下,而后极快地缩了回去,讪笑着偏过头。 她视线落在陈冬面上,眸中掠过丝惊艳,当即笑嘻嘻地挽住陈冬的胳膊:“哎呦,这妹子可太漂亮了。辉哥,你对象啊?” 陈冬还有些迷糊着,正琢磨着她的那句话,冷不丁听见她这么说,噌地后退半步,惊恐地连连摇头:“我不是!” 像被鬼追一样。 聂辉低低笑了声,偏过头去看女人,嗓音懒懒地:“听见没?她说不是。” 她笑得前仰后合,转身又亲热问陈冬:“妹子,今晚来店里玩会儿?” “姐,下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陈冬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尴尬地推辞几句。 “好吧,改天一定来店里玩啊!”女人叹息一声,只好作罢。冲他俩挥挥手,又风风火火地趟过马路,向着斑斓敞亮的KTV走去。 街道上又只剩下陈冬聂辉二人。 陈冬杵在一旁,觉得尴尬至极。 她错怪了聂辉,甚至没给聂辉解释的余地,直接在心中宣判了他的死刑。 真的是错怪吗?他本来不也是黑社会吗? 她立在原地,神色一通变幻,一时想到聂辉刚救了自己,一时又想到聂辉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带着递到面前的头盔也胡乱往怀里一抱。 而后,听见聂辉低沉的声音滑入耳中: “送你回去,这条街晚上不安全。” 吃饭时,聂辉肯定瞧出来她在甩脸子。 一瞬间,羞愧的自责在心中攀到顶峰。 陈冬仰起头,双唇开开合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个细微又含糊的句子: “……对布起。” 说完这句,还不等聂辉作出反应,陈冬已然脚底抹油,转头已奔出二里地。 聂辉怔怔立在街头,望着她跌跌撞撞奔跑的背影,低低笑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跨上摩托,慢慢悠悠拧动着油门,跟在陈冬身侧,明亮的车灯照亮了她身前坑洼的道路。 那道声音拖着调子,一双瞳仁明亮得如同天边星子,荡着促狭的笑意: “陈小姐,把头盔还给我吧?” 人 摩托突突停在家属院门口。 陈冬从车上爬下来,艰难地拔着头盔。 “那个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聂辉垂着眸,视线专注地落在她面上,神情罕见的严肃。 陈冬思考片刻,轻轻摇头:“记不清了。” 聂辉自然地接过头盔套在头上,掀开面罩,露出精致的眉眼与挺拔的鼻梁:“把你工作地址给我,这几天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陈冬晓得他是好心,可也不好再麻烦他,挥手拒绝道:“我上班时间不固定,不打扰你工作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今天第一次跟踪你?”聂辉看着陈冬,只淡淡问出一句话,当即便叫那双连连摇晃的、拒绝的手掌瞬间僵在半空。 一种悚然的恐惧陡然攀上脊背,升腾起细小的粟粒。窒息感如潮涌漫过脖颈,四肢格外沉重,令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当然不知道。 她不能确定男人是否找到了她的住址和工作单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次还是否有这样的好运能逃过一劫。 夜风吹过,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意。 聂辉看着她苍白的脸,眼梢弯垂几分,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还是说,你想让我跟踪你?” 那种沉闷压抑的氛围陡然叫这句话击得粉碎。 陈冬半弯着唇角,敛着眉眼,哭笑不得地同他说明白了工作时间与地址。 “到时候去接你。”聂辉啪地扣合头盔,小臂在空中一挥,乘着摩托飞驰而去。 陈冬打开地下室的铁门,坐在床上,从布袋里翻出那支空荡荡的喷瓶,壁上还残留着火红的液体,在瓶底积成一团。 她还记得那天许童把这支喷瓶塞进她手里时的眼神,手掌交汇时的温热体温,与他发丝间飘散的清新味道。 她沉默着,轻轻把喷瓶搁在床头,阖上眼皮。 接下来的几天,聂辉果然候在工厂门外。 骑着那辆黑色摩托,脚上蹬着双锃亮的马丁靴,精致俊朗的面庞严严实实掩在头盔下,懒洋洋地趴在车把处。 厂里的女工们路过陈冬时挤眉弄眼地,掐着嗓子:“小冬啊,这不是你那个弟弟吧?” 陈冬偏过头,笑意如层浮冰,浅淡地浮在瞳仁表面:“一个朋友。” “男朋友吧!” 她们哄笑着走开。 车间里大多都是这样的女人。枯燥乏味的工作、沉闷压抑的生活,都令她们的精神变得贫瘠而匮乏。 于是,只能把视线挪向周边的人,企图从他人的生活中品出些趣味来。 陈冬也弯着唇笑了笑,快步往工厂门口走去。 厂门前停着排自行车,女工们弯着腰,蹲在地上打开锁芯,金属钥匙串哗啦作响。却没瞧见聂辉的身影。 角落却突然蹿出个干瘪消瘦的女人,尖叫着扑到陈冬面前,一把薅住她的发丝:“贱人!你和杨国栋合伙骗我!” 头皮被剧烈拉扯着,登时升起如火烧般灼热的痛感。 眼泪瞬间从眼眶涌出。陈冬艰难地转过头,刚要抡起布袋朝那人砸去,不备瞧见了女人的面容。 是张红霞。 她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眶下堆积着大片淤青,面色蜡黄,四肢细瘦,只有小腹微隆着,将衣裤顶出个圆润的弧度。 手上的动作顿时僵在空中。 “你俩一唱一和的让我回家等岗位,我等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张红霞一把揪住陈冬的发丝把她拖倒在地,声音尖利地透过夜色,回荡在整条街道:“你以为你和杨国栋搅在一起的事大家都不知道?!” 人群渐渐聚涌,有人好言相劝道:“红霞,你这是做什么,先把人放开,有话好好说。” “我不放!”张红霞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地大吼着:“都是她,她害我丢了工作!她和杨国栋有不正当关系!他俩不要脸!” 说着,提着陈冬的头发向后一扯。 那张苍白狼狈的面容,陡然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人群安静一瞬,而后如炸了锅似的哄闹起来,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浪潮般涌进陈冬耳中。 她被迫昂着脑袋,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目光所及,皆是一张张嘲弄与惊诧的面容。 她好像从未离开过那间破败的、脏污的牛棚。 她抬起手,死死攥住张红霞的腕子,漆黑的眸子溢出点猩红的光亮: “张红霞,当初是你自己求我帮忙,是你非要把茶叶塞给我!”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杨主任没关系,你偏不信!现在事情办砸了,你还来反咬我一口。” 她声音愈来愈低,几乎如同嗓子眼里挤出,沉沉地,带着绵延的恨意:“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红霞被陈冬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跳,手上力道下意识松了几分。随即带着羞愤的恼怒,咆哮着:“你少在这里装无辜!我撕烂你的嘴!” 她嘴上骂着,另一只手胡乱地向陈冬脸上抓去。 尖锐的指甲触碰着陈冬的面颊,带着狠戾的力道,眼见便要刺破皮肤。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突地从人群中探出,迅速,而精准地捏住张红霞的腕子。 “阿姨,这样有点过分了吧。” 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脱出,一双狭长的眸子眼尾上扬,薄唇悬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散漫地将张红霞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血气猛地冲进张红霞脑子中。她狂躁地挣扎着,甩动着手臂,嗓音尖锐:“这个事不给我个说法,今天谁也别想走!” 那只握住她腕子的大掌陡然收紧,挤压着皮肉与骨骼,当即令她哀嚎着弯下身去。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手腕捏碎。 聂辉半俯着身子,凑近张红霞耳边,嗓音低沉而轻柔: “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刚好令叁人都听得清楚。 那一双漆黑的瞳仁,冰冷地镀着层寒光,直直映入张红霞眼中。 她哆嗦着,一声不吭地,缓缓松开了手。 聂辉径直将陈冬从地上拉了起来,牵着她的腕子,走出人群之外。 地狱 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人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陈冬望着身前那道高大的背影,静静沉默着。 聂辉不可能是刚好赶上,那实在太巧了。他恐怕早就等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直至张红霞试图挠花她的脸,才出手阻拦。 换作是她,她绝不会在朋友受辱时袖手旁观。 哪怕关系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她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聂辉眼中,她到底算是什么?欠款人,或者仅仅是一种消遣? 她心中隐隐生出些失望的情绪,又瞬间极快地收敛,嗓音略显沙哑: “我自己回去吧,最近也没遇上什么事,估计不会再有人跟踪我了。” 聂辉偏过头,下巴往她头顶鸟窝似的头发一指,似笑非笑道: “这还没什么事?” 陈冬面颊一时染上羞愤的红晕。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不堪、最狼狈的样子总是被聂辉撞见。 连带着声音也硬梆梆地:“没事, 不用管了,我会还你钱的。” 聂辉唇角笑意淡了几分,睨着眸子,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懒散地点点头。 从那天后,聂辉果然没再出现过。 陈冬很快也顾不上考虑他的事情了。 她做洗碗工的工资,被黑心中介给昧了下来。 原本她同张经理说好的是干满一百小时,工资一齐结算。哪想到等她找到张经理,对方却一口咬定她只干了叁十小时。 陈冬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从邻居家借了个喇叭过来。休班时,就站在街对面,喇叭里反复重播着“黑心中介,赔我血汗钱”这句话。 没几天,就到了还第一期利息的时候。 陈冬揣着准备好的一百五十块现金,推开龙行财务的玻璃大门。 办公室仍旧整洁敞亮,静悄悄地,桌后隐约能瞧见头凌乱的黄发,一双名牌球鞋高高翘在桌面,飘散出轻微鼾声。 陈冬径直走到桌前,把纸钞放在桌面: “我来还钱。” 那人迷迷糊糊地仰起头来。是一张十分稚嫩的面容,瞧着岁数同她差不多大。牛仔外套皱巴巴揣在身上,声音挟着浓厚的鼻音:“嗯……你叫啥名字?” “陈冬。”陈冬简洁地应道。 男孩掀起眼皮扫她一眼,手忙脚乱地抽出一本本文件夹翻找着,半晌,又瞥她一眼:“姑娘家家的,干嘛借高利贷啊?那群人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颈子前印着道狰狞的疤痕,如同被利器割过喉似的,映着冷白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目。 陈冬听来只觉得十分好笑,看着他在桌面乱翻,淡淡道:“急用钱。” “沾上高利贷,你这辈子就完了。”他说着,终于从抽屉最深处翻出陈冬那张合同,视线随意在纸张上扫了几眼,抬手就把桌上的钱推了回去:“你钱不够,赶紧回家筹钱吧。” 陈冬蹙着眉:“怎么会不够,说好的叁分利。” 他把合同按在桌面,指尖在纸张上不轻不重点了两下:“叁分利,哪有合同这么签的?你怎么知道是百分之叁还是十分之叁?” 陈冬心脏猛地一沉,一把夺过合同,死死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条款。 百分之叁是一百五,十分之叁就是一千五! “这是很常规的放贷合同,专门骗你们这种没有社会阅历的人。”他说着,从口袋抽出根烟点燃,慢悠悠喷出口雾气:“正常来说前几个月你根本发现不了,聂辉那群人也不会提醒你,等你利息本金一起滚动到一个天文数字——” 他散漫地歪了下脑袋,口中发出声清脆的弹舌音: “你一辈子就完啦。” 那双握住合同的手掌,不住地颤抖起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玻璃门吱呀一声推开,皮鞋底部踏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哒,哒。 男孩咻地直起身,微眯着眼眸,沉声道:“聂经理,您贵人多忘事,黄哥叫我来提醒您,娱乐城的账本您还没还回来呢。” 聂辉立在门前,日光透过玻璃映照着他高大的身影,半张精致的面容隐在背光处,只能瞧见锋利的下颌与削薄的双唇。 他迈着步子走来,身型散漫,长眸似笑非笑地微扬着: “黄老板有些太心急了吧?老爷子至今没发话,娱乐城到底归谁,这事还没个定论……况且就凭你们的脑子,能理得明白娱乐城的烂账吗?” 男孩猛地迈出几步,拳头攥得极紧,手背处青筋迸现:“这娱乐城还不是因为我们兄弟卖命才拿下来的?!” 老宋从聂辉身后走出,径直挡在男孩面前。他身材高大,体型魁梧,居高临下又不苟言笑地盯着男孩,带着窒息的压迫感。 聂辉轻笑一声,从容地越过男孩,懒洋洋地靠在老板椅上:“叫黄龙亲自过来拿。跟我讨论这件事,你还不够格。” “你!”男孩搡了老宋一把,他却如同磐石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把男孩面颊涨得通红。 他掀起眼皮,目光从陈冬面上掠过,忽然冲老宋扬了扬下巴:“掰他颗牙,话太多了。” 老宋略一颔首,面无表情地一把提起男孩的衣领,将他扯出屋外,如抓小鸡崽子似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陈冬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眸,把合同搁在桌面,指着利息那栏:“聂辉,你告诉我,利息到底是十分之叁,还是百分之叁?” 一道凄厉的惨叫陡然透过玻璃门,清晰地回荡在整间屋子。 聂辉弯了弯眸,声音透着丝漫不经心:“陈小姐,他不是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陈冬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双拳紧握,指尖刺破皮肤,狠狠抠进掌心中,只一双眸子死死瞪着聂辉,眼眶因愤怒而泛红:“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聂辉却哧地笑了出来,喉头滚过低低的笑声。那双狭长的眼眸扬起个愉悦的弧度。 “陈小姐,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他前倾着身子,声音低沉地,划过她的耳廓,激起皮肤上一片细小的粟粒: “但你睁大眼睛瞧瞧——这里早就是另一个地狱了。” 野花 陈冬神色恍惚地从店里迈出。 聂辉那张令她深恶痛绝的面容却辗转在脑中浮现。 他前倾着身子,缓慢地,将那张印满不平等条款的合同推至她面前,指尖轻点着其中一条: “陈小姐,快回家取钱吧,我要下班了。” 陈冬缓缓移动视线,望向那张苍白的、沉重的纸张。 【若借款人未按时支付利息或本金,每逾期一天,按未偿还金额的百分之十计算违约金,直至还清为至。】 聂辉仍是微笑着。 那双狭长的的眸子荡漾着愉悦笑意,唇角微勾着,嗓音如裹了层蜜糖,低沉地,悦耳地,浸出丝丝甜意。 就像一条以甜言蜜语诱捕猎物的毒蛇。 她是愚蠢的,多少人都告诉过她,高利贷是无底洞,绝不能碰,她也是自负的,明明亲眼见识过高利贷的恐怖,却从没思考过自己会有还不上钱的可能。 她的社会阅历,同她的见识一样浅薄。 她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帮许童筹钱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脚步虚浮绵软,深一脚浅一脚地,醉酒似的摇晃着。 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眼前竖立着嫂子家那扇熟悉的铁门。 她如往常一般,伸出手就要把钥匙插进锁芯。 忽然,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顿在半空,只剩下钥匙串在环扣上互相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怎么有脸要嫂子帮忙? 家里本就算不得富裕。大哥的工程款还未结清,连带着日子也过得比从前更加艰难。 可除了嫂子,她还能依赖谁? 她犹豫着、迟疑着,手掌僵硬地停在半空,再无法进退半步。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 嫂子挎着个菜篮立在楼梯口,瞧见陈冬,整人一怔:“傻站着干啥呢?咋不开门?” 陈冬缓缓回过头。那张苍白的脸艰难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嫂子,我好像犯错误了。” 嫂子从没见过陈冬这幅表情。 她总是淡淡的,内敛着情绪,脸上覆着精致而完美无缺的假面,一双漆黑的、琉璃珠似的瞳仁如平静的湖水,不起涟漪。 像一个空心娃娃,埋着头,俯趴在家里的各处,不停地干活、干活。 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扰乱那颗空洞的心。 这是陈冬第一次张嘴找她。 嫂子一瞬高兴起来,匆匆打开房门,拽着陈冬的腕子坐在沙发上,神色又严肃下去:“你怎么了?” “我借了高利贷。”陈冬敛着眸子,不敢直视嫂子的视线,轻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嫂子自始至终表现得十分平静,半晌,拿出纸笔俯在桌面上快速演算着: “一个月一千五,六个月不能还本金,利息最少也要产生七个月,单单利息就要偿还一万零五百。” “如果第七个月能一下还清,就只用还一万五千五。” 这是笔天文数字。 陈冬一个月工资也才只有一千块,连利息也还不上。 那张本就苍白的面色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干净。 嫂子突然起身走进卧室,片刻后拿出个信封交进陈冬手中:“这里头是一千五,你拿着先把这期利息还上。” 陈冬攥着信封,指尖泛白。 她理应该拒绝。 可她半张着唇,喉管里如堵了团棉絮,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钱一定要还的,被黑社会缠上没有好事,以后每个月你不要往家里交生活费了,专心把钱还上再说。” 嫂子说着,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家里现在有点拮据,也拿不出更多……” 陈冬红着眼眶,摇摇头,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嫂子,对不起……” 嫂子揽过陈冬肩头,手掌轻轻拍动着,话声柔和:“没事的,这不怪你。” 陈冬把那个信封交出去时,信封边缘沾染着深褐色的湿痕。 她静静望着聂辉,看着他抽出那迭薄薄的纸钞,利落地点过一遍,唇瓣与眉眼都弯出道恶毒的弧度,笑眯眯道: “陈小姐,下个月也要努力啊,利息滚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她恨不得撕烂聂辉的嘴。 最终,她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推开玻璃门,迈着步子向街道上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陈冬拼命地工作着。 下了夜班,或厂里中休的时候,她便在街边的商铺挨家挨户询问,做点小时工的活计。 洗盘子、服务员、发传单……什么样的活她都干。 可就连这样的工作,也不是时常都能遇见。 她发了疯似的工作着,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找工作的途中。 而到了夜间,她躺在漆黑狭小的地下室中,那双微凹的、堆迭着大片乌青的眼眸,静静望着头顶逼仄的天花板,听着沉重而疲惫的心跳,脑中飞速计算着。 现在赚了多少钱,还需要多少钱,还余多少时间去赚钱。 那家黑心中介,她没时间再去蹲守,于是整天在布袋里揣上半块红砖,路过时,掏出砖头就往橱窗玻璃上砸。 回头时跑得飞快,将中介骂骂咧咧的声音甩在脑后。 不过半月,那位张姓经纪人先败下阵来。 在陈冬又一次揣着砖头经过,远远就瞧见他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烟。 一看见陈冬,唰地起了身,大声吆喝着:“诶!那个谁!你别跑,来来来,我把钱结给你!” 陈冬本来扭头就要走,听到他要结账,才慢慢地走到门店前,隔着段距离,警惕地望着他。 张经纪从钱包里抽出来几张纸钞,递在半空:“一小时叁块五,一百小时叁百五,你点点,没错吧?” 陈冬接过钱,拇指一搓,把钱揣进口袋。 张经纪嘬着牙花子,声音透着丝疲惫:“你瞧,俺家橱窗、大门,全让你砸得稀巴烂。我也不叫你赔,咱俩两清了,以后你别来找我事了行不?” 陈冬点点头,掏出布兜里的半截红砖掷在他脚下。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却轻快起来,踏着天边稀疏的星子,沿着街道向前。 直走到一家烧烤店前,找老板讨了条围裙,帮忙把桌椅支了起来。 油烟萦绕的夜风中,她扬着笑脸,来来回回在几桌客人前打着转。 汗水浸湿了鬓角,顺着面颊,滴落在地面的缝隙中。 来日,这片曾被她汗水浸湿的贫瘠土地,也会倔强地抽出野草,绽放出无人知晓却热烈的野花。 顽强地,执拗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我不累 陈冬拖着脚步,缓慢地踏在台阶上。 她最近晚间都在夜市的大排档做帮工,往往要忙到一两点才能回来。 每次下班,身上裹着层烟熏火燎的气味,头发都被油烟黏成一缕。 她只好先上楼一趟,把自己洗涮干净,再回到地下室休息。 刚推开铁门,脚下却是一顿。 卧房传来孩童静谧的呼吸声,月光从窗台映进客厅,隐约在沙发前勾勒出个熟悉的身影。白日里干练高束的发丝披散在身后,面颊覆满层清浅的水光。 陈冬走上前,立在沙发旁侧,轻声道:“嫂子,你怎么不睡觉?” 嫂子被吓了一跳,抬手在眼前抹了把,慌乱起身:“回来了?你这段时间忙的,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饿不饿?晚饭吃过没有?” 她声音挟着浓厚的鼻音,在整间客厅回荡。 她错开了话头,陈冬只是静静望着她:“吃过了。” “洗澡水我给你烧好了,赶紧去洗吧,明天你还得上白班。”说着,便上手把陈冬往厕所里推。 黑暗中,陈冬辨不出她的神色,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抬手在她面颊摸了一把。 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指尖。 嫂子的动作一下顿住,鼻端猛地抽了一声,拽着陈冬的腕子哽咽起来:“哎呦,我可怜的姑娘啊……” 开发商卷钱跑路,大哥的工程款彻底要不回来,只得把那些施工设备卖了,给工人们发工资。 施工设备一卖,再想接工程也是痴人说梦。 大哥今夜来电,同嫂子商量,想要回来谋点别的生路。 嫂子抽泣着同陈冬道:“我原本想要点生活费,叫你下个月不用过得这么辛苦,结果……你大哥能干点啥,出了社会就在工地上混,学历文凭啥也没有,快三十的人了,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陈冬默默听着,半晌,才开口道:“嫂子,你们顾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我自己能把钱还上。” 嫂子气愤地挥起巴掌,在她脊背上狠狠拍了几下:“又说!又说这种话!赶紧把澡洗了!” 她自顾自地擦了把脸,转头就絮叨着明天的饭菜。面颊映在卫生间的灯光下,已瞧不出方才的难过来。 …… 陈冬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时长。她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眼底那抹乌青仿佛染进皮肤下、刺进血肉中,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得愈发浓重。 她的身体在无声地哀嚎。 清晨醒来时,脑袋如铅块般沉重,伴随着阵阵耳鸣。洗澡时,大团发丝从头顶脱落,顺着水流漂向排水口中。 她浑浑噩噩地卖力工作着,焦躁着,不安着。 为了偿还这一千五百元的利息,她已然拼劲了全力,再无法挤出一丝一毫精力去赚取贷款的本金。 她也明白,这无异是饮鸩止渴。 可她没有文凭,也没有技术,像头老黄牛般,只有满身的气力和吃苦耐劳的脾性。 这些,往往是最廉价、最不值钱的东西。 路面在足下变得粘稠而泥泞,每一次抬起腿,都像是踏在积淤的泥潭中,沉重地拖拽着她的身体、步伐。 陈冬瞧着路尽头处,那间挂着蓝底儿白字广告牌的店铺,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龙行财务正好坐落在工厂与嫂子家的中段,是下班的必经之路。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加快步伐,肩颈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那道熟悉的、高大的身影立在店铺门口,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薄唇吞吐着烟雾,朦胧的雾气模糊了整张面容,只剩下那双狭长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毫不遮掩地,如条毒蛇般紧紧注视着她。 陈冬视线始终望着前方,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向聂辉瞟去。目光交汇时,她身体蓦地一僵,连带着脚步也凝滞半分,而后几乎落荒而逃般,板着张脸,步子迈得飞快。 自上个月闹掰以后,俩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从那天后,陈冬上下班时,聂辉就这般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漠然而平静地望着她。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感,笼罩住她的全身,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那张带着散漫的、恶毒笑意的面容,在她脑海挥之不去。那些低沉的、漫不经心的话语,一遍遍回荡在耳廓中。 她讨厌,不,她厌恶聂辉,她恨聂辉。 恨他的虚伪,恨他的冷酷,恨他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反复践踏着她的尊严。 陈冬愤怒地踏上楼梯,手中钥匙串甩得哗哗作响,刚插进锁孔中,铁门猝不及防地从里拉开。 嫂子扬着笑脸,笑吟吟地拉开门:“老远就听见你那脚步啦,跟打雷似的!快进来,瞧瞧谁回来了。” 陈冬的怒意在瞬间烟消云散,愣了下神,视线越过嫂子肩头看去。 饭桌前坐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瘦得像只猴子似的,鬓角、发顶却白了一片,叫人辨不出年纪。手里抓着个包子,大口咀嚼着。 抬眼,对上陈冬的视线,嘴里含糊地招呼道:“小冬,刚下班啊,来来来,吃点早饭再回去休息。” 陈冬迈进一步,试探着喊了句:“大哥?” 大哥咕咚一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肚,也是有些茫然:“啊,是啊,认不出来啦?” 嫂子却嗤地一声笑了:“你平时都不照镜子?自个儿也不瞧瞧都折腾成啥样了,跟个非洲难民似的,头发还白了半片,老迈得很!” “别吵别吵,吃饭呢。”大哥讪讪笑着,伸手在脑袋上抓了把:“赶明儿你给我染染不就黑了嘛!” “哎呦,还我给你染?美得你!”嫂子白眼一翻,转头拉过陈冬的腕子,笑盈盈地将她往座椅上按:“快吃饭。” 陈冬刚提起筷子,嫂子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你还记不记得刘叶?咱们之前逛街的时候遇见过。刘叶今天忽然打电话来,知道你大哥回来了,约着两家人一起去吃中饭呢。你中午有时间不?” “我不去了嫂子,我就是回来吃个饭,”陈冬剥了颗鸡蛋,就着咸菜咬了一口:“一会儿还要去做小时工。” “忙就算了,中午给你打包些菜回来……”嫂子应了声,脑子忽地转过神来,唇角猛然一耷,嗓门陡然提了八度:“刚下了夜班就去干活,你是铁打的?不用睡觉啊!” 陈冬慌慌张张摸了个包子,提起布兜往外走:“没事我不累,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啊!” 三百一十块 陈冬兼职回来,饭也顾不上吃,钻进地下室倒头就睡。 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呼出的热气滚烫,嗓子干得几乎要冒出火来,嘴唇上结了一层干燥的白皮。 她摸索着端起床头的水杯,灌了几口,手里还攥着杯把,人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朦胧间,听见铁门被拍打的声响阵阵传来,夹杂着模糊的人声。 她神智如同被困在间狭小封闭的铁盒中,浮浮沉沉,只偶尔听见零星的只言片语——嫂子焦急的呼唤,以及陌生器械碰撞的细碎声响。 当陈冬彻底地清醒过来,艰难地掀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张陌生的窄床上。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手背上扎着针头,软管顺着手臂连接着头顶的输液瓶。一滴滴透明的液体进入身体,映出灰白的天花板、被褥、窗帘。 世间的万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她茫然地环顾着这片洁白的世界,人忽然回过神来,一把薅下手背的针管就要起身。 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溢出颗嫣红的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淌。 手腕却突然被股大力攥住,指尖死死按住手背的针孔。 陈冬抬起头,将好撞上嫂子惊恐的神情。她大张着唇,茫然而慌乱地瞪着眼珠,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话:“你做什么!” “我没事了嫂子,咱们快点回去吧,我得去上班。” 陈冬说着,手腕挣动几下。 嫂子猛地从旁侧病床弹起,又将她按了回去:“上班上班,你不要命啦?你不晓得你有多吓人!杨国栋给我打电话,说你一天没去上工,我还纳闷,一进地下室发现你晕在床上,咋喊都喊不醒,身上烫得都褪皮了!” 嫂子面色十分难看,拧着眉头,唇角耷拉着,嗓门提得很高,震得陈冬耳膜嗡嗡作响。 她沉默半晌,仰起头,只轻声问出这句: “……嫂子,我多久没去上班了?” 那双漆黑的瞳仁如泉眼般,一丝丝溢出疲惫的绝望来。 嫂子登时哑了火,唇角微抿着,声音不高不低:“你不管那个,好好养病。家里还有钱,我替你还!” 陈冬却不言语,执拗地望着她。 嫂子叹息一声,语气软下几分:“两天。但是你身体太差了,医生说起码还要再输三天液才行。” 陈冬缓缓地倒在床上,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气力。枕着坚硬的枕头,躺在粗糙的床单上,眼神空洞地,直直望着天花板。 工厂的工资分成两个部分,实际底薪只有八百元。 她旷工三天,损失了两个白班的六十块工资,夜班五十块,还有二百块全勤奖金。 三百一十块。 仅仅只有三百一十块。 可她要刷多久的盘子,端多少餐盘,才能补上这足足三百一十元的缺口? 她不敢计算,也不敢考虑,这三百一究竟能滚出多少元的天价利息。 难道她要再厚着脸皮,向嫂子伸手,从本就不富裕的家中讨要积蓄? ……人生总是这么艰难,还是只有她的人生如此? 她像是个破了洞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迅速干瘪下去。 我认输了。 她蠕动着干燥的双唇,无声地说道。 那双漆黑的瞳仁如潭死水,沉沉地,泛不起丝毫涟漪。 …… 陈冬的身体已出现些营养不良的症状,加上睡眠不足导致的免疫力低下。 医生告诫她:“姑娘,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这是在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啊!剜肉补疮的事要不得。要适当休息,别等将来后悔一辈子。” 陈冬平静地应下,转头便将医嘱抛诸脑后。 没有现在,哪儿有将来? 她仍是像从前那般,拼命地工作、赚钱,去填补生病时的亏空。 表面看来,似乎是这样。 她自己却明白,她再也没了从前的那股心气儿。 ——她赚不来这么多钱。 她只是机械地、疲惫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等待着那把利刃,一寸寸没入她的皮肤,割开她的喉管。 待到还利息那天早晨,嫂子又拿出五百块钱,递进陈冬手中。 陈冬知道家里的情况。大哥把房子抵给银行,买了辆卡车,开始在外跑长途拉货,十分辛苦。 可她不能不收。她在合同上填写的地址、电话号码,无一不指向嫂子家。即便她失踪了、死了,这笔债也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嫂子一家三口头顶。 陈冬捏着纸钞,指尖、手腕、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轻轻地颤抖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走向那间挂着蓝底白字招牌的商铺。 毒蛇般的男人立在门口,唇角微勾着,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陈小姐,来还钱啊。” 陈冬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踩着台阶,推开玻璃大门。 一沓钞票被放置在桌面上。五颜六色的,各项面值都有。钱角被捋得整齐,一张压着一张,很是工整。 聂辉飞速点过一遍,随手拉开抽屉,把钱放了进去。 “你要给我开张收据,还有上个月的,一起开给我。” 陈冬轻微咳嗽几声,抬眼直直瞧着他。 她的病还没好利索,偶尔还有些咳嗽。 聂辉弯着眉眼,取出摞票单,提笔刷刷书写着:“陈小姐前几天没上班?” “关你什么事。”陈冬平淡地答道。 刺啦。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住票单一角,干净利落地撕扯下来,递到陈冬面前。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弯成条缝隙,眼皮半掀着,眼尾微微上挑,漆黑的瞳仁满溢着慵懒的愉悦,如同一条优雅的毒蛇。 “要不是你弟弟还在幼儿园,我都以为你逃走了。” 低沉的、满含笑意的声音,如冰冷的蛇信舔舐过陈冬耳廓。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甚至听到血液在体内奔涌的咆哮。 她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向前一扑,指尖泛白,死死攥住聂辉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几乎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灼灼火焰,声音嘶哑: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许打扰我的家人。” 聂辉神色一顿,旋即,唇角绽出更热烈、更夸张的弧度,露出排整齐、森白的牙齿。 他借着力道,凑近几分。削薄的唇瓣贴近陈冬耳廓,如同耳鬓厮磨的恋人,轻声呢喃道: “那就别想着逃走。按时还我的钱吧。” 叹息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恐惧却如潮水蔓延,引起身体升起细小的粟粒。 陈冬猛地推开聂辉,捂着耳朵后退两步,脸色白得发青。 聂辉顺势仰在老板椅上,喉头滚过声低低的笑声,半掀着眼皮,笑容散漫: “陈小姐,下次提前打声招呼,别让我担心。” 陈冬咬着牙关,恨恨甩开龙行财务的玻璃门,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点燃,步子踏在地面咚咚作响。 可当她再次站在那间灯光昏暗的兼职店铺门口,鼻端萦绕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如兜头冷水,瞬间将那股灼灼燃烧的汹涌恨意熄灭。 她的脚步渐渐沉重、迟缓,疲惫地拖动着,在这间仅有几平米的狭小房间忙碌地打起转来。 夜里。 陈冬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立在玄关处缓缓俯下身,换上拖鞋。 卧房门突然从里拉开。 嫂子披散着头发,小心反锁好房门,压低声音道: “厨房里留有你的饭。” 陈冬轻嗯一声,迈着步子往厕所走。 待她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却开着。 嫂子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饭菜:“吃点再去睡。” 她沉默地拉开椅子。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两人面庞,映出眼眶下那抹相同的、浓郁的乌青。 大哥把房子抵给了银行,买了辆卡车,天天在外头跑货。 “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嫂子忽然开口,语气稍有些沉重: “前几天两家吃饭的时候,刘叶跟我打听你。我看那意思是相中你了,想叫你嫁到她家去,等年纪到了再扯证。” 陈冬握着筷子的手腕略一停顿,缓缓抬起脑袋。 “她家条件不赖,两口子都是双职工。儿子的工作也安排妥了,年纪要大上你一些。彩礼约莫能出个大几千。” 嫂子搓搓手背,视线半垂着: “这事我头回听见恶心得厉害……可你也看到,家里实际对你起不到什么帮助。你这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是啥办法,身子早晚要出问题。” “要是愿意见见,我跟她家约个时间。不愿意你也别多想,别记恨嫂子。” 客厅昏暗而静谧。小年熟睡的呼吸声隔着房门传出,大哥在远方辛苦奔波。嫂子坐在餐桌前,灯光垂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映出几根细密的银丝。 恍惚间,她忆起初次见到嫂子的情景——那头乌黑油亮的发丝,爽朗而利落的笑声,以及那双向她倾斜而来的,干燥宽大的手掌。 她弯起唇,眼睑那颗清浅的小痣缀在脸庞,晃动着: “嫂子,我愿意见他。”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紧绷许久的身体忽然如断了线般松懈下来。那股压得她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似乎也在那一刻轻缓不少。 她长长地、几乎虚脱般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最好的方式,也是最好的办法,她还能上哪儿去弄到这么一大笔钱来? 她十分明白,这必是错误的、再无退路的决定。 可她只是死死地攥住这根救命稻草,不去思考后果,也不敢计较得失。 如醉酒般,麻木,而昏沉地忙碌着,上班、兼职。 她如往常一般踏出工厂的大门,竟瞧见了嫂子的身影。 “嫂子,你咋来了?”她连忙迎上前问道。 五月的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 嫂子立在车棚下的阴凉处,笑眯眯地冲她说:“走,带你买衣服去。” “嫂子,我有衣服穿。”陈冬推脱道。 她晓得嫂子是为了见面的事上心,可家里也不富裕,不年不节的,实在觉得没什么必要。 嫂子却把眉心一皱,神情严肃: “咱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总不能寒碜得让人家看了笑话。” 陈冬只好跟在嫂子后头,俩人迈着步子,往步行街的方向走。 那些低矮的、紧密相接的商铺被车水马龙的街道分隔,空中回荡着喧闹的叫卖声与食物的烟火香气,遥望着对面整洁、高大的百货商场。 嫂子立在岔路口前,犹豫片刻,忽然调转脚步,抬脚往百货商场方向去。 陈冬坠着步子,连连摇头:“嫂子,去对面随便买上一件就行了。” “买都买了,就买好的。”嫂子强硬地牵着陈冬,直把她带进家不知什么牌子的女装货柜前,对着导购员道:“给俺妹子挑件裙子。” 导购员从货架上取出条白色连衣裙递进陈冬手中:“姑娘,去里头试试。你皮肤白,穿这个好看。” 片刻,陈冬从试衣间走出,沉默地立在店中。 镜中映出她的身影。姣好、精致的面容平静而冷淡白色的连衣裙柔软地贴合着她的腰身勾勒出少女独有的纤细曲线。荷叶边的裙摆堆迭着,半掩着笔直修长的双腿。 她微皱着眉,目光停留在镜中,简洁地吐出句话来:“不好看。” 她从没穿过裙子。更别提白色的裙子。干活不方便,也不耐脏。 “哪儿不好看了?”导购还没来得及开口,嫂子已经大着嗓门反驳起来:“多漂亮啊,款式又新!” “……穿着不舒服,扎人。”陈冬垂着头,声音放得极轻。 视线中,脚上那双陈旧的帆布鞋,踏在明亮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廉价而格格不入。 试衣服时,她偷偷翻看了吊牌。 两百八十八元的价格刺进她的眼瞳,叫这件套在身上的衣裙陡然升起滚烫的烈焰,煎熬地灼烧着那颗不安的心脏。 “不该吧……”嫂子打量着她的神色,伸手在裙摆摩挲了几下:“是纯棉的料子呀,怎么会不舒服?” 她话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无奈地叹息一声,指着那条裙子对导购员道:“就要这条裙子,帮我们包起来。” 陈冬连忙扯住她的腕子,慌乱地摇头:“咱们再逛逛,还有这么多家店呢。” “不逛了,这条就挺好看,”嫂子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背,弯垂着眼眸,眼角的细纹被通明的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咱们再去买双鞋。” 相亲 ye hua5.c om 陈冬见到了她的相亲对象。 是一位极为普通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剃着头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板寸,国字脸,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眸色掠过丝惊艳:“你是陈冬?” 她立在家属院门前的街道,素雅的裙摆映着晌午的日光,纤尘不染,浅褐色圆头皮鞋踏在脏污的地面,如同朵盛放的花朵,与喧闹的街头格格不入。 那双乌黑的瞳仁平静而冷淡,唇角弯起道微不可查的弧度,略微点头。 “我是王志涛,俺妈应该跟你说过。”王志涛笑笑,从那辆略显得破旧的凤凰牌电动车上爬了下来,把车停在路边:“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先逛会儿吧。” 于是俩人便并肩走在街道上。 王志涛不断找着话题,一时询问陈冬是否还在上学,一时又询问她的家庭背景。 这些事做不得假,也没必要作假。陈冬都实诚地答了。 说起父母早亡时,她明显瞧见王志涛神情多了几分动容,以及,极快地掠过丝叫人不易觉察的喜悦。 她对王志涛没多少特别的感觉,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所以,即便她隐隐意识到王志涛的想法,也并不觉得伤人。 她想要王志涛的彩礼,王志涛想要个容易拿捏的保姆。 或许婚姻就是这样,利益交换,各取所需罢了。 他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了半个小时,又走到那条繁华的步行街。 “吃点饭去吧?”王志涛偏过头,询问道。 “也好。”陈冬面色平静,趁着王志涛迈步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抬腿把鞋底轻磕一下。记住网站不丢失:sebo ok8.c om 不知是因为新鞋,还是走路太多脚掌浮肿的缘故,皮鞋的带子紧箍着脚背,行走时磨得皮肤隐隐作痛。 她只能耐着疼痛,紧跟在王志涛身后,往商场的方向走去。 商场一层隔出个敞亮的门面,卖些汉堡薯条的快餐,价格不便宜。里头用餐的,大多是年轻男女和带着孩子的父母。 王志涛点了两份套餐,绅士地帮陈冬把餐盘端了过去。 用餐时,俩人都是静悄悄地,没发出什么声音。 待吃完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王志涛起身:“前头新开了家电影院,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陈冬只好点头答应。 刚踏出店门,王志涛忽然摸了摸口袋,面上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稍等我一下,钱包好像落在店里了,我回去找找。” 而后转身又重新钻进店中。 陈冬立在门外,双腿交替着支住地面休息,目光随意打量着周围,神色突然一顿。 她缓缓向快餐店的玻璃橱窗迈出一步,视线锁定在玻璃上贴着的一张招聘启事上。 【本店诚聘后厨员工。工作时间为早晨六点至下午十四点,周休一天,时薪八元。有意者请进店咨询。】 几乎在看到招聘启事的瞬间,她脑中便飞快地算起账来。 扣除四天休息,每天六十四块,一个月也有一千六百元工资,足足比工厂要高出六百块。 倘若真能获得这份工作,至少每个月的利息是不用再叫她发愁。 只是对于那五千元的本金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找到了!” 王志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扬了扬手中的黑色真皮钱包,小心揣进裤子口袋中,自嘲地笑笑:“还以为是掉出来了,结果点完餐忘在柜台上了。” 陈冬抬起头,胡乱应了声:“找到就好。” “走吧,”王志涛偏过头看她,语调轻快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班总熬夜,最近忘性很大。前几天干活的时候差点把规章忘了,索性没出什么岔子,不然工作都要丢了。” 陈冬深吸口气,咬紧牙关拖着步子跟在他后面,且还要弯着眉眼,不时应上两句。 双足的疼痛愈发强烈。 快餐店那份工作又牵动着她的心神。 最终,只是焦躁难耐地频频回头,视线往远处的快餐店扫去。 目光掠过喧嚣的人群时,却突然瞧见个熟悉的身影,鹤立鸡群般,屹立在人潮中。 宽阔的肩脊套着件暗纹印花的短袖,结实、布满大片刺青的臂膀握着支翻盖手机搁在耳边,一只漆黑的、森冷的毒蛇完整地从领口探出,高吐着猩红的蛇信,盘旋在颈侧。 那半张精致、薄情的侧颜,像是心有所感,忽然偏过头来,猝不及防地与陈冬对上视线。 那双狭长的、漆黑的眼眸,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着她。 ——是聂辉。 陈冬一颗心砰砰地狂跳起来。 她与聂辉,只有在还钱那日,才会短暂地交谈几句。平日里,连视线也不曾交汇。 可这次不同。 聂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令她升腾起惶恐的不安。 她这身衣服花了足足五百块。她抛下自尊,以最屈辱、最不体面的方式,把婚姻作为筹码交换金钱。 她不允许,也不甘愿聂辉在此时掺和进来,叫她前功尽弃。 陈冬慌忙低下头,手掌搭上王志涛的腕子,唇角艰难扬起个笑容:“……我们快走吧。” 腕间冰凉的触感,令王志涛身形一顿。他反而立在原地询问起来:“你不舒服吗?这天气手怎么这么凉?” 拉扯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已立在二人面前,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那散漫的,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廓,翻涌起成片细小的粟粒: “陈冬,几天没见了,这位是……?” 陈冬的眼眶都要沁出血来。 他从来都只称呼陈冬“陈小姐”,如今却故意连名带姓唤她,好似两人十分熟络一般。 她整人因愤怒而不住颤抖,垂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攥成拳,恨不得撕烂聂辉的脸。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 聂辉是个疯子。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若是他说出了自己欠高利贷的事,一切,就全完了。 花朵 王志涛挺着身板,向前踏上半步,就要把陈冬往身后挡:“我是陈冬朋友,你是哪位?” 聂辉抽出根香烟衔进唇中,半掀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 那支盘踞在颈侧的蛇头,高傲地吐露着猩红的蛇信,瞳仁漆黑地、漠然地淬着冷意。 王志涛一时僵在原地,步子沉重地、缓慢地又落回原处,再不能前进半分。 聂辉兴致缺缺偏过头,目光落在陈冬身侧,那双狭长的双眸弯垂着,蛇信般寸寸舔舐着她裙摆下白皙、修长的双腿,游移过纤细的腰肢,而后垂落在两人交迭的手腕处。 那张精致的面容被烟雾模糊地笼罩,只一双瞳仁漆黑幽亮,静静注视着王志涛的眼睛,薄唇上扬,露出排森冷整齐的白牙: “穿得很漂亮啊……在相亲?” 陈冬肩脊挺得笔直,手指紧紧攥着王志涛的腕子,如同抓着根救命稻草一般,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与不安,平静地开口:“是,我们——” 她话还未说完,陡然察觉到手中一空。 王志涛挣开她的腕子,敛着眼眸,视线也不与二人交汇,话声含糊:“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言罢,匆忙转身就走。 陈冬呆愣在原地,纤细白皙的手臂仍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被甩开的姿态。 她机械地、缓慢地垂下眉眼,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粗糙的、空无一物的手掌。 屈辱的背叛感如潮水般在身体流窜,渐渐漫过口鼻。 随即,她极快地回过神来,顾不上自己此时显得有多么可笑,多么丢脸,抬腿便要去追赶王志涛。 手臂忽然被只大掌攥住。 她焦躁地挣扎着、踢打着,眼睁睁看着王志涛的身影消失在喧闹的人潮中。 “陈小姐,你看男人的眼光很烂。”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陈冬回过头,眼眶通红,恨恨地注视着聂辉那张可憎的面容,嗓音沙哑:“我不是有按时还钱吗?” 聂辉却没回答,慢条斯理地以鞋底捻灭烟头,目光垂落在她脚尖处,注视着脚背处那两道血痕: “你的脚怎么了。” 陈冬几乎要崩溃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聂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腰肢,一个发力,整人便被扛在他肩头。 陈冬惊慌失措,如条搁浅的鱼,拼命在聂辉肩头挣扎、扭动,尖叫着:“你干什么!救命,救命啊!!” 她头发散乱下来,双手不住捶打着聂辉的后背,抠挖着他的衣物,两腿胡乱踢蹬。 可任凭她如何使劲,也无法挣脱腰间的桎梏,聂辉的步子仍是沉稳地、飞快地走在街道上。 愈是挣动尖叫,她愈觉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没一会儿,便没了气力,大头朝下,软塌塌地搭在聂辉肩头,不住干呕着。 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响,裹挟着她含糊的呕吐声,回荡在空荡的狭小的空间,压迫着陈冬的耳膜。 她听见一扇门被开启。 脚步声噔噔传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轻柔地搁在宽大的沙发上。 她眼前漆黑一片,胃中翻涌不停,只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朦胧地传进耳中。 脚踝猝不及防被只宽大的、干燥的手掌握住。 陈冬艰难地掀起眼皮,透过模糊的视线,瞧见聂辉半跪在沙发前。纤长的睫毛半掩着眼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握住她清瘦的踝骨,轻缓地解下那根勒进血肉中、沾染着血渍的皮鞋搭扣。 皮肉撕扯的痛苦霎时令她额前浸出细密的汗珠。 她牙关溢出丝缕呻吟,另一条腿猛地踹向聂辉,却被他轻而易捉在掌中。 “忍忍,有点疼。” 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混沌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沾染着酒精的棉球直接敷在伤处,带起烈火灼烧般的疼痛,登时令陈冬尖叫起来。 她挣扎着,干呕着,双腿却被那只大掌桎梏着,只浑身紧绷地在沙发上胡乱扭动。 聂辉抱住她的身体,坐在沙发上,声音放得极轻: “嘘,一会儿就不疼了。” “别乱动,睡会儿,我很累。” 疼痛渐渐消散,只余下疲惫的躯壳,与混沌的灵魂。 她的思绪变得涣散,大睁着瞳孔,眼尾渗下行泪水,耳边一切声响都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渐渐地,只剩下静谧、轻缓的呼吸,回荡在房间中。 …… 宽大,柔软的沙发上,两具躯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聂辉垂着眸子,静静注视着怀中的身影。 那张总是冷淡的、平静的面容,在睡梦中展现出细微的表情。微蹙着眉头,嫣红的双唇半张着,模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连带着眼睑那颗细小的痣,也显得十分可爱。 层迭堆积的裙摆,如盛放的花朵,收起浑身的利刺,只剩下两条白皙、修长的双腿从花苞中探出,足腕凸起的清瘦踝骨,垂落在他膝侧。 ——如此无备,亦如此诱人。 可当她清醒时,望向他的眼神,总是沉默的、厌恶的。眼皮半掀着,漆黑的瞳仁似无声的怒骂,脖颈、肩脊挺得笔直,连带着手臂也紧绷在身旁。 聂辉轻缓地,捉起她一只手腕,叩进掌中。 她为了一个男人来借钱,又为了还钱,要去嫁给另一个男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寸寸摩挲着那只粗糙的、畸形的手掌。 这只手掌,在上午时,搭在那个男人腕子处。那个极为普通的、掉在人群中便找不到的男人。 那一瞬间,心头翻涌起那团压抑的怒火,便当即叫聂辉明白过来。 他想叫陈冬永远也还不上他的钱。 他无声地咧开唇,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靠近唇边。 一枚吻,工整烙印在手背处。 他忽然翻过身,覆在那昏睡的、花朵般纤细的姑娘身上。 炽热的、喷洒着呼吸的薄唇,自她脖颈蜿蜒,蔓延往下,陷进花苞之间。 27.裙摆(微h,舔) 削薄的唇瓣含住单薄的耳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耳廓。 少女沉睡在宽大的沙发中,裙衣虚虚荡荡挂在腰间,那一对柔软的、饱满的乳房,裸露在昏暗的光线中,随着胸膛微微起伏。 那张唇亲吻、啃蚀过紧致的皮肉,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蜿蜒的细密痕迹。 猩红的舌尖绕着乳晕打转,卷起粒粉嫩的乳珠,长舌直往奶孔里钻。 耳畔传来少女轻声的呻吟。 似快乐,又似痛苦。 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柳眉微蹙,身体微微扭动。两颗挺翘的乳珠打着转,一下下碾过他唇瓣。 他喉头滚出低低的笑声,张嘴便衔住颗硬挺的乳头,以牙齿轻轻研磨。 少女白皙的面颊渐渐浮上层浅淡的薄红,双唇半张着,模糊而不耐地哼唧两声,挥臂就往胸前打去。 那截纤细的腕子轻易便被他裹在掌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腕骨寸寸向上,捉住她的手掌,强硬地挤进指缝中,十指相扣。 他叼起团白嫩的乳肉,大口吞咽着,半张脸埋在绵软滑腻的乳肉中,狭长的眼眸半掀着,一双漆黑的幽亮的瞳仁翻涌着晦涩的情欲,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少女断续哼唧着,手臂被桎梏在身侧,只身体不住扭动,裙摆下的双腿无意识夹在一起,难耐地厮磨。 聂辉狠狠在乳肉咬了一口,如愿听见她发出声低泣般的轻喘,才吐出唇中那颗晶亮的、嫣红的乳粒,直起身子,探手向下。 散乱的裙摆一寸寸撩至腰间,露出里头不着寸缕的花蕊。 两片嫩白肥厚的阴唇被腿肉交磨推挤,渗出丝缕透明的液体,在沙发上绽出朵细小的湿痕。整朵唇瓣都染得晶亮。 他呼吸急促几分,眼眸猩红一片,一股酥麻的热涌自后脊蔓延往下,汇聚在坚实的小腹。裤裆鼓囊囊地顶出老大一包。 他分开那两条双腿搭在肩头,趴俯在她腿心处,长舌沿着肉缝来回舔舐。 粗糙的舌苔探进蚌间,勾缠住顶端的肉珠,辗转、推挤,不时以唇轻轻吮吸。 下头的穴眼儿发了大水,淫液汩汩往外冒,将整朵花蕊染得滑腻晶亮。 身下的姑娘溢出婉转难耐的呻吟,皮肤覆着情欲的潮红,一对屁股左右摇晃,臀肉碰撞出翻飞的肉浪。 聂辉呼吸愈发急促。指尖沿着穴口的软肉打着圈,而后浅浅地,探进翕动的晶亮穴眼。 紧致绵滑的肉壁湿缠地攀附着他的指节,推挤着、吮吸着。温暖的热意叫他喉中溢出低声的叹息。 他几乎想立即抽出鸡巴,插进这口馋嘴的穴里,狠狠捣进肉壶,射大她的肚子。 躁动的、难耐的痒意盘踞在他后腰处,叫他忍不住叼起那颗被舔玩的嫣红硬停的肉珠,以利齿蹂躏、研磨。探进穴眼的半个指节浅浅地抽动着,淫液滴滴答答地,将整个手掌都浸得润滑。 那呻吟声更加高亢,足掌踩踏在他宽阔的肩头,脚趾蜷缩着,带着力道将他往外蹬。而湿滑紧实的腿肉又死死绞住他的脑袋,令他动弹不得。 他索性抽出手指,大掌抓握住湿淋淋的臀肉,将整张脸埋在温热滑腻的腿窝间。粗厚的舌苔抵住正淌水儿的穴眼,灵蛇般探进穴中,勾缠出一团团淫液。 缠住脖颈的双腿绞得愈紧,肉珠胡乱在他高挺的鼻梁磨动,不得其法。 陈冬掀开眼皮,便被这般场景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几乎算得上赤身裸体。裙子凌乱堆迭在腰间,青红交错的牙印吻痕细密地落在胸口、乳尖。裙摆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腿心处,只一双幽亮的、摄人的瞳仁,如毒蛇般静静注视着她。 陈冬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两腿踢蹬着,伸手去推他的脑袋: “聂辉——” 他视线不闪不避,狭长的眼眸轻弯一下,忽然把指尖滑进肉缝之间。 覆着薄茧的指腹捻住顶端的肉珠,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削薄的唇瓣包住湿淋淋的穴眼,狠狠吸了一口。 被淫液染得晶亮的尿孔翕动两下,猝不及防喷出股透明的水柱来。 一道白光砰然在脑中炸开。陌生而汹涌的情潮瞬间将她淹没。 陈冬尖叫着挺起腰身,揪着聂辉的头发,小腿锁住他后颈,拼命将他按在滚烫湿滑的穴间。 蒸腾着热气的唇肉紧紧贴住聂辉的口鼻,带着湿滑的窒息感。 他捧着陈冬花白的臀肉,长舌埋进穴眼,感受着肉壁的收缩、抽动。 片刻,陈冬如叫抽了脊柱般,腰身一软,瞳仁涣散地仰倒在沙发上,两条腿仍软趴趴地搭在聂辉肩头,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咕咚。 清晰可闻的吞咽声在耳边回响。 她艰难地抬起头,瞧见聂辉自腿心直起身,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半寸,猩红的舌尖拉出道透明的、淫靡的丝线。 而后,啪地绷断。 他半张脸染着晶亮的水渍,一双长眸眼尾绯红,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中幽幽地泛着光亮,直勾勾地望向她。 那一张冷淡的面容布满欲色的潮红,连带着眼睑那颗清浅的小痣,也如朱砂般艳红诱人,茫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涣散。 他忽然俯下身,攫住陈冬的双唇。 灵巧的长舌撬开贝齿,带着咸腥的湿气凶狠地侵入口中,寸寸舔舐齿间,勾缠起那条柔软的、不知所措的舌尖吮吸。 滚烫而炽热的鼻息交缠着,津液自唇角流下,淫靡暧昧的水渍声回荡在耳畔。 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腰身,将她的屁股往下按。 一个坚硬的、炽热的东西紧贴着肥厚的唇肉,借着湿滑的淫液一下下缓缓磨动着。 他轻吮着陈冬柔软饱满的唇瓣,舌尖自她唇角蜿蜒,卷起颗细白的耳珠含进口中。 “陈冬,我要收取报酬了。” 低沉的、裹挟着浓郁情潮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回荡。 翻脸不认人(微h) 那根粗长的、坚硬的物什,隔着布料,拼命挤压着两瓣肥厚的阴唇,激起隐晦的快感。 陈冬眯着眼瞳,眼皮透着层欲色的红,面颊虚虚挂着颗晶莹的泪珠,唇齿间溢出断续的呻吟。 情潮在体内汹涌翻腾,快慰的刺激掺杂着惶恐的不安裹挟着她的大脑。 她手掌无力地抵在聂辉肩头,推拒着:“我、我要报警嗯……” 粗厚的舌苔舔舐着她的耳廓,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湿淋淋的水渍声裹挟着充满情欲的沙哑嗓音,引得身体升腾起细小的粟粒: “喷了我满身,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说着,指尖滑进湿黏的肉唇间,揪住挺立的肉珠掐了一下。 陈冬便又尖叫着弓起身子,花白的腿肉颤抖着,死死绞在一起,穴眼噗地淌出股水儿来。 硬实的鸡巴隔着层布料,埋在滚烫滑腻的唇肉间,一下下勃动着。 聂辉直起腰身,眉心微拧着,口中溢出低低的呻吟:“呃……” 他忽地抓住陈冬的脚踝,将两条腿扛在肩头。 双腿间挤进个滚烫的物件,烫得陈冬回过神。 她艰难地仰起身子,低头一瞧。 一根青筋迸张的粗长鸡巴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拢着,缓缓卡进泥泞的腿心间,硕大的龟头直挺挺映着她的目光,马眼翕动着,淌出股浊液来。 她当即尖叫着扭动身子,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你、你这是强奸!” 聂辉轻笑一声,偏着头,薄唇细密地亲吻着纤细清瘦的踝骨:“陈小姐,这不是强奸。” 他抱着陈冬的双腿,死死将鸡巴嵌在腿窝间,挺动腰身: “这是猥亵。” 硕大的龟头推挤开两瓣肥厚的阴唇,磨过穴口,猝不及防重重碾在顶端嫣红坚硬的肉珠上。 陈冬腰身登时软了一半,瞪着那双敛着水光、覆满风情的眼眸,双腿拼命蹬动,抬着屁股往后缩去:“哈……” 她这边一乱动,聂辉便没把好角度,龟头冷不防撞在穴口,被浅浅地吃进半个。 紧致的穴眼如个小口袋似的套住半个龟头,含在滚烫濡湿的甬道内吸吮。 他喉头滚出声呻吟,似畅快,又似痛苦,直想把整根鸡巴狠狠填进穴中。 陈冬也很不好受。身体里似乎进来个东西,涨得下面像是被劈开一般,酸胀地,隐隐有些发疼。 她身子僵在原处,不敢乱动,口中发出声低低的抽泣,含糊道:“疼……” 聂辉绷着下颌,缓缓把鸡巴抽了出来,伸手摸了把湿淋淋的穴口:“没事,没流血。” 覆着薄茧的指尖一时捻动蒂珠,一时在穴眼抽动两下,又搅得陈冬哼哼唧唧地仰在沙发上,目光涣散。 他重新把陈冬两条腿架在肩上,鸡巴挤进双腿间,被花白湿滑的腿肉紧裹着,凶狠地摆动起腰身。 陈冬半个屁股都竖在空中,双腿被他有力的臂膀紧紧卡着,动弹不得。 粗大的鸡巴一下下磨过肉缝,将唇肉挤得外翻,碾过肉珠,鼓胀的囊袋一下下撞击着花白的臀肉,激起阵阵翻涌的肉浪。 他呼吸愈发急促,喉头不时滚出低低的呻吟,大掌死死并紧陈冬的双腿,腰身摆动得愈发凶狠。 终于,他猛地往前一顶,马眼翕动着,喷出股乳白的浓精,滚烫地射在陈冬乳尖,下巴处,连带着衣裙也沾染了不少。 他长喘一声,低下头,发现陈冬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只屁股仍哆嗦着,穴眼一开一合往外汩汩冒着淫液,沙发都被浸得透湿。 他将半软的鸡巴又填进肉唇中,对着湿淋淋的穴口一下下磨着,俯下身,叩着陈冬的下巴勾缠她的唇舌。 没一会儿,胯间的鸡巴又威风凛凛地竖了起来。 聂辉衔着陈冬嫣红的唇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想更爽吗?” 陈冬身体痉挛地哆嗦起来,眉头却拧得很紧。 他静静注视着陈冬的神情。半晌,在她唇瓣亲了一口,嗓音沙哑: “算了,等下次吧。” …… 陈冬醒来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 如水的月色透过窗玻璃洒进房间,映照出她赤裸的、不着寸缕的身体。 属于男性的结实臂膀环绕着她的腰身,膝盖紧贴在她腿窝处,温热平稳的鼻息喷洒在肩颈处,后脊陷在宽大、温暖的怀抱中。 她一瞬间回忆起那一幕幕场景。 那暧昧的水渍声,交缠的唇舌,恼人的、抑制不住的呻吟,以及叫人失神的极致快乐…… 她慌乱地挣脱这个怀抱,大脑一片空白。 陈冬对男女之事是一知半解。 她只晓得这件事该是夫妻间,为了孕育生命才进行的。 她的人生本就如此艰难,若再怀了孕…… 一想到“孩子”二字,那张精致的面容便瞬间褪干血色,苍白而不知所措地坐在床沿边,浑身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腰间忽然攀上只臂膀,轻而易举地将她勾回怀中。 “再睡会儿,还早呢。” 沙哑慵懒的嗓音,伴随着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柔软的唇瓣亲吻着光洁的耳珠,泛起黏黏糊糊的水渍声。 陈冬宛若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人唰地回过身,反手就给了聂辉一耳光。 聂辉偏着脑袋,微眯着眸子,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她的眼眸,忽然轻笑一声,一把扯住陈冬的腕子将她反按在膝头,只余个屁股高高翘在空中。 啪—— 清脆的声响在屋中回荡。 宽大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掴在花白的臀肉上,登时浮现出五根清晰的指印,淫靡地翻涌起阵阵肉浪。 陈冬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珠,僵硬地绷着身子,脑中空白一片。 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一只大掌贴在臀尖处,暧昧地揉捏着: “疼不疼?” 屈辱的疼痛一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体面与尊严。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把聂辉掀倒在床上,骑在他身上,伸手就扯住床头的台灯。 台灯的插头嵌在插座中,一扯之下竟没能拽出。 她再欲使力,聂辉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那对眼眸浮动着笑意,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陈冬红着眼眶,瞳仁淬着层怨毒的憎恶,直直地与他对视: “如果怀孕了,我真的会杀了你。” 皮鞋 陈冬的腕子被大掌禁锢着,按在头顶。 那漆黑的瞳仁翻涌着熊熊火光,跳动着、燃烧着,直直映出聂辉的身影。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脑袋埋在陈冬颈窝,胸膛轻微颤动着:“那陈小姐便不必杀我了,你不会怀孕的。” 薄唇衔起块颈侧的软肉,在口中吮吸,啃噬,沙哑的嗓音混着暧昧的水渍声含糊地传进耳中:“我既没插进去,更没射在里面,你怎么会怀孕?” 一只宽大的掌,沿着她平坦的小腹渐渐下移,若有若无地拨弄过蒂珠,落在穴眼处,塞进半个指节,浅浅地抽弄起来: “插进去很舒服,要不要试试?我也是第一次,陈小姐你不吃亏。” 他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指尖划过肌肤时,如同点燃簇簇火苗,令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栗起来。 黏腻的液体从腿心涌出。 陈冬咬紧牙关,强压下心窝间翻涌着的诡异的酥麻痒意,面上染着层羞恼的薄红:“……把衣服还我。” “洗了。”聂辉黏黏糊糊地,用鼻梁去磨蹭陈冬的面颊:“兴许早上就晾干了。”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 陈冬偏过头与他对视,颌骨紧绷,唇角耷拉着,语气硬邦邦地:“松开,我要回家。” “早上再回吧,”聂辉又去亲她的眼皮:“天亮我送你回去,现在都后半夜了,别折腾了。” 柔软的,潮湿的吻轻缓地落在眼睫处,心脏仿佛被只猫儿轻挠了一下。 陈冬不明白,聂辉怎么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并不觉得聂辉喜欢她,或者是爱她。 可他的言行,他的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亲昵的意图。像邻居家那条大黄狗,见到人便情不自禁地摇起尾巴来。 她仍警惕着聂辉。只是面色和缓几分,眸光平静地望着他:“我要回家。” “那我送你回去。”聂辉轻叹一声,松开桎梏着她的手掌,起身走到衣柜前:“先穿我的衣服吧。” 他只穿着条休闲裤,裤沿松垮垮挂在胯骨上,伸手翻找着衣物。 月光下,肋骨两侧那几道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如同收拢的羽翼,充满内敛而危险的力量感。一条黑鳞巨蟒顺着脊骨蜿蜒昂立在颈侧,盘踞在盛放的牡丹花丛中。倒竖的瞳仁阴冷地注视着前方,蛇口微张,吐露出截儿猩红的蛇信。蛇尾自精瘦的窄腰向下,低垂在腰窝处。 妖冶,艳丽,又十分诡异。 陈冬别开视线,自顾自地卷起被子,把自己遮了个严实。 一套衣物递在面前。 “试试。” 陈冬只从被中伸出截儿腕子,拎着衣裤,欲言又止:“内衣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聂辉笑眯眯地打断:“洗了。” 陈冬当即闭紧双唇,把衣物拖进被窝里,窸窸窣窣片刻,才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面。 短袖如个裙子似的半耷在屁股上,沙滩裤被穿成六分短裤,肥大的裤口露出截纤细的小腿与清瘦的踝骨。脚背的伤口已结成血痂,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刺目。 聂辉已收拾妥当,手里提着个袋子,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 他整个人隐在暗中,精致的面容被黑暗笼罩着,只能察觉到那道平静的目光,无言地落在她周身。 陈冬沉默地走向鞋柜,抬脚就往那双浅口皮鞋中踩。 腕子忽然被只大掌攥住。 “陈小姐,你还是跟我一起收贷吧。”聂辉散漫地勾着唇: “这种酷刑,寻常人也想不出来了。” 说着,弯腰从鞋柜里抽出双拖鞋搁在她面前:“穿这个。” 也不等她回答,便极为迅速地翻出个袋子,把皮鞋塞了进去。 陈冬只好穿着双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跟在他身后,像踩着两条船似的。 凌晨的夜晚格外寂静,如水的月光映照着两人的身影,温柔的晚风轻轻吹动。 聂辉掀开摩托座椅,取出头盔扣在陈冬脑袋上,又把两袋衣物放了进去。 引擎发动的瞬间,车灯点点落在地面,打破宁静的夜色。 陈冬揽着聂辉的腰,跨坐在车后。引擎陡然嗡鸣起来,呼啸的风声掀翻了她的发丝。 陈冬隔着头盔镜片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百货商场几乎处在城市的中心。 聂辉就住在这附近。 她从没见过夜晚的百货商场。 高大的建筑沉默地矗立在街道两侧,绚烂的霓虹灯闪烁着,梧桐树旁的路灯投射下明亮的光线,将整条宽阔无人的街道映照得灯火通明。 陈冬想起家属院门前坑洼的道路,肮脏的排水管道,以及昏暗的、闪烁不停的路灯。 仅仅只隔着叁条街道,世界却好像突然温暖明亮起来。 她缓缓阖上眼皮,感受着头顶的光亮渐渐熄灭,而后,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摩托缓缓停在家属院门口。 陈冬跳下车,伸手接过聂辉递来的袋子:“衣服我洗完后还你。” 聂辉夹着头盔,眼眸弯弯地,散漫地应道: “晚安,陈小姐。” 她没有回应,只是点点头,身影渐渐消失在家属院斑驳的铁门后。 …… 陈冬刚推开地下室的大门,那股熟悉的、潮湿的闷热空气立即将她包围。 她按开电灯的开关,把袋子里半干的衣物,一件件挂好晾晒起来。 最后,沉默地掏出那双磨脚的、昂贵的浅口皮鞋。 鞋带内侧,沾染着一层斑驳的血迹。 她拿起块抹布,捧起皮鞋细细擦拭着。 新鞋都是这样的,穿穿就好了。 她这么想道,手中动作分外卖力。 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她佝偻的、单薄的脊背上。 洁白的连衣裙挂在裸露的下水管道上,被嘎吱作响的电风扇吹得左右摇晃。 快餐店 厚重冰冷的水泥墙严丝合缝地紧密相嵌,隔绝出个黑暗狭小的世界,充斥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床头那只老旧闹钟执拗地行走着、前行着……于是时间的流逝有了声音,滴答、滴答。 陈冬蜷缩在床角,漆黑的眼瞳融进死寂的黑暗中,视线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墙角垂坠着只指肚大小的蜘蛛,被银白的丝线吊着,在半空中左右摇晃。 她的身体极度疲惫,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随着浪潮翻涌。像一团打结的乱麻,没有逻辑、没有章法,混乱地在脑中冲撞。 她一时想起那张白纸黑字的贷款合同,轻飘飘地握在掌中,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一时,又忆起许童离去的背影。那只交握的手掌陡然抽离,极快地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耳边回响起杂乱的话音。 “买都买了,就买好的。” “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夹杂着聂辉黏腻的低语,与牙关中溢出的低泣呻吟。 那条巨蟒,冷漠地凝视着她,在漆黑的夜色浮沉。 陈冬大睁着双眸。那根蛛丝仿佛逐渐下垂,触碰着她的面颊,缓慢地钻进口鼻,紧紧勒住她的脖颈,缠进血肉中。 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她缓慢坐直身子,按动闹钟的开关,拖着麻木沉重的躯壳,一步步往屋外走去。 …… 陈冬立在门前,几次抬起手,又垂了下去。 她深吸口气,拧开锁芯,铁门发出吱呀声响。 卧房门被拉开,嫂子披头散发走了出来,沉着张脸,抬掌就抡在她肩头: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怎么不给家里报个信儿啊?等你到二半夜,我就差去报警了!” “昨夜回得太晚了,就没上来打扰你们。”她捂着肩头,飞快抬头看嫂子一眼,又敛下眉眼: “嫂子,我俩没成……那衣服,还能退吗?” 嫂子神情一愣,手臂松落落垂在身侧,半晌,绷着面皮,声音硬梆梆地:“退什么退,穿着不是挺好看的!” 她说着,气咻咻地胡乱把头发扎了起来,忽然啐了口:“瞎了他的狗眼!” 嫂子骂骂咧咧地走进厨房,熟练地摸出两个鸡蛋打在碗里,筷子飞快地搅动着: “没成正好!我站在院里全瞧见了,个儿头不大点,跟萝卜丁似的。” 陈冬紧跟在她身后,待她狠狠出完这口气,把碗架在蒸锅上,才开口:“嫂子,我昨天瞧见商场下头的快餐店在招后厨工,我想去那边试试。” 嫂子动作顿了顿,转过身去看陈冬: “天儿这么热,干后厨多遭罪啊。” “工资高。”陈冬帮她把锅盖扣好,声音放得很轻:“一个月有一千六,将好能包住利息。” 嫂子轻叹一声:“你想好了?玩具厂那头出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我今天先去看看,”陈冬弯着眉眼:“万一人家不要我呢。” 嫂子回过头,拎着抹布将灶台擦了一遍又一遍,声音闷闷地传来: “肯定要的,你又勤快又能干,我再没见过比你更能吃苦的姑娘了。” …… 清晨的空气带着股微热的湿潮,隐约地贴服在皮肤上,预示着又一个热意渐浓的白昼。 陈冬飞快地蹬动着自行车,一圈,又一圈。宝宝椅的安全带垂坠在半空。风一吹过,便当当地敲打着座椅。 她急急刹住车,人还没站稳,就慌慌张张抬头望去。 招聘启事仍张贴在橱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瞧见里头几道忙碌的身影。 陈冬这才呼出口气,理了理衣摆的褶皱,迈步向店里走去。 值班经理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穿戴者统一的制服与帽子,头发齐整地掖在帽檐下,胸前的名牌张贴着她的姓名,李娜。 她掀起眼皮,上上下下仔细将陈冬打量一遍,皱着眉道:“后厨的工作很累,你能干吗?” 陈冬弯着眉眼,抬起手臂,双掌平摊在李娜面前:“娜姐,我能吃苦。” 明亮的灯光投射在那只摊开的手掌上,清晰地映出密密麻麻的硬茧与粗糙的纹路,如枯萎的树皮一般。 李娜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这双手掌间。良久,才无言地移开视线: “你跟我来。” 她带领着陈冬往后厨去。 刚推开那扇厚重的不锈钢门,一股混杂着油烟焦香的潮热温度便扑面而来。 几位穿着制服的大娘在操作台前来回移动着,鬓角湿黏地紧贴在额前,切菜,备餐。手持的长柄笊篱精准而熟练地捞起油锅中的鸡块薯条。 她们没有空暇的间隙,重复着切割、煎炸、打包的动作,乳白的蒸汽升腾而起,笼罩住那一张张麻木而疲惫的面容。 头顶的排风扇嗡嗡作响,白色瓷砖泛着层油亮的光泽,不锈钢台面映照出忙碌的身影与穿梭的流光。 陈冬立在原地,被滚烫的热浪与机器的嗡鸣裹挟着。 李娜转头问她:“三天试用期,试用期不过没工资,你还干不干?” 陈冬恍然回神,微敛起眉眼。 她需要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牙关中溢了出来,毅然而果决: “干。” 她极快地套上制服,立在煎扒台前,按照李娜的指导一步步操作着。 她学得很快,也十分认真。没一会儿李娜便丢开手,只剩她自己无言地在操作台前陀螺似的打转。 中午时,客人骤然多了起来。 出餐口上方的电子显示屏疯狂跳动着,“叮、叮”的嗡名声尖锐刺耳。保温箱中的汉堡炸鸡接连不断地消耗、补充。 待到下午两点,陈冬终于脱下制服,发丝、衣襟,全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体被热气灼烫得通红,她艰难地拖动着没了知觉的四肢,走到李娜身边:“娜姐,我先走了。” 李娜偏过头问她: “明天还来吗?” “来。” 她这么应道。 李娜眉心舒展几分,挤进收银台后,做了个冰淇淋递给她,抬头时,瞳仁上层笑意: “拿着路上吃。” 31.伪装 与普通的餐厅饭馆不同,快餐店保持着超长的营业时间,客人也源源不断地踏进店中。 陈冬几乎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从迈进后厨的那一刻起,整人便像被拴上根绳套,牢牢禁锢在操作台前,回旋在翻涌的热浪中。 明亮的店面如头贪婪的巨兽,堂而皇之地端坐在街头,大口吞噬着、吮吸着她们的精力,滋养着日益庞大的身躯。 比躯体更为沉重的,是她的灵魂。 陈冬从不认为自己懒惰。勤奋,是她唯一的优点。 可如今,一想到明天、后天、大后天……直至还完债务的那一日,她都要在那间狭小灼烫的后厨渡过。 陈冬心里便生出些绝望的恐慌来。 她抬起头,覆着层白皮的干涸双唇艰难弯出个笑容:“杨主任,我想辞个职,厂里的工作我干不了了。” 杨国栋端着茶杯,正要往嘴边送,闻言愣了一瞬,吧嗒一声把茶杯搁在桌面,苦口婆心劝道: “厂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现在不干了,到时候别人把你位子一占,再想回来就得等了。况且这活儿又不累,你都干了快一年了,没必要折腾吧。” 陈冬当然也明白这些。 厂里的工作轻松稳定。她只需坐在凳子前,熬上十二个小时,往玩具的眼窝里钉上颗眼珠。 可她需要钱。 “最近家里有事,实在是抽不开身。”陈冬把手中提的礼品袋搁在桌面,面上仍挂着僵硬的笑容:“谢谢您这一年的照顾。嫂子晓得您喜欢喝铁观音,特地交代我给您送来。” 杨国栋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提挽留的话。领着她找财务结算了工资,又说了几句体贴的场面话。 陈冬接过单薄的纸钞,弯着笑眸点头应声。 两人作别后,回过身时,那挺得笔直的腰脊陡然塌了下去,神情木然而萎靡。 她沿着熟悉的道路,如往常一般,踏进昏暗的烧烤店。 同店主打过声招呼,她慢慢套上围裙,俯在油腻的座椅前,一块块地,把腌制好的羊肉串在铁签上。 捏着铁签的手腕微微颤抖,身体的每块骨头都叫嚷着疲倦。她强打起精神,直直注视着手上的动作,却如同隔了层毛玻璃般,眼神不一会儿便涣散起来。 菜刀咚咚剁在菜板上,塑料袋簌簌作响,杂乱的脚步踩踏着地面……一切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朦胧。 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正瞧见店主蹙着眉头看她: “你睡着了?” 陈冬连忙起身,不住地向店主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昨夜有点没睡好。” 店主瞧着她眼眶下的乌青,抿着唇,欲言又止: “这边别管了,我来串。你去把啤酒放冰柜里冻上,正好醒醒神。” 她连连答应着,脑子却像灌满了浆糊,快步走到堆放啤酒的角落,拆开酒箱子。 宽大的指节僵硬地扣住两瓶啤酒,勉强将它们提了起来。 玻璃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在空中摇晃几下,陡然从掌中滑落。 砰! 酒液裹挟着玻璃碎片,锐利地在四周弹射。 陈冬立在脏污的地板中央,愣愣地望着满地的狼藉。 “没事吧?”店主走到旁侧,上下打量她一眼:“幸好你穿了长裤。” 陈冬抬起头,映上他那张紧拧着眉心的面容,张了张唇:“我……” “今天回去休息吧。”不等她开口,店主便打断道:“以后休息好了再来。” “好的。” 她沉默地转过身,拎着陈旧的布袋,摇摇晃晃地往街上走去。 小时工的兼职,多半是辛苦琐碎的体力劳动。 可陈冬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在高强度的工作后继续劳作。 ……这样一来,快餐店同玩具厂又有什么差别?都只是堪堪能还上个利息,本金依然是遥遥无期。 她茫然地走在街头,抬眼望去。 血红的残阳斜在半空,将身后的路面一寸寸吞入黑暗中。 陈冬只能拼命地、卖力地在快餐店工作。 叁天的试用期一晃而过。 李娜对陈冬的各方面表现都十分满意,将一份协议书搁在桌面上:“签字吧,明天你就是正式工了。” 脑中忽然浮现起聂辉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连带着心头那丝酸楚的喜悦都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陈冬握着员工协议回到地下室,顺手把晾晒好的衣物迭进塑料袋,再次返身出了门。 从嫂子家到快餐店,并不经过聂辉的办公室。 两人已有几天没见,往后也不必常常见面。 她沉重的步子轻快几分,连带着垂在身侧的塑料袋,也在半空一圈圈划着弧度。 隔着明净的玻璃橱窗,能瞧见老板椅半仰着个高大的身影。 长睫紧阖,发丝柔软散漫地垂落额前。明亮的灯光垂落在他精致的侧颜,清晰地映出眼窝处挟着团清浅的淡青。 胸膛轻缓、平稳地起伏。 可陈冬见过他清醒时的模样。长眸飞扬,薄唇勾起漠然的、残忍的弧度,居高临下,且漫不经心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般纯粹无备的睡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伪装。 她毫不留情推开玻璃门,悬在门框处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双狭长的眼眸瞬间睁开,漆黑的瞳仁渡着层阴冷寒霜,锐利地直射而来。 那目光在触及到她的身影时,缓慢地钝化下来,浮现出星点的细碎的笑意: “陈小姐,想我了?” 陈冬径直走向桌前,把塑料袋搁在桌面:“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 聂辉掀着眼皮,懒散地望着她:“这几天在干嘛?” 那嗓音低沉地,泛着沙哑的颗粒,如湿潮的水雾,黏腻温柔地附着在耳廓的皮肤上。 陈冬平静地与他对视,话声冷淡: “我换工作了,以后不走这条路。” “嗯,”聂辉敛下眉眼,抽出支香烟衔进唇中:“新工作在哪儿?” “百货商场一楼的快餐店。”她回答道,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金属火机,轻巧地发出啪地声响。 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眉眼。屋内寂静地,只剩下火舌舔舐着烟卷,滋滋作响。 烟雾在空中缓慢升腾。 “陈小姐,我有份工作给你。” 他忽然开口,半张脸笼在薄幕中,朦胧地瞧不清神色: “你去过我家,离百货商场很近。每天两顿饭,中午、晚上,做完就能走,一个月我免你五百元的利息。” 32.闪耀女声 烟幕缓缓升腾着,浅淡的烟草气息弥漫在屋内,如潮水般渐渐漫过口鼻。 “聂辉,别再跨过这条线了。” 陈冬说道。 气流轻缓地自唇舌间涌动,叹息般,盘旋飘散在寂静的房间。 “我会按时还你的钱。一个月一次。” 她直直望着聂辉,漆黑的瞳仁如潭死水,平静而淡漠: “除了这天外,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聂辉掀起眼皮,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弯了弯着眼眸,薄唇微勾: “好。” 好? 陈冬一时间愣在原地。 她抬头去打量聂辉的神色,仍是散漫的,懒洋洋的。 她抿着唇,面皮紧绷,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着大步往门外走去。 那束平静而炽热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至她转过街角,消失在店铺前。 聂辉果然信守承诺。 陈冬整整半个月没见到他,就连还钱那日,办公桌后也只是坐着个陌生的男人。 公事公办地接过钱,依照她的要求,开了张收据给她。 陈冬开始频繁地想起聂辉。 警惕,也窝火。 她捉摸不透聂辉的想法,直觉地认为他必定还有别的打算。 当她忆起那个湿黏的夜,耳边回荡着聂辉简短而漫不经心的回答:好。 一股怒意便自心头熊熊而起。 她只能埋着头,拼命地用工作转移注意。 这天下班时,李娜忽然叫住了陈冬:“跟我来一下。” 俩人直走进商场的消防通道中,立在水泥台阶前。 “最近感觉怎么样?” 李娜抬眼看着她,问道。 她俩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李娜又是严肃利落的性子,日常中并无多少交流。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陈冬隐隐生出些不安,讷讷应了声:“挺好的。” “嗯,你工作态度一直很认真。”李娜点点头,话音一转:“前台的收银员提了辞职,你外形条件不错,想不想干收银?收银的工作比后厨轻松,时薪虽然都一样,但不用起得那么早,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叁点。” 陈冬本还十分高兴,可细细把账一算,每天少了一个小时八块的工资,一个月就少了二百,不够还贷款的利息。 那丁点喜悦瞬间叫桶冷水泼了干净。 陈冬抿着唇,长睫微敛:“娜姐,我有点缺钱,收银的工资比后厨低,我……” 她话还没说完,李娜忽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的。你要是不怕累,就照常六点来上班。干俩小时后厨,再去前面忙收银,反正后厨一直都缺人。” 陈冬当即便应承下来,第二天就跟着前头的另一名收银学点餐机器的操作。 起初,也会偶尔犯些小错,后来便渐渐熟练起来。 午饭点,店里总会进来几个学生打扮的姑娘。 白色校服短袖隐约透出皮肤的光泽,发间别着亮丽的可爱发卡。她们笑闹着推开店门,如阵清爽的风,嘻嘻哈哈地坐在靠窗的角落,掏出坠着毛绒挂绳的手机,头对头摆弄起来。 那一双双眼眸清澈明亮,飞扬起日光般明媚的笑容。 陈冬每每望着她们,便有些移不开视线。 她偏过头问旁边的同事:“那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二高的,市重点。穿过步行街就到了。”同事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泛着酸气:“学习好,家庭条件也好,我怎么没生在这种家里?” 陈冬敛着眉眼,生生将目光掐断,强行按在收银台前。 其中一位长发女孩忽然走到餐台前,笑嘻嘻地对着陈冬道:“姐,你啥时候下班呀?” 陈冬叫她问得一愣:“下午叁点,有什么事吗?” “我同学说电脑城有八折的话费卡卖,姐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张?我多给你五块钱跑腿费。”她有些忸怩,从口袋掏出五十元纸钞搁在桌面。 陈冬连手机都没有,更别提知道怎么充话费了。 何况五十元的话费,已然算得上是天价了。 她连连摆手:“我不懂这些,你等下了学自己去买吧。” “你就告诉老板你要张五十元的话费卡就好了,”女孩说着,把钱又往前推了推:“姐姐,就帮我买一张吧,我放学的时候电脑城都关门啦。” 陈冬还是摇头:“那等周末再买,我真的对手机一窍不通。” “周末就来不及啦!”女孩忽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在半空中比划:“周五晚上就是晋级赛,万一夏夏被淘汰了怎么办!” 陈冬一时间忘了躲避,捏着钱,神情更加茫然: “……夏夏?” “闪耀女声呀,你不看电视的吗?”女孩比陈冬更加惊奇,上下打量着她。转而,又咧着嘴笑了起来,瞳仁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每天周五晚八点播,姐你有时间可以看看,夏夏可帅了!” 陈冬不禁也弯了弯唇,抬手把纸钞又推到她面前:“有时间我就去看。话费卡你还是让家里人帮你买吧。” “景懿,该回学校了。” 女孩的同伴立在门口,唤着她的名字。 景懿胡乱应了声,强行把钱塞进陈冬手中,双手合十哀求道:“姐,你长这么漂亮,就帮帮我吧。我必须得给夏夏投票,万一夏夏就少我这一票怎么办。” 她语速快得出奇,话还没完,人就蹿到店门口,遥遥向陈冬挥手: “我明天来找你拿卡!” 陈冬低着头,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纸钞。 半晌,偏过头,问隔壁的同事: “你知道夏夏吗?” 这时已过了午餐高峰期,同事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眼眶盈着惺忪的水光: “闪耀女声的闫夏啊,俺妈可喜欢她了。” 33.青春 陈冬一下班,就径直去了电脑城。 她捏着五十元纸钞,立在手机店的柜台前,心平气和地同老板杀价:“大哥,再便宜些,我晓得你这个折扣还能再低。”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衣襟大敞着,半露出里头那件老头背心。 嘴里斜斜叼着根烟,听见这句,掀起眼皮打量陈冬:“你买多少钱的卡?” 陈冬把纸钞搁在柜台上:“五十。” “五十?!”老板猛地把香烟夹在手中,神色诧异:“你就买五十还想要多低的价,都已经八折了!” “这次只买五十。”陈冬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开小卖铺的,你价给的实惠,以后我长期找你拿。” “那你这要得也太少了点……”他犹豫着,抬手在蓬乱的发丝间抓了一把:“行吧行吧,反正也差不了多少,给你按七六吧。这可是最低了,你去哪儿都买不到这个价的卡。” 陈冬当然知道。 她把整个电脑城的手机铺都问了一遍。大多人听到她只要五十的话费卡,最低也只愿意按她八折。 她爽快地付过钱,接过话费卡时笑眯眯道了声谢:“谢谢哥,我下次还来找你。” 第二天午饭点,陈冬忙得团团转时,景懿一行人推开了快餐店的玻璃门。 她们旁边多了个从没见过的男生。个子高高瘦瘦地,穿着款式同样的校服,一头红毛打着卷蓬在头顶。裤腿卷起一截儿,半高不低地挂在脚踝上,模样流里流气的。 陈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刚一进门,男生咋咋唬唬的声音就回荡在快餐店上空:“我操,刘乔阳真是我哥,你们别整天在景懿面前抹黑我行吗!” “得了吧,”其中一位短发姑娘嗤地一声:“天天这个哥那个姐的,前几天你在校门口挨揍的时候也没见有人来帮你啊。” 男生登时涨得满面通红,眸光飞快地瞟了景懿一眼,而后瞪着短发姑娘,掏出手机就往外走:“等着,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给你们见见。” 女孩们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 期间,不知短发姑娘小声说了句什么,几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等景懿来柜台点餐时,陈冬顺手把纸钞裹着的话费卡递了出去:“话费卡八折四十,这是找你的十块钱。” 景懿却死活不愿意收,直说其中有五块是陈冬的辛苦费,非叫她把钱破开收下。 陈冬见后面还排有客人,也不好再纠缠,匆忙把纸钞拢进掌中。 女孩们坐在餐桌前,嘴里嚼着汉堡,偶尔吸溜声可乐,指尖按压着手机键盘,哒哒作响。 陈冬视线向橱窗外扫去。 男生仍杵在店门外,明亮的汗水腻在额前,肩膀软塌着,不时看眼手机,单薄的身影透着焦躁的狼狈。 他忽然挺直腰身,举着手机靠近耳廓,手掌拢在话筒前,不住地点头。 几句话后,眉开眼笑地转过身,昂首阔步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冲女孩们扬了扬手机,语气兴奋:“阳哥马上就来。” 她们头也没抬,冷淡地应了声,手机按得噼啪作响。 他悻悻坐下身,吸溜口饮料,一会儿又探着脑袋去看她们的手机屏。屁股上像有钉子似的,视线在天上乱飞。 过了饭点,客人渐渐少了。 陈冬疲惫地倚着柜台,眼皮半阖着,低低呼出口气。 快餐店大门在此时被推了开,声响传入耳中。 她抬眼望去,正好瞧见个熟悉的面容。 黄发、破洞牛仔裤、篮球鞋,脖颈挂着道狰狞的疤痕,直直从颈侧划过喉管。 之前曾在聂辉的办公室有过一面之缘。 陈冬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想叫他认出来。 “阳哥!这儿呢!” 男生激动地从位子上弹起身,一把揽过刘乔阳的肩膀,眉飞色舞地介绍道: “景懿,这位就是刘乔阳,我阳哥。咱学校这几条街,都归阳哥管。” 景懿猝不及防被点了名,只好抬头喊了声:“阳哥好。” 刘乔阳一言不发,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落在男生面上时,眉心蹙起:“不是有事吗?” 男生当即讪笑着收回手臂:“阳哥,吃点什么?我给您点份套餐?” “不用,”刘乔阳随意在旁边的空桌坐了下来,脑袋倚着椅背:“一会儿还有事。” 说完,自顾自地阖上眼皮。 男生十分尴尬地落了座,女孩们也不再搭理他,又低头捯饬起手机来。 “你投了几票了?” 景懿顾忌着那头的刘乔阳,声音压得很低,凑到短发女孩旁边。 短发女孩一个激灵,慌忙要把手机缩回去,屏幕还是被景懿给看了个清楚。 她一时连刘乔阳也顾不得了,按着短发女孩的手腕,声调高了八度:“你怎么给郑欢畅投票啊?!” 短发女孩使了几次力,也没能把胳膊抽出来,破罐破摔道:“我就是喜欢郑欢畅!她哪点不如闫夏了?不男不女的。” 景懿噌地站起身:“郑欢畅都差点没能晋级,凭什么和夏夏比?歌唱得一般,人长得也一般!” 眼见俩人要掐起来,其余女生连忙打着圆场。 景懿气呼呼地把头一别,迈着大步走到柜台前,掏出张百元大钞拍在桌面:“姐,你今天再帮我买张一百块的话费卡,还是给你五块钱跑腿费,我非要让夏夏超了郑欢畅不可!” 她憋着股气,声音也喊得响亮。 短发女孩听后,也从钱包里抽了一百块:“姐,给我也买一张,谁没有钱似的。” “不许给她买!” “凭什么?我也给跑腿费了!” 俩人就这么扒着柜台吵了起来。 陈冬耳边嗡嗡作响,抬手把钱一推:“都不买就行了,你俩谁都别投,好好念书。” 这话一出,俩人顿时偃旗息鼓。 “姐,你还是给我买一张吧,我手机没话费了。”景懿讪笑着,把钱往陈冬面前推了推。 “不是刚给你张五十的卡吗?”陈冬疑惑地问道。 景懿笑嘻嘻地:“一票一块钱,五十块拢共也才五十票,一会儿就投完了。” 陈冬望着那两张红彤彤的钞票。 她想劝她们两句。张开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沉默地把纸钞压进掌心,紧紧地攥着。 “你俩好了没?该去学校了。” 同伴们在后头催促着。 她俩应了声,匆匆往外跑去。 陈冬抬起头,瞧见刘乔阳正掀着眼皮看自己。 “阳哥,一起走吧,你不是还有事?”男生弯着腰,立在他身边问道。 刘乔阳看着陈冬,唇角勾起丝笑: “你先走吧,我突然又没事了。” 34.自行车 高中生们吵吵闹闹走出快餐店。 陈冬收回视线,自顾自整理着柜台。 那头的刘乔阳却起了身,优哉游哉地靠在柜前:“你是叫……陈冬,对吧?” “吃点什么?”她冷淡地问道。 刘乔阳咂咂嘴:“我之前好歹还帮过你,太没良心了吧?” 话倒是也没错。 陈冬只好耐着性子,抽出个餐盘往上装了俩汉堡: “请你吃汉堡,吃完赶紧走。” “不,”刘乔阳笑眯眯地,往柜台上一趴:“请我吃别的。” 陈冬面色陡然一黑,餐盘哐当摔在台面上:“你有完没完?” “怎么这么凶啊。”刘乔阳差点挨她一餐盘,咻地直起身子:“你平时也这么和聂辉说话?” 陈冬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他一眼,转身把汉堡又放回保温箱。 “生气了?”刘乔阳还是嬉皮笑脸地凑在她面前:“那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陈冬不理会他,他便一直伸着脑袋问: “行吗?” “好不好?” “吃顿饭吧?” 陈冬憋着一肚子火,又怕万一叫李娜瞧见影响不好。面上弯着笑,声音压得极低:“你别耽搁我工作。” “那你和我去吃饭。”刘乔阳眉眼弯弯地。 他生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面颊上泛起两朵梨涡,将颈上的疤痕映衬得格外狰狞。 陈冬骂了句王八蛋,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 他这才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上,笑眯眯地仰着脑袋瞧她。 一直到下班的时候,晚班收银员走进柜台,接下了陈冬的班。 她还没从柜台出来,刘乔阳就兴致勃勃迎上前:“你想吃什么?” 陈冬瞥他一眼,指指身上的制服:“换个衣服。” 说完,人就钻进后厨的换衣间里。 后厨还有扇后门,出去直通商场的消防通道。 陈冬一丝犹豫都没有,脱下制服就往后门那边走。 刚一推开门,就瞧见个金发的娃娃脸男生立在外头。 “……” 俩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陈冬反手就要把门给合上。 刘乔阳一把掰住门板,大声控诉:“你骗我!” 他反倒还委屈上了。 陈冬索性把门板撒开,脸色十分阴沉:“别缠着我,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嗯!”刘乔阳深以为然,重重把头一点,笑眯眯地:“我也讨厌聂辉。” 他好像故意似的,一次次在陈冬面前提起聂辉,戳她的肺管子。 陈冬伸手把他从门前推开,冷笑道:“你也是活该叫他拔你颗牙。” 她也是故意这么说来恶心刘乔阳的。 原以为刘乔阳听了这句定然要发火。谁知道他翻着自己的嘴唇,非要给陈冬看那颗被聂辉拔掉的牙。 两颗臼齿之间空出个黑漆漆的空槽。 “一般就是拔个门牙,也就是不美观,实际去医院好处理,”他眯着眼,叹了口气: “聂辉这王八羔子直接敲我一颗后槽牙,害得我现在吃饭都费劲。” “那你应该去找聂辉,在这里纠缠我干什么?”陈冬从他身边挤过,步子迈得飞快:“别跟着我,我还有事。” 她今早起晚了,骑了嫂子的自行车来上班。刚走到车前掏出钥匙,刘乔阳忽然一屁股骑在后座上。 他仰着脑袋,笑嘻嘻地拍拍车座:“上车呀,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陈冬攥着钥匙,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真想把车往这儿一扔,自己走回家去。 可嫂子晚上还要蹬自行车接小年放学。 刘乔阳见她面色不好,十分自觉地撅着腚挪到前头:“别生气啊,我载你,快来。” 陈冬觉得额前青筋都跳了几跳,咬牙切齿问他:“你能听懂话不?” “能啊。”刘乔阳点头,拽着她的腕子把她往车上扯:“快走吧。” 电脑城五点关门,陈冬没时间再跟他磨蹭,抬腿跨上后座,声音硬梆梆地:“电脑城。” 刘乔阳便哼哧哼哧地蹬起自行车来。 他腿上使着劲儿,嘴巴也不闲着,扭过头去同陈冬讲话:“你脾气也太坏了,怎么这么喜欢生气。” 陈冬黑着张脸,抬手把他脑袋掰了回去:“骑你的车。” 待到了电脑城,陈冬直奔那家手机店去。 老板还是那么个不修边幅的打扮,瞧见陈冬就咧出个笑来:“哟,来啦,这次拿多少钱的?” 两张红彤彤的钞票搁在柜台上。 “哥,我这次拿二百的,你再给我低点。”陈冬弯着眉眼,开门见山道。 “姑娘,你就别跟我讲价啦,加上你这二百,拢共也没拿多少钱的卡啊,七六折够低了!” 老板说着,伸手去摸桌上的钱。 “你这个价不算低啊,我刚在别家问了,二百块,人家也能给到我七六折。”陈冬笑眯眯地按住钞票:“哥,其实我去哪儿拿卡都一样,只是觉得你人爽快又利落,是个会做生意的,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的打交道。你看,七折行不行?” 老板叫她夸得心花怒放,脑门儿上的褶皱都淡了几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哎呀,你说好话也没用,七折太低了,我也没利润你知道吧。” “大家都是爽快人,你让点利,我也让点利,咱们走个量也是好的么。”她笑着,手心贴着钞票,慢慢往老板面前推:“怎么样?七折行不行?” 那双瞳仁狐狸似的,泛起狡黠的光亮。 老板咬了咬牙,一把捞起钞票塞进口袋里:“行,七折就七折。” 陈冬眼眸都弯成条月牙般的缝隙,捏着话费卡,又同老板客套几句。 正要走,刚一转身,瞧见刘乔阳不声不响地站在旁边。 脸上那点笑意顷刻消散。 她差点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刘乔阳当即咋呼起来,快步跟在她身侧,满面的难以置信:“什么意思,怎么看到我就不高兴!我辛辛苦苦骑车把你载过来,你怎么过河拆桥!” “我要回家,你也回吧。”陈冬弯腰,把钥匙插进锁芯:“我和聂辉没关系,你有仇找他报。” 她直起身,又补充一句: “以后也别来我上班的地方找我。害我丢了工作我跟你没完。” 35.话费卡 xingw anyi.co m 刘乔阳听进了陈冬的话。 但只听了一半。 他每天都来快餐店,点上几杯可乐,一坐就是一天。 待中午陈冬下班,才笑嘻嘻地挺着灌得溜圆的肚子,死皮赖脸跟在她后头。 无论陈冬如何讥讽他,撵他。他就笑眯眯地弯着眸子:“好歹我这颗牙也是为了你拔的,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 陈冬瞧见他便烦得很,转过身,迈着大步蹬蹬往前走。 “你知道聂辉最近在忙什么吗?” 刘乔阳的话声总是上扬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与鼻音,漫不经心地晃着脚步。 陈冬烦躁地应道:“我怎么知道?我们又没关系。” 腕子忽然被只粗糙的手掌捉住。 陈冬挣扎几下,没能甩脱,当即便要发火。 “嘘。” 刘乔阳握着她的手臂,一根食指竖在唇前,眼眸弯垂着,纤长的眼睫半掩住晶亮的瞳仁: “你看那个人,认识吗。” 陈冬微偏过头,视线往路对面扫去。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立在电线杆后,身上套着件深灰色休闲服,棒球帽低低压住半张脸。 陈冬一时没能认出是谁。 “是老宋啊,”刘乔阳低低笑了起来:“聂辉的兄弟、聂辉的左膀右臂……”记住网站不丢失:po18q s.c om “第一天见你,我就发现他跟在你后面。”他身体随着笑意轻微颤动,瞳孔大张,如渡着团明亮的火焰。 “谢谢你,陈冬。” 他这么说道。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忽然从街头疾驰而来,轮胎磨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爆鸣,直直停在路对面,截住陈冬的视线。 她听见车门哗地开启,混乱的脚步夹杂着行人的尖叫,以及沉闷的击打声。 面包车摇晃起来。 有人从车窗探出头,向刘乔阳招呼道:“乔阳,办好了!” 刘乔阳松开陈冬的手腕,眯着笑眼: “最近晚上别出门。” 他说着,步伐悠然迈向马路对面,抬手向陈冬挥了挥: “走啦,拜拜~” 那双杏眼弯垂着,薄唇挂着清浅的梨涡。日光自挺拔的鼻梁投射而下,那半张隐在阴影中的面容,映衬着脖颈触目惊心的疤痕,诡异、扭曲。 面包车疾驰而去。 这是市里最繁华的街区。 而老宋,是陈冬见过体格最健壮的成年男性。 夏日的阳光炙热而明媚,滚烫的温度裹挟着周身,寒意却自后脊缓缓蔓延。 这一切,清楚,直白,又暴戾地闯进脑中。喧嚣的街头与纷乱的人声,都在此刻变得遥远而朦胧。 得帮帮老宋,刘乔阳他…… 她脚步忽然一顿,整人直愣愣地立在原地。 ——是黑社会。 聂辉是。老宋也是。 他们没什么不同。 她抬眼往街对面望去。汇聚的人潮已然散尽,街道又恢复如往常般热闹的气氛。 她神色平静下来,转过身,抬腿往电脑城的方向走。 这件事与她,与普通人,与被压迫者,都没有丝毫的干系。 …… 手机店门口摆着块小黑板,上头写着行粉笔字: 购买叁百元话费卡,赠送小灵通一部,十元月租无限通话,先到先得! 陈冬迈进店里,指着那块黑板问道:“哥,这个活动我能参加吗?” 闪耀女声的比赛进入尾声。 景懿和短发姑娘不仅自己买卡,也会帮住宿生带几张回去。 每天加起来也有大几百块。 “你想要我送你个,”老板笑眯眯地摸出个黑色小灵通搁在柜台:“这玩意儿不值啥钱。” 陈冬接过小灵通,在手里摸索着。 “长途电话也免费吗?” 她忽然抬头问道。 “本地通话免费,拨长途两毛钱一分钟。”老板让她一问才想起来,提醒道:“它有区域限制,只能在本市用,你带到市区外就用不了了。” 陈冬应了声,握着小灵通回到地下室,躺在铁床上摆弄起来。 屏幕的光亮映出半张苍白疲惫的面容,那颗清浅的小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她想打给许童,却不知道许童的号码。 空荡荡的联络簿,最后只孤零零地留下串“家”的电话号码。 …… 陈冬一天天数着日子。 再过四天,她就在快餐店干满一个月。 加上帮买话费卡的钱,这个月工资几乎接近两千块。 这是陈冬第一次有余力存下钱偿还本金。按照这个收入,她再干上十个月,就能彻底把贷款还清。 许童递来的那张夜校传单还留在地下室,平整地夹在书页中,锁在抽屉里。 她还是想上学,想念书。 等还完债,等攒够学费,她要去报名夜校,考张会计证书。 快餐店的玻璃门陡然开启,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冬抬起头,瞧见个中年女人扯着景懿走进店里,面色阴沉,高跟鞋踏在地面噔噔作响。 “是谁给你买的话费卡?”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抬手把景懿向前一推,声音低沉地压着怒气。 景懿踉跄几步站稳身子,垂着头,一言不发。 女人骂了句,转身啪地一掌拍在柜台上:“你们谁给我闺女买了几百块钱话费卡?” “啥电话卡?”隔壁同事神情茫然。 “那就是你了。”女人转头望向陈冬,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关键?” “姐,我只是帮景懿买话费卡,我……” 陈冬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尖锐的声音打断: “六百块!” 她一巴掌掀翻柜上堆迭的餐盘:“你一个月才能赚多少钱,你就敢帮孩子买这么多话费卡!!” 餐盘劈里啪啦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回荡在整间快餐店,连带着大厅中零散的客人也抬头张望。 陈冬焦躁着,不安着,生怕李娜出来看到这荒唐的一幕。 “姐,我只是帮忙买卡。您别生气,我把钱赔您,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她艰难地勾起个笑容,慌张地掏出口袋所有的钱,双手递到女人面前。 “你赔得起吗!你耽搁得是她的学业,是她的青春!”女人咆哮着,抓起那把钱劈头盖脸向陈冬砸去:“叫你们经理出来!” 五颜六色的,皱巴巴的钞票洋洋洒洒自天空飘落,落在发顶,搭在肩头,压得陈冬直不起腰。 她望向景懿。 那双漆黑的眸子无声地哀求着,恳求着她,能站出来替自己说上句好话。 景懿却始终低垂着脑袋,鸵鸟般,将头颅埋进炽热黑暗的沙地中。 她听见身后传来串的脚步,匆忙的,利落的,熟悉的。 那是属于李娜的步伐。 陈冬无措地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一颗心,也随着清晰的脚步声,慢慢坠入深渊的谷底。 36.垃圾 李娜迈进前厅,第一眼,就瞧见满地的狼藉。 她弯起笑容,佝着肩颈,凑在女人身旁了解状况。 任凭她与陈冬如何说好话,如何低声下气地道歉,女人都只有一个诉求: 开除她。 “你要不开除她,我现在就向工商局举报,你们店诈骗未成年!你们的营业执照允许卖话费卡吗?有手续吗?” 那根手指遥遥指向陈冬,在半空中轻轻一点,如柄重锤,狠狠粉碎她的尊严、体面、和一切美好的幻想。 陈冬惊慌地回过头,映上李娜那双挟着细纹的眼眸,瞳仁平静地,直直与她对视。 她一张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惨白地,惶恐地。 她辞去了工厂的工作。 她背着巨额的债务。 “娜姐,别开除我,我知道错了娜姐,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她颤抖地伸出手,抓握住李娜的腕子,哀求着。 李娜别开头,果断而利落地抽出手臂,叹息一声: “一会儿给你结算工资。” 那双空荡荡的手掌,宛若枯瘦的树藤,在空中轻轻晃荡,而后虚虚垂落在身侧。 ……还要多久? 她还要挣扎多久? 耳畔的声音遥远而朦胧。 她瞧见李娜凑在女人身旁,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嘴唇无声地开合。 女人唇角上扬,面皮紧紧绷住颌骨,眸光斜斜扫过,一对眼珠蕴着团火焰,扭曲而阴沉。 景懿被她拽着腕子,踉跄地跟在身后。面颊涨得通红,如熟烂的果实,头颅死死压在脖颈上。 三人一前一后走出快餐店,玻璃门开开合合,在半空中左右摇晃。 陈冬定定立在原地,缓缓俯下身,拾捡起地面上、桌台前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 片刻,店门被唰地推开。那串脚步由远及近,急躁地、愤怒地。 陈冬仰起头,李娜立在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本想说些什么。 ——在对上那双漠然而愤恼的眸子前。 “一千七百二。”李娜拿着考勤表,利落地从收银机里查出沓纸钞:“你明天不用来了。” 陈冬伸出手,将那沓钱攥在掌中。 她张张唇,最后,只艰难地吐出句话来: “……谢谢。”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地下室。 身体仰在吱呀作响的铁床上,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起初,她只是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 她现在才明白,如她这般的出身,本就应该谨小慎微。 她没有犯错的资格。 只要一步的行差踏错,那潭恶臭的烂泥便紧紧攫住她的脚踝,渐渐地、缓缓地,把她往漆黑的潭底拖去。 未来、希望、愿景。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顷刻间消散。 更荒唐的,是她甚至运用不到这些词汇。 明天该去哪里工作?后天呢?大后天? 那双眸子透着疲乏的光亮,在黑暗中,沉重而缓慢地阖上眼皮。 当第二日清晨,她从坚硬的床板上醒来,拖着万钧重的躯壳走上那条熟悉的小巷,掀开一家家店面的油腻门帘,面颊挂着机械的笑容: “老板,您店里缺人手吗?” 什么工作她都愿意做。 白日,她穿梭在大街小巷间,夜晚,踩着斑驳星光,若行尸走肉般,孤伶伶游荡在街道上。 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长,摇摇晃晃坠在身后。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忽然在空旷的街头回荡,远远传进陈冬耳中。 她身子一顿,眸光循着声响,警惕地向前方的窄巷探寻。 巷道漆黑一片,事物模糊不清,只能听见那诡异的乐声,一遍遍地自其中传来。 兴许是谁的手机落下了。 陈冬不想多管闲事,继续顺着街道前行。 那铃声响了半晌,没了声音,转瞬又嗡嗡响了起来。 她立在巷口犹豫片刻,调转步子,往巷中走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与墙角摆放敞口的大铁皮垃圾箱,一袋袋垃圾胡乱堆放在周围,腐烂的酸臭气充盈在整条巷道。 铃声便是从垃圾箱里传出,掩埋在堆迭的垃圾袋间。 她耐着恶心,小心移开上方的垃圾袋,探着脑袋向里面望去。 一张熟悉的面容,拥挤在各色鼓胀的塑料袋间。 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长睫紧阖,高耸的鼻梁与削薄的唇线,身体掩埋在垃圾袋下。 聂辉。 这张面庞映入眼帘的一霎,就引发如山火般滔天的怒意。 她想也没想,抬手把垃圾袋狠狠砸了回去,扭头就往外走。 蹬蹬的脚步,伴随着刺耳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响。 那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巷口处。 路灯柔亮的光芒映射在平坦的街道上,身后的小巷崎岖黑暗,透着星点朦胧的月辉。 那浓郁的夜色紧紧拖拽着她的脚步,粘稠地,从踝骨蜿蜒至周身。 手机铃声执着地,焦躁地催促着。 最终,她回过身。沉默地踏进巷中,皱着眉伸手在垃圾箱里乱翻,恨恨地翻找着聂辉的手机。 她动作粗鲁,抬手就拽住他的衣领。 湿漉漉的布料贴在掌心,带着温热黏腻的触感,有液体顺着指尖淌进袖管中。 陈冬身体一顿,还没能作出反应,耳边传来声低沉的闷哼。 手腕忽然只手掌被攥住,几乎要将腕骨捏碎一般,带着股巨力狠狠将她往箱中拽去。 垃圾袋翻涌着将她淹没,恶臭气混合着血腥味儿直冲进鼻腔。 一双如野兽般的瞳仁,凶狠地与她对视。 在看清她容貌的一瞬,那如弓弦般紧绷的身躯猛然卸了力。 “陈小姐,你来救我了。” 聂辉勾着唇,苍白的、浅淡的面容映在月辉下,拽着她的腕子,把她按在怀里。 被血水洇湿的衣料紧贴在脸侧,鼻端萦绕着泠冽的松香气,与铁锈的血腥味儿。 她一时不敢轻易动作:“你流血了。” 聂辉虚虚拢住她的手掌,指尖贴在肌肤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瑟缩起来: “小伤。” 那话声漫不经心地,透着虚弱的无力感,与断续的呼吸一同喷洒在耳廓。 另一只手艰难地探进衣袋中,摸出嗡嗡作响手机,接通电话。 那端陡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掺杂着骂骂咧咧的怒吼:“辉哥,黄龙带人打上娱乐城了!” “把娱乐城放了。”聂辉喘了口气,苍白的眉眼弯起个弧度: “叫上人,去拿黄龙手里那家夜总会。” 手术 陈冬听了几句,皱着眉直起身: “你没事我就走了,我……” 话还没说完,街道上忽然传来阵嘈杂的脚步。 “嘘。” 聂辉抬手把她拽回垃圾箱中,眼眸弯了弯。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指直直按住翻盖机的屏幕,将正在通话的手机给掰成两截儿。 荧幕的亮光登时消散,小巷重新与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 陈冬瞪着他,压低声音:“我又没干亏心事,躲起来干什么!” “有血。”聂辉喘息着,冰凉的手指在她面颊蹭动两下。 黑红的血污,即使在黑暗的夜色中,也显得格外刺目。 杂乱的脚步愈发靠近。 “妈的,吃了颗枪子儿还能让他跑了,一群废物!”男人粗鲁的话声在寂静的街道回荡:“都他妈给老子找仔细点,不然黄龙大哥怪罪下来,哥几个擎等死吧!” 他们有枪。 陈冬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每一次脉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贴住聂辉的胸膛,努力压下自己急促的呼吸。黑暗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点,缓慢地,扯过那些散发着腐烂酸臭味的垃圾袋,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埋藏起来。 垃圾袋发出极轻的,摩擦的声响,瞬间被街上的人给察觉。 “什么声音!” 一串脚步警惕而沉重的靠近。 头顶的垃圾袋被翻动着,垃圾窸窸窣窣从塑料袋淌了出来,落在肩颈。 她甚至能感受到塑料袋摩擦着发丝的触感,那双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额头。 一只冰凉的手掌摸索着,握住她的腕子,艰难地掰开她嵌进掌中的五指,挤进指缝中,十指相扣。 她这才察觉到掌心传来的痛楚。 她仰起头,映上那对半阖着的、失去焦距的瞳仁,长眸竭力弯垂出条弧度。 她紧紧攥住聂辉的手掌,感受着掩埋在头顶的垃圾被粗暴地翻动,身体却不再抖动。 “里头有人?”巷口传来声询问。 翻找声戛然而止。 “没,估计是老鼠。” 男人悻悻地回答道。那声音距陈冬极近,几乎要脸贴着脸。 俩人凑在一起,大骂了聂辉两句,而后一前一后往巷中走。 陈冬身体骤然松懈,半张着唇,无声地喘息起来。 街道上仍徘徊着零散的脚步,不时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咒骂。 更令她无措的,是来自聂辉渐渐微弱的呼吸,连胸膛那颗跳动的心脏,也愈发缓慢沉重。 她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拼命回握住那只无力的、冰冷的手掌,如同握住了一线风中摇曳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终于安静下来。 陈冬探着脑袋从垃圾箱爬了出来,小声唤着聂辉的名字:“人走了。” 聂辉无力地仰在垃圾堆中,瞳仁涣散地,弯了弯唇: “陈小姐,子弹打在我右上臂,帮我,按住伤口,打电话给魏医生。” 他声音断续地、模糊地吐出串电话号码,在最后一个音节出口,整个人忽然没了动静。 昏暗的巷道只剩下一片死寂。 陈冬瞳孔骤然放大,猛地伏下身,拼命按住他手臂的伤口。 温热的血浆汩汩涌出,迅速浸透她的指缝,又湿又滑,带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她颤抖着将一只手摸索到聂辉的鼻下。 微弱的呼息,如同羽毛轻拂过手指的肌肤。 她低低喘息一声,黏腻的手指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摸出口袋里的小灵通拨打起那串电话号。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传来道低沉的,挟着浓厚鼻音的沙哑男声:“喂?哪位?” “你好魏医生,聂辉中枪了,伤在右上臂,流了很多血,现在人已经昏迷了。”她语气紧绷而急促:“他叫我打给你。” 电话那头的男人呼吸一顿,话声陡然清醒起来:“按住他的伤口,使大点劲儿!我马上就到。” 陈冬报上地址,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本能地,死死按住聂辉的手臂。 宁静的夜色中,只剩下血液滑落在垃圾袋上的声响。 滴答,滴答。 一辆黑色轿车唰地停在巷口,车门猛地弹开,一个三四十岁中年男性跳下车,套着身睡衣,趿着拖鞋,发丝乱糟糟蓬在头顶,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医疗箱。 他一双瞳仁疲惫却锐利,直接把陈冬挤到一旁,动作熟练利落地抽出绷带纱布,迅速为聂辉包扎起来。 “失血过多,不能耽误了,过来搭把手。” 魏医生说着,已经蹲下身,抓住聂辉的肩膀将他半扶起来。 失去意识的躯壳沉重而绵软,如滩烂泥般不住下滑。 俩人连拖带拽,费力地把聂辉塞进后座。 魏医生用力甩上车门,喘着粗气,示意陈冬坐到副驾:“上车,到地方你还得帮我把他搬下来。” 陈冬也只好跟上车。 车厢里弥漫开股血腥味,混合着身上残余的垃圾酸臭,叫她忍不住干呕一声。 魏医生面不改色,抬手抹了把额前的汗,一脚把油门儿踩到底。 引擎嗡鸣着,疾驰而去,路灯的光影模糊成一线,飞速往后倒退。 轿车驶过百货商场,开进聂辉居住的小区,稳稳停在楼下。 陈冬茫然地转过头:“不用给他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吗?” 魏医生解开安全带的搭扣,头也不回往车下走:“去他家里做。”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俩人呼哧呼哧把聂辉抬到家门口,摸出他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防盗门。 “把他放桌上。” 魏医生脑门儿青筋都迸了出来,大声指挥道。 待终于把聂辉摆在桌面,魏医生又忙前忙后往身上套手术服和一次性手套,顺便递给陈冬一双:“戴上,拿消毒水给手术刀消消毒。” 陈冬张张唇,抬头看了眼墙壁的挂钟,心中焦躁不已:“医生,我明天还得上班,你……” “我自己搞不定,”魏医生强硬地把手套塞进她手里,催促道:“快点,一会儿血流没了。” 陈冬攥着手套,十分想抡起手套去抽聂辉的脸。 那双掌握紧又松开。 最后只沉着张脸,麻利地把手掌抻进手套中。 38.夏夜 陈冬撑着酸胀疼痛的身体,竭力举起手中的台灯。 昏黄的光亮勉强将血肉模糊的创面映得清晰。 冰冷的手术刀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轻巧地划开皮肤。止血钳翻开血肉,探进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组织,小心翼翼夹出颗铜色子弹,当啷落进不锈钢盘中。 “擦血。” 魏医生佝着脑袋,头也不抬道。 陈冬便拿起块干净的纱布,机械地擦拭着伤口。 消毒水与血腥味交织着,弥漫在整间屋子。 魏医生熟练地给绷带打了个结,褪下医用手套,肩颈的肌肉微微松懈: “结束了。” 说着,转身从医疗箱里取出几袋液体与输液管,固定在头顶的吊灯上: “这几袋按顺序给他挂上,人要是醒了,这个止疼片喂一片给他。若是出现感染、心脏停跳的症状,马上联系我。” 针头利落埋进手背的血管中。 他直起身,嗓音透着疲惫,慢慢解下外层的手术服。里头的睡衣被汗水浸得透湿,紧贴在皮肤上。 混沌的思绪一瞬间回笼,陈冬连忙拽住他的衣角,急急道: “魏医生,我真得走了,天马上就亮了。聂辉就没有家属或者是朋友之类的吗?” 魏医生啪地合上医疗箱,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吧,我就是个医生而已。” 说完,一把拽出衣角,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防盗门砰地闭合。 只留陈冬一人,孤伶伶立在空荡的客厅中。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而后缓缓拉过张餐椅坐下,眸光茫然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忽然笑了声。 她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聂辉。 ——欺骗她,折磨她,羞辱她,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也恨不得聂辉去死。 可现在,她不仅救了聂辉,救了她的仇人,竟还不得不留在这里,照顾他。 天底下哪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柔和的光芒自头顶的吊灯垂落,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乌青的眼窝,疲倦的双眸,衣襟脏污的血渍……就连每一根都发丝,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寂静的、无边的夜幕里,她独自一人处在光亮中,如同置身在狭小的舞台之上。连带着那道孤寂的身影,也显得愈发脆弱。 药液自输液袋坠落,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孤独的黑暗,层层将她淹没。 她脑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许童的模样。 许童。 一想到他的姓名,思念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裹挟住那颗疲乏跳动的心脏。 “陈小姐,你看起来很难过。” 耳边忽然传来沙哑的、虚弱的嗓音。 聂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漆黑的瞳仁将她的身影映得分明: “可惜不是因为我。” 他半敛着长睫,语气似叹息,又似低语。 浅淡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却缓缓上扬,勾起道恶劣的弧度: “不过,因为我的钱也行。” 那双镀着笑意的瞳仁,一寸寸舔舐过她的面颊。 她那总是冷淡的、平静的面容,渐渐浮现起愤怒的红晕,眸光如柄利刃,带着浓郁的憎恶,笔直地贯进他心脏,连带着她纤细的肩脊也微微颤抖。 鲜活而热烈的情感,如此直接,毫不遮掩地尽数暴露在他眼中。 餍足感一寸寸填满空虚的胃。 她的情绪,因他而牵动。 如此想着,聂辉的唇角便忍不住扬起。 陈冬死死瞪着那张苍白的、挟着愉悦笑意的面容,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攥成拳。 为什么救他? 他不该死吗? 干脆杀了他。 杀了他! 滔天的怒意,自心底熊熊燃烧,呼啸着奔涌着,将所有理智都焚烧殆尽。 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瞳蕴着团明亮的怒火,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一只纠缠着输液管的手掌,握上她的腕子,掰开嵌进掌心血肉中的指尖。 聂辉低低笑了起来。牵扯起陈冬的手掌,摩挲着,轻缓地贴在颈前。 “陈小姐,” 低沉的,沙哑的嗓音,带着诡异的引力,缓缓渗透进陈冬的耳膜。 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挟着脉搏的跳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管上的肌肉陡然绷紧,凸起的喉结颤栗着。那份兴奋的震颤,从他的喉咙深处,通过她的掌心,直达她的神经。 她猛地收回手,慌张地后退两步。 腿骨磕在餐椅边缘,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宁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聂辉弯垂着眼眸,直直望着她,那双瞳仁镀着层黏腻的笑意: “杀人比你想得要难。” 是啊。她不够无赖,也不够狠毒,所以才会把自己置身与这种困境。 这并不公平。 可世上哪有公平可言。 陈冬愤怒地扯过桌面的止疼药,粗暴地掰开聂辉的下巴,泄愤般,把药片塞进他的喉咙。 湿黏的,挤压包裹的触感一寸寸覆上她的指节,顺着神经末梢传向脊背,激得皮肤泛起一片片细小的粟粒。 她几乎落荒而逃,迫不及待要把手指抽离。 指节忽然湿热的柔软口腔包裹。舌尖轻柔地缠绕过指腹,打着圈,吸吮着,舔舐过每一寸肌肤。 如一条冰冷的蛇,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陈冬浑身一僵,猛地缩回手,惊愕地望着聂辉。 指尖上还残留着那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聂辉神色如常,喉结上下滚动一寸,将那颗药片吞了下去。半掀起眼眸,唇角勾起个得逞的、恶劣至极的微笑: “你被快餐店辞退了对不对?现在还不起钱。” 陈冬陡然抬起头,直直对上那双,如毒蛇般阴险狡诈的狭长眼眸。 她一直被监视着。 即使没了老宋,也还会有别人。 她忽然明白过来,瞳仁的温度渐渐褪去,话声平静而冷淡: “聂辉,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让我还上钱?” 保姆 陈冬静静看着聂辉,眼窝下覆着浓郁的乌青,话声轻缓: “就算我没被辞退,你也会想方设法让我在快餐店干不下去,是不是?” 只要找上几个地痞流氓,每天去店里闹上一闹。 轻而易举地,就能断了她的活路。 聂辉只是勾着唇,长睫半掩住眼眸,无声地微笑着。 陈冬慢慢坐回餐椅中,低低地,长长地呼出口气。 她的竭尽全力、她的拼命挣扎,到头来,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 身后从来没有退路,有得只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那团隐在心底的微弱火苗,摇摆着,颤栗着,而后悄然熄灭。 “你想要什么。” 她张开唇,嗓音干涩而疲乏。 “你。” 聂辉说道。狭长的眼眸中,蕴着团深沉而难以言喻的幽光,带着炽热的温度,灼灼地直视着她的眼眸。 削薄的唇线微微上扬,吐出句低沉沙哑的话语: “自始至终,都只是你。”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又问道,单薄的身躯陷在宽大的座椅中,肩脊微微下塌。 那双疲倦的瞳仁一丝光亮也没有,淹没在麻木绝望的潮涌中。 “你什么也不用做。” 聂辉抬起手,将一缕散碎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冰凉的手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面颊,牵扯着输液袋左右摇晃。 “只要待在这里。” 他是极优秀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时机,游刃有余地步步紧逼,直直将陈冬赶进密织的罗网中,侵蚀着她的灵魂,消磨着她的傲骨。 直至她无力挣扎的今日,才轻缓地给她戴上项圈,捧在掌心安抚着。 “我知道了。”陈冬面无表情地,任凭他的手掌贴在脸侧。随即,略偏过头,指指房门:“我能出门吗。” “当然。”聂辉收回手臂,眼眸微弯着:“去洗个澡,睡一觉。” 于是陈冬走进卧室,又翻出了那条沙滩裤与黑色短袖。 第二天清晨,魏医生来给聂辉换了回药,又把他安置到床上休息。 临行前,搁下几大包输液袋,嘱咐道:“天气热,给他擦身时要避开伤口。中午可以喂点清淡的流食,烟酒一定不能沾。” 陈冬只是礼貌地拉开房门:“路上慢点。” 魏医生怔了怔,从门里跨了出去。 门板砰地闭合。 阳光映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 厨房灶台崭新整洁,橱柜里餐具摆放整齐。 陈冬拉开冰箱,只瞧见几罐啤酒空荡荡地放在里头。 她走到卧房门口,停住脚步。眼皮半掀着,声音不冷不热: “买菜,给钱。” 卧室光线晦暗,墨绿色丝绒窗帘厚重地遮蔽着日光,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与冷峻的松木气息。 聂辉陷在宽大绵软的床铺,输液管纠缠在身侧,柔软的、乌黑的发丝搭在额前,将面容映得格外苍白。 他偏过头,眼眸弯垂着:“书房的办公桌下有保险柜,密码六个一。” 陈冬扭头就走,推开隔壁的房门。 满墙的书籍登时映入眼中。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摆着台笨重电脑和座机电话,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烟灰缸里残留着几只燃尽的烟蒂。 她仰望着高大的书墙,唇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银灰色保险柜严丝合缝嵌在办公桌的斗柜里,打开柜门,里面摆放着一摞摞红彤彤的钞票。 上层搁置着把漆黑的手枪,周边散落着几颗铜色子弹,底下压着张小小的、反扣的照片。 陈冬只扫了一眼,兴致缺缺抽抽出张一百块钞票揣进口袋,合上柜门。 她迈着大步往玄关走,刚踏进客厅,忽然又转身进了卧室,掏出小灵通放在床头柜上: “觉得快死了就打120。” 黑暗中,那对幽亮的瞳仁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 一双冰凉的手掌轻轻拢住她的掌心。 “早点回来。” 沙哑的、疲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陈冬利落地抽回手,直直走出房门,走出电梯,立在温暖的阳光下。 那张精致的、冷淡的面容,渐渐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然后呢? 以后怎么办? 她答不上来,也想不明白,只慢慢拖动着身躯,茫然地游荡在街头。 …… 陈冬回了趟地下室,换上平日的行头,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往嫂子家走。 铁皮牛奶箱前张贴着一层厚厚的小广告,墙皮脱落成块状,裸露出墙面的底色。 她转动锁芯,轻轻推开斑驳的铁门。 咚咚的切菜声瞬间从门缝贯进耳中。 陈冬趿上拖鞋,立在厨房门口,沉默地望着那道忙碌的身影。 嫂子的身量并不算高,双腿粗壮而结实。覆着厚茧的指节抓握住刀柄,臂膀隆起层健硕肌肉,一下下剁砍着案板的鸡肉。干燥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一缕缕紧贴在额前。 她把鸡肉浸在水盆中,热锅,倒油。 香气混合着刺鼻的油烟味儿,登时盈满整间狭窄的厨房,呛得人睁不开眼。 陈冬能想象到不久之后的景象。 她会端着碗盘,麻利地从厨房走出,用整栋楼都能听到的大嗓门儿喊着: “吃饭——” 而后晃晃悠悠地拖着脚步,坐进沙发里,弯腰时,口中发出“嘿咻”的声响。 若这时小年凑到旁边问她:“妈,你怎么不吃饭?” 嫂子便笑眯眯地回答道:“我现在还不饿,歇会儿再吃!” 老式油烟机嗡嗡作响,刺目的油烟仍直往眼珠子里钻。 嫂子挥动着锅铲,不时咳嗽几声,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珠,一双眸子呛得通红。 陈冬深吸口气,迈动脚步踏进厨房中。 “嫂子,我找到工作了!” 她弯垂着眼眸,凑在嫂子耳边喊道。 油烟机的嗡鸣,掺杂着油星噼啪与锅铲碰撞的声响,掩住她大半话声。 嫂子被吓了一个激灵,回过身看见陈冬,笑了起来,拖着长音大声问道:“啥工作?快餐店你不干啦?” “新工作工资高!”她咳嗽两声,又咧开嘴,眼眶蓄着泪水,伸出三根指头:“三千!” “三千?!”嫂子半张着唇,眼珠瞪得溜圆,眼眸却弯垂成条细缝,眼角的纹路细密地蔓延:“这么多!” 但过了片刻,又蹙起眉头,仔仔细细打量着陈冬:“啥工作能给这么多啊,你可别叫人给骗了。” 陈冬笑嘻嘻地说道: “保姆。” 40.属狗的 陈冬出门时,手里多了串黄澄澄的香蕉。 她在这头把雇主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一对有体面工作的夫妻,因得家里还有个脑瘫的孩子,照顾起来麻烦,工资才开得高。 嫂子十分替她高兴,把这串香蕉塞进她手里: “你这工作挺好,管吃管住。我晓得你不是个懒的,可光有勤快不够,要懂人情世故,要有眼色。你把这串香蕉带回去分给他们吃。就说是路上买的,看着新鲜。” 陈冬顺着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那串饱满的香蕉,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装在大红塑料袋中,随着步伐在半空中轻轻晃悠。 她忽然顿住脚步,喉头哽了一声,在楼梯上席地而坐,掰下一支支香蕉大口吞咽起来。 …… 陈冬提着一小袋大米和土豆,慢慢悠悠往肉摊前走。 再切两块钱精肉,回去做顿土豆炒肉。 她刚停在肉摊前,目光就落在桌案上摆着的半扇排骨。 老板手里提着根苍蝇拍,有一搭没一搭在半空挥舞着,瞧见陈冬,笑呵呵地起了身: “姑娘,瞧瞧排骨啊?现宰的猪,新鲜得很!” 大红色遮阳伞斜插在桌边,阳光透过伞布洒下,将淡粉的肉色映得晶莹鲜艳。 陈冬提着骨根,仔细打量着,习惯性地问道:“这排骨多少钱一……” 话还没说完,忽然收了声。 她收回手指,抿着唇,眉眼微垂着,下巴却扬了起来,虚虚向着排骨一指: “来一斤排骨。” 随即,又补充道: “只要小排。” …… 陈冬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拉开防盗门。 厚重的门板砰地闭合。 聂辉的声音自卧房遥遥传来: “买了什么?” 陈冬置若罔闻,径直走进厨房,把东西一样样归置齐整。 她洗了把手,麻利地把排骨焯水,土豆削皮,而后与香料一起投进高压锅中。 正弯着身子在水池前淘米,一只手臂忽地从身后环了上来: “怎么不理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直直传进耳膜,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引得肌肤翻涌起片片细小的粟粒。 陈冬惊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胡乱挣扎着,惊叫着:“你干什么!” 耳边传来声闷哼。 环在腰间的手臂陡然紧收,死死地禁锢着她的身躯,将她紧紧按进怀中,似乎要揉进血肉之中。 两具躯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炽热的温度自坚实宽阔的胸膛传导,泠冽的松香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端,令她喘不上气。 那缕滚烫的鼻息自耳廓缓缓下移,滑在颈窝处。 脆弱的、细腻的皮肤被潮湿的唇舌舔舐吮吸。 陈冬僵着身子,浑身肌肉紧绷。脖颈濡湿的触感混合着传入耳中的吮吸水渍声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身体不住地颤栗着,连带着声线也哆嗦起来,试图转移聂辉的注意力:“你,你把针拔了!” 滚烫的唇舌摩挲着她的颈子,柔软的发丝蹭动着面颊、耳珠。 黏糊糊的、模糊的话声自耳畔传来,挟着沙哑的颗粒感: “叫魏医生过来重新扎一次,反正医院中午也休息。” 她刚张开唇,正欲再说话,脖颈的软肉忽然被利齿轻咬一口,带着含糊的湿黏话声: “饿了。” 锐利的齿间挤压着脆弱的动脉,泛起细小的疼痛,陡然令身体微微颤栗起来。 陈冬白着张脸,嗓音尖锐地骂道: “放开我!你属狗的啊!” 聂辉低低笑了声,偏头她面颊亲了亲:“做饭吧。” 身体的禁锢陡然消散。陈冬向后踉跄一步,撑着水池边缘,眼眸通红一片,羞愤恼怒地瞪着聂辉。 聂辉懒懒地拉开餐椅,高大的身躯仰进座椅中,唇角扬着浅浅笑意,狭长的眼眸浮动着细碎的光芒,直直与她对视。 她磨了磨牙,抬手狠狠在面颊蹭了蹭,转身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那道灼热的视线,始终汇聚在她身后,如有实质。 高压锅滋滋地喷出气体,肉香瞬间盈满整间客厅。 陈冬把排骨端上了桌,又盛出碗骨汤递在聂辉面前,一言不发地坐下身吃饭。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只静静看着她,半晌,突然道: “饿了。” 陈冬只当没听见,脑袋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饭碗里。 她越是不搭理,聂辉便越是喊得频繁,“饿”“好饿”的声响此起彼伏,连带着嘴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犹如嚼蜡。 陈冬气得把碗嗒地一放,抬头瞪他:“谁不让你吃了?” 聂辉弯着眉眼,嬉皮笑脸地把椅子挪到她身边:“手疼。” 缠在右臂的绷带渗出星点刺目的血痕。 陈冬顿时觉得解气,冷笑一声:“该。” 刚低下头,聂辉又饿啊饿啊地叫了起来。 陈冬被他烦得要命,拾起碗里的勺子舀了勺汤,粗鲁地塞进他嘴里:“烦死了!” 聂辉衔着不锈钢勺,喉结滚动一寸,眼眸弯弯地望着她,含糊地吐出个音节:“饿。” 陈冬便认命地一勺勺往他嘴里塞。 那张薄唇微启,露出排齐整森白的牙齿,与猩红的舌尖。 每当汤勺离开他唇瓣,他便会微微张口,舌尖轻柔,若有似无地,舔舐过勺背。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饭勺碰撞瓷碗的当啷声。 聂辉前倾着身体,半个身子几乎越过桌面,将她笼罩在阴影中。那双狭长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的面容,漆黑的瞳仁翻涌起幽亮的光芒,目光一寸寸舔舐着她的面颊,唇角噙着笑意。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暧昧。 陈冬面无表情地敛着眼睫,指尖却死死捏着勺柄,关节泛起层浅白。 那股从他口中蔓延开的,混杂着汤汁和某种侵略性的气息,仿佛顺着勺柄攀爬到她手上,激得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待最后一勺汤汁送进他口中,陈冬噌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端着碗筷闪进厨房。 那身影狼狈地,逃命似的慌乱。手指死死地抠着水池边缘,指节泛白。 半晌,陈冬缓缓呼出口气,打开水龙头一点点清洗起锅碗瓢盆来。 梦 午饭后,魏医生匆匆赶来。 身上还套着白大褂,头发乱糟糟蓬在头顶,额前腻着层汗珠。 他走进卧室给聂辉来了一针,离开时,人像被抽干了精力似的,满身怨气。 他立在玄关处,死气沉沉地看向陈冬:“姑娘,我昨天才睡了两个小时,下午还有台手术。” “他下回再有不理智的举动,你帮着拦一下。” “不然他病还没好,我先熬死了。” 说罢,他拖着身子,行尸走肉般踏出房门。 下午的时候,聂辉发起烧来。 陈冬初时没发现。她正坐在客厅看电视,隐隐约约听见卧室传来细小的响动。 她犹豫片刻,仍是推开卧室的房门。 聂辉陷在柔软的床榻之上,被黑暗严密地裹挟。面色白得如张纸,额前覆着层细密的冷汗。 那削薄的、殷红的双唇微张着,吐出连串模糊的低语: “二姐……” 陈冬凑近几步,试探着把手背贴在他额前。 滚烫的、灼人的热度瞬间自手臂蔓延。 那张苍白的、泛着病态潮红的面颊,眷恋地抵住她的腕骨,轻轻摩挲着。 “笑笑吧……” 他狭长的眼眸微阖着,湿润的眼睫半掩住涣散的、混沌的瞳仁,嫣红的唇瓣弯出个,如孩童般稚气纯粹的笑容,执着地反复呢喃着: “二姐,对我笑笑吧……” 陈冬动作一顿,而后猛地收回手臂,连带着整人也后退几步,直至脊背顶在衣柜上。 这双眼瞳,这张面容,平日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审视,冷酷、傲慢、或嘲弄的神情交织,仿佛世间一切皆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现在,他无力地躺在黑暗中,脆弱无助地,乞求着仅仅一个笑容。 这是聂辉从未对陈冬展露过的,藏匿在灵魂最深处的“心”。 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比任何羞辱与折磨都更让她感到绝望。 她恨透了这个聂辉。 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粗暴,恨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希望他死,希望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如今,她更恨自己的软弱。 她是一名斗士。一名身经百战的斗士。 仇恨使她保持清醒、令她充满斗志。 而这种掺杂着同情和悲悯的情感,却像钝刀割肉,一寸寸消磨着她的意志,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无法自拔的纠结与绝望中。 她无法完全地憎恨聂辉,却也不能原谅他一分一毫。 愤怒的烈火悄无声息地消散,涌上的,是如潮水般窒息滔天的悲哀。 那道滚烫的,自他额前传来的温度,顺着手臂蜿蜒而上,煎熬灼烧着她的灵魂。 陈冬面色惨白地抵住衣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半晌,才迈动僵硬的双腿,拿起小灵通拨打魏医生的电话。 …… 聂辉反复烧了两天。 伤口感染。这是最危险的情况。 魏医生一边往他静脉里推抗生素,一边平静地说。 “明天再不退烧,就得送医院去了。” “枪伤也能送医院吗?”陈冬偏过头问。 “警方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魏医生起身,把针管用密封袋装了起来:“医院人流复杂,仇家下手相对也要方便。”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床上呼吸急促的聂辉,叹了口气:“希望他明天能退烧吧。” 陈冬守在床前,隔几个小时,就要检查下聂辉的绷带,给他换上次药。 每每注视着聂辉的面庞,那种复杂的情感便如只大掌,死死地攥住她的心脏。 她彻夜未眠。只是尽力,也只能尽力。 她现在几乎相信,人的命运早就已然注定,在一出生时,就被标注好了轨迹。 任其如何挣扎、努力,自以为改变了人生,其实不过只是在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 没有父母,没有尊严,艰难地在人世间行走,这是她的命。 她认命。 如果聂辉死了,死在家里,或是死在病床上。 这也是他的命。 她只是沉默地,麻木地给他换水、换药,用湿棉签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嘴唇。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抵不住疲倦,趴在床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大哥赚了大钱,嫂子一家叁口搬进了别墅。 梦见聂辉病好了之后,就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梦见许童带着爷爷从首都回来,考上名牌大学,同一位非常登对的女性结了婚。 一束手捧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怀中。 她直起身,举着手捧花,放声欢笑。 所有的不幸,都为了今日承受。 她发自内心地,因他们的快乐而快乐,因他们的幸福而幸福。 冰凉的、粗糙的指腹,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摩挲着她的面颊,窸窸窣窣的触感将她从美梦中唤醒。 陈冬睁开眼,直直映上那双狭长的眼眸。 聂辉半倚着靠枕,手掌贴在她脸颊处,面色又如从前一般苍白。漆黑的瞳仁镀着层难以言喻的情绪,似哀伤,又似平静。干涸的唇瓣微微勾起。 她下意识倾过身,将手背贴在聂辉额前。 冰凉的温度令她心中安定几分。 聂辉安静地望着她,忽然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眼角、面颊上,带着片冰凉的濡湿。 陈冬低下头,看见床单上洇开小片泪痕,格外醒目。 她半敛着湿润的眼睫,重复着他的问题: “你梦见了什么?” 聂辉表情一顿,低垂着眼眸,瞳仁半掩在阴翳中,透出几分可怜来: “我饿了。” 他们都是随口一问。 他们都不真正的在乎。 下贱(微h) 客厅的空调嗡嗡作响,陈冬裹着小毛毯窝在沙发中,耳边回荡着电视广告的声音,眼睫半垂着,昏昏欲睡。 聂辉的病情趋于稳定,不需要人随时照顾,陈冬一时间闲了起来。 不必为金钱奔波,不必绞尽脑汁担心明天和以后。 这样安逸的生活,令那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整日里昏昏沉沉地泛着困倦,像是要把从前被压缩的睡眠都给补回来。 屋里只有一张床,陈冬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但她这几日都是在柔软宽大的床上醒来,后脊贴在宽厚的胸膛前,温热的,平缓的鼻息喷洒在颈侧的肌肤处,结实的臂膀紧搂着她的腰身。 起初,她还攥着拳头狠狠擂聂辉两下,骂他几句不要脸。 她反应愈大,聂辉笑得愈灿烂,攥着她腕子不管不顾去亲她脸,挨巴掌都不觉得疼。 陈冬索性不再给他反应,自己掰开他的手臂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到外头洗漱做饭去。 她今天实在困得厉害,正睡得迷糊,忽然觉得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懒懒掀起眼皮,便瞧见条结实的臂膀挤在睡衣中,紧绷的布料色情地勾勒出手掌的形状。炽热的掌心握住只乳房揉搓,指尖打着圈来回拨弄着乳珠,激起阵酥麻的痒意。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大脑缓慢地转动着。 “吵醒你了?”沙哑的话声传入耳廓,夹杂着低沉的喘息,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要不要再睡会儿?” 一根坚硬的物体严丝合缝地嵌在腿心间,隔着轻薄的面料,搏动着、拼命地挤压着肉唇,来回磨蹭。 隐秘的、熟悉的快感陡然从小腹升腾而起,顺着脊骨直蹿入颅内。 大脑一瞬间清醒起来。 陈冬腾地从床上弹起,抬手掴了聂辉一个耳光,面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骂道:“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上空回荡。 聂辉偏过头,面颊上印着五根分明的指印,却咧着唇笑了起来,一把抓住陈冬的腕子,按着她的手,将手指衔进唇中。 濡湿的口腔包裹着指节,吮吸着,灵巧的长舌一寸寸细致地舔舐过指腹,指缝。 他眯着眼眸,直直迎上她的视线,涎水顺着指根,将润红的唇瓣染得晶亮,自唇角下淌。 那双长眸镀满幽暗的欲色,毫不掩饰地倾泻着浓稠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欲望。 如漩涡般,蛊惑、引诱着陈冬的心神。 她一时间竟忘记该如何挣扎,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掌,划过凸起的喉结与高耸的锁骨,紧贴在饱满的、圆润的胸肌前揉搓。 他发出声满足的喟叹,嗓音里盈满愉悦的沙哑:“对……就是这样。” 甲缘刮蹭着乳珠,被涎水濡湿的掌心将整个乳晕都染得晶亮。 那只裹着她双手的手掌又缓缓移动,游移过紧致的腰线与壁垒分明的腹肌,直直覆在裸露在空气中,高昂挺立的鸡巴上。 粗长的、炽热的柱体沉甸甸地压进掌中,烫得陈冬哆嗦一下,骤然回神。 她惊慌地挣扎着,想要甩开手,嘴里大骂着:“聂辉你这牲口!你下贱!” 聂辉长眸半眯,视线有几分涣散,强硬地按着她的手掌,在鸡巴上下套弄。唇线上扬,齿间溢出急促的呼吸与呻吟:“哈……再骂我几句,叫我的名字。” 粗大的鸡巴青筋隆起,自掌心搏动,马眼翕动着,淌出一缕缕透明的液体,炽热地灼烧着她的灵魂。 聂辉拢着她的掌,撸动的速度愈发迅速,呻吟愈发激烈,不时挺动腰身,一下下操着她的掌心。 陈冬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咬牙切齿地,狠狠将手心一攥。 疼痛,裹挟着满溢的快感,海潮般汹涌席卷了整个大脑。 聂辉面颊登时浮现似欢愉又似痛苦的扭曲表情,鼻间闷哼一声。 粗长的鸡巴忽然抽搐两下,马眼翕动着流出一股股黏稠的乳白浓精,沥沥拉拉地淌在二人手背。 那双瞳仁涣散失焦,仰在床铺间,胸膛急促地起伏,嘴唇挂着诡异的笑容。 陈冬愤怒地收回手,刚要起身,整人忽地被掀翻在床上。 大掌按着她两条手臂,高举在头顶。 聂辉覆在她身上,亲吻着她柔软的唇瓣,濡湿的长舌强硬地撬开贝齿,一寸寸扫荡过她的口腔,纠缠着舌尖吮吸舔舐。 她的怒骂、她的尖叫,尽数被堵在口中,连带着空气也被夺走,脑中昏沉一片。 指尖轻巧地挑开睡裤,探进内裤中,严丝合缝地紧贴着肥厚的肉唇。 聂辉微直起身,吐出她的舌。一道透明的、淫靡的银线自两人舌尖垂落,鼻息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他以鼻尖摩挲着陈冬的面颊,弯垂着眼眸,笑声低沉: “陈小姐,你湿了。” 陈冬死死地瞪着他,张口便骂: “你怎么不去死——” 声调的尾音却忽地变了调,上扬地,裹挟着甜腻的呻吟。 两根手指猛地扒开湿滑黏腻的肉唇,打着圈拨弄着顶端晶亮的蒂珠,翻搅起濡湿的水渍声。 陈冬死死咬住唇瓣,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身子微微颤栗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汩汩冒水儿的穴眼中,浅浅地抽动起来,拇指大力地揉搓着肉珠,推挤、按压。 他咬住陈冬的脖颈,叼住块软肉衔在齿间磨啃,话声含糊而黏腻: “……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陈冬失神地半敛着湿润的眼睫,牙关紧咬,柔软的唇瓣印出极深的齿痕。 聂辉低笑一声,长指狠狠贯进穴中,覆着薄茧的指腹毫不留情地碾过肉壁上凸起的一点,粗暴地飞速抽动,带起咕啾作响的水渍声。 她当即咿咿呀呀呻吟起来,身体紧绷,眼神涣散。 指节带起一股股淫液,顺着腿心下淌,将整个床单都洇得濡湿。 猩红的长舌自薄唇伸出,一下下描摹着她唇型,卷起无力的小舌吮进口中: “乖,叫得真好听。” 而后,指尖猛地揪住挺立红肿的蒂珠,轻轻一搓。 蠕动的黏腻甬道陡然痉挛起来,疯狂推挤着深埋在其中的手指,穴眼深处涌出大量淫液。 陈冬尖叫着颤抖起来,腿肉死死绞住聂辉的手腕,身体一波一波地抖动起花白的肉浪。 半晌,她无力地倒在濡湿的被褥间,双眸失神,任凭聂辉一件件剥去她的衣物。 聂辉覆在她身前,亲了亲她的唇,握着那根粗长的鸡巴一下下磨过蒂珠,眉眼弯弯地: “陈小姐,我想操你。” 叫我的名字(h) 陈冬一瞬间回过神来,惊惧地胡乱踢蹬着,扬着巴掌去抽聂辉: “你滚!” 手腕在半空被猛地攥住。大掌裹着她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指缝,勾缠着那根微蜷的、畸形的小指一寸寸摩挲。 窄瘦的腰身趁虚而入,挤进胡乱踢蹬的双腿间,并着两指在湿淋淋的肉缝抚摸,而后深深没进穴肉里。 陈冬登时绷着长腿,如尾搁浅的游鱼般顶起腰肢,齿间溢出声甜腻的呻吟。 宽大的指节微曲着,顶开湿黏层迭的穴肉,抠弄推挤着凸起的软肉。 于是紧绷的腰肢又软了下去,颤抖地颤栗着。 聂辉覆在陈冬颈窝,长舌卷起细腻的耳珠在口中吮吸,半掀着眼皮,幽暗的眸光一寸寸舔舐过她的面庞。 那张冷淡的面容透着欲色的潮红,眼皮微阖着,湿润的眼睫半掩住涣散的瞳仁。嫣红的,红肿的唇瓣轻启,溢出断续的呻吟,身体颤栗着,两团白皙的乳肉在空中晃荡。 细密的吻自纤长的脖颈蜿蜒而下,停留在乳尖。 猩红的长舌自削薄的双唇吐露,卷起粒乳珠吸在口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穴眼中抽动,没入湿缠的甬道抠挖,翻搅起潮湿的水渍声。 圆润的屁股在他掌中左右摇晃,翻涌起花白的肉浪。晶亮的穴眼汩汩冒出一股股淫液,顺着唇肉淌进股沟,蜿蜒在床单上。 手指一根根增加着,插得愈发激烈。 耳畔的呻吟也愈发高昂,咿咿呀呀地尖叫着。两条长腿紧绷着,腿肉死死夹住他的腕子,眼见是要到了。 聂辉却忽地把手抽了出来,扶着沉甸甸的鸡巴在湿淋淋的穴口磨了磨,而后缓慢地喂进穴中。 硕大的龟头撑开狭小的穴眼,一寸寸推挤着紧致的甬道,直直抵在壶口处。 陈冬惊叫着哆嗦起来,白皙的皮肉颤栗地翻起肉浪,穴眼哗地涌出股淫液。 湿缠的穴肉黏腻地推挤着柱身,壶口翕动着吸吮马眼,酥麻的快慰从尾椎骨攀上后腰。 聂辉眯着眼眸,瞳仁半翻着,窄瘦的腰身紧紧绷起,唇中溢出舒爽的呻吟:“哈……” 穴眼被鸡巴撑得几乎透明,紧紧绷在肉根上。粗长柱身抻平了肉壁的每一寸褶皱,平坦的小腹凸起个鸡巴的形状。 硕大的龟头慢慢碾过肉壁的凸起,激得陈冬浑身颤抖。 聂辉俯下身去勾她的舌,卷在口中轻轻吸吮,狭长的眼眸飞扬着,眼尾染着艳红的情色: “陈小姐,你喜不喜欢?” 陈冬被他按着手掌,乳肉左摇右晃,精致的眼眸半眯着,齿间溢出声短促的“滚”。 聂辉低笑着,腰身缓慢地挺动,龟头顶着肉壁上凸起的软肉细细研磨,笑眯眯地又问道:“喜不喜欢?” 汹涌的情潮席卷了整个大脑,眼前模糊地只剩下炸起的白光。 舌肉被唇齿吸吮得发麻,涎水顺着口角淌在下颌处。陈冬湿漉漉的瞳仁涣散而失焦,舌尖翻涌着淫靡的水渍声,嗓音甜腻而含糊: “去……哈死……” 聂辉探手扒开黏腻的唇肉,指腹打着转拨弄湿滑的蒂珠,濡湿的长舌舔舐过她的耳廓,往耳洞里钻,声音沙哑:“乖,叫我的名字,叫聂辉。” 龟头一下下碾过敏感点,磨得她屁股乱颤,肿胀的肉珠被大力揪住,她呜呜地挣扎起来,低泣着道: “聂辉——” 她话音还未落,聂辉忽然猛地挺动腰身,鸡巴重重捣进肉穴深处,掰开那两条乱颤的腿,大开大合地操弄起来。 粗长的鸡巴凶狠地撞击着壶口,将肉壶在肚中撞得乱转,硕大的龟头剐蹭着凸起的一点,两颗沉甸甸的囊袋拍打着臀肉,飞溅起濡湿的淫液。 快感自小腹升腾而起,电流般在体内游走流窜,混沌的灵魂被情潮裹挟着不断升高,层层快感堆积在脑仁之中。 陈冬身体痉挛着不断高潮,屁股乱颤,双腿死命地挣扎。连带着声音也变了腔调,尾音尖锐地上扬着,似愉悦又似痛苦: “好快,好烫——” 聂辉一口啃在她肩窝处,幽暗的、镀满情欲的瞳仁死死注视着她的面容,鸡巴几乎整根拔出,又狠狠操进肉穴中,带出截儿艳红的媚肉。囊袋把雪白的肉臀拍打得通红,清亮的啪啪声回荡在整间卧室。 他哑着嗓子,吮住陈冬的耳珠,粗糙的指腹抠挖着细小的尿孔,蹂躏着硬肿的肉核:“射进你肚子里好不好,叫你肚里装得全是精水。” 粗俗的话语贯进耳中,裹挟着激烈的快感,登时叫陈冬抽搐着尖叫起来,腿肉死死绞住聂辉的腰身。 晶亮的尿孔翕动着,猛地射出一股股水柱,浇在两人腹间。 湿缠的肉壁痉挛蠕动着,穴口卡在鸡巴根部,如个肉袋套在鸡巴上拼命挤压、吸吮。 “哈……” 聂辉低声呻吟着,掐着肉珠凶狠地操进穴里,龟头直直撞击着壶口。 吊在陈冬屁股上的囊袋收缩几下,马眼猛地喷出股浓稠的黏精,一股股灌进肉壶中,烫得身下人颤栗着又喷出股水来。 他喘息着,抽出半软的鸡巴,掀起眼皮望去。 陈冬倒在床上,双眸失神,屁股不住地痉挛着,翻起层层肉浪。肩胛骨、脖颈上残留着细密的吻痕与齿印,乳珠嫣红地染着水渍,直挺挺立在半空。 两条腿大张着,肥厚的唇肉被操得合不拢,露出顶端红肿的蒂珠,一股股乳白的精液自翕动的穴眼缓缓流淌,顺着股沟,将屁眼浸得晶亮。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拢住蒸腾着热气的湿黏肉丘,眸中涌动着深沉的欲色: “喜不喜欢?” 两指扒开唇肉,指腹捻动着顶端肿胀的蒂珠,引得穴眼痉挛着,又吐出串淫液来。 他勾着唇,眉眼弯弯地把半软的鸡巴嵌进滑腻的肉唇间: “陈小姐,既然你也喜欢,那我们多来几次吧。” 滚烫的鸡巴紧贴在湿淋淋的穴眼,自下而上缓慢地磨动,引得身下人一阵阵轻颤。 没一会儿,便精神抖擞地重新竖了起来。 骗你的(h) 柔软的、湿黏的长舌吸吮舔舐着耳珠,蜿蜒至脖颈,留下道濡湿的晶亮痕迹。 滚烫坚实的胸膛紧贴着脊背,劲瘦的窄腰挺动撞击着花白的臀肉,乳团在胸前乱晃,细白的长腿被膝弯架在抬在半空,足尖无力地垂落,虚虚荡荡。 炽热黏腻的情欲翻搅着她的大脑,叫她半阖着眼皮,神色迷蒙,只嫣红的、肿胀的唇瓣半张着,喉中溢出低低的抽泣。 一只大掌掰过她的下颌,长舌勾缠着她的唇舌吮吸。 而后贴着脖颈,游移至双乳前,轻佻地握住绵软的乳团揉捏。 粗粝的指腹扯弄着乳珠,将整团乳肉提了起来。 陈冬无力地张着唇,细碎的呜咽声被堵在唇舌间,屁股哆嗦着痉挛起来,穴眼噗地喷出股淫液。 “陈小姐,你怎么这么敏感?把我床都喷湿了。” 聂辉吸吮着她的舌肉,手指扒开黏软的滑腻唇肉,抠挖窄小的尿孔,嗓音镀满沙哑的欲色: “我帮你舔舔好不好?” 娇嫩的脆弱小孔被粗粝的指腹亵弄着,吐出串淅淅沥沥的液体,顺着手腕将整个腿心染得一片泥泞。 陈冬眼眸翻白,双腿被膝头分得大开,露出吞吐着粗长鸡巴的湿软穴眼,手指掐着聂辉结实的臂膀,尖叫道:“别弄了别弄了……” 聂辉却忽然来了兴致,啵地把鸡巴抽了出来,提着她的屁股往脸上按。 泥泞的腿肉挤压着他的面颊,湿黏的、蒸腾着热气的滑腻唇肉紧贴在他口鼻处。 淫液混杂着精水,从翕动的红肿穴口沥沥拉拉顺着下颌往下淌。 他低低笑了声,灵巧的长舌舔开湿滑的唇肉,粗糙的舌苔顺着穴眼,舔过尿孔,狠狠勾过蒂珠。自下而上,一下下舔弄起来。 陈冬一下软了身子,跪坐在他脸上,手臂绵软地扒在床头,仰着脑袋呻吟。 软烂透熟的肉穴严丝合缝地骑在他面上,黏腻的滚烫温度挤压着空气,蒸腾着他的口鼻。 他伸出舌,舌尖一下下钻弄着窄小的尿孔,高直的鼻梁碾动红肿的肉核。 听见身前传来激昂的惊叫,他张口猛地包住尿孔,狠狠一嗦。 细小的孔洞痉挛着,翕动着,激射出一股水柱,直贯进喉间。 贴在面庞的黏腻腿肉猛地收紧,死死夹住他的脑袋,发丝被拽在手中,不知是推拒还是迎合,反而将唇肉压得更紧,湿黏黏地贴在他面上。 他贪婪地吞咽着,透明的液体顺着唇角蜿蜒过下颌,流淌在上下滑动的喉结处,将整张脸染得晶亮。 咕咚的声响清晰地回荡在卧室中。 他包着穴眼,轻轻吮了几下,又亲了亲肿胀的肉核,才掐起陈冬的腰,将花白的臀肉抵在高竖的鸡巴上。 湿淋淋的肉唇从胸前一路蹭过,在腹肌上留下道晶亮的水渍。滚烫、坚硬的鸡巴抵在穴口,不紧不慢浅浅研磨。 陈冬挣扎着,屁股在半空乱扭:“好累,不要了,我不要了……” 聂辉挺着腰,把龟头塞进被操得滑腻软烂的穴眼,喘息着弯起眉眼:“不诚实,分明馋得流口水。” 说着,按着她的屁股,一寸寸将粗长的鸡巴填进穴中。 这个姿势入得极深,龟头挤压着肉壶,像是直顶进胃里,插得陈冬干呕一声,薄薄的肚皮绷出根鸡巴的形状。 那双狭长的眼眸,眼尾染着欲色的潮红,宽大的手掌贴在她小腹,留恋地一寸寸摩挲着。 “真想操死你。” 那双漆黑的瞳仁逐渐翻涌起深沉的,幽暗的光亮,齿关研磨着,如野兽般,直直注视着她的面容。 “操大你的肚子,叫你怀上我的孩子。” 孩子。 这二字如柄重锤,轰然锤击着混沌的大脑。 他射进去了好几回。 陈冬骑在鸡巴上,整张脸瞬间褪去血色,连背脊都泛起森然冷意,结巴地:“不、不不。” 她慌乱地蹬动着无力的双腿,抵着他的小腹抽起身。下唇半咬着,抑制住齿间的呻吟。 红肿的穴眼一寸寸吐出狰狞粗大的鸡巴,淫液顺着柱身淌在囊袋上,带出截儿艳红的软烂媚肉。 聂辉半掀着眼皮,静静看着,也不阻拦。 只待穴眼几乎要将龟头也挤了出来,才勾着唇,伸手掐住她的腰身,往下一按。 鸡巴狠狠贯进穴肉深处,龟头直碾过壶口。 陈冬惊叫一声,当即翻着白眼浑身痉挛地软倒在他胸前。 “为什么不?” 结实的臂膀紧箍着她的腰身,死死将她按在怀里,几乎要将她勒进血肉中。 屁股被手掌抓握着,花白的臀肉从指缝溢出,来回在鸡巴上套弄。 “叫你大着肚子挨操,奶子穴眼都往外喷水。” 粗俗的话语回荡在耳中。 陈冬两条腿被他膝头分得大开,上身被死死按在他怀里,面颊贴着圆润的胸肌,只两条手臂去抠他的肩膀,哭嚎着、咒骂着:“王八蛋,你畜牲!” 她愈骂,聂辉便捅得愈深,龟头狠狠磨过肉壁的凸起,把肉壶操得在肚里乱转。 陈冬尖叫着,指甲深陷进肩头的血肉中,狠狠咬住他的胸肉。 聂辉喉间滚出声闷哼,腰身动作陡然停住,抬手掰起陈冬的下颌: “好爽。” 那双瞳仁泛着兴奋的火焰,灼灼地,直视着她眼瞳。 “咬这里。” 他说着,把胸前大团的乳肉连带着坚硬的乳粒塞进陈冬口中,手掌按住陈冬的后脑勺,鸡巴凶狠地操干起来。 圆润饱满的胸膛挤压着她的口鼻,引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粗大的鸡巴飞速在穴眼抽动,囊袋啪啪地抽打着泥泞的腿心,汁水乱溅。 她起初还死死咬着那块皮肉,直至窒息感昏沉地漫进大脑,只剩下穴眼里的激烈情潮翻涌着席卷周身。 耳畔回荡着男人毫不压抑的呻吟,喘息。 她无力地张着唇,舌尖软软地耷在乳晕旁侧,被顶弄得上下滑过肿胀的乳珠,唇角缓缓淌下缕晶亮的涎水。 聂辉抓过她的掌按在另一团胸肉前,按着她的手指大力搓揉揪弄乳头。 鸡巴猛地操进肉穴深处,几乎要将囊袋都塞进半个,硕大的龟头直捣在宫口,马眼翕动着,喷出一股股浓精。 滚烫的精液一股股灌进肉壶,烫得陈冬双眼翻白,哆嗦着喷出股水来。 聂辉微翻着瞳仁,急促地喘息着,慢慢抬起陈冬的屁股。 半软的鸡巴啵地声从肉穴中滑了出来。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抚摸着痉挛的花白臀肉,扒开被操得合不拢的肉唇,借着外涌的精水,摩挲着红肿的穴眼。 “骗你的。” 他忽然低低笑了声,垂头去咬陈冬的耳尖: “我结扎了,以后也无套操你好不好?” 吃饭(微h) 宽大的、柔软的床榻间,隐隐绰绰深陷着道纤柔的身影。 晦暗的光影映照光裸的背脊。两片肩胛骨高耸着,如蝶翼般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翕动。细密的齿印、吻痕,顺着脊骨蜿蜒至纤细的腰肢,被层迭的薄被堆积掩埋。 聂辉俯在床沿,幽暗的瞳仁舔舐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捉住一只腕子,指腹一寸寸摩挲着清瘦的腕骨: “桌上有早饭,睡醒记得吃。” 床榻的人被惊扰了睡眠,唰地把胳膊一抽,闭着眼睛气呼呼地翻过身去。 聂辉望着她张牙舞爪的纤薄背影,低低笑了声,垂着脑袋去勾她的舌。 唇齿交缠的水渍声掺杂着细碎的呜咽,回荡在昏暗寂静的卧房。 半晌,他仰起头,薄唇镀着层水痕,眼眸上扬着: “我出门了。” 床上的姑娘仍旧呼吸均匀,只眉心轻轻蹙起。 静谧的黑暗裹挟着她的灵魂,令她昏沉地埋在柔软的床榻间,安宁地沉睡。 朦胧间,她听见防盗门闭合的响动,锅铲碰撞声隔着门板微弱地传来。 一串脚步踏进卧房,停在床边,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早饭怎么没吃?” 覆着薄茧的指腹滑过面颊,将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撩起窸窣痒意。 她迷糊地抬手挥了一把,掀着被子把脑袋蒙了起来。 “午餐在桌上,记得吃。” 那道声音隔着薄被,模糊了几分: “好好吃饭,你太瘦了。” 她缩在被窝里,意识又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整人忽然从被褥中被挖了出来。 陈冬迷迷糊糊掀开眼,瞧见聂辉拉着她的手腕,正往她身上套着条睡裙。 “干什么。” 她声音挟着浓厚的鼻音,沙哑地,似是有些不耐,手肘无力地推了聂辉一把。 “吃饭。”聂辉说着,把她抱在怀里就往客厅走。 外头的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明亮的灯光映射着餐桌上丰盛的菜肴,芬芳的香气满溢在鼻端。 陈冬被放在座椅上,脑中还十分迷糊,只觉得身子好像叫卡车碾过几遍,腰酸腿疼,四肢绵软。 尤其是屁股,刚一搁在冷硬的座椅上,腿心间便火辣辣地泛起疼来。 她握着筷子勉强夹了几口,便摇摇晃晃地起身,一瘸一拐往沙发方向走。 手腕忽然被只大掌扯住。 聂辉立在她身边,眉头蹙着:“你的腿怎么了?” 陈冬瞪着眸子回过头,攥着拳就凶狠地向他砸去。 拳头落在他肩头也是软绵绵的。 聂辉挨了一下,反而低低笑了起来,眉眼间蕴着促狭的笑意,把陈冬按在沙发上就去亲她的嘴。 起初,陈冬还挣动两下,过了半刻也没了力气,眼瞳泛着迷蒙的水光,脑仁儿混沌地只回荡着唇齿交缠的黏腻声响。 裙摆忽然被掀了开来,外翻的唇肉暴露在光线下,红肿的穴眼翕动着,潺潺流出股水儿来。 她喜欢接吻。 聂辉早就发现。 只要堵住她柔软的唇瓣,勾缠着那条无力的小舌,她紧绷的腰肢顷刻便软塌下来,穴肉湿缠绵软地吮吸他的鸡巴。 “我帮你亲亲。” 他说着,跪在沙发前,脑袋就钻进裙摆下。濡湿的口腔裹住破了皮的蒂珠,轻柔地吸吮舔舐。 清瘦的足掌踏在他宽厚的脊背,细腻的腿肉蹭动着颈侧的蟒头纹身。 客厅回荡着低低的、如哭泣似的婉转呻吟。 灵巧的长舌钻进穴眼,翻搅出团团淫液吞进腹中。 搭在脖颈的腿肉愈发紧绷,死死绞住他的脖颈,拼命将他闷在湿淋淋的滚烫肉穴前。 聂辉裹住穴眼,狠狠一吸。 身下人立即尖叫着挺起腰身。半晌,痉挛着倒回沙发上,阖着眼皮疲惫地睡了过去。 聂辉伸着胳膊,从茶几下捞出个医药箱,取出瓶淡绿色的药膏。 指腹挑了坨药膏,缓缓送进穴眼中,一寸寸涂抹着濡湿的穴肉,又打着转将蒂珠与唇肉也厚厚糊了一层。 他扒着湿滑的肉唇,对穴眼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的呼吸被药膏的清凉裹挟,激得穴眼翕动着流出股淫液。 淡绿色药膏涂抹在肥厚的唇肉上,果冻似的泛着晶莹的光泽。外翻着,露出汩汩冒水的软烂穴口。 聂辉视线灼热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又将睡裙推高几寸,露出两团布满齿印吻痕的饱满乳肉。 他掏出裤裆里高竖的鸡巴,缓慢在奶头磨了磨,又用龟头去一下下顶弄奶肉。 白嫩的皮肉翻涌着肉浪,马眼翕动着渗出一缕缕透明的液体,胡乱涂抹了整只乳房。 他按着陈冬无力的手掌,包裹住龟头,粗粝的、覆着厚茧的指腹磨过马眼,爽得他低吟一声,眼神涣散地挺动腰身,狠狠磨着陈冬的手心。 硕大的囊袋拍打着奶肉,肉波乱撞。 没一会儿,马眼便翕动着喷出一股股白精。 他抽出张纸巾,细致地给陈冬擦了一遍,索性把睡裙又扒了下来,提着两只奶子用药膏仔仔细细涂了。 指尖传来的黏腻绵软触感,令半软的鸡巴搏动几下,又翘了起来。 他俯身把陈冬从沙发上抱了起来,坐回餐桌前去吻她的唇,舀了勺温热的粥送到她唇边。 沙哑的嗓音覆在耳边: “再吃两口。” 滚烫的鸡巴就贴在她腿心间,自上而下轻缓地磨动。 陈冬大脑已然被搅得一团浆糊,嘴唇包着勺子,涎水顺着下巴滴在雪白的胸乳。 聂辉又凑着头,去吮她的奶尖,湿淋淋的淫水将整根鸡巴濡得发亮。 他就这般磨着,慢悠悠地。 一顿饭功夫,把陈冬磨得喷了满地的水。 疯狗 p o1 8.l i ve 劣质帆布鞋踏在地面,安静地迈过嘈杂的长廊,停在间病房前。 一张平静的面容映在房门的玻璃窗后,眼下的淡青已消失不见,只余下那颗清浅的小痣,映衬着双疲乏的瞳仁。 陈冬轻轻推开病房门,立在最外侧病床旁。 洁白的、纤尘不染的床单,将病床上那张面容衬得格外苍白,浅淡的嘴唇泛起层干燥的白皮,眼尾的细纹向鬓角悄无声息地蔓延,没进乌发间,化作一根根银丝。 她沉默地伸出手,将那缕散乱的发丝别在嫂子耳后。 粗粝的指腹划过面庞,却将人给吵醒了。眼皮还未掀开,就蹙着眉呻吟一声。 “嫂子,是我,陈冬。”她拿出布兜里的保温瓶,倒了杯温水递在嫂子唇边:“喝口水吧。” 嫂子迷蒙的瞳仁陡然清醒几分,话还未出口,唇角便扯出个歉疚的笑容:“耽搁你上班了。” 她眉心紧皱,身体微微颤抖,话声虚弱而无力,唇型却上扬着:“我这边不用照顾,就是阑尾炎而已,明天就能动弹了。” 陈冬只是闷着头把换洗的衣服一件件迭进橱柜里,一言不发。 刚接到嫂子电话时,陈冬就被那头干涩喑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嫂子只是轻巧地叮嘱她带个水杯到医院来。 即便再强装无事,话语里急促的喘息与细小的痛呼却落入她耳中,叫她一瞬间汗毛耸立。 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天,她立在病床前,置身在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惨白世界中。 幸好,只是阑尾炎。 她垂着脑袋整理衣物,长睫微敛:“我陪着你。” 那道单薄的身形倔强地立在原地,脊骨一截截儿地凸起,紧绷着皮肉,如一根根尖锐的小刺。 嫂子只消瞧她一眼,便晓得她又犯起了牛脾气,声调登时高了几分:“陪什么!我不用人陪!” 话间,好似牵扯到伤口,喉间滚出声闷哼,喘了几口,话音又低了下去:“你帮我接送下小年,早点晚点都没事,他在幼儿园里吃,晚上给他锁家里就成。” 陈冬抿着唇,把身子转了过来:“那你怎么办。” “我都多大人了,还用你操心吗。”嫂子陷在病床里,又苦口婆心地劝她几句:“你才刚上班几天,这个时候请假,工作不想要了?” 不管陈冬如何解释,嫂子都显得十分抗拒,生怕耽搁陈冬工作,死活不要她照顾。指定网址不迷路:p owen xue2 0.c om 陈冬只好花了二百四十块,给嫂子请了三天护工。 她迈出医院大门,就瞧见聂辉等在路边。 臂膀搭在摩托车把处,窄腰修长,衣领间探出条漆黑的巨蟒,盘踞在脖颈。 幽暗的眸光懒散地落在马路对面,指尖夹着半截儿香烟,薄唇溢出丝缕薄雾,缓慢地蒸腾在精致的眉眼间。 那双狭长的眼眸望向她时,陡然弯垂出道弧度,随手掐灭香烟,漆黑的瞳仁如毒蛇般,平静而漫不经心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陈冬走到他身前,冷淡地开口: “我要回家两三天,弟弟没人照顾。” 聂辉倾着身子,把一顶粉色头盔扣在她脑袋上,嗓音懒洋洋地: “接来一起住。” 这顶头盔是他新买的。 与他那顶黑色的款式一样,颜色不同。 除了头盔,还有牙刷、毛巾、拖鞋…… 陈冬蹙起眉,挥开他的手掌:“就两三天的事,我不会逃跑。” 巴掌抽在他腕上,啪地一声。 “上车吧,陈小姐。”聂辉不甚在意地收回手臂,长眸微弯:“幼儿园五点放学,现在已经四点五十了,你十分钟走不过去。” 这是通知,是命令,明晃晃的威胁。 他知道幼儿园的地址,也打听了放学时间,更识得小年的长相。 他坦荡荡地冲陈冬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却也叫陈冬明白,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嫂子打来电话时,聂辉安静地在旁边听着。 直到她挂了电话,才弯垂着眼眸,懒散道:“我送你。” 陈冬根本不想、也不愿意同他一起。 他就骑着摩托慢悠悠落在身后,直跟到医院门口,守在这里半个钟头。 这就是聂辉。 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看重过程、不计较得失,只是拼了命地,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像个疯子,像条疯狗。 她今日若是不同聂辉一道回去,明日他就能把俩人一齐绑回家里。 小年才不过四岁,至今还在与嫂子同睡。 嫂子虽然说叫陈冬把小年锁在屋里,陈冬却不能放心。 最终,她咬牙切齿地跨上车座,视线恨恨地瞪着聂辉的背脊,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 摩托飞驰过街道,卡着点停在幼儿园门口。 陈冬匆匆走进校园,出来时,手里牵着小年的腕子。 园外停着色彩斑斓的两轮车,家长们领着吵吵闹闹的孩子,嘈杂地汇聚在校门口。 聂辉身陷在人群中,仍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陈冬拉着小年走到他面前,一大一小互相对视、打量着。 只一眼,小年便紧张起来,蹭着步子,半个身子藏在陈冬身后。 陈冬把小年抱上车,自己也跨了上去。 “走了。” 聂辉说着,拧动油门,摩托平稳地驶在路上。 等红灯时,他听见身后的小孩用气音小声问道: “姐,这个哥哥是谁啊……” “是我的雇主。”陈冬的声音传入耳中,蕴着股他从未见识过的温柔与耐心:“我现在在他家里当保姆。” 小年哦了声,半晌,又压低声音: “你不是跟俺妈说他是脑瘫吗?” 聂辉偏过头,目光凉凉扫了小年一眼,吓得他立即噤了声。 陈冬没忍住,笑了声,伸手摸了摸小年圆润的脑壳: “治好了。” 那双漆黑的瞳仁被日光映得格外明亮,饱满嫣红的唇形微微翘起,清浅的小痣挂在眼睑,轻轻闪动。 聂辉沉默地收回视线。 摩托又轰鸣着,朝前方驶去。 漂亮(h) 纤薄的躯体紧贴着宽阔的胸膛,绵柔饱满的乳房挺立在空中,嫣红的乳珠颤巍巍地晃动着。 两条腿被膝头分得大张,露出腿心间吞吐着粗长鸡巴的穴眼,鼓胀的囊袋拍打着臀肉,淫液飞溅。 陈冬仰着颈子,下颌被只大掌高高抬起,长舌侵入口中翻搅吮吸,涎水顺着唇角直往颈上淌。 她被聂辉按在沙发上,又舔又插的,不知弄了多少次。一身细白的皮肉都泛着层潮红的欲色。 聂辉抬着她一条腿,手指扒着湿淋淋的肉唇揉弄蒂珠,甫一吐出她的舌,她便嗯嗯地呻吟起来,眼珠半翻着,脑袋歪在他肩头。 “陈小姐,舒服么?” 聂辉噙着她的耳珠低笑着问道,指腹一下下从尿孔搓过: “再喷一次给我看看。” 她喉中滚出声短促的低吟,立即被只大掌捂住,腰肢不住地颤栗。 湿黏的肉穴痉挛绞缠着粗长的鸡巴,肉壶软弹地压在龟头上,壶口一吮一吮地,爽得聂辉呻吟一声,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 他一手捂着陈冬的唇,另一手掐住只绵软的乳房,滚烫的掌心挤压着柔嫩的乳肉,指节夹住乳珠提拉。 稀薄的空气令周围一切声响都变得朦胧,只剩下过量的快感翻搅着混沌的大脑。 她双腿忽然在空中踢蹬两下,猛一挺腰,尿孔沥沥拉拉淌出股水来,顺着腿根往下流。 聂辉动作一顿,一双长眸欲色幽暗,掐着陈冬腰身就把她提了起来。 鸡巴从穴里滑出,发出啵的声响。 他把陈冬仰在沙发上,脑袋直往她湿淋淋的腿心拱: “陈小姐,怎么像条小狗一样乱尿?” 说着,薄唇便包住细小的尿孔轻吮,齿间翻搅着水渍声,含糊地道: “尿干净了吗?里头还有没有?” 陈冬只抖着屁股,腿肉死死夹住他的脑袋,把湿热肥厚的唇肉闷在他口鼻,咿咿呀呀地尖叫。 粗糙的舌苔一下下刮过脆弱的尿孔。 不多会儿,又喷了他满嘴。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把鸡巴重新塞回穴里。 陈冬翻着白眼,手脚无力地垂在沙发边缘,已然是爽得失了魂儿。 聂辉把她斜抱在怀里,如小孩喂奶般把那对饱满的胸肌往她面上盖,低声诱哄着: “帮我吸吸好不好?” 沙哑的嗓音布满欲色,泛着颗粒感,一粒粒摩挲着耳廓。 埋在穴里的鸡巴浅浅抽弄着,龟头一下下磨着穴里的软肉。 陈冬脑子浑浑噩噩地,张口吮住软弹的胸肉,身下人立刻爽得呻吟一声,鸡巴凶狠顶进穴中。 这一下操得又深又重,壶口被顶得凹出个龟头的形状,恨不得能把囊袋也挤进窄穴中似的。 陈冬闷哼一声,便不自觉退了半寸,张着唇想喊叫。 聂辉猛地扶住她的脑后,更深地把乳肉填进她口中,以奶头去磨蹭她的舌苔。 陈冬被憋得喘不上气,齿间使了力道,狠狠咬住他的乳肉。 欢愉的呻吟自薄唇溢出。聂辉喘着粗气拼命把鸡巴往穴里贯,抓起她的手掌去揉捏另一团胸肌。 手掌被大掌包着,抓着手指去掐那粒坚硬的奶头,又揪又扯。 他一双眼泛着红,窄腰凶狠地挺动,直把肉壶撞得在肚里打转。 一股又浓又烫的白精灌进窄小的肉穴中。 聂辉低低呻吟一声,喘息着垂下眉眼。 陈冬的脑袋埋在他饱满的乳肉间,殷红的唇如小孩吃奶般吮着胸乳,吸着他的奶头,湿淋淋的穴眼滑出串白精,翕动着嘬着他的鸡巴。 他心中生出股满足感,又将奶头往她嘴里塞了塞,大掌拢住濡湿的、外翻的唇肉,夹在指尖亵玩。 “喜欢吃鸡巴还是喜欢吃奶子?” 他边问,边把手掌嵌进濡湿的唇肉中,粗鲁地飞快搓动。 掌心狠狠碾过蒂珠,蹭过穴口,飞溅起满地淫液。 快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贯进脑中,叫她猛地吐掉口中的乳肉,呜咽着夹腿躲避。 “看来是喜欢吃鸡巴。” 聂辉笑了声,狠狠搓着她的腿心,待她哆嗦着高潮时,掐着她的腰把鸡巴推了进去。 鸡巴刚抵在宫口,陈冬抖得更厉害,像是又到了一次。 “去洗洗吧。” 他弯着眸子去亲陈冬的嘴,就这么把鸡巴插在穴里,架着她的腿弯起身,边走边操。 花白的屁股只被根粗长的鸡巴支撑着,抵在宫口又捅又戳。 短短几步路,插得陈冬去了两次。 淫液顺着二人交合处,沥沥拉拉淌了满屋。 待走进卫生间,聂辉抱着陈冬立在镜前,手指故意扒开唇肉给她看个明白。 “瞧,多漂亮。” 他一下下挺动着腰身,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浮着层潮红的皮肉翻飞出肉浪,两团奶在身前乱颤,艳红的奶头翘立在空中,一下下画着圈。肥厚的阴唇外翻着,露出里头那颗鼓胀的蒂珠。一根粗长狰狞的鸡巴在穴眼里进进出出,囊袋把花白的臀肉抽打得通红一片。 扒着肉唇的手指移到蒂珠上,指腹刮蹭着尿孔,半垂在唇角的小舌被吮在口中,裹进濡湿的口腔舔舐。 陈冬的视线逗留在镜中。 那张属于她的面容被欲色裹挟填满。柳眉微蹙,眼眸覆着层迷蒙的水雾,口角淌着缕透明的涎水,纤长的脖颈无力地后仰着,熟悉、又陌生。 那两条在半空中虚虚荡荡的双腿,被架在腿弯的手臂紧拽,渐渐被吞噬在欲望的泥潭中。 白花花的臀肉忽然抽搐起来,细小的、被温柔抚摸的尿孔痉挛着,喷出一股股水流,激射在明亮的镜面上。 笑 清晨,小灵通播放着刺耳的乐曲,在床头嗡嗡作响。 厚重的窗帘遮蔽着晨光,将卧室笼得漆黑一片。 一具纤薄的身躯埋在柔软的被褥中,散乱的乌发遮住半张面容。睡衣领口微开着,细腻白皙的肌肤在晦暗的光线中泛起光泽,映出脖颈上一片片醒目的红痕。 聂辉关闭小灵通的闹钟,将陈冬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陈小姐,上学要迟到了。” 那半张陷在枕中的面颊浮着层薄红,呼吸略显急促。滚烫的体温火热地熨在手上,令聂辉动作一顿。 他飞快地走出卧室,不一会儿端着水杯与药片进来,抵着唇送进陈冬口中。 陈冬烧得已然有些迷糊了,脑袋仰在他臂弯,仍是掀着眼皮昏沉地道: “小年还要上学……” 话声像鸭子叫似的,沙哑粗嘎。 她无数次在梦中回到校园,坐在教室中。明净的玻璃窗,远方的蝉鸣,窸窸窣窣的纸张翻动声…… 是遗憾,是执念,也是梦魇。 她无法继续念书,可小年不同。 那一座座神圣的象牙塔,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唯一的一张船票。 那里阳光普照,那里无有机器的轰鸣。 聂辉摩挲着她的面颊,轻声道: “睡吧。” 低沉的嗓音罕见地,透着股温柔的质感,轻柔地抚平她紧绷的神经。 她不堪重负地松懈下来,缓缓阖上眼皮,意识重新沉入片纷乱的、没有边际的黑暗中。 聂辉在床边静静立着,直到她呼吸重新规律起来,才迈到另一侧,长臂一捞,把小年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小年掀开惺忪的睡眼,刚看清他的面容,身体便瞬间紧绷起来: “哥,你咋了?” “八点到校。”聂辉把他搁在地上,动作算不上轻柔:“你还有二十分钟洗漱。” 小年偏过头,望着床上的陈冬:“俺姐……” “生病了。”聂辉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不要吵醒她。” 那双眸子散漫地从他面前扫过,登时令他噤了声,手脚麻利地套上衣裤往卫生间冲。 临出门时,聂辉提着书包递到他面前。 他神情忽然一顿,把书包抱在怀里,手指抠弄着边缘的拉链,试探着问道: “哥,俺今天能不能请一天假照顾俺姐?” 这傻小子,连借口也不会找。 聂辉无语地笑出声,掀起眼皮看他: “你姐要是知道,不得活吃了你。” 小年一听到陈东的名字,腰杆子立马弯了下去,穿好鞋,低眉顺眼地哀求聂辉: “千万别跟俺姐说……” 他喉头滚过丝低笑,抬手推开防盗门: “快走吧。” 俩人一前一后迈进电梯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排风扇嗡嗡作响。 聂辉倚着轿厢壁,饶有兴致地偏头问道: “你怕你妈还是怕你姐?” 小年垂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十分坚定地道: “怕俺姐。俺妈生气了虽然会揍俺,但是揍完就消气了……俺姐生起气来就一直不搭理俺。” 说完,又补充道: “上回俺去河里玩,叫俺姐给抓着了,一个星期都没跟俺说一句话。” 他听见聂辉低声的笑,胆子也大了几分,仰着脑袋望他:“哥,你是不是喜欢俺姐?” 聂辉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只懒洋洋地瞧他一眼,眼眸还挟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 小年敛着眼睫,眼神闪烁,声音细如蚊呐: “俺瞧见你俩在厨房亲嘴儿。” 说完这句,脖颈子都泛起层红,仍是臊着张脸好奇地问道:“你俩处对象啦?俺姐不喜欢许童哥啦?” 许童。 这名字自舌尖滚过一遍,滑进喉中。 聂辉摸出根香烟衔进口中,火光将漆黑的眼瞳映得格外明亮。 他吐出口烟雾,狭长的眉眼微弯着,嗓音透着丝漫不经心: “你姐喜欢许童?” 小年思考片刻,老实地点了点头:“俺觉得喜欢,许童哥走了以后,俺姐不高兴了好几天。” 叮—— 电梯门缓缓开启。 聂辉抬腿跨出电梯,声音仍是懒懒地:“走了。” 那双长腿迈着大步,丝毫没顾忌身后的矮个子小孩。 小年屁颠颠地小跑着跟在他后头,铅笔盒在书包里颠得哗哗作响,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 “许童哥对俺姐可好啦。带俺们去看电影,去溜冰,还给俺们买可乐和汉堡吃。” 聂辉一下子立住脚步,唇角扬起个嘲弄的弧度:“这就叫对你姐好?” “奥。”小年眨眨眼:“许童哥有啥东西都先拿来给俺姐。” 聂辉用鞋底捻灭烟头,俯下身,掐起小年放在摩托车座上:“你懂个屁。” 这话叫小年很不乐意。嘴角一耷拉,气哼哼地: “反正俺姐跟许童哥在一起的时候都笑得可开心了!” 聂辉不再理会小年,跨上车,只留下个宽阔的背影,声音平静:“抓好。” 摩托嗡鸣着,驶出小区大门。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流窜。 聂辉拧动着油门,眼眸望着前方,脑中慢慢浮现出那张清冷的面容。 或平静漠然,或恼怒憎恶,甚至是布满情动的潮红…… 陈冬从未对他笑过。 她的眼眸会弯垂着,饱满的唇瓣扬起柔和的弧度,日光将一对瞳仁照得明净透亮……而后,深深地,映出个陌生男人的身影。 他敛着眼睫,忽然调转车把,车尾猛地在街上一甩,呼啸着冲反方向飞驰而去。 小年白着张脸,连尖叫都卡在喉中,只把面颊贴在聂辉背脊,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腰。 摩托直直停在百货商场前。 聂辉从车上跨了下来,长臂一捞,夹着软了腿的小年往快餐店走去。 他点了份套餐端到小年面前,勾起薄唇,下巴一扬: “吃吧。” 油炸食物散发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 小年茫然地仰着脑袋看他,最后仍是抵挡不住,伸手捏起根薯条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谢谢哥。” 聂辉弯着眉眼,手掌交迭再下巴前,一双瞳仁蕴着暗芒,笑眯眯地: “再跟我讲讲你姐和许童的事。” 吝啬(h) 小年嘴里嚼着汉堡,说话也没什么章法。 翻来覆去还是讲那么几件事,溜冰、看电影、吃汉堡。 聂辉倚着椅背,目光虚虚落在窗外人潮涌动的街道。 一辆浅蓝色自行车在灰蒙蒙的街头穿梭,后座上斜坐着个长发姑娘。 她的外套洗得发白,一双陈旧的帆布鞋悬在半空,伴着车轮碾过落叶的脆响轻轻摇晃。 她的手指,灵巧地、轻盈地勾开背包拉链,将一个包裹严实的褐黄色信封塞进包里,又齐整地迭进一条藏蓝色围巾。 而后小心地,郑重地,将那灰扑扑的破旧背包抱进怀中。 她的手臂紧紧地环过少年的腰身,轻柔、眷恋地,将面颊贴在少年的后脊。 她的眼眸是弯垂的,她的唇角是上扬的。 只有那双漆黑的瞳仁,一寸寸,缓慢地枯萎。 聂辉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打断小年无意义的话语: “许童干什么去了?” 小年啃着根鸡腿,面包糠洒了满桌,含糊道:“他爷生病,俩人一块上医院看病去了。” 聂辉微眯着眼眸,唇角缓缓地,扬起个弧度。 她亲手剖开坚硬的铠甲,将最炽热、最赤诚的灵魂呈在许童面前。 那是他从未触及,也无法触及的柔软。 他喉头滚出声低笑,半掀起眼皮,狭长的眼眸散漫幽暗: “吃好了没。” 小年放下鸡骨头,闷闷应了声,磨磨蹭蹭拿起纸巾,细致地擦着手指。 半晌,又大着胆子试探问了句: “哥,俺今天能不能不去上学?” 聂辉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为什么不想上学?” 小年不敢与他对视,垂着脑袋,小声道:“俺有个同学叫小胖,昨天俺偷偷带了盒糖豆去教室,上课的时候吃了一颗,叫他瞅见了……他威胁俺把糖豆给他吃,不然就要告老师。” 他飞快地瞟了聂辉一眼,瞧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他还威胁俺今天得给他带五块钱,不然还是要告老师!” “俺都给他吃过糖了!” 话到最后,还带了点哭腔,抬手在眼前抹了把。 老实,又不懂得变通。 这是被呵护、泡在爱意里长大的孩子才会养成的性格。 与陈冬没有半分相似。 聂辉把纸巾搁他面前,下巴一扬:“把脸擦了。” 小年抽抽嗒嗒地拾起纸巾,狠狠擤了把鼻涕。 “小胖找你要钱,你就说明天给他。”聂辉站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 小年急躁起来,小跑着跟在后头:“那他告老师了咋办?” “他告诉老师,就没有钱拿了。”聂辉弯着眸子,笑眯眯地:“等晚上放学,回家好好问问你姐,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办。” …… 聂辉走进卧室,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 他拉开衣柜门,细致地将一件件女式服装挂在衣架上。 甚至袜子与内衣。 满满当当,填满了整个衣柜。 他收拾完,俯身试了试陈冬额头的温度,而后自顾自地脱去衣服,钻进被窝。 他轻手轻脚剥去陈冬的睡衣,慢慢地,把她拖进怀中。 白皙的,布满齿印吻痕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环着她的腰身,脑袋埋在她发顶,用面颊蹭了蹭。 和他相同的,完全一样的气味。 那丝丝缕缕的香气自鼻腔蜿蜒至心肺,融进血肉之中,化作股快意的热涌,游走在四肢百骸,引得身体微微颤栗。 胯间沉甸甸的肉柱,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轻缓地揉捏着绵软的乳房,指腹夹住只乳珠在指尖逗弄。 怀中人不安地夹了夹腿,圆润的臀肉紧贴着肉根磨了磨。 他口中溢出声舒爽的叹息,并指贴在肉缝上一摸,指尖便染上晶亮的水渍。 那两指扒开唇肉,轻柔地摩挲着蒂珠,又抓了她一只手去揉搓两颗硕大的囊袋。 不一会儿,那两瓣屁股便夹着鸡巴抽搐起来,翕动的穴眼吮进大半个龟头。 湿缠的穴肉紧绞着龟头蠕动、吮吸。 “哈……” 他压着那只手掌,贴住裸露在外的柱身拼命撸动,另一手狠狠攥着悬在半空的囊袋。 痛楚与快感交织着,电流般顺着后腰直蹿进脑中。 他一个挺身,鸡巴深深贯进肉穴,直抵着肉壶,爆出一股股黏稠的浓精。 陈冬烫得哆嗦一下,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嗓音沙哑: “小年上学了吗?” 聂辉垂着头去吻她的唇:“去了,不用担心。” 唇舌勾缠的水渍回荡在房里。 泡在穴里半软的鸡巴片刻又硬了起来。 他缓慢地抽动起腰身,龟头顶在穴里的软肉慢慢磨动,舌尖描摹着她的唇瓣,声音覆着浓厚的情欲: “我帮你舔舔,好不好?” 陈冬半眯着眼,低低呻吟一声,鼻尖短促地“嗯”了一下。 聂辉陡然绷直身子,伸着脑袋去看她: “你说什么?” 陈冬掀起眼皮看他,眼尾浮着层欲色的潮红,连带着眼睑那颗清浅的小痣也染着风情。 只一眼,就把身子背了过去。 他连忙去勾她的舌,窄腰缓缓顶动,轻柔地操弄着穴肉。 直插得她软着身子连连低喘,穴里汁水满溢,才跪在她腿心去舔那口软穴。 精水混着淫液滑进他嘴里,湿软滚烫的唇肉紧闷着他口鼻。 他用唇包住穴眼吮吸,灵巧的舌舔弄蒂珠,埋入穴肉,像条狗一般把脑袋埋在她腿间,贪婪地舔舐着,手掌探在身下,一下下撸动着鸡巴。 直叫陈冬喷了两回,才腻着满脸水光去亲她的嘴。 他脑袋埋在陈冬胸前,以面颊一下下蹭动着绵软的乳肉,舌尖勾住粒乳头含进嘴里吮吸。 “你爱不爱许童?” 他忽然问道。 许久却没得到回应。 他抬起头,瞧见陈冬平静的睡颜,低低笑了声,凑着头,轻柔地去亲她的嘴。 他握着鸡巴,龟头抵住湿漉漉的穴眼,猛地贯进深处。 登时把陈冬操得醒了过来,尖叫与呻吟被他细密地吞进齿间。 他骑在她身上,拼命地、凶狠地撞击着,一双狭长的眸子映着火光,明亮而昳丽。 他握着陈冬的手掌,一根根填入唇间,舌尖温柔地勾缠着那根畸形的、微微蜷缩的小指,笑眯眯地: “陈小姐,你太吝啬了,训狗不是这么训的。” 路上慢点(微h) 手机屏幕闪烁着,在床头嗡嗡作响。 赤裸的,柔软的身躯陷在怀中,光滑的肌肤紧密地贴在胸前。 聂辉掐断闹钟,手掌握住绵软的乳肉,垂头去吻怀里人的唇: “晚上想吃什么?” 那嗓音低沉地,镀着浅淡的欲色,长舌轻柔地描摹过饱满的唇形,侵入口中,细致地吸吮着舌肉与唇齿,翻搅起暧昧的水渍声。 “……凉皮。”陈冬被吮着舌尖,话声含含糊糊:“去接小年放学吗。” 聂辉恋恋不舍地吐出她的舌,贴着她颈窝蹭了蹭,鼻端应了声:“嗯。” 他又磨蹭半刻,起身穿上衣服,漫不经心地合上房门: “我出门了。” 一道朦胧的声音,忽地从门缝中传来。平淡地,细微地,飘散在他耳廓: “路上慢点。” 那条握住门把手的小臂肌肉陡然隆起,门板直直停在半道,虚虚留下一道窄长的缝隙。 晦暗的光线中,床榻上那道纤薄的身形影影绰绰,裸露在薄被外的肌肤泛着瓷白的光亮,残存着细密蜿蜒的吻痕。 那双瞳仁也与黑暗融为一体,平静地,冷淡地,与他的视线交汇。 聂辉直直地注视着她。狭长的眼眸盈着灼灼火光,如野兽般,蕴着最原始的、也最病态的欲望。 凸起的喉结,极其缓慢地上下滑动半寸。 他忽然敛下眼睫,喉头滚出声低低的笑意,关闭房门迈着大步离去。 咔嗒。 防盗门闭合的声音传入耳中。 一声轻缓的叹息自唇齿间溢出,盘旋飘荡在黑暗的、寂静的卧室间。 陈冬缓缓起身,摸索着拾捡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重新套在身上。 当聂辉带着小年回来时,她已经坐在沙发上,目光淡淡自电视屏幕扫向玄关: “锅里有绿豆汤。” 空调嗡嗡作响,茶壶里蒸腾着水汽,几件男式短袖挂在阳台左右摇晃,绿豆汤清甜的香气自厨房飘散而出。 她穿着条碎花睡裙,乌发垂落在腰间,裙摆长长地垂落在小腿前,赤裸的足掌搭在沙发边缘。 聂辉笔直地立在原地,目光紧紧注视着那截儿悬在半空,虚虚荡荡的清瘦踝骨。 漆黑的瞳仁缓缓镀上层幽亮的暗芒。 小年自顾自脱了鞋冲进客厅,把几个塑料袋摆在桌上:“姐,今晚吃凉皮,哥买了凉皮!” 他衣裤上沾着泥灰,连面颊都染着一团团黑印。 陈冬陡然直起身,声线紧绷:“怎么弄得这么脏?和别人打架了?” “学校的沙坑填了新沙,我们玩沙子啦。” 小年笑嘻嘻地,心情瞧着比昨天好上许多,抬腿就要往沙发上爬。 “脏死了!”陈冬尖叫起来,在他屁股上轻抽一巴掌:“先去洗澡!” 小年揉着屁股,委委屈屈地哦了声,一溜烟地钻进卫生间。 直至里头传来哗哗水流声,陈冬才掀起眼皮,虚虚望了聂辉一眼。 那双眸子眼尾微微上扬,如柳叶般,柔和而锋利。细小的锯齿轻慢地划过心头,切割着血肉,脊骨流窜起或酥麻、或锐痛的快慰。 他一瞬间迈起大步向前,俯着身子捉起一只脚踝贴在唇边。 唇齿细密地啃噬过清瘦的踝骨,顺着纤细的小腿蜿蜒往上,吮吸着腿根的软肉。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垂落在他面庞,直直地与那双火热幽亮的眼眸对视,面无表情地,却也毫无动作。 纤薄的唇线游移至腿心间,嘴唇一包,将内裤含在口中吸吮。 陈冬微眯起眼,鼻腔轻哼一声。 灵巧的长舌隔着布料,一下下舔舐着肉缝,挺直的鼻梁嵌进唇肉间,鼻尖碾动着蒂珠。 没一会儿,内裤便湿淋淋地陷在肥厚的唇肉间,勾勒出硬挺的蒂珠与穴眼吞吐水露的翕动形状。 他伸手扯住内裤根部,以湿漉漉的布料去摩擦肿胀的阴蒂。 身下人呻吟一声,腿肉难耐地绞住他的颈子,严丝合缝地将他面颊嵌在濡湿的腿心处。 他掀着眼皮,长眸将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呻吟愈发激烈,指节揪住他的发丝,挺动腰身,夹着他的脑袋来回磨蹭。 他猛地提住内裤,直直勒住蒂珠,嘴巴包住穴眼狠狠一吸。 陈冬猛地一挺腰,口中发出声短促的尖叫,腿肉哆嗦着绞住他的脑袋。 他抬手把湿黏的内裤拨到一旁,灵巧的长舌钻进穴眼,勾缠起一团团淫液。 陈冬软着腰,无力地喘息着,半晌,腿肉慢慢收紧,死死地将湿淋淋的穴压在他脸上。 滑腻的、濡湿的唇肉蒸腾着热气,挤压着口鼻,腿根绞着他的颈子,湿润的窒息感翻搅进大脑,叫他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栗。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腰肢,死死将花白的、湿淋淋的屁股按在脸上,发了疯似的用舌头去钻那湿缠滚烫的穴眼。 窄腰在空气中胡乱顶了几下,顶在裤裆间的肉柱勃动几下,竟喷出股又浓又黏的精液,在裤子上洇开一团团湿痕。 压在面上的白花花臀肉陡然抬起,萦绕着麝香气息的空气灌进口中。 他失神地仰在沙发上,胸膛急促起伏着,映红的长舌缓慢地唇边探出,舔舐着被淫液染得晶亮的唇瓣。 “爽死我了。” 他笑眯眯地弯起长眸,那双眼眸翻涌着疯狂而热烈的欲望,隐秘、又炽热地紧锁着她的身影。 直至她走进卧室,关上房门,才将那道灼灼的视线隔绝。 陈冬轻轻呼出口气,转身催促着小年上床休息。 夜色中,小年埋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扭动着。 半晌,才闷闷地问道:“姐,你睡了吗。” 陈冬睁着眼眸,瞳仁在黑暗中安静而沉默,淡淡道:“咋了。” 他支支吾吾地将小胖的事同陈冬讲了一遍,绞着手指,眼神不安地闪烁着:“姐,要是你,你该咋办?” 陈冬张了张口,转而又抿住了唇。 她想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想说叫小年反过去威胁小胖。 ……可这样是对的吗? 她的生存经验,她的处世之道,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攥起手掌,指尖摩挲着那根畸形的小指。 最终,她只是敛着眉眼,叮嘱小年: “不要轻易被别人欺负。” 牛棚里那根扁担,仍无休止地鞭打着她的灵魂。 一刻,也不曾停歇。 啤酒瓶 嫂子出院的那天,陈冬借了辆轮椅把她推了回去。 她们沿着漫长的街道往回走,嫂子一张脸被日头晒得通红,仍笑眯眯地同陈冬讲些医院的趣闻。 等红绿灯时,她握着陈冬的腕子,眼尾的细纹飞进发鬓之中,唇瓣干涸地起了层白皮,唇角弧度上扬: “你工作咋样?雇主对你满意不?上回的香蕉他们吃了没?” 陈冬拧开茶杯,递到她手里,眼眸弯垂着:“吃了,都说很甜。” 嫂子捧着茶杯,下巴一扬,神气得很:“我就说嘛!” 轮椅吱吱呀呀地拐进熟悉的巷道,在狭窄昏暗的楼道口停了下来。 陈冬弯下身子蹲在轮椅前,纤细的手臂在半空晃荡:“我背你。” “我自个儿能走!” 她手指死死抠住轮椅扶手,大声嚷嚷起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咱俩别再摔喽!” 陈冬却不听她说那么多,提着她两条腕子扣在肩头,腰身一个发力,便将人背了起来。 纤瘦的小腿紧绷着,鞋底一步步印在水泥台阶上,又沉又稳。 自她背起嫂子的那瞬间,嫂子便忽然失去了声音。 安静地,沉默地,一言不发地伏在她肩头。 她走几步,便歇下来喘上几口,汗水把衣裳浸得透湿,紧贴在脊背上。 恍惚间,几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重不重?” 嫂子忽然问道,话声挟着浓厚的鼻音,伸手在她额前抹了把。 她瞧着那只被汗水腻得发明的掌心,轻快地笑了声,喘息着道: “嫂子,你晓得不,俺老板家里住的房子有电梯,方便得很。” “以后有钱了,咱们也搬到那种房子里。” 嫂子也笑了起来,喉管里如堵着团棉絮,沙哑地,沉闷地,连声应了几句好。 待她艰难地将嫂子搁上床铺,身子便顺着床沿滑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掌不住按压抖动的双腿。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哽咽声自床榻升腾而起,飘散回荡在狭小的卧房。 “嫂子,咱今晚别做饭了,你想吃点啥?我一会儿接小年顺道买回来。” 陈冬仍坐在地面,脑袋微垂着,嗓音平静。 “你不用管了!”嫂子抬手在她肩头推了一把,湿漉漉的手背蹭过她同样湿漉漉的皮肤:“你大哥一会儿就回来……你快走吧,主家晚上也等着吃饭呢,别耽误工作。” 陈冬没有回头,只沉默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踏出小巷,迈出家属院。 直到她乘坐电梯,摇摇晃晃地打开防盗门。 狼狈、单薄的身影立在偌大的、空无一人的屋中。 她晓得嫂子为什么哭。 觉得亏欠她,觉得拖累她,也觉得自个儿无能。 她亦有相同的感受。 她蹬下鞋子,朝着卫生间走去。 不一会儿,嘈杂的水流声便从里头传来。 透过房门,朦朦胧胧地,回荡在寂静的房屋中。 …… 防盗门闭合的声响传来。 整间客厅笼在黑暗中,只剩下电视荧幕的微弱光亮投射在沙发前,映出那道纤薄的身影。 脊背挺得笔直,如根弓弦般紧绷。手臂直直伸在半空,指尖不断按压着遥控器的按钮。 明灭的光影将那张白净的面容映得时隐时现。 “吃饭了没?” 聂辉坐到陈冬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去吻她的唇。 一只手掌忽然抵在他面颊上,掌心掩着薄唇,将他脑袋往后推了推。 “你的电视坏了。” 陈冬皱着眉,目光固执地落在电视荧幕上,一下下换着台。 话声含糊地,透着丝不悦。 浅淡的酒精气味自唇齿间溢出,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 “你喝酒了?”聂辉直起身,视线扫过茶几台面。 五六罐啤酒的空瓶杂乱地竖在桌上。 “你的电视坏了。”她又重复一遍,偏过头去看他:“星期五,八点,闪耀女声。” 聂辉终于搞明白她的意图,脑袋拱在她颈窝处低低笑了起来:“应该是播完了。” “播完了?”陈冬皱着眉,敛下眼睫。半晌,又掀起眼皮瞧他:“那我什么时候能看?” 那双柳叶般的双眸微眯着,眼皮覆着层浅淡的薄红,漆黑的瞳仁明亮地映出他的身影。 聂辉饶有兴致地直起身,支着下巴,眉眼弯弯地逗弄她:“你亲亲我,我便带你去看。” 陈冬睨他一眼,忽地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饱满的、嫣红的唇瓣缓缓靠近,唇齿间溢出的苦涩酒气,暧昧地勾缠着他的鼻息。 他喉结滑动半寸,长眸微敛着,目光灼热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她忽然顿住身子,双唇微张着,涌出股极细微的气流,喷洒在他面颊: “呸。” 一缕散碎的额发自耳后垂落,羽毛般轻拂过他的眼睫。 聂辉气得笑了声,陡然将她掀翻在沙发上,伸长手臂去挠她肋间的痒痒肉。 她尖叫着哈哈大笑,身体如蛇一般地扭来扭去。 闹了一阵,忽然盘腿夹住他窄瘦的腰身,手臂吊在他肩头,眼尾盈着水光,可怜巴巴地瞧着他:“我要看闪耀女声。” 聂辉闷笑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托着她的屁股从沙发上直起身来。 他抱着陈冬走进书房,坐进皮椅中,下巴搁在她颈窝,自网页上搜出个视频。 起初,她还看得津津有味儿。 没一会儿脑袋便一点一点地,眼皮都阖了起来。 聂辉吮着她的耳珠,嗓音盈着低沉的笑意: “回去睡觉吧。” 怀中人猛地直起身子,偏过头,眉心紧皱: “不行,我要看最后谁赢了。” “我替你看。”聂辉说着,将她脑袋压在颈窝,垂头勾缠她的舌:“先睡吧。” 泠冽的松香杂糅着烟草气息,萦绕在鼻端。 她嘟嘟囔囔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猫儿似的枕着他的肩颈蹭了蹭。 只半息间,呼吸便平缓下来。 聂辉静静环着她的腰身,掀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脑荧幕。 直至视频播到最后一集,他才关闭电脑,踏着清晨朦胧的日光,将陈冬抱回黑暗的卧房中。 沉默 陈冬陷在沙发中,耳畔回荡着电视机的广告词,与锅铲碰撞的声响,瞳仁不自觉向厨房中瞟去。 日光映出炉灶前高大的身影。 两片肩胛骨如蝶翼般翕动着、蓄势待发。湿黏的衣襟勾勒出流畅的腰线,骨节分明的手掌青筋迸现,利落地翻动着锅铲。 那双幽亮的蛇瞳朦胧在烟火气中,漆黑的鳞片细密地收拢在颈侧,顺着凸起的脊骨蜿蜒探进衣领。 混杂着酒精的滚烫鼻息,狭长的、映着明亮笑意的双眸,不掺杂丝毫情欲的亲密拥抱……一幕幕镀着温柔朦胧的夜色,在脑中翻涌。 漂亮。 这二字陡然浮现在脑海,如块通红的烙铁烫进眼眸,叫她一瞬间绷着下颌收回视线。 直至她坐在餐桌前,脑袋也始终埋在饭碗中。 聂辉立在旁侧,目光灼灼垂落在她发顶。 “闫夏拿了冠军。”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嗓音低沉地挟着丝笑意。 陈冬身子一顿,仍是一言不发,瞧着是不打算认账了。 聂辉轻笑一声,伸手把她额前散碎的发丝别在耳后: “先吃吧,我去洗个澡。” 陈冬自顾自吃完饭,正立在水池前清洗着碗筷,聂辉又黏黏糊糊贴在身后,凑着头去吻陈冬的唇。 那双长眸微敛着,漆黑的瞳仁镀着明亮温柔的笑意,直直地映出她的身影。 氤氲着潮水汽的潮湿发丝划过脖颈,如片羽毛抚过,令心间泛起湿漉漉的痒意。 陈冬猛地偏过头,推开他的脑袋:“我下午要出门。” 聂辉目光垂落在她面庞,瞧见浓密的乌发间隐约透出片浮着层淡粉的耳廓,轻笑一声,反手叩住她的腕子,面颊贴着掌心蹭了蹭: “去哪儿?” 细腻、温热的触感,自掌心流窜在四肢百骸,如触电般。 “回趟家。” 她咻地抽回手,嘴里胡乱应着,火急火燎地往客厅逃去。 午后的空气格外闷热。 陈冬踏着蒸腾着热浪的水泥路面,手中的布袋浮躁地在身侧来回甩动,眉心紧皱。 ……她说不清楚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 模糊的,朦胧的。 令她焦躁不已,只能落荒而逃。 肩膀突然被轻拍一下。 陈冬抬起头,正对上刘乔阳那张娃娃脸,弯垂着双杏眸,同她打招呼: “嗨,陈冬,好巧呀。” 陈冬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抬腿就往前迈。 “前几天恰巧看见聂辉接你弟弟放学。” 刘乔阳紧跟在她身侧:“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讨厌聂辉呢,结果都住到一起了。” 说着,抬手在颈侧点了点,挑着眉,笑容散漫:“你俩谈恋爱啦?” 纤长白皙的脖颈处,印着几片淡红色吻痕,映衬着日光,格外刺目。 陈冬停下步子,心里的躁意陡然消散,如沉在冰窟中,渐渐沁出丝缕寒意。 这本就不是偶遇。 她偏过头,话声冷淡:“你到底有什么事。” 刘乔阳笑了笑,摸出根烟衔进唇中: “陈冬,离聂辉远点。” “你欠他的钱,才被一步步逼到现在的处境。”他掀起眼皮睨她,缓缓吐出口烟雾:“你忘记他是做什么的?” 那道清润的嗓音裹挟着浅淡的薄雾,飘散回荡在耳廓: “除了你,那间屋子还住过多少像你一样的姑娘?” 握住布袋的指尖陡然收紧,甲缘泛起一阵阵的白。 陈冬面无表情地望向刘乔阳,又重复一遍: “你到底有什么事。” 刘乔阳弯着眼眸笑了起来,喉管处的狰狞疤痕朦胧地笼在烟雾中。 “你把聂辉带出来,我替你教训他一顿怎么样?”他把烟头掷在地面,用鞋底碾了碾,语气轻慢:“今夜十一点,我在楼下等你一个小时。” 喑哑的蝉鸣无休无止地传入耳中。 陈冬直直注视着他的眸子,开口问道: “你把老宋怎么了?” 那双明亮的眼瞳蕴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双唇轻缓地吐出句话: “……谁知道呢。” 她没再开口。 不答应,也不拒绝。 只是沉默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那道纤薄的倩影被热浪裹挟着,扭曲吞噬,渐渐消散在街道尽头。 刘乔阳立在原地,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带几个人,今晚弄聂辉。” 他举着手机,目光直直望着街道尽头,眉眼弯弯地: “放心吧,这次肯定不跑空。” …… 陈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直至如血的残阳消退在漆黑的夜幕中,才迈动脚步,向市中心走去。 她平静地打开那扇防盗门。 厨房中,锅铲碰撞的声响,纠缠着烟火气息,回荡在明亮的客厅。 她沉默地趿上拖鞋,走进黑暗的卧房,将身体置于柔软冰冷的床铺之中。 半晌,房门被轻轻推开。 她听见一串沉稳的脚步蔓延至床边,床垫下陷。 坚实、饱满的胸膛挤压着她的手臂,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窝。 “饭好了。” 低沉的,沙哑的嗓音自耳廓传来,柔软的薄唇自颈侧蜿蜒,亲昵地,一下下摩挲着唇瓣。 陈冬平静地别过脸,将身子背了过去。 月辉自窗外洒进屋中,映射在那道纤薄的身影上,每一截凸起的脊骨都镀上层冰冷淡漠的银辉。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动弹,似是愣住一般。 而后,忽地掰过她的脑袋,直直地与她对视。 那双狭长的眼眸微眯着,瞳仁融在夜色中,幽暗地闪动着光亮,与颈间倒竖的蟒瞳相映。 聂辉俯下身,吮住那嫣红饱满的唇瓣,狠狠咬了口。 锋利的犬齿刺入皮肉中,铁锈味儿的血液交融在两人唇齿之间。 陈冬被堵着唇,呜呜地用拳头捶打他的肩头,推他的脑袋。 他却不管不顾地压在她身上,长舌粗暴地撬开齿关,挟着泠冽的松香,凶狠侵入口腔中,勾缠起舌肉吮吸、翻搅。 淫靡的水渍声回荡在整间卧房中。 滚烫的掌心滑进衣摆,直直握住绵软的乳肉。 覆着薄茧的指腹粗鲁地揉捏着乳珠,甲缘一下下刮挲着奶孔,引得身下人扭动着腰身,不住颤栗起来。 我什么都能给你(h,慎) 细白的奶肉自指缝中溢出,肿胀的乳珠被夹在指节中一下下提起。 那双柳叶般的眼眸,眼尾浮着层薄红,只一对潋滟的瞳仁,如蕴着火光,死死地瞪着他。 聂辉吐出她的唇。 猩红的舌尖垂落下细长的银丝,淫靡地牵扯至染着晶亮水光的饱满唇瓣间。 他直起身子,伸手把陈冬的睡衣卷到胸口,花白的乳浪跃入瞳中,嫣红的乳珠随着胸膛起伏微微颤栗。 “你恶不恶心!” 陈冬蹬着腿去踹他,一对乳儿挺在身前胡乱颤动。 聂辉一把捞住她的脚踝,扒下她的睡衣内裤。手掌死死卡住腿弯,将两条腿对折在乳肉前,只余下个白花花的屁股翘在空中。 “都操了这么多回了,现在嫌恶心?” 那双长眸萦着股戾气,眼尾弯垂着,薄唇上扬。目光垂落在水光淋漓的肉蚌上,俯下身子粗鲁地将蚌肉包进薄唇中。 头顶忽然传来漠然的话声: “聂辉,二姐是谁?” 冷不丁听见这个称呼,聂辉动作忽地一顿。 半晌,自腿心间抬起半张湿漉漉的面颊,直直映上那双平静的眼眸,反问道: “陈小姐,许童是谁?” 掌心下的腿肉陡然紧绷,而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陈冬蹙着眉,认真、且严肃地回答: “是我弟。” 弟弟。 聂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敛起眸,重新将面颊贴上黏腻的肉唇。 灵巧的长舌舔开湿漉漉的肉缝,径直撩拨起顶端濡湿的蒂珠。 陈冬口中溢出声低吟,仍挺着身子焦躁地去扯他的头发: “你说呀,二姐是谁?” 话音还未落,蒂珠猛地被包进口中,粗糙的舌苔舔弄着窄小的尿孔,舌尖粗鲁地直往尿眼儿中钻。 陈冬陡然软了身子,喉中溢出声短促的尖叫,手指死死拽着他的发丝。 聂辉像是报复一般,嘴里吃得渍渍作响。吮着尿孔又吸又舔,高挺的鼻尖磨蹭着鼓胀的肉核。 纤细的腰身忽然紧绷起来,将滚烫的穴肉胡乱拱在他脸上,花白的臀肉激烈地痉挛着,淫液猝不及防地喷了他满嘴。 陈冬眼眸失神地没有焦距。两条长腿无力地滑落在被褥间,大张着,露出湿淋淋的肉屄。 被吮得肥大的嫣红蒂珠鼓囊囊地顶开白嫩的唇肉,尿孔仍翕动着,一股股地往外激射着透明的水柱。屁股与腿肉不住抖动,翻涌起白花花的肉浪。 他掏出粗长的鸡巴,掐住那颗肉核,就着潺潺的汁液操进肉穴中。 层峦的褶皱被一寸寸撑开,穴眼绷得透明,肉袋一般,紧紧套住肉柱根部吸吮。 龟头刚抵住壶口,身下人忽然如条搁浅的鱼般抽搐起来,唇瓣大张,无声地喘息着。 仅仅插进去,便又叫她到了一次。 湿缠的穴肉紧绞着柱身蠕动,肉壶软趴趴地压在龟头上,软弹的壶口一下下吮吸着马眼。 聂辉搓揉着蒂珠,粗暴地操干起来。每一下都凶狠地顶弄着壶口,直将紧闭的肉壶开出条窄小的缝隙。 身下人柳眉紧蹙,眼神迷离,唇齿间溢出咿咿呀呀的呻吟。 即欢愉,又痛苦。 他狠狠一顶,龟头猛地贯进娇小的肉壶中,软弹的肉壁如张濡湿滚烫的小口,牢牢套着龟头挤压、吮吸。 “哈啊……” 他不住低吟着,长眸涣散,精实的窄腰飞快地顶动,用龟头一下下套弄肉壶: “你下午出去见谁了?” 陈冬叫插得两腿直蹬,只是哆嗦着屁股呻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平坦的小腹绷出个鸡巴的形状,隔着纤薄的皮肤蛹动,两条腿紧紧夹着窄腰,一对乳肉被撞得乱晃,肉浪翻涌。 他粗暴地掐住肿大的肉核揉搓,眼眸染着戾气与情色的潮涌,俯下身去勾缠她无力的软舌,喘息着,含糊地问: “是不是许童?你见到许童了?嗯?” 粗长的鸡巴凶狠地贯进肉壶,每次抽动都带出截儿嫣红的媚肉,丰沛的汁液浇灌着茎身,顺着交合处潺潺流淌,囊袋打得泛起层白沫,飞溅在被褥中。 激烈的快慰冲刷着四肢百骸,连骨头都变得绵软。 陈冬爽得眼珠都翻起白来,神智昏聩,勾着他的肩只是浪叫,一身细白的皮肉烧得艳红,翻涌起层峦肉波。 大掌忽地一巴掌扇在脆弱的肉核上,飞溅起晶莹的水渍。 啪。 她尖叫一声,弓着腰,肉穴噗地淋出股淫液,痉挛着倒在床上。 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透在额前,唇角露出截儿嫣红的小舌,涎水顺着面颊蜿蜒至耳侧。 聂辉细细用手指去抠弄脆弱的尿孔,吮住她的舌尖。 “他回来找你了?” 那双幽暗的瞳仁映着火光,直直注视着她,嗓音低沉沙哑: “他跟你说什么了?” 尿眼儿被抠得又麻又疼,蒂珠却被肆意拨弄,痛楚与快感勾缠着,黏糊糊地贯进大脑。 陈冬无助地挺着腰躲避,两只乳儿颤巍巍地抖动,声音挟着哭腔: “没有、我没有见他!” 聂辉凶狠地吻上她的唇,鸡巴猛地贯进肉壶,疯狂操干。 湿缠的穴肉拼命收缩,绞住填在穴里的鸡巴蠕动,囊袋飞速抽打在臀肉上,将白花花的屁股拍得通红。 他呻吟一声,拼命把鸡巴塞进壶里,马眼抵着宫壁,爆出黏稠的浓浆,一股股撑大肉壶。 她烫得痉挛起来,肚皮鼓胀,被手指抠弄的尿眼软软地翕动着,沥沥拉拉地往外淌着尿水。 聂辉眷恋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面颊磨蹭着白腻的乳肉,张嘴吸住一只奶,半软的鸡巴泡在汁水中,死死堵住穴眼。 那两条腿无力地大张着,痉挛着,只剩下尿孔一股股往外渗着尿。 聂辉眷恋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把奶肉吃得渍渍作响,鸡巴一下下顶弄着饱胀的肉壶,如顶着个水袋一般,在肚里乱晃出咕噜水声。 他抽出半软的鸡巴,手掌拢住往外流精的穴眼,细致地把精水糊在外翻着的肥厚唇肉上。 直到整个肉屄都染上他的气味,红肿的穴眼也包着他的精水,才探着手,把手指插进穴里搅弄湿漉漉的软烂穴肉。 他含着奶肉,掀起眼皮看陈冬,眼尾镀着欲色的薄红,含糊地问道: “你们两个还有没有联系?他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陈冬绞着他的手腕,嗯嗯啊啊地回着没有,眼角不住向下渗着泪水。 直弄得她屁股哆嗦着胡乱喷水,聂辉才伸手捞起床头的小灵通,夹着她的腿,磨蹭硬挺的鸡巴。 幽亮的灯光将他的面庞映得分明。 他手指按压键盘,打开通话记录和短信查看,鸡巴磨在陈冬腿窝,弓着腰低低喘息着。 里头空空如也,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他又打开通讯录,看着上面孤零零地只存下个“家”的号码,兴奋地勾缠陈冬的舌尖,鸡巴又填进软烂黏腻的肉穴中。 “陈小姐,别再跟他联系了。” 如叹息般含糊的话语混杂着淫靡的水渍声,飘散在晦暗的房间上空。 “我什么都能给你。” 回家 呼吸声轻缓地飘散在卧房上空。 吻痕与齿印细密地烙印在莹白的肌肤上,顺着脖颈,蜿蜒没入薄被之下。 一条臂膀,环过腰腹,轻柔地将那一截截凸起的脊骨,包裹在宽阔的、坚实的怀抱。 那双柳叶般的眼眸微睁着,漆黑的瞳仁融进晦暗的夜色中,平静,又漠然。 床头的小灵通忽地震了两下,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陈冬捞起小灵通,目光扫过屏幕。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短短的一行字,后头缀着个可爱的表情: 十一点了(^_^)。 陈冬想也没想,抬手将短信删除,连垃圾箱也清理干净。 她不恨聂辉,却也无法爱他。 她放下小灵通,眼睫渐渐阖起,呼吸平稳。 黑暗中,一双长眸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环在腰间的手臂缓慢收紧。严丝合缝地,将她的身体嵌进怀中。 …… 陈冬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与她说话时,眼睫冷淡地半掀着,瞳仁空荡荡地,映不进半个人的身影。 唯有在床上,她那饱满的唇瓣才吐露出婉转的呻吟,纤细的手臂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颈,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身。 那双眼眸蒙着层潋滟的水光,直直地与他对视。 于是聂辉没日没夜地勾缠她。亲她的嘴,吃她的乳,舔她的穴,待弄得她舒服了,便将鸡巴填进肉壶里,发了疯似的操弄。 情事一过,她立马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爱搭不理地,叫聂辉恨不得把她串在鸡巴上,每时每刻都操得她翻着白眼往外喷水。 工作上的事越来越多,黄龙那伙人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平白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聂辉腾出时间忙活了好一阵,叫黄龙在老爷子面前吃了个大亏,这才算彻底消停。 他拎着两兜小笼包,迈着步子匆匆往家走。 包子冒着热气,蒸腾在塑料袋上,笼出层朦胧的雾气。 那脚步踏进小区大门,拐过个转角,忽然止在原地。 楼道前立着个瘦长的少年。 麦色皮肤,劳改头,脚上蹬着双半新不旧的篮球鞋。脏兮兮的黑色书包耷在肩脊处,另一条背带支棱在半空晃荡。耳垂嵌着颗闪亮的银钉,眩目地映着晨光。 拎着小笼包的手臂瞬间收紧,淡青色的血管迸现在皮肤下,随着脉搏急促地跳动。 聂辉直直地注视着那道身影,长眸半眯着,瞳仁泛起如野兽般幽暗的光亮。 杀了他。随便把他埋在什么地方,山里、田里,丢得远远的。 总之,不能叫陈冬再见到他。 他浑身肌肉紧绷,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 叮。 电梯门闭合的声响自楼道传来。 一道纤薄的身影从昏暗狭窄的门洞走出。穿着朴素的短袖牛仔裤,手里提着个陈旧的布袋。瓷白的肌肤被日光镀上层柔和的光晕,精致的眉眼长睫半垂,目光虚虚落在足尖。 聂辉倏地收回步子,眼瞳烙印着那道倩影,下意识屏住呼吸。 别看他。 陈冬……不要看他。 那双空茫茫的眼眸,不该闯进任何人的身影。 没有他,更没有许童。 “陈冬。” 熟悉的、沙哑的嗓音陡然传进陈冬耳中,令她呆愣地立在原地,缓缓扬起头。 那双总是漠然的,平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浓郁的情绪,慢慢沁红了眼眶。 她伸出手,一把拽住许童的衣摆,身体颤栗着,半晌说不出话。只手指死死攥着那块布料,指尖泛白。 聂辉缓缓阖上眼眸,薄唇溢出丝疲惫的喘息。 他听见陈冬的声音哽咽着,蕴着汹涌的怒意,大声质问道: “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看到许童掏出个厚实的牛皮信封,递进陈冬手中,嗓音晦涩沙哑: “这是我欠你的。” 陈冬一巴掌打飞了信封,扬起布袋劈头盖脸地向许童砸去,激动地尖叫起来: “钱算什么!钱算什么!!” 信封啪嗒落在地面,封口大敞着,露出里头一捆红彤彤的崭新的钞票。 她立在原地,胸膛急促起伏,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许童。 许童拾起地上的信封,用手掌拍了拍,拉过她的布袋把信封塞了进去。眼眶红红地,唇角却上扬着: “对不起,你别哭啦。” 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叫陈冬落下泪来。 她抬手抹了把脸,声音硬邦邦地问道:“爷爷呢?” “去世了。” 许童弯着眼眸,轻飘飘地应了句:“埋在西边的公墓。你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他。” 泪水汹涌地模糊了视线。 她身形晃了晃,捂着眼睛小声抽泣起来。 许童手足无措地掏出纸巾凑上前,被她攥着拳头大哭着捶了几拳,才叹息着把她揽进怀中,手掌轻缓地拍打着纤薄的脊背。 半晌,她渐渐止住哭声,眯着双红肿的眼泡问他:“你晚上住哪儿?” 许童笑了声,拿着纸巾去擤她的鼻涕:“这几天都住招待所。我在找房子租,你陪我去看看房?” “好。”陈冬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但是要先跟我去看看嫂子,她刚做完手术。” 俩人低声交谈着,向着聂辉的方向走来。 他一瞬间看清陈冬的表情。 眼皮红肿地扒着眼珠,唇角却上扬着。被挤成条缝隙的眼眸,明亮地注视着许童的身影。 只看着他一人。 聂辉忽地调转身子,脚步飞快地躲进旁侧的楼道。 他害怕了。 他怕陈冬看到他时,会变了面色。 更怕陈冬拿起那个信封,将钱递给他,要同他一刀两断。 那低声的笑语,钻进阴暗狭窄的楼道,萦绕在耳边。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只回荡着他压抑的喘息。 他缓缓直起身子,走到垃圾桶前。 啪嗒。 两兜冷透的包子跌落进垃圾堆里,弹跳几下。 湿漉漉的塑料袋包裹着白净的面皮,直直烙进瞳中,烫得眼眶生疼。 他微敛起眉眼,长睫半掩着通红的瞳仁,转过身。 疲惫的,高大的身躯,缓慢地消失在楼道中。 我帮你舔舔(微h) 当深沉的夜幕笼罩天空,星子隐在云间闪烁,房门口终于传来轻盈的脚步,伴随着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 开关按动的清脆响动回荡在房间。 咔嗒。 暖橙的灯光勾勒出道纤薄的影子,影影绰绰投射在客厅地面,被拉得瘦长。 玄关前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儿,而后传来拖鞋踩踏地面的啪嗒声。 陈冬脚步轻快地从玄关走出,布袋垂在身侧,随着步伐,晃荡出轻盈的弧度。光亮柔和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瓷白的肌肤镀着层朦胧的光晕,眉眼舒展着,眼皮仍有些浮肿,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她随意扫了客厅一眼,视线猝不及防触碰到沙发上的人影,整人惊得一个激灵。 无声的黑暗侵蚀着聂辉的身躯,裹挟着、在周身涌动。脑袋低垂在身前,发丝散乱地虚掩着双窄长的眼眸,瞧不清神色。 陈冬今天心情不错,也难得给了他个好脸色,拖鞋嗒嗒地走上前,立在旁侧问道: “怎么了?” 聂辉环着她的腰身,将面颊拱在柔软的腹部,声音闷闷传来:“不舒服。” 陈冬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又缓缓放松下来。手背贴住他的额头,语气轻缓:“生病了?” 体温自掌中传导,并不觉得很烫。 “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吃饭了没有?”他一连问了好几声,沙哑的嗓音自身前传来,伴着温热的呼吸,浸透衣服,暖烘烘地熨在肚皮上。 陈冬眉眼舒展几分,纤长的手臂圈过他的脑袋,一下下抚摸着散乱的发丝:“吃过了,许童从外地回来,今天去帮他看房子……你吃饭没?” 聂辉却没回答,只是问道:“明天还出门吗?” “嗯,”陈冬鼻端应了声,目光轻柔地垂落在他发顶:“房子租好了,明天去搭把手拾掇一下卫生。” “明天不去行不行?”他抓着陈冬的手掌贴在面颊上,仰着脑袋瞧她:“别人给了我两张电影票,过期就作废了,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好不好?” 那双瞳仁湿漉漉地倒映出她的身影,长睫微微颤动,毛茸茸的脑袋贴着掌心讨好地一下下磨蹭。 陈冬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轻声应道:“好。” 聂辉眸光陡然亮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陈冬接了句: “那我上午早点去。” 笑意一寸寸凝固在面庞。 他僵硬地弯垂着眉眼,下颌紧绷着,磨了磨后槽牙:“我和你一起去吧?早点收拾完,别误了场次。” 陈冬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应该没什么要忙的。” 聂辉立即又高兴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迈着步子直往卫生间里钻。 “你进来干什么,”陈冬面色涨得通红,伸手把他往外推:“我要洗澡!” “一起洗吧,”聂辉笑眯眯地去吻她的面庞,薄唇凑在耳廓,话声含糊而沙哑:“我帮你舔舔。” 陈冬耳尖陡然泛起红来,别开脸,小声道:“那我先去洗洗,你等会儿再进来……” 聂辉低低笑了声,亲了亲她的唇:“快些。” 而后乖乖从卫生间退了出去。 陈冬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顶着张大红脸,慌慌张张地洗好头,刚把沐浴露打在身上,淋浴间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 坚实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脊背,臂膀圈过纤细的腰身,骨节分明的大掌虚虚拢住两瓣肉乎乎的唇肉,在指尖逗弄拉扯。 火热的温度烫得陈冬心惊肉跳。她连忙挣了两下,抬手去推聂辉的腕子:“我还没洗完……” 聂辉下巴搭在她颈窝,眼眸弯弯地,伸出长舌去舔舐白嫩的耳珠,话声泛着暧昧的水渍,沉闷沙哑:“这里洗干净没?” 说着,指尖探进肉缝中,来回拨弄顶端的蒂珠。 陈冬身子一下软了起来,推拒的手指陡然收紧,攀着他的手臂低吟一声。 叁根手指把唇肉挤得外翻,一下下搓揉着肉核,另一手握住只染着泡沫滑溜溜的乳儿,指尖提着乳珠把乳肉往外拉。 没一会儿,就叫她低声呻吟起来,穴眼晶亮地往外渗着水露。 聂辉手上动作不停,咬着她耳尖诱哄道:“乖宝,把舌头伸出来,让老公亲亲嘴。” 陈冬便眼神迷离地偏过头,饱满的唇瓣中探出截儿嫣红的小舌,贴着薄唇直往他嘴里钻。 聂辉眼神陡然幽暗起来,凶狠地吮住她的双唇,手指噗地贯进窄小的穴眼中,飞速地抽动着。 湿缠的穴肉紧吮着粗长的指节,层峦的肉壁被撑开又回缩,指腹一下下勾过凸起的敏感点。淫液将整个手掌染得晶亮,飞溅在腿肉间。 娇吟细密地被他吃进肚中,只剩下淫靡的水渍声填满了狭小的淋浴间。 她被手指插得身子一耸一耸的,两团奶肉打着颤,奶头在身前乱蹦,叁两下就夹着他手臂痉挛起来,穴眼淋下的淫液顺着手掌滴滴答答溅在地面。 聂辉吐出她的舌,手指仍埋在穴里缓慢翻搅着,握住奶肉的手掌一下下揉捏。 陈冬眯着眼喘息一声,忽然抬手抓着他的发丝,直把他的脑袋往下按。 聂辉低低笑了声,唇舌自肩脊蜿蜒而下,滑过后腰,顺从地跪在她双腿间。 两只大掌揉捏着白花花的屁股,细腻的软肉从指缝溢出,亮晶晶的后穴翕动着,被两瓣臀肉拉扯的变形。 他伸手扒开两瓣黏腻的唇肉,幽暗的眸光直直望着这淫靡的场景。 顶端的肉核肿胀饱满,直挺挺地高高翘起。穴眼一下下翕动着,能瞧见里头的穴肉蠕动、收缩,沥沥拉拉往外淌着淫液,直往他脸上滴。 他张口在花白的臀肉上咬了一口,而后小心地扶住纤细的腰身,将整个屁股盖在他脸上。 乖宝(h) 聂辉伸长舌头,贴着湿滑的肉缝缓慢舔舐,舌尖勾弄过蒂珠,引得白花花的臀肉颤栗着,头顶传来声声喘息。 黏腻的唇肉闷住口鼻,随着身体的痉挛在面颊滑来滑去,留下一片片濡湿的水渍。 他一手托着纤细的腰身,一手扒着瓣肉臀揉弄,薄唇包着流水的穴眼,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肉屄。胯间的鸡巴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拨弄起来,酥麻的快意陡然蹿涌着,自后腰往脊骨蔓延。 他轻喘一声,低头往身下看去。 一条细白的小腿探进他胯间,抵着青筋环绕的粗长茎身滑动。翕动的马眼下淌着透明的汁液,被白皙的足掌晕开,均匀地涂抹在整根柱身。圆润的脚趾去勾弄悬在半空的鼓胀囊袋,一下下撩拨着。 瓷白的肌肤贴着彤红的龟头,轻缓地在浓密的毛发上踩弄,烫得聂辉眼眸通红一片,视线火热地死死盯着那截儿凸起的清瘦踝骨。 他不自觉伸手去握那截儿脚踝,覆着脚趾贴在龟头磨动,绷着腰身去顶弄脚心白嫩的软肉,口中大声呻吟着。 绵软的臀肉忽地盖住他整张脸,黏腻嫩白的唇肉直往他嘴里挤,滚烫的麝香气息湿漉漉地烘着口鼻,鸡巴被脚掌压在地面,使了些力道,惩罚似的踩了几下。 痛楚与欢愉勾缠着,将大脑翻搅得濡湿一片。 他身体颤栗着,压着陈冬的腰肢,边喘边去吃湿黏的肉屄。手臂自身前绕过,扒开肥厚的嫩白唇肉,指尖剥开肉核的表皮将嘴唇吸了上去。 坐在脸上的屁股忽然一抖,呻吟声陡然激昂起来,湿淋淋的唇肉在脸上拱来拱去,把整张脸腻得溜滑。 他掐着腰间的软肉,死死将花白的屁股压在面颊,大力吮吸着鼓胀的蒂珠,舌尖钻弄尿眼。 陈冬尖叫着痉挛起来,屁股骑在他脸上胡乱哆嗦,脚下一时没了分寸,弓着脚趾狠狠踩着茎身。 他跪在腿间,脑袋被屁股压着看不见表情,只能瞧见那身体倏然紧绷,肌肉轮廓清晰明显。窄腰颤栗着,憋得涨红得鸡巴忽地射出一股股白浊,贴着足底在地板爆开。 陈冬软着身子移开腰身,胸膛急促起伏着,掀起眼皮去打量聂辉的神色。 他仍跪在地上,发丝腻在额前,一双精致的眉眼半眯着,目光拉了丝似的迷蒙地注视着她。脸上腻着晶亮的黏糊淫液,薄唇微张着,涎水顺着唇角下淌。俨然是爽得失了神。 一想到他跪在腿间吃她的穴,鸡巴被她踩在脚下,踩得射了出来,陈冬便觉得心里痒得发慌,淫液又顺着腿心向下淌。 她俯下身,去亲吻聂辉的唇瓣,手掌落在他饱满的胸肌前揉捏,探在胯间去撸动半软的鸡巴。 她的动作十分青涩,连带着那黏腻湿滑的吻也是如此。 粗糙的手心不轻不重地套弄龟头,捏两颗卵蛋,攥得聂辉又疼又爽,嘴里溢出低低的呻吟喘息,茎身不一会儿又精神焕发地在她掌中立了起来。 聂辉低喘着手臂环住纤细的腰身,眼尾泛着潮红,嗓音似浸在湿漉漉的水里般沙哑腻人: “乖宝,坐上来。” 两人额头相抵,唇瓣厮磨着,炽热的喘息自唇齿间交织,萦绕在面颊。 陈冬扶着炽热的、搏动的茎身,慢慢沉下腰。软烂濡湿的穴眼一寸寸把鸡巴吃进腹中。 粗长的柱身撑开层峦的甬道,涨得她仰着脖颈呻吟起来。龟头缓缓碾过敏感点,当即叫她腰眼一麻,两腿哆嗦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茎身狠狠贯进穴肉深处,连壶口都给破开,龟头猛地填进软糯的肉壶,把肚皮顶出块鼓胀的凸起。 她尖叫一声,尿孔激射出一股透明的水柱,身子如弓弦般紧绷着向后仰去。 聂辉喉中溢出低低的呻吟,索性架住她两条腿,就着蠕动收缩的穴肉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直插得她两腿乱蹬,泪水顺着眼尾往下淌。 坚实的窄腰一下下撞击着腿心,顶得一双奶团在胡乱弹跳颤动,花白的臀肉痉挛着抖动不止,翻涌起阵阵肉浪。 “好宝,把奶子翘起来让我舔舔。” 聂辉缠着她的唇舌,眼眸蕴着幽暗翻涌的欲色,嗓音低沉沙哑。 他发现陈冬很吃这一套,每次腻腻歪歪地喊她,底下湿漉漉的穴眼便死命吮着鸡巴绞着,恨不得把囊袋里的浓精全吸进肉壶里。 陈冬低泣一声,果然仰起身,手掌拢着只绵软的奶子往他唇边送,瞳仁镀着层水光,神色迷离。 聂辉垂着头将奶肉吮进口中,叼着发硬的奶粒,拼命地操弄。 龟头粗暴地碾过敏感点,填进肉壶。乳肉被拉长,挂在他唇间漾起白花花的肉浪。 叁两下便插得她翻着白眼往外喷水。 聂辉托着她站起身,将人翻了个面,又把鸡巴操进穴里,顶得她踮着脚尖哆嗦起来。 他手掌按压着肚皮的凸起,另一手扒开湿淋淋的唇肉,指尖肆意拨弄着鼓胀的肉核,薄唇衔住块肩颈的软肉啃噬: “乖宝今天好会喷,是不是爽得要命?” 陈冬夹着粗长的鸡巴,两条腿抖得筛糠一般,仰着脑袋哆哆嗦嗦地哭喊起来:“我不行了,我要休息……” 聂辉弯着眉眼去亲她的唇,语气温柔,腰胯却凶狠地顶弄软烂的肉壶: “再多做几次,明天早上睡个懒觉,不去许童那里了好不好?” “哈,不、不行,”陈冬被干得一耸耸的,眼神迷离着,却仍是哼哼唧唧地拒绝:“都跟他说好了——” 话音还没落便尖叫起来。 聂辉绷着下颌,一双眼瞳阴沉沉地,手指掐住肿胀的肉核把鸡巴凿进肉壶里,发了疯似的操干起来。 粗长的茎身在肉穴里抽动,带出截儿嫣红的媚肉,淫液被打得泛起白沫,堆积在穴口。 龟头狠狠贯进肉壶,爆开一股股浓浆,射得肚皮都隆起个弧度。 聂辉喘息着,把半软的鸡巴从穴里抽出,仍不肯放过她,拽着清瘦的踝骨把手指插进穴肉翻搅。 直到她瞳仁彻底失去焦距,尿孔一摸就喷水,才吮着她的耳珠,咬牙切齿道: “真想操死你。” 拥挤 陈冬是被电话铃声给吵醒的。 她陷在宽阔的怀抱中,迷迷糊糊捞起小灵通,嗓音挟着慵懒浓重的鼻音:“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许童的笑声,干净透亮:“睡醒没?” 陈冬陡然清醒了大半,抬手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耳珠泛起层薄红,不好意思地说道: “忘记定表了……你那块收拾完了没?我一会儿过去。” 一颗脑袋忽然拱进她怀里,贴在胸乳前蹭了蹭,低声问道:“几点了?” 那低哑慵懒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卧室,传进手机中。 陈冬下意识一把捂住聂辉的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随即又像无事发生一般,开口道:“不着急,刚补了罐煤气,正好你中午过来还能在屋里吃个饭。” 陈冬晓得许童听见了,一张脸烧得通红,但又不得不跟他打声招呼,连带着话声都结巴起来,颠叁倒四地说道: “我、我还有个人一道去,路上我把菜顺手买了吧。” 那边极快地应了下来,只是话音淡了几分,语气平和地叮嘱她路上慢点。 待挂了电话,陈冬攥着小灵通,缓缓吐出口气。 幸好许童没问她旁边是谁。 她不知该如何向旁人介绍聂辉,也不知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恋人、不是朋友,现在连债主也不是了,只是一味含含糊糊地纠缠不清。 聂辉却忽地冷笑一声,一把拽住她的腕子,将她按在床上去啃她的嘴。 那双长眸如野兽般蕴着幽暗的光亮,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瞳。长舌凶狠地撬开齿关,侵入口腔中,勾缠着她的舌尖啃噬、吮吸,掠夺着呼吸。 不一会儿,她眼瞳便镀上层潋滟的水光,津液顺着嫣红肿胀的唇瓣往面颊淌,两条腿不自觉攀上紧实的窄腰,将湿淋淋的唇肉贴着线条分明的腰腹磨动。 聂辉喉头溢出声闷笑,眸光渐渐柔软下来,松开她的唇舌,轻缓地一下下舔舐着她的唇。 陈冬仰在床上无力地喘了片刻,又气急败坏给了聂辉几拳:“你发什么疯!” “嗯,我错了,”聂辉眯着笑眼,又亲亲她的唇:“起来吧,下午还要看电影。” 陈冬这才拖着酸软的四肢从床上爬了起来,艰难地套上衣服走进客厅,迎面撞见聂辉从卫生间里出来。 黑色衬衫领口开着两粒纽扣,精致的锁骨前缀着根闪耀的银链,下摆扎进高腰裤中,一条边缘镶着排珍珠的皮带紧束在窄腰前。衣袖挽在臂弯,露出截儿纹着大片图案的结实小臂。 连头发丝都用发蜡抓过一遍,几缕碎发垂坠在额前,狭长的眉眼弯弯地,微倾着身子问她: “怎么样?” 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廓,泠冽的松木气息丝丝缕缕往鼻尖钻,勾缠着鼻息涌进脑中翻搅。 陈冬飞速收回目光,立在水池前挤了牙膏填进嘴里,一言不发。半隐在发丝间的白嫩耳珠却微微泛红,如颗烂熟的果实,坠在半空随着动作左右摇晃,引得人喉头发痒。 聂辉环着纤细的腰身,把那颗耳珠卷进口中,以锋利的齿尖轻缓地磨着,话声伴着温热的鼻息,湿漉漉地熨在耳廓: “好看就多看看我,别看他。” …… 许童租住的地方离市区有段距离,也是在个有些年头的家属院里,一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五百块钱。 当陈冬两人匆匆赶到时,刚好是午饭的时间,昏暗的楼道盈满家家户户的饭菜香气。 她伸手敲了敲斑驳的铁门,待听到里头传来串脚步,伴随着房门开启的吱呀声,才歉意地勾起唇:“我来晚了。” 许童立在门前,身上套着件黑色背心与宽松的牛仔裤,麦色肌肤上沁着层细密的汗珠,手臂覆着层薄薄的肌肉,拉开门板:“快进来,冰箱里给你冻了果汁。” 陈冬换了拖鞋往屋里进,手里空荡荡地,大包小包全被聂辉提着。 他穿得笔挺,立在贴小广告的楼道,葱叶从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敞出,晃晃荡荡刮蹭着裤腿,眸色深沉落在那双清瘦的足掌上。 那是一双浅粉色的、合脚的拖鞋。与许童穿着的那双一样,只有颜色不同。 许童倚着门板,长睫微敛。 当他的目光垂落在陈冬面颊时,那双显得冷漠的叁白眼,眼尾柔和地微耷下来,眸光柔和地映出她的身影,温和平静。 随后,那层线条利落的单眼皮缓缓半掀起,瞳仁重新上浮,露出大片冷硬的眼白,眸光如一把精心打磨的锋刃,冷峻地、锐利地,笔直地射向聂辉。 连带着他那双本该温软的、坠着颗饱满唇珠的厚唇,也紧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聂辉漫不经心地与他对视,薄唇微勾着,眼尾上扬,只一双瞳仁盈着幽暗的火光。 “你买杯子没?”陈冬忽然从厨房探出个脑袋问道。 “橱柜里有一次性的,”许童应了声,再回过头时,淡淡地冲聂辉点头:“穿鞋进来吧,没有多余的拖鞋了。” 聂辉便踏着锃亮的皮鞋走进屋,下颌一扬,眼瞳眯着淡漠的笑意:“我把东西拎进去。” 说着,径直迈进厨房。 陈冬正伸长腕子翻找碗柜,瞧见他进来,十分自然地道:“把西瓜放冰箱里。” 聂辉应了声,弯下腰把西瓜从塑料袋里剥了出来,拉开冰箱门。 许童立在厨房门口,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她的身形比从前丰腴了一些,背影却仍显得单薄。乌黑的发辫坠在腰间,发尾轻轻晃荡。一截截凸起的脊骨被衣料紧绷,蜿蜒至洁白、纤长的脖颈。 一片浅红色的吻痕,附着其上。如通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眸中。 许童轻轻阖上眼皮,唇齿间溢出声低不可闻的轻缓叹息。 再睁眼时,眼眸已蕴着笑意,挤进狭小的厨房间。 “出去歇着吧。” 他立在陈冬身后,拉开另一扇柜门,抽出一次性茶杯递进她手中:“外头热,把空调打开。” 说着,手指轻柔地蹭过后颈处那片痕迹,将她的衣领立了起来:“也别开太低,小心着凉。” 他的身影嵌进两人之中,隔绝着彼此的视线。 那道如有实质的灼热目光,直直地烙在他脊背上,叫他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电影 陈冬到得晚,没给许童留什么时间。 他只能盘算着做几道家常小炒,手上熟练地择菜、切肉。 当锅中的热油爆起时,他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淹没滚烫油烟中的模糊交谈。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长睫半敛着漠然的瞳仁。唯有身体紧绷着,哐哐当当地挥舞起锅铲。 当他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正巧撞见陈冬抬手推了身边的人一把。 俩人身体靠得极近,肩膀与胳膊紧贴在一起。那条密布着纹身的结实手臂还环绕着单薄的脊背,骨节分明的大掌随意卡住纤细的腰肢。 陈冬慌张直起身子,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嫣红的唇瓣染着晶莹的水光,饱满、红润地开合着: “我去盛饭。” 而那个男人,那个他连姓名也不知道的男人,正端坐在沙发上,一双狭长的眼眸弯垂着,勾起薄唇,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身上。 许童沉默地收回视线,俯下身子把菜盘搁在桌面。 陈冬回到客厅,将盛得最多的那碗米饭摆在他面前,又递上一条湿润的毛巾:“擦擦汗,厨房里太热了。” 晶莹的、饱满的饭粒映着她白皙的手腕,那双柳叶般的眼眸眼尾上扬着,细密地切割过他的心脏,勾缠起细小的痛楚与酥麻的痒意。 他接过毛巾,贴在皮肤上。冰凉的水汽瞬间缓解了心底的燥热。 三人沉默地咀嚼着饭菜,碗筷碰撞,只剩下老旧的空调悬在头顶嗡嗡作响。 饭后,陈冬叫许童坐着,自己却钻进厨房清洗着碗筷。 客厅里的两人一言不发,连视线也不曾交汇。 直至陈冬端着盆西瓜跨进客厅,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她弯垂着眼眸,路过时,拾起片西瓜递到许童面前:“这个瓜选得挺好。” 许童凑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含糊应道:“挺甜。” 陈冬把西瓜塞进他手里,迈着步子又坐回沙发上:“自己拿着吃。” 许童敛着眉眼,唇角微勾。 那道目光又落在他身上。许是因为陈冬就坐在身侧,反倒不若刚才厨房中那般肆无忌惮,收敛着,压抑着,如毒蛇般阴冷、滑腻地攀上他的脊背。 半晌,许童忽然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动。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沙发传来,压抑的着音量,又不大不小地正好涌进耳中:“两点了。” 他偏过头,看见那男人贴在陈冬耳边,一双眼眸却直直望向自己。 也看见陈冬扫了眼墙壁的挂钟,而后站起身:“我们先走了。” 他只好跟着起身:“下午有事?” “嗯,有两张电影票,再不用就过期了。”陈冬迎着他的视线,眼眸弯弯地:“下回再来找你。” 于是他极为自然地问道:“我能一起吗?” 聂辉一瞬间怔在原地,人还未能做出反应,便听见陈冬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啊。” 他从未设想过如此简单的对话。 一切压抑的试探与小心翼翼的讨好,在此刻成为了天大的笑话。 他听见陈冬声音掺着丝疑惑,远远地传进耳中:“你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吗?” 也听见许童直白而简单的回应:“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越过陈冬,直直向他望来。薄而窄长的眼皮半掀着,锐利的瞳仁蕴着笑意,如柄刀锋般、笔直地贯进他心口。 他不由得低笑一声,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微眯着,眼瞳燃烧着嫉妒与愤怒的火光。 …… 三人立在电影院的售票台前,仰着脑袋瞧头顶的排片荧幕。 陈冬选了又选,挑出一部外国电影。 聂辉面无表情地拿出两张兑换票递给售票员:“要两张最近场次的票,连坐的。” 售票员撕下两张票单搁在桌台上:“您的票,十分钟以后在一号厅进场。” 聂辉漫不经心地捻起票单退到一旁,等着许童买票。 他当然要知道许童坐在什么位子。 他绝不可能叫陈冬与许童肩并肩坐在一起。 “我要一个和那两张票挨在一起的座位。”许童摸出五十块钱,递了出去。 售票员接过钞票,握着鼠标的手指按动几下,随即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这场没有三连座了,现在只剩下两个座位,一个在前排,一个在后排中央。你看选后排中央那个座位怎么样?” 陈冬挤到许童身边,凑着头往电脑屏幕上看:“我们看下一场也可以。下一场有没有三连座?” “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两位的票已经出了,没办法更改场次。”售票员说着,将笨重的大部头电脑屏幕往外转了转:“或者单独给这位先生选下一场也可以,下一场的位子要好一些。” 陈冬失望地偏过头去看许童的表情:“那怎么办?你还看电影吗?” “没事,我单独坐后排也行。”许童安抚一句,让售票员出了后排的电影票给他。 聂辉自始至终都立在旁侧安静地听着,直至许童拿到电影票,才走进旁侧的小卖部,抱了两桶爆米花出来。 他笑眯眯地递给许童一桶,唇角扬起个弧度:“观影愉快。” 许童接过爆米花,语气十分僵硬:“谢谢。” 三人走进放映厅,便分头找了位置。 许童倚进椅背,随手把爆米花搁在扶手上,目光越过半个大厅,直直注视着那两道身影。 他看着俩人走进距他四五排的座位,似乎凑着脑袋低声交谈,陈冬不时回过头去望他。 那张面容陷在朦胧的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神色。 他仍是弯起眉眼冲她笑了笑。 随着电影开场,她便不再回过头来。 起初,他俩还坐得规规矩矩。渐渐地,手掌便交握在一起。 他看到聂辉凑向陈冬,低着头想去吻她的唇。 陈冬慌乱地推聂辉两下,又转过身去瞧他。 聂辉低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在她面颊印下一吻,扶着她的脑袋靠在肩头。 映着荧幕的光亮,那两颗脑袋愈凑愈近,耳鬓厮磨着,直至唇舌交缠。 整场电影,他始终安静地,沉默地注视着那两道身影。 浴缸 电影播放完毕,放映厅的射灯突然开启。暖黄的光亮陡然驱散了黑暗,清晰地照亮了那两只交握的手掌。 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指节嵌进指缝中,温热的掌心严丝合缝地紧密相贴,暧昧、又亲密。 陈冬倏然坐直身子,腕子挣动两下,想要把手抽回来:“走吧。” 聂辉弯垂着长眸,举着她的手背贴在面颊:“人都挤在门口呢,等会儿再走。” 那两瓣柔软的唇瓣,吮住那根畸形的、丑陋的小指,在指尖处印下一吻。轻柔地,如同片羽毛刮挲过心脏。 陈冬猛地收回手,口中含糊一句,匆匆起身往外:“快走吧,人散了。” 两条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指尖泛起的炽热温度,将耳根烫得通红一片。 她随着人流走在通道中,远远地,瞧见许童立在出口前,神色平静。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临到跟前,又有些心虚地不敢同许童对视,只随口问了句:“怎么样?” 许童望着那双目光躲闪的眼眸,扯了扯唇角:“还行。” 叁人乘坐电梯,如来时一般沉默地往街边走。 陈冬与聂辉走在前头,许童隔着半步距离跟在后面。 他视线徘徊过那两道身影,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先把你送回家吧。” 陈冬当即惊慌地回过头,支支吾吾道:“我,我一会儿还有事……先把你送回去吧。” 鞋底碾过片树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咔嚓。 许童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温和:“我自己回就行。这两天我得找工作一份工作,到时候忙起来可能没时间见了。” 清瘦的身形立在汹涌的人潮间,如株孤伶伶的野草。纤长的眼睫半掩住双如蒙了层水雾的瞳仁。 陈冬下意识张了张口:“要不……” 话还未说完,聂辉忽地伸手拦过辆出租车,从钱夹子里抽出五十块钱,利落地报上许童的家庭住址。 “上车吧。”他拉开车门,笑眯眯地偏头看向许童:“送来送去的太麻烦。” 许童的眸色陡然凌厉起来,半掀起眼皮,唇线微勾着,冷笑一声:“哎呦你太贴心了。” “嗯,”聂辉仍弯着眉眼,手掌拉着大敞的车门:“当然了。” 俩人对视半晌,许童俯下身钻进车里,回过头冲陈冬说道:“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 聂辉砰地关闭车门,抬手在车顶敲了敲:“师傅,出发吧。” 陈冬扬起手,眉眼弯弯地:“路上小心。” 那辆澄黄色的出租车便慢慢发动,汇入车流,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轻喘一声,垂下手臂,肩脊缓慢地放松下来。 一道高大的身躯贴在身后,手臂环住她的腰身,脑袋搁在颈窝处:“回家吧。” 陈冬推开聂辉的胳膊,回过头时,眉心紧蹙着:“你怎么回事?” 刚才还笑意盈盈地,转过身就拉起个长脸。 聂辉动作一顿,直起身,语气漫不经心的,装起傻来:“什么怎么回事。” 陈冬懒得多费口舌,抬脚便往前迈。 聂辉心头倏然涌起阵火气,一把薅住她的腕子,眼眸半眯着,瞳仁蕴着幽暗的光亮:“他要跟着看电影也叫他去了,给他买了爆米花,连回家的车费也付了——我还得瞧上他脸色了?” “你既然不待见许童,下次我俩见面你也别跟着了。”陈冬甩开他的腕子,眼眸睨着丝丝冷意,漠然自他面前扫过,话声冷淡:“对我来说,许童跟亲弟弟没什么分别。” 她说出这句,原以为俩人得大吵一架。却瞧见聂辉陡然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眉眼弯垂着,喉咙深处溢出声愉悦的低笑,削薄的唇线上扬起明显的弧度。 聂辉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脑袋拱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是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低沉的嗓音,腻着湿漉漉的水汽,温柔地、讨好地,一时叫陈冬困惑起来。 她愣在原地半晌,绷直的身体嵌在宽大的怀抱中,渐渐放松下来。下颌仍是紧绷着,抿着唇沉默地往家里走去。 刚一进门,就被聂辉黏黏糊糊地顶在门板上,亲得她喘不过气。 他凑在她耳边,气息不匀地低声问道:“我给浴缸放上水,一会儿帮你洗个头?” 卫生间里有着个浴缸,只是陈冬从没用过。 她每天都要洗上一两回澡,淋浴冲起来方便得很,也不用花时间放水收拾。 昨夜没睡好,今天又在外头跑了一天,她此时已乏得只想往被窝里钻,听见聂辉的提议,不免意动。 想了想,拽着聂辉的胳膊道:“我累得很,今天不干那档子事儿。” 聂辉笑眯眯地在她脸上亲了口:“去沙发歇着吧,我去放水。” 她懒懒窝在沙发上,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不知不觉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当再次醒来时,整人已被剥得精光。 浴室里雾气弥漫,湿润的水汽将肌肤蒸腾出红晕。 他赤裸着肩背,腰间松垮垮套着条休闲裤,对上她茫然的视线,低着脑袋去啃她的唇。随即,拉过个小凳把陈冬圈在怀里,压了几泵洗发水,搓揉在发顶。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梳理着发丝,指尖有力而轻缓地按压着头皮,不时以手掌揉捏着肩脊。一会儿就叫陈冬半眯着眼,舒服得轻哼起来。 待将头发收拾利索,聂辉起身脱掉浸湿的衣物,抱着陈冬坐进浴缸中。 浴缸里不晓得放了什么东西,一池水都变成粉色,水面泛起层细腻厚重的泡沫。 陈冬的身子就迭在聂辉身上,脑袋仰在他肩前,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舒爽地叹息一声。 她阖着眼皮,整人昏昏沉沉地,忽然察觉到一只大掌摸索进腿心处,贴着肉缝暧昧地上下滑动,最后扒开唇肉,浅浅没进穴眼。 “要吗?” 那低沉的嗓音镀着沙哑的欲色,唇舌贴在耳廓边轻缓舔舐。 陈冬仍闭着眼,哼哼一声:“累。” 聂辉低下头,勾着她的下巴与她接吻:“睡吧。” 那只手掌自腿心收回,规矩地落在小腹,一下下轻柔地揉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