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潮汐(骨科 GB)》 讨厌陌生人的味道 天气不太好。 这座以干燥着称的城市鲜少经历如此漫长的雨季,街道上积了浑浊的水,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湿润气息。 云层厚重晦暗地压在头顶,催着路上的行人加快脚步,准备迎接这一场不知何时就要落下的雨。 【最近的暑期档电影劲头相当强势啊,本月一部《着陆》可以说引爆了沉寂小半年的电影市场,首周末就拿下了6亿票房,主创团队自从上个月赴法国参加发布会,话题度和讨论度也是持续走高,特别是本片主演赵楚月,一如既往地在戏里贡献了精彩表演。】 车子缓缓驶过,旁边的商场外墙挂着巨幅海报,一张精致美艳的脸,眼里带着些骄傲的神情目视远方。 【是的,对于现实题材的作品的呈现赵楚月可以说相当熟悉了,这也是她从四岁萤幕首秀以来第三次尝试这种类型,不过这次的《着陆》不管在剧本内容还是表演形式上都有很大的创新和突破,这也让之前业界对于赵楚月演技固化的质疑不攻而破了......】 赵楚耘调高音量,车载广播里男女主播的讨论声夹杂着微弱的电流音充盈了小小的车内空间,让晚高峰那熔岩样红成一片的尾灯稍稍降了点温度,连带着人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 他最终赶在雨点正式落下前回了家。 这个小区是有些年岁的,环境一般,楼也老旧些,但胜在价格便宜,赵楚耘小时候苦日子过惯了,也没觉得这些算得上什么事。 电梯门哐当当的打开,赵楚耘带着一身疲惫从包里慢腾腾地找钥匙,刚一插进锁孔,忽然听见一旁的消防通道里有什么声音。 他没继续开门,心里隐约有了念头,靠过去看向里面。 果然,入眼就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蜷缩着坐在晦暗陈旧的通道台阶上。 “你怎么坐在这啊?”赵楚耘无奈道。 那人影听到动静,才缓慢地挪动舒展起来,她穿了件连帽的外套,一抬头,整张脸仍笼罩在一团阴影里。 “你发现我了啊,”她笑着站起来,四肢纤细修长,一步步走下来,比通道口的赵楚耘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她说:“还以为你发现不了,我只能在楼梯上凑合一晚呢。” 她说着,摘下帽子,露出张和广告幕布上一模一样的脸。 赵楚月,那个广播里的话题中心,铺天盖地巨幅广告上的绝对主角,此时此刻就格格不入地站在这个破旧昏暗的楼梯间里。 “给你的钥匙呢?” “丢了,”她语气满不在意,“说了好多次让你换个电子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钥匙啊,我天天飞来飞去的怎么可能记得住一把钥匙放在哪。” “大小姐,租来的房子你想换锁就换锁啊?” 赵楚耘对她的这些无理取闹早见惯不怪了,他回身去开门,赵楚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让老头给你买房啊,当时毕业就说要买,你非不用,反正也是你亲爸,和他有什么好客气的。” 赵楚耘背对着身后的人,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赵势开是亲爸,但赵家不是他的家,他十五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被送进那幢只有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宅子里,赵家给他吃喝,供他上学,让他好好的长大了,那里并不欠他什么。 他的家是远在东北县城的一间破旧小屋,而那里早已不复存在了。 赵楚耘一从大学里毕业就搬进这间两居室,他没要赵势开的房子和钱,他得有一个完全靠自己维持下去的小家,才能淡忘掉那些年寄人篱下的压抑和不安全感。 他开了门,把公文包放下闪身让赵楚月进来,说:“你来得太突然了,家里都没准备你能吃的,下次......” 他话没说完,防盗门已然被重重关上,赵楚月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抵在门上,一个急切的吻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赵楚月比他高一些,她总是这样,拥抱的力度大到几乎密不透风,把人死死锁在怀里。她一手掐着赵楚耘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承受,另一手环着对方的腰,强硬地将他贴向自己。 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攻势,赵楚耘还是忍不住想挣扎,他接吻的水平实在一般,难以招架,他伸手去推赵楚月的肩膀,想当然的无济于事,对方甚至还能腾出手来把他推拒的动作束缚在身后。 赵楚耘就这样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由面前人胡作非为,两个人从门口到玄关,最后跌跌撞撞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赵楚月折腾够了,才舍得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亲昵地咬着赵楚耘的嘴唇,笑着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的眼睛和嘴唇亮亮地反着窗外月光的颜色。 “我说……家里没有准备你的晚饭……” 赵楚耘喘着气,磕磕绊绊地回答。 “你知道我几乎不吃晚饭的。” 赵楚月说着,嘴唇又热切地贴了上来,这次落在他的耳侧,温热湿润的吐息钻进耳窝里,她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开口,“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你了,两个月……我那么辛苦,你都不奖励我一下吗……” 她的吻向下游移,咬在他的颈侧,赵楚耘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熟悉的战栗感让他只能机械地捉住赵楚月作乱的手。 “等一下…我们才刚进门,别在这……” “哥哥。” 赵楚耘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猛然清醒过来,他一下僵住了,缓缓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笑得颇有几分狡黠的赵楚月。 她似乎很乐见赵楚耘这幅紧张的样子,手底下僵硬的身子说明了整整九年过去,眼前的人还是没有适应和自己的亲妹妹发生关系的事实。 “哥哥……”赵楚月语气软下来,把头搁在他的胸口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你不想我吗,嗯?真的一点都不想?” 她眼看着他眼底的松动,如此心软的一个人,几乎连什么手段都称不上,就这样被三言两语再度融化成一滩柔软的水。况且没人能拒绝这样的一张脸,她向来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 赵楚耘无可奈何地抬手摸上赵楚月的头顶。 “想你,特别想。” “我就知道。” 赵楚月咧嘴笑起来,又俯身把他抱紧了,肆无忌惮地去解衬衣扣子,现在是盛夏,赵楚耘穿得一目了然,家里的沙发有点窄,他一边被人扒衣服,一手还得护着赵楚月的肩膀,怕她掉下去撞到旁边的茶几。 忽然间,赵楚月的动作又停了。 她顿了顿,猛地贴过去额头抵着身下人的额头,压迫感十足。 “你身上怎么有Omega的信息素?”她语气生硬地问到:“你又谈恋爱了,趁我不在的时候?” 赵楚耘对于她的情绪转折还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才说:“没有,你瞎想什么呢?” “那哪里来的信息素,你明知道我讨厌陌生人的味道。” “我要上班的,公司里那么多人沾上信息素很正常啊。”赵楚耘耐着性子解释,“况且我是Beta,又感知不到信息素。” 他多少有点委屈,赵楚月有时候实在敏感过了头,他一个Beta,连感知到信息素的存在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时时保证身上没有别人的信息素。 赵楚月没有接话。 他们在黑暗里沉默许久,她依旧那样拥着他,房间里静到只能听清彼此的呼吸,Alpha信息素张牙舞爪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呼啸着发泄不满的情绪,此时此刻如果有Omega在场,恐怕早已颤抖着瘫软在原地。 她看着赵楚耘自下而上仰视自己的脸,这一切的一切,身下的人都无从得知。 “算了,你先洗澡吧。” 赵楚月的语气彻底冷下来,从沙发上利落地起身离开,几步到玄关打开了客厅的灯。 天早已经全黑了,赵楚耘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好半天才眯着眼睛重新坐起来。 他这才今天第一次看清楚赵楚月,她脸上还带着妆,嘴唇因为刚开晕开一小片红色,此时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餐桌旁边,一副赌气的样子。 看得出她确实是结束工作就急着赶过来的,赵楚耘看着她,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愧疚感。 赵楚月对信息素敏感他早就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能再仔细一点,一别两个月,好不容易见面还惹得她不开心。 那是赵楚月,是赵家第一个接纳他的人,他唯一的妹妹,他在这世上也没值得什么牵挂的人了,对她再怎么好也是应该的。 他很清楚该怎么应对赵楚月突如其来的脾气,于是没再试图和她说什么,赶紧起身去了浴室,把身上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快速又仔细地洗了个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赵楚月依旧还坐在客厅里,她托着下巴,脸色却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 赵楚耘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饿不饿?”他轻声问。 赵楚月对这招显然很是受用,赵楚耘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温热潮湿的水汽和沐浴液的香,她坐着,环着赵楚耘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 现在没有别人的味道了,这一间屋子,这屋里的每一件衣物,每一个角落,都沾满了她的信息素,赵楚耘从不知道,他也没必要知道。 “有点……”她的声音闷闷的。 “那我现在给你做饭。”他笑笑。 赵楚耘最后也只在冰箱里翻出一颗西兰花和几个鸡蛋,平时他一个人生活吃得简单,赶上最近连续加班,三餐几乎都在公司里解决了,家里实在没什么食材。 他给自己下了碗面,卧了个荷包蛋,看着赵楚月面不改色地干啃了一颗几乎没味道的水煮西兰花。 赵楚月似乎心情不错,吃完饭赵楚耘洗碗,她也破天荒在厨房里待着,无所事事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捏捏赵楚耘的胳膊,一会儿又来搂搂他的腰。 总之像只被顺了毛的大猫,千方百计吸引着主人的注意力。 赵楚耘从15岁搬进赵家,到两人上大学之后各自生活,赵楚月总是很忙,忙着拍戏,忙着参加活动,忙着上课,两人之间实在少有这种悠闲温馨的时刻。 “别闹了,”赵楚耘笑着捉住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说:“你老实一点,等我洗完再陪你。” “你洗你的呗,我又没做什么。”赵楚月得寸进尺地趴在他背上,听着水流的哗啦声。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就是东奔西跑的参加活动,一到宣传期就是这样,麻烦死了。” 半晌,她又开口,“爸让我们周末回家一趟。” 赵楚耘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很快又恢复如常。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事,就说很久没见过我们了,让我们回去吃个饭。” 关掉水龙头,赵楚耘把最后一个碗放到沥水架上,沉默地擦干了洗手池边溅上的水滴。 “我……我就不去了吧,他们应该就是想见你。” “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赵楚月松开手,转身坐在洗手池旁的台面上,她看着他,朝他招手,“过来。” 赵楚耘视线有些躲闪,但还是走进了赵楚月怀抱的范围。 赵楚月伸手圈住他,像划分领地似的。 “你是怕见我妈吗?”她问。 赵楚耘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件事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郑秋茗,那是赵楚月的亲妈,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而他始终无法忘记女人那时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 那么多年过去,他们就只在过年时寥寥见过几面。 “阿姨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赵楚耘苦笑。 “管她做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我的事?”赵楚月提起自己的亲妈,语气总是不怎么好的。 “回去吧,”她又说,“就当是陪我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也一样,你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她尾音上扬,注视着他,眼神恳切。 赵楚月真的天生是个演员,赵楚耘忍不住想,羊皮一披就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羊崽子模样,让人全然记不起她平时张牙舞爪的恶狼相。 他最终心软地松懈下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答应了。 再后面的事,他也记不太清了。 总之是赵楚月抱着他先在厨房里胡作非为,然后又倒在了卧室的床上,那张床垫是搬家时赵楚月买的,她对睡觉的地方挑剔得要命,一张床垫比这屋里所有家具加起来还贵,虽然送来以后她在这上面真正睡觉的次数也没有几回。 男性Beta本就不是适合承受的,他总是无法适应,赵楚月在床上也不是个有耐心的Alpha,两个月没做过,甬道狭窄得几乎寸步难行,赵楚耘痛得冒汗,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不想扫了赵楚月的兴。 他被生理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道自己忍痛的狼狈模样尽数落在身上人眼里,更看不到她眼底里燃烧着的兴奋的火花。 赵楚月把他捞起来,吻他,把那些痛苦的呻吟全部吞进嘴里,逼出点难耐的喘息。 这样荒唐的闹剧上演了整整九年,这个人,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腰,顺着肩胛的缝隙抚摸,赵楚月太清楚他了,她几乎知道这具肉体的所有秘密,而他毫无保留,将自己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赵楚耘从不敢细想这段不伦的关系,他是个Beta,甚至不能用生理本能做借口欺骗自己,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哥哥,因此只能依靠本能,他一无所有,予取予求。 只是赵楚月恰好想要这具肉体的欲,只是恰好他给得起。 整整十三年 赵楚耘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的医院里。 他妈妈叫秦美云,年轻时算是村里拔尖的美人儿,手脚勤快利落又聪明,只是那时小村子里的人没那么看重读书,因此念完了义务教育就早早下来打工了。 她能干肯吃苦,早年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做了段时间,后来给人介绍,辗转到了大城市当保姆,因为长得清秀干净,没多久被公司安排进了一户极阔绰的人家,那么大的宅子,她第一次走进去,像进了宫殿。 那时候秦美云19岁,这户人家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儿子,就是赵势开。 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赵势开是个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他长得不错,家里又有钱,十几岁身边的Omega就如同流水一般,长到这么大男男女女不知道换了多少。 所以后来没多久,他就盯上了家里新来的这个保姆。 他没见过这款的,以前身边的要么是热情火辣,要么是小家碧玉,他哪里见过这样素面朝天的美,那么单纯,一下勾起了他的兴趣,于是把主意打到了秦美云身上。 秦美云也没见过啊,她又哪里知道赵势开在外的好名声,只看见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对自己柔声细语,那时琼瑶剧正风靡,赵势开就是幻想里温柔的千金少爷,是天使下凡,爱上了她这个平凡的土丫头。 赵势开连哄带骗,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把秦美云彻底弄到了手。 得手后没多久,赵势开果然腻了,他的兴趣来的快去得也快,马上又去外面招惹新的Omega,对面秦美云的哭诉质问,换了副嘴脸,笑着说,你还真当真了啊? 美好的爱情原来只是妄想而已,秦美云心碎不已,在赵势开冷漠的眼神中辞去了保姆的工作,彻底离开了赵家。 离开以后,她又回到了东北,回到了沉默的流水线上,因为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慌过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找赵势开,不知道该怎样和家里人解释这个孩子的由来,她想去打掉,可又舍不得,就这样反反复复几个月,到了某一天,她像是终于想通了所有事,决定留下孩子,一个人将他抚养长大。 就这样,在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夜,21岁的秦美云独自一人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婴。 可惜她实在无力独自照顾一个婴儿,生产之后,还是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秦美云可想而知遭受了怎样恶毒的质问和责骂。 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Alpha弟弟,家里穷,她这些年的工资都一月一月地寄回了家,家里原本还盼着她出嫁时的彩礼,这下也彻底没了指望。 一个生育过,还带着个孩子的Omega,再要不上价了。 秦美云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咬着牙,扛下了所有侮辱和谩骂,她万般不舍,出了月子就将孩子留在老家,一个人再度踏上了外出务工的路。 赵楚耘就这样,在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环境里逐渐长大了。 他八岁以里几乎很少见到妈妈,他那时还不叫赵楚耘,早先跟着姥姥姥爷生活,后来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又被发配到了两个舅舅家里,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站在门后,听着舅舅们大吵大闹,谁也不想接过这块烫手山芋。 他们都不想要他,可还想要秦美云寄回来的生活费,于是结果就是两家人一家一学期,轮番照顾。 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此煎熬折磨,他永远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临时架起的行军床里,他只夹餐桌上自己面前的素菜,他的衣服、书包是堂弟堂妹们穿旧了的,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孩子,弟妹们的衣服穿在身上,手脚都短了一截。 日子就这么熬着熬着一天天过去,到他十二岁,生活费忽然渐渐的不再寄来了,再有一天,秦美云略有些憔悴的出现在了舅舅家门口。 她说她得了尿毒症,已经在透析了。 她知道没有生活费,两个弟弟是不会好心帮她抚育孩子的,因此她带走了赵楚耘,把他带去了自己在县城里的出租屋,母子两个从此过上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赵楚耘再回忆那时的日子,几乎是他整个人生里最幸福的几年,生活虽然紧巴,但那是他的妈妈,满心满眼里都是爱,他不用再在吃每一顿饭时谨小慎微,穿的虽然便宜朴素,但总归不再是不合身旧衣服了。 秦美云的健康依旧每况愈下,并发症让她每时每刻都被病痛折磨着,她越发憔悴无力,免疫力的下降让她时常发炎生病,在深夜里由于骨病发作而痛苦呻吟。她难以出门工作,后来只能辞职,整日在家中赵楚耘看不到的地方流泪叹息。 但其实赵楚耘什么都知道,那时他十四岁,他站在薄薄的门板后边无声痛哭,恨自己的年幼,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妈妈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一日一日地困在房间里慢慢枯萎。 再后来,到他十五岁生日的前几天,秦美云收拾了一个小手提包,说有事要办,要离开几天,赵楚耘虽然担心,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人个冷漠但高效,秦美云叫他“刘秘书”,他确定了赵楚耘的身份,然后通了一个电话,随即带着母子两人离开了县城,赵楚耘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什么行李,从此就将东北的一切永远留在了身后。 他到了北京,那个有着长城和天安门,出现在课本和电视里的城市,赵家的宅子对那时的他来说几乎像宫殿,他牵着秦美云的手,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自己和妈妈的倒影,掌心冒汗。 赵楚耘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秦美云和赵势开究竟说了什么,他只是被领进那个地方,一个气质成熟的男人看着他,笑得不咸不淡,说,是挺像我,那留下吧。 后来一直过了很多年,他才知道秦美云那时的手提包里装了自己的指甲和照片,她自知命不久矣,拼着最后一丝希望远赴北京,为赵楚耘求来了一个新的未来。 而她自己则选择放弃治疗,她无意求生,赵势开更懒得管,只安排了住院,秦美云就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两个月。 秦美云去世之后,骨灰葬在了郊区的公墓里,而赵楚耘正式搬进了赵家,他被改了名字,有了父亲,和一个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继母,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被养得如同洋娃娃一般,漂亮得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的新妹妹。 那一年他十五岁,到现在,整整十三年过去了。 赵楚月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四点多天还没亮,赵楚耘定了闹钟先把人叫醒,又去准备她要穿的衣服,整理外套时掉出来一个盒子,滚落在地板上。 赵楚月刚起,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出来,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说:“哦,送你的礼物,昨天都忘了。” 赵楚耘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手表。 他对奢侈品没什么了解,但再没了解,也知道赵楚月能送出手的东西必然很贵。 “送我这个干嘛,我又不缺手表。”他说。 这话是真的,他还真有一块表,也是赵楚月刚上大学那年送的,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很昂贵的价格了。 她送过他很多值钱的东西,他都几乎不用,唯有那块表是一直戴着的。 “你那表都戴多少年了,又不值什么钱,早该换了。”赵楚月一边慢吞吞地换衣服,一边说:“戴着,旧的随便你处理,反正我不想再在你手上看到了。” 赵楚耘笑笑没说话,收下了。 “给你买了那么多衣服和包,一次也没见你穿过,嫌我的审美不好看吗?” “怎么可能,”赵楚耘赶紧否认,“你那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平时上班穿不合适……” 赵楚月抬眼看着他,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合适,你好歹也是我们赵家的人,搞那么低调干嘛,你那个工作也是,早说了辞职得了,去爸公司里或者跟着我,正好我助理最近要离职了,不是都……” “楚月,”赵楚耘开口打断她,“我们谈过这件事,我是不可能辞职的。” 他当然不能辞职。 要是真如赵楚月所说,那他就一辈子都只能是赵家的附庸,人生也将成为一场寄人篱下的无期徒刑。 赵楚月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但她很快又懒得纠结这个问题,冲着赵楚耘张开了胳膊。 赵楚耘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抱住她。 “今天的行程特别满,要是有时间,真想一直和你待着,”赵楚月的脸蹭在赵楚耘颈窝里,头发毛茸茸的攒动着,像什么小动物似的,说:“哥,我想看你穿我买的衣服,好不好……” 撒娇是赵楚月的惯用伎俩,从十三岁还小小一个时就会抱着赵楚耘的腰卖乖,到现在比他还高出十公分,还是这招。 她就是吃准了赵楚耘心软,特别吃这一套。 “好,好,答应你就是了……”赵楚耘被她蹭得晕头转向。 “亲我一下。”赵楚月得寸进尺。 赵楚耘近距离地注视着她,总是会产生一种难堪的感觉,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像是某种信号,时刻提醒他究竟在和血缘相连的亲妹妹做着怎么有违人伦的事情。 可他又躲不了赵楚月炙热的目光,只能将一个吻轻轻盖在她的嘴角上。 他还没离开,赵楚月立马反客为主,用力回吻过去,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他的防线。 许久,她亲够了,放开时又亲昵地啄了一下赵楚耘发抖的眼皮。 “你…你吃早饭吗,我给你煮了鸡蛋……”赵楚耘的声音发颤。 “不吃,我得走了,”赵楚月笑眯眯的,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周六等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赵楚耘沉默着点点头,就当答应了。 赵楚月走了以后,他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一直看到楼下一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缓缓开出地库。 晨光熹微,他也睡不着了,索性去彻底洗了个澡,把家里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他感知不到信息素,无法判断赵楚月昨晚放肆到哪种程度,只能尽可能消除掉她留下的痕迹。 现在是夏天,穿高领未免太欲盖弥彰,赵楚耘看着镜子,将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顶上。 买花 赵楚耘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建筑公司,大城市竞争压力太大,他学历一般,太好的公司进不去,刚毕业时原本打算离开北京,就此也离赵家远一点,但赵楚月不同意,闹了好多次,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 他原本也没车,就每天挤地铁上下班,也是赵楚月不同意,但他死活不肯收新的,于是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赵楚月把一辆自己的车开来,赵楚耘这才勉强收下。 他总是很努力的想要在经济和心理上与赵家做出切割,但他能舍下那个家,却舍不掉这个妹妹。 退一万步讲,就算赵楚耘想舍,赵楚月也不许他舍。 他们公司的工作环境还算轻松,这一行人员流动不大,办公室里都是处了多少年的同事,理工科的人脑子都是一根筋,工资在行业里也是不上不下的水平,几乎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 “今天下班以后你什么安排?” “没安排呀,怎么着,你要约我啊?” “没安排咱俩去看电影呗,就最近刚上映,赵楚月演的那个,我昨晚在网上看了预告,妈呀...性感得我头晕眼花......” “好哇好哇,我前几天也刷到了,我可喜欢她了,她的电影我一部都没落过。” “哎,就是希望今晚别再临时开会了,我可不想加班......” 赵楚耘敲着电脑,听着旁边两个年轻的Omega窃窃私语,放眼望去整个办公室神情恍惚昏昏欲睡,今天是周三,一个周里最绝望的一天,显然没有人的心思是放在上班上的。 他正走着神,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的工位旁边。 “咱部门要有大变动了,你听说了吗?”邓容凑到他边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没听说,什么变动?”赵楚耘摇头。 “设计总监要升了,”他做了一个向上指的手势,说:“调任,到总公司去了,听说搭上了一个董事的女儿,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少走二十年弯路。” “你这都从哪听来的啊,”他无奈,“总监工作能力本来就很强,一直待在这里算屈才,调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邓容比赵楚耘早来公司几年,也算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人挺好,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八卦了,嘴碎。 “我靠,像你这么单纯善良的人这个年代还真是少见了,”邓容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先不说他,总监的位置一空,就得有人往上补,我看八成就是咱经理,今年几个大项目她带得都不错,升她估计板上钉钉……” 赵楚耘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分析,敷衍地笑着“嗯”了几声。 “你别不当回事儿好不好,我说这些都是有用的。”邓容继续说,“她一走,负责人的位子不又空出来了,你猜谁坐?” “我怎么知道谁坐啊?”赵楚耘都听笑了,“爱谁坐谁坐,反正都是工作,上司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邓容眯起眼,笑容变得有些微妙。 “未必就没有关系,”他说:“说不定就是咱们在坐的哪一位呢?” “行,那我希望是你,”赵楚耘拍拍他的肩,“等你坐上了,记得少加点班多发工资,别忘了我。” “切,瞧你那态度……” 邓容看他那哄三岁小孩一样的态度,也懒得和他说了,但随即眼神一转,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冷不丁开口。 “呦,昨晚去见你女朋友啦?” 说完,他满意地看着赵楚耘明显慌了一瞬的表情。 “什么跟什么呢,我哪来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邓容的表情更微妙了,“那就是炮友,想不到你小子私生活这么狂野啊。” 赵楚耘恨不得伸手把他嘴给捂上。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当我这个Alpha的鼻子也是摆设?身上一丁点信息素都没有,太不正常了,洗澡都要洗破皮了吧。”他嗤笑,“再说了,我天天坐你边上,你衬衫从来都解两颗扣,今天都快系到脸上了,外边儿可是34度啊。” 赵楚耘听着,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你在这上班真可惜,要是做狗仔可能早发家致富了。”他感叹。 “借你吉言,等我年纪大被裁了就勇闯娱乐圈去。”邓容半开玩笑地说,“但你怎么回事儿啊,金屋藏娇?你女朋友是明星还是天仙啊,还不能公开。” 有时候,赵楚耘真的不得不佩服邓容八卦的天赋,随口胡扯几句都能扯出答案来。 但他和赵楚月的关系显然要更复杂,即使如此的纠缠不清,他也从未把她当做过妹妹以外的任何关系看待。 她当然不是女朋友,这三个字,赵楚耘光是想想,强烈的罪恶感就要翻涌上来。 “真没有,”赵楚耘平静地笑笑,“你别乱猜了。” 邓容再嘴碎,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懂的,他看赵楚耘避而不谈的样子,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调侃的话题。 他沉吟半天,最后干巴巴地吐出句“以后结婚记得请我当伴郎”,终于又滑回去工作了。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周六就到了。 赵楚耘这几天照常上下班,社交媒体上关于赵楚月电影的热度只增不减,他在热搜上看到她路演的消息,三天时间辗转了两个城市。 镜头里的她依旧美艳动人,彬彬有礼地和观众互动,举手投足都是难以忽视的魅力。 这张脸,赵楚耘七岁就见过了,赵楚月当时演了一部热播苦情剧里主角的女儿,那是她的银幕首秀,才三岁,一张哭皱的小脸融化了当年多少观众的心。 后来又过了几年,单元情景剧风靡,赵楚月在一部剧里饰演主人公家里的孩子,随着剧集的爆火,她也成了国民女儿,从此一跃成为国内娱乐圈最知名的童星。 她漂亮,可爱,演技更是好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几乎可怕的程度,国民度高到连赵楚耘这种生活在落后县城里的孩子都记得住。 因此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在赵家见到赵楚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赵家的家宴定在晚上,赵楚耘周六一整个白天闲来无事,想起赵楚月临走时答应她的话,打开了次卧的衣柜大门。 赵楚月送他的那些衣服鞋子,他想着不常用,都一股脑堆在了次卧的衣柜里,和她的东西挂在一起,几个月都未必会打开一次。 赵楚月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单独放一个房间,他开玩笑说要是都放一起,怕晚上关了灯这些贵的会职场霸凌他的便宜货们。 她的审美自然是非常好的,衣服都是成套的送来,大到风衣外套,小到领带袖扣,一应俱全,而且几乎都没有明显logo,其实还算低调。 赵楚耘挑了身简单的,也没有过多装饰,他只是空占了个赵家儿子的名头,赵势开和郑秋茗想见的是赵楚月,他做个安静的陪衬就好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时间尚早,赵楚耘打开手机搜了家离得近的花店,准备去买捧花带上。 他家附近的居民很多,各种各样的临街小店也多,他以前都没注意过这还有家不大不小的花店,安安静静地开在街角。 他一推门进去,空气里满满的馥郁花香就先迎了上来。 这店不大,但店面收拾得整齐干净,一桶一桶,一簇一簇,五颜六色的花填满了小店的每一个角落。 赵楚耘正打量着,店里唯一的店员就赶忙跑了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看着还是学生模样,扎了个简简单单的高马尾,围裙边上还夹着一个小雏菊样式的夹子,笑得灿烂又热情。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赵楚耘被她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嗯…我想要一束花,大一点的。” “好的,那客人您对花的种类和颜色有什么要求呢?”店员笑眯眯地继续追问。 “我不太懂花的品种,是送长辈的花,你看着搭配就可以了。” “好的,没问题!”店员热情地应下,转身哒哒哒地跑到里面搬出一把椅子放到工作台旁边,她跑动的时候,马尾就在她脑后欢快地跳动着。 “客人您坐一下,我包花的时候您可以全程看着,随时提出您的想法。”她一边说着,又去抱来空的花桶,说:“客人您来得可真巧,这会儿店里正好没有单子,我现在给您包,一会儿您就能直接拿走了。” 赵楚耘觉得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么阳光有活力的人了,看着她在面前来来去去,自己好像都年轻了。 “那么,客人您是要送年纪比较大的长辈,还是年轻一点的长辈呢?” 赵势开和郑秋茗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一个是沾花惹草风流韵事不断,一个是女星出身,两个都是在意形象的人,保养得极好,因此看着都算年轻。 “是比较年轻的长辈,”赵楚耘想想,又补充道,“他们比较……前卫,可能不太喜欢康乃馨那种花。” “没问题!”店员欢快地答应了,飞快地抽出几只花来,说:“那么给您用玫瑰和洋牡丹做主花怎么样呢?玫瑰不会出错,洋牡丹花形饱满圆润,长辈们应该也会很喜欢的。” 她认真地拿着几支花给赵楚耘展示,赵楚耘也认真地看了,然后笑着说:“行,挺好看的。” 后面她又选了几种花,还是一种一种地和赵楚耘介绍了,他煞有介事地听着,不过也没发表出什么意见,他对花艺实在没什么见解,店员配的每一朵他都觉得不错。 而且或许是因为这个店员看起来实在年轻,赵楚耘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感觉自己面前飞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最后洋洋洒洒选了一大捧,她又问了赵楚耘花纸的颜色,终于要开始包花了。 不过让赵楚耘很意外的是,包花的过程中她竟然安静了下来,把袖子挽到肘上,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花一枝枝插好,表情格外认真,像对待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不开口,赵楚耘当然也不会挑起话题,他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人。 不过她的动作很快,前后不过二十多分钟的工夫,一个硕大无比的捧花就正式完成了。 这捧花是浅紫粉色调为主的,中间还掺杂了几朵亮眼的深粉红花朵,花和叶子搭配得相得益彰,高低错落,颜色温馨柔和又不落俗套。 但是花包完了,店员的表情却明显有点不好。 “对不起啊,这束花…有点太大了,”她耷拉着眉毛,看起来相当不好意思,“客人您太好说话了,又让我自由发挥,我一下没忍住,就…我就……” 赵楚耘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竟然猛的鞠了个躬。 “实在不好意思,这束花给您打八折可以吗?” 赵楚耘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拦。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不是每一朵都问过我了嘛,”他笑着说:“没事的,你包的很好看,也不用打折,我很喜欢。” “真的……”她抬起头,眼神可怜巴巴的。 “真的。” 赵楚耘边说边过去拿出手机,给花左左右右地拍了几张照片,准备等会儿发给邓容看看,他是真心觉得好看。 拍完了,他没忍住问了,“你是不是刚上班没多久啊?” 店员刚平缓下去的心情显然再度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是,我是在这里兼职,但是…我学了挺久花艺了,您是觉得这花哪里不好吗?” “不是,就是……”赵楚耘轻笑,“你太热情了,一看就是刚工作不久的样子。” 店员听到他这句话,脸“腾”地一下红了。 “我就是…真的挺喜欢花的,希望每一个客人都……” 她话没说完,赵楚耘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是赵楚月打来的,赵楚耘接起来,店员很有礼貌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退到被花堆满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赵楚耘通话。 这真的是个很温柔又有耐心的客人,现在的人都很忙,买花这种事大多就是在网上下好单,做好直接来拿,甚至连拿也不用,一个外卖员十几分钟就送上门了。 又有几个人会坐在店里,慢慢的等着花朵被一枝一枝组合在一起呢。 “我不在家里。” “就在不远的一个花店,离得很近。” “好,那我把位置发你。” 电话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关了手机,赵楚耘冲着退出去好远的人笑笑,赵楚月很快要到了,他最好提前出去路边等她,赵楚月最不喜欢的事就是等人。 店员默默地把价格在心里打了个折,才说了出来。 付完钱,赵楚耘本打算带上花离开,但店员抢先一步抱起花,执意要送他出门。 “我送您出去吧,客人,这花可不轻呢。” 她说得一脸认真,赵楚耘看着她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身高和纤细的胳膊,觉得怪好笑的,但拗不过,只好过去把门打开。 店员抱着花出了门,看到撑着门的赵楚耘,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让客人给自己开门,脸又红了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她语气满是自责,“我确实刚来这里工作,做事还不太熟练。”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 赵楚耘都记不清过去的一小时说了多少次没关系,安慰了这个店员多少次了。 他没觉得不耐烦,这个女孩听口音大概不是本地人,又那么年轻,他很容易回想起自己刚来北京的那几年,想起那时的慌张与不安。 他那时没遇到几个好人,现在长大了,见到眼前的人,难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又聊了些和花相关有的没的话题,提到花,店员显然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给他介绍了很多花的品种和知识。 他们闲聊了没多久,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赵楚耘走过去,敲了敲前排的窗户,然后将花放进后备箱,电动车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赵楚月正坐在里面。 店员站着的角度,正好只能看到车里人肩膀以下的位置,她看到那人摆弄着手机,对于车外发生的一切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谢谢你的花,”上车前,赵楚耘最后笑着和她告别,“有机会会再来的。” “谢谢光临,请您慢走!” 店员再次弯腰,认真地鞠了个躬。 再抬起头时,车门正在缓缓关闭,车里的人终于动了动,和刚上车的人说了些什么。 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那人探身,终于露出一张戴着帽子和墨镜的脸。 她无法判断那墨镜下是怎样的神情,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们的视线似乎有过相接。 而那视线里,尽是冰冷且敌意的审视。 一场家宴 赵楚月今天穿的很休闲,没有妆造,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个低马尾,懒散地倚在扶手上。 “在看什么呢?”赵楚耘注意到她越过自己不知道看向哪里的目光。 “没什么。”她扭头,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到他一身都很明显出自自己之手,满意地笑了一下。 随即她又看了看后面的花,这花真的很大,被后排座椅挡着还能露出一个尖来,她说:“你竟然给他们买花,什么时候这么有仪式感了。” “就是突然想到了,正好还有时间所以买了。”赵楚耘笑笑。 “哎,连我都没收到过你送的花呢……” 赵楚月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多伤心似的。 “你又不缺花。” 他也没说错,赵楚月一天到晚光是粉丝接机送机都不知道能收多少花,但凡参加什么活动,各种鲜花更是必不可少,他没想到赵楚月竟然还会想收到花。 “别人送是别人,你是你,那能一样吗。”她撇撇嘴。 “好吧,那我记住了。”赵楚耘朝她伸出手,她犹豫半秒,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赵楚月其实是好哄的,赵楚耘想。 她十几岁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外界永远温柔谦和,面对家里人才会展露出些脾气,撒娇耍赖也无伤大雅,他倒是挺喜欢赵楚月把这些暴露在自己面前,让他有一种难以细说的被依赖感。 她是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被放在聚光灯下供人欣赏,但人人都有阴暗面,赵楚耘愿意接着。 赵楚月十指交扣地回握住他的手,碍于前排司机还在,她没做什么,只是默默揉捏着他的指关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楚耘住的地方和赵家完全是两个方向,车程要一个多小时,赵楚月这一路安静得意外,看了会儿手机,就放平座椅休息了。 她是今天凌晨才回到北京的,连日奔波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赵家的老宅,据赵楚耘所知现在是空置状态,赵势开和郑秋茗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各自在外生活都不回家,原本住在家里的祖父母也早已搬去了国外长居。 这一座巨大的宅邸常年只有负责管理打扫的佣人们,其余时间基本无人问津。 车窗外的车流渐渐稀少,景致也开始变得清新秀丽起来,车辆缓缓开进厚重雄浑的大门,穿过花园,停在房前草坪上的一段石板路前。 他们下了车,赵家的佣人们早已经等候多时,都小跑着迎了上来。 “楚月,你回来啦!”为首的中年女人喜笑颜开,“半年多没见过你,又漂亮了呀!” 赵楚月笑起来,温柔得像个小猫似的,叫了一声,“张阿姨,好久不见呀。” 这个张阿姨,是赵家雇佣了十几年了的,人很和善,据说赵楚月出生不久就来了赵家,基本算看着她长大的,赵楚月从小就和这个阿姨很亲近。 “赵先生一直在厅上等着你回来呢,太太还没到,可能会晚一点,外面热,你快进去吧。” 她抚着赵楚月的胳膊,眼里满是慈爱,催促着她进屋,赵楚耘就像块背景板一样立在旁边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氛围。 终于,她转了转头,视线也落到了赵楚耘身上。 “楚耘也回来啦。”她笑容不减,话里却没有刚才那样热切的温度。 赵楚耘上前,礼貌地点头微笑:“张阿姨。” 他随着赵楚月一同进门,这座宅子他也住了四年多,却从没有过什么归属感,如今又很多年过去,每次回到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压抑。 他们刚一进门,就见赵势开也亲自出来迎接,一看到两人,瞬间变得笑容满面,张开胳膊冲着他们走来。 “月月!”他笑着,眼底是难掩的喜悦。 赵势开五十多岁了,即使再注重保养,终究也是白了半边鬓发,面对女儿,比起年轻时倒真的多了几分慈爱的气质。 赵楚月虽然私下总是老头老头的叫,但她和父亲的矛盾显然没有和母亲那么深,见到赵势开还是开心地快走几步,过去和他轻轻抱了一下。 没有什么人能这么叫赵楚月的,连赵楚耘也几乎不会这样称呼她,即使现在他们的关系走得更近一些,但父母依旧是孩子心里无可取代的存在。 “爸,”赵楚月说,“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你这孩子,真关心我怎么不多回来看看我?”赵势开笑着佯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就知道在外面瞎跑,一年也见不着你几回。” “哎呀,这不是忙着工作吗。”赵楚月摸了摸脑袋,“我也是很辛苦的。” “就你的理由最多……” 父女两人半真半假地客套着,思念或许是真的,但未必全是真的,家里素日连个人都没有,又谈什么回来看看。 况且赵势开最近和小了他三十岁的新女友正打得火热,媒体不止一次拍到两人出双入对,他又哪里有空真的去想赵楚月呢。 也不过是看到新闻时才能偶尔想起来一下罢了。 父女俩热络够了,赵势开领着赵楚月往里走的时候才想起在一旁晾了许久的赵楚耘,他倒是也不装,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楚耘也回来啦,快进来吧。” 和张阿姨相差无几的反应,连说出口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过赵楚耘也不在乎这些,他礼貌地打了招呼,跟着父女俩进去,赵势开拉着赵楚月坐在身边,他则很识相的坐在另一边,和两人有些距离的位置。 “最近经常在网络上看到你的消息,新电影怎么样?爸爸还没来得及去看,但是听说反响很不错啊。” 进来前,赵势开正在泡茶,他边说,边给两人倒上茶。 “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小成本电影,没什么新意,也没多大挑战性。”赵楚月笑笑。 “下半年有什么工作计划?” “下半年嘛......”赵楚月想了想,“十一月可能会进组,其他时间就是综艺和一些活动,目前还没有全定下来。” “知道你辛苦,但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忙了。”赵势开呷了一口茶,“当年是要不是你妈执意让你拍戏,我其实很不希望你在这个圈子里一直待下去。” 赵楚月听着,没有说话。 “你们娱乐圈成天曝光在镜头底下,做什么都被人盯着看着,有什么意思?你奖也拿过,片子也拍了不少,倒不如早点退了回来接手家里的事,我是快退休的人了,把公司交给你,我也能轻松轻松......” 赵势开向来不喜欢赵楚月混迹娱乐圈,早年是因为生了个漂亮女儿又恰巧演技惊人,演了就演了,后来戏越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他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郑秋茗早已推着年幼的女儿迈入了娱乐圈的名利场之中。 他并不指望赵楚月代言拍戏能赚多少钱,像他这种人,自己能娶个漂亮的花瓶Omega明星做妻子,却忍受不了自己的女儿也被人像观赏物一样的评头论足。 “爸,我自己的事我能安排好,”赵楚月依旧是笑,但眼底的温度逐渐冰冷下来,她说:“况且公司的事我也未必就能做好,你还是找专业的人来吧,别指望我了。” 赵势开看着女儿明显变化的脸色,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很清楚现在的赵楚月不只是个拿片酬明星那么简单,她签约的经纪公司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而她本身又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再加上她童星出身,因而在整个京城娱乐圈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虽然赵楚月才不过25岁,但她的财富、履历和人脉,让她早已羽翼丰满,不是个可以任凭家人摆布的小孩儿了。 赵势开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脾气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这些年赵楚月和郑秋茗针锋相对,他虽不明白缘由,但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实在是没必要惹得她不痛快。 他目光一转,又看到了旁边沉默不语的赵楚耘。 “楚耘啊,你最近怎么样,工作上还顺利吗?”他问道。 赵楚耘像个在课堂上走神却被突然点名的小孩,赶紧回答,“挺好的,爸,我工作都挺顺利的。” “现在房地产不景气,你们搞建筑肯定也是不好过的,工作和经济上有难处,随时和我开口。”他说:“我看你那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不行就别干了,趁年轻多出去玩玩也不错啊。” 在赵楚耘工作这件事上,父女俩的态度倒是相当一致。 普普通通的学历,毫无发展前景的工作,一万出头的工资在赵家为他按月打来的信托分配面前更是像个笑话。 赵势开是不会让他参与到公司事务里的,他猜赵家的律师们也早已拟好了遗产分配的文书,除了一笔数额可观的钱,他什么都不会得到。 所以赵势开放任他在外面随意工作生活,目的就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钱可以有,但公司想都别想。 赵楚月也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很期待赵楚耘能点头说好。 赵楚耘低下头,避开两人的目光,干巴巴地笑了笑。 “没事儿的,我们公司现在状况还算正常,您不用担心。” 赵势开向后倚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哎,我是老了,管不了你们啦。”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赵楚月适时地接回了话题。 “你可不老呢,爸,”她调侃地说:“跟新女朋友站一块和金童玉女似的,还年轻着呢。” “你这丫头!”赵势开听了也不恼,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们又闲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赵楚月讲了些有的没的内幕八卦,三人间的气氛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就这样一直到天都将要黑了,门口终于再度传来噪杂的声响。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缓缓走进客厅。 她妆容艳丽,虽然看得出有些年纪却仍然难掩姿色,一头褐色的波浪卷发披在肩头,她看向沙发上的三人,精致的脸上浮起一个优雅大方的笑容。 是郑秋茗来了。 她是故意的 郑秋茗是一个很厉害的Omega。 她是演员,但并非科班出身,十几岁时被某位导演看中,出演了一部电视剧中美丽的女配角,虽然戏份不多,但凭着一张美得惊艳的面庞,还是有了一定的名气。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郑秋茗演了很多类似的美女角色,只是由于演技过于普通,事业上始终难有突破,只在娱乐圈里混出了个“花瓶”的称号。 不过郑秋茗本人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 她在最火的几年里总是绯闻不断,出入政商名流的宴会无数,是出了名的交际花,更是在意识到自己的事业上升无望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赵势开,从此息影。 眼光精准毒辣,每一步都充分发挥了自身条件的最大价值。 郑秋茗环视客厅众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女儿赵楚月身上。 “小月,好久不见了呀。”她笑着开口。 赵楚耘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然后才是赵楚月,她在看到郑秋茗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沉了几分,不情愿地从沙发上起来。 “妈。”她简单应了一声。 赵楚耘也紧跟着,叫了一声“阿姨”。 郑秋茗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颇有几分夸张地抱住了赵楚月,好像多想她似的,赵楚月没动,就站着任她抱了。 她拥抱赵楚月的时候转过脸来,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一旁的赵楚耘,她一改刚才的笑脸,表情变得冷漠疏远,尤其是在看到他一身明显不属于自己消费水平的衣服的时,更是轻蔑。 “哦,想不到楚耘也回来了啊。” 她语气里的讽刺谁都听得出,却没人反驳,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 “人都到齐了,咱们上桌吃饭吧。” 简单寒暄几句,赵势开起身,招呼佣人开始上菜,赵楚月瞥了郑秋茗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往餐厅走去。 赵家对于吃饭这事一向郑重,小时候在家,即使只有兄妹两人,每顿饭也至少八菜以上,今天难得四人聚齐,更是特意安排了厨师上门,浩浩荡荡摆了十六道菜出来。 “月月,楚耘,你们难得回家一趟,今天多吃点,”赵势开笑道:“这是我前段时间从江苏请回来的厨师,做淮扬菜是一绝,尝尝这个鸡汤,用鲜笋炖的,你小时候最喜欢了。” 赵势开说着,亲手给赵楚月盛了一碗。 赵楚月接过碗,说:“谢谢爸。” 其他人的汤都是佣人盛的,四个人坐得天各一方,席间也没什么话说,看着像四个陌生人。 忽然,郑秋茗冷不丁地开口。 “小月,这个汤虽然好呢,但是油太重热量很高的,你把笋捞出来吃掉,汤就不要喝了。” 三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还是赵势开先开口,说:“你这是什么话呢,女儿都瘦成什么样了,喝口汤能怎么着。” “好的饮食习惯是需要保持的,”郑秋茗坚持,“今天多吃一口,明天多吃一口,上镜可就没法看了。” 一直沉默的赵楚月冷笑了一声。 “我该吃什么,怎么做,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她抬眼,盯着对面的郑秋茗,慢慢地把汤匙放进嘴里。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你着想,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郑秋茗也豪不避让。 “哦,是吗?”赵楚月放下碗,捏紧了手里的勺柄,“那看来你不仅演员做得失败,母亲也当得不怎么样呢。” 她还是年轻,没那么能隐藏情绪,几句话出口就火药味儿十足,郑秋茗好像还想说些什么,被赵势开打断了。 “好了好了,一家人难得吃顿饭,为了一点小事你们两个又要吵起来,”他无奈地挥手,“月月每天那么累,喝一碗汤也不影响什么,不多喝就是了,不说这个了,吃饭。” 这些年他和郑秋茗的婚姻早已没什么感情了,不过因着利益纠缠过深,离婚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才这样勉强继续下去。 赵势开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温柔、百依百顺的妻子和听话懂事的女儿,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么个不对付的样子,倒搞得他成了在中调停的那个。 这一顿饭吃得赵楚耘无比压抑,他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从头到尾沉默地吃饭,不想卷入到其他三人的纷争里。 饭后赵势开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语气颇为急切,他独自进了书房通话,好半天出来,脸上满是焦躁的神情。 “公司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一趟,今晚不一定还能回来了。”他的表情很是抱歉,像极了被迫一个失信于家人的父亲,充满无奈和不舍。 可是赵楚耘分明听见了电话接起时,那头娇嗔的一声“老赵~”。 大概是赵势开的某个小情人,又不依不饶地闹起脾气来了吧。 “你们就不要走了,月月,楚耘,张姐把你们的房间都提前收拾好了,今晚就留在家里吧。”他说着,又转向郑秋茗,“你也是,今天住一晚,明天再走。” “不用管我们了,爸,你有事就回去吧。”赵楚月也听见了,但她不打算拆穿。 “是啊,老赵,”郑秋茗笑得很假,“孩子们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吧。” 道别过后,赵势开急匆匆地走了。 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又接了个电话,嘴里嘟念着“你怎么又打来了,我不是说了马上回去吗,哎呀在车上了,来了来了……”,然后快速地上了车,离开了。 赵楚耘在窗边目送着车亮起的红色尾灯,这一顿饭,四人聚齐的时间恐怕两小时也没有,但赵势开还是不懈于组织这样的聚会,以向外人显示家庭合睦。 “我有话和你说,小月,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郑秋茗终于不再伪装,沉下声音说道。 赵楚月闻言,反而倒退一步走到赵楚耘身前。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她反问。 “可以啊,”郑秋茗毫不在意地笑笑,“一些难听的话,你不怕他听到,那就在这里说吧。”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赵楚耘。 赵楚月的美貌大多遗传自郑秋茗,两人不仅长得像,连脾气也是如出一辙。赵楚耘看着面前两张相似的脸,气压低到他恨不得落荒而逃。 长久的沉默僵持之后,还是赵楚月先退了一步,她转过头看看赵楚耘,牵了一下他的手。 “我聊几句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家。”她低声说。 赵楚耘被她毫不遮掩的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郑秋茗,果然,女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书房在二楼,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了,赵楚月认真地推了推门,确认门是关好的。 “你这次的电影我看了,表现不错,台词比去年有进步,但是这个题材对你来说太重复了,你以后还是少接这样的本子比较好。”郑秋茗率先开口。 “我不觉得你在表演方面有什么资格指导我。” 赵楚月笑笑,冷漠道:“而且你特意把我叫上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郑秋茗又变了脸色,顿了顿,才说:“他怎么在这?” “他也姓赵,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说:“当年我爸把他领回来的时候,你不也假惺惺地说过会039;视如己出039;吗。” “他一个贱货生下来的小野种,也配做我的孩子?”郑秋茗冷笑,“怎么,那时候大哭大闹不许他住进来,不许他改名字的人不是你吗,现在倒真把他当哥哥了?” 赵楚月蹙眉看着地板,却没有否认。 “我知道你因为从前的那些事,心里对我有怨气,但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妈妈,只有我们的利益才是相连的。”郑秋茗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于是放软了语气,“好在那野种只是个没什么出息的Beta,你爸虽然对他不怎么上心,但还是尽量让他少出现,别妄想跳出来分你的东西。” 郑秋茗的一生都在演配角,并且由于演技和长相,实在演了太多肤浅跋扈的角色,她只演得好这个,有时赵楚月会想,这是否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野心勃勃又精于算计。 她把目光慢慢挪回郑秋茗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利益相连,所以就把我送进了那个老东西的房间是吗?” 郑秋茗原本放松的脸上很明显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目光也开始闪烁。 “那时候我才十岁,你为了自己能在圈子里混得更好,你把我当成礼品送出去,那是你自己的利益,和我无关。” 她逼近几步,大声质问。 “那时只是...一个误会,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给......”,郑秋茗的声音有些颤抖,强撑着为自己辩解。 “你根本没有资格来管我的事,妈,我们就这样互不打扰地过下去吧,对彼此都好。” 赵楚月说完,转身就要走,可刚握上门把,身后又传来更加尖锐的嘶吼。 “我没有资格管你,那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和他继续干那些恶心的勾当吗?!” 郑秋茗破了音,几乎是尖叫。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虽然是个野种,但你们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你们这是乱伦啊!” 她死死盯着赵楚月的背影,这个她越来越看不透的女儿,看着她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 “知道啊,所以,怎么了?”她勾着嘴角,说:“既然这个家都是我的,那他也是我的,我当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赵楚耘在楼下,对书房里发生的对话完全一无所知,他只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大叫着“赵楚月”,随即就是门就狠狠推开的声音,赵楚月脸色铁青地下了楼。 “怎么……”他茫然地看着她,询问的话还没说完,赵楚月一把拉起他的胳膊,拽着他向大门走去。 “走了!”她的声音里也满是怒火。 不用猜也知道,母女两个肯定又是大吵一架,这样的场面,在过去几年里也是屡见不鲜了。 她的手劲很大,钳着他的手腕让他腕骨生疼,赵楚耘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天已经全黑了,他们出了门,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走着。 “等一等,楚月…你慢一点……”赵楚耘忍不住想挣开她的手,等到走出一点距离,她才终于松了力道,放开了一直被他拖在身后的人。 “什么意思,你不想走,难道还打算留在这里过夜吗?”她的语气生硬地质问。 “当然不是,但是你...怎么又和阿姨吵架了,你们难得见次面,有话还是好好说......”赵楚耘看得出她正在气头上,可还是想劝解几句。 “哈,你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母慈子孝?”赵楚月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你再怎么讨好她,难道她会对你有一个好脸色吗?!” “我......”,赵楚耘一时语塞。 然而没等他再说什么,赵楚月忽然向前一步,猛地抓住他的双手将他拉向自己,低头吻了过来。 赵楚耘大惊,拼命用力想要推开她,可赵楚月按住他的后颈不许他挣扎,甚至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这几乎称不上是吻,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情绪发泄,带着浓郁的怒意和恨,撕咬着他的嘴唇。 赵楚耘几乎要疯了,和自己亲妹妹这样的关系早已让他负罪感十足,更不要说在赵家,就在这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院子里,可他被钳制得死死的,挣不开,只能呜咽着发出些徒劳的呻吟。 “你们在干什么——!” 尖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赵楚耘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他看到郑秋茗出现在门前,她瞪圆了双眼,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满脸的愤怒。 一瞬间,赵楚耘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人抽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合上牙关,狠狠一口咬在了赵楚月的唇上。 赵楚月吃痛放开,但她并不恼,反而笑了起来,她一手揽住赵楚耘的腰,然后挑衅一般的转过头,看向郑秋茗的方向。 她是故意的。 知情者 赵楚耘和赵楚月这段禁忌的不伦关系,除了彼此之外,郑秋茗是唯一的知情者。 大二那年的春节,赵势开为了一家人能团圆,特意要求赵楚耘从大学寝室搬回来住几天,赵楚月也因为过年停下了一切工作,宅子里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那时兄妹两人早已厮混到了一起,平时因为各自工作上学聚少离多,难得的假期,赵楚月几乎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的。 她总是趁着赵势开和郑秋茗都休息了,再悄悄溜进赵楚耘的屋里,有时候等到太晚,赵楚耘都睡着了,她也要不依不饶地把人折腾起来,不到尽兴决不肯罢休。 父亲和继母就睡在楼上,而他却和他们的女儿,自己的妹妹,做着这样无耻下流的事,强烈的背德感和羞耻感让他敏感异常,几乎每一晚都是流着泪晕睡过去的。 除夕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赵势开外出应酬没有回家,那一晚郑秋茗睡得很早,而赵楚月也因此格外放肆。 即使身为Beta,赵楚耘的身体也因为近来连续的侵犯变得柔软异常,赵楚月只是随便触碰几下,便习惯性地瘫软下来,做好了被侵入的准备。 第一个高潮来临的时候,赵楚耘痉挛着仰起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没有关好。 他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收紧了内壁,赵楚月被他夹得闷哼一声,随即惩罚似的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干嘛?”她叼着他的后颈说道,“这就累了,才刚开始呢。” “不是…啊…门……你等一等,门还没关好…啊……”赵楚耘被顶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双手无力地推拒着。 “你怕被我妈发现?” 赵楚月笑了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扯着坐起来,身体的重量压着他又向下吞吃进去一点,赵楚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马上死死捂住了嘴。 “你看你,叫这么大声干嘛,”赵楚月磨蹭着他的耳鬓,说:“小声一点,她是不会听到的。” 赵楚耘没有再回答,他也说不出话了,赵楚月的攻势急促又强势,他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双手攀着她的肩膀,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从缝隙里发出些难以忍受的压抑呻吟。 他背对着门,因此看不到房间里点亮的夜灯在黑暗的走廊里拖出一道惹眼的光,他的注意力全在赵楚月身上,没有察觉那门口什么时候伫立了一个人影。 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门被猛地拍开,郑秋茗站在那里,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脸上的惊恐、愤怒,她瞪大了眼,脖颈上几乎要爆出青筋。 赵楚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情景,他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动也动不了。 赵楚月反应意外的冷静,她撩下自己的睡裙,好整以暇地从床上离开时,还不忘了拉起被子盖在赵楚耘身上。 她挡在赵楚耘和郑秋茗之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母亲,郑秋茗的表情愈发复杂,她颤抖着看着逐渐靠近的女儿,却无法挪动一步。 佣人们因为刚才的尖叫声都醒了过来,大厅和走廊上的灯被悉数打开,他们急切地跑来询问郑秋茗发生了什么。 “都滚开!不许过来!”女人声线发抖,厉声呵退了正在靠近的佣人们。 赵楚月在她面前站定,刚开口叫了一声“妈”,郑秋茗一个凌厉的耳光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赵楚月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赵楚耘不知道那一晚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赵家的,他浑浑噩噩,穿好衣服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一路狂奔到街上,就这样在北京寒冷冬夜里,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晃荡到了天明。 他无处可去,于是又回到了学校的宿舍里,临近除夕,舍友们早已各自回家,赵楚耘独自待在屋里大病了一场,连赵楚月打给他的无数个电话都没有接起。 一直到大年初三的晚上,他才终于清醒了一些,看着屏幕上的四十多个未接来电,犹豫着拨了回去。 不过十分钟的工夫,赵楚月就出现在了他的宿舍楼下。 北京的冬夜如此寒冷,他们站在满地还未消融的积雪里,赵楚月戴着口罩和帽子,但还是看得出口罩之下红肿的脸颊,赵楚耘一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他哽咽着道歉,“怎么办,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赵楚月给他的回答是一个拥抱。 她紧紧抱住他,用手摩挲着他的后脑,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有些疲惫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她说:“不要怕,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没关系......” 那一年是几十年一遇的寒冬,春节以后还零星地下了几场雪,赵楚月来往在学校和家之间,因着脸上的伤推掉了几乎一整个月的工作。 郑秋茗没有再找他,赵势开最终也没有得知那一晚的事,赵楚耘猜想赵楚月大概独自扛下了所有的责骂,总之后来,日子就这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继续过了下去。 就像现在一样。 好好的一顿家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赵楚月根本没理后面发疯的郑秋茗,拉着赵楚耘就走了。 她连司机都没等,自己进车库开了辆车扬长而去。 现在的赵楚月之于那时,早已不再惧于任何人的威势,更不会留在原地硬生生挨下一个巴掌。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压低得要命,赵楚耘的心情很复杂,回想着刚才赵楚月看向郑秋茗时那种得意的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感。 就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了炫耀自己能力和手段的战利品一样。 赵楚月从来没有强迫过他,她也用不着强迫,赵楚耘本来就是对这个妹妹无有不依的,她随便说句好话,笑一笑,赵楚耘什么都会答应。 可是今天...... 他看向赵楚月的嘴唇,那里肿起来一块,还破了皮,有一点血痂凝固在上面。 “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赵楚月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想亲就亲了。” “你是故意的,故意要让阿姨看到,就为了气她。” 路灯的阴影在她脸上忽明忽灭,她皱眉,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说:“是又怎么样。” “可我和你不一样,你知道我......”赵楚耘顿了顿,“他们爱你,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我不是的。” 赵楚月没有回答,她向右打起转向灯,把车缓缓停到了路边一块巨大的禁停标识下。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我是无理取闹的白眼狼是吗?” 她仍握着方向盘,面色格外平静,但看向赵楚耘的目光里却仿佛结着冰。 赵楚耘叹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从前的事,你全都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难道我不应该恨她吗?我没有资格去恨吗?”她说,“你说他们爱我,赵楚耘,那你告诉我爱是这样的吗?” 小时候发生的事是赵楚月的逆鳞,是她从不许任何人触碰的一道疤,而她那些坚强的,光鲜亮丽的伪装,终究会随着伤口的揭开而再度鲜血淋漓。 赵楚耘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正是赵楚月最痛苦无助的那几年,她也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与他建立起信任,将那些不愿提起的记忆和盘托出。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赵楚耘愧疚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点。” “缓和之后呢?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等着她再把我随便送到谁的床上去,是吗?” “我对他们早就没什么指望了,但是你...”赵楚月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 “不是的,不是…对不起......”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却被无情地甩开了,赵楚月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但起伏的肩膀却昭示了她正在流泪。 “下去。”她冷淡地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赵楚耘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 “下去!”她又说了一遍。 赵楚月是很少哭的,小时候她总是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等到长大了,又迎着全世界的鲜花和目光骄傲地活着,唯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家人带来的伤总是最重最痛的。 她其实并不像寻常的Alpha那样孔武强壮,她很瘦,连肩膀也是单薄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又变回了儿时那个抱着膝盖哭泣的可怜小孩。 赵楚耘难过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开口,谁又能对别人的痛苦真的完全感同身受。 “你不要急着开车,记得要等情绪好一点了再走。”他只得轻声叮嘱,“回去的路上慢一点,不行就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来接你。” 赵楚月没有回应。 “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以后再也不会了,”他最后说:“路上注意安全。” 赵楚耘说完,最后看了赵楚月一眼,开门下了车。 街边的景致已经非常熟悉了,这里离他住的小区不远,赵楚耘知道她的脾气,也没有在车旁停留,就这么慢慢地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赵楚月的车就从他身边飞快掠过,没有一丝的犹豫和留恋。 赵楚耘看着汽车在他的视野里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红点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无比疲惫的停下脚步,缓缓蹲在了行道树旁边。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有本事别来找她 “我都说了这个不行,这样规格的活动我是不可能同意我的艺人去参加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多少钱都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也别再和我提了!” “商演也不行,那更不行了,和你说了我们乱七八糟的晚会是一律不碰的,什么交情不交情的,趁早打住啊,再说别怪我和你翻脸......” 办公室里,中年发福的男人在巨大落地窗前来回踱步,他一上午接了十几个电话,嘴皮子都说干了,撂下电话,才发现角落里的凳子上还坐着个人。 “小承?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说了让你找楚月去吗?”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猛的站起来,他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满脸是稚气未脱的清澈愚蠢感。 “我…我看武哥你打电话呢,想着和你打个招呼再走……”承风颇有些紧张的说。 他紧张,因为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星期,毕业时被熟悉的师姐推荐来了娱乐公司做艺人助理,没想到第一个分配到的就是赵楚月。 赵楚月啊!那是什么级别的艺人啊!他虽然上学时在广告圈里跑前跑后的干过几年,但也都不过是打杂而已,写简历的时候编得稍微花哨了点,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当上了赵楚月的助理! 承风欲哭无泪,他也算是看着赵楚月演的电视剧长大的,以为她真就是屏幕里那样温柔善良的天使姐姐,没想到几天接触下来,赵楚月连一个笑脸都没露出来过。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哎呦我打个电话你等什么啊,你赶紧的找她去吧,别让她又等急了。”辛武无奈的摆摆手,说:“就是看你年轻,觉得你们能说上话才让你来的,心理压力别那么大。” 他是赵楚月的经纪人,虽说是经纪人,但面对早已是公司股东的赵楚月,话语权也并不大。 “楚月姐她实在是...有点严肃哈......”承风斟酌半天,才想出这么个不算太冒犯的词。 “害,他们Alpha不都是这个样么,三天两头的情绪不稳定,很快就好了,你多忍忍。” 辛武是个Beta,承风也是,娱乐圈干这一行的除了艺人本人,Beta占了一大半,不受信息素的影响意味着更高的工作效率和更冷静的工作状态,是最适合幕后工作的人群。 “你也趁这几天不出去多和她磨合一下,楚月她也就看着脾气不好,其实挺好对付的,你不用紧张,赶快拿着剧本找她去吧。”他说着,替人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微笑地把一脸英勇就义表情的年轻人送了出去。 承风出了门,在电梯间端详着手里的两本剧本,武哥临走时交代他其中一本要先送去九楼,是厚一点的还是薄一点的他完全记混了,更关键的是,这两摞纸怎么看都是差不多厚。 思考片刻,他还是根据直觉先选了一本送出去,他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错了自己再跑一趟换过来就是了。 于是十分钟以后,承风又心跳加速地站在了赵楚月的休息室门前。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门,这是经验之谈,之前他来的第二天,就因为敲门只敲两下而引得赵楚月大发雷霆。 他也听说赵楚月最讨厌的就是大晴天和阳光,而最近几天恰巧天气特别好,几乎是从早到晚的艳阳高照。 门里传来一声冷淡的“进”。 承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乎要拉到地面的百叶窗,光线有些昏暗,房间主人斜倚在沙发里,看起来心情尚可。 赵楚月抬起眼看了看他,问:“有事吗?” “楚月姐,武哥让我把剧本给你送过来。”他说。 赵楚月“哦”了一声,说:“给我吧。” 他把本子递过去,沙发上的人今天情绪还算稳定,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有那种眼里藏刀的感觉了,他在心里庆幸着,今天说不定可以一点错不犯的顺利下班呢。 赵楚月简单翻了两页,看向一边罚站一样的承风,奇怪地问:“你站着干嘛,自己找地方坐吧。” 承风找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只剩下纸张翻动时轻微的声响。 以前拍广告的时候,接触过的模特艺人也大多是A和O,承风那时候看着他们的助理跑前忙后的样子觉得悲惨极了,想不到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平心而论,赵楚月并不算脾气特别大的那一类艺人,她只是大多数时间都比较冷淡,话很少,也不爱笑,实在是一个很难亲近的人。 上一个助理是个年长一些的女性Beta,是从赵楚月大学期间就一直跟着她工作的,因为常年奔波健康出了状况才不得不离职,交接时她拍了拍承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赚钱固然重要,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了要被撕破的趋势,承风从走神的状态里惊醒,惊恐地发现赵楚月的表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她眉头紧锁,快速翻动着手里的剧本。 大事不妙了......承风无助地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辛武让你给我的剧本?”赵楚月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愠怒。 “是...是啊......”他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确定,就是这一本吗?”她又问了一遍。 承风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什么意思,他真的拿错了吗?难道送去九楼的那一本才是该给赵楚月的,可是那两摞剧本看起来真的差不多厚薄,封面又长得一模一样,他确实很难分清啊。 他嗫嚅着无法回答,想说再去问问武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本剧本已经从他面前飞了过去,狠狠砸在了书架上,顺便碰倒了架子上的一个玻璃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花、水、碎玻璃、洇湿的纸张在地上乱成一片,承风猝不及防,他来了一星期还是第一次见赵楚月发这么大火,吓得都快哭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门被人敲了两声,辛武推门进来了。 他一进来,看到这一地的狼藉,也是一愣。 “门口就听见你们这屋那么大动静,干嘛呢,在这练打戏啊?”他故作轻松地打趣。 承风见他来了,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几步迎上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武哥,对不起,我...我好像把剧本拿错了......” 辛武听了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哎呦拿错就拿错吧,多大点事呢,瞧你吓得。” 他说着,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本子翻了翻,发现确实和另一本颠倒了过来。 “确实错了,也没事,小承,你去外头叫保洁来把这收拾了,再去把原先那本拿回来就是了。”他拍拍他的后背,安慰地说:“行了,这有我呢,快去吧。” 到底是刚入行的年轻人,辛武对待起来还是多少照顾一些的,他看着承风忙不迭跑出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沙发上连黑得像锅底的赵楚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的状态也不对,整整一星期了,一个笑脸也没有过。 他光知道上周末赵楚月破天荒的回了家一趟,但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关于她家庭关系紧张这件事辛武也是略有耳闻,不用想也知道,大概率是和家里人又闹得不太愉快了。 辛武也清楚赵楚月是为什么发火的,那本拿错的剧本是犯罪主题,故事主要是围绕着一起儿童性侵案展开。 赵楚月小时候的事圈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从业几十年的人了,其中的事情多少听过一些,他知道这是赵楚月的死穴,做她经纪人的这些年,他也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切涉及类似剧情的本子,和当年那些人相关的活动也是能免则免的。 “那本是让小承送到别的地方的,这事儿怪我,封面都是一模一样的,他搞混了也正常。”辛武在赵楚月旁边坐下,安抚地说,“他是新人,还需要锻炼,你也消消气。” 赵楚月起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一些才开口。 “没事,我也不是冲他。”她说。 她确实也不是想要对着一个刚来的小助理发火,只是她近来确实心情不好,看什么都烦,所以看到那本剧本时才忍不住恼了。 从上周六到现在,五天过去了,赵楚耘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 赵楚月真的很想撬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赵楚耘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很随和的人,但偏偏有些时候又倔得要命。 就比如工作和房子,她实在不知道他现在那个破工作到底有什么好干的,钱少又加班,每天就缩在个六七十坪的小房子住着,赵势开早给他准备的二环大平层却说什么都不要。 那天晚上她把人赶下车是不对,但那不也到他家附近了吗?况且她自己也几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买了只新公文包,就等赵楚耘给自己打电话时就找个台阶下了,再把包送他,赵楚耘之前总说她送的那些东西用不上,那公文包总有用吧。 她这辈子对谁有这么上心过啊,为了这么个二分之一血缘的哥,她够认真了。 但整整五天过去,她没等来那人的一点消息。 “下周二在杭州有个封面拍摄,还没完全敲定,你要是状态不好我就推了,等过段时间再说。”辛武善解人意的问道。 赵楚月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不用,”她说:“我状态挺好的,正常拍。” 要换成以往,赵楚耘第二天一早就该打电话找她了,如此反常的举动让她包裹在一种失去掌控的烦躁感之中,必须要靠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去哪都行,反正她现在格外不想待在北京。 不联系就不联系,赵楚耘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来找她。 求和电话 赵楚耘这段时间过得也并不痛快。 他以前也不是没和赵楚月闹过别扭,两个人早几年为了他工作的事折腾了很久,她是被惯坏了的大小姐脾气,一句不和摔门就走了,赵楚耘总是不厌其烦地哄,因此两人的矛盾实际从没持续超过一晚上。 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拨不出去那通求和的电话。 上个项目刚刚结束,工作上难得清闲几天,赵楚耘一个星期都是按点上下班的,每天回到家看着落日余晖灌满的客厅,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 他知道赵楚月最近没有离开北京,他打开通讯录看了那个名字很多次,但每一次又最终放下了。 中午的时候,赵楚耘依旧和邓容在食堂吃饭,他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开始盯着盘子发呆。 邓容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本来不想太多管闲事,但这都一个多礼拜过去了,实在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和女朋友吵架啦?”他问。 “我没有女朋友。”赵楚耘平静地说。 行行行,你没有女朋友,邓容嫌弃地瞅了他一眼,说:“就嘴硬吧你,愁得和什么似的,下班磨磨蹭蹭不回家,怎么的,和公司桌椅还处出感情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啊,”赵楚耘无奈地感叹,“我爱工作,我特别爱工作,这样行了吧。” 邓容没接他的话茬,却冷不丁地说:“你换表了。” 赵楚耘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回家那次他换上了赵楚月送他的新表,后来就没再换回来了。 他似乎知道邓容要说什么了,笃定地开口,“A货。” “不是哥们...咱戴A货好歹也A个万把块钱的,你一下A个一百多万的,这谁能信啊?” 即使早知道赵楚月出手大方,但听到一百万的时候,赵楚耘的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他对表没什么了解,赵楚月给了他就收着,也没去查什么价格,只是觉得表盘上的小十字有些眼熟而已。 “我......”赵楚耘强装镇定地微笑,“我虚荣,就喜欢这种浮夸的感觉。” 但是很显然,邓容是没有信的。 “现在这个社会诱惑很多,年轻人想走捷径的想法我特别理解,真的,”他说:“但是你看吧,人也不能既要有要,人家既然物质上给足了,那情绪价值你就得提供啊。” 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赵楚耘一下子也没懂,莫名其妙地问:“我提供什么?” “情绪,情绪价值,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吗,”邓容比划了一下,“你外形条件是还不错,但也是奔三的人了,这青春饭还能吃几年啊?差不多就得了,可别恃宠而骄啊。” 赵楚耘困惑地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好半天才终于福至心灵,意识到邓容可以以为自己是被谁包养了。 他完全没生气,甚至反而觉得特别好笑。 开着别人的车,用着别人送的衣服、手表、钱包,在家里随时等待着对方的突然出现,怎么想都真的挺像被包养的。 赵楚月给他的那辆奔驰GLE350实在是很惹眼,她送的衣服里也有那么几件实用的他偶尔会穿。赵楚耘知道公司里的同事们对他的背景多少有些议论,一身优衣库外边套着四万块的大衣,开着七十万的车来上月薪一万出头的班,任谁都会觉得割裂的。 赵楚耘原本还会编些理由解释,但经历了这些年无数的询问,各种旁敲侧击的打听,他早已经厌烦不堪了。 他不想隐瞒,也懒得解释,更没有义务顾及每个人的想法,他们愿怎么猜就怎么猜去吧。 “原来你也觉得我是被包养了啊?”他笑着问。 “哎,看你这这话说的,”邓容马上否认,“只是和经济条件较好的年长一些的恋人开展你情我愿的自由恋爱,怎么说包养这么难听的话呢。” 赵楚耘无奈地笑笑,懒得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 他和赵楚月不是恋爱关系,赵楚月也用不着包养谁,她要是想谈恋爱,排队的人能把长安街挤满。 邓容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话题涉及到赵楚月,他虽然不想,也不得不隐瞒。 午饭过后,赵楚耘陪着邓容在露台抽了根烟,不远处的商场正在更换楼体广告,广告幕布缓缓展开,又是一张熟悉的脸。 “赵楚月啊,”邓容打趣道:“和你名字那么像,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随即他又转过来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赵楚耘一下,不无遗憾地说:“可惜长得不像,不然也能去她家骗个百八十万的。” 抽完烟,邓容先回去午休了,赵楚耘留在露台上,犹豫再三,给赵楚月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接通。 他等了五分钟,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觉得赵楚月今天大概是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正准备回去,没想到收到了一条微信。 聊天界面里,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周前他发过去的花店定位,而那下面简简单单地横着一个【?】。 【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忙吗?】赵楚耘问。 【我没空。】 好生硬的语气。 他猜想赵楚月大概是在生气的,从他们认识开始,两个人还没有过两星期不联系的先例,这次吵架他也没有立即哄她,她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然赵楚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哪了。 他还在斟酌该怎么回复,赵楚月那边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电话接起来,赵楚耘还没开口,赵楚月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在北京,今天没空。” “我知道,”赵楚耘说:“你刚才说过了。” “但我明天早上会回来。” “嗯……”赵楚耘应了一声,不清楚赵楚月究竟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放缓了一些。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就是,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赵楚耘柔声说,“前几天去市场看到了贵妃蚌,想起来你喜欢,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我做给你吃。” “前几天看到了,怎么前几天不找我?” 赵楚耘顿了顿,说:“怕你还没消气。” “……”赵楚月又不说话了。 夏日正午的阳光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连盆栽里的叶子也被晒得卷曲,无力地垂在边缘。 赵楚耘掐着薄软的叶面,安静地等着。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北京,但是公司里还有些事走不了,得待到下午。” “那我下班以后去公司接你,”赵楚耘马上说:“贵妃蚌还像上次一样用黄油清酒炖,不放蒜,家里准备了你喜欢的那款苏打水,你之前说枕头有点低,我也换了一个高一些的,你来试试看。” 末了,他又像哄小孩似的接了一句,“好不好?” 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些窸窣的声响,赵楚月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很明显因为赵楚耘刚才的话心情好了不少。 “好吧,”她说:“那你就来接我。” 电话挂断以后,赵楚耘还有些发懵,没想到赵楚月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才一通电话就好了。 她脾气古怪,小时候就是这样,现在长大了,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让人捉摸不透。 但赵楚耘的心情还是因为和好而轻松了起来。 现在工作不怎么忙,第二天中午他直接请了半天假,打算先去市场买菜,好好整理一下再去接赵楚月。 贵妃蚌的味道没什么奇特的,但是因为长得好看,赵楚月格外喜欢。他路过肉食区时还买了一根牛尾,想着回去炖牛尾汤,以前家里做过,赵楚月也说不错。 买完菜回家,又路过了上次的花店,赵楚耘想起上次赵楚月说没收到过自己送的花,于是又停下了车。 花店里放着一首舒缓的歌,店里还是只有上次的那个年轻店员在忙碌。 赵楚耘一进门,店员就认出了他来,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小跑着迎了上来。 “您好客人,今天想要什么样的花呢?” “我想要一束…特别一点的,年轻人会喜欢的花,”赵楚耘笑着说:“和上次一样,你帮我搭配就行了。” 他还挺喜欢这家小花店的,气氛轻松安静,这个店员活力十足的样子也很有感染力。 “好的!”店员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说:“那我先找花,一会儿再拿来给您看。” 她还像上次一样,像个小精灵似的抱着花桶在各种各样的鲜花间挑挑选选,没一会儿就拿着一捧花转了回来。 这次的花比上次少了很多,不多不少,看着刚好是可以捧满臂弯的量。 “主花给您用泰勒玫瑰怎么样?白色的花最近在年轻Omega里很受欢迎,婚礼手捧花也很常用这种花材。” 她一边展示着,又抽出另外两种红色和蓝色的小花给赵楚耘看。 “填充花就用这个千日红和蓝星花,可以解决主花颜色上的单一,看起来更鲜艳活泼,您觉得怎么样?” 店员说着,眼睛亮亮的看向赵楚耘,她似乎对自己的搭配很是满意,满脸期待他的肯定。 “很好看,”赵楚耘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来。” “好的!”店员眼睛更弯了,立马捧上花桶去工作台开始包花,她今天依旧是马尾辫,发丝在脑后愉快地跳动着。 她的动作依旧利落,细白的手腕十分有力地握住花茎将花朵一枝一枝地组合到一起。 赵楚耘看着她包花的样子有些出神,盘算着一会回家先把汤炖上再去赵楚月公司接人。 “上次的花,您家里人还喜欢吗?”她忽然开口。 上次的花…… 赵楚耘会想起两周前的那顿家宴,在心里苦笑了两声。 “喜欢,他们都说花很好看。”他说。 “那太好了,”店员说着,手上也没停,“我真的很喜欢花,所以希望每个收到花的客人都能喜欢,这也是我做花艺师的初衷。” 她像上次一样很快包好了花,这次的包装纸和上次不同,是卡其色的牛皮纸样式,奶白色的花苞之间点缀了红色和蓝色的小花,是很新颖的配色。 “冒昧问一下,这花是送给您的恋人吗,需要为您准备卡片吗?” “不用了,这是送给我的......妹妹的。” “啊,那好的,”店员最后把缎带扎在花束上,笑盈盈地说:“会送妹妹花的客人可不多呢,您一定是个很好的哥哥,做您的家人一定很幸福。” 赵楚耘接过花,这一次店员也依旧把他送出了门外,目送着他上车,然后微微弯腰鞠躬,再次用轻快的语调说:“谢谢光临,请您慢走。” 赵楚耘坐在车上,看着副驾驶摆放的花束,后备箱里放着今晚要用的食材,他想着一会要见到的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点弧度。 还生气呢? 非常意外的,赵楚月的心情又好了。 承风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那天中午他们正在拍摄,赵楚月的手机在他包里响了两次,他看了看,发现备注是一朵云的表情符号。 休息的间隙,他把手机递过去说有电话,赵楚月那时还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问谁啊,他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他以为赵楚月不会打回去的,没想到她接过手机看了眼,竟然马上起身进了休息室。 没多久再出来的时候,赵楚月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脸色明显柔和了不少。 下午的拍摄无比顺利,原本计划到晚上才能完成的工作到下午就结束收工了,承风以为赵楚月会在当地多留一天,没想到她改签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直接回了北京。 车上的时候,承风一直在确认接下来今天的行程,没注意赵楚月正盯着自己的聊天壁纸看。 “你喜欢飞天小女警啊。”她幽幽开口。 承风吓了一跳,没想到赵楚月会和他说这个,这几乎是他来的一个月里她第一次和他闲聊。 “是挺喜欢的......”他说:“楚月姐,你也看过这个啊。” “你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嘛,你看过我肯定也看过啊。”赵楚月平静地说,“后来不是还有另一个版本吗,我更喜欢那个,但是电视上不怎么播。” “对对,那个是日本2006年版的,那个看过的人不太多。” “哦,是嘛。”赵楚月轻笑一下,“以后有空我重新看看。” 这段梦幻对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赵楚月说完就又闭眼休息了,留下承风一个人被她刚才的温柔笑容震撼得缓不过来。 原来赵楚月也是有态度好的时候的啊...... 他现在更怀疑那朵“云”究竟是谁了,他知道干这行的难免要处理些艺人隐私,可他入职的时候武哥也没和他提过赵楚月是有恋人的啊。 但是只要一通电话就能把一个不爽两星期的人变正常,除了恋人又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呢? 第二天回了北京,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到公司开会,赵楚月心不在焉,一整天都在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好像在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一样。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间,终于,她放下手机,说:“你去帮我接个人。” “好的楚月姐,接谁?”承风一听就来了精神。 “我哥,”她说:“他车停在地下,电梯没卡刷不上来,你去把他接上来。” 哥哥? 承风又震惊了一下,他怎么没听说过赵楚月还有哥哥,凭着她小时候做童星的超高曝光率,赵家如果有第二个孩子是不可能没人知道的啊。 “您哥哥…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有什么特征吗,我下去接他。” “说了是我哥,还能有什么特征,当然是和我长得差不多的特征啊。”赵楚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问了个多么惊人的蠢问题似的。 承风忙不迭地下去了,地下停车场里很空荡,他一出了电梯,就看见有人捧着花站在电梯口。 他看到花,还以为是公司哪个艺人的狂热私生粉,刚准备叫保安,没想到对方看到他反而先迎了上来。 “你好,”赵楚耘微笑着说:“你是楚月的新助理吧?” 好亲呢的称呼…… 这想必就是赵楚月的哥哥了,承风看着面前人的样子,他中等个头,穿了一件浅灰色条纹的短袖开衫,清爽简单,有种儒雅的书卷气。 但是,承风忍不住地想,但是这个人长得……未免也太寡淡了些,普通的五官,并不出彩的身形,简直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Beta,在人群中或许能算是中上的长相,但放在娱乐圈里,那简直是路人得不能再路人了。 而且除了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像之外,他的长相和赵楚月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任谁来看,都不会联想到这两个人是有血缘关系的啊。 “您好您好,您就是楚月姐的哥哥吧,她让我下来接您一下,我姓承,您叫我小承就行了。” “你好小承,我叫赵楚耘,不用那么客气。” 云? 承风一下捕捉到了关键词,哪个云?难道赵楚月通讯录里的云真的就是她哥哥? 但这到底是怎样的兄妹关系,妹妹会因为哥哥的一通电话心情大好,哥哥来接妹妹下班竟然还会带上鲜花。 他们上了楼,赵楚月不在办公室,承风就直接把人领进了休息室。 赵楚月倒是一反昨天和善的样子,冷漠地坐在沙发上,看都没有看进来的两人。 “楚月姐,您哥哥来了。” 赵楚耘对她的别扭见惯不怪,拍了拍承风的肩膀,说:“谢谢你带我上来,没事,你忙去吧。” 小承得了指令,感激地看了一眼赵楚耘,赶紧出去了。 室内变得一片寂静,赵楚耘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一边仿佛自己不存在的赵楚月。 “还生气呢?”他笑着问。 赵楚月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目光又落在了他手里的花上。 “你还带花来了?” “是啊,上次不是你说我没送过你花吗,”赵楚耘说:“来看看,喜欢吗?” 赵楚月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到赵楚耘的面前,她看看花,伸手随意扒拉了一下叶子。 “我没生气,”她说:“一开始没有,但是你两个星期不找我,我就有点生气了。” “我现在不是来了嘛。” 赵楚耘伸手,轻轻把人抱住,她原本还有些别扭,就那么僵直地站着,不过没多久还是软了下来,把头靠在了赵楚耘的肩膀上。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她好像有点委屈,“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怎么会呢,那天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我是哥哥,不会和你置气的。”他安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背。 赵楚月是很喜欢的拥抱的,从她还只到赵楚耘肩膀的时候就爱抱着他的腰撒娇,她环上他的肩,收紧手臂,轻轻晃荡着。 “你身上好香啊。”她忽然说。 “有吗?”赵楚耘紧张了一瞬,“我下班之后换过衣服了,不应该还有信息素了啊。” “嗯…不是信息素,好像是花香,”她闭眼在他颈侧嗅了嗅,“还挺好闻的。” 赵楚耘没有信息素,这早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他不是Beta的话…… “在这个家里,你是唯一真的关心我的人,我们就只有彼此......”她小声嘟念,“所以,你要永远爱我,哥哥,不要离开我。” “当然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赵楚月又沉默地抱了他好一会儿,再松手的时候,终于展露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你好了?”赵楚耘问。 “好了,”她说:“快回家吧,饿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休息室,出门的时候承风还在附近等着,看着两个人亲密的样子微微睁大了眼。 “嗯?你怎么还在这啊,你不下班吗?”赵楚月奇怪地问。 “啊...下班,我这就要走了......” “快走吧,再晚一会儿路上该堵车了。”赵楚耘微笑着接过话茬。 他们打了招呼就走了,承风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走到尽头时,赵楚月甚至主动挽上了赵楚耘的胳膊。 他从没见过赵楚月如此热情的对待任何人,这样的亲昵,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会出现在兄妹之间,承风看着,越来越对两个人的关系感到困惑。 不过被注视的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很显然,他们也没想过兄妹间这样的相处在旁人眼里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 你是我的 两个人一起开车回了家,一路上赵楚月都在端详那捧花,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这花真的挺好看的,你从哪买的。”她问。 “和上次回家那束花是同一家店,”赵楚耘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发过你位置。” “哦——那里啊,有印象。”赵楚月眯起眼,意义不明地拖长了音调,“我记得,店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吧,上次还把你送出门了,服务态度挺好的。” 赵楚耘倒是意外她能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嗯,就是那。” “审美不错,以后公司需要花可以考虑一下。”她最后总结道。 到家以后,赵楚月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牛骨汤的香味。 赵楚耘其实也并不怎么擅长做饭,赵楚月保持身材吃饭很挑,他唯独那么几道拿手菜,都是围绕着她的食谱来的。 经历了上一次不大不小的争吵,赵楚月对他的态度倒是更热情了一些,吃饭期间说了好多这两周的工作见闻,饭后又拿出了那只早已准备好的公文包。 赵楚耘看着包上银色的倒三角LOGO,实在不想扫她的兴,什么推辞的话都没说,装作惊喜的样子收下了。 睡前赵楚月去洗澡,赵楚耘提前给她铺床。 她对于床的挑剔程度很高,什么硬度的床垫,什么高度的枕头,连垫胳膊垫腿的靠垫抱枕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这些事,知道的人只有赵楚耘一个,这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生活时养成的习惯。 赵楚月的Alpha特征显露得很晚,因此青春期发育时身高几乎一天一个样,她总是不舒服,腿疼,赵楚耘就找了很多玩偶来摆在床上,给她一点一点找睡着舒服的姿势。 平时在外工作,赵楚月不愿提出这些麻烦的无理要求,只有在赵楚耘这里,他总肯惯着她。 这些事,赵楚耘从不认为是麻烦,正相反,赵楚月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连接紧密的亲人,只有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才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世界多少还有些牵绊。 他以为赵楚月今晚一定会做点什么的,没想到她却是意外的老实,洗完澡就乖乖躺下了,倒是让赵楚耘有些不适应。 “你要睡了?”他问。 “嗯......”赵楚月闭着眼回应,“累了,早点睡。” 赵楚耘也躺下了,朝她伸出胳膊,赵楚月马上凑过去枕着,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 她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了,呼吸平稳,赵楚耘看着她垂下的睫毛,好像是真的睡了。 好吧,那就睡吧。 赵楚耘也闭眼,努力想要进入睡眠状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思绪总是平静不下来,赵楚月的温热的呼吸碰在他的胸口,有点痒,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你心跳好快啊,哥哥。” 就在这黑暗的一片沉默中,赵楚月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 赵楚耘猛得睁开眼,他想向后退,赵楚月原本随意搭在他腰上的手却忽然收紧,不让他走了。 “你...你不是要睡觉吗?” “本来睡了,又被你的心跳声吵醒了。” 她说着,另一手也环过赵楚耘的腰,把他整个人捞进怀里,手顺着棉质的睡衣边缘滑进去,摸上了他的臀瓣。 “哎...等等,你不是困了吗,还是睡觉吧......”赵楚耘抓住她的手腕。 “给过你机会老实睡觉了,不是你非要招我吗?” 她的手继续向下,触碰到那个湿润的小口,竟然轻而易举地塞进去一个指节。 “哦?”赵楚月惊讶地挑眉,偏过头,贴着已经红透了脸伏在自己肩上的赵楚耘,说:“这么贴心,自己提前扩张过了?” “......”赵楚耘轻轻颤抖,羞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常做这样的事,赵楚月的攻势向来强烈,一味承受就够他受了,更不要说像这样主动邀请。 但是今天...今天,他想哄哄她来着。 “那你...要做吗?”他抬头,艰难地开口。 赵楚月给他的回应,是突然发力分开他的双腿,将他整个人抱到自己身上。 赵楚耘坐在她的胯上,Alpha的性器存在感十足地顶着他的臀缝。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残忍。 “我累了,哥,你自己来好不好?” 自己来...... 他早知道赵楚月在床上是个恶劣十足的家伙,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脸皮薄,面对这样的要求怎么都不肯。 那次正赶上赵楚月易感期,她折磨了他整整三天,期间他昏过去两次,最后赵楚月威胁要把别的东西一起放进去,他才留着泪答应了。 赵楚月兴致来了,再怎么求饶也是徒劳,他只能庆幸卧室里没有开灯,对方看不清自己涨红的脸。 他咬咬牙撑起身子,扶着性器抵在穴口,慢慢地往下坐。 饶是已经细致的扩张过了,但要吞下一个Alpha的性器,对Beta来说实在太难了,他忍着那种磨人的钝痛,感受着硕大的物体一寸一寸地打开自己的身体。 他动作太慢了,这种感觉比赵楚月主导时来得强烈的多,让他刺激得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我...不行......帮帮我,”他小声央求,“楚月,别折磨我了......” 他知道赵楚月是很吃这套的,她就喜欢看他受不住的哀求,看他流泪。 “明明是你自己来撩拨我的,哥哥,这就不行了?” 赵楚月又故意这么叫他,她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向下发力,性器一下子又被吞进去一大截。 “啊…等等……”赵楚耘猝不及防,赵楚月太熟悉他的身体了,这一下直直撞在他的敏感点上,要命的快感从尾椎窜上后脑,让他一下子软了腰,猛得抱住了她的脖子。 赵楚耘无地自容,明明他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个,却像现在这样颤抖着,无力地攀附着自己妹妹的肩膀。 “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赵楚月忽然开口。 “什…什么?” 赵楚月抱着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仰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映着窗外路灯的光。 “为什么会同意和自己的妹妹做这种事呢,嗯?” “不知道…不……我不知道……”赵楚耘几乎无法分辨她在说什么了,只能胡乱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句子。 她身下的动作没有停,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性器却一下一下凶狠地顶撞着,每一下都让赵楚耘几乎崩溃,始作俑者却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无辜地蹭着身上人薄软的胸肌。 “我妈是怎么说我们的来着,什么有悖人伦,什么大逆不道之类的,哈……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我都听腻了。”她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哥哥,你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比他们都爱,我也只需要你。” 支离的语句传进耳朵里,赵楚耘听不清,无妄地点头答应。 “不要离开我,永远都要和我站在一边,知道吗……” 她握住他的后颈,按着他低下头和自己接吻,赵楚耘顺从地承受着,任凭赵楚月在自己口腔里掠夺。 无论Alpha还是Omega,拥有信息素的人很少会选择Beta做长期伴侣,这不只因为双方在外部条件上的差别,最重要是的是,Beta无法感受信息素,也无法给对方任何回应。 AO之间有着天生的吸引,就像磁极的两端,他们需要彼此的信息素来获得安抚。 Alpha信息素再怎么汹涌强势,面对一个Beta也只能是徒劳,所有的情绪、占有,对方全都无从得知。 赵楚月传过很多绯闻,但没有一次是真的,赵楚耘知道她因为工作限制很难恋爱,只能靠他一个Beta勉强纾解,因此在这件事上,他总是格外纵容她乱来。 赵楚月亲够了,也厌倦了这种磨磨蹭蹭的姿势,把人向后推倒在了床上,又再度压了上去。 赵楚耘已经被完全打开,他的甬道温热紧致,温柔地包裹着她,赵楚月拉开他的大腿,穴口已经被磨得嫣红,她每一下操弄都又急又重,逼出身下人断断续续无力的呻吟。 “慢一点...楚月,啊...等等......” 赵楚耘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流泪,他抓着她的手腕,却也是徒劳,快感迅速堆积将他推向高峰。 然而就在将要抵达的一瞬间,赵楚月却突然握住了他的顶端,纤细的手指残忍地堵住了那个小孔。 “......!” 高潮中断的感觉难受极了,赵楚耘忽然被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向赵楚月,她的面目在一片黑暗中并不清晰,唯有勾起的嘴角格外醒目。 “你是我的。”她声音低沉。 “呃...放手......” 赵楚耘去抓她的手,想要解开束缚,却被人捏住手腕禁锢在脑后,只能难耐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 “说,你是我的,”赵楚月俯下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强硬地逼迫,“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快点。”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现在脑子不清楚,也难以理解赵楚月那种过分溢出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离开不离开的,他们本来就是兄妹,赵楚耘又能去哪里呢? 他们也并不属于彼此,他对赵楚月从没有过兄妹关系外的任何期待,他相信她也是一样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各自走上正确的轨道,会结婚,生子,再从这种扭曲错乱的关系中彻底修正过来。 他不想说,但赵楚月不依,变着花样地磨他,他一直在挣扎,却也是徒劳,最后只能认命般地妥协了,崩溃地哭叫着说出她想听的话。 “我是…我是你的……” 可惜他并没有等来赵楚月好心的赦免,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只靠着后穴颤抖着达到了高潮。 高潮的瞬间,深埋在他身体里的性器也就着这阵要命的痉挛,直接射在了他的深处。 他没力气管了,同样也看不清赵楚月在黑暗中盯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眼神。 陷入沉睡前最后的时刻,赵楚月把他搂在怀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说了些他听不清的话语。 过往 其实要说赵楚耘到底怎么和赵楚月变成这样的关系,他也说不上来,这中间实在过去了太多年,有些事,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小时候赵楚耘在舅舅家里住着,每天晚上的黄金档舅妈都在看一部情景喜剧,那个片子里有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他印象特别深刻,于是趴在门缝里偷偷看完了他人生里的第一部电视剧。 那时的赵楚月,出演角色的名气总比她本身大得多,赵楚耘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时下哪一部剧最热播,哪个角色就是她的名字。 后来很多事发生,他一年又一年长了又长,长到都淡忘了那些电视里的故事,他站在赵家的门口,远远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 她留着卷卷的头发,脸蛋像个瓷娃娃一样精致漂亮,那时他想,那些外国童话里的“天使”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吧。 不过当然,赵楚月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接受了他的。 她年纪还小,赵楚耘刚来时她才十二岁,比起赵势开和郑秋茗虚情假意的关心,她对他完全是无视的态度,不说话,没表情,仿佛家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赵楚耘被赵势开安排到了赵楚月同一所学校上学,上下学接送甚至需要两辆车,因为赵楚月不肯和他同乘。 赵楚耘那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他是县城里来的,眼界见识远比不上贵族学校的富家子弟们,又沾个私生子这么个不光彩的头衔,甚至还只是庸庸碌碌的Beta,再加上赵楚月本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因此不知道多少顽劣的学生把他当成了日常取乐的对象。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是一生中最放肆妄为的时刻,赵楚耘在新学校的生活每一天都像噩梦,嘲讽侮辱都是常事,他的课本文具经常不翼而飞,柜子里时常被人塞进脏污的抹布,厕所隔间更是会被人堵住,一桶水随即兜头泼下。 赵家是不会为他出头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是改了名字,可不是和“楚月”对应的“楚云”,而是多加了一个偏旁的“耘”,就是在向所有人昭示,赵家虽然认下了这个儿子,但他的身份永远和赵楚月有区别。 整整一年的时间,赵楚耘一个朋友也没有,他独自上学放学,独自生活在偌大的赵家里,他没有亲人,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可在赵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赵楚耘渐渐发现,这个家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和睦。 赵势开和郑秋茗鲜少在家,偶尔两人都在,深夜时房间里时不时就会传来激烈的争吵,摔门砸东西更是经常发生。 有一天晚上,他们又是吵得不可开交,赵楚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想要看看他们究竟在吵些什么,于是起了床,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的房间不在同一楼层,等到赵楚耘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楼梯口时,却发现赵楚月正站在她父母的门前。 房间的门并没有关好,一道金黄色的,狭窄细长的光打在女孩脸上,她光着脚,纤瘦娇小的身子在黑暗里细细颤抖。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月月去参加那些宴会不可?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非要她掺和进娱乐圈那些事里?!” “你根本不懂!这孩子的天赋是千万里挑一的,这是老天赐给她的本事,有了他们的助力,她在这条路上才能走得更好更远!” “天赋天赋!你成天就知道拿这个说事,以前跟着你演演戏玩玩就算了,以后真要进娱乐圈抛头露面,我们赵家还丢不起那个人!” 尖锐的话语一句一句地传进耳朵里,赵楚耘震惊之余,忽然发现门前伫立着的赵楚月好像在哭。 他只看得到她一个模糊的侧脸,可那脸上分明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一滴又一滴,断线珠子一样地砸落下来。 赵楚耘还来不及细看,忽然,赵楚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的向他这边看过来,把隐藏在黑暗里的人抓了个正着。 她被人撞破秘密,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愤怒地跑过来,撞开赵楚耘的肩膀,快速冲下楼梯,回到房间死死关上了门。 那是第一次,赵楚耘知道了自己那个高傲又矜贵,像公主一样的新妹妹,原来也有这种偷偷哭泣的时候。 那一晚的事只是插曲,天亮之后,赵楚月还是那个赵楚月,依旧无视他,并不打算做出任何解释。 可赵势开和郑秋茗的争吵是常有的事,此后每一次声音传来,赵楚耘都忍不住想,赵楚月此时此刻是否又在晦暗的走廊里独自流泪呢? 后来又有一次,两人都回了家,却难得地没有吵起来,一整个晚上,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赵楚耘躺在床上,却听见窗外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他吓了一跳,他的房间在一楼,是紧邻着屋后花园的,那哭声不小,他赶忙从窗户向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一棵树下,抱膝哭泣的赵楚月。 她好像很想被人找到似的,甚至就坐在一盏花园灯旁边。 那时已是深秋,夜里只有十几度,他远远看着赵楚月穿着单薄的睡裙在草坪上瑟瑟发抖,他觉得自己是不该管的,赵楚月肯定不想看到自己。 可外面的天气那么冷,赵楚月即使是置气,明早起来肯定也会大病一场。 他最终还是不忍心干看着,在屋里找了一条厚实的毯子,从窗户翻出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她。 赵楚月听见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拿着毛毯的赵楚耘,不出意料地黑了脸。 “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我在屋里看到你在这里,太冷了…我怕你生病……”赵楚耘磕磕绊绊地回答。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地关心我。” 她的话语生硬又不留情面,让赵楚耘不免产生退缩的想法,可犹豫再三,他还是一咬牙,把毯子直接披在了赵楚月身上。 “你……!” 赵楚月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张毛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人竟敢这样对自己,刚要发作掀掉,可毛茸茸的毯子里还带着室内的余温,热乎乎的,让她一下停下了所有动作。 人是很难抵抗生理上的依赖的,更何况赵楚月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儿。 赵楚耘看着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养过一只捡来的小猫,上一秒还呲牙咧嘴,下一秒就能在怀里呼噜呼噜地踩奶。 他想着,找了个离赵楚月不远不近的位置也坐下了。 “你干嘛也坐下?”赵楚月皱眉,完全搞不懂这人想干什么。 “太晚了,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赵楚耘一本正经地解释。 “这是我家的院子,又不是外面,有什么不安全的?” 赵楚耘忘了这点,一时语塞,但还是嗫嚅着说:“我…我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赵楚月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许了。 然而赵楚耘出来只带了一张毯子,他陪她一直待到后半夜,不过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赵楚耘就发起了高烧。 这是他来赵家后生的第一场大病,赵势开和郑秋茗自然是不管的,只有佣人阿姨们照顾他,他冷得厉害,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人进来了,可他烧得发昏实在看不清楚,只是后来就不冷了,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那晚他给赵楚月披上的毯子,此时正搭在自己的被子上面。 病好以后,他还特意去了赵楚月坐着的地方看过,原来这个位置正对着赵势开夫妻房间的窗户,孩子对父母总是有指望的,赵楚月那晚大概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惜两个人就这样枯坐了一整晚,也没被任何人察觉。 第二天再去上学的时候,门口就只停了一辆车,车门大敞着,赵楚月面无表情的坐在里面。 他犹豫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楚月等得不耐烦了,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催促,“快点上来啊,还等什么呢!” 赵楚耘闻言,讷讷地赶紧过去上了车,一路上赵楚月并没有和他说话,她一直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自那之后,事情似乎开始有了些不同了。 他们开始一同上下学,赵楚月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也能坦然地和赵楚耘走在一起了,欺负他的人似乎变少了一些,不再有人天天盯着他戏耍了。 学校就是一个浓缩过的小小社会,有着自己的生态系统,而有着优越家世和明星光环的赵楚月无疑处在这个系统的上层,多少学生也是看着她的态度行事。 但即使如此,多少还是有一些顽劣的学生舍不得这个折磨了许久的乐子,有一次久违的,放学后赵楚耘又被人锁进了厕所隔间,这回泼下来的好歹是清水,他反复尝试开门无果,无奈地坐在马桶上想,赵楚月要是急了恐怕是不会等自己的,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回家才好。 他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就安静地等着保洁打扫卫生时解救自己,只是这天保洁的动静特别大,好像踢翻了几个水桶,弄倒了拖把,最后给自己开门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把门板都拆下来似的。 门打开了,赵楚耘完全惊得呆住,面前站的哪里是什么保洁,而是怒气冲冲的赵楚月。 她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看得出是气坏了,问他:“是谁干的?” “我…我不知道……”赵楚耘小心地说。 他是真不知道,欺负他的人太多了,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他根本记不住今天是哪一个。 赵楚月没有再追问,她上前一步把赵楚耘从隔间里拉出来,她的手小小的,堪堪能环绕过他的腕骨,拉着他大步在校园里行走,放学后人虽然不多,但所有看到的学生无不瞪大了双眼。 彼时的赵楚月比赵楚耘矮了一个头也不止,赵楚耘想自己应该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小小的背影,倔强的憋着一股气,手腕上顺着两人皮肤相接的地方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烫得他不知所措。 自他母亲去世之后,赵楚月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向他伸出了手的人。 他摸我了 即使经历得再多,孩子的感情依旧是纯粹的,友谊的种子一旦发芽,就会迅速生长,赵楚月很快接纳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便宜哥哥。 那时候的赵楚月十三岁,还远没有到分化的年纪,她身材娇小,小脸圆圆的带着还没有褪去的婴儿肥,媒体铺天盖地把她当作未来的Omega公主宣传,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会分化成Omega,因为她长得太像了。 赵势开和郑秋茗已经不怎么回家了,家里常年就只有两个孩子,赵楚耘是好脾气的,对这个妹妹几乎百依百顺,而赵楚月也因为身份的特殊几乎不能出去玩,慢慢的,两个人就变得越来越熟。 赵楚耘到这个家的第二年初雪,赵楚月已经成了他房间里的常客,她除了睡觉几乎不回自己的房间,总是喜欢躺在他窗边的那张长毛地毯上,犯懒的时候连饭都要赵楚耘给她端进来吃,赵楚耘无有不依,她就愈发得寸进尺。 再后来,赵楚月连地毯都不稀罕了,索性躺到了赵楚耘的床上。 赵楚耘那时十六岁了,饶是早已分化成了Beta,但终究是青春期年轻气盛,看着在自己床上肆无忌惮的妹妹,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说到底,他们并不是一起长大的,赵楚耘也做不到全然坦荡。 他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说了,说:“楚月,你以后不要随便躺在我的床上。” 彼时赵楚月正靠在枕头上看一本漫画,她听了,一脸困惑地坐起来,问:“为什么啊?” “你已经长大了,在分化期了,待在异性...我的床上,不太合适。”他脸有些发烫。 赵楚月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 半晌,她说:“你也觉得我会分化成Omega是吗?”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赵楚耘实话实说。 赵楚月忽然跳下床,一言不发地穿鞋从赵楚耘房间出去了,他心里一惊,以为她是生气了,无奈地起身准备去道歉,再把人哄回来。 他真不是要赶她走啊,只是...只是希望能保持一点距离而已,赵楚耘委屈地想。 可刚走到门口,赵楚月又回来了。 她好像找什么东西去了,手里拿了几页薄薄的纸,一把塞给了赵楚耘,然后就又走了。 那是性别分化预测报告。 人类的第二性别在十岁之前完全无法分辨,十一至十四岁则是分化期,在这期间第二性别的身体特征会逐渐发育显露,到了十五岁前后,性征发育成熟,才会迎来真正的性别分化。 同时,儿童在十一岁时可以去进行分化预测,以现在的医疗技术,预测的准确率在几乎在95%以上,赵楚耘当年的预测结果是Beta,而他也果不其然地分化成了一个Beta。 白纸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唯有预测结果一栏被标成了醒目的红。 【测试者分化为Omega的几率约为68.52%】 【测试者分化为Alpha的几率约为28.11%】 【测试者分化为Beta的几率约为3.37%】 这几乎印证了外界的所有猜测,两年过去了,赵楚月的身高和体型都没有快速发育,她很明显是在沿着Omega的分化道路一直走下去的。 那时赵楚耘对成年人世界的黑暗面还没有足够的了解,他觉得做Omega很好啊,赵楚月这样漂亮可爱,分化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她,她会遇到一个深爱她的Alpha,结婚生子,拥有很好很幸福的一生。 应该是这样的,一定会这样的。 他没搞懂赵楚月生气的原因,她一连一星期都在和他赌气,吃饭时也不肯多说一句,吃完就跑回屋里,房门紧闭。 过了几天,郑秋茗回来了。 她来接赵楚月,似乎要去参加一个什么晚宴。 赵楚月有段时间没参与过这些事了,她那几年也不怎么接戏,曝光度少了一些,专心上学,这也是赵势开的意思,但很明显郑秋茗不想女儿放弃演艺事业。 她们一开始在客厅里谈话,赵楚耘悄悄趴在楼梯的转角偷听,距离太远,他也听不真切,只听到赵楚月压低的哭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妈妈,我不想去。 后来她们进了卧室,赵楚耘就再也听不见了。 下午,家里化妆师造型师来了一大堆,他站在走廊上,看着如同公主一般的赵楚月被人簇拥着走出房间,那天她穿了一件娃娃领的鹅黄色纱裙,轻薄的布料包裹着少女尚在发育的纤细身躯,那裙子很短,白皙的大腿在裙摆之下一览无余。 出门以前,赵楚月扭过头,深深地看了赵楚耘一眼。 那天晚上下了大暴雨,电闪雷鸣,她们一直没有回来。 赵楚耘失眠了,他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赵楚月出门时望向自己的眼神。 一直到后半夜,门外忽然响起些嘈杂的脚步声,他被吵醒了,急促的鞋跟声由远及近,他房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随即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 赵楚月的裙子脏了,好像是红酒的污渍,她的发型也是乱的,一下子扑进了赵楚耘的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温热的躯体带着一股很明显的酒味,赵楚耘大为震惊,想象不出什么宴会会给一个13岁的孩子喝酒,他打开灯,才看清赵楚月涨红的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要……” 她哭着说,连语句都是混乱的,房间里的骚动也惊醒了家里的佣人们,送赵楚月回来的司机让他们各自回去,他站在房门口看了兄妹两人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赵楚月哭了很久很久,也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一直到哭累了,才在赵楚耘的怀里窝着,睡着了。 第二天赵楚月直到中午才醒,赵楚耘吃完午饭回房间,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两只眼睛都是肿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她的情绪比前一晚平复了很多,喝了赵楚耘端来的柠檬水,安静地坐在床上发呆。 “以前在剧组,我认识过一个比我大几岁的演员姐姐。” 她冷不丁地开口。 “她分化的时候,我也在现场,眼看着她昏过去,一点力气都没有,神志不清地往那些Alpha工作人员身上爬,也不在乎她抓的究竟是谁。那个样子很可怕,她一直在叫,但是很奇怪,没人给她打抑制剂,” “后来等到一个投资人来了,我见过那个人几面,他很老了,也很难看,他们把姐姐放到了他的车上,然后就把她带走了。” 她说着,漠然地抬眼看向赵楚耘,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你说的对,我大概率会分化成Omega的,到时候我就会像她一样被送到谁的床上,哈……” 她还穿着昨晚的礼服,只是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肩膀,从公主变成了一个破烂的娃娃。 “昨晚……发生了什么?”赵楚耘心里已经有了那个可怕的猜想,但还是咬着牙问了。 “他摸我了,”赵楚月神色如常,抬手点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然后是胸口,大腿,说:“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赵楚耘猛地站了起来。 他攥紧了拳头,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因为愤怒而咯吱作响,脑子嗡鸣着有血气在翻涌。 “……阿姨她不知道吗,她为什么不阻止?!” “她?”赵楚月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 “前几年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宴会,吃完饭我特别困,她给了我一张房卡,让我自己上楼去休息。” “然后我就去了,结果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床上脱我的衣服。” 赵楚耘脑子里的嗡鸣声愈发强烈了。 “我吓坏了,哭着跑出去找她,然后她说,是我自己拿错房卡走错了房间,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 赵楚月的语气轻描淡写,可一字一句都像刀,从她自己身上拔下来的刀,露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洞。 她没有提及更多的细节,那些更可怕、恶心的情节仿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已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安静地准备着迎接未来既定的命运。 悲愤之后,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无力感席卷了赵楚耘的全身,他既难过,又无比痛苦,是啊,他只有16岁,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泄了气,颓丧地坐下,鼻子酸得发痛。 那一晚上,是这世界给他的又一次沉重打击,他终于意识到即使出身如赵楚月这样高贵,也仍逃不脱被更有权势的人玩弄于掌心。 社会的金字塔一层一层摞上去,在人们看不见的阴影里,见不得光的黑暗勾当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清醒后的赵楚月倒是格外冷静,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给赵势开和郑秋茗分别去通了电话,语气又是乖巧的样子,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们如常的一同上学放学,什么都不曾改变,唯一变的是,当晚上赵楚月抱着枕头来到赵楚耘房间门口时,他再也没有说过阻拦的话。 他再也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同吃同睡更是不在话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 赵楚月看他整日忧心忡忡的样子,倒觉得好笑,她还安慰他,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我就跑嘛。” “被信息素控制了,怎么跑?”他问。 “跑不了,那我还能和那人拼命啊,”赵楚月笑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后颈,说:“我早想过了,Omega的腺体不是在这里吗,大不了分化前我就把它破坏了,没有信息素了,就不会被控制了。” “瞎说!”赵楚耘急了,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腺体都是极其重要的器官,涉及腺体的手术危险性很高,贸然破坏,无异于自杀。 但是又或许,那时赵楚月其实早就不打算活下去了。 她笑了,过去枕着他的大腿躺下,柔软的长发散在床上,把他的手紧紧抱在怀里。 躲我啊,哥哥 不过好在命运最终眷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到十四岁,赵楚月分化前的最后一年,一直停滞不前的身高开始突飞猛进地增长,她纤瘦的四肢变得强壮有力,连脸上的最后一点婴儿肥也彻底退去,五官越来越英气锐利。 她战胜了那68.52%的必然,大步走向了唯一幸运的结局。 赵楚月不会再成为了Omega了,圈子里的那些人对她兴趣骤减,她再也不用同肥头大耳的“叔叔”“伯伯”们周旋,上课,放学,和所有同龄人一样生活。 知道赵楚月会成为Alpha后,赵楚耘的防备也更低了,他更加不阻止她的亲近,赵楚月光明正大的霸占了他的全部私人空间。 但她发育的太晚了,过快的生长速度让她总是很难受,属于Alpha的生理特征开始集中出现,她无法适应,每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半夜里腿疼,抽筋,难受得睡不着觉,赵楚耘就起来给她捏腿,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耐心地直到她安然睡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慢慢的,信息素也开始出现了。 在正式分化以前,信息素是不会散发到空气里的,但发育期激素的变化也会带来一系列生理反应,比如某天早上赵楚耘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存在感十足地顶在自己后腰上。 他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瞬间,脸几乎红到脖颈,他下意识要推开,可看到赵楚月还安详睡着的脸,最终没有忍心。 她还小呢,他想,连分化都没有,怎么懂这些。 赵楚月确实不懂,她甚至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想法,赵楚耘委婉提起过几次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她就用流浪小猫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看得赵楚耘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无良主人。 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个妹妹,为何要这样?他也说不清,或许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第一次,也有人需要他的照顾和保护。 第四年的冬天是暖冬,初雪的那天,赵楚月正生着病。 她因为激素分泌紊乱而陷入连日的低烧,很多Alpha在分化期都有这样的症状,过量的信息素被困在身体里无处释放,让她四肢钝痛,终日昏昏沉沉。 她难得待在自己房间里,赵楚耘就在她床边陪着,看着她被发烧折磨得熏红的脸,心疼却无能为力。 “好疼…呜……难受……”赵楚月把脸埋在被子里低喃,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没事的,我在这里,我陪着你呢,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赵楚耘轻声安慰。 他也在她身边躺下,像从前一样把她揽进臂弯里,赵楚月浑身滚烫,听话地伏在他的胸口上,静静地闭着眼。 窗外是飘飘洒洒的大雪,房间里两具年轻的身体紧贴着,亲密地分享着彼此的体温。赵楚耘开始有些困倦,半梦半醒之间,他又觉得被子底下的大腿上,有了什么奇怪的触感。 他低头,看到赵楚月不知何时醒了,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赵楚耘还没开口,赵楚月先攀上了他的肩膀,她像某种爬行生物一样挪动到他的身上,那时他们的身高已经相仿,肢体与肢体贴合在一起,让他很轻易就意识到被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他的脸全红了,耳朵也在嗡鸣充血,赵楚月似乎意识不太清明,她的的吐息滚烫,嘴唇危险的贴在他的脖颈上。 “怎么回事,哥哥......”她的声音湿润微弱,“好难受,你帮帮我吧......我难受......” 怎么帮? 他当然知道赵楚月在说什么,女性Alpha的性器只有兴奋时才会充血膨大出体外,而那东西此时此刻就贴在自己的胯上,不安地磨蹭着。 但是这怎么能行,赵楚耘头皮发麻,大脑里几乎一片空白,他是该推开她的,他该严厉地告诉她不能这样,然后从此保持兄妹之间该有的距离。 可是,可是赵楚月在用那样恳切柔弱的声音叫他,她没被当作Alpha培养过,对Alpha的生理知识了解甚少,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才会在最难受无助的时候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他们是血缘相连的兄妹,不该这样,可他也是Beta,或许那一点点的放纵,也没有什么的。 等到赵楚月真的长大分化的时候,她一定会明白这一切,到那时,所有事都会回到正轨。 就一次,只这么一次,不会有什么的。 赵楚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赵楚月究竟纵容到了何种地步,他闭上眼,伸进被子里的手都是抖的,他们在一起生活不过三年多,其中一大半时间他都把赵楚月当作异性看待,一时间很难接受她将要成为Alpha的事实。 他连看她都不敢,被子里的温度很高,赵楚月的睡裙凌乱地堆迭在一起,她的小腹似乎有一层薄汗,赵楚耘的手有些凉,触碰的瞬间,她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急切地贴了上去。 “你...别贴我这么近,侧一点,稍微侧过去一点......”赵楚耘艰难地开口。 赵楚月脑子发懵,但还是意外的听话,侧过身子枕在了他的肩上,这样的姿势更方便赵楚耘动作,但他太慢了,赵楚月用光裸的大腿不耐地蹭着他催促。 像是用尽了这辈子全部的决心和勇气,赵楚耘终于咬咬牙,伸手握住了赵楚月的性器。 触手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几乎产生了落荒而逃的想法,他没有过什么Alpha朋友,对Alpha的生理状况也无甚了解,可这真的是一个还没有正式分化的女Alpha该有的尺寸吗?他悄悄抬眼看向赵楚月,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挂着水盈莹的红晕,让他完全无法和手里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快一点,哥哥...帮我......”赵楚月难耐地催促。 他这才如梦初醒,开始机械般地动起手来,Beta本就是不重欲的性别,他自己也不精于此道,此时此刻更是僵硬地像一块木头。 但即使如此,这样生疏的抚慰也带来了极大快意,赵楚月的反应很大,她把头抵在赵楚耘颈窝,发出一种几乎是呜咽的呻吟,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前襟,扭动着把自己向他手里送去。 这场荒唐的手淫并没有持续多久,赵楚月不仅病着,还是第一次,很快就发泄在了赵楚耘的手里,多余的体液弄脏了两人小腹,斑驳地溅在睡衣上。 有那么几分钟的工夫,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两颗贴在一起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赵楚耘有些恍惚地看着天花板,没有注意到赵楚月手也向下探去,从他的裤腰摸了进去。 被温热的手掌触碰到阴茎的瞬间,他才如梦初醒,惊觉赵楚月正在做什么。 他的反应很强烈,一把捉住赵楚月的手不许她再动,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赵楚月却没有多说,她忽然反抓住赵楚耘,把他的两只手钳制在一起。 “别动,哥哥,别动......”她说:“你也有反应不是吗,别动,让我来帮你......” 他也有反应,是的,他对着自己的亲妹妹起了反应,他被人戳穿了心思,背德的羞愧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赵楚耘绝望得近乎窒息。 赵楚月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了,刚要继续,赵楚耘却突然猛地推开了她,他跳下床,几下重新系好了睡衣的扣子,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了赵楚月的房间。 整整三年半的相处,这是赵楚耘第一次拒绝赵楚月的要求。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没有出现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 他有些庆幸现在正是寒假,不必每天上学和赵楚月同乘,他甚至定了六点的闹钟起来吃早饭,午饭晚饭也错开家里的正常吃饭时间,只为了避开赵楚月。 晚上他大门紧闭,早早的上了床,赵楚月来找他,却发现门被锁住了,她只好站在外面敲门,一声一声地叫他。 “你以后回自己的房间睡吧,”赵楚耘隔着门板说:“我困了,也要睡了。” “为什么?”她不解。 赵楚耘真的搞不清她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他深呼吸一下,才开口:“你长大了,不该和我一起睡了。” “你怎么又开始说这种话了?”赵楚月有点恼,“之前我是Omega不行,现在是Alpha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难道我只能做Beta吗,你是不是就是烦我了?” “没有,你别多想。”赵楚耘平静地说。 门里的人油盐不进,赵楚月这辈子也没被人关在门外过,气鼓鼓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她再来,以为赵楚耘会回心转意,没想到门还是锁着的。 其实赵楚耘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那天的事让两人间的关系已然变质,他实在没法再自欺欺人地用以前的方式和这个妹妹相处,他做不到。 赵楚月只是......病了,她只是依凭本能在寻找发泄,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抓住的人是谁呢,就先这么冷处理吧,这样一段时间,她一定会想明白的。 赵楚耘在心里这样开解自己,但他也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拥在一起时,赵楚月究竟喊了多少次“哥哥”。 赵楚月只连续来了三天,到第四天晚上,她没有再来敲门了。 赵楚耘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晚上他如常提前吃完饭回房间,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却突然拍在了门板上。 他还来不及反应,赵楚月已经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她一手把他推进房间里,另一手干脆地关门落锁,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将两人困在了同一空间。 “你要干什......” 他话没说完,赵楚月马上逼近几步,推着他的胸口后退,赵楚耘猝不及防,被她一直逼退到床前,膝弯碰到床沿,一下倒在了床上。 赵楚月也不废话,直接翻身上床,双手抓住赵楚耘准备反抗的手桎梏在两边,顷身压了上去。 “躲我啊,哥哥?” 她开口,脸上满是危险的笑意。 分化 赵楚月是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的? 很奇怪,赵楚耘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竟然首先浮现了这个问题。 她其实也早在不知不觉间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她变高了,力气也变大了,不过依旧像从前那样喜欢撒娇耍赖,让赵楚耘忽视了她已是青年人的事实。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赵楚月充耳不闻,笑着问:“躲我干什么,你生气了?” “我没有。”赵楚耘别过脸,“放开我,说了你想多了。” “你就是生气了。”赵楚月松开手,转而环住他的胸口,软绵绵地躺在了他身上,问:“因为那天的事是吗?” “......”赵楚耘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不该这样。” “哪样?”赵楚月明知故问。 “就是...那样。”他说:“我们过于亲密了,楚月,你现在长大了马上就要分化了,我们应该保持距离,就算是兄妹,也不能再睡在一起了,更不要说那天的那种事。” “可你是Beta,我是Alpha,我们之间有什么可避嫌的?” “那也不行!”赵楚耘急了,“我们是兄妹,我是你的哥哥,你知道这种事可是...可是......”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乱伦”两个字被他咬在嘴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是啊,你是我哥哥,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呢?这又怎么了?”赵楚月也撑起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们都不是Omega,难道这点小事也需要在意吗?” 赵楚耘看着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间竟然真的有点恍惚,好像不正常的人是自己一样。 “在学校里,我也见过一些Alpha的同学们相互做这个,”赵楚月的语气软下来,“但你看我们这样不是更好吗,你是Beta,我们连信息素都不会相互影响,不是吗?” “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你永远都是我哥哥,以后你喜欢上谁,就和那个人在一起,去谈恋爱,我也一样,好不好?” 她语气一软,赵楚耘的心也跟着软了。 他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只是在当时那个时候思维乱的要命,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一路孑然一身地长过来,他没有过兄弟姐妹,更不懂得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这不是寻常兄妹间应有的关系,当然不是,可他和赵楚月也不寻常,这世上又怎么有标准答案给他参考呢。 他撇过头去,不看她,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想。” 赵楚月看得出他的纠结,她难得的听话,没有多留,很快下床离开了。 她给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思考,第二天晚上再来时,赵楚耘的房间没有再锁门了。 他从没有开口应允过,但行动表明了一切。 底线的打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很快那线就从石头上的线变成了沙滩上的线,人来人往,再也看不清楚了。 赵楚耘以前总觉得两人相处,是自己在哄着她开心,但现在发现赵楚月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只不过是哄骗,有些事明明不想答应,被她磨着磨着,也就稀里糊涂的做了。 赵楚月分化前的最后半年,他们在一起度过了相当荒唐的一段日子。 郑秋茗对于赵楚月会成为Alpha这事说不上来是什么态度,她又带着她去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医生预测正式分化大概率会在年内发生,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 “年内”两个字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冬天,郑秋茗和赵势开都提前安排好了工作,空出十一月到一月的时间,准备回家陪着女儿度过这个极为重要的时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到八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赵楚月忽然陷入高热,提前开始了分化。 彼时赵势开和郑秋茗甚至不在国内,他们俩一个东一个西,在大洋彼岸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好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分化时所需要的一切,药物、抑制剂、家庭医生,赵楚月谁都不想见,房间里只许赵楚耘一个人陪着。 分化中的人是很脆弱的,赵楚月躺在床上连一点动的力气都没有,封闭的房间里只有她沉重的喘息声,赵楚耘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牵着她滚烫的手。 “哥......”她疲惫地抬起眼,叫了他一声。 “嗯,”赵楚耘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说:“放心,我在呢。” Alpha信息素缓缓苏醒,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弥散,顺着房门的缝隙扩散到家里的每个角落,Omega佣人们有些脸红的掩鼻离开,而赵楚耘就安然地坐在那风暴的中心,一无所知。 三天后,赵势开和郑秋茗姗姗来迟,赵楚月已经完全完成了分化,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终于完全成为一个Alpha了,佣人们给两人复述了这三天的情况,赵势开在听到是赵楚耘寸步不离地守着赵楚月的时候,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随即又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 理所当然的,分化后的赵楚月更受欢迎了,学校里的追求者不计其数,她开始参与一些同学间的派对聚会,家里对她安全的管束也不再那么严格。 兄妹之间的相处时间少了很多,赵楚月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去大半,再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缠着赵楚耘,赵楚耘有时一个人回家,面对着餐桌对面空荡的椅子,难免有种落寞的感觉。 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Alpha,本来也是没有理由一辈子哥哥长哥哥短的,过家家似的困在一个Beta身边的。 分化的三个月之后,又是冬天了。 赵楚月在生日当天举办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派对,这是她分化后的第一个生日,校内校外的朋友来了很多,赵楚耘本来从不参加这种聚会,但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也去了。 派对选在一个隐私性很高的私人会所,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总是充斥着音乐和酒精,赵楚耘独自在拥挤嘈杂的人群里穿行,他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更不要说在场的人中一大半都是霸凌过他的。 他想寻个机会给赵楚月发消息说自己先走了,没想到先碰上了和她关系很好的朋友们。 纪语元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即和赵楚月走得近,又没欺负过赵楚耘的中立派,她也是Alpha,一看见赵楚耘,就热络的过来揽住他,要带他一起去玩。 “不用,谢谢你,我准备回去了。”赵楚耘不住地拒绝。 “回去什么呀,这才几点呢,再玩会吧。”她笑着说:“楚月特意让我好好照顾你一下呢,她哥就是我哥,哥哥你今晚就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赵楚耘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去了,他们的小包厢里人不多,都是些平时对他比较友善的同学,他也就慢慢放下戒心,没再打算走了。 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话题,正唱歌的时候,酒也来了,赵楚耘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但他本来就是个不太擅长拒绝人的性格,架不住屋里几人的轮番劝酒,一杯接一杯,莫名其妙地就喝得醉倒了过去。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变得无比迟缓,他东倒西歪,被纪语元架着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去...去哪里?”他含糊地问:“这是哪里,我...不回家吗?” “回什么家呀,就这么回去叫父母知道了,我们不是统统都得挨骂吗?今晚不回了,你就在这歇着吧,楚月说她晚点再来找你。” 他的大脑几乎无法处理什么信息了,但一听赵楚月三个字,立马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躺下了。 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脚下喧闹的音乐声和人声被完全隔绝在外,赵楚耘觉得自己似乎是睡了很多觉,他每一次醒来都会看向身边空荡的床铺,赵楚月一直没有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终于,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他困得睁不开眼,勉强看了看床边的赵楚月,又要睡过去了。 赵楚月一言不发,过来把他的身子扳正,赵楚耘能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摆弄,一双温热的手将他的衣物悉数脱下,他觉得冷,但醒不过来,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 她在干什么呢?大概又是那些说不出口的事吧,熟悉的快感自脊柱升腾而起,他弓着腰把自己往前送,去追那快感的源头。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根本没注意什么时候一只手就摸上了他的后穴,他被人拉开大腿仰躺着,一节指节已经探了进去,开始缓慢地开拓扩张。 尖锐的刺痛将他残忍地从梦里惊醒,赵楚耘终于清醒过来一些,他一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自己几乎被折迭到胸前的膝盖,赵楚月覆在他身上,正看着自己。 “哎呀,”她俏皮地轻笑一下,“你终于醒啦,哥哥?” “你在干什么......”他声线颤抖,话还没说完,就已然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他赤身裸体被自己的亲妹妹压在床上,而下面...... 他惊恐的向下看去,入眼就是赵楚月的半截性器,正直直的插在自己的身体里。 赵楚月并没有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她忽然发力,将剩下的半截也猛地捅了进去,那种可怕的痛楚让赵楚耘在那一瞬间几乎背过气去,仿佛身体被人用利刃斩成了两半。 “疼...啊......你,赵楚月...你......” 赵楚月完全无暇顾及身下人的痛楚,她被第一次完全包裹的舒爽感捕获了,出神地盯着赵楚耘皱成一团的脸,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短暂的适应之后,她抱住赵楚耘的腿就开始了大开大合的律动,性器像一根滚烫的铁杵在他身体里来回割据,太疼了,赵楚耘痛得简直喘不过气,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无助地大张着嘴努力呼吸,才让自己不至于窒息。 他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楚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如果之前还能用相互抚慰来解释,那现在这个呢? 况且这也不能算性爱,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发泄和折磨,赵楚月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感受,横冲直撞不留余地,他一直在流泪,叫不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楚月,那个过去四年里乖巧可爱的、喜欢的撒娇的妹妹,和现在这个不顾一切疯狂折磨自己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场酷刑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久到最后赵楚耘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赵楚月做了一次,还不尽兴,又就着射进去的体液再度插进去,开始了第二轮的折磨。 你对我是那种喜欢吗? 第二天早上再醒来的时候,赵楚耘浑身痛得像被卡车碾过一样。 他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确定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赵楚月已经不在了,他吃力地撑起身子起床,站起来的瞬间,感觉到腿间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他的腿根流了下来。 他绝望地深呼吸一下,从地上捡起昨晚的衬衫披上,才慢慢地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满身嫣红青紫的痕迹,从脖子到大腿,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地。 他正木然地看着,身后的房门忽然传来响动,转过头,正对上探身进来的赵楚月。 赵楚月的目光落到他敞开的衬衫里面,那惨不忍睹的身体让她也是一惊,随即马上转开了眼。 “你醒了,哥......” 和昨晚一样的话,只是此时此刻却充满了心虚。 赵楚耘没动,也没打算系扣子,就那么定定的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赵楚月见他没反应,更紧张了,扬了扬手里的纸袋,说:“你饿不饿,昨晚没吃什么东西吧,先来吃早饭好不好?” 一模一样的脸,和记忆里都没有什么分别,可现在赵楚耘看着,却觉得格外陌生。 “你……”他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要命,被空气呛得咳了几声,赵楚月想扶他,却因为他后退半步的动作收回了手。 “有件事,早就想问你了,”他闭了闭眼,说:“赵楚月,你对我…难道是那种喜欢吗?” 赵楚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张了张嘴,嗫嚅道:“……不是。” “那昨晚,为什么?” “我…我昨天易感期。”她急切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哥,我没想让你受伤,我就是易感期,控制不了……” 赵楚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背过身去。 “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他说。 “哥……” 她又叫他,赵楚耘完全不为所动,就那么站着,大有赵楚月不走他就要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她没办法,只好退出去关上了门,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赵楚月在外面焦躁地等着,把他昨晚的衣服一件件收拾起来。 再出来时,赵楚耘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接过赵楚月递来的衣服穿上,收拾好自己,从房间开门出去。 屋外面,入眼是昨晚的一片杯盘狼藉,赵楚月像怕人丢了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会所门口,赵家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两人上了车,回家的一路上,赵楚耘一直扭头看着窗外,赵楚月叫了他几次,他没理,她又来牵他的手,他把手收了回去。 赵楚耘以完全消极的冷漠态度对待她,到家以后就头也不回地回屋锁门,任凭赵楚月怎么敲都没有反应。 一切的一切都和一年前时那么相似,赵楚耘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完全麻木的状态,这大概是大脑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 他和自己的亲生妹妹上床了。 他思考不了,一想到这几个字脑子就变得僵直,赵家的豪宅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像一座牢笼,将他死死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又开始了每晚锁门的日子,赵楚月起先还是撒娇装可怜的那一套,没完没了地在外面叫他,他一次都没回应过。 过年时赵势开和郑秋茗回了家,年夜饭后赵楚月故技重施,又要闯进他屋里,赵楚耘拦都没拦,直接敞开门问她要干嘛。 “哥,你能原谅我吗......”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 “我没生气。”赵楚耘摇头。 “没生气,那为什么不理我了?” 不知为何,赵楚耘生出一种奇怪的疲惫感,他什么都不想说,转身回到写字台前坐下,说:“我快高考了,要抓紧时间学习,你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要换做以往,赵楚月肯定是要不依不饶地进来纠缠一番的,可或许是他这段时间的冷漠太过反常,赵楚月竟然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呆呆地站在门口。 好半天,她才留下一句“对不起”,把门轻轻关上离开了。 事情发生在十一月,从那时到第二年高考以前,赵楚耘几乎没和赵楚月说过几句话,他进入一种绝对的沉默,每天从学校到房间两点一线,他也没有故意避开赵楚月,依旧一同出入,只是纯粹的,他不理她了。 整整七个月的时间,赵楚耘日复一日地学习,他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高考,高考之后上了大学,他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了。 考前的最后一晚,赵楚耘吃完饭正准备回屋,赵楚月却叫住了他。 “哥,”她叫他,“明天早上,我去考场送你。” “不用,你睡觉吧,我走得早。”他淡淡道。 “我一定会去的。” 赵楚耘没回答,直接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早上,赵楚月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赵楚耘当然也没打算等,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就准备出门去考试了。 临走以前,赵楚月的声音终于从楼上传了出来。 “我来了!哥,等等我,我起晚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下楼,赵楚耘的脚步只是顿了顿,还是没打算等,他是真的觉得赵楚月没必要去,赵楚月跑到二层楼梯口,看到赵楚耘开门的背影,更着急了。 “别走!哥,你等......啊!!” 她跑得太快了,没看清脚下的台阶,第一级就踩空了,膝盖一软直接滑了下去,从楼梯顶端直接顺着阶梯,劈头盖脸地摔到了一楼。 “楚月!” 赵楚耘的所有冷漠、疏远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一个箭步冲到赵楚月身边。 那楼梯至少有三米多的高度,赵楚月就这么硬生生地滚了下来,她的小臂,手肘都是撞破的血迹,右小腿更是可怕的鼓起一截,不用想都知道是骨折。 “120!快打120叫救护车!快点!!” 周围的佣人们都吓得呆住了,赵楚耘大喊着让他们拨急救电话,赵楚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跪在她旁边想把她扶起来,可看着满地的血,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啊...疼......”肾上腺素的效果褪去,剧烈的疼痛开始从伤处源源不断涌入大脑,赵楚月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她手上也是血,下意识的抓住赵楚耘的衣服下摆。 “哥!哥...疼,我的腿好疼!”她大哭,赵楚耘知道骨折的人不能随意搬动,只敢垫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颤抖着摸着她的额头。 “没事的,没事...我在这呢,已经叫救护车了,医生很快就回来了,坚持一下楚月,没事的......” 他语无伦次地安抚着她,可也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医院来回怎么也要十几分钟车程,他看了一眼门外,等着送他去考场的车已然打开车门,就静静地停在那里。 这是他逃离赵家的最好机会,分多分少,总会有大学上的,只要他去,只要他去参加考试! 可是,可是赵楚月...... 他狠下心来,一咬牙,低头对满身是血的人说了句“忍着点”,然后尽量平稳地抱起她向门外跑去。 他让司机放倒后排的座椅,小心翼翼地把赵楚月抱到车上,松手的瞬间,赵楚月一把拉住他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他:“去哪,哥哥,你要去哪?” “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好吗?” 时隔半年,赵楚耘久违的再一次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和赵楚月说话,他在她将信将疑的眼神里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边上车,对着司机说:“开车,送医院!” 他放弃了高考。 车子在与考场相悖的方向疾驰,赵楚耘选了赵楚月,毅然决然地把那个自由的机会抛在身后。 赵楚月的检查结果是右小腿和左手手腕骨折,右臂被楼梯上的装饰划了了条十五公分的口子,整个人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 赵势开和郑秋茗赶到医院是第二天,两人看到女儿的惨状心疼得直掉眼泪,问及受伤的原因,赵楚月只说是自己没站稳摔下来的,绝口不提是去追赵楚耘。 赵势开得知赵楚耘放弃了高考送妹妹来医院,感动更甚,和他说大学无论如何选择家里都会无条件支持,国内国外任他选。 高级病房的地面上铺着厚实的毛绒地毯,高考结束了,赵楚耘不用再上学了,他每天都待在医院里,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陪护赵楚月上。 赵楚月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倒是因为赵楚耘又开始关心她了开心得不行。 她倚在靠枕上,心安理得地张着嘴等赵楚耘用小叉子叉着水果喂自己。 “不要这个,不甜,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要吃奇异果。”赵楚月撇撇头,看着赵楚月换了一块递到她嘴边,才张嘴咬住了。 “啊...感觉偶尔受个伤还挺好的。”她感叹。 “又胡说什么呢?”赵楚耘无奈地看她一眼,“之前疼得又哭又叫的是谁来着。” “可我不受伤,你能理我吗?” “你说话我什么时候没理过?”赵楚耘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 赵楚月嚼了半天,好容易才咽下去。 “你为了我,没有去高考……”她说:“哥,你好爱我。” “……你是因为追我才踩空掉下来的,我本来就该送你。” “那……我们现在和好了吗?”赵楚月眨巴着眼问。 赵楚耘没有回答。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他长久的低沉状态,再次和赵楚月回到这种熟悉的状态,竟然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赵楚月见他不说话,用那只还能动的手勉强够上赵楚耘的手,小指勾着他的手指,赵楚耘怕她伤口崩开,就由着她牵了。 “明年,你再重新参加高考吧。”她说:“你不要出国,就考个北京的学校,再过一年,我会考电影学院,这样我们都留在北京,还能在一起生活。” 赵楚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再说吧。” 他们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提那一晚的事情,赵楚月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才出院,一整个夏天她都出不了门,兄妹两人甚至又恢复到了分化前的亲密状态。 底线是如此脆弱的东西,一旦被打破,就绝不可能回到最初坚不可摧的状态,赵楚耘就在赵楚月日复一日的甜言蜜语里越发迷糊,两人又重新睡到了一起。 八月底,赵楚耘告诉了赵势开复读的决定,他回到学校重新办理的入学手续,正式开始了高四的生活。 那一年高考他发挥正常,分数不高不低,他最好的选择是一所浙江的末流211学校,但赵楚月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床上床下磨了他好久,最终填报了北京的某所普通一本。 第二年,赵楚月参加高考,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电影学院的表演系。 本来没打算多管闲事 三个月后。 赵楚耘把车停在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北京的秋天很好却很短,和煦的风吹着,阳光温柔地洒下来,晒得人暖洋洋的。 “赵先生,您来啦!哎呀,快请进快请进,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女人看他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polo衫,左胸前还印着福利院的logo。 “都顺利,孟姐,今天天气好,一路上也没堵车。”赵楚耘笑着说。 这家福利院坐落在京郊,是他资助了很多年的,之前因为位置过于偏远没什么人气,又收了太多重病的孩子,一度陷入了要倒闭的局面。 赵家自他上大学起就每月按时把信托分配打到他的账户上,金额一年一年见涨,只去年一年加起来都要逼近两百万了。赵楚耘不想用赵家的钱,但也没那么迂腐,于是把其中的大部分资助了几家福利院,剩下的又零零散散远程资助了十几个贫困学生。 “咱们的孩子们都可想你啦,前几天还围着我问赵叔叔什么时候来,我说快啦快啦,中秋节叔叔就来看你们了,他们就说好呀,那到时候要给叔叔表演节目,还要给你做月饼吃呢。” 孟姐是个热情朴实的人,她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到一起,看着面善极了。 每到端午、中秋、元宵这些节日,福利院总会邀请赵楚耘一起来参加活动,但赵楚耘的时间是跟着赵楚月走的,有时撞到一起,他就没空来了。 上周赵楚月在云南有个综艺录制,少说得去两星期,他这才应邀。 现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会遗弃身体完全健康的孩子了,因此福利院里很多都是有什么残疾和先天性疾病的小孩,有的甚至脸上有个老大的肿块,看着都有点吓人。 但赵楚耘对孩子们的异状早已习以为常,他都资助这多少年了,好多孩子都是他从婴儿看着长起来的,他很喜欢小孩,也喜欢被孩子们围着的感觉。 他一进门,就看见好几排小朋友整整齐齐的列道欢迎,大一点的戴着红领巾,小一点的东倒西歪,但也没列多久,看到他来了,都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抱着他的大腿吵吵闹闹。 “叔叔!赵叔叔,你上次送来的小猪娃娃我特别喜欢!” “叔叔叔叔!你答应要来陪我过生日,你记得一定要来哦!” “赵苏苏,草莓味的棒棒糖你这次有没有带......” 小孩子们热络的缠着他说个不停,赵楚耘打发了这个还有那个,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无可奈何地笑着看向孟姐求助。 孟姐把他从孩子堆里救了出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资助人,他们都是来参加中秋节活动的。福利院的老师们组织着孩子们一起从调馅开始做月饼,忙忙活活大半天,最终烤出来几大盘子奇形怪状的丑月饼。 和丑月饼合完照以后,大人们心照不宣地偷梁换柱,把外面买的月饼切一切,分下去给孩子们吃了。 做月饼的间隙,赵楚月来了一通电话,他洗了洗手去外面接。 “在干嘛呢?”她问。 “今天没在家,在福利院和孩子们做月饼呢。” “哦,又发善心去了。”赵楚月懒懒地说:“没事,就听听你声音,下个礼拜我就回去了。” “好,我在家等你。”赵楚耘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晚可以一起抬头看看月亮,就当我们见面了。” 赵楚月听了,低低地笑了起来,说:“那可不行,我这下雨呢看不见月亮,又不是古代人,想见面可以打视频啊。” 他们又调笑着简单聊了几句才挂断,赵楚耘的心情也随着这一通电话变得更好,连回家的路上都在无意识地微笑。 中秋假期后第一天上班,一大早,他们部门的周经理就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小赵啊,来,坐下吧,不用紧张,就是和你说点事。”周经理朝他招手。 赵楚耘也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难道是裁员吗?房地产市场现在是低迷,隔壁公司听说也裁了不少人。 “最近工作上感觉怎么样啊?” 领导谈话的惯用开场白了,赵楚耘点点头,说:“很好,周经理,最近工作一切都好。” “好,那就好。”周经理说:“这样,现在北边有个比较大的项目,要搞一个一体化的生态社区,包括办公、住宅、商场之类一系列的东西。这个项目公司目前是很看重的,年前招标,差不多近期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正说着,她话锋一转,又问:“小赵,你来公司几年了?” “从毕业就在公司工作,有五年多了。”赵楚耘如实回答。 “来了这么久,就没考虑再加把劲儿?” 赵楚耘不解地看着周经理,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在咱们部门,你不算学历最高,简历最漂亮的,但论工作能力和态度,你绝对是头一个,我也是从基层靠自己爬上来的,所以有机会就想给有能力的年轻人,”她说:“我的意思是,这个项目就交给你负责,你带着你手下的那几个人组一个小的团队,把这件事做好,怎么样?” 赵楚耘听着,眼睛一点一点瞪大,他心脏狂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北边那个项目,他早就有所耳闻,之前在公司里流传了好一段时间,部门里都在猜想谁会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但是,周经理,您才是我们部门的经理,您......” “害,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她摆摆手,暗示性地朝着天花板努努嘴,“我还有我的事忙呢,名义上我还是负责人,但具体谁做了什么,领导心里都是清楚的。” 这和邓容几个月前说的大差不差,设计总监调任总公司,周经理估计会直接升任总监,那经理的位置......赵楚耘就是再单纯,也看懂了她刚才的一通明示。 这个项目要是做好了,恐怕就会由他来接任空出来的项目经理一职! 周经理满意地看着赵楚耘明显浮满喜色的表情,部门里这么多人,赵楚耘是她唯一摸不透的,这个凡事不争不抢的年轻人,明明衣着朴素默默无闻,却天天明晃晃地开着小一百万的车来上班,学历虽然平平无奇,工作能力又是出奇优秀。 也罢,管他是何方神圣呢,反正自己也要升了,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推他一把吧。 赵楚耘出了经理办公室,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工位,关于新项目的工作安排很快下发到各个员工手里,周经理在办公室里宣布了人员任命,正式介绍了赵楚耘的组长身份。 赵楚耘平时在公司里人缘很好,这样的决定在同事间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大家都真心为他高兴,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工作。 这么好的消息,赵楚耘打算第一时间和赵楚月分享,他午休时下楼买咖啡,站在人少的角落刚要打电话,忽然被街边的一阵喧闹吸引了注意。 好像是车祸,他远远地看着,一辆电动车倒在地上,旁边是一辆黑色轿车,车边站着似乎是事故双方的驾驶员,马路边零星围了几个看热闹的路人。 那个戴头盔的大概是电动车主人,一个较小瘦弱的女孩,微微弯着身子,地上散落的是……花? 他原本没打算多管闲事的,可又觉得女孩的背影有点眼熟,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 “赔?你赔得起吗!你瞧瞧这都给我撞成什么样了?这尾灯都碎了,还有我这车漆,德国进口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你知道这要多少钱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会赔钱给您的,我一定会赔的……” “要我说这北京的交通就是叫你们这帮送外卖的搞烂了,一天到晚骑个破电瓶车穿来窜去,净祸害我们这些汽车司机!” 赵楚耘挤进人群,激烈的对话声传进耳朵里,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花瓣,电动车的车头都装瘪了,女孩从手臂到肩膀蹭破了一大片,正淌着血,她的腿应该也受伤了,鲜血同样从裤管里流了出来。 另一边的车主,大腹便便颐指气使,站在一辆奥迪A3旁边,赵楚云看了看,是撞的不轻,但修起来应该也没司机说的那么离谱。 而且这个女孩的背影越看越眼熟,还有地上两捧花包装纸上的图案…… 赵楚耘绕到前面去看,果不其然,就是花店的那个年轻店员。 她完全吓坏了,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用手背擦眼泪的时候把手上的血也抹到了脸上,哆哆嗦嗦地任凭对方责骂。 他真的真的没打算多管闲事的。 他叹了口气,越过人群站到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大声问:“不好意思,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就当帮朋友一个忙 sebook 8.c om “不好意思,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冲着店员说的,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赵楚耘,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谁。 “客…客人,您怎么在这?”她哽咽着问。 “我在这附近上班,看到有事故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是你啊。”赵楚耘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撞的,和我说说。” 她刚准备开口,对面的车主上前几步扒拉了一下赵楚耘的肩膀,又嚷嚷起来。 “哎哎哎,什么情况啊?这又是哪位啊?”他说:“你谁啊?她男朋友?那你来的正好,看看你女朋友给我车撞的,这修车的钱你们可别想跑知道吗,你们得给我负责到底!” “我说了会赔的,我,我……” 店员又急了,小碎步向前又要认赔,赵楚耘抬手拦了一下,把她轻轻推到身后。 “你着什么急,出了事故谁不想尽快处理,对着一个小女孩大喊大叫,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或许因为赵楚耘的气质一看就不像个好欺负的北漂打工仔,对面车主看了他几眼,竟然真的讪讪后退几步,不服地切了一声,说:“得,那你先和小女朋友沟通呗。” 赵楚耘见他退了,这才转过身安慰地拍拍店员的肩膀,说:“没事了,你别怕,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出的车祸。”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出来送花,就是靠右正常开的,他,他在路口突然右转,我没看到,来不及刹车就…就……” 她抽抽噎噎地复述着,说着就又要哭起来,赵楚耘见状先从兜里掏了纸巾出来给她擦脸,她攥着纸,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哎!什么叫突然右转,我打转向灯了你他妈眼瞎了看不着啊?你个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 “你闭嘴!” 赵楚耘转身怒喝一声,他自己的生活叁点一线,实在很少碰到这样蛮横的人,但他也不年轻了,早过了会被这种人轻易唬住的年纪了。 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追尾事故,无非是赔点钱了事,交警要是看了女孩摔成这样,责任认定或许还有松动,对方无非是看着她年纪小好欺负,吃准了她没什么社会经验,才敢在这里吆五喝六。 “就是撞到你的车了,又不是大事故,她伤成这样了都不先去医院,难道还会跑了你吗?你骂骂咧咧欺负人干什么?!” 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因为赵楚耘疾言厉色的质问对车主发出些鄙夷的嘘声,车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无可奈何。 “这样吧,看你们年轻估计也没什么钱,咱们私了算了。”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压低声音,“我这车送我朋友那修去,他能给我个友情价,车灯加漆五万块钱,完事儿了你也赶紧送她上医院去。” 赵楚耘听见这个“五万”的瞬间,差点没直接笑出来。 这么点东西他敢狮子大开口要五万,就是他那辆车修个尾灯都要不了五万块钱,更何况这灯只是撞碎了外壳,里面看起来是完好无损的。看更多好书就到:yu ti8. co m 但店员被他的报价给吓住了,她瞪圆了双眼,身子又开始发颤,眼泪汪汪地看向赵楚耘。 “五万…五万,这太多了,我…我……” 赵楚耘微笑着掏出手机,说:“不私了,我们报警。” 车主看他真的拨了报警电话,又急了,赶紧过来吓唬他们,说:“你可想好了啊?我这车修起来可贵了,要是真报警了拉到4s店定损,那可就不知道是多少钱了啊。” 店员一听,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赵楚耘不为所动,说:“没关系,让警察来出责任认定,多少钱我们都赔。” 他凑近她,压低声音说:“别担心,要不了那么多钱,他讹你呢。” 警察接警以后很快到了现场,一看事故规模不大,和双方这天差地别的气势,也大概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对面车主拉着警察喋喋不休地说自己被撞得怎么怎么厉害,把警察都说烦了。 “行了行了,你人又没什么事,赔偿按法律规定的来,也不是你多说就能多赔你钱的。”警察把他打发到一边,又过来看了看店员的伤,她可怜巴巴地坐在马路牙子上,赵楚耘守在她旁边。 “你是电动车车主的朋友吗?”他问:“伤的怎么样,没有骨折什么的吧?” “还不清楚,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医院。” “那你先带她去医院看看吧,我们在这和对方做责任认定,后续赔偿再到交警队来谈,好好检查检查,别再摔了个什么内伤的没发现,那问题就大了。” “好,好,那谢谢您了。”赵楚耘忙不迭的道谢,警察要了店员的个人信息就让她走了,对面车主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警察在场,最终还是作罢了。 店员依旧局促地站在一边,她没想到警察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我不用去医院”她怯怯地说:“我回去擦点药就行了,没什么大事。” “那怎么行,好歹也是车祸,万一有什么伤你感觉不出来,以后会落下后遗症的。” 此时已经快要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理论上他真的没必要再管她了,但赵楚耘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总觉得于心不忍。 于是他还是打电话给公司请了个假,打车带着她去了医院。 一路上赵楚耘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主动和她搭话,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林千夕,您呢?”她勉强打起精神。 “我姓赵,赵楚耘。”他笑笑,“你们老板知道你路上出事了吗?” “刚爬起来就给她打电话了,今天店里能送货的就我一个,也不知道那两个客人的花怎么办”她说着,好像又要哭了。 工作送货的路上出了车祸,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工作,真是个认真的年轻人啊 到了医院以后,赵楚耘怕她有伤不方便,把人安置在椅子上休息,自己跑上跑下挂号交费,验血CT脑电心电,最后又拿着一摞单子把人送进了检查室。 在外面等林千夕检查的时候,赵楚耘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了,他之前刚开始资助孤儿院的时候,赵楚月就说他是烂好人,他真的有几年不这样了,但是今天一看到她着受伤,孤零零地站着被人数落,就忍不住想帮帮她。 幸运的是,林千夕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她受的都是皮外伤,胳膊上的口子稍微严重点,缝了四针,打了破伤风,医生就让他们回去了。 到了医院门口,他们是真的没有理由再一起走了,林千夕抱着医院开的消炎药,笑得很是疲惫。 “赵先生,今天,真的谢谢您了,要是没有遇到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说:“医院的费用是多少钱?我回去就马上转给您。” 林千夕心跳的很快,她很紧张,知道检查费估计不少,她平时打工赚的钱大部分都转给父母了,剩下的那些只够交学费和日常生活,花店的电动车撞坏了,奥迪车的维修费还不知道要多少。 赵楚耘把单据都装进兜里,笑着说:“你先不用管这些,你是送货路上出的车祸,应该算工伤,你们老板是要对医药费负责的,你先回去和她商量,说好了再给我钱就行,不用着急。” “这这怎么行呢!”林千夕急了,“您请假送我来医院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能让您再垫钱呢,您就告诉我吧,我一定马上转给您。” “真的没事,反正我也”赵楚耘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急用钱,就当帮朋友一个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林千夕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自己金额,也只好作罢,她感激地道谢了无数次,两个人交换了微信,承诺自己一定一定会还钱给他。 赵楚耘本打算让她先走,但林千夕执意要看着他先上车,赵楚耘拗不过,只能先打了辆车回去。 “再见,”他和她告别,“回去注意休息,把病养好再上班,交警队那里有问题随时和我联系,我教你怎么处理。” “好的,赵先生,谢谢您!”她站在路边,像前两次在花店门口送别赵楚耘时一样,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你现在有结婚的打算吗 赵楚耘度过了相当忙碌的一个周。 项目刚刚开始,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他以前没真干过组长,如今骤然带领上八九个组员,人员分配也要他一力负责,把他忙了个不轻。 赵楚月也如期回来了,她下了飞机就直奔赵楚耘家,赵楚耘还没下班呢,比她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里。 他紧赶慢赶,以为赵楚月又要因为他加班发脾气,没想到一开门,人笑眯眯地抱了上来,一句抱怨都没有。 赵楚耘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真觉得上次吵架之后,赵楚月脾气变好了不少。 “都什么年代了剐蹭一下还有这么张狂的,他开什么豪车,也不怕被人拍了发网上?” 两人吃完饭了,闲聊的时候赵楚耘给她讲了上周车祸的事,赵楚月穿了件纯白的厚毛衣,安静地窝在沙发上听。 “算不错吧,奥迪。” “奥迪什么?R8还是A8?” 赵楚耘笑笑,说:“A3。” 赵楚月马上露出一副“这都什么破车”的表情。 “但是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有送外卖的朋友啊?”她问。 赵楚耘的人际关系简单,又不爱出去玩,公司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她都知道,实在想不出他怎么还能认识个送外卖的。 “就是一个常去的店里的员工,见过几次,眼熟,算不上朋友吧。” 他其实没必要隐瞒林千夕的事,但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心底里有种直觉不想让赵楚月注意到她。 “男的女的?” “男的,也是Beta。” “好吧,我哥哥还真是个善良的好人呢。”赵楚月没再纠结细节,她懒洋洋地躺下,手搭到了沙发边茶几上,插在花瓶里的一束花上。 一束白黄色调的鲜花,她平时对花也没什么关注,就认识白色的是郁金香,黄色的一大串像铃铛似的,摆在家里看起来非常合适。 “感觉你最近变得有情调好多啊,都开始在家里放鲜花了。”她说。 赵楚耘也看向那束花,那花不是他买的,是林千夕送的。 她歇了叁天就回花店上班了,工作时间给赵楚耘发消息说有东西放在公司前台让他去拿,他下去一看,就是这束花。 花里还插了一张卡片,写着“谢谢”。 “天气就要冷了,家里平时就我一个人多冷清啊,放点鲜花添添活力。” 他怕赵楚月手不老实把花瓶扒拉掉了,那花往里推了推,赵楚月对他这种防备宠物猫的行为非常不满,跳起来就抱着他的腰往沙发里压,开始上下其手。 她动作不重,也不是真的要做什么,赵楚耘只觉得特别痒,好像真一只大白猫给挠了一样,笑着躲她的手。 两个人闹着闹着,渐渐就真的起了反应。 赵楚耘对这事早已坦然,都十年了,他也看清自己对这个妹妹根本做不到拒绝,索性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赵楚月今天特别温柔,前戏做得很充足,充足到赵楚耘最后都忍不了了,红着脸催她赶紧进来,她很克制地只做了一次,就把人抱进卫生间洗澡了。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再回到床上,赵楚耘早就困了,他连日加班精神很疲劳,最近每晚都睡得很早。 迷迷糊糊的,赵楚月忽然问他:“你上次去孤儿院,怎么样?” 赵楚耘有点奇怪,明明她以前从来懒得理这些事的。 “挺好的啊,”他说:“怎么了?”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啊?”她又问。 “是啊,小孩子多可爱,心思单纯又很爱你。” “那……”赵楚月撑起身子,认真地说:“那你考不考虑领养一个孩子自己养?” 赵楚耘被她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彻底搞懵了,连困意都没了,也转头看着她,说:“我领养个孩子干嘛,我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再说我未婚,又才这个年纪,法律上达不到领养条件的。” “那你现在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我和谁结婚啊?”赵楚耘都被她问笑了。 “我就是问问。”她又重新躺下了,手臂环过他的胸前,摸着他耳边的碎发,说:“你要是谈恋爱了得告诉我知道吗,你这人太善良了,老是遇人不淑,现在外边的那些AAOO心眼可多了,就你这样的,他们一骗一个准。” 这个“一骗一个准”说的是什么,赵楚耘心里很清楚。 他读大学和刚毕业时曾经谈过两次恋爱,一个是Omega,一个和他一样是Beta,他自认为是个负责的恋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对方,也像当初约定的那样和赵楚月保持了距离,但最终的结果是,两人都因为出轨离开了他。 他为这两段感情消沉了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什么地方做的还不够好,是赵楚月又回到他的身边,陪他同情绪低谷里走了出来。 赵楚月平时不说,但赵楚耘知道她是真的很关心自己。 “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就顺其自然,真遇到适合的人会带给你看的。”他在被子里握着赵楚月的手,说:“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赵楚月轻轻“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靠着他闭上了眼。 她这段时间不忙,隔叁差五就往赵楚耘这跑,但赵楚耘是真的没空, 他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必不可免的忽视了赵楚月。 赵楚月起先还真的忍了,有那么叁四次她都比赵楚耘到家早,还煞有介事地开火做了两顿惨不忍睹的饭,但很快的,她的耐心就告罄了。 赵楚耘就知道赵楚月的小羊羔皮子披不了多久,但他确实不能放下工作,他一直都是个很平凡的人,从小到大按部就班,从没想过工作上能做出什么大的成就,也不指望大富大贵。 但这是唯一一次,机会就这么明晃晃摆在他的面前,他只要努努力,或许未来真的能拥有自己的事业。 赵楚月是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不满的,她本来就看赵楚耘这工作不顺眼,见他一忙没功夫理自己就更不爽了,隔叁岔五旁敲侧击想让他辞职。 赵楚耘知道在她这样的人眼里,忙忙碌碌一月只为那点工资根本就是笑话,但他什么事都可以依着赵楚月,唯独这个绝不能松口。 在家里的那束花彻底凋零以前,林千夕又来了消息。 她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说交警那边查看了事故时的监控录像,奥迪车在右转时不仅没有打转向灯,而且是从最左侧车道连续变道过来的,他甚至还是实线变道,妥妥的全责。 她不仅不用赔钱了,对方还要赔偿她的医疗费和误工费。 她真的是个感染力很强的年轻人,赵楚耘就听着她的声音,脑子里又浮现出电话那头是一只欢蹦乱跳的小鸟。 她反反复复感谢了赵楚耘那天的帮忙,说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真的因为害怕认下那五万块的赔偿了,赵楚耘感觉耳朵都快被“谢谢”给磨出茧子了,她执意要请他吃饭,表示要是赵楚耘不肯来,自己就要去他公司送锦旗。 赵楚耘想想那个搞笑的画面,还是无奈地笑着答应了。 赵楚月闲不了多久,很快就又忙起来了,赵楚耘倒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在她和工作之间费力平衡了。 他选了一个周末应了林千夕的邀约,那是一家繁华路段的餐厅,他过去的路上有点堵车,迟了几分钟才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林千夕竟然在门口等他。 现在是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很冷了,她上身穿了件厚厚的米黄色毛衣,下面是到膝盖的灯芯绒裙子,脸埋在围巾里,一看到赵楚耘下车,就雀跃地跳起来和他招手。 赵楚耘还是第一次在花店工作以外的情况下见到她,她今天没扎头发,好像还化了淡妆,几步跑到了赵楚耘的身边。 “赵先生你来了!”她欢快地开口,但随即音调又降了下去,“路上是不是太堵了?怪我平时都是坐地铁的,没想到堵车这回事,对不起啊……” “现在这个时间哪里不堵,不是你的问题。”赵楚耘温和地笑笑。 “那咱们快进去吧,外面冷,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来点菜吧。” 这是一家毗邻国贸的西餐厅,抬头就是央视的裤衩大楼,因为景致很好所以最近在年轻人间很受欢迎,赵楚耘听办公室里的Omega们说起过。 他们一起进了门,位置就在落地窗边,赵楚耘有点惊讶,这样好的观景位恐怕不提前预约是没可能坐上的。 林千夕看出了赵楚耘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这个位置很火爆的,我在网上看了其他人的攻略,提前两周才定到呢。” “提前两周?”赵楚耘笑道:“那不是我刚应约你就定了吗,准备得这么早啊。” “因为我真的特别想好好谢谢你,所以要定个好一点的位置……”她的脸又有点红了。 他们说着落座,刚坐下服务员就拿来了菜单,林千夕马上把菜单递给了赵楚耘,他也没推脱,简单点了几个。 “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是全职在花店上班吗?”赵楚耘率先开口。 “不是的,我现在还没毕业呢,花店只是兼职,一般只有周末和周叁在店里。”林千夕说:“我们店里只有我和店主两个人,有时候店主姐姐有事或者忙不开,我也会来顶一下班。” “哦?那你是在哪个学校读书?” “也不是什么好学校啦,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学,”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成绩不好,只是觉得大城市机会多一些,我家里人也不想让我来北京,是我非要来的。” “你想的没错呀,小城市压力小一点,但这里能见到更大的世界。” 赵楚耘抬头看向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璀璨的大楼伫立在黑夜之中,这是独属于大城市的繁华夜景。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也觉得这里高级得不得了,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是从前没见过的。”他不无感慨地说。 “赵先生你不是北京人吗?”林千夕有些惊讶。 “是啊,但是我来得比较早,15岁就从辽宁来北京了,高中也是在这里上的。” “你是东北人啊!这么巧,我也是呢!”她忽然有些激动,有了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我家是吉林的,就在长白山附近,离辽宁也不远呢。” 赵楚耘倒是不怎么意外,毕竟东北口音总是很难完全掩饰,纵然林千夕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但在他这个原生东北人耳朵里还是非常好辨别。 要不叫你楚耘哥吧 “我第一次去买花的时候,就听出来了你是东北人了。”赵楚耘还是忍不住说了。 “啊,真的!”林千夕惊呼一声,“我还以为我的普通话可标准了呢。” “他们不都这么说吗,咱们东北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是普通话,什么‘我寻思我也妹口音呐’。” 他的这一句模仿把林千夕逗得咯咯笑起来,他自己也笑了,两人凑在一起笑了半天才停下来。 “但是,你除了口音,其实挺不像东北女孩的,”赵楚耘说:“太温柔了,走在路上竟然还会被人欺负。” “是啊,我爸妈也是这么说我的……”她有点泄气:“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就很健壮爱闹,我从小胆子小,后来分化成Omega,气势就更弱了。” 哦,她是Omega。 赵楚耘后知后觉,这或许是他们Beta的通病,因为自己感受不到信息素,所以对周围人的AO性别也不怎么在意。 “那你很适合生活在这里,越大的城市法制越健全,全国应该没有比北京更安全的地方了。”他说。 “所以即使我家里人都不同意,我也努力想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同意,他们难道不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吗?” 林千夕看着赵楚耘不理解的眼神,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我爸妈觉得,我一个Omega不应该跑那么远,我成绩又不好,也没必要非要读大学。”她说:“当年我是瞒着他们报的志愿,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他们还是不同意我读,因为这个北京的学校学费要比我们本地的贵不少。” “我求他们,要是能在开学前赚够第一学期的学费就让我去读,那个夏天我打了四份工,最忙的时候一天就能睡三个小时。”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一点也不沉重,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最后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说:“还好我最后攒够了钱,不止够了,还多了一些做前几个月的生活费呢,累点也值了。” 东北老家,不被待见的家庭,两个弟弟,赵楚耘不由想到了自己早已过世的母亲。 时间过去二十年,这样的事仍在世界上的无数角落默默发生着。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赵楚耘认真地说:“你这么乐观又努力,一定可以在这里留下来的。” “谢谢你,赵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林千夕也笑了。 “你别叫我赵先生了,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行。” “那不行啊,那多没礼貌呀!”林千夕不同意,她想了想,又犹豫着说:“要不…要不我叫你楚耘哥吧,我自己没有哥哥,我还挺想要个哥哥的……” 楚耘哥…… 赵楚耘觉得这个称呼有种说不上来的朴实和乡土感,再配上林千夕一脸期待的表情,好像年代戏里田垄上朝着自己招手的麻花辫女主角。 “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赵楚耘还是笑着答应了。 吃完饭以后,赵楚耘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把账先结了,这餐厅的价格对他一个工作七八年的人来说并不算贵,但林千夕还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他不想给她造成任何负担。 他把那天医院的缴费单据给了林千夕,两千多块,赵楚耘没再推辞,收下了她的转账。 他们离开的时候林千夕才发现他提前结了账,又着急得非要把钱给赵楚耘,两人在店门口争执了半天,赵楚耘说什么都不肯收。 “你年纪还小,千夕,真的没必要在钱上和我客气,”赵楚耘说,“我比你年长很多,你的心意我领了,就当是朋友之前一起吃顿饭,别想那么多。” “可是…可是我是想感谢你的呀……”林千夕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的朋友,和你吃饭很开心,我也要谢谢你呢。” 赵楚耘很真诚,他高中和大学时代几乎没什么还有联系的朋友,公司的同事们虽然关系不错,但也不是能经常约着出门吃饭的亲近。 他真正能算得上是朋友的应该也就邓容一个,但邓容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总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离开餐厅以后,赵楚耘开车送林千夕回去,他本以为她会回学校,没想到开到以后,赫然是一家便利店门口。 “这么晚了,你到便利店干什么?”赵楚耘不解。 “哦,我平时也在便利店兼职呢,今天晚上我是夜班。”她说:“只在花店待那几天可攒不够学费,我假期还有别的工作呢。” “你在便利店上夜班,那早上能起得来上课吗?” “我的夜班很少会撞上早课的,有时候碰到了就通个宵嘛,我身体很好呢,没事的。” 林千夕在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总是有种不以为然的轻快,好像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但赵楚耘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睡不够觉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但他对别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发言权,只能点点头。 临下车以前,林千夕又如前几次一样反复说了很多客气感谢的话,他们互相道了别,她下车,正要离开时,赵楚耘又叫住了。 “忘了和你说了,上次的花很好看,谢谢你的花。”他微笑着说。 林千夕愣了一下,才笑起来,说:“你喜欢就好。” “那些花我插在家里的花瓶里了,以前我没有买花的习惯,但这次感觉每天都能看到鲜花挺不错的,”他说:“我想以后定期去你店里买花,就由你来给我搭配,怎么样?” 他看到她眼神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最后变成一种很激动的喜悦,俯下身趴在车窗上,开心的说:“好呀!没有问题呀,我随时欢迎你来!” “那我们之后再联系。” 林千夕用力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走向便利店大门,赵楚耘一直停在路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今天还是像小鸟,也有点像小兔子。 和林千夕相处无疑是让人非常愉快的,谁都会喜欢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开车回去的路上,赵楚耘还在一直回想,觉得她很像小时候的赵楚月。 只是赵楚月现在长大了,变成Alpha了,他无不可惜地想,漂亮还是那么漂亮,但确实没有以前可爱了。 回去以后他们在微信上继续联系,林千夕按照鲜花平均二十天左右的生命周期为准,每三周为赵楚耘准备一次花,他欣然答应了。 花店因为上次的事故决定不再用自己的店员出门送货,第一次的花是外卖员送到赵楚耘家门口的,是一束灰粉色的玫瑰。 里面有一深一浅两种粉色的花,赵楚耘对颜色的概念还停留在深蓝色花瓣上喷着夸张闪片的“蓝色妖姬”,都不知道现在的花竟然能长出这么高级的颜色了,啧啧称奇了好久。 这么好看,怪不得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喜欢买花了。 他把花拿回家,发现花朵之间还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今天的花是卡布奇诺和调香师,复古色玫瑰很适合秋天吧,希望你能喜欢~】 那张卡片也是带着细闪的灰粉色,似乎和花朵在一起放久了,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香,赵楚耘会心一笑,把卡片收了起来。 林千夕给他发来了更详细的鲜花养护教程,不是网上随手搜的,是她自己录的,在视频里手把手教他花枝该怎么剪,水该加到哪里,怎么插花在瓶子里才最好看,他耐心地一一照做了。 他现在越发惊叹于林千夕如此负责的工作态度,她还这么年轻,他坚信她未来一定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花的事就这么成为了赵楚耘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原本是那时回家突发奇想的买了一次,竟然因此有了后面的这么多事,还交到了一个新的年轻朋友。 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件奇妙的事呢,赵楚耘感慨地想。 雷叔叔 时间临近年底,各种各样的晚会、活动纷至沓来,赵楚月又进入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两人大半个月只见过一次。 澳门那边有个电影节的活动,她在电话里和赵楚耘说的,也不是就完全抽不出时间当面说,赵楚月承认自己是有点赌气的成分在,反正赵楚耘也忙,干嘛上赶着去找冷落。 每天一下班累得和什么似的,挨着枕头就能睡过去,一个不挣钱的破工作,能搞得比她还忙。 活动当天,赵楚月的位置周围除了一些和她咖位相当的艺人,还有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 赵楚月听过这个孩子,她也是前段时间演过一两部爆款的小童星,知名度还算不错,活动方这样安排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为童星出身,一同出现能增加一些什么成长啊,引导啊之类的话题度。 不过实际上,赵楚月非常不喜欢小孩儿。 她对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厌烦透顶,以前有一次和儿童合唱团同台,彩排时的喧闹声几乎让她要发疯,这也是她格外不理解赵楚耘去孤儿院献爱心这种行为的原因。 一想到一群脏兮兮傻乎乎地小孩围着自己尖叫胡闹,鼻涕眼泪会一大团地抹在自己衣服上,赵楚月就要晕过去了。 不过这个小孩儿目前看来是还算安静的那一类。 纯白色的蓬蓬裙,圆圆的小脸,卷卷的头发,坐在那里像个小天使一样,赵楚月打量着身边局促的孩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简直就是小时候的她自己,都多少年过去了,娱乐圈里对小女孩还是这样的审美。 小孩注意到赵楚月的目光,紧张得几乎要站起来了,马上磕磕绊绊地先开口,“您…您好!楚月姐姐,我叫杨安宜,我......” 她话还没说完,赵楚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懒得听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收回了目光,但这个叫杨安宜的孩子显然还想和她搭话,她看着赵楚月有些冷漠的神情,心里也有些委屈,这个姐姐怎么和经纪人叔叔之前说得不一样啊,好凶...... “姐姐,我特别喜欢你的,你拍的戏每部我都看过好多次呢。”她还是踌躇着开口了。 赵楚月听到她这话更想翻白眼了,她拍的戏题材大多严肃,初高中生都未必爱看,这小孩才多大啊,怎么可能全看过了,一听就知道是大人教的。 她格外不喜欢早熟圆滑的孩子,虽然她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哦,是吗?那你说五个我演过角色的名字。”她故意问。 “张小桃、谢雨婷、郭依依、安影、乔家妹妹。”杨安宜想都没想就答了出来。 “乔家妹妹是哪一部电影里的角色?”赵楚月还不死心。 “是您小时候拍的《乔家故事》里的!但是姐姐您记错了,那是电视剧不是电影呢。”她飞快地说完,一脸等着表扬的骄傲表情。 好吧,竟然还真答上来了。 连她设下的“电影”陷阱也完美避开了,赵楚月更费解了,她小时候演的那些片子老得都快包浆了,一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孩竟然也能看过。 “你真厉害,”赵楚月口是心非地夸了一句,随即又问:“你父母呢,你今天和谁一起来的?” 今天的这场活动还有一些她小时候的熟面孔在,那些当时代表着娱乐圈阴暗面的人物们时至今日依旧活跃在各大酒会、晚宴,辛武一直知道她的禁忌,尽量不让她和那些人直接碰面,但即使如此,总有一些场合是没法完全避嫌的。 “是和经纪人叔叔一起来的,爸爸妈妈只送我到了机场。”杨安宜诚实地回答了。 “好吧,那你记得老老实实在位置上待着,不要乱跑,”她说:“一会结束了就赶紧找你的经纪人去,不要一个人行动,知道了吗?” 杨安宜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点头,笑着说:“好!楚月姐姐,我知道了!” 赵楚月看她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笑脸,心里更是一阵无奈。 父母们运气好生出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尝到了点娱乐圈的甜头,就如饥似渴地把孩子双手奉上,以为做了出人头地的美梦,实际那华丽幕布后面,只有无数等待猎物的恶鬼而已。 她无心当个拯救他人命运的好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够了,于是没再搭理杨安宜,专心自己的事去了,台上活动进行到大半,众人都开始疲惫,松懈地叁叁两两离场,各自交谈搭讪去了。 赵楚月也决定出去透口气,她从录制现场离开,宴会厅里有很多正在社交的小艺人和业内人士,她打电话叫了承风过来找自己,一路上假笑着拒绝了无数过来搭话的人。 正在她即将离开最繁华嘈杂的大厅时,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一扇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群人喧哗着进来,赵楚月起先都没看清人群中央的究竟是谁,直到那些人在她面前站定,缓缓散开,才露出那个被簇拥着的男人。 而赵楚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便如坠冰窟一般地僵在了原地。 雷士昌。 那个身价数百亿,圈子里多家着名娱乐公司大股东,资产无数,权势滔天的家伙。 那个在她十岁时,抱着她,亲她,脱她的衣服,猥亵了她整整四年的人! 赵楚月几乎忘记了呼吸,人群自动散出一条只剩两人的通道,他们之间不足十步的距离,她死死盯着他,双手紧握成拳,身体也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目眦欲裂。 年近六十的男人迎着赵楚月仇视的目光大步向前,毫不在意地大笑着冲她张开手臂。 “楚月!好多年不见了啊,还记得叔叔吗?” 一阵Alpha信息素带着强势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而逼近过来,赵楚月头皮发麻,对面前这个人的恐惧和恨伴随了她十数年,早已融进了血肉里,几乎成了一种生理反应。 她在下意识调动信息素回击前率先清醒过来,用指尖狠狠掐向掌心,逼迫自己强忍住恶心和怒意,转而换上一种虚伪的笑。 “好久不见了,雷叔叔。”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笑道。 “楚月这孩子,从小就漂亮,哎呦,你们是没见她小时候那模样有多标志。”他扭过头去,和左右的人感慨,说完又转回来上下打量着她。 “刚才在红毯,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呢,今天这裙子不错,你小时候倒不常穿这样的颜色。” “是啊,”她同样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我现在发现自己其实更适深色。” 他语气里的暗示不言而喻,赵楚月今天穿的是一件纯黑色礼服,而她自开始分化后就几乎不再穿白、黄之类的颜色了。 那些浅浅的,象征着天真,纯洁的颜色,她碰都不想再碰。 雷士昌身边的那些人,有一些她是认识的,多半也是他那个恶心圈子里的人,他们都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用同样戏谑的表情看着她,像在观赏玻璃缸里的一只鱼。 她在这样的视线中变得越发焦躁,压抑的信息素沸腾着想要突破限制,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吸引了周围交谈的人们,纷纷看向这边。 “哎呀,这不是雷总吗?” 一声轻快的招呼打破了凝重的氛围,一个长相清秀帅气的年轻男人笑着挤进人群中央,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工作人员。 “雷总,久闻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见到您,真是荣幸啊。”男人的声音很轻佻,他身形瘦长纤细,Omega几个字母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赵楚月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自己即将开机那部戏的另一个主演。 “你是......”雷士昌显然不认识这个人。 “哦!嗨,我这见到您激动得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叫闻一舟,是星盟的艺人,赵老师马上要开机的那部戏男主角就是我。” 他说着,竟然非常丝滑地挪到赵楚月身边,亲密地挽起了她的胳膊。 赵楚月看向他的脸,再次确定两人之前确实没有见过面。 “能和楚月搭戏,那你也是年轻有为啊。”雷士昌笑道。 “哎呀雷总您真是过奖了!”闻一舟做出一副羞赫的样子,夸张地捂脸,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雷总,我刚才过来找赵老师呢,是为了和她聊一下剧本方面的问题,您看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 他表情俏皮的向旁边看了看,雷士昌明白他的意思,他对成年Omega和Alpha都不感兴趣,欣然放行。 “年轻人当然还是事业要紧,”他微笑,“请便。” “那雷总,我们就先失陪啦。”闻一舟说完,拉着赵楚月就要走,赵楚月没动,他用胳膊悄悄顶了她一下。 赵楚月看着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的雷士昌,也微微点头,说:“失陪。” 他们一同穿过拥挤的大厅,闻一舟挽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赵楚月虽然不爽,但考虑到两人接下来还有几个月的合作,忍住了没有甩开。 你心情不好 闻一舟把她带去了一处没人的露台。 十一月的澳门,夜风终于有了些许凉意,他们一出门就立马松开了手,赵楚月无言地倚靠在护栏上,看着远处的夜景深呼吸几次。 沉默半晌,她才看向同样靠在不远处的人。 “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吧。”她语气不善地问。 “是没见过,但我刚才可是从那把你救出来了,赵老师对好心人态度这么差吗?”闻一舟也不恼,开玩笑地说。 赵楚月没说话,微妙地眯起眼打量他。 闻一舟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亲近点说是比她晚了三届的学弟,但娱乐圈里混的人均北电中戏,实际上也就是没有任何关系。 之前选角的时候辛武就和她说过,这人作为有过爆款的新晋流量却没什么架子,嘻嘻哈哈性格很好,今天一看,还真是好的烦人。 “好了,别瞪我了姐姐,我也是真的来找你有事。” 他说着,朝她靠近过来,赵楚月没动,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就是这事啊,”他眨巴着眼睛,“都快开机了,营业也要跟上啊。” 赵楚月看向玻璃门外,那里确实有个模糊的人影。 “你准备得挺早啊,公司沟通过了吗?” “和武哥聊过,他没同意,但我知道经纪人管不了你。”闻一舟坦言,“这地我们提前挑了好几天呢,多好的景色,图出来了你再决定,我们绝对不自作主张,行吗?” 有感情戏的片子,宣传期间用主演互动做噱头是常见手段,也不乏一些本来不温不火的戏,因为路透图出圈而吸引大量观众,闻一舟之前演的都是偶像剧,对这一套流程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电视剧演员想挤进电影圈是很难的,更不要说还能搭上赵楚月这样风头正盛的主演,闻一舟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次机会,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赵楚月看透了他的心思,但这本来也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于是默许了。 闻一舟看她没有拒绝,更是大着胆子贴得更近了,甚至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 赵楚月的掌心里有几个月牙形的缺口,正在慢慢渗出血丝,是刚才遇到雷士昌时掐的。 他把她的手举到面前,无比怜惜地吹了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血轻轻擦掉了。 “你以前认识雷士昌?”她问。 “认识,大名鼎鼎的人物了,谁能不认识。”他说:“但是可惜啊,我入行的时候都十六了,人家看不上我呀。” 赵楚月冷笑,“你还挺遗憾的嘛。” “姐姐,像你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懂我们普通人想往上爬有多难的,”闻一舟像是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样,毫不在意地说:“大冬天穿着羽绒服在街上排队试戏,等四五个小时就为了能让导演看一眼,进去冻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夏天热得中暑,要晕倒了也不敢走,这些事你可没经历过吧?” 他把沾血的那张纸塞进兜里,又换了张干净的压在伤口上,攥着赵楚月的手让她握紧。 “每一个机会对我来说都很宝贵,所以我一定会牢牢抓住的,这次也一样。” 他说话时的表情认真异常,忽然上前伸手抱了她一下,赵楚月感受到一种男士香水的味道混杂着些许甜腻的Omega信息素,但只一秒,闻一舟又识相地弹开了。 “速度这么快,拍清楚了吗?”她嗤笑。 “用不着多清楚,模模糊糊的就行了,就是要一个氛围感嘛。”他朝她挤一下眼,说:“我预感我们会合作得很顺利的,好了,我不占着你了,赵老师,下个月开机再见面吧。” 赵楚月点点头,目送着他回去了。 闻一舟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聒噪不少,不过所幸并不算太烦人,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想来想去,还是赵楚耘这样的好,多安静啊,连玩都不会玩,也没几个朋友,你不主动找他,这人就能真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赵楚月看了眼手机,九点半,怎么着也该下班了吧,她忽然也不赌气了,就是特别想见他。 她给他拨了个视频,第一遍响铃结束,没有接通。 她又打了第二次,“嘟”声每响一下她心里的烦躁就增加一分,就在她忍无可忍要挂断前的最后一秒,赵楚耘终于接了起来。 画面晃动几下,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赵楚耘那边很亮,他好像在忙活什么,穿着居家的睡衣挽着袖子,微笑看着屏幕另一边的人。 “晚上好啊,忙完了吗?” 就这么一句,赵楚月一整晚的低压状态被完全清空,心都软化了下来。 “嗯,想你了,”她闷哼一声,“你在干嘛呢?” 赵楚耘往后退一些展示自己的全貌,他围着围裙,手里湿淋淋地握着几枝花。 “我插花呢,刚下班,怕明天再弄花就焉了,今天就把它们都处理好,”他说着,把一旁瓶子里已经插好的花拿给她看,说:“好看吗,这个叫杏色蕾丝,颜色和客厅里的沙发很配呢。” 又是花。 赵楚月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嗯,好看。” 赵楚耘看着她,沉默几秒,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近过来。 “你心情不好。”他柔声说。 赵楚月愣了一下,马上反驳:“没有。” “你有,你一不开心就用这个表情看着我。” 赵楚月不可思议地揉揉脸,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表情还有什么不一样。 “我就是累了,”她说:“我这还没结束呢,不知道要到几点。” 赵楚耘“嗯”了一声,说:“晚上在热搜看到你红毯的照片了,真漂亮,评论都是夸你的。” “哈,我又不是第一天这么漂亮了,有什么好意外的。” “是啊,我的妹妹从小漂亮到大,以后也会继续漂亮的。”赵楚耘说:“怎么办,今晚要我哄你睡觉吗?” 这也是两人小时候的习惯,其实赵楚月也不是就需要哄,她那时候都十三四岁了,怎么可能还要人哄,最开始就是想折腾一下赵楚耘,没想到那么受用。 “我都多大了,哄什么啊,”她笑了起来,“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记得和我说。”赵楚耘不放心地叮嘱。 电话挂断以后,赵楚月又看了漆黑的屏幕好一会儿,也回去了。 承风看到消息就来了,活动已接近尾声,赵楚月回去看了一眼,台下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了,于是也准备离开。 临走时,她忽然又想起刚才坐自己旁边的小女孩,随口问了一句:“小承,你看见我边上那小孩了吗,她经纪人来接她了?” “哦,楚月姐你说杨安宜吗,我刚才来的路上碰见了,有人带着她呢,挺眼熟的,但好像不是她经纪人。” 赵楚月的脚步停顿了。 “有人带着?谁,雷士昌的人?” “雷总?”承风愣了愣,很快又想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好像是在雷总那见过,怪不得眼熟呢。” 赵楚月脑子里“嗡”的一声,厉声说:“往哪走了,带我过去!” 承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也不敢多问,只好唯唯诺诺地领着赵楚月往刚才见到人的地方去,好在他看见他们时也就刚离场,估计现在也没走多远。 他们快速地在人群中搜索,大厅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找了一圈没有,赵楚月想了想,又马上上楼到包厢的楼层。 “姐,姐,你找他们干嘛呀,这都散场了,走了也正常呀!”承风在后面欲哭无泪地跟着,他们做助理的,最怕这种突发情况了。 “别管那么多,睁大眼帮我找就行了。”赵楚月头都没回。 终于,在电梯门又一次打开时,宽阔的长走廊上终于出现了她想见到的背影。 一行三四个人,杨安宜小小的被围在中间,被身边的人们带着往前走。 “杨安宜!”赵楚月想都没想,大喊她的名字。 女孩听到有人叫自己,马上回头,在看到来人是赵楚月时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惊喜地笑起来。 “楚月姐姐!”她快跑几步到赵楚月身边,仰着脸看她。 “这些人是谁,你在这干什么呢?!”赵楚月大声质问。 杨安宜第一次见赵楚月这么激动的样子,有些害怕,说:“他们说有一个叔叔想见我,让我跟着过去。” “我之前是怎么说的?不是让你老实待着不要动吗,你经纪人呢?他不来你瞎跑什么!” “可,可是......”女孩委屈巴巴地开口,“可是,就是经纪人叔叔让我来的呀。” 赵楚月愣住了。 对啊,她怎么能没想到呢?雷士昌从不是个喜欢强取豪夺的人,杨安宜都这么大了,又不是给块糖就跟着走的年纪,要是没有熟悉的人安排,她怎么会自己跟着来? 若没有郑秋茗的答允,当年的自己又怎么会自愿走进那一个一个的房间。所有的一切,大人们心知肚明,他们兴高采烈地谈好价格,再把对他们全然信任的孩子亲手送上餐桌。 赵楚月自嘲地笑一下,第一次蹲下身平视着女孩,轻声说:“今天不去了,太晚了,你该睡觉了,你经纪人那里我来说,和我回去吧。” “可是......” 杨安宜还没说什么,带她走的几个人先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赵楚月简直不能再认识了,是雷士昌的秘书。 “赵小姐,请问您这是......”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赵楚月缓缓起身,把杨安宜拉到自己身后,说:“不好意思,麻烦回去和你们雷总说一声,小孩子长身体的年纪不能熬夜,今晚就辛苦他自己玩了。” 男人不笑了,脸色阴沉下来,“赵小姐,您这是执意要和雷总找不痛快了?” “找不痛快不敢说,但我敢说今晚,你们绝对带不走她。”赵楚月勾了勾嘴角,“要来试试吗?看看你们能不能从我手里把人抢回去。” Alpha信息素开始在空气里蔓延,在场的人大多是Beta,杨安宜还小也感受不到信息素,但她知道秘书也是Alpha,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赵楚月压抑的暴戾情绪,和她要坚决捍卫这个孩子的决心。 他们有四个人,赵楚月只有两个,真动起手来未必会输,但是...... 开玩笑,他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和赵楚月起冲突。 他跟了雷士昌二十多年,这些年看了那么多男孩女孩,赵楚月绝对是雷士昌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她小时候,雷士昌连碰都舍不得碰她,非要等着分化。即使后来她成了Alpha,在很多场合冷脸驳他的面子,雷士昌也从没想过动她。 更何况现在的赵楚月早已今非昔比,她是不能惹的,至少,不是自己能惹的。 秘书后退一步,了然地摊手笑了笑。 “哪里的话呢,赵小姐,”他礼貌地弯腰,说:“您慢走。” 赵楚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即拉起杨安宜的手,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 我能领养她吗? 那一整晚,赵楚月一直没有让杨安宜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的经纪人在得知情况后很快赶了过来,赵楚月对专门运营童星的经纪公司了解不多,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她没见过,但虚伪谄媚的面相还是让她反胃不已。 面对这类人时的恶心感觉,几乎已经成了赵楚月的一种生理反应。 她看得出男人对自己“坏了好事”行为的不满,但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发作,只想赶紧把杨安宜领走。 赵楚月没同意,强硬地要把人留下,具体交涉是辛武和对方打了一通电话,挂断后男人虽然还是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但也无可奈何,嘱咐了杨安宜几句“听话”,就被承风请出去了。 莫名其妙扣下一个孩子,这实在很不合理,但好在杨安宜是听话的,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赵楚月,欣然接受了留宿的安排。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赵楚月还是不免被辛武一顿数落,她在阳台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了半天,好容易讲完了,进来一看,杨安宜还在沙发上等她。 “怎么还不睡,不是房间都给你安排好了吗?” 她套房里的另一间原本是承风住着的,刚才让保洁重新收拾换给了杨安宜。 “我想等着姐姐一起睡。”女孩甜甜地说。 “等我干嘛,我又不和你睡一张床。”赵楚月在她旁边坐下,私下无人的场合,她更是懒得装了,说:“以前,经纪人带着你参加过这种叔叔很多的聚会吗?” “有过呀,我经常和叔叔们一起吃饭呢。” “以后不许去了,知道吗?” “为什么?”杨安宜天真地问:“可是叔叔们对我都很好啊。” “不好,那是假的,他们都等着把你......”赵楚月急了,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小孩解释这种事,她自己才多大呢,哪知道青春期性教育从何讲起。 “反正你要保护好自己,回去以后先和父母说,他们要是还让你去,你就......”她斟酌一下,说:“你就跑吧,离家出走得了,不负责任的父母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完全没觉得当着小孩的面说人家爸妈坏话有什么不对,杨安宜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人凑得更近了。 “那...那,楚月姐姐,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 这画面也太熟悉了点。 赵楚月在心里想,这么可爱的小孩,要是一般人肯定就招架不住了,但她是谁啊,这招她从小用到大了,她可是师祖。 她毫不留情地把她从沙发上提溜下来,拎进了房间里。 “我可不吃你这套,”她得意地冷笑,“睡觉,再出来我让警察抓你。” 然后不等杨安宜反应,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她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相处,笨孩子她嫌烦,聪明的她又觉得老成,反正是玩不来的。以前戏不多的那几年和赵楚耘一起出门,随便路过个什么小孩他都要看两眼,但凡可爱一点,赵楚耘的眼神更是粘得拉丝。 她自己要是随便找个长得不错的Omega,肯定能生出个很好看的孩子,到时候丢给赵楚耘养,他一忙,工作顺理成章就辞掉了,以后全心全意在家带孩子,这多好。 但孩子怎么生又是个麻烦,她自己身份特殊,万一被对方赖上了...... 赵楚月想着想着,突然拿出手机打给了辛武。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辛武应该是睡了,声音很朦胧地“喂”了一声。 “我能领养杨安宜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啊?” 辛武根本没反应过来,先是迷茫地啊了一声,好半天,才意识到赵楚月刚才说了多么诡异的话。 “不是,你要领养谁?!”他吓醒了,赶紧问:“什么杨什么,今晚那个小孩?出什么事了你要领养人家,人家有爹有妈又不是孤儿你怎么领养?你疯啦!” “哦,也对。”赵楚月平静地应了,说:“那没事了,挂了,你继续睡吧。” “不是你别挂!你等等,你说清楚了你你你......” 辛武还没说完,赵楚月就挂断了,她仰头看了会天花板,没理会辛武又拨回来的电话,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打上一行小字。 【男性Beta能怀孕吗?】 两天以后,赵楚月一行人离开了澳门。 她的行程很紧,没有回北京而是直接飞去了工作地,在那里待了一星期,又连轴转去了下一个地方。 闻一舟把那天拍的照片也发了过来,赵楚月看了,才知道那时竟然有那么多机位,前后左右足有六七个角度的几百张照片。 但别说,拍的还真是不错。 远处是澳门纸醉金迷的霓虹夜景,他们两个人几乎是两个黑色的剪影,一点微弱的光落在脸上,恰好是可以辨认身份的程度。 闻一舟比她矮不少,很多照片里,就那么温顺地靠在她身上,两人拉着手,脸凑得极近,满是秘而不宣的暧昧气氛。 赵楚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都想不起来他俩什么时候还有过这样的姿势。 对方把热搜通稿的文案也一并发过来了,公司里小规模开了一个会,辛武看了照片和文字,实在是挑不出错处的好,于是也同意了这次炒作。 有了双方点头,营销很快进入了流程,他们最终精挑细选了四张最完美的照片发布,这些内容一出现,立马就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闻一舟说得很对,这样的图压根用不着多么制作精良,连高清都不需要,只要主角好看,氛围到位,纯路人也会被吸引过来。 这组照片炒的轰轰烈烈,有人嗑,有人骂,两人一时间热度暴涨,连带着即将开机的新戏也增加了大量曝光。 不过,这一切的喧闹都暂时与她无关。 前前后后大半个月,她终于能喘口气,在进组之前稍微休息几天,她没回北京,却一张机票飞去了海南。 “这么悠闲啊,大明星?” 赵楚月头都没抬,接过纪语元递来的酒,抿了一口就随手放在旁边的圆桌上。 “晒,”她说:“你有毛病,十一月来什么叁亚,我要中暑了。” “你是企鹅吗,就这么几天假还能去哪?北京都零下了,再叫我打球我和你拼命。” 纪语元在她旁边的沙滩椅上躺下,舒服地叹了口气,虽然同为Alpha,但她没赵楚月那么抗冻,去年冬天两人打了一次高尔夫,给她差点冷哭了。 “有空和我在这躺着,怎么不回去找你哥?”她问。 “他那人太闷,待久了也没意思,”赵楚月淡淡地说:“再说老和家里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啊,我是成年人。” 纪语元“哼哼”笑了两声,说:“你是炒绯闻不敢见他吧,你心虚了。” 赵楚月摘下墨镜,扭头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瞪我,那我更说中了。” “我那是工作,”她有些恼,“再说就算真谈了,他哪能管我。” “得了吧,你当他是你家人了吗。”纪语元说:“没见谁睡自己亲哥的,我这辈子认识你算开了眼了。” 他们两个人的事,并不像赵楚耘以为的那样隐秘,除了郑秋茗外,纪语元也是知道的。 她是赵楚月从中学起就认识的朋友,两人家世相当,年少时最肆意妄为的阶段几乎无话不谈。 想当然的,她十六岁生日那晚发生的一切,是一个预谋已久的意外,陷阱由两个人共同编织而成,看着赵楚耘一步一步深入其中。 “有什么区别,进了我家门就是我的。”她看着天,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什么东西都不要,到现在一碰还脸红,可有意思了。” 纪语元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出来这有意思在哪,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变态。” “你嫉妒我,你小女朋友没这么听话吧。” “屁!我那是不喜欢听话的!”纪语元回击,“我要人伺候找保姆不就行了,当你哥多惨啊,当牛做马还要挨操。” 赵楚月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要揍她。 这里是酒店的私人海滩,又赶上淡季,放眼望去几乎没人,他们提前清过场,两个人肆无忌惮地从沙滩闹到水里。 娱乐圈里是很难交到什么真心朋友的,赵楚月看似左右逢源,其实大多也只是逢场作戏,她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都是学生时代就在一起的。 她们折腾够了,又回到岸上,纪语元不知道又从哪变出来一只毛椰子,叼着吸管慢慢地嘬。 “但是我说真的,你得小心点赵楚耘。”她放下吸管,认真地说:“你和他走得太近了,以前那些事万一被他知道了,他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以前什么事啊,我对他不好吗?”赵楚月笃信地答道。 “你别太自信了,当年要不是你故意摔断腿,他还能再搭理你?” “他不会知道。”赵楚月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又和高中的人没联系,怎么可能会知道。” 纪语元无言地看着天,忽然话锋一转,问她:“你还记得高中时候有个叫方阳的人吗?” 赵楚月思索了几秒,脑子里确实浮现出了大致的人来。 “记得吧,特别爱拍照那个,现在不是个挺有名气的摄影师吗,我有次拍摄还碰上过。” 她对这个人记忆还算深刻,高中那几年她没有拍戏,热度下降得厉害,几乎完全淡出了公众视野,而她的再次翻红,则是因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她在校园长廊走过的照片,照片里的赵楚月穿着校服的短袖衬衫,身形纤细修长,眉宇之间满是年轻Alpha的骄傲与英气。 这张照片一改人们从前对她乖巧可爱的认知,也让公众再次关注到这个已然脱胎换骨的“过气童星”。 那张照片就是方阳拍的,他们上学时关系很好。 “就是他,我上次在拉斯维加斯碰到他了,他怎么说呢......现在瘾挺大的。” 她没说是什么瘾,但谁都知道拉斯维加斯是世界着名的赌城,人出现在那里,一切不言自明。 “他找你借钱了?” 纪语元点点头,说:“也不多,一百多吧,看着以前关系好就借了。” “你是觉得他会有问题。”赵楚月听懂了她的意思,语气也严肃起来。 “啊...我不知道,我也没证据他真有问题,反正就是觉得哪不太对,你自己注意点吧。”她说:“你最好盼着他别出现,要是他真来找你了,你可比我有钱多了。” 赵楚月无言地闭上眼,纪语元的猜测目前还毫无依据,她并不想为了一件未知的事烦躁。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赵楚耘又一周没联系过她了,大概依旧是在忙着加班。她早已习惯了对方事事以自己为先,处处围着自己转的生活,赵楚耘骤然的忽视让她感觉极为不适应。 他也不是第一次长久地专注于工作了,但有什么事情似乎与从前不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赵楚月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注意力最近有点过于放在赵楚耘身上了,这种微妙的不安感甚至让她回想起大学时赵楚耘谈恋爱的时候。 那双眼睛依旧满含爱意,只是看向的却不再是自己。 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婚纱玫瑰 赵楚月最终在假期结束前赶回了北京。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赵楚耘不出所料的又在工作,不过语气如常,才让她的疑虑稍微消散了一点。 她拿着在家里翻箱倒柜好久才找出来的钥匙直奔赵楚耘家里,这老小区的电梯运行起来还有金属碰撞的响声,她感觉这玩意早晚会掉下去。 赵楚月从地库上的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又进来一个外卖员,手里拎了两个保温袋,怀里还抱着一捧花。 拿了东西,却没有按电梯。 赵楚月靠在墙上静静看着,那花落在她眼里格外刺目,而且,十分眼熟。 “你这花送1402吗?” 外卖员一愣,转过来看着身后戴着帽子口罩的人,说:“是啊。” “我家,直接给我吧。”她坦然地伸手。 外卖员端详着赵楚月的样子,即使脸被完全遮住,仍然看得出这是个气质优越的漂亮女人,这样的人,大概率不会是骗子。 他乐得省事,痛快地把花给了赵楚月,道谢之后在其他楼层下去了。 电梯门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机械的嗡鸣声,赵楚月打量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捧白色的花,花瓣华丽地卷着边,花朵中间缀着一个硕大的金黄色花蕊,整体长得很是浮夸。 品味不错嘛,她左右看着,心想赵楚耘这段时间真是开窍了,以前也没见他审美这么好。 看着看着,一张奶白色的卡片从花丛间露了出来。 她刚把卡片拿出来,电梯门适时地打开了。赵楚月把东西随意揣进兜里,抱着花单手开门,她多少年没摸过钥匙这种东西了,开门的时候又在心里默默抱怨了两句。 赵楚耘的小家一切如常,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温馨又不显杂乱,室内的空气热烘烘的,像只温暖的手一样拥抱住来人。 赵楚月回到这熟悉的地方,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进门换衣服洗手,要坐下的时候才想起刚才收起来的卡片,估计是什么花店象征性的赠品吧,她原本懒得看了,但好奇心使然,还是又拿了出来。 奶白色烫着金的精致卡片,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娟秀小字。 【今天的花是婚纱玫瑰,花如其名,长得很像新娘的裙摆吧。】 【这种花相传是一个丈夫为了纪念自己的未婚妻而培育的,希望你能喜欢~】 那一个短短的波浪线后还跟着一朵小花的图案,赵楚月的脸色随着视线的移动逐渐变得冰冷。她看向沙发旁的角落,花瓶里装着一束行将枯萎的花,那是上一次赵楚耘在视频里给她展示过的。 手里的卡片散发出一丝丝的香气,是花香,谁都闻得出来,但又不全是,赵楚月皱眉盯着,把它慢慢凑近鼻子旁边,一种微弱的,难以察觉的Omega信息素传入她的大脑。 这根本不是花的味道! 她瞬间反应过来,将丢什么脏东西一样将那卡片狠狠甩在地上。 那是信息素,花香味道的信息素,只不过主人是个低等级的Omega,所以信息素才会掩没在花香之中,让人误以为只是花而已。 这是谁?一个低级的Omega竟然这样费尽心思,她不知道赵楚耘是Beta吗?! 赵楚月的心情瞬间变得焦躁起来,她在室内来回踱步,这花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卡片肯定也不是第一次,赵楚耘发现了那人的心思吗? 她冲进卧室,翻了几个抽屉想找出其他卡片无果,转头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书,书页之间露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打开,橙色的卡片上赫然又是那个熟悉的字体,只是那上面的香气已经很淡了,看得出已经被送出了有些日子。 赵楚耘一直都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这一张,应该是被他当作书签用的。 赵楚月看着手里的东西,许久,却冷静地笑了起来。 她把卡片原样放回去,又回到客厅把地上的东西也捡起来,假装无事发生地插回花束里。 是了,她不是早就知道赵楚耘是这样的吗? 他从不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他有自己打算,还在期盼着未来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赵楚耘到那时会怎么和她说起这件事呢,大概还是微笑着,臂弯挽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神色如常地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明明是一个无比普通的人,却执着于再找到另一个同样普通的伴侣,生下继承着两者毫不出彩的基因的孩子,来延续他们平平无奇的血脉。 一个花店卖花的而已,能有什么出息?赵楚耘连这种货色也看得上,甚至还用这样老掉牙的套路眉来眼去,简直可笑。 赵楚月对人类这种无解的繁殖欲感到荒唐,但她并不生气,一个庸俗的普通人自然只能做出庸碌的决定,而赵楚耘很幸运,因为自己会帮他选出一条正确的路。 只是解决掉一个不自量力的Omega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得心应手。 那一整晚,赵楚月神色如常,既没有说卡片的事,也没对赵楚耘的晚归有什么怨言。 赵楚耘匆忙回来时,她甚至已经把花插进花瓶里,注好了水,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欣赏着。 “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收拾这个,你还会插花呢?”赵楚耘有点惊讶地问。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加点水放瓶子里嘛。” 他把花从瓶里拎出来,看到底下完全没处理过的花茎,不由得笑了。 “插花没那么简单的,你看,这底下都要修剪才能开得更持久,”赵楚耘给她指了指,说:“养这种玫瑰花水位要高一些,你这个要再加些水。” 赵楚月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进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摆弄上了,幽幽笑道:“好厉害,你都是从哪里学得这些啊?” “网上啊,现在这些教程可多了。”赵楚耘不疑有他,随即又想起来什么,问:“你拿到的时候,花里没有别的东西吗?” 他显然在说那张写着“爱心寄语”的卡片。 “有,我插花的时候随手放洗漱台上了。”赵楚月努努嘴,示意卫生间的方向。 卫生间的门正冲着她现在坐着的位置,赵楚耘走过去找到卡片,他背对着门,但看到卡片上的字时露出的微笑,都分毫不差地通过镜子,落在了赵楚月眼里。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容一点点凝固下来。 赵楚耘因为下班晚,等到两人吃完饭收拾好一切上床时,已经临近十二点了。 他一直没有提起这些天网上沸沸扬扬的照片,也不知道是真没看过,还是不想说。 他肉眼可见的很是疲惫,要换做以往,赵楚月多多少少还是会体谅一下,但是由于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格外不想放过他。 赵楚耘一开始还有点力气配合,做到最后连眼都睁不开了,浑身瘫软着任凭赵楚月摆弄,他是快睡了,但下身源源不断的快感又在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每当要陷入睡梦时,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唤醒。 反反复复之间,赵楚耘终于被这种可怕的折磨刺激地哭了出来,他嘴里只能发出一些嗫嚅般的呻吟,含糊地哀求她慢一点。 但凡还有一丝清醒的理智存在,他肯定能发现赵楚月今天状态的不同,只是他现在实在太累太困,根本无力察觉了。 赵楚月料想他明天早上肯定是起不来了,重新洗漱过后把人抱上床,亲昵地贴着他的耳朵,说:“明天我就要进组拍戏了,要至少两个月才能回来。” 赵楚耘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下个月,你到剧组来探班吧。” 听到探班,赵楚耘终于醒过来一点,勉强睁眼看向她。 “我怎么去找你,剧组人那么多,被看到怎么办?” “看到就看到吧,你是我哥,家里人来看看我不正常吗?再说了......”她说着,把人抱得更紧了,“下个月,我易感期。” 赵楚耘不自然地抖了一下,彻底清醒了。 赵楚月拍了这么多年戏,他一次都没到现场去过,赵家名义上承认这个儿子,实际从不曾向外界公开介绍,因此赵楚月还有个哥哥这件事,很多人并不清楚。 他并不想去,一来不想加深和赵家的关系,二来赵楚月的易感期,他本来就很害怕。 一个没有Omega的Alpha,在易感期时会陷入怎样可怕的状态,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赵楚月从分化到现在的这些年,除了一些实在见不到的情况,几乎都是他陪着一起度过的。平日里的她虽然任性些,但总还是能交流的,可到了易感期...... 赵楚耘几乎在每一次被折磨得要发疯的时候,都会想起他们小时候,第一次的那个晚上。 他没说话,又闭上眼,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周末,他果然没有起得来床。 赵楚月走得早,起来时看到赵楚耘还完全沉睡着,眼睛红红的有些浮肿,她就那么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临走时,她把他手机上的闹钟关掉,悄悄开门出去了。 承风早已经在楼下等着接人了,他抱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远远看见赵楚月戴着墨镜出现在了后视镜里。 她正在打电话,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坐进车里。 “对,就是这个花店,应该是个年轻的女Omega,”她语气冷冽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给我盯住她。” 让我来资助你 “楚耘哥,快看快看,那棵树上有只松鼠哎!” 林千夕在前头蹦蹦跳跳地比划,赵楚耘没跟上,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看着她的兴奋的背影,喘了半天才鼓起力气继续爬台阶。 不愧是年轻人,体力可真好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 进入十二月,冷空气终于彻头彻尾地占领了这座城市,前几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俨然是严冬时节的气氛了。 他这是第二次和林千夕出来爬山了,他本来就挺喜欢这种亲近自然的运动,以前公司到北京周边团建他也去得积极。有次闲聊时聊到爬山,林千夕兴奋地说她也喜欢,两人一拍即合。 林千夕的老家比他家还要更乡村一些,就在长白山脚下的小镇里,她说起雪山满是欣喜的神色,格外怀念小时候跟着家里长辈去山里玩的时光,连赵楚耘被她说得都有些乡愁了。 这座山离北京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景区开发得很好,冬季游客不算多,赵楚耘一大早开车接上林千夕直奔这里,按计划叁个多小时就可以登顶。 “好久没看到过,哈......野生松鼠了,”赵楚耘喘着气,说:“奇怪,它们这个季节不冬眠吗?” 林千夕看着他,夸张地“哇”了一声,说:“松鼠哪里会冬眠,人家只是储备好粮食冬天不怎么出门而已啦。” “哈哈,这样啊,怪不得冬天没见过松鼠呢。” “除了公园养的,大城市哪里能看到野生松鼠呢......”她有点遗憾,“北京哪里都好,就是冬天灰扑扑的,没什么生气。” “是啊,”赵楚耘了然地笑笑,说:“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趁冬天去长白山看看。” “真...真的?”林千夕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真的呀,我还没见过雪山呢。” “好!那我到时候可以给你做导游!”她又兴奋地雀跃起来,每当开心的时候格外像个小孩子,她向前跑了一段,发现赵楚耘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 “前面一段台阶有点陡,路不好走,我拉你上去吧。” 林千夕冲着赵楚耘伸出手,她看起来热情又坦荡,似乎只是把这当作朋友间的帮助,不觉得这样的身体接触发生在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妥。 赵楚耘看着面前笑得开朗的女孩,停顿片刻,还是拉住了她戴着手套的手。 林千夕的性子虽然有些软弱,体力却是出人意料的好,从山腰到山顶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竟然一直活力满满。遇到陡峭难爬的地方,她自己要走,还得拉着一个体力告急的赵楚耘,就这样竟然也是只微微喘息而已。 赵楚耘在后面手脚并用的跟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体力太差,还是林千夕体力太好,先前那点避嫌的心思早不知道丢哪了,林千夕拽着他的力道之大,要是闭上眼,他甚至会觉得是一头老黄牛在拉着自己。 中午时分,两人终于成功登顶,赵楚耘筋疲力尽,林千夕则像走了叁个小时平地似的,兴奋地拿着手机到处拍山顶风光。 “楚耘哥,看镜头!” 她拍了一圈,突然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山顶石旁休息的赵楚耘身边,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 赵楚耘看着屏幕里两个人被冷风吹得发红的脸,忍不住笑了。 “拍照干嘛呀,你看看咱俩这个狼狈的样子。”他说。 “勇攀高峰,这个季节征服这座山,怎么能不留个影纪念一下呢,”林千夕摆弄着手机,在微信上把照片发给了赵楚耘。 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带来的自热火锅拿出来煮上,这些都是林千夕提前准备的,上次爬山也一样,那时候还没这么冷,她大大小小装了四五个饭盒,赵楚耘觉得那几乎算得上是野餐了。 他是习惯了凡事事无巨细照顾别人的,骤然遇到林千夕这样,闲得都有点不自在。 如此寒冷的天气,在空荡的,还积着雪的山顶抱着一碗滚烫冒气的火锅,赵楚耘第一次经历这样疯狂的体验,竟然意外的感觉很好。 他从到了赵家之后就鲜少进行这样“朴素”的活动了,赵楚月小时候玩的是高尔夫、马术、潜水滑雪那些贵族运动,他虽然也跟着去了,但始终觉得和场地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楚耘对自己的出身一向坦然,他并不想融入那些地方,也很清楚自己的归宿应当是哪里。 赵楚月是不可能出来爬山的,学校里的小姐少爷们也瞧不上这样的活动,慢慢的他就也遗忘了这个自己曾经的爱好,直到现在认识了林千夕。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好像遇到她之后,也捡回来了一些丢掉的自己。 “前几次吃饭,看你好像不怎么吃辣,就给你买了这个番茄味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林千夕说:“下次有机会我可以做给你吃,东北菜你随便点,我什么都会。” “你不是住在学校里吗,怎么还有机会锻炼厨艺?” “小时候学的呀,我十岁就踩着板凳学做饭了,爸妈都忙,我得照顾我那两个弟弟,他们可挑嘴了,我的厨艺都是那几年被逼出来的。” 赵楚耘哽了一下,说:“你小时候过得很辛苦。” 林千夕看他那副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毫不在意地笑了。 “你不用觉得我可怜呀,只是给家里人做个饭而已,”她说:“比我辛苦的大有人在呢,我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真的。” 她的乐观就像骨子里带的一样,似乎从不知道怨天尤人是怎么回事,永远是笑着,把积极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 但赵楚耘也清楚,世界上又哪里真的有永远阳光向上的人,林千夕怎么可能对自己经历的不公毫无察觉,只是她选择了一个人默默消化而已。 “你寒假是怎么打算的,”他问:“过年要回家吗?” “不回去了,这边过年上班都有叁倍工资,反正票也不好抢,留在这里还能多赚点钱。”她真诚地说。 “假期要做几份工作?花店、便利店,我记得你说假期还会有别的。” “以前都是去餐厅打工,过年嘛,他们很缺人的。” 赵楚耘犹豫着,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 “那你......要不要减轻一点压力,让我来资助你的学费,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他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产生资助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千夕是个善良又温暖的人,本该是尽情感受青春的年纪却如此辛苦,他实在不想看她艰难维持学业和生计的疲惫模样。 林千夕愣愣地看着他,像没听懂似的。 好半天,她突然弹了起来,和赵楚耘拉开了将近一米的距离,脸红得厉害,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我...我不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钱才接近你的......我没有,我......”她语无伦次,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一样的,既震惊,又气恼。 林千夕显然理解错了赵楚耘的意思,他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也马上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认真的想要资助你,你不要误会了!” 他慌张地说:“我本来就资助了几个孩子上学的,今年有人毕业就空了名额,我还没有选定新的资助人,所以就想帮帮你,让你能专心学习别那么累。” 林千夕没说话,眼眶红红的,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赵楚耘无奈地笑笑。 一个人的言行可以作假,但身上流露的气质却无法伪装,林千夕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她其实很信任赵楚耘,只是骤然听到那些话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楚耘哥,是我反应过度,误会你了......”她又慢慢坐下,有些愧疚地说:“只是,平时也会遇到一些提出要帮我的人,所以我对这件事有点敏感。” “不怪你,是我太唐突了。” 两个人又重新并排坐下,这一次,距离更近了一点。 “我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怎么好,后来过了好多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到现在才逐渐稳定了一点。”赵楚耘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有时候我经常会想,要是那时能有人伸手帮我一下,是不是结局就会和现在不同,是不是遗憾就可以少一些了呢。” 他说话时,思绪穿越过十五年的光景,回到那年昏暗狭窄的出租屋里,站在木箱子搭成的小床边,看着母亲枯瘦的背影,无声流泪。 那时他多么盼望有谁能帮帮他们,他盼过舅舅们能良心发现,盼望医院里能等来肾源,可是到最后,什么奇迹都不曾发生。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现在可以养活得了我自己,还是把这个名额留给更需要的孩子吧......”林千夕小声地说。 “你年纪还小呢,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上学,要养自己后边还有几十年时间,不要着急,”赵楚耘耐心地劝解,“不要做那么多份兼职了,至少便利店不要再去了,要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学习啊。” 林千夕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胳膊里,闷声说:“可是,可我还是觉得......” “你可以再想一想,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反正这笔钱是用来资助的,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赵楚耘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但是,我还是希望是你的。” 酸菜火锅 “但是,我还是希望是你。” 林千夕再抬头时,眼眶红了一大片,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赵楚耘看她哭了,倒也没慌,反而觉得她可爱得有些好笑,抽了张纸塞进她的手里。 “哭什么呀,我能帮到一个朋友,你能轻松地上学,这不都是好事嘛。”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谢谢你,真的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林千夕的眼泪一卡闸,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语无伦次地哭着说:“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用谢我,你已经很努力了。”赵楚耘笑笑。 林千夕看着他温和的笑脸,鼻子更酸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的父母并没有多么疼爱她,弟弟们顽劣不知感恩,孤身在北京的这些年她做过很多份工作,刷盘子、传菜、摇奶茶、发传单,她的成绩并不出彩,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因此只能辗转于这些普通的工作。 对于一个Omega来说,大城市的安全也仅仅是不会受到直接的人身伤害,可那些工作时来自客人和领班的骚扰,从不曾停息。 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端盘子小妹,看起来就挺好勾搭的,况且就算没得手,调侃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累到极点时,她也曾在在深夜里看着那些塞到自己手里的名片,想,要不就试试呢? 可她最终每一次都咬紧牙关忍住了。 在她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没有遇到谁是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想要帮助她的。 除了赵楚耘,也只有赵楚耘。 她撇嘴,突然起身扑向赵楚耘,紧紧抱住了他。 赵楚耘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躲开,但看到对方哭得眼泪纵横的脸,还是接住了她。 林千夕才二十岁,比赵楚月还要小不少的年纪,根本也只是个孩子,相似的经历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赵楚耘养大了一个妹妹,好像又有了一个新妹妹。 “人生很多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不要有压力,”赵楚耘摸摸她的头,“好好学习,你的未来会很幸福的。” 林千夕抬起头,眼泪婆娑地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吃完饭后,没有在山顶多留,收拾好东西就开始下山了,赵楚耘下山体力还跟得上,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气氛一改午饭时的沉重,轻松了不少。 赵楚耘看着林千夕轻快的步伐,还是忍不住感叹自己年纪大了,林千夕蹦蹦跳跳地拉上他,说哪有啊,那叫成熟稳重,把他逗得笑个不停。 这样愉快的出游让他们的心情都非常好,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从山脚到山顶,一直有人在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 爬山后的第二天是周末,林千夕一大早照例到花店上班。 店里刚开门,她先收拾好卫生,把新到的鲜花一一拆包收纳,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然后打开今天的单子开始包花,周末的鲜花订单会比工作日多一些,这也是店主需要额外雇人的原因。 林千夕和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情很好,今天也不例外。 她昨晚失眠了,折腾到很晚才睡,但现在一点都不困,轻快地哼着歌,边工作,边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她想了一晚,觉得还是只接受赵楚耘在学费上的资助比较好,反正平常的兼职作为生活费已经足够,实在没必要多拿人家的钱。 赵楚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儒雅又随和,这样的人竟然会和自己成为朋友,还和她一起出门爬山、吃饭,甚至还提出要为自己出学费,林千夕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 她一闭眼,脑子里全是他温和地笑着的样子。他总是会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他们对视的时候,林千夕能在他眸子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在某一个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店门被人推开,有客人进来了。 林千夕招呼客人早已成了肌肉记忆,她在抬头看清来人以前,就先喊出了那句尾音上扬的“欢迎光临!”。 一个穿着大衣的年轻男人,他在门口拍了拍身上落的雪,缓步走进店里。 她小跑几步迎上去,却在抬头对上男人的脸时,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这个人太好看了。 林千夕觉得自己从没有在生活中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线条硬朗的面庞上,五官精致得简直不像话,她一时词穷,都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这人的长相。 他的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戴着浅灰色的窄围巾,衣着简约大方,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典雅的气质。 并且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郁的Alpha信息素混杂着男士香水笼罩住她,这种信息素存在感十足,却保持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分寸上,让人并不反感。 “您,您好......”林千夕眨着眼,磕磕巴巴地说:“请问,您想要什么花?” 男人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他浅笑一下,问:“有什么推荐的吗?” ———————————————— 星期二,赵楚耘一下班就看到林千夕在公司门口朝自己挥手。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关系越发的好,爬山之后第二天,林千夕就又发消息约他吃饭,赵楚耘因为要加班回绝了,但她很执着,就算是吃宵夜也愿意等。 赵楚耘真的是个不太擅长拒绝的人,不过和林千夕相处本来也是很轻松,于是他想想又答应了。 邓容今天没开车,和他一起下来的,看到门禁外边翘首以盼的女孩,忍不住惊讶地“哇”了一声。 “终于舍得把你女朋友领出来了?”他抻着脖子张望,“漂亮啊,怪不得你小子像个宝似的藏着,这么可爱是Omega吧,你可真行啊。” “想哪去了,她就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还上大学呢!”赵楚耘被他的豪言吓了一跳,说:“别乱说,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邓容看看林千夕,再看看赵楚耘,脸上的表情精彩绝伦。 是年轻了点,他想,按他对赵楚耘的了解,确实也是做不出对这么年轻的女孩下手的事。 “哦,妹妹,”邓容意味深长的笑了,说:“那你家里那个呢,看见这么可爱的妹妹不生气?” “不生气,”赵楚耘毫不客气地笑了回去,“那个也是妹妹。” 邓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复杂的“妹妹”关系,好一会儿,才“卧槽”一声,说:“你承认了,那你是承认你家里还有一个了!” 他们说笑着走到门口,林千夕笑容更甚,热情地和两个人打招呼。 “楚耘哥,你来了!”她说着,看向邓容,“这位是你同事吗?” “对,他叫邓容,我们一起工作很多年了。” “那看来不仅是同事,还是朋友啦,你好,邓容哥!我叫林千夕,你可以叫我小林!” 邓容显然也很多年没听过这么接地气的叫法了,但林千夕实在可爱,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热情地“哎”了一声。 “妹妹,这是要和你楚耘哥哥去宵夜?”他问。 林千夕点点头,说:“是呀,这附近有家火锅店,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正好,要一起吗?” “不了,老婆和儿子在家等着我呢,我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局咯。” 赵楚耘笑着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年轻人啊,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一样。” 邓容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走了,临走以前还朝着赵楚耘挤眉弄眼了一番,看的他无奈极了。 林千夕是个很好的女孩,他没想过还能交到这个年纪的朋友,因此格外珍视这段友谊,更不会有别的心思。 今天的店也是林千夕选的,一家东北酸菜火锅店,开在居民区里,店面不大,也有些旧,看起来开了有些年头了。 赵楚耘在这上了五年班都不知道附近还有这么家店,铜锅上来咕噜噜冒着热气,熟悉的酸菜和五花肉排列着,是他十几年没见过的家乡菜了。 “你从哪找到这么一家店啊,”赵楚耘边吃边感叹,“我还以为北京没有这种火锅呢。” “就是网上搜的呀,这是评分最高的一家了,推荐的人很多呢。”林千夕得意地“嘿嘿”笑起来,说:“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正宗啊,和我小时候吃过的一摸一样。” “那就好,我老家那边不吃这个,我还担心味道不对呢。” 赵楚耘听着,笑容变得有些黯然。 “其实,我以前也没怎么吃过这种酸菜火锅。”他说:“这种铜锅都是要店里的才有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得赶上过年过节的才能偶尔吃一回。” 林千夕停下筷子,嘴角也垂了下来。 “那时候年纪还小,嘴馋,我妈就趁肉店晚上收摊以前去买便宜的羊肉,回来放窗外冻实了,再切成薄片,用炒菜的铁锅烧水涮给我吃。” 他露出有些神往的表情,说:“哎,现在想想,那算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阿姨很爱你呢,”林千夕说:“现在呢,她还在老家生活吗?” “她已经去世了。”赵楚耘苦涩地笑笑。 林千夕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垂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早走出来了。赵楚耘用公筷捞了块肉放进林千夕碗里,安慰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了,随便和你聊几句。” 你也只能看着 “随便聊聊,你不用放在心上。”赵楚耘说:“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啊,小时候吃不到的,现在都能吃到了,还多了你这么个一起吃饭的朋友呢。” 林千夕讷讷地点头,好半天,才说:“楚耘哥,你真是一个好温柔的人啊。” “是嘛,”他笑了,“不是在说我老气横秋吧。” “才不是!怎么会呢,你......” 林千夕急了,刚要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似乎不是很想接的样子。 “怎么了,你不接吗?”赵楚耘好奇地问。 林千夕犹豫了一下,才拿起手机说了声“我出去接”,然后走到了店门外。 他们的座位是靠着窗的,从赵楚耘的位置向外看去,正好能看到女孩抱着胳膊在路边打电话,她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忘了穿外套,边说边跺着脚取暖。 没多久,林千夕就回来了,一坐下就主动说:“是花店的一个客人,问我订花的事,都打了好多次电话了。” 赵楚耘还是第一次,从她的语气了听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月底就是圣诞节了,最近店里是不是很忙?” “正常应该要20号左右才会忙起来呢,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连来了好几个客人反复订花,要的还都是复杂的款式,每次都得来回确认。” “要是很累的话,你可以辞职的,生活费我一起资助你。” 林千夕听了瞪大了眼,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吓得连连拒绝,“你资助我学费我已经很感激了,生活费我真的可以自己解决的,真的!” “好呀,那我尊重你的意见。”赵楚耘了然地笑笑。 这一顿饭吃的依旧轻松愉快,饭后他照例开车把林千夕送回学校,两人告别时都快十点了,赵楚耘回家后洗漱一下就睡了。 他最近依旧很忙,公司家里两点一线,赵楚月进组后就很少有消息了,他听说这部戏的夜景很多,剧组经常通宵工作,两人基本是完全颠倒的作息,只在微信上简单发过几次消息。 如此简单枯燥的日子,还好有林千夕在,那一束一束的鲜花和她本人一样,为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和新鲜感。 赵楚耘这边睡得正沉,而两千公里开外,有人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雪地里打电话。 “什么叫暂时没成功?”赵楚月语气不善地问。 “暂时没成功就是暂时没成功的意思呗,”电话那头的人说:“这才过去多久啊,半个月不到呢,哪那么快就能成啊。” “怎么,不是你说你的人干这个得心应手,现在又不成了?” “卧槽,你都不知道这回这人有多难搞!” 男人夸张地嚷嚷起来,“我找了六个人去啊!六个人,什么样的都有,成熟的、活泼的、霸总款、邻家哥哥款,市面上有的Alpha我都快给她凑齐了,哎你知道有那种谈恋爱的游戏吗?游戏一般也就才五个男主,我给整了六个,我比游戏还多一个呢!” 赵楚月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谁问你那些了,我只要结果,我现在就需要那个Omega离赵楚耘远点。” “你别说,我还真按他那样的安排了一个,高工人设,你哥穿四万的我给他穿八万的,表是我的,车开揽胜,够可以了吧,简直是你哥各方各面的顶配版了,结果你猜这么着,就这个战绩最差,连个微信都没加上。”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们正在来来往往忙着布景,今晚要拍的是一场本地夜市里的追逐戏,场面大且复杂,光群演就有上百人,乌泱乌泱地在路边等着。 “哎你说是不是她压根不认识什么路虎啊,要不我整个BBA再试试?” “随你便,我不管。”她说:“其他人呢,一个都没戏?” “我看悬呐,”男人说:“微信就订花才多回两句,说话可礼貌了,话题稍微私密点就打住,这么多帅哥去了,人家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赵楚月听了这话更暴躁了,大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啊!他俩两个周见了四次,又是郊游又是划船,八点多下班还得一起吃饭,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吗?” “那你也只能看着啊,谁让你就是个妹妹呢?” 对话戛然而止。 赵楚月不说话了,听筒里只剩下对面嘈杂的音乐声响,西北的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冻得她耳朵生疼。 “你往好处想想,这不是还没在一起呢吗,况且交往之后再出轨更可恨,到时候你哥更不会原谅她了,断得也更彻底。”男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上两次那样。” “这次不一样,我有预感。”赵楚月沉声说,“他快叁十了你知道吗,他急着结婚要小孩。” “就他那个窝囊样,等婚后有了孩子,就算那Omega出轨了,估计为了孩子也能忍。” “......不至于吧。” 赵楚月越说越烦,本来拍戏就忙,剧组又为了配合这地方的破天气,拍摄计划一改再改,现在时间逼近十一点还没开机,今晚肯定也是要通宵的。 她都这么多事了,还得忍受手机上时不时就传来的照片——赵楚耘又和那个Omega见面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有几次忍着不想看,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点开了。 屏幕里,两个人笑魇如花的凑在一起,有几张脸都要碰上了,赵楚月知道这是拍摄角度的问题,拍照那人是狗仔出身,被绯闻腌入味了,拍出来的东西也是一股八卦感。 她现在算是知道粉丝们为什么看见一两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就能吵翻天了。 这种未知的,不确定的感觉,像被放在小火上慢慢地烤,既焦灼又煎熬。 她才走了多久啊,买花、吃饭、爬山,赵楚耘简直就没停下来过,嘴上说工作多忙,连给自己发消息的时间都没有,转头倒是和别人挺热络的。 而且那Omega......赵楚月粗略看了眼她的资料,连姓什么都没记住,就记得那字里行间都透着寒酸的家庭,读了一个都没听过的破学校,她感叹于赵楚耘的品味竟然依旧这么差,净喜欢这么些拿不出手的人。 但这个Omega,只从照片也看得出和赵楚耘的那两个前女友是一个类型,娇滴滴的邻家妹妹,看着就让人很有保护欲。 真的是一种,和赵楚月完全背道而驰的类型。 易感期 haoj u1.c om 十二月的第二个周末,市区里下了场好大的雪,赵楚耘在机场焦虑地反复刷新航班延误信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飞。 他运气很好,赵楚月的易感期正赶上周末,他最近是真的不能请假,在电话里反复强调自己周日一定要走,赵楚月嗯嗯啊啊的应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出发以前,他想着上次赵楚月好像挺喜欢他送的花,又紧赶慢赶去花店买了一束,今天是周五,林千夕本不在店里,为了他特意跑了一趟,搞得赵楚耘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她好像生病了,包花的时候全程戴着口罩,脸也有些红,看着病恹恹的。 “楚耘哥,这次的花是送给谁的?”她照例问了。 “我妹妹,她在外地工作,我去看看她,”他说:“上次那束她就很喜欢,说你审美很好。” “是嘛,那太好了。”林千夕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你今天是病了吗?” 林千夕愣了愣,说:“啊不是,就是有点不太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 赵楚耘不疑有他地点点头,说:“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天气冷了多穿一点,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他想了想,又说:“这周末我不在北京了,最早要周天晚上才能回来。” 他们最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见面,赵楚耘的本意是让林千夕不要扑空,却没意识到这样的“报备”在普通朋友之间其实并不寻常。 “好,那祝你一路顺利。” 林千夕说着,忽然伸出胳膊,把头靠在赵楚耘身上,轻轻抱了他一下。 赵楚耘有点意外,但这个拥抱只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间,林千夕马上放开了他,把花递过来,说:“我们下周见啦。” 赵楚耘笑笑,说:“下周见。” 他的航班原本是晚上六点,在机场经历了煎熬的几个小时,终于在十点多顺利起飞,飞向了遥远荒凉的大西北草原。 赵楚耘在飞机上争分夺秒的睡了一会儿,两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赵楚月的人早已在机场等候,拍摄地点很偏远,还有一个多小时候的车程,正式到达时已经是凌晨叁点多了。 司机送到以后,有其他工作人员带着他进片场,虽然已是深夜,但这里完全没有夜的氛围,大功率照明灯映得周遭灯火通明,无数工作人员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在寒风中行色匆匆。 今晚收工之后,剧组会暂时停工两天,一是为了迎合赵楚月的易感期,二是他们在等雪。看更多好书就到:ye hua4.c om 天气预报显示,叁天后会有一场无风,且非常大的雪,选定在这里拍戏也是看中了这里的雪景,男女主角定情的戏份需要这样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赵楚耘以前只在赵楚月在北京活动时去看过一次,他第一次真的到片场,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不免感叹辛苦。 “耘哥!耘哥!哎,这呢!” 承风也来了,举着手机从老远就招呼他,一路小跑过来,赵楚耘看他现在的状态,倒真是比半年前刚来时靠谱多了。 “路上怎么样啊耘哥,好久不见,这地冷吧?”承风“嘿嘿”笑着寒暄,他穿着件厚得离谱的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一应俱全,裹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似的。 “好久不见,小承,你怎么穿这么厚啊,还跑得动吗?” “害,耘哥你是刚来还不知道厉害呢,一开机动不动就是十几个小时,最近又老通宵,不穿成这样扛不住呀!” 他说着,目光落到赵楚耘拿着的花上,有些惊喜地说:“耘哥你还带花了啊!太好了,我在这天天看这些枯草枯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新鲜颜色了。” “是啊,探班嘛,我总不能空着手来。”赵楚耘笑着说。 “哎呀,带什么东西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耘哥你人来了嘛!” 承风来了半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赵楚月对这个哥哥的感情相当不一般,他自己虽然是独生,但也没见过谁家兄妹都这么大了还能这么亲近。 他人是八卦的,总不信赵楚月这样的人能真的一点露水情缘都没有,有几次碰到她打电话时表情不太对,以为是哪个小情人,结果靠过去一听只是赵楚耘。 这次易感期,赵楚月和他说去接人,他又兴奋的摩拳擦掌以为终于能一睹秘密情人的尊容了,结果一看,还是赵楚耘。 兄妹之间到底有什么好见的,承风在心里想,这是怎样的一个兄控啊! 赵楚耘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心思,乐呵呵地抱着花跟着走了,马上要见到赵楚月他也高兴,小心翼翼拆开了保护花的包装纸,这是临走时林千夕特意给他包的,防止一路奔波损坏了花。 承风带着他去了休息区,主演们的房车都停在这里。 “楚月姐那边还没结束,外边太冷了,哥你先到车上等会吧。”他说着,贴心地给他拉开了车门。 “都这么晚了,今晚又要通宵吗?” “不用,刚才拍的是主演的对手戏,男主的戏都结束了,楚月姐就留下拍几个特写,应该就快就能收工了。” 赵楚耘点点头,他上了车,车里早已经开起了暖气,他环顾一圈,发现这里还算整洁,除了椅子上随意搭了件衣服,看起来基本没什么生活痕迹。 承风又回现场了,他在窗上目送他离开,本想趁这个时间休息会儿,但左右睡不着,又披上外套起来了。 他知道在这种到处都是眼睛的地方最好不要乱走,因此只在房车附近转了转。 他以前没来过西北,高原地区的夜空明亮又清澈,晴朗的天幕里繁星闪烁,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赵楚耘仰头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人悄悄站在了自己身后。 “幸会,您是赵老师的哥哥吧?” 一个轻佻的男声响起,赵楚耘转身,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男人,这人看着有些面熟,远远还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 “您是?”赵楚耘没认出来,不敢先认下。 “我是闻一舟,这部戏的男主演。”他说着,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什么啊,我知名度这么差的吗,您都不认识我呀。” “抱歉,我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事。”赵楚耘客气地笑了笑。 “没关系,知名度这事是我该努力的,您是圈外人,代表的是大众的观点。” 赵楚耘点点头,眼前这个人他也不是完全不认识,赵楚月上个月绯闻事件的男主嘛,两人在热搜上挂了叁天,他想不知道都难。 那一组照片也不是他主动看的,他忙起来之后就不太有空关注娱乐新闻了,是公司里的女孩们讨论时传到他耳朵里,他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件事。 赵楚耘在面对赵楚月这些真真假假的恋情时总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她一直没谈过恋爱,因此“中断关系”的约定从未因为她而履行。 赵楚月同他,总是保持着一种稳定的,不远不近的状态,她会撒娇吃醋,会有一些占有欲,但赵楚耘很清楚,那只是一种近乎于儿童耍赖的“作”,并不真的代表什么。 那些照片拍的很好,动作暧昧,气氛恰好好处,他看着的时候,莫名有种酸涩的倦意涌了上来。 他想问来着,但后来两人见面,赵楚月没有说起这件事,他也就没提了。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赵楚耘能意识到自己在心态上的微妙变化,因此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以外,他也是在刻意疏远赵楚月的。 或许这个闻一舟是不同的,或许从此以后有什么事就要改变了。 这次的事情仿佛一个警示,提醒他无论如何,他们近十年的混乱关系总会迎来终结。 赵楚耘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礼貌的微笑着站在原地。 闻一舟看得出这人一副和自己完全没话说的样子,他也不尴尬,反倒更热络地凑过来,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哎,你们兄妹关系一定很好吧,这种时候都舍得抛下爱人来看妹妹。” “什么?”赵楚耘不明所以。 “我猜您爱人是个很可爱的Omega吧,这样甜的信息素可不多见呢,嗯……花香,似乎是草木类的花?” 闻一舟闭眼,颇有些陶醉的嗅了嗅周遭的空气。 “不好意思,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赵楚耘皱眉,“我是Beta,感知不到信息素的。” “哦?竟然是这样吗。”他挑眉,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眯起眼睛笑了。 “原来您不知道啊,您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信息素的味道,好夸张呢。” 赵楚耘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脑子里“嗡”的响成一片。 信息素,哪里来的信息素?他明明一路上根本没和任何人近距离接触过,他知道赵楚月挑剔,出发前还特意洗过澡换过衣服,怎么会染上信息素? 除非是…… 他福至心灵,突然想起在花店里和林千夕那个短暂的拥抱。 但就算林千夕是Omega,只是一秒钟的工夫,怎么能达到闻一舟口中“浑身都是”的程度呢。 赵楚耘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痛恨自己的Beta身份,他身上沾了什么,染上什么,他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偏偏身边还有那么个敏感异常的人。 他也不知道闻一舟说的是不是夸张,但赵楚月现在在易感期,任何一点陌生的Omega信息素都有可能让她大发雷霆。 赵楚耘没有时间再和他闲聊下去了,他必须得赶紧处理掉这些味道。 “抱歉,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失陪了。”他说着,赶客的意味很明显了,闻一舟显然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好呀,都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休息了。”他说:“接下来几天您和赵老师好好休息,我们有机会再见。” 赵楚耘笑着和他告别,看到闻一舟走出了几米距离,也转身打开车门,准备回到车上。 他得抓紧时间洗个澡,衣服也要换掉,他想,还好这次出来多带了两套衣服。 可他还没来得及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闻一舟,你怎么在这?” 他顿住了,机械般的转过头去,看到赵楚月此时此刻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被叫到名字的人看到赵楚月来了,也小跑几步折返了回来。 “哎,赵老师,你们也收工啦。”他笑盈盈地说:“路过看到哥哥来了,我过来打个招呼。” “哦,你们已经见过了啊。”赵楚月走过来,暂时还没注意到浑身僵硬的赵楚耘有什么异常,一手随意搭在他肩上,问:“聊什么呢?” 赵楚耘大脑一片空白,他一直没开口,或许是冬夜的风吹散了些许味道,总之,她还没发现。 但闻一舟当然对他此时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 他调侃地开口,说:“没什么,就是说你们感情真好啊,能抛下爱人跑这么远来探班,多好的哥哥呀,让人好羡慕。” 赵楚月不说话了。 赵楚耘能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他不敢看她,只能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面,感受着赵楚月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收紧。 好半天,她才嗤笑一声,说:“是啊,我哥好吧。” 她语气轻松,最后两个字却咬得很重。 “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们也要休息了。” 闻一舟点头,他们再次告别,只是这一次因着赵楚月在,他没有先走。 赵楚月也不客气,她打开车门,上去两个台阶后忽然转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赵楚耘。 “来吧,哥哥,”她笑着冲他伸出手,“一个月没见了,我们好好聊聊。” 赵楚耘仰头看着她,赵楚月此时此刻的笑容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可落在他眼里,偏从心底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的手略微有些发抖,缓慢地抬起来放在她的手里。 他太疼了 室内一片安静。 赵楚月的面容算得上平静,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花,站在桌边背对着门口的人,轻轻抚弄着花瓣。 “是花啊,千里迢迢从北京带来的吗?一路上真是辛苦了呢。”她说。 “楚月……”赵楚耘嗫嚅着开口,试探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赵楚耘习惯了她平日里情绪外放的样子,此时此刻的赵楚月让他非常陌生,而这种陌生的感觉又滋生出一种更为诡异的恐惧。 赵楚月转过身来,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前。 赵楚耘随着她的逼近不自主地后退,一直退到腰部撞上水槽边缘,退无可退了。而赵楚月双手自然而然地撑到他身体两侧,将人困在了她怀抱的一小块空间里。 太近了,不知道为什么,赵楚耘格外想躲,他偏过头去不想对上她的脸,轻轻推拒着她的靠近。 “楚月,你别这样……” “嘘,嘘,别动……”赵楚月捉住他的双手,轻而易举地拘束在身后,而后凑近他的颈窝,说:“安静点,让我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温热的呼吸危险地喷洒在颈侧皮肤上,赵楚耘头皮发麻,果然不敢再动了。 他害怕,因为这是易感期的赵楚月,多少年的经验告诉他此时听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好甜的Omega信息素啊,还是个发情期的Omega,花香,是什么花呢……”她喃喃自语,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奶油一样的味道,是栀子花吗?闻起来很像呢。” 她说着,抬眼对上赵楚耘躲闪的目光,问:“到底是什么花啊,哥哥,你现在似乎对花很有了解呢,你来和我说说?” 发情期…… 赵楚耘的心随着赵楚月的话越发沉重,林千夕今天是在发情期吗?怪不得她看起来像病了一样,可他是Beta,他又怎么分辨得出来。 “不知道,楚月…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不知道啊——”赵楚月玩味地拖长语调,“那你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没有…你误会了,她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哦,会在一起过发情期的普通朋友是吗?” 赵楚月笑起来,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说:“哥,你其实也不用可以骗我的,反正我只是你妹妹,我又没有资格管你。” “但她真的不是,真的,”赵楚耘诚恳地解释,“我说过恋爱的话会告诉你,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有骗你。” 他觉得自己的解释已经很真诚了,可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赵楚月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哥哥,你是Beta,你应该不知道信息素不仅仅是种味道,它还能传达很多东西吧。” “你的这位普通朋友,今天的信息素可不简单啊,不仅有求爱,还有占有欲,满满当当的,都快要把你全身上下沾满了。” 她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什么意思,这是在和我耀武扬威呢?” 赵楚耘大惊,慌忙开口:“不会的!你一定是误会了,她不——啊!” 他话没说完,赵楚月突然粗暴地拽起他的胳膊,转身将他脸朝下地压在了餐桌上,车里的桌子要比寻常餐桌矮一些,赵楚耘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头晕眼花。 “我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不该带着别人味道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手伸到赵楚耘面前,将他头顶的花用力扫到地上,那花被摔到门板上,散落了满地的花头和破碎花瓣。 赵楚耘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可赵楚月俯下身来扯开他的衣领,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后颈上。 “啊啊——!” 这一口用了十足的力气,Beta的后颈只有未曾发育的萎缩腺体,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只是一种残酷的暴行。赵楚耘呼痛出声,下意识要挣扎,却只牵动了施暴者的犬齿拉扯着肌肉,将伤口撕得更深。 好疼。 他能感觉到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颈侧滑落,他不敢动了,只能僵直着身体,试图减轻进一步的疼痛。 Alpha在易感期里总是很难克制自己的本性,标记能让Omega更快进入状态,也能让他们在心里和生理上更服从于自己的Alpha。 这很常见,但不该用在一个对信息素无知无觉的Beta身上。 等到赵楚月终于松口时,赵楚耘早已疼到冷汗直冒,无力地趴伏在桌上,感受着身后人舔舐着伤口,将血液尽数吞下。 然而她的怒意并没有随着这恶狠狠的一口消散,她抱着他的腰捞起,而后几步又将人仰面摔在床上,再度覆了上来。 在被人粗暴地撕扯衣物的时候,赵楚耘脑中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想,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猎食者咬破要害的动物,一息尚存,眼睁睁看着对方吞噬自己。 衬衫的纽扣扯断了两颗,赵楚月用两根手机顶开他的牙关,拉扯着舌头在口腔里搅弄,赵楚耘呜咽着躲,被逼出的生理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今天没耐心了极了,打湿了手指就往赵楚耘的后穴摸去,许久没被开拓的地方狭窄逼仄,连吞下手指都非常艰难。 很不舒服,强烈的异物感让赵楚耘异常不适,但他又不得不配合赵楚月的动作,努力放松身体。 叁根手指进去,赵楚月草草结束扩张,昂扬的性器抵在穴口蓄势待发。 进不去的,赵楚耘的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这样的扩张对一个Beta来说根本就不够,但赵楚月不管,握着他的腿根就硬生生地往里顶。 剧烈的痛楚随着脊柱窜上大脑,太疼了,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小口被人粗暴地打开,赵楚耘无法控制的挣扎起来,但他越动,赵楚月推进的力道就更大。 “楚月!赵楚月,你...停下,慢一点,太疼了......” 他痛苦地哭叫着,赵楚月充耳不闻,仍然固执的向里开拓,进入的过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等到整根性器被尽数吞下时,赵楚耘痛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他大张着嘴喘息,用仅剩的力气死死攥着赵楚月的胳膊,生怕她就这样动起来。 所幸她还没有那么疯,她没动,就着两人连接的姿势俯下身,捧起他的脸,轻柔地吻在眼尾的泪痕上。 “疼吗,哥哥,嗯?”她一下一下地啄闻着他的脸,像对待什么心爱的珍宝一样. “疼也没办法呀,我得把那些恶心的味道从你身上去掉,你要忍一忍知道吗?谁让你带着别人的信息素来找我,你得受点惩罚......” 她语气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很残忍,身下的痛感依旧清晰,赵楚耘颤抖着缩在她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楚月在易感期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大发雷霆,下一秒就又变成温柔乖顺的样子,让人难以捉摸。 她说完了,忽然环过他的胸腰拉向自己,随即发力将人整个抱起来,从床上下去了。 重力让赵楚耘下坠,把那滚烫的性器吃得更深,他呜咽一声,慌乱地抱住赵楚月的脖子,整个人紧紧扒在她身上。 她抱着他向门口的储物柜走去,每一步,穴里的东西就顶撞一下,疼痛占据了大部分感官,让他无法分心去注意赵楚月在做什么。 他满头冷汗,赵楚月温热的手指抵到他的唇上,将一粒小小的药片塞进了他的嘴里。 什么东西?赵楚耘下意识要吐,可一张嘴,赵楚月的唇瓣就贴上来,将一口温水渡了过来。 她就着这水吻他,舌头在湿润的口腔里追逐纠缠,衔不住的津液从嘴角流下来,赵楚月的吻总是很强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压过来,黏腻、荒唐。 她吻他的时候手也没闲着,沿着脊柱和肩胛骨的缝隙一路扶弄上去,轻轻摸在他刚刚被咬破的后颈上。 “哥哥,哥…赵楚耘……”赵楚月含糊不清地叫他,这个吻开始下移,从嘴唇到下巴,再到颈侧,她知道赵楚耘更喜欢这样轻柔的温存,一点一点不放过一寸肌肤,细密地亲过去。 赵楚耘果然受用,他的情绪开始逐渐平缓下来,也不再挣扎了,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赵楚月又带着他回到了床上。 意识的混沌让时间流逝也变得不甚明晰,赵楚耘仰躺着,但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身体里燃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空气似乎也不再清新,一种如有若无的香开始在室内飘荡,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陌生味道,冷冽又无情,像冬天室外寒冷的雪。 而这样冷的味道竟然让他从骨子里生出一股热意。 赵楚月显然发现了他的变化,她单手撑在他脸侧,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逐渐朦胧的脸。 现在赵楚耘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刚才那一小粒药片有问题,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又惊又惧,撑着身子想要向后逃离,被赵楚月一把抓了回来。 “那是什么东西…赵楚月,你给我吃了什么……”他颤声问。 “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害你的。”赵楚月毫不在意地笑了。 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可怕的热意自身躯蔓延到四肢百骸,赵楚耘的意识随着药效的发作,开始无法挽回地滑向深渊。 痛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求,赵楚耘抱住赵楚月的脖子,小幅度地主动磨蹭起来。 “哈哈…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多有意思啊。” 她吃吃笑着,却并不急着动,反而用手背摸着他滚烫的脸,认真地打量着。 “别看我…你别,”赵楚耘难耐地扭头,小声嘟念:“你动一动,楚月…动一下……”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赵楚月说着,捞起身下人的腿分得更开,向后退将性器撤出来一些,骤然的空虚感让赵楚耘茫然地睁开眼,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赵楚月又再度猛地撞了进去。 “啊!你——” 这一下力道很大,又狠狠碾在了他的敏感点上,让他惊叫出声,几乎要晕死过去。 然而始作俑者对这反应无比满意,十年时间让赵楚月对他的身体无比熟悉,轻而易举就能抓住要害。 这一计深顶之后,狠戾的操弄骤雨一般袭来,过量的快感自两人交合的地方快速积累,像电流窜上大脑,赵楚耘的呼吸都乱了,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无助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他全身都很烫,被情欲支配的感觉让他近乎发疯,残存的意识想逃,身体却更加热情地回应着侵犯者。 狭小的室内回荡着淫靡的水声,易感期的Alpha发了狠地抽插着,每次擦过那块敏感的位置,整个甬道就会无意识地收紧,高热湿润的内壁包裹着性器,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极致快感。 这种感觉对赵楚月来说也是陌生的,她兴奋极了,汗滴顺着发丝落在赵楚耘的胸口,她追着水珠去啃他薄软的胸肌和发红挺立的乳尖,满意地听到对方发出更高亢的呻吟。 “慢一点,慢……不行,我还要,楚月,啊……” 赵楚耘被快感折磨得几乎有些神智不清了,颠叁倒四地吐出些破碎的话语。 “一会快一会慢,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赵楚月笑了,说:“你可真是难伺候啊。” 她说着,忽然拉过他瘫软在一边的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赵楚耘本来就瘦,近日来工作的劳累让他更挂不住肉了,仰面躺着时腹部平坦得近乎凹陷,刚才那一阵激烈的运动,赵楚月早注意到他下腹那被不自然顶起的弧度。 “摸一摸,这是什么东西,嗯?” 她抓着他的手向下压去,掌心挤压着皮肤,也将那通道挤得更加狭窄变形,性器的存在感更加强烈,随之带来了更可怕的快意。 “啊!轻一点,不…不要!”赵楚耘大哭出来,想要抽出压住腹部的手,但赵楚月怎么肯。 “要我放手吗?可以啊……”她不怀好意地笑,“说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说出来就放过你。” 赵楚耘没开口,只是眼泪婆娑地望着她。 可惜赵楚月不仅不吃这一套,甚至更残忍地加重了手下的力度,这下不只是爽,还有些疼了。 赵楚耘几乎是瞬间溃不成军,他是快疯了,但知觉还在,掌心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的地方,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在来回割据,一下一下,每次都在掌心留下清晰的触感。 “是…是你,是你的……”他满脸泪痕,哆哆嗦嗦地开口,“是你在…肏我……” “哈,说得好呀!” 赵楚月终于逼出了自己想听的,喜笑颜开,更加快了下身进出的速度,大发慈悲地松开了赵楚耘的手,开始专心致志地操他。 但在松手以前,她还不忘留下一句,“你自己摸着肚子,不许拿开,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没说,但赵楚耘却是意外的听话,机械地执行着侵犯者的指令。 这样狂热的交合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是久到赵楚耘的意识完全混乱,他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多少次,只能流着泪呻吟,赵楚月才终于达到高潮,将满满地体液射进了他穴道的深处。 内射的过程很漫长,微凉的体液一股一股地打在内壁上,他抽噎着抱着赵楚月,一秒都没有松开。 饶是有那未知药片的功效在,赵楚耘也已是筋疲力尽,而这只是第一次而已。 等在他面前的,是Alpha长达叁天的易感期。 那一晚在房车里,赵楚月压着他做了两次,车里严丝合缝地拉着窗帘,只有常亮的暖黄色灯光,让赵楚耘完全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他完全没机会休息,第二次结束,赵楚月只草率地给他做了些清洁,就将衣服一件一件给他穿好,最后套上件几乎到脚的长羽绒,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赵楚月把他保护的很严实,帽子围巾口罩一应俱全,室外的冷风从缝隙里四面八方灌进来,才让他混沌的大脑能够稍微清醒一些。 承风没来,来的只有一个司机,他一句都不多问,也没抬头看过两人,只是熟练的开门关门,然后上车,载着二人驶向酒店。 赵楚耘一上车,几乎是挨着座椅就睡过去了,片场到酒店只有十几分钟到路程,他从头睡到了尾。 抵达以后,赵楚月又像之前一样,半扶半抱地把他带进了房间。 这里是大西北镇子上的酒店,条件自然比不上城市里,但赵楚耘无心顾及,他那身衣服也没能穿多久,很快又被脱了下来。 她带着他去浴室洗了澡,将那被盖住的,仅剩一点的Omega信息素也彻底洗掉,但水流同时也带走了她留下的标记,什么都不剩了。 这是最让赵楚月感到烦躁的事,Beta就是这样,夹在Alpha和Omega之间,却像一把椅子,或者一只盘子,总之是一样死物,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什么都留不下。 身为Beta的赵楚耘,在易感期既不能给赵楚月信息素安抚,也满足不了她标记所有物的占有欲。 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现在渐渐的,她又不满足于这样的感觉了。 她想要一样自己的东西,百分之百,从身体到心灵,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整个易感期里,他们洗过多少次澡,赵楚月就重新标记了他多少次。 伤口被反复撕裂,Beta的后颈没有Omega那样的恢复力,刚结了痂就又被咬开,新伤迭着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房间的酒店里也一直拉着窗帘,过量的快感和药效让赵楚耘一直昏昏沉沉,每次累到极点了昏睡过去,不出几个小时又会被折腾醒。 Omega有发情期,也可以配合Alpha的易感期强制发情,发情期里的Omega代谢会变得很低,他们不会饿,也不会困,能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漫长的性交过程。 但Beta什么都没有,他们依旧是平时的自己,要吃饭,要休息,更承受不了这样粗暴的折磨。 他还记得自己要回去上班的事,每一次短暂休息的间隙,赵楚耘都想找到手机看看时间,但赵楚月把他抱得很紧不许他乱动,他要是开口问,得到了也只有马上开始的新一轮操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记忆里的最后一次,赵楚月做得前所未有的粗暴。 但他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侵犯,已经说不上疼了,只有无边无际近乎于疯狂的快感。 赵楚月将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胯上,把性器吞得更深,赵楚耘闷哼一声,无力地靠在了她身上。 “所以,你感受到了吧?”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什么?” “信息素,我的信息素。”她把他扶起来,看他红肿的眼睛慢慢聚焦,落在自己身上。 “不…我不知道……”赵楚耘迟钝地摇头。 “你一定感受到了,我看你的反应就知道,”赵楚月咧嘴笑了,追问:“所以是什么味道,你喜欢吗?” 赵楚耘没动静,好半天,久到赵楚月以为他又睡了,才小声说了句:“太冷了……” 赵楚月喜出望外,把他抱进怀里,亲昵地磨蹭着,身下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哥哥啊,你说你现在这么烫,这么软,为什么,你就不是个Omega呢?” 赵楚耘没回答,而她似乎也并不想要他的答案,只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这么多年了,我们像这样这么多年,你要是Omega,恐怕早就被我操到怀孕了吧?” 她的手向下滑,摸上他纵横溅慢体液的小腹,恶意地按了按。 “你这里现在满满的,都是我的东西……” 她满意地看着面前人茫然失神地脸,缓慢的动作舒爽又催眠,赵楚耘抱着她的肩,昏昏欲睡。 可就在这安详平和的气氛之中,有什么感觉越来越不对了。 快感如同绵密的奶油层层累积,达到一个临界点,赵楚耘第不知道多少次颤抖着高潮了。 肉壁在持续的痉挛中缩紧,把侵略者锁进了一个几乎可怕的深度,赵楚耘觉得那顶端几乎涌进了自己的内脏,而赵楚月也就着这深度,直接射在了他的身体里。 被内射的诡异感觉之后,是Alpha逐渐膨大起来的结。 赵楚耘如梦初醒,穴道被撑开带来的刺痛还在增加,他猛得清醒过来,满脸恐惧地看着赵楚月。 这本是为了将体液锁在Omega生殖腔里的生理功能,但在一个Beta身体里根本毫无意义。 他最害怕这个了,狭窄的甬道根本无法容纳这样的尺寸,却每次都要在高潮过后最脆弱的时刻,忍受这种被胀满到极限,几乎要撕裂的可怕感觉。 “哈……好痛,楚月,你拿出来…不行了……” 他又哭了出来,张着嘴大口呼吸以期分散这种痛苦,赵楚月俯下身来安抚,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柔地吻着他微凉发颤的眼皮。 “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再等一小会儿……”她轻声说着。 等到结消退的时候,赵楚耘连意识都已经不清明了,他能感觉到赵楚月从自己身体里退出来,射进去的过量体液顺着合不拢的穴口缓缓淌出来,在腿间黏腻一片。 终于结束了吗,他不知道,只是像一台被断了电的机器,彻底昏死了过去。 般配 东北的冬天很冷,很冷。 漫天的大雪,萧瑟的街道,过量的融雪剂将柏油马路啃成破败的灰色,漫长的冬季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凄凉寂寞的氛围之中。 辽宁其实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省份,它是东叁省里最南的一个,没有特别出彩的风景名胜,也没有足以骄傲的经济名城,唯独一个早些年纵横过春晚的喜剧艺人,靠着小品和电视剧,打出了些响亮名气。 赵楚耘小时候最喜欢过年,因为过年时舅舅舅妈们的心情最好,能吃到用到平时没有的,最重要的是,远在外地打工的秦美云也会回来。 他坐在暖气旁边,被热气烘得昏昏欲睡,耳边是长辈们大笑喧闹的声响,妈妈守着他,给他剥了炒香的核桃、瓜子,一粒一粒放到他的手里。 那时候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必担心,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的,他还有妈妈。 那时候可多好啊。 赵楚耘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 这已经是镇上很高的楼了,从窗上远眺出去,入眼尽是无穷无尽的白,连天地的分界也不甚明晰。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开始慢慢回笼,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屋里没人,床单被子都是换过的,床头上放着一杯早已冷透了的水。 赵楚耘吃力地起身,他浑身上下都很痛,后颈和下身尤其,费力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却早已经没电关机了。 他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了身全新的干净衣服穿上。 他身上很清爽,明显是洗过澡了的,后颈处的伤口已经用无菌敷贴贴好,这些应该都是赵楚月干的。 等收拾好了一切,他才去给手机开机,桌面显示的瞬间,十几条信息和未接来电齐刷刷地蹦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星期二的中午了。 那一排排的红点赵楚耘没有一一去看,他只大约扫了一眼,消息大多都是质问他去哪里了,怎么不接电话云云,有同事的,领导的,还有林千夕的。 在那些文字的最顶上,横着一条被他设为置顶的聊天,那里也有一个红色的数字“1”。 【你醒了打电话给我】 他头痛欲裂,心里却意外的没什么波澜,如同一潭死水似的坐在床尾,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 不多时,他的胃也跟着疼了起来,这些天的事他都记不太清了,不知道究竟吃过几顿饭,长时间的空腹让他胃里灼烧似的绞痛起来,痛苦地弯下了身子。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房间的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赵楚耘本不想理,但门外的人按了又按,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他没办法,只好强撑着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承风。 他似乎有些惊讶,尤其是在看的赵楚耘浮肿的眼睛,和破了口的嘴唇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的笑容也慢慢凝固了下去。 “耘、耘哥,楚月姐说你病了,让我来照顾你,”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给你从酒店打包了些好入口的,你吃饭吧?” 赵楚耘漠然地点头,闪身让开,说:“进来说吧。” 他一张嘴,才发现嗓子也是哑的,不过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多少次都是这样,他早习惯了。 纵然是镇上最好的酒店,房间里的设施也依旧有些老旧了,承风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拆出来,瘦肉粥、蛋羹,还有些青菜和柠檬水。 他没什么想说的,两人就安静地对坐在茶几前,一个吃,一个看。 气氛实在尴尬,承风看着赵楚耘目光呆滞的样子,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虽然穿了高领毛衣,但边缘处的皮肤上还是有些可疑的痕迹。 不对劲啊,他在心里汗流浃背地想,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赵楚月交待他来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发烧,赵楚耘是单独开了房间的,但她给的房卡却是她自己的,还嘱咐他一定要敲门,让赵楚耘自己来开。 要是病了,不该让他直接进去照顾就好了吗,反正都是男性Beta,又没什么好避讳的。 而且到底发的什么烧,能把人烧得眼睛肿了,嘴破了,连身上都淤青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尴尬地打着哈哈开口,说:“哎,耘哥,我就说这地方冷吧,你来那天穿那么少,可不是就冻病了嘛。” “嗯,以后再来,我多穿点。”他喝着粥说。 “对对,是得多穿点……” 气氛实在太诡异了,连承风最引以为傲活跃气氛都失灵了,他认命地闭上了嘴。 不过好在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赵楚耘放下碗,又开口问他:“小承,我返程的机票是什么时间的?” “明天早上的,车都安排好了,到时候直接送耘哥你去机场。” “我想今晚就走。” “啊?这么急吗?”承风面露难色,“但这个我得问问楚月姐啊,她让我来照顾你呢,她的意思是让你再留一晚,养好了身体再走……” “哦,”赵楚耘点点头,说:“那她去哪了?” “在片场呢,前几天不是等雪呢嘛,好不容易下了就赶紧开机了,今天拍摄任务挺重的。” 赵楚耘闻言,顿了顿,问:“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这不是必须的嘛!”承风看他不打算走了,高兴起来,“哥你吃完饭,穿好衣服咱就可以出发,但是要穿厚实点哈,外面可冷呢。” 赵楚耘看着他,疲惫地笑了笑。 他吃完饭,又简单收拾一下就走了,这次穿的是真的很多,承风把自己的羽绒服换给他了,又用围巾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反复检查了几圈才同意他出门。 一出酒店门,赵楚耘才发现,这场雪比窗户里看到的原来大多了。 这真是一场很难得的雪,今日无风,漫天雪花飘飘洒洒,真如鹅毛一般在空中飘荡。 两地的距离不远,十几分钟车程就到了,承风又如叁天前那样带着他穿过层层人群,最终到了一片空旷的冰河附近。 正在拍的似乎是一场远景,他们只走到距离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 冰河已被大雪覆盖,白雪皑皑,一望无际,摄影、收音,所有机器为了不破坏画面都离得很远,遥远的雪原中只有一对安静伫立的男女。 赵楚月穿着军大衣,围了一条大红色,粗线织的围巾,闻一舟和他面对面站着,瘦削单薄,楚楚可怜。 忽然,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赵楚月赌气似的走出一段距离,赵楚月起先只是看着,可等到人越走越远,她又拔腿追了过去。 人影在一片白茫茫中晃动,赵楚月追得很急,很快,伸出双手,将人从背后猛地抱进怀里。 闻一舟看得出也不是真的想走,他被抱住了,颤抖着停顿了许久,再转过脸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但看得到赵楚月解下自己的红围巾,一圈一圈,细致入微地系到了他的脖子上,随后捧起他苍白的脸,吻了上去。 这真是一个绵长、温柔,又让人心碎的吻。 监视器的画面里,两人颤动的睫毛上结着冰茬,晶莹的泪碰撞再一起,再也不分彼此,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将彼此融进了灵魂深处。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演技,只是远远看着,都足够让人无比动容。 多么漂亮的年轻男女,他们站在一起,仿佛与生俱来就该在一起。 赵楚耘沉默地看着,一直看着,连围巾滑落也没有知觉。 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年轻好看的Omega,一个更有价值的恋人,一个能够迈入婚姻、共同生育的对象,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扯起嘴角笑了。 他过于安静的异常反应引起了承风的注意,他忙不迭地捡起围巾又给他重新围上,无比担忧地问:“耘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赵楚耘从冰面上转开目光,面色如常。 “没事,就是白色盯久了,眼睛有点疼,”他说:“太冷了,小承,麻烦你再送我回去吧。” “这话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呀,都是我该做的……”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酒店。 赵楚耘还是没去自己的房间,他的那个屋连入住都没办理,承风提了一嘴,但他说没必要,就回了赵楚月的房间。 临分别前,承风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彼时赵楚耘已然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笑着说自己会打电话叫客房服务,让他该忙就忙去,不必操心自己的事了。 这样熟悉的赵楚耘让承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些。痛快地应了。 现在时间还早,承风左右无事,想着赵楚耘看起来精神挺好的,也用不着照顾,就打算回片场去,把下午的事当面汇报给赵楚月,这样也稳妥一些。 他心情蛮好的,哼着歌开门准备出去,一拉开,门外却站着本该远在北京公司的辛武。 他表情看起来很是严肃,承风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试探地叫了一声,“武哥……?” 辛武没应,仍像一堵墙似的堵在门口,压低了声音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都清楚吧?” 承风赶紧点头。 “那就好,”他说:“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人没了 赵楚耘没了。 凌晨两点二十分,赵楚月坐在款式陈旧的皮脂沙发里,面前站着战战兢兢的承风,辛武在不远处的玻璃窗前打电话。 “你再和我说一次,什么叫你不知道他去哪了?” 赵楚月的语气比室外屋檐上的冰溜还冷,承风都快吓哭了,手指不安地捏着衣服的下摆。 “就是,就是耘哥说他病好了,晚饭也不用管他了,七点多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和我说正要吃,语气也挺正常的,我就以为是真的,一直待在片场了……” “他和你说,你就信?我是怎么安排你的,我让你照顾他!一直照顾他直到我晚上回来,我没让你去片场,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楚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承风这会儿是真的要哭了,赵楚耘没了,好好一个大活人,七点钟通话的时候还在屋里,十一点他们回来却是人去房空,到现在三个多小时,电话不通,微信不回,俨然是失联的状态。 他无可辩驳,因为赵楚月确实是明明白白地让他看着赵楚耘的,是他自作聪明,把人独自留在了酒店里。 虽然现在法治社会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但万一呢?万一发生点什么,这可是赵楚月的亲哥,是赵家的儿子…… 承风越想,越忍不住要回去抽那个走了的自己两巴掌。 “好的,好,那就好。” “嗯,嗯,好啊,那我放心了,谢谢你啊这大晚上帮忙查,等回了北京请你吃饭啊。” 辛武的电话终于打完了,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轻松,一屁股坐到了赵楚月旁边的沙发上。 “行了,别担了心,人找到了啊,”他扬了扬手机,说:“没丢,他自己买机票回去了,七点四十五的飞机,也正常登机了,十点多点落地的。” “落地了怎么不接我电话?”赵楚月怀疑地皱眉。 “睡了呗,你不说他急着回去上班嘛,舟车劳顿一天肯定要早点休息啊。” 辛武这么说,但也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十一点回酒店发现没人时就打电话了,以机场到赵楚耘家的距离,绝不可能十点落地十一点就睡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压根不想接。 不想接也正常啊,他斜眼看看一旁冷脸的赵楚月,再想想她以往易感期的架势,哎呦…这兄妹真是造了孽了……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她忽然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从公司找个人,小孟,她在吧,让她现在去他家确认一趟看看是不是真回家了。” 她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拨号,辛武眼疾手快,一把劈手给她夺下来了。 “凌晨三点了大小姐,咱不折腾了行不行?你不睡小孟不睡,楚耘总要睡吧,他快三十岁的人了,能顾好自己。” “要是明天他还不接电话,我就得回去一趟了。” “你回哪去?这些天都是从早拍到晚,没空给你瞎跑!” 辛武难得地拔高了语调,他真的不常和赵楚月发火,她平时虽然有点脾气,但对待工作向来是认真的,不用多操心。 赵楚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站在那,看起来还是不爽。 “你听话,明天不接我再让找人去他家,不可能有事的,这么大活人呢,丢不了。” 赵楚月点点头,总算是接受了。 几个人在酒店里彻夜难眠,而几千公里开外,赵楚耘倒是睡得很香。 和辛武猜得不一样,他并不是故意不接赵楚月电话的。 他下了飞机,刚从机场出去打上车手机就没电了,等回家重新开机,才看到赵楚月的未接来电。 他实在累了,就没拨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便把手机静音休息了。 所以他不是故意不接,只是醒着的时候恰巧都没接上而已。 第二天早上起床,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大堆未接来电。 赵楚耘依旧没理,他现在最着急的事就是上班,他可是旷工了两天,昨天下午给经理和邓容分别打了电话,言辞恳切地道了歉,说自己高烧昏迷进了医院,所以才没能请假。 周经理原本还很生气,但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和自责的道歉,最终也不便发作了。 赵楚耘愧疚万分,要是有任何一点别的办法,他真的不想请假,更不想欺骗领导和同事。 他挑了件领子很高的毛衣穿上,又在镜子里反复确认了自己身上的痕迹被衣物完全挡住,这才出了门。 开车途中,赵楚月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内心毫无波澜地接了起来,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 “喂,你去哪了?你自己回北京了?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赵楚月问的很急很快,审讯似的一股脑倒出来好多问题。 “嗯,我回家了,昨晚睡觉静音了,没看见你电话。” “你!你干嘛要自己回去,为什么不和我说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你担心我干什么,我能出什么事?”赵楚耘平静地笑笑,“看你忙,就不想麻烦你了。” 他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客气又疏离,让赵楚月隐隐的感觉不太对劲。 “和我说什么麻烦……”她的语调降了下来,问:“小承跟我说,你昨天去片场了?” “嗯,就是在冰河上拍的那场,很好看,你们演得也很好,上映一定会大火的。” 赵楚月沉默了,过了会儿,才说:“我和闻一舟是假的,你不要当真的。” “工作需要,我知道,”他顿了顿,“不过楚月,这种事你其实没必要和我解释的。” “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误会?赵楚耘听得有些恍惚,他怎么以为很重要吗?妹妹有恋人,还是合作伙伴,本来也不是他该在意的。 他回想起昨天看到两人拍戏时心底涌起的那种不对劲的酸涩感,不耻地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不会,”他干巴巴地说:“你别多想。” “那…你身体怎么样,这么快回去上班吃得消吗?” “我两天没去公司,不上班不行的,再说以前不也是这样吗,没关系的。” 他想要换做往常,赵楚月可能又要说些什么“破工作辞职算了”之类的话,但今天她理亏在先,难得的没说那些刻薄的话。 “好吧,我最近的行程实在走不开,等杀青了再回去见你。” 赵楚耘温和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经历过这一次的易感期,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微妙,赵楚耘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闷闷地透不过气。 不过好在公司里还是一切如常,他不在的两天大家按部就班,并没出现什么差错,这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惨白的脸色实在有些引人注目了,同事们见了他这样,轮流过来关心了一圈,连周经理路过都没忍住问了两句,搞得他无所适从。 明明是旷工来着,却因为平时工作认真从不缺勤,莫名给人一种被工作累到病倒的感觉。 不过他嘴上的伤口还是不好解释的,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没提这事,只有邓容看了又看,最后揶揄地说:“你女朋友还挺狂野。” “什么?”赵楚耘一愣。 “哦,对,忘了你没有女朋友了,是妹妹。”他笑道,“但是哥得说你一句,你这个年纪正是拼事业的时候,可不能沉迷于温柔乡耽误工作啊。” “你没耽误工作,那上周交给你的工程图呢,怎么还没见到成稿?” 赵楚耘现在学聪明了,面对邓容的调侃不能急于否认,而是找到他的弱点攻击回去,顺便还能转移一下话题。 “嘿!你小子翅膀硬了,开始教训起我来了。”他果然被戳到了痛点,说:“别提了,上周我闺女考试没及格,被老师打电话找家长了,那把她妈给气的呀,哎呦,我家那场面,我都不敢回家。” 赵楚耘见过邓容的老婆挺多次的,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是一位性格强势的女性Beta。 “所以我说呀,养孩子真不是个容易的事,尤其是上学以后,我家那两位三天两头吵架,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但你不也是乐在其中吗,下班跑得比谁都快,就急着回家,”赵楚耘笑笑,“我还挺羡慕你的,总有那么热热闹闹的一个家等着你。” “哎呀,这个倒确实也没错啦。”邓容想起自己家的幸福氛围,非常受用地“嘿嘿”笑了起来。 “所以说呀,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你,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一定得争分夺秒地享受上学前的幸福时光,等到上了小学,哼哼,那世界大战可就要开始啦。” “嗯,是啊。”赵楚耘点点头。 “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怎么一直也没个动静,年纪不小了,谈差不多也该结婚要小孩啦。” 邓容的话让赵楚耘心里“咯噔”一下,平时开开玩笑说什么女朋友之类的也就罢了,可提到结婚,他心里的负罪感又涌现出来。 别的什么都好说,但他和赵楚月,唯独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俩之间也没人生得出孩子。 “不是吧,你是真上年纪了,怎么都开始催婚了。”他无奈地笑了。 “去你的,哥是关心你,除了我谁还这么操心你的事啊……” 他们说说笑笑地聊了好一会儿,邓容的性格很好,和他聊几句,让赵楚耘这些天低气压的状态缓和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我在追求你 “这个是什么花?颜色这么特别,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花,像丝绒一样,看起来还不错。” “这个是黑巴克玫瑰,今年比较流行的花,客人您眼光很好呢,”林千夕说:“常见的搭配是和白色系花材组合在一起,要我拿给您看一下吗?” “唔……黑配白吗?对比太强烈了吧,我还是喜欢柔和一点的花,”男人说着,四处张望一下,又指向了远处的一种浅紫色,问:“那种是什么花,也蛮好看的。” “那个是香豌豆,一般单独用这一种花包小花束,或者插瓶放在家里,比较有田园气息。” “这么好看的花,怎么取了个这么土的名字啊……” 男人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回林千夕身上,笑眯眯地问:“那这些花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种?” 又来了。 林千夕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帅气笑脸,感到一阵无力。 她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时间见到的帅哥比这辈子加起来还多,花店里,马路上,甚至学校食堂吃个饭,都有帅气Alpha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的事,过来搭话。 这些巧合包括问路、借纸巾、买花,等等等等…… 尤其是面前这一位,一个月前偶然进店买了一次花,后来竟然成了店里的常客,林千夕承认第一次见到他时确实被惊艳到有些心跳加速,但看久了,也就变成了普通顾客而已。 更不要说这人还叁天两头莫名其妙的暗送秋波,林千夕没搞懂,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不过是普通人的长相,实在没可能吸引这样的人,搞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 “您送花,要看收花人的喜好,每个人对花的审美都是不一样的,您问我的意见其实意义不大呢。”她还是礼貌地答了。 “怎么不重要,因为我要送的人就是你呀。” 林千夕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动声色地抖了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客人,您这是……”她摇摇头,叹气。 “你在这里工作,一定很喜欢花吧,信息素又是花香的,平时也会有人送你花吗?”男人加强攻势,“再说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客人客人的叫我,叫我的名字吧,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我不能叫您的名字,这样太没礼貌了,并且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花我真的不需要。” “我不信,你不会是根本没记住我名字吧?” 林千夕本不打算回答的,但看着男人不依不饶的架势,还是认命地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了那叁个字。 她能记不住吗?一个月来买了十次花,微信上也是没完没了地问,她想记不住都难啊! “我记得住您的名字,阎先生,您叫阎文竞。” “啊,这样多好啊!”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喜笑颜开,他一笑,这张脸更是帅气得几乎闪闪发光,衣领里都要飞出蝴蝶来了。 “千夕,你的声音真好听,以后就这样叫我好不好?” 林千夕听完这句话,瞬间感觉鸡皮疙瘩从头冒到了脚,她再也受不了了,猛地退开了一米多的距离。 “您…您到底要干什么啊?”她绝望地开口,“我们这里是花店,您要是不买花,那我提供不了别的服务的。” “我在干什么?我当然是在追求你啊!”阎文竞一脸真诚地说:“我喜欢你,我爱上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还不明显吗?” 他的穿衣风格很是固定,大衣,围巾,皮鞋,一身行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他常开那辆标志复杂的车正停在门口,林千夕不认识,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天价。 如此英俊帅气的脸,优越的经济条件,叁天两头上门只为和你多说几句话,这样的一个人深情款款地说着表白的话,换做旁人,早就感动得稀里哗啦地答应了。 但以上种种,在此时此刻的林千夕眼里,只有一种近乎于诡异的荒唐感。 “谢谢您的喜欢,但是我对您没感觉。”她无奈地说。 “怎么会呢,千夕,你只是现在还不了解我,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自从那天你闯入我的生活,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 阎文竞越说越激动,竟然上前一把拉住林千夕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飞快把手抽了出来。 “客人......”她开始握着手机缓慢地向门口挪去,说:“您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阎文竞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似的,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 “好吧,是我有些心急,吓到你了,对不起,”他抱歉的说:“但是你为什么拒绝我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您很优秀,只是我们......连了解彼此都没有吧,”她想了想,为了让这人死心,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阎文竞一听这话又来了兴趣,马上追问:“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好,是个很温柔的人,没有您这么优秀,但在我眼里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一个Beta,能有多好啊......”阎文竞小声嘀咕了一句。 “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他睁大了眼睛,一副爱而不得的可怜样子,问:“那,千夕,我还有机会吗?” 林千夕没说话,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阎文竞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但随即又马上点亮起来,像什么挫折都没受过似的,仍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林千夕看着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了起来。 拉扯一番之后,阎文竞终于舍得走了。 他最终还是买了那束“黑白配”,黑里透红的玫瑰间缀着几朵雪白的花,显得高贵又优雅,他身材高挑,穿着那一身笔挺的纯黑色大衣站在店里,林千夕还是第无数次在心里感叹这人优越的外形。 他出了门,在车前隔着玻璃和林千夕恋恋不舍地挥手,好半天,才开门上了车。 上车以后他打开车窗,又眉目含情的告别了半天。 一直到车子开过街角,他的笑容才终于慢慢冷却下来。 他随便在路边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一脚刹车停下,随即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身拘束的大衣脱了,然后几下扯松了领带甩到副驾驶,再解开叁颗衬衫扣子。 阎文竞拨了个号码,放倒座椅懒散地躺下了。 “这活我没法干了。”接通的第一句他就是这么说的。 “又碰钉子了?” “我真操了这女的绝对有问题,我做了两个小时的造型,人家连正眼都不看我啊!”他嚷嚷道:“这什么人啊?我都看不上她还想要什么样的,眼睛有问题吧!” “没办法,谁让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呢?”电话那头的人叹气,“其他人全军覆没,现在也只能指望你了。” “她插足那Beta长什么样啊,敢出轨,要不干脆揪出来打一顿得了,也省得麻烦了。” “你给我老实点吧!还打一顿,赶紧把你以前那些德行收一收,真是白瞎了你这一张脸了......” “嘁——”阎文竞不服气地说:“程哥,找你那Alpha到底是谁啊?这么有钱换一个得了呗,养个爱出轨的在家里多闹心啊,还是个Beta,图什么呢?” “哎哎,不该你问的别问啊,她不是你能打听的人,”男人严肃起来,说:“你别管了,他们那些人精神都有问题,干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行呗,人明天不上班了,我下周再来,”他懒洋洋地说:“她今天可是明确说了有喜欢的人啊,程哥你提醒一下你那朋友吧,后院要着火咯。” 电话那头的人听完这话终于也忍不了了,暴躁地“操”一声,挂了电话。 阎文竞看着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又看了一眼旁边被他脱得乱七八糟的外套,不屑地切了一声,他就讨厌这样人模狗样斯文败类的穿法,一股子烦人的精英味儿,多累啊。 不过最近的日子还是不错的,为了搞定林千夕,老板给他放了长假,还从头到脚置办了堆昂贵的新行头,一天天除了花店报道想干嘛就干嘛,实在是舒服。 他看了眼后视镜,满意地抓了抓头发,终于把车子重新发动,扬长而去了。 有话想和你说 今年冬天比起往年水汽充足,快要到圣诞节了,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商家们就着这雪开始挂起彩灯,商场、酒店门口也都立起了各式各样的圣诞树。 圣诞节虽然不放假,但节日氛围倒是一点不比法定假日少,走在街上耳朵里都是圣诞的歌,满眼的圣诞老人和拐杖糖。 赵楚耘公司大楼的一楼也有一棵金色的圣诞树,周围还铺了毛绒绒的白地毯假装积雪,每天路过都能看到很多同事在那里拍照留念。 或许是人年近叁十就会变得有些感慨,赵楚耘往年对这些都是看看就过的,今年倒是也过去,掏出手机认真地拍了一张照片。 圣诞节、圣诞树,这些东西每一年都会有,可一年一年终究不再相似。 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想把这些照片都打印出来,再标注日期装订成册,等到老了就变成了一本年轻时的回忆录,好像也不错。 今天过节,虽不是个正八经的节日,但公司里年轻人多,因此晚上难得得没加班,公司包场了附近一家酒店的圣诞晚宴,下班以后组织了场集体聚会,为了照顾有恋人的员工,每个人都可以带家属来。 这么好的福利,邓容带着老婆和女儿来了,好多同事出双入对,不看不知道,原来真正单身的没有几个。 赵楚耘是一个人来的,林千夕在花店赶上圣诞忙得脚不沾地,实在腾不出时间过节,服务行业就是这样,所有人休息娱乐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不过就算林千夕有空,这样的场合他也不会带她来的。 他们本来就是什么别的都没有的纯粹友谊,在上次赵楚月误会以前,他甚至连往别处想都没有过。 他之前总觉得两人年龄相差悬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因此都没动过避嫌的念头,谁成想还真有人会把他们当成一对儿。 赵楚耘是后知后觉两人走得似乎有些近了,从西北回来后痛定思痛几天,决定还是暂时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女孩还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约他吃饭、出游,但他都找借口推辞了,从回来到现在两星期了,他只见了林千夕一次。 邓容对他一个人参加聚会这事似乎非常不满,左看右看,两个“妹妹”一个都没等到,恨铁不成钢地和老婆孩子玩去了,一副都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赵楚耘哭笑不得,只好和其他同样单身的同事闲聊打发时间,正聊着的时候,手机忽然跳出来一条微信。 是林千夕发来的,一张照片,赵楚耘加载原图,看到那是一张女孩的自拍。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杂点毛衣,即使在室内。还是围了条圣诞氛围十足的红色围巾,头上戴着一顶圣诞帽。 她俏皮地挤眼看向镜头,摊开的手掌里有一颗涂鸦笔画上去的苹果。 【圣诞节快乐,送你一颗大苹果,平平安安~】 波浪线后面还跟着一堆圣诞树、星星的表情符号。 赵楚耘笑笑,回复她:【谢谢你,还在忙吗?】 林千夕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又是一张照片,是店里一大堆包好的花,和不远处仍在努力的店主姐姐。 【忙,好多挨了骂临时来买花的客人,忙死我了】 【忙怎么还有空发消息?】 【因为再忙也要祝你节日快乐呀】 赵楚耘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光标在信息栏里闪烁,他却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复。 他退了出来,手指滑到最顶上,置顶的那个头像空空荡荡,没有新消息发来。 于是他回到林千夕的聊天页面,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他在聚会上待了段时间,看了台上表演的几个热场的节目,到后面也没什么意思,就找了个借口说困了,先离开了。 到家以后,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门口放着的一捧花。 也并不能说是一“捧”花吧,更像一棵用花朵搭出来的小圣诞树,鲜艳的红玫瑰间穿插着松树枝一样的叶子,还缀着金色银色的圣诞彩球,最顶上高高地立着一颗金色的星。 在这棵“圣诞树”旁边,还有一个透明彩纸包装的,红色的大苹果。 这不是赵楚耘买的,他从赵楚月那回来就没买过花了,但眼前的一切,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把东西都拿进去,开灯,从花里摸出一张熟悉的卡片,今天是圣诞主题,带着金色闪粉的贺卡。 那卡片上什么都没写,只用红色的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这颗雀跃的心如此可爱,但赵楚耘的心情却在看到时仿佛坠入了谷底。 赵楚月说的没有错,林千夕难道是真的…… 他倍感头痛,从小到大作为一个并不怎么受欢迎的普通人,他真的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他试探性地把卡片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却只依旧闻得到玫瑰花香和纸片印刷的味道。 身为一个Beta,信息素是赵楚耘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完全难以想象的东西,他曾经以为那只是一种味道,最多就是特别一点。 易感期里闻到赵楚月的信息素好像是场梦一样,他那时神智不清,仅存的记忆也是模糊的,可那种感受又无比真切地留在了大脑里,让他难以遗忘。 他为什么可以闻到信息素?或许是赵楚月强喂给他的那片药的效果,可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让Beta都能受到信息素影响。 赵楚耘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思考半天,还是拍了张照发给了林千夕。 【谢谢你的花和苹果】他打字。 林千夕一直没有回复,她好像还在忙着工作,一直到快十一点了,才拨了一通电话过来。 赵楚耘这边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林千夕欢快的声音就挤进了耳朵里。 “楚耘哥!你看到花了?怎么样,你喜欢吗?” “很好看啊,谢谢你,”他说:“但你怎么又送花给我,多破费啊。” “我就在这里上班,自己包的最多出个花材的成本,没多少钱的,”林千夕轻松地笑了,说:“这个款式可是我的独门创作,除了你,谁我都没有包过哦!” “真的假的啊,这么偏心你们店长能同意吗?”赵楚耘打趣道。 林千夕看他不信,顿时有些急了,说:“真的呀!就只有你有,你是特别的,所以只给了你一个人!” 这句“特别”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赵楚耘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犹豫地说:“千夕,你……” “楚耘哥,你……” 两人同时开口,话语碰撞的瞬间又像烫着似的齐齐闭了嘴。 “还是你先说吧。”赵楚耘无奈笑道。 “呃,我,我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林千夕语句变得磕绊起来,说:“我就是想问问你,过几天元旦跨年,你有空吗?” 要以往常来说,赵楚耘的时间都是跟着赵楚月的行程走的,像这种稍微重要点的节日,她极有可能会来,但今年赵楚月还在组里拍戏,最近又忙得几乎没动静,他猜她肯定走不开了。 况且关于林千夕的心思,他也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于是他说:“有空,不过那天你不去花店吗?” “本来应该去的,但我和店主姐姐说好了,可以早一点下班,”她说:“我看叁里屯那边有倒数跨年的活动,看起来还挺热闹的,而且那时候,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事啊,不能现在说吗?”赵楚耘假装不懂。 “还是,还是那天再说吧!”她想了想,又问:“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赵楚耘说:“那就叁十一号再见吧。” “嗯!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即使隔着电话,赵楚耘也能感觉林千夕在那边用力点了点头,他们实在太熟了,很多时候,赵楚耘只听语气都想象得出她的表情。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迟钝了,其实林千夕是个挺好懂的女孩,她一开始用那种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把话说开以后,他们是否就不再见面了呢?赵楚耘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对于这种感情都是怎么处理的,但他觉得挺遗憾的,林千夕真是一个很合得来的朋友。 同时,他也在心里抱了最后一丝期望,希望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误会。 晚上出门吗? 跨年夜前的最后一天,十二月叁十号,临近半夜的时候,赵楚月突然来了电话。 赵楚耘那时候都快睡了,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们快有一周没联系过了,从他探班回来也没过去多久,赵楚月每次找他都是在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赵楚耘哭笑不得,虽然赵楚月这次做得确实过分,但她每次易感期差不多都是这样,又不是第一次了。 况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正值盛年的男性,就算没有Omega对性事那样强的承受能力,也不至于上个床就要死要活。 他只是疲劳过度而已,补了几天觉,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赵楚月最近很忙,背景里一直隐隐约约有工作人员说话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 “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忙不忙,还在天天加班吗?”她问。 “你老问我身体干嘛,我又不是病号,”赵楚耘笑了,“还行吧,也不是天天加班,倒是你,最近日程紧吗,还经常通宵吗?” “哎,剧组嘛,为了赶进度加班加点都是正常的,也习惯了。” “习惯了也要注意休息,平时多吃点东西,那边太冷了,这个时候就不要控制饮食了,吃得太少身体扛不住的。” 赵楚月在组里向来也是带着专门的营养师的,吃饭上的事其实轮不到赵楚耘操心,可他总忍不住叮嘱几句。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和我妈……” 赵楚月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了,她本想说“和我妈一样唠叨”,这好像一个固定句式,大家都这么用,但郑秋茗显然没说过这样的话。 “嗯,她才不会说这些呢,还是你关心我,就你最在乎我了。”她说。 赵楚耘没接话,他虽然和这个继母没有感情,但也不想挑拨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过赵楚月显然也不想提起郑秋茗,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马上转移了话题,问:“对了,明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跨年夜你打算怎么过?” “明天啊,去公司加班。”赵楚耘无奈道。 赵楚月大惊,“真的假的?元旦不是放假吗,怎么假期还加班!” “和你一样啊,忙起来哪还分什么周末节假日,”他笑笑,“不过不会多久的,估计就去一上午,下午就回来了。” “下午几点能回来?” “可能……两叁点钟?” “那晚上呢,你晚上要出门吗?”她继续追问。 赵楚耘想到了林千夕的邀约,今天晚上早些时候,她刚把具体地址发给了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他想起赵楚月那时对林千夕抵触的态度,觉得还是不要提起她为好。 反正明晚之后,一切说开,他和林千夕就彻底不会有额外的关系了。 “不出去啊,怎么了,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他说。 “哦,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她说:“不出去挺好的,我看北京最近下了好几场雪吧,外边那么冷,还是在家里待着好。” “嗯,不出去,在家看电视吧,今年有你的节目吗?” “没有,我走不开,再说我也不擅长那些唱歌跳舞的,上晚会干嘛呢。” 电影演员向来更珍惜羽毛一点,尤其像赵楚月这种既不缺钱又不缺知名度的,一年接下的综艺和表演性质晚会少之又少。 “好呀,那你忙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赵楚耘温柔地说。 这是两人几周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或许是距离冲淡了很多多余的念头,赵楚耘听着她的声音,心也慢慢软了下来。 赵楚月不大不小也25岁了,但在他面前还是小孩子脾气,很多时候做事由着性子不考虑后果,但赵楚耘不能也和她一样任性。 他有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优柔寡断,很多事不知该怎么处理,也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将就下去了。 和赵楚月这样错误的关系就是始于他的放纵,他自己谈过恋爱,但赵楚月没有,她把最好的青春都消耗在了这无谓的、荒唐的十年纠缠里。 赵楚月选错了路,而他身为哥哥,是有义务引领着她,回到正确轨道上去的。 这一次易感期和闻一舟的出现像一种上天的警示,或许是新年将至,也或许因为林千夕的事,总之赵楚耘心里莫名涌起了一种想要理清所有这些混乱关系的冲动。 等她下次回来,两人就好好谈一谈,最好能结束这一切,变回正常的兄妹关系。 第二天是元旦了,一大早起来就是难得的阳光明媚,无风无浪,让人心情格外的好。 一年的最后一天,办公室里的大家显然都干劲不足,一副人在魂不在的样子,叁叁两两地边聊边干,气氛悠闲的不得了。 今年过年时间晚,开标日期定在了一月下旬,大半个月的工夫完善标书,时间还算充裕。 他比昨天预期的下班时间还早了一些,周经理组织大家一起吃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午餐,饭后同事们就各自回家放假了。 时间尚早,赵楚耘回家休息了一下,林千夕七点多才能下班,但为了防止节假日堵车,他天擦黑就出发去了店里,准备在那里等她下班。 花店里一切照旧,赵楚耘很少能碰上店主也在,那是一个看着四十出头的优雅女性,深棕色的卷发顺着一边编成辫子,还极其讲究地在发尾簪了一朵花形的金属发饰,垂在胸前。 从赵楚耘进门一直到两人离开,店主的眼神一直在两人身上暧昧的打转,好像在看什么八卦源头似的,搞得赵楚耘不自在极了,一直小心保持着和林千夕的距离,一到时间就急急忙忙地打招呼她离开。 而到下班的时候,林千夕换掉工作装,赵楚耘才发现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从前一直是直发,今天却卷了头发,里面一件浅色的蕾丝边连衣裙,脚上也是带跟的皮鞋,整个人和平时的风格很不一样。 她好像也对这样的装扮不太适应,站在门口,略带羞赫地看着赵楚耘。 即使站在纯粹朋友的立场上,赵楚耘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林千夕让他眼前一亮。 他常年待在赵楚月身边,其实对女孩的长相是有些麻木的,从前看林千夕,只觉得她有种属于小孩子的青春可爱,今天骤然见她打扮成熟的样子,才发现她原来也是很漂亮的。 “怎么了,我、我这样穿很奇怪吗……”她紧张地捏着衣角。 “怎么会呢,不奇怪。”赵楚耘给她拉开车门,说:“只是以前没见你这么打扮过,有点意外。” “那你觉得好看吗?”她又带着期冀地看向他。 “当然了,特别漂亮。”赵楚耘笑道。 林千夕得了肯定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上了车。 今天是节假日,街上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餐厅也是家家爆满,还好林千夕很有计划地提前定了位置,两人才勉强吃上了饭。 他们今天去的是工体附近一家老字号的川菜馆子,老店环境没那么好,又人多嘈杂,菜很正宗,只是两个北方人根本没那么能吃辣,一顿饭下来大汗淋漓,吃得几乎缺氧了。 尤其是林千夕,她穿得优雅,却被辣得呲牙咧嘴,坐在长条凳上直灌可乐,整个画面看起来好笑极了。 赵楚耘看着彼此脸红的样子,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林千夕本来觉得自己选错了店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笑,自己跟着也笑了。 “你笑什么呀?”她辣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川菜啊,怪我没提前查一下,不知道这家店竟然这么辣。” “川菜不辣能正宗吗,是我们太不能吃辣了。”赵楚耘边说边呷茶水,笑道:“没关系,天气冷,吃点辣的也挺好的。” “哈哈,你眼角怎么亮晶晶的,你辣哭了?” “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吗?” 两人说说笑笑,这一顿饭吃得很热闹,一直到九点多才结账出来。 饭店就在叁里屯不远的地方,晚饭后赵楚耘没开车,两人直接步行去了目的地,林千夕穿得单薄,赵楚耘怕她冷,从车里找了条围巾给她系上了。 商业街里的游客摩肩接踵,彩灯、广告牌,大屏幕上滚动闪烁着新年祝福,霓虹灯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海,每一盏灯光下都映照着人们期待与喜悦的脸庞。各式各样的店铺装饰得流光溢彩,音乐与欢笑声此起彼伏,交织成热闹非凡的新年序曲。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时间过得很快,十点多的时候赵楚耘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竟然是赵楚月的电话。 他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连续两天打电话给自己,但估摸着只是祝贺新年的,也没当回事儿,和林千夕说了声接电话,就到室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赵楚月那边是和以往不同的安静,她的语气很平静,略带笑意问:“哥,在干嘛呢?” 提到她会无意识微笑 “在干嘛呢?” “没干什么呢,在家看电视,”赵楚耘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快休息了。” 赵楚耘心跳有点快,他向来不擅长撒谎,更何况面对的是赵楚月。 不过好在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没有听出什么异常。 “嗯,在家啊,”她说:“怎么这么早休息,真不出去玩吗,同事也没人约你?” 赵楚耘笑了,说:“我能去哪啊,我待不惯那些热闹的场合,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早点睡也挺好的。”她低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呢,今晚收工了?” “差不多吧,今天过节,总不能真让大家干着活跨年了。” “也是,那你也早点休息,”赵楚耘轻声嘱咐她:“早点睡,不要总是熬夜了。” 赵楚月轻笑一声,说:“我知道,这些话你不是昨天才和我说过吗。” “总是不放心你呀。”赵楚耘叹气。 他听见扩音器里她一直在似有若无地笑,好一会儿,才说:“好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在干嘛,现在知道了。” “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赵楚耘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这通电话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赵楚月语气如常,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看着通话记录的界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还在外面等着的林千夕,于是赶紧放下这些多余的心思,出去找她了。 他这通电话时间不长,但外面气温实在很低,他一出去,就看见林千夕把脸缩在围巾里,左右跺着脚取暖。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长时间,冻坏了吧!”赵楚耘歉意地跑了过去。 “没关系,也没有很冷啦。”林千夕依旧笑得灿烂,问:“是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吗?” “嗯,是我妹妹。” “啊,你和家里人关系真好,真让人羡慕啊,”她感叹道,又说:“楚耘哥,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吧?” 赵楚耘“唔”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嗯…就是你每次提到她,表情就会变得不太一样,”她努力地想要描述那种感觉,说:“就是,就是会无意识地微笑,是一种看起来很幸福的表情呢。” 他有吗? 赵楚耘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都不知道自己提到赵楚月时表情竟然还会不同。 “你观察得好仔细啊,”他笑了,说:“不过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他们就这样一边散步一边闲聊着,时间不知不觉竟也过得飞快,很快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十二点了。 熙攘的人群开始向着广场中央聚拢,首都的规矩多,即使是跨年也没有烟花、气球、无人机灯光秀之类的表演,只有一个反复播放倒计时的大屏立在中央。 不过这样“朴素”的配置并没有影响到大家迎接新年的激动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大屏幕跳动的数字上。 赵楚耘担心安全问题,没有和大家一起挤在广场上,带着林千夕在二楼找了个可以观景的露台,这里人也不少,但比起楼下还是有点喘息的空间。 他们两个人靠在栏杆上,并肩看着脚下攒动的人群,或许是人多,也或许是气氛所至,赵楚耘觉得此时此刻天气都不再寒冷了。 最后叁十秒,人们开始倒数,音响随着数字的跳动发出震天的音效,每一个数字都像是敲在心脏上的鼓点,激起无限的兴奋与期待。 “五!四!叁!二!一——” “新年快乐!” 零点钟声敲响的一刻,整个现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仿佛要将所有的喜悦与希望都融入这新年的第一秒。 预备已久的礼花在头顶爆开,五彩斑斓的荧光彩纸在夜空中绽放,洋洋洒洒,如同一场彩色的雪,落在每一个人身上。人们相互拥抱、亲吻,用最真挚的情感庆祝着这一特殊时刻的到来。 “楚耘哥!新年快乐!” 人声鼎沸,林千夕调高了嗓门冲着他大喊,她的脸上映着绚烂的灯光,笑得如同一朵热烈的烟花。 “你也是,新年快乐!” 赵楚耘凑近了,也笑着大声回应她。 他活了快叁十年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在外边跨年,元旦不是春节,这样的日子长辈们不够重视,所以不会庆祝。在北京的这些年,他更是没什么能相约跨年的朋友,因此从没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不爱热闹,待不惯人多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只是没有找到适合的方式而已。 他不喜欢酒吧、派对,可和相处舒适的朋友走上街头,吃饭,看电影,挤在广场上倒计时,这样的热闹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林千夕还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没动,望着她眼睛里灵动流转的光,她慢慢靠了过来,在一片喧闹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赵楚耘后知后觉,等到他终于意识到林千夕在干什么的时候,他们的嘴唇已经近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距离,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但林千夕并没有因为他的躲闪而退缩,反而继续直视他的眼睛,向前一步跟了上来。 “楚耘哥,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她问。 赵楚耘没有回答,好半天,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她面色镇定,可心却跳得很快,仍然攥紧了衣角,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千夕,”赵楚耘摇头,“你年纪还小,只是没有分清喜欢和依赖的区别而已。” “我只是比你小,可我不小了,我能明白自己的心。”她坚定地说:“我喜欢你,不是依赖也不是胡闹,我就是喜欢你。” 新年伊始,广场上放起了朴树的《new boy》,欢快的鼓点伴随着人群的喧闹,响彻街道。 拒绝的话该怎么说才好,他没有经验,更不懂如何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女孩的告白。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你的这种喜欢,只是源自于我对你的帮助,并不是真的爱情。” 林千夕微微睁大眼,说:“你还是觉得,我是为了你的钱?”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叹气,说:“我比你年长太多了,千夕,就连我妹妹比你都要大几岁呢,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别的感情的。”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年龄不是问题啊,我也……” “年龄就是问题!” 她着急反驳,可赵楚耘这次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你还小,你不明白年长八岁意味着什么,因为这八年的差距,所以我们就是不平等的。” 他恳切地说:“你喜欢我什么呢?觉得我成熟稳重,给你提供了经济上的帮助,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手帮了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并不是我这个人的优点,只是因为我比你活得更久而已。” 林千夕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不解地望着他。 “我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在我的同龄人里面,我实在很普通。”他停顿一下,说:“千夕,等你再过几年,到了我这个年纪,等你有了自己的工作、事业,就会发现你自己就可以给自己更好的生活,可以处理所有事情,解决困难,因为这一切不过如此。” “可是,可我也不只是因为这些啊,”她嗫嚅着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楚耘哥,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赵楚耘听着她的话,笑了起来。 “我是好人,所以我更不能喜欢你啊,”他说:“好人是不会利用自己年龄带来的优势,去获取别人的喜欢的,因为那不是爱,只是依靠认知差对低龄者对欺压而已。” 他说完这些,林千夕好半天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 终于,她像是反应过来了,无奈地撇了撇嘴。 “你说这么一大堆,其实主要就一个意思,你不喜欢我嘛。” “也不只这一个意思啊。”赵楚耘无辜道。 “没关系,我明白了,”林千夕了然地点头,又问:“但是,楚耘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她话题转得太快,赵楚耘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脑宕机了半秒,但不知为何,这短暂的半秒里一闪而过了赵楚月的脸。 “没有。”他说。 “那我就是还有机会啦!” 林千夕又雀跃起来,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沮丧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小,我幼稚、不成熟,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看得明白自己的心。” “我会继续成长的,楚耘哥,我会毕业,以后会工作,我会长到你说的可以为自己解决一切的年纪,成为真正的大人的。” 她向前一步,仰起脸,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但我还是想说,请你等着我吧!” 一首音乐接近尾声,人群从外围开始逐渐散开,大家牵着手,带着对新一年的祝福与期盼,各自离去。 林千夕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她没那么强壮,也不够勇敢,看起来像一朵孱弱的小花,随时会面临折断的危险。 可当你越了解她,就会发现她更像山间里疯长的野草,狂风暴雨折磨过,踩踏过,她仍坚忍地活着,只待雨过天晴,再继续舒展枝叶,努力生长。 赵楚耘第无数次感叹于她骨子里强大又旺盛的生命力,也衷心祝愿她能过得更好,拥有幸福的人生。 只不过这一切,不应该与他有关。 他不置可否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怎么来了 po18a i.co m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说完话并没有多逗留,也顺着人流开始向外走去。 广场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他们一路步行回去,林千夕今晚或许是把鼓起的勇气全耗尽了,步伐变得有些沉重,拖拖拉拉地跟在赵楚耘旁边。 赵楚耘只以为她是累了,但也没办法,这里人太多了,打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只能加快步伐往停车走。 林千夕也没有怨言,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一直到终于上了车,坐下的瞬间,才吃痛地“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赵楚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口问道。 “没事,就是…呃,鞋子有点磨脚。”她有些不好意思,说着弯下腰摆弄起来,赵楚耘怕她看不清,贴心地打开了灯。 灯亮起灯瞬间,一小片触目惊心地的血迹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林千夕的后脚腕不知什么时候被鞋子磨破了皮,血从伤口里挤出来,连丝袜都被染透了。 “怎么这么严重啊!”赵楚耘惊呼,下意识要去查看伤口,但想到是林千夕的小腿,又缩回了手。 “啊,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有点疼,没想到都出血了啊。” 林千夕也很惊讶,她根本不习惯皮鞋,更别说这种带跟的款式,今天第一次穿出门,刚出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可为了搭配得宜,也只能硬着头皮穿了。 其实这一晚她走得煎熬无比,尤其是跨完年回去的路上,可她又不想说,一是不想麻烦赵楚耘,二是他刚说完自己年纪小来着。 难得穿一次皮鞋,却脚痛得走不了路,这不是偷穿大人高跟鞋的小孩是什么啊! 太丢脸了,可她还想挣扎一下,于是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啦,我也没有很疼……” “怎么可能没事,出这么多血,伤口肯定挺严重的,你赶紧把鞋脱掉,不要再穿了,”赵楚耘严肃地说:“这要消毒的,你寝室里碘酒吗?” “好像没有。” 赵楚耘想了想,说:“那我先带你回我家一趟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再送你回学校。” “这怎么好啊,不行不行,太麻烦你了!”林千夕连连拒绝。 “不麻烦,你这不消毒不行的,”他坚持道:“再说也怪我拉着你走了那么多路,我当然得负责了。” 他已经发动了车子开始往停车场大门开去,林千夕静静看着他,一个异性大半夜邀请自己回家,换做是谁她都不可能同意的,可唯独赵楚耘,她全然放心。 “楚耘哥,你对我也太好了……”她小声嘟念。 赵楚耘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赵楚耘家楼下。 林千夕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她本想正常点走路,但人一旦看到过伤口,就很难再假装不痛,赵楚耘看她东倒西歪的样子,上前扶住了她。看更多好书就到:2haitan g.c om 之前因为送花的原因,林千夕一直知道赵楚耘家的地址,只是她从没自己来过,现在到了门口,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来。 电梯上升的间隙,赵楚耘说:“我家不大,最近也没收拾,可能有点乱,你别介意啊。” “那怎么会呢,”林千夕说:“而且我收拾屋子很利落的,我可以帮你整理。” 家门口的感应灯最近坏了,物业还没有来修,赵楚耘在晦暗的光线下摸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只转了一圈就打开了。 门没有锁?赵楚耘有点意外,难道他下午出门的时候忘了锁门吗? 但或许就是忘了吧,他没想那么多,打开门,室内一片黑暗,他先扶着林千夕进了屋。 “你先在门口等一下,我去开灯。” 玄关灯的开关在右手边,他往里走了一步,伸手去摸开关,可脚却先踢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赵楚耘不记得自己在门口放了杂物,他又碰了一下,发现那东西还不轻,好像是纸袋和盒子,好大一堆堵在了门口。 他彻底迷糊了,只好开了灯,灯光亮起的瞬间有些晃眼,他适应了几秒,看到面前竟然真的摆着好几只陌生的巨大的袋子。 这是哪里来的…… 他愣了一下,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赵楚耘猛地抬头看向客厅,看到那个熟悉的,坐在沙发上的身影的瞬间,他的心脏几乎要停跳了。 赵楚月在那里。 她从始至终一动没动,仿佛一尊雕像一样,沉默地,无言地盯着玄关的二人。 赵楚耘也动不了了,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或是眼花了,他的大脑几乎宕机,只能直愣愣地与她隔空对视。 林千夕被他挡在身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停滞的背影,困惑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楚耘哥?”她轻声问。 这句话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赵楚月也好像终于被激活了一般,从沙发上缓缓起身。 “回来了呀,”她轻笑出声,“还带了朋友?” 赵楚月怎么会在这里?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明明应该远在西北的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偏偏是他骗她在家的时候,偏偏是林千夕也在的时候。 “楚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家现在我不能来了吗?” 赵楚月是要比赵楚耘高一些的,但她很瘦,所以很多时候看起来身高差距并不明显,况且她也很少笔直地站在他面前。 可现在不同了,她一边说着,绕过茶几一步步走向门口,每靠近一步,那种可怕的压迫感就增加一分。 “我,从八点就在这里等你,到现在,整整五个小时了。” 赵楚月脸上依旧挂着笑,一字一句地说:“赵楚耘,你可以啊。” 赵楚耘张了张嘴,下意识要说“不是”,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确实撒谎了。 “今晚玩得怎么样?去哪里跨年了,开心吗?”她继续说:“我十点给你打电话,你说你要睡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床上。” “对不起,楚月…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我,只是……”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习惯性地上前一步想去抓她的胳膊,但手才刚捱到就被赵楚月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他们两人对峙着,而门口角落里被忽视已久的林千夕更是茫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楚耘家里有人,听两人说话的语气,他们的关系还很不一般,而且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那么漂亮,那么眼熟…… 突然,林千夕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探出头来,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这个人不是,这不是,她是——! “楚月…请问你、你是赵楚月吗?”她怯生生地问。 她根本也不用问,眼前这人百分百就是那个荧幕里的大明星无疑,纵使她并不追星,也不关注娱乐圈的动态,可这是赵楚月,谁会不认识赵楚月啊。 赵楚耘,赵楚月,她瞬间福至心灵,这样的一对名字,难道赵楚耘口中一直提到的妹妹,就是赵楚月啊! 赵楚耘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才想起林千夕还在这里,顿时更加绝望地闭上了眼。 而赵楚月被这一句疑问吸引了注意力,她绕开赵楚耘,饶有兴致地走向了她。 “哦,还没和这位打招呼呢,”她危险地眯起眼,说:“味道挺熟悉啊,是那位卖花的妹妹是吧?” 赵楚月的语气明显很不友好,林千夕搞不懂她的敌意从何而来,被吓得不敢开口,赵楚耘只好伸手把她拉向自己身后,再次挡在两人之间。 “楚月,你别这样。”他无可奈何地说。 可他这种近乎于护短的行为,显然更加激怒了赵楚月。 瑟瑟发抖的女孩,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缩在赵楚耘身后,一个拦,一个躲,他们两个站在一边,自己成了河对岸的“外人。”。 “我怎么样了?哈,所以现在是我在无理取闹是吗?”她提高了音量,“是你骗我在先!我为了回来见你,推了两个活动,昨天连续拍了18个小时赶进度,然后呢?得到的就是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地拉着手回家,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了你俩的好事啊?!” “没有!我承认我骗了你,是我有错,但你真的误会我们了!” “上一次你也说不是,我信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糊弄?” 她说着,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林千夕突然“唔”了一声,随即捂住了口鼻。 赵楚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看着林千夕逐渐迅速变得苍白惊恐的表情,很快意识到赵楚月应该是在释放信息素。 要折磨压制一个Omega,对Alpha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一点信息素就能做到,连手都不用动一下。 “你干什么呢赵楚月,把信息素收起来!” 他语气急切,说:“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年纪很小,比你还小不少呢,我怎么可能对她有别的想法,我看她就像看你一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赵楚耘实在是慌得有些口不择言了,这话一出口,他的心沉了一下,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和我一样啊,那就是当成妹妹了?” 赵楚月扯起嘴角笑了,她靠近过来,忽然伸手掐住赵楚耘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声音里带着股恶毒的寒意,说:“你忘了吗,你本来就是一个会和亲妹妹上——” 我们到此为止 “你忘了吗,你本来就是个会和亲妹妹上——” “赵楚月,你闭嘴!!” 赵楚耘终于忍无可忍,他惊恐万分目眦欲裂,在赵楚月说完那句可怕的话之前大叫着打断了她。 他同时用力甩开了她禁锢自己的手,抵着她的胸口将她狠狠推了出去。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赵楚月也完全没料到他会推自己,没有站稳,向后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他们之间拉开了几米的距离,赵楚月站在客厅另一头,不敢置信地慢慢睁大了眼。 “你…你吼我?” 她懵懂地问到,随即再度提高音量,大声质问:“你为了她,就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Omega,你吼我?!” 赵楚耘真的快不能思考了,他这辈子还没和赵楚月说过这么重的话,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赵楚月这样的脾气,今晚之后又不知道要闹多久才好,他可以慢慢去哄,但林千夕是无辜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赶紧离开,不能再激化矛盾了。 他转过身去,看到林千夕已经完全吓傻了,瑟缩在阴影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对不起了千夕,我这里现在不太方便,今天没法送你回去了,麻烦你自己打个车先走吧。”他说。 他万分抱歉,对方本就是因为和自己出门才受的伤,他把人带回了家,却要她大半夜顶着严寒自己回去。 “我、我…好,那我先走……” 她的眼神在兄妹两人间微微转动,不过她也不怎么敢看赵楚月,目光一接触到对方可怕的眼神,就烫到似的逃开了。 林千夕甚至没敢转身,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到门边,一直到摸到了门框,才飞快推开一条缝,挤了出去。 关上门以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砰——— 随着防盗门沉重的关闭声,室内重归寂静,赵楚耘面朝着大门的方向迟迟没有转过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人。 赵楚月显然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 “跑了,切,你到底是缺爱还是缺心眼啊赵楚耘,就这样的你也看得上。” 她一张嘴就是刻薄的讽刺,说:“小小年纪,对你一个大七八岁的Beta献殷勤,全世界就你看不出她的图谋。” 赵楚耘自嘲地嗤笑一声,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图谋的?” “钱啊,”她说:“你给她转钱了吧。” 听到这句话,赵楚耘才慢慢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你查我的转账记录?” “你是我们家的人,我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赵楚月说得理所当然,“我知道的还有很多呢,她叫林千夕,对吧?” “北农的学生,今年大三,家里条件不好,平常在花店和便利店打工,但自从认识你之后,就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 她顿了顿,说:“因为,你给她钱了。” 她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得意,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尤其是在看到赵楚耘越发震惊的表情的时候。 “你调查她……”他颤声问:“赵楚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帮你把关,防止你又上当受骗,”她说:“家里给你钱你不花,就挤这么个小破屋里,钱全拿去接济那些没爹没妈的病小孩,现在又遇上这么个骗子,上赶着给人家钱,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赵楚耘不假思索地反问。 “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要在乎我是不是被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心底燃起了一种诡异的烦躁和怒意,赵楚月是个性格多少有些恶劣的Alpha,他早就知道,可他总觉得那只是些无伤大雅的脾气,过去十几年的相处,赵楚月也从未真正触及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赵楚耘甚至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只是平静地纵容着赵楚月的一切。 平生第一次,他真的对赵楚月的所作所为,发自内心地感到愤怒。 “林千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的多,不需要你来为我揭露真相。”他沉声道:“而且就算她真的图钱,那又怎么样,我愿意给她,这你也要管吗?你又为什么要管?” 赵楚月完全愣住了。 她眉头紧锁,不敢相信赵楚耘真的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这一切落在她眼里,都是那个Omega蛊惑至深的缘故。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不知道你姓什么吗,你领个这样的货色回家,难道以后要我承认和她是一家人?爸不可能同意,我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又是赵家。 赵楚月不知道这是赵楚耘的死穴,而她的话此时此刻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虽然并不怎么回家,对父母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深,但从小到大这个家无疑为她提供了无比富裕优渥的条件,她心安理得得享受着这一切长大,自然有着极强的归属感。 赵楚耘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根本没必要和赵楚月纠结,她理解不了自己,他更是懒的解释。 “算了,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了,没必要。”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退开一步,试图缓解屋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有件事原本想等你回来和你说的,正好你今天在,就一起说了吧,” 他停顿,轻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楚月,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说得没头没尾,赵楚月一时没懂。 “什么到此为止?” “就是…我们这样的关系,”他伸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继续说:“你也不小了,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是迟早的事,我们之间还是早点保持距离比较好。” “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吗?”她不可思议地问。 “不是,我早就这么想了。” “去你的保持距离!你还说和那个Omega没事,你这不是为了她是什么?!” “我说了不是就不是,赵楚月,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他皱眉反驳。 赵楚月不说话,忽然上前双手抓住赵楚耘的肩膀,将他向后推着抵在墙上,她的动作粗暴,后背撞上冰冷墙面的瞬间,赵楚耘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她把人挤在怀里,一言不发就低头吻了下来,赵楚耘马上伸手抵住她的下巴,不许她亲自己。 “你放开!我说了我们到此为止了,你别这样!” “可是我等了你整整一晚上……” 赵楚月语气突然软化下来,赵楚耘错愕地抬头,看到她又变成往常那副撒娇的可怜模样,变脸速度之快,好像半分钟前还在生气大喊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今天早上一直拍到七点多,一分钟都没睡,十点就出来赶飞机了,到现在饭都没吃,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她抓起赵楚耘的手贴在嘴边,一边说一边轻吻着。 “那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有,我给你买礼物都来不及,只能在机场凑合挑挑,一路拎上来可沉了,我手都勒红了,可你一见面就和我吵架,你都不心疼我……” 她说着,把右手翻过来举到赵楚耘面前,赵楚耘瞥了一眼玄关成堆的纸袋,再看看赵楚月的手,白白净净,其实一点痕迹都没有。 和从前多少次一样,赵楚月是吃准了赵楚耘会对自己心软,这招她用过太多次了,屡试不爽。 赵楚耘能听到自己心里松动的声音,但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他又咬紧牙关,再次坚定地推开了她。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楚月,这是我认真想过的。”他严肃地说。 这是赵楚月今晚第二次被推开了,她面色一沉,表情果然再度冷了下来。 她冷笑一声,问:“到底是你想,还是她想?”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不要总把别人牵扯进来。” 赵楚月不说话了。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神阴鹜地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赵楚耘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但他不能松口,努力地挺直身体,和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用冰冷的语气问:“你就非要这样不可吗?” 赵楚耘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点了点头。 他以为赵楚月还不肯罢休,但出乎意料,她在看到他点头后,冷静异常地转开了目光。 她从他身侧越过,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披上,干净利落地走到门口穿上鞋,随即开门离开了。 只是她关门的动作很重,比起林千夕出门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像是恨不得把整扇门拍碎一样,丝毫不顾及现在已是深夜,狠狠地甩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让赵楚耘忍不住轻颤一下,他不用看,都想象得到外面整栋楼的声控灯被震得亮起的情形。 赵楚月走了。 他仍旧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几乎超出了他大脑的处理能力,让他生出一股巨大的,痛苦又疲倦的感觉。 赵楚月生气了,她是该生气的,无论他和林千夕的关系究竟如何,可他到底是为了外人和妹妹吵架,更不要说他今晚说了太多从前不曾说过的狠话,赵楚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要多久才会消气,她会哭吗? 他突然很想去追她,这里是十四楼,电梯应该没那么快到,他现在就开门去追,赵楚月一定还没走! 他可以解释,说他想错了,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他们可以还像以前一样,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家人,他怎么就不能纵容她一点呢? 赵楚耘想到这里,跌跌撞撞地几步跑到门前,可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他又停住了。 门外一片寂静,他把额头抵在门上,一扇门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片刻之后,门外响起“叮”的一声,电梯来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只要他现在开门,拉住她,让她回来,只要再多说一些好话,他们一定可以和好的! 赵楚耘死死握着门把,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门外的人似乎也有过片刻迟疑,但终于,脚步声响起,鞋跟撞击着电梯里的木质地板,再一阵隆隆的机械声过后,门外彻底恢复了平静。 最终,赵楚耘还是没有挽留她。 三百万,你离开他 赵楚月走后,他站在门口缓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想起来拿出手机,给林千夕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学校。 林千夕电话里的声音还惊魂未定,说到了,两人在隔着手机沉默良久,或许是该说些什么的,但现在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赵楚耘已经很累了,也无力多想,只能郑重地又道了一遍歉。 那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未睡。 从第一次见到赵楚月到现在,十叁年了,这是他们爆发过最激烈的一次争执,赵楚耘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他们方才吵架的声音。 那一大堆礼物还安静地堆在门口,像一座小山。赵楚耘很久以前就发现了,这些奢侈品的包装总是很大,即使身为主角的内容物再小,也要不遗余力地用各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撑出一副空荡荡的巨大身体。 富人们的奢华豪宅很大,所以放在里面的东西也都要跟着大,这样才能比例协调。 可普通人的房子两室一厅,两米五的层高七十坪空间,实在容不下这样庞然大物。 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和买下它们的人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赵楚耘就这么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纸袋,枯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依旧是假期,他什么都没做,浑浑噩噩地待了一整天。 不过他也并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开标就在一周后了,节日一过,工作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办公室里紧张又忙碌的气氛很大程度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赵楚耘怕邓容看出端倪又问个不停,努力调整了状态,好在他刚和老婆孩子温泉度假回来,还沉浸在假期的余韵里,一时也没发现什么。 年关将近,大家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准备在最后的时间里,给这一年画上圆满的句号。 林千夕也一样。 她忙着期末周的备考,节后花店清闲了不少,她请了假,在图书馆从早泡到晚。 从前她都是只拿学院奖学金的,但自从有了赵楚耘资助,她的空闲时间更多了,这学期参加了不少学校的活动,准备在这一学年冲击一下国奖。 要是申请成功了,那可是很大一笔钱,覆盖学费之余还能剩下不少,她可以存起来,毕业找工作时再用。 周日,她难得的休息日,一大早刚到了花店开门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店里。 “千夕,新年第一次见面,你有没有想我啊?” 阎文竞在那,还是那样的装扮,还是那样的深情款款的腔调,林千夕没回头,只是听着就打了个寒战。 “阎先生,我上次和您说得很清楚了吧。”她无奈道。 “什么清楚,我不知道啊。”男人笑眯眯地装傻。 “您再这样,我真的会报警的。” “可是我做什么越界的事了吗?”阎文竞无辜道:“我只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在追求你,这也有错吗?警察要抓一个坠入爱河的可怜人吗?” 又来了。 林千夕对他这些酸话显然承受力不足,在遇到阎文竞之前,她简直不敢想世界上还有这样说话的人。 “你没错,但我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你!”她厉声说:“请你出去客人,我做不了你的生意了,要投诉还是举报都请便吧。” 她语气严肃的下了逐客令,连尊称都没了,阎文竞看她那副忍无可忍样子,好像自己不走,她就要冲出门去了。 他没动,沉默盯了她一会儿,最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好吧,算我彻底失败了。”他说:“你别这么警惕了,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林小姐。” “什么?”林千夕不解。 他兀自从角落里拖出一把椅子坐下,坐姿狂放十足,和之前优雅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千夕。 “我这么执着地追你挺奇怪的吧,确实,受人所托,我也是没有办法,”他说:“直说了吧,林小姐,是有人安排我来接近你的,我的目的就是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尽可能爱上我。” 林千夕更迷糊了,她拧眉看着阎文竞,听不懂。 “哎,说起来还真让人伤心啊,我这样的条件,追你这么久你都不为所动,让我好有挫败感啊。” 他还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感叹着,林千夕眉头紧皱,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念头。 “谁?”她问:“是谁让你来的?” 阎文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喜欢那个Beta,他有女朋友的,你知道吗?” 林千夕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谁说的,这怎么可能!” 关于赵楚耘是否单身这件事,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就直白地问过他了,赵楚耘的回答很坦荡,这几个月的相处,她看得出赵楚耘是个叁点一线生活简单的人,更何况以他的人品,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 而且跨年那次他拒绝自己,用的也是“不喜欢”这样直接的理由,并没有提起过什么女朋友的事。 对于赵楚耘,比起从眼前这个可疑的人嘴里听,林千夕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怎么不可能啊,你们才认识没几个月吧,你真的足够了解他吗?” 阎文竞理所当然地说:“他有女朋友,好多年了,而且他还是个靠对方养着的小白脸,你看他那车,那些衣服手表包,就他那个工作,他能买得起吗?还不是拿着别人的钱充面子,再出来骗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嘛?” 林千夕毫不留情地说:“那为什么不是你在骗我?你可比他可疑多了。” “我是不是骗你,这很重要吗,总之现在有人想让你离他远点。”他说着,忽然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颇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随即放到了桌上。 “这张卡里有叁百万,一点心意,只要你离开他,这就是你的了。”他顿了顿,又说:“或者你喜欢国外吗?你也可以任意挑一个国家去留学,哪里都行,马上就走,费用全包,外加一百五十万现金,双手奉上。” 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行卡,配上阎文竞摊开的双手和吊诡的微笑,让林千夕一时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这是什么老套的“拿着钱离开我儿子”的八点档剧情,她有些站立不稳,后退一步,用手撑着边缘靠在身后的柜子上。 这是真的吗? 赵楚耘真的有一个宁愿砸钱也要清除情敌的恋人?不对,阎文竞的话也不能全信,或许不是恋人,是家人呢?或许是对方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出身纠缠她儿子也不一定。 跨年那晚见到的一切让她对赵楚耘的家庭有了更复杂的认知,他可是赵楚月的哥哥,那个从小红到大,赫赫有名的大明星,背后想必也有着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 可她又不知道这些,她怎么知道赵楚耘家有多么有钱,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不是…… 阎文竞看林千夕神情恍惚的样子,以为她是舍不得放手,于是继续游说:“我知道这钱不算多,你可能觉得比起扒住他本人能得到的不值一提,但是林小姐,我是真心劝你离他远点,他女朋友可不一般。”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女朋友”是谁,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老板依旧守口如瓶,不过这也更说明了这人身份的厉害。 “我和你认识快两个月了吧,咱们也算朋友了,你听我的,拿钱走人,那Beta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出轨这事他都第叁回了,前两次她女朋友都是这么处理的,你最好别掺和到他们的事里。” 他越说,林千夕的脸色越惨白,到最后几乎呈现一种破败的灰色,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 “没有……”她颤声反驳,好像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似的,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出轨。” 阎文竞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也是一愣,站起来,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别犯傻,林小姐,”他叹气,说:“拿了钱再找个更好的呗,一个奔叁的Beta有什么好的,别和钱过不去。” 他是拿钱办事的,但也不想把情况搞这么复杂,看着林千夕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天杀的他就是赚点外快,怎么干活还干出棒打鸳鸯的负罪感来了。 “你说以前还有两个,”林千夕忽然开口,问:“以前两个,也是这样解决的?追求不成,就用钱……” “以前嘛……那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阎文竞摸摸后脑,说:“但我知道那两个女人都很聪明,一个选了钱,一个选了人。” 他说完这些,好半天,林千夕毫无反应。 她静静地倚靠着桌子,垂眼看着地板崎岖的裂缝,阎文竞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好像只是在呆滞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想。 “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她忽然摇头,说:“你回去吧,和那个人说,我不要人,也不要钱。” 阎文竞急了,用力“啧”了一声,说:“哎,你……” “你说的事,我会自己求证的,如果是真的,我决不会缠着他不放。”她说。 “那你拿着钱嘛,不要白不要啊……”阎文竞把卡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轻声劝解。 可惜林千夕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几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请回吧。”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的街道。 阎文竞讪笑两声,“这就赶我啊,也太无情了。” “出去,马上。”林千夕又重复了一遍。 阎文竞没见过这样的林千夕,或许这世上没人见过这样的她,她的背挺得很直,站在那里像只胡桃夹子里的锡兵。 他的任务完成了,虽然过程不够顺利,但总归目的达成,于是也不再多留,施施然走到了门口。 出门以前,他最后回头,表情看起来深情又有些歉意,叁分真七分假,笑着说:“之前骗你的事,抱歉啦。” 林千夕毫无触动,马上用力关上了门。 大门关闭的瞬间,她深呼吸一下,终于脱力一般地靠在了门板上。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她甚至动弹不得,脑子几乎乱成一团,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跨年夜之后,她有许多话想问赵楚耘,可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几次拒绝了她见面的请求。 林千夕扭头看向工作台,一条围巾正静静搭在椅背上,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上面细腻的绒毛,那是赵楚耘那晚借给她的。 她一定要亲口问他。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耘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赵楚耘看电脑屏幕正认真,一抬头,看到小陈正趴在他工位的隔板上,吓了一跳。 “我再最后检查一遍文件,看完了就走。”他回答道。 “哎,工作态度好认真呀组长,你也太辛苦了吧。”小陈撇嘴,她前年才毕业进入公司的,是部门里年纪最小的同事,年轻人活泼,话也多。 “我辛苦是因为谁呀,昨天是谁标错了关键数据,直到我检查才发现的?” “哎呀,那个...那不是一不小心的嘛......”小陈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说:“要不,要不我留下和你一起检查?” 赵楚耘看她那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就知道加班这话不是真心的,他轻笑一声,他习惯了自己能做完的就一个人处理,也不想耽误其他人下班时间。 况且他下午还听到小陈在茶水间打电话,语气甜蜜地和电话那头的人撒娇,说晚上要吃烧鸡翅。 “逗你呢,不用你,赶紧回家吧,”他说:“再不走鸡翅要凉了,别让你男朋友等急了。” 小陈愣了一下,然后才羞赫地笑起来,说:“那我走啦组长,你最好了!” 赵楚耘笑着目送她蹦蹦跳跳跑出了办公室大门。 小陈走了以后,他又安心工作了一会儿,一直到快九点了,才关上电脑准备下班。 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怎么想回家,一进门就容易胡思乱想,开标在即,索性就在公司多待一会儿,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点才下班。 他坐电梯下到停车场,正往车的方向走着,远远却看到自己的车旁站着一个人。 他起先还没看清,越往前走,才发现那似乎是林千夕。 “千夕,是你吗?”他快步过去,那人闻言转过身来,果然就是半月未见的女孩,赵楚耘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啊?” 这里虽然是地下二层,比大街上暖和避风,但终究也没有任何取暖设施,温度还是很低的,林千夕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啊,楚耘哥,你下班了呀。”林千夕一如往常地绽出一个灿烂笑脸,说:“最近工作还是很忙吗,加班到这么晚。” “嗯,是有些忙......”赵楚耘抱歉地点头,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想见你,但你一直没有时间吗,怕你不同意,就自作主张了,抱歉啊......” “没有,是我对不起你,”赵楚耘苦笑,说:“是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 客气的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时间的地下车库很安静,只有远处车轮压过减速带时沉闷的回声在一圈圈回荡,他们看着彼此,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都在假装遗忘,可那时的事显然是一个无法逃避的话题。 “楚耘哥,原来你是赵楚月的哥哥啊,”林千夕还是率先开口了,说:“我不知道你的家世这么显赫......” “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至于我妹妹的事,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他叹气。 “她因为职业原因,对陌生人比较警惕,所以那天晚上态度不太好,我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我没生气!就是,就是有点…吓了一跳,哈哈……”林千夕干笑两声,说:“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你放心吧。” “谢谢你,千夕,真的。”赵楚耘笑得很疲惫。 林千夕看着他的笑容,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飘忽地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其实,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她犹豫着开口:“楚耘哥,你有女朋友吗?” 赵楚耘一愣,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啊。” 这个答案其实在林千夕意料之内,她实在对赵楚耘的人品过于信任,怎么都不会相信他骗自己。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亲口说过嘛,”她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是…前段时间有个人突然找到我,他给了我很大一笔钱,想让我离你远一点,他说是你女朋友让他来的。” 林千夕眨巴着眼睛,这话她组织了好久,才听起来稍微体面些,她看到面前的人脸色变得很快,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什么钱?”赵楚耘眉头紧锁,马上说:“我没有女朋友,哪里来——”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赵楚月也没做过类似的事,他只是直觉是她。 这样狗血到有些荒唐的剧情,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故事,可偏偏如果是赵楚月,她能干得出来。 “你说的那人,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他追问。 林千夕想了想,说:“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他无比焦躁,他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涨痛起来,艰难地吐了一口气。 “这或许是…我的家人的主意,实在对不起。” 赵楚耘无可奈何地道歉,他没有提及赵楚月,只用了家人这样模棱两可的称谓。 “啊!没关系我明白的,像我这样的出身,您家人看不上我也很正常啦,哈哈……”林千夕自嘲地讪笑两声,继续道:“但是,我真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钱,我真的从没有那么想过。” “别这么说,千夕……” 林千夕不知从何时起又用回了尊称,两人几个月的情谊似乎被一扫而空,就这样回到了原点。 赵楚耘无声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林千夕的个子并不高,身材也娇小,他看着这株几个月里堪堪努力伸展开枝叶的小草被一场大雪压倒,变得枯黄萎缩,蜷在干裂的泥土里。 那“一大笔钱”的事她没有细说,可赵楚月做事向来傲慢又随心所欲,不用说他也知道那是怎样巨大的羞辱。 林千夕何其无辜,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因为和自己走得近了些,就要承受这些无端的后果。 他想着,懊悔之余竟然慢慢滋生出一种巨大的怨恨。 “千夕,我们以后,就尽量不要再见面了吧,”赵楚耘痛苦地闭了闭眼,说:“一切资助照旧进行,我会把钱按时打到你卡上,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林千夕在听到他说“不再见面”的话时猛地抬头,她眼眶通红,硕大的眼泪直直砸了下来,落在衣襟上,挂出一条温热的水链。 “只能这样了吗?我不…我、我……”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似乎是意识到任性说不也无济于事,因而只是颤抖地看着赵楚耘,眼泪流个不停。 她哭得如此可怜,赵楚耘的心都几乎被揪成一团,他很想抱抱她,安慰她,可他也知道赵楚月的能耐,不敢上前。 林千夕说一个多月,那时间甚至早于他去剧组探班,在那之前赵楚月从未表现过对林千夕的关注,她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又瞒着自己做了多少事?他简直不敢想象。 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在这寂静无人的停车场里。某个角落里就有眼睛在紧盯着他们。 他自己是无所谓的,无非多承受一些怒火,可是林千夕,他还得尽力保护她。 “对不起,千夕,但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了,赵楚耘年近三十了,他的人际关系枯燥简单,唯一这么个年轻的朋友,也终于要失去了。 他无力地低下头,茫然注视着两人间裂缝的水泥地面。 林千夕哭够了,也清楚事到如今只能如此,抽噎着擦干了眼泪,把刚才一直攥在臂弯里的围巾还给对面的人,赵楚耘无声地收下了。 告别的话在这一刻变得无足轻重,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很多努力与机缘巧合,但结束不过发生在一夕之间。 这是第一次,赵楚耘没有提出要送她回去。 他们没有再牵手或是拥抱,只是微笑地看着对方,林千夕沿着她来时的方向缓缓倒退,赵楚耘没动,一直到路的转角,林千夕停下,最后向他挥了挥手。 她好像说了声“再见”,可声音并不大,他们间的距离已经太远了,声波回荡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墙体之间,变成一阵含糊的嗡鸣,最终也听不见了。 一直到林千夕离开很久,赵楚耘才终于梦醒一般松懈下来,转头看着四周灰暗的墙,冷光的白炽灯管。 无穷无尽的道路向四周绵延,孤独的潮水自他脚底上升,很快将他淹没,陷入窒息。 他们失败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楚耘的状态更差了。 他有些肉眼可见的精神恍惚,工作时看着屏幕也会出神,有天午休甚至把电脑落在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一直到下班才想起这回事。 他实在没办法不去想这一切,他打心眼里不愿相信赵楚月真的做了这样恶毒的事,可潜意识里,他清楚这就是她的手笔。 赵楚耘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十几年的妹妹竟然如此可怕,而更可怕的是,他虽然感觉陌生,却并不意外。 赵楚月就是这样的,她从小是掌上明珠天之骄女,容不得任何人有一丁点不顺她心意。 赵楚耘一直都清楚,只是很多时候,他假装看不到而已。 如今的一切,就是他日复一日纵容的后果。 两周过去了,赵楚月那边毫无音讯,赵楚耘甚至有种要是自己不主动联系她,他们这辈子就再也不会见面了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 赵楚耘放下手机,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现在时间太早了,中央空调的热气还没能暖透整间屋子,现场忙碌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带起的风让他有些不适,把衣领又稍微拉高了一些。 因着今天的开标,他昨晚没太睡好,久违体验了一次焦虑的感觉。 这个项目公司很看重,前前后后两个多月的工夫他投入了太多心血,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实在珍贵。 这次是常规的招标,并没有陈述环节,因此赵楚耘到场也只是以防万一。 在这个项目上,他们公司的资质和实力无需担忧,赵楚耘对自己精心打磨出来的方案也很有信心,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失了眠。 今天和他一起来开标的还有一个部门里资历很老的前辈大姐,她看赵楚耘脸色不好,贴心地给他找杯子倒了热水。 复杂的前期准备结束之后,开标会议才正式开始,招标方对项目进行了介绍,按部就班检查标书密封性,最后终于到了唱标环节。 本次参与投标的单位不少,也不乏综合实力不错的几家公司,但其中能算做最大竞争对手的,只有恒锐。 在行业内同体量的公司里,恒锐是和赵楚耘所在的宏基建设实力最接近的,且听说双方董事长早年间是大学同学,后来因为一些利益纠纷才分道扬镳,彼此较劲了好多年,两家公司同时竞标的次数,赵楚耘粗略一想都能记起七八回。 而这样不上不下胶着多年的较量,或许会随着这一次招标花落谁家而迎来终结。 唱标人员拿起赵楚耘公司递交的标书,公布了报价:一千八百七十万。 这个价格是赵楚耘他们在保证方案质量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压低的价格,刚才已经公布过的几家,虽然不乏价格更低的,但赵楚耘并不担心,毕竟评标看的又不止是报价。 几组数字过后很快到了恒锐,赵楚耘略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一千八百五十万。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这个价格太奇怪了。 一千八百五,怎么会和他们的报价这么贴近?这可不是几十万的小项目,要知道刚才的几家中,最接近的也相差一百万以上。 他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只是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皱眉看向身边的同事,她领会了赵楚耘的意思,二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接下来一切正常,并没有再杀出什么黑马,工作人员公布完全部报价就结束了会议,众人开始各自离场。 临走以前,赵楚耘特意看了一眼恒锐今天的招标代表,是生面孔,二人似乎信心满满,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现场。 这一切都让赵楚耘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很清楚恒锐的实力,这二十万的价格差是否会成为影响最终结果的关键,他无法预知。 回到公司以后,他和热切期待的同事们复述了开标现场的情况,大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什么,他们只能沉下心来等待。 周经理也有些焦躁,等待的时间里上上下下找关系打听,不过招标方口风很紧,真真假假一时也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 等待结果的三天里风平浪静,以往如果中标,多少也会提前透露一点消息,赵楚耘的心情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变得越发沉重。 到第四天结果公示,办公室里静得几乎鸦雀无声,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短暂的窸窣话语之后,周经理走了出来。 赵楚耘在看到她几乎面无表情的样子时,心就凉了大半。 周经理没有开口,只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中标的是恒锐,他们失败了。 得知结果后有那么一会儿,赵楚耘站着,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眼前的景象被视网膜上斑驳的黑色蚕食着,他看不清,只听得到耳边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和一些失望的叹息。 邓容首先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赶紧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赵楚耘这才像被惊醒一般深吸一口气,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如此失态过,周经理看他沮丧的样子,特意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赵楚耘进了门刚坐下,周经理还没开口,他先抱歉地说:“对不起啊经理,我让您失望了。” “这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你不用道歉,公开招标本来就是有输有赢。”周经理了然地笑笑,调侃道:“你在可惜你升职的事?” 赵楚耘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地连连否认:“当然不是!” 不过要说不是,那肯定也是假话,他顿了顿,又说:“也不全是,团队准备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是失败了,我对不起您的信任,也对不起大家付出的时间……” “把项目交给你是我做出的判断,这是我的责任。”周经理向后靠在椅背上,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全力了,但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价格漂亮和方案好是一方面,有时候影响结果的因素还要很多,我们没做到,别人做到了,以后多注意也是一样的,不要只是盯着结果看。” “您说的对,经理,我就是心理上过不去这个坎……”赵楚耘低着头苦笑。 “咱们团队的氛围很好,这段时间加班赶方案大家也没什么怨言,这是你这个组长带头的功劳,我看在眼里,都很清楚,相信大家也是一样的。”周经理说:“偶尔失败一下也不算什么,吸取教训,下次再做得更好,我还指望你继续挑大梁呢。” 周经理的一番话完全出乎了赵楚耘的意料,他听着,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意。 他从毕业进公司就一直在周经理手下工作,周经理平时是个挺严肃的人,也不怎么爱笑,他刚来那几年,一度很畏惧这位直属上司。 他从没想过她会对自己委以重任,更没想到有一天,周经理会这样温声细语地开解自己。 赵楚耘其实也并非无法接受失败,只是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直在沿着一种中庸的,毫不起眼的方式走着,因而当机会难得地降临在面前,他太想抓住,太想证明自己了。 他亲生母亲不在了,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家人或爱人,他竟因为这样的几句话,有些眼眶发酸。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周经理。”赵楚耘咬咬牙逼着自己咽下那些情绪,说:“我会调整好状态继续工作的,谢谢您的信任。” “你想通了就好,哎,年轻人,受点挫折提高提高抗打击能力也是好的呀……” 周经理满意地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他再出去的时候,同事们都聚在他的工位附近,正在七嘴八舌地聊天。 “哎,当时我就生气了,饭都没吃和他大吵了一架,结果吵完了人家都不知道错哪了,把我给气的呀——” 小陈掐着腰,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男朋友的事迹,大家边听边点头,附和着分析形势。 “要我说就晾他几天!好好反省,没认识到错误坚决不能和好!” “就是,Alpha就是不能惯着……” 大家讨论地正热烈,小陈忽然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赵楚耘,说:“耘哥,你觉得呢?” 赵楚耘来得晚,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抱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态,还是说:“你们小情侣要互相体谅,不要怄气啊。” “好,那耘哥求情了,我就原谅他吧。” 小陈说完了,赵楚耘才意识到她就是在哄自己开心,也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大家,对不起啊……”他说。 “哎呦,这说什么话呀!”大家哄闹着把他拉过来,不由分说地摁到椅子上坐下。 “不就一个项目嘛,没中就没中,这次算他们运气好捡着了,下次我们肯定能找回来的。” “是啊,谁让咱们的实力摆在这呢,又不是没别的机会了,来组长,喝口水润润,振作起来啊!” 有个年长些的同事给他倒了杯热水,赵楚耘摸了摸杯壁,温度正好,隐隐地升腾起白白的热气。 他看着大家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抱怨,只有满满地热切安慰,让他感动更甚。 “谢谢,真的谢谢大家,”他真诚地说:“有你们支持,是我最大的幸运。” “嗨,咱都共事多少年了,还说这个呢。”邓容过来轻松地晃了晃他的肩膀,“得啦,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咱就专心摸两天鱼,高高兴兴等着放假吧。” “好呀好呀,说到这个,今天晚上我打算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有没有人一起啊?” “好啊!我去,下班咱们先去吃个饭,然后正好看电影怎么样。” “我也去!那咱们吃什么呀,火锅还是日料?” “怎么又是这两样啊,每次聚餐都这些,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计划着,一转眼,又齐齐地看向了赵楚耘。 “一起来嘛,耘哥。”小陈期待地说。 赵楚耘静静环视过围作一圈的同事们,他从前其实不常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他不擅长人多的场合,大部分时间都是借口不去的。 但近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总处在一种高压的状态里,他实在需要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好啊,”他笑着说:“那我也去。” 泄露人就是你 第二天是周末了,赵楚耘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快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今天天气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铺满了整个房间,晒得被子都暖洋洋的。 他起床洗漱后慢悠悠地吃了个早饭,然后开始大扫除,这段时间太忙很久没有收拾过家里了,扫地拖地换洗衣物,一通忙活下来,屋子里焕然一新,连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洗衣粉味道。 赵楚耘满意地看着房间里整洁的样子,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赵楚月。 不过这次倒没有了之前的烦闷,心里只剩下淡淡的释然感。 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只不过比预想的要激烈些而已,这世上再好的亲情也终究要随着各自长大而渐行渐远,更不要说他和赵楚月这样的半路兄妹了。 等过段时间,等到彼此都足够冷静了,他再联系她吧。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 他想着,看着安静空荡的房间,反而感觉平静。 不过他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下午,周经理一通电话就风风火火地打了进来。 她电话里的语气很严肃,但并没说是什么事,只是让赵楚耘马上回公司一趟,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耽误,只好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周末的公司空空荡荡,他刚进大门,周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把拽住他拉进了办公室。 “怎么了周经理,出什么事了?”赵楚耘看她紧张的样子也有些不安。 “今天上午,华宇置业实名举报我们把标书泄露给恒锐,通过不正当手段暗箱操作使其中标,委员会很重视这件事,现在恒锐的合同已经被叫停调查了。”周经理语气凝重地说。 “我们泄露标书?这怎么可能?!” 赵楚耘不敢置信,谁会做得出这样的事?公司里能接触到关键数据的只有他们团队的人,可大家没有不盼着中标的,怎么会干得出泄密的事。 况且这件事又是怎么和华宇置业扯上关系的,华宇同样是他们的老牌竞争对手,不过在综合实力上还是要比恒锐差一些,因此这次赵楚耘并没太把他们放在心上。 周经理看着赵楚耘震惊的反应,表情有些复杂,她眉头紧锁,问:“小赵,你是真的不知道泄密的是谁吗?” 赵楚耘摇头,他坚定地相信同事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华宇的举报材料里,指明泄露人就是你啊!” ———————————— 一整个下午,赵楚耘都耗在了公司里。 这件事影响很大,总经理、各部门总监、董事都来了,标书泄露非同小可,这不仅是丢了项目的损失,更是行业内的巨大丑闻。 熟悉的会议室此时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间审讯室,赵楚耘坐在长桌一侧,另一侧是公司的各路领导,他们背对着落地窗,脸色肃杀得可怕。 这样的场合,周经理显然是地位不足的,远远地坐在长桌末端,心焦地看着这一切。 “我再问一次,你确定你没有向恒锐,或者任何人透露过公司的机密内容吗?” 开口的是一个陌生面孔,或许是公司法务吧,赵楚耘没见过,但这个问题今天已经被变着花样地问了太多次,他也否认了太多次了。 “没有,我没有泄密任何内容,”他再次诚恳地解释:“我没这么做过,也没有理由这么做,这完全是诬陷!” “你没有泄密,那为什么华宇的举报材料里会有公司关于这个项目的完整标书?恒锐的报价又为什么和我们如此接近?”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痛苦地扶额,脑子几乎乱成一团。 他刚到公司时,周经理只来得及和他匆忙说几句就被安排进了会议室,他早饭吃的晚,因此中午也没吃,到现在六个多小时了,水米未进。 身体上的疲惫让他的精神更加糟糕,公司到现在连具体的举报材料都没有给他看过,只像已然完全认定他有罪一般地反复质问。 “因为这次的事件,公司在经济和声誉上都能蒙受了巨大损失,始作俑者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不仅仅是赔偿,甚至还有刑事责任,赵楚耘,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的回答永远只会有一个,我没有做出过任何损害公司利益的事。”他再次回答。 长桌对面的人看他不肯松口,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互相递了个眼色。 “其实你作为公司的老员工,这些年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公司肯定是愿意相信你的,”对面另一个年纪稍长一些,面目看起来相对和善的人开口,说:“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肯定要彻查到底,这件事,想必你可以理解吧。” 赵楚耘沉重地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配合公司的一切调查的。” 这场荒唐的质问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多,公司提出要检查赵楚耘的个人电脑,他今天没有随身带来,公司甚至还派了两个人和他一同回家去取。 往返的路上三人一路无言,赵楚耘坐在车里,感觉无形的目光像针扎一般萦绕在他周围,让他坐立难安。 回到公司,他配合地交出了几乎所有密码,他本身也没有什么秘密,除了赵楚月,他提前清空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不过赵楚耘觉得调查电脑的意义并不大,他虽然什么都没做,但站在一个泄密者的角度上,脑子有病才会用自己的电脑通过网络发送重要内容。 折腾完这一趟再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了,赵楚耘无比疲惫,想到昨晚的这时候还在和同事们其乐融融地吃宵夜,心情更复杂了。 其实他并不太担心调查结果,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没做过的事,不会因为诬陷就变成真的。 他反倒开始思索真正的泄密者究竟是谁,能接触到完整标书的人非常有限,都是常年相处的同事,他实在不愿怀疑任何一个人。 他们只是一家小型上市公司,发生这样的事或许会有新闻报道,但想必声量不大,公司在查清状况之前应该也不会大面积发布公告。 想到大家至少还能安逸地度过这个周末,赵楚耘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等待公司的调查结果了。 但两天以后,周一,调查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首先是举报材料中泄密邮件发送的ip地址与赵楚耘的电脑完全一致,其次,公司的技术部门在电脑里恢复了一封被删除的邮件。 这封邮件,理所当然就是附带了完整标书的泄密邮件。 他又回到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里,这次的人不多,四周的百叶窗被尽数阖上,赵楚耘看着那些被放在自己面前的“证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邮件的时间显示在一周以前,晚上十点四十八分,赵楚耘盯着那个日期,试图从记忆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是徒劳。 他那时连日加班,每天都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怎么可能清楚记住每晚做了什么。 他想要否认,可公司安保调出监控,那天晚上他七点半就下了班,屏幕里清清楚楚显示他把电脑装进手提包,然后离开了公司。 换而言之,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楚耘被这一连串的信息惊得说不出话,他抬眼看向桌对面的人,无一不是用看待叛徒的敌对目光盯着自己,连一旁的周经理,也终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事情开始时,她或许对他还有一丝信任,可现在铁证如山,她也只能选择相信。 “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嘴唇说:“如果是我,那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把标书泄露给恒锐,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恒锐当然许诺给了你一笔丰厚的报酬,一笔巨大的,数额可观的费用。”为首的男人冷静地说。 “我都把标书发给他们了,那怎么着也该收个定金吧,”赵楚耘顿了顿,说:“可我并没有收到过任何一笔钱。” “对于你个人账户的调查也在进行,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男人说:“况且也不一定就是转账,支票、现金,难以被直接察觉的支付方式有很多。” 赵楚耘听着,越发觉得荒谬,苦笑一声,说:“我既然这么聪明,那又怎么会干出用自己的电脑发邮件的蠢事?” 男人不说话了,只是眉头紧锁地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到目前为止,这整件事疑点颇多,赵楚耘不清楚是否存在ip造假的手段,又或者诬陷者本就在公司内部推动着一切,他不得而知。 可这个诬陷者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一封举报信让两家最有希望中标的公司全部下场,谁能获益?是华宇吗? 可这个项目废标已是板上钉钉,规范重整后再次招标还不一定会有谁参与其中,华宇又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可以中标呢? 翻来覆去,赵楚耘竟然连一个最大获利者都找不到。似乎有人只是在单纯地使坏,只是为了搅浑这一潭水,而布下了这一切。 或许他还有更深远的计划和考量,而赵楚耘,只是他“伟大”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倒霉牺牲品而已。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绝望更是加深了一分。 “我们的调查还会继续,赵楚耘,希望你能保持配合,但在此期间,公司会暂停你的一切工作,请你静心等待调查结果。” 男人最后总结道,盖棺定论,赵楚耘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他勉强拖动着麻木的身体离开会议室,他今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四肢却比周六时还要僵硬不少。 现在是上班时间,所有同事都静静坐在各自工位上,他们想必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赵楚耘出来,想看又不敢看地犹豫着投来目光。 那一道道锐利的目光里,有疑问,有关切,有好奇,但除此之外,赵楚耘看得出掩藏其中的质疑与不信任。 纵使他坚信大部分同事都是相信自己的,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终究无法回到彼此毫无芥蒂的时候了。 无论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赵楚耘清楚,自己在公司的生涯算是走到了尽头。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邓容是第一个耐不住,就要起身过来,赵楚耘按下了他的肩膀,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顶着个“泄密者”的身份,赵楚耘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于是他选择了不解释,只是摘下工牌放到桌面上,然后只身离开了公司。 他觉得委屈 回到家以后,赵楚耘忽然陷入一种巨大的迷茫之中。 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四周,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他没有工作了,不是辞职,不是裁员,而是这样一种出人意料又毫不体面的方式。 不管真相能不能查清,可与这样的巨大丑闻牵扯在一起,他在行业内几乎再也不可能找到工作了,他通不过任何公司的背调。 况且如果查不出真凶,他只能一人扛下泄密的责任,他大概率会被追责,面对一笔很大,很大的赔款。 以北京的生活成本,他的工资根本攒不下来多少,工作这些年的存款只怕是杯水车薪,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求助于那个他努力划清界限的家吗? 他的心脏有些麻木,伤心,愤怒,什么情绪都调动不起来,像是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只凭生理本能活着。 赵楚耘从周六开始就没怎么正经吃过饭了,这会儿胃传来隐隐阵痛,他才想起来是该吃点什么了。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把蔫得不像样的上海青,他捡出来扔了,起锅烧水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挂面。 只是他依旧没什么胃口,把面胡乱扒进嘴里,胃还是不舒服,他也懒得管了,倒头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可也醒不过来,他做了很多个混乱怪异的梦,挣扎良久,才终于睁开了眼。 赵楚耘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外面的天全黑了,他浑身是汗,却通体生寒,冷得几乎要发抖。 他就这么待在黑暗的房间里发愣,头晕脑胀,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痛苦,可他不为所动。 坐着坐着,就当赵楚耘几乎要再度睡着的时候,玄关处的大门传来声响。 片刻,防盗门被打开了,有什么人进了门来,那人在门口迟疑了半秒,随即伸手摸上墙面,打开了客厅的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赵楚耘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马上眯起了眼。 他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了,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好半天,视觉慢慢回笼,他才终于看清了玄关站着的人。 是赵楚月来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呆愣地注视着她,毫无反应。 赵楚月看他怔住的样子,还以为他不想见到自己,有些尴尬,赌气地“哼”了一声,说:“干嘛,不欢迎我来啊?” 她手上还拎了一个纸袋子,不像往常那些包装浮夸的礼物,倒像是餐盒。 赵楚耘站了起来,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楚月——” 他张了张嘴,而那简短的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硕大滚烫的眼泪,也紧跟着砸了下来。 他鼻子发酸,一开口,竟然先哭了出来。 他这反应显然也把赵楚月吓了一跳,她顾不上赌气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几步过来,捧起了赵楚耘的脸。 “哎呀,你这,你…你哭什么呀,看见我来这么激动吗?”她胡乱地用手指去抹他的眼泪,却是徒劳,赵楚耘哭得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发不可收拾。 赵楚耘觉得委屈。 委屈,他从小到大很少产生这种情绪,没人疼的小孩,委屈向来无意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今天,在看到赵楚月的一瞬间,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悲伤、无奈、绝望,所有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堵不住,压不下。 过去整整十叁年的相处,除了在床上,赵楚耘没有在她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赵楚月进门连外衣都还没脱呢,但他等不了了,他一秒都不想等,主动环上她的背,就这么哭了起来。 “我搞砸了,楚月,我搞砸了……”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什么搞砸了呀,多重要的事值得哭成这样,嗯?和我说说?”赵楚月环着他的肩,耐心地哄着。 赵楚耘没回答,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抱着她一味地流泪。 赵楚月也是难得地善解人意起来,她没有追问,就那么安静地拥抱着,等着他发泄完情绪。 他们两个人贴得很近,抱着抱着,赵楚月又发现又什么不太对劲,赵楚耘太烫了。 她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烫得吓了一跳,赵楚耘不仅情绪不对劲,身体状况也不太对劲,浑身又热又软,站都站不住,几乎要挂在她身上了。 “哥,你发烧了?” 赵楚月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赵楚耘哭完了,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多大人了,生病都不知道,也不好好照顾自己。”赵楚月语气有点抱怨,但还是赶紧扶着人送进了卧室的床上。 赵楚耘回家连衣服都没换,赵楚月还得先把他的衣服扒了,好在这事对她来说也算得心应手。 不过她对于如何照顾一个发烧的病人实在没经验,把人放倒盖好被子,就想出去打个电话问问,但她刚要起身,赵楚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甚至都坐起来了,滚烫的手掌紧紧贴着赵楚月的手腕,急切地问:“去哪?楚月,你别走……” 就这么一下,赵楚月的心都要化了。 进门半小时不到的工夫,她早把先前赌气的想法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们两个人之间,赵楚耘总是那个无限包容的长者角色,他从没有展露过如今这样脆弱、可怜的神情。 她几乎是站在原地缓了两秒钟,才恢复神智,又把人按回了被窝里。 “不走不走,我哪也不去,今天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她柔声细语地说:“哥,告诉我药箱在哪里,你发烧了。” 赵楚耘思考一下,迟缓地说:“电视柜,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那我现在要去找体温计了,你等我一下,最多一分钟就回来,好不好?” 赵楚耘将信将疑,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赵楚月抓紧时间去客厅里找了药箱出来,翻出体温计给人夹上,等了几分钟拿出来一看,叁十八度四。 这都是高烧的范围了,她把箱子里的药全倒出来,对着手机一样一样的查,最后锁定了个对乙什么酚的,又仔细看了遍说明书,才确定是退烧的没错。 赵楚耘一直昏昏沉沉的,只听得见身边有人在窸窸窣窣地翻东西,进去又出来的,他也没力气管。 过了一会儿,赵楚月拍了拍他的被子,叫他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床头柜上摆了几只餐盒,赵楚月坐在一边,捧着碗。 “你得吃药,先吃点东西。”她从碗里舀了一勺什么送到赵楚耘嘴边,他低头一看,是海鲜粥,便扭过了头去。 “我没胃口,不想吃。” “那你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上顿饭?赵楚耘思索一下,糊弄道:“也没多久…可能,下午一两点钟吧。” “一两点钟?现在都九点多了!不行,不能不吃,听话,多少也要吃几口。” 赵楚月不依,放下东西强势地把赵楚耘从被子里捞了出来,但贴心地拿了另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赵楚耘看着她围着自己认真忙活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还知道空腹不能吃药啊?” 赵楚月闻言,略感无语地说:“你当我是外星人啊。” 赵楚耘本想自己拿勺子吃饭,奈何实在烧得手上没劲儿,最后还是靠投喂完成了这一餐。 其实被人喂饭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像赵楚月这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照顾人经验的,东一勺西一勺,搞得赵楚耘边吃边擦,下巴都蹭红了。 他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还能被赵楚月伺候上。 “你多吃点,这东西没什么营养,吃了也不顶事,”她叹气,说:“没办法,其他菜都太油了不好消化,只能凑合一下了。” “为什么打包了吃的过来啊?”赵楚耘问。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赵楚月语结,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想着你天天忙工作加班不好好吃饭,给你加个宵夜。” 听到“工作”两字,赵楚耘脸色微变,随即自嘲地苦笑一下,轻声说:“以后应该就不用忙了……” 赵楚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的反应也大概猜得出是工作上出了问题。 “没关系,不忙多好啊。”她笑着又喂了一勺进他嘴里,揭过了这个话题。 吃过饭以后,赵楚耘终于吃上了药,药效发挥得很快,十几分钟的工夫,他又再度昏沉了起来。 他开始觉得很冷,裹紧被子缩成一团也无济于事,赵楚月收拾完餐具回来,就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 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脱下外衣,也爬进了被子里。 Alpha的体温通常要比Beta和Omega高一些,她一躺下,赵楚耘就像找到了目标似的,本能地朝她蹭了过来。 赵楚月胳膊一伸把人抱进怀里,紧紧拥着。 “冷……”赵楚耘意识不清地呢喃,整个人倚靠着这唯一的热源。 “嗯,我在这呢,一会儿就不冷了。”她轻声回应。 从小到大,多少个无言的夜晚,赵楚月都是这样睡在赵楚耘怀里的,她很喜欢这样,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哥哥,比起妈妈,比保姆阿姨,都更能给她安全感。 而如今这样姿态的调转同样给了她莫大的满足感,赵楚耘回来了,他又回来了,回到了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小角落里。 他睡着,又把头蹭向赵楚月的方向,梦呓般地说了句:“别生我的气了……” 赵楚月一愣,随即把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她望着泛着窗外路灯冷光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偏那么犟,”她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赵楚耘在她怀里,那就是她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谁也别想抢走。 有人依靠原来是这种感觉 赵楚耘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或许是前段时间的种种积攒了太多压力将他一次性压倒了,这一场高烧来得又凶又急,猝不及防。 他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暖色,不似他家灯光的色调,稀里糊涂地坐起来,发现四周的陈设好像是酒店,又似乎有些眼熟。 赵楚耘茫然地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里是赵楚月常驻的酒店。 赵楚月早就不住在家里了,她一年到头待在北京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不去赵楚耘那的时候,就住酒店里。 说起来,赵楚耘还有这里的房卡,只不过实在不常来,他对这也不太熟悉。 但他是什么时候被挪到这里来的啊? 赵楚耘从床上下来,还是有点头晕,他看到床边立着一台吊瓶架,一低头,手背上果然贴了止血胶带。 不过除了头晕以外,他身上倒是没有丝毫的不适,睡衣是新的,床单被子干干净净,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收拾过的。 他没再多想,推开卧室门就出去了,果然,赵楚月此时此刻就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躺得很随意,上半身斜倚在沙发扶手上,两条腿交迭着跷在茶几上,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听见身后的动静,赵楚月像听到上课铃似的飞快回头,看到站着的赵楚耘,马上露出一个无限欣喜的笑容。 “哥,你醒了!” 她鞋都没穿,从沙发背上一步跨下来跳到赵楚耘面前,然后非常顺手地摸上他的额头。 “嗯,彻底退烧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怎么在这啊?”赵楚耘问。 “你病了啊,你家小区人多眼杂我进出不方便,为了照顾你,就把你搬到这来了。”她说着,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你不知道你病得多吓人啊,一连三天高烧不退,你又不醒,最后只能消炎药和葡萄糖一起挂,好不容易温度才降下来的。” 他们时隔半个月再度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赵楚耘静静看着她,发现她好像瘦了一些,脸颊上的肉更少了。 “辛苦你照顾我了,楚月。”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赵楚月顺势握住他的手,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才几天没见你啊,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怎么想的……”她语气有些抱怨。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温存了一会儿,突然,赵楚耘想起了什么,开始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 “我的手机呢,我几天没醒,肯定有人找我了。” 公司里的事还没有定论,他病了这些天,无论好坏事情或许已然发生了转机,就算没有,同事们肯定也有人联系他的。 大家都知道他是独居的,这么久不回消息,要是误以为他出事了报警了,那可就麻烦了。 “别找了,你倒下第一天它就响个没完,我给你关机了。”赵楚月理所当然地说:“你在担心工作的事吧,没关系,我帮你处理就好了。” “处理什么?”赵楚耘一头雾水。 “就你什么泄密那个事啊,我让公司法务去和你们领导对接了,这两天一直在办呢,你不用担心了。” 赵楚耘脸色微变,迟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他那一晚残存的记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赵楚月详细说了公司发生的事,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想到了林千夕,难道说…… 可赵楚月一脸无辜地说:“你告诉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你生病的时候呗,你发着烧还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多话呢,气人吧,喂药喂不进去,话一点不少。”她耸肩,说:“你们公司也算有点名气了,这么大的事,再详细的找个业内的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赵楚耘还是有点不相信,他垂下眼,说:“不是我,我没做那种事。” “我知道,我当然信你。”她柔声说:“律师和我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你们公司手里那点材料连证据都算不上,他们根本没法定你的罪,就是想找个人把这事背下,毕竟在你们行业内也不算小新闻了。” 赵楚耘无言,神色有些黯淡下去。 “等你再恢复几天,我安排你和律师见一面,你和他说一下事情的具体经过,后面你就不要管了,民事案件最多赔点钱,一切都由我来帮你处理。” 赵楚月说着,有点生气地皱眉,“你们公司领导真是眼瞎了,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家的人。” 她这幅忿忿不平的样子,倒像极了狗血小说里柔弱主角的霸总靠山,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一排豪车开到公司门口,大手一挥收购,让所有欺负过主角的反派瑟瑟发抖。 赵楚耘被自己脑子里的画面逗笑了,连刚才阴郁的心情都一扫而空了。 有人依靠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从没想过要依靠赵楚月的权势获得什么好处,哪怕她不姓赵,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可以倾诉,可以分享情绪的感觉如此美好。 其实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无条件相信自己,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他摩挲着赵楚月的后背给她顺毛,说:“肯定也不是故意针对我,都是公司集体的决定,别气了。” 赵楚月没回答,牵着赵楚耘的手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一言不发地去了吧台倒了杯水,从冰箱里拿出一只柠檬,切片,丢进杯子里,然后端给了沙发上的人。 赵楚耘看着杯子里一边厚一边薄的柠檬片,赶紧接了过来。 赵楚月忙活完了,也挨着人坐下,软软地靠在赵楚耘的肩膀上。 “我就是心疼你,每天那么辛苦,公司也不念你的好。”她闷闷不乐地说:“那天要是我没去,你怎么办,谁会发现你生病发烧了?你一个人在家烧傻了也没人知道。” “一个人住就是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啊。”赵楚耘笑笑。 “所以说,去上班也没什么好的呀。”赵楚月来了精神,认真地说:“你看你平时也没有太大消费,信托的钱不资助那什么福利院绰绰有余了,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给你,多少都不是问题。” “这不是钱的事,可是不工作我干什么呢?” “干什么不好,旅行、运动,或者发展点兴趣爱好,不工作的人多了去了,大家都过得很充实啊。” 赵楚耘都不知道这是他们第多少次聊到工作的话题了,但不同的是,从前每次他都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今天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他总是执着于工作,总希望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拼出点什么,而现实却是,一无所成。 “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以后的事,楚月,”他低声说:“我们可以先不讨论这个吗?” 赵楚月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有些尖锐了,赶紧转移话题。 “好,好,不说这个了,”她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回家了,住在我这里,转换一下心情。” 赵楚耘沉默了片刻,答应了。 即使他总是很不愿意麻烦赵楚月,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非常需要暂时远离熟悉的一切。 于是他就这样留在了酒店里。 他连一趟家都没回,赵楚月似乎笃定了他一定会留下,竟然在他还病着的时候就把他家里的必需品搬了过来,其余穿的用的一应买了新的,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 赵楚耘这次病得确实厉害,退烧以后又两三天才彻底恢复,不过他不想等,硬是戴着口罩和律师见了面。 他在律师那里才第一次完整的看到举报材料,与公司列举的也大差不差,养病的几天他又仔细回忆了开标前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律师。 他的电脑向来是上下班随身携带的,唯一一次疏漏,就是大意落在咖啡厅的那次。 不过因为电脑有密码,取回时也没有发现异常,所以当时他并没太放在心上。 他和律师们事无巨细地讨论了大半天,期间赵楚月一直在房间里陪着,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又看看楼下的河。 年关将近,她早早结束了这一年的工作,开始了久违的放假状态。 赵楚耘忙得上头没顾及她,到晚上律师走了才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个大活人,想起赵楚月一整天和他说了不下十次“吃饭”,都被他含糊地敷衍过去了。 他着急忙慌地出去,却看见赵楚月平静地坐在餐桌前,微笑着托腮看着他。 “忙完了?快来吃饭吧。” 她语气温和,面前的桌上是准备好不知多久的饭菜,竟然就这么一直安静地等着。 这段时间,赵楚月简直“善解人意”到了和从前判若两人的地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让赵楚耘甚至觉得不太真实。 可他也看得出她是为了照顾自己努力克制情绪的。 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笑脸,赵楚耘心底逐渐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就要这样黯淡的月亮 彻底病好以后,赵楚耘见了邓容一次。 他们还约在公司附近一家常去的餐厅,只是一周多没见,一切全天翻地覆的不同了。 邓容感慨颇多,一见面就拉着他长吁短叹,赵楚耘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信自己,如今终于放下心来。 “这事儿也是真他妈邪乎了,怎么丢个电脑就能把文件泄露出去,还一下泄给两家,到底是谁干的啊?” 邓容费解地自言自语,往嘴里丢了两颗牛肉丸。 “不清楚,华宇那边不承认有人泄密给他们的,坚持说收到了匿名邮件,发件的是境外ip,也追查不到究竟是谁。” “骗鬼啊,谁有病给他们匿名发邮件,做好事不留名?”邓容不屑地嗤笑一声,说:“我看这事八成还是咱公司内部的问题,估计是上边那群人起什么矛盾了,要拿丢项目作文章,才让你成了替罪羊。” 赵楚耘和他的想法基本一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可能吧,但也很难找到证据了。” “哎,你说这事闹得……”邓容向后倚在靠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临近春节,大家各自忙着置办年货,虽然是周末但店里的人并不多,赵楚耘看着墙上闪烁的霓虹灯招牌,犹豫再叁,还是开口。 “公司里……大家都怎么样?”他问。 邓容闻言,先是沉默了两秒,才说:“没怎么样,就还是正常上下班,打工嘛,也不影响什么。” 他显然是清楚赵楚耘想问什么的,顿了顿,又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信你,同事们大多数也信你,但你也知道,不是人人都那么了解你的……” “我明白。”赵楚耘苦笑着点头。 “你不在这段时间,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也不敢太光明正大的说,公司现在挺忌讳这事的。”邓容说:“我就在茶水间听着一回,那回小陈也在,她那个暴脾气呀,一下就冲进去和他们吵起来了,哎呀我拦都没拦得住,哈哈。” 他干笑两声就停了,也笑不太出来。 “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周经理也走了。” “什么?为什么!”赵楚耘震惊。 “这事牵连得挺广的,不光周经理,还有几个总监,一连串的都受到影响了,总公司年后应该会有新的安排,暂时还不太清楚。” 听了这些话,赵楚耘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他想到周经理,她虽然严厉,却是那样一个精干又有能力的人,她给了自己如此宝贵的机会,而自己却辜负了她的信任,甚至拖累了她。 虽然这件事或许还有内幕,但也不能排除就是他落下电脑才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况且如果他不犯出那样的低级错误,或许栽赃者就根本无机可乘,这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是我连累了周经理,也连累了大家,我对不起你们……”他懊悔地说。 “别这么说,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幕后栽赃那人干的嘛!”邓容摆摆手,他看着赵楚耘自责的神情,就想赶紧转移话题,问:“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你找那律师是什么人呐,那气场那气势,一进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领导们的气质都矮了半截啊!” 处理这次事件的律师是赵势开公司的,赵楚月说本来想用经纪公司的法务,但考虑到他们可能更擅长这类业务,还是舍近求远了一回。 公司法务下场,赵势开就肯定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是我一个亲戚家公司的律师团队,听说了我的事,就过来帮帮忙。” 赵楚耘想含糊过去,但邓容可不会轻易放过,挤眉弄眼地说:“知道知道,一到关键时刻就跳出来的远房亲戚,女方那边的亲戚吧?” 赵楚耘笑笑没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挺好的,就该这样,让那帮孙子知道知道你也不是软柿子随便拿捏,惹了你算是踢到钢板上了。”邓容义愤填膺地说。 “我只是不想对我没做过的事负责而已。” “是啊,凭什么呢。”邓容说着,目光也飘向了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又问。 这是个相当严肃的问题,这次事件的影响不小,即使公司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控诉赵楚耘泄密,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舆论向来是不需要证据的。 “还没想好,但可能会离开北京吧。”赵楚耘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可你家在这里。” “是,但是,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赵楚耘平静地说:“可能会往南方走,广州,或者深圳,总是要工作的嘛。” 邓容转回目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楚耘刚毕业进公司那年,邓容才叁十岁出头,那一年他女儿刚刚出生,周经理敲敲他的桌面,说这是新来的实习生,你带一带。 他是眼看着赵楚耘步入职场,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一步一步长成现在这样可靠的模样的。 他们一同做过无数个项目,加过无数个班,在许多个深夜里喝酒聊天,聊起生活、婚姻、同事、篮球,他们之间也算是忘年交,他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 可一转眼间,赵楚耘竟然就要离开了。 他们看着彼此,眼眶都有些发酸,赵楚耘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不善言辞交际简单,邓容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相信他们的感情并不会从此中断,可未来天南地北,终究不再是可以随时见面畅饮的关系了。 他失去了林千夕,现在连邓容也要渐行渐远。 赵楚耘强忍住鼻酸,勉强笑着举杯,碰了碰对面人的杯沿。 “还会再见面的,”他说:“到时候给你带南方特产。” “我记着你的话了,你可别忘了啊。”邓容哽咽着举杯。 他们一顿饭吃到了很晚才散场,邓容喝得七荤八素,赵楚耘拿他的手机给他老婆打了电话,又亲手把人送上出租车,这才放心离开。 他大病初愈,因此喝得并不多,大部分是果汁,晚上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几分。 路上的车零零星星呼啸而过,赵楚耘站在深夜的十字路口眺望,向左是赵楚月的酒店,向右是回家的方向。 他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一边是薄薄一张房卡,一边是一串钥匙。 他忽然有些迷茫,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不知该去向何方,似乎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赵楚耘抬起头看向夜空,想起大人们哄小孩时会说的“人死之后要变成天上的星星”,开始努力张望。 他其实没听过这样的谎话,秦美云去世的时候他都十五岁了,他早知道死亡是多么冰冷残酷的事实,他不需要童话,也没有过童话。 但不知为何,今晚,他很想在星星之中找到属于他妈妈的那一颗。 只是深沉的夜幕被城市无尽的灯火照亮,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丁点星光。 在这一片颓唐的灰暗之中,一轮弯月正直直的挂在他的头顶。 它没有满月时那么大,那么亮,它挂在天上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细细窄窄,无人问津。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月亮的,大家爱她皎洁温柔,喜欢她圆满美丽,没人会想要这样尖锐残缺的月,人们在夜空下来来往往,甚至无人为她驻足。 可偏偏赵楚耘喜欢。 他不要又大又圆的月亮,那些人人都喜欢想要的东西,他抢不过;他就要这样阴沉黯淡的月,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抬头太久了,酒劲上头,有些站立不稳,踉跄地后退一步。 就在几乎要向后摔倒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揽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仿佛是错觉,赵楚月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赵楚月的声音有些焦急。 赵楚耘眨眨眼,没有回答。 “吃饭到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幸好我……”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赵楚耘捧起她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对她的爱在这一夜达到顶峰 赵楚耘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赵楚月下意识后退半步,但没有挣开这个吻。 他们从没有这么大胆过,深夜时分虽然行人寥寥,但这毕竟是在大街上,赵楚月连帽子都没有戴。 几米之外的承风坐在驾驶座上,人都快吓傻了。 赵楚月虽然完全背对着他,把赵楚耘挡得严严实实,但这样的姿势,脸侧绕上来的两只手,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该马上下车去阻止的,但他不敢,他甚至分不清“赵楚月在大街上接吻”和“赵楚月在和她亲哥接吻”这两件事哪个更可怕一点。 好在这个吻的时间并不长,赵楚耘不打算深入,很快移开嘴唇,静静看着她。 “怎么啦,”赵楚月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问:“不开心吗?” 赵楚耘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感觉……很想你。” 赵楚月闻言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亮。 “才几小时不见就想我了,你有这么爱我啊?” “是啊,”赵楚耘认真地说:“我爱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赵楚月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这样的话他从前也说过不少,不过大多是自己逼的,赵楚耘是个在感情上略有些古板的人,不常把喜欢啊,爱啊的挂在嘴上。 可这是什么爱?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爱吗,还是情人之间的爱,是亲情,还是爱情? 赵楚月从前并不在乎这份爱的定义,她只需要赵楚耘爱着她,永远陪着她,可现在,她突然很想要一个答案。 她嘴唇轻颤,却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赵楚耘是不会给她答案的,她心知肚明。 她拉着他上了车,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往酒店赶,承风开着车一路上连眼睛都不敢转,生怕从后视镜里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一回到房间关上大门,两人就急不可耐地吻在了一起。 这大概是赵楚耘有史以来最热情的一次,从易感期到现在一个多月,两人别说做点什么,就连好好坐下来说话都没有几次。 他们经历了争吵、冷战,但最后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彼此身边。 赵楚耘把人推倒在床上,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得七零八落了,俯身上去就要继续接吻,赵楚月却忽然偏头躲开了。 她抵着赵楚耘的肩膀把他推开,故意坏笑着问:“不是要和我保持距离吗,哥哥?” 赵楚耘一愣,脸骤然红了。 他当真了,眼神不自然地飘忽着,结结巴巴地说:“呃,那…那我,我们就……” 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得赵楚月大为开心,马上抱住他的腰,一个转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哥。”她笑着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赵楚耘被亲了,才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半恼地拍了始作俑者一下。 这一晚过得可以说有些疯狂,赵楚耘大病初愈,体力还有些跟不上,但他不肯停下,肆无忌惮地尽情索取着。 赵楚月总说他是不能喝酒的,一醉就无法无天,可他觉得自己今晚一直很清醒,他从没有这么清醒过,被快感侵袭大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醒地意识到,他想要她。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在他最孤立无援,最绝望痛苦的时候,只有赵楚月还陪着自己。 她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仅剩的唯一牵绊了。 他对赵楚月的爱和依赖,似乎在这一夜达到了顶峰。 ———————————— 三天以后,他们飞了往美国阿斯彭,正式开始度假。 赵楚月从小运动神经就很发达,中学时每逢假期便和纪语元结伴冲浪滑雪,就这样一直持续到赵楚耘到来,才换了对象。 赵家并不会在娱乐条件这样的小事上区别对待,赵楚耘自从到了家里,赵楚月去哪他都是跟着一起的,只不过他并不擅长运动,也从没接触过这些,所以总是“玩”得很煎熬。 这一次去阿斯彭,也是纪语元邀请的,她早半个月就到了,每天乐不思蜀地给赵楚月发消息炫耀。 这里的温度要比北京还低一些,赵楚耘都快裹成粽子了,费解地看着赵楚月穿件薄羽绒就能面不改色地出门。 他们住的是独栋的度假木屋,这里三面环树,视线所及几乎看不到其他住宅,只有远山和茫茫雪原,隐私性极好。 赵楚耘有段时间没见过纪语元了,老远就看到她站在门前迎接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欢迎欢迎,路上顺利吧,你们运气不错,上周这地还天天下雪呢。” “北京天气倒是不好,起飞延误了四个多小时。”赵楚月说。 “没办法啊,雪季嘛,我提前一年多才订到这里,你沾我光了知道吗。” 两人实在太熟了,甚至都懒得寒暄,纪语元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赵楚耘,笑眯眯地打招呼。 “哎呀,哥哥来了,好久不见了,难得看你俩一起出现啊。” 她和赵楚月同岁,从刚认识起,就一直开玩笑地跟着她叫“哥哥”。 “好久不见,”赵楚耘客气微笑:“假期没什么事,就跟着楚月一起来了。” “是呀,有空就要多出来玩玩,老在北京待着有什么意思嘛。” 她说着,往后退一步,把手搭在身旁女孩的肩上,介绍道:“这是Aria,我女朋友,楚月见过了,哥哥应该是第一次见。” 被叫做Aria的女孩轻轻点头,优雅又礼貌地微笑着,说:“您好,初次见面,我听Zoey和楚月提起过您。” 她一张脸长得小巧精致,个子不高,留着到肩膀的卷发,围了条雪白的羊绒披肩,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似的。 更惊人的是,赵楚月上前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 赵楚耘有些意外,赵楚月向来对外人不是很热情,她都能主动拥抱的人,身份想必不会简单。 于是他也礼貌地点头,微笑着回应了。 进屋的时候,Aria走在最前面,纪语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两人落后了一点,赵楚月悄悄凑近他耳边。 “那是亿泰的三公主。”她小声说。 赵楚耘惊讶地看向她。 “纪语元追了好长时间呢,最近才答应的。” “那她是为了她家的……” 赵楚月摇摇头,表情颇有几分无语地说:“纯爱情,可怕吧。” 赵楚耘的震惊丝毫未减,转头看向两人的背影,肃然起敬。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一早就前往雪场,赵楚耘的技术比上学时还退步了不少,几趟下来就摔得七荤八素。 但赵楚月比起从前倒是有耐心多了,虽然赵楚耘身边一直有教练陪着,但她也跟在不远的地方,见他倒了就凑过来扶他。 就这么在初级道折腾了几天,赵楚耘终于看不下去了,拦住她,让她别管自己了随便玩去。 “但是我担心你啊。”赵楚月委屈地说。 “担心什么啊,这点斜度又摔不坏,”赵楚耘摆摆手,说:“再说我这还有教练呢,别管我了。” 金发碧眼的教练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非常适时地用力拍拍胸脯,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笑容。 赵楚月恋恋不舍地走了,走以前还在远处眺望了他好一会,才放心离开。 他们最近实在有点亲密过头了,赵楚耘滑雪的时候还在脑子里盘算,这似乎是毕业后两人连续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不仅仅是长,更是不分昼夜的粘在一起,同吃同睡,早上睁眼是她,晚上闭眼还是她。 就是从前住在家里,他们也没有这么正大光明过。 赵楚耘甚至已经不避着纪语元了,他知道避也没什么意义,她不可能对他们间关系一无所知。 其实大概有很多人都察觉到了他和赵楚月的畸形状态,比如辛武、承风,人人都有眼睛,谁也不是傻子,赵楚耘更不想自欺欺人。 不过所幸大家都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 赵楚耘没多久就体力告罄,和教练打过招呼,回到了休息室。 他一进去,发现Aria也在。 他这下倒是有点后悔了,如此尴尬的情形,他宁愿在雪场上再消磨一会时间。 Aria看起来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柔弱Omega,似乎也对运动兴味缺缺,此刻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电脑,见到赵楚耘进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赵楚耘尴尬地应了,硬着头皮坐到了她临近的沙发上。 屏幕上播放着不知哪国的新闻节目,Aria放下电脑,目光转移到了赵楚耘身上。 “看起来您也不擅长滑雪呢,”她笑起来,说:“我还怕只有我一个人玩不来,拖了你们的后腿。” “怎么会,既然是度假肯定要放松为主,重在参与。” “您到这边,气候还适应吗?” “还可以,北京和这里也差不多,没有暖和多少。” “这样啊……”Aria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说:“我有快十年没回国了,都不记得家那边天气怎么样了。” 关于Aria的情况,赵楚耘并不清楚,但亿泰集团的大名如雷贯耳,其当家人数十年花边新闻不断,各路继承人竞争激烈,是个公认关系复杂的大家族。 赵楚耘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无言地看着她。 不过Aria情绪转变得很快,马上再度恢复到那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说:“其实我听Zoey提过一些您家里的事,说起来有些冒犯,我以为同父异母的兄妹间会有隔阂,没想到如今一见,您和楚月的关系会这么好。” “我到家里的时候比较早,那时候楚月还小。” 虽然不是很想提及家事,但赵楚耘还是礼貌回应了。 “我只有一个弟弟,但好多年没见过了,”Aria顿了顿,说:“哥哥姐姐倒是不少,不过嘛,他们也不怎么想见到我。” 她用一种非常平淡的玩笑语气说着,好像在谈论一桩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琐事。 赵楚月说她是“三公主”,那想必那些哥哥姐姐们都是那位当家人在外播种下的私生子了。 赵楚耘不清楚她和自己说这些的用意,似乎有些交浅言深了。 “血缘不一定能带来感情,相处不来就保持距离也不错。”他附和道。 听完他的这番话,Aria笑容更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您似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赵楚耘一头雾水,问:“怎么不一样。” “嗯,就是嘛……”她曲起手指抵在下巴上,慢悠悠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很难养出正常孩子的,您不一样,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解释完了,赵楚耘反而更迷糊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Aria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原因,他总觉得她的话非常费解,并且语法奇特,虽然是中文,但连在一起根本听不懂。 不过他无意去真的理解她的意思,他对赵家从没有过什么归属感,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同一类人,更不在乎那些豪门争斗的内幕。 他只是想经营好自己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再陪陪我好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时好时坏,动不动就是大雪封门,他们就懒得出门了。 赵楚月对这种情况接受良好,本身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度假了,但纪语元憋得不行,只好提着桶去后院的那条河里钓鱼。 这栋建筑房间很多,二楼的生活区域可以完全分开,因此四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赵楚耘还是和赵楚月一起在床上犯懒的。 她一年到头也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远离了无穷无尽的拍摄、通告,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安逸地窝在床上看雪。 傍晚时分,他们围坐在起居室的壁炉前,赵楚耘在翻一本从书房找来的大部头,他的英语没那么好,全英文读得有些吃力。 他看久了,半天没理赵楚月,被后者不满地抽走书,不由分说躺在了他的腿上。 赵楚月刚洗过澡,柔软的长发还泛着凉丝丝的潮气,瀑布一样地流到地板上,铺成一片。 赵楚耘用手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赵楚月从小就对这个异常受用,用手扒着他的膝头,静静闭上了眼。 每到这个时候,赵楚耘总觉得赵楚月像某种大型动物,比如一只长毛的狮子,或者大猫,而自己则是正在给她梳毛的饲养员。 这狮子醒着的时候脾气不太好,有些暴躁乖张,可你要是顺着毛摸过去,她又变得很听话,会温驯地卧在你怀里打滚。 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她的脸上,在睫毛下投出一小块跳动的阴影,赵楚月微微眯缝着眼,用小指去勾住赵楚耘的手指,紧紧攥在手里。 好漂亮。 这样一张任何人都会赞叹的,绝对美丽的脸,和如此暧昧的小动作,赵楚耘的心跳莫名的越来越快,让他甚至有些缺氧。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可心脏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让他不知所措。 而赵楚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无措,她转过来,用手肘撑起身体向上攀爬,勾住他的脖颈,一言不发。 她用一种自下而上的视线凝视着他,头发如同一张丝线密织的网,而她自己则是蛊惑人心的水妖,亟待将猎物拖入水底。 赵楚耘无力抵抗,迷迷糊糊地被压倒,一头扎进她的海里。 事情总是会演变成这样,从温馨的相处时光到干柴烈火,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假期的这段日子实在过得幸福到有些荒唐的地步了,赵楚耘整个人像被泡进了蜂蜜罐子里。 只有那么一次,他忽然想到了林千夕,回想起了她做出的那些事,他想问她,可一对上目光,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吧,何必真的为了一个“外人”去惹得赵楚月不开心呢。 赵楚耘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态什么时候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国外过春节,早上一睁眼春晚就已经开始了,四个人虽然全都心不在焉,但还是整整齐齐地聚到了一楼客厅。 Aria依旧是那样万年不变的完美笑容,第一个出现在了沙发上。但出人意料的是,纪语元竟然是起的最晚的。 她出来的时候都快到零点敲钟了,穿着一身家居服,晃晃悠悠地溜达到客厅,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她到吧台倒水,赵楚月也在,纪语元抬手取杯子的时候,宽松的袖管滑落到手肘,露出了手腕上一道暗红发紫的痕迹。 赵楚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她,她的领口也很宽松,披散的卷发下是脖颈上大小不一的嫣红吻痕。 她往杯子里加了勺蜂蜜,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也是一样的痕迹。 半晌,纪语元察觉到赵楚月诡异的目光,平静地白了她一眼,说:“看什么看呐,再看收费了。” 平生第一次,赵楚月产生了种失语的感觉。 “呃,你、你那个,啊……”她磕磕绊绊地支吾半天,最后说:“你女朋友手劲还挺大的。” 纪语元听了,还是没反应,丢下一句“还可以吧”,端着杯子出去了。 赵楚月惊得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也跟着出去了,看到纪语元走到沙发上,把那杯蜂蜜水递给了Aria。 当然,她递杯子的时候,一旁的赵楚耘也露出了和赵楚月一模一样的震惊表情。 纪语元送完水,又晃晃悠悠地回房间了。 这个小插曲之后,两人总是格外在意另一边的动静,赵楚月显然也不清楚她们是怎么回事,不过房子的隔音实在太好,也打探不到什么。 过完年后三四天,他们结束了假期,打道回府。 赵楚月后面的日程已经一个接一个的排满了,回程的飞机上就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直到赵楚耘提出下飞机要回家,她才活过来一点。 “为什么,回家干嘛,住我那不好吗?”她不解。 “总和你住一起算什么啊,我又不是没有家,”他解释道:“再说你一工作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在,我一个人住你那不方便呀。” “我最近的行程都不离开北京。”她说:“而且你又不工作了,天天待在家里我怕你胡思乱想。” “但是那我也……” 他话没说完,赵楚月又露出小动物一样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哥,别回去住,再陪陪我好不好……” 她一撒娇,赵楚耘就又迷糊了。 住就住吧,他想,反正也是找外地的工作,投简历面试都可以在线上进行,也不用东奔西跑的。 他并不打算提前告知赵楚月自己准备离开北京的事,反正说了她也不会同意,还不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找机会告诉她。 他甚至都能预想到赵楚月到时不依不饶的样子,颇为头疼地闭上了眼。 就这样,他又回到酒店,开始了两人同居的状态。 开工之后的赵楚月很忙,每天回来的都很晚,有时凌晨一两点钟才能满脸疲惫的出现,以往这个时间赵楚耘早就睡了,但现在因为不用上班,总是耐心等着她。 赵楚月从前没有提出过一起住,因为担心束缚太多,但她现在看明白了,赵楚耘对自己的纵容根本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他不会提出任何要求。 这种无论多晚回来,开门总有一个人在等自己的感觉,竟然如此的好,好得连工作的疲惫,也能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减轻不少。 开工后的半个月,赵楚月在上海有拍摄的工作,时间紧张,可能很难当天赶回来。 她告诉赵楚耘的时候是早上,昨晚两人折腾的有点晚了,赵楚耘没醒,眼尾还有点发红,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回不来了吗……”他喃喃自语,语气好像有点失落,把脸埋进被子里,说:“那好吧。” 赵楚耘是Beta,他感受不到信息素,因此不清楚一同生活对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 从前分开住时,赵楚月每次到他家里,一开门都是干干净净的空气,赵楚耘会刻意清理掉所有信息素,因为他要上班。 但现在不一样了,赵楚耘不用再工作,他住在这里,放任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沾满赵楚月的味道,就像真的被她标记过了一样。 赵楚月没说什么,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承风修改行程,把所有安排提前两小时,早上三点就出发,这样刚好可以赶回来。 经历过跨年那一晚,她也不想再搞什么临时惊喜,改签好机票就告诉了赵楚耘。 她晚上进门的时候,赵楚耘正在洗澡,茶几上电脑的黑色屏幕映着房间里的暖光,还有半杯冷透了的茶,显然它们的主人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涉及泄密事件的电脑交由律师保管了,赵楚耘最终没有拿回来,这台电脑是他刚买的,密码还是赵楚月看着他设置的——是自己的生日。 鬼使神差的,她坐到了电脑前,随意滑动一下屏幕亮起,原来并没有关机。 屏幕停留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界面,看起来是聊天,赵楚月认真读过去,才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招聘的软件。 赵楚耘在重新找工作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赵楚月清楚他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就这样靠人养着生活,他早晚是要回去工作的。 可是这个工作地点,这一大片职位的城市,广州、深圳、厦门……怎么看也一个都不在北京。 很显然,赵楚耘准备离开这里了。 赵楚月脸色骤变。 她一直知道赵楚耘和赵家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她确实没预想过这种可能。 赵楚耘会离开北京,是的,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他高考填志愿时就想报外省的学校,这些年在北京并没有房产,现在连工作也没了,一切简直顺理成章。 可他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件事,想必是打算先斩后奏。 浴室门传来一阵响动,赵楚月眼疾手快地合上电脑,看着赵楚耘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假装不知道,心里却隐隐有了盘算。 想让你开心 一周后的周末,赵楚耘早上一睁眼,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最近过得很懒散,早上越起越晚,赵楚月没事的时候两人能一起赖到中午。 但今天不同,她明明没说要出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赵楚耘洗漱好了才离开卧室,一出去,发现她原来在客厅里。 并且客厅里的人不少,辛武和承风也在。 他有点懵,承风先看到他的,起来叫了一声“耘哥”,然后辛武也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两个人显然都对他从赵楚月房间里出来这件事毫不意外。 但赵楚月没笑。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剧本翻看,表情有点沉重。 她对赵楚耘的出现都没什么反应,还是辛武过来,压低声音,说:“最近有个电影要开机,原定的女主临时爽约不演了,联系到我们这边了。” 赵楚耘没懂,“还能临时罢演,不是都要签合同的吗?” “哎,就是筹备得着急,前期流程走得不规范,才出问题了嘛,”他说:“但是这个本子是不错的,张导的戏,挺好的机会。” “那…楚月不想演?” 辛武看了赵楚月一眼,转过身,把赵楚耘又拉远一点,到窗前压低声音解释:“不是想不想演,是这个本子的题材吧……是涉及一点,这个…儿童性侵情节的。” 赵楚耘一下就懂了,惊讶地看向沙发上的人。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赵楚月的死穴所在,她痛恨儿时经历的一切,几乎到不能提起的程度,更不要说去演这样一部电影了。 “我觉得,楚月可能接不了这个,”赵楚耘担忧地说:“即使不为了避嫌,精神压力也太大了,我怕她受不了。” “是啊,是啊,我也知道。”辛武叹气,“但这真的是个难得的机会,请张导就是奔拿奖去的,所以我们还是想尝试一下,楚月自己也在纠结……” 赵楚耘沉默了。 这真的是个相当沉重的话题,他们向来很少提及当年的事,赵楚月不爱听,他更不想揭她的伤疤。 但是现在…… 他走到赵楚月身边轻轻坐下,把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赵楚月抬眼,情绪复杂地看着他。 这屋里的气氛实在压抑得有些难受,承风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最后还是辛武打破了沉默。 “这样,楚月,这个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知道今天有点突然了,你好好想一想,这个机会难得,能演最好,但要实在不想接咱就不接。” “知道,”她点头,说:“我再想想吧。” 他们说完,没有再多留,很快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赵楚月从小就是藏不住心事的性格,一整天都沉默寡言,反复地翻着剧本走神,中午也没吃几口,拿着筷子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赵楚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赵楚月演了这么多年,奖拿了也不少,但这东西没人会嫌多,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电影类三大奖拿过两个,是很有机会成为内地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演员的。 赵楚月在演戏上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他清楚她的能力与骄傲,也知道在演员这条路上,赵楚月是有着自己的追求的。 可他也舍不得她为了这些,去做让自己痛苦的事。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赵楚月也没说几句话,赵楚耘洗完澡出来没见人,找了一圈才发现她没开灯,一个人靠在客厅的窗前抽烟。 她其实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反感吸烟的人太多,做艺人的超高曝光率要求她格外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因此赵楚耘很早就发现,赵楚月只有在压力实在过大的时候才会这样。 轻盈的白烟顺着窗户敞开的缝散逸出去,融入外面冰冷干燥的城市夜景。 赵楚月掐着烟,也并不吸,只是看着那亮红的光点缓慢燃烧。 半晌,她哑声开口,说:“有味道是吗?我马上灭掉。” “没关系。”赵楚耘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一片黑暗中,缭绕的白烟遮挡住视线,让彼此的面目都不甚清晰。 “你要去吗?”他问。 赵楚月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武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剧本。” “对,他说的没错,”她说:“我完整看过了,本子质量很高,团队配置也不错,确实是个机会。” 红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向上烧去,离指节又近了一点。 “但是里面有几场戏的情节,实在太……”她顿了顿,说:“和那时候太像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办到。” “如果你要去,那你一定可以演好,”赵楚耘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赵楚月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双手抱胸,靠在了玻璃上。 “我有点矫情了,是吧?”她自嘲道:“其实我知道武哥也是这么想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耿耿于怀,圈子里这种事太多了,人人都接受,就我一个人当回事,怎么都过不去。” 她说着,指尖的小红点有些发颤,她举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但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到现在有时候还会梦到从前的事,梦到被我妈按在那个姓雷的床上,跑不掉,其实我挺害怕的……” “好了,好了,楚月,别说了。” 她没说完,赵楚耘率先打断她,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揽进怀里。 “你做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他说:“如果不想演,那就不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赵楚月一手环上他的腰,把脸贴到他的脖颈上,声音闷得有些委屈,说:“但我该去的。” 赵楚耘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夜空,今晚是满月,但天气不好,月亮在云团中若隐若现,只有一团晕开的光。 这一周,找工作的事进展很顺利,广州和深圳各有一家公司聊得不错,他通过了两轮面试,已经到了下offer的阶段。 他咬咬牙,偏过头去,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赵楚月闻言,从他身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我和你一起去,去剧组。”他又重复一遍,“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我在,能安慰到你的话,那我和你一起进组。” 陪赵楚月进组这件事,从前她提过很多次,那时候他还在工作,赵楚月不满他忙,希望他辞职陪自己,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赵楚月真的需要他。 工作错过了还可以再找,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永远会把赵楚月放在第一位。 “你…你确定吗?”她还有些不敢相信,问:“为什么,以前你从来都不同意和我一起的。”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赵楚耘笑着摸摸她的脸,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让你开心。”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爱了,赵楚月清楚听到自己心里好像有根什么弦被拨动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嗡鸣。 她快速掐灭了烟,然后伸手用力抱住了面前的人。 “我演,”她说:“我做得到,哥,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做得到。” 赵楚耘回应她的是一个同样用力的拥抱。 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太多事,他预想中的“到此为止”并没有实现,反而两人还变得更加密不可分起来。 可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在乎那些了,赵楚月挤占了他的全部注意,让他无心再去思考未来。 就算一直像这样下去,又会怎么样呢? 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渴望着这段关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赵楚耘对产生这样想法的自己感到羞愧且无地自容,他看着赵楚月,看着这样一个完美的、骄傲的,被无数人视作梦中情人的Alpha,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另一半。 光是想一想失去她后的生活,巨大的失落和酸楚就涌上心头,混杂着负罪感,让他痛苦万分。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他无意抵抗,因此只想在这最后的荒唐日子里,作为一个笨拙的哥哥,尽全力满足赵楚月的所有要求。 正式做出决定之后,一切工作很快进入了正轨。 这个剧本最开始就找过赵楚月,她也是张导心中最理想的主角人选,只不过当时因为题材原因拒绝了,现在阴差阳错又达成合作,制片和资方都非常满意。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并不发达的九十年代小城,全片没什么宏大场景,一半取景在四川,另一半全在横店解决。 三月底,电影正式开机,等到赵楚月一行抵达片场时,剧组早已进驻,做好了拍摄准备。 赵楚耘没进过组,对片场情况也不了解,出发前还焦虑得失眠了几天。 他说不好自己陪在赵楚月身边的定位是什么,大概算半个生活助理吧,他跟来这里最开心的人显然是承风,每天哥长哥短的跟着两人打转。 承风不清楚这两人具体怎么回事,干这行的,对艺人的私生活还是少操心的好。 不过他还是有一件事比较困惑的,这本子就是他去年错拿给赵楚月,引得她大发雷霆的那部,这次再度找上门,赵楚月可以说非常平静地就决定出演了。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又要叫上武哥和他去酒店演那一通呢? 算啦,不敢想,承风两眼一闭,工作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得了。 赵楚耘在工作上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不指望他能做什么,只要能待在这里,安抚住赵楚月的情绪,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我的孩子应该叫你姑姑 这部电影的剧情并不复杂,主要讲的就是因为父母双亡,寄养在亲戚家里的主角,在经历了十数年的来自伯父和表哥的性侵,最终在长大后反杀伯父一家,走上逃亡之路的故事。 这种现实类的犯罪题材,本就是赵楚月擅长的领域,她要演好这个,其实得心应手。 并且其中大量涉及性侵经过的镜头,都是发生在主角小时候,是由另外的小演员拍的。 开机的前两周,他们在横店拍摄一些城市镜头,赵楚月是坚毅沉默的杂草人设,定妆那天赵楚耘全程陪同的,看到她的造型也是眼前一亮。 她的头发不再打理得光泽柔顺,有些脏污,干巴巴地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穿了件领口磨毛的灰色背心,外边套着洗得泛白的格子衫。 其实这样的妆造对赵楚月来说并不少见,她演的现实题材太多,在大荧幕上实在少有光鲜亮丽的时候,赵楚耘看过她的每一部作品,可屏幕里看到和亲眼见到又是全然不同的。 赵楚月本来就够瘦了,这样一装扮,更是可怜得像这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赵楚耘看着她,又新奇又好笑。 明明完全是同一张脸,可换个造型,竟然真的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赵楚月从镜子里看他盯着自己的表情,问:“怎么样,好看吗?” “特别好看。”赵楚耘不假思索。 “就这样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看的啊,”赵楚月撇嘴。 化妆师姐姐还在给她补最后的眼妆,闻言也笑着插话,说:“现在就流行这个呀,叫破碎感。” 破碎感,这词赵楚耘还真听过,他知道赵楚月的名字经常和这叁个字一起挂在热搜上,粉丝总管她叫什么破碎感公主。 怪肉麻的称呼,特别是用“公主”来形容一个Alpha,多少有点离谱。 可赵楚耘每次这样想的时候,碰上赵楚月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扫过来,立马又觉得非常贴切。 “干净好看,脏的也好看,”赵楚耘凑到她身边坐下,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你最漂亮了,怎么样都好看。” 他的注意力全然在她身上,这幅全神贯注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赵楚月,让她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化妆师姐姐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开口:“你们兄妹感情真不错啊。” 这个化妆师也算是赵楚月御用的了,跟了她好多年,都不知道赵家竟然还有个儿子,刚见到赵楚耘时,还为两人毫不相干的长相困惑了一把。 “是啊,那是当然,”赵楚月斜眼看向一旁的人,故意拖长音调,说:“我哥可——爱我了。” 赵楚耘不出意外地迅速红了脸。 前期准备工作之后,正式拍摄很快开始了。 这部戏的主演是赵楚月和另一个饰演伯父的老戏骨演员,两人几年前有过一次合作,因而彼此并不算陌生,配合起来相当顺利。 工作中的赵楚月简直是天仙一样的性格,每天开工前至少十五分钟准时到达,上到对张导,下到对叫不上名字的场务、服化人员,态度都很好。 一整天,从到片场下车开始,赵楚月的嘴角就几乎没有降下来过。 休息时间难得的没人打扰,她疲惫地躺在化妆间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见识过她工作时的状态,赵楚耘才更能理解为什么赵楚月平日里不爱笑,大概是人一天里笑容也是有限度的,用尽了,就笑不出来了。 赵楚耘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她的脸颊。 “看你笑一整天,脸都僵了吧。” “还好,这是拍戏,要是碰上什么红毯晚会的那才是真僵了呢。”她蹭蹭赵楚耘的手,说:“你心疼我了?” 她本来的开玩笑地一问,没想到赵楚耘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事的,工作嘛,”她翻身起来,紧挨着赵楚耘坐着,说:“大不了再拍几年就不拍了,叁十岁以前拿齐叁金,我就退休了。” 五年时间,对其他人或许有难度,但对赵楚月来说大概相当轻松。 赵楚耘没听她提过这件事,以为只是说笑,于是问:“这么早退休,你的粉丝们能同意吗?” “我叁岁就入行拍戏了,工龄长当然退休的早啊。” 她说着,又耍赖似的一头栽倒在赵楚耘身上,枕着他的肚子把他也压倒了,然后把他的手捉进手里摆弄。 “等到那时候,我们就离开北京吧,在这生活叁十年我都待腻了,要么干脆离开国内也行,美国、加拿大、瑞士都不错,或者你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是“我们”,好像已然笃定赵楚耘未来会和她一起生活似的。 五年以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那时他都叁十叁岁了,真的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他还会和赵楚月像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吗? 这世上哪有一辈子在一起的兄妹,别的不说,就是赵势开和郑秋茗也不可能同意,赵楚月不会永远困在他的身边,她迟早是要走的,赵楚耘悲观地想,这大概甚至不需要等到五年后。 可他看着赵楚月兴致勃勃的计划,小孩一样的揉捏着他右手无名指的指关节,还是不忍心多说什么。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他柔声回应,“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赵楚月笑盈盈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赵楚月表现得更好了,笑容耀眼得承风都有些不适应了。 四月中旬,他们第二次在剧组里度过了易感期。 不过这次由于拍摄任务紧张,赵楚月并没空胡闹,选择了用注射型抑制剂强行结束易感期。 这种抑制剂由于药效强,副作用大,属于处方药,赵楚月和这种抑制剂相性不太好,非必要从来不用,她是收工后连夜去公立医院打的针,一直吐到了第二天天亮。 坏处是难受,好处是,她真的没有一点力气折腾赵楚耘了。 赵楚耘虽然害怕她的易感期,可看她吐得病恹恹的样子,还是心疼地想,还不如自己牺牲一下呢。 其实从进组到现在,他们真做点什么也没有几回,拍摄很累,很多时候收工回酒店的路上,赵楚月就已经睡着了。 吐得昏天黑地的间隙,赵楚月还有精神勾勾赵楚耘的手指,气若游丝地说:“哥,上一次,对不起啊。” 赵楚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上次易感期的事。 他觉得怪好笑的,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赵楚月大概是病得错乱了,才又想起来了。 不过好在她说完了,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赵楚耘就这么守了她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彻底平静下来。 早上八点多闹钟一响,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赵楚月面不改色地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易感期之后,饰演赵楚月小时候的小演员也正式进组了。 这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在澳门见过的杨安宜。 赵楚耘没见过杨安宜,就看一个小孩穿过人群精准地冲到他们面前,一把抱住了赵楚月的腰。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的孩子,直到杨安宜抬起头,露出一张可爱得过分的脸。 不只是可爱,还很漂亮,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是和赵楚月小时候相差无几的洋娃娃模样。 “楚月姐姐!好久不见啦!”杨安宜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雀跃。 赵楚月的反应说不上热情,但也没推开,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赵楚耘倒是很喜欢小孩,马上蹲下身,问:“这就是那个小演员吗?” “是的,我叫杨安宜。”女孩甜甜地说。 “你好安宜,我叫赵楚耘,是楚月的哥哥。” “哦,那就是楚耘哥哥啦!” 赵楚月听到这,立马把她拎开了,说:“你这小孩怎么没大没小的,叫叔叔,这是我哥。” 杨安宜也不怕她,撇撇嘴说:“姐姐,你好小气呀。” “你——!” 赵楚耘看着一大一小斗嘴的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别说,你们两个还真的挺像的。”他笑着说。 “是啊,好多大人都这么说呢,我可喜欢楚月姐姐了!” “哦,”赵楚耘看向一边的人,说:“是你的小粉丝呀。” “没错!姐姐的所有作品我都看过,《春草》、《风云录》、《乔家故事》、《四时八节》……” 杨安宜扒拉着手指头开始报菜名,眼见着一发不可收拾,赵楚月马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好了,知道你会背了,停下吧!”赵楚月接着问:“这次是和谁来的,还是经纪人叔叔?” 杨安宜被她捂着嘴,支支吾吾地说:“麻麻业来勒。” “那跟紧你妈妈,别到处乱跑,知道吗。”她说着,拍了一下女孩的肩,把她朝来的方向推了一把,说:“行了,玩去吧。” 杨安宜和两人打过招呼,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是真的不擅长和孩子相处啊。”赵楚耘感叹。 “我又不喜欢小孩,再说她也没多可爱吧。” 赵楚月没好意思说她曾经想收养杨安宜的事,那天晚上她属实是脑子出问题了,早上醒了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杨安宜都不可爱,你要求也太高了,”赵楚耘开玩笑地说:“要找比她还可爱的小孩,可能只有你亲生的了。” 赵楚月恶寒地摇摇头,她的孩子,她甚至难以想象那个画面,自己抱着个皱皱巴巴的小孩,产床上躺着某个面目不清的Omega。 “我可没兴趣,”她随即又把目光投向赵楚耘,微妙地眯起眼,“不过要是你生的孩子,我或许还能有点耐心。” 赵楚耘没理解这个“你生的”的含义,笑着说:“我的孩子?那该叫你姑姑呢。” 赵楚月没回答,只是含糊地笑起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从未像此刻庆幸两人的亲缘 四月底,天气彻底热了。 或许每个普通人都幻想过娱乐圈的神秘,想象剧组里狗血抓马的日常,但你身处其中,其实只有日复一日枯燥的布景、打光、对戏,一条接一条的拍摄,枯燥的要命。 赵楚月这样级别的演员,在现场的时间已经几乎压缩到最短了,在化妆间里吹着空调化妆,休息时有房车或者独立的休息室,要说辛苦,还真谈不上多辛苦。 赵楚耘有时候闲不住,会一个人跑到现场看工作人员做前期准备,看道具师、摄影、光替和导演反复排演。 中午十分,一天最热的时候,群演们人头攒动地躲在为数不多的阴影底下,扒拉几口盒饭,然后倚着墙根就睡了过去。 赵楚耘出去转一圈,再回休息室看看翘着脚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赵楚月,颇为感叹。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出身普通家庭,所以他看到这些拿着有限薪水却忙忙碌碌的人,非常共情。 而像赵楚月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享受着家庭和整个社会的供养,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地走在光明通达的大路上。 不知怎么回事,他站在太阳底下,想起了林千夕。 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过完年后的二月,他给她转了两万块钱作为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学杂费。 赵楚耘知道她没有答应过接受生活费上的资助,可他还是想给,以期减少一些心理上的愧疚。 林千夕给他回复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表示感谢,甚至不是微信,是短信,赵楚耘反复看了很多遍,删删改改,最终没有回复。 有些朋友是这样的,即使无法互相联系,心里也会惦记着彼此。 他在外面走神的工夫,一个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奔过来,女孩一身的格子衫鸭舌帽,发丝都热得贴在了脸上。 “耘哥,导演说半小时开机,可以请赵老师到现场准备一下了!” 赵楚耘点头,说:“好,我叫她。” 他在剧组待着,其实身份也有点尴尬,看似是助理的岗位,但又是赵楚月的家人,他刚来时,看得出大家都对他的位置有些吃不准,叫得犹犹豫豫的。 一来大部分人根本没听过赵楚月还有个亲哥,二来两人长得完全不像,丝毫没有说服力。 赵楚月把他带进剧组这事,郑秋茗是最不满的,打了好几通电话大发雷霆,那时他们恰巧在一起,赵楚月只听了叁句就挂断了,然后拉黑了她的号码,轻飘飘丢下两个字——“聒噪”。 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到了这些,赵楚耘耸肩,进屋去把赵楚月叫了起来。 杨安宜也在他们这,坐在桌前对着平板电脑写作业,她最近没事就往这跑,更意外的是,赵楚月也没拦。 赵楚耘对这种融洽的氛围非常诧异,难道说赵楚月还真有做好妈妈的潜质吗? 他想象一下,同样感觉一阵恶寒。 今天要拍的戏难度比较大,哭戏和特写镜头很多,赵楚月和他讲过,这几乎是整部电影里情绪最复杂的一场了。 十六岁的主角被伯父带去长辈的寿宴,席间遇到儿时最喜欢的小姨,她试图向小姨倾诉,求她把自己从伯父家里带走,最终意识到其实大人们早对伯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只是所有人把她当作烫手山芋,无人愿意插手而已。 那一段主角得知真相后,被伯父上下其手,而所有人视而不见的剧情,赵楚耘第一次看剧本时就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赵楚月没说过哪一段“和那时侯太像”,或许是每一段,赵楚耘没忍心问出口。 她可能是在酝酿情绪,也可能真的心情不好,总之一路无话,到了现场更是和伯父的演员简单对一下台词,就去一边准备入戏了。 半小时转瞬即逝,打板发出脆响的时候,赵楚月已然是一副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局促、恐慌的面容。 她这场的服装是一条浅蓝色的无袖连衣裙,长发披散在白皙瘦削的肩头,是一种病态又凄惨的美。 狭小逼仄的洗手间,她被伯父压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男人粗糙长茧的大手一只握着她的腰,一只掐着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赵楚月垂着眼,眼皮不住地颤抖,满是恐惧。 饶是知道只是拍戏,周围有无数镜头对着,赵楚耘还是倍感不适。 由于空间太小不能一次性布置所有摄像机,这条拍了足足七遍导演才满意。 最后一遍喊“咔”时,赵楚月的脸都被捏红了,眼眶也红得不像话,男演员一秒钟从她身上弹开,抱歉地说:“没事吧楚月,还行吗?” 像这种情节,作为情绪更激动的被施暴者,很难入戏,也很难出戏。 赵楚月撑着墙,无言地摆摆手。 赵楚耘马上上前扶住了她。 她精神还算可以,到一边坐下喝了口水,勉强地笑了起来。 赵楚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脸颊上的指印。 “很严重吗?”她问:“我下巴到后面都没什么知觉了。” “挺红的,估计要等一会儿才能消下去了。” 工作人员在准备下一场的灯光,化妆师见缝插针地上来补妆,试图盖住那些红印。 片刻之后,下一场的拍摄也开始了。 这场是一家人饭后闲谈的场景,人数很多,主角原本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直到被伯父叫到,过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伯父抱着主角,双手伸进裙下猥亵,在场的所有人默契地转开目光视而不见,一家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与绝望挣扎的主角形成鲜明对比,是整部电影前半段的最高潮。 由于人物太多,前几遍,导演都觉得情绪和表演上有些不到位,反复叫停沟通了很久,重拍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一遍拍下来,赵楚耘才终于完整看清整场表演。 其实这场戏还算隐晦,很多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男演员的手只是假动作,赵楚月并没被碰到,但她又表现出了十足十的恐慌与压抑,让监视器后的人们也忍不住跟着揪起了心。 全景结束,紧跟着还有特写镜头。 其他演员全部离开,人群中央只剩下主演两人,摄像机、灯光怼到跟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两人身上。 赵楚耘在一旁看着,这种诡异的感觉,竟和电影此时此刻要表达的情绪如此相似,人群中隐秘无声的猥亵,和众目睽睽下痛苦的表演,如出一辙。 他心跳得很沉重,如同被人扼住喉管,喘不上气来。 忽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未知属地,陌生号码。 或许是骚扰电话也不一定,但赵楚耘向来是推销广告也要接起来听几秒的,他没有直接挂断的习惯。 他又看了一眼赵楚月,这是特写镜头的第一遍,按他这些天对导演的了解,就算一遍过了,他也至少要再保一条。 于是他握着手机快步出去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片场外到处是来往的工作人员,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那话那头没有立马回应,而是一阵信号不稳的电流声,好几秒,才传来一句“您是赵楚耘先生吧。” “对,我是。” “我有一些照…我……在您………” 对方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赵楚耘看了看屏幕,发现只有一格信号。 “我这里信号不好,抱歉,不需要了。” 他压根没听懂对面在说什么,但凭这一句支离破碎的话,估计不是推销就是诈骗,没有耐心听了。 他果断挂断,顺手拉黑了这个号码。 这附近信号一直不好,他上个月就发现了,时不时就是无服务,连收个验证码都费劲。 为了这么通电话跑出来一趟,早知道直接拒接就好了,赵楚耘叹气,收起手机回去了。 然而等他回到现场,却发现拍摄似乎中止了,所有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他凑过去,看到人群中间的竟然是赵楚月。 她坐在椅子上,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 赵楚耘一惊,连忙挤开人群到她身边,紧张地蹲下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楚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赵楚月听到他的声音,勉强抬头,她咳得脸都红了,眼里噙着生理性的泪水,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咳……你刚才去哪了?”她问。 “我哪也没去,到门口接了个电话。”他目光投向一边的承风,焦急地问:“她怎么啦?刚才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事,耘哥,你先别急!”承风慌忙解释:“就是演得可能有点入戏太深了,情绪有点激动,应该没什么事的。” 承风不知道那些往事,觉得没什么关系,可赵楚耘是知道的,他只能一边拍着背给赵楚月顺气,一边在心里自责刚才干嘛要离开。 赵楚月攥着他的力气极大,甚至握得有些痛,但他无心在意。 “没事了,没事,我在这呢,楚月,我陪着你呢。” 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将头靠在自己肩上,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双手环过她发抖的肩膀,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赵楚耘从未像此刻一样庆幸过两人的亲缘关系,让他得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安慰她。 因为这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该做的事。 你去接谁的电话了 赵楚耘抱了她好一会,渐渐的,赵楚月情绪平复下来,恢复了正常。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坏了,张导尤其,因为他是知道当年内情的人。 他极力主张请赵楚月出演,一是看好她的演技和影响力,二就是,他觉得赵楚月和主角在经历上有些共鸣,或许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 但他显然没想到这不同寻常也太不同寻常了。 “好点了吗楚月?不行的话今天就先到这里,早点回去休息,养好身体再说。” 赵楚月喝了大半杯热水,已经好多了,马上说:“我没事,不用休息,我可以继续。” 张导显然有些迟疑,他虽然是出了名的严格,但也不敢拿赵楚月这样级别主演的健康开玩笑。 “真的可以吗,你别勉强自己。”赵楚耘担忧地说。 赵楚月笑笑,说:“没事的,别担心我。” 稍微休息补妆之后,新一轮的拍摄就开始了。 有了前几次的适应,赵楚月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到最后特写镜头拍了叁条,顺利收工了。 这是全片最后的敏感剧情了,横店的部分已经几乎全部拍完,接下来到四川,就是主角独自生活和逃亡的戏了。 一整个晚上,赵楚耘都非常紧张赵楚月的状态,即使她已经强调了很多遍自己真没事,也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 到最后赵楚月要去洗澡了,他还是不放心。 “不洗不行吗,就这么一天,”他担忧地说:“你下午都那样了,在浴室晕倒怎么办?” 赵楚月好笑地说:“我哪样了啊,不就是有点反胃咳嗽两声嘛,你也太金贵我了。” 赵楚耘知道她爱干净,从小不洗澡是绝不会安心睡觉的,眼见阻止不了,索性开口:“非要洗,那我和你一起进去。” 赵楚月微微睁大眼,说:“你要和我一起洗吗,真的?你以前可从来……” “当然不是,你想哪去了!”赵楚耘脸热地打断:“你洗,我搬个椅子坐着陪你。” 赵楚月“哦”了一声,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半小时以后,两人一齐出现在了浴室里。 赵楚耘这时候有点怀念自己家里那间装着浴帘的小浴室了,这高档套房的浴室又大又空,连水汽都氤氲不起来,一览无余。 赵楚月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简单冲一下都不肯,偏要泡澡。 他背对浴缸,欲盖弥彰地翻着一本杂志。 “这里热得可真早,还不到五月就快叁十度了,我不喜欢这。” 赵楚月闲得没事,和他搭话。 “嗯,反正很快就要走了,四川会稍微凉快一点。”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凉那一点,也没什么区别嘛,去年夏天有一次去重庆拍摄,我早上刚出门就中暑了。” 她又说:“你在看什么呢,时尚杂志?你从来不看这个。” “我就消磨时间,随便看看。” “消磨时间,那看我多好啊,”她语气里带上笑意,说:“别看那个了,哥,你转过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嘛。” 赵楚月的声音在他背后不断响起,夹杂着扬起的水声,让赵楚耘产生一种自己是远渡重洋的水手,现在遇到了海妖的感觉。 好像他一转头,就要被拖下去生吞活剥了。 这么多年,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可他还是不敢直视赵楚月的身体,总是心虚地转开目光。 他就是适应不了,面前的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大概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热水泡久会头晕的,”他无奈地说:“你别胡闹了,洗完就快点出来。” 赵楚月小小的“切”了一声,水声哗啦啦响起,她似乎终于死心,放弃从赵楚耘身上找乐子了。 赵楚耘轻微地松了口气。 但他也没放松太久,片刻,赵楚月在他身后咳嗽了起来。 起先只是轻咳,到后面她咳得越来越剧烈,水花四溅,赵楚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终于顾不上什么避嫌,杂志一丢就向她奔去。 “楚月,你怎么了?!” 他激动地叫她,这下全看清了,赵楚月把长发高高挽起坐在水里,她一手抓着浴缸边缘,一手捂着嘴,咳个不停。 赵楚耘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想把人先从水里捞出来。 可他拉了一下,没拉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赵楚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整个人拖进了浴缸里。 她的动作太突然了,赵楚耘摔进来差点呛水,无措地扒住了赵楚月的肩膀,整个人伏在了她的身上。 很快,他终于意识到,这原来就是赵楚月诓自己的小把戏而已。 “喂!赵楚月你——!” 他有点恼了,挣扎着就要起身,但赵楚月怎么可能同意,浴缸里本就湿滑,她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让他爬不起来。 实在是少有这样赵楚月一丝不挂而赵楚耘穿戴整齐的时候。 水面上只有零星水花泛起的泡沫,什么都挡不住,赵楚耘感觉自己的脸红得要冒烟了,他连手都没地方放,哪里都是女人柔软的肢体。 赵楚月遗传着来自郑秋茗的良好基因,不仅漂亮,皮肤更是白得像玉,她大大方方地向后倚在浴缸边缘,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完美的身体。 到最后赵楚耘坐不得站不得,只能保持一个艰难的姿势撑在赵楚月上方。 可惜始作俑者完全不理会他的努力,她甚至抬腿,用膝盖缓缓抵在了赵楚耘的胯下。 “!!” 赵楚耘大惊,再次不顾一切地就要逃出去,被赵楚月一把就捞了回来,搂住腰抱进怀里,火热的身体紧贴着彼此。 他能感觉到勃起的性器嚣张地顶在自己的小腹上,更要命的是,赵楚月在水下用膝盖分开他的大腿,用腿狎昵地蹭着他的敏感部位。 “哎呀,”她含着笑意开口:“哥哥,你有反应了呢。” 赵楚耘羞耻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赵楚月的手开始往下,隔着衣物抚摸过他的脊背,一直向下到臀瓣,她揉捏着,指尖顺着缝隙上下游走。 在水里的感觉是如此诡异,动作拨动了水流,竟然好像不止一只手在抚弄着自己。 “我是你妹妹呀,哥,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也能有反应,你可真是个变态哥哥。” 赵楚耘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他额头靠在赵楚月颈侧,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我、我没有,楚月…你别、别说了……” 出人意料的是,赵楚月竟然真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把手从他身上拿开,捧起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着。 四目相对,一个人眼神迷离涣散,另一个却清醒异常。 “你下午,去接谁的电话了?”她冷不丁问。 赵楚耘愣了,他没想到赵楚月的思维能这么跳跃,从混乱里找回一丝清明。 “不是谁,就是通骚扰电话。” “骚扰电话你也接?” “接以前我又不知道是骚扰电话呀,”赵楚耘无奈地笑,“说了一句就挂了,真的,没骗你。” “好吧,我相信你,”赵楚月嘟囔着,用脸蹭了蹭赵楚耘的脸颊,抱怨道:“可你就为了个陌生号码把我抛下了呀。” “我那时候,第一个想的就是找你,我在人群里找你,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她声音软软地撒着娇,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这更加深了赵楚耘的愧疚,心疼地回抱住她。 “对不起,楚月,是我不好,”他难过地重复着,“以后不会了,我绝对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赵楚月听着他自责的道歉,非常满意,但很快她又不满意了。 “光道歉可不够,”她变了幅面孔,语气轻佻地说:“你得补偿我呀,哥哥。” 赵楚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问:“怎么补偿?” “嗯,这个嘛……” 赵楚月的目光开始向下移动,从眼睛到鼻尖,一寸一寸仔细地看过去,最后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伸手,拇指压在赵楚耘的唇瓣上,含着笑,说:“我想要你,用这个。” 赵楚耘起先没懂她的意思,反应了两秒,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眼神变得飘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赵楚月以为他要拒绝,没想到他伸手,摸了摸赵楚月的额头。 “不能、不能在这,”他脸红得厉害,结结巴巴,却是哄她的语气,说:“这里太热了,你受不了的,先出去,出去我给你做。” 做什么事你才会生气 其实有些时候,赵楚月觉得自己并看不懂赵楚耘。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兔子急了还要啃人一口呢,赵楚耘却永远是那么好性子。 他似乎没有愤怒这种情绪,赵楚月没见他发过火,一次也没有,遇到事情只会一味退让,蜗牛一样地往后缩,缩到无处可去的地步,就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挺温吞的是吧,情绪太稳定的人相处起来没什么意思,像养乌龟一样,好养活,但是没什么意思。 纪语元有被迫害妄想症,不止一次地说这种人最可怕,逼急了肯定要反噬,赵楚月将信将疑。 所以她总是时不时的,想要知道赵楚耘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就像现在。 赵楚耘其实根本不会做这个,他在床上的招数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就是手足无措地躺着。 前几年,她从谁那听了个词,叫“枕头公主”,她听完就想,贴切啊,赵楚耘不妥妥就是个“枕头少爷”吗。 但少爷难得也有努力一回的时候,他伏在赵楚月腿间,费力地吞吐着。 他脸皮薄,这么多年连哄带骗加威逼利诱,愿意用嘴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并且毫无章法。 柔软滚烫的舌尖舔舐过柱身,赵楚耘不得要领,费力地上下舔弄着,用口腔包裹住前端。 太困难了,近距离接触让他几乎头晕眼花,这怎么可能吞得下去,更不敢想每次都是这样一根东西闯进自己的身体里。 赵楚月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胯下的人,抬手抚摸着他的耳侧,蛊惑地说:“嘴再张大一点,哥,全都含进去好不好?” 赵楚耘依言,尽力沉下脑袋吞吃进更多,脸颊开始发麻。 这真是很累的一件事,既要收起牙齿不碰到,嘴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还要用舌头讨好入侵者,这太难了。 他只能强忍不适放松身体,感受着那圆润的顶端越进越深,一直顶到了喉咙口。 赵楚月也终于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可赵楚耘一点也不好,他下巴发酸,舌头也近乎麻木,吞咽的条件反射让他难受极了,他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赵楚月就爱看他这幅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甚至让她更想进一步的欺负眼前的人。 于是她扣住他的后脑,无情地向下按压了下来。 性器顶开脆弱的喉咙,赵楚耘在那一瞬间剧烈挣扎起来,他拍打赵楚月的腿,可手上还收着力气,一点也不疼,更像是调情的玩笑。 赵楚月当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其实比起肉体上带来的快意,赵楚耘在给她口这个认知,更让她感到兴奋。 呜咽的挣扎声和滴落在她身上的眼泪都成了催化剂,让她做红了眼,手上开始没轻没重,抓住他的头发快速起落着,发狠地将性器撞进口腔深处。 最后一次,她抵着他滚烫的咽喉,就这么射了进去。 高潮的瞬间,赵楚月摸着他的后脑,忽然想,赵楚耘的头发似乎长长了,明天叫造型师给他修一下好了。 射完之后,她松开对他的桎梏,赵楚耘几乎是一秒钟就推开她坐了起来,随即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他想当然被呛到了,被深喉的感觉竟然如此可怕,赵楚月按住自己的力道大得不容置疑,让他根本无法呼吸,绝望又恐惧。 而且她射得太深了,根本没有丝毫吐出来的余地,一滴不落地咽了下去。 赵楚耘一边咳,豆大的眼泪跟着往下掉,赵楚月赶忙起身安慰,抽了纸巾给他擦脸,她起先以为那是生理的泪水,没想到赵楚耘哭着哭着停不下来了。 “你…你,赵楚月,你太过分了……”他一张嘴,嗓子哑得几乎没法听了,喉咙痛得要命。 “我错了我错了,哥,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 她慌忙地想要抱他,赵楚耘竟然甩了一下肩膀拒绝了,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哎,对不起嘛,你给我看看好不好?”她不敢强行扭他,只好殷勤得跟过去,赵楚耘脸往哪转她就跟到哪,捧住他的脸。 赵楚耘双眼湿漉漉地噙着泪,眼眶发红,嘴角也是红肿的,足可见赵楚月刚才的动作有多么粗暴。 她心惊又心虚,忙不迭地用拇指给他拭泪,柔声细语地说:“对不起,哥,我刚才没控制好,伤到你了。” “你总是这样。”赵楚耘哑着声音控诉,语气满是委屈:“喊你也不停,很疼的…真的很疼的……”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说出这种话,从前多少次,再疼再难受,他也压抑着不讲,可今天他竟然说出来了。 “我以后不会了,以后我温柔一点好不好?哥,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赵楚耘垂下眼,眉毛却还拧着。 她哄他,慢慢地哄,先是把人裹进被子里,再抱着一起躺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安抚他的情绪。 好在赵楚耘只是一时的情绪上头,很快的,他就平静了下来。 他恢复正常了,想起自己刚才委屈大哭,和被赵楚月抱着安慰的样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赶紧从她怀里钻出去。 “你好点了吗?”赵楚月亲昵地蹭蹭他的脸。 “嗯,我没事……”他难为情地别开眼,说:“放开我吧。” “不放,刚才哭那么伤心,让我再哄哄你。” “哄我干什么,我是你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赵楚耘渐渐的也就不再动了。 “哥,你生气了吗?”赵楚月惴惴不安地问,语气里却似乎还有点期待。 赵楚耘摇头,“没有。” “我不信,真没有?” “没有啊,”他说:“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生你气。” 赵楚月眨眨眼,想,这算小事吗? 她把脑袋搁在他的胸口枕着,环抱着他,说:“好吧,你果然很爱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死心地问:“那我要做出什么事你才会生气呢?” 赵楚耘忽然感觉很熟悉,这样的对话似乎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发生过太多次,赵楚月总是很执着于自己“是否生气”,像要达成某项目标一样。 他说不生气也是真的,他看赵楚月,总有种看没长大小孩的感觉,孩子会调皮捣蛋惹一堆麻烦,但没人会真的和孩子置气。 “这个嘛,我想想……”他看着天花板,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不过并没有结果,索性放弃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对你气不起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手自然地放在了她的背上,习惯性地温柔抚摸她的后脑。 赵楚月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是相当满意,她舒展四肢,更是满满当当地抱住了他。 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过得相当温馨,两人什么都没做,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一周以后,剧组离开横店,大部队前往四川,开始进行最后的拍摄。 发生在这里的剧情很简单,大部分是些意识流的画面,在一场主角与年幼的自己相互对望的戏之后,杨安宜率先杀青了。 女孩的事,赵楚月和他说了一些,他这才知道赵楚月为什么总留她在自己的休息室。 杨安宜的妈妈借着送孩子的名义来过他们这好多次,那是一个骨相优越却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眼神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对女儿成名成才的向往。 杀青那一天,主创们都来欢送这个聪明又招人喜欢的小孩,杨安宜落落大方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像个幸福的小公主。 临走以前,赵楚月最后一次把她叫到自己身边,一字一句地问,之前告诉她的还记着没有。 杨安宜用力点头,复述道:“远离猥琐的叔叔,不去奇怪的饭局,经纪人和爸爸妈妈的话不要全听。” “还有呢?”赵楚月板着脸问。 “还有,”女孩甜甜地笑起来,“保护好自己。” 赵楚月满意了,“行,去吧。” 但杨安宜没走,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又问:“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赵楚月停顿了叁秒,像是叹了口气,终于蹲下身子,冲她张开了手臂。 杨安宜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拥抱住了她。 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里,赵楚月显然相当不适应,求助似的看向赵楚耘,但后者只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笑。 等到好不容易送走杨安宜之后,休息室重归一片安静,赵楚月的神色却变得有些落寞。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感叹。 “你舍不得她了?” “当然不是!”赵楚月矢口否认,但她说完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好吧,杨安宜可能还真是有点可爱,”她说:“如果我们有个这样的孩子,我应该是会有点喜欢。” 一涉及到孩子的问题,她说话就有点混乱,赵楚耘在心里想,这句话主谓用的莫名其妙,倒好像是他俩生的孩子一样。 但很明显,赵楚月开始想要孩子了。 这个孩子会由谁来生?她要结婚吗,还是非婚生子?到那时她会带那个Omega给自己看吗? 想到这些问题,他心里酸得甚至有些发涩。 于是他快速叉了块水果塞进她嘴里,说:“会的,肯定会有的。” 聚会 六月中旬,前后历时叁个月,电影终于正式杀青。 最后一场戏,主角骑着辆破旧的二手摩托,沿着公路行驶进绵延不绝的大山,只给所有人留下一个渺小又平静的背影。 杀青宴上,赵楚月作为绝对主角被簇拥在众人中央,她喝得微醺,像一朵热烈绽放的花,明艳动人,自如地游走于人群之间。 赵楚耘融不进去,于是在旁安静看着,再一次感叹赵楚月这整个人,这一张脸,天生就是该活在聚光灯下。 一场宴席落幕,也标志着这梦幻一般的叁个月剧组生活,正式迎来终结。 回北京之后,两人依旧是住在一起。 赵楚耘提出过要回家,不出所料地又被拒绝了,他说哥哥妹妹总住一起算什么事啊,赵楚月理直气壮,说那是别人家感情不如我们好。 不过他还是回家去了一趟,赵楚月像是怕他跑了就不回来似的,也跟着一起,大门打开的瞬间,两人都闻到一股灰尘混合着霉味的味道。 算起来,从一月中旬之后,他就没有回家住过了,时间一晃五个月,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沙发床铺也变得灰扑扑的。 赵楚耘打开窗通风,利落地到卫生间接水就开始大扫除,留赵楚月一个人捏着鼻子在客厅里坐立难安。 “我说你还收拾什么啊,又不住这了,干脆退租彻底搬到我那去呗。” 赵楚耘干着活,头也不回地说:“不行,租期到今年年底呢。” 赵楚月捕捉到关键词“年底”,语气好了一些。 “那你也没必要亲自干啊,找个保洁来打扫一下不行吗?” “大小姐,我就这么小的地方,要什么保洁啊,”他笑了,说:“你不想等就先回去嘛,没必要在这陪着我。” 赵楚月走又不想走,“哼”了一声,老实了。 简单清理过卫生之后,赵楚耘再次检查了门窗水电,郑重关上了防盗门。 其实这屋子一直空置着,他还是很心疼的,他现在连工作都没有,除了不愿花的信托一点进项也没有,完全是在消耗前几年的存款。 不过很快,他的银行卡就收到了一笔非常可观的的巨款。 赵楚月转给他的。 他眼睛都瞪圆了,问:“你转钱给我干嘛?” 赵楚月理所当然,“工资啊。” “什么工资要得了这么多啊!”他数着那后边的一串零,这要是工资,他的月薪要达到惊人的叁十万了。 “我想想,私人助理、生活助理、厨师、营养师、睡眠助理、心理医生……”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最后说:“哎,再多我也记不得了,但你这么多头衔呢,这些工资不多呀。” 赵楚耘无奈道:“睡眠助理是什么啊?” “就是你每天晚上给我布置床呀。” “厨师呢?我可没给你做过饭。” “你好健忘啊,”她抱怨,“不是煮了一次鸡蛋吗。” “承风还给你切过沙拉呢,你给他厨师那部分工资了吗?” “那不一样嘛,你这个是亲情价,”赵楚月冲他眨眼,说:“他工资不低的,你别替他操心了。”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但你还是别告诉他啊。” 赵楚耘很想纠正亲情价应该是更便宜而不是贵,但看她坚决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 多的他就先存起来嘛,反正赵楚月是不缺钱,和她这样的人争执这百八十万,对她来说还不够浪费时间的。 只是想想承风,从早到晚忙前忙后,而自己什么都不干就能凑出这么多工资名目,愧疚极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继续找工作,不过现在正是各大高校的毕业季,春招失利的毕业生们扎堆求职,相比几个月前,岗位紧缺了不少。 而他经历了和赵楚月这几个月的亲密相处,心里也有些动摇,要离开北京的想法没有那么强烈了。 只是继续待在北京,他大概率无法再找到和上一份工作同等级的单位,只能去更小的公司或更低的岗位。 他长久地盯着屏幕上四位数的薪资水平,看到眼睛都发酸了,疲惫地揉了揉脸。 更低的岗位,意味着他可能要和毕业生们竞争,而他比起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虽然经验更多,年龄却是劣势。 他快叁十了,勤勤恳恳工作五六年,到头竟然来一事无成,又回到了原点。 赵楚月看他找工作不顺利,时不时就来旁敲侧击地游说几句,比如:“上班多累啊不如跟着我吧”、“上班不赚钱啊不如跟着我吧”之类的。 总是核心观点就是——都是工作,不如跟着她一起工作。 赵楚耘每次都是笑笑,不接话。 他看得烦躁,索性不看了,电脑一合离开了书房。 今晚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去小陈的生日聚会。 年轻人爱热闹,每年生日都要大操大办,晚餐转战宵夜再转战KTV,认识不认识的一大群人,不到下半夜坚决不回家。 赵楚月不在,但她听说他要去生日会,特意提前带他去商场搭配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一件不漏。 这或许是娱乐圈里的人的职业病,再小的场合也要花孔雀一样的打扮靓丽,她原本还想让化妆师给赵楚耘做个造型,被他极力拒绝才终于作罢。 赵楚耘平时穿衣服都是舒适为主,难得穿一回正装,有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当时赵楚月给他挑衣服,他就困惑地问为什么大晚上吃个饭要穿西装啊,赵楚月一边整理领子,一边说因为里边的衬衫很休闲,所以外边要搭得正式一些。 搭配完了,她抱着胳膊在一边,对自己的作品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赵楚耘不懂这些时尚的门道,但是,确实好看。 不过那时是在商店的射灯底下,今天他自己站在镜子前,思来想去还是把项链和手表都摘了,太惹眼。 但即便如此,当他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还是引来了屋里的一阵骚动。 都是关系很好的同事们,小半年没见,一个个惊喜地围上来。 “耘哥!你来啦,好久不见啊!” 小陈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连男朋友都丢下了,满脸欣喜。 “好久不见,祝你生日快乐!”赵楚耘笑着回应,顺便把礼物递给了她。 “今天也太帅了耘哥,半年不见怎么变这么有魅力,是为了见我特意打扮的吗?” 年轻人口无遮脸爱开玩笑,也没人当真,大家哄笑着看向小陈男朋友,他红着脸把她拉走了。 “哎,但是小赵,你现在可是容光焕发了呀,这造型太抢眼了,穿得简直和叁里屯的网红一样啊!”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同事开口。 “哎呀什么网红,姐,现在那都是贬义词啦!”另一个同事纠正:“要像就直接像明星,小赵,你闯荡娱乐圈去啦?” 赵楚耘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还真闯荡娱乐圈去了,只不过闯的是后台。 “哪跟哪呀,就是太久没见大家了,想穿得正式点。”他笑道。 大家正热火朝天七嘴八舌地聊着,作为主角的小陈张罗着大家赶紧坐下,准备起菜了。 今年的场面比不上去年,桌上十几个人,一半都是熟面孔的同事,其他小陈的朋友们性格也和她差不多,热情又大方,一大桌人很快聊到了一起。 邓容下班去接女儿来晚了,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到赵楚耘身上,也没忍住卧槽了一声。 这一晚上,对于他穿着的讨论已经进行了太多次,赵楚耘不是个习惯做人群焦点的人,被大家看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从餐厅散场之后,大家又不出意料地前往了KTV续摊。 小陈是早喝多了,抓着麦一边喝旺仔一边“该怎么去形容你最贴切”,大家在昏暗的光线下分散成无数组,各自闲聊着。 “耘哥,所以你这半年到底哪里发财去了,新工作怎么样啊?”一个年轻的Beta男同事问。 “什么发财,我还没找到工作呢,”赵楚耘有点醉了,说:“走的不太体面,不好找的。” “真的假的,我四月给你发微信约你钓鱼,你可说你不在北京呢。”邓容说。 “是不在啊,我……旅游呢,趁季节好出去玩玩,”他略一思索,说:“我那时候在浙江。” “啊,四月去浙江,真羡慕你啊……” 男同事露出羡慕的神色,但片刻之后又反应了过来,赶忙找补,“不对,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我我……” 赵楚耘笑着摆摆手,“哈哈,没事的,我懂你意思。” “哎,其实从哥你走了之后,咱们公司的氛围一直也不大好,”他叹气,有些怅然地说:“老同事离职了好几个,办公区气氛也没以前活跃了,也就今天在外边大家还开心点。” “也是没办法的嘛,之前出这么大的事,肯定人心惶惶的……”邓容低声道。 赵楚耘苦笑,这个“大事”自然指的是泄密的事,也难得这些昔日的老同事们还肯相信自己,愿意叫上自己出来聚会。 “不过说起来,小赵,当时泄密到底是谁干的,你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另一个同事问道。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了。 他离职之后就没回过公司了,除了邓容再没和任何人讨论过当时的细节,他知道大家一定是有疑问的,只是碍于情面,这一晚上谁都没有开口。 而此时或许是众人都醉意上头,终于有人问出了口。 他必须要求一个安心 “不过小赵,当时泄密到底是谁干的,你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赵楚耘苦笑着摇头,说:“我只知道,真的不是我。” “你的人品我们都清楚,肯定不是你啊,”同事认真地说:“但你就没有找到一两个可疑目标吗,这个几个月人心惶惶,公司内部也排查过一次,只是没什么结果。” “我电脑落在公司楼下咖啡厅一次,不过就几个小时,而且我电脑还是有密码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这个就很可疑啊!你没和公司说吗?!” “说了,也报警查了监控,”他无奈道:“但监控里一切正常,店员帮我收进了休息室,到我取走,没有人碰过。” “这就奇了怪了……” 谈话一时间陷入僵局,这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清晰的实施,没有人碰过他的电脑,就算是他的思维不够清晰缜密,但法务团队那么多律师,同样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就在这时,正嗨到兴头上的小赵结束了一曲,拿着饮料下来中场休息,一屁股坐到众人面前。 “耘哥,你,有没有可能是你女朋友干的!”她大着舌头说。 “可我没有女朋友啊,我独居。”他无辜地说。 “你别装了你!我早发现了,荣哥也发现了,是不是?”她傻笑着过去拍了拍邓容的肩,继续说:“你电脑晚上带回家吧,除了女朋友,谁还能接触到你电脑?” 小赵喝多了,手劲大得惊人,把邓容拍得龇牙咧嘴。 谁还能接触到他的电脑,赵楚月吗?但这显然是个根本不可能的答案,那段时间他们正在吵架,赵楚月压根没来过他家。 于是他笑笑,说:“不会的。” “哎,哥、你别不信我,”她面色忽然严肃起来,说:“女朋友、家人,越亲近的人越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我可有经验。” 邓容没忍住,问:“你哪来的这方面经验啊。” 小赵咧嘴一笑:“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众人:…… 她说完,又上前一步,搭着赵楚耘的肩膀弯下腰,直勾勾地看着他。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选项,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她说:“福尔摩斯说的,有道理吧?” 赵楚耘听完,停顿了两秒,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起身招呼她男朋友过来,把她赶紧拖走了。 小赵过来胡说了一通,虽然没什么用,但活跃了气氛,刚才略有些沉重的氛围也随着她投入一下轮的高歌,烟消云散了。 大家揭过了这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话题,开始聊些琐碎的趣事,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等到彻底散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赵楚月两小时前就发消息问他几点结束,他说不知道,让她先睡吧,赵楚月很听话地回了个晚安的表情。 赵楚耘醉得不厉害,于是和几个清醒的同事把醉倒的大家一个个送上出租车,小赵是最难搞的,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自己舍不得。 等到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他也终于疲惫地和同事们告别,准备回去了。 赵楚耘今天没开车来,这条路夜深了出租车不多,他打算向前走一段再打车,顺便醒醒酒。 十二点半,等他到酒店估计要一点,也不知道赵楚月睡了没有。 他边走,想,等会回去就睡客房好了,赵楚月睡眠浅,不要吵醒了她。 可他走着走着,忽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的旁边。 亮银色的翅膀形标志在路灯下泛着光,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上的人手指撑着额角,轻佻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这位先生,大晚上的准备去哪里呀?” 赵楚耘眨眨眼,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楚月!你怎么在这?” “接你啊,”她理所当然地说:“上车。” 他喝得晕乎乎的,脚步有些虚浮,他发现她现在总是这样,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现身。 他上车了,赵楚月却不急着开,侧过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赵楚耘被她玩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给我发消息之后,也就等了一个多小时吧,”她翘着嘴角,说:“我就在对面等着你,等到你出来给人打车,又看了半个小时。” “你到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不是很久没见过同事们了吗,不想催你,而且……”她顿了顿,“看你穿着我选的衣服站在那,还挺养眼的,就更不想催了。” “你这是什么理由……” 他小声嘟念了一句,知道赵楚月是在开玩笑,他长相身形都不出众,怎么可能入得了她这样人的眼。 赵楚月不语,却忽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掌心按在他的后颈上,充满暗示地捏了几下。 赵楚耘的身体对于这样的抚摸太过于熟悉了,瞬间便软了半边脊背,靠在了椅背上。 “但是我看着看着,又有点后悔给你打扮得这么好看了,”她说:“我看到那个女的抱你了,而且抱那么久,哥,你也太惹眼了。” “她就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孩,喝多了耍酒疯而已。” “我知道,但我还是很不爽。” 赵楚月说着,把脸凑近他的方向,半眯起眼,说:“生气了,哄哄我。” 赵楚耘捧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还不够。” “你可真是的……”赵楚耘笑着抱怨,这一下实打实亲在了她的嘴唇上。 而赵楚月马上反客为主,按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漆黑的车厢,无人的街道,喷洒的呼吸间是温热的酒气,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伴随着水声,再也不分彼此。 这个吻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赵楚月松开他,眼神仍停在对方水润发红的唇上。 下一秒,她快速转开目光,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说:“不亲了,再亲你我要酒驾了。” 赵楚耘听了这话,蓦然红了脸。 第二天他早上醒得有点晚,起床时赵楚月已经出门了。 暑热一日日加剧,夏天时各类活动总是很多,她也越发忙碌,时不时就是好几天不回来。 赵楚耘无所事事,在空荡的房间里转悠,他宿醉刚醒,还有些头疼。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小赵昨晚的话。 她是个十足的悬疑推理爱好者,喝多了说话神经兮兮的,本来是毫无逻辑的话,但就是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可他从未真的放下过,内心里还是在期盼着真相大白的一天。 爱人、亲人,这两样他几乎算是完全没有的,会是谁呢?是赵势开?不可能,他何时在乎过自己的工作;是郑秋茗吗?可能性也不大,她虽然恨自己,但失去工作只会把他更推向赵楚月那边,这是她绝对不愿看见的。 他丢了工作,是谁最乐见的,思来想去,其实还是只有那一个人。 他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荒谬,他根本没有证据,总不能凭着赵楚月不喜欢自己上班就去怀疑她,这太可笑了。 她是有些任性,傲慢又脾气不好,可她并不是个坏人,绝对做不出这样可怕的事。 再说那段时间他心情不好,赵楚月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他,他怎么能再去怀疑她呢。 不会是赵楚月的,绝不可能是她。 但念头一旦产生,就不可能轻易抹除,赵楚耘决定再仔细梳理一遍那时的细节。 他知道仅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真凶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也不奢求那个,他只要知道那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就足够了。 他必须要求一个安心。 但话虽如此,时间一晃过去五个月,他对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想要找到些什么就更难了。 律师当时和他说过,伪造邮件发送ip地址算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技术,如果不考虑这种可能性,最直接的还是想一想究竟谁接触过他的电脑。 咖啡店看起来是最可疑的,但那段监控他也看过,他走后没多久电脑就被收拾桌子的店员发现,店内、后厨、员工休息室都有监控,店员全程连打开电脑的动作都没有,更不要说偷发什么邮件了。 在公司里他虽然不是时时盯着电脑,但办公室那么多同事在,也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偷用他的电脑不被察觉。 而且他的笔记本电脑向来是上下班随身携带的,同样不存在办公室没人时被人趁虚而入的可能。 那么难道是他家里不知何时进了贼吗? 可他只有下班才会把电脑带回家,无论谁要偷看,总得趁他在家的时候吧,他清楚记得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把电脑忘在家里过。 那么小的一个房子,连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既要趁他在时家登堂入室操作电脑,又不能惊动了他,这更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了。 思来想去,根本没人能接触到他的电脑,连赵楚耘都觉得这事怎么看都是自己干的。 他毫无头绪,有些挫败地坐了下来。 赵楚耘甚至萌生了要查监控的想法,他联系了物业,得到的答案却是小区里的监控最长保留时间才不过60天,五个月前的监控肯定是找不到的。 他的调查才刚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没人进过他家 趁着这些天赵楚月忙,赵楚耘回家了好几次。 他也没有目标要做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回到这里,或许能发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站在门口一寸一寸仔细地看,他家住十四楼,他从一楼步行上来,发现好多人家大门都装了智能门锁,或者可视门铃,像他这样朴素的钥匙防盗门的倒还真是不多。 他不去别人家做客,没注意外边的世界竟然都发展成这样了,怪不得赵楚月老嫌弃他家大门过时。 赵楚耘这时候也后悔起来了,要是有个智能锁,他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 他站在大门口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这时候,对面的门忽然打开了。 “哎呦,小赵,你回来啦!” 他家对面住的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老人八十多岁的年纪了,有一个女儿常年在国外,她身子骨还硬朗,赵楚耘时常见她在楼下散步。 “是啊,阿姨,最近去朋友那住了,没怎么回来。”他笑着打招呼,“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口气活着就是好啦!”老太太爽朗地笑了起来,继续问:“你这是要回来了,还是要搬家?” “不搬家,我租期到年底呢,就是回来收拾一下卫生。” “哎,好呀,不搬好,现在像你这么安静爱干净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你要走了我还怪舍不得呢。” 赵楚耘客气地笑笑,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头顶上有一个硕大的监控摄像头,很老的款式了,落着厚厚的陈年老灰。 这个摄像头他搬来时就有了,那时就已经是一幅陈旧的样子,这么多年也没见清理过,或许早就是个摆设了。 他几乎不抱希望,只是随口一问,道:“阿姨,您家这个监控还在用吗?” “监控?哦,你说这个。”老太太也抬头看去,说:“我也不知道啊,这是我女儿多少年前给我装的了,那时候我老头子刚走,她怕我一个人不安全,就装了,但这些年就再没管过了,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果然。 赵楚耘看那落灰程度,猜测也是不好用的。 “没事的阿姨,我就问问,前段时间家里丢了点东西,我就想找找有没有监控。” 老太太大惊:“丢东西了?怎么不去找物业,他们那肯定有监控啊!” “今年一月的事了,我才发现”,他苦笑:“物业的监控只能保存两个月,看不了那么久。” “这样啊,那我家这个,我得问问我女儿……” 老太太说着,就要颤颤巍巍地掏手机,刚准备拨号,又想起来什么,说:“哎呦,不行,她那边现在是半夜嘛,这样吧小赵,我今晚再打电话给你问问,可以吧?” “当然可以,谢谢您了!” 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的事,赵楚耘当然不急,且不说这摄像头大概率是坏的,就算能用,估计也存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录像。 他礼貌地道谢,给老人留下号码,就回去了。 赵楚月最近工作忙,他又有心事,晚上两人吃过饭就洗漱休息了,过得很是平淡。 但赵楚耘左右睡不着,在黑暗里睁着眼,默默地望着身边沉睡的人。 他们今晚忘记关窗帘了,近在咫尺的安静睡脸上映着月光,如同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那么美,那么平静。 他在黑夜里涌现出一股难以消化的负罪感,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翻旧账,为什么要查一件无法改变的事? 晚上的氛围很好,他们吃过饭还一起看了肥皂剧,夜里相拥而眠,明早起床还会一起吃早饭,再微笑着告别。 然后他会继续调查,在背地里怀疑她。 无论赵楚耘再怎么努力地和自己说那人不会是赵楚月,可他心里仍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可怕猜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心里像憋了一口闷气,吐不出咽不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眼见是要失眠了,赵楚耘怕自己翻身吵醒了她,索性起床,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了。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但什么都不想看,最后打开了相册,随意地翻看起来。 这几个月他相册里多了好多照片,大多是拍赵楚月的,尤其是进组的那段时间。 其实他拍照技术很一般,但架不住被拍的是一张全无死角的脸,怎么拍都好看。照片的类型五花八门,有化妆时拍的、休息时睡着拍的、对戏拍的、发呆拍的…… 他拍了一大堆,却不能发出去给任何人看,怪可惜的。 他自己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笑意就爬上了嘴角。 相册里装的是这几个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一边滑,好像又经历了一遍那些幸福的日子。 时间一点点远离,他看着看着,到了一月,再往前就没什么意思了,他刚准备关上回去睡觉,忽然屏幕定格在了某一张照片上。 那是他车头左侧偏下位置的特写,车漆被刮出几道痕迹。 日期是1月8日,那封泄密邮件发出去的四天前。 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事,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刚洗完澡,突然接到电话说有人刮了他的车,叫他下去一趟。 不过他下去以后发现剐蹭并不严重,就没报保险,对方态度也很好,干净利落地赔了钱,甚至给的是现金。 这事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又非常顺利,所以导致赵楚耘几乎都没什么印象。 要不是这张照片,他都忘了自己车还没修呢。 明天还是先去4s店一趟好了,他想着,关上手机回了卧室。 两天后,赵楚耘完全没抱希望的邻居老太太给他打来了电话。 她说自己说不清,直接把赵楚耘的号码给她女儿了,女人也是热心肠,顶着时差给他去了电话。 女人说这台监控是近十年前装的了,老设备没有云端功能,都是存储在内置硬盘里的,这些年她从没动过,也不知道是否还在工作。 不过她提到,买这台监控当时是被电子城的人忽悠了,价格比普通监控贵不少,她以为是设备更好果断付款,没想到只是硬盘储存空间大,能存六个月的的录像。 这对一台家用监控来说已经是非常离谱的时长了,谁家里需要看半年前的监控,她讲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忿忿,不过话锋一转,又庆幸这监控或许能帮上赵楚耘的忙。 也就是说,如果监控没有坏掉,正常通电,那么是极有可能还存着一月份的录像的! 这真是意外之喜,赵楚耘喜出望外,老太太也也热心地表示自己可以配合他检查监控。 事不宜迟,每多一天就多一分数据覆盖的风险,正好赵楚月去了广州叁天不回来,他马上找了位相关技术的师傅,去拆卸设备。 不过一路上,师傅听他介绍的情况,还是表示这么多年的老古董,又是老人家用的,意外断电和已经坏掉的可能性很大。 赵楚耘惴惴不安,但幸运的是,师傅到了现场检查过后,告诉他这监控竟然真的还在运行。 他们取下摄像头,拆卸后找到存储硬盘,整个设备已经严重老化了,拆的过程中几个接口一碰就断,宣布报废。 赵楚耘抱歉地表示自己会赔偿一个新的,老太太摆摆手说用不着。 读取硬盘的设备在店里,他们一同回去,插上以前,赵楚耘又给老人的女儿打了一个电话,正式征得对方的同意,才开始读盘。 老硬盘的读写速度不快,赵楚耘在店里几乎耗了一整天,二十多T的视频文件他难以一次性带走,因此先拷贝了监控的最远日期——十二月底到泄密事件发生时,差不多一个月的内容。 他十一点多才赶回酒店,随即马不停蹄地开始查看录像。 这监控由于角度问题,画面中大部分是老人家大门,赵楚耘家门是完全拍不到的,但从电梯口到门前的位置能拍到不少,因此也能看得出有无人进入。 他把日期拉到事发当日,晚上八点半他到家进门,此后到第二天早上,他们这层再没人出现,连电梯门都没有打开过。 难道不是从电梯上楼的吗?但这也不可能,想要从大门进入他家,是不可能避开监控范围的。 他又查看了白天的录像,同样一无所获。 邮件发出当天,根本没人进过他家。 想来也是这样的,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近乎于荒谬的猜想,赵楚耘暂停画面,心里五味杂陈,捏着眉心自嘲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找到监控的意外之喜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了,莫名以为一定可以从录像里找到些什么。 他真是傻得够可以的,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有人进过他家呢?明明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室内毫无变化,门锁也没有破坏痕迹。 他长久地在安静的房间里沉默着,他只开了一盏台灯,窗外是远方城市闪烁的灯火,一切都显得那么远。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庆幸。 赵楚耘愣了一会,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但他决定继续往前,一日一日地查看下去。 他优先看了白天的监控,因为他晚上在家,能在他眼皮底下潜入还不被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 赵楚耘熬了个通宵,到六点多实在太累补了几小时觉,起来后继续看,到下午两点,终于看完了这一整个月白天的录像,一无所获。 录像画面一切正常,白天他上班之后,就只有对门老太太时不时进出,再偶尔招待几个小区里的朋友。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这层压根就没出现过陌生人。 理论上进行到这里,他就该停下的,毕竟再看下去实在意义不大,赵楚耘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他太累了,但洗了个澡正经吃顿饭后,他还是决定继续看完。 而这一次,他很快有了发现。 会是她吗 而这一次,他很快有了发现。 1月8号晚上,他接到电话下楼去停车场,出门后七分钟,电梯门再次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监控年代久远并不清晰,但只一半的身形也看得出是个年轻人,停在了赵楚耘家门口。 只几秒的工夫,那人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赵楚耘呼吸停滞,猛地瞪大了眼。 那段时间他们楼层的感应灯坏了,而他出去时并没有关灯,录像虽然拍不到门,但开门后室内的光照在地上,还是十分清晰地被拍到了。 这么快的速度,就算是特殊手段开锁,真的做得到吗?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直接用钥匙开门的。 他手指发颤地按下播放键,继续查看后面的内容,那人在他家前后只待了十五分钟,随即开门出来,再次乘电梯离开了。 赵楚耘越看,越觉得脑子里嗡鸣一片,他眼前发黑,喉头渐渐涌上一股腥甜。 竟然有人进过他家,竟然真的是有人进过他家! 他猛然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画面定格在那人进入电梯的最后画面。 半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他究竟是如何被人诬陷,那封邮件又从何而来,他终于知道了! 他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这些录像还并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这人闯进他家的时间和事发相差几天,赵楚耘没有证据将邮件和他直接关联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在录像中虽然动作迅速,可看起来并不急迫,甚至还游刃有余,似乎一副完全不担心被赵楚耘发现的样子。 他很轻易能联想到那一晚刮了他车的人,和这个人是一伙的,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圈套,怪不得那人给的是现金,目的是不留下可以追查的转账记录。 赵楚耘找出号码回拨过去,果然已经是空号了。 他又把视频倒回开头,放大,一点一点仔细地查看,希望能再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个人穿得宽松,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征,就连男女也很难分辨,一身的黑色,只是在脚后跟的位置有一块模糊的白色,应该是鞋上的某种图案。 他沉默地注视着屏幕,半晌,扭头看向衣帽间的方向。 他一步步向鞋柜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心跳声越发沉重,他手搭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打开。 赵楚月对于穿搭十分讲究,她的私服很多更新很快,若是衣服,几个月时间可能已经换过一批,但鞋会留得久一些。 柜子里整齐码放了十几双鞋,赵楚耘一眼扫过去,似乎没有,他又仔仔细细地重看一遍,还是没有。 没有任何一双鞋和录像里是相似的,赵楚耘在反复确认了这件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又怀疑了她一次。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下意识怀疑到赵楚月身上,这太不应该了,那是他的亲生妹妹,最痛苦煎熬的时间都是她陪着自己走过来的,他怎么能去怀疑她?! 可是,可是那人对自己家门口的情况如此熟悉,甚至还有可能有钥匙,这又会是谁呢? 是房东?还是谁偷偷配了钥匙? 他想不通,痛苦地发觉自己即使有了监控也没用,他根本找不出录像里的人是谁,只要这人身份不明,他就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怎么办,要报警吗?未必有用,小区里的监控已然丢失,即使大街上的还能找到,可九点钟人来人往,又怎么去分辨这人呢? 根本毫无办法。 赵楚耘挫败地揉了揉头发。 不过转念一想,他最初的目标不就是证明这事不是自己身边人做的吗? 只要不是赵楚月,不是邓容,不是小赵,不是他身边交好的某一个同事,他可以接受自己就是那个公司高层争斗的倒霉牺牲品。 他的要求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或许永远找不出那个人是谁,这或许会成为一桩悬案,但他不是已经得出他最需要的答案了吗。 赵楚耘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又点开了跨年那一晚的录像。 进度条拖到凌晨一点,他首先看到林千夕冲出他家门,跌跌撞撞地跑进电梯。 二十分钟以后,赵楚月也出现了。 那时他们刚大吵完一架,赵楚月摔门而去,监控只录得到她半截身体,他看到她伸手按了电梯,身体却并没有冲着电梯方向,正相反,她一直面对着赵楚耘家大门。 电脑屏幕发着幽蓝色的光,赵楚耘的呼吸也跟着紧了一瞬。 电梯门打开后,赵楚月果然等候了几秒,才终于上了电梯。 与他那时猜想的一致,赵楚月就是在等着自己出来找她的。 她甚至一直看着他家门的方向,她在等他的挽留,等他开门叫住自己,而她最终失望了。 赵楚耘反复播放这十二秒的视频,看那半截身影一次次转身走进电梯。 第二天晚上,赵楚月回来了,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她的航班延误了,比预期晚到了一些,她奔波了一天,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看到赵楚耘在厨房里忙活,还是期待地在餐桌前坐下了。 赵楚耘端菜出来的间隙,忽然抱住她,快速地亲了一口。 赵楚月简直受宠若惊。 一贯内敛的赵楚耘突然变得主动,主动到让她有些不适应,连这个吻都有点莫名其妙了。 整个吃饭期间,赵楚耘的眼神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这样的情况甚至一直持续到睡觉,赵楚月累了,什么都没做,但闭上眼还能感受到难以忽略的视线。 她这会也被盯得有点忐忑了,不安地睁眼,问:“你今天怎么了?” 赵楚耘此时此刻正侧躺在她旁边,手撑着头,说:“我吵到你睡觉了?” “没,但是感觉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赵楚耘轻笑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对不起。”他突然说。 赵楚月困惑地看向他。 “就是想起来跨年那一晚的事,还没有和你道过歉,”他语气轻柔,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当时也没有出去追你,我很后悔。” 赵楚月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发懵,她愣住了,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紧张地问:“怎么又想起这个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就是想和你正式道歉嘛。” 赵楚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赵楚耘的脸上似乎真的毫无破绽,好半天才终于相信了,又扑进他的怀里。 “我早就不生你气了,”她说:“但你当时确实挺过分的,以后不能这样对我知道吗。” 赵楚耘双手环过她的肩,长发毛茸茸地盖在两人身上,他用手拢到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当然了,永远不会的。”他轻声说。 两人就这样就着拥抱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赵楚耘照例定了闹钟,早早起来给赵楚月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 她还是很忙,昨晚刚从广州回来,今天又要去上海,这一趟又是两叁天回不来。 想到又是两天见不到她,赵楚耘心里感到一阵难言的落寞,习惯有人陪伴竟然是一件如此轻易的事,只是半年的朝夕相处,就让他对过去五年独居的适应荡然无存。 要是以后又恢复到那样的生活,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两月才能见到她一次,赵楚耘简直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所以昨晚他就已经决定,放弃去南方工作的机会了。 以前是赵楚月不让他走,而现在是他自己不想走了。 他不打算再去追查什么真相了,与其纠结那些无法改变的事,还不如就过好当下的日子。 换一份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剧组的叁个月不也很顺利吗,干脆就如赵楚月所愿,和她一起工作好了。 最重要的是可以时时看到她,和她在一起。 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这个了。 赵楚耘一边想着,一边走进衣帽间找衣服,他想等着赵楚月这次回来再和她说自己的决定,那时候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是高兴的吧。 他不知不觉脸上也浮现起了微笑,把衣服放到床头的时候赵楚月还没醒,于是又出去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装理应搭配浅色的鞋,他找了叁双颜色差不多的,准备放到门口,等她出门的时候自己选。 他走到门口,昨晚的鞋子静静放在哪里,深色,大概率是不会穿的,他打算放回去,可刚弯下腰就愣住了。 纯黑色的鞋身上,只有后跟处印刷着一组硕大的灰白LOGO,似乎还有一些毛笔的笔触,狂放地甩出几个浅色的墨点。 赵楚耘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愣了有足足一分钟才缓过神来,颤抖着掏出手机,打开了从电脑上导出的图像。 看不出更多细节了,款式、图案都模糊一片,只有颜色的排布大致差不多。 是她吗? 不对,不是的,这可能只是个巧合,那录像根本不清楚,怎么能只凭两个色块就做出判断! 可真的不是吗…… 赵楚耘冷汗直冒,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成一团,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你醒这么早啊。” 陈述句,赵楚月的声音还带着惺忪睡意,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站在不远处。 赵楚耘吓了一跳,下意识关上手机,转身看向她。 “你起了,”他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早饭在桌上,你去洗脸吧。” 赵楚月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一整个早上,赵楚耘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引起注意,好在赵楚月早上大多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一件一件穿好自己准备的衣服,又亦步亦趋跟到门口,看她从叁双鞋里选了一双。 他们告了别,可到临出门时,赵楚月又转了回来。 “你怎么有点呆?”她问。 赵楚耘一惊,“啊?”了一声。 “是没睡醒吧,”她笑笑,“等我走了,你可以再补个觉。” 赵楚耘木然地点头。 赵楚月最后拥抱了他一下,轻轻啄吻了他的眼角。 “好舍不得你,后天见。” 赵楚耘伸手回抱她一下,“工作顺利。” 大门关闭以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动,看着面前深褐色的冰冷门板,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双鞋仍摆在原地,横在地中间,像地板上的两道可怕裂痕。 许久,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打开手机拨给了邓容。 现在时间尚早,邓容或许还没醒,铃声响到最后才被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懒散,而赵楚耘却是无比冷静。 “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只要她不出现 赵楚耘简单收拾行李,首先搬回了家里。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如此之快地作出决定,甚至是早饭的十五分钟里,一个计划就出现在了大脑里。 他在第叁天,赵楚月结束了所有工作后才发微信告诉她这个消息,不出所料,她下了飞机就直奔到他家。 赵楚耘很久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了,困惑、茫然,还带着一点细微的愠怒,站在玄关处看着他。 “为什么要突然搬回来?”她质问:“前几天就觉得你不对劲,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但赵楚耘回应她的是一个相当温和的笑脸。 “是好消息,”他笑着挽上她的手,说:“公司联系我,说最近有一个项目很缺人,希望我能帮帮忙,如果做好的话,我应该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赵楚月愣住了。 她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个回答,哽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走的那天,我怕你分心影响工作,就没直接告诉你。” 赵楚月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赵楚耘静静看着,她似乎还是费解更多,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换,在客厅中央后退几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知怎的,她这样的反应好像完全在赵楚耘的意料之中。 “你不为我高兴吗?”他故意问。 “我当然高兴,但是这件事……”她顿了顿,“这是真的假的啊?你们公司有这么缺人吗,不会是在诓你做免费劳动力吧,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们。” “哈哈,你想哪去了,不会的。”赵楚耘摇摇头,说:“是老同事联系我的,新来的经理对业务还不够熟悉,他们需要一个能统筹的人,我正好符合他们的要求。” “可是你之前泄密的那个事……” “那不是我做的,公司也清楚证据不足,”他笑笑,“事情过去半年了,大家早晚会忘记的。” 赵楚月不说话了。 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的的样子,欲言又止,赵楚耘一直安静等着她的话。 “但是你工作就工作,为什么要搬回来啊?”她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委屈巴巴地拉起赵楚耘的手。 “我要工作就可能熬夜,和你作息不一样,再一起住会打扰你休息,而且你现在越来越忙,动不动几天不回来,我们住在一起没有意义了呀。” “什么叫没意义!”赵楚月马上反驳,“我们在一起生活难道不好吗?你要工作,我那里也可以做啊,你就非要为了这点小事搬回来吗!” “这不是小事,楚月,”赵楚耘注视着她,无比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是一定要做好的。” “你——!” 她久违地急了,这半年亲密无间的相处让她有点忘了,赵楚耘在某些事上是多么的执拗,可只是一瞬,她就又克制住了情绪。 急不得,对付赵楚耘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急不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她温声开口,软绵绵地抱住他,说:“我只是觉得,他们之前那样对待你,冤枉你,现在缺人了又叫你回去,为这样的公司继续工作,未免太不值了……”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职场就是这样的呀。”赵楚耘抬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如果想见我,就辛苦你到这里来吧。” 话已至此,赵楚月也彻底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赵楚耘的决定了。 这事发生的突然,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也只能选择接受,当天晚上就留在了这里。 再次回到这间小房子的感觉有些奇妙,明明屋里的陈设都是她看了五六年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可她就是觉得哪都不舒服,连带着书房亮着的灯也让她烦躁不堪。 就好像,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玩具又被人生生抢走,那种恍惚的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而赵楚耘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就这样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但这当然是一份假的工作。 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而已,赵楚耘平生第一次主动骗人,其实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 他确实看不透赵楚月,即使内心里一遍一遍为她辩解开脱,可仍无法克制那种可怕的猜疑。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有一个答案。 接下来,他也就真的像模像样地演了下去,他的旧电脑不在自己手里了,找不到从前的工作文件,就从邓容那里重新拷贝了一些。 这都是些很久以前的废弃文件了,也不涉及什么机密,邓容很爽快地给他了。 他猜测或许会有人注视自己的举动,又联系了小陈,小陈和邓容知道他的计划,都非常乐意配合,几人时常中午约在咖啡厅见面,赵楚耘也总是带着电脑。 正午时分,阳光炙烤着大地,小陈打着哈欠啃夹了培根的可颂,问他:“耘哥,你这个得演多久啊?” “可能…一个月吧,”赵楚耘看她困倦的样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了,耽误你们午休的时间出来帮我。” “哪的话,我们这不是惩恶扬善嘛!” 她“嘻嘻”笑了两声,又问:“所以你要抓的到底是谁啊,是我猜的那样吗?” “现在还不确定,我也只是怀疑……”赵楚耘面露难色。 “好了好了,别瞎打听了,那么八卦啊你。”邓容适时地开口解围。 他是很了解赵楚耘的,知道他为人和善,从不以恶意揣测别人,他能做出这样的计划,必然是有了证据。 且如同小陈猜测的,这或许是一个和他非常、非常亲密的人。 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感觉可想而知,因此邓容并不打算多问。 叁个人一边聊着,赵楚耘时不时往电脑里胡乱敲几个字,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真的像在讨论工作。 而他搬回家里之后,赵楚月和他的相处时间明显变少了。 赵楚月本来就很忙,其实很多时候在外地的工作都是连轴转,一个地方拍完,在当地休息几天就赶去下一个城市,一个月都未必回北京一趟,过去一段时间频繁往返,全是因为有赵楚耘在酒店等着。 赵楚耘家毕竟是普通小区,安全性和隐私性一般,她频繁出入,被跟踪拍到的风险实在太大。 赵楚月留宿的晚上,他总是长久待在书房里,他刻意做出一副因为工作而忽视她的样子,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赵楚月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相当平静,甚至到了善解人意的程度,就这么不吵不闹地陪着他。 有一回赵楚耘熬到下半夜,估摸时间差不多离开书房,发现赵楚月竟然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人从沙发抱到床上,赵楚月半梦半醒,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哥……”她小声叫他,“你忙完了?” “嗯,困了怎么不上床睡?” 她蹭过来,靠在他的胸口上,说:“等你一起啊。” 优越的外貌总是赋予她很多可怕的迷惑性,他看着这张无辜安静的脸,又一次下意识地想,不是她,不会是她的。 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她。 可即使动摇再多,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演完这场戏。 两周以后,赵楚耘网购了一台监控,装在了书房里。 现在的家用监控款式繁多,他挑了一个体积最小的最好隐藏的,摆在椅子后面,正对着电脑屏幕的架子上。 那架子上常年放着几盆植物,赵楚耘把监控放在花盆之间,稍微挪动位置挡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赵楚月很少进他的书房,即使是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对赵楚耘的工作产生过任何兴趣。 只有一次,赵楚耘工作时咳嗽了几声,她端了一杯水进来。 放下水杯以后,赵楚月并不急着离开,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冷不丁问他: “要是真的可以回去工作,你会继续住在这里吗?” 赵楚耘不明所以地点头。 “你说过租期到年底。” “我可以续租呀。”他笑道。 赵楚月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赵楚耘以为她一定要说些什么,可她转开眼,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间,他编造出来的那个“最终期限”就要到来了。 这一份完全虚构的工作,唯有电脑储存了“重要资料”,不管是谁要窃取,都必须通过他的电脑。 而监控日夜不停,监视着电脑前发生的一切。 还有叁天,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没有人进过他家,即使他白天出门,留足了给人趁虚而入的时间,但没有人再闯入过了。 晚上,赵楚月也来了。 她今天下班很早,四点多就到了,赵楚耘那时候还在工作,她照例一个人在客厅里玩手机。 五点半,赵楚耘起身去做饭,他提前问过她想吃什么,家里准备好了食材,他问了她鱼要清蒸还是红焖,赵楚月选了油泼的。 赵楚耘在厨房待了一会儿,忽然又摘下围裙出去了。 “家里没有姜和料酒了,我去超市一趟。” 赵楚月抬眼,“很重要吗,不用不行吗?” “不用怎么做鱼啊,大小姐,”他边笑边换衣服,说:“在家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要出门了,赵楚月又叫住他,问:“你去哪个超市啊?” “到小区对面那个大的,附近小店不卖蔬菜。”他看向她:“怎么了,你要带什么吗?” “没,就问问。”赵楚月耸肩,“那你快去快回。” 他们没有再多说,赵楚耘很快拿上手机出门了。 出来以后,他莫名感觉一阵好笑,自己竟然就用了个这么蹩脚的借口跑出来了。 什么料酒和姜,家里当然都有,他甚至都没藏,就那么大大剌剌地摆在台面上,反正赵楚月也不会进厨房。 现在是七月,暑热漫长,六点多天还很亮,他坐在小区树下的长椅上,身边是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们在抢着玩秋千。 赵楚耘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画面。 赵楚月真的会看吗? 时间所剩无几,明天一早她又要出发去上海,在那个假的“截止日期”之前都不会回来,如果真的是她,今晚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 监控画面里,书房空空荡荡一切如常,电脑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已经熄屏,只有绿色的电源灯还在亮着。 赵楚耘长久地举着手机,胳膊有些发酸。 他决定在这里待半个小时,半小时一到,他马上回家。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会撤掉房间里的监控,再也不追查,他会将这件事永远翻篇。 他的心脏没有那么强大,无法承受长久怀疑自己身边人的压力,今晚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要赵楚月不出现,只要她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全的希望似乎越来越大,赵楚耘的心也逐渐地放松下来。 是啊,怎么会是她呢,赵楚月根本没理由这么做,怎么可能是她。 是他自己杞人忧天,这些日子或许精神压力太大,才只凭着一双色块相近的鞋就疑神疑鬼,是他的问题。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赵楚耘忽然连剩下的时间也不想等了,他自嘲地笑笑,起身准备回家。 回去的路上还是要买瓶料酒的,不然两手空空也不好交待,不过要小瓶,家里的还没用完;至于姜倒是可以多买一些,反正早晚用得到。 油泼鱼又是怎么做的来着?先上锅清蒸一下,蒸的时候可以顺便把秋葵炒好,这样两道菜就可以一起上桌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可就在要关上手机的最后一秒,屏幕里的画面终于有了变化。 赵楚耘闭了闭眼,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赵楚月开始出现在了监控里。 她走进来的时候,赵楚耘甚至生出一种不再看下去的冲动,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视频里的人显然没有发现摄像头的存在,赵楚月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坐到电脑椅上,点了两下鼠标唤醒桌面。 赵楚耘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密码页面弹出来,他看着她托腮思索半秒,很快敲进去一串数字。 他电脑的密码,赵楚月一直都是知道的,因为就是她自己的生日。 但是,但是一切还不一定! 打开电脑也并不意味什么,或许她只是需要查一些东西,或者打开什么手机不能看的资料!只要她不碰那个文件,只要她不碰,就不会是她! 摄像头对准了电脑屏幕,桌面中央,是写了整个项目名称的文件夹,那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鼠标的光标在桌面上缓慢滑动,最终精准地落在上面,双击,打开了它。 赵楚耘的心脏几乎停跳了,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如坠冰窟。 赵楚月打开了。 她真的打开了。 摄像头仍在工作,而屏幕里一片空白,那是赵楚耘提前替换下来的空白文档。 赵楚月的背影似乎有些诧异,她关闭文件再重新打开,还是一样的结果。 停顿片刻之后,她似乎也明白过来,发现了这一切只是赵楚耘设下的圈套。 她起身,开始缓慢地环视四周,视线一点一点扫过来,终于落在了隐藏在花盆间的摄像头上。 赵楚月挪开花盆,视频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她似乎是把摄像头拿在了手里,左右查看。 片刻之后,画面重新稳定下来,赵楚月举起摄像头,正正地对着自己的脸。 赵楚耘手指颤抖着捏紧手机,唇齿间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 一公里不到的距离,他们隔着小小屏幕相互对视,赵楚月脸上有一种诡异的冰冷笑意。 “哥,”她开口叫他:“你在看吧?” 从我家里,出去 赵楚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强撑着身体回家的。 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六七点钟,小区里尽是来往人流,嬉闹的孩子,下班的夫妻,饭后散步的老人,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可他却觉得这世界静得可怕。 他的全身都是冰凉的,一颗心被冻结了,整个人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向家里挪去。 他手指僵硬,试了两次才打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慢慢走进去,看到赵楚月还坐在电脑前。 她手里依旧抓着那个摄像头,区区两叁米的距离,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仿若隔着一整道银河。 “你的料酒呢?”她冷笑着开口。 赵楚耘张嘴,他呼吸不稳,连带着声音也在发颤。 “我怀疑过所有人,我没怀疑过你。”他说。 “没怀疑过我吗?”赵楚月站起来,开始一步步靠近,“没怀疑过我,那今天这一切是什么?” 赵楚耘不想回答,继续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很多年了吧,我不喜欢你的工作。” “就因为这个?!” 她坦诚的态度让赵楚耘觉得愈发荒谬,他难以置信地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牵连了多少人?我的直属领导走了,同事们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这一切只是因为你的一句不喜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赵楚月烦躁地摸了摸后颈,说:“领导同事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丢了份工作就会饿死的年代,有什么好操心的。” “那我呢,我的工作和事业呢,在你眼里也什么都不是,对吗?”赵楚耘颤声问。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做这些当然都是为你好。”她解释道:“我问过很多人,你继续待在那个公司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工作到死最多就是个项目经理,又累又忙也不赚钱,没有必要耗在那里啊。” “可这是我的工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就凭我是你的家人!”赵楚月也稍稍提高音量,可只是一下,她又降下调子,几步回来握住赵楚耘的胳膊。 “哥,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的,”她温声说:“我知道你心软,舍不得一起工作的同事们,所以我只是帮你作出决定而已,你不在那工作了,可你们不还是聚会见面吗,这一切根本没有变化啊。”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好像真的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赵楚耘看着自己眼前这张越发陌生的脸,神情恍惚。 赵楚耘麻木得甚至心痛不起来,他苦笑一声,问:“那现在呢?我丢了工作,你想让我怎么样?” 赵楚月看他松口,以为他接受了,有些喜出望外。 “当然是继续和我一起呀,”她笑了起来,“和我一起工作吧,哥,过去几个月我们不是过得很开心吗?你就一直陪着我,做我的助理,我来给你发工资,比之前再多一倍也没问题,一个月的薪水就是你从前的年薪了,我们还能一直在一起,这多好啊。” 赵楚耘摇摇头,“我不想去。” “那…那我就再找个清闲的工作给你,”她急忙说:“去爸那里,或者到我们公司,我知道你不愿和家里牵扯太多,但无论如何你都姓赵,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可赵楚耘依旧是漠然摇头。 赵楚月对他冷漠的态度有点着急,“那你想怎么样啊,难道就非要到那些累死人的地方上班不可吗?” “我为什么就非要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呢?”他冷不丁地问。 赵楚月的表情凝固住了。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好,可你问过我的想法,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继续说:“赵楚月,这是我的人生,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安排?” “那你又考虑过我吗?”赵楚月阴沉下脸:“你那么忙,有多少时间能陪我?你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继续升职,为了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忽略我?” “哈,”赵楚耘嗤笑一声,“所以在你眼里,我就应该放弃我的一切,安心待在你身边。” “这不是放弃,哥,”她认真地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赵楚月的话一句一句,鼓点似的砸在他的心脏上,敲得他胸口发痛,耳朵里嗡鸣一片。 其实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是没有想过赵楚月的态度,他幻想她会后悔,会道歉,她幻想她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因为这样自己或许还有去原谅的理由。 可他也在心底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比起她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坦荡态度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毫不意外。 是啊,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骄傲又自负,认为全世界都理应是围着她转的,她接受不了旁人一丁点的违逆,他一直都知道的。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冬天,那个寒冷冬夜的地下停车场,和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一直都知道,可只是几个月时间过去,接受了一点虚假的爱和关心,他就心甘情愿地全都忘了。 赵楚耘都不敢想象,赵楚月那时是抱着怎么的心情到他家里,看着他绝望流泪,安慰他,为他出谋划策。 这太可怕了。 “你从前总是问我,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工作。”他听到自己木然地开口,“赵楚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说我不愿和家里牵扯太多,对,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努力和赵家划清关系,我靠自己工作、生活,我用自己的钱租房子,因为我不愿一辈子活在这个家的阴影之下,我要我自己的人生。” “你觉得我很蠢,很固执,没错,我就是这样的。” “我一定要工作,就是为了有一天,当现在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可以和你说——” 他死死盯着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里开始蓄满泪水。 “赵楚月,从我的家里,出去。”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整个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以为赵楚月会发火,可她脸上似乎是震惊更多,嗫嚅着说:“哥,我……” 可赵楚耘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他扭过头不想看她,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 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有表现得像现在这样伤心过,赵楚月竟然真的不再开口了,她前进半步又后退,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慢慢地绕过他走向门口,赵楚耘一直没有动作,如同一尊塑像似的站在原地。 “你冷静一下吧,哥,”她叫他,声音终于有了些不安,“我先走了。” 赵楚耘没有回应。 她换好衣服,轻声掩门离开了。 一切的一切与跨年夜如此相似,空荡的房间,凝固的空气,白炽灯冰冷地照亮每一个角落,让悲哀的心情无处遁形。 他的骨头缝里骤然钻出一种酸楚和痛意,猝不及防,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立,扶着墙慢慢蹲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呢。 噩梦成真的感觉竟然如此可怕,以后该怎么办,要彻底离开北京吗?彻底告别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和他发自内心疼爱过的妹妹吗? 即使事情发展至此,可他真的能割舍掉这一切吗? 这些复杂的思绪渐渐汇集成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孤立无援,好像漂泊在海上,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浪。 赵楚耘茫然地打开手机,他现在迫切地想和谁倾诉这一切,可通讯录从头划到尾,竟无一人可说。 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工作、朋友、同事,都在朝着反方向与他渐行渐远,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赵楚月一个人了。 赵楚月明明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挤走了他身边的一切,可他却浑然不觉,差点在她编织的美好陷阱里永远沉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他终于醒过来了。 这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赵楚耘勉强熬到早上,天刚亮,他开车去了城郊的一处陵园。 这里是北京远郊环境最好的陵园,离市区有将近两小时车程,秦美云就葬在这里。 当年她去世,赵势开不愿把她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选了这么个条件尚可的地方,匆匆下葬了。 赵楚耘上学时来这里频繁一些,工作后的这些年越来越忙,就只有清明和忌日才来了。 烈日当空,陵园里几乎没什么访客,石碑一排一排安静地码放在草坪上,承受着日复一日的寂寞。 能葬在这里的人,生前大多非富即贵,墓碑一个赛一个的华丽考究,恨不得把生平全部刻上才够,秦美云的碑夹在他们之间,简简单单,看着格格不入的。 那上面甚至连父母子女都没有,赵楚耘是赵家的儿子了不能往上写,至于父母,还是因为赵势开怕麻烦。 赵楚耘在她孤零零的墓前坐下,草皮被太阳晒得发烫。 “妈,好久不见,我来看你了。” 我什么都没顾好 真是盛夏了,目光可及之处明明没有一棵树,四面八方却涌来响亮的蝉鸣,吵得人心烦。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今年清明没能来看你,那时候在外地赶不回来,没见到我,你肯定想我了吧。” 赵楚耘嘴角带上一抹笑意,继续说。 “又到夏天了,北京的夏天可真热啊,不过你从前就体寒,春冬关节总是疼,只有夏天最舒服,这样看夏天也挺好的。” 阳光炙烤着大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有些晒得发痛。 “妈,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我最近、我不太好……”他鼻子发酸,有想流泪的冲动,“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好,但是,哎……” 从昨晚到现在,他那滴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我以为我能过好我自己的生活的,妈,但是我…我没做到,我还是搞砸了,我什么都没顾好。” “妈,我好想你啊……” 眼泪一旦决堤就再也止不住了,他不停地流泪,哭到说不下去了,弯着腰掩面跪倒在墓前。 他把头抵在石碑跟前,散发出的热气烘烤在头顶,好像一只温热的手在温柔抚摸他的额发。 那一上午,赵楚耘在陵园枯坐了四个小时,一直到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中暑晕倒了,才舍得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给自己买了一张到辽宁的机票。 那个他十五岁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家,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回去看看。 十几年未见,他的两个舅舅舅妈估计都到了退休的年龄,还有弟妹们,应该也已经各自工作了。 他的大舅家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二舅家是独子,因此溺爱得有些无法无天,小时候两个表弟年纪相仿,没少合起伙来欺负他。 赵楚耘刚上大学时,二舅家的表弟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来了他的情况,竟然辗转找到了他,和他要钱。 赵楚耘那时还在靠着赵家的生活费过日子,被骤然找上门,又惊又惧,既恼怒他的行为,又怕被赵家知道了丢人,几个月的生活费全给了对方也不满足。 不过后来也没多久,他就消失不来了,再后来的这么多年也杳无音讯,赵楚耘猜想他也是长大懂事了,知错就改了。 这次回去要是能见到他,赵楚耘也不打算提再提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他飞机落地的时候是下午,到了市区还要再转车,这些年镇上通了高铁,回去倒是比从前坐长途车快多了。 回去的路上,赵楚月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拒接了。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但暂时也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索性就不要面对了,看着对话框里一条一条的新消息,设置了拒收。 不过这趟“探亲”的旅程进行的也并不顺利。 他到达以后,首先去了大舅家,发现那一整个街区早已大变样,从前的居民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 竟然拆迁了啊…… 不过这也是想象之中的事,毕竟时间过去了十几年,旧城改造的政策想当然也落实到了这些小城。 赵楚耘完全没有舅舅们的任何联系方式,连大学时表弟联系过自己的号码也早找不到了,他别无办法,只好又去了二舅家。 二舅家的小区倒是还在,只是看起来更加破旧脏乱,楼下只有乘凉的老人,连半个年轻人的影子也没有。 他凭着记忆找上去,敲了半天门,出来的却是个酒气熏天的陌生男人,恶声恶气地告诉他这房子早多少年就卖了。 两个地址都找不到人,赵楚耘唯一的线索也没了,他苦恼地在楼下站着,想,难道就要这样回去了吗? 他看着闲聊的老人们,这小区显然老龄化严重,几个老太太看起来都是八九十的高龄了,估计在这里也生活了几十年,他心里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小时候,对门和楼上楼下的邻居是最常遇见的,几家女主人都是泼辣又热心肠的人,赵楚耘那时总和他们打招呼。 他上楼挨家挨户地敲门,发现这栋楼里大部分人家都或卖或租,已不住在这里,他一连敲了七八户,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换人了。 最后一直到二楼,他才终于找到一户当年的邻居,告诉了他大舅一家差不多是一家五年前搬走的,也给了他另一个小区的名字,只不过门户是肯定不知道的。 但这已经是很有效的信息了,不过天色已晚,赵楚耘只好先找了个酒店住下,准备第二天再继续找。 晚上闲来无事,他出门沿着街道随意闲逛,这里的天气没那么热,入夜后还有几分凉爽,很是舒服。 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城,其实变得并不多,一样的街道,熟悉的乡音,路灯从行道树的间隙里投出破碎的光影,一切都仿佛和从前一样。 在北京待久了,见惯了高楼林立和拥堵的马路,似乎就以为人生本该如此忙碌。 可等你有一天跳出其中,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很多节奏缓慢的角落,承载着过去的记忆,一日一日的过着。 过去那样的生活,那个繁华的大都市,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也不知道。 这一夜睡得无比平静,这是赵楚耘自知道真相那天后睡的第一个整觉。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出发,按着邻居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不过他到了之后有点傻眼,因为这地方根本算不上小区,就是个环境杂乱的老旧居民区,甚至比老房子的条件还不如。 赵楚耘有点怀疑,小时候二舅家条件并不差,怎么现在会搬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他还是靠着四处打听的办法找人,一开始说的是舅舅舅妈的名字,找了一上午收效甚微。 到下午他实在累了,就坐在楼下和大爷大妈们闲聊,他长得天生就有股亲和力,又是生面孔,老人们都来了兴趣,一群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大家听说他是来探亲找人的,都十分热心地帮忙,不过也没找到,直到后来赵楚耘提起了表弟的名字,才终于有了些眉目。 几个大妈微微变了脸色,互相看看,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说。 赵楚耘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几个人把他领到楼底下,指了门户,才别别扭扭地开口。 “小伙子,我和你说了你不要上去讲,你这个表弟在我们这一片可是很出名的啊……” 大妈凑近了继续说:“虽说这附近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他也太不像样了点,那么大人了也没个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动不动大半夜在楼下撒酒疯,吵得我们都睡不好觉啊。” 赵楚耘一惊,这显然和他想象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他妈…哦,就是你舅妈是吧,那也是个不太正常的,平时碰到了都不怎么理人,哎,估计也是被这么个儿子愁的,小伙子你上去了,能行的话也好好劝劝吧……” 他忙不迭点头,“行,我肯定好好劝劝,谢谢您了。” “谢什么谢啊,这小伙子真有礼貌……” 和大妈们告别之后,赵楚耘站在楼下有点踌躇。 他还是无法想象二舅一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小时候二舅是个电工,舅妈在药店工作,两人收入都不算低,至于他那个表弟,虽然调皮成绩差,但也不至于如此。 他没直接上去,先到附近超市买了点牛奶水果之类的礼物,满满当当一大堆,才又去敲门。 他敲完,好半天也没人来开,正当他以为自己又找错了的时候,防盗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是谁来了啊?”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大门打开,面容憔悴的女人站在门里,她的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件掉色松垮的上衣。 她注视着门外的人,表情困惑,显然没认出来。 她这副样子让赵楚耘大为震撼,可他还是努力堆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大声说:“二舅妈,我来看您和舅舅了!” 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舅妈”叫懵了,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猛地瞪大了眼。 “你这个贱种!你、你还敢来!!” 她在那一瞬间面容可怖地尖叫起来,干枯的手臂挥舞着打向赵楚耘,疯狂地扑向了他。 赵楚耘猝不及防,他被女人的暴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挡。 “您怎么了舅妈?是我啊,我是来看您的,您不认识我了吗?!”他边躲边我自己辩解。 “我知道是你!就是你,你害了我们全家!你把光耀害成什么样了,你去死!你给我去死啊!”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舅妈!您先冷静一点!” 正在两人激烈厮打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匆忙地跑了上来。 “婶婶,您在和谁说话啊?”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上来,那似乎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还夹着沉重的喘息声。 赵楚耘一转头,这对上出现在楼梯拐角的女孩,她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手里提着两个饭盒,两人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女孩显然也愣住了,她盯了他好几秒,终于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表哥?!” 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小城市没有什么星巴克、COSTA,街角一家无人光顾的小店里孤零零罢了几套桌椅,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赵楚耘面前的杯子外壁一直在往下淌水,透明的液体在纸上洇开一大片水渍。 “表哥,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秦子怡率先开口。 她是赵楚耘大舅家的女儿,是小了他四岁的表妹。 “还可以,那户人家对我……还不错。” “那就好,”她笑了笑,“你和姑姑离开的时候我才八岁,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爸妈就说你们过好日子去了。” “也不算多好吧。”赵楚耘低头苦笑。 “对了,姑姑现在在哪呢,这次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她…没有,”他顿了顿,“我妈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 “啊,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秦子怡连忙道歉。 “没关系,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说:“不说这个了,二舅家是怎么回事,舅妈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二舅和秦光耀去哪了?” 秦子怡闻言,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小叔上班去了还没回来,至于秦光耀那小子,估计在网吧里打游戏吧,不到半夜他是不会回家的。”她说完,有些犹豫地继续道:“至于他们家的情况……表哥,你难道不清楚吗?” 赵楚耘一头雾水:“我怎么会知道?” 秦子怡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是完全相信,再三纠结才说:“当年那个人,不是你让她来的吗?” “什么人啊?我真的不知道。” 秦子怡又停住了,似乎非常打怵提起这个话题似的,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般的长叹了一口气。 “就是当年,光耀和你要钱那个事,”她说:“那时候他初中毕业了,家里给报的职高也不去,就成天和一群社会上的朋友游手好闲的玩,他缺钱,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找你要钱,那时候连我们都不知道你和姑姑在哪呢。” “他当时联系我,我也很意外。”赵楚耘点头。 “表哥,他找你要了多少钱,有小二十万了吧?” 赵楚耘回忆了一下,秦光耀找过他四五次,拿走的多半是现金,差不多真有这个数额。 “他找你要了钱也没和家里说,都自己挥霍干净了,后来有一天晚上,有一伙人突然闯进二舅家了。” 赵楚耘一惊,“谁?” “不知道,好像是一些黑社会之类的吧,当时那一片治安一直挺差的,这些都是二舅后来讲给我们听的。” 她继续说:“当时叔叔婶婶在家,那伙人进来,二话不说先把两个人都捆了,然后蒙眼堵嘴,等这些事都干完了,又进来一个女人……” 雷雨交加的夜晚,女人带着一身潮湿的空气进门,她似乎穿了一件风衣,水珠顺着下摆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她并不在意面前两人惊恐的支吾声,反倒饶有兴趣地在室内闲逛起来。 鞋跟撞击地板的声音时远时近,两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哎,你们家就两个屋,他住哪啊?”女人忽然开口。 一个人上前粗暴地摘掉了秦有为嘴上的胶带,他吓得脑子都停转了,颤声问:“他是谁啊?” “当然是赵……”女人顿了顿,“哦,就是很久以前借住在你们家的那个小孩,应该是你外甥吧。” “他?”秦有为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就…就搭个行军床在客厅……” “那床呢?” “他妈把他接走了,不住这,床、床卖了。” “好吧,可惜。”女人似乎有点遗憾。 她重新站起来,走到几人面前蹲下,声音如同鬼魅般恐怖。 “还是说正事吧,”她轻笑一声,“本来不想和你们家扯上关系的,但最近你们儿子不太老实,找他要了些钱,这就有点麻烦了。” “钱是不多,但他这个人呢心理素质差,被你们儿子搞得心情不好,所以我也跟着不高兴了。” 秦有为听到儿子,再联想起这段时间他大手大脚的模样,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惊恐地大喊:“你们到底是谁?你要干什——唔?!!” 他话没说完,嘴就又被堵上了。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靠听觉判断身边发生的一切,他听到一阵编织袋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自己面前。 “听说你们以前对他不是很好,尤其是你家那个小畜生,没少欺负他吧?” “这里是一百万,除去治病的钱,剩下就当是你照顾他这些年的报酬,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和秦家,和这个地方不再有任何关系,听明白了吗?” 秦有为都快吓傻了,拼命的地摇着头,一百万,他虽然看不见,可扑面而来的纸钞味道作不了假,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哪敢要啊! 可女人看着他狼狈惊恐地样子,却只是冷笑。 “不要也得要,”她居高临下地说:“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以后秦家的任何人再出现在他面前,可就不只断条腿这么简单了。” 秦有为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治病,什么断腿,这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难道是,难道是他不在家的儿子吗?! 可是秦光耀明明好好的,他哪里断了什么腿啊!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慢慢成型,他死命挣扎嘶吼,声音却被胶带尽数拦住。 女人说完这些并没有多停留,很快走了,只剩下一屋子人还守着,无比漫长的一小时后,终于松开二人,也离开了。 夫妻俩摘了眼罩,仿佛劫后余生,顿时抱头痛哭起来。 他们想报警,可又想起那群人最后离开时的警告,最终哆哆嗦嗦地放下了手机。 又半小时之后,医院用秦光耀的手机打来电话,说他下雨天骑摩托摔倒了,小腿和手臂骨折,要他们马上到医院来。 等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儿子重伤躺在病床上,秦光耀断了右腿和左臂,疼得不住哀嚎。 医生看了片子,奇怪地说这怎么不像摔伤,倒更像是被人打的,夫妻两人又惊又惧,心疼地抱着儿子哭,正当下定决心要报警时,忽然看到了病床边站着的一个陌生人。 那人自称是把秦光耀送来医院的朋友,可长大五大三粗,眼神更是可怕,死死盯着三人。 而秦光耀更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摔伤,悄悄地冲着爸妈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 于是这件事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赵楚耘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整件事的心情,感觉仿佛听了部短篇小说,或者电影,总之不像是现实生活里会发生的事。 这个故事里的“女人”是谁?他简直不用想,都猜得到。 可这个赵楚月和他过去十几年认识的那个听起来相去甚远,她更暴戾、恶毒,也更可怕。 这真的是她做出来的事吗?还是夸大其辞的讲述,结合起泄密的事,赵楚耘越来越有种自己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的感觉。 “骨折用不了多少钱,小叔一家拿着那一百万,一开始还不敢动,后来过了段时间再没事发生,也就放松下来了。光耀的腿养好以后还是有点跛,他就更不务正业了,天天和家里要钱出去挥霍,说、说那钱是他拿腿换来的……” 秦子怡面色凝重,继续说:“再后来嘛,他越来越不像话,还沾上了赌,小叔不给他钱,他就借,有网贷,还有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借的,利滚利还不上被找到家里,最后小叔家底全掏干净了,房子也卖了,才把窟窿给堵上。”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四五年吧,小叔一家搬到这里也有两年多了。” 赵楚耘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光耀找他要钱时,他确实恨过,他恨他的勒索,恨他不肯放过自己,可就算再恨,总不至于到打断手脚,害得对方倾家荡产的程度。 他那时发愁,被赵楚月看出心情不好,追问之下大致说了几句,赵楚月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他以为她不在意,没想到竟然是…… “刚出事的时候,小叔和我爸妈讨论过那人是谁,因为我们……实在不了解表哥你的情况,光耀也不说,所以他们就猜,那可能是你新的家人,或者是…你的恋人,是你派来出气的。” “她……不是我让她来的,”赵楚耘无奈地说:“这件事我不知情,如果我那时知道,一定会拦住她的。” 秦子怡的表情很复杂,她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真伪。 不过很快,她也放弃了思考,温和地重新笑了起来。 “算啦,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光耀那小子一直都不像话,今天这一切,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了。” “现在我和我弟弟都在沉阳上学,明年我研究生就要毕业了,毕业后我打算留在那里,把我爸妈也接过去,那时的事把他们也吓了个不轻,所以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以后就不回来了。” 赵楚耘点头,“很好啊,沉阳是大城市,发展前景肯定比这里要好的。” 秦子怡又说:“表哥,其实我挺为你高兴的。” 赵楚耘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就是,你有了新的名字,更好的新生活,你还有这么爱你,愿意为你出头的人,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我真的很高兴。” 她说的很真诚,可这些话落在赵楚耘耳朵里,却激起了巨大的漩涡。 他很幸福吗? 赵楚耘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他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一直在追求,却没有过一个明确的答案。 最后他只能讷讷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弟弟小时候不懂事,也跟着干了不少混蛋事,你没有追究,是我应该谢你。” 秦子怡把桌上的手机收进包里,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所以别再回来了,表哥,”她最后笑着说:“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去好好过你新的人生吧。” 他已经决定原谅她了 秦子怡走了。 他们没有交换号码,赵楚耘没提,她也没提,两人就这么默契地告别,各自融入夜色之中。 赵楚耘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着,岁月周而复始,十年,二十年,好像都没什么分别。 他没有再试图去拜访大舅家,在知道赵楚月所做的一切之后,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在他们眼里或许是个相当危险的存在。 时间已经推着他们走上了渐行渐远的路,不再见面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天,赵楚耘取了十万块钱的现金,送到了二舅家门口。 他敲了门就躲到楼上去了,从楼梯缝里看二舅妈开门,困惑地张望之后把袋子拿进了屋里。 他很难说这一整件事究竟谁对谁错,秦光耀勒索在先,赵楚月下手太重,可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秦光耀断腿也事出有因。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才有了这些事端。 十万块钱不多不少,或许改变不了二舅家的现状,但总能帮上一点忙。 离开的时候,赵楚耘一步一步走在街上,眼前的老旧建筑逐渐远去,他没有回头,感受着过往的一切就这样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他回不去了,也永远没必要回去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大街上突发奇想,买了张去了附近景区的车票。 这个景区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景点了,他小时候去过一次,和秦美云一起去的,应该是十三岁时候的春天。 那时候她的体力已经很差了,而赵楚耘正是一生中精力最旺盛的阶段,他们从没有一起爬过山,那年春天,秦美云看出他的隐藏的失落,带着他来了这里。 这座傍海的山其实并不难爬,可秦美云走不动,她一直挥手,和赵楚耘说你去吧,去吧,不要管我,可赵楚耘不肯。 他们最终也没有见到人们口中山海一体的美景。 赵楚耘今天来得很巧,正赶上了退潮,从裸露的石滩上直接走到了山下。 记忆里陡峭的山路在脚下变得平坦,永远走不完的步道也没多久就到了尽头,他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登了顶,终于看到了迟来了十五年的景色。 然而那就只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和生长着杂草的岩石山头而已。 赵楚耘笑了笑,拍下一张照片,很快下山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去了一些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公园、广场、某家小店,其中的大部分都已经改建,基本很难看出从前的模样了。 还有姥姥家和他从前的家,都已经拆迁,一处变成了商场,一处夷平成了公路。 他花了差不多一周时间,基本走遍了这座城市,一直到再也没什么可看的的了,又买票去了大连。 赵楚耘对这座城市也没什么特别认知,唯一记得的是,大连有一个很有名的游乐园。 他上小学的时候,这座游乐园刚刚开业,在全省都算是大新闻,开园第一年,大舅和二舅两家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独独把赵楚耘一人留在了家里。 当时秦美云还在外地打工,他们说,想玩,等你妈带你去吧。 想当然的,他们最终也没有去成。 赵楚耘想起这些,莫名带上了点赌气的成分,进门就给自己买了个去迪士尼都没买过的发箍戴上。 不过他对那些刺激项目并不在行,在过山车上吓得眼都不敢睁,可还是一个一个的都坐了,从早到晚地玩了一整天。 从游乐园出来,他再次改道北上,去看林千夕提过的长白山。 这个季节的长白山积雪消融,上山的一路上都是葱郁的景象,他运气很好,顺利看到了天池。 由于这里的环境实在过于舒适,赵楚耘还在山上的酒店住了几天,每天无所事事地泡温泉、爬山、看着天放空。 这样悠闲的日子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人生的第一遭。 他不是没有度过假,他到赵家的第一年夏天就是在夏威夷过的,可那一点也不轻松,头等舱座椅让他坐立难安,和其他人的相处让他畏惧,他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做差一点事。 即使后来和赵楚月熟悉起来,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可他还是不轻松。 赵楚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活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下,总是在努力应付着身边的一切。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没有生存压力,没有工作,没有同事,也没有赵楚月。 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远离这一切让他的心情变得无比愉悦起来,连带着前段时间压抑的一切负面情绪,也都统统抛诸脑后了。 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赵楚耘漫无目的,他想到哪走到哪,去了很多从前想去的地方。 而赵楚月依旧在坚持地给他打电话。 他把她的号码设置了屏蔽,她就换了很多号打过来,赵楚耘看到是陌生号码,一概拒接。 赵楚耘并不是生气,正相反,他已经决定原谅她了。 他不想再去追究那些无法改变的事了,这段时间的独处让他的心越发平静,也想通了很多。 赵楚月毁了他的工作是事实,她做事自我为中心不考虑他人感受,傲慢又任性,掌控欲更是强得要命,实在是一个有点可怕的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出发点终究是好的。 从小到大的经历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让她搞错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相处方式,但这并不是她的错。 赵楚月是一个坏人吗?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第一次牵起自己的手,最孤立无援的年纪,是她接纳了自己,让他有了继续面对生活的勇气。 秦光耀的事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和她有什么关系,像她这样敏感的职业本就该离这些事远远的,可她还是去了,即使方法不对,但依旧悄悄为他摆平了一切。 赵楚月从不说爱,可这么多年,她所做过的一切,都无不是在隐晦地表达着她的感情。 而且他自己,赵楚耘深吸一口气,想,他根本也是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生活的。 赵楚月说过去几个月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他当时没有答话,可回头想想,确实是这样的。 那不只是开心,甚至是幸福,每天从早到晚都能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触碰到她的体温,这种感觉简直幸福的可怕。 这段从亲情出发的感情早已发生变质,赵楚耘一直不愿面对自己的心,可又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世界上没有正常兄妹会这样的。 她这样完美的一个人,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有多少人发自肺腑地爱她,但她这些年从没有谈过恋爱,除了那些虚假的绯闻、炒作,她甚至没展现过对任何人有兴趣。 赵楚耘以前从笑她像个不开窍的小孩,可答案其实早已不言自明。 他们两个人,在这条错位的禁忌之路上已经走出太远太远了。 赵楚耘努力地想要看透自己的心,他想要自由,想要自己的事业,可闭上眼睛,他最想要的其实只有赵楚月。 他真的爱她爱到了这种程度,愿意忽略她的一切缺点,将她做过的所有错事一笔勾销。 夜晚的长白山是如此宁静,夜色如松烟墨一般染过十六峰脊线,赵楚耘抬头,满目星河之间是一轮澄澈的月,在夜空中,与他静静地对视着。 赵楚耘打开手机,把赵楚月的号码解除屏蔽,拨了过去。 铃声只响了一秒就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接电话的人更是激动,赵楚月几乎是喊的,大声叫他:“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赵楚耘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去东北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你知不知道这半个月我——” 他打断她:“我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吗。” “我、我不是担心你嘛,”赵楚月一下子被拆穿,自知理亏,声音有点弱了下去,“而且你还拉黑我……” “我没拉黑你,我就是把你屏蔽了。” “有什么区别啊,给你发消息都是红色感叹号。”她委屈地说。 “嗯,那好吧,”赵楚耘平静地应下,又问:“对了,你几年以前,去过我舅舅家是吗?” 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了。 背景的嘈杂声音逐渐远去,大概是电话的主人离开走到了某个安静的地方。 “你那时候那么不开心,我只是想帮你解决麻烦。”她忐忑地开口。 “解决的办法就是打断我表弟的腿?” “……” 赵楚耘的语气过于平淡,平淡到赵楚月甚至判断不出他的情绪,她有点不安,摸不清该用什么态度回答。 “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但是后来我又听说,他们一家人小时候对你不好,我想替你出口气,”她小心地说:“而且我给他们钱了啊,治条腿足够了吧……” “你总是这样,”赵楚耘无奈地叹气,“不是所有事都能靠钱解决的。” “我以后不会了。”她马上说。 她认错的速度太快太坦荡了,反倒让赵楚耘有些意外,他停了几秒,问: “所以赵楚月,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为什么要替我解决问题?你不想我工作,不许我和Omega来往,要我一直陪着你,和你住在一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赵楚月,你是不是对我,是不是……” 他的心跳远没有语气来的平静,那个问题呼之欲出,被他死死地咬在嘴里。 你对我,是喜欢吗? 只要问出口,一切就会迎来最终的答案,为这十年的陪伴盖棺定论。 一口气顶在赵楚耘的胸口,吐不出咽不下,让他头脑发昏,最终又从那个高峰跌落了下来。 他沉默半天,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这件事等我们见面再说吧。” 赵楚月敏锐捕捉到“见面”两个字,一下来了精神。 “见面?”她惊喜地说:“哥,你要回来了!” “嗯,我买了明天的机票,”他说:“晚上到,你有空来接我吗?” 就是放在以前两人没吵架的时候,赵楚耘也不会主动要求自己去接他的,赵楚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示好的信号吗? “有空!我有时间,我来接你!” 她又惊又喜,像怕他后悔似的一口答应下来,赵楚耘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也不自觉微微翘起嘴角。 思念的情绪被这一通电话打翻一地,时隔大半个月再听到她的声音,赵楚耘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想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她身边去。 赵楚耘无法预判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可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电话挂断以后,他就开始收拾行李,这趟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些夏天的衣服,还有杂七杂八的旅游纪念品,比如两棵人参冰箱贴。 第二天依旧是好天气,赵楚耘办好了退房出门,艳阳高照,视线的尽头是和几天前一样的山景,只是心情却大不相同了。 赵楚月从拒收里被放出来了,一天一夜,他的微信就没消停过,赵楚月先是发了一大堆流泪的动画表情,然后问他的航班信息,最后事无巨细地汇报自己这段时间有多想他。 他们几乎是一秒就回到了从前的亲密状态。 一直到赵楚耘到机场候机之前,只要他微信超过半小时没回复,赵楚月马上就会一个电话打过来。 临近登机,他们最后一次通话,两地航程只有一个多小时,赵楚月说自己这就准备出发去机场了,赵楚耘笑着说好。 登机广播响起,赵楚耘放下电话正准备起身,一个男人却挡在了他面前。 “您好,”男人的声音很低沉,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问:“请问是赵楚耘赵先生吧?” 赵楚耘一愣,“我是,您是哪位?” “想联系您可真是困难啊,”他似笑非笑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上可能有一些您会感兴趣的东西。” 赵楚耘盯着他,心里慢慢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那么无聊,赵先生,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你全都忘了吗? 过去几周,赵楚月过得非常坐立难安。 赵楚耘冷战的本事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也领教过几回,太熟悉那种被小火慢煎的感觉了。 像赵楚耘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人,冷漠忽视就是他最可怕的回击,因为赵楚月实在受不了这个。 并且现在的他之于十年前,已经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他想跑就跑了,想不接电话就不接,连面都见不到。 真是要了命的土象星座…… 其实那天晚上从赵楚耘家里出门她就后悔了,不该走的,但她当时也憋了一点气,什么叫“从我家里出去”,这人竟然这么和自己说话。 可也没办法,那还真是人家租的房子,道理上说确实和她没关系。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最多就是……先斩后奏了,可那不也是因为赵楚耘死活不答应辞职,她没办法才这么做的吗。 她自己还觉得委屈,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犟的人,搞得像只有辛苦上班赚得钱才是钱,她给的都是废纸一样,她就想让他过得轻松点,多点时间陪自己,这也有错吗? 她够顺着他了,要是按她的想法,赵楚耘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或者足不出户,每天在家等着她才好呢。 所以赵楚耘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她真是想不明白。 正如她现在也不明白赵楚耘又是怎么一下子消气了。 不过她实在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结果是她想要的就行了。 一会儿见了面也不能说这些,赵楚月琢磨着,要不去打听一下赵楚耘的房东是谁,把那房子买下来得了,省的下次吵架他再赶自己。 车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倒退,现在又是七月了,她回想着去年那个热得要命的夏天,今年的天气还是舒服一些的,这一整年发生了太多事,似乎有很多东西悄然改变了。 她猜得出赵楚耘那通电话里欲言又止的问题,无非是什么喜欢,爱之类的。 她没说过这种话,她总是很执着于被赵楚耘喜欢、被爱,可反过来,她又根本吃不准赵楚耘想从她这得到的是什么。 像赵楚耘这样古板的性格,亲生妹妹说喜欢可能会把他吓死,就像高中时他们第一次上床那样。 她猜不透,所以从那时起到现在,整整十年,她对此叁缄其口。似乎不去寻求答案,他们就能稀里糊涂地保持这样的关系,永远生活下去。 可或许这个被他们逃避了十年的问题,终于要在今天迎来最终结局。 不知为什么,赵楚月对此毫不紧张,她甚至有些期待,因为她自信那大概率会是她想要的答案。 承风把车停进停车场,机场人多眼杂,赵楚月不好在接机口等,就派承风去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车上。 但她今天来得太早了,看了眼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落地。 赵楚月待了一会儿,还是戴好帽子口罩上去了。 她想买点什么,赵楚耘这次回来的太急了,打电话的时候她人都不在北京,紧赶慢赶回来,什么都没来得及买。 赵楚耘总是什么都不要,不是客气,是真不要,即使收下了也不用,那么多礼物常年荒废着,让她毫无办法。 这半年她给他买的东西尤其多,基本上从里到外换了一套了,眼镜、手表、衣服、包,送来送去也就那么几样,全身上下早没有空地了。 再往上就是车房钱了,且不说赵楚耘要不要,就这半小时她也弄不来啊。 她漫无目的地在商店间闲逛,即使完全挡住了脸,可优越的身形和装扮还是吸引了不少注意,惹得人们纷纷侧目。 忽然,她在橱窗里看到了戒指。 是了,戒指还没买过,赵楚月有点惊喜,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了,以前总觉得戒指的象征意义太重没考虑过,现在倒是合适。 她进店挑了套对戒,两个小圆环亮晶晶地嵌在盒子里,看起来赏心悦目的。 SA熟练而快速地包装着礼盒,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时不时地往赵楚月脸上瞟。 最后她忍不住开口:“赵小姐,请问、请问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啦。” 赵楚月早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笑着在SA递过来的纸笔上签了名,顺便在后面画了一颗爱心。 SA捧着这一张小小的卡片,激动地说:“抱歉打扰您了,但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您,您近些年的电影我一部都没有落下过。” “是嘛,谢谢你的喜欢。”赵楚月摘下墨镜,眼睛笑眯眯地弯成月牙,“那我今天买的东西,就麻烦你保密了。” SA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戒指的事,连忙答应:“您放心赵小姐,我们肯定会保护好顾客隐私的!” 艺人买对戒,多少也是能上娱乐板块的小新闻了,要不是时间紧迫,赵楚月是不可能亲自出来买这个的。 买完东西,她很快又回到了车里继续等人。 她拿着戒指盒反复把玩,这种能被人看出来成套的戒指,赵楚耘能戴,她肯定是不能明晃晃戴在手上的,不过倒可以串成项链,贴身戴着。 她猜赵楚耘这次回来,极有可能还是要继续上班的,人能回来就好,她暂时不打算再劝他跟着自己了。 不过嘛,上班就上班吧,她想象着赵楚耘戴戒指的样子,姑且也算满意。 多好,一个无名指戴戒指的人,谁都不会觉得他是单身,那些乱七八糟的Omega也好知难而退。 她正计划着,远远看见脑子里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赵楚耘来了,他身后跟着承风,两人走得似乎很快。 赵楚月兴奋地下了车,开始冲着他招手。 “哥!在这呢!” 她轻轻喊了一声,距离越来越近,赵楚耘却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走。 她终于注意到两人好像有些怪异,承风与其说跟着,不如说追着赵楚耘更贴切,他表情慌张,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楚耘更是一脸肃杀,眉头紧锁地直奔她而来。 什么情况? 赵楚月茫然地望着两人,她还是伸着手想抱他,转眼间赵楚耘就到了跟前,一把挥开了她的手。 他这一下用足了力气,赵楚月的手猛地向后撞击到车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可疼痛还来不及传达到大脑,下一秒,赵楚耘又抓住她的领口,把她狠狠地抵到了车上。 “赵楚月,你这个混蛋……” 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狰狞,咬牙切齿地说:“是不是真的…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赵楚月完全懵了,她从没见过赵楚耘这样,呆滞地看着他,一旁的承风也傻了,飞快地冲过来架开他。 他早就觉得赵楚耘不对劲了,在接机口见到他的时候脸色就黑得吓人,连招呼都没打,只问了一句“赵楚月在哪”就直奔下来了。 “耘哥!耘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有话好好说啊!”他大声说着,抱着他的肩膀向后拖。 两人间有了一点距离,赵楚月这时候才终于活过来一些。 “什么话?你怎么了啊,我说什么了?” “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全都忘了吗?!” 赵楚耘几乎是用喊的,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掏出手机打开那个过去几小时播放了无数遍的视频,狠狠摔在了赵楚月怀里。 手机坚硬的棱角砸在她的锁骨上,但她也顾不得疼,马上点下了播放键。 那是一段看起来有些年岁的视频,画面模糊地晃动着,忽明忽暗,好像拍摄的人正在走路。 【嘘,别说话了,小声点别被听到。】 【哎呀知道知道,你才是别废话了……】 一阵年轻的窃窃私语声传来,画面亮了一些,几个穿着校服的背影打打闹闹地在走廊里穿梭。 赵楚月只看了一眼,就看出那是他们中学的校服。 短暂的混乱晃动之后,镜头终于稳定下来,对准了两个站在一扇门前的年轻人。 【都搞定了吗?】有人出声问。 【放心,和以前一样的配置,浇个透心凉,哈哈,我堵了他半小时了,这一时半会儿没人来!】 【那就好,可别让保洁打扰了我们。】 下一秒,纪语元从左侧入画,她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拉出了右边的另一个人。 赵楚月出现了。 时隔十几年再次见到自己的脸,这感觉有些诡异的陌生,赵楚月心里咯噔一声,强烈的不安开始翻涌。 【今天呢,我们的赵老师要去做一件大事,这可是她的老本行,现场直播,绝对精彩哦!】 视频里,赵楚月转过脸来,她看着镜头有些嗔怪地挡了一下,但语气还算愉悦。 【方阳你一天到晚拿着个相机拍什么啊,我肖像权很贵的。】 【我给你记录一下啊,这么牛x的时刻,不录下来多可惜啊。】 她笑了一下,也不再阻拦,向后退了几步,推开了身后的一扇门。 那是他们高中,教学楼洗手间的门。 画面跟着她的步伐推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唯有一个隔间的门是紧闭着的,门前乱七八糟地堆了些水桶、拖把之类的杂物。 赵楚月的瞳孔猛然缩小,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段视频记录的是什么事。 她错愕地抬头看向赵楚耘,看到他的目光并不落在自己身上,仍旧死死地盯着屏幕。 她很想辩驳些什么,可为时已晚,视频依旧在毫不留情地播放着。 画面里年轻的她,一步步走近那扇堵住的门,然后回头,冲着门外的镜头和同学们狡黠地笑了起来,比出一个“叁”的手势压在嘴角。 叁、二、一。 扬声器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赵楚月用力推开杂物,动作好像满是愤怒,乒乒乓乓地打开了隔间的门。 摄像机离两人太远,已经录不清具体的声音,只听得到众人的呼吸声间夹杂着一句愤怒的“是谁干的?!”。 几秒钟之后,赵楚月看着画面里的自己探身进去,抓着手腕将隔间里的人拉了出来。 他们开始往外走了,镜头再次开始剧烈晃动,伴随着几人压低的笑声和脚步声,重新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稳定下来。 两人再度入画,这一次,赵楚月牵着赵楚耘走出洗手间,两人沿着走廊慢慢远去,在地砖上留下一排湿漉漉的脚印。 等到两人彻底消失,录像的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 【卧槽我服了,你看见么赵楚月那个表情,演技大爆发啊,和真的一样,太特么牛了!】 【对啊对啊,我要是不知道肯定能被她骗到!】 【哎正常,人家四岁就开始演戏了,那演技可不是吹的。】 【哈哈,那白痴现在肯定要感动死了,惨咯……】 录像播放到这里,赵楚月握住手机的手指都发麻了,她浑身汗毛倒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 “哥,我、我……” 她磕磕绊绊地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面前的赵楚耘看她的样子,却怒极反笑。 “还没完呢。”他抬手指了指屏幕。 第一段视频结束,第二段立马开始自动播放了起来。 我恨你 下一段视频紧接着自动播放起来。 这一段内容似乎发生在某场派对上,声音嘈杂,整个画面是蓝紫色调,不停闪烁变换着灯光。 一开始,镜头似乎并没有目标,先是对准的是几个正在拿着麦唱歌的人,然后随意地环绕一圈,扫过室内的环境和陈设,最后,拿相机的人坐在了几个人旁边。 【今天的歌不行,唱的都是什么啊,简直污染我耳朵。】 【就是啊,什么水平的东西都敢出来丢人现眼。】 镜头靠近,但拍的仍然是桌上的一片狼藉,最先录入的是几个人闲聊的声音。 【妈的最近都什么有意思的乐子,在家待得无聊死了。】 【你还没乐子啊,前几天那仨Omega呢,我可亲眼看着你搂着人家出门,哎你那车装得下这么多人吗?】 【操,没意思,没玩几天我就给他们都踹了。】 【哎,对了,楚月,最近怎么没见你领那谁出来啊?】 都是陌生的声音,画面在此时重新动了起来,镜头移动,对准了对面沙发上的人。 这是一个仰拍的角度,画面里还有很多遮挡的杂物,这个赵楚月长大了不少,看得出是分化之后了,她披着头发,刘海儿遮住了小半边脸。 【去,别来烦我。】赵楚月似乎醉了,有点迷糊地摆了摆手。 【别啊,说说呗,我看他总粘着你,你们不是天天出双入对的嘛。】 【有什么好说的,就那么回事呗,】她轻笑,【不粘我难道粘你吗,他现在可喜欢我了。】 四周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有人接着说:【你这魅力谁不喜欢,他一个Beta肯定迷得没边了,不过他也够痴心妄想的,撞大运当了你哥,还——】 【什么我哥啊?】 那人话没说完,被赵楚月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 【什么我哥,谁是我哥?】她直起身子,年轻的脸上满是鄙夷且不屑的笑意。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贱货生的小杂种而已,他也配做我哥?】 他也配做我哥。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声响回荡在两人之间,伴随着通风系统的嗡鸣声,一遍一遍地在脑中重复着。 赵楚月几乎全身都僵住了。 平生第一次,她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慌的感觉,视线里是赵楚耘发抖的身躯,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此时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来的视频? “这个…这是谁给你的?”她干巴巴地问。 赵楚耘直视着她,“你就说,这是不是真的?” 他从未有过如此悲怆的神情,比上一次,泄密真相败露那一晚还要可怕上许多,让赵楚月真切地意识到,这次或许真的将要无法挽回了。 “不是的,你、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嗫嚅着,徒劳地想去抓住他的胳膊,可赵楚耘后退,更加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听!我不想听!”他崩溃地大喊起来,情绪再也无法压制,眼泪开始肆无忌惮地涌出,浸满了整张脸。 “赵楚月,是,我承认,当年我妈把我带到赵家,可能是对你和你妈妈造成了伤害,可是……”他说着,声音都在发颤,“可是,那时候她又有什么办法,我妈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也是无辜的啊!” “没有,我没这么想过,哥,哥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别这么叫我!” 他再次厉声大喝,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过速的心跳让他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了。 他不想回忆飞机上那些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了,那个陌生人给了他这两段视频,提出了交易条件,第一次看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固执认为这是合成视频,一直到第七遍、八遍,才终于绝望地认清了现实。 那种心痛的感觉太可怕了,像一只手刨开他的胸膛,将心脏扼在手里,活活捏碎了。 什么解围,什么拯救,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记忆和感情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骗局,是一群青春期男女无聊研究出的把戏而已。 一天以前,他还在为陌生的感情而感到悸动,而今天,只是一个瞬间,过去十几年的相处就变成了笑话。 他怎么会幻想赵楚月是爱他的,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过去十叁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他泪流满面,继续质问。 “你觉得我很可笑,对吗?一个不自量力的Beta,一个‘杂种’,也敢自称是你哥哥,被叁言两语就能哄上床的货色,特别廉价,也特别蠢,所以我对你来说,就是个有意思的玩具,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啊!” 赵楚月听着他那些心惊肉跳的句子,都快要疯了,他站在那里,却不像人,而像一只爬满狰狞裂缝的花瓶,似乎下一秒就会轰然破碎。 “我不是自愿到你家来的,赵楚月,我不是自愿做你哥哥的,如果我有得选,我当然希望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我不要你们家的钱,我不要叫这个名字,我只要我妈活着,我要、我……” 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整个世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绝望过,空气仿佛一潭淤泥,要将他拉扯进池底。 他踉跄地后退两步,身子沉得厉害。 “算了,算了……”他沉重地喘息着,“我和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算了吧。” 他转身,似乎下定了决心永远不再回头似的,开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而赵楚月这时候反应过来他是要离开,一股巨大而冰冷的寒意自脚底升起,她骤然意识到,或许从今往后,自己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个背影了。 不会再有人冲着她露出那样的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会再有人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了。 赵楚耘要走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害怕了,怕得几乎发抖,木然地几步跟上去,用手去够他的衣角。 “去哪…哥,你要去哪……”她颤声叫他。 赵楚耘头也不回。 “你要去哪?别走,哥,你不能走!” 她加快脚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拦着他不许离开。 “放手,赵楚月,我不是你哥,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赵楚耘剧烈挣扎。 “不行!谁说的没关系?!我没同意,我不许你走!” 她用上了力气,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胳膊,钳制住两只手,将他往回拖。 “有没有关系不需要你同意!放开我,放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地下停车场的人并不多,但刚才的争吵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两人现在的大肆挣扎,更是引得人纷纷看了过来。 承风在一旁早就看傻了,之前对话的信息量早已让他大脑宕机,这会儿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才终于又醒了过来,大惊失色地挡住两人。 “楚月姐,耘哥,你俩快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被拍到了可不得了啊!” 但赵楚耘肯定是不会理他的,他仍旧在拼尽全力想要从赵楚月的桎梏里脱身,用力踢打着。 “放开我,赵楚月!放开!” “哎呦,哎呦,耘哥,算我求你了,别喊了行不行啊,咱小点声消停一点啊!” 赵楚月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承,把车门打开,和我一起把他按进去!”她大喊。 “哎,好,好……” 赵楚月虽然瘦,但Alpha在力量上有着绝对优势,纵使赵楚耘挣扎地再厉害,仍旧把他牢牢地锁在了身前。 两人一前一后,竟然真的把他塞进了车里。 只是这架势颇有几分绑架的意味,更多的人出现在了附近,探寻地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承风关上车门,快步跑到驾驶座坐好,今天下午赵楚月说要一个人来机场,是他非要跟着来的,他无比庆幸自己的那时的决定,若是他不在,今晚只怕是要出大事。 虽然现在这个情形,也不一定就没事…… 他回头看向后排,赵楚耘依旧没有放弃抵抗,被赵楚月反剪了双手压在座椅上。 “看什么看?快开车啊!”她大喊。 “可是,可是耘哥他……” “开车!!” 承风不敢再犹豫,一脚油门下去,驶出了这个众人围观的是非之地。 车子在夜幕的车流中飞快穿梭着,车门紧锁,将两人困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 赵楚月的指缝是湿热的,赵楚耘的泪流下来,浸透了她的手掌。 他不再挣扎了,像是已然完全绝望地放弃了,倒在座椅上,静静地流泪。 赵楚月看向他通红的眼眶,那里面是完全不加掩饰的痛苦与恨意,锐利得像一根尖刺,直直扎进她的心脏里。 她心痛又胆怯地缩回了手。 赵楚耘衣衫凌乱地倒在那,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半晌,终于开口: “赵楚月,”他轻声说:“我恨你。” 为了作践一个微不足道的我 赵家的老宅子里,叁楼尽头,有一个很大,采光很好的房间。 那是一个游戏房,里面装满了全世界各式各样稀奇华丽的玩具,满满当当一个屋子。 赵楚月叁岁以前,有相当多的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其实也不止叁岁,毕竟谁能记得住自己叁岁以前的事呢,应该说是到十二岁,赵楚耘来到这个家以前,游戏房都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她喜欢玩具,也喜欢过家家,最爱做的事就是用枕头和毯子给自己搭出一个小窝,再把所有玩偶放进去陪着自己。 一个所有人都柔软、温和,所有人都永远围着自己,抱着自己的地方,这是赵楚月对小时候,对“家”最美好的幻想。 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而已。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现在又想起这种事了? 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这场席卷整个华北平原的强降水势头丝毫未减,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各地的受灾情况,多少多少民宅冲垮,多少多少土地被淹。 她是运气好,“赵楚月 机场”的词条被暴雨的新闻压到了底下,只在文娱榜的热搜上小小停留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公司里的气氛很是压抑,公关部和几个高层各自敲打着键盘,一片死寂中只有噼里啪啦的声响。 辛武挂了电话从外边进来,面色不虞地在沙发上坐下。 “行了,目前各方面汇总的信息也差不多了,我给大家说一下情况。”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他。 “这两段视频的源头就是楚月你那个中学同学,他拍的,也是他散播的,他把视频卖给了吴勇,就是找上赵楚耘的那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吴勇是未景娱乐那边的人,未景大家都清楚,和我们是老对头了,所以他拿到视频以后,首先想的是联系赵楚耘,试图通过这些内容说服赵楚耘,一起爆出楚月更大的黑料。”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赵楚耘没选拿钱这条路,而是直接来找楚月对质了。” 辛武重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赵楚月面前。 “你…你真的是,你真的是该庆幸啊赵楚月,”他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说:“幸亏赵楚耘给你留了情面,他对搞死你没兴趣,不然你知道这两段视频曝光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楚月看着他狰狞的表情,毫无反应。 辛武看她这副样子,感觉自己在退休以前会先被气死,也只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好在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拿着视频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剩下就是钱的事,总归不用太担心了。” 半晌,赵楚月终于微微动了动,吐出一句,“这钱我自己出。” “你!这是钱的事吗,这是……”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模糊,赵楚月心猿意马地听着,也听不清,像潜进了深深的水底。 五天过去了。 她面前的桌上放着赵楚耘的手机,那个什么吴勇的号码就是在手机里找到的,不过这当然不是他自愿交出的,是她强行没收来的。 不只是手机,而是包括电脑、平板,所有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东西,她全都收走了。 赵楚耘的反抗很强烈,那天晚上她把他送回酒店就已经很费劲了,可她当时毫无办法,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掉。 把人暂时关住以后,她又收走房间里一切锐利刀具和装饰品,甚至动用了四个保镖,24小时守在门口防止他离开。 赵楚耘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吗?她不知道,以往他从没有展现过这方面的倾向,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吵过架,最激烈的一次甚至就发生在一个月前,但赵楚月清楚,这次是完全不同的。 赵楚耘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这个她跃跃欲试,试探了十几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实话,她毫无头绪。 手机跳出一条新的消息,赵楚月扫了一眼,是酒店的人发来的。 【他不肯吃饭。】 赵楚月“啧”了一声,马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辛武看她要离开,紧张地问:“你去哪?现在这紧要关头你别出去晃悠了,喂!赵楚月!” “我回去一趟,不用跟着我。” 辛武无奈地嘟囔一声,又坐下了。 赵楚月赶回酒店,从电梯出来,远远看见门口有两个保镖守在那里。 这一整层都静得可怕,房间的隔音很好,但她还是怕有意外,清空了这层的所有房间。 “赵小姐,您来了。”保镖恭敬点头。 “他怎么样?” “赵先生情绪不好,打砸了一些东西,对我们非常不配合,”他说:“前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这几天稍好了一些,但吃的还是很少。” 赵楚月没说话,沉默地凝视着紧闭的大门,片刻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陈设如常,只是少了许多东西,客厅里空空如也,除了桌上几道凉透了的菜,冷清得仿佛没人生活。 她轻声走到卧室门口,果然看到赵楚耘在里面。 他坐在床上,面对着窗,对来人毫无反应。 “你冷静点了吗?”她开口。 但赵楚耘并不回答,只是冷漠地说:“让我走。” “你要走去哪里?” 那个的背影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赵楚耘晃动一下,转过身来看向她。 只是短短五天他就憔悴了很多,脸颊瘦得紧贴在了骨骼上,目光毫无生气。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哑声说:“我说过,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他眼神里没有了那一晚时的愤恨,转而变成了麻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别这样,别和我置气了,哥……” 赵楚月习惯性地软下语气,这是她最擅长做的,她走过去试图拉他的手,但不出所料地被甩开了。 “我不配做你哥哥,你自己说的。” “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她有点急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只是…随便说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清楚了,”赵楚耘说:“假装对我好,折磨之后又来关心我,看到我傻乎乎的感动,很有意思吧。” 赵楚月语塞了。 她很明显的的底气不足,这些天酝酿的一切借口根本空洞且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信服。 实际上,她就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因为那些恶劣的行径、恶毒的讥讽过于直接了当,也无法暗藏什么隐情。 她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但只是片刻,赵楚耘就马上站起来,像是完全无法忍受和她共处一室一样,往卧室外走去。 赵楚月咬咬牙,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雨滴撞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乌云压低在空中,远方的云层里,闪电在隐约亮起。 赵楚耘靠在窗户的金属边框上,留下一个孤独瘦削的黑色剪影。 “你很恨我吗,赵楚月?”他问。 赵楚月摇头,干巴巴地说:“当然不。” “不必否认,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当年我被学校的人针对,就是你授意的,因为你恨我的出现,你讨厌我,想折磨我。” 赵楚月没有说话,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 “你真的很厉害,赵楚月,真的,”他低下头,轻笑一声,“为了作践一个微不足道的我,竟然能花十几年时间,演这么大的一场戏。” “最开始,我对你好的目的确实不单纯,”赵楚月嗫嚅着解释,“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为了那个了,我是真心对你的。” “我不相信。”赵楚耘直视着她,眼里满是冰冷的不信任,“而且你所谓的真心,不就是毁了我的工作,跟踪我的朋友,操控我的一切,让我只能围绕着你生活吗?” 时间堪堪过去一个月,那时发生的事仍旧如同一道坎横在两人之间,没有过去。 赵楚月的独断专横、蛮不讲理,那些被他误以为是出于爱的一切,现在看来,只是对自己的所有物的绝对占有而已。 “其实在这里的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他继续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和我保持这样的关系,因为我是最方便,最好用的对吧。我是不能被标记、怀孕的Beta,我没有发情期,也不会沾染你的信息素,同时我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即使有一天被拍到,这层关系也是最好的保护色,” 他太多天没说过话了,一口气说完,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不用付出任何心力就能拥有的泄欲工具,”他顿了顿,随即自嘲地笑起来,“不对,随意把玩摆弄,我应该是你的玩具才对吧?” 赵楚耘说话的时候,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么多天过去,日日夜夜地望着空寂的天,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疼了,可将自己完全刨开的感觉依旧如此痛苦,像不断死去又再度重生,一眼望去尽是绝望。 他快要叁十岁了,他把自己人生将近一半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她,可最后换来的却只有嘲讽的愚弄,和一场长达十几年的骗局。 你再也走不了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里闪烁,两人就在这黑暗中沉默地对视着。 赵楚月张了张嘴,她下意识想否认,可又说不出口什么反驳的话。 这份感情从戏弄和恨出发,是这样又不全是这样,至少在赵楚耘把这一切血淋淋的摊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感情变质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他们都在一天天长大,长到某一天她惊觉一直被自己困在掌心里的那个人长出了坚硬的骨肉,要从她的指缝里挣脱寻求自由。 她对他,确实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掌控欲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到了几乎可怕的地步。 每一天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掌控在逐渐变弱,而她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 因而那些更加阴暗见不得人的念头,如同所有恶意炼成的浓汁,一滴一滴,日积月累地落下,渗进了她骨缝的最深处。 赵楚耘什么都说对了,可他只猜错了一件事。 赵楚月所做的一切并不出于恶趣味的戏弄,只是单纯的,她想要不择手段地留住他。 仿佛隐匿多年的秘密被人一夕戳破,赵楚月心中伴随着某种更加复杂的情绪,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我不想否认我以前做过的事,但是哥,过去十几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难道不是过得也很好吗?” 她靠近一步,轻声说:“你没有朋友的时候是我陪着你,你被你表弟纠缠是我出面摆平,车、房子、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她说得很认真,但赵楚耘注视着她,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她或许从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平等的人看待。 自己真的是人吗?大概在她眼里和某种宠物也差不多吧。 因为是宠物,所以只要提供了优渥的生活就可以不用在乎对方的感受,可以光明正大支配对方的一切,理所当然地享用对方的顺从。 那十几年赵楚耘反复拒绝,赵楚月却依旧乐此不疲地赠送的,堆积如山的礼物,其实与投入铁笼的饲料无异。 他的声音、意愿,从没有传达到赵楚月的耳朵里,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精心饲养着他而已。 从这种角度上说,赵楚月真的是个很大方的主人。 赵楚耘苦笑一声,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争论其实都没有意义。 “你确实对我很好,但现在我不需要了,”他了然地说:“赵楚月,放我走吧。” “这不可能。”她直截了当地拒绝。 “你像这样困着我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会没有意义,我要你回来!” 赵楚月对他的失望似乎全然不解,急切地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忘了那些话呢?我们继续在一起,什么都不会变,我会比以前对你更好,我发誓!” 她说着,心底里却泛出越发强烈的焦躁,她清楚这一切条件对面前的人毫无吸引力,而自己的挽留也不过是徒劳。 可是她只有这个,她只能继续掏出大把大把能砸死人的筹码堆上赌桌,以期换取一点点他回心转意的可能。 “你…你想继续工作,我来给你找岗位,或者直接给你一家公司也行;我还可以给你很多钱,哥,我可以让你过上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只要你愿意回来!” 这么多东西许诺出去,但赵楚耘的眼神却越来越漠然,到最后甚至转开眼,连看都不想再看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离开你。”他疲惫地说。 世界静止了。 一股巨大的寒意将她完全冻结,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没用。 赵楚耘要离开她了,这不是一个可以商量的问题,他执意如此,不听任何人劝告,也不受任何利益阻拦。 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你不必担心我离开以后会对你不利,我也不会妄图分走赵家的任何家产。” 赵楚耘平静地说:“我可以脱离和这个家的所有关系,无论是手续、公证还是协议,我都会配合。” “你在这个家待了这么多年,说脱离就想脱离吗?”赵楚月喃喃道。 赵楚耘一愣,显然会错了她的意思,马上说:“这些年赵家养大我花的钱,我也可以全部还给你。” 他完全一副要划清界线的样子,坚定的表情更是成了压垮赵楚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你拿什么还?” 她再抬眼,眸光终于比变得无比冰冷。 “你知道这个家养你花了多少钱吗?”她说:“高中一年光学费就要四十多万,这顶得上你两三年的收入了,还有生活费和这些年的信托,没记错的话,那些钱都被你丢进孤儿院和那些穷小孩的饭碗里了吧?” “我会还清的,”赵楚耘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她,“就算是不吃不喝,我也会一分不差地还给你。” 可赵楚月沉默地凝视着他,半晌,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下头扶额冷笑起来。 “多可笑呢,就凭你那个一万块钱的破工作,干到死都还不起,还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说还。” 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嘲讽来得锐利直白,仿佛一瞬间脱掉了所有伪装,变回了视频里十几年前那个刻薄的少女。 赵楚耘盯着她,看着她起身,朝自己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赵楚耘,我觉得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状况,”她靠近,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谁在乎那点钱啊,重要是,这么多年你住在我家里,吃我的,用我的,你早就是我的了,你是我的所有物。” “你、你在说什么……”赵楚耘瞳孔震颤地看着她。 “你说你不是自愿到这个家的,但是,哥,你还不明白吗?从你改了名字,踏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起,你就永远都别想脱离这一切了。” 赵楚耘的脊背紧紧贴在玻璃墙面上,他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赵楚月,挂着一副令人胆寒的笑凑近。 她的手从他耳畔抚过去,充满胁迫意味地蹭过颈侧动脉,最后捏住他的脖颈,强迫他仰头看向自己。 “我已经对你够好了,赵楚耘,”她咬着牙说:“这么多年我忍着你那所谓‘自力更生’的工作,看你一个又一个地谈女朋友,和你住在那个可笑的狗窝里,我已经努力地在尊重你了,可是你呢?” “你的工作、同事、朋友都比我重要,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排在后面的。” 她边说,掐着面前人的手指越发不自觉地开始用力,赵楚耘被迫瑟缩起身体。 “我是人…赵楚月,我不是你的玩物,我是个独立的人……”赵楚耘瞪着她,目眦欲裂。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你爱我,我就是要你所有事都把我放在第一位!” 她大声叫道,可这样理直气壮的话同样激起赵楚耘的怒火,让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梗着脖子迎向她。 “你要我爱你,可是你呢?赵楚月,你难道爱我吗?!” 他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凭什么你戏耍我、愚弄我,我还要继续心甘情愿地爱你?赵楚月你成熟一点吧,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就凭你是我哥,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好!” 这句话太熟悉了,出口的瞬间,赵楚耘有些发怔。 过去十几年,无数个相互依偎的日夜里他总是在重复这句话,从一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到要仰起头看的成熟Alpha,他总是抱着她,说我会永远爱你。 他那时说永远,是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进行下去。 他感受着胸口传来的钝痛,已然麻木。 “已经没有意义了,赵楚月。”他沉声说:“以前对你好,就当是我白痴,但人不会傻一辈子,至少以后不会了。” 这大概就是所有故事的终结了吧,他相信以赵楚月这样的性格绝受不了被人反复拒绝,因而话说得决绝。 可他显然猜错了。 下一秒,赵楚月忽然猛地抓住他的领子转身,粗暴地拖着他穿过客厅,将他狠狠地摔进沙发里。 沙发的垫子很柔软,但他毫无防备,还是一下子跌得头晕眼花,赵楚月随即覆身上来,用膝盖压着腿不许他起身,开始撕扯他领口的扣子。 赵楚耘完全懵了,他没想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赵楚月还有心情做这个,马上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起来。 “你疯了吗!赵楚月,放开我,你不能这样!”他惊恐大叫。 “我为什么不能?”她的眼底一片猩红,语气里尽是令人胆寒的阴毒,“我说了你是我的,我绝不会放你走。” “我是个成年人,没人能左右我的决定,你——啊!!” 他争辩的话还没说完,赵楚月直接按住他,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又是这样。 赵楚耘在席卷大脑的剧烈疼痛中恍惚想起那一次在房车里发生的,可他很快又意识到这次不一样,因为赵楚月这次咬的不是后颈,而是颈侧,甚至是接近喉结的位置。 那不像是标记,倒更像是真的要把他活活咬死一般。 因为痛苦的生理性泪水滑下来,他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赵楚月埋头在他的颈窝,嘴唇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可怕得仿佛一只恶鬼。 “你...如果是Omega的话,早就被我标记一百次了,我要你日日夜夜淌着水在床上等我,只能对着我笑,对着我哭,你别想见任何人,你的眼里只许有我......” 她把赵楚耘的双手桎梏在头顶,骨头之间挤压着传来尖锐的疼痛,赵楚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难以想象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粗鄙的话。 “可是你,谁让你偏偏是Beta呢,我真恨不得咬死你,哈哈.......” 赵楚月近乎发疯地低笑起来,下一秒,再抬头时,眼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终于消失殆尽了。 “大概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回心转意了吧?。”她笑着问。 “要离开我,你想都别想,既然你不能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那么我就是打断你的腿,关住你,也一定会把你留下。” 她倨傲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恐惧的模样。 “赵楚耘,从今以后,你再也走不了了。” 窗外的雨声越发清晰,暴风雨再度席卷而来,绝望又残忍地笼罩了这世间的一切。 这是哪里? 那两段视频最终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在巨额协议的保护下,悄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其实也不止两段,在和那个叫吴勇的人正式对接上以后,辛武才发现他手里竟然有十几段视频,涵盖了赵楚月从初中到高中非常多的影像。 辛武先是被这个实事震惊了好一会儿,确认是真的后又气得快冒烟了,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 检查视频内容的时候他特意邀请来了录像的“主角”,逼着赵楚月和他一起一条一条地看完了。 那些视频拍的时候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大多就是流水账一样的记录,又臭又长,赵楚月看的睡了好几次,随即被辛武无情地拎了起来。 不过这些视频的劲爆程度很低,赵楚月童星出身,即使在私下场合对自己的言行也很克制,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抽个烟喝点酒什么的,连句脏话都没说过。 他们花了差不多一整天才看完,看完沉默良久,赵楚月幽幽开口。 “那时候就有vlogger啊?” 辛武白了她一眼,“你就这个感想?” “不然呢?”赵楚月双手抱胸,理所当然地说:“我也没干什么吧,这不都挺正常的。” “是挺正常,确实挺正常的,”辛武说:“但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正常,一碰上赵楚耘就不正常了?” 赵楚月闻言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不耐烦地说:“哎我怎么记得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看这破视频我早忘了呀。” “行吧,忘了。”辛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懒得纠结了。 他一直觉得人在娱乐圈待久了精神多少会有点问题,艺人的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到工作,他也实在没必要去管。 况且眼前这位更是疯子里的疯子。 玩谁不好啊,非去玩亲哥,造了孽了…… 但不管归不管,涉及工作的事还是要问个清楚。辛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说:“那你俩那个事,解决好了?” 赵楚月前两天消失了几天,再回公司的时候脸色很差,看起来很是憔悴,养了好些天才调理好。 赵楚月面色平静,“就算是吧。” “怎么解决的?”他追问:“确定他不会找媒体爆料吧,他的身份非同小可,知道的也多,要是出事那可不是小问题,真不用我出面?” “用不着,他找不了任何人,你可以放心。” 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以后我可能会频繁往返上海,提前和你说一声。” 这又是什么情况,辛武眉毛倒竖,问:“你去上海干什么,要正式搬你那房子里住?这来回一千多公里呢,多不方便啊。” 赵楚月不置可否,含糊地说:“北京待够了呗,换个环境住住……” 辛武怀疑地看着她,显然是完全没信的。 不过他信不信的,赵楚月决定的事也不会改变,盛夏时节,正是相当忙碌的时候,她很快从这次的风波中调整过来,再次投入工作之中。 而另一边,一千多公里开外的地方,赵楚耘猛然惊醒。 他睡着了? 屋子里昏暗一片看不清,他动了一下,先是感觉手脚都有些麻木,然后是脖子很痛。 他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脖子上裹了一圈绷带。 哦,对,他被赵楚月咬了一口来着。 但是然后呢?他记得赵楚月吵完就走了,记忆的最后是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应该是这样的。 可哪里又好像不对,他四肢僵硬,身体诡异的感受让他觉得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他转动着干涩的眼球缓慢扫视过四周,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这不是酒店的陈设!这是哪里? 他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比酒店大出至少一倍的房间,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光线。 赵楚耘顾不得还没完全开机的四肢,马上从床上跳了下来,双脚接触地面有些晕眩,他跌跌撞撞冲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斥了视线,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好半天,视觉才终于慢慢回笼。 可随之而来的,是比陌生房间更让他震惊的画面。 窗外是绿得油亮的平整草坪,他所在的位置不高,茂盛的树冠挡在了视线的尽头,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幢建筑,只有蓝天白云,和打理精致的花园、步道。 这竟然连酒店都已经不是了,赵楚耘目瞪口呆,这是哪?自己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上一次他发烧昏睡被搬到酒店,浑然不觉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呢,他明明只是睡着了而已啊! 他一动,臂弯也跟着刺痛一下,他抬手一看,发现胳膊上赫然有着一个针眼,再往上,他的手背上也贴着止血胶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楚耘心里涌出强烈的不安,他身上穿着件完全陌生的睡衣,转身几步奔到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 房门外的走廊上,有一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中年女人,被他开门一下子惊醒,女人看了他一眼,赶忙慌慌张张起身,往楼下跑去。 “醒了!醒了!”她一边跑一边喊。 赵楚耘跟着她往外走,走廊的尽头,一个巨大的挑空客厅赫然出现在面前,落地窗从一楼贯通至房顶,窗外更是一片繁花似锦,阳光照射在碧蓝的泳池水中,泛着耀眼的银光。 赵楚耘紧握着玻璃扶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快速走下楼,迎面而来的是另一个气质明显稳重许多的女人。 “您醒了,赵先生,”她礼貌点头,“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如果您问的是地理位置的话,这里是上海。” “我怎么到这里来的?”他焦急地问:“这是赵楚月干的吧,她人去哪了?” “赵小姐的具体行程我也不清楚,”女人微笑,“不过她回来时,我会提前告知您。” 赵楚耘不想和她废话,转身就走。 这幢房子的整体装修风格十分现代,空间宽敞通透,身处客厅中央,视线可以几乎毫无阻挡地直达南北两侧,赵楚耘找到大门的位置,也不顾还穿着睡衣就出去了。 而这门打开的竟然异常顺利,没有锁,也无人阻拦。 只是这边出去同样看不到任何其他建筑,石板路面的两侧依旧是草坪,赵楚耘一眼望去,远处绿色的尽头竟然还有一条河。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他凭直觉沿着路一直走,一路上时不时遇见一两个正在修剪花草的工人,看到他出现,都不自觉停下手里的工作。 盛夏时分,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石板路自下而上散发着热量,天地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烤箱,偏偏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一样,走得赵楚耘汗如雨下。 而等他终于“跋涉”到一道看起来像出口的铁门时,门口等着他的还有两个高大壮实的男人。 这两人穿着整齐的黑色短袖,一副保镖模样,无情地挡在了他面前。 “我要出去。”赵楚耘咬牙说。 “抱歉赵先生,您不能离开。”其中一人开口。 “凭什么?你们这是软禁,这是犯法的!” 男人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赵楚耘心一横就要往外冲,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像小鸡崽一样地拎了回来。 他并不算瘦弱,但在这两个胳膊比他大腿还粗的保镖面前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而此时,先前那个女人也适时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您对室外绿化还满意吗,任何意见您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派人按您的意思修整。”女人说。 赵楚耘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说:“赵楚月呢?我要见她。” “我不清楚赵小姐的行程,”她又重复一遍,“但我会向她转达您的要求。” “我不需要你转达,把我的手机给我,我自己和她说。” 女人摇摇头,“您的手机不在我这里,赵小姐也叮嘱过不可以给您手机。” “那我不要手机,你打,给我接总可以吧!” 但女人依旧不为所动,表情遗憾地说:“我会为您转达的。” “操!” 赵楚耘实在忍无可忍,大骂一声,转身往回走。 他没试图再费口舌或者强闯,这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毫无意义的事,室内拖鞋的底又薄又软,走在路上异常难受,更是让他烦躁了几分。 他不敢想赵楚月竟然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把他一个好手好脚的大活人关进一幢房子里,这算什么?“金屋藏娇”?眼见谎言捅破,所以不得已给他打造了一个更大更豪华的黄金笼子。 还是说怕他离开后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所以要让他闭嘴? 他以为那些恶毒的戏弄和嘲讽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是赵楚月,她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知。 为什么非要这样,他已经说过不会追究,他根本没打算报复,他只是想走。 他只是想永远远离这一切而已啊。 赵楚耘头痛欲裂,连带着脖子上的伤口也跟着再度疼了起来。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 赵楚耘头痛欲裂,连带着脖子上的伤口也跟着再度疼了起来。 他回到房子,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女人也跟在他身后回来了,继续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半晌,赵楚耘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知道这些人也是听命办事,继续和他们发火毫无意义。 他努力调整好语气,问:“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罗,是这所住宅的管家。” “罗管家,”他叫她,“能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罗管家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不清楚您路上具体是怎么过来的,但您昨天到达这里的时候是昏睡状态,这期间有医生为您注射了营养针。” 昏睡状态,营养针…… 赵楚耘听着这些词汇,感觉越发头疼,自己胳膊和手背上的针眼想必都是这么来的了。 麻醉类药物都是受国家严格管控的,赵楚月为了关他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当时那句“再也走不了了”他没放在心上,想着自己一个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走不了,以为她冷静几天会让自己离开。 没想到她冷静的结果竟然是找个房子把自己彻底软禁起来了! 这事太超出认知了,赵楚耘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现在可能正在做噩梦,他起身准备回到二楼的卧室。 罗管家见他要走,在他身后问:“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您从出发到现在可能已经超过72小时没有进食了。” 赵楚耘没回头,“不用了,我没胃口。” “您还是吃一点吧,”她坚持,“赵小姐说如果您不肯吃饭,她会让医生继续给您注射营养针剂的。” 赵楚耘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罗管家说得很委婉,但这句话的潜台词无疑是:就算用绝食抵抗,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活下去。 他沉默几秒,纵然怒火已经烧到了胸膛,但还是努力压制了下去,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实在没必要硬碰硬。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好吧,那我吃饭。” 厨房里的食物似乎已经准备多时了,挂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赵楚耘坐在餐桌前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很久没吃过饭了。 他这段时间过得太浑浑噩噩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日期,但算上被关在酒店的日子,应该少说也有十天了。 近半个月的时间,他没有手机,和外界完全断联。 他现在发现赵楚月的计划真的很完美,先搅散他常联系的朋友,再毁了他的工作,最后,他就理所当然变成了一个即使消失也无人察觉的存在。 人活在世,和这世界的羁绊无非围绕着亲情、友情、爱情,而这几样东西,他现在都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任她胡作非为。 赵楚耘吃完饭,胃里的充实感也让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开始探索起这幢房子。 他发现这栋建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不少,地上地下各有两层,他粗略数了一下,地上包含会客室、起居室差不多有七个房间,地下则是酒窖、影院、室内泳池等。 他这辈子踏足过的豪宅并不多,赵家算一个,但那房子是二十几年前最流行的欧式风格,处处雕梁画栋华丽浮夸,其实是有些过时的。相比之下,这里的装修现代得甚至有些前卫,看起来更像艺术馆或者画廊。 至于屋外,赵楚耘并不具备目测土地面积的能力,但这一望无际的草坪大得实在夸张,他站在二楼远眺,无论哪个角度都只有树冠,看不到一点其他房屋的影子。至于那条河,对岸也是一样的,四周都被树和其他植物完全包裹着。 或许到了冬天,树叶掉光就能看到了吧。 他冒出这个想法,但随即吓了一跳,现在才八月,到冬天还有四五个月,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待这么久。 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楚耘只能保持着这样无所事事的无聊生活,日复一日地过着。 这房子里有着非常丰富的娱乐活动,光是图书室里的书就够他看一辈子的,电影、音乐应有尽有,游泳健身也都有专业器械,可以说除了不能上网,这里完美无缺。 白天暑热难耐,空气湿度也大,赵楚耘作为一个纯正北方人很不适应,因此天黑前几乎不出门,就待在室内看看书和电影,到了晚上才会去外面摸索一下环境。 他在这待了几天,发现这幢房子有着相当多的佣人,屋里负责保洁、做饭的自不必说,屋外打理花园的园丁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些人,赵楚耘只有待在卧室时能从窗上看到,或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旦他出现在公共区域,他们就会迅速离开。 因而他每天除了罗管家,几乎碰不到什么人。 而罗管家本身也是相当沉默,赵楚耘要是不叫她,她从不主动开口。 出不了门,不能上网,也没人说话,要是没有电子钟上的日历,赵楚耘真觉得自己和古代往墙上画“正”字数日子的囚犯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忍无可忍时,也问过几次赵楚月到底什么时候能来,但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无用答案。 简而言之,他只能等。 两周以后的八月中旬,天气忽然陷入了连日阴雨,赵楚耘连在窗上都见不到人了,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他睡得很早。 他脖子上伤口的血痂在那一晚脱落了,露出几块未长好的红肉,很痒,但一碰还会疼。 他一整晚睡得都不好,半梦半醒间总感觉自己被什么巨石压住,一直往水底沉,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而等到天色大亮,他再度睁开眼时,赵楚耘才终于发现梦里的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 赵楚月睡在了他身边,双手正牢牢环着他的腰。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起来好像累坏了,眼下有些乌青,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睡得很香,赵楚耘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 可就在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秒,他忽然猛地反应过来,现在是哪年哪月,两人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赵楚耘一下子掀开被子坐起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地跳下了床。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惊醒了熟睡中的人,赵楚月被掀到了一边,迷迷糊糊地“哼”了好几声,才茫然地半撑着身子爬起来。 但她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皮都是肿的,眯缝着眼看了床边的人半天,说:“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雨已经停了,室内安静一片,赵楚耘能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你怎么在这?”他问。 “这我的房子啊,我在这很奇怪吗?”赵楚月疑惑地嘟囔。 赵楚耘不想理会她的装傻,马上说:“我要离开这,让我走。” 赵楚月看着他眨眨眼,打了个哈欠又倒回枕头上。 “怎么一大清早就说这种事啊,”她懒散地说:“再上来陪我睡会儿吧。” “你——!” 她这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更加点燃了他的怒火,赵楚耘飞扑上床,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床上。 “你软禁我,赵楚月,你怎么敢的!”他手臂发颤,掐住脖子的手指却没有真的用力,大喊:“放我走!” 但赵楚月毫不畏惧,她很放松,平静地仰面望着他,说:“不放又能怎么样,你要掐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赵楚耘死死瞪着她。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几秒钟之后,赵楚月好像终于败下阵来,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随即她忽然发力,握住赵楚耘的肩把他推开,赵楚耘猝不及防,双手被人抓住扭到身后,又脸朝下地被压到了床上。 他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身后人靠近的体温,赵楚月只穿了一件吊带,裸露的肌肤相互热切地紧贴着。 “你下得去手吗?”她笑着开口,“哥,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 “如果你的心再硬一点,再无情一点,一开始就没有翻窗出来给我披毯子,或许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赵楚耘不动了,他剧烈喘息着,侧过脸愤愤地看向她。 “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他咬着牙说。 赵楚月神色一滞,似乎有些刺痛,目光向下滑到他脖子将好未好的伤口上,俯下身轻咬了上去。 口腔湿润温热地包裹了皮肤,她轻轻舔弄着那新肉,虎牙有意无意地划过,引起身下人的一阵战栗。 没有长好的嫩肉受不了这样的摩擦,好痒,但身体对于疼痛记忆犹新,赵楚耘又惊又惧,一动也不敢动。 “你最好别惹我,哥,”她轻声说:“刚长好的伤口,再咬破会很疼的。” 赵楚耘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她像是失去了兴趣,松开了压制他的手,起身从床上下去了。 “下来吃早饭吧。” 她语气平淡,随手从床边捞起一件睡袍穿上,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赵楚耘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倒在床上,恨恨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赵楚月回来以后,这房子里的人更少了。 厨师、保洁自不必说,就连门外的园丁和罗管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独处。 赵楚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了楼,一下来就看到赵楚月双手托腮,坐在餐桌前走神。 桌上的早餐一应备齐,她没动,在等他。 赵楚耘在餐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固执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赵楚月目不斜视,看着对面的椅子,说:“你先坐下。” 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坐下了。 “你现在连和我一起吃顿饭都不愿意了吗?”赵楚月问。 “我们现在还适合在一起吃饭吗?”他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要关你,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当然会还你自由。” 赵楚耘皱眉,“你想让我想通什么?” “当然就是……”赵楚月顿了顿,“就是别和我置气了,我们回到从前那样。” “哦,从前那样,”他冷笑一声,“就是你继续瞧不起我,看傻子一样把我耍得团团转,我还要掏心掏肺地捧着你,哄你是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他说:“你还没有接受现实吗,我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赵楚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双过去十几年都充满爱意的眼睛彻底熄了火,他的眼神里是完全没有一丝融化余地的坚冰,像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如果你说好,我或许真的会放你走,”她低下头轻笑一声,“没想到你连骗都不骗我。” 赵楚耘神情淡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欺欺人了。” 他这样牙尖嘴利的反应非常出乎赵楚月的意料,她记忆里的赵楚耘向来温和无害,因为他一直是这样。 他长久以来展现出的温驯顺遂让她忽略了,一个十岁就和患病母亲相依为命,死咬着不肯接受新家庭帮助,毕业后仅仅工作五年就得到提拔机会的人,怎么可能是毫无棱角的。 只是从前,赵楚耘从不把自己的这一面展现给她而已。 “算了,先吃饭吧。”赵楚月轻叹口气,先移开了目光。 她没再开口,往嘴里塞了一块用叉子切开的煎蛋,对面的人却注视着她,一动没动。 可接下来她又切下一块,伸到了赵楚耘面前。 “不是说平时吃饭挺好的吗、怎么看到我就不吃了,”她说:“是要我喂你吗?” 赵楚耘不说话,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赵楚月放下了手。 “邓容的老婆怀二胎了。”她忽然说。 赵楚耘眼神一闪,惊讶地抬眼看向她。 “上个周的事,他给你发了好多消息,我替你回了,”她说:“邓容今年有叁十五了吧,他老婆和他同岁,这个年纪还能选择留下孩子,真是勇气可嘉。” “你什么意思?”赵楚耘警觉地皱眉。 “没什么意思,就是,他们女儿刚上小学,现在还要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Omega这个年纪怀孕,兴许生完就被裁了,邓容一个人养全家,压力应该很大吧。”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你说要是他也没了工作,这一家人该怎么生活呢……” 赵楚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连身后的椅子都被撞倒了。 “还有陈筝,今年年底她也要结婚了,她和男朋友前几天刚交了婚房的定金,这周就会去付首付,如果她失业的话……” 陈筝,是小陈…… 怎么会这样,他自己已经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了,可赵楚月,她竟然用这些无辜的,不相关的人来威胁他! 赵楚耘气得几乎发抖,大声质问:“赵楚月你要干什么?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疯了吗?!” “我会干什么,这取决于你,”赵楚月手指撑着下巴,轻飘飘地说:“我拿你没办法,但你的同事们呢?还有那个林千夕,她也要毕业了吧,如果拿不到毕业证,她就找不到工作,那么接下来只能回那个她逃出来的家去,以后她的会怎么样,所有这些人的命运会怎么样,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你威胁我,你这个混蛋……”赵楚耘目眦欲裂,他紧咬着牙关,感觉口腔里溢满了血腥味。 他不想去求证这些事的真伪,他做不到,也没必要求证,因为即使事情是假的,可邓容要养家、小陈要结婚、林千夕要毕业,这些都是必然。而赵楚月心狠的程度,自然也无需质疑。 她连他的工作都能信手毁掉,更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就当是我威胁你吧,可你又能怎么办呢?” 赵楚月凝视着他,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慢慢起身到他那边,把地上倒着的椅子扶了起来。 “我不想伤害你的,哥,那天在酒店我说话有点重,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让你难过,”她轻轻拉起赵楚耘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目光灼灼地说:“你看,只要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所有事就都不会变,大家都会像从前一样生活,我们也一样。” 愤怒的火烧到顶点轰然熄灭了,只剩下一地破败的灰烬,赵楚耘甚至有些麻木了。 “有这个必要吗,赵楚月,”他无力地说:“你年轻漂亮又有钱,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人喜欢你,何必抓着我一个不放?” “因为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只要你的。” 赵楚月抱住他,像从前多少次一样把头埋在他颈侧,近乎天真地说:“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哥,我以前也犯过错,你不是都原谅我了吗,这次也没有区别,我们会好起来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赵楚耘无言,只是漠然地任由她抱着。 好痛苦,这种感觉好似被困在一口永不见天日的枯井,他逃不出,也无处躲藏,只能站在原地面对着绝望而无情的命运。 一个毁了他的工作,侮辱他的母亲,戏耍他十余年的罪魁祸首,现在竟然还敢要求原谅,来要他的爱。 这太可笑了。 他觉得自己面前的人越发陌生,赵楚月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只是自己从未触及过真实的她。 “我留下,”他听到自己木然地开口,“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去找他们的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懒得理那些人。” “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赵楚月看着他,忽然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眼角。 “好,我答应你。”她认真地说。 赵楚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伸手推开她,再次回到餐桌前坐下。 “吃饭吧。”他拿起筷子。 赵楚月愣了愣,也重新坐下了。 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饭。 早饭之后,赵楚耘照例到图书室看书,赵楚月也寸步不离地跟来了,甚至破天荒地也找了本书看起来,只是她向来对文字类的东西兴趣寥寥,再加上天气不好,更是看得昏昏欲睡。 整个图书室为了避光都设计在地下,只有头顶的天井能投下一点天光,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赵楚月一开始还是斜倚着,后来姿势越来越放松,几乎要躺下了。 虽然两人已经走到这样的境地,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还是很难改变,赵楚耘看书看得出神,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枕在自己腿上了。 赵楚月双手抱着书在胸前,微微阖着眼,好像睡着了,和早上一样,黑眼圈丝毫未减。 赵楚耘睡眠比较浅,联想昨晚的情形,他能睡到房间进来一个人也浑然不觉,怎么也得下半夜。 所以昨晚赵楚月大概也就睡了叁四个小时,并且看她的状态,估计至少熬了两个大夜。 赵楚耘默默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看着看着,赵楚月却忽然冷不丁地闭着眼开口了。 “你一直看书不无聊吗?” 赵楚耘瞳孔一颤,匆忙收回目光。 “我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可干吗?”他说。 赵楚月慢腾腾地转过来,仰脸看着他。 “要不…要不我给你买条狗吧,”她说:“你觉得怎么样?或者猫也行,你没事可以和它们玩玩。” “没必要,”赵楚耘想也不想地拒绝,“我没有自由,不要连累动物也跟着失去自由。” “这么大的院子还不够一条狗跑的啊?”赵楚月不知是装傻,还是没有搞清楚他这句话的重点。 赵楚耘懒得和她纠结这个,没有答话。 “这个房子是我去年夏天从一个艺术家手里买的,没有告诉你,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她见他不理自己,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手摆弄起来。 “其实我不喜欢上海的气候,但你不是挺怕冷的吗,加上这房子装修也有意思,所以我猜你肯定会喜欢这里,就决定买下来了。” “去年夏天,那时我还在工作吧,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和你一起来上海?”他问:“看来从那时候开始,你就计划好一切了。” “没有什么计划,我只是确信或早或晚,你一定会来,”赵楚月坦然地望着他,“因为你很爱我。” 赵楚耘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或许从前是吧。” “以后也会是的。”她爬起来,不由分说地抽走赵楚耘手里的书,树袋熊一样地环抱住他,将他整个上半身都压进柔软的靠垫里。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哥,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了,而且我也——” 她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好像有一句话被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最后只好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好像在抱着自己珍贵的宝物。 “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闭上眼说。 而赵楚耘毫无反应,任凭身上的人紧紧拥抱自己,只是仰头,疲惫而空洞地看着玻璃上溅起的水花。 她得爱上他吗? 赵楚月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两人同吃同睡,几乎一秒都没分开过。 不过纵然如此,沉默仍旧占据了大部分时间,赵楚耘从不主动开口,赵楚月有时会找几句话,但他多半并不理会。 到天气彻底放晴的时候,赵楚月终于要离开了。 两人相处了十几年,这是头一次,赵楚耘看到她离去的背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书也没那么好看,尤其是身边有着这么一个人存在感十足的大活人的时候,他经常走神,但不想把书放下,因为要是什么都不干,赵楚月肯定要缠着他说点什么的。 他是真的,疲于应付她了。 他大概能理解赵楚月对自己的执着从何而来,无非是见到自己耍了那么久的人脱离掌控,有些不甘心罢了,就像人养的猫猫狗狗跑了,总得抓回来,再找个笼子关一阵一样。 但他很好奇她的执着会持续多久,赵楚耘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根本就是个需要身边人捧着哄着的性格,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她自我感动的表演而已。 而自己一直这样冷处理下去,她早晚会耐心告罄。 等到那一天,赵楚月终究会意识到他身上已无任何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会感到扫兴,然后放他离开。 毕竟一个不再配合的玩具,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赵楚耘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好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接下来就是九月,暑热终于有了一丝退却,这一年的盛夏正式宣告结束了。 赵楚月的行踪依旧很不固定,她庆幸今年已经没有进组的安排了,她翻看着手机备忘录里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又多又杂,但还好,也没有持续时间特别长的。 赵楚月伸了个懒腰,疲惫地阖上了眼。 当初夸口两地奔波也不算什么,现在才知道厉害,这一千公里的路程来回就要一整天,从公司到家,平白浪费了好多时间在天上。 要是那房子就在北京该多好啊。 不过说来奇怪,明明比起从前,现在的赵楚耘稳定、无处可逃,可她却更加不安,更想时时刻刻能见到他了。 这种诡异的感觉从她每一次踏出房门开始就如影随形,要一直到下一次再见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才能有所好转。 该死的,要不是平时工作人多眼杂,她真想把他走到哪带到哪,像春天时那样。 树叶一日一日地枯黄了,赵楚月看着窗外的行道树才意识到秋季已然来临。 时间明明只是过去半年而已,半年前,他们还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她还能享受他真挚的、全心全意的爱,可现在一切却都不同了。 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明明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不过一些青春期口无遮拦的浑话而已,怎么就被翻出来大做文章,让他这么生气。 赵楚月努力回忆那时候的事,那段时间她刚刚经历了分化,两人正是混得火热的时候,连在学校也总待在一起,所以被人看到了,拿来揶揄几句。 至于她为什么要说那话?记不得了,可能就是觉得丢了脸,所以想说点狠话,努力找回来些面子吧。 毕竟一开始,就是她带着头,最不待见赵楚耘的。 要了命了,真是有病一样的青春期。 但她自己和郑秋茗,和赵势开都没什么感情,赵楚耘又从来不提他亲妈,她才以为他们母子也一样呢。 而且不是说八九岁才接到身边养的吗?到十五岁也就六年时间,还没有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半长。 说到底,还是怪那个方阳,要不是他拍的那些视频,也没有现在这些破事了。公司担心他手里还有副本或者其他东西,一直在找他,不过暂时还没有结果。 值得烦心的事太多了,左右睡不着,赵楚月索性戴上耳机,点开了一节网课。 【戈夫曼的拟剧论指出,当代社交媒介创造的人设后台使情感表达趋于策略化。但进化心理学证明,直白表达符合人类求偶的基因筛选本能,在速配实验中,采用明确示爱的参与者获得二次约会概率达78%,远超迂回策略的41%……】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纪语元推给她的,叫什么爱情理论课的东西,她当场矢口拒绝,不过想了几天,还是没忍住打开看了。 不过她和赵楚耘之间,真的能算爱情吗? 她其实不怎么思考这个,因为并不重要,赵楚耘很喜欢她,不管是哪种喜欢,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可以在一起做所有情侣之间能做的事,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事在这个圈子,在现在这个时代都再正常不过了。 赵楚月从不认为感情是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诚然它会带来诸如金钱、权力之类的好处,但有价值的是价值本身,并不是感情。 什么喜欢和爱不是要靠这些具有普世价值的东西表达,所以如果她已经给足了价码,感情真的还重要吗? 但赵楚耘似乎是把这个看得很重的。 可是说爱……她反复咂摸这个这个词,还是感觉太沉重了。 她得爱上他吗?到底怎么样算爱,给钱、给他解决麻烦、更他更好的生活,难道这些都不能算爱? 她想着,摘下耳机,拍了拍前排正在玩手机的承风。 他的手机还在聊天页面,一半白一半绿正聊得起劲呢,被吓了一跳,瞬间锁屏转了过来。 “小承,你男朋友爱你吗?”她单刀直入地问。 “啊?”承风被问懵了,愣了好几秒,才磕磕绊绊地说:“爱…爱吧,应该是挺爱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这个……”他更懵了,“他对我挺好的啊,而且我们也不怎么怎么吵架。” “对你好就是爱了?具体怎么是怎么好的,”赵楚月继续追问:“那你呢,你也爱他吗?” “肯定爱呀,姐,不爱怎么会在一起呢。”承风简直哭笑不得,他不太敢说,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出口,这是什么啊,职场考验吗? “具体也没什么的,就是想要让对方开心,不想看对方难过,平时生活在一起互相迁就,我工作忙,家务他就做的多一些,但他不喜欢洗碗,所以这活一般是我包揽的,然后平时看的什么好玩的也会分享给彼此,每天聊天联络下感情……” “然后呢?” “没了啊。” “就这样,没了?”赵楚月不可思议地挑眉,“这算什么,这不就是日常生活吗。” “是呀,就是日常生活呀,”承风无奈地笑了,“但是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也没有电视剧里那些狗血情节啊。” 他说完,脸色微变,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狗血剧情,他是没有,但眼前这位有啊。 上次那件事影响之大,整个公司几乎阴云笼罩了半个月之久,连他自己都难得的笑不出来,看到赵楚月就想起停车场里发生的一切。 他那时站得远点,没看到视频,但声音可是一点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了。 这两个人的事,他光是窥探到一点就够胆战心惊的了,更不要说这样大剌剌地成了第一目击者,他真的很怕哪天离职了会被公司灭口。 不过好在赵楚月没什么反应,她撑着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这么简单,如果这就是爱了,那她也行啊。 她所做的一切当然都是希望赵楚耘能开心,前段时间看他伤心自己也难过了;聊聊天发发消息,他们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至于互相迁就……虽然主要是赵楚耘在迁就她,但也不能说她就一点没让步过。 原来她也爱赵楚耘啊! 赵楚月对这个结论欣喜不已,这样说来爱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只是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而已。 如果赵楚耘想要的就是这个的话,那这一次她真的可以给。 她继续点下播放键,连屏幕里口若悬河的人看着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 学学也行吧,万一有用呢。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九月底了,但温度并不见掉下来多少,赵楚耘早晨在院子里散步,四处入眼仍旧是一片绿意,丝毫没有秋天的感觉。 他还是很不适应这里。 气候、温度、花草树木,每天睁眼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一成不变的生活,枯燥极了。 赵楚耘以前的生活两点一线不怎么爱社交,忙到极点时也想过要找个地方隐居,好好宅着放空一段时间,可真过上这样的生活,又是另一码事了。 书看得烦了,电影也没什么兴趣,没事可做就只好看看电视,现在的电视媒体不比十几年前好过,新闻播完,非黄金时段充满了毫无营养的莆田系医院广告,吵得人头疼。 但他还是忍着看了,毕竟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了解外界的途径。 而且这房子太安静了,连保洁清理卫生都是轻手轻脚,他实在需要耳边有点声音。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不免变得越来越懒散,赵楚耘有时晚上都不回卧室了,就盖着毛毯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和这种懒散一同而来的是越来越不规律的作息,晚上不想睡觉,第二天睁眼就是日上叁竿,赵楚耘懒得出门,一天也走不了几步路,消耗得少,不饿就索性连饭都懒得吃了。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罗管家都会汇报给赵楚月,但他并不是故意赌气,就是单纯的,想这样而已。 赵楚月的行踪并不好捉摸,罗管家嘴上说她要回来会提前告知,但实际哪一次也没有,赵楚月会在一天里的任意时间忽然出现,毫无规律。 赵楚耘起先见她回来,还有些紧绷,因为他想赵楚月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啊,无非是顺从和性,现在前者没有了,后面那个她总得拿个够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赵楚月什么都没做。 她和从前都没什么分别,一样的笑,一样缠着他讲些有的没的,然后一同上床,睡觉。 只是现在赵楚耘不会再向她敞开怀抱了,他总是守着床的一边,执拗地脸朝着外侧。 赵楚月没强迫过他,不仅是做爱,连睡姿也是,赵楚耘不抱她了,她就自己贴过去,环着他的腰睡。 赵楚耘试着挣过,但挣不开,于是也就算了。 他不想去过多思考赵楚月是怎么想的,不做就不做,他求之不得。 但是今天,某些东西似乎有那么点不同。 赵楚月又回来了。 今天距离上次见面时间长一些,可能有一周吧,她从进门表情就有些古怪,说不上来,但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但一整个晚上,他们之间相处如常,什么都没发生。 后来时针终于指向了十点,睡觉时间到了,赵楚耘如释重负,起身就要离开客厅,却被叫住了。 “赵楚耘,”她叫了他的名字,紧接着说:“我爱你。” 这好像一句稀松平常的问候,赵楚耘顿了好几秒,以为自己幻听了,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他看到赵楚月也站起来了,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兴奋,好像做了件天大的好事,期待地等着表扬。 “你说什么?” “我说,哥,我喜欢你,我爱你。” 她尾音上扬,声音脆生生地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她这一次说完,好像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脸蓦然红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后脑。 “就是……嗯,纪语元前段时间推荐给我一个什么爱情课,我看了,那个讲师说爱是要表达的,建议没事多说喜欢你,爱你之类的话。” 赵楚耘没反应,定定地看着她。 这又是什么把戏?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疼了起来,好半天,才嗤笑一声开口。 “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赵楚月,”他赞叹道:“但可惜,我不是你的观众。” 赵楚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有点懵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在骗你?” “我不在乎这些,”赵楚耘不耐烦地转回去,边走边说:“但你没资格说爱,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侮辱。” “什么意思?” 赵楚月马上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许他走,“我是真心的,哥,我爱你,我一直都很爱你。” “放手。”他尝试挣脱,但没挣得开,赵楚月把他抓得很死,于是他只好停下继续面对她。 “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赵楚月?”他眉头紧皱,“你说这种话,是又和人打赌我多久会回心转意,再傻乎乎地相信你吗?对不起,我现在不想配合你们的游戏了。” “你别瞎想呀!”她着急解释,“我为什么就不能真的爱你,干嘛不信我呢。” 可她说完这句话,赵楚耘的笑意却更浓重了。 他的状态也并不好,过长的发茬看着有些凌乱,眼下也略有点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气压极低。 “对,我就是不信,”他说:“赵楚月,你根本就没有心,你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爱你不就是要对你好吗,”她不解,“我是想对你好,我想让你高兴起来,想看你笑,这难道都不算爱?” “你想让我高兴,然后呢?”赵楚耘反问,“你让我高兴的目的无非是我能继续对你好,说来说去,为的还是你自己。” 他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他本来不想说的,因为觉得实在没必要。 他以为这种事情,赵楚月不说心知肚明,但怎么也要稍微有点认知,但没想到,她竟然是真的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对自己的自私毫无自觉,还要心安理得地继续索取,这简直好笑。 赵楚月被他说的完全愣住了,她呆滞地注视着他,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 赵楚耘看准机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往楼上走。 可就在即将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赵楚月的声音又传来了。 “赵楚耘,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她的语气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变得干巴巴的,像在陈述一个已经认定的事实。 赵楚耘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喜欢那些娇小可爱,让你有保护欲的女孩,就像方佳奈、梁欣和林千夕那样。” 那是赵楚耘前女友们的名字。 她如此熟稔地念出那些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了的名字,好像已经在心里默念过一万遍似的。 “我不明白她们究竟比我好在哪里,”她继续说:“明明是我先和你在一起的,明明是我更漂亮,更有钱,我能给你她们都给不了的,可每一次,你都选了她们,每一次你都放弃了我。” 她的声音有一丝悲戚的控诉,赵楚耘听着,身躯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好像他们相处过的十叁年都融进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了。 每一次都选了她们吗? 为了赵楚月,他放弃了高考,放弃了更好的大学,放弃工作的机会,人生的每一次重大选择,他都选了有赵楚月在的那条路。 可他不想说这些好似邀功的话,一件一件细数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他烦透了,他只想走。 “好就好在,她们都不是你。” 赵楚耘最后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一个人回到卧室躺下,空荡的房间里只留下一盏夜灯,他仰面躺在床上,心乱如麻。 他无法控制地不停回想赵楚月刚才质问的话,他明明没有回头,可脑子里却能清晰地想象出她说话时的样子。 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我? 你喜欢过我吗? 耳朵里嗡鸣一片,重复的话语被撕裂成破碎的电信号灌进脑子里,让他痛苦万分。 他喜欢她吗?当然喜欢,而且又何止是喜欢,那简直是深入骨髓里的爱,夹杂着疯了一般的愧疚和负罪感,折磨了他十几年。 他早就意识到了,可他不敢承认,他那时候才不到二十岁,根本无法消解这份悸动的感情,于是只好逼着自己去忽略,去否认,因为没有人可以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 赵楚耘想过很多办法转移注意,他和其他人恋爱,疏远她,他试着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扑向他人,努力做好一个恋人该做的一切,可还是无济于事。 二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方佳奈在一场大雪中摔伤了腿,赵楚耘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赵楚月高烧的电话,他站在马路上内心挣扎,一左一右,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选择了回头,回家里去探望赵楚月。 回去的路上他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他品行低劣满口谎言,根本不配做任何人的恋人。 可即使再来一百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当赵楚月成为选项之一,那她便是唯一选项。 其实明明每一次,我选的都是你。 赵楚耘被关在这里两个月了,可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求过自由,他想逃出这幢房子,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至少今晚,他真的不想再面对她了。 四下里寂静一片,空气沉得近乎凝固,将近在咫尺的两人困进了各自的牢笼。 做过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 那天晚上,赵楚月最终没有上楼。 虽然在赵楚耘撂下那句“因为她们都不是你”就一走了之后,她几乎疯了一样地想冲上去,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几乎是拼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定力才忍住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真的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真的走到了无处可退的境地,赵楚耘不是一时生气,也不是闹别扭,这和他们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个认知让她再度陷入恐慌,她是又做错了吗?说爱也不行,这已经是她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补救办法了。 她从七岁以后,即使对着赵势开和郑秋茗也没再说过爱了。 可赵楚耘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他不在乎,也不想要,他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很恨、很恨她。 赵楚月觉得自己好像是掬起了一捧流沙,她越是想要努力留住,沙子越是从她的指缝里快速地流走了。 曼哈顿十月的温度和上海差不多,她坐在泳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干看着纪语元一口气游了五六个来回。 没一会儿,纪语元游到赵楚月旁边,在水里扯了一下她的腿。 “想什么呢,”她说:“你穿着泳衣参观来了?” 赵楚月抓紧了金属扶手不下去,“别管我,我烦着呢。” “你烦待在国内烦呗,大老远跑我这烦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你吗?”她抱怨道:“你发我那个课,讲了些什么东西,不管用啊。” 纪语元“啊”了一声,瞬间来了兴趣,马上从水里钻了出来。 “你真看了?”她一脸坏笑,“真的假的,我就随便搜了个鸡汤讽刺你呢,你还真信了。” 赵楚月的表情一时间可以说精彩纷呈,她盯了她好半天,最后只吐出来一句:“你有病啊?” 纪语元冷笑:“咱俩到底谁有病?” “哎,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赵楚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出来度假,什么造型都没做,用皮筋在脑后随意束了个发髻,一抓就全乱了。 “他不喜欢我,我真的想尽办法了,他就是不喜欢我啊。” “那你难道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怎么样算喜欢,但我参考了一些标准,所以应该是挺喜欢的。”她真诚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赵楚月,喜欢是发自内心的,是不用思考知道的,要是还需要什么标准论证,那就是不喜欢,”纪语元说着,指了指她,“所以你,不喜欢他。” 赵楚月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对,我还是觉得我喜欢。” “哈,”纪语元夸张地笑了一声,“我对牛弹琴。” 但或许是她苦恼的样子看起来太过真实,纪语元看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蹙起了眉。 “不是吧,你真的假的?”她试探地说,“你来真的赵楚月,你真要和他在一起?” “你们怎么都是一个反应,我看起来很像在开玩笑?”赵楚月匪夷所思,“我到底哪不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啊,这个是…哎,这个……”纪语元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她挠头,很努力地想找个词形容这种感觉。 “我操你是真疯了,问题是没人会爱上自己妹妹啊,谁他妈会喜欢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妹妹?” “有血缘又怎么了?有血缘……那不是应该更亲近吗,他更应该喜欢我才对啊。” 她坐在泳池边上,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照在水面折射出破碎的光,映在她脸上,金光灿灿的像个天使。 这外表太具迷惑性了,纪语元看着她,恍惚地想,她小时候因为赵楚月太漂亮,硬追在人家屁股上做的朋友,但那时候谁能想象得到这张脸的主人,长大后会变成一个恶魔。 “赵楚月,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不是人类社会长大的,”她说:“你真不是你妈从大森林里捡来的野人吗?” “不是,我有出生证明。”赵楚月认真否认。 纪语元失语,从水里爬上来,披了件衣服就往屋里走。 今天这房子只有她们两个,四处安静无声,赵楚月跟着她,好奇地问:“Aria今天怎么不在?” “她忙着呢,年底准备回国了,连我都见不着她几面。” 赵楚月挑眉,“她能回国了?” 纪语元在找东西,头也不回地说:“快了吧,前几天刚收拾了两个表哥,她爸那也快松口了。” “这事你帮了不少忙吧,”赵楚月斜睨着她,“她要是回国,那你们两个还……” “哎,谁知道啊,她这人和你一样,看似人畜无害,其实疯得要命,”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她野心很大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帮她到哪,毕竟我家的东西也不都在我手上。” 她说完,终于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想找的东西,一张装饰华丽的合页纸片,转身递给了赵楚月。 “不说这个了,我堂姐下个月结婚,你来吧?” 赵楚月接过来,惊讶地问:“堂姐?你哪个堂姐?” “我有几个堂姐,当然是小时候带咱们玩那个。” “纪淳?她要结婚了?!”赵楚月惊呼一声,差点跳起来了。 纪语元这个叫纪淳的堂姐,在京城的圈子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她是Omega,但是个特别爱玩的Omega,赵楚月她们个位数年纪的时候,她二十出头,每次见面身边的Alpha都不重样,她自己家世好,因此对伴侣不挑出身只看长相,长得好看照单全收。 不过由于她过于离经叛道,总是宣称自己一辈子不会结婚要玩到走不动路那天,导致封建大家长们普遍不怎么喜欢她。 天知道这样一个漂亮又潇洒的姐姐对一群小孩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即使是赵楚月这种娱乐圈里长大的,儿时也是把纪淳奉作偶像的,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跑的。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要结婚了! “是啊,一不小心玩出孩子来了。”纪语元耸肩。 “孩子算得了什么?打掉不就完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你都不知道激素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她高深莫测地说:“我上周见了她一次,她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披着条披肩坐在那,变得特别的…特别……慈爱,感觉一笑起来都有圣母的光环。” “那也可以去父留子,没必要结婚吧。”赵楚月仍然不敢置信。 “所以就是说激素啊,她现在爱那个Alpha爱惨了,谁都劝不住啊!”纪语元无奈道:“那Alpha就是个陪酒的,除了有几分姿色根本什么也不是,我叔叔都快气疯了,但是也没办法,她铁了心要和他结婚,把人保护的死死的,谁敢碰真能拼命那种。” “真有这么夸张啊……”赵楚月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是啊,我们都低估了孕期的信息素吸引了,现在也只能先结婚,看看孩子生下来她能不能从这昏了头的状态走出来了。” 纪语元递了一支烟给赵楚月,两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各怀心事,沉默地看着烟雾在空气中缓慢扩散。 “哎你还记得小时候她带着咱们第一次跳伞吗?她往下跳的时候还摸着我的头说小孩真烦人,她一辈子都不会要孩子,谁知道现在竟然这样了,所以说怎么玩都行,就是要注意千万别搞出人命来,哎……” “确实可怕,”赵楚月点点头,“但要是怀孕能对人有这么大影响,那Alpha做过什么错事都应该很容易被原谅吧。” 她眯着眼,明明是疑问句却硬生生说成陈述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兴许吧,不过我倒真希望那Alpha干点什么,等纪淳清醒了好和他秋后算账,”纪语元突然愣了一下,“哎不对,你这说的是我姐的事——” 但她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她转头,惊恐地发现赵楚月竟然在笑。 她掐着烟,手肘撑在大理石的平台上,看起来非常高兴。 “你笑什么呢,好吓人。”纪语元心情复杂地问。 “没事,没笑什么。” 赵楚月嘴上这么说,笑容却一点没收敛,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从桌上拿起了手机往远处走去。 “打个电话。”她背对着纪语元,招了招手。 ———————————— 这一整个月,赵楚月待在上海的时间并不多,她从纪语元那回来,在北京待了一周,紧接着飞去深圳参加一个慈善活动,如此连轴转了一个月,最后又独自回了美国。 只是这次时间并不长,两天之后,她就回来了。 辛武看着她的行程单,有点怀疑地问:“你最近怎么老往国外跑啊,连小承都不带?” “没事干度假呗。”赵楚月托着下巴,笑眯眯的。 她最近心情异常的好,辛武本能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不对。 他前几天刚知道她上海那房子里住着谁,先是惊讶于事情发展到现在赵楚耘竟然还愿意和她纠缠,然后知道她是把人关在那的,吓得心脏病差点犯了。 赵楚月正在软禁她亲哥,而且还是在上海,这他妈是现代社会发生的事吗? 虽然他之前一直对她频繁往返上海的原因非常好奇,但现在这个显然也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不放心,逼着她带自己去现场看了,赵楚月带他转了转别墅四周,看到这里极强的私密性,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样的地方,狗仔和粉丝是肯定进不来的,只要赵楚耘不自己跑出去……他确实也不可能跑得出去。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辛武算是看着赵楚月长大的,他清楚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一定会对赵楚月产生巨大影响,心理扭曲属实正常。 辛武自己也有女儿,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简直不敢想。 所以他有时候看着她,也不全是经纪人的角度,还掺杂了点看孩子的感情,忍不住想徒劳地劝上几句。 只是他也清楚赵楚月绝不会听罢了。 “下次不管去哪,让小承跟着你一起,”他不放心地又强调一遍,“像上次那种事,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别嫌麻烦,知道没有?”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赵楚月满口答应,但看起来也没真的听进去几句。 只是体检 赵楚月再次回到别墅的时候,带来了两个医生。 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她就没回来过,到现在快有一个月了,赵楚耘看着她甚至觉得有点陌生了,尤其是她脸上那莫名其妙的笑。 不像是演的,也不是硬挤出来的,好像就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但他也懒得深究。 况且现在还要更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赵楚耘后退一步,有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人。 “为什么要抽血?我身体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这就是一个定期的体检,”赵楚月温声细语地解释,“你总待在家里不动,吃的也少,我怕你健康出状况。” 赵楚耘本想说你放我走不就好了,但想想还是算了。 赵楚月又不可能放他走,就算拒绝,她也会搬出先前那一套威胁,为了句没必要的抢白,不知道又要多费多少口舌。 他没说话,平静地坐下,然后看着两个医护人员熟练地准备工具,采走了他好几大管血。 不过体检用得着这么多血样吗?他还是没忍住困惑了一瞬。 这一套做完之后,两个医生很快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出人意料的是,赵楚月并没有留下,竟然和他们一起走了。 不过走以前,她还是过来抱了抱他,不由分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最近有点忙,过几天再回来陪你,”她笑得很灿烂,也不忘又跟了一句,“爱你。” 赵楚耘神情漠然,木头似的任由她抱着。 检查结果出来的非常快,叁天以后,完整的报告和医疗计划就被交到了赵楚月手上。 关于Beta能否成为生育载体,这个问题她去年从澳门回来就认真了解过了,女性Beta自不必说,男性Beta怀孕,其实在世界范围内也早已是被攻克的医学问题。 这世界上的人类由ABO叁种性别组成,超过76%的人会在青春期分化为A或者O,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则无法靠自身信息素分泌实现分化,成为Beta。 Beta并不是分化结果,正相反,他们的第二性别会终生都处在一种“未被激活”的等待状态。 在自然状态下,青春期过后信息素水平趋于平稳,更是不可能实现“激活”,但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人造信息素被创造出来了。 即使是成年Beta,长期使用催化药物也可以实现Omega性状的二次发育,只不过产道等涉及肌肉结构的器官无法再发育,因此即使怀孕,也没有办法顺产。 这种技术作为一种辅助生育的手段,在美国、加拿大还有一些欧洲国家都是合法的,只是国内医学界普遍认为涉及伦理问题,所以最初就被令行禁止了。 并且以上所有操作,都要求Beta在分化期时,分化为Alpha的概率低于35%才能实现。 这种十几年前的老资料想要找到非常困难,赵楚耘一到这个家就是Beta,没人在乎他的什么分化预测报告,他自己也没提过。 赵楚月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老家县城的医院调出了当年的档案。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赵楚耘当时预测成为Alpha的概率只有7.13 %。 赵楚月本来把这事都忘干净了,她是真的不喜欢小孩,也没想过要孩子,但自从上次在纪语元那受到启发,又重新考虑了起来。 孩子,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计划呢,赵楚耘本来就喜欢小孩,如果生下一个他们两人孩子,必然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像他这样责任心极强的人,是不可能抛下孩子一走了之的,这孩子会成为一条连接起他们两人的天然的锁链,到时候就算还他自由,他也绝不会离开了。 更不要说还有那种什么孕期的信息素吸引,他会原谅她的,赵楚月光是想想能再度看到他对自己露出笑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孩子并不重要,也很讨厌,但如果它的出现能解决眼下的问题,那么这个孩子就很有必要。 这件事非同小可,需要瞒着的人太多,但她最近没空再亲自去国外了,只能顶着时差远程沟通。 “赵小姐,根据这次送检的血液样本和您之前提供的分化预测报告,我们很高兴通知您,成功的几率会是非常大的。” “你上次提到的用药,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她用指尖撑着额头。 “这个要看用药者的个人体质,短则几周,长到一两年也是有的,”屏幕那头的男人顿了顿,“不过按照您提供的数据,以我们过去的经验来说的话,半年之内就会有效果。” “半年太久了,”赵楚月有些不满,“不能更快了吗?” “这已经是目前药物安全用量内的最快速度了,”男人耐心解释道:“不过还是有提前的可能的。” “我需要绝对的安全,孩子和大人都要,”她说:“无论是怀孕期间、生产还是以后,我要他的安全和健康没有一丁点问题,这点你之前向我保证过。” 男人笑了笑,“赵小姐,我是个医生,任何医生都无法保证任何治疗是毫无风险的,即使是拔牙也有可能死人,只不过……”他停顿一下,笑容更加自信。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过去十几年的治疗里,我从未失过手。” 赵楚月神情莫测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半晌,终于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那一切就交给你了。”她说。 这一次交谈过后,第叁天早上,赵楚耘的早餐里多了几个形状大小不一的药片。 长得有点奇怪,不是他能认出来的任何一种常见药,他捏着药片,有点困惑地问罗管家。 “这是赵小姐送来的,一些补充营养的钙片和维生素。” 钙片和维生素长这样? “我一定要吃吗?”他问。 罗管家点点头,“赵小姐特意叮嘱过要您按时服用,她说您的体检状况不太好。” 好吧,那吃就吃吧。 赵楚耘不疑有他,他倒是不怀疑赵楚月会害自己,她想要的那种“过去的生活”还需要建立在他健康的基础上。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倒恨不得赵楚月能给他下点毒药。 这药一天两次,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功效,不过保健品大概都是这样的,渐渐的赵楚耘也就习惯了,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时间进入十月底,秋意渐浓,院子里的植物终于开始有了点枯黄的迹象。 不知不觉,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快叁个月了。 仔细想想也是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竟然真的已经叁个月没碰过手机,没踏出过院门,也没见过任何陌生人了。 天气凉了,赵楚耘现在倒是经常出门,去屋后的那条河边散散步,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接触到的,无限接近于“自由”的地方,他现在真的盼着冬天快点到来,好看一看河对岸究竟有些什么。 多么可笑啊,明明叁个月前,他还无比笃定自己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 明明一年以前,他还过着每日按时上下班,有工作,有同事,和这世上所有人一样正常的日子。 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像梦一样,只不过是噩梦,一眨眼间,他就失去了自己曾经努力经营的,珍视的一切。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赵楚月完全预判失灵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态度冷淡得说是对待陌生人也不为过,可赵楚月竟然完全不在意。 她不在意,并且对于软禁他这事兴趣丝毫未减,不仅如此,待在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刚刚过去的一周里,赵楚月竟然连续五天都没有走。 五天,在她过去的行程里,能空出五天几乎算得上长假了,他记得去年的这时候赵楚月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了,天南海北到处奔波,一刻都闲不下来。 因而这种空闲实在非常奇怪,就像是……好像刻意推掉了很多工作,特意留下来的。 但赵楚耘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再忙点。 他还是对两人的相处感觉疲惫,似乎只要和赵楚月出现在同一空间就很难完全放松下来,总忍不住回想那时发生的种种。 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他也算彻底冷静下来了。 一个名正言顺掌上明珠的大小姐,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他与赵楚月之间似乎本就应该这样,他们之间不应该有爱,赵楚月更是本来就没有理由善待他的。 其实最开始的敌对、痛恨、折磨,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状态。 赵楚月一时兴起,抱着好玩的心态为他编织了一场长达十几年的好梦,他在这场梦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只不过是梦,就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况且他也并不觉得赵楚月对待自己就真的抱着多大的恶意,她没那么复杂,很多时候,很多事,她做了,只是因为她能做而已。 不只是赵楚月,还有她的朋友们,这些自小锦衣玉食随心所欲惯了的孩子们身上都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他们把世界当作游乐场,所有活生生的人都是可供取乐的npc。 而他自己,就是被不幸地选做了这场游戏的主角。 赵楚月打断他表弟的腿,搞砸他的工作,软禁他,用不相干的人威胁他,也只是因为,她能做而已。 赵楚耘该恨吗?好像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已经恨不起来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疲惫不堪,只祈求赵楚月能再快点失去兴趣,彻底放过自己。 听说你想我了 时间一转眼,十二月到了。 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冬天了,只不过冷的只是温度,看起来却不像冬天。 赵楚耘失策了,他忘了这里是南方,即使是冬天,树叶也很难完全掉光。 他从二楼往外看,能看到远处院墙之外的一片金黄,那是银杏树,夏天时和其他树木一起绿成一片,这季节变色了才终于看出是银杏。 赵楚耘这些年在上海待过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完全没料到十二月份还能看到金黄的银杏树。 只是连银杏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眼前的……这是什么树,绿得生机勃勃,似乎完全没有要落叶的意思。 再看看河对岸,和自己这边好像是完全一样的树种,赵楚耘无奈的闭上眼,自己期待了几个月的计划竟然就这么落空了。 这段时间,赵楚月来得依旧很频繁。 上个月她过生日,赵楚耘原以为她一定会走的,因为艺人的生日总是很难属于自己,什么生日会、生日活动一大堆,以往一直都是这样。 但没想到这次破天荒,她竟然留下了。 她兴致很高,甚至大张旗鼓地定了个蛋糕送来,不过赵楚耘没兴趣配合,依旧以冷淡和沉默应对了她一整天。 那天晚上睡觉时,他久违地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点失落的神情。 于是从那天之后,赵楚月就又不再来了。 赵楚耘坐在草坪上看着天,今天没风,云走的很慢,他算着日子数着,从生日到现在,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出现过了。 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没什么变化,吃饭、看书、睡觉,医生仍旧每月一次的上门,到现在已经叁次了,他每天都吃的药片换了两批,现在是粉红色和白色的。 邓容怎么样了? 他老婆怀孕了,从得知到现在也有五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邓容本来就是老婆迷,现在估计每天下了班更是归心似箭,天天守着妻女一步不离。 小陈的婚房装修好了吗?婚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可惜他也不能亲自去现场祝福她了。 还有林千夕,他因为现在的状况没能给她打这学期的学费,她的生活怎么样了呢?还在花店打工吗? 闲下来的时间赵楚耘总是在想这些人和事,他很难做到真正放空,有时候甚至逼迫自己去想。 他也不是想这样,只是一旦停止思考,思绪就会莫名其妙的,忍不住地往那个人身上飘去。 是的,他竟然开始想赵楚月了。 他在某天意识到这件事时几乎吓了一跳,疯了,这怎么可能?他们之间走到现在这般不堪的模样,她都已经这样对待自己了,自己竟然还会想她,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努力转移注意力,可接下来一段时间,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思念似乎是在一瞬间如同病毒一般爆发出来,顷刻就占领了他的整个大脑。 每天早上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模模糊糊地想她了。 他不是想知道邓容、小陈、林千夕,他其实是想知道赵楚月,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 后来到夜里,赵楚耘甚至开始失眠了。 他不知道是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还是怎么的,辗转反侧地睡不着,闭上眼全是她的声音。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睡得也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不像样的梦。 这真是疯了,他起床,怒气冲冲地跑到健身房里运动,试图通过汗水代谢掉这奇怪的情绪,可随着身体的疲惫而来的,却是心理上更加巨大的空虚。 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地拦住了罗管家,问赵楚月什么时候回来。 罗管家似乎也有点意外,但她的回答一成不变,还是好的,我会转达。 不过这次转达效果好得出奇,第二天晚上,赵楚耘正在洗澡,忽然感觉自己身后好像有什么人。 明明没有任何声响,他也没有回头,可他就是感觉到了,宽敞的浴室里好像混入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他转头,果不其然看到赵楚月靠在门口。 她似乎是从什么活动匆忙赶回来的,脸上还带着残妆,嘴上的一点嫣红在浴室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惑人心魄,像一个闻着欲望而来,随时准备将人吞吃干净的妖精。 热水仍在不断落下,氤氲的水汽把欲望蒸得无处遁形,赵楚耘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好赵楚月向来不需要他主动,她只脱了外套,衬衫和裙子都穿在身上,一步一步走进了水里。 被淋湿的样子也好漂亮。 他们靠得太紧了,那股陌生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赵楚耘不知道那是什么,无措地转开了目光。 “听人说,你想我了?”她轻笑着开口。 赵楚耘庆幸现在是在热水里,自己脸红也有理有据,他不看她,也不回答,只是无声感受着贴上皮肤的,隔着湿透衣料的另一具身体的热度。 赵楚月伸手环抱住他,第一个吻落在了耳畔。 “不是故意冷落你的,这个月是真的太忙了,”她轻声说:“你不知道我听说你想我了,有多高兴,我一秒都不敢等就跑回来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热气、滑落水滴都直击脆弱的感官,他们之间有多久没这样过了,好痒,她的吻很快就不止于耳畔,开始轻吻他的脸颊,脖颈,赵楚耘咬着牙一直往后躲,他从骨子里渴望这种感觉,大脑却又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最后一个吻即将落在嘴唇上,他猛地偏过头去,依旧是躲开了。 赵楚月似乎是怔了一瞬的,但她很快又浑不在意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没关系,你不想要就算了。” 随即她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把人转过去面对着墙。 “知道你不想看我,那就转过去不看我吧。”她又说。 赵楚耘撑着墙面,把脸埋在胳膊上。 这样正好,反正他也不想面对她,更不想面对这莫名其妙又不受控制的情欲。 赵楚月的手开始向下,顺着水流划过他光滑的脊背,触碰到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她其实也是需要赵楚耘转过去的,不然实在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住冷静,不露出破绽。 他们有半年没做过了,可是赵楚耘的状态好得可怕,从管家那里听到了他在找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持续了几个月的“治疗”大概是终于起效了。 那处常年紧缩的小口在没有任何扩张的情况下轻易容纳进两根手指,里面又湿又软,热情的欢迎着入侵者深入其中。 赵楚月就着温热的水流用手指玩他,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她清楚他喜欢的姿势,最有感觉的点位,更不要说现在这具被调成了“简单模式”的身体,前后只几分钟的工夫,赵楚耘就颤抖着射了出来。 只是一次高潮,他就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了,他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头脑越发不清醒,混沌得厉害。 赵楚月捞起他,草草擦干两人身上的水,把他抱到了床上,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后背位了。 他是很想抗拒,可全身上下除了大脑,没有一处不是在诉说着渴求,他仰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看赵楚月正覆在自己身上脱衣服,沾了水的面料紧贴着皮肤没那么好脱,他甚至滋生出一种更荒谬的急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全都乱套了,他从没有这样过,明明一开始也只是想她,怎么见了面竟然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干柴烈火? 可他的思考没有持续多久,赵楚月抬起他的一条腿,就这样慢慢地侵入了进去。 她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地一点一点等着他适应,只不过今天的赵楚耘根本用不着适应,几乎是毫无痛感地容纳下了一切。 性器被完全吞进最深处,顶端却触碰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赵楚月朝着那里试探地顶过去,意外地收到了赵楚耘今晚以来的第一声呻吟。 “啊——” 怎么回事?他从没有感受过这个,但它带来了几乎灭顶的快感,让他一下子惊叫出声,但随即又马上咬住了牙。 赵楚月显然也对这个发现兴致勃勃,她看出了赵楚耘并无不适,马上开始了大开大合地律动,几乎整个退出去又猛地撞进来,每一下都精准地顶在那团软肉上。 柔软滚烫的触感让她兴奋不已,她其实并不怎么清楚Omega的身体构造,上学时生物课的那点知识也早丢干净了,但这对于任何Alpha来说都无限接近于生理本能,让她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该怎么做。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尽量不那么粗暴,毕竟她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虽然久违的性爱感觉很好,但更让她愉悦的是赵楚耘对自己不再那么抵抗的态度,即使她清楚这转变多半是药物带来的,可还是高兴。 她下身在动作着,眼睛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赵楚耘脸红得厉害,浸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微张着嘴吐出些无法压抑的呻吟,他像是完全被过量的快感支配了,眼里蒙着一层湿润的水雾,目光涣散地望着身上的人。 这双眼睛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不带任何仇恨,厌恶和冷漠,不逃避躲闪,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赵楚月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性在这一刻变成了完全次要的事,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肉体上轻浮的快乐,她想要的只是被爱着的感觉。 即使这种爱是完全虚假的,是她强求而来的幻象。 她又想吻他了,俯下身去追他湿润发红的嘴唇,可就在即将碰到的最后一秒,他再次转开了脸。 赵楚耘意识都不甚清明了,可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个吻。 她可以强迫他的,只要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就能让他动弹不得,让他被迫接受自己所给的一切。 但只是半秒钟的犹豫,赵楚月咬住嘴唇,撑起身子远离了他的脸。 接下来的时间,她不再有多余的举动,只是沉默的,全神贯注地执着于身下的肏弄,直到高潮来临的瞬间,将体液尽数射进甬道的最深处。 赵楚耘身上的状况也可以说一塌糊涂,他在完全没有抚慰前端的情况下就射了叁次,汗水、精液混杂着,整个小腹和胸口都是斑驳的。 赵楚月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乳白色的体液没了阻碍,从那个嫣红的小口里缓慢涌出,赵楚月目光晦暗地看着,用指腹将那些流出的再度堵了回去。 她一直都没有戴套的习惯,以前只是出于任性,想要折腾他一下,但现在不一样了。 沉睡的器官正在缓慢苏醒,从今往后,这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 不许他去清理 第二天赵楚耘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 忘记拉窗帘了,一睁眼就是满室阳光,但眼皮无比沉重,身上也疲惫地厉害,四肢陷在柔软的床褥里,一动也懒得动。 这是怎么了来着?他恍惚了好一会,记忆才逐渐回笼,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和赵楚月又做爱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住在这里五个月,他早料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倒不如这一天现在才到来,更让他感觉意外。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位置,枕头有压过的痕迹,但没人。 赵楚月走了吧,他了然地想,睡了就走也不错,没必要多说些什么,倒是很适合两人现在的关系。 但是很快他又感觉到其他不对了,身子怎么这么沉呢? 他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赵楚月竟然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面,头枕在他的肚子上睡着! 这又是个什么离奇的姿势?赵楚耘动了动,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她抱在怀里,怪不得一醒来就觉得身子沉得动不了呢。 也不怕憋死…… 他颇感无奈地抽出手,然后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放到了一旁的枕头上。 而她似乎睡得很沉,这样的一通动作也没能把她弄醒,梦呓了一声就继续睡去了。 赵楚耘坐在床边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披了件衣服先起床了。 只不过他刚起身站到地上,除了腰酸腿软以外,就发现到了另一件事。 他的腿间湿润一片,随着站立的动作,后穴里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赵楚耘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 赵楚月竟然没给他清理?! 就是在以前,在她最胡闹的时候,也从没有这样过。 况且……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清爽干净的皮肤,这肯定是赵楚月做的,她本身很爱干净,难以忍受和任何黏腻肮脏的东西一起睡觉,但既然清理了,为什么唯独留下了他身体里的? 难道是……忘了?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答案,所以想想还是算了,赵楚月本来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因此实在没必要对她的行为追根究底。 他摇摇头,先去洗澡了。 水汽蒸腾之中,关于昨晚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赵楚耘光是回忆就有些脸热,昨晚的一切实在太疯狂了。 他不记得到最后两人做了多少次,他的脑子早乱了,只能想起那些诡异又致命的快感,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当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切就全乱套了。 从没有这样过,即使是二十出头最“纵欲”的年纪,他也没这么投入过,更不要现在快三十了,两人还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或许就是这半年过得太压抑,太久没发泄过了,赵楚耘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顺便感叹了一下这既意外又不争气的身体。 他洗完澡出来,看到赵楚月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 她身上也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她穿了件短袖,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些青红印记,看得出被人用力抓过。 赵楚耘面上一紧,感觉她肯定又要说些什么不像样的话了,没想到赵楚月的目光慢慢扫过来,却先咧嘴笑了。 “早上好啊。”她轻松地说。 一个非常标准、明媚,又灿烂的笑容,漂亮得像广告片里精雕细琢表演起床的模特一般。 赵楚耘怔怔点头,转身快速地离开了房间。 早餐照例是两人一起吃的,这样沉默无声的饭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吃了不知多少顿,以往赵楚耘总是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碗筷,争取越快结束越好,但今天一切显然有所不同了。 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往对面的人身上飘。 赵楚月很白,所以显得手腕上的痕迹十分扎眼,两人这会儿离得近了,赵楚耘才发现她嘴唇上还有一圈破了皮的伤口。 这又是哪来伤?明明昨晚见面时还没有,他仅存的记忆里,两人似乎也没有接吻。 他走神了,看她的目光有些明显,被她注意到了,抬头回望过来。 “怎么一直看着我呀?”她又笑。 偷看被人抓个正着,赵楚耘噎了一下,马上错开眼,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没有。” “哎,看也没事,我又不收费,”她一手拿着勺子,托着下巴,说:“对了,你昨天晚上……” 赵楚耘心里一沉,知道还是是逃不掉,她终于忍不住要说了。 但没想到她接着说:“你昨天晚上没怎么吃饭吧,管家和我说你最近总不好好吃饭,有时候喝点汤就兑付了,这可不行呀。” 怎么是这个? 赵楚耘愕然地看向她,这种问题他从前一般不会回应,但兴许是过于惊讶,他喃喃道:“我不饿,也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啊,现在换季,不吃饭免疫力下降会生病的,”她说:“我一会儿吃完饭就要走了,快年底了,最近是真的有点走不开,你要照顾好自己。” “今年忙完,明年我会少安排一些工作,没必要的就不接了,那么多通告跑来跑去也没意思,还是省下时间来陪你好。” “没这个必要,”他垂眼,“你工作要紧。” “现在什么工作都比不上你要紧。”她笑得更甜了,越过桌面握了一下他的手。 两人吃完饭,赵楚月果然没有多留,换好衣服就匆匆上车离开了。 只不过在临出门以前,她还是抱着他,在他脸侧亲了一下,执着地说了句,“爱你。” 她还没有放弃这种无聊的把戏,赵楚耘不置可否地任她抱了。 随着一声门响,空旷的屋子归于寂静,他站在门前,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心里有种诡异的、难言的失落,他下意识走到窗前,想看车子开出院子的背影,但刚迈出一步,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停住了脚步。 这不对,这样不行。 他开始拼命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看书、看电影、运动、睡觉,他难得有一整天安排得这么满的时候,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思绪空闲下来。 不过这个计划并不怎么奏效,赵楚月走了,但只两天之后,她又回来了。 她还是大晚上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进门,和上次一样,两人几乎只是对视一眼,就马上滚到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她行程比上次还紧张,第二天天还没亮,四点多就出门离开了,好像折腾着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这事一样。 赵楚耘躺在床上听她离开的声响,疲惫地想,这真是很奇怪,明明赵楚月也不是个纵欲的人,她向来只把性当作消遣,特别忙不开身的时候,睡觉和做爱她肯定选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样的,赵楚月隔几天就会回来一次,白天晚上不固定,待多久也不固定,唯一固定的是,他们一定会做爱。 只是赵楚月在床上变得温柔又话少,前戏做得充足且漫长,既不会随便咬他,也不标记成结,楚耘掉进她手里,基本上一小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再清醒,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但唯一不好的就是,赵楚月不许他去清理了。 那些失去意识的次数暂且不算,有一次做完时他还醒着,屋子里暖气烘着,赵楚月把他抱得很紧,他浑身是汗,难受得推开她就要去浴室。 “干嘛呀,你不累吗,明天早上再说吧。”她拉着他不许他走。 “这样很不舒服。”他坚持。 “看来你还是有力气,”赵楚月说着,起身又把他扑倒了,“那再来一次吧。” 于是赵楚耘也就没精力再提什么清理的事了。 只是这种腿间黏腻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他第二天总是会醒得很早,洗澡之后清爽的感觉才能让他松一口气。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心血来潮的怪癖,但赵楚耘也只能暂且无奈地接受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赵楚月每周都来,最长的一次间隔也不过五天,到过年时,赵楚耘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荒唐的生活。 甚至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外界对渴望在慢慢减淡,取而代之的是,他想和赵楚月待在一起。 不仅仅是为了上床,只要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他就会觉得安心,而赵楚月超过两天不出现,他就变得烦躁不堪。 这太奇怪了,赵楚耘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关久了,心理出现什么问题了,就像那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类的。 他清楚人类是庸俗的感官动物,肉体上的享乐总是很难抗拒,会吸引着意识一步步走入深渊。他像是慢慢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一个顺应本能,一个承载理智,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但所幸他的理智尚且存在,还在顽强地抵抗着这种本能。 借口无比生硬 今年的冬天不算冷,到春节前夕,赵楚耘到院子里散步还是只用穿厚毛衣。这个季节室外没什么花了,园丁们从温室移植来的玫瑰、月季,盛放不几天就冻得奄奄一息,然后就迅速挖掉再换新的,如此反复折腾了几轮,终于被赵楚耘叫停了。 本来就是不该绽放在这个季节的花,何必为了人的观赏欲望强行催开呢。 他在石板路上慢腾腾地散步,没注意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人,一件毛茸茸的大衣紧接着披到了自己身上。 “又不穿衣服跑出来,外面多冷啊。”赵楚月的语气里有点抱怨。 “阳光很好,不冷。”他简单回答。 “不冷也不行,冬天就要有冬天的样子。” 赵楚耘无语地看向她,看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光脚穿着拖鞋,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有冬天的样子”。 他摆摆手,干脆回屋去了。 今天是除夕了,赵楚月一大早就回来了,顺便还带回来好几箱子食材和两个大厨,在厨房忙紧锣密鼓地活着晚上的年夜饭。 这房子里很少有这么有人气的时候,赵楚耘听着厨房里叮当碰撞的锅碗瓢盆,厨师们和管家窃窃私语的说话声,感觉屋子里的温度都升高了一些。 只不过这样的热闹也持续不了多久,饭菜做完上桌,厨师和佣人们就都各自结束了这一年最后的工作,纷纷离开了。 到最后,还是两个人安静地面对这一张满满当当的餐桌。 不过最近他们之间的话稍微多了一些,赵楚月说什么,赵楚耘也能简单回应几句,不再是“自说自话”的状态了。 客厅里的电视一直开着,春晚开始的时间还不到,电视里反复播放着各地分会场的状况,没什么营养的内容,但一群人闹闹哄哄说话的感觉让赵楚耘非常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听得太入迷了,完全忽略了桌子对面的人,赵楚月不爽地撇撇嘴,只好想个更有意思的话题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 “哎,邓容他老婆快生了,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她说。 赵楚耘一惊,“你怎么知道?你又去查……” “没有的事,你怎么总把我想得那么坏呢?”她委屈地打断,“是他主动给你发的,我帮你看了。” 赵楚耘犹豫一下,说:“到时候我想去看看。” 他语气里充满不确定,一方面觉得赵楚月没那么好心,但又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表现”不错,再说她手里还有能挟制到自己的条件,就算出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楚月闻言沉默了几秒,笑笑说:“最近不行,再过几个月吧,满月礼我先替你送过去。” 虽然没答应,但这个“再过几个月”还是让赵楚耘心里稍稍有了一丝盼头。 等到两人吃完饭,春晚也差不多正式开始了。 赵楚月是向来不爱看这个的,她对所有娱乐晚会都没兴趣,但赵楚耘身为纯正北方人,看春晚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就算再难看,除夕夜也必须坐在电视跟前。 他原本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但赵楚月闲不住,一会儿拿条毯子,一会儿拿个靠枕,把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最近几个月,尤其入冬以后,她好像对他的健康问题格外在意,做完这一切,才满意地贴着他躺下。 本来就是开着暖气的屋子,再盖着毛毯,身边还有个没长骨头一样的人贴着,赵楚耘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 但他刚把毯子掀了,赵楚月马上又给他盖好了。 “我不冷,这屋子里很热,你看看你才穿了多少。”他无奈道。 “我们能一样吗?我又不怕冷,你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的,感冒怎么办?” “感冒主要是靠传染,我又见不到别人,没机会感冒,”他说:“再说不是每个月都有医生来吗,我很健康。” “那也不行……”她嘟囔一声,把人抱得更紧了。 现在的年没什么年味了,新闻里反复强调着禁燃禁放的规定,城市里听不见一点爆竹声,两人在院子里放了几支冷烟花,就算是庆祝了。 明年……会怎么样,赵楚耘看着绚烂燃烧的花火,觉得最近赵楚月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这是好事。 他们终究是活在这个社会之中的,就算赵楚月靠着阶级和金钱带来的特权逾越了许多规则,但终究无法真的跳脱其中。 把一个大活人关在一个房子里一辈子,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他盘算着出去以后有很多事要干,他那房子租期早就到了,失联这么久估计房东早把他的东西都清理了,他得重新找房子,置办生活用品。 还有工作,他一年多没上班了,简历上这么长的空窗期,再找下一份工作估计少不了麻烦。 他想着想着,突然没忍住笑了,觉得自己像即将出狱的犯人,只不过犯人出狱多半还有家人接应,而自己出去了,和这世界就再也没有亲缘纠葛了。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烟花的另一边,赵楚月一瞬不瞬地把他难得的笑容尽收眼底。 她有多久没看到这张脸露出笑意了呢。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转过去快速抹了一下眼角。 这个年过得安静且平淡,赵楚月在这里一直待到初三,过完年以后,她依旧是来去匆匆地忙碌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日复一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到三月的某一天,赵楚耘突然病了。 其实也不能说突然,生病的征兆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起先是身上没力气,四肢钝痛,再然后是吃东西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他以为是被赵楚月说着了,自己真的感冒了,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病来势汹汹,最后发展成了高烧。 赵楚月和医生一起来的,依旧是抽血检查的那一套流程,他病得没力气,躺在床上任由摆弄,检查之后几人又出去了,在房间外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 但赵楚月再回来时,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赵楚耘有些奇怪,发个烧而已,难不成还烧出绝症了? “医生怎么说。”他问。 “没事,就是发烧,”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温柔地看着他,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话虽如此,赵楚耘想,看起来更担心的明明是她。 这场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吃了药,没两天也就好了,不过依旧有些乏力,不太爱活动。 赵楚月从他生病之后,待在这里的时间更多了,现在不如说她出去工作才是偶然,即使去了,两三天之内也肯定会回来。 赵楚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总不至于是被曝出什么黑料“糊”了吧,况且以赵楚月平时的作风习惯,她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曝光的,现在倒真是像她之前说的,推了工作专心陪他。 但她这么做是图什么呢?两人现在虽然偶尔能说几句,但也远达不到正常“交流”的程度,连赵楚耘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枯燥。 而且更奇怪的是,忽然之间,赵楚月又不再碰他了。 之前几个月养成的默契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原本只要对视就能顺理成章开始的事,她却开始看不懂了。 但肯定不是真的看不懂,赵楚月更像是装傻,一到了晚上,赵楚耘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她就马上左顾右盼,找借口干别的去了。 那借口总是无比生硬,什么倒杯水、换衣服、看看现在几点了,最后甚至连“想起院子里的花没浇水”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 晚上十一点了,赵楚耘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起身披了件外套,真的头也不回地出门去给花浇水。 只不过水是从厨房拿碗接的,赵楚耘站在床边,看她端个碗出去了,站在一株草旁边抽烟。 那个小红点在黑暗里忽明忽灭,好像在嘲讽他似的。 这样的事发生次数多了,赵楚耘终于也恼了。 赵楚月一定是故意的,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她就是吃准了他脸皮薄,只要她不主动,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要。 难得的相安无事几天,又开始这种戏耍人的把戏,难不成她又是和什么人打赌,在赌他多久会忍不住主动索求吗? 赵楚耘心里燃起一种不安的警觉,这房子好像从仓鼠笼又变成了试验场,唯一不变的是,自己依旧是他人取乐的玩物。 今晚情况也是一样的,明明晚上氛围一切正常,可临睡前,赵楚月又故技重施,说什么要找明天穿的衣服,一找就是两个小时。 赵楚耘等不来人,自己先睡了,关灯以后好久,才感觉身边的床垫沉了下去,她回来了。 这一晚,赵楚耘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烦躁,耳边是始作俑者平稳的呼吸,他转过去看她,见她真的睡得很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到最后他干脆起身,下楼离开了房间。 这房子到了夜里更是静得可怕,窗户望出去只有几盏不太亮的地灯,赵楚耘烦躁地转了几圈,最后进了厨房。 他饿了。 终于再一次吻到了他 他饿了。 没错,上次病好之后,他一改生病前吃不下饭的情况,胃口突然变得很好,好到每顿饭吃完不久就觉得饿,甚至早上时不时还会饿醒。 这也挺奇怪的,要知道赵楚耘身为Beta,即使在青春期发育也非常平缓,他这一生从没有经历过食量大增的情况,除了加班到太晚,更不会半夜加餐。 他从到这里,吃喝都是由佣人负责的,他没下过厨,对厨房的情况并不了解,不过还好,巨大的双门冰箱一打开,里面满满地都是食材。 这房子里有中西两个厨房,两边的橱柜里各种调味品、佐料应有尽有,他是真的饿了,最后从冷鲜里找了块牛排,也不管什么几分熟调味香料的,弄熟后简单撒了把盐就出锅了。 他都没去餐桌,就在厨房的岛台边上,站着就把东西吃了。 胃里的空虚感被填平,血糖上升,赵楚耘看着自己面前沾着汤汁的盘子,忽然感觉很不真实。 好像一瞬间,各种各样复杂的、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让他难受极了,头晕目眩,双手捂住脸向后靠在了墙上。 伤心、怨恨、绝望、委屈,人吃饱了才有空想这些,这段时间,以及之前的所有事一股脑倒了出来,身体上的不适更加剧了情绪的发酵,无数负面的感情席卷而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就是无法控制。 就在他即将滑入更加无可挽回的情绪深渊的时候,有人来了。 “哥?”赵楚月叫了他一声,“你干嘛呢?” 赵楚耘激灵一下,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到地上了,正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 赵楚月见他没反应,慌忙过来想把他拉起来,但被拒绝了。 赵楚耘扭过脸推开她,含糊地说了句:“我没事。” 他扶着墙慢慢起身,赵楚月赶紧扶住他,她看了一眼周遭的东西,盘子、锅、打开的橱柜,这是……睡不着觉吃了一顿宵夜? “你要吃东西怎么不叫管家啊,或者叫我也行,我虽然不会做饭但至少能陪你……” 她越说,赵楚耘越是烦,这样假惺惺的关心他一句也不想听。 “我都说了我没事!”他恼怒地甩开赵楚月的手,大喊:“别碰我!” 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把赵楚月吓了一跳,她被推得退开半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看着他背着对自己剧烈起伏的背,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哥,你…你难道……”她轻轻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上他的肩膀,转过来,果然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你、你……你怎么了,怎么在哭了呀?” 她既惊讶又心疼,把他的脸捧在手里擦眼泪,赵楚耘不动了,垂眼任由她盯着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哥,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别哭了……”她轻声问他。 做错什么?赵楚耘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你不肯碰我,所以我大半夜莫名其妙地哭了,这让他怎么说。 他咬着牙,轻轻摇了摇头。 “哎,你得说话呀,你现在总这样,你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两人的脸越凑越近,她的声音也委屈巴巴的,继续说:“和我说说话吧,哥,你都好久没主动和我说过话了,说几句吧,嗯,好不好?” 她看见赵楚耘被泪沾湿的睫毛在轻微发颤,在灯底下闪着光,好像欲言又止。 她看着,像是被那一点光蛊惑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慢慢凑了过去。 赵楚耘下意识躲了一下,但只是一下,赵楚月第二次凑上来的时候,他没有再躲了。 时隔大半年,她终于再一次吻到了他。 赵楚耘的嘴唇上沾着泪,又湿又软,他身上也很热,毫不抗拒地贴着她,这种感觉太好了,赵楚月吻着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了,坚持了这么久的理智正在发出断弦的声音。 他忍不住顺着她的攻势一直向后退,最后退到岛台跟前,腰顶在了台面上。 赵楚耘只穿了睡衣的上衣,他没穿裤子,赵楚月把他抵在岛台上,一条腿卡在他的双腿之间,危险地磨蹭着。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的眼泪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眼睛里燃起的情欲的火。 赵楚月感受着大腿上存在感十足的潮热,贴着他的耳朵轻笑一声,说:“是因为这个吗?” 赵楚耘涨红着脸没有回答。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嘛,我怕你不舒服……”她慢吞吞地解释着,“我们去床上好吗,来,我带你回去。” 她揽住他的腰想把他抱起来,但赵楚耘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就在这。” 赵楚月眨了眨眼,像听外语似的,感觉自己在做梦。 但很快,她终于意识到赵楚耘在说什么,她的脸也红了,心一横,把身上披的浴袍铺在台面上,然后把人抱了上去。 赵楚耘温驯地仰面躺着,厨房里只开了一盏灯,就在他头顶上,这感觉就像砧板上的鱼,其实不太舒服,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赵楚月剥下他的内裤,手指进去的时候,他又开始流泪。 他一哭,赵楚月吓得都不敢动了,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又哭了,我弄疼你了?” 他被眼泪模糊了视线,一直胡乱摇头,哽咽着说:“不要这个…我不要这个,我、我要……” 我要你。 他没有说出那后面的几个字,但出口的这些杀伤力已经够大了,赵楚月伸手扶了一下墙,感觉头好晕。 确实没必要用手,赵楚耘湿得已经不需要任何扩张了,她都不知道Beta竟然还能出这么多水。 性器轻而易举地侵入其中,湿滑的内里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让她非常顺畅地进入到了深处。 赵楚月忍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想,好像真的是浅了一点的。 那最深处的结构存在感更强了,她不敢全进去,保持着一段距离小幅度地磨蹭着,但这样的程度显然不能让承受者满意,赵楚耘从她进来起就几乎理智全无了,边哭边扭动着身子索求。 “深一点,再深一点,快……”他的眼泪在脸上糊成一片,胡言乱语着说:“给我,快点给我……” 老天爷啊。 赵楚月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她光知道忍住不做需要自制力,没想到做了更需要自制力,这简直是她整个人生里经历过最艰难的一场考试。 她还在那左右为难,赵楚耘见她没反应,直接自力更生地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一坐起来,性器又被吞进去一点,可他还不满足,又伸手去够赵楚月的肩膀,试图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这姿势太危险了,不行,赵楚月赶紧往后躲,不许他靠过来。 但被情欲控制的人不死心,见赵楚月不答应,双手勾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讨好地吻了上去。 嘣——— 赵楚月这下清晰的听到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 ————————————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赵楚月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承风来了一年多,就没见她这么开心过,整日脸上挂着一副温柔又迷人的笑,见谁都是柔声细语的。 他忍了很久,实在没忍住,趁着化妆的间隙试探的问了,“姐,最近有高兴的事啊?” 赵楚月闻言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在镜子里看着他。 “嗯,是啊,”她说:“特别高兴的事。” 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不只是高兴,甚至是幸福,她这下子终于彻底理解了纪语元说的“爱惨了”是个什么情形,因为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 那天晚上两人在厨房折腾了一大通,赵楚耘上下都流水,最后实在没力气了睡了过去,她给他清理完,也困得不行,抱着人倒头就睡。 第二天她直到日上叁竿才醒,睁眼时赵楚耘就已经不在了,她晃晃悠悠下楼,看到他表情复杂地坐在沙发上。 他显然是完全清醒了,而且看样子,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也记得很清楚。 赵楚月难得也觉得有点尴尬,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赵楚耘现在一副随时准备跳河的贞烈模样,再联想到屋后真的有条河,不太敢刺激他。 她知道他脸皮薄,想着干脆给他点时间独处消化一下吧,于是吃完早饭就走了。 她是真的好心。 她最近根本没工作,也没事干,在上海连其他住处都没有,在酒店里干躺了两天,觉得差不多了,才又回去了。 但没想到,她一进门,竟然看到的是赵楚耘连鞋都没穿,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去哪了?!” 赵楚月被问懵了,嗑绊地说:“啊?我…我没去哪,就有点事……” 来这这么长时间了,赵楚耘什么时候关心过她去哪,更不要说这个,这个好像有点幽怨的表情。 她是对孕期的心理状态略有耳闻,但到底没亲眼见过,进门才两分钟不到,她又开始头晕了。 原来突如其来的幸福真的会像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砸得人头晕目眩。 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从化验结果来看,赵楚耘应该是春节前后怀上孩子的,所以到现在,差不多刚叁个月。 厨房那一晚之后,赵楚月恶补了不少孕期反应的相关知识,Beta妊娠的资料国内几乎没有,她从医生那里要来好多外国的文献,没日没夜地看。 人在孕期随着胎儿的生长,身体里的各项激素水平都会急剧变化,会无法控制地渴求伴侣的信息素,这不仅能安抚情绪,还能舒缓不良反应,尤其是Beta,他们本身根本没有足以应对孕育的完整生理条件,因此更需要对方信息素的供给。 焦虑、不安的情绪,对Omega来说是很容易蕴含在信息素中被伴侣察觉到了,但Beta不行,他们没有信息素,要表达的唯一办法就是,说出来。 但显然赵楚耘是不适用这种办法的。 他不说,把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长时间的激素波动让他的状态更不稳定,所以才会出现那种爆发的情况。 赵楚月看啊看啊,心想,怀个孩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要面临如此多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忍受孕反、生产等诸多痛苦,即使如此还愿意孕育一个孩子,这是怎样强烈的爱呢。 人的一生,无论出生后命运好坏,但在孕育的过程中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一定享受过这样的爱。 夜深人静,赵楚耘已经在她怀里沉沉睡着了,但她还毫无困意,在黑暗中睁着眼,轻轻摸着他的肚子。 平平的,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弧度,又好像没有,真的很难想象此时此刻里面有着一个全新的小生命。 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明明根本不喜欢小孩的,可现在它真的存在了,又让她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幸福和满足。 这世上有一条全新的血脉正在展开,以一种更加亲密的,更加无可斩断的方式,牢牢牵住了两端的人。 他们的这个孩子,或许是有目的地被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没关系,她会抓住这一切,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于是现在,赵楚月的工作基本上彻底停了。 辛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他只以为她是在陪赵楚耘,大发雷霆斥责她不分轻重,但赵楚月托着下巴走神,一概不听。 她在娱乐圈这条路上走得太久太远了,从前总想着什么拿了叁金就停,到叁十岁就停,设立了目标就意味着追求之路永无止境,但跳脱其中看来,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谁规定的啊,谁规定她就得把自己的人生都“奉献”给演艺事业,她想演就演,不想演就停,腿长在她身上,谁能逼得了她? 而且脱离这一切又怎么样,无非是世界上少了一个演员,她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名气、代表作,她的名字足以在国内影史上刻下一笔,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现在就想要赵楚耘,要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别的,她都瞧不上。 而且正好,赵楚耘也离不开她。 他们整日整日地腻在一起,赵楚耘在心理上还是没多接受她,但身体却很诚实,再也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她离开一小会儿,就会不动声色地张望寻找。 Beta不比Omega,即使怀了孕也无法感知信息素,所以对于信息素的补充,还是只有那一个办法。 做基本上是每天都会做的,赵楚月咨询过医生,说现在这月份适当的性生活对Beta来说反而是好事,只要别太过分了。 赵楚月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这个“别太过分”的度,每晚至多做一次,反正赵楚耘现在的体力也就是一次。 每次做完,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床单湿得完全不能睡了,他躺在一堆枕头迭成的堆里,总是半睁着眼看着她,眼神朦朦胧胧地莹着一层水光,轻喘着平复呼吸。 赵楚月最受不了他这个眼神了。 她心里软得不行,耐心地把他身上一点一点擦干净,顺便揉一揉他刚才累到打颤的大腿,赵楚耘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这真是她一天之中最喜欢的时刻了,卧室昏黄的灯光下,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好像全世界就只了剩下彼此。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十五岁的时候,她那时在分化期,腿疼,赵楚耘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给她揉的。 她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未来有一天他们会角色调转,自己会心甘情愿地为另一个人做这种事。 好快啊,十几年都这样过去了。 她在这一刻,忽然爆发出一种强烈而巨大的爱意,这感觉烧得她头昏脑胀,心脏发痒,几乎要晕倒了。 她耳朵里嗡鸣一片,好像过去多少年在心里筑成的楼宇一夕之间轰然倒塌,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复存在。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纪语元所说的话,爱是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论证的,当你爱上一个人,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宣告你爱他。 灰尘渐渐散去,一片废墟之中,是那个人站在中央,是他,也只有他。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她鼻子发酸,冷不丁掉下一滴眼泪,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抬头望过去,才发现赵楚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他沉睡的模样,一直一直看着,感觉可以就这么看一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半天,她才终于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我爱你,”她嘴唇贴着他的眼皮,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好爱你。” 表白的话说出口好难为情,她庆幸赵楚耘是睡着的。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样的,家里的厨师换了一个,原本只是厨师,现在变成了专研孕期营养餐的厨师,赵楚耘的孕反不严重,什么反胃头痛的都没有,唯一也就是吃得多。 就这么一点要求,赵楚月当然要百分百地满足他。 但赵楚耘吃完却不怎么爱动弹,他总是犯懒犯困,有时看着看着书就能睡过去,这样也不行,她又强行拉他起来,带他一起去院子里散步。 现在是春天了,屋前屋后又种上了五颜六色的花,这房子原本的主人,那个画家,搞艺术的人都是浪漫主义,设计了非常多种花的设施,花墙、花架、花坛,现在正好都派上了用场。 他们沿着石板路慢悠悠地走,赵楚耘还不显怀,看着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但她总想扶着他。 不过她一直这样,赵楚耘又嫌烦,甩了她的手自己走,她就失望地在后面跟着。 可偶尔她走的慢了,两人距离拉开了些,视线里的那个背影又会停下脚步,他不转头,也不说话,只等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这就算是赵楚耘日常里,给她最大的回应了。 这不算什么,和他从前给过她的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她就是很高兴很高兴,拿着这么一点点也兴高采烈的。 到下个月就是赵楚耘叁十岁的生日了,她盘算着,这么重大的日子是得好好庆祝。 在家里待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过吧。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都有点记不清自己最初把他关在这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看着现在多赵楚耘,觉得那时争吵的场景好不现实,像是她做过的一场噩梦。 明明眼前的这个,还有过去十几年对她好,爱他,疼她的那个才是赵楚耘,才是她哥哥。 所以现在让他出去……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就赵楚耘这体力,跑也跑不动,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再说了,赵楚月暗自笑笑,他怎么会跑呢,他不会离开自己,肯定不会的。 毕竟他们都已经这么好了。 于是她在提前一个月的时候就告诉了他这个计划,不出所料,赵楚耘在听到后眼睛都亮起来了。 “真…真的吗?”他不敢置信地问:“我能出去了?” “当然是真的呀,你想怎么过?”她笑眯眯地说。 赵楚耘还没从这个巨大的惊喜里缓过来,他眨眨眼,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笑意。 “我不知道,”他说,“我就想出去走走。” 他的这一点笑又把赵楚月看晕了,她抱住他,用力地亲了一口,说:“那你从现在就开始想,随便你想,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 赵楚耘摸着她的背,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赵楚月最近反常的举动,他不是没有察觉。 他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许久不见外人,也没有社交,是让他有些迟钝,但他又不是傻了。 生活中的一切都变了,赵楚月、厨师、管家,包括他自己。 他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异常状态尤为明显,食量大增,乏力困倦,思维迟缓,每天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光是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天就能待一天。 这怎么看也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状态。 赵楚月也是,她现在比之前还夸张,竟然完全不工作了,每天就这么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 不工作……赵楚耘简直不敢想,就以她往日片约通告的数量,随随便便拿起放下是绝不可能的,娱乐圈这样龙争虎斗的地方,人人都抻着脖子拼命向上游,一时松懈掉队,未来可能就再也追不回去了。 她难道是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吗?可是,为什么? 赵楚耘站在镜子前认真打量自己,他不出门,也疏于对外形的管理,他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自己了。 镜子里的他,比起来这里前似乎胖了一些,脸、胳膊、肚子,以前骨骼清晰可见的地方现在变得有肉了,尤其是肚子,小腹鼓鼓的挺起了一点弧度。 尤其是肚子。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原来是临终关怀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人要胖起来,肯定是四肢躯干各处跟着一起胖的,怎么会只有肚子格外的鼓,仔细看看,他身上其实也没胖多少,这段时间一天五顿的饭吃进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且这肚子,他用手按了按,不痛不痒,脂肪的感觉应该是柔软的,不该这么扎实才对。 难道说是……他想了又想,现在似乎只有那一个答案了。 他是生什么病了吧。 而且恐怕还是很严重,治不好的那种绝症程度的病。 他那次生病赵楚月和医生说完话的反应就很奇怪,每月按时上门的医生,还有他吃的那些药更是说明了一切,他生病的时间或许更早,去年上半年忙忙碌碌没有体检,没准他那时就已经病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他身体上异常的状态,赵楚月反常的态度,都是因为他得了很快会死的重病。 所以原来是临终关怀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发觉自己可能即将死掉的时候,赵楚耘竟然突然觉得非常好笑,他和赵楚月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怪不得她连工作都放下了,天天耐着性子陪着自己,他想想她这段时间的表现,高高在上的大明星连捏背捶腿这种活都能干了,还真是叫人“动容”。 不过赵楚耘什么都没说,依旧每日沉默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 他仍然觉得她的行为表演意味更重,可能是演给她自己看,努力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展示自己的不舍,催眠自己并非那种感情淡漠的人,以期达到某种心理上的舒适。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他都快死了,就是陪着她演一演也无妨。 他在卫生间待得久了,赵楚月又来敲门,他从思考里惊醒过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开门出去了。 “怎么这么久啊?”门外的人一脸担心,“不舒服吗?” 赵楚耘从容地轻笑一下,“我没事。” 时间继续一天一天的过,到四月底,他的生日前夕,他肚子鼓起的弧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虽然穿着衣服看不出,但坐下,平躺都是存在感十足。 每天晚上睡觉,赵楚月从一侧抱着他,手总是若有若无的搭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赵楚耘向来不把自己的生日当作什么大事,所以到最后也没想出这天该怎么过好,他就想离开这,出去看看,去哪都行,但显然赵楚月对这事非常重视。 当天一大早,化妆师造型师来了好几个,还附带了几大箱衣服,热热闹闹地开了进来,一群人簇拥着他先选衣服,换了不知道多少套才满意,随即又把他架到镜子前捯饬了起来,又是化妆又是发型,一通下来又是折腾了两个多小时。 这样的场面,赵楚耘虽然见多了,但从没有亲身体验过,再加上太久不和陌生人交流,不适应极了。 不过这些人都是赵楚月团队里的老人了,技术绝对没得挑,一顿操作之后,赵楚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都有点不认识了。 他还看着镜子回不过神,那边赵楚月的妆造也结束了,她门口进来,赵楚耘抬眼看到她,又愣住了。 他真的一直很难找到一个词去具体描述赵楚月的脸,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可电视上看和现实中看又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缎面礼服,头发卷卷地披在肩上,她站在那里,美得几乎不像真人,如同一个模型,一尊塑像,自然而然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没人会不为这样的一张脸惊叹。 他们虽然相处了这么些年,但赵楚月在私下场合几乎从不化妆,所以赵楚耘也很少见她这样装扮精致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裙摆摇曳,缓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说实话,没人能在被这样一张脸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的时候,不感觉心动。 即使你已经知道这双眼睛里藏了多少欺骗,多少不堪,可就在这个瞬间,根本无力抵抗。 赵楚耘喉咙发紧,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牵起了自己的手。 她笑了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说:“哥,你真好看。” “你更好看。”赵楚耘强迫自己转移目光,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车已经在门前等待多时,他们收拾好就上了车,车门关闭,开始向着大门驶去。 赵楚耘一直在认真地看着窗外,车子离出口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一直到真的开出那扇向来紧闭的铁门,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九个月,整整九个月了,他终于踏出了这个地方。 车子在完全陌生的林荫路上行驶,这个楼盘大得几乎可怕,就这样开着,道路两侧除了树和围墙,完全看不到一点建筑,车速不快不慢,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彻底驶离这片区域。 出去以后,城市街道繁华的景象终于再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内来来往往的路人,各种建筑店铺,小商小贩从视线里经过,明明是从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此刻看来却无比有趣。 赵楚耘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一点都不舍得错过。 赵楚月看着他激动得整个人都坐直起来紧贴着车窗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最终开到外滩附近的某栋建筑,车子从地下停车场进去,赵楚耘分辨不出这是哪,只是被她牵着上了电梯,轿厢上升的时间很久,他猜想这应该是一栋非常高的楼。 电梯门打开,原来是一家高空餐厅。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被精心布置过,气球、鲜花、拱门,只有最好的观景位上摆放着一张餐桌,旁边则是一个簇拥在红色玫瑰之间的蛋糕。 赵楚月牵着他往里走,靠近窗边,巨大的东方明珠塔出现在了眼前,整个陆家嘴和外滩的景观尽收眼底,实在是极好的风光。 他们并肩站在窗边,赵楚月侧过脸来,她看起来很开心,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哥,你喜欢这吗?” 赵楚耘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前段时间想,我们两个长大以后就几乎没怎么一起出来吃过饭了,难得赶上你生日,就找人好好布置了一下,也可以算我们的......”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说:“但是这个有点太隆重了,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叁十岁生日哎,很重要的!”她嗔怪地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切蛋糕吧。” 他们切完了蛋糕,终于正式坐下来吃饭,这家餐厅是法餐,赵楚耘对菜品没什么意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高脚杯里装的不是红酒,而是果汁。 两个人杯里的都是果汁。 在这样的一张餐桌上,两只装着果汁的酒杯格格不入,赵楚月很快也注意到他停留的目光。 “你不是酒量不好嘛,我想着你也不爱喝酒,就换成饮料了,”她欲盖弥彰地解释:“我陪你一起。” 病人确实也是不适合饮酒的,赵楚耘心里的猜测又被验证了一点,了然地主动举起了杯。 “没关系,果汁也挺好的,健康,”他笑着说:“谢谢你今天安排的一切,我很喜欢。” 赵楚月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受宠若惊地也赶紧举杯。 “不要和我说谢谢,哥,”她眼眶发热,努力眨眼压下去那种感觉,“你平时总是闷闷不乐的,能看到你高兴,我就很满足了。” “那我以后,还能这样出来吗?”赵楚耘试探地问。 最好不要出来。 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再往后胎儿就会慢慢显怀,出门一趟少不了折腾,真的让人很难放心。 但她看着赵楚耘期冀的表情,又实在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最好再等一段时间,再过几个月再出来,好不好?”她语气轻柔地说:“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的。” 赵楚耘的笑容没有变化,温顺地点头,说:“好。” 薄薄的杯壁碰撞在一起发,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吃完饭以后他们没多逗留,很快离开餐厅,乘车原路返回,又回到了别墅。 只不过这一次这房子不再是四面封闭的孤岛,赵楚耘出去过了,脑子里也就有了通向这座岛的地图。 今天一整天的氛围都很好,晚上两人吃饱喝足,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卧室里开着像往常一样的夜灯,赵楚耘倚在枕头上眯着眼养神。 赵楚月的手摸上他的大腿的时候,他才又睁开了眼。 “今天不想做了,有点累。”他说。 “好,那睡觉。”赵楚月马上利落地收回了手,转而爬过去抱住他,紧紧盖上被子。 今天他躺的位置要高一点,赵楚月躺下,正好可以躺在他的臂弯里,他们很久没这样过了,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阵阵幽香,赵楚耘看着自己怀里的脑袋,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她头上。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 “赵楚月,你和我说实话吧,”他忽然冷不丁开口,“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们之间怎么可以有孩子 “我是不是快死了?” 赵楚月先是“啊?”了一声,随即不可思议地抬头,问:“怎么快死了,你说什么呢?” “你不用瞒我,我都猜到了。”赵楚耘坦言道:“我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我自己也发现了,还有你对我的态度也能说明问题,我是生什么病了吧?” 他说完,赵楚月看起来更震惊了,她微张着嘴,好半天才说:“你是这样想啊。” “难道不是吗?”他说:“你最近突然对我这么好,连工作都不做了,不就是想好好送我最后一程吗?” “我的天,当然不是!”她急得爬了起来,跪坐在他身边,“我对你好……那是因为我想对你好啊,再说怎么是突然,我不是一直都在对你好吗,你怎么总把我想这么坏,老觉得我有目的呢。” 她怎么还委屈上了,赵楚耘疑惑地想,都这个时候了,真的还有演戏的必要吗? “你真的没必要骗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就说实话吧。” “可是你真的没病,真的,我没骗你。” 她说完顿了顿,表情又有点不自然,眼神飘忽地左看右看,“但是也…不全是,其实还是有点……” 要说吗? 她心里摇摆不定,她不止一次思考过应该什么时候告诉赵楚耘怀孕的事,毕竟孩子是长在他肚子里的,瞒也不可能瞒得住,只是她一直也没有想好这个时机。 对任何人来说,Beta怀孕或许都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况且这个孩子是未经他允许就被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赵楚耘会高兴吗?他会不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但是早说晚说,早晚他也是要知道的。 “你说吧,我真的受得住。”赵楚耘认真看着她。 话已至此,赵楚月终于心一横开口。 “你确实没有生病,哥,”她说:“这段时间你身体上的反应其实是…呃……你怀孕了。” 她难得的有点心虚,但这次显然轮到赵楚耘震惊了。 “什么?”他像是没听懂。 “就是你怀孕了,”她凑过去一点,把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忐忑但期冀地说:“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一种诡异的电流从脊柱直窜上头皮,赵楚耘眨眨眼,感觉全身都发麻了,他撑起身子干笑一下,说:“你、你在说什么啊?你别和我开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呀,”她继续说:“你不是都发现你肚子有点鼓了嘛,到现在差不多有四个半月了,哎…其实我本来想挑个再好一点的时间告诉你的……” 赵楚月表情柔和地说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面容并不明晰,可她越说,赵楚耘越觉得脊背发凉。 “这怎么可能?我是Beta,我怎么可能会怀孕……”他颤声问。 “Beta当然也可以怀孕,只要用一点点的医疗手段,这个技术十几年前就有了,在国外很普遍的。” 赵楚耘已经几乎不能思考了,他本能地不愿相信面前的话,可仅存的理智又在告诉他,赵楚月不像是在撒谎。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我不信,我不信……”他摇头不停地嘟念着,像是在自我催眠。 但赵楚月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让他不得不面对面地直视着自己。 “你信的,哥,”她说:“你很清楚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就是不信!”赵楚耘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一把推开她,“就算我能怀孕,可我们是…我们是亲兄妹,我们两个之间怎么能有孩子?!” 他说完,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顿住了,颤声说:“难道,难道我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吗?其实我不是赵家的儿子……”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发问,可赵楚月只是摇了摇头。 “不,我后来又做过很多次鉴定,你确实是爸的孩子,我们也确实是亲兄妹,”她淡淡地说:“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我早就和医生咨询过了,近亲生育的孩子只是有几率有病,这件事不是绝对的,还是有很大概率会是健康孩子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违背世俗伦理的话,甚至……赵楚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看她脸上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疯了。 赵楚耘感觉天旋地转,他知道赵楚月对他只有恶意的玩弄,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注定无法体面收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赵楚月竟然做得出这种事! 如此的……如此的置一切社会伦常规则于不顾,如此的任性妄为! “但我们是比一般近亲还要近的,我们是真的有一半完全相同血缘的亲兄妹!”他无力地继续争辩:“赵楚月,我们是绝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的啊!” “就算是这样,可那又怎样呢?”她反问:“就算它真的有什么遗传病,不健康,畸形,那生下来再给它治不就好了吗?” “……你说什么?”赵楚耘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只是一点遗传病而已,现代医学已经这么发达了,只要愿意治,总还是能留下一条命的。况且退一万步说这即使是一个有病的孩子,可降生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它的一生还是要比那些生在普通家庭的健康小孩幸福多了呀,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愿意……” 啪——— 她话没说完,赵楚耘一个耳光就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她整个人都偏了过去,歪倒在床上。 “你、你这个…疯子!赵楚月,你混蛋!!” 他开始无法抑制的流泪,滚烫的泪滴暴雨一般地落了下来,他呼吸困难,感觉这世界,这眼前的一切都疯了,连他自己也要彻底疯了。 “你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就算要把我关在这里,折磨一辈子我也认了,可你怎么能这样……这是命,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不管不顾,趴伏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而一旁的赵楚月,她还在那毫不留情的耳光里回不过神来,脸颊上火辣滚烫的感觉如同幻觉一般,她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赵楚耘竟然打了自己。 她呆楞地起身,痛觉并没有激起任何怒意,反而在看到面前痛哭的人时,转变为了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如梦初醒,赶紧上去抱住赵楚耘,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攥紧掌心里,从指缝里渗出血来。 “你别这样,哥,你别哭,你不要吓我……”她努力想要掰开他的手,慌乱地解释着,“你、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所以我才想着给你一个孩子,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我不是要折磨你,我没有……” 可赵楚耘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拒绝赵楚月的靠近,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 明明早就没有任何指望了,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他每一次,以为赵楚月已经混蛋到底的时候,她都能做出更加恶劣、可怕的事,再一次将他击入绝望的深渊。 还不如是绝症,还不如真的就是要死了算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颤抖着身躯,泪流满面地质问:“你如果恨我,干脆直接杀了我好了,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楚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没有,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我、我……”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赵楚耘的胳膊不停挥动踢打着,她怕他伤到自己和孩子,只好无措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禁锢在床上。 “我怎么会恨你,哥,我爱你都来不及呢呀。” 她说着,眼泪也开始往下淌。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吗? 在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在下定决心前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她几乎早已预想过每一种可能,而每一种可能,其实都通向了这个唯一的结局。 赵楚耘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他一定会拒绝,会惊恐万分,会痛斥她的扭曲与疯狂,她早就想到了。 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地这样做了,像一个不要命的赌徒,面对着小到几不可见的赢面,赌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 因为她没有办法了呀。 她根本无法窥见赵楚耘回心转意的任何可能,那双眼睛转过去不再看他了,不看了就是不看了,她能强硬地把他留下,关起来,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可她没有办法让他再度爱上自己。 她难道不知道那些靠着激素变化而来的依赖和眷恋是假的吗,她比谁都清楚这只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幻梦,梦醒以后会是更加绝望、残酷的现实,她当然知道。 可她就是太想要他的爱了,哪怕就那么一点点,哪怕全都是假的。 她用一个错去修正另一个错,因而唯一的结局就只有———他们彼此都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了。 赵楚耘体力耗尽,很快挣扎不动了,可他的哭声没有停,脸埋在床褥里,后背不停地起伏着。 赵楚月从背后抱住他,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他身上,温热地浸透了一小块衣料。 这样亲密的姿势,他们依旧在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只是两颗心脏紧紧贴在一起跳动着,却再也无法相通了。 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 赵楚耘哭闹挣扎得厉害,那天晚上的闹剧,最终是靠赵楚月让管家叫来了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才勉强收场。 她自己则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枯坐了一整夜。 好好的生日,白天时的气氛还其乐融融,此刻一夕之间,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而赵楚耘的状态,也在那一晚之后急转直下。 先前没有的各种孕期反应集中出现,他开始吃不下饭,恶心、反胃,闻到一丁点异味就会吐,腰酸背痛,半夜里小腿抽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赵楚月又急又心疼,反复地叫医生来看,得到的答复都是孕反因人而异,严重与否只是个人体质问题。 不过医生还说,像这样之前没反应现在突然有了的,兴许是和情绪波动太大有关的,并且嘱咐赵楚月不要刺激他,注意信息素的补充。 她当然是不敢刺激他的,但后面那个,即使已经难受到这种程度了,赵楚耘还是不许她碰自己。 他现在就像个炸毛的刺猬,只要赵楚月稍微表现出一点亲近的姿态,就竖起全身的尖刺抵抗,只有吐到直不起身的时候赵楚月才能勉强靠近拍拍他的后背。 失眠和抽筋让他夜里无法安睡,白天自然更没精神,他懒得动弹,再也不去院子里散步了,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沙发上、躺椅上闭着眼,不只是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也或许就是单纯的,不想看见这个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赵楚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瘦,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机。 又是一顿相顾无言的晚饭,两人面对面坐着,赵楚耘盘子里的东西几乎不见少,他刚吐过一通,回来坐下拿着勺子摆弄,就是不往嘴里送。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某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赵楚月看他这幅样子,难受得心都要碎了,她几乎都是在求他了,说吃一点吧,好歹再吃一点吧。 可赵楚耘只是漠然地摇头,说恶心,吃不下。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呢,哥,你告诉我,我一定答应你。”她恳切地问。 赵楚耘的目光稍微动了动,抬眼,说:“带我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 赵楚月悲伤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不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赵楚耘转头就走。 当天夜里又出了意外,到下半夜,他开始剧烈腹痛起来。 他疼得满头大汗,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呻吟,这已经不是叫医生上门能解决的事了,赵楚月赶忙开车把人送进了医院。 各项检查、治疗、吊水,他们在医院前后折腾了两天才回去,好在最终没什么大问题,赵楚耘本人也只是轻度营养不良。 明明半个月前他还在一天五顿的吃着,只是十几天而已,就变成营养不良了。 于是他只能靠更多的药片来补充能量,赵楚月搜罗来了不少减轻孕反的办法,有科学的也有偏方,一一都试了,是有些效果,但收效甚微。 最重要的是,赵楚耘心情不好,人在抑郁的时候很难提起对健康的渴望,更不要说像他现在这样,根本就是连活不活着都无所谓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想法设法的让他高兴起来。 于是一周以后的周末,一大清早,赵楚月就开开心心地把他叫了起来。 赵楚耘现在作息很不规律,他还没醒,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洗漱之后就被拉进了衣帽间。 赵楚月不知道要干嘛,但似乎很兴奋,找了好多套衣服在他身上比划,最后选了一套藏青色宽松的针织上衣,给他穿上了。 穿好以后,她看着镜子里的人,满意地说:“嗯,这套最好,而且一点也看不出肚子。” 赵楚耘烦得要命,不耐烦地说:“你要干什么,我不想出门。” “没说要出门呀。”她的兴致不减,用阻隔喷雾把两人喷了个彻底。 早饭一切如常,赵楚耘依旧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再吃几口吧,今天有大事要做呢。”她眨眨眼。 “你又要玩什么把戏?”赵楚耘皱眉。 “不是什么把戏,就是给你个惊喜嘛。” “我都说了我不感兴———” 他话没说完,被窗外的一阵鸣笛声打断了。 赵楚月兴奋地起身,“来了!”她说着,过来拉起赵楚耘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外走。 什么惊喜?他不信任地想,赵楚月能送出手的东西无非那几样,钱、房、车、奢侈品,可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看,你放开我!”他抗拒地往后使劲。 “哎呀,你先来看看嘛,你肯定会满意的,我发誓!” 他不情不愿,但又挣不开,于是只好跟着出去了。 门外,不远处的路上一辆商务车刚刚停下,车门打开了,有人正从车上下来。室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一时看不清楚,用手挡了一下。 “耘哥———” 一个熟悉又欢快的声音响起,赵楚耘猛地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小陈! 不只是小陈,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邓容和他女儿,陈姐、以及几个从前和他交好的同事! 他们怎么会在这?! 他还没反应过来,但看见这些熟悉的面孔,笑容依旧不受控制地爬到了脸上,眼睛也重新亮了起来。 赵楚月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是真的高兴,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楚耘!” “赵叔叔!” “小赵!” 大家兴高采烈地挥着手朝这边过来,赵楚耘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倒是赵楚月先迎了上去。 “大家好呀,一路上还顺利吗?” 她又摆出了那种标准又公式的笑容,友善得没有一丁点明星的架子,但即使如此,大家看到她还是不自觉地收敛了点动作。 “哎,顺利顺利,谢谢您一路上的安排,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做过头等舱呢,哈哈……”邓容不好意思地笑着。 “哪里的话,是我麻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当然要让大家来得舒服啦。” 她说着,歪头笑了起来,这可能是一种面对镜头的职业病,只是这样明媚的笑容更是惊呆了眼前的众人,尤其是离得近的几个,都不分性别的微红了脸。 随即她转过头看向赵楚耘,朝他伸出手,说:“快来呀,哥,大家来看你啦。” 赵楚耘懵懵地走过来,喃喃道:“你们怎么来了……” “惊喜啊,你…妹妹来找我们,说好了一起来给你一个惊喜。” 邓容笑呵呵地揽上他的肩膀拍了拍,说:“哎呦,你看看你,一年没见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偷偷减肥?你也要进军娱乐圈了啊?” 他避重就轻,语气轻松地打趣起来,其他人也围过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是啊,耘哥,这么久不联系我们都可想你了,群里也不说句话,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 “没有,我这段时间就是…我……”他磕绊地说着,因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大半年的失踪。 “哎,理解理解,谁还没有个生点小病的时候呢,没事啊,身体不好咱就治,很快就好了。”邓容看出他的无措,赶忙替他解围。 生病,她是这么说的? 赵楚耘转头看了赵楚月一眼,后者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大家别在外面站着了,我们进去再说吧。”她挥挥手,招呼大家都进了屋。 几个人跟着进去,在看到室内的装修和陈设时,无一例外都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哇——这真的是,我平时刷视频才见过的风格啊,真好看,太有品味了。” 赵楚月微微一笑,“大家先坐吧,我去给你们准备点水果。” 她说完,冲着众人礼貌地点头,然后才转身离开了。 她走以后,空气沉默了几秒,然后大家终于忍不住地瞬间沸腾起来。 “耘哥!你!你竟然是赵楚月的哥哥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对啊!你不知道她助理找我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诈骗的呢!这谁能想得到,吓死我了啊!” “你小子竟然是个富二代!你这样你之前还上什么班啊,你要气死我呀,哎呀………” 刚才因着赵楚月在而不好意思说的话被一股脑倒了出来,大家抓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着。 “不是故意瞒你们,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她……职业特殊,知道的人多不方便,所以就想着低调一些。”他笑着解释。 “话是这样,谁家有个这样的亲妹妹也不敢往外说啊,”邓容感叹:“哎,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让你去赵家讹钱呢,没想到真被我说着了,你还真是他家亲儿子,这他妈的,这人生也太他妈离奇了……” “不过你们是怎么来的,是她找到你们的吗?”他发问。 “是啊,一开始是她助理,叫那个什么,小承的是吧,他先联系的我,说你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在养病,心情也不好,想让我叫几个和你熟的朋友,一起过来看看你。” “对!然后荣哥第一个就叫上了我!”小陈抢话,“耘哥你知道我可喜欢赵楚月了,我听说这事都不敢相信,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嘿嘿。” 赵楚耘的心因为大家的到来都跟着软化下来,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谢谢你们,真的,”他眼眶发热,“谢谢你们愿意来,我真的很想你们。” “还煽上情了呢。”邓容用力抱了他一下,他这幅憔悴的样子让他心里也不好受,也觉得鼻酸,只好用请轻快的话题转移这种感觉。 “你嫂子在家看孩子呢,孩子太小了还带不出来,满月宴你也没来,她让我和你代个好,”他说:“这不把我闺女领来了吗,她这周末作业都不用写了,可高兴死她了。” 他说着,拍了拍女儿的背,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仰着头冲他笑,一笑还缺了两颗牙。 “叔叔,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好久没见过你,都想你了。” 小孩子细细的声音落在耳朵里,让赵楚耘更想哭了,他蹲下身和孩子平视,认真地说:“好,叔叔知道了,等叔叔病好了再去你家找你玩。” 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着这一大一小,都不由得流露出欣慰的笑。 而这一切,也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赵楚月眼里。 赵楚耘的笑容那么平静又发自内心,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攥着拳,觉得自己费力气把这些人找来终于是值得的。 真是谢天谢地。 她其实也可以做得很好 一行人早上就来了,都是经年相处的老同事们,分别一年多更是有不少话可说,一整天都待在一起闲聊着。 他们聊天,赵楚月也陪着,不过她并不插嘴,只是安静地坐在赵楚耘边上,托着腮,微笑着听大家说。 但即使如此,这样的一个人笑眯眯地坐在那,视线不往她身上飘实在是很困难的事,况且谁开口她的视线就落在谁身上,折磨得人连说话都不利落了。 最后她终于惊觉,“咦”了一声,说:“我一直在这你们说话是不是不方便呀,要不我先走吧。”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们也就随便聊聊,能有什么不方便的话。”邓容连忙摆手,哪有来做客倒把主人家赶走的道理。 更何况这个主人还是赵楚月。 “可是我看大家好像有点不自在,是累了吗?” “不是呀,就是,那个……”邓容憋了半天,“怎么说…我们在生活里从来也没见过真明星,实在是有点紧张,哈哈……” “不用紧张呀,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嘛,”她笑得更灿烂了,“我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随意一点就好,不用管我。” 她说话间,赵楚耘轻轻斜睨了她一眼,心想这是又入戏了。 “是,就是有点意外哈,没想到你们兄妹感情竟然这么好,”他说:“以前我猜楚耘有女朋友,他总不承认,一直说是妹妹,我还不信呢,我说谁家兄妹感情这么好啊,没想到真的是妹妹,这小子还真没骗我。” “对,我们确实…感情比一般兄妹要好,也更亲近一些。” 她话音刚落,一边的小陈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那个,那个,赵老师,我特别喜欢你,我是您的超级粉丝,”她眨着眼,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但我不是八卦啊,我就是好奇,因为挺长时间没看到您的消息了,最近也没有什么活动,所以您现在是……” 这话一出,在坐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声,这还不叫八卦吗?这简直和娱乐记者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不过赵楚月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哦,那个啊,”她笑了一下,坦诚地说:“我的工作现在基本暂停了,我全职在这里陪他。” 她说完,所有人都小小地惊呼起来,连赵楚耘也转头看向她。 “说这个干什么。”他小声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嘛,”她继续说:“我从叁岁就入行拍戏了,这么多年回头看看,为了工作忽略了家人太多,现在做出这个决定,也只是不想留下更多遗憾而已。” “啊…那也太可惜了……”小陈遗憾地感叹。 “不可惜,我只是找到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她伸手牵住赵楚耘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看着他说:“为了我哥,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样直白的话放在家人之间或许有些怪异,但即使如此,在座的所有人也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真是模范兄妹啊,感情也太好了,”邓容感叹着,摸了摸一旁女儿的头,“希望我家这两个到了这个年纪也能像你们这样,那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赵楚耘的手被牵着,碍于大家在场,并没有挣开,但他听着邓容的话,顿时感觉无比讽刺。 像他们这样,父母才是绝对不能放心吧。 一天的时间因为有大家的欢声笑语,转瞬即逝了,赵楚耘见到这些老同事们,兴致很好,午饭和晚饭吃得比平时几乎多出一倍,而且不知是因为转移了注意力还是怎么的,也没有了反胃的现象。 赵楚月对这次会面的安排是周末两天,原本计划晚上让他们住附近的酒店,但夜幕降临,看到赵楚耘明显不舍的神情,又咬牙把人都留下了。 她陪笑了一整天,脸都僵了,但是看那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算了,反正房间多,留下就留下吧。 谁让赵楚耘喜欢呢。 晚上,她担心被其他人发现,也没有和赵楚耘一起睡,随便找了间客房就休息了。 第二天也是一样的,她有心事睡不沉,早上很早就起床了,跟着厨师在厨房里切水果,摆餐桌,众人起床见她亲自在上菜,下巴都快惊掉了。 而赵楚耘看她的表情显然也非常意外。 明明是伺候人的活,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偏生出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尤其是在看到一桌子人啧啧称奇对着赵楚耘夸赞“你妹妹真不错”的时候,格外高兴。 她在乎这些人的评价吗?当然不,这些路人甲乙丙丁对她而言并无意义,他们只是一座桥,桥的另一端才是她的目的地。 她只是渴望通过这座架起的桥,将自己稍微输送一点到对岸,让那个人肯再看一看,她其实也可以做得很好。 赵楚月以前觉得什么同事、朋友,都是挤占时间和他抢人的累赘,但现在,她希望赵楚耘能有更多人在身边,好让他不再看起来那么孤独。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周日下午,大家都要离开了。 夕阳余晖此刻看起来有些凄凉,一行人站在来时的地方告别,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不舍。 “回去吧,楚耘,你家门口这路可远了,别送了。” “没关系,我再送送你们,”赵楚耘鼻子发酸,“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怎么会,等你好起来了,回北京,我们随时都可以见嘛!”邓容拍拍他的肩。 “是啊,耘哥,你得赶紧好起来,荣哥儿子满月酒你没来,下半年我婚礼你可不能错过啊。”小陈也凑了上来。 “还有我呢,小赵,我儿子今天高考,一模的分够上人大呢,到时候办升学宴,你不能不来啊!” “还有我,叔叔,”邓容的女儿也拽拽他的衣摆,“说好了去我们家拼乐高,蒸汽船我不拼了,等着你和我一起,不许食言哦。” 赵楚耘看着大家的脸,每个人都用那样热切的表情看着自己,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好。 “好,会的,我一定会的,”他声音哽咽,说:“我会去的,我发誓。” “哈,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邓容笑着过来和他拥抱了一下。 大家轮流和他拥抱再见,好久好久,最终才恋恋不舍地一一上了车。 赵楚月没有参与这个告别的过程,她觉得这样的时间应该留给他们,在窗户里默默看着,直到车子开出视线才走出门去。 赵楚耘一直没动,呆呆地凝望着车消失的方向,沉默地凝望着。 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的人来说,告别确实是一个残酷的过程。 “回去吧,哥。”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 半晌,赵楚耘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里。 热闹了两天的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赵楚耘穿过客厅回到沙发上,在自己常待的位置,抱膝坐下了。 赵楚月犹豫了一会儿,也跟过去,蹲在了他的面前。 “这两天,你过得开心吗?”她试探地问。 赵楚耘看着窗外,头都没回。 “你把他们叫来,不就是为了威胁我吗?”他淡淡道。 但赵楚月并没有当真,她摇摇头,“你肯定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楚耘不说话了。 于是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前几天,我去陵园看了一趟阿姨。” 赵楚耘马上警惕地转过头来,“你去干什么?” “去陵园还能干什么呢,打扫卫生,清理墓碑,献花,还有……”她顿了顿,“我去和阿姨,正式道了歉。” 他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阿姨去世以后,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一开始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但那是你的妈妈,我其实应该去看看的,”她说:“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没礼貌不尊重人,所以对阿姨,对你说了很不好的话,我和你道歉,也和阿姨道歉,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我也知道你生我的气,讨厌我,但是,哥,我还是想和你道歉,为我以前做过的所有事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蹲在那里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眼神真诚又可怜。 但这份歉意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赵楚耘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他停顿半天,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终于叹了一口气。 “好吧,赵楚月,我现在多少相信你对我,可能是有一点真心的吧。” 他继续说:“所以我们都不要赌气,我发自内心地和你说,如果你对我真的还有一丁点感情,赵楚月,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他心跳如擂鼓,不可否认,赵楚月现在说的话,做的事,确实超出了他对她的预想,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线希望———或许她终于恢复正常,终于可以沟通了吗? 但下一秒,赵楚月望着他,坚定地说:“我会留下它,我也会留下你。” 希望破灭了。 他懊恼地长叹,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她。 不要让它成为不被期待降生的小孩 他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她。 “我、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我也没有信心能把他们教好,说实在的,我一直有点怕有孩子这件事。” 她神情有些难过,继续说:“这几个月,这段时间我看到你那么难受,其实我已经后悔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么选了,只是我当时……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了,我只能通过这个留下你……” “你后悔了,那现在去纠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他沉声说。 “可是,可是它已经存在了啊!”赵楚月有些激动,她抓了一下他的手,说:“它已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它呢?” “因为我们是兄妹,亲兄妹,我们就是不能有孩子!”赵楚耘也提高了音量,“赵楚月,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生下来孩子根本不可能会健康,它可能会有各种各样无法治愈的遗传病,它要被病痛折磨一辈子!就算真的没有病,它又该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它的父母是……是亲兄妹,你要让其他人怎么看待它?!” “这种事情只要想总会有办法的,你也说过了,这是一条命啊。”她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贴着赵楚耘的大腿再度坐下,双手紧握着他的手。 “如果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不会在乎的,可这是我和你的孩子,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它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五个月了,你对它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吗?” 感情? 赵楚耘简直想笑,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在质问他没有感情? 一个全新的生命正在他的身体里孕育成型,他们共享着体温、心跳,他们日夜不离地陪伴在一起,每一个无法入眠的晚上,他都隔着一层肌肤轻轻抚摸着它的存在,而赵楚月,她却在质问他没有感情。 他的童年过得不幸福,长大后的这些年,他无数次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孩,他会爱她,保护她,给她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在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快乐里长大,这是他一直期盼的。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即使再痛苦,再抗拒,可这个孩子要消失,那是从他的身体里和心里活生生挖掉一块肉,他怎么可能舍得?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悲伤到了极点,竟然有一种错乱的感觉,闭上眼低低地笑了起来。 “赵楚月,你真的,你真的是……”他说:“你怎么有资格来说这些话呢?” 他绝望的样子同样深深地刺痛了赵楚月,她难过得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也是舍不得,哥,我知道的……”她喃喃地说:“上次去医院做的检查,唐筛和排畸都已经通过了,这个孩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我伤害了你,你不肯相信我也是正常的,可是、可是我都愿意改的,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楚耘脱力一般地任由她抱着,毫无反应。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我也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好的母亲,我们的小时候过得都不好,所以不要让它也经历那些我们经历过的,不要让它成为一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小孩。” “我以后都不拍戏了,以后我就安心地陪着你们,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给你们想要的一切,我一定会让你们都很幸福的,所以我们一起…一起好好把它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地自言自语着,也不管怀里的人究竟还能听进去多少,只是一味不停地说着。 “我爱你,哥,”她的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了他的头发里,又重复一遍:“我真的,真的特别爱你。”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什么“爱情课程”里刻板的教条,不是趁着对方睡着,而是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爱意。 赵楚耘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告白,感受着她的眼泪,却已然麻木。 他们都彼此付出过真心,但爱却不曾接轨,总是要等到一个人走了,另一个才姗姗来迟。 日落月升,月亮牵引潮汐沿着海岸线起伏,潮起潮落都是同一片海,只是却相隔地球两端。 扭曲的感情,畸形的爱恋,一切错位的十五年。 “随便吧,无所谓了,”他闭着眼,长长地叹息,“都无所谓了。” 他在心里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一切的没有改变,那个周末之后,别墅里冷清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赵楚耘的状态比起之前似乎好了一些,饭能稍微多吃一点,每天也会出门到院子里散散步,不再那么消极了。 六月了,天气真好,温度还没那么热,每天看着外面绿油油的草就让人心情愉悦。 赵楚耘最近总喜欢待在房子西侧的一排香樟树底下,那附近有个小的造景喷泉,他就坐在石阶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肚子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样硬的地方坐着不是很舒服,赵楚月在发现这件事后,马上叫人在那里装了花园椅。 他们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赵楚耘对她的接近没那么抗拒了,只是淡淡的,嗯、好、可以、不要,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交流了。 但是到了六月底的某一天,两人正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赵楚耘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赵楚月,我想画画了。”他说。 他这话过于没头没尾,赵楚月一时没懂,疑惑地坐起来看着他。 “画画?怎么画,是用笔那个画画吗?” “对。” “可以,但是…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以前没见你画过画啊……”她更是一头雾水。 “就是没画过,所以现在想画了,”他平静地说:“每天也没事可做,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了,赵楚月愣了愣,很快高兴地笑了起来。 赵楚耘竟然说要找点事干?他竟然能这样想,竟然又对生活产生兴趣了! “好!当然好了,完全没问题!”她欣慰地笑着,“我现在就叫人去买画材,再给你找个老师,这样明天你就能开始画了。” 她急不可耐,巴不得今天就能把东西都置办来,就怕稍微耽搁点时间赵楚耘就又没兴致了。 “不用老师,我就自己随便画画,也不用买什么,这个房子里都有。”他说着,看了一眼室内的方向,“不是说这里的前房主是个艺术家吗,二楼有一间储藏室,里面存了很多画架颜料的,我先用那个就行了。” 赵楚月又愣住了,“这你都知道?”,这连她都不知道。 “刚来的时候挨着屋子看,那时候知道的,”他说:“在西边尽头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房间里,那里一直锁着门,是管家告诉我的,你不知道也正常。” “哦,这样……”她讷讷地点头,当时那艺术家卖房子走得很匆忙,好多东西都留在了这里,她没怎么管,清理装修都是专人负责的,可能他们当时把东西存放在那里了。 “所以走吧,现在就去,”赵楚耘站起来,催促道:“你先去找管家拿钥匙。” 赵楚月懵懵地起身,不明不白地去了。 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有点奇怪,赵楚耘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平时总是懒懒地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行动力,而且还是画画,他不是纯理工科的吗。 但是……也可能就是突然转性了呢,毕竟孕期激素分泌不正常,说不准从今天起他心情就好起来了,总之能动一动就是好事。 她不敢耽误,赶紧去找管家要了钥匙,顺便问了问之前的情况。 罗管家听了也很意外,不过她说赵楚耘刚来时确实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储藏室,因为里面的东西杂乱,所以当时是她开了门陪着一起进去的,赵楚耘进去简单看了一圈,也就出来了。 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听完更是放心了很多,拿了钥匙就叫上赵楚耘,一起去了那个储藏室。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屋子,里面高高低低地堆满了各种杂物,因为开门还卷起不少灰尘,呛得两人咳嗽了几声。 但进去一看,这竟然真的放了好多画画的东西,颜料、石膏雕像、画框、画架,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看不出是什么的艺术品。 赵楚月一进来,就明白了这些东西当时为什么没有被丢掉,原来这里不止画材,还有很多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 大概是他们在清理的时候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可能也问过她吧,不过估计她当时忙忘了没顾上,最后这些作品也就被尘封在了这间储藏室里。 她捂着鼻子参观,感叹这真是前卫的现代艺术,风格过于先锋,一点也看不懂。 不过空的画框还是挺多的,还有颜料,她摸摸布面,又捏捏颜料管,硬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你确定要用这些东西画吗?这纸搞不好都受潮了,颜料好像也干了,要不还是买新的吧。”她担忧地说。 赵楚耘面对着窗的方向,连头都没回,“不用,我就画着玩的。” 他一直看着那边,似乎很认真的样子,赵楚月有些好奇,于是也凑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呢?” 窗边还堆放了一些杂物,过不去,他们站在这里能看到院子里的一整面花墙,绽放得正热烈。 “你看楼下那些月季花,在这里看开得真好,”他忽然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他的突然提问显然让赵楚月有些受宠若惊,“我其实都喜欢,但硬要挑一个的话就……红色吧。” “嗯,红色,是很好看。”赵楚耘一本正经地嘟念着,然后转过头来绽出一个笑容,说: “那你下去,把花给我摘上来吧。” 世界静止了 “你下去,把花给我摘上来吧。” 他这话出口,赵楚月彻头彻尾地愣住了,茫然地“啊?”了一声。 赵楚耘看她这反应,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说:“不行吗?” 赵楚月又觉得有点头晕了,她发现自己现在对赵楚耘的抵抗力真的是低得离谱,刚才那一个笑就够让她发昏了,更不要说现在眼前这个。 这个…这个……她说不上来,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 赵楚耘几乎从不提要求,更不要说是这种有些任性的“无理要求”,她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行,行,我去,马上就去。”她笑着,手忙脚乱地捧住赵楚耘的脸,在他脸侧飞快地亲了一下。 “等我,马上就回来!”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出了门,步伐愉悦地下楼去摘花了,并没有注意到赵楚耘在她转身后就沉下来的脸。 这个房间……赵楚耘环视四周,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窗户上。 房子里大部分窗户都是完全封闭的全景窗,仅有几个可以打开的也是内倒窗,没办法全部敞开,这件事他刚来不久就已经知道了。 可唯独这里,去年有一次他在院子里无意间抬头,看到这个房间的窗竟然是打开的,不知是否是在设计之初有特殊用途,总之这个房间有着整栋房子里唯一的一扇平开窗。 他把窗前堆满的杂用力挪开,勉强清出了一条通向窗前的路,然后抓住把手一推,顺利打开了。 他探出身子往下看,这里虽然是二楼,但房子的层高很高,所以实际上还是有叁层楼的高度了。 而赵楚月此时已经下去了,正在花墙前打量着,准备动手。 她到院子里找园丁要了把剪刀,提着桶去摘花,要剪的时候又有点纠结,该留多长的花枝好呢? 不知道赵楚耘打算用这花做什么,真是的,该问他一下再下来的。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回头看向楼上,发现赵楚耘正趴在窗上看自己。 “哥!这花你想要多长的枝?”她冲他挥挥手,比划了一下长度,大声问:“这样够吗?” 赵楚耘的表情很柔和,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回应道:“可以,就这样吧。” “好,那等我一会儿!” 她开心地笑着,在看到窗口的人点头后才转过去,剪下了第一朵花。 她一边剪,一边回想着赵楚耘今天的表现,他是喜欢花吗?对,之前他好像就总在家里放鲜花来着,虽然她那时觉得是因为那个Omega,不过两人之间真的也没什么,赵楚耘应该确实挺喜欢花的。 那个Omega……姑且也算得上是赵楚耘的朋友吧,下次邓容他们来时要不要叫上她?虽然自己是不想见的,但或许赵楚耘看到她会开心呢。 她盘算着,一会儿回去了就告诉管家,以后每天在室内也摆上鲜花,平时屋子里死气沉沉的,放点花也能增加些活力。 她想着想着,可突然间,又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刚才在楼上时,窗口不是堆了很多杂物吗,赵楚耘是怎么到窗前的? 而且那窗户离地面至少有一米高,可她刚才看到赵楚耘,分明腰部以上,大半个身子都在视线里了。 这不对劲。 她终于猛然意识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异常,可只是一个瞬间,还来不及思考,身后便传来了一声闷响。 嘭—————— 世界静止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大概有两叁秒钟的工夫,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而后才缓慢地、机械地转过身去。 草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白花花一片看不清,可那一片花白中趴伏的人影却无比清晰。 赵楚耘跳楼了。 她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她张嘴,却叫不出声音,一迈开步子先跪倒在了地上,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 装着鲜花的铁桶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水和花瓣,她勉强爬起来,疯了一样地朝他跑去。 赵楚耘俯趴着躺在地上,已然毫无反应,鲜血正从他身下涌出,染红了那一小块草皮。 “哥!哥,赵楚耘———!!” 她冲过去抱住他,怀里的人双眼紧闭,她流着泪,无措地一遍一遍喊他。 “来人!快来人啊,叫救护车!快救救他啊!” 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多的人在朝这里赶来,她紧紧抱着他,温热的血液蹭在手上、脸上,她无比恐慌,好像这具躯体的生命正在她怀里慢慢消散,像掌心里的水,怎么都抓不住了。 “不要死!不要……你不要死……”她再也无法顾及任何地嚎啕大哭,“我错了,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要死……” 六月的阳光透过香樟的叶隙,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喷水器在静静喷洒着,草叶泛着鲜嫩的青绿,风掠过刚修剪过的茬口,带来浓郁的青草气息。 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这是这个初夏里的最后一个故事。 被爱的感觉 被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好像是一个人与生俱来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当你作为婴儿降生的时候,父母的爱便会首先降临,而那毋庸置疑会是世界给你的第一份爱。 但赵楚月没有感受过这个。 她大概算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孩吧,不清楚,但小时候大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她第一次拍戏是叁岁,那时跟着郑秋茗到剧组里参观,那部戏正缺了一个小演员,她长得好看,于是就被导演看中了,说来试试吧。 那次“试试”的结果她早不记得了,但想来是不错的,因为那部剧成了她人生履历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她此后迈入娱乐圈的开端。 但其实演戏吧,真没意思。 她才几岁啊,小孩子当然满脑子都是玩,只是她更喜欢妈妈,从前郑秋茗进组不带她,赵楚月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见得到她一次,但现在她拍戏,妈妈会全程陪着,两个人天天都能在一起。 每个小孩子都天然地爱着自己的父母,这是大概某种出生时的出厂设置,赵楚月当然也不例外。 她那时看郑秋茗,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好最漂亮的女人,她把她奉为偶像和人生目标,更是为有着这样一个妈妈而感到无比自豪。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总是渴望着来自妈妈的肯定和认同。 然后她很快就发现,郑秋茗很喜欢自己拍戏,她喜欢看到自己在剧组里表现优秀,她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演技好坏,只是凭着本能演了,但演完后每次得到导演的夸奖时,郑秋茗总是笑得特别开心。 于是小小的她就想,哦,原来妈妈喜欢我这样啊。 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或许是天赋所致吧,赵楚月到五岁时,连字还不识几个,但剧本讲完一遍就能理解角色的感情,讲完叁遍台词就记得差不多了,再来一遍,她就能演。 她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情绪转变更是不在话下,演戏不难,但就是太累了,不过她只要能看到郑秋茗的笑容,能被她摸着头夸一句“宝贝真棒”,就心满意足了。 在一个孩子最该任性玩乐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彬彬有礼的微笑,鞠躬,日复一日奔波在片场和影棚,只是因为,郑秋茗喜欢。 而且不止郑秋茗喜欢,身边的大人们也都喜欢,她悄悄地察言观色,在心里总结出一套行事法则,怎么笑,怎么哭,做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她严格地按着这一套法则行事,以期在所有人心里达到最完美的模样。 于是就在这样的生活里,她一天天长大了。 到了七岁,她认识了雷士昌。 这位雷叔叔的身份显然是有所不同的,她虽然才七岁,但参加过太多饭局,因而一眼看得出在场众人恭敬的态度,和这个叔叔对自己格外强烈的喜欢。 她很高兴,她希望自己被人喜欢,她现在长大了一点,懂得事也更多了一点,她知道自己的表现能给妈妈带来好处,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所以雷士昌接近她的时候,她笑着欢迎,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把她亲昵地抱在腿上,摸着她的手,握着她的腰,一切都一切她都欣然接受了。 直到她被脱得半裸,在漆黑的房间里被人压在床上。 那是赵楚月八岁时的圣诞节,那一晚她哭得撕心裂肺,中年发福的皮肉温热黏腻地贴在身上,她喘不过气,扯着衣服拼命冲出房门,在明亮的走廊里狂奔,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终于一头撞进郑秋茗的怀里。 郑秋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没有笑,往日里温柔的笑脸在此刻变得冰冷无情,凭生第一次,赵楚月看着她,产生了一丝惧意。 她没有为她主持公道,她责怪她为什么要乱跑。 你要知道小孩子这种东西,就是与生俱来对父母充满信赖,所以郑秋茗这样说了,她就这样信了。 她想,对,是我错了,是我拿错了房卡,是我走错了房间,是我不该在晚宴上提前离场。 她难过极了,觉得是自己搞砸了,惴惴不安地和郑秋茗道歉,再一次回到了雷士昌面前。 那些过从亲密的举动……那也不算什么,那是叔叔对自己喜欢的表现,她得好好表现,她搞砸过一次了,她不能再出错了。 她那时尚且不足十岁,根本不懂什么性啊爱啊的,郑秋茗也没有教过她,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对于被喜欢、被爱的渴望又压倒了一切,让她予取予求。 雷士昌对她非常满意,甚至是超乎寻常的青睐有加,那几年他们经常待在一起,活动、晚宴,雷士昌对外总是宣称她是干女儿,而对内,那些人把她当作他未来的小新娘。 他们这么叫她,她就应了,做出一副羞涩或骄矜的模样,仰着脸笑着,说是,我是叔叔的新娘。 他们说,等到她十四岁,到了分化期,就可以真的做新娘子了,赵楚月听在耳朵里,想,那好吧。 好吧,就这样吧,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几年的相处下来,她觉得雷士昌其实也很好,对她笑、关心她、爱护她,他从没有对自己发过火,总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这样不就是爱吗? 郑秋茗爱她,雷士昌也爱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爱她,这不是很好吗,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哪里好像是不对劲的,她说不上来,她不清楚,脑子完全混乱一片,她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异化成了这个扭曲世界的一部分。像躺在流水线上的面团,任人捏圆搓扁,等到模具落下就会被最终定型。 好累啊,于是她索性不想了,准备就这么闭上眼,安心接受既定命运的降临。 可就在她完全闭上眼的前一刻,赵楚耘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如此的,如此的……木讷、卑微、怯懦,像个土里刨出来的木偶,又傻又愣,呆呆地杵在家里。 十二岁的赵楚月,是一辈子还没出过象牙塔的公主,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幻想着那里尽是粗鄙邪恶的豺狼虎豹,赵楚耘无疑就是闯入者,玷污了她美好的乌托邦花园。 所以一开始,确实是恶意的折磨和欺凌。 她演了那么多年戏,在学校里搅弄点风波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诉说一下私生子进门的难过,轻而易举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这些依仗着家中财富权势的富家子弟们,总是对可能分走财产的私生子嫉恶如仇,他们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轰轰烈烈地拉起了“讨伐”的大旗。 而赵楚月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位“新”哥哥的校园生活,一夕之间便沦为了地狱。 折磨他或许曾经让她感受到痛快,但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渐渐的,她的目光又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了。 直到那一天晚上,那条带着体温的毯子披到她的身上。 那一年,郑秋茗和赵势开的婚姻摇摇欲坠,他们很少见面,见面也总在吵架,赵楚月十叁岁了,她进入青春期,她依旧很听话,但心事却多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赵楚月不解,明明他们根本不熟,甚至是有些水火不容,他发现了自己自作多情的把戏,满可以看笑话的,他为什么要关心自己? 赵楚月抱着那条毯子站在病床前,看着面前人烧得通红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又来了兴趣,策划出一套新的游戏。 其实现在再回头去看,那些“英雄救美”的戏码或许也不全出于恶作剧,她开始好奇,想要接近他,去窥视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可她只是撕开一个小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溺了进去。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啊?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一个在冰河里行走几乎冻僵的人,却还是要敞开怀抱,把胸口那仅存的一点温度,又笨又局促地分享出去。 赵楚月满腹狐疑,戒备的,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然后被烫得吓了一大跳。 她的象牙塔是什么样子的?繁花似锦却没有温度,她没出去过,以为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生活在冰河里的人。 她在幻想和自我催眠构建的虚假仙境里沉睡了十叁年,可要击碎这一切,只需要那么一点体温而已。 只是一个瞬间,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能清楚意识到赵楚耘是爱自己的,这真的很奇怪,往日里需要反复验证、左右试探的感情,可现在竟然什么都不用做,那个人站在你面,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你就知道他在爱着你。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这才是爱啊。 在十叁岁的这一年,赵楚月忽然对爱有了全新的认知,她发现爱竟然是如此简单明了的一件事,爱没有伪装,没有条件,爱是不需要华丽包装的糖果,爱就是爱。 当它降临在你身上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思考,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赵楚耘给她的爱,就是这样的。 这是必然的结局 其实赵楚月的一生一直活在一种隐秘的不安全感中,她或许太缺爱了,但她不愿承认这个。 她太执着于在语言上得到承诺,人越缺少什么就越强调什么,她总是在问赵楚耘你爱我吗?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只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能让她稍微安心。 童年时,赵楚耘表现出的保护欲和责任心曾经让她产生过巨大的错觉,让她误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赵楚耘谈恋爱了。 那个叫方佳奈的Omega,她惊讶于自己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清楚叫出她的名字,那时她还在高三,不肯相信这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戴着口罩帽子翘课去他们学校附近,然后看到两人笑魇如花地手牵着手,一同出入。 那是她第一次清楚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嫉妒与破坏欲,她要发疯了,崩溃地痛哭着砸碎了房间里所有陈设,恨不得能杀了那个Omega。 她什么都没有,她就只有赵楚耘一个,为什么一定要和她抢? 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了然,这一切根本不关其他人的事,其实只是赵楚耘自己的选择。 原来那些她信口胡诌出来的“各自恋爱互不打扰”的借口,赵楚耘是认真的,原来他们的心从没有真的连接在一起。 她想要的是毫无保留、百分之百的爱,可赵楚耘只是割下了一块送给她而已。 于是为了纠正这一错误,她第一次背着他使出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在那个Omega被人勾引走,而赵楚耘又在她的计划下撞见这一幕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让她满意,伸开双手欢迎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他们之间的故事,或许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第一块倾斜的基石。 赵楚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凡事不争不抢,温和却坚定,意见相左时也不会争辩,只是永远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随着他们各自成长,赵楚月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完全掌控他,这个认知让她恐慌不已,朋友、亲人、恋人、工作,她只能不断剪除掉他的羽翼以延长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 可赵楚耘的生命力之顽强,他不可塑造,也无法改变,伤口愈合就会很快长出新的翅膀,于是施暴者只好故技重施,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即使清楚一朝真相败露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可她仍然像一个深陷泥潭的瘾君子,只有不断加大剂量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宽慰。 但倾斜的地基上又怎么可能盖得出稳固的大楼,等到它爬满裂纹摇摇欲坠,你连补救都无从下手。 这是一座注定要倒塌的空中楼阁,就像她一直在幻想得到的,那份百分之百的爱。 而现在,楼终于塌了。 五天过去了。 病房里寂静一片,唯有心电监护仪的“滴”声昼夜不停,阳光从窗户里倾斜着照进来,今天是很好的天气。 辛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醒了屋里人。 床上躺着一个,床边坐着一个,都一动不动,两尊雕像。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赵楚月的肩膀,说:“我在这替你看一会儿,你去休息休息吧。” 赵楚月没动,仍然呆滞地望着床上的人。 “你都几天没躺下过了,也不吃饭,这样不行的,”他叹了口气,“医生都说了已经脱离危险了,醒过来是早晚的事,听话啊,休息好了再回来陪他。” 他想去拉她,但赵楚月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 “我没事,武哥,”她声音也有些哑,“我不用休息,我就在这。” “哎,你……”他无奈地说着,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也坐下了。 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赵楚月头发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她憔悴得厉害,只是不到一周的时间脸颊就瘦得几乎凹陷进去,眼睛里也满是血丝,岿然不动。 而病床上的人…… 虽然楼层不高又是掉在草坪上,并不致命,但脑震荡、颈椎损伤、全身多处骨折还是抢救了很长时间,而且还有……流产。 辛武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他觉得赵楚月放弃事业把人软禁在家里已经够疯了,没想到还能…还能弄出个孩子来。 他们两个的孩子,赵楚耘和赵楚月,亲生兄妹的孩子,操……这世界真他妈彻底疯了。 他面色凝重地在一边坐下,问:“他醒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赵楚月毫无反应,好半天,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说:“我不知道。” “你不能不知道,赵楚月,你不是小孩了,”他沉声说:“你看看你的任性妄为惹出来多少麻烦,工作和事业暂且不说,那人命呢?这是自杀啊赵楚月,你把一个大活人逼得跳楼了啊,他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你想过这一切的后果吗?” “我不知道, 我、我真的……”她趴伏下身子,有些痛苦地捂住头,“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他宁愿死也要离开自己。 “你必须要想好后面的事,这不是开玩笑,”他继续说:“赵楚耘很快会醒,如果他要找媒体爆料,一切就全完了。” “他…我可以,继续把他留在我身边……”她喃喃道。 “你不能,赵楚月,”辛武严肃地说:“即便能留一时,你也不可能留得住他一辈子,这件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赵楚月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就在他们压低声音争论的时候,床上的人闷哼一声,轻微动了动身子。 就这一点细微的声响,传到赵楚月耳朵里却让她惊醒一般猛得起身,一下子扑到他的身边。 “哥!哥,赵楚耘!”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马上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不过赵楚耘也并不是真的清醒,只是眉头紧皱地有些反应而已。 医生很快赶来了,赵楚月站在一旁又开始流泪,辛武看她这样想把她先拉出去,但赵楚月死死抓着床尾的栏杆不肯离开。 “你在这也没什么用,楚耘一睁眼看到你万一情绪激动,对身体也不好,听话,先跟我出去。”他耐心劝解。 这一套说辞显然有用,赵楚月听了,果然犹豫着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他们在外面等着,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势开自然也被惊动了,只不过他得到的消息是阉割过的,只说赵楚耘是意外坠楼,隐去了很多细节。 也幸好他对赵楚耘的事并不关心,只是假模假样地询问了几句,并没有要来看他的意思。 赵楚月一秒也闲不住,医生在里面检查了多久,她就在门口焦虑地转了多久,直到医生出来宣布患者状态正常,她才终于停下。 赵楚耘醒了,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能看到他正茫然地抬眼望着天花板,可到了这个时候,赵楚月又不敢进去了。 她不敢,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害怕在他眼里看到任何失望、憎恨的表情,恐惧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即将盖棺定论,迎来终结。 辛武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见赵楚耘醒了就没有多留,认真嘱咐几句很快走了,显然也是不想掺和到这两人的事里。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赵楚月长久地凝视着一门之隔的人,背靠着门板,慢慢坐在了地上。 已经是晚上了,她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她想了太多事,想他们相处过的这些年,这些时间,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无法去回忆赵楚耘抢救的那八个小时,原来人在面对巨大痛苦时真的会短暂失忆,脑子里只剩下那一盏“手术中”的指示灯,红色的灯亮着,好似永远不会熄灭。 赵楚耘如果死了怎么办? 她从没有考虑过死亡会成为一个终结的选项,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经历过童年不幸、母亲离世、霸凌、失业的种种打击,仍然坚强微笑着的人,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不想活了,为了杀死这个孩子,甚至可以牺牲自己。 他原来真的已经恨她恨到了这种程度。 孩子没了,可他们之间还有回头的路可以走吗?一个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会不会再度寻死,会不会只要看到她的脸,脑子里就时时刻刻都是过往不堪的一切呢? 那些她曾经认为无关痛痒的小事,在赵楚耘眼里是如此不可原谅,是她一意孤行不肯罢休,残忍地折磨着这个全世界唯一的,对她最好的人。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的要紧的事,你可以考砸一千次,失业一百次,你可以不断犯错,甚至是走错人生的每一个节点,但唯独就是,除了死亡。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赵楚月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们面前已然是万丈深渊,以往她哄着他,绑着他,泥泞或者崎岖,跌跌撞撞总是有路可走,但这次,再也不是了。 只要她敢再迈一步,动一点,赵楚耘一定会被她推下去,尸骨无存。 她必须要往后退,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即将天亮时,赵楚月终于起身离开离开,独自驱车回到了别墅。 院子里一切如常,赵楚耘落下位置的草皮已经更换,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她走进屋里,四处都是黑的,过去将近一年的生活让她早已对一切轻车熟路,她沉默地走过客厅、厨房,走到他们相拥而眠的卧室门口,空荡荡的屋子整理得一丝不苟,好像在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赵楚月收拾了几样东西,钥匙、手机、证件,一直被她锁在保险柜里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她把这些统统装进一只牛皮纸袋,再次出门。 医院的位置在东面,晨光熹微,她迎着阳光一路的开,干涩的眼睛止不住地流下泪来,她紧握着方向盘,无声痛哭。 世界上有多少难以抉择的事,你反复思考,苦苦挣扎,做出最终的决定也只在一瞬间而已。 这是必然的、唯一的结局。 太阳才刚刚升起,将昨夜所有的错误和不堪统统抹去,这应该是全新的一天,可于她而言,却仿佛是整个人生的最后一天。 你现在就走吧 早上的查房换药之后,赵楚月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赵楚耘是醒着的,这是他醒来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对她的到来也并不意外,他们安静地对视着,但只是片刻,赵楚耘就转开了眼。 “哥……”她走过去,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你感觉怎么样?” 赵楚耘并不想回答她这无意义的问句,反问道:“孩子呢?” 她没想到他会先说这个,心脏抽痛了一下,嗫嚅道:“没有保住。” 赵楚耘“哦”了一声,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从醒来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他身上几处骨折的伤处都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痛感,他全身都很疼,肚子也是,因而也无法判断孩子是否真的不在了。 虽然他跳下来时,已经有意选择了能直接撞击到腹部的姿势。 只是他这样的反应更加刺痛了床边的人,赵楚月咬着嘴唇,不知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还有一件事……”她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医生说,你的生育系统因为药物和这次…意外,受到了损伤,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她看见赵楚耘原本放松的身体快速紧绷起来,好像呼吸也停滞了。 一秒,两秒,片刻之后,才再度松懈下来,他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落了下来。 “好吧,”他说:“那好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可这轻飘飘的泪却成了压垮赵楚月的最后一滴水,她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哥,我真的是……”她弯下身子,痛苦地掩面流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伤害了你,还搭上一条无辜的生命,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恨我吧,哥,真的对不起……” 她整个人趴伏在床边,蜷缩起来的肩膀不住颤抖着,一边哭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我会离开你,我让你走,你以后想怎么生活都可以,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打扰你,只要你…不要伤害自己,你要好好活着,求求你……” 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开,蹭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痒。 赵楚耘终于迎来了失而复得的自由,可他看着她,那仅仅一滴的眼泪也干涸了,心里麻木得激不起一丝波澜。 赵楚月哭够了,终于爬起来拿出那只纸袋,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你的全部证件、手机和北京的钥匙,”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哽咽着说:“那房子,我已经替你买下来了,你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没有动,如果你想回那里,随时都可以,到时候也会有专人带你去办过户手续。” “什么时候?”赵楚耘垂眼,看着床上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能走?” “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她说:“但你的伤还需要时间疗养,离开了也没人照顾你,所以还是先留在这里,养好身体再走,好吗?” 她语气悲怆但诚恳,赵楚耘有些晃神,是啊,他现在这个状态,确实也是没法离开人独自生活的。 人生行进到叁十岁,却还是这样无可依靠的孤身一人,想想也是多么可笑呢。 但他这片刻的出神却让对面的人紧张起来,赵楚月以为他不肯,焦急地开口解释:“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你不用担心,我也真的…真的不会再来见你了,我可以发誓!” “哦,这样,”他漠然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就走吧。” 他并不完全相信赵楚月说的话,什么再也不出现,听起来天方夜谭,但他也懒得去深究,真的假的,他实在疲于思考了。 他只是希望她能暂时离开视线,给自己片刻清净就好了。 赵楚月一怔,有些局促地马上站起身子。 她一张嘴,眼泪还是先掉了下来,赵楚耘有些困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抑或是在演戏。 “好,我、我马上走,我走……”她说着,开始磕磕绊绊地往后退,眼神就那么一直注视着他,好像无比的不舍。 赵楚耘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无言地闭上了眼。 房门闭合的最后一刻,他只听到她近乎忏悔的最后说:“对不起。” 他并没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出乎意料的是,自那天之后,赵楚月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把一切安排得非常妥当,赵楚耘的病房里有叁个护工24小时照料,复查换药事无巨细。 天气一日一日的热起来,他起先还住在医院,没多久之后就转到了另一家疗养院,拆石膏之后,在那里继续做康复训练。 他受伤的地方太多,左臂和右腿的骨折都很严重,因此康复过程非常艰难,前两个月几乎很难下地,必须要有人搀扶才能勉强走一走。 缓慢愈合的骨骼夜里仍然会痛,复健运动只要几分钟就累得大汗淋漓,但即使如此,赵楚耘还是每天咬着牙坚持着。 他必须得抓紧康复的速度,不知不觉快要叁个月了,赵楚月虽然没再出现过,但他不敢赌,他必须得趁赵楚月变卦之前离开这里。 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从初夏到立秋,一整个炎热的夏天都过完以后,赵楚耘终于正式出院了。 临出院的前几天,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给他送来了几套全新的衣物,他随便看了看,就知道是赵楚月的手笔,只是她本人依旧没有来。 他换下了疗养院的病号服,穿上便装站在镜子前,他现在已经可以不依靠辅助器具走路了,只是还不太顺畅,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恍如隔世。 从看到那两段视频被关进房子里,到现在,整整一年过去了。 人活到这个年纪,难免觉得时间一年一年过得飞快,可赵楚耘的这一年却无比艰难而漫长,只是一年,却好像一辈子都过去了。 他也从未设想过一年时间,生活竟然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车子停在楼前准备送他去机场,赵楚耘揉揉脸,久违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只穿着身上的一套衣服,带上手机证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几小时之后,他重新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北京。 他回了家,掏出钥匙开门时还有几分忐忑,可大门打开,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他的心又再次安定下来。 家里一切如常,桌面上甚至连灰尘都没有,看得出是有人着意打扫过。 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凝视着一屋子空气。 片刻以后,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承风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接得很快,似乎也没料到赵楚耘会打给自己,声音颤颤巍巍地“喂”了一声,说:“耘哥,好久不见啊……” 但赵楚耘不想客套,单刀直入地开口:“我要把我妈的骨灰带走,”他说:“小承,麻烦你转告她。” 他没说那个“她”是谁,但承风显然懂了,他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说:“耘哥,怎么…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呢?” “我知道这事不好办,但我不管,你告诉她,让她自己去想办法吧,”他平静地说:“最好快一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 “啊?耘哥,要不你还是再考……” 承风还想说什么,但赵楚耘没有耐心,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其实也没那么难嘛。 只不过是从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错误里抽身,不必再去考虑那个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已。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斩断和赵家的一切关联,他要离开了,他不能把他妈妈一个人留在这。 这事或许没那么容易办到,秦美云去世时赵楚月才十二岁,一应后事都不可能经过她的手,现在他要带走骨灰,势必会惊动赵势开。 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赵势开那边怎么交代,就让他们父女自己去解决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楚耘就在家里静静等待着,他并没有告诉邓容他们自己回来的消息,他不打算说了,反正不久之后他就会彻底离开这里,更多的交集也只会徒增分别时的伤感而已。 况且还有赵楚月,她的心思难以捉摸,不好说哪天改变了主意又用他们来威胁自己,还不如主动疏远了好。 他一边等着,一边整理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财务,期间有人来联系他去办理房屋过户,他拒绝了。 说到底只是一间租来的房子,就算住了很多年,也并不是他的家。 一个月以后,在深秋的某个周末,一辆纯黑色的车停在他家楼前,将秦美云的骨灰正式转交给了他。 那个纯白色的陶瓷小罐子一如他记忆里十几年前的模样,他抱在手里,凉凉的,也并不重,如此轻飘飘的就装下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赵楚耘抱着骨灰,彻底拉黑了和赵家有关的所有号码。 一周以后,他带上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和秦美云的骨灰,正式离开了北京。 那箱子里只装了些必要的换洗衣物,其余的什么都没带,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间房子里,包括钥匙,他不关心乎赵楚月未来会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他不在乎,也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了无牵挂地活在这世上 其实赵楚耘对接下来要去哪里并没有完全清晰的计划,他只是想带着秦美云四处走走,看看从前没看过的风景。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了,他们开始往南方走,第一站先去了洛阳看龙门石窟,停留几天后继续出发,又到了武汉看黄鹤楼,紧接着继续南下,去了湖南的张家界和橘子洲。 他并不赶时间,去的都是些中老年旅行团爱去的知名景点,只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全好,不能长时间走路,所以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到这一年年底,十二月,他们终于抵达了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海南。 这或许是一个对东北人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他上中学那几年,正是东北人南下过冬最流行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大舅二舅两家就是一起到三亚过的年,那时秦美云不无羡慕地说,等她病好了,他们也一起去海南玩。 想当然的,这个美好的愿景到最后也没有实现。 秦美云生在东北,这一生到过最南的地方也不过是北京,那个祖国大陆最南端的遥远省份,寄托了她三十多年短暂人生最美好的幻想。 飞机落地,舱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湿润温暖的风,走在街上,感觉阳光都是蓬松的,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三亚,而是先到了周边某个没那么热门的城市,暂时住了下来。 这里的生活平静而又安逸,酒店在本地人生活的老城区里,离海边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不远不近,白天带着骨灰罐走动过于显眼,赵楚耘总是入夜之后才会带上秦美云到海滩,静静地并排坐在沙滩上看海。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眼的工夫,又快要过年了。 夜色像一汪温润的墨,在远处与海融为一体,深夜时分四周没什么人,只有潮水起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赵楚月了。 他有些惊讶于她竟然真的会信守承诺,这倒是和他脑子里那个独断专横的形象有些不同。 不过人嘛,总是会长大的,他躺在沙子上,看着浩瀚的夜空想,他们这一段始于错误的关系早就该迎来终结的,赵楚月或许因为曾经的经历对自己产生过扭曲的依恋,但这终究是虚无的,无法长久存在的。 只要他们分开,彼此不再见面,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 要说恨,其实已经算不上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种种已然抹灭了他的恨意,让他甚至都懒得恨了。 他都三十岁了,但仔细想想,他才三十岁呢,未来人生还有好几十年的光景在等着他,他还有第二个三十年,甚至是第三个三十年,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他付出过的感情,受过的伤,还有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就当是偿还赵家养育过他的情,如此一场,也算还清了吧。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必顾及任何人,任何事,他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难道不正是很好很好的人生吗? 今天的路走得有点多,受过伤的那条腿隐隐有些疼,他起身,用还不怎么利落的左手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地掷进了海里。 被海水冲刷光滑的石头“噗通”一声掉进水里,从此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 就像是和他过往人生的一切错误,就此告别。 回酒店的路上,他因为腿疼走得有些慢,时间已经很晚了,老城区里的居民休息得早,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他转过一个街角,只有一家不大的店还亮着灯。 那看起来是一间开了有些年份的老店,赵楚耘这段时间经常路过,看它似乎是卖清补凉斑斓糕之类小吃的店,白天时总是人满为患。 他慢慢走过去,才发现此时此刻,店门口正停着一辆婴儿车。 店里的店员们正在忙着打烊前的清理工作,婴儿车停在门前没人照管,赵楚耘路过时颇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里面真的有一个婴儿正在熟睡着。 现在的治安虽然不至于丢孩子,但就这样放着未免也不妥,赵楚耘皱了皱眉,心想真是不负责任的大人们。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路过的游客,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正准备继续走的时候,突然迎面刮来了一阵大风。 要变天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这条路坡度不小,赵楚耘被风刮得趔趄了一下,倒退半步才稳住身子。 可他刚站住,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他猛地转头,就看到并未上锁的婴儿车被风吹得挪动了位置,从平缓的平台滑到了路上,开始顺着坡道慢慢下滑。 他在那一瞬间,呼吸都要停滞了。 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的,他一秒就把装着骨灰罐的包甩到了路边,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冲了过去。 他的腿没好,根本经不得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他跑出去的第一步就意识到这事了,伤处牵扯着神经传来针扎似的痛,可他也顾不得这些,憋着一口气往那个方向追。 他跑得很快,顺着坡道的惯性狂奔,冬夜的暖风从脸侧滑过,身后有女人们本地口音的叫喊,他听不清,只是一味地跑着。 婴儿车眼见就要滑倒坡度,那路的尽头是另一条主干道,车来车往,危险极了。 快到了,就快要够到了。 他伸出手,竭力地去够,可始终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车里的孩子早已惊醒,发出阵阵惊恐的啼哭,那是一个很小的婴儿。 马路尽头伸出两排老旧的石质减速带,婴儿车的速度过快,轮子撞到上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倾倒,巨大的颠簸将襁褓里的婴儿震到空中,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了。 可就在这最后一秒,赵楚耘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猛地跳起来扑向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可这样的姿势显然已无法安然落地,他收紧双臂,将孩子护在怀里,转身仰面摔在了地上。 而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一辆汽车鸣着笛,擦着他的头皮开了过去。 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马路上,摔得七荤八素,有那么好几秒的工夫大脑都转不动了。 肾上腺素退去,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腿、胳膊、后背,身上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怀里的婴儿放声大哭着,赵楚耘的手盖在他的背上,小小的身子那么软,那么热。 如果他没有抓住,如果他再晚一步,这个孩子摔到马路上,大概率是活不成的。 可是他做到了。 用他这条已无甚可惜的命,拯救下了另一个小小的生命,这一次,他做到了。 女人的哭喊声在逐渐靠近,夜色之中只有马路上车辆穿梭的声响,他脱力地躺倒在地上,眼眶发热,隐隐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是自和赵楚月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他第一次流下眼泪来。 婴儿趴伏在他的胸口,渐渐不哭了,软乎乎的小脸紧贴着他的身体,小手攥住了赵楚耘抚摸着他的一根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腹部又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幻痛,好像他曾亲手扼杀的骨肉在这一刻回到了他的身边,也轻轻伏在了他的胸口。 “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他哽咽着轻声忏悔,“对不起……” 压抑数月的愧疚与负罪感在此刻尽数爆发,他捂着脸,再也无法自控地痛哭起来。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 赵楚耘最终留在了这里。 因为那一晚的摔倒,他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恢复中的骨骼也受到些影响,他救下孩子的家长千恩万谢,又把他送进了医院,嘱咐他千万不要急着走,一定要养好身体,让他哭笑不得的。 但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现在又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比如那家小吃店是间当地小有名气的老店,店主是个六十几岁,脾气有些古怪的姓陆的阿嬤,而那个孩子则是她女儿拜托她照顾的,她的亲孙子。 只不过陆阿嬷和她女儿似乎是不太对付的,言语之间总是很多抱怨,对她生下孩子就甩给家人,转而和Omega伴侣继续满世界疯跑的行为很是不满。 小吃店的店面不大,但食客众多,店里的几个人平时工作都忙不过来,更不要说能看好这么个婴儿了。 这也是难免的事,店里的大姐跟着陆阿嬷干了十几年,早和亲人没什么区别了,待这个孩子也如亲孙子一般,热情地抱到医院里给赵楚耘看。 这孩子名叫陆司远,半岁不到的年纪,却一点也不怕人,看到赵楚耘就咯咯的笑,看得他心里软软的。 天底下怎么有父母舍得抛下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只为自己尽兴玩乐呢? 赵楚耘说到底也没受什么外伤,只是需要静养,因而没多久就出院了,他左右也没处可去,索性租了间房子,在这里住下了。 可巧的是,他租住的地方还在小吃店附近,一条街之隔而已,要是再近一排楼,甚至可以直接从窗上看到门头。 他还在休养期间,因而也不急着找工作,每天没事就散步到小吃店里,店里的几个人都异常热情友善,虽然说的方言参杂普通话赵楚耘听的一知半解,但闲聊几句仍然非常放松。 人总是要在与其他人的相处中才能实现和这个世界的牵绊,赵楚耘没有家人朋友,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况且店里还有个小婴儿呢。 一个人要是喜欢孩子,那喜爱的感情是根本藏不住的,赵楚耘尤其是这样,每到店里第一件事总是去看婴儿车里的孩子,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 于是渐渐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彻底留在店里了。 其实他原本的计划是重操旧业,就在当地设计院找个工作,现在房地产行业不景气,这又是个三线城市,工资或许不会高,但赵楚耘不太在乎,他现在孤身一人本就不花什么钱,挣个能糊口的工资也就够了。 但在他正式开始投简历以前,陆阿嬷先向他提出了邀请。 她说当地的旅游业一天天发展,小吃店的外地游客越来越多,她有心扩大店面,那么人手势必不够,况且她这里的店员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普通话说得实在一般,也需要个他这样年轻的外地店员。 不过面对这样的邀请,赵楚耘还是有些迟疑的,他实在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一家海南的小吃店做店员。 也不能说……沦落吧,毕竟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陆阿嬷开出的工资在当地也算不低,只是这事太过颠覆认知,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但他的犹豫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的,他就决定试试看了。 他自己,还有大城市里生活的的年轻人们好像都陷入了一种僵化的思维定势,好像只有写字楼里的格子间才是工作,人人都在挤破头地谋求一个工位,却没有思考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前那种疲惫又高压的工作,难道就真的适合自己的吗? 他不知道,没有答案,于是索性不再想了,听凭本心地走一步算一步吧。 而陆阿嬷知道他身上有旧伤不便四处走动,也非常体谅地把他安排到了收银的岗位。 人人都在用电子支付的年代,收银的作用可以说微乎其微,这工作其实没什么意义,赵楚耘清楚,陆阿嬷大概还是念着他曾经救过自己孙子一命,才特意给他了个如此清闲的差事。 这个老太太平常没什么好脸色,对待食客也从不笑脸相迎,总是成日里叨念抱怨着,却是最嘴硬心软的,赵楚耘明白她的好意,看着她在后厨忙活的背影,心里更是无比温暖。 于是在无人结账的时候,赵楚耘也自觉地接手些上菜的活儿,打烊后帮忙整理桌子清扫卫生,尽量减轻些其他人的负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骨折的伤处渐渐不再疼了,对店里的一应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种完全依靠身体的体力劳动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不适,正相反,赵楚耘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了。 没有办公室格子间里阿谀奉承,勾心斗角,没有无穷无尽的开会、项目、报表,每天打烊回家身体虽然疲惫,但大脑却无比放松,他再也不会失眠了,再也不会大半夜盯着天花板,想着白天未完成的工作辗转反侧。 陆阿嬷家里无人,孩子仍然在店里由大家照顾,赵楚耘就把他放在收银台里,喂奶换尿布事无巨细,虽然是多了一项工作,但他也不觉得麻烦,看着这个孩子,反而有了心灵的依托。 于是就这样,两年过去了。 赵楚月仍旧没有出现过,从最后一次见面后,就这样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赵楚耘现在不怎么会想到她了。 他还是会在网络上、电视上看到她的消息,他曾经去片场探班的那部电影在某一年冬天上映了,反响不俗,票房也漂亮,赵楚耘路过商场时看到电影院悬挂的巨幅海报,默默低下头,快速走过了。 赵楚月给他的影响,就如同身上的伤痛,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有时他甚至觉得恍惚,自己真的曾经和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纠缠过十余年吗? 唯有身上两道狰狞的疤痕,才能让他产生一些真实感。 但是到第三年,他的身体又不太好了。 起先是疲劳乏力,在店里工作没多久就得坐下来歇一歇,然后饭也吃不下了,没有食欲,整个人急剧消瘦起来。 他一开始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换季感冒的症状,直到店里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常,催促着他去了医院。 只是没想到一通检查下来,情况越发不容乐观,最后诊断出慢性肾衰竭CKD四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尿毒症。 赵楚耘拿着诊断报告,怔怔地坐在诊室里,觉得命运简直在和自己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尿毒症,那个曾经带走他妈妈生命的病,现在竟然又来到了他自身上?! “我妈十几年前就是因为尿毒症去世的,这个病是遗传病吗?”他喃喃道。 “从病理上来说,尿毒症本身并不是遗传病,但某些遗传性肾脏病确实会显着增加进展至尿毒症的风险,”医生说:“您家里人有糖尿病、高血压史,或者您本人曾长期使用过什么特殊药物吗?” 这两种病在他的记忆里整个秦家都几乎没有,赵楚耘刚想摇头,突然又想起了被软禁的那些日子。 对,那时赵楚月为了让他可以怀孕,不是给他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各种药片吗。 “我吃过一段时间可能是促进性别分化之类的药物,会是这个吗?” “具体是哪种呢?”医生追问。 “我不清楚,”他摇摇头,“但应该不是国内有的药物。” “没有具体名称,我很难下定论,”医生无奈地说:“但是分化药物通常属于合成性激素类药物,不规范使用可能会加重肾脏负担或加速肾小球硬化,长期下来是有概率诱发肾衰竭的。” 赵楚耘听着,好半天,才苦笑地点了点头。 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他并不想沉溺于什么怨恨或悲伤之中,这些情绪并无意义,他打起精神,很快配合医生安排投入治疗当中。 现在比起他妈妈那时,医疗技术又不知发展了多少,一周三次透析的费用医保也基本可以全额报销,而且幸好,赵楚耘的病症发现得早,还没有进入特别严重的阶段,开始透析之后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工作生活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店里的阿姨叔叔们都有些年纪了,孩子和赵楚耘也差不多大,几年相处下来待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般,知道他病了,身边又没人,更是自发地照顾起他来。 于是他的工作也就变得更加清闲起来,陆司远现在三岁了,八个月的时候被诊断出先天性听力障碍,到现在还不会说话,赵楚耘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除了奶奶以外也最亲他,一大一小两个病号,就这么一天天地在店里过着。 更幸运的是,在确诊后的第七个月,这一年的秋天,赵楚耘就等来了肾源。 医院打来电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秦美云至死都没有等来的肾源,他竟然一年不到就等到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店里,食客们多是熟人,全都屏气凝神地跟着听他的电话,电话挂断,众人更是激动得欢呼起来。 赵楚耘被围在人群中间,在大家的一声声恭喜中热泪盈眶。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进行到现在,竟然会在一群毫无血缘,甚至连口音都完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到家的温暖。 这一间无意路过的,小小的店面,却像雪原之中生着炉火的小屋,温柔地容纳下他,鼓励他再次燃起对生活的渴望。 肾脏移植手术非常顺利,术前术后一切正常,既没有排异反应也没有任何不良症状,手术之后,他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健康。 胳膊上和腿上的疤痕已经很淡了,他抚摸着腹部新添的这一道伤疤,无比释然,这一道道的疤痕似乎成了生活的印记,让他更加珍惜生命的宝贵,再继续面对新的生活。 于是就这样一天一天的,五年的时间过去了。 她怎么更瘦了 又是春天了。 海南的三月还是很舒服的时候,三十度不到的天气,雨水也不多,现在是旅游淡季,街上没什么游客,四处都清净了不少。 小吃店现在不能叫小店,该叫大店了,这几年重装扩建了几次,规模越来越大,员工越来越多,经营模式也越来越现代化,为了方便年轻的外地游客增加了扫码点餐和线上取号,不知不觉的,竟然发展成了当地鼎鼎有名的“必打卡”网红店。 “阿阳,这个台面擦得不行,还有水渍怎么行呢,时间久了会发霉的,快去找块干抹布再擦一下吧。” 秦颂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口罩往外走,到店门口转了一圈,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他有些奇怪,从甜食档口绕到小吃店门前,仍然没见自己想找的小小背影,于是走进了店里。 “阿嬷,小远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到他?”他发问。 “妚囝在门口耍遥控车啰,头先叫伊都无欲进来!”陆阿嬷正在忙活,头也不回地说。 秦颂又出门看了一眼,还是没人,门前的这一条坡路上上下下,也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没有啊,”他有点急了,“不会是跑丢了吧!” 陆阿嬷听了这话,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着出来到门前,四处打量了一圈。 “奇嘞,头先还见伊在这里啵,”她皱眉嘟囔着,“也就才一小时……” “一小时?!”秦颂大惊,放五岁的听障孩子一个人在门口玩,一小时没见也不担心,心大的真是够可以的! 这陆阿嬷心善人好,但就是对看孩子这事太粗枝大叶,最早婴儿车滑下去就不说了,这些年要没有他看着,他真担心这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他进到店里加速打听了一圈,大家都摇摇头说没看见,又跑出去到邻近店铺问了,依旧是一样的答案。 他脑子“嗡”的一声,想,坏了,孩子丢了! 现在这年代虽说不至于有拐卖孩子的,但陆司远和寻常孩子又不同,他先天性听力障碍,一年前才装上人工耳蜗,到现在话还说不利落呢,万一跑到马路上没注意到车,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马上发动大家一起出门去找,自己也沿着街道一路走一路四处打听。 陆司远胆子小,平时活动范围也不大,常去的就是店附近的小公园和滑梯,他找了一圈,都没有,又去了街口的冷饮店,也一无所获,他越找越急,在路上跑着四处张望,几乎要准备停下来报警了。 可就在即将穿过一条繁华的马路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有些耳熟的哭声。 他马上循着那哭声看过去,发现竟然真的是陆司远,他在马路对面的一棵行道树底下被人抱着,一张小脸哭得皱成了一团。 “小远!小远!”他想都没想,大声呼喊着拔腿就冲了过去。 他满眼里只有孩子,压根儿没注意那个背对着马路抱着孩子的人,只用余光看那人很高很瘦,顶着一头金发。 陆司远听到秦颂的声音,马上含糊不清地叫着冲他伸出手,赵楚耘也张开胳膊奔过去,两只手交握,抱孩子的人有些错愕,但顺势就把孩子递了过去,一大一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你跑哪去了?一个人跑这么远也不说一声,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们都吓坏了!” 秦颂的话语里有些气,连说带手语地快速比划着,这是这几年养成的习惯,陆司远对语言的掌握还不都熟练,需要看着手语辅助理解。 “我…不四、古意的……我、我……”陆司远哭得更厉害了,像是知道自己错了,不安又委屈地掉着眼泪。 “好,好,没事了,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不该凶你的……”秦颂看着孩子哭,这会儿气也消得无影无踪,心疼地给他抹掉眼泪,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陆司远还在抱着他的脖子呜咽个不停,秦颂安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面前还站着个人,赶忙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好了,谢谢您帮忙照看孩子,请问您——” 他话没说完,一抬眼,却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起身太猛产生了幻觉,正午的阳光亮得刺眼,他反复眨了几次,才确定自己眼前这张脸是真实存在的。 是赵楚月。 是她,但又……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样貌不完全相似,秦颂楞楞地望着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更瘦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瘦削的脸颊上几乎没有一点肉,两侧下颌线刀锋一般地扬上去,肤色更是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白,她的头发剪短了,只到锁骨,染成了冷调的浅金色,一眼看上去简直像个魔幻电影里的精灵。 此时此刻,她也正怔愣地盯着自己,完全出乎意料的样子。 是该说些什么的。 秦颂从未设想过重逢的这天,他们分开得太久了,久到连脑海里的面目都有些模糊,该怎么说?你好?好久不见,还是好巧?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看着她,却下意识把陆司远护在怀里,后退了半步。 可这一点轻微的动作,却像丢进平静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僵局。 赵楚月的眼里似乎有些一闪而过的情绪,她也退开一点,干笑着率先开口:“……是你啊,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你怎么会在这?”他反问。 “在这边工作,录一个综艺……” “哦,这样,”他点点头,“刚才是你找到他的吗,谢谢你照顾他了。” “不用谢呀,我就是路过,看到有个小孩在这边走边哭,就想着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是你的……”她顿了顿,试探地问:“对了,这孩子和你是……” 可她这话一出口,瞬间激起了秦颂的警惕,他皱眉,语气冷淡地说:“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啊,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她有些慌乱地辩解着,最后低下头,自嘲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确实没必要告诉我。”她低声说。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一边又有人跑了过来,承风穿了条很有热带风情的短裤,挥着手大声道: “打听到了!姐,那家店老板说这孩子是隔壁那条街一家小吃店的孙……” 他越跑越近,越近就越能看清面前和赵楚月面对面站着的人是谁,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也不动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秦颂。 “耘、耘哥?”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是你啊?” 五年未见,承风的样貌看起来成熟不少,再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毛头小子了。 但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感觉实在有些微妙,秦颂深呼吸一下,感觉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了。 他并没有理会承风,只是朝着反方向再退一步,说:“好了,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和你闲聊了,你应该也很忙吧,谢谢你抽出时间来帮我照顾他,谢谢你了。” 他的话语客气又疏离,赵楚月想不出什么挽留的借口,只是茫然地张了张嘴。 “哥!我———” 她刚一开口,秦颂马上转身,他眉头紧锁,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来,让赵楚月马上不敢再说了。 “再次感谢你,”他说:“再见。” 他说完这句话,就抱着陆司远离开了,小孩子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好奇地看着那个短暂抱过自己的人,表情怅然。 但秦颂大步流星,一次都没有回头。 可他实际上也做不到像看上去那么冷静,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了,转过一条街角之后才猛地停住脚步,在原地大口喘息起来。 是赵楚月,她为什么会在这?她在这里干什么?! 他不安地转头看向自己来的方向,没有人,她没跟上来。 他本能地不太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赵楚月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想,别说是拐一个孩子,就是把小吃店一把火烧了估计也不会眨眼。 他回忆着脑子里这几年关于赵楚月的记忆,近两年以来有关她的消息并不多,她似乎已经不怎么拍戏了,最后一次大新闻是去年,娱乐圈有一起关于雷士昌的性侵诉讼案,赵楚月作为证人公然上庭。 这件事因为涉及受害者之多,时间之久,又有赵楚月这样级别的明星牵扯其中,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最后似乎因为证据不足,也不了了之了。 可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的生活,难道她又要来毁掉这一切吗? 他心跳如擂鼓,焦虑的心情被陆司远察觉到了,小手安抚地摸着他的脸,贴在他的身上。 “没关系,叔叔没事,”他拍着他的后背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他很快带着陆司远回去了,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说是路过的游客捡到了孩子,众人也没再多问。 一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坐在店里时不时地向外张望,所幸并没有什么异常。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前些年为了扩张店面把隔壁盘了下来,重装之后菜单也有所丰富,为了提高效率,陆阿嬷就把冷饮和甜品档口单独隔了一小间出来,给秦颂负责了。 他这边的工作比起小吃店简单不少,到晚上打烊以后收拾干净后厨,准备把在他这玩到睡着的陆司远送回去,然后就回家了。 可刚把孩子抱起来关灯锁门,走到门口时,他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陶瓷破裂的响声。 他赶忙出来,看见隔壁的小吃店门口,灯光昏暗的马路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站在台阶下。 她的穿着很简单,一件合身的黑色T恤配工装裤,身上背了一个很大的户外双肩包,黑色长发简简单单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且干练。 而陆阿嬷则站在台阶之上,她还穿着围裙,身子微微发颤,脸上明显带着怒意。 这是什么人? 秦颂慢慢靠近几步,他走近了,才看到女人脸上有着浓重的疲惫,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秦颂眨眨眼,一下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我回来了,”她沉声说道:“妈。” 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陆阿嬷的女儿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有关陆阿嬷年轻时的身世,多少是有些不幸的,她丈夫是个渔民,早年出海时落水不幸溺亡,保险公司抵赖说是违规操作,也没有赔出几个钱,她一个人为了养活年幼的女儿,就开了这家小吃店。 陆阿嬷是有些祖传的手艺的,人又能干肯吃苦,于是小店也就红红火火地干了下去,生活虽不是多富裕,但总还是说得过去的。 而她这唯一的女儿,陆裕,也是非常争气,从小就成绩名列前茅,高考时更是一举考进了全华南地区最好的985,那一整个夏天,陆阿嬷招呼客人都难得地挂了笑脸。 她是个有些传统的人,对子女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指望,只希望她毕业后能回到家乡找份不错的工作,母女能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但天不遂人愿,陆裕显然是个很有主张的年轻人。 她心高气傲,和母亲理念不合,对安稳的生活也毫无兴趣,大学期间就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靠着全额奖学金和打工,将母亲的一切斥责留在了大洋彼岸。 在国外读书期间,作为一个精力充沛的Alpha,她还爱上了户外攀岩,这种危险的极限运动陆阿嬷更是不会支持,两人为此没少为了打着跨国电话争执,但陆裕一概不听,更是在攀岩中认识了一个华裔Omega,自作主张地和他结了婚。 陆司远就是两人那时生下的孩子。 不过他们都还年轻,并没有为此牵绊住脚步的打算,因而孩子一生下来就送回了国内,两人继续天南地北的潇洒去了。 这是陆阿嬷自己讲述的版本,不知道其中掺杂了多少个人情感,总之初听时秦颂几乎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 他初到这里时陆司远才半岁,这些年他看着孩子长大,却从没有见过陆裕本人,她是不怎么回国的,似乎两年前短暂回来过一次,不过他那时忙着治疗时常不在店里,也就错过了。 但现在…… 旱季将尽,最近雨水又多了起来,天气不好没什么客人,秦颂站在门前,有些担忧地感受着店里低气压的氛围。 陆裕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从那天那个包着红布的罐子也看得出端倪,别人或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陆裕那位连亲妈都未曾谋面的丈夫,去世了。 她很是消沉,也不愿多说,但大概是某次攀岩时发生了意外,那个人滑落撞上山体,两天后抢救无效死亡了。 攀岩这种活动,都是彼此信任的人互为保险,秦颂很难想象,看着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感觉。 因而现在店里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大家既看不过陆裕久不归家的叛逆行径,但又实在没人能对一个刚死了伴侣的人说出什么重话。 “阿颂,侬将这些东西送到屋里去嘛,阿裕好久没吃东西,胃要饿坏啰。” 店里的一个大姐提了个饭盒过来,压低声音说着,秦颂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我去合适吗?” “怎无合适啊?汝两个同岁,年纪相仿讲话更合拍,我们去无方便啦。” 秦颂犹豫地扭头看了一眼后厨的陆阿嬷,见她不为所动地忙碌着,一张脸拉得老长。 “阿嬷那里不要紧吧,她……”他迟疑地问。 “哎嘢,汝管她做什么?那是她亲生囝,难道还能把她饿死?”大姐大声嚷嚷了一句,随即又再度低声耳语,“放心啦,我当着她面装的饭盒,她都看见了,也无拦。” 不是懒得跑这一趟,实在是他不善言辞,面对个这样消沉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话已至此,秦颂推脱不得,也只能去了。 陆阿嬷家很近,就在小吃店这栋楼的楼上,他还把一边玩的陆司远也带上了,想着看到孩子她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房门打开,室内一片安静。 因着陆司远的关系,秦颂对陆阿嬷家里也算熟悉,屋子装修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那间常年空置的卧室此刻房门紧闭。 秦颂轻手轻脚地敲了敲门。 “你好,我是阿嬷店里的店员,”他努力斟酌着用词:“你醒着吗,她让我送饭给你。” 无人回应。 他犹豫了半分钟,再次敲门,“陆小姐,小远也跟我一起来了,你醒着的话出来吃饭吧。” 还是没人回应。 他忽然有种一通不想拨的电话对面恰巧无人接听的轻松感,长舒了一口气,把饭盒放在桌上。 不碰面也好,说实话,他对这个陆裕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陆小姐,你起床的话记得吃饭,”他大声道,想想又补了一句:“你妈妈是很关心你的。” 他说完,再度牵起陆司远的手,准备离开了。 但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身后却传来了卧室门打开的吱呀声。 “等等。”一个冷淡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去,看到那扇先前紧闭的门里昏暗一片,想来是拉着窗帘的。 女人的样子和几天前见到时也没什么区别,穿着件宽松的无袖背心,只是头发乱糟糟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秦颂觉得这气氛很怪异,他张嘴,干巴巴地说了句:“你醒着啊。” “被你吵醒的。”她毫不客气。 这话说得有点冲了,秦颂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醒了就吃饭吧,我先不打扰你了。”他再次想走,可陆裕却朝着他慢慢走了过来。 她靠近了,秦颂才发现她个子真的很高,长手长脚,胳膊上的肌肉结实线条流畅,五官生得也算精致,实在是个外貌很优越的Alpha。 她神情莫测地盯了秦颂片刻,随即转开目光,低头看向从一开始就很安静的陆司远。 她弯下腰伸手,似乎是想摸他的脸,但小孩认生,马上害怕地躲开了,拽着秦颂的手指藏到了他的身后。 陆裕的手僵在了空中,但很快的,她又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说:“小远,让妈妈抱抱你。”,再度想要抱他。 陆司远这下更怕了,一把抱住了秦颂的腿,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妈妈呀,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她还不肯放弃,甚至抓住了孩子的胳膊要往自己怀里带,“来,过来,听话,到妈妈这里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 秦颂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伸手挡了一下她的手,把陆司远抱了起来。 “孩子还小,和你不熟悉,你这样会吓到他的!” 陆裕也跟着站了起来,脸色更加难看,“这是我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她说着,更是直接上手要抢孩子,陆司远被吓得彻底号啕大哭,双手死死搂住秦颂的脖子不肯撒手,秦颂也抱紧了孩子,一个劲的往后躲。 “哎!你这人,你怎么这样啊,”他焦急地大声说:“他不认识你不是很正常吗?这么多年你才见过小远几面,你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吗?!” 这通斥责的话一出口,陆裕像被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似的,瞬间不动了。 秦颂趁机后退几步和她拉开距离,后背顶着防盗门,警惕地看着她大口喘着气,眼眶开始越来越红。 “对,”她喃喃道:“我什么都没做好,你说的对。” 她说完,转身快步回了卧室,用力地关上了门。 室内重归于一片寂静,只有陆司远的哭声还在屋子里回荡。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才想起哄一哄怀里的孩子。 “没事没事,不哭了,别怕,有叔叔在呢,”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没事了,我们回去了。” 他怕再发生点什么,也不敢多留,赶紧关门下楼,一溜小跑地回了店里。 店里的人见他回来,都好奇地投来打探的目光,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最后只能摇头。 “情绪不太好,”他说:“在睡觉呢,我把饭盒留下了。” 陆阿嬷在后厨听了这话,切菜的刀憋着气剁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多了这么个人,对大家来说姑且都算得上是个大事,陆司远对陆裕的态度很是抵触,听说每天晚上回家都要哭闹一场,死死抓着奶奶不肯撒手,搞得陆阿嬷也是焦头烂额。 如此一片混乱的情况之下,秦颂连赵楚月那天突然出现的事都没工夫担心了。 不过唯一一件让人有点在意的事就是…… 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锁了门,站在门口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车看过去。 一辆纯黑色,车身非常干净的奔驰E。 他正看着呢,小吃店的一个店员大姐又领着陆司远过来了。 “阿颂啊,今晚让妚囝到你家歇吧,店头还有活没做完,不知要几时才能下班呢。” 秦颂奇怪地看了眼表,问:“可以是可以,但今天怎么这么这么晚还忙活呢?” “哎呦!今晚店里听电话接了个大单啵!讲是明天有五十个人要来吃东西,定了好多菜,无是怕明天来不及,先预备下啦!” 五十个人?秦颂有点惊讶,就算是店面扩张了,也未必能一下坐进这么多人吧,他说:“怎么这么多人,干什么来的?” “无知啦,可能是旅游团啵。”大姐无奈地耸耸肩。 “好吧,那我带着小远先回去。”秦颂点头,看了眼旁边困得直揉眼睛的陆司远,又说:“明天我也早点来,到你们那帮忙。” “不用啦,偌大群人来,水果茶无知要喝掉多少杯,你顾好你这里就行啰!”大姐说着,冲着陆司远摆摆手,说:“好啦,快跟阿叔回家啰,要听话哦,记着早些睡觉。” 陆司远听话地点头,“阿嬷再见。” 这样的情况倒是不少见了,秦颂租的房子就在附近,私人小店忙起来没个时间,陆阿嬷忙不过来时经常把孩子放到秦颂家里。 不过他本来就喜欢孩子,带起来也不嫌烦,他笑了笑,弯腰把睡眼惺忪的小孩抱了起来。 “行了,那今晚就和叔叔回家吧。” 他抱着陆司远,慢悠悠地沿着小路往家走,路过那辆黑车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我们谈谈 第二天下午,那五十多人的“旅行团”浩浩荡荡地开来了。 不过这么多人也不是一次性坐着旅游大巴来的,而是断断续续,轿车、商务车、小巴车,分批分次,来的人年轻人居多,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屋子。 由于菜单是提前定好的,所以上菜速度也很快,秦颂把自己这边忙了一上午的清补凉、柠檬茶送过去,顺便就留在店里帮忙了,他在拥挤的桌椅之间穿梭,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些年轻男女虽然都在说说笑笑,但一个个素面朝天的,没人化妆,衣服也穿得随便,防晒服、T恤、工装短裤,怎么看也不像出来旅游的。 而且好几个人的脖子上,还都挂了一模一样的工作证件。 于是上菜的间隙,他没忍住找了一桌聊最开心的问了。 “我们吗?”桌上的女孩回答:“不是旅游的啦,这段时间有个节目在这边录制,我们都是工作人员。” “节目?”秦颂惊讶的挑眉,“是综艺节目吗?” “是呀是呀,就是苹果台的《海岛畅想》第四季嘛,”女孩撇撇嘴:“我们都来了一星期了,就离这不远,每天都好多人来围观呢,您竟然不知道吗?” 秦颂尴尬地笑笑,“我不怎么关注这些。” “哎,我们节目还是知名度不够呢——”女孩拖长音调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精神起来,笑嘻嘻地说:“没事,等播出了您可要记得来看啊。” “好,我会的。”他温和地笑着说,顺便收了走桌上的几个空盘子。 其实那天赵楚月的话他并没怎么当真,他以为她就是随口找个借口呢,毕竟这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热门的旅游城市,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竟然还真的是录综艺。 他在心底里隐隐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她不是为了找自己才特意来的就好。 但他这口气也没放松多久,店里的人们不知组织起了什么拍照活动,忽然聚在一起,选出一个录像的,齐声大喊。 “感谢赵楚月老师请我们吃下午茶!谢谢赵老师——” 秦颂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趴在地上。 谁?赵楚月?! 他知道艺人请工作人员吃吃喝喝很普遍,来录节目是巧合正常,捡孩子是巧合也勉强说得通,但现在这个呢?请客那么巧就请到他的店里,这怎么可能。 他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焦躁地看了一眼店内的人群,众人拍完了照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吃东西了,一切都很正常。 到最后,大家吃完离开了,赵楚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这规模庞大的一餐钱是提前付了的,陆阿嬷一直到了晚上还在嘟囔给多了给多了,哪有批量订还更贵的道理。 出手大方,倒确实是她的风格。 只是没有任何留言,传话,好像一切就真的只是偶然而已。 隔了一天,店里又接到了个大单子,这次是外卖。 依旧是赵楚月,这次糖水居多,角滑、清补凉、斑斓糕,小吃店平时主要是堂食,外卖业务不算熟练,一群人焦头烂额地忙活半天,装盒打包,要送时人手又不足,电动车根本装不了这么些东西,最后只好从隔壁店借了辆面包车。 秦颂是真不想去的,但奈何这一屋子人不是没驾照就是C2本,看来看去,能开车的就他一个。 于是他带着店里的一个年轻店员和一车吃的,心情复杂地往定位的地址开。 小店员从没接触过娱乐圈这些活动,到了录制现场兴奋地左看右看,秦颂则一直守着车交接东西,头都不抬。 他真的很怕在这里见到些什么不该见的人。 最后一箱递出,远处的人群隐隐有些骚动,他下意识抬头,看见有一群人正在靠近。 工作人员搬着箱子,也循着声音看过去,随即笑了一声,说:“哦,艺人们来了。” 他一秒钟就坐回车里,紧紧关上了门。 “东西送到了,有任何问题随时和我们老板联系,慢用。”他招招手快速地告别,随即把还在抻着脖子张望的小店员也揪上了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一天下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紧绷还是让他非常疲惫,晚上早早地就休息了。 然后第二天,外卖的订单又来了。 秦颂上午一到店里,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打包盒,目瞪口呆。 于是这一天也是重复前一天发生的事,做东西、打包、送货,只不过这一次,他实打实地看到赵楚月了。 他还把车停在昨天的位置,一下来就见她正打着伞,站在路边休息。 他们的视线短暂相接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赵楚月戴着墨镜看不出神情,秦颂马上转开了眼,和等候的工作人员交接货物去了。 东西清点完毕,他依旧一秒也不多停留,马上开车离开了。 第三天,情况依旧。 第四天,第五天…… 到了第六天,陆阿嬷终于再也忍无可忍了。 这些日子拜外卖所赐,店里的营业额的确几乎翻倍,但这同时也带了巨大的工作量,小吃店的大部分店员都是有些年纪的阿姨大叔,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累得人都蔫了。 而这累蔫了的人里首当其冲就是年纪最大的陆阿嬷,她白天忙活一天,晚上看个五岁的孩子,时不时还要抽出时间和女儿吵架置气,没有哪个快七十的人能受得了这个强度的。 第六天,小吃店没有再接节目组的单子。 店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常来的食客们还打趣今天怎么不做外卖啦,陆阿嬷阴沉着脸说:“爱钱无爱命啵!”,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切如常,今天是工作日人少,秦颂也难得的清闲了一天,但到了晚上,他并没有按时下班,而是借口有事,让店员们都先走了,自己留了下来。 他一直等到隔壁小吃店都关了门,陆阿嬷带着孙子回家去了,才慢吞吞锁了门出去。 那辆黑车又停在那里。 他假装若无其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驾驶室的位置却突然停住,一把抓住把手把车门猛地拉开。 不出所料,那车里有人,而且并没有锁。 他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驾驶座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车门大开,赵楚月坐在那里,惊恐地瞪大了眼,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抓获的小贼。 她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发现的,这谁能想得到。 秦颂看着她石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还真是你。” 赵楚月还没反应过来呢,好半天才找回一点声音,嗑嗑绊绊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会停这附近的车每天都差不多,我都有印象,”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没这么贵的。” 两个人一站一坐,秦颂在车外背对着路灯,他脸上照不到光,面目模糊不清,尤其在这样的氛围下,实在有些恐怖。 赵楚月往车里缩了缩肩膀,小声找补:“这车也没多贵……” 但很可惜,她试图通过搞错重点来转移话题的办法并不奏效,秦颂退开一步,一手仍抓着车门,用眼神示意她出来。 “下车,”他语气毫无波澜,“我们谈谈。” 这是一片老旧的棚屋,几十年前老居民区常有的建筑,平常都是当时住户们仓库用的,没人住,到了晚上更是四下无人。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冷光路灯,太安静了,他们站在那底下,几乎可以听到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呢,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于远处交迭在一起。 秦颂看着眼前的人,顶光打下来,骨骼的阴影无比清晰,赵楚月在那里,形销骨立得仿佛一阵风就要刮倒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率先开口。 “我没干什么呀……”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待在那,想看看你,我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店里的事,”他说:“你又是团餐又是外卖,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次,为什么?” “就是…知道你在那里,想照顾一下生意嘛,真的,我没有恶意的。” 这个理由倒是新鲜。 “我只是在那里工作,拿的是工资,营业额多少,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毫不留情,“我们本来是十点才开门的,因为你的‘照顾’,早上七点就得来忙活,坐下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了。” 他越说,赵楚月脸上的表情越惊讶,到最后几乎是瞠目结舌。 “啊,我、我没想到,”她神色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的,我真的不是……” 她这幅反映,秦颂一点也不意外。 他完全相信,像赵楚月这种人,身边的朋友不论开什么店,做的肯定都是老板的角色,她眼里只有和她同样站在云端上的那批人,自然想不到这一时“照顾”,对云下的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秦颂无奈地摇头,“好了,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是真的没想到,但我们小店承载能力有限,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有些委屈地点头。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说什么?好像什么样的话都不太适合两人现在的关系,秦颂看着她双手纠缠在一起,低着头,像个受气包似的不说话。 但这人畜无害的样子下隐藏的是什么呢,这是否又是她的一场带有目的的精心表演。 秦颂纠结片刻,还是开口了:“那天,孩子走丢又被你找到的事,是你干的吗?” 此话一出,赵楚月猛地抬头,她瞪圆了眼看着他,脸上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慢慢地,她的眉毛又垂了下来,变成一种失落和委屈。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她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 孩子…… 秦颂的胸口有些憋闷,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实在不该讨论这个,他后退半步,烦躁地叉腰。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看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赵楚月,当年你亲口说过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你现在是要反悔了吗?” “我没有!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看你一眼,就一眼,真的,我没想让你知道,也没想打扰你,但是……”她说:“但是我看到你在那里工作,从早到晚的那么辛苦,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你才———” “你不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秦颂打断她,“而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我过得很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赵楚月,以前的那些事,我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他的语气平淡,淡到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完全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赵楚月也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难过地看着他。 “时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你也走吧。” 他说着,微微侧过身子,向着反方向走出几步,但几米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影子也不再重迭,赵楚月的目光追过来,有些期冀地看着他。 “几年以前,我生了一场病,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明明是疑问,却被生生按下尾音成了一句陈述,秦颂已经如此笃定这个事实,不需要她的答案。 “我知道肾源不是那么好等的,所以那时候,应该是你帮的忙吧。”他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赵楚月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怔怔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嗫嚅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又不欠我什么。” 秦颂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拍摄一天很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以后也别再来了,”他说:“就这样吧,再见。” 他说完这些,再也没有看她的表情,终于彻底转过身去,向着远处走去。 这条狭窄幽深的小路,只有刚才他们站着的位置有一盏路灯,他越远离,影子就拉得越长、越淡,他脚步不停,眼见那黑影就要彻底融入另一片夜色之中了。 可就在这最后一秒,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破碎的呼喊。 “秦颂———”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这一声呼唤似乎带着浓重的悲戚与无望,在这夜深人静的小巷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重逢以来的两次会面他从没有向她提及过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不会是个秘密,但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全身都僵住了。 他是该走的,可又像被这个名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改回了从前的名字,我也知道,你不想再和从前的一切有任何牵扯,但是,但是无论你是谁,我还是……” 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哭腔,她没动,依然站在原地。 “我还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这是在说什么? 秦颂的耳朵里嗡鸣一片,感觉根本听不懂她的话,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脏器在快速充血,他喉头发甜,几乎要倒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去看她,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马上迈开虚浮的步子,逃跑一般地奔出了这条巷子。 他完全惊慌失措了。 那些自以为豁达的“放下了”“过去了”,被这一句简单的告白砸得粉碎,赵楚月根本不在乎他那些伪装出来的释然,她还是那么任性,执拗地撕碎了表面上的平静。 爱?什么爱?是谁对谁的爱?她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提起这些东西? 他心跳如擂鼓,逃出巷子后猛地转身,躲进旁边一处藏在阴影里的门头,后背抵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后没有脚步声,安安静静,她没有追上来。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刚松下一口气,忽然,又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脆响。 他猛地看过去,却见离他站着的位置两米左右的地方,有人正坐在台阶上抽烟。 这里是路灯的背光处,四周一片昏暗,那人坐着,四肢身形都被黑暗归纳成一个剪影,唯有火光照亮的一小片脸颊可以勉强辨识。 是陆裕在那里。 和她有关的消息 “你怎么在这?!”秦颂大惊。 陆裕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表情可以说相当平淡。 “公共场所,我在这怎么了。”她说。 “那你……你刚才都听到了?” “你俩那么大声音我怎么可能听不到,”她耸肩,朝自己旁边的位置努了努嘴,说:“你躲她呢吧?可以在这待会儿,等她走了你再回去。” 秦颂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刚才来的方向,他要回家,那确实是必经之路,他现在的的确确没路可走。 他犹豫半天,叹了口气,还是在离她半米的位置,不远不近地坐下了。 “抱歉,但是刚才的事,希望你不要说出去。”他低声说。 “感情纠纷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给谁听啊?”她匪夷所思。 秦颂惊讶地扭头看着她,问:“你不认识她吗?” 陆裕更奇怪了,“我应该认识她吗?” 难以置信,这年头竟然有不认识赵楚月的人…… 但或许是因为她常年待在国外对国内娱乐动态不了解吧,总之秦颂松了口气,暂且放下心来。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发愣,遇到陆裕这个插曲倒是打破了一点他刚才混沌的状态,让他冷静下来一些。 两个人不熟,上次见面也并不愉快,如此并肩坐着也无话可说,但秦颂早过了怕尴尬的年纪了,也懒得找话题。 陆裕在一旁看着他,冷不丁递过来一根烟。 秦颂一愣,摆摆手拒绝,“谢谢,我不会。” “那这个呢?”她收回烟,又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罐啤酒,秦颂觉得有点好笑,依然拒绝了。 “谢谢,但是我也不能喝酒。”他说。 “我的天,你怎么一点不良嗜好也没有啊,你平时过得也太———”她拖长了音调,身子往后仰去,但仰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紧急坐了回来。 “哦,对,你那个…你生过病是吧,那是不能喝酒,不好意思,刚才忘了……”她目光闪烁地说。 秦颂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说的呗,她老把你挂嘴上,以前打个电话也要夸你半天,不知道以为你才是她亲儿子呢。” 这还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他在这这么些年,陆阿嬷虽然对他不错,但她本身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因而面上也没体现出过什么特别的喜欢。 “你常年不在家,阿嬷是挂念你的。” “挂念我吗?她骂我还来不及呢。” 他笑了一下,说:“打是亲骂是爱嘛。” 他的这一点笑容缓和了气氛,陆裕也扯了扯嘴角,“上次在家里,我状态不好,对你不太客气,不好意思了,”她说:“还有,这么多年你一直帮着照顾陆司远,也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我本身也喜欢孩子。”秦颂说。 但他这句话说完,陆裕看着他,表情又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我发现你和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她怅然地说:“我妈之前老是夸你什么成熟稳重,可靠之类的,所以我以为你是个那种…特别现实,特别没意思的人,但我刚才听你们说话,觉得你还挺有故事的。” 秦颂表情一滞,又不笑了。 “所以你们以前怎么了?”她问。 “也没什么,”他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好吧,我没有要评判你的意思,但是……”她顿了顿,“我还是想说,没必要顾虑那么多,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生死,再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事了。” 她说到“生死”时,语气有些异常的落寞,秦颂想起她怀抱的骨灰罐,想,她确实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但即使如此,他也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问:“已经挺晚了,你不回去吗?” “我再一个人待会儿。”她摆摆手告别。 秦颂点头,探身看了看巷子里已然空无一人,才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那一晚,他理所当然的失了眠。 生活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正轨,店里不再有突如其来的“大单”,又恢复了往常经营,那档节目依旧在几公里开外的海滩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偶尔有几个零散的工作人员,因为几次外卖迷上了店里的口味,趁着工作间隙偷懒过来小吃一口,这就是两边唯一的联系了。 而赵楚月,在那晚一句不负责任的告白之后,也完全消失了。 秦颂坐在店里,百无聊赖地望着街上来往的路人,心情复杂。 半晌,他终于认命般地掏出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输进了那个名字。 整整五年了,他从没有完整的打出过“赵楚月”叁个字,不仅是文字上的,他口头上也不曾提及,他完全的将这个人切割出了自己的生活。 刚拿回手机时,各个社交软件还保留着他原本的浏览偏好,大篇幅地推送着和赵楚月相关的消息,但他每一次都执拗地点了“不感兴趣”,再加上后来他彻底换了号码和所有社交账号,一切清空,更是再也见不到她的消息了。 秦颂忐忑地看着屏幕,发现情况和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他完全没关注过,以为赵楚月在自己离开后就恢复了工作,但实际上,这五年以来她参与过的电影、节目少之又少,上映的所有电影都是之前拍摄的。 几年前曾经有一则她进组后又中途退出拍摄的新闻,至于原因,公司方也只给出了一个语焉不详的“由于个人原因无法继续”作为交待,当时引起了大量粉丝的不满。 自那之后,网上开始大量流传赵楚月频繁出入医院的新闻,而这些内容,她一概没有做出回应。 近两年以来,她更是几乎完全息影的状态,只有一些晚会和慈善活动偶尔出席,也并不高调。 什么情况,她生病了? 他又联想到见面时她消瘦的模样,赵楚月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从前体重常年保持在一百零几斤,而现在看起来恐怕连一百斤都没有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心在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都被揪起来了,但只是片刻,他又放下手机,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没关系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去医院……也不一定就是病了嘛,或许是体检。艺人生活作息不规律,低血糖、营养不良都有可能,有时候拍戏也会受点小伤,这些事以前也是常有的。 况且她可是个大明星,就算真的病了,自然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疗资源等着,有家人、朋友照顾,粉丝关心,又哪里用得着他多想。 这次见到她,除了瘦了些,不是看起来也挺好的嘛,还又开始工作了,肯定是已经没事了。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他强压下心里的疑虑,店里明明没有客人,但还是心事重重地做了一杯冰块加满的水果茶,放在柜台上,看着冷气凝成的小水珠滑落,在杯底洇出一小片水渍。 接下来一段时间,因着这一次短暂的搜索,软件像是认定了他的爱好一般,又开始铺天盖地地推送起相关内容来了。 他这次没点拒收,想着忽略就好,但现代的大数据算法之可怕,总能变着花样把信息送到你眼前,这么多条,总有一条是你会忍不住点进去。 新闻、娱乐八卦、机场图、路透图、采访视频、影视剪辑…… 秦颂坐在店里,一看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等到大半天过去,他终于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干嘛,顿时恼羞成怒,想着这短视频真是害人不浅,迅速把手机关了,到隔壁领上陆司远逛公园去了。 陆家的叁个人最近关系似乎好了一些,陆司远没那么怕陆裕了,陆裕也不怎么和陆阿嬷吵架了,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陆司远背了个新的小水壶,上面印着几个粉红色的猪头,他一见面就和秦颂展示,说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秦颂说好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亲与孩子,世上终究不会有无法跨越的矛盾。 他带着陆司远在公园滑了滑梯又坐了小火车,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店里,两边铺面虽然是分开的,但说到底是一家店,工作餐也都是在一起吃,大家见到两人,赶紧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吃饭。 秦颂看着面前热闹的一桌子人,心下轻松了不少,带着陆司远洗了手,也加入了进去。 他确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仅满意,甚至可以说相当珍惜。 赵楚月的出现已然打破了这份平静,他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但无论如何…… 他在心里暗下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人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不过话虽如此,他的安宁日子没过多久,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没完没了的节目组又找到了店里,问愿不愿意在某期节目里作为拍摄场所出镜。 你是在等我吗 那节目组又找到了店里,问愿不愿意在某期节目里作为拍摄场所出镜。 秦颂一直待在自己的甜食档口,消息总是慢一拍,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店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了。 节目组简单介绍了录制内容,大概就是为了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找来各行各业有代表性的老店,让艺人们进入其中学习制作,然后再真真假假的做点成品出来,比如前面就录制过舞龙、琼剧、竹编之类的。 而食物作为无论到哪都绕不开的话题,自然成了一部分重头戏,节目组计划让艺人们到店里跟着师傅们学习烹饪方法,亲自下厨制作地方美食。 秦颂听完了,简直目瞪口呆。 参与这样的节目诚然能对店起到相当大的宣传作用,提高知名度,可当地的美食众多老店云集,他们店虽然有些名气,但是不是也太过巧合了? 而且这节目都录到一半了,怎么可能现在才来谈合作? 他真正的疑虑不好说出口,于是只好委婉地提出来,店里的年轻店员们都因为这件事兴高采烈,乐呵地告诉他是好像是因为原定录制的那家店出了问题,才临时换地方的。 秦颂心里五味杂陈,是真的出了问题,还是有些人让它出了问题呢…… 放眼整个店里欢快的气氛,大家似乎都在为这个难得的机会而兴奋,他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清楚这样的节目宣传,对任何店来说都会是受益颇多的。 陆阿嬷上了年纪,对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不太清楚,还没完全敲定要不要同意,店里的小年轻们一个劲地劝,最后她把目光投向了秦颂。 他是店里她信赖的人里最年轻的,当年扩张店面和店内设施的现代化改造都是秦颂提的主意,所以现在很多事,陆阿嬷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秦颂左看右看这一屋子期待的眼神,最终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一片欢呼顿时淹没了室内的空间。 店里同意之后,录制准备工作很快开始推进,工作人员在店里记录各处的环境,规划人员动线和机器架设的位置,确定拍摄流程,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但这份热闹并没有影响到一墙之隔的甜食档口。 秦颂这边除了他就一个员工,阿阳,每天望穿秋水地张望着隔壁的动态,秦颂看不下去了,索性把他派到隔壁去了。 节目组询问了店里所有人的出镜意愿,上了年纪的觉得这是“上电视”,乐得答应,年纪轻的几个更是想在节目里露脸,万一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还能吃口自媒体的饭呢。 但大家都答应了,就秦颂没答应。 上节目……影像录下来就不知道对方要怎么用了,那可是在全国观众面前露脸,他是改了名字,但又没整容,万一被人认出来,搞不好又是一番风波了。 他真的已经不想和那个家,那个人扯上任何关系了,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他烦躁不堪,本能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想找赵楚月问问,但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根本联系不到她。 对啊,微信换了号码删了,他们现在完全是陌生人的状态,一个大明星,怎么可能是他个普通人想联系就联系的。 他们现在根本就是单方面联系,赵楚月要是不找他,他就只有干等着的份。 秦颂苦恼地揉了揉头发,半晌,试探性输进了那串记忆深处号码。 要打吗?不对,这么多年过去,她肯定换掉了吧。 艺人的手机号总是很容易泄露,赵楚月的号码也经常更换,只不过从前每一次换号,他都会很快记住。 他手指有些发颤,轻轻按下了拨号键。 几秒钟等待的空白音竟然如此漫长,他抿着唇,片刻之后,听筒里竟然传来了待接听的“嘟”声。 不是空号! 他吓了一跳,马上挂断了。 接通也说明不了什么,肯定是换号以后通讯公司又把号码回收利用了,他打过去,也只是打扰别人罢了。 对,肯定是这样的。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每天打烊后会多留半小时再锁门。 两边的店员都回家了,他只开着一盏柜台里的小灯,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等。 在等什么呢?他不知道,或许……也没等什么,反正回了家也没事可做,就在店里坐坐,打发时间而已。 但果然,到了第叁天晚上,快十点的时候,那个人真的来了。 她出现在门口,还是那头浅金色的发,局促地站在台阶底下,没有进来。 秦颂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狠狠跳了一下。 他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他站在台阶上,比她高出不少,然后看到赵楚月仰着脸,泛起一个有些期冀的笑。 “你是在等我吗?”她说。 秦颂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却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次真的和我没关系,”她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的,真的,我下午知道,晚上就马上赶着来找你了。” 她说完,顿了顿,又眼神飘忽地有些心虚。 “但是…也,不能说和我完全没关系吧,你们店确实一开始就在备选名单里,不过不太靠前,本来是不会首先考虑的,但因为我那段时间的几次……就让制片有了印象,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选定你们了……” “那原本那家店出的问题呢?”秦颂问:“也和你没关系吗?” “原本那家店?”赵楚月愣了一下,马上变得无辜起来,“那家店是前几天老板带着店员一起酒驾被抓了啊,这也能怪我吗?” “酒驾还能一起?” “摩托车,”她瘪着嘴,“四个人呢,一人一辆。” 好吧。 秦颂难得的有点无语的感觉,好像自己气势汹汹地冤枉了一个完全无辜好人,明明他从始至终也就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看着赵楚月那副可怜的样子,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好吧,那就算是我多想了,”他摸了摸后脑,“对不起了。” 他道歉随口一说,赵楚月马上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没关系,我不会生你气的。” 果不然是假的。 秦颂有点恼,觉得这样轻松的氛围不适合出现在两人之间,他抬腿往上一个台阶,就要下逐客令。 “好了,你工作一天也累了,还是赶紧———” “我今天没工作!”她打断了他,见他要走,下意识也迈上台阶,但被秦颂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又立马退回去了。 “我没工作,我现在可清闲了,”她双手举起表示老实,“我最近就录这一个节目,但也不是天天录呀,下一次要到下周末呢。” “那你也走吧,我要下班了。” “你下班就下班,我也没拦着你呀。” 秦颂闻言,索性不再理她,真的转过身去关灯,把沉重的卷帘门拉下来锁好。 他没回头,但那种强烈的视线一直紧贴在后背上,如芒刺背。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她犹豫着开口。 秦颂锁好门,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半晌,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你好像瘦了不少,”他说:“身体不好吗?” “没有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在控制饮食,上镜好看一点。” 她的笑容毫无破绽,但并没什么说服力,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现在完全是过瘦,哪里只是控制饮食的程度。 他垂下眼,说:“你已经很瘦了,别再减肥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好,我听你的,”她马上说:“从明天开始,一天叁顿。” “正常人本来也是一天叁顿。” “那我吃四顿!” 秦颂看着她贫嘴的样子,无奈地转过身面对着她,后背靠在卷帘门上。 “赵楚月,我不知道你突然出现是想干什么,但你看到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店里的大家也都是普通人,他们不想和你们的圈子扯上关系,更经不起你的折腾。”他咬了咬牙,“所以如果,你还是要用以前的那套来威胁我的话,那我……” “我没那么想过!”她急了,“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什么信任,但你那天那么说了,我不就再没来过了嘛。” “可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的!” 秦颂也拔高了音量,“你来找我干什么呢?你又觉得生活没意思了,想继续找点乐子了是吗?那你找错人了赵楚月,我说过我是个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再配合你的那些把戏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了,你干嘛总这么想我啊?!” 她眉头紧促,看起来又气又委屈,继续说:“对,我是食言了,又出现在你面前了,可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吗?我本来就想悄悄看看你,好端端的在车里坐着呢,不是你一下子把我给抓出来了吗,这难道也要怪我吗?”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秦颂的声音开始不稳,颤声说:“什么…什么爱我的话……” “因为我就是很爱你,我喜欢你啊!” “你喜欢我什么?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他急着反驳,头都有些晕了,“你还以为随便两句话就能骗到我吗,我已不会再那么傻了!” “你、你这个人!”赵楚月彻底恼了,也不管什么台阶不台阶的,一步跨上来和他持平。 “我骗你什么了?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又没逼你也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呗,至于这么凶吗?!” “你……”秦颂被她的气势一时喝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以前不像话,我做了好多错事,你烦我讨厌我,所以我不就老老实实地待着没碍过你的眼了吗?定了几次外卖,你们老板说不接了我就算了,你要是不想见我,到点锁门走了就是了,我一没堵你二没逼你,我做错了什么呢?” 她越说越激动,越委屈,眼眶开始发红,眼圈里蓄着眼泪好像随时就要掉下来。 “你都不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好不容易阴差阳错见面了,看你对我没那么抵触才敢再来见你,我高高兴兴地来了,可是你劈头盖脸就把我一顿骂,你真的太过分了,你、你……” 她说着,两滴硕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欺负人吧!” 她完全是小孩子的哭法,眼泪像小溪一样地往外涌,不管不顾,秦颂都看傻了,人在面对一个哭成这样的人时很难不产生负罪感,好像自己真的欺负了她似的。 “我哪骂你了……”他小声辩解。 他伸了伸手,但还没碰到呢,赵楚月突然转身一步跨下去躲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的那只手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 生气了…… 秦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还生气了? 他光知道她从前最擅长傲娇耍赖无理取闹,怎么现在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他脑子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得都乱了套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左看右看,见她似乎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了,才想起现在是该回家去了。 他脚步有点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深夜无人的小路上,这条路甚至还是前些天他们“谈谈”的那条路,秦颂看着面前延伸的道路,又是一声叹息。 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他奔了过来。 他大脑有点迟钝,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什么人从身后用力地抱住,一下子抱了个满怀。 那人速度太快了,根本刹不住脚步,把他撞得往前趔趄两步,随即两只手就从他身侧绕了上来,将他的身躯牢牢贴紧自己怀里。 只用了半秒,秦颂就意识到了身后的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一瞬间让他的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抬起胳膊就要挣扎,转过脸去大叫:“喂!你———” 但下一秒,赵楚月马上放开了他。 重获自由,秦颂瞬间推开一步,气恼地转过身看着她,但斥责的话还没出口,赵楚月先开口了。 “对不起。”她说。 秦颂一下子熄了火。 别生我气 秦颂一下子熄了火。 赵楚月不哭了,但脸上还可怜兮兮地挂着未风干的泪痕,她抹了一把脸,眉毛伤心地耷拉着。 “我刚才太任性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生我气好吗?” 秦颂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天,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我了?”她忽然问。 秦颂心里“咯噔”一声。 “我没换号码,我一直没换号码,我怕换了你就找不到我了,但是这些年,你一次都没找过我,所以那天看到你的未接来电,我高兴坏了。” “我这几年,真的变得挺多的,改了很多从前的坏毛病,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知道我以前错得有多离谱了,”她说:“我说我爱你,其实也没想让你怎么样,真的。” “但我们之间,已经不适合说这个了。”秦颂说。 “我明白,我明白,”她失落地低下头,“但我还是,至少想让你知道……” 秦颂沉默地点点头,难得地没再说反驳的话。 他们就这样在夜幕之中沉默着,似乎有很多话该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气。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说。 “那,我送送你!”赵楚月急切地靠近半步,她看不穿秦颂的态度,生怕这次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送我干什么呢,我是男性Beta,而且三十五岁了,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安全的人吗?” 他说着,看了看她来的方向,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和小承一起来的,他在主路上等我。”她老实回答。 “那……我送送你吧,”他不自然地转开眼,说:“你这样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 他这话一出口,赵楚月的五官都慢慢舒展开了。 她像是完全没有料到,眼睛都被重新点亮了,惊喜又小心翼翼地问:“真、真的?” 秦颂没理她,自顾自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赵楚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深夜时分寂静无人的路上,安静地走着。 赵楚月跟在他身后,一直踩着他的影子,好像在抓着什么两人间唯一的连结,这是一条上坡的路,秦颂走在前面,比她高出不少,她得仰着头看他。 这样仰视的角度,恍惚间好像她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那一眼。 秦颂就在那里,在她的面前,那么近,伸伸手就能够到了,可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伸出的一只手,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她只能这样望着他,盼望着这条路要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好了。 但很快的,道路趋于平缓,一辆熟悉的黑车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车前停下,承风从驾驶座上下来,看到秦颂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就要发出那个音调,但临门一脚又紧急停住了。 “秦、秦颂哥。”他嗑嗑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秦颂看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就要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但赵楚月眼里还有很多不舍,目光几乎是黏在他身上不肯放开。 “我还能给你发消息吗?”她小心地问。 秦颂顿了一下,说:“随便吧。” “那!那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他放弃抵抗一般地闭眼,“……也随你便吧。” 赵楚月破涕为笑,但这回又好像是要激动哭了,再次抬手蹭了蹭眼角。 “行了,快上车吧,走吧。”他催促着她,赵楚月倒是听话,老老实实地坐进车里,下巴垫在车窗上看他。 “你一个人回去要注意安全,”她说:“那条小路晚上好阴森啊,换条路走吧。” “不阴森,我走了五年了,很安全,”他耐着性子解释,“好了快走吧,走吧。” 好不容易车子发动,终于把人送走了,秦颂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茫然地站了好久。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超出他的认知,他慢慢地往家走着,想起赵楚月,想她哭的样子,忽然间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但马上,他又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猛地严肃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行,这可不行,这不对。 他心烦意乱,加快脚步回了家,吞了两片褪黑素才躺到床上。 但这并不妨碍他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夜的梦,梦里他来回穿梭在十五岁、二十八岁、三十岁,等到天光大亮,终于忍无可忍地起了床。 他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到了店里,连陆阿嬷见他都吓了一跳,问他昨晚干嘛去了。 秦颂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准备工作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裕也开始到店里来了,她似乎和陆阿嬷达成了某种共识,闲着也是闲着,就到店里来帮帮忙。 秦颂觉得她这个决定非常正确,人在悲伤抑郁之中是需要靠一些体力劳动来转移注意力的,只要够累,大脑就没工夫想写有的没的。 她不算店里的员工,自然也不会出镜,陆阿嬷把她派到秦颂这边,算是弥补阿阳的缺口。 而陆裕,倒意想不到的真的是个把干活的好手。 许是遗传了陆阿嬷手脚麻利的优点吧,陆裕做起茶来相当利落,手又稳又快,985的脑子用来记配方一遍就过,甚至还特别细心,台面水槽都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才来了两天,秦颂就觉得几乎可以顶阿阳三个用了。 他实在没忍住夸了她几句,陆裕嗤笑一声,说这算什么。 她笑得时候,店里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小小的抽气声,秦颂看过去,发现是一桌年纪不大的女生。 他看看女孩们,再看看陆裕,看来看去,好像是明白点了。 对,陆裕长得是挺好看来着。 她工作时话不多,不知是在放空还是思考,总之没什么表情,头发半长不长的难以完全扎起来,就在半截位置随意挽了个揪,袖子挽起来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整个人的气质在这样一家略显陈旧的店铺里格外出挑。 她察觉到秦颂审视的目光,奇怪地问:“看我干嘛?” 秦颂打好一晚清补凉递给她,说:“上菜,最里面那桌。” “你都做好了,干嘛让我去?” 秦颂微笑:“你妈让你听我的话。”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秦颂,眼前这人明明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Beta,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散发出一种让你很难抗拒的兄长气质,明明他们同岁,而且她连她妈的话都不听的。 陆裕“切”了一声,端着碗去了。 秦颂满意地看着女孩们随着陆裕的靠近而越发“狰狞”的表情,躲在柜台后面笑了会儿。 到了晚上,他照例打发走所有人,在店里等人。 他不是每天晚上都有空的,一周七天,总有那么两天陆司远会撒娇去他家里住,再加上什么借口也不能天天用,因此他基本保持着留一天隔一天的频率等在店里。 而赵楚月每次都会来。 她好像如她所说,真的很闲,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会准时出现在门口,最开始几次,秦颂还没让她进来,后来他见她总站着实在有点奇怪,交谈的场所也就从店外移到店内了。 其实没什么话可说的。 赵楚月从那晚之后就开始给他发消息了,发的不多,但也没什么营养,无非是早安晚安吃了吗想你之类的,秦颂捡着回复,十几条可能回一条,不过赵楚月的热情完全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减少。 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个大明星,一个小吃店店员,根本没有共同话题,更不适合回忆过去。 但赵楚月一点也不打怵,她就是什么都不说,也能笑眯眯地托着下巴在那里坐半个小时。 秦颂都被她看毛了,忍不住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赵楚月撅了撅嘴,说:“你这不是饮品店吗,就给我喝水啊?” “我们打烊了,桶都洗干净了,只有水。” “好吧,水也行,”她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说:“哎,我都没喝过你做的东西呢。” 秦颂一愣,“你那几次加起来点了一千多杯,你一口都没喝?” “呃,那个……”她笑不出来了,眼神飘忽地说:“承风喝了,说有点甜,所以我就……” 哦,控糖。 秦颂耸肩,“理解。” “你生气了?”她小心地问。 “没有,我生什么气啊,”他无奈地说:“你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下一次早上备料,打椰奶时秦颂特意留出了一份,没有放糖,到晚上,一碗无糖版本的清补凉放在了赵楚月面前。 她尝了一口,惊讶地说:“真的不甜,椰浆还能减糖?” 秦颂都要被气笑了。 “这里是海南,大小姐,没有店会用成品椰浆的,”他说:“椰奶都是我早上用新鲜椰子打的,当然可以减糖。” 但此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这个称呼让人感觉恍惚,大小姐,他以前老爱这么叫她,感觉有些亲呢的抱怨在里头。 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恨面对面的交流没有撤回键,不自然地转开了眼,而赵楚月却盯他盯得更紧了。 “所以这是你为了我,特意准备的呀?”她明知故问。 “也…不能算特意,就分出一份,顺手的事,”他说:“也不能总看你在这干坐着……” 她看着他侧过去脸,后脑上冒出些参差的发茬,耳朵尖上似乎有一点难以捕捉的微红。 “如果我不是艺人就好了,”她忽然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我不是我,那我们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我白天也可以来找你,可以在店里大大方方地坐一整天,喝有糖的清补凉……” 他忍不住顺着赵楚月的话继续想了下去,如果她没有作为童星迈入娱乐圈,那么很多事或许都不会发生。 可拥有如此恐怖的完美容貌的人,即使成年,大概率还是会进入这个圈子的。 因为人们就是默认,姣好的容貌若不加以利用,那就是天大的浪费。 “时间不能倒流,已经这样了,再想也是没用的。”他说。 赵楚月捧着碗,舀了一勺红豆,喃喃道:“是啊,时间不能倒流……” 这一个小小的铺面,在深夜的街道上映出一点暖黄色的光。 耍我我也喜欢你 两周以后,录制正式开始了。 各式各样的机器几乎架满了店内空间,门口不宽的街道上停着剧组的工作车和各类设备,左右店铺和居民楼早打好招呼,都提前拉好了隔离带。 秦颂还真去看了几期往日的节目,这综艺好像近几年有些名气,邀请的嘉宾也都有点来头,连他这样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认识几个。 店附近的路太窄了,保姆车没地方停,只好把甜食档口简单改装一下,成了几间临时的艺人休息室。 艺人们到场的时候,工作人员层层迭迭地围着,秦颂没去店里凑热闹,就在档口远远看着,看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热情地和店员们打招呼。 赵楚月是第四个下来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她那一头金发在太阳底下亮得几乎耀眼了,又摆出那副久违的完美笑容,十分吸睛。 陆裕双手抱胸站在他边上,突然说:“怎么觉得那个金毛有点眼熟。” 秦颂哽了一下,“明星嘛……可能在哪里见过吧。” 陆裕不疑有他,过了会儿又感叹:“这群人笑得也太假了。” “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他一本正经地附和,“百分之八十五吧。” 录制过程和两人没有关系,陆裕也毫无兴趣,外面烈日炎炎,开工没多久现场工作人员就汗如雨下了,他们在店里做做水果茶发发矿泉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开场拍完了,各个艺人的部分都是分批录制,等待的艺人们就陆陆续续到了隔壁休息室。 不过赵楚月进来的时候,他忙得都没空抬头。 他没看,余光里瞥见一颗金色的脑袋从面前过去了。 过了没多久,承风从小隔间里出来了,那时候正好是陆裕在柜台,秦颂站在厨房门口,听他客客气气地说:“赵老师想尝尝您这里的饮料。” “哦,行。”陆裕也不客气,从做好的里拿了两杯就要递过去,秦颂一个箭步跑出来,按下了她的手。 “我们知道了,请稍等一会儿,”他假装不认识,微笑着说:“做好给您送过去。” 承风眨眨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点头,说:“好的好的,那真是谢谢您了!” 他走以后,陆裕更是不明所以,看着他从哪不知道搬出来一个小号的桶,重新舀茶汤,加小料,做了一份全新的摆在桌上。 “这不都一样吗,干嘛要重做啊?”她困惑地问。 太奇怪了,这么半天喝东西的艺人不止一个,那些艺人不要说本人了,就是助理态度也相当高傲,都是和场务沟通,再转达过来的,他们随便随便拿两杯现成的也就打发了。 这是唯一一个助理亲自过来的,而且态度还这么亲和。 “做好的都是有糖的,这杯不甜。”他说。 “茶汤不都是提前调好的吗,我们什么时候有减糖选项了?”她更迷糊了。 “是提前调的,但我调的时候不放糖,那不就减糖了嘛。”他找了个托盘,又拿了杯正常的放上去,随手撕了一角纸片压在“特制”的底下,推到陆裕面前。 “你还特意准备了一桶无糖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她说着,眉头一皱,“不对,你怎么又使唤我!” “去吧。”他笑着说。 秦颂在柜台里看着她不情不愿地去了,店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敲敲边框,休息室的帘子一秒就拉开了,竟然是赵楚月本人。 但她显然在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非常失望,接过托盘敷衍地说了声“谢谢”,闷闷不乐地又拉上了。 秦颂远远看着,觉得有些好笑,陆裕回来看到他的表情,更是怀疑地眯起了眼。 不多时,他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发的。 【你耍我。】 一大长串的号码,秦颂没给她存备注,但界面里已然堆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对话框。 秦颂还没回复呢,又一条信息蹦了出来。 【但是没关系,你耍我我也喜欢你^-^】 另外配了一张拿着杯子的自拍的彩信。 短短几米的距离只有一道帘子隔着,秦颂看着那深色的布,好像穿透面料的另一边,也有一道同样热切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店里店外人群来来往往,在这样忙碌的时刻,他们却心照不宣地进行着这样隐秘的小事。 秦颂突然觉得有些脸热,他没回复,赶紧关了手机去后厨继续做茶了,试图转移注意力。 晚上,店里难得的早早打烊了。 一整天的录制下来,大家都累得够呛,尤其是秦颂和陆裕,膝盖都站得不打弯了,吃完晚饭,陆阿嬷就让大家都回去了。 拜节目所赐,他最近晚上也不用等赵楚月了,录制现场人多眼杂要避嫌不说,晚上也有不少围观路人和慕名而来的粉丝,总之是不可能清净的了。 秦颂回到家,简单洗漱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的情况也差不多,今天录到了赵楚月的部分,她没出现在休息室,下了车就到隔壁准备开工了。 薄薄一层墙板也起不到什么隔音作用,现场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秦颂听着,手也没停。 到下午到时候,小吃店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 这些天为了录制节目,店里提前一周就张贴告示宣布这叁天停业,虽然偶尔还是有些没看到的客人前来,但到了一看这阵仗,也就走了。 秦颂匆忙跑出去,看到是店里从前的一个常客。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从陆阿嬷刚开起这个店就经常光顾,十几年前他儿子车祸去世,妻子受不了打击几年后也跟着去了,自那之后大叔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脾气古怪,每次到店里都是吃一样的东西,店里的人照顾他,总给他的菜量大一些。 而现在,大叔正站在隔离带前和几个工作人员拉扯。 想必是来吃东西的,但他脑子不清楚,说的也是方言,工作人员根本搞不清他是来干嘛的,还以为他要硬闯,一直拦着,七嘴八舌地解释“里面在录节目”,态度也不是很好,大叔的情绪就更激动了。 眼见着现场一片混乱,秦颂赶忙跑过去,插进了争执的人群中间。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店的一个熟客,让我来解决!” 大叔见到秦颂,好歹是个熟面孔,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一点,但仍旧在大声嘟囔着什么……抱怨的话吧,他是在这里待了几年,但当地方言和外语也差不多了,他该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大叔,您冷静一点!先消消气好不好,不是不接待您,是我们店这几天有活动,暂时不营业了!” 他正安抚着呢,身后陆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出来了,她不认识这人,看着他闹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歇业字帖门口帖半月了,汝无目见怪乜儂?” 此话一出,大叔的情绪瞬间更激动了,由骂骂咧咧地往前冲,“汝者后生仔讲乜话?!阮看汝就是无欲做阮生理了,店里许多儂,单单挡阮其” “讲笑嘍,汝是乜儂啊阮特特挡汝?” 天气本来就热,嘈杂的围观人群拥挤着,让心情更加烦躁,秦颂像听天书一样,一个头两个大,心想Alpha这物种真是干不来服务行业。 “别吵了!你俩说什么呢?你怎么还跟顾客吵上了,别来添乱了行不行,赶紧回去!”他无奈地扭头,试图先喝止一个。 “顾客怎么了?倚老卖老是吧,人老了全世界都得让着他吗?!” “夭寿仔!汝啊!汝———” “好了!都别吵了,冷静一点!”秦颂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一身抵住陆裕道肩膀把她推远,厉声道:“回去!!” “你……”陆裕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秦颂的表情,终于还是作罢了,愤懑地“哼”了一声,扭头回了店里。 好歹是弄走一个。 秦颂稍微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再次开始劝慰大叔,“您消消气,刚才那就是临时来帮忙的,她什么都不懂,态度不好,一会儿回去我肯定严厉批评她。” “者后生仔性燥死绝啊,阮者老岁头犹着听伊喝骂………” 秦颂听个一知半解,附和着说:“对,对,那您看这样好不好,店里今天确实是不营业的,实在没法招待您,您再过一天,后天到店里来,我们就一切照常了,到时候我们给您免单一餐,您看可以吗?” “乜儂欲无使钱啊,又无是欠汝钱……” 秦颂说话柔声细语,哄起人来是很有一套的,大叔被他说得也渐渐熄了火,只是面色不虞地嘟囔着。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的店门口,赵楚月也走了出来,她身边还跟着导演和几个店员,都是听到争吵声,结束刚才一段的拍摄出来查看情况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和谁吵架?”赵楚月看着秦颂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 “哦,没事赵老师,就是个店里的老顾客,来了看到不营业生气了。”一个工作人员解释道。 “那现在解决了?” “差不多吧,您看他们店员正交涉呢嘛。” 交涉似乎很有成效,赵楚月不远不近地看着,看秦颂满脸笑容地不住点头,那老头半截身子微微侧过去,似乎是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但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这么大的争执声,刚才都影响现场拍摄了,导演也很是不爽,在一侧训斥工作人员,“怎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是怎么工作呢?!就放任这样人的闯到现场,他要是进来了,你能负得了责吗?!” “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是我的疏忽,下次一定不会了!”工作人员唯唯诺诺地低着头道歉。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导演大声道:“我们的拍摄都是报备过的,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人,废话少说直接报警,我看谁还……” 他的声音太大了。 这个导演是这一季节目刚启用的新人导演,年纪不算大,或许是想发发脾气树立威信,训斥的话语声响彻了鸦雀无声的现场,更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大叔的耳朵里。 他本来都已经走出去几米了,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再度发怒起来,几步又冲了回来。 “汝者夭寿仔讲乜话?!汝还敢报警,欲报警掠乜儂?” 他生气地嚷着,更是弯腰从路边捡起半块破碎的红砖,朝着导演就掷了过去。 只是他上了年纪,手臂根本没什么力气,砖块虽然不大但也丢不远,脱手的瞬间,就直直向着站在两人中间,完全无辜的秦颂飞过去了。 他背对着大叔的方向,因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众人的惊呼中转头,看见那砖块完全是冲着他的脸来的,已经来不及躲了,他完全听凭本能地闭上了眼。 可是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人抓住,猛地向前拖了一把,他一个踉跄,只感觉一个身影从他身侧滑过,绕到了他的身前,圈着他的胳膊,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半秒之后,赵楚月闷哼一声,砖块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保护喜欢的人是本能 ro uwen w u .v ip 几秒钟的死寂以后,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赵老师!!”“楚月!” 众人尖叫着一拥而上,赵楚月刚在护着秦颂的姿势顺势变成了搀扶,他们凑得很近,她搭着他的肩,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秦颂还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嘴唇颤抖,“你、你……” 他没有机会说完后面的话,马上被人流挤到一边,瞬间就和她隔开了几米的距离。 “没事吧?没事吧楚月?!你怎、怎么样了,感觉还行吗?”导演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嗑嗑绊绊地问着。 “没事,我没事,真的……”赵楚月弯着腰,轻轻摆了摆手。 “哎呀!出血了!!”她身后的一个女孩大叫起来。 想来也是,那一块破碎的砖头断口虽然看起来不大,但被人用了力砸到身上,威力也是非常恐怖的。 这要是真的砸到了头上…… 大叔显然也吓懵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不敢动弹,被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围住了不许他走。 周围有群众有粉丝,那么多眼睛盯着,节目组没有维持好现场秩序导致艺人受伤,舆论发酵起来,这可不是小事情。 陆裕还有一众店员都跑了出来,围着唯一在场的秦颂问发生了什么,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盯着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 砖块砸中的应该是左侧肩胛骨的位置,他看着纯白色的面料上殷出一大块触目惊心,仍在不断扩大的红,目眦欲裂。 “救护车!叫救护车了没有?!”导演大声质问道。 “不用!不用叫救护车,”赵楚月皱着眉摆手,“没那么严重,让我助理开车送我去医院就行。” 她说话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歪倒在承风身上,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看得出应该真是疼得厉害。 众人不敢再耽误,也没让承风开车,一个年长一些的艺人叫了一个自己的助理开车,几个人一起火速开往了医院。 十几分钟之后,混乱的现场再度恢复了平静。 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肯定是录不成了,剧组的人叁叁两两地收拾着东西,秦颂也神情恍惚地回到店里。 大家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该怎么说?本来是他该被那块砖开瓢的,但赵楚月救了自己,她替他挨下来了。 可赵楚月为什么这么做?记住网站不丢失:p owen ge 1.c o m 他清楚她从来不惮于物质和经济上的给予,要多少钱,多少好处,她眼都不眨一下就会答应,可是,可是这个…… 明明她可怕疼了,从前就是手被纸页划破个口子都要哼哼唧唧好半天,一点痛都受不了。 秦颂头脑发懵,坐在店里看着外面似火的骄阳,一闭眼,全是她说出那句“你没事吧”时,无比担忧的眼神。 一整个下午,他翻来覆去地打开了很多次手机,盼望着赵楚月能发来一条半条报平安的消息,可是对话框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从前在她身边待得太久了,早已习惯可以第一时间得知与她有关的一切,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什么都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远去,却不再有跟上去的资格了。 热搜上,【赵楚月 受伤】的词条已经霸榜几个小时,秦颂点进去,看到几张现场她后背沾血和下车进入医院时的照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到晚饭时间,公司终于发文回应,赵楚月伤势很轻,就医后已无大碍,并且不会影响后续节目的录制。 秦颂看着这一排小字,白底黑字,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一点心来。 他点开两人的信息框,敲进去一行“你怎么样了?”,要按下发送时却停住了,一字一字地删除,又重新编了一条“你好点了吗?”,最后也算了。 就这么一句话,删删改改,一晚上也没发得出去。 他不应该关心她的,他们是什么关系,他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义务去关心她! 可她又确实是因为保护他才受了伤…… 秦颂混乱不堪,他挠挠头,看了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快八点,索性出门去,眼一闭心一横,拨通了她的电话。 等待的“嘟”声一下一下响着,许久也没有接通,秦颂烦躁地在马路上来回踱步,就在终于要挂断前的最后一秒,被人接了起来。 “秦颂!”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很是惊喜,“怎么了,你竟然主动找我!” 秦颂听着她生龙活虎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是问问你怎么样了,”他说:“没伤到骨头吧?” “没有,就一点小伤,包扎一下就好了。” “哦,这样,”他顿了顿,“你还在医院吗?” 赵楚月的声音带着笑,“早就回来了呀,我在酒店呢。” “那我……”秦颂犹豫着,说:“我去看看你?” 赵楚月沉默了。 两人之间产生了那么几秒钟的空白,然后赵楚月才不敢相信地问:“你……看我?来酒店吗?现在?” “不方便吗?”秦颂说。 “方便!当然方便,你在店里吗,我让承风去接你!”赵楚月语速极快,好像生怕晚一秒秦颂就会改主意了似的。 “不用,告诉我是哪个酒店,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他说:“你身边离不开人,别让他来了。” 电话挂断以后,他锁了门,按照赵楚月发来的地址,打了个车往那边赶去。 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距离倒是不远,秦颂一进酒店大堂就见承风迎了上来,拿着房卡接他上去。 这是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小小的轿厢里,承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一直僵硬地尬笑着。 “秦颂哥,我觉得你变得挺多的,”他没话找话,“当然了,肯定是那种好的变化哈,整个人气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嘛,”秦颂笑笑,“你也变化挺大的,比以前成熟多了,我听片场里大家都叫你承哥了。” “哎呦,我那就是混久了年纪上来了,不过嘛楚月姐现在确实也不怎么骂我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感叹道:“哎,你和姐当时闹成那样,我还以为……” 他话说到一半,紧急掐断了,“哎呀哎呀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他又说:“哥你都不知道刚才楚月姐高兴成什么样,她可盼着你来了。” 秦颂不置可否地笑着,却没有回答。 他心里还有些闷,来看她……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看看她伤得怎么样嘛,礼貌而已,就算是见义勇为的陌生人,也总该登门探望,好好感谢一下的吧。 承风把他送到门口就识趣地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门前,犹豫地面对着紧闭的大门。 但他也没犹豫多久,他甚至还没敲门呢,赵楚月一把拉开大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来啦。”她眨着眼说。 “你怎么知道的?”秦颂一脸震惊。 “心灵感应嘛,”赵楚月侧身让出路来,“快进来,进来说。” 秦颂看着自己面前开阔的空间,再看看赵楚月期待的表情,忽然有种羊入虎穴的感觉,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 这个酒店是近些年新建的,设施很新,装修风格也很现代,屋子里有些空,看起来没什么生活痕迹,似乎是刻意收拾过的。 秦颂转身,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赵楚月,无奈地说:“别跟着我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好呀,早说嘛。”她笑眯眯地说着,马上开始动手解扣子。 她就穿了一件系扣的分体睡衣,两颗扣子解开,马上就露出底下光裸的肌肤,秦颂吓了一跳,马上按住了她的手,说:“你干嘛?你里面怎么没穿衣服!” “我现在穿不了套头的衣服,”她无辜地说:“再说你不是要看伤口吗,穿着衣服怎么看?” 秦颂语结,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说:“那你转过去再脱。” “哎呀,你又不是没……”她刚抱怨了半句,看到秦颂的眼神又马上住嘴了,撇撇嘴转了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背对着他。 她半边肩膀是不能动的,只好靠着右手别别扭扭地把左边衣服扯下来,露出一小半脊背。 但就是这露出来的一小半,深紫色的淤青几乎爬满了左侧肩胛骨,而在那淤青中央,方方正正地贴了硕大的一块纱布。 “!!” 秦颂呼吸停滞了一秒,他眉头紧皱,伸手扒开了赵楚月挡住的其他地方,看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淤血。 “这么严重了,还叫没事?!”他厉声质问:“伤到骨头了吧?这肯定伤到骨头了吧,你说实话,别骗我!” “是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的肋骨骨裂,”她眼神飘忽,“但是医生说没事呀,静养就行了,个把月就长好了。” 秦颂不说话了,喘着气紧盯着那一片伤,看起来应该是在生气,赵楚月小心翼翼地想把衣服拉起来,但被他一把拉住了领子,语气不善地说:“别动!” 赵楚月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坐着。 秦颂现在怎么变得那么…那么……她垂着头,费解地想,怎么几年不见变得这么霸道啊,脱也不是,穿也不是…… 但她也没时间想太多,下一秒,秦颂伸手碰了一下她伤口附近的淤青,疼得她瞬间“嘶”了一声。 “弄疼你了?”他慌张问,赵楚月还没开口,他的语气又冷了下来,说:“怕疼还跑出来挡,现在后悔了吧。” “怎么可能,当然不后悔了,保护喜欢的人是本能啊。” 秦颂的脸抽动一下,给她把衣服重新拉上去,说:“别说这种话。” “好,不说不说,但是不说我也喜欢你。”赵楚月系好扣子,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说:“不过我其实也不怎么怕疼的。” “嘴硬,一点小伤小病就要磨叽好几天,还不怕疼?” “那都是我以前…装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让你多哄哄我嘛……” 秦颂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精彩纷呈,震惊、怀疑、茫然,变来变去,最终化成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现在怎么不装了?”他问。 “因为不想再骗你了,”她认真地说:“从今往后,无论任何事都不会再骗你了,我想用真实的自己面对你。” 秦颂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一站一坐,赵楚月比他矮了不少,她仰着脸,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他,片刻,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勾了勾他垂在身侧的手。 秦颂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或是阻止她的动作。 今晚要不要留下? 秦颂没有躲。 于是赵楚月大着胆子,将更多的手指挤进他的掌心里,虚虚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今晚……要不要留在这里?” 她轻声询问着,声音软软的,像小猫翻出来的肚皮一样,没有丝毫攻击性。 “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家很近,你又不是不能动……” “留下来陪陪我,”她牵着他,轻轻晃动着撒娇,“我这还有一个房间呢,你睡那里,我不会打扰你的,明天早上我去医院换药的时候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秦颂微皱着眉,目光闪烁,似乎是在犹豫。 “好不好呀?”她又问了一遍。 她能看得出他眼底徘徊着的纠结,今晚她牵到他的手了,这已经是可堪惊喜的进步,留宿的进度或许有些快了,但在此时此刻,在这个节点上,她根本无法控制。 “我……” 秦颂张了张嘴,可刚说出口一个字,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一秒钟就甩开了赵楚月的手,然后退开几步,掏出手机去窗边接电话。 赵楚月目瞪口呆,茫然地看着他翻脸不认人的背影。 “什么?好,我知道了。” “您别担心,我可能知道她在哪,我马上就来。” “好,好,不会有事的。” 他们之间有些距离,她听不清电话里在讲什么,但看得懂他皱紧的眉头,和慢慢向门口踱去的步伐。 果然,秦颂挂了电话,神情已经变回了往常的冷静,说:“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什么,什么急事啊?”她难以置信,“你这就…就要走了?” “店里的事,”他敷衍地说:“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吧。” “哎!我怎么就没事了,我———” 她站起来,几步到他跟前,但秦颂显然没时间再和她多费口舌,又拨了一个号码,单手和她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开门出去了。 沉重的大门在她面前轰然闭合。 前后也就一分钟的工夫,门板扇出的风刮过来,赵楚月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丢下她……走了? 她一直注视着紧闭的门,几秒钟之后,身躯开始止不住地发颤,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脑渐渐有些眩晕。 走了,他又走了,他又丢下她走了。 她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掉了下来,腿上也没力气了,她站立不稳,想走也走不动了,只能扶着墙慢慢蹲到地上,几乎是半跪着往客厅里挪,动作迟缓地到了桌子附近,颤抖着伸手摸索着。 空的。 药呢?对…收起来了,因为怕秦颂看见,她都收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是收到哪里去了?她闭着眼痛苦地思索着,脑子里根本是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过快的心跳让她浑身发热,血管里好像流淌着岩浆一样,从胸口到太阳穴,尖锐地刺痛着,她喘不过来气,拼着一丝力气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冰箱前,那里面满满的装的都是冰块,她加速抓起一把,按在了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短暂地找回一点清醒,她捂着头,一遍一遍重复着:“没事、没事,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冰块被体温融化成水,纵横地从手臂上留下来,赵楚月脱力地倒在地上,她感觉自己背后的伤口好像渗血了,但身上的感官已然错乱,根本感觉不到痛了。 她独自躺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里,墙壁阻隔了外界的一切,也让离开的人对此毫不知情。 秦颂已经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那通电话是陆阿嬷打来的,她说晚上时自己和陆裕大吵了一架,她摔门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这对母女吵架本来不足为奇,陆裕是叁十多岁的人了,一夜未归也不是大事,陆阿嬷如此紧张,是因为她走时是带着骨灰一起走的。 时间已经逼近十一点了,两人在店门口碰了面,陆阿嬷难得露出慌张的神色,秦颂安抚了她几句,带着她往那天晚上见到她的地方一路找过去。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之后,果不其然,真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裕靠墙坐着,一动不动,陆阿嬷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暴脾气地要过去骂她,被秦颂拦下了。 他们定睛一看,陆裕根本就没醒着,她身边摊了一地的啤酒罐,满脸泪痕地抱着瓷罐子,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两人看到这幅场景,相顾无言的地叹了口气。 “吵了什么呀,怎么就闹成这样了?”秦颂轻声问。 “也无什么啊,就说了伊两句,叫伊赶紧把那人……伊丈夫落葬了,我也无讲什么话……”陆阿嬷不自然地解释。 “您肯定语气不好吧,”他无奈地说:“知道您是为了她好,但她经历了这么大打击,可能是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出来的。” 陆阿嬷拧着眉,不说话了。 “这样吧,今晚先让她到我那休息吧,我还有个次卧是空着的,”他说:“这个…她爱人也先放到我家里吧。” “这使无做得!是死人的东西啊,怎么能放汝家里!” “没事,我也不忌讳这个,”他笑笑,“等她醒了,冷静一点了,再说以后怎么办吧。” 陆阿嬷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女儿,好半天,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劳烦汝了,阿颂,”她说:“她自己,还有汝这些年帮衬照顾阿远,实在多谢汝了。” “哪的话,我该谢谢您当年‘收留’了我,这些年要是没有大家,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了。”他笑着说。 他们两个说完,一起搭着手把陆裕半扶半抗地送到了秦颂家里。 陆阿嬷安顿好女儿,很快离开了,秦颂睡觉之前找了根数据线帮她把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是两个人大笑着的一张合影。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把手机倒扣了过来。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起自己走时赵楚月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可否认,他那时也不是就有多急,多少是参了点想赶紧离开的心思,才那么匆忙地走了的。 他打开手机,依旧是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一整天都太安静了,赵楚月一条消息都没发,实在有点反常。 算了,管她干什么呢,他把手机一关,索性不想了。 第二天早上他按时起床,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陆裕已经起了。 他家里没有电视,电视柜上放了几盆植物和两个相框,昨晚带回来的骨灰罐也摆在那里,陆裕正站在那看照片。 一大一小的两个相框里,大的放着秦美云的照片,小的则是空的,什么都没放。 “我怎么在你家啊?”她问。 “昨晚阿嬷给我打电话,说你丢了,让我帮忙找找,”秦颂打着哈欠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给她也倒了一杯,说:“怕你俩再吵架,就把你搬我家了。” 陆裕倒是不客气,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耸肩说:“好吧,那谢谢你了。” 凭心而论,两人要说多熟真的算不上,但陆裕这人就是很奇怪的,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却又莫名其妙的自来熟,她放下杯子,打开冰箱看了看,拿出两个鸡蛋就进了厨房。 “你干嘛呢?”秦颂不解地跟进去。 “做早饭啊,你都收留我了,我不得报答你一下吗,”她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再躺会儿,我很快就好。” 秦颂看她手脚利落地起锅烧油,油盐酱醋随手就拿的样子,忽然有种这其实是她家的错觉。 陆裕的动作确实很快,十几分钟的工夫就端上来两碗焖面,有肉有菜有蛋,可以说把秦颂家里的食材利用到极致了。 而且他尝了一口,味道也非常不错。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生活的。”他忍不住夸她。 “还行吧,下厨而已,正常人都应该有的生活技能。”她平静地说。 “那你这不是挺自立的嘛,”他说:“既然和你妈吵成这样了,就不考虑搬出去自己住?” “我……”她停顿了一下,“现在不太想一个人住,就是…有点受不了房子里太安静了……你能懂吧?” 秦颂哽了一下,说:“我明白,抱歉。” “没事,”她说着,又抬头看了眼四周,问:“你平时是一个人住?” “对啊。” “那要不我住你这儿怎么样?我给你房租好了。” 秦颂没想到她的思维竟然能这么跳跃,惊讶的“啊?”了一声。 住他这儿……也不是不行,但他这么多年过来都是独居的,几乎没怎么和人合住过,而且现在还有个赵楚月…… 对,还有赵楚月呢。 怎么把她给忘了,他无比头疼地想,就她那个多疑又善妒的性格,要是知道陆裕住在他这儿,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我这儿不太方便。”他无奈地拒绝。 “没关系,随口一问,”她毫不在意地说:“那我先暂时在你家住几天,可以吗?” 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秦颂颇有些好笑地想着,说:“没问题,先住着吧,反正我那屋也是空的。” 住就住吧,他想,赵楚月现在受伤了,这段时间估计能暂时消停一些,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再标准不过的一家三口 最后一天的录制,节目组吸取教训加派了安保人手,现场秩序井然,赵楚月如期出现,看起来毫无破绽,一切顺利地完成了拍摄。 那个打伤她的大叔由于已经超过了七十岁,无法承担刑事责任,再加上本身精神不正常,于是赵楚月也就不追究了,和解告终。 兵荒马乱的几天过去,大家都累得不轻,陆阿嬷索性把大门一关,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 要说放假,最高兴的当属陆司远,他也不用去特教学校了,现在他和陆裕关系不错,能开口叫“妈妈”了,有这么一天空闲,两人就带着他去游乐园玩了。 秦颂现在和陆裕待久了,觉得这人真的挺神奇的,她人很聪明,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好,也不倾诉抱怨,会笑会说,但往那一站,就是有种淡淡的死气。 人在经历重大创伤后不免会经历这个阶段,陆阿嬷年纪大了,不懂什么ptsd,她是为了女儿好的,一心想让她快点走出来,只是用错了办法,适得其反。 他对这种感觉是有点熟悉的,和他五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颇有些感同身受。 没有用的,什么劝解、开导都没有意义,自我疗愈是一个漫长且无法预估的过程,像修复一个巨大的伤口,止血、结痂、血痂脱落再长出新的皮肤,除了等待时间带走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陆司远在前面蹦蹦跳跳地牵着陆裕的手,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他跟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想,至少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多好啊,一个孩子,一个凝聚了双方血脉的小小生命,那个人不在了,可属于他的一部分印记却依旧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等到陆司远长大,他会慢慢展现出属于那个人的特质,陆裕透过他,永远都能再见到故人。 可是他呢。 他看着,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离开他的时候才五个月大,那么小,甚至不需要开腹,他只是昏过去,睡了一觉,就永远的不在了。 什么印记都没有,没有伤疤,没有记录,它来到这个世界短暂的走了一遭,却像一场梦一样,什么都不曾留下。 他和陆裕,其实是两个同样破碎的人,只不过他碎得早一些,年复一年,早已习惯了碎片扎进血肉里的感觉,不再呼痛了而已。 他的心已经死透了,可回想起这些往事,还是会泛起一丝丝的怨恨的涟漪来。 他想得走神了,步伐有些慢,没跟上前面的两个人,陆裕忽然停下了,转过身看向他。 “快跟上啊,小远要去坐木马呢。”她说。 “你们去吧,”他笑笑,“有一个大人陪着就行了。” 他不打算破坏母子两个的独处,想着在外边等会儿,没想到陆裕几步回来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拖了过去。 “说的什么话呀,来都来了。” 陆司远也在另一边拉着他的手,学着他妈妈的样子笑着说:“来都来了!” 他无可奈何,笑着被两人架了上去。 他们在游乐园了玩了一整天,晚上到了家,两个大人腰酸背痛,孩子早累睡了,秦颂心想这放假真是比上班还辛苦。 接下来的几天也没什么事发生,上班下班,本来节目录完了,阿阳应该回甜食档口这边的,但因为陆裕和陆阿嬷还没和好,两人就暂时交换了岗位,留在了店里, 但这母女俩每天见了面也不说话,搞得一屋子的人都无奈极了。 如秦颂所料,赵楚月最近也真的没再来找他,她前几天刚因为受伤上热搜,现在一举一动可能都有狗仔或者粉丝盯着,实在不好到处乱跑。 但她的信息一天也没停,秦颂问了一次她的伤,她就开始每天报备伤口的情况;秦颂还问了一次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她就连每顿饭也报备上了。 于是秦颂现在每天的生活变得充实得够可以的,一边上着班,一边回复赵楚月的短信,下午和放学回来陆司远聊天,晚上关了门,再带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回家。 是的,陆司远因为陆裕搬到秦颂家了,也吵着要过来,最近也住在他家里。 他是没觉得有什么,陆司远是个听话孩子,非常好管,陆裕也是个优秀的室友,安静、勤快,早上还包揽了早饭,家里有点人气,他还挺高兴的。 但他没有意识到,Alpha妈妈,Beta爸爸,可爱又粘人的孩子,他们这三个人的组合,在外人眼里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一家三口。 他也完全没注意到店里人看他们三个越来越微妙的表情,一开始还只是店员间的,到后来连客人也忍不住了,悄悄问陆阿嬷:汝囝跟阿颂,两侬是搭伙了啵?” 陆阿嬷眉头紧皱,“阮哪知伊后生仔其代志啊!” 正说话呢,秦颂走进来送清补凉,他一进门,半个店都安静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秦颂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东西,莫名其妙地走了。 “怎么感觉最近大家看咱们的眼神有点奇怪啊?”他忍不住说。 “是吗,没觉得,”陆裕刷着杯子,头都不抬,“估计还是我妈看我不爽吧,少理她。” “你俩这脾气真像……” 今天下班有点晚了,关门的时候陆司远都睡着了,秦颂抱着孩子等陆裕锁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天早上吃什么, “你做早饭?”陆裕把卷帘门拉下来,说:“行啊,你打算做什么?” “疙瘩汤怎么样?” “啊,疙瘩汤……”她有些失望,“太甜了,我不喜欢黑糖的味道。” 秦颂不可思议,“疙瘩汤里哪来的黑糖?” “不是吗,我就吃过一次,甜兮兮黏糊糊的,真受不了。” “你那是什么南方流派,”他一下笑了出来,“我给你做个正宗的尝尝,今天买了鲜虾和瑶柱,正好做海鲜疙瘩汤,小远可喜欢吃了。” “好吧,那我先期待一下咯。” 街道上寂静无人,两人认真讨论着黑糖疙瘩汤究竟什么属于什么菜系,如此轻松的气氛,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正在步伐沉重地向他们走来。 ————————— 车里有点闷。 制冷好像不怎么好用,出风口里还带出一点霉味儿,纪语元这敲敲那看看,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把屁股放进这个价位的车里,新奇的不得了。 “我的天,你从哪搞来这么辆古董啊?”她夸张地感叹,“这车真能开吗,不会跑着跑着就散架了吧。” “会散架的话刚才怎么没把你掉路上,”赵楚月斜了她一眼,说:“我特意让人找了辆符合这附近气质的车,这样停着他才不会发现……” 纪语元已经听说了她上次被从车里一把抓出来的事迹,颇为敬佩,“你哥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嘘,别这么说,他现在不许这么叫他。” “这车里又没窃听器!” “我知道,但现在叫顺口了,回头见面的时候说错了怎么办。” “好吧,好吧,你说得有道理。”纪语元彻底无语了,举手投降。 快两个月了,赵楚月近几年不忙,她们联系得相当频繁,这段时间忽然不见人影,她一通打听才知道是又栽到赵楚耘身上了。 哦,对,现在是秦颂了。 于是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最终才换来了一个跟着来看看的机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即使换了这么辆破车,赵楚月还是不敢靠得太近,只停在了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店里。 副驾前的储物箱里放了两本被翻得折角了的书,纪语元拿起来,发现一本叫什么《加缪情书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封面都没了。 这两本书不仅旧,还有很多折页和划线的痕迹,她狐疑地随手翻开一个折页,信口念了起来,“我可怜的爱情,在你走后它才真正出生,像一个刚落地就只有妈妈照顾的苦命孩子。对你愈来愈深的爱,不知道该怎么办。果然如你所预料的,我来不及明白你对我的意义。我不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该翻页了,这张刚折过去,她眼睛还没对上焦呢,赵楚月却接着她的话,悠悠开口。 “———我不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爱,所以知道在能爱的时候尽量去爱,也在不能爱时,准备好不再爱。而我就只是糊里糊涂地被你吸引,一路跟着你认识到那个热烈的你,如此信任地完全交给你。” 她背得非常顺畅,不模糊,也不卡顿,好像在叙述一段反复演练的自白,纪语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感觉毛骨悚然。 “我靠,你、你别告诉我这书是你看的,你看到都能背下来了?你别吓唬我……” 赵楚月表情淡然地耸肩,“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吧。” 她后背紧贴着座椅,好半天,才终于松懈下来一点,无措地摸了摸胳膊上的倒竖的汗毛。 “你真他妈疯了……”她小声嘟囔着,“今天出门吃药了吗?” “当然吃了,每次都吃,”赵楚月说:“不吃根本没法和他说话,我喘不上气的。” 纪语元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十二岁的时候,想过自己未来会有这么一天吗?”她问。 “没有吧,这谁能想得到,”赵楚月坦然地笑笑,“你呢,你难道就想得出,三十二岁的自己还在等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人吗?” “我没等!我那是……”她急了半秒,但声音很快又底气不足的弱了下去。 “她已经结婚了。”赵楚月说。 “我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她们很容易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彼时赵楚月正在美国疗养,纪语元红肿着眼到她面前,说自己能给的东西终于到了尽头,那个人抛下她回国,找到了能帮助她走得更远的人,高调宣布即将订婚。 那时大概是冬天吧,花园的四周都覆着雪,两人就在那一片冰天雪地里,抱头痛哭。 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啦,”纪语元笑着摆摆手,说:“对了,雷士昌的资产转移已经基本完成,他的私人飞机申请了下个月的航线,你知道吧?” “嗯,一直盯着呢。”赵楚月说,“等的就是这一天。” “到时候,一定要小心。”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前挡风的视野里出现了晃动的人影,赵楚月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嘴角就已经咧了起来,马上转头对着身边的人下逐客令。 “行了,他下班了,我得过去了,”她兴奋地说:“快点,叫你司机来接你吧,我没空耽误了。” “我没带司机,我又不是明星,等会儿打个车走就行了……”她说着,眯眼看着不远处的人影一个变成两个,狐疑地坐直了身子。 “不对啊,这怎么出来的是两个人?”她问。 “应该是他店里的另一个小店员,不用担……” 她话没说完,也愣住了。 距离说远不远,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三个人在路灯下说笑的样子,那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一看就知道是个Alpha,她一边锁门,一边转过脸来看着他们笑。 而秦颂……他抱着孩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等着她,虽然背对着车的方向看不见表情,但完全可以想象那张脸上此时此刻是怎样的笑容。 赵楚月死死盯着三个人,目眦欲裂,双手骤然抓紧了方向盘。 “你…你没事吧……”纪语元看着她的样子,紧张地问。 “没事,我没事,”她喃喃地重复着,“你先走吧。” 纪语元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赵楚月打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向着三人走去。 我也要去你家住 秦颂是第一个发现她的。 他是背对着的,起先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只以为是路过的人,也没多想,直到那声音停在自己身后,不再动了。 路灯不太亮堂,他随意地转身向后看去,但只是一眼,就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赵楚月站在那里,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明明是个有些惊悚的画面,但她形单影只的样子却透出一点可怜,秦颂心底里升起一丝诡异的慌乱和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毫无疑问,过去两个月里赵楚月展现出的无害让他在很大程度上放松了警惕,他是有点忘了,她曾经有过多么可怕、恶劣的行径。 赵楚月逼近一步,沉着声音问:“她是谁?” 秦颂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堵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他身后的陆裕,却在此时此刻,一脸疑问地探出头来。 “嗯?什么情况?”她说。 完了。 秦颂绝望的闭上眼,此情此景太过熟悉,他很容易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跨年夜,也是在深夜,也是对峙的叁个人,他都能料想到赵楚月接下来暴怒的样子,即使他们之间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存在任何承诺。 她怎么会变?她不可能会变的! 她会怎么做呢?是故技重施,再把他抓走关到什么地方,日复一日地欺辱折磨,不死不休,还是甚至有了什么更高明的“玩法”,亟待尝试。 他疲惫不堪,连一句辩白的话也不想说,消极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可赵楚月杵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她一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语气里有些哀怨的控诉,说:“你现在,又喜欢Alpha了?” 秦颂抬起头,意外地看向她。 “以前也就是防着Beta和Omega,现在连Alpha也要防着了,”她声音哽咽,“所以你谁都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是吗?” 倒是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你……”他语结,看看面前的赵楚月,再看看旁边的陆裕,她脸上也是一模一样的震惊神情。 “什么跟什么啊,她是店里的员工,我们只是同事而已。”他无奈道。 “可是你们刚才笑得那么开心!怎么———” 她说到一半,旁边的陆裕像是终于听懂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可算理清了现场的人物关系。 “这是你的那个……前任啊?”她颇有些好笑地说,“哎你不是那天那个明星吗,竟然是你。” 她一开口,赵楚月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到了她身上,敌意满满地看向她。 不过陆裕完全没有生气或者紧张地感觉,她毫不在意地从秦颂手里接过孩子,说:“钥匙给我吧。” 秦颂感受着赵楚月滚烫的目光,硬着头皮掏出钥匙放到陆裕手上。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先回去了,”她单手抱着陆司远,冲两人挥挥手,“慢慢聊,家里等你。” 赵楚月在听到那句熟稔的“家里等你”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你们住在一起?!” 真是能添乱,秦颂一个头两个大,解释道:“不是住在一起,是最近有些意外,她临时在我家借住几天。”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她都结婚有孩子了。” “真的?”她眼泪婆娑将信将疑,“那她的Omega呢?” “……”秦颂不自然地转开眼,“去世了……” “那不是和没结婚一样嘛!” 她眉毛一撇,眼见着又要哭,秦颂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习惯,明明以前也不这样的。 “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我现在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可是……可是我已经在改了呀,你就不能等一等我吗……”她哽咽着说:“你可以喜欢别人,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快……” 她站在那里,一手攥着衣服的下摆,一手可怜巴巴地抹着眼泪,她哭得那么伤心,让秦颂无从判断这到底是虚假的表演还是真的难过,但至少现在,他心里又产生了一丝丝久违的痛。 “哎…你这是,你哭什么呀……”他有些无措,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说了我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我们店老板的女儿,和她妈妈吵架了不想回家,才在我这里暂时住几天的。” “老板的女儿?”她好像突然抓到了重点,“什么意思,她潜规则你?” “你又想哪去了?!”秦颂简直无语,“我签的是劳务合同,又不是卖身契。” “我担心你嘛……”她委屈地说:“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工作那么辛苦,本地人说话你也听不懂,还得应付奇怪的客人,那可是拿板砖的神经病啊,多危险呐……” “要不是你们导演出言不逊,人家会那样吗?” 赵楚月听了,嘴唇轻颤,眼泪又开始掉,“对不起,都怪我……” “哎呦好了好了,别哭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秦颂好气又好笑,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 他们凑得有点近了,远远看上去像在拥抱,赵楚月不说话,却又往前半步,试探地轻轻靠在了他怀里。 这下真成了秦颂在抱着她的样子了。 皮肤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他怔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抬手圈住她,最终真的把她抱在了怀里。 只是这一点点的回应无疑给了她莫大的鼓励,赵楚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流下来的眼泪沾在衣服上,湿湿凉凉的。 “你现在也太瘦了,”他开口,试图转移注意力,“每天真的吃饭吗?” “吃了,一天四顿,都答应你了。” 话虽如此,但秦颂想着她每日发来吃的东西的照片,什么沙拉,清水煮菜,酸奶,吃了也只能保证饿不死而已。 可他又没有立场真的去置喙什么,赵楚月不是普通人,她是个艺人,她就是吃着这些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活着的,这是他们这个职业的生存法则。 秦颂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抽泣声渐渐停下来,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好半天,他才开口,问:“好点了?” 赵楚月从他身上抬起头,红肿着眼睛“嗯”了一声。 秦颂松了一口气,“既然好了那你就回———” “我也要去你家住。” 两人同时开口,秦颂瞪大了眼,诧异地说:“什么?!” “我要去你家住。”她一脸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你去我家住什么,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她是你们老板的女儿,她难道没地方住吗?”赵楚月撇着嘴,“她都能住,那我也要住。” “那能一样吗?她是客人来暂住几天,可是你……” 他话说到一半,紧急停住了,因为赵楚月眼睛水盈盈的,看起来水龙头又要开闸。 “可是什么?”她上前半步,逼问道:“你说了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说她是客人,那我呢?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理直气壮的态度让他有些发愣,重逢以来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似乎总是伴随着眼泪,赵楚月以前不这样的,她是把撒娇耍赖当家常便饭,但她并不爱哭,更不喜欢真的向人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是现在…… 他对她的变化感到有些怪异,可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但唯一确定的是,即使时间过去了五年,他对她眼泪的抵抗力还是低得可怜。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你上去以后,不许吵架,不许无理取闹。” “好!”赵楚月喜出望外地用力点头,一口答应。 其实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的。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秦颂带着她穿过那条幽深狭窄的小巷往家走,他原本是一个人在前面走的,走着走着,赵楚月忽然牵住了他的手,他也没挣开,就任由她牵着了。 他从前在北京租的那个房子虽然房龄也大,但好歹是首都高层带电梯的小区,楼内一应设施齐全,算不了太旧,比这真真正正的老城区好出太多了。 赵楚月上楼的过程中一直在惊讶地四处张望,她除了拍戏,这辈子也没进过这么旧的楼,走廊上的窗户破破烂烂裂了几道,栏杆的拐角里还挂着蜘蛛网,外面的路灯一照,闪闪发光的,吓得她加快几步跟紧了秦颂。 秦颂家在顶楼,陆裕给他留了门,两人进去,才发现次卧的门关着,她已经带着陆司远休息了。 这房子的面积不大,粗略一看六十平撑死,赵楚月四处打量着,觉得这屋子实在是旧,过时的八十年代装修风格就不说了,虽然收拾得干净,墙面仍然泛出一些岁月的老化发黄。 沙发、茶几、橱柜、餐桌,一切家具井井有条,共同拥挤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赵楚月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她自责的情绪越发浓烈,尤其是当目光落在电视柜上的两个相框。 那个位置正冲着门口,距离也不远,因此很容易看清相框里的内容,赵楚月认得出秦美云,但看到旁边空白的小小相框,显然愣住了。 几秒之后,她骤然意识到那个相框代表的,或者说纪念的是什么人。 她错愕地看向秦颂,但他并没有接下她的目光,只是找出一双拖鞋,默默摆在她脚边。 “先进来吧。”他说。 赵楚月沉默地换了鞋,站在不大的客厅中间。 秦颂没有多说什么,他的动作很轻,屋里屋外地忙活着铺床,这几年他一直独居,家里从没留宿过客人,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被子,陆裕来住都是自带床上用品的。 他把房间里的床单和枕套全换了,才领着赵楚月进去,说:“好了,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她本来还在好奇地四处打量,听到这话惊讶地抬眼,“‘我’睡这?我一个人吗,那你睡哪里?” “我睡客厅,”他说:“那是一张沙发床。” “那怎么行呢,这可是你家!”赵楚月有些急,“我去客厅睡。” 睡客厅?赵楚月吗? 虽然这是他租的房子,一主一次两个卧室都让给别人,他只能睡沙发这事有点好笑,但让赵楚月睡客厅里,这画面他更无法想象。 “好了,别争了,就听我的,”他强硬地说:“不睡就回去。” 赵楚月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坐下了。 他给她拿了套新的洗漱用品,看着人洗了脸,又把人送上床,然后才放心关上卧室门,收拾一下后躺下了。 但这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晚上,秦颂看着天花板,感觉眼睛发干发涩,可闭上几秒,就又忍不住烦躁地睁开了。 他在干什么呢?他把赵楚月带回家了! 他竟然把赵楚月带回家了?! 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惊诧不已,有些事情稀里糊涂地做了,可仔细想想根本不可思议,他是昏了头了,被几滴眼泪就哄得找不着北。 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索性起来了,这间顶楼的屋子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房东留了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秦颂这几年没怎么管,倒是也活得生机勃勃的。 他搬了把椅子开门出去,这个季节夜里的温度是最舒服的,他坐在露台上,沉默地凝望着夜空。 但他的清净并没有持续多久,门又响了一声,他回头,见到是陆裕也出来了。 她看到他,也是一愣,“你还没睡?” “睡不着。”秦颂摇头。 陆裕了然地一笑,在他旁边坐下了。 她看起来是跑出来抽烟的,现在碍于有人在就放弃了,把烟盒一直攥在手里。 “你前任是明星啊,”她幽幽开口,“看不出来,你眼光还挺高的。”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秦颂自嘲地笑笑,“怎么,看起来很不搭是吧。” “不会啊,我倒是觉得你们挺配的。”陆裕耸肩,理所当然地说。 “看她那样子,肯定是个生活能力为零,脾气差难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吧,”她分析道:“能忍得了她这种性格的,我认识的人里就只能想得到你了。” 秦颂愣了愣,惊讶于这人竟然寥寥几句话就能把赵楚月概括得这么全面,失笑道:“你这不就是说我适合给她当老妈子吗?” “老妈子谁都能当,但不是人人都能当出感情啊。” 秦颂看着天咂摸了一下,感觉还是不像好话。 好一会儿,她又开口:“她喜欢你,她可喜欢你了,你知道吧?” 秦颂笑了,“这是你的错觉。” “我的感觉可能有错,但信息素绝不会错,”她说:“你是Beta,你感觉不到刚才在楼下她的信息素有多夸张,简直像要把我撕了一样,啧啧……” 秦颂不可思议地坐起来,这些年离开了赵楚月,再也没人管什么他身上沾不沾信息素的,这东西对他自己没有影响,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 “我不知道,对不起,”他心情复杂,“这太没礼貌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看在你的面子上,无所谓了。” 陆裕耸肩,也靠在椅背上,又说:“对了,明天早上起床我会带着陆司远搬回去,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你和陆阿嬷和好了?” “没有,但她难道还能把我赶出家门吗?” 秦颂没忍住笑了,“还真不一定。” 两人坐在夜幕底下,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秦颂知道陆家母女上次矛盾是因为骨灰的问题,于是主动提起他之前给秦美云进行了海葬。 陆裕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的,追问了海葬的流程和细节,秦颂告诉她要先去民政局申请,然后又掏出手机给她展示了当时用到的各类文件。 两人讨论得相当认真,不知不觉时间都要逼近两点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露台的门被人猛得拉开了。 巨大的撞击声在这深夜格外响亮,两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到了门口怒目圆睁的人。 上来挤一挤 “捉奸”这种事,一晚上竟然能发生两次。 赵楚月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动作,同样惊讶的表情,他们凑得那么近,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连肩膀都要挨到一块了。 “你们又在干什么?!”她大声质问。 陆裕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反倒伸手勾上身边人的肩,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拖了一把。 “偷情呢呗,”她挑衅地说:“看什么看,没素质。” 赵楚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秦颂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拍开她的手跳起来,无比头疼地说:“你别惹她了行不行,今晚还睡吗?” 陆裕看看这两人紧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懒散地起身,慢悠悠地踱到赵楚月面前。 赵楚月咬牙,敌视地看着她,似乎想要上前,秦颂赶紧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两人隔开了。 “瞧瞧这信息素,我说什么来着,”她轻飘飘地笑着开口,“你们俩真有意思。” 她说完,完全不顾两人的反应,扭头就回室内了。 “睡了,这回真睡了。”她说着,顺便贴心地关上了门。 她招惹完赵楚月,拍拍屁股潇洒走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秦颂无奈地看着她,想松开手,但这时候又被反握住,赵楚月不让他走了。 “睡觉吧?”他试探地问。 “一个小时前你也说睡觉了,”她瘪着嘴,说:“我打扰你们了?” “说了别瞎想了,就是睡不着出来聊两句……”他赶紧把她往屋里推,“好了,都这么晚了,睡觉睡觉。” 这解释真是没什么说服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想想这段时间店里人看他和陆裕的表情,好像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把她再次送到房间门口,赵楚月没有发作,倒是意外地安静,可就在关门前的一刻,她突然伸手,把他也拉进了房间里。 她的动作太快了,秦颂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背紧贴在门板上,面前是赵楚月伫立的身影。 她没碰他,但贴得很近,压迫感十足的姿态让他瞬间警铃大作,马上伸手抵住了她的肩。 “你要干什么赵楚月?!”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他怕隔壁的人听见,只敢压低了声音叫她。 “你觉得我会对你干什么?”她的语气毫无波澜,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更加无法抑制地想要逃,可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根本无处可去。 “你很怕我,你还是觉得我会强迫你,”她说:“你不信任我。” 秦颂注视着她,半晌,才开口:“我有信任你的理由吗?” 赵楚月不说话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们僵持半天,赵楚月终于后退一步,回到了安全距离。 “你睡屋里吧,我出去睡,”她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一点轻松,“什么睡不着聊聊啊,我要看着那家伙,不许她来骚扰你。” 她说着,绕开秦颂就要出去,后者却忽然猛地握住了她开门的手腕。 这是完全身体先于大脑的反应,两人皆是一愣,秦颂慌了几秒,才故作镇定地说:“出去……出去什么?放你们两个在外面,打起来了我都不知道。” “我才不会和她———” “都留下,都留下行了吧!”他硬着头皮说,“我打个地铺在房间里,你别折腾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赵楚月的反应,马上打开柜子翻找地毯,庆幸这一片黑暗掩饰了他脸色的不自然。 想着就这么凑合一晚,秦颂也没多认真铺,在地毯上随便盖了张冬天的薄被了事,放好枕头刚准备坐下,赵楚月突然先他一步躺了上去。 “你又干什么呢?”他无奈道。 “我睡地上,你睡床,”她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就这么决定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和你一起睡地上。” 秦颂哑口无言,他在原地站了半天,赵楚月根本不看他,之后也只好坐在了床上。 算啦,就为了这么点谁睡哪的小事折腾了一晚上,赵楚月再娇贵也是个正当年的Alpha,就让她在地上睡一晚还能怎么着了不成。 他这么想着,也就懒得纠结,疲惫地上床躺下了。 深夜时分,四下里寂静一片,这里的楼层高,连夜晚各种昆虫的振翅声都听不到,太安静了,赵楚月一动不动,没有翻身,也没有呼吸声传来。 秦颂面对着她的方向侧躺着,努力想要睡着,可实在毫无困意,这床太高了,床沿把下面的人挡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她冷不丁开口。 秦颂一惊,像被人戳破了心思,蓦然抓住了枕头的边缘。 “我都说了我不会逼你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的,也不会用任何东西威胁你,”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在这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真的,所以你不要怕我。” 秦颂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沉默着,久到赵楚月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到叹息。 “我只是……”他迟疑着开口,“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赵楚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搞不清楚,赵楚月再次出现的这两个月里,他曾无数次思索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感情或是欲望,人要做一件事,总该是有目的的吧。 “我也没做什么啊,除了给你添麻烦,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嘛……”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在里面。 “我是想对你好,我想……能让你高兴,但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做,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是,之前的那十几年也是。” “对我好,再然后呢?”他执着地问。 “没有了呀,对你好还能有什么然后呢?”她轻声说:“我以前没怎么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就觉得给你买东西,给你钱,就是对你好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你根本不想要这些,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反倒是我需要你,我从你那里拿走的太多了,可我根本什么都没给过你。” 秦颂听着她平静的叙述,心脏不知为何有些刺痛的感觉。 他没回答,但赵楚月好像也并不期待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好像在剖白,在倾诉。 “我很差劲呢,是吧?”她笑了一下。 “既没有做好妹妹,也没有做好恋人,我又傻又幼稚,既扒着你想要你的爱,又觉得爱上你好像是什么丢人的事一样不敢承认,是我嫉妒、怀疑,是我那点拿不出手的感情毁了这一切,是我逼着你,把你从我身边越推越远。” “在你走了以后,我才真正开始思考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我才试着去理解你,感受你的人生。你从前资助的那几家福利院我都接下来了,时不时去看看,发现小孩子们真是一天一个样,一批一批长大,又一批一批走了,还挺让人感慨的。” 她说着,轻轻动了一下,好像从侧身变成仰面躺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我们的孩子。”她说。 秦颂的呼吸停滞了。 “我们的孩子……我在五台山为它请了一个牌位,供灯、拜佛、做法事,明明都是一些明知毫无用处的事,可真轮到自己还是无法控制地做了,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负罪感,给自己一点自我原谅的理由,可是……” 她顿了顿,生生掐断了这个话题。 “我想我这一生,好像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除了你,”她紧盯着天花板,最后说:“可就这么一点好的,温暖的你,现在也已经不属于我了呢。” 她的声音很静,淡淡的,在这黑夜里像流水一样轻轻淌过,流经了他们这二十年来的每一个时刻,最后化成了有且只有一滴的水,落进了秦颂的心里。 咸咸的,好像是眼泪。 他难受极了,头脑发昏,觉得躯体都在膨胀,拥挤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透不过气来。 “你这些日子,你的表现,我看在眼里,也相信你对我或许是有些感情的,可是我……赵楚月,我没法给你什么承诺。”他声音有些哑,艰难开口。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过去的那种生活,想要我回到你身边,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我知道呀,我知道……”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视线里,床沿上突然搭上了一只纤细的手,下一秒,那手的主人也爬了起来,他们的视线直直地撞到了一起,赵楚月把下巴垫在胳膊上,就那么趴在床边,看着他。 “我不需要你的承诺,也不需要你做任何事,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她眼睛弯弯的,说:“就这样,我能知道你在哪里,可以给你发消息,可以和你说话,可以每天在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见到你,这样就已经很好,我很满足了。” “不要推开我,不要丢下我,你只要好好的,就这样按照你的想法继续生活下去,这样就足够了。” 房间里黑暗一片,可眼睛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秦颂大睁着眼,将她所有那些真诚的、深情的怅然笑意,都一瞬不瞬地看进了眼里。 姣好的面容是她最强大的武器,任何人被这样的一张脸注视着,都很难不产生被爱的感觉。 可不应该这样,这是不对的。 他心跳如擂鼓,知道不应该再次对这个人产生这种无限接近于“动心”的感觉,但一切都乱套了,所有感官都在背叛他的大脑。 那把诡异的火焰烧到了顶点,他像逃避似的猛得坐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赵楚月,床下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床上拉了一把。 他这一下没收着力气,稍微有些粗暴,赵楚月仍跪在地毯上,上半身却被拉倒了,整个趴在床上。 她以为他要赶她呢,惊恐地颤声说:“怎、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 秦颂没理她,下床跪在她身后,手伸进她T恤的下摆就撩了上去。 赵楚月简直惊呆了,不知道他要干嘛,扭着身子想要挣扎,却被一把按住了。 “别动,我看看你的伤。”他语气晦暗地说。 赵楚月不动了。 她安安静静地趴着,把脸埋在臂弯里,衣服自下而上被撩起的触感有些痒,秦颂的目光在她光裸的背上滑过,却好像有了实体,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可此时此刻,这一点似有若无的视线却让她脸热得要命。 看不清楚,但那一大片淤血还在,秦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还疼吗?”他问。 赵楚月笑笑:“都过去多久了,早就不疼了。” 秦颂迟疑了一下,又问:“地上是不是挺硬的?” 赵楚月“嗯?”了一声,似乎没搞懂他这跳跃的思维,“是……不怎么软,但是也还可以吧。” “我的意思是,你后背有伤,这么躺着应该不舒服吧……”秦颂眼神飘忽,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要不也……上床来挤一挤?” 我还能去你家吗 赵楚月完全愣住了。 她眨巴着眼,像听什么压根搞不懂的天外方言似的,不可思议地说:“挤一挤……什么挤一挤,你和我吗?” 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你和我?在这张床上,一张床?” 秦颂的脸瞬间滚烫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多么离谱的话。 “你不用就算了!” 他恼羞成怒,扭身就要再上床躺下,但赵楚月比他更快一步,飞快地跳到了床上,在他刚才的位置躺下了。 “用,谁说不用呢,”她笑了起来,故意夸张地说:“哎呀那个地板好硬呀,硌得我后背好疼,伤口都要渗血了呢。” 秦颂看着床上的人无赖的样子,也懒得再费口舌,干脆也认命地上床,在她旁边躺下了。 说是挤一挤,但他这张床是双人床,就赵楚月这样的再躺两个也绰绰有余,他守着床边侧躺着,心跳仍没有减速的迹象。 赵楚月会做什么吗?他有些担心,觉得自己实在是冲动,只要面对她,感性永远走在理智前面,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放下了,忘记了,可她出现在面前,一切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向失控。 他能原谅吗?他应该原谅吗? 他不知道,也根本无法去设想,他努力回忆自己从前离开的理由,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但大部分是坏的,而那些在一起时幸福、美好的记忆仍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翻涌上来。 他们之间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他们之间也有过恨,如此混乱的、复杂的情感,就这样贯穿了彼此跌跌撞撞的二十年。 他思绪混乱,一片混沌之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秦颂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赵楚月的额头。 她蜷缩着身子,把脑袋抵在他背上,许久,就这么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的心真的好软啊……”她小声感叹,“掉两滴眼泪就放我进门了,叁言两语又让我上床了,你这样,哎,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呢……” 秦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想说你就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坏的人。 “想想我以前吧,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确实是有点不择手段的,”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高考那年我从楼上摔下来那件事?” 秦颂思索了一下,闷声说:“嗯,记得。” “那次是我故意的,为了让你能再理理我。” 秦颂倒吸了一口气,猛地转了过来。 “故意的?!”他震惊地说:“你从二十多级台阶上滚下来了,腿都断了,你说你是故意的?!!” “是啊,我不那样你还会理我吗?”她毫不在意地笑笑,“再说不就是摔断条腿吗,又不是长不好了。” “那要是撞到头了呢?那楼梯到处都是棱角,万一磕了碰了,可是会死人的!” “哎呀我不是也没事嘛,福大命大,又没死,又把你给哄回来了。” 秦颂不说话了,他仰面朝天,一副世界观大受震撼的样子。 怪不得赵楚月能随随便便打断他表弟一条腿呢,原来在她眼里,腿是真的不重要啊。 他一言不发的,赵楚月就爬了起来,半撑着身子凑到他旁边,说:“你生气了?” 秦颂皱眉转开脸,“没有。” 赵楚月不依不饶,“不对,你就是生气了。” “都说了没有了,那是你的腿,我生什么气!” 他有点烦了,伸手想把赵楚月推开,没想到她顺势捉住了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就这么躺下了。 “嘿嘿。”她傻笑了两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就这么抱着他的手闭上了眼。 “睡觉睡觉,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她最后总结道。 这一个晚上,说了太多话发生了太多事,就算真是要睡觉也很难睡得着,秦颂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也可能根本没睡吧,就这么半梦半醒,浑浑噩噩挨到了早上。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勉强睁眼,眼睛干涩的要命。 他一转头,看到赵楚月还在,并且睡得还挺好的,连闹钟都没吵醒。 不是梦啊…… 他疲惫又头疼,怅然地坐在床上,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去,看见隔壁次卧人去房空,陆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陆司远走了。 厨房里还放着昨天买的食材,陆裕在冰箱门上贴了张便签,说等他们醒了再回来搬东西,秦颂看着,想起昨晚答应的海鲜疙瘩汤也没做。 真是全都乱了套了。 他还没完全清醒,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想起卧室里还睡着一个人呢,又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想要逃避的感觉,于是索性简单洗漱一下,出门了。 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但是……要是赵楚月醒了,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好。 到了店里,陆裕果然已经在了,她把陆司远送去了学校,正在后厨有条不紊地煮茶切水果。 她看见秦颂进来,和他眼下发青的眼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哇,你们昨晚……”她顿了顿,“彻夜长谈了?” 秦颂知道她的这个“彻夜长谈”恐怕指的不是真的彻夜长谈,但实际上他们还真是彻夜长谈了。 他咧嘴,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我做早饭呢。” “没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也笑笑,“不过嘛,估计是没机会了。” 他们简单聊了两句,就各忙各的去了,今日两人开门的时间早,备料的时间非常充足,因而动作也不快,就这么慢腾腾地忙活着。 九点多的时候,赵楚月看样是醒了,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去哪了,秦颂找了个借口说店里有事,对面的人也就没再深究了。 只不过在短信界面敲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个人都睡到一张床上去了,却竟然连个微信都没有,还在用这么复古的方式联系。 又过了没一会儿,正式的营业时间到了。 他们这边不比隔壁,这个时间没那么多人喝糖水,店里一时还没有客人,秦颂在柜台守着,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竟然是赵楚月。 光天化日的,她就扣了一顶帽子,什么墨镜口罩都没戴,就这么大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秦颂瞪大了眼,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她拉了进来,紧张地坐看右看,确定门口没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大白天的你来这干嘛!” “你一声不吭地起床就走了,我来看看你呗,”她坦然地说着,尤其是看到闻声出来的陆裕,更是一脸不爽,“大白天怎么了,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陆裕接住她的目光,笑着打招呼:“呀,小金毛来了。” 赵楚月翻了个白眼,说:“我早晚要和你打一架。” “哎呀,我好怕呀。”陆裕“哈哈”一笑,撩起帘子回后厨了。 陆裕这人,日常生活还算是个有礼貌的Alpha,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格外喜欢挑衅赵楚月,不过她的挑衅又不是真的有什么恶意,只是心血来潮地逗她一下而已。 很像在路边碰到一只脾气不好的猫,非要过去逆着毛摸一把,把对方摸炸毛了,才能心满意足地走掉。 她走了,赵楚月终于收回目光,委屈地告状:“你看看她!”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她就开个玩笑。”秦颂好笑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动作过于顺手,就像从前一样,赵楚月几乎瞬间就就被安抚了下来。 “……以前早上好歹还煮个鸡蛋呢,现在倒杯水就把我丢下了,”她瘪着嘴控诉,“睡了就走,你好无情啊。” “我是店里真的有事……”他硬着头皮扯谎。 “那我晚上还能去你家吗?”她马上问。 秦颂脸色一变,严肃道:“你别得寸进尺。”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她歪着头,趴在柜台上,一直用那种小动物一样眼神可怜地望着他,撒娇地说:“一个人也是住,两个人也是住,你都让她住了,就不能再收留我一个吗?” “她今天就搬走了。” “真的?”她喜出望外,“那不就更好了吗,你有空房间了,更适合我来了呀。” “……”秦颂无奈地看着她,想,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缠人呢。 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在哪,她就是来了,到门口了,难道他还能不让她进门不成吗? 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秦颂最后只好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妥协道:“我睡觉很早的,你别来太晚……” “好!那我来接你下班!” 赵楚月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她牵起秦颂的手凑到嘴边,不由分说地亲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快速转身,离开了店里。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排演过无数遍一样,秦颂还没反应过来了,始作俑者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好像被人留下了印记一般,一阵一阵地发着烫。 半晌,秦颂把另一只手盖到手背上,无可奈何地低笑了起来。 合租舍友 接下来一段时间,赵楚月开始频繁出入秦颂家里了。 说客气点叫“出入”,其实就是完全住在他家里了,并且她也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工作,每天就那么一件事可忙———围着秦颂转。 她倒是老实,次卧的房间腾出来就没再要求和他一起睡了,两人下了班回家洗洗涮涮,互道晚安各回各屋,第二天早上再一起吃早饭,相安无事。 秦颂是有点困惑,也不知道赵楚月到底是来干嘛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比第一晚还要好,什么越界的事都没发生过,好像真的只是多了个合租的舍友一样。 虽然这个舍友既不交房租,也不干活。 赵楚月是稍微有那么点自觉的,跃跃欲试地想要干点什么家务,但又毫无经验,洗碗洗得一池子泡沫,拖地拖得满地水,做饭……那更是指望不上的,让她干活和捣乱无异,秦颂忍无可忍,最后都形成条件反射了,看见她手里出现工具就得马上抢下来。 难得的休息日,秦颂在厨房里煲莲藕排骨汤,赵楚月跟在旁边刚洗了一个勺子,抱怨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秦颂头都不回,说:“你不是一直什么都不干吗?” 他掀开砂锅盖子,看着里边泛着油花煮得软烂的排骨,有些担忧地问:“你真的能吃这个吗,热量应该挺高的。” 赵楚月也凑过来看,热气蒸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说:“能吃啊,有什么不能吃的,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秦颂斜了她一眼:“你自己也知道啊。” 她掐着腰,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说:“外面那些东西看见就没胃口,吃不下呀……” 陆裕说得没错,秦颂现在发现自己是真的有点做老妈子的潜质在身上的,看见赵楚月瘦削的下巴就不舒服,总想变着花样的让她多吃一口。 一开始还只是休息日吃得正式,后来演变到工作日的晚上回了家也要加餐,赵楚月也吃得越来越百无禁忌,渐渐的连秦颂打包回来的糖水都不用减糖了。 甚至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秦颂没收拾完让她在店里等一会儿,等到准备关门时,发现她竟然双手托腮,在叼着一根吸管喝可乐。 可乐?! 秦颂大惊,问她这是从哪弄来的,赵楚月一脸无辜地指了指一旁的陆裕。 “我给她的啊,看她在那坐着怪无聊的,怎么了?”陆裕一头雾水。 “来,告诉她你上一次喝碳酸饮料是什么时候。”秦颂平静地说。 “上一次?嗯……”赵楚月努力回忆着:“可能是十岁?” “什么?!!”这回轮到陆裕大惊了,“你二十多年没喝过可乐,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就这么过来了呗。”赵楚月耸肩。 他们一起出了门,秦颂关灯锁门,听着身后两人喋喋不休地拌嘴,陆裕似乎对把赵楚月的“毛”摸乱这件事非常有执念,笑着问她:“哎,小金毛,那你能吃巧克力吗?”把赵楚月气得要跳起来打她。 细细碎碎的语句像漂浮的泡泡一样,一点一点地钻进耳朵里,秦颂一边落锁,一边忍不住笑,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沉甸甸的,像吸满了糖水一样满当。 他不想对他们这样的关系下什么定义,他做不到,也搞不清楚,干脆就先这样得过且过的继续下去好了。 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赵楚月住到他家里大半个月,除了偶尔几天回北京办事,两人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赵楚月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两颊的肉也好像终于填上去了那么一点,看着没那么可怜了。 秦颂把台历的月份牌翻过去一页,一个大大的“六”出现在眼前。 六月到了。 这个月赵楚月倒真的有事要做,暑假档即将开始,而她主演的一部电影会在这个夏天正式公映。 《血蝉》,也就是当年秦颂陪着她一起进组的那部片子。 这电影因为一些审核和投资问题,在拍摄完成后的几年一直没能顺利公映,不过这些年在国外电影展上的放映口碑不错,所以这次国内公映,片方和投资方都卯足了劲,估计要投入大笔宣发资金,轰轰烈烈地造势。 赵楚月烦得不行,她现在懒散的日子过久了,完全无心工作,数着日子不想回去。 承风来接她那天,她磨磨蹭蹭地拉着秦颂说了好多话,什么“真不想走啊”,“舍不得你啊”之类的,到最后了,她看着他,终于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能抱抱我吗?” 不是我能抱你吗,而是你能抱我吗。 秦颂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地样子,无奈地伸手,轻轻环上了她肩膀。 赵楚月马上从善如流地抱住了他的腰。 “我这一走可能好长时间不能回来了,没办法,行程太紧了,实在挤不出时间了。”她落寞地说:“房间记得要给我留着,不许我一走就让那家伙就住进来,我还要回来呢。” “好,知道了,给你留着。”他耐心地附和着。 赵楚月拉开一点距离,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问:“你会想我吗?” 秦颂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眼神有些闪烁,抿着唇没有开口。 “没关系,不想也行,”她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我想你就行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秦颂把她送到楼道口,看她上了车,反反复复地和自己招手,直到车子开远了,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终于卸下一口气,慢腾腾地回到家里。 热闹了一个月的屋子骤然变得冷清下来,秦颂站在客厅中央,忽然觉得这六十平怎么那么大,四处都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心慌。 好在他也没惆怅多久,赵楚月的微信就来了。 他们现在终于又加上微信了,赵楚月走了,却像没走一样,消息无时不刻源源不断地发过来,早安晚安吃什么自不必说,就连今天干什么,去哪里,穿什么都一一报备。 太多了,他上着班时不时就走神了,助理还在按之前的习惯给赵楚月准备三餐,菜叶子里盖着几片薄薄的牛肉,秦颂看着就头疼,这都什么啊,这能叫吃饭吗。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怕打扰她工作,毕竟艺人都是这样吃的,这才是常态,之前在他家里什么都吃的状态才是偶然。 他一直忍着不说,但赵楚月先说了,她发来一张拿着饭盒的自拍,脸皱成一团,说:【这也太难吃了。】 秦颂马上回复:【想吃什么,等你回来给你做。】 【真的?吃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秦颂盯着屏幕,看着对话框上边闪烁的“正在输入”,耐心地等着。 【那我要吃你。】 突然跳出来这么句,他吓了一跳,就知道赵楚月没个正形,有些气恼地关了手机,不理她了。 他们相敬如宾的状态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日常里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每天下班回家赵楚月会主动拉着他的手走完那一小段五分钟的夜路,除此之外,连拥抱赵楚月都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如此纯情的状态甚至有些好笑,他想想自己十八岁时就已经在和赵楚月上床了,到现在三十五岁了,竟然开始拉拉手摸摸脸,搞起谈恋爱那一套了。 不对……也不是谈恋爱,他们没有在谈恋爱,他和赵楚月……他们怎么会是在谈恋爱呢,这太荒谬了。 他越想越觉得脸热,真不是这个年纪还该纠结的事了,于是索性不想了,暴打了几杯柠檬茶又切了几盘子仙草冻,忙活了几个小时,终于想起来还没回消息。 拿出手机一看,赵楚月又发了十几条消息和一大排流泪的表情,嚷嚷着【那不吃了】、【不让吃就不让吃,别不理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T_T】之类的,看的秦颂哭笑不得。 电影即将上映,各个软件、社交媒体,线上线下铺天盖地都是宣传,新闻发布会上,沉寂许久的赵楚月也一反前些年憔悴的模样,光鲜亮丽的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礼服造型更是冲上了好多条热搜。 今晚的红毯,她穿了一条深墨绿的鱼尾礼服,聚光灯打在绸缎上,瀑布一般的流光溢彩,她带着那种熟悉的完美笑容款款走来,骄傲又从容地面对着无数目光与镜头。 秦颂在店里看着直播,屏幕里的她是那么完美,像满月时最耀眼的月亮一样,触不可及。 他很难不产生割裂的感觉,好像一小时前在视频通话里哀嚎最近吃胖太多,裙子紧得塞不进去的赵楚月,和红毯上的那个赵楚月,完全不是一个人似的。 不知不觉,她走了有一个月了。 电影已经上映了,反响和口碑都是空前热烈,评分软件竟然开出了九点几的高分,这是赵楚月成年以后主演电影的最高分数,拿奖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忙着天南海北地跑宣传,网络上今天一个视频,明天一个片段,秦颂还没进电影院呢,感觉全片都拼拼凑凑的在手机里看完了。 她见缝插针地给他拨电话,问他看了没,秦颂说还没去,她拖长调子抱怨你怎么一点不上心啊,秦颂笑笑说那等下班了叫上陆裕一起去看。 “什么?!你和她去?你不许和她去!”她急了,但随即又软下语气,说:“我们两个的共同成果,你和她看什么呀,你等我回去,我和你一起看嘛……” “什么共同成果,又不是我演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去了就和你有关系嘛。” “好吧,”秦颂顿了顿,犹豫地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三四天吧,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路演了,结束之后活动就不会这么密集了,”她语气里带上笑意,“你想我了?” 又是这种问题。 秦颂嘴角抽动,心里似乎是有一点想的,但那个字咬在嘴里还是吐不出来。 “总之你快点回来吧。”他最后说。 赵楚月听了,好像在电话那头止不住地笑,好半天,才说“好”,末了又郑重其事地补了一句:“我好爱你。” 秦颂笑着挂了电话。 他这边刚打完,那边陆裕抱着鲜切水果过来,无奈地说:“下次打电话避着我行吗,早晚叫你俩腻歪死算了。” “好吧,”他不以为意地说:“我从家里带副耳塞给你。”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收拾东西,今天天气不太好,进入雨季总是隔三差五的阴雨连绵,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大雨,这会儿起了风,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两边店面都准备早点打烊。 秦颂正忙着擦桌子,余光瞥见店里进来了一个人,他没抬头,开口:“不好意思客人,我们已经下班了。” 但那人没离开,反而走了进来。 高跟鞋撞击着瓷砖地面,来人脚步不疾不徐,缓缓踱步停在了店面中央。 秦颂有些困惑的抬头,看到那是一个看起来保养良好的中年女人,她穿着考究的浅色套装和一顶宽檐礼帽,倨傲地四处打量着店里的陈设,看起来和这间街头小店的气质格格不入。 “请问您……” 他刚一开口,女人转过脸来,她摘下墨镜,眼神锐利且高傲地落到了他身上。 秦颂在那一瞬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是郑秋茗来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个房间赵楚月在过去几年里来过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她一直不怎么喜欢这里。 无聊的装饰,寡淡的装修,沙盘摆在落地窗边上,这个角度能看到楼下一个小的人造湖,明明一切都是让人平静的设计,但她一坐进来,就是浑身不自在。 树不够好看,能再绿一点就好了;水,风吹起的涟漪也让她心烦,总是不满意,什么都不顺眼。 但这样的情况,今天似乎有所不同了。 她坐在椅子上,面目平和,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平时最不爱动的沙盘。 “对,最近这段时间似乎是好了一些,一般两个小时以内就能入睡,半夜惊醒最多一次吧,头晕的情况不怎么有了,吃东西……也正常,几乎没有过反胃的情况,尝得出味道,什么都能吃一点,哦,对了,上个月我还喝了一次可乐……” 她扒拉着沙子,划出痕迹再抚平,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似乎有一点笑意。 “听起来你最近的状态不错,”医生问:“平时和他的相处怎么样,还会有紧张,心跳过快的情况吗?” “似乎……没有了吧,”她想了想,说:“之前还有,上一次你让我试着减药量之后,有几回我忘了带药盒就没有吃,但也没什么症状,说话、做事都正常,没有手抖,也不难受。” 医生埋头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赵楚月的视线越过他,看向窗外的远山。 已经一个月零十一天没见过他了。 四十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要和那五年比起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可对于现在的她,也已经是极大的折磨了。 每天都在发消息,通电话,可是不够,心似乎无时不刻不是揪起来的,只有信号接通的那几分钟能短暂地放松下来,挂断的忙音响起,又立马投入下一个等待的轮回。 赵楚月出了大楼,站在阳光底下,她把两只手平平的摊开,好像在接住什么东西似的。 有一阵暖风吹进她怀里,又是夏天了。 她撒谎了,路演结束后就没有工作了,但她还是在北京多留了几天,上个月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海南,很久没有复诊,医生催了好多次,她真懒得去,但辛武也在给她发消息,她不厌其烦,终于是来了。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医生诊断也感觉得出来的,她晒着太阳,看着路边花坛里的薰衣草,竟然笑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花的照片,发给了秦颂。 【看,薰衣草。】 聊天停留在早上她发给他的早餐照片,秦颂没回复,有点奇怪,但她也没太在意,店里上午开张要准备的物料很多,尤其现在到了旅游旺季,游客一天比一天多,秦颂经常忙得来不及回消息。 但是,怎么这么忙呢…… 她是有点贪得无厌的,那五年里想着能看看他就好了,看到了想能说说话就好了,说了话又想牵手,牵了手又想拥抱,拥抱完了……她甩甩头,感觉一个接一个的根本没有个尽头。 那么忙,从早到晚的忙个没完没了,连吃饭喝水的工夫都是硬挤出来的,又累又辛苦,做店员能赚几个钱呢,还不如干脆不要…… 她想着想着猛然惊醒,被自己吓了一跳,感觉又走上了老路,又要犯错。 她真觉得自己可能适合用点什么电击疗法之类的,最好能把这些想法一劳永逸地根除掉,她去问了医生,医生目瞪口呆,说这个疗法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不合法了。 好吧,她扫兴地说,那算了。 从医院出来,她又回了公司一趟,最近事忙,宣发跑完了月底还有庆功宴,回海南以前她还打算去福利院一趟,让助理采购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准备明天抽空过去。 现在才七月,一年刚刚过去一半,但想想年底的各个晚会、颁奖又是愁得要命,她没耐心,也没空搭理那些有的没的,她现在就恨不得扎在海南,哪也不去最好。 下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耗在公司里,辛武说话,她走神,看见天上飘过去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又拍下来发给秦颂。 但他还是没有回复。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发出的消息已经摞满了一整面屏幕,她约莫着秦颂该有空了,给他打了个电话,也无人接听。 真是奇了怪了。 情况不太对,秦颂就是再忙,也几乎没有一整天不回消息的时候,她又打了一遍,还是不接,她想找别人问问呢,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别人”的联系方式。 对,她这回想着要尊重他,刻意没打听过他的身边任何人,就连那个陆裕,除了名字她也是一无所知的。 那怎么办,要现在查吗?她想着,又担心万一真的只是有事没接到电话,查了反而又要引得他怀疑,她真受不了秦颂看着她时那种警惕的表情了。 她咬着嘴唇心烦意乱,没注意什么时候齿缝里已经开始渗血,承风正在吃饭,抬头时看到她已经紧皱着眉头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嘴唇全是血,赶紧叫了她一声。 赵楚月一怔,稍微清醒过来一点。 第八通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刚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但至少有了些回应,至少说明不是出事了! 她焦躁地捧着手机打字,一个一个字地往里敲:【怎么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你一整天都没回消息了,你———】 她还没有打完,一片绿中终于冒出一条白色对话框。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愣了几秒,好像完全看不懂那短短的一行小字,一直不停地眨着眼。 然后很快的,她开始呼吸不稳,两只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啊,几乎拿不稳了手机了,手指触碰到屏幕,将她那条没写完的信息直接发了出去。 红色感叹号。 秦颂拉黑了她。 ———————————— 雨下了两天了。 天气不好,又是风又是雨的,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陆裕在柜台里走着神切芋头,听着外面的雨声。 他们的门边挂了一个风铃,是陆司远之前在特教班做的,门一开,气流就吹得叮玲玲的响。 有人进来了。 赵楚月没打伞,看起来是一路跑过来的,头发上沾着水珠,湿答答地贴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可她的眼神却又像被逼入绝境的野生动物,透出一点阴狠的疯狂。 陆裕心情复杂地看着她,难得的没有说调笑的话。 “他人呢?”她颤声问。 “和你有关系吗?”她毫不客气地说。 赵楚月越过柜台,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将她拉向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他、人、呢?” 两个Alpha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引起了店里人的注意,客人们投来疑惑的目光,所幸赵楚月完全背对着他们,一时间也没有被认出来。 陆裕毫不畏惧地握住她的手,说:“你别在这里发疯,我们出去解决。” 她说完了,朝着后厨大喊了一声“阿阳!”,被叫到的人忙不迭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目瞪口呆。 陆裕的目光丝毫没有转开,她依旧紧盯着面前的人,说:“阿阳,你看一下店里,我们出去一下。” “哎,好、好……” 她们绕到了店后面一条狭窄的箱子,两人都没打伞,就这么生淋着。 “他和你说的不够清楚吗,你现在还来找他干什么?”陆裕插着兜,语气不善地说:“大明星,我们普通人招惹不起你,请回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啊!”她几近崩溃,“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就拉黑我了,我…我打不通电话,也找不到他,明明一天以前一切还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啊……” 陆裕皱眉看着她,似乎有点烦,她皱着眉,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妈来过了。” 赵楚月如遭雷击,怔怔地说:“什么?” “我说你妈来店里找他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中学生吗?谈个恋爱还牵扯出找家长来了。” “她来干什么,她说什么了?!” “来干什么?那是你妈,你怎么不回家问问她去,”陆裕冷笑一声,说:“无非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让他离开你那一套说辞呗,往那一坐和演电视剧一样,你们家的人好大派头啊。”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设想过的答案,郑秋茗,赵楚月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人生里还有这么个母亲的存在。 一个除了把她往深渊里推去再毫无意义的人,竟然又在这样的时候,这样……她几乎可以再度触碰到幸福的时候,残忍地剥夺了这一切。 “我…我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可以解释……”她痛苦地低喃着:“他去哪里了,让我当面和他说……” “说这些没有用,他根本不想见———” 陆裕话没说完,一双手骤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抵在了身后粗粝的土墙上,这一下猝不及防,她被撞得有些眼晕,以为赵楚月要打架,刚准备还手,眼前却传来一声微弱的祈求。 “求你了……” 赵楚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地弯着腰,只能靠抓住她衣襟的双手苦苦支撑着身体,可她的手也抖得厉害,被雨淋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她看着她,眼神里只有绝望的哀求。 “你告诉我他在哪,你一定知道的,求你了……”她声音不稳地发着颤,“我不能没有他的…我真的不能,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你可以提要求的,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你告诉我吧……我真的不行…没有他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求你告诉我吧……” 陆裕的手僵在了半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幅近乎疯狂的模样完全超越了几个月以来她对她的认知,让她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天晚上她在门外等着,即使不是故意偷听,也仍无可避免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话语掉进耳朵里,她是把秦颂当作朋友的,所以才会出离愤怒,答应替他挡掉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这是意料之中的质问,却不是她想象到的局面。 这两个人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算了,真服了你了……”她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松懈下身上的力气,说:“他没去哪,今天跟着船去海上给他妈祭扫了,你要找他,等晚上再说吧。” “……真的?”赵楚月好像终于活过来一点。 “我骗你干什么?” 陆裕掰开她的手,把她推开。 “你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了,跟我进来,我带你去看监控。” “你去亲自看看你妈究竟说了什么吧。” 不是他可以得到的东西 今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雨,所幸早起风停了,秦颂在码头等着的时候,原以为祭扫要因为天气原因取消,没想到耽搁了半个小时,船还是顺利出航了。 大海一望无际,他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在身后渐行渐远。 这要是一条路,几年下来他也算轻车熟路了,政府每隔几个月会定期组织海上祭扫的活动,他要是不太忙,一般都会来。 海葬是个不错的选择,人死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徒留一抔骨灰,一个坟墓,也不过是生者无法放下的执念而已,倒不如像这样,将肉身的一切再度放归回这个世界。 这里是如此温暖又美丽的海域,水是相通的,这一秒流经面前的海可以去往这世上的任何角落,如此的自由,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拘束。 什么都没有了,目之所及,只有乌云沉沉下汪洋的大海,他揪着手里花瓣,一点一点地洒进海里。 其实也没什么的。 郑秋茗来了又走了,期间也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七年还是八年,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继母了,看到她的脸也倍感陌生。 明明在改掉“赵楚耘”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将过去的一切都永远抛下,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郑秋茗甩出那张支票的时候,他分神地想,嗯,她们母女两个还真像呢。 那么一大串零,足够砸死人的数额了。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抓住了她就抓住了一切,但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承认你,你们又结不了婚,既然得不到法律意义上的承诺,那她能给你的也无非是钱,与其赌她未来会不会变心,不如趁早把好处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秦颂看着她注视自己的神情,倒没有几年前那种赤裸的鄙夷,看起来也终于是有些认真了。 “我不想要,也不需要钱。”他淡淡地说。 “你不要,那你要什么?”郑秋茗皱眉追问,“你别告诉我你和她有什么真感情,你有资格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你看看你们两个,你们般配吗?你觉得她会真的喜欢你,这不可笑吗?” 秦颂垂着眼,没有回答。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了,我们之前……是有一些误会,但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在中间作梗。”她双手抱胸,继续说:“她根本不喜欢你,一开始和你怎么样,也不过是想拿你来气我而已,她太幼稚了,觉得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就是报复我了,但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她只是在毁了她自己。” “嗯。”秦颂点头,他看向门口,见到陆裕等在那里,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 郑秋茗看着他淡漠的的样子,看不透,他没有什么情绪,好像自己说的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些年,我对你的态度不算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我一个做母亲的心,”她咬咬牙,努力放低姿态:“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小月都十岁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如果你有一个女儿,看到她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你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今天,哪怕就是当我请求你,你放过她吧。” 放过她吧。 秦颂一直盯着水面,看海浪飘飘荡荡,卷着白的、黄的花瓣,往远方漂去。 但是会漂到哪里去呢?忽然间,他有一种想要跳下去,就这么跟着一起去看看的冲动。 这几个月,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把五年前的发生的一切全忘了似的,就这么轻轻揭过,轻而易举地再度相信了一个如此伤害过自己的人。 郑秋茗的到来不仅仅是撕开了这一片平和的假象,更像一记耳光,把他从幻梦里狠狠打醒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还没有那么傻,对郑秋茗的话就全盘相信,要说赵楚月完全没喜欢过他,也不至于,他相信她对自己是存了那么点真心的,虽然这点真心里可能还掺杂了很多诸如什么占有欲、不甘、执念之类的,但多多少少,总有一点爱吧。 可是爱什么的,他叁十五岁了,早不是该考虑这个的年纪了。 他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人生,他毫无长处,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他是这世界数十亿路人里不起眼的一个,丢进乌泱的人群里马上就会消失,连个水花都不会溅起。 可赵楚月是什么人啊。 一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矜贵公主,她漂亮、优秀,她是天上触不可及的月亮,是这世上仅有一朵的绚丽的花。 他们之间本来不该有任何关联,是命运阴差阳错,才让他得以短暂地窥探到,触碰到她的光辉。 就这样的一个他,如何去不自量力地幻想得到她长久的爱呢。 郑秋茗说得没有错,他有什么资格,这多么可笑。 这本来就是一条注定通往错误结局的路而已。 他想他自己,他的灵魂或许是有一个缺口的,他总对身边的一切有些难言的保护欲,想要撑开自己伤痕累累的皮囊,把所有人都护在自己的荫蔽之下。 十二叁岁的赵楚月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保护欲,那么小,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柔软地抱着你,全身心的信赖着你,他根本无法抵抗这种感觉,整个童年里得不到的所有感情,都全部变成了一种代偿,毫无保留地交付到了她身上。 但这样的感情,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年长者的怜爱,唯独……绝不能是爱情。 这个连面对林千夕时都无比清楚的道理,怎么到了赵楚月这里,反而全忘光了呢? 他竟然还真想着要和自己的亲生妹妹在一起,这也太荒唐了。 就如郑秋茗所说,他们不能结婚,也不可能有后代,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拖着这么一副满是伤痛的身体和残破的心,却要占着一个那么完美的人,何其自私呢。 倒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他的心就那么一点大,就剩了一点点捧在手里,他不想赌,也无法再承受任何失去的代价了。 好在他清醒的及时,把给出的那一点再收回来,就这么到此为止,还不算晚。 码头离市区不远不近,从海上回来时间还早,秦颂没有坐车,就这么撑着伞在雨里慢慢地走着。 其实那时骨折的伤处,到了下雨天还是有些疼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路过一个繁华的大商场,霓虹灯和电子屏的光倒映在湿润的地面,泛着迷离的光。 他抬头,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的正是《血蝉》的预告片。 他驻足在雨里看完了一整段预告,许久,终于收了伞,走进了商场里。 他也有好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总是忙,上了年纪以后对太吵闹的环境有些抵触,好在这是部没什么特效,相对安静的片子,电影已经上映了有一段时间,今天也不是周末,整个影厅就只有他一个人。 荧幕里,是五年以前,二十七岁的赵楚月。 他看着,每一个片段都能清楚回忆起拍摄时的场景,拍这一场的早晨起晚了,拍那一场的晚餐吃了虾饼,一场淋雨的戏反复拍了十二条,某场夜景的戏直到凌晨四点才收工。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可他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忘记,原来关于过去的记忆从不曾消失,只是被封存在了大脑深处,封条揭开,一股脑的都被倒了出来。 他独自坐在空荡的影厅紧盯着大屏幕,每一个拉近的特写镜头,都好像两人隔着荧幕,隔着六年的时光,静静对视着。 电影结束了,他起身默默离场。 外面的天气已然放晴,地面上还有水,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澄澈的月静静挂在其中。 他抬头看着,半晌,伸出手去握住了月亮。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他也曾这样仰望夜空,那时是新月,他想他就要这样残缺而黯淡的月亮,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把握拳的手放下,放到自己面前摊开,掌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看吧,满月、新月、弦月,阴晴圆缺各不相同,可无论什么样子,月亮依旧是月亮。 残缺与否,都终究不是他可以得到的东西。 他垂下头,低低地苦笑一声,家在与月相背的方向,他决定不再看了,决然地转过身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马路上没有什么车,他就这么一直走着,感觉陈旧那些的伤口又在幻痛。 可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身上真的破出几个口子来,好让积年的感情与爱都尽数淌出,统统流到这深夜无人的马路上去吧。 然后他就能舍下这些一走了之,再也不要了,再也不爱了。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就好了啊。 他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是一味地挪动着步伐,直到眼前终于出现熟悉的街景,老旧的城区映入眼帘。 很晚了,小吃店早已经关门,他路过时驻足了一瞬,想,他平白请假一天,恐怕陆裕是要忙坏了,真是抱歉。 然后他经过门前,又走到那条幽长的小路上,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他走着,寂静的四周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可忽然间,又有另一阵急促的步伐混入其中,由远及近,飞快地奔了过来。 然后像几个月前一样,来人从身后猛地抱住了他。 一样莽撞的力道,一样从两侧圈过来的手臂,奔跑的风带来一阵熟悉的气息,赵楚月出现了,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放开了。 地下情人 她没有放开他。 秦颂被紧紧抱着,却没有挣扎,他甚至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似乎料定了她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你回来了,”他平静地说:“都忙完了?” 但赵楚月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她声音里满是急切,说:“我知道我妈来找你了,但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嗯,”秦颂点头,“我没信。” 他这幅淡漠的样子倒是十分出乎赵楚月的意料,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可她的心里却升起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发那种话?”她问:“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秦颂,只要你说出来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改的,真的!” 秦颂听着,轻轻掰开她的胳膊转过去面对着她。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好啊,”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挺好的,你现在真的比以前懂事多了,不耍性子,也不无理取闹,没什么可改的,只是……” 他顿了顿,说:“只是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了!为什么要算了?”赵楚月声音发颤,“为什么啊,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明明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好了,我妈是骗你的,她是为了让你离开我才故意那么说的,我没有在报复她,和她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喜欢你,这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秦颂出声打断了她。 “我相信你对我是有感情的,楚月,”他久违地又这样叫她,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可是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错的,再这样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就…就到此为止……” 又是这句话。 到此为止,赵楚月听着,耳朵里嗡鸣一片,几乎要发疯。 这句话几乎残酷地贯穿了她十几年的生命,她总是在害怕,关系的终止键攥在秦颂手里,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不要!我不要什么到此为止,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她视线开始模糊,无法控制地大叫起来,“有什么错的?你姓秦,我姓赵,我们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错?!”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赵楚月!”秦颂也终于提高了音量,“我改什么名字,再不承认和赵家的关系又有什么用?我们身体里流着的血又不会变,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兄妹啊!” “我不管!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在一起了,我们都这样二十年了!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和我说什么是错的?!” “因为就是错了!因为这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就是没有兄妹是可以相爱,可以在一起的。” 秦颂说着,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把他的心都狠狠攥住了。 他脚步虚浮,恍惚地后退了半步,继续说:“而且你不懂…赵楚月,你、你根本也没有喜欢我的理由啊……” “只不过是我们认识得太早,只不过我在你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出现了,是我趁虚而入,才让你产生错觉,误以为那就是喜欢,就是爱了,但不是这样的。” “在那个节点上出现任何人,你都会依赖他,喜欢他,但那个……那个不是真正的爱。” 他说出来了。 这个潜藏在他内心深处十数年的猜想,不,不是猜想,那更像是一种早已笃定的认知,一直横亘在他的心里。 赵楚月不爱他,赵楚月不会爱他的,这样一个活在鲜花、掌声、聚光灯底下,如此完美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他呢? 他曾经得意忘形,错误地将那份依赖理解为了爱,但赵楚月错了,他自己也错了,这一切感情都不过是虚假的幻影而已。 他在剖白自己,可赵楚月看着她,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凭什么你说不是就不是,凭什么你可以来定义我的感情?” 她颤声说:“什么假的、错的,你们所有人都在和我说一样的话,我今年叁十二岁了,又不是十二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能搞不清自己的心吗?我用不着你们来教育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可你就是没有理由爱我啊!” 真稀奇,他们两个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条小路上说了那么多次话,可这是第一次,秦颂竟然先掉下眼泪来了。 “你…你看看我吧,你看看像我这样的人……”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用力地抵在自己胸口上,说:“我很普通的,赵楚月,学历、样貌、家世,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我甚至…还只是个Beta,如果我们不是兄妹,那像我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你根本就是连看都看不到的,我们……又怎么去谈什么爱不爱的呢?” “怎么不能谈,谁说不能谈?”赵楚月的眼眶发红,秦颂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都砸在了她的心窝里。 “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个,是,如果你没有成为我哥,没有照顾我、关心我,我就不会喜欢你,可那又怎么样?”她说:“世界上谁和谁一出生就是相爱的,谁还不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的相遇才会爱上彼此?朋友、同学、同事,这世上有那么多关系,既然所有人都可以用这个理由去爱,那为什么我们就不行?” 她说着,上前一步,抓着秦颂的胳膊把他再一次紧紧抱在怀里,也开始流泪。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什么样貌家世,那些都是什么东西,谁在乎?我爱的是你,是原原本本的你。”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了,两具温热的身躯如此亲密的紧贴在一起,赵楚月抱着他,力气大得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从此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了才好。 “我说了一百遍一千遍爱你,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别人说一句我不爱,你马上就信了,你这个人…你这人……”她哽咽地控诉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把秦颂困在骨骼之间,硌得生疼。 怎么可能没有听进去过呢。 这世上有谁会不想被爱?即使是像他这样,对爱已毫无指望的,心死了的人,当然也会渴望有人竭尽所有的爱着自己,渴望自己能成为某个人的唯一。 这些日子从赵楚月嘴里听到了太多和爱有关的话,他也难免动容,那么热烈又滚烫的感情浇下来,又逼着他死透了的心再泛出那么一丁点活。 他是爱她,当然爱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他们之间经历的欺骗和折磨,分别与重逢,都没有磨灭掉这份爱意,反而随着年岁的累加而与日俱增,一日一日,几乎深入到骨子里去了。 可血缘却像绕在脖子上的枷锁,每当他往前一步,都时刻提醒他面对冰冷的现实。 即使再爱,他又怎么能把如此卑劣的渴望,寄托到自己的亲生妹妹身上呢? 要是真的爱她,就更应该要推开她,远离她。 赵楚月可以做那个任性的,不顾后果的小孩,可他不能,他身为年长者,是必须要承担起引领她走上正确的道路的责任的啊。 他痛苦又矛盾,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颈里,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粉碎了。 “你很好…赵楚月,你还很年轻,又那么优秀,离开我,你的人生还有可以有很多选择……” 他咬紧牙关,开口:“你应该继续工作,拍很多戏,拿很多奖,然后找到一个和你般配的,同样优秀的恋人,结婚生子,这才是你该拥有的人生。” “可我不要什么般配的恋人,什么结婚生子,我就要你!” “你又不是非我不可,赵楚月,你、你还可以———” “就是非你不可,我就是非你不可!” 她几乎已经在大哭了,眼泪浸湿了一整张脸,不管不顾地质问:“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再好再坏我才不在乎呢,我要的是你,秦颂,赵楚耘,无论你到底是谁,我要的是你,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推到别人的身边呢!” 她的声音委屈极了,又气恼,怨恨地流着泪控诉着:“我从十叁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敢发誓我这一辈子眼里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人,可你呢,你向我迈出过一步吗?哪怕就一次,你就不能也坚定地选择我吗?!” “可是,可……”秦颂下意识地摇着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赵楚月说着,忽然放开了拥抱着他的手,她向后撤出一大步,懊恼地低着头,像是要退缩了。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算了,什么该有的人生,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吗?” 她说着,下一秒,又猛地冲了回来,抓住秦颂的肩膀把他抵到粗粝的墙面上,面对面地紧贴着,额头撞上去顶着额头,逼迫他注视着自己。 “那你就说出来吧,秦颂,你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你指着天对着地的说,说你就是不要我了,你讨厌我,烦我,你永远都不想再看见我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说出来,我马上就走,我发誓这辈子再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能说出来。” 太狼狈了,潮湿的空气压塌了发顶,赵楚月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皮毛都被雨水打湿,发了狠的小兽,死死地盯着他他。 “我、我……”秦颂嗫嚅着,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呢?快说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正确”的结局吗? 说出口,只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是”,或者点一下头,你就可以真真正正地赶走她了。 只要说出口,一切生活都会回到正轨,从前那种平静而安稳的生活又会回到你身边,上班下班,起床睡觉,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也不必再牵扯进任何感情,这多好啊。 赵楚月用力地晃动着他,也像是在催促,一滴泪随着动作溅出来,落到他的脸颊上,分不清到底是谁掉下的眼泪。 “你说啊!”她带着哭腔大喊。 可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他的大脑像台生了锈的机器,涩得几乎转不动,无数种痛苦的幻想播放着,都是失去她以后晦暗无光的画面。 要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不能触碰到她了,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未来数十年都要在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煎熬中度过了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唯有眼泪仍在无法抑制地疯狂涌出。 “你看吧,你说不出口。” 赵楚月说着,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笑意。 她放开了禁锢他的手,秦颂马上脱力似的软下身来,她接住他,再次把他无比亲密地抱进怀里。 “你知道我爱你,你也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可你总是在逃避……”她贴着他的耳朵,忿忿地说:“好可恶啊,哥,你是全世界最可恨的胆小鬼。” 她又在这样叫他了,秦颂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抬手抱住她的肩,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我……确实是爱你的……”他轻声说:“可是以后呢,要怎么办,我们这样,世人是不会接受我们的,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无所谓,谁管那些人怎么想呢,我们就要这样在一起,”她说:“我们可以出国,去国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人在乎我们的地方。” “我不想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不想也没关系,”她马上说:“那我们就继续这样下去,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天黑以后再牵手走在大街上,这样也很好啊,这样也很浪漫嘛。” 秦颂顿了几秒,似乎是在想象那个画面,然后也终于破涕为笑,说:“你说什么傻话。” “怎么傻了呢,我们当然———” 她话没说完,不远处的堆积着杂物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了,随即有两只肥硕的大老鼠从地下飞快地蹿了出来。 赵楚月下意识地抱住了怀里人的头,侧过身去把他尽量挡住,然后冲着那个方向警惕地大声问道: “是谁?!” 空气起先沉默了几秒,但片刻之后,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转角的墙根出走了出来。 陆裕摸着后脑,满脸抱歉又尴尬的神情。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jizai 14.co m 陆裕走出来,满脸抱歉又尴尬的神情。 秦颂看到是她,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又是你?!” “呃……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她耸肩,说:“倒是你,都被我撞见过一次了,就没想过换个地方?” “我们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赵楚月马上问。 “可能…差不多,七七八八……”她委婉地说:“不过也不是特别清楚,放心,我又不是专程来偷听你们说话的……” 赵楚月将信将疑,但也算稍微放下一点心来,好歹是陆裕,总比是什么狗仔娱记的好出太多。 可她还没来得及真正松一口气,怀里的身躯却开始细细地颤抖了起来。 她低头,看到秦颂已然脸色惨白,浑身僵硬地紧盯着视线尽头的人。 “你…你都听到了……我们、我们的关系……”他颤声问。 “我不会说出去的。”陆裕诚恳地摊手。 可这一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的安抚作用,秦颂推开赵楚月,他看看她,再看看不远处的陆裕,忽然间,又产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想要逃走的念头。 被听到了……他和赵楚月的关系,哥哥和妹妹,他这么多年以来埋在心底最不堪的秘密,都被人听到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两人的反方向退了一步。 赵楚月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她马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可无济于事,秦颂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她的手,迈开腿就逃。 “哥!你去哪!”赵楚月抬手,但只抓住了他的衣角,一下子就被挣脱出来了,她的手空了。 又是背影。 秦颂一言不发,视线里的背影在渐行渐远,赵楚月连呼吸都要停滞了,马上迈开步子就要追,可刚踏出去一步,却膝盖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看不清了,周遭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视野被一块一块的黑斑蚕食殆尽,那种可怕的感觉再一次铺天盖地地袭来,像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连同四肢都随着氧气的流逝而麻木刺痛起来。 “又走了…又走了……” 赵楚月喃喃地重复着,她跪在地上一手勉强地撑着地面一手抱着头,无法控制地流泪。陆裕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马上跑了过来,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但赵楚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站不起来。 另一边,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秦颂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她倒地的样子,也猛地睁大了眼,又毫不犹豫地奔了回来。 他们两个人一起,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跪着的姿势掰过来,赵楚月抬起头,看到秦颂回来了,马上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挣扎着说:“别走、哥,你别走…不要丢下我…不要……” “好、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他语无伦次地安抚着,根本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只能跪在她身侧,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赵楚月抓着他的力道之大,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满脸是泪,不停地大口喘息着。记住网站不丢失:lameiwu.com “什么情况,她有心脏病吗?”陆裕在另一侧扶着她,问:”要叫救护车吗? “没有,没有啊!”秦颂也急得要命,“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的。” 赵楚月喘得停不下来,眼神都有些涣散了,痛苦地一手按着胸口,艰难地说:“药,药在车上……” “药在车上,那你车在哪啊?!”陆裕大声问道,但赵楚月已经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了,她无可奈何,只能动手在她身上找钥匙。 可找着找着,她又觉得不对劲,她看着眼前人的症状,这不就是,这不就是…… “呼吸性碱中毒!”她大叫一声,马上抓住秦颂的手盖在赵楚月嘴上,“她过呼吸了,你捂着她的嘴不要让她大口喘气!” 秦颂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但闻言赶紧听话地用手捂住她的嘴,眼泪和呼出的热气落在他手上,温热顺润的糊成一片,他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但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也止不住地落泪。 陆裕摸了半天,终于在外套的兜里找到钥匙,她抓起来就跑,冲出巷子满大街的找车去了。 不舒服,赵楚月躺在他怀里,一直在痛苦地扭动挣扎着,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秦颂心疼地把她的手抱进怀里,用力握着。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哽咽着低喃,“到底是怎么了……” 陆裕的动作很快,几分钟的工夫,就带着药和水回来了,万幸药是放在盒子里分装好的,用不着看剂量,两人七手八脚地把赵楚月扶起来吃了药,小小的白色药片吞下去,很快就起了效。 等到赵楚月的呼吸彻底平复下来,叁个人都已经是疲惫不堪,颓然地坐在地上。 “她有病你还敢刺激她,”陆裕叹气,“我跟着你们俩真是操碎了心了……” 赵楚月无疑是最累的那个,她咧嘴笑了一下,看起来无比狼狈,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她说话了,一旁的秦颂才终于从震惊里缓过神来,赶忙再度扑到她身边,焦急地问:“你刚才是怎么了,你究竟得什么病了?!” 他真的从没设想过这件事,赵楚月,或者说所有Alpha都是体质相当健壮的,她从分化以后连感冒发烧都少有,如此十几年让秦颂习惯了,基本不会往生病的方面去想。 可是他该想到的,从新闻里频繁出入医院,息影,到见面时她暴瘦的样子,一切无疑都指向了这个唯一的答案。 “没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她心虚地转开眼,说:“像这样吃了药就好了呀,没事的……” “这怎么可能不严重,你还骗我!” 赵楚月咬着牙,就是死活不肯说,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陆裕在旁边看着,忽然幽幽开口。 “你刚才是惊恐症发作了吧?”她说。 赵楚月马上扭头看向她,匪夷所思地说:“这你都知道?!” “我之前不小心爬了一座禁止攀岩的山,被罚了一百个小时社区服务,”她冷笑一下:“那的心理互助会有八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赵楚月嘴角抽动一下,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看着秦颂,看他黑着一张脸,眉头紧张地盯着自己。 “病历给我看看。”他不容置疑地说。 “病历?那种东西谁会带在身上啊……” “少来这套,现在什么年代了,都有电子病历的,”他严厉地重复着,冲她伸出手,“快点,让我看看!” 也太凶了吧…… 赵楚月缩了缩肩膀,知道这回真的糊弄不过去了,终于慢腾腾地掏出手机,半天才找出一个页面,像个被没收玩具的小孩,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主诉:已诊抑郁,复诊。】 【现病史:续性全身疼痛、发作性双眼黑矇,眼科检查未见异常、入睡困难、惊恐发作时出现濒死感。】 【辅助检查: PHQ-15躯体症状量表:32 极重度 ,进食障碍量表(EDI-3):暴食/厌食因子显着升高】 四周太黑了,手机屏幕里白底黑字无比刺眼,秦颂握着手机,紧紧盯着病历上那些陌生的词条,手指颤抖地继续往下翻。 【诊断:1. 躯体症状障碍伴持续性躯体形式疼痛障碍(ICD-11:6C20/6C41)2. 伴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ICD-11:6A71)3. 复杂性惊恐障碍(ICD-11:6B00)】 秦颂目眦欲裂,恨不得能捏碎了手里的东西,他抬起头怒视向赵楚月,后者触碰到他的目光,又害怕得往后挪了一下。 “我、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其实真的不严重,就是一点……”她语无伦次地着急解释,秦颂过来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一把搂进了怀里。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啊!”他用力抱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感觉心都要碎了。 他视若珍宝的,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受一丁点委屈的妹妹,竟然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憔悴的样子。 他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郑秋茗兴师问罪时怨恨的语气从何而来,是啊,为人父母,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为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而遍体鳞伤。 不要说父母了,就是他,就是他也…… 他无比悲戚,赵楚月却平静地靠着他,抬手回抱住他的腰。 “不用担心,这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病历了,现在我已经好很多了呢,”她语气轻松,说:“谁让你不要我了呢,你不要我了……那我就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秦颂没有说话,他抱了她一会儿,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费力地把赵楚月也搀扶起身,刚才那一通变故消耗太大,她连腿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地扶着秦颂站着。 秦颂抹了一把脸,说:“走,和我回去,我们先回家。” 他拉着她,但赵楚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和你去了,秦颂。”她说。 秦颂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什么?你不和我去,那你要去哪?”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要先去处理一下,”她温和地笑着,说:“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放心吧。” “怎么放心,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秦颂急切地拉住她,她平静的笑意让他不知为何也升起一丝不安,“你要去做什么,工作吗?就不能不去吗?” “是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呢,”她说着,时隔多年再一次捧上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角,说:“我会解决一切阻碍的,任何人都别想来打扰我们,等我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静静地看着秦颂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那么多情绪翻涌着,里面终于又能找到一点爱的痕迹了,这一晚上掉了那么多眼泪,鼻子还是发酸。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着我……”她轻声说。 知道留不住她了,赵楚月做出的决定是没有人能改变的,秦颂心情复杂地牵着她的手,她要自己开车走,他没同意,逼着她把承风叫来了。 陆裕先回去了,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两人一直一直拉着手,秦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那么不错眼地望着她,一秒都舍不得放过。 他真的好爱她。 一把熄灭的火被再次点燃,正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着,什么都无法阻挡,什么都无法掩饰了。 承风来得很快,到车子开到面前时,两人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即使面对着第叁人审视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终于放开了手,赵楚月坐进车里,微笑着和他告别。 秦颂站在路沿石上,讷讷地点头,“好吧,好吧。” 他倒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转过身去,车门已经在闭合了,他皱眉盯着,却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你向我迈出过一步吗?哪怕就一次,你就不能也坚定地选择我吗?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又回荡起这些质问的话语,她的声音不停重复的嗡鸣着,震耳欲聋。 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勇气自他脚下轰然爆发,逼得他头脑发热,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转身,突然又几步冲了回去,一把按住即将闭合的车门,他环住赵楚月的肩膀,捧起她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他没有闭眼,他眼睁睁看着赵楚月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而瞪大双眼,看着前座承风惊慌避让的表情,他全不管了,他都不在乎了,他就要吻她。 柔软的唇瓣紧贴着,还有彼此呼出的温热呼吸交融在一起,秦颂并不打算深入,片刻之后,轻轻放开了她。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柔而眷恋地说:“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赵楚月仰脸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池深潭,倒映着星星和月亮。 慢慢的,这一池潭水弯了起来,挤出一点含不住的清泉。 “好,我会的,”她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会的。” 不爱孩子的父母 自那天以后,赵楚月就真的暂时消失在了秦颂的生活里。 联系方式加回来了,但消息发的很少,没有了每日喋喋不休的絮叨,只有早上或晚上偶尔发来的一条半条消息,说些“想你”“爱你”之类的话。 秦颂问了她几次干什么去了,都被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 这一轮的降水结束,天气已经放晴,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是好天气。 秦颂站在店门口,看着天上似火的骄阳把叶片都晒得卷曲了,街边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孩零零散散地打闹着,四处都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但这一切的祥和,都没有影响到两千公里开外的首都,暴雨倾盆。 真讨厌,这雨就像在跟着她走一样,如影随形。 赵家的老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人气了,窗楹里透出大厅灯具金色的光,好像这栋沉寂多年的屋子又焕发出一点往昔的光彩。 赵势开和郑秋茗几乎是同时到家的,雨太大了,两人带着一身室外的潮湿水汽进门,看到赵楚月已经在客厅里了。 她穿得简单,身着一身肃穆的黑色休闲装坐在主位,那是过去十几年里只有赵势开才会坐的位置,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赵势开看到女儿坐着的位子,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上一次见到赵楚月,或许是去年秋天时的事了。 他上了年纪了,开始对外面的莺歌燕舞没什么兴趣了,人到了这个岁数难免又渴望亲情,他是想和赵楚月多见些面联络联络感情,但后者并不怎么顺他的意。 每次提出见面,多半是推脱,只有前些年,赵楚月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在国外疗养走不掉,父女两个才稍微多见了几次。 他对这个女儿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也看不懂她,明明是小时候最可爱贴心的女儿,一转眼的工夫,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赵势开对女儿的“僭越”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走近,说:“月月,爸爸妈妈回来了!” 一旁的郑秋茗脸色显然有些不自然,但也强压着不安的感觉笑起来,说:“外面好大的雨,我和爸爸差点被堵在路上回不来了呢。” 赵楚月看着两人热切的笑容,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缓缓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是啊,天气不好,”她说:“我们一家人有多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呢,要不是有事,真该挑个更好的日子的。” “哎呦,什么好日子,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赵势开“哈哈”笑了两声,说:“什么事都不着急,咱们先吃饭吧,吃饱了肚子再说别的。” 他回家以前,提前两天就安排好了厨师准备今天的晚餐,餐桌上杯盘俱齐,四个冷盘早已摆好,只等着主人上桌就能开席。 他说着,就要招呼着两人去餐厅,他伸手拍了拍赵楚月的胳膊,但她没动。 “不必,用不着吃什么饭了,我时间有限,就在这里说完算了吧。”她摆手,轻轻推开父亲的手。 郑秋茗心里的不安更甚,她上前一步,勉强笑着,问:“你…到底是要说什么啊,月月,什么话不能吃完饭再说……” 赵楚月冰冷的目光扫向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嗯,就是不能呢。” 她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无比放松,左右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两个人,笑意更甚。 “爸,妈,有一件通知你们。” 她说:“我和秦颂……哦,赵楚耘,我们现在正式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呢!月月,你疯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郑秋茗凄厉的声音打断了,她惊恐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更加恐惧地看向赵势开,男人脸上也是同样震惊的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嗯?你很意外吗?”赵楚耘挑眉,“在你去找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种事吗?” 郑秋茗发疯一般地扑向女儿,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美艳的脸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声音嘶哑地说:“不对!你就是开玩笑的,这是假的!你快点和你爸爸说你是开玩笑的,真不是真的!!” 赵楚月伸手,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衣服上一根一根掰开,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郑秋茗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还是赵势开扶住了她。 而赵势开此时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颤抖地问:“月月……你、你不要和爸爸开玩笑,你是骗我的是吗,这…这肯定不可能是真的吧……” “哈,”赵楚月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看来这么多年了,妈还真的没有和你说过呀。” 她看起来更开心了,开始自顾自地左右踱步起来,继续说:“好吧,那我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他呢,上床了。” 她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相互搀扶,颤抖的两人,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报复地快意,笑容甚至有些疯狂。 “我们不仅上床了,而且已经这样很多年了,嗯,让我想想……”她装模作样地思索一下,说:“我们的第一次,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不过那次是我强迫他的,后来他生了我好长时间的气呢,一直到我假装———” “赵楚月!你闭嘴!!” 赵势开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听亲生女儿和儿子的“风流韵事”让他几乎要发疯,厉声斥责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你哥,那是你亲哥!!你们怎么能———!” “疯了?哈哈,这种话我都听了多少年了。” 赵楚月浑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她看向郑秋茗,眼角好像都笑出泪来了。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爸,她知道得可比你早太多了呢,我刚上大学那年,十九岁,她就发现我们俩的事了,”她感叹道:“除了疯了,她还说我好多什么恶心、变态、有悖人伦之类的话,哎呀……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越说越兴奋,而听着的两个人就越恐惧,赵楚月完全投入其中,她的表情愈发疯狂,甚至呈现出一种得意的姿态。 最后,她转回来注视着二人,俨然一副无比高兴地样子,摊开了手。 “我可能是疯了吧,但是爸,妈,你们又能怎么办呢?” 赵势开目瞪口呆,除却愤怒、惊恐,一种巨大的麻木更是遍布全身,眼前的女儿,他从一个婴儿就抱在怀里,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女儿,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样……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怀里的妻子也在同样剧烈颤抖着,像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他嘴唇发颤,嗫嚅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啊月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是恨爸爸妈妈吗?你是在报复我们吗……” 赵楚月皱眉,她仰起下巴,倨傲地笑着,说:“真有意思,你和我妈一样,都觉得我是在用自己报复你们,但是,爸,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认为我会想报复你呢?” 赵势开如遭雷击,一下僵住了身子。 “我、我……我只是……”他无措地解释着,却无济于事。 下一秒,赵楚月的笑容沉了下来,她紧盯着眼前的两人,开口。 “因为,雷士昌,对吧?”她说。 赵势开完全动不了了,眼睁睁看着赵楚月走近自己,带着一种完全不加掩饰的审视的目光,站定在自己面前。 “我有点好奇啊,爸,”她说着,语气里透出一种阴森,“这么多年,你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和雷士昌,和赵楚耘的事吗?” 赵势开说不出话来,颤抖地看着她。 而赵楚月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说:“你知道,是啊,你又不是聋子瞎子,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可能完全没听说。” 她微眯起眼,继续说:“但是因为你自己,这个家,都没有足以抗衡雷士昌的资本,所以你就视而不见了,你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正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又没死,又没残,受点折磨也无所谓了,况且日后我要是真的可以嫁给雷士昌,对你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不是…不是……”他嗫嚅着,不住摇头。 “至于我和赵楚耘嘛……”她拖长了语调,“那更简单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搞在一起,多么大的丑闻啊,你巴不得不知道呢,反正只要不说破,日子总有办法糊弄着过下去,是吧?” “你!你现在又说这个干什么呢,月月,你是在质问爸爸吗?” 赵势开忽然拔高了声调,反驳道:“从前的事……是,那时候是委屈了你,可说到底不是也什么都没发生吗,你妈妈也说是误会,现在都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又提起这些旧事有什么意义?!” 他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再也维持不住生意场上几十年的好整以暇,激动地大口喘着气,赵楚耘看着他,更是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是,没有什么意义,”她平静地说:“就像现在我要和赵楚耘在一起,你们不同意,一样没有意义。” “你!你、你真的是疯了呀,赵楚月!”这回轮到郑秋茗歇斯底里了,她回过神来,再度扑向赵楚月,眼里噙着泪,说:“不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他……是那家伙勾引你的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 赵楚月皱眉,有些好笑地说:“他一个Beta,连信息素都没有,怎么可能勾引得了我?” “那也不一定!我早就想到了,肯定是他……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将来也分不到什么财产,所以就死死扒着你,想从你的身上吸血!”她厉声说:“他趁着你年纪小不懂事,把你骗上床了,你……你那时候才多大啊,你怎么招架得了他那些手段,他就和他那个下贱的妈一样……” 她说着,愤怒地转头看向赵势开,转而又过去抓住他的领子,崩溃地大声道:“都怪你!赵势开,你就不该把那家伙接进门,是你毁了我的女儿…是你毁了我们的女儿!!” “你疯了!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非要带着月月去拍什么戏!她要是不出名,能被姓雷的盯上吗?这根本全都是你的错!” 赵楚月冷眼看着面前互相指责的两人,从四肢末端自下而上,生出一股麻木来,她的心脏传来一点刺痛的感觉,让她甚至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还会为这两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心痛。 她是什么时候,真正看穿这两人虚伪的本质的呢? 明明是她的亲生父母,是爸爸,是妈妈,是这世界上最该疼她,爱她,给她最美好无私的爱的两个人,却反过来,成为了她人生里第一个残酷的加害者。 她曾经有很多年为此感到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如此对待自己,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真正摸到爱的形状时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比起女儿,他们更爱名利、权势、财富、地位,人生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脚下铺路的基石,他们什么都不爱,他们就爱自己。 这一段各取所需的婚姻根本毫无感情,唯有相交处落下一粒种子,在干涸的土地上,汲取着腥咸的水,艰难生长着。 赵楚月就是这个扭曲世界浇灌出的一朵畸形的花。 她看着,越来越觉得烦躁不堪,一切都没有意义,两人的话语反而让她想笑,她恨不得外面的暴雨大一点,再大一点,干脆下陨石,把一切都砸碎了,冲垮了算了。 两个人毕竟也是上了年纪,吵也吵不了多久,很快就都是精疲力尽,赵楚月冷眼旁观,一直到都吵不动了,才再次平静地开口。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郑秋茗反应过来,马上一个箭步过来,又拦住了她。 “不行,你不能走!”她焦急地拦住她,说:“你不能走,你…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找他吗?!” 赵楚月皱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月月……你别这样,妈妈知道以前做错了,但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你不能毁了自己啊……”她悲戚地说:“你要报复我们,可你和他在一起,你想过后果吗?你们是有血缘的,将来一旦被曝光,这可不是什么恋情绯闻的小事,你是一定会被封杀的,到那时候…你的事业就全完了啊!” “事业?你觉得我现在还关心这些吗?”她不耐烦地收回手,“至于报复,我和他在一起是我的决定,我报复你们干什么,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可你以为他就是真的喜欢你吗?!” 郑秋茗继续嘶哑着声音质问:“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得明明白白,你以为他就真的接受过你吗?他从来没有把他自己,和你,看作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他从没有理解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 赵楚月看着她,好半天没有回答,好像还真的在思考一样。 忽然,她耸肩,轻松地歪头笑了一下。 “我不在乎呀。”她说。 “什么……”郑秋茗目瞪口呆。 “你那天去找他说过的话我都知道了,你让他放过我,不过妈,你肯定想不到吧,其实不肯放手的人,一直是我。”她笑眯眯地说。 “我早就已经从他那里听过很多绝情的话了,什么滚、走开、永远不想见到我,他还用谈恋爱疏远我,甩了我好几次呢,是我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每一次都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才让他勉强留在我身边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郑秋茗的身躯再度颤抖起来,赵势开绕过她,也靠近一步,慌乱地开口。 “可是月月,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可就凭他……他也根本配不上你啊!” “虽然、虽然他也是爸爸的儿子,可这么多年,爸爸真心爱护的孩子就只有你一个啊,”他说:“还有,还有那件事,当时要不是你瞒着我和你妈,我们肯定也是不可能同意你去做的!” “你搞错了,爸,”赵楚月双手抱胸,平静地摇头,“是你们养出来的这样的我,配不上他。” 她顿了顿,嗤笑一声,又说:“不仅仅是我,我们这畸形的一家子,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爱我了。” 赵势开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定不会放过雷士昌的,但是爸、妈,我会放过你们。” 她说:“放过你们,不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只是我选择放过我自己。” 郑秋茗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对劲,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你别犯傻月月,你没有证据,你根本没法和他抗衡的!” 多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性侵官司她是全程关注的,她没想到赵楚月会出庭作证,但即使如此,因为证据不足,这件事除了对雷士昌的声誉稍有影响,其他根本无济于事。 雷士昌做事滴水不漏,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留下把柄的。 “证据?我不需要证据,他对我做过的事就是最大的证据。” “至于你们……”赵楚月后退一步,说:“以后没有事,就请尽量少联系我吧,我很忙,没空再陪你们演什么一家和睦的戏码了。” 她转身就走,郑秋茗在身后无措地跟上几步,最后一次唤她:“月月……” 赵楚月走到门前,顿住脚步,又转了回来。 “还有,你们或许还想着通过他来拆散我们两个,但是也省省吧,”她说:“无论未来你们给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都一定会十倍百倍的加诸到我自己身上,如果你们对我还有一丁点感情,那就……” 她看着他们,看着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了然地笑了起来。 “……算了,”她摆摆手,“和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说完,这次终于不再回头了,或许她此生都不会再回头了,毫不犹豫地走出大门,扎进了茫茫大雨之中。 承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上了车,车子马上向着机场的方向开去。 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路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反复闪过,雨滴几乎是横向地在玻璃上留下痕迹。 车内寂静一片,只有雨刮器运作的轻微声响。 她走神久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承风认真开车的侧脸,叫了他一声,“小承。” “怎么了,姐?” “我去美国的这些天,你就不用去公司了,放个假吧。” 承风有些惊喜,“真的?” “嗯,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也累坏了吧,正好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和你男朋友去度个假吧,哪里都行,我给你报销。”她笑笑。 “哇,姐,你也太好了……”承风也笑了,但也没有多久就笑不出来了,反而有些担忧地问:“姐,你这次去出去到底是要干什么啊,也不带我,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也不是傻的,有些事赵楚月不说,但他跟在她身边,隐隐约约的传言听到一些,多少也能拼凑出一点真相来。 “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带着你去的……” 她语气轻松,看了看窗外,半晌才有转回来开口:“小承,如果这次…我回不来的话———” “会回来的!”承风马上打断她,这还是他第一次敢打断她说话,他鼻子有点发酸,握紧了方向盘。 赵楚月一怔,“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怎么可能有如果呢!”他说:“姐你不就是去度个假嘛,能有什么如果的,肯定会回来的,秦颂哥还等着你,我们都等着你呢,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赵楚月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终于重新放松地靠回座椅上。 “好吧,”她笑着说:“会的,我肯定会回来的。” 车子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疾驰,奔向最终的目的地。 圣诞礼物 一万多公里之外的洛杉矶,一片废弃的工业区里,有人正在仓皇逃窜。 保镖的后颈炸开血花的时候,雷士昌正在踩着他的肩膀翻越铁丝围栏,保镖应声倒地,男人脚下一空,当即摔落在了地上。 常年养尊处优的身子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打击,他痛得不行,但也不敢耽误,暗骂一声,马上爬起来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十分钟以前,还有叁个保镖围着他的。 他是大意了,想来只是一次普通的聚会,来到这里的两个月一直平安无事,让他理所当然地放松了警惕,把刚来时随身的保镖数量减去了一半。 他一边仓皇逃窜,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清今天出现的究竟是谁的人。 这些年纵横生意场上,得罪些人肯定是有的,可那说到底也只是商业竞争,他自诩没有仇家,更想不出谁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想要了自己命。 先是撞毁了他的车,又在混乱中枪杀了他的保镖们,这一伙人绝对是亡命之徒,一个保镖被子弹正中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浇湿了他的整个前襟。 他们明明有机会在那时候就杀了他的,可是却没有,反而留足了逃跑的时间,让他继续挣扎下去。 这片废弃工业区面积极大,他清楚自己的体力绝无可能跑出去,身体疲惫到极点时慌不择路,看准一处空置的厂房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他不能死!好不容易摆脱了国内那些恼人的官司,他费了那么大周折才将资产完全转移出国,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这么黑的路,雷士昌指望着追击的那伙人也并没看清自己究竟躲进了哪里,这里虽然荒废无人,但刚才的枪战肯定会引起警方注意,只要拖延时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总之,他不能死啊! 他狼狈极了,皮鞋上沾着排水沟的污渍,定制西装滚得全是土,下摆被铁丝网扯碎成布条,就连那双富态的,一辈子没碰过重物的手,此时此刻也满是伤痕和血污。 可他没空在意了,他浑身发抖,精神紧张地缩在角落,紧盯着大门的方向。 但他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照明的光柱晃动着从铁皮大门的缝隙里透出来,这些人很明显是有目的的,他们知道他就在这里。 完了!全完了! 雷士昌的后背紧贴着生锈的柱子,几乎惊恐到了极点,眼睁睁看着大门被推开,几个持枪的高大Alpha鱼贯而入。 这一群人都蒙着脸,他们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看向雷士昌的表情甚至有几分可怜的嘲讽。 雷士昌看着他们逼近,挣扎着起身,无措地大喊:“不要!别杀我,你们肯定是有目的的吧,我有钱,我很有钱!你们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别杀我!” 这一群人大部分是外国面孔,显然是听不懂雷士昌在说什么的,只有一个人转过来,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干这行也是要讲信誉的。” “那你们至少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啊!”他大喊:“告诉我,或者拨一个电话!我来说,我亲自来跟他说!” 他说完,刚才搭话那人低低笑了两声,但他并没有理会他,一群人反而看向门外的方向,默默让开了一条路。 厂房里没有灯,四处都是一片昏暗,只有外面微软的月光照进来,雷士昌大口喘息着,又有人来了。 那人穿了一身肃杀的黑,几乎只看得清一个剪影,她脚步缓慢,鞋跟不疾不徐地撞击在水泥地面上,让他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一直到跟前了,他才看得出,来的是一个女人。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那人先开口了。 “雷叔叔,”她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好久不见了呀。” 赵楚月?! 雷士昌猛地睁大了眼,目眦欲裂。 “嗯?怎么不说话了,雷叔叔,以前每次见面,你不是都很想我吗?”赵楚月笑盈盈地逼近,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是吗,好让人伤心啊。” 他膝盖一软,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直接“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怎么是她……怎么会是她?! 在知道来人是赵楚月的瞬间,他几乎就已经断定自己绝对无法活着离开了。 “你……是你,怎么会是你……”他颤抖着肥硕的身躯嗫嚅着。 “你希望是谁呢?”她耐着性子问。 但雷士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猛地抬头,一切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明晰。 “这是你的计划是吗,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他质问道:“从你出庭指认我的时候开始,你清楚证据不足,你根本就没想过在法律上定我的罪,你……你和李家那兄妹俩也是一伙的,目的就是要把我逼出国……” “是啊,雷叔叔,你终于明白了。” 赵楚月语调温柔地说着,却突然伸手抓住雷士昌的头发,豪不留情地向上拽起,她满意地听着他吃痛的叫喊,他要挣扎,赵楚月头都没回,大声说了一句:“腿!” 下一秒,一刻子弹稳稳地射进了他的大腿里。 血花四溅,雷士昌痛得大叫,赵楚月又放了手,看他摔回地上,狼狈地在一片灰尘和血泊中痛苦地扭动。 “我从没有想过要让法律审判你,我也不想看你受到什么制裁或者惩罚,我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脚下起伏呼吸的肋骨,笑着说:“我只想让你死。” 雷士昌痛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身体蜷缩,微眯着眼看着赵楚月,觉得她此时此刻几乎已经是一个面目可怖的疯子了。 他确实没想到,他是防过赵楚月的,他清楚她对自己的恨完全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减,但那场被指控性侵的案子之后,她挫败的样子无疑让他的警惕大大降低。 说到底,他也并没有真的把赵楚月当成过什么威胁,顶了天一个明星而已,就算是她,再加上整个赵家,也根本不可能对他撼动分毫。 金钱,权势,他雷士昌几乎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顶端,他根本不惧怕任何审判,任何人都休想对他造成威胁! 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赵楚月是这样的一个疯子,她无视任何规则,竟然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最开始开口的男人走进到赵楚月身边,提醒道:“动作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枪递了过去,赵楚月接过,平静地点头,“好。” 两人说完,目光再次落回雷士昌身上,雷士昌仰视地看着两人,眼神惊恐地仿佛在看两只恶鬼。 “等一等!楚月,你等一等!” 他大声呼喊着,试图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他脸上堆起一个异常难看的笑,抓住赵楚月衣服的下摆,说:“这件事,这件事一定还有讨论的余地的,楚月、楚月,我错了,叔叔错了,叔叔和你道歉,我忏悔……我可以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以给你,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 赵楚月嫌恶地从他手里抽出衣角,“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道歉,我就要你死。” “可是我死了对你难道就有什么好处吗?!”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杀了我也是于事无补,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赵楚月愣了一下,颇有些好笑地说:“你现在该不是在和我讨论,要用多少好处买断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吧?” “我,我……”雷士昌浑身颤抖。 “是,你说的没错,是改变不了什么。” 赵楚月耸肩,语气轻松地说:“对了,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的圣诞节吗?是我们一起在香港过的,当时那个酒店的大堂里有一棵巨大无比的圣诞树,可漂亮了。” 雷世昌绝望地看着她,不知她想表达什么。 “平安夜晚上,你到我房间里来,对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赵楚月顿了顿,说:“所以那个圣诞节我对着圣诞树许愿,我希望你去死。” “所以或许是改变不了什么吧,但是雷叔叔,你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想到的东西,一定会得到的。” 她阴森可怖地笑了起来,抬手,枪口黑洞洞地指向他。 “你的命,就是我送给自己八岁的圣诞礼物。” 嘭—————— 枪响了。 而与此同时,在地球另一端的某个海岛,有人的手剧烈抖动一下,玻璃杯滑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混合着水果茶的液体和柠檬片飞溅,在地上淌成一片。 陆裕闻声出来,看到秦颂呆滞地站在一片狼藉中,马上过去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疑惑问。 好半天,秦颂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呆滞地看着右手,虎口处不知为何有些发麻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恍惚地摇头。 “没事,没事……”他揉了揉眼睛,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突然有点晕。” 很不对劲。 怪异的感觉持续了一整天,让他连工作时都心神不宁,下午客人叫了他几次都没有听到,最后陆裕看不下去了,叫他去后厨切水果了。 这样的情况到晚上吃饭时也没有丝毫好转,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起身收拾碗碟时听到陆阿嬷在问他最近是怎么了,陆裕压低了声音说可能就是感冒吧,别打听了。 店里的电视开着,现在这个时间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男主持机械的播报声伴随着水龙头里的水声,让人更加烦躁不堪。 【……昨日夜间,美国洛杉矶某废弃工业园内发生一起大型枪击案,知名富商雷士昌遭枪击身亡,现场有车辆追逐打斗的痕迹,造成共计六人死亡,遇难者中有一人为亚裔女性,死者身份与本案更多细节目前正在调查中,美国警方怀疑本案涉及当地黑帮………】 他完全僵住了。 那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扎穿了秦颂的大脑。 几秒钟之后,他的身体才开始大幅度的颤抖,他头晕眼花,扶着墙从后厨冲了出来,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这一段新闻很快过去了,男主持语调平淡,继续播报下一段内容。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离他最近的店员马上起身过来,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可他耳朵里嗡鸣一片,什么都听不清了。 雷士昌死了,偏偏在这个节点上,雷士昌死了?! 我回来了 偏偏是在赵楚月说“有事解决”的这个节点,雷士昌死了?! 这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她毫无关系! 还有现场死亡的亚裔女性…… 是谁?是赵楚月吗,她死了吗? 他哆嗦着掏出手机,赵楚月从早上起就没有发过消息了,他打给她,听筒里只有一片忙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接稍后再拨。】 他挂断了,再打。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接稍……】 再打!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 他一连打了叁次,一模一样的结果,无人接听,连信号都接不通了。 心脏在一瞬间落入谷底,他眼前一片漆黑,天旋地转,耳边是众人询问的话语,他站立不稳,扶住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根本无法想象,赵楚月所说的“有事解决”竟然指的是雷士昌吗?那可是雷士昌啊,她竟然是去找他了?! 为什么,即使知道他们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知道赵楚月永远不可能把这一页轻轻揭过,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仍然要忍不住自私的想,为什么就不能…不能…… 明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们离好的结局就只差一步了呀…… 他身体僵硬,几乎完全不能动了,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坐下,陆裕是唯一稍微知情的,蹲下身低声问他:“怎么了?” 秦颂失魂落魄,好半天才找回一点声音,说:“是她…可能是她……” 陆裕一惊,马上也掏出手机查起来,这条新闻已经在各大软件头条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她并不认识雷士昌,所以没有在意。 她紧张地翻阅着报道内容,国内媒体语焉不详,没什么有用的内容,她又去外国的新闻网站查,好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你别紧张,应该不是她。”她说着,把页面递到秦颂面前,说:“你看,这新闻写了’警方认为这是一起当地帮派冲突引发的枪战,现场死者除中国商人雷士昌和他的叁名保镖,其余两人身上均有当地帮派纹身标记,身份不明’,不会是她的。” 秦颂结果手机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但新闻里没有死者图片,赵楚月的电话也打不通,他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店里的众人被两人“是她”“不是她”搞得一头雾水,茫然地问:“到底是谁啊?” “没谁没谁,不重要,别瞎问了。” 陆裕挥着手挡住大家探究的目光,敷衍地帮他糊弄过去了。 秦颂仍一个人在原地杵着,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赵楚月毫无动静,电话也依旧是无法接通,他又开始懊悔没有存承风的号码,不然好歹还能多一个人问问。 他依旧是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心神不宁。 就算现场的死者不是她,但也一定出事了。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心已经几乎跌入谷底,他默默盘算着一个最后的时限,叁天,若是叁天后还没有消息,他就亲自回北京去。 去公司,哪怕是去……赵家,去问郑秋茗,问赵势开,只要是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他必须要去。 总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说过会回来的,她要是不回来,那他就自己去找她!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掐着日子一天天地倒数。 到第叁天的下午,那是最后一个下午了,发出的消息和拨号记录满满当当的摞了好几页,他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沉默地买好了当晚的机票,和陆阿嬷打过招呼,准备下班之后马上就走。 四点钟,阳光终于有了一丝丝减弱的势头,店里叁叁两两地坐着几桌客人,他送完一碗清补凉,回到柜台,靠着墙出神。 赵家老宅大概率是没有人的,还是得先去公司,就算辛武本人不在,但公司里可能还是有几个眼熟他的人,只要能进去,多少就能联系上辛武,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浑浑噩噩,但脑子里规划的行程却无比清晰,连从机场到市区的路线都已经想好,他背对着大门,空调的冷风吹在他的后脑,寒津津的。 门口的风铃响了。 很轻的一声脆响,在人声混杂的空间里不是很有存在感,没人注意得到,客人们没有,秦颂也没有。 直到有人开口,轻轻叫了一声——— “秦颂。” 熟悉的声音。 他怔了一瞬,以为是自己思念过甚产生了幻觉,僵直着后背不敢转过去,怕回过头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于是那人又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不是幻觉。 他猛得扭头,看到门口伫立着一个单薄高挑的身影,赵楚月戴着帽子,站在那里冲着他期冀地笑。 几乎是一瞬间,他冲出柜台,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向她跑了过去,张开双臂拼尽全力地抱住了她。 胳膊上传来真实的触感,那是一个人,一个带着温热体温的活生生的人,被他抱在了怀里。 不是幻觉,真的是她! “你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死死抱着她,一开口就已经泪流满面,不管不顾地大声质问着,“我看到新闻还以为你出事了,我以为你死了!”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勒得赵楚月都有点喘不过气,她回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心头发。 “一直在警局配合调查,所以没法回你消息,让你担心了……”她轻声说:“……对不起啊。” “在警察那不能回,那路上呢?为什么路上也不给我回信!” 他抬起头,红着眼眶瞪着她,赵楚月干笑两声,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秦颂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生气了,怒气冲冲地说,“什么惊喜,我都要快要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我……” 他说着,突然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马上放开她,拉着她的胳膊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圈,见她全须全尾的没有一点伤,才终于放下心来。 两人拉开一点距离,秦颂静静地看着她,可看着看着,情绪翻涌,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真的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恐惧与紧张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无比委屈,伤心地捂住了脸。 “你怎么能这样…让我等你回来,却一个人去干那么危险的事,你真的是,你、你太过分了……” 他边哭边控诉,真搞不懂,明明是最不擅长诉苦的人,可现在却像被传染了一般,看到她就无法控制地掉眼泪,赵楚月看着他难过的样子,也再度靠过去,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店里那么多人,因为两人的动静全都鸦雀无声,连带着陆裕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可他们却毫不在意,这一刻眼里再也没有任何其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 “对不起,对不起……”她鼻子发酸,喃喃地说着:“是我回来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没有以后!你不许走了,听到了吗,你哪都不许再去了!” 眼泪沾湿衣料,他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下,带着哭腔说:“太过分了,赵楚月你这个混蛋,你太过分了……” “好,好,不走了,”她紧紧抱着他,说:“永远都不走了。” 这一通折腾被店里的客人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什么隐瞒的余地,好在赵楚月也是早有准备,承风和另一个助理进来,熟练且迅速地和客人们交涉保密事宜。 陆裕看得出秦颂是没什么心情上班了,贴心地让他先回去,搞得秦颂怪不好意思的,觉得最近不是请假就是休息,给她增加了好多工作量。 “少来这套,”陆裕无奈地摆手,“让她待在这还有法做生意吗,快走吧,走吧。” 秦颂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带着赵楚月先回家了。 回家了,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赵楚月虽然一直在笑,但脸上显然有一种奔波多日的疲惫,时间还早,秦颂问她想吃点什么,她摇摇头说不饿,想先睡觉。 她趁着秦颂收拾浴室的时候特意去次卧看了一眼,见床上用品铺得整整齐齐,她走时留下的睡衣都还在原处,才高高兴兴地洗澡去了。 小小的浴室里氤氲着蒸腾的水汽,和她通常生活的地方比,根本就是逼仄得转不开身的面积,可她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安心的感觉。 热水从头顶浇下,她闭着眼,觉得那温热的触感好像溅在自己身上的血,心跳变得有些急促。 她擎起一捧水,缓缓睁眼,透明的,她紧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自嘲地笑笑,关上了水阀。 洗完澡出去,天色稍微暗了一些,她习惯性地走向次卧,可到门口时却愣住了。 枕头不见了。 连带着被子一起,床上除了一张床单忽然变得空空如也,她有些错愕地开口:“秦颂,我的房间怎么……” 她向隔壁主卧看去,正说着,可目光触及房间中央的床,又愣住了。 秦颂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 不仅如此,秦颂正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你自己吹头发了?”他一开口,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啊?嗯……”赵楚月讷讷地点头,“……怕你嫌我烦。” 秦颂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嫌你烦过啊,”他拍了拍床,说:“好了,睡觉吧。” 他语气理所当然,似乎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赵楚月听话地过去爬上床,老老实实躺下,感觉和做梦似的。 她又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了,还是他主动邀请的?! 虽然一个多月以前也睡过一回,但那次……不算,现在这可是两人互通心意后第一次睡在一起,她有些无措,别说困了,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摆好了。 她在那里直挺挺地躺着,秦颂到窗边拉上窗帘,屋子里一下暗了许多。 “这样光线还晃眼吗?”他轻声问。 她摇头,“不会。”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一点,秦颂从另一侧爬上了床,她感受着身旁体温和气息靠近,默默抓紧了被子角。 秦颂看着她死死闭着眼完全不自然的样子,颇有些好笑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赵楚月一个激灵,马上睁开了眼。 秦颂半侧着身子,臂弯空空的搁着,像从前多少次那样冲她伸开胳膊,问:“要过来吗?” 这是毫不抗拒,百分百分享接纳的姿势,赵楚月微微睁大眼,大声说了一句:“要!”,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马上爬起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