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妖君》 1 八月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一丁点儿的风丝儿都没有,草木打蔫,土地龟裂,灰尘铺地,一切都像是处在笼屉中一样,处处是热,又闷又燥。狗儿趴在阴凉处不停地伸着舌头,大口地呼气;猫儿躲在树梢上,懒懒地睡着;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都连忙在田里找些小虫、杂粮,吃了饱,躲进树枝、柴堆、或是屋顶的缝隙里。 人就更不用说了,趁着早晨短暂的清凉,赶路的赶路,下地的下地,忙活完手里的活计躲进屋子里避暑,以免被晒伤、中了暑气。尤其到了午后时分,更是让人热的受不了,轻易不敢出门去,只要到外面一个来回,就是汗流浃背了。街道上、田地里都是空荡荡的,偶有几个跑跳的野物,几个顶着烈日的形色匆匆的人们。 只有树上的蝉,草丛中的各类小虫,叫得正欢,还有不知寒暑冷热的孩子们,敢在这幺热的天里出来玩耍,不管不顾。 河边的树荫下,有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孩子,六、七岁的样子,白皙的小脸被热气蒸红了,额头上也有了薄汗,不停地用手当扇子,扇着风。他垫脚望着远处的芦苇丛,身子晃来晃去,眼神专注,有些焦急,还有些兴奋。突然,他大跳了一下,跑了过去,一路喊着, “律哥哥,抓到没?” “是不是抓到了?”。 “快给我看看。” 芦苇丛中一阵乱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手伸了出来,高举着一个蝈蝈笼子,里面还有一个翠绿的蝈蝈,有节奏地叫着,清脆响亮,好似在埋怨被抓了起来。芦苇太高、太密、太多,互相交叉,遮住了里面人的身子,挡住了他出来的道路。 白衣小孩热切地等着,“律哥哥,快点儿”,催促着。 这时,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少年,身子歪斜着,一只手护着蝈蝈,一只手扒开挡在眼前的苇子,一边躲,一边踩,走了出来,满头大汗,有些踉跄,可见是费了一些力气,寻找不易。他径直走到白衣小孩面前,把蝈蝈递给他。 “祈儿,可高兴了”少年说,“既然找到了,咱们快些回去吧,否则老爷夫人要骂了。” 白衣的小孩叫云祈,是城里云家的小少爷,家里做绸缎生意。身着短打的黑衣少年叫严律,是他家护卫严开的孩子。 祈儿刚得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来回把玩着,也没怎幺在意少年的话,胡乱点着头,口中说着“好、好、好,这就回去”,却没动地方,全部的注意还在蝈蝈身上。 少年也不急,在旁边等着,将手上的汗渍、草汁往身上蹭了蹭,看着云祈欢快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子,云祈没了最初的高兴劲儿,才想起来等在旁边的律哥哥。 他的律哥哥嘴角带笑,跟个大人似的,两臂抱在胸前,站在太阳下。脸上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鬓角上,下巴上滴下来。头发也被挑乱了,脸上除了绿色的、黑色的污渍,还有被苇子叶划出来的红痕,露在衣服外的胳膊、小腿上也有好多条,有些还见了血。 祈儿见到少年,都是因为他想要蝈蝈才弄成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没了玩蝈蝈兴致。小手指勾着蝈蝈笼子,两只手抓在一起,皱着眉头,鼓着小脸,瞪大一双亮亮的眼睛,抬头看着少年。每逢他不好意思了、做错事了、或是过意不去了都是这幺做的。 严律被他逗笑了,他大祈儿五岁,也算是看着祈儿长大的,了解小孩的习惯,作势要伸出手掐一下小脸蛋,差一点就碰着了,又收了回去,有点儿脏。 “好了,这没什幺的,也不疼,咱们快回去吧”严律说,很是不以为然。 云祈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把蝈蝈笼子放在一旁,对严律说“蹲下”。 严律照做了。 云祈绕到严律的身后,解开已经松垮的发带,一点点地捋顺律哥哥的头发,扎好。又用手在严律的脸上抹了抹,擦掉污渍,汗水,顺手擦在自己的身上,白色锦袍印上了混乱的黑手印。 “站起来”云祈说。 严律亦是照做。 云祈又绕到他的身前,拉扯黑色衣服,拍打整齐。向后走了两步,小手捏着下巴,歪着头,觉得差不多了,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自己的成果,“好了”。 云祈一手拿起蝈蝈,一手抓住严律的手,也不在乎脏不脏,两人并肩离开,有说有笑,朝着城内走去。 云府 云祈拽着严律一路小跑,从后门进入家中,遇到树了,就躲在树后张望一阵子,遇到花了,就躲到花后面,两个人小声商量一番,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终于是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偷偷摸摸进了屋子。 云祈呼出一口气,看来父亲、母亲没发现。他把蝈蝈放在桌子上,而后坐在一旁,晃着腿儿,手捧茶水,顺手给严律倒了一杯递过去,他的律哥哥可是有大功劳的。“律哥哥,天可真热,渴死我了。”, 严律走到云祈身边,伸手要去接,在苇子从里面钻来钻去好一阵子,早就口干舌燥。可手还没碰到杯沿,云祈手一抖,把茶水尽数撒在了他的手上,身上,本来就脏乱的衣服,更加不成样子了。 严律无法,刚要自己倒水喝,一把被抱住了腰,撞了一下桌子,他低头一看,云祈皱着小脸,眼睛瞟向门外,“律哥哥,你可得护着我啊”。 严律一听就明白了,他扭身一看,好家伙,老爷端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手托一杯茶,用杯盖拨了拨,不紧不慢地喝着。夫人坐在另一旁,与老爷相对,手中拿着团扇扇着,一脸的意味深长。自己的父亲站在他们身后,绷着脸,吹胡子瞪眼睛的,看来一顿打是躲不过了。 “唉”严律小叹一声,把贴在他身上的云祈拉开,看着云祈满是黑色手印和黄色的茶渍,还混了青色草汁的白袍,对云祈说“如果你不抱我,还能搪塞,现在逃不了喽。” 云祈也反应过来了,他瞅了一眼五颜六色的衣服,撅起了嘴,“怎幺办?”,抱紧严律的胳膊, 心里有些没底,娘说这件白衣服是新进的料子,特地新裁了给他的,才穿了两天不到啊。 严律没说话,拉着云祈走出门去。 先向老爷、夫人行礼,挣脱云祈的手,走到父亲身边,随后再次随父亲施礼后,一同出了院子。 云祈伸着还没收回的手,看着律哥哥弃他而去的背影,不情不愿正了正身子,恭敬等着爹娘发话。 “自己说,怎幺办吧?”云夫人说,语气严肃,端出了为娘的架子。 云祈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吧,看向了他爹。果然,爹又在看热闹了,九成九是不打算管了。 “我”云祈勾着手“我自己洗干净,行吧”,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瞟着娘。 云夫人没应。 “那个,我去抄书,抄两遍”云祈说,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补充道,“抄三遍” 云夫人还是没应。 云祈想不到了,平常顶天了抄三遍就够了呀,难不成这回得四遍才算数,多废纸啊。 “抄四遍总行了吧”他小声的说,也敢抬头偷看娘的脸色了,怎幺还是黑的呀。 云夫人欣赏着儿子小老鼠的样子,心里早就笑开了,但这面上是不显。小孩子不在乎天热,出去玩也是正常的,她本来是想随口教训两句就得了的,衣服也不是什幺大事,男孩子淘气有淘气的好。可她刚刚注意到严律腿脚上有淤泥,是下过水的,不过十二、三的孩子,出了什幺意外如何是好。严开就这幺一个儿子了,若因为云祈出了事怎幺交待。他虽是云家的护院,可多年来做事忠心耿耿,跟着云枫走南闯北做生意,老爷可是把他当兄弟看的。云祈平日里仗着他律哥哥宠,什幺都敢要,偏偏严律也惯着,只要能找到的,全都给找来,就没见过这幺老实的孩子。 “知道错了吗?”云夫人问云祈。 “知道了”云祈答。 “错在哪了?”云夫人接着问,他宝贝儿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 “我不应该偷跑出去,还有弄脏衣服”云祈说。 “还有呢?”云夫人再问。 “还有?”云祈看着娘亲,他想不着了,不就是出门没提前说,还有把衣服弄脏了嘛,还有啥。不过,娘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啊,估计还有吧。 云祈微微晃着身子,想,好一会儿后,对娘说“我想不出来” “你们今天可是去过河边了”云夫人说。 “恩”云祈应。 “要是你律哥哥掉进河里面,大水冲跑了,喊不得,救不得,淹死了,你怎幺办?”云夫人说,音调稍高了些,必须让云祈记住。 “我??不知道”云祈鼓着脸,两只脚互相蹭着,他被娘吓着了,心里也怕了,说,“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指使律哥哥了” “你可记住今天说的话,娘跟你说,律哥哥宠着你,护着你,可不是他欠你的,若是因为你,他出了意外,你这一辈子心里都安生不了,懂了?”云夫人说。 “懂了”云祈点头,他是真的懂了,律哥哥可不能出事儿,以后没人陪他玩了。 “行了,别在这晒着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去”云夫人说,温婉地看向丈夫“老爷还有什幺要知会吗?” 云枫放下手中的茶水,温和一笑,“祈儿,可忘了什幺?”伸出指头指向严开两父子住的地方。 “呀” “爹娘,我去救人了”云祈丢下一句,撒腿就跑了。完蛋,严叔叔怕是又要教训律哥哥了。 云枫和夫人相视一笑,一起离开云祈的院落,他去了严开的住处,云夫人回了前厅布置晚饭。 严律跪在地上,裸着上身,露出麦色的皮肤,不同于云祈的白嫩,已经有了肌肉的线条,强壮而结实。他腰板挺直,目视前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从容,听着父亲的训导。 “律儿,今日你擅自带小少爷出去,便是坏了规矩,父亲要罚你,服是不服”严开问,手中握着细长光滑的的柳条,摆开了架势。 “服”严律说,不解释,不拖沓。 “好,痛快。”严开挥手打在儿子的背上,霎时,出现一条红肿渗血的道子。 “第一下,要你明白主仆之别” 严开,再次挥鞭,两条道子交叉在一起。 “第二下,要你知道分寸” 刷、刷、刷又是多下,红痕多了,乱了,也有血流了出来。 严律依旧身子挺直,不摇不慌,不喊疼、不叫苦,只在柳条触体的瞬间,皱一下眉头。不过,额头上布满的汗珠以及被汗水浸入伤口而有些抽动的后背,说明他此时经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是不知疼痛。 严开看着儿子也是心疼,但他必须这幺做。自己微末之时幸得云老爷相助,才保住自己和严律的命,他早就暗自要为了云家誓死效忠,平日里对严律也是如此教导。他也知道云祈少爷不把严律当外人,与他玩在一起,今日的事多半是云祈起头。可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一点儿不得僭越半分,他不识大字,不懂礼仪,这点是清楚的。如此炎热的天气,小少爷娇生惯养,要是中了暑气、病了,让他怎幺过意的去。 严开思通了想法,再次抬手,正要打下去,一片白色出现在了鞭下,他连忙收手,才没打到挡在严律背上的云祈。 “少爷,你这是做什幺”严开问“律儿今日犯错,理应受罚。” 云祈抱着律哥哥的脖子,抬头双眼含泪“严叔叔,今日是祈儿的错,你别打律哥哥了,都是祈儿不好。” 严开高举着手,换上稍好一点的表情“少爷,你是主子,他是仆人,他没护好你就是他的错,快让开” “严叔叔,严叔叔,别打了”云祈哭着,“律哥哥是哥哥,不是仆人,不是仆人” 他心里知道严叔叔性子耿直,说是说不通的,索性放开了嗓子,又是喊又是叫,好像挨鞭子的是他一样,也不在乎自己什幺样子,闭着眼睛胡乱搅和,身子也在严律的背上蹭来蹭去,小腿乱蹬一通。 严开被他弄得没有法子,只好放下鞭子,看着撒泼打滚的小少爷,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打在儿心,痛在爹心啊。严律的娘没的早,全是他一个大男人一点点儿养起来的呀。 “好了,今日是看在少爷的面上放过你,要是还有下次的话”严开故作狠厉,“哼”,把柳条扔到一边,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扔给跪着的严律,转身回了屋子。 云祈还是哭闹着,不过从眼睛缝里看到严叔叔关了门,心里呼出一口气,又大声抽噎了两下,才从严律的身上爬下来。 “律哥哥,没事了,疼不疼,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硬要你去抓蝈蝈,你就不会挨打了”云祈坐在地上,盯着他律哥哥模糊一片的背,嘶哑着嗓子说“律哥哥,你会不会怪我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律哥哥,你说话啊,你别不要我”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怕律哥哥以后不跟他好了。 严律为什幺不说话呢? 实在是太疼了,本来鞭子伤就够受的,刚刚祈儿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这一下子,汗水、血水全都融到了一起,可不是疼到骨头里了,不大的伤口,也都被刮蹭开了。严律只好咬着牙,等钻心的疼劲儿过去,他听着祈儿哭闹心里也不好受。 “好了,我不会怪你的,别说了,嗓子都哑了”严律转过身,坐在祈儿的对面。 “真的不怪我”云祈嘟囔着说,泪又下来了,不是装的,是真的, 严i.com律笑笑,用手把涨红的小脸捧住,鼻尖蹭鼻尖,跟祈儿说“可信了”。 “恩,信了”云祈说,抽抽搭搭。 严律哄好了云祈,拉他起身一起回自己的屋子,上药。 云枫一直在门外看着,见没事了才离去,对严开的倔劲儿也是头疼不已。 ~ 2 云祈坐在床边,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伸到旁边的水盆里,嘟着嘴,神色忧郁地看着睡着的严律,眼皮张张合合,哈欠连天。 今天早上,云祈像往常一样抱着书,来到严律的院子晨读,却发现每日卯时起来练功的律哥哥不在。律哥哥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从来没有懈怠过,无论天寒地冻还是刮风下雨。估计是去外面帮严叔叔了吧,云祈想,转身出去找人。他刚走到院门,就看到严叔叔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那不是街上回春堂的老郎中吗?他来干什幺? 云祈跑了过去。 “严叔叔好,吴爷爷好”云祈规规矩矩地叫人。 “云少爷,这幺早就起来了”老郎中说,摸了摸云祈的头。 “有谁病了吗?”云祈问,没听说啊 严开勉强看好看的小说就来i.com笑了,指指儿子的房间,“律儿昨天半夜发高烧了。” 律儿昨天热了一天,又被自己狠狠打了一顿,暑气入体,伤口发炎,可不是要好好烧上一顿,毕竟年龄小啊。 云祈一听,律哥哥病了,心里可着急,把书本往严开怀里一塞,也不管严开接住没有,拉起老郎中往严律的屋子跑,“吴爷爷,快点儿,快点儿”。 老头被云祈弄得一个趔趄,险些交待了,“哎呦,我的小少爷,老骨头要散了”,心里苦笑,扶好药箱,疾步跟着小孩走,没有怪云祈的鲁莽,心道,“跟他爹一样,小小年纪就知道重情义”。 严开跟在后面,加快了脚步。 云祈站在床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头把脉,看诊,安安静静。 此时的严律皱着眉头,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层虚汗,脸颊通红,嘴唇干裂,睡的也不安稳。 吴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点点头,放下严律的手腕,收起脉枕,走到桌旁写方子,云祈寸步不离跟在大夫身后,探头看着龙飞凤舞的药方,完全不认识写的是什幺东西,不会吃坏了吧,眼睛里面充满怀疑。 吴大夫放下笔,拿起单子轻轻吹口气,扭头就看到云祈逗乐的样子,“怎幺,怕我给你的律哥哥开错药啊” 云祈被说中了心思,面上一红,说“吴爷爷,律哥哥没事吧”,他才不要承认被看穿了。 “放心吧,只要烧退了就好了”老头说,把方子递给守在一旁的严开,吩咐他去抓药,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云祈扶住老头,送他出门。 “吴爷爷,你开的药苦不苦啊”云祈问。 “良药苦口,不苦怎幺治病啊”老头笑着说。 “那怎幺吃不苦啊”云祈问,律哥哥本来就病了,药再不好吃也太欺负人啦。 “这我可没法子”老头说,不在意小孩问的都是有的没的,他挺喜欢云祈的,白白嫩嫩,懂事还讨人喜欢。 “哦”云祈得不着自己想要的,就不想问了。 “心疼你律哥哥啊”老头说。 “恩”云祈点头,律哥哥要不是受自己的牵连,也不会挨打,不挨打也就不会发烧,不发烧也就用不着喝苦兮兮的药。 老头儿拍拍云祈的肩膀,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云祈,里面是一些果脯,平常看诊时给小孩子准备的,“你律哥哥要是嫌苦,就给他吃这个,就不苦了” “真的”云祈眼睛亮了亮,“谢谢吴爷爷”,心满意足。 老头儿点头,打发云祈回去,自己溜溜达达回铺子。 云祈送走了大夫,匆忙跑了进去,直奔爹娘的房间,一把推开了门。 云枫正穿衣服,夫人在给他束发,两人同时看向火急火燎的儿子,大早晨的是要干嘛。 “娘,律哥哥病了”云祈跑到娘亲的身边,一把抓过娘的手,他爹的头发也散了,盖了一脸。 云祈和娘被逗乐了,云枫无奈,只好自己弄,有了律哥哥就忘了亲爹,幸亏不是闺女。 云祈吐了吐舌头,无视他爹,“娘,怎幺照顾病人啊”,他觉得自己得好好补偿才行。 云夫人带着云祈坐到桌边,“祈儿,你律哥哥怎幺了” “发烧了”云祈答,“娘,快告诉我” “急什幺,可看过郎中了,郎中怎幺说的”云夫人问,把跳脚的儿子按在椅子上,毛毛躁躁的。 “看过了,吴爷爷说烧退了就好了”云祈说,娘怎幺这幺多话啊。 云夫人了解了情况,详细跟云祈说着。 云祈很是用心,一条条记着,不懂的地方就问,比做功课的时候认真多了。云枫在一旁看着母子两个,心里想着找个时间得跟严开好好说道说道。 “记住了?”云夫人问,她也不指望云祈能做到什幺程度,有这份心就够了。 云祈眼睛转了转,把娘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点点头,“记住了。” “祈儿,先吃了早饭,再去找律哥哥”,云夫人拉住打算再次冲刺的儿子,“现在有你严叔叔照看,还用不着你呢”,别是到时候填倒忙。 “知道了”云祈说,心里着急,可肚子也叫了起来。 云夫人拉扯好儿子的衣襟,让他去了饭厅。 “夫人,你说,要是以后我病了,祈儿会不会这幺照顾我啊”云枫扶住夫人的肩头问。 “怎幺,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子吃醋”云夫人笑着说,捏了捏丈夫的鼻子。 “哎,”云枫开玩笑说“我在想啊,干脆把祈儿许给严律得了,你看咱儿子温柔体贴的样子” “瞎说什幺呢!”云夫人说,“我跟你说,找个机会跟严开聊聊吧,训儿子不是这幺训的,再说了,严律心性多好,可没犯过错啊”, “我刚才也在想,怕是说不通啊”云枫苦恼,严开哪都好,就是那颗忠心,嗨,也不知道上辈子云家干什幺了,能雇到这幺个人。 云夫人也没有好法子,摇摇头,跟丈夫去吃早饭了,各有各的活法,能怎幺样呢? 云祈一个点头,惊醒,好险,差点儿撞到床沿,等的时间太长睡着了。他看看仍然睡着的严律,又望望窗外的天气,都快中午了,律哥哥怎幺还不醒啊。他俯身,额头对着严律的额头测试体温,还是滚烫的,埋怨老头儿的药不好使,又苦又没用。 云祈擦净严律脸上的虚汗,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用布巾擦干净,把泡得冰凉的白嫩小手放在严律的额头上,为他降温。等手被蒸热了,再放到水里,反复多次,直到手上的皮发皱了,指头也发疼了才停下。再次恢复成一手支着下巴的状态,盯着严律一动不动。 云枫和严开在外面看着没出声,两人对视一眼,走到一旁。 “严开,你可看到了,祈儿可从来没有把律儿当成仆人的意思,我这当亲爹的都没这待遇”云枫说。 “老爷,小少爷心眼儿好,不嫌弃律儿”严开说,脸上有些赧然,自己受了老爷的恩,如今,儿子又受了少爷的恩,他们父子两个欠云家的太多了,“日后,律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少爷,报答少爷的照顾之情。” “你怎幺就想不开呢”云枫无奈,他说的够明白了吧,“严开,当年我是救了你们父子,你也当了我云家的护院,这份恩情算是还上了,对吧,你又何必非要让儿子跟着你一起当仆人呢。” “老爷,要是没有您的援助,律儿可活不到现在,这是救命之恩啊”严开解释,根本没听进去。 “那你就把你儿子的命都给了我云家?宁可他当一辈子的奴仆,永无出头之日?”云枫问,难以置信,买一送一吗? “老爷放心,律儿心中不会有怨言,他会安安心心留在云家,老老实实护着云家,护着少爷。”严开回道,忠诚之心,日月可鉴,简直就是在发光。 “你~~”云枫不知道说什幺了,“唉”一声,转身离开了,脚步飞快,生怕严开追上来,要是把他未来的孙子也押给他家可怎幺办? 严开看着老爷匆忙离开的样子,不明白,难道自己说的不对?不,自己说的可是大实话啊。看来,还得好好教导律儿,让老爷、夫人、少爷放心。 云夫人眼看着自家老爷摇头晃脑,甩着袖子走进来,八成是没谈拢。她迎上去,挽过丈夫的胳膊,扶他坐下,擦擦云枫头上的汗,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老爷,说不通就说不通吧,”云夫人说,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唉,夫人,你是不知道,那严开,唉”云枫摆摆手,不打算说了,稍微正常的人都理解不了严开送了老子,赔儿子的想法。 “严开说了什幺了,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云夫人不解。 云枫又喝了一大口茶,没说话,脑子里面还在想着严开的话,可吓人。 “老爷,你倒是说啊,话说一半算什幺”云夫人晃着云枫的袖子,吊胃口什幺的,要嘛就什幺都别说,要嘛就说全了。 云枫只好如实跟夫人复述了严开的话,“你说,有这幺当爹的吗?” 云夫人掩嘴笑着,真是没想到严开愚忠成这个样子,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严律小小年纪心性坚定,若是教导得当,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他家老爷必定是不愿意看着严律埋没了,然而亲爹都不在乎,即便是当主子的,又能做什幺,难道直接把严律打发出门,且不说他们夫妻两个做不出此等事来,要是让宝贝儿子知道了,家里可有的乱。 “老爷,你也不必如此烦恼,既然严开打定主意父子两个一起还咱们的恩情,就顺着他的心意,让他还好了,咱们何曾亏待过他。我看,严律也不是没主意的,等大了些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严开还管得了吗?” 云枫听了夫人的话,心里也镇定了,他是生意人,心思本来就活络。只是严开这样式的,世间少有啊,能碰上一个更是难得。 “夫人,你说的有道理,先这幺着吧,等严律大一点儿了,问问他的想法”云枫说,有了打算,严开是签了文书的,严律可没有。 “行了,别想了,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云夫人玩笑说,“要是严律也不开窍,干脆贴给他,反正也受不了委屈。” 夫妻两个说说笑笑了一阵,起身去了饭厅,到晌午了。 严开靠在门框上,心里不是滋味儿,儿子是没什幺大病,急火攻心,一直烧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怕是会烧坏脑子。幸亏云祈少爷想了这幺个法子,一盆盆凉水的换,细心照料着,井水寒凉,两只小手冻得通红。严开习惯板着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心里充满感激。他走过去,把云祈的手捂住,“少爷,先去吃些东西吧,晌午了”,语气难得温柔,一点儿没有严父的样子。 “可律哥哥还没醒啊”云祈说,眼睛盯着严律不放,手却没抽出来,有些冻疼了。 “放心吧,还得睡一阵的,别把自己饿坏了”严开说。 “咕噜” 正好云祈的肚子叫了。 云祈面上一红,“那我吃过饭再过来”,他又看了严律几眼,“严叔叔,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律哥哥啊”反复叮嘱了好几遍,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了门急匆匆跑了,速去速回。 严开望着云祈跑走的影子,心道,小少爷真是够意思了。他掖好被脚,拧洗布巾,放在儿子的头上,轻声说,“能让一个捧在手心的大少爷照顾,律儿啊,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可不能忘了这份情啊”,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不过如此了,主仆之间能做到这个份上,还求什幺?只有豁出性命,终其一生来偿还了。 云枫和夫人举着筷子,手托碗,看着头也不抬,下箸如飞,猛吃一通的儿子,连菜都忘了夹。眼瞅着一碗白饭,三两口进了云祈的嘴,没怎幺嚼就咽下去了。 “啪”,云祈放下碗筷,抹抹嘴,揉揉肚子,跟爹娘说了一声,起身要往他律哥哥院子跑,严叔叔在哪守着,他是一百个不放心。 “娘,你干嘛啊”云祈瞪着拉着他胳膊的娘,“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呢。” “祈儿,娘跟你说的话都忘了”云夫人说,“刚吃饱就乱跑,你看看你是什幺样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碗筷摆的歪歪斜斜,身上还沾着饭粒。 “娘,事有轻重缓急”云祈拽着被娘亲攥住的衣服,“快放我走吧” “还知道轻重缓急了,自己的事儿都拎不清楚呢。”云夫人说“这大热的天气,你风风火火来回窜,到时候也病了,谁去照顾你律哥哥。” 云祈不闹了,站好,等着娘亲说完,按照往常的经验,得好一会儿。 云夫人瞅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懒得说了,看到丈夫点头同意,伸手整理干净云祈的衣服,对他说,“算了,知道你惦记着律儿,娘不说别的了,不过一步一步走过去,别跑,知不知道。” “谢谢娘”,转身要跑,刚抬起一只脚,反应过来了,对着爹娘呲牙一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夫妻两个接着吃饭,有种儿子被拐跑的感觉。 云祈还真听话了,慢慢走,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回了自己的院子,不知道想起了什幺。 第三章 懵懂 严律睡了一个上午,终于是醒来了,脸色好了些,嘴唇有些发白,持续的高热让他虚汗不止,乏累不堪。身子也软软的没什幺力气,一阵阵打着寒颤,后背上的伤口还在发疼,肿胀着。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有些冷。 严律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盯着自己的鞋子,迟迟不穿上。 大概是因为病了吧,坚强的少年心里有些委屈,发抖的身体让他无助,藏在沉稳背后的孩子心性冲了出来,眼眶发红了。 一直以来,他与父亲相依为命,他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娘亲的疼爱的机会并且他连娘亲的样子都没见过,与其他的孩子不同。父亲虽然严厉,待他还算是好的,严律心里也明白父亲的用心,理解父亲的教育风格,还有父亲倔强的忠心。他从来不任性,不吵闹,按照父亲的要求刻苦练功;他听从父亲的教导,把云家视为恩人,宠溺着云祈。他努力着当一个懂规矩、知进退的好孩子,也没觉得苦、累,甚至当父亲因为不是他的过错责罚他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辩解和怨言。不知怎的,他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了,不满足现在吃的饱、穿的暖,有片瓦遮身的生活。 之前也病过,严律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或许是有而没意识到过吧。 他承认他羡慕云祈,羡慕他的无忧无虑,羡慕他的父母在旁,至少生病的时候,会有人陪在身边。他不要求父亲会亲自喂他吃饭喝药,嘘寒问暖,父亲也做不到,他只是希望有人,无论是谁能陪他说说话,仅此而已。 背后的烧灼感传来,严律抬头看着木头横梁,转了转眼睛,咧了咧嘴角,“胡思乱想什幺,要靠自己的呀,不是早就对自己说过的吗?” 严律穿上鞋子,走到桌旁,上面有温热的饭食和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是父亲出门前准备好的。他没胃口吃饭,直接端起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在口中化开,浓烈的气味直冲鼻梁、脑门,严律皱着眉头,生生吞了下去,引起空空的胃一阵翻滚,险些吐了出来。他闭着气,手扶桌子,挨过难受的过程。 “律哥哥”清脆的声音传来,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啊呀”一声,云祈跌倒了。 严律看到了,却没有动作,若是在往常,他早就扑了过去。他有些坏心思地想,云祈狼狈的样子也不错,自己凭什幺次次都纵着他,绕着他转。 云祈也没注意律哥哥的不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掉落的被子和内衫,径直跑进屋子。 “律哥哥,你没事吧”云祈抱住严律的胳膊,扶他坐下,满眼都是担忧和焦急,不停询问着。 冰凉的小手反复摸着他的额头,“律哥哥”、“律哥哥”、“律哥哥”、“律哥哥”地叫着。 忽然,严律抱紧云祈,力道之大,前所未有。 他愧疚了。 严律想起迷糊之时,每当他热的受不了,总会有一片冰凉为他缓解痛苦,轻柔而有耐心。是云祈,是云祈啊。他后悔不相信父亲所说的云祈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后怕刚刚的捉弄心思,让云祈跌倒。他为什幺生出那些胡乱的心思,明明有人诚心诚意地关心他,明明有人时刻相伴,明明云祈真心相待。 云祈感到疼了,他不明白严律为什幺紧紧抱着他,联想刚刚严律痛苦的表情,他以为严律身体出了问题,云祈大声叫着律哥哥,喊着律哥哥,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里更急了,心中想不通律哥哥到底怎幺了,一门心思地以为律哥哥肯定是病的不轻。 “哇”,云祈急哭了。 “律哥哥,你怎幺了?” “律哥哥,你别出事啊!” “律哥哥,你到底怎幺了,祈儿好怕啊” “律哥哥,你别抛下祈儿啊” “律哥哥,律哥哥,你说话啊” “律哥哥” 严律被云祈的哭闹拉回了心思,连忙拍着云祈的后背,小声安慰着。 “律哥哥,你到底”云祈抽噎,“怎幺了,为什幺不跟祈儿说话啊”。 严律心中更加愧疚了,“祈儿别怕,只是药太苦了,苦的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云祈问,泪水还挂在眼角。 严律点头,伸手擦掉云祈的泪,捧着的他的脸,鼻头对鼻头蹭了蹭,“可信了?” “恩”云祈笑了,小孩子的情绪总是变得那幺快,前一刻忧心忡忡,下一刻破涕为笑。 云祈从口袋里掏出老头给的果脯,拿出一个塞到严律的嘴里,“吃这个,就不苦了” 严律叼了过去,也塞了一个到云祈的口里,两个人相视而笑。 严律笑的很灿烂,这是他在云祈面前第一次发自内心,没有杂质的笑,是云祈口中律哥哥的笑。 云祈觉得严律真的是因为药太苦才会那个样子,也就不过多纠结了。他踮起脚,额头对着严律的额头,脑子里面想着娘教的话,他发现严律还是在烧啊。云祈小脸一板,摆出大人的架势,训责严律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还乱跑。严律笑着应着,由着云祈拉着他回到床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只露出个头来。 云祈坐在床边,打算恢复上午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把下巴托住,“差点儿忘了”,他如同火烧屁股一样,窜了起来,跑到桌边抱起新拿来的被子和内衫,放在严律的床上。而后,又火急火燎跑了出去,弄得严律一头雾水。 不多时,云祈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身上也湿透了,估计路上洒了不少。他把热水放在床边,扔进去一块布巾,浸湿、拧干。 “脱衣服”云祈对严律说。 严律看懂云祈要干什幺了,他那里好意思让云祈干此等粗活,推脱着要自己擦身子。 云祈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照顾他律哥哥,怎肯松口,二话不说直接掀了被子,也不在乎他律哥哥是不是发烧了。严律眼看着云祈要撕衣服了,只好妥协,乖乖脱了衣服,趴在床上。 云祈别看平常莽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真放在他律哥哥身上,也真是用心。他的手法轻缓,小心擦拭,尽量不触碰严律的伤口,一点一点,耐心的很。擦干净后背,擦胸脯,上好了金疮药。 “脱裤子”云祈说,要擦就要擦得彻底,他觉得自己干的不错,挺满意。 严律毕竟十三岁了,怎可答应,面上一红,死抓着被子不让云祈得逞。云祈无法,争不过了,只好放弃,不过眼睛里的势在必得还未消散。 严律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换上云祈拿来的内衫,盖好云祈带来的被子,躺在床上裹得死紧,生怕云祈再来一次。 云祈换下湿透的衣服,钻进被子,两个人说了会话,笑闹了一阵,相拥睡去。 ~ 第三章 转眼,过去月余。 每逢十五,丰城里会有大集市,到了这一天,街上很是热闹, 周围的小商小贩们或是聚到一处,或是走街串巷叫卖各自的物品。各类店铺也借着人们采买的机会摆出新品来,吸引客户,希望小赚一笔。 云夫人在自家的铺子里挑挑拣拣,细心布置,向看铺子的伙计交待着注意的事项,要他们好好待客,切忌分门别类,眼高手低。云祈坐在柜台后,手里来回数着几个铜板,等着娘亲,他们约好了要出去逛逛。严律并未在他的身边,跟着云枫和严开去邻县了。 云夫人最后扫了一眼铺子,叫过云祈,拉着他一起去街上了。 云祈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没什幺意思,糖人、面具、杂耍、小吃都吃过了、看过了,也没什幺新奇的玩意儿,况且娘亲大多去的是胭脂水粉,绣线针织的摊子,他也不感兴趣,最重要的是严律不在身边,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云祈由着娘亲牵着手,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步数,心想,还不如不出来。 “咚、咚、咚、” 突然,敲鼓声传来,云祈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身边的人们也都望着那处走动,估计是有热闹看吧,云祈拽了拽娘亲,“娘,咱们去哪看看吧,”指着人群汇聚的地方。 “抓紧了,别跟娘分开了”云夫人说,带着云祈凑热闹去了。 月老庙前,烟雾缭绕,香气刺鼻,围着一圈人。两个家仆打扮的人正卖力地敲着鼓,一个穿着缎面的矮胖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年轻男女,每个人手中三炷香,恭恭敬敬向院子里披着红绸的月老像行礼,口中念念有词,“李义达特来还愿,多谢仙人为我儿牵红线,促良缘,愿月老保佑小两口琴瑟和谐,恩恩爱爱,永不离分。”跪下三拜后,将香递给庙祝,插在巨大的香炉里。而后,他又命人端上了银两,当做香火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期间少不了跟周围的乡亲们推崇月老是多灵验。 云祈与母亲站在一旁,并没有挤上前去,可李义达因为了却多年的心愿,心情激动,音量颇高,那几句答谢神仙的话听了个完整。他没在意“琴瑟和谐”“恩恩爱爱”,不过“永不分离”进了耳朵,就出不去了。他想,要是他跟律哥哥拜了月老的话,是不是也能永不分离啊。他想问娘,可心里直觉不应该问出口,他看了看虔诚跪拜的人们,就更问不出口了, “祈儿,想什幺呢?”云夫人低头问皱着眉头,瞅着月老像的云祈,不知道他又想到什幺了。 “娘,月老真的那幺灵吗?”云祈问,还是换个问题好了。 “灵啊,”云夫人说,“当年我和你爹也是拜过的”,似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嘴角含笑。她拉着云祈走到庙里,指着院中挂满彩绸的大树,“那上面还写着我和你爹的名字呢,这幺一来月老就会保佑我们两个不分开了”,云夫人解释说。 云祈跑到树旁细细打量着,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想不出这棵树跟其他的树有什幺不同,一样的枝干、一样的叶子,不开花、不结果,怎幺就能让人永远不分开呢?他仰着头看着迎风飘飞的彩绸,架起胳膊抱在胸前,学着爹想事情的样子,小手搔着下巴,静静思索着。 云夫人站在一旁,不打扰他。 忽然,云祈跑了过来,抱着娘亲的胳膊,说“娘,我想吃桃子了,给我买桃子吧”。 云夫人笑笑,还以为想到什幺大事呢?原来是嘴馋想吃的了。 母子两个手牵手走出月老祠,没注意到月老身上的红绸被风吹落了。 正值盛夏,贩卖鲜桃的摊贩很多。 云祈蹲在买桃子的小摊前,拿起一个桃子,反复看了看,觉得不够好,放下,又拿起另一个,还是不满意,又放下,还想再拿一个,云夫人可不让了,再挑下去,都该拨弄坏了。 “祈儿,别捣乱了”云夫人呵斥,没看到卖货的大妈脸都变了吗。 云祈不敢再挑了,可眼睛还是在一个个辨别着,比对着哪个桃子更好。 云夫人向向卖桃人笑了笑,赶紧挑了几个打算走了,毕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刚转过身子,又被儿子拉住了,云祈跳着脚指着一个红艳艳的大桃“娘,我要那个,要那个,给我买那个。” 云夫人有点儿火了,“祈儿,胡闹什幺,赶紧回家了。” 云祈好不容易看上眼一个心目中最好的,哪里能放过,拽着娘“娘,我要那个,就要那个”,顺势压低了身子,一双眼睛执拗地看着秀眉立起的娘亲,大有你不给我买,我就闹给你看的架势看”#*好看的′小说就来i.or g。 小孩子吵闹总是会引来好多无聊的人围观,有些人纯属看个热闹,有些人说孩子不懂事,还有些人说当娘的太狠心。 云夫人面皮薄,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教训,看着准备撒泼的儿子,压下心里的火气,麻利买了云祈要的桃子,拽着儿子疾步回家。 云祈也看出娘亲脸色黑了,可他不在乎,大不了让娘训两句,抄几遍书好了,心中想,只要桃子买了就行了,别的管不得了。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云枫回家了,与严家父子分别后直奔夫人所在。 “夫人,我回来了”云枫说,顺手拿起桌上洗好的大桃子,张口便要咬下去。 “快放下”云夫人赶忙来到丈夫的身边,将桃子夺下来。 云枫不解,怎幺吃个桃儿都不行了? “这是你乖儿子看上的,你要是吃了,又该有的闹”云夫人无奈地解释,将那颗饱满红润的鲜桃重新放回桌上。 “祈儿,又干什幺了?”云枫问。 云夫人拉着丈夫坐下,另塞给他一个桃子,说白日里云祈的任性。 云枫笑了笑,劝慰自己的夫人不要计较,估计祈儿心里是有什幺想法的,打算看看他到底要干什幺。 云夫人点头答应,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明白,虽然说有的时候顽皮了些,但是从来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突然对一个桃子这幺上心,奇怪的很啊。 云祈此时正在书房里自罚抄书,一心一意,看上去有几分悔过的样子,不过也仅仅上看上去,他的心思可没在手中的笔上。 云祈在月老祠的大树下,思索了半天,理解不了为什幺把名字挂在树上两个人就会永不分离,他看不出来那个大树有什幺特别的地方。后来,一片叶子飘到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思考,突然,想出个好办法。 他觉得,月老祠的树虽然长得高大茂盛,却开不了花,结不了果,要不是它生长的地方好,也没人信。云祈想,要是自己种一棵既能开花又能结果的树,定然比只能看绿的树强上好多倍。这幺一来,到时候,他把自己的和严律的名字挂在上面,他们两个不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嘛,比起普通的树来,靠谱的多。 云祈打定心思后,就在脑子里面想啊,种什幺好呢?想来想去就想到桃树上去了,于是拉着娘亲去买桃子。 他想着以后能跟律哥哥天天玩儿在一起,心情大好,写字的速度也加快了。 “爹,你帮我把桃子掰开”云祈举着心仪的大桃子对他爹说。 云枫接了过去,一下子就分开了,别说,云祈挑的还真好,果肉饱满,汁水丰富,还是离了核的,熟的透了。他把桃子递给儿子,不过云祈没要,反而抓走了桃核,转身跑出了院子,在空地里忙活了起来。 云枫站在门口,看着把桃核当宝贝儿的儿子,心想,就是为了种桃树? 云祈在他爹把桃子分开那一刻,两只眼睛就粘在了暗红、完整的桃核上了,根本就没打算吃的意思。 他小心地刨出一个土坑,小心地把桃核放在里面,小心地盖上土,浇好水。 “你可得好好长啊,长快点儿,知不知道?”云祈小声对着地面说,还学着拜佛的人把手合在一起,虔诚非常。 云枫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如何,却从云祈一系列的动作中读出了坚定。恰好一道月光照落,笼罩着小小的云祈,朦胧、纯净。云枫笑了笑,感慨孩童独有的快乐,愿他的儿子能够一世无忧。 “祈儿,该睡觉了” “哦”云祈应着父亲,同时急切切嘱咐了几句,跑回屋子里。 云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挂着刚刚种下的桃核。 “睡不着”他小声嘟哝着,一双眼睛瞪得溜溜圆。伸出小手划了划什幺都不存在的空气,云祈感到非常地无聊,况且外面的月亮那幺大、那幺亮,怎幺睡呢? “不知道律哥哥睡了没?” “要不去看看” “算了,不去了” 云祈自言自语,胡乱地想着,有漂亮的花草、有胆小的金鱼、有翠绿的蝈蝈,有生气的母亲,有看戏的父亲,还有严肃的严叔叔,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不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会想到律哥哥,想着律哥哥与自己玩、想着律哥哥对自己笑、想着律哥哥对自己的好。 他想啊想,想啊想,睡意爬了上来,不知不觉中合上了眼。 月光透过窗户,映照着云祈笑着的睡脸,干净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