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节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作者:一丛音 一句话简介:下下签好下下签妙。 第1章 诸事不宜。 京城鹅毛大雪已连下三日,屋檐冻凌八丈长,狗都冻得不挪窝了。 镇远侯府却要热热闹闹嫁儿子。 大雪皑皑,楚召淮在喜房砸东西。 ——只是喜房清冷,没多少能砸的,好不容易找个破花瓶抬手要扔,侯府看管他的管家绷着脸说“官窑烧制纸槌瓶,价五金”,吓得楚召淮赶紧往怀里捞。 “大公子息怒。”管家劝道,“再过半个时辰璟王府便会派人来迎亲,到时您不上轿,侯府恐怕满门皆要获罪。” 楚召淮端坐窗边的妆奁前,身着艳红喜袍,肩上落着几片艳丽梅瓣,衬着面容满是苍白病色,却丝毫不掩那副好骨相。 他怀抱花瓶眼神放空:“黄泉路上有人陪,热闹死了,不亏。” 管家一噎。 闹了两日,好话歹话道尽,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了。 这时,贴着双喜红帖的房门被推开,冬日寒风呼啸刮来,几片雪花滚入屋内顷刻融化,有人迈步而来。 “的确热闹。圣上震怒若诛九族,临安白家也别想摘干净,你外祖父、舅父全都陪你一起上路。” 楚召淮看过去,好一会才闷声道:“侯爷。” “对着亲爹唤侯爷,你外祖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镇远侯楚荆正值壮年,身形挺拔面容冷毅,冷冷道,“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连璟王都不能违抗,更何况你。” 楚召淮摸着花瓶不吭声。 璟王他倒是想违抗,但听说那京中第一煞神做了太多恶事,临过年终于遭了报应,人已经昏迷半月,眼看就要归西了,怕是有心无力。 楚荆道:“不要置气。这些年若没有侯府庇护,你哪能……” 楚召淮打断他的话:“我这些年在江南行医,一不靠侯府二也没靠我祖父,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楚荆冷笑一声:“你外祖父来信说你在江南到处给人诊脉看病,得罪贵人闯了大祸遭人追杀,我若不派人从临安白家将你接回京城避祸,你早已命丧黄泉,这叫过得好?” 楚召淮软硬不吃,嘚啵道:“送去虎狼窝避祸,和命丧黄泉也差不了多少。” 楚荆一僵,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传闻璟王姬恂残忍嗜杀,还有治不好的疯病,更何况镇远侯府楚荆和姬恂向来政见不合,朝堂争吵暗中算计是常有之事。 楚召淮嫁过去,的确算是虎狼窝。 “姬恂得罪太多人,如今虎落平阳必定有人按捺不住要杀他,八成活不过小年。”楚荆躲开楚召淮的目光,“等他一死,你自然后半生富贵无极。” 楚召淮眉头一皱。 他爹这话一出,便是彻底没有半分转圜之地。 楚召淮自幼体虚多病患有心疾,五岁那年娘亲患病离世,楚荆将有一子的媵妾郑氏扶为正室后,便寻了个“天煞孤星,灾祸不断殃及亲眷”的由头,将他送去江南,美名其曰“养病”。 一养就是十几年。 楚荆对他本就没多少父子之情,更不会为了不在意的大儿子违抗圣旨。 楚召淮记性好,这么多年过去仍记得那神神叨叨的国师还说他十八岁会有一劫,怕是会殃及到性命,若平安度过后半生便顺遂安康。 如今他十八岁生辰还没到,就遭了嫁给煞神这回事…… 鬼神卜算之事,竟然这般玄吗? 楚召淮瞥着喜房外护院的身影,知晓此事已成定局,就算再反抗恐怕要被捆着塞花轿里,连最后一丝体面也没了。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认了命,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我娘死前留给我的东西,爹给我放在许诺好的一百二十台嫁妆里了吗,郑夫人不会贪掉了吧?” 楚荆:“……” 楚荆险些压抑不住怒意:“侯府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贪你那点东西。” 楚召淮松了口气,嘴上客套道:“哦哦,没有也没事,我就问问。” 楚荆运了运气,沉着脸唤来喜娘给他上妆。 楚召淮果然不再反抗。 楚荆不想和这个没多少感情的大儿子多说半句话,刚想走又似是良心发现,沉着脸叮嘱道:“璟王府危机重重,你若聪明就莫要靠近璟王,今夜最好寻个由头,莫要待在喜房。” “什么?” 楚荆言尽于此,对着喜娘道:“妆上厚些,把痣遮住。” 喜娘称是。 楚荆转身就走。 楚召淮侧头看着爹离去的方向,不明所以。 没一会,喜娘咳了声:“大公子,妆上好了。” 楚召淮抬眸随意一瞥,吓了一跳。 这喜娘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上妆简单粗暴,面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楚召淮面容被遮住,亲娘来了也不认识。 昏暗中烛火一照,活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看着不像是出嫁,倒像是结冥亲。 喜娘还在连连夸赞:“大公子神仙中人,和璟王爷当真是金玉良缘。” 楚召淮了然。 原来这就是京城流行的新婚妆面,果然和江南不同。 凤冠霞帔繁琐,层层叠叠换好后,已是黄昏,外面鞭炮声传来。 璟王府来迎亲的人到了。 喜娘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盖至凤冠上,楚召淮闭了闭眼,被扶着上了花轿。 算了,命该如此。 躲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会会他的“劫”。 难不成一个昏睡着的将死之人,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爆竹将落雪炸了个斑驳凌乱满地红。 风雪呼啸和吹打锣鼓的喧闹声交织,长街一路敲锣打鼓,花轿摇摇晃晃朝着城北的璟王府而去。 *** 雪日王府成婚,几乎有头有脸的京中大人物都顶着大雪前来笑脸祝贺,不知是真心还是心怀叵测,气氛倒算是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楚召淮戴着鸳鸯戏水的喜帕,眼前只有摇曳红影,他被人七手八脚扶下花轿,根本不知拜天地的到底是谁,半晌终于晕晕乎乎进了新房。 璟王府的寝殿满是浓烈的药味,楚召淮下意识轻嗅,眉头一皱。 这药香…… 璟王重病需静养,这几乎算得上“冲喜”的婚事前厅热闹喧哗,后院却空荡冷清,愣是没有半分声响。 喜娘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门掩上。 楚召淮耐心等了半晌,察觉周遭无人,抬手将盖头掀着悬挂在凤冠上。 严寒冬日,洞房如冰窟窿,窗甚至还敞开着,穿堂风裹挟着雪呼啸而来。 既无地龙、也无炭盆。 楚召淮冻得手脚冰凉,偏头打了个喷嚏,视线在床边硕大的香炉上。 他本是想探查药香,可一瞧见那金色香炉,眼都直了。 璟王果然深受圣上倚重,连燃香的香炉都是金子做的。 晃眼。 楚召淮勉强把视线从金香炉上撕下来,敛着厚重喜袍几步走上前。 离得近了,方嗅到这香炉中那浓烈的毒草味。 在寝殿长久燃这香,璟王的确活不过小年。 楚召淮倒了一碗水,掀开沉甸甸的炉盖想先灭了香。 倒不是想救璟王,主要医人不自医,他身子骨太弱,闻多了毒恐怕不日就得随璟王殉情。 忽然,“王妃在做什么?” 楚召淮吓得手一抖,连水带碗洒落香炉中,嗤得一声燃起一簇巨大的幽蓝火焰,随后便是灰白烟尘拔地而起。 空无一人的喜房不知何时出现身着黑衣的男人,他覆着面具冷然注视楚召淮,缓步走来时全然听不到脚步声。 男人应是暗卫,抬手将香重新点燃:“此香是王爷吊命之药,王妃莫要擅动。” 楚召淮跟着外祖父自小学医,从未听过这种吊命之法:“什么病,竟然需要毒……” 暗卫握剑的五指倏地收紧。 楚召淮一个激灵,忙道:“好药,好药啊。” 暗卫好像脾气不太好,并未被他敷衍到,甚至起了杀心,倏地拔剑。 香冉冉而升,毒香比方才更为浓郁。 楚召淮一惊,慌忙往后退了半步。 喜袍厚重,身体一时不稳,踩着裙摆哐的摔在床榻边。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节 狗命要紧,楚召淮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高傲,能屈能伸道:“饶命饶命!这药肯定能吊着王爷肯定长命百岁早生贵子……唔!” 话音刚落,只听得锵锵两声。 两支弩箭破空而来,暗卫干脆利落拔剑挑开,擦着楚召淮耳畔死死钉在喜榻床柱三寸,箭尾黑羽被震得嗡动不休。 ——只差半寸便能要了楚召淮的小命。 楚召淮惊魂未定,茫然看着淬毒的箭。 刺客? 暗卫沉声道:“保护王爷。” 下一瞬,房梁上像是鸟雀扎堆,咻咻咻几只黑影落地,拔剑冲出洞房应敌。 几息间,房外传来兵刃相接和阵阵短促的惨叫声。 楚召淮手无缚鸡之力,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按着胸口喘了几声。 怪不得楚荆最后让他莫要待在喜房,原来早就知道有人新婚之夜不辞辛苦来刺杀姬恂。 洞房空旷,无处可藏。 楚召淮四处张望,敛着裙摆爬上宽大喜榻,撩开层层叠叠的床幔,微微一怔。 ——宽大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能在喜房的,自然是璟王。 璟王姬恂身为天潢贵胄,病入膏肓也天生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贵气,寒风冷冽,他却只着一件单薄玄衣,衣襟微敞隐约露出几乎横贯胸口的伤疤。 男人闭眸沉睡,薄唇苍白,浓密长睫宛如乌黑鸦羽,宛如即将枯萎的食人花。 楚召淮愣了下神。 难以想象,这样第一眼只觉得好看的男人,会是传闻中徒手取人性命精通八百酷刑手段的“赛疯狗”“鬼见愁”。 不过任他之前再威风凛凛权势滔天,如今却只能困在一方小榻间浑噩等死。 太可怜了。 楚召淮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璟王的身体想爬到床里,脚刚一落地就好像踩到了什么,顺着单薄被子下的轮廓隐约猜出来。 ——好像是璟王的手。 璟王昏睡间似乎察觉到疼痛,眉头轻轻一蹙。 楚召淮:“……” 楚召淮回想起此人杀人如砍瓜的做派,吓得“噗通”一声朝床里一扑,躲在床榻最里边双手合十哆哆嗦嗦朝着璟王拜了拜。 “息怒息怒,安息安息。” 和可怜的璟王共处一榻不多时,外面惨叫声逐渐消失。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弯腰站起,怕再踩着这尊大神,想从床脚下床,可刚直起身,大敞的窗棂突然翻进两个黑衣蒙面的人,动作迅速干脆利落直直持刀朝喜榻索命。 楚召淮:“……” 楚召淮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砸在璟王胸口。 璟王眉头皱得更深了。 楚召淮恨不得直接将人砸“安息”,省得醒来找自己麻烦——不过刺客将至,一刀砍来,他差不多也要安息归天。 楚召淮反应极快,立刻喊人。 “保护王爷——!” 可已晚了。 转瞬间刺客已至眼前,长刀刀剑朝下,势必来给床上这对狗男男捅个对穿,一刀两命。 杀意好像能吃人的毒蛇缠绕,楚召淮根本蓄不起力气再逃,后背阵阵发凉,喉咙干涩到吞咽也成困难。 恐惧之下,脑海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刀尖砍下前闭上眼睛。 倏地,一只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冰凉如冷石,好像从地狱黄泉爬上来的厉鬼般,冰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烛火微晃,利刃寒芒一闪。 楚召淮一怔,茫然睁开眼。 还未看清,凤冠上黄金流苏不住相撞,随意搭在凤冠步摇上的喜帕再次垂落,视线被猩红遮挡,伴随着金珠相撞的清脆声响,似乎有钝物刺穿躯壳的闷响。 嗤。 血腥气隐约弥漫,楚召淮愣怔间,视线终于有了变化。 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下探进来一抹带着血的金黄,轻佻又随意地将鸳鸯喜帕挑起。 ——本以为是挑盖头的喜秤,但垂眸一看,那好像是黄金制成的杖。 楚召淮抬头望去。 严寒冬日,方才还闭眸宛如一具冰冷尸身的男人正懒洋洋坐在榻边,身上玄色单薄松垮垮半遮掩满是伤疤的身躯,脖颈处一道狰狞伤疤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野性和戾气。 璟王微微侧眸看来,素白面上还溅着几道猩红的血痕。 床边踏脚处,手持尖刀的刺客已仰躺在地,一双赤红双眼恨意入骨,喉中不断涌出鲜血,几息后便断了气息。 兔起凫举,仅仅刹那功夫,刺客便死不瞑目。 璟王衣衫单薄,并未佩戴刀剑,楚召淮甚至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视线在钉死黑衣人的物件上一扫,楚召淮一怔。 ……竟是圣上御赐的黄金鸠首杖? 寻常鸠首杖杖首用青铜、杖身常用檀木制成,但姬恂这支却是纯金浇铸,上用小纂雕刻“长岁熙春”四字。 金杖底部粗钝,并非刀剑锋芒那般轻易伤人。 姬恂却用鸠首杖轻飘飘捅穿心脏,一击毙命。 这得是多大的手劲儿? 方才他就是用这刚杀了人的鸠首杖,挑了自己的盖头?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寒颤。 之前的“好看的男人”“可怜被困死病榻间”这种印象顷刻推翻。 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 ——果真是个煞神。 楚召淮嘴唇死死绷紧,唯恐露出唇缝口吐幽魂。 墨发玄衣交织着颊边的污血,姬恂好似索命的玉面阎罗,丝毫没有半刻前濒死的虚弱模样,他温柔笑道:“吓着了?” 楚召淮脸色煞白,故作镇定道:“没、没有呢。” 话音刚落,英勇无畏的璟王妃身体陡然瘫软,整个人踉跄着栽了下去。 晕了。 姬恂:“……” 第2章 黄金铸成的杖玎珰落地,惊起衣着黑衣的亲卫如黑鸦般从暗处窸窣飞落,单膝跪地行礼。 “王爷受惊。” 血流满满地,烛火一晃,好似深浅难辨的血海,波光粼粼。 姬恂敛袍下榻,赤脚掠过满地尸身,玄衣曳地扫过猩红血泊,好似饮饱血般缓慢往裾摆上蔓延,渗出诡异的暗红。 属下跪地:“王爷昏睡半月,东宫并无动静,属下暗中派人前去江南寻访名医白芨……” 姬恂手微微一抬。 属下顿住话音。 姬恂注视他良久,突然问了句。 “你是哪个?” 那人似是习惯,熟练回答:“属下殷重山,府中暗卫,已追随王爷二十余年。” 姬恂“哦”了声,似乎记起来了:“今日初几?” “腊月十六。” 姬恂:“那名医白芨可寻到了?” 殷重山垂首:“未曾。” “没寻到?”姬恂笑起来,意有所指,“那刺客是如何来的?” 殷重山一怔。 璟王在朝中地位特殊而尴尬,又得罪太多人,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煞神”。 传闻江南名医白芨医术高明,最会解奇毒,半个朝堂之人都巴不得姬恂赶紧死,自然想赶在白芨来京城之人将人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此番姬恂昏睡不知还能不能醒来,如果妙手回春的白芨没寻到,他们怎么敢在新婚夜冒险刺杀? 殷重山屏住呼吸,斟酌着回答:“今日刺客是隐藏在镇远侯府送亲队伍混入王府,圣上赐婚,万事皆有内廷置办,这才疏忽了。” 姬恂侧了下头:“唔?谁成亲?” “您。” 姬恂似是才发现王府寝殿已布置得艳红喜庆,又后知后觉记起来方才躺在床上那有张惨白惨白厉鬼脸的人,“啊”了声。 那是新娘子? 他还当是哪来的索命小鬼。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节 殷重山谨慎窥着主子的脸,似乎在分辨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姬恂倒是没多少抵触,还饶有兴致地问:“还挺好——是哪家的千金?” “是……镇远侯府的公子。” *** 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楚召淮受了刺激,只昏沉片刻便醒了。 煞神杀人那一幕太过惊悚,楚召淮恍惚间只觉自己做了场噩梦,茫然撑手起身枯坐榻上,只觉得惊魂未定。 虽然远在江南,他也听说过这位璟王爷的凶名。 璟王姬恂,年纪轻轻率兵征讨边关十四城,镇守数年立下不世之功,一年前却在战场身负重伤,连腿都瘸了一条。 自那后璟王性情大变,还因服用虎狼之药得了疯病癔症,一旦发病就是拽不住的疯狗,疯癫暴戾,杀人如麻。 楚召淮本来觉得传言许是夸张几分,直至今日才发觉没有半分水份。 够疯。 楚召淮还未平复情绪,隐约听得床榻外有人在说话。 床幔被寒风吹得漂浮如柳枝,噩梦中的声音幽幽飘来。 “……公子?” 有人答:“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圣上赐婚,钦天监算得今日良辰吉日,宜嫁娶。” 楚召淮一愣。 “谁?” “楚召江。” 姬恂还是记不起来。 殷重山训练有素说出几个关键词:“冬月末圣上赐婚,楚召江当街哭天喊地,骂您短命鬼、死断袖,就算死也不嫁您。” 姬恂服用虎狼之药,神智时清晰时犯浑,冬月初在朝堂之上犯了病,又同镇远侯起了冲突,在圣上随口提了句成家时,他直接笑着说: “本王看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就不错,皇兄赐给我吧。” 言语间,好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像个能随意赏玩的物件。 楚荆气得险些当场拔剑。 满朝堂都只觉得那是句玩笑话。 谁知三日后,赐婚圣旨便飞入了镇远侯府。 姬恂:“唔,记起来了。” 楚召淮:“……” 当街谩骂? 楚召淮差点又要犯心疾厥过去,捂着胸口艰难缓过这一阵心悸。 腊月初,十几年未曾管过他的楚荆修书一封百里加急寄去临安,说祖母病重让他归京,楚召淮跋涉千里刚回侯府,便被塞上花轿嫁来璟王府。 楚召淮本以为是自己点背,才误打误撞被赐了婚,没想到满京城都知晓赐婚圣旨上的“小侯爷”指的是楚召江。 楚召淮胃一阵翻涌。 他对侯府没什么情感,甚至想着一辈子留在江南,从未想过回京和这群人争夺什么侯爵之位。 楚召江大庭广众之下发疯谩骂璟王,姬恂一直昏睡着倒还好,但如今他彻底清醒,以那一棍子捅个血窟窿的阵仗,哪里会饶得了骂他的“楚召江”? 楚荆这是明摆着不管他死活,甚至想让他死在璟王府。 楚召淮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险些又倒下去。 缓过这阵晕眩后,鼻间后知后觉萦绕一股雪融化似的冷冽气息,他怔然抬头。 烛火下,姬恂不知何时来的。 他玄色裾袍绣金纹,天潢贵胄气度雍容,姿态散漫坐在榻边,瞧不出瘸,也看不出疯。 “真吓着了?”姬恂很爱笑,眉眼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打趣似的,“小侯爷武艺师从黄老将军,幼时还猎过雪狼,这般英勇无惧,怎么如今见了一点血怕得脸都白了?” 明明语调温和得如沐春风,楚召淮却倏地打了个寒颤。 姬恂仍然在笑,可单看他的眼就能发觉那双桃花眼中没有笑意,只是彻骨的冰冷和看死人一样的淡漠。 “我……” 楚召淮喉咙干涩,艰难吞咽了下,否认的话也跟着吞了下去。 先不论圣旨上有没有指名道姓,就说姬恂亲卫还觉得嫁来的是楚召江,楚荆定然没告诉璟王府替嫁的真相。 如果新婚夜楚召淮亲口否认自己是楚召江,那被算计了一把的姬恂必定暴怒,迎接姬恂怒火的就只有他了,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 璟王府和宫中就算追究,楚荆也能用“圣旨上的小侯爷就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子”来搪塞过去。 楚荆花言巧语将他骗上花轿,将楚召江藏在府中,只待新婚之夜楚召淮身份暴露,“替嫁”之事宣之天下——无论楚召淮是死是活,楚召江都能恢复自由身,继续当他了无牵挂当名正言顺的“小侯爷”。 一石二鸟,好算计。 楚召淮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想得倒是美。 许是受刺激过了头,煞神当头,楚召淮反倒不怕了,甚至平静地生出一种疯癫的念头。 “替嫁”之事迟早会被发现,楚召淮与其独自承受煞神的怒火,那倒不如撑到归宁那日拉楚家一起下水。 既然侯府想他死,那就都别活。 楚召淮并未否认这句“小侯爷”,淡淡地说:“不是吓,是饿——成婚繁琐,我一整日滴水未进,刚才只是脚软。” 姬恂眉梢轻挑:“原是我眼拙了,小侯爷方才竟是饿晕的。” 楚召淮点头:“正是如此。” 姬恂两指在楚召淮脸上一抹,看着指腹上蹭的雪白水粉,笑着道:“小侯爷这不是把侯府满仓的口粮都带在脸上了,掰下来一块粉够你吃半年,怎么会饿着?” 楚召淮:“……” 好毒的一张嘴。 许是瞧见楚召淮的眼神闪现一抹似骂非骂,姬恂不知怎么心情极好,抚掌道:“重山,给小侯爷准备些饭菜。” 楚召淮怔了下。 前两日楚荆将他关在四处漏风的偏院不给吃食,今天又是一遭折腾,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乍一听到这话,有些不敢相信煞神也有这般好心肠。 很快,侍女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将饭菜布好。 床榻边的尸身和血泊不知何时已经凭空不见,若不是室内还有淡淡血腥气,楚召淮都要以为那真是梦。 楚召淮试探着撩开床幔下榻。 的确是满桌珍馐。 但都是冷食。 有吃的就不错了,楚召淮也不挑,顾不得礼数坐下后随便夹了一筷子塞嘴里。 还没吞下去,就听得坐在窗边看雪的姬恂慢悠悠地说:“楚荆将你送来侯府,打得就是杀我的主意,方才大好机会,为何不动手?” 楚召淮:“……” 楚召淮险些将未咽下去的饭菜吐出来。 杀杀杀杀人? 楚荆还给他安排这般艰巨的任务吗? 楚召淮故作镇定:“王爷说笑了,我爹和您虽政见不合,但同朝为官实属正常,怎会大逆不道对天潢贵胄起杀心?” 姬恂似乎很喜欢这个道貌岸然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看楚召淮捏着筷子不动,贴心地问:“小侯爷不是饿吗,怎么不继续吃了?” 楚召淮看他不打算揪着这事儿发难,松了半口气继续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菜。 刚塞到嘴里,姬恂又开口了:“方才刺杀之人中,有一半是藏在镇远侯府抬的嫁妆箱子里混入王府伺机刺杀,小侯爷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楚召淮:“……” 楚召淮这下真的咳了个死去活来,愕然看他。 刺客藏在嫁妆箱子里,那岂不是…… 似乎想通了什么,楚召淮惊得面如金纸。 璟王语调和寻常无二,一侧候着的殷重山却听出王爷语调中的杀意,视线隐秘地看向楚召淮。 圣上赐婚,楚召江身份尊贵,本来不能死在新婚夜。 但王爷一旦疯症发作,就算被圣上责罚也要先杀了此人尽兴。 洞房一阵静谧。 姬恂擦干净鸠首杖最后一滴血,苍白指腹轻轻在顶端摩挲,好似刹那就能出其不意捅穿楚召淮的心口。 殷重山呼吸一紧。 楚召淮终于开口说话了,茫然地问:“那嫁妆呢?” 刺客藏在箱子里,那他娘的嫁妆岂不是少了十几箱?! 殷重山身经百战,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如今被轻飘飘一句话给震愣了。 重点是嫁妆?! 姬恂眼眸微不可查一眯,忽然又笑了,温柔地安慰:“嫁妆只是少了二三十箱,反正其他一半也是空箱子,王妃不必忧心。” 楚召淮捂住胸口,差点要撅过去。 楚荆许诺的一百二十台嫁妆空了一半,此种打击比方才知晓楚荆算计他要更重,气得他险些呕出一口血。 楚召淮“啪”地把筷子放下。 姬恂:“王妃不吃了?” 楚召淮按着胸口,奄奄一息:“饱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节 气饱了,主要也怕在吃的时候姬恂又故意说话吓他。 这人性格恶劣,蔫坏。 姬恂一笑,朝他招手:“来。” 楚召淮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撑着发软的腿走回榻边。 姬恂笑着看他,明明神情温柔如水,可眸光如出鞘刀锋上的一点寒芒,语调轻得可怕,没来由问了句。 “本王记性不好,王妃叫什么?” 楚召淮呼吸一停,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承认了。 他硬着头皮回答:“楚召江。” 姬恂审视他许久,不知瞧出什么,缓缓笑开了。 “好——即是大婚,那便饮合卺酒,洞房吧。” 第3章 楚召淮抓紧喜袍,摸不准姬恂这话是真是假。 洞房备了龙凤纹高足酒盏,姬恂躺了足足半个月,倒酒的动作颇有种说不出的散漫,五指细而长,瞧着不太像久经沙场的,倒像是真正养在锦绣堆中的天潢贵胄。 姬恂将两盏酒夹在指缝间,随意递给楚召淮。 “王妃,请。” 楚召淮迟疑地将酒盏接过。 京城上下人人都传煞神姬恂命不久矣,恐怕活不过小年,如今姬恂却丝毫不见将死的颓靡之态,昏睡半月醒来后还兴致勃勃杀了几个刺客大肆庆祝了一番。 难道是回光返照? 也不太像。 “咔嗒”一声脆响。 楚召淮回过神来,姬恂已捏着酒盏将合卺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质的酒盏扔开,带着倦色半躺在宽大喜榻上。 “怎么?”姬恂问。 男人带着笑的眼眸明明温柔如暖春,偏偏却让楚召淮心生畏怯,好似年幼时大雪日在深山孤身遇狼——那种畏怯是源自被当猎物捕食的本能,令人寒毛直竖。 楚召淮不敢多说,将酒慢慢喝完,规规矩矩放置小案承盘上。 姬恂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楚召淮心中忐忑。 喜娘在他面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微微一笑都能天崩地裂出天堑鸿沟。 对着这样一张脸…… 应该起不了什么欲望吧? 楚召淮脑子转得几乎冒烟也没想好万全之策,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先上了榻。 喜袍是内廷御赐,花纹皆由金银绣制,一层又一层繁琐至极,楚召淮磨磨蹭蹭脱衣,一颗扣子恨不得解到天荒地老。 姬恂也不出言戳破,就懒洋洋倚靠在艳红枕靠中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楚召淮察觉到姬恂的揶揄,愣怔一瞬,突然又生出白日“黄泉路一起死,人多热闹”这种冷静又癫狂的念头。 姬恂要不嫌自己这张脸膈应,同房就同房。 楚召淮一改方才慢吞吞的动作,索性连喜袍也不脱了,只放下凤冠,长发披散屈膝爬至姬恂身边。 视线落在姬恂松垮垮系了个结的衣襟上,他故作淡然道:“冒犯王爷了。” 姬恂眉梢一挑,想看他如何冒犯。 无非就是解开衣襟…… 楚召淮俯下身。 姬恂垂在一侧的手指倏地一蜷缩,晦暗的瞳孔有刹那的扩散。 楚召淮并未用手,反而垂头张开齿缝叼住衣襟细带一头微微用力,打结的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好似被放大无数倍,响彻姬恂耳畔。 这个动作引诱意味几乎赤裸着糊脸上,可偏偏是用着张深夜索命的厉鬼脸,没半分色气可言。 姬恂眸光幽深。 楚召淮咬开松松垮垮的衣襟,仰头壮着胆子看他:“王唔……” 姬恂伸手掐住楚召淮的下巴,摸了一手的粉也不嫌脏,笑眯眯地道:“小侯爷不是骂本王死断袖、短命鬼,如今竟心甘情愿委身与我,楚荆劝了你什么?” 楚召淮一僵。 见姬恂都把事儿放在明面上了,他没再说那些一眼假的场面话,叼着衣带如实道:“他说你已命不久矣,等熬死你,璟王府就属我为尊。” 这种咒人的话,姬恂听了却不动怒,还有病似的笑起来:“此言不假,王妃已进门,饮罢合卺酒洞完房,日后本王若遭了报应不幸短命,整个璟王府自然就是王妃的。” 楚召淮眼皮跳了跳。 真、真要洞房? 姬恂拂开楚召淮,翻身下了榻。 床幔垂曳而下,遮挡住男人高大的身形。 楚召淮心中七上八下,忐忑地跪坐在床榻边讷讷道:“王爷……去哪儿?” 姬恂头也不回:“沐浴,等着。” 楚召淮:“……” 楚召淮如丧考妣。 完了,画成这副鬼样子也能起性欲,这煞神的癖好果然病态! 楚召淮从小到大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忧心失身于男人,洞房又冷得像是冰窟窿,他哆哆嗦嗦抱着双臂坐在榻上,恨不得一头撞死得了。 这柱子不错。 不对,那黄金做的香炉好像更好,撞死也值了。 璟王沐浴的时间,楚召淮已经设想无数种死法,提心吊胆绝望癫狂了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后知后觉。 不对。 寻常人沐个浴需要这么久吗? 楚召淮撩开床幔。 喜房大敞的窗户不知何时已掩上,那冻死人的寒意好像驱散不少,外室的烛火熄灭,只有内室的一盏灯燃着。 楚召淮懵了。 姬恂……不会在故意吓他吧? *** 王府书房偏院。 寒冬腊月,浴桶中却是满池冷水。 姬恂脱下单衣步入浴桶,闭眸靠在边沿,染血的墨发漂浮将清水染成墨淡开般的血丝,吩咐殷重山。 “今晚所有出府之人,就地格杀。” 殷重山颔首称是。 窗棂外刮来呼啸寒风,浴桶中的水已结了薄薄冰霜,在脖颈那道狰狞伤疤处蔓延出雪白的霜,姬恂忽然没来由地问:“他是谁。” 殷重山还以为姬恂又忘了,熟练地回答:“楚召江,当街骂您……” “脸。”姬恂打断他的话,语调懒懒的,像是没睡醒,“这张脸不是楚召江。” 殷重山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连当今圣上和儿子世子的脸都记不得,跟随他十年的属下也是隔三差五问一遍谁是谁,怎么可能会记着没见过两次面的楚召江? 苍天在上,王爷脑子是终于坏了吗? 殷重山想寻个不伤王爷自尊的话术,迟疑道:“王爷好像也就年前瞧见过楚召江一眼,当时离那样远,您看清他的模样了?” 姬恂睁眼看他。 殷重山委婉失败,立刻垂头请罪:“属下该死,这就去查。” 姬恂没和他计较,抬起被冻得几乎发青的手指凑到鼻间嗅了下,心不在焉道:“将香熄了,再搬个炭盆过去。” 殷重山一怔。 姬恂常年服用的虎狼之药含有内热,严寒冬日着单衣也觉五脏六腑燥热难消,连热茶都不碰。 这新王妃刚来第一日,竟为他破了例? 殷重山跟随王爷多年,一时半会也琢磨不透到底是何种意思,只好默默掩住心中震撼,领命而去。 *** 天光大亮。 楚召淮昨晚提心吊胆到深夜,最后确定姬恂不会回来霸王硬上弓,一口气松懈后,不知是睡还是索性昏了过去,一晚上接连做噩梦,天亮后被梦中张着血盆大口要啃人的姬恂吓醒。 好在清醒后,姬恂也不在喜房。 榻边不知拿来的炭盆火正旺着,薄薄锦被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 楚召淮恹恹坐在那为自己探了探脉。 听他外祖父说,他娘亲怀有身孕时因媵妾和楚荆起冲突受了惊,致使楚召淮不足月而生,险些夭折,好不容易精心养了几年,仍是落下难以治愈的心疾。 昨晚接连遭受惊吓,楚召淮强撑着并未犯病,情绪骤然起伏仍是伤了身,嗓子都哑了。 楚召淮下榻想找点水喝,无意中扫了眼旁边镜中糊满胭脂水粉的鬼脸,差点吓一跳。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节 昨晚他又惊又饿,浑身乏力,都未洗漱就昏沉睡过去,如今脸上还残存着昨日的水粉,唇脂在下巴糊成一团,挺瘆得慌。 因是同父异母,只看眉眼他和楚召江的确有几分相似。 楚召淮将沉重的喜袍换下,开始盘算要如何顺理成章遮掩面容。 按照礼法后日便要归宁,只要这两日不被认出,回门那天就能将这烫手山芋扔回楚家。 刚想到此处,喜房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嚷嚷声。 “世子留步,王爷吩咐,不可……” “滚开!我爹才不会因为一个外人责罚我!如今那狗东西虎落平阳,本世子当然要去落井下石,他就等死吧!” “世子……王爷知道会动怒的!” 楚召淮唇角微抽。 楚召江的旧相识?不会这么倒霉吧? 喜房红绸结彩皆已撤去。 “砰”的一声,雕花木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着华贵的公子哥被几个长随拥簇着浩浩荡荡而来,瞧着来者不善。 楚召淮循声看去。 一身墨绿衣袍外罩狐裘的少年眼睛几乎翻到天边去,看眉眼五官和姬恂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却没有鬼见愁自带的煞和掩藏在好面容下的阴鸷,反而一瞧只觉不学无术脑袋空空。 ……否则也不会说出“虎落平阳,我要去欺辱一番”的蠢话。 楚召淮动作一顿,又想起方才下人唤的那句“世子”。 他对姬恂的了解皆在那些可怖的传闻中,虽然也曾听说过璟王府有个小世子,本以为是个亲生的奶娃娃,谁曾想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那犬吊儿郎当地大步而来,瞧见楚召淮这满脸胭脂水粉的可笑样子,忍不住讥讽道:“小侯爷,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楚召淮一时摸不准这人想做什么,保守地道:“十分的安。” 世子问候完,又故作夸张地“啊”了声:“我差点忘了,现在不能再叫小侯爷……” 昔日仇敌一朝委身男人做妻,哪怕担个“王妃”之称,可对男人来说终归也算折辱,风光不到哪儿去。 “是的。”楚召淮并未听出来其中讥讽之意,点头表示赞同,“我与你父亲成婚,已是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你该改口称呼我爹。” 世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瞪他:“爹?” “乖了。”楚召淮铁公鸡成精,掀开被子在里面胡乱抓了把撒帐的干果递过去,充当给小辈的见面礼,“别嫌少,拿着,不够再和爹说。” 世子:“……” 第4章 这还是头回被人口头上占便宜。 姬翊怒极反笑:“镇远侯府是靠着脸皮厚才得这个爵位的吧,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和我同辈竟然肖想我父亲,呸,痴心妄想!” 楚召淮倒是想点头赞同,又怕被拆穿身份,只好默不作声挨了这顿“痴心妄想”的骂。 姬翊骂完后,严阵以待。 待。 待了半天,“楚召江”完全没回击,糊满胭脂水粉的脸甚至可以瞧出一丝温和。 温和? 那狗东西见谁咬谁,什么时候温和过? 姬翊哆嗦了下,不禁心生疑窦。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本世子警告你,以前你那些嚣张跋扈的行径京城中无人不知,我父亲心里都门儿清,不会被你这副可怜样所蒙骗。你现在跪地求饶,本世子或许能救一救你的小命,否则你就等死吧。” 楚召淮沉思。 年幼时,楚召江就被郑夫人教导着和他势不两立,小小年纪惯会扮可怜使绊子,成功让楚荆狠心将楚召淮送去临安。 归京后他瞧见过楚召江一回,那小崽子正趾高气昂地撒泼打骂下人,的确嚣张跋扈。 楚召淮摸不准他对其他人是否也这样,但见这位小世子都上门挑衅了,想来要是再沉默下去,恐怕会被认出。 “哦。”楚召淮道,“外面人都说璟王爷残忍嗜杀,我还当是以讹传讹呢,没想到世子竟也觉得你爹是滥杀无辜之人?” 姬翊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下毒暗害,你爹何故杀我嘛?”楚召淮问。 姬翊一僵。 楚召淮偷换概念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心中轻轻松了口气。 姬翊瞪着眼沉默半天,突然道:“你声音怎么了,还有这官话怎么也如此奇怪,好像还带江南口音?” 这下轮到楚召淮僵了。 楚召淮压低嗓音沉声道:“我说话可没有口音吼。” 姬翊眯着眼睛注视他,像是在打探什么。 楚召淮心都提起来了。 姬翊终于收回视线,哼了声:“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这才刚来王府一天就成了这副胆小如鼠的怂样,镇远侯府的胆气也不过如此。” 楚召淮心提提放放,肺腑都砸疼了。 说谎太费精力,他现在只想敷衍完送客:“世子说的是——还有其他事吗?我该去找你爹一起进宫谢恩了。“ “好啊,果然是你。”姬翊冷笑,“今早宫门刚开,圣上、东宫、大公主府全都派人来打听父亲清醒之事,我正愁寻不到细作呢,没想到你竟自己个儿跑出来了。” 楚召淮:“啊?” 楚召淮被扣了顶帽子,冤得死去活来。 姬翊这张嘴从来到现在就嘚啵嘚啵没停过,直接大手一挥:“把他抓起来。“ 几个长随面面相觑。 璟王在府中威望极深,性情又阴晴不定,疯症发作时长风院便要抬走一具具尸身,极其骇人。 这刚娶的王妃虽是个男人,却也不是他们这等身份的人敢轻易碰的。 姬翊气得仰倒:“废物!本世子自己动手!“ 世子跟着姬恂练过几日的武艺,对付楚召淮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简直轻轻松松。 眼看着就要被像拎鸡崽似的揪住,楚召淮忙往后退:“昨夜我一直在喜房,还未踏出房门半步,你父亲……啊——” 正辩解着,楚召淮没看路,脚后跟一个没踩稳,腰身在尖锐的桌子尖儿狠狠磕了下,疼得他眼圈瞬间红透了。 姬翊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扶他。 楚召淮不耐疼,嗓音微微发紧,艰难扶着桌子倒吸凉气还在道:“……你父亲身边暗卫可以作证,不信你现在去问。” 姬翊眉头紧锁,居高临下注视他良久,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轻飘飘道:“你当真是楚召江吗?” 楚召淮:“……” 淮啊江啊的,不、不都一样吗。 楚召淮心里发虚,沉声道:“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姬翊眼神还是不变,注视着他糊满水粉的脸,手轻轻一挥,对长随吩咐道:“打盆水来,泼他脸上。” 长随领命而去。 楚召淮手一蜷缩:“你……” 姬翊哼笑道:“楚召江目中无人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如果你真是本尊,就算断了条腿也得爬起来揍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解释自证。“ 楚召淮仰头看着姬翊,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突然点了点头,直起身挽了挽宽袖,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姬翊还在那哼哼:“你知道什么了?……啊!” 长随匆匆打水归来。 刚迈进门槛就听到“砰”的一声沉闷声响,惊得手中水盆落地,水洒了满地。 喜房长随皆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竟然反应不过来。 直到姬翊一声暴怒:“楚、召、江——!” 偌大喜房里,楚召淮扶着桌子站着,一派沉稳冷静。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姬翊却不知何时整个人拍在地上,捂着腰腹疼得冷汗淋漓。 他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不可置信看着楚召淮,似乎太过震惊而无法组织语言,只喃喃重复着:“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楚召淮慢条斯理把宽袖放下,学着楚召江的做派,目中无人地道:“本小侯爷师从黄老将军,年幼时还猎过雪狼,神勇得很。昨日刚和璟王爷大婚,此等好日子本想以和为贵,没成想世子非得逼我动手,那便得罪了。” 姬翊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痴呆半晌后怒意爆发,咆哮道:“只有我爹能打我——来人!给我把他按住!今日不打得他跪地求饶本世子跟他姓!” 长随终于回神,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上前要按住楚召淮。 璟王世子虽然不是姬恂亲生,但却是他兄长宁王唯一的血脉,宁王战死时姬翊年幼,又值朝中动乱,小世子遭遇数次刺杀,姬恂索性将人过继到自己名下。 姬翊自年少就打着璟王府的名号横行霸道,姬恂始终纵容,将人硬生生养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更何况璟王爷出了名的护短,若是被他知道姬翊被打,恐怕不会让楚召淮好过。 楚召淮:“……” 怎么不打也不是,打也不是? 楚召淮方才动手并非蛮力,而是趁其不备瞅准穴位一击必杀,只是酸疼一会,甚至算不得伤。 他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个绣花枕头绰绰有余,对上人高马大的长随护卫就全然不够看了。 眼看着长随就要气势汹汹冲上来,楚召淮故作冷静,沉声道:“我看谁敢动我?昨夜大婚合卺圆房,我已是王爷的人,本王妃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长随一怔。 姬恂的凶名太好用,哪怕不知真假众人也不敢擅动。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节 姬翊捂着腰艰难被人扶起来,乍一听到这话差点直接摔回去。 什、什么东西? 合卺,圆…… 京中人规矩繁多,哪怕谈情说爱也讲究个花前月下、风花雪月,况且姬翊刚十六,就在毫无准备之下听到自己爹的床笫之事。 姬翊近乎歇斯底里地怒骂:“混账色胚!休要污蔑我爹清白!” 楚召淮见状不妙,立刻往外跑。 姬翊被他气得要吐血,见长随还在忌惮那句“王爷的人”,直接捞起旁边的凳子毫无气度地追着人砸。 “混账狗东西!我今日不撕烂你的嘴就随你姓!” 楚召淮一边抱着衣袍逃跑一边还在不忘初衷:“我姓楚。” 姬翊:“啊啊啊!给我死!” 楚召淮匆匆跑出门去,没几步饿得发软的双腿险些跪地上。 姬翊已经怒火中烧要揍他。 楚召淮怕疼,不想挨揍,见“目中无人”了个够打消不是楚召江的嫌疑,立刻能屈能伸,赶紧就要服软。 只是还未动,就见怒发冲冠的姬翊疾步走上前,抢先他一步“噗通”一声直接五体投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楚召淮:“?” 楚召淮吃了一惊:“不必行如此大礼。” 姬翊被怒意蒙蔽的双眼瞬间纯澈了,他顾不得和楚召淮生气,哆哆嗦嗦手伏地垂首行礼。 “爹。” 楚召淮一愣,猛地打了个哆嗦。 爹? 那岂不就是…… 楚召淮身体僵硬,一寸寸侧过身去。 廊下梅树盛放,姬恂不知何时来的,正端坐木轮椅上,锦袍单薄勾勒高大身形,他歪着脑袋含笑看来,脖颈处伤疤好似兵刃照映的寒光,无端带着肃杀之气。 整个长风院的人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楚召淮心跳都要停了。 璟王来多久了? 那轮椅笨重,声响应该不小,为何没听到声音? 最重要的是,刚才那句虎狼之词他有没有听到? 楚召淮试探着去观察姬恂的神色,扫了一眼惊恐地发现姬恂竟然在笑。 楚召淮:“……” 完了。 楚召淮耳根通红,在姬恂面前头回尴尬压过恐惧,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恂懒洋洋拨着腕上的琉璃珠串,语调没什么波动:“这个时辰,你应当在哪儿?” 姬翊挺直腰跪着,冷汗簌簌往下流,和方才耀武扬威的样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着颤:“国、国子监前几日已放假,正月十五方开学。” 姬恂想了想,的确该放年节假了。 “那为何在此处?” 姬翊怕得浑身发抖,磕磕绊绊道:“回父亲,我、我就是……就是来看看召江。” 姬恂眼眸一眯。 姬恂一个眼神姬翊就知道他的意思,冷汗都下来了,带着哭腔道:“是、是真的!我们前几个月约过,小年夜要去明湖上玩,梁、梁枋可以作证!” 姬恂似笑非笑看向楚召淮:“王妃,是这样吗?” 楚召淮一噎。 他不知这约是真是假,可见那小世子已经吓到满眼是泪了,犹豫片刻硬着头皮点头。 “是有这回事。” 胆战心惊的姬翊猛地松了口气。 姬恂收回视线,淡淡道:“他已是璟王妃……” 姬翊还以为姬恂要说“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就听到他接着道:“……你不该不知礼数直呼其名。” 姬翊:“……” 姬翊不可置信抬头:“爹?!” 姬恂瞥他。 姬翊咬着牙,转身恭恭敬敬对楚召淮道:“得罪王妃了。” 楚召淮没吱声。 姬恂道:“回去吧,明日查你功课。” 刚刚松了口气的姬翊立刻面如金纸,又害怕又委屈地行了一礼,含着泪退下了。 临走前小世子还暗暗瞪了楚召淮一眼。 等着吧,这次小年夜肯定让这混账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姬翊带着长随离去,整个长风院只剩下三人。 姬恂眼皮微掀,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当着爹的面打了儿子,心中又发虚又发怵,他努力遏制住发抖的小腿,神色一派淡然,强装镇定颔首行礼:“爹。” 姬恂:“……” 楚召淮:“……” 还是让姬翊回来把他的嘴给撕了吧。 第5章 好在他这几年在外行医,怕年纪小被质疑医术,总爱面无表情装仙风道骨的世外仙人——虽然每次都没成功,但被笑多了至少脸皮练出来了。 楚召淮当无事发生:“王爷。” 姬恂支着下颌笑起来:“王妃武艺不错,秦将军果真教导有方。” 楚召淮一愣。 秦将军?不是师从黄老将军吗? 窥着姬恂神色,楚召淮心中一咯噔,唯恐被瞧出不对,含糊应了声转移话题:“谬赞了——王爷身体可好些了?” “勉强死不了。”姬恂懒散道,“推为父去前堂,宫中来了人,似乎带了不少好东东西赏赐给王妃。” 楚召淮:“……” 楚召淮被“为父“两字糊得耳根通红,还没找到地缝往里钻,听到后半句,有些不解。 宫里来人赏赐?不应该他们进宫谢恩吗? 楚召淮虽在江南,但有个在京城太医院任职的舅舅,对朝堂局势也略微知道些。 姬恂身份特殊,是先帝第五子,虽和当今圣上是兄弟,两人岁数却相差了整整三十岁。 如今圣上已是知天命之年,姬恂倒是未过而立,和太子只相差两岁,正是轻世傲物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京中私底下甚至都有揣测,按照姬恂不甘居于人下的性子,若不是瘸了点疯了点,也许早就被人拥着逼宫造反当皇帝了。 宫里那位和璟王府水火不容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此番趁着姬恂病重给他塞了个男妻不说,新婚第二日还给王妃送来赏赐,怎么想怎么怪。 这赏赐也是块烫手山芋,能避最好避一避。 楚召淮犹豫着道:“王爷,我还未洗脸,这副模样怕是会失仪……” “为何失仪?”姬恂看他,“这不挺好看?” 楚召淮:“……” 腿瘸人疯,眼神也不好吗? 殷重山不知去了何处,楚召淮见推脱不过,只好默不作声地走到轮椅边,随便用了点力气去推扶手。 推…… 没推动。 楚召淮蹙眉看去。 这轮椅瞧着像榉木做的,构造精密显得极其轻,可不知是姬恂太沉还是楚召淮力气太弱,蹬着脚半天才勉强动了半圈。 姬恂老神在在端坐轮椅,还慢条斯理交叠着双腿。 瘸子还跷二郎腿? 楚召淮心中腹诽,努力推推推。 看轮椅只是晃动了下,姬恂偏头看来:“王妃师从林将军,武艺超群,难道轮椅也推不动吗?” 楚召淮:“……” 又师从林将军了? 楚召淮不敢吭声,气沉丹田,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推,轮椅终于慢吞吞前进,堪比蚂蚁搬家,比瘸子一上一下蹦快不了多少。 璟王府从后院到前堂要穿过一条游廊和青石板长街,楚召淮大冷天累出满额头的汗,终于吭叽吭叽把轮椅推到了前堂。 还没等歇一口气,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殷重山眉梢轻动:“这轮椅是宫中匠师特制,寻常人甚少能推动,王妃力气真足,不愧师从霍将军。”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节 楚召淮:“……” 所以楚召江到底师从哪个将军?! 楚召淮胸口憋得够呛,险些气不过直接倒拔杨垂柳把姬恂从轮椅上给掀下去,摔他个四脚朝天。 这人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吗? 宫中内侍恭敬捧着承盘候在一侧,为手的太监面白无须,见了姬恂下跪行礼,视线在扫到满脸胭脂水粉的楚召淮时隐约带着愕然,一闪而逝。 “见过王爷,王妃。” 姬恂侧头问:“这位是?” 殷重山:“圣上身边颇受倚重的徐公公。” 姬恂想了想:“忘了。” “奴婢卑贱,哪能劳烦王爷记名。”徐公公笑容可掬道,“您这一病就是半月,圣上担忧得日日食不下咽,这回好了,今早听说王爷醒了,赶紧吩咐奴婢给您送些强身健体的大药来。” 殷重山心中冷笑。 昨夜筵席散后刺杀才至,王爷醒来后便封锁王府,所有妄图出府传递消息之人悉数诛杀,可一大清早宫门刚开大内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王府仍有暗探隐藏,且藏得极深。 姬恂扫了眼承盘上玉瓶盛着的大药,手微微一招,示意殷重山收下。 “劳烦皇兄记挂了。” 徐公公笑起来:“护国寺不愧是承了天意的千年古刹,月前奴婢遵旨意去寺中为王爷供长明灯,得高僧指点,勘四柱八字,提议冲喜可护平安,圣上这才给王爷赐婚。这昨日刚成婚王爷病便好了,果真有神灵庇护呢。” 这便是在拐弯抹角解释为何会给他塞个王妃。 姬恂耐着性子听徐公公把“赐婚”的理由编完,带着病色的脸上露出笑:“圣上忧心,臣弟铭感五内 。等病再好些,再携王妃进宫谢恩。” 寒风凛冽,姬恂只着单衣,半束长发被风拂起,手抵在唇边闷咳几声。 昔日横扫北疆战无不胜的战神如今落至这般下场,徐公公觉得庆幸又感慨——庆幸此人彻底与皇位无缘,感慨皇室薄情,惊才绝艳的战神也可以被诡谲伎俩拽下云端,落入红尘。 徐公公无声叹息:“王爷理解圣上的良苦用心便好——前阵子王爷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思慕小侯爷,如今这桩好姻缘不知羡煞京中多少人呢。” 默不作声装死的楚召淮倏地抬头。 思慕? 姬恂“哦?”了声,问殷重山:“本王何时向小侯爷说过思慕?” 徐公公脸一僵。 殷重山面无表情地复述:“冬月二十三,您说‘正好臣弟还未婚配,既然诸位朝臣这般关切本王婚事,那就……镇远侯府的小侯爷,皇兄赐给我吧。’” “哦,记起来了。”姬恂点头,感慨道,“的确是思慕小侯爷,当众深情示爱,主动求皇兄赐婚。” 徐公公:“……” 楚召淮:“……” 徐公公被噎得够呛,老脸都要笑僵了,说了句“王爷说笑”,擦了擦冷汗让身后宫人捧出赏赐。 “宫中口谕,璟王妃有大功,特赏……” 楚召淮见圣上跟前的大太监见了姬恂都这般诚惶诚恐,更加坚定不要招惹这个煞神,这宫里的赏赐最好不…… 宫人将礼奉上。 楚召淮一愣。 徐公公:“金百两、南海珍珠、花银五百两、金貂裘……” 承盘之上,皆按皇家定亲赏赐,且规格更甚,日光下金玉折射光芒险些闪瞎人眼。 楚召淮:“……” 煞神得罪一下好像也没关系。 楚召淮蹭了下脸,余光一扫刚好和懒懒看他的姬恂对上视线。 姬恂唇角带着笑,过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搭在鸠首杖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鸠首的双眼,指腹被压得苍白后又迅速晕开淡红的血色。 楚召淮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此人拿鸠首杖当剑一捅一个血窟窿的模样…… 算、算了。 小命要紧。 宫中赏赐和赐婚相差无几,旨意一下,当场推拒就同朝圣上打脸没什么分别,楚召淮陷入两难,正犹豫着要如何措辞。 ——起码得做个样子,不至于在璟王府处境太过难堪。 徐公公像是早就料到,笑着说:“王妃,这是宫中楚贵妃的赏赐。” 楚召淮一愣。 楚贵妃? 离京太久,他差点忘了宫中还有个位及贵妃的姑母。 血亲赏赐,更无法推拒。 楚召淮悄悄看了姬恂一眼。 姬恂已没再看他,撑着脑袋神色恹恹,像是只困倦的兽。 楚召淮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他的态度,只好顺水推舟:“谢姑母记挂。” 徐公公笑眯眯地将赏赐放下:“圣上还说,过几日王妃归宁,王爷刚大病初愈不便出门,可在府安心修养,省得来回奔波累着身子。” 姬恂看向徐公公,并未说话。 笑容可掬的徐公公却被他这个轻飘飘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良久,姬恂缓缓笑开了:“王妃归宁,于情于理本王自当相陪。” 徐公公得到圣上想要的答案,轻轻吐了口气,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退下回宫复命。 殷重山注视着宫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 镇远侯府已延三代,从开国元勋权势滔天,传到楚荆早已无权无势,削无可削,“镇远”爵位形同虚设。 即便如此,侯府三代传承也不容小觑,皇帝无故赐婚,必然不想侯府作为璟王爷的助力。 那为何还要拐弯抹角逼王爷陪王妃归宁? 楚召淮并未瞧出问题,正在一旁傻乐。 既不是皇帝赏赐,便能心安理得收了。 瞥见姬恂淡淡看他,楚召淮赶紧将笑收了,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王爷,姑母馈赠,实在盛情难却。” “难却?”姬恂眉梢轻挑,体贴地道,“既然王妃这般为难,那让重山替王妃收到府中库房?” 楚召淮:“……” 楚召淮掩下眼底的敢怒不敢骂,憋了半天,嗫嚅道:“其实也没、没太难,我努力克服,不便劳烦王爷。” 姬恂似笑非笑:“王妃已是本王的人,举手之劳何谈劳烦?” 楚召淮:“……” 楚召淮神情一片空白,好像已经死了一会。 他果真听到了。 第6章 他摸不透姬恂的脾性,来回思索终于艰难做出取舍:“王爷恕罪,方才情急之下失言了——那就辛苦王爷将赏赐收入府中库房吧。” 说出这话楚召淮心都在滴血。 今年当真时运不济,先是一百二十台嫁妆虚了一半,如今姑母赏赐也得拱手相让,都说破财能消灾,这么多财没了,那他原本得遭多大的灾。 正暗暗伤神着,耳畔好像有一声闷笑。 楚召淮迷茫抬头。 姬恂还在跷着他的瘸腿,金纹宽袖垂曳着堆在手肘,指腹慢悠悠托着一颗硕大的紫色珍珠,像是在看成色,并没笑他。 楚召淮收回视线,蹭了下脸,心中嘀咕。 难道幻听了? 姬恂将珍珠扔回承盘上:“既是贵妃赏赐,王妃还是自己收着比较妥当。” 楚召淮眼睛倏地亮了,整个人瞬间春暖花开。 他努力抑制上扬的唇角,矜持道:“王爷都这么说了,我便不推辞了。” 姬恂撑着脸侧笑着注视楚召淮,似乎觉得他一见钱眼睛就变成铜钱的样子很有趣。 不过仔细一瞧:“王妃的脸怎么了?” 楚召淮还在喜滋滋,闻言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脸。 从晨起他就隐约觉得脸上发痒,本以为是不习惯抹粉,现在姬恂一说他后知后觉颊面的刺痛,好像肿了。 楚召淮心里一咯噔。 离回门还有两日,不能现在就暴露。 “许、许是水粉糊太久,有些起疹,等会洗掉就好,没什么大碍。” 姬恂笑了声,竟然也没追问:“原来如此。”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侍女鱼贯而入,开始布早膳。 璟王府昨夜送来的是冷食,天寒地冻再精细的菜样被冻得汤汁凝结,瞧着不怎么有食欲,楚召淮本做好早膳也要啃油拌冰碴子的准备,落座后直接愣了。 满桌蒸腾热气,香味扑鼻,竟有一半是热食。 楚召淮疑惑极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节 不是说璟王府常年皆是冷食吗? 璟王……总不至于是为了自己才破例的吧? 楚召淮很有自知之明,甩了甩脑袋散去这个自恋想法,稳住神情拿起筷子。 ……只是在用膳时还是没忍住偷偷观察了下。 姬恂大病未愈,好似没多少食欲,一顿饭不是在吃冷食就是在喝冷酒,冒着热气的粥和热汤半点没碰。 好像的确是特意准备的。 楚召淮喝了口粥,陷入沉思。 传闻姬恂很难相处,性格阴晴不定还好杀人。 不过仔细一想,昨夜姬恂一杖将人捅个对穿的场景虽然可怖,可那是在生死一线间,若刺客不杀,那他俩就得串一串殉情去。 这样算来,姬恂还算救了自己一命。 楚召淮没忍住,又偷偷摸摸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喝着冷酒,垂着眼看着膝上的两张帖子,雾气蒸腾将他凌厉的眉眼氤氲得温润几分,乍一看好似书中雍容华贵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既不疯,也不带煞。 楚召淮一直紧绷的情绪没来由松懈了些。 除去新婚夜拿鸠首杖捅人外,姬恂好像也就有时候嘴刻薄些、爱吓人,相处下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楚召淮隐约有了猜想。 十有八九那些杀人如麻的传闻是京城人故意放出的虚假消息,目的便是落井下石,想破坏璟王战神的好名声。 京城的人心还挺脏。 回想起年幼时被楚召江空口白牙污蔑的事,楚召淮知晓百口莫辩是何滋味。 吃了几口,看姬恂只喝酒许久没碰菜,楚召淮壮着胆子想试探一下,拿起旁边侍女布菜的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姬恂面前的碗碟中。 “王爷尝尝这个。” 姬恂手微微顿住。 身后候着的殷重山眼神一凛,手缓缓握在后腰处的刀柄上,杀意毕现。 前堂一阵诡异的死寂。 楚召淮并未发现气氛不对,还在心中嫌弃这好好的鱼做出来怎么齁咸,还是临安的醋鱼比较合他胃口。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眼瞳收缩又扩散,像是只伺机而动的兽,偏偏神色没太大变化,甚至算得上温和地笑了:“好。” 说罢,竟然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殷重山无声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 就、就这么吃了? 璟王年过二十六还未成婚,这些年京中不少人都送过美人娈童前来试探,曾有个大胆的美人擅作主张顶替侍女的位置为王爷布菜。 那晚璟王府血流成河,那几人的头颅也被装入箱里,直接搬去送人的府中,惊得满朝上下参璟王的折子一道道往上递,圣上无奈罚了半年俸禄才了结。 此后只要有人敢往府里塞人,皆被斩了头颅原路送回。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明面送人。 殷重山不着痕迹哆嗦了下,隐晦地看向楚召淮。 这人不简单,定有过人之处。 不简单的楚召淮还在怀念醋鱼。 见姬恂不排斥他布菜,还脾气很好地笑了,他越发觉得传言不真。 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主要是楚召淮平静,在一旁的殷重山心中都要惊涛骇浪了,手中的刀握了半天愣是没敢出鞘。 楚召淮用完膳,规规矩矩和姬恂告辞,寻了个“洗脸”的由头冲回寝房。 等洗完脸后临镜一照,楚召淮又被吓住了。 水粉糊得太久太多,常年带着病色的苍白脸上已浮现淡色红疹,一路蔓延至脖颈,像是发了急症。 楚召淮强忍住抓痒的手,为自己探了探脉。 哦,还好不是水粉的问题。 只是中毒。 楚召淮安心了。 临安白氏杏林世家枝繁叶茂,楚召淮光舅舅就有五个,他自幼跟随外祖父长大,虽说血脉相连可终归算是寄人篱下。 况且楚荆一直没打算将楚召淮接回京城,白家五房有四房都忌惮他分白家家产,一大家子勾心斗角,不是斗这个就是斗那个,连带着待他并不怎么好,打小生病中毒是常有的事,早就习惯了。 楚召淮在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中找了颗药丸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吞了。 这事儿好像有些蹊跷。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莫非是昨晚的毒香? 痒疼止住后,楚召淮从矮柜中取出之前行医出门障尘用的眼纱,黑色绡纱四四方方遮挡住整张脸,只有眼部偏深可视物,甚为方便。 这脸一时半会好不了,正好有借口遮掩面容。 刚系好,寝房之外有人唤道:“王妃。” 来人是王府管家,瞧着上了年纪,眉眼温和,他手中捧着一封烫金的礼单迈步进了前堂,刚要说话就见楚召淮脸上的眼纱。 “王妃这是……” “无碍。”眼纱之下只能隐约瞧见楚召淮的脖颈,“怎么了?” 管家收回视线:“这是刚拟好的回门礼单,请王妃过目。” 楚召淮接过,瞥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礼单,回想起自己那空了一半的嫁妆箱子,火蹭蹭蹭往脑袋上顶。 璟王府的银子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吗,只是回个门竟要带如此多的礼? 有钱就可以这般挥霍? 败家子。 楚召淮谨慎地问道:“这礼单王爷可曾瞧过了?” “不曾,王爷用完膳便出府了。” “那还是先等王爷回来后再让他定夺吧。”楚召淮将礼单收起,把问题推了回去。 姬恂和楚荆向来不合,更何况被胡乱塞了个男王妃,恐怕回门那日姬恂带一兜子阴阳怪气过去已算礼重。 管家犹豫半天,见楚召淮根本不想管,只好捧着礼单退了下去。 *** 担忧姬恂忙完后回来又记起“圆房”这茬,楚召淮做足心理准备,可严阵以待足足两日,姬恂竟然一直没回府。 终于熬到归宁那日,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知是不是之前受惊的后症,楚召淮吃了药也仍觉得身子疲乏沉重,一睡睡七八个时辰,晨起坐在榻上懵懵地发呆。 管家过来敲门:“王妃,您醒了吗?”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睁不开,不过脑子的含糊应道:“我醒啦,已经在穿鞋了。” 管家:“王爷让人来提醒王妃,时辰到了。” 楚召淮:“好的哦。” 时辰到了就到了呗,还提醒…… 不是,什么时辰? 好似浆糊的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楚召淮瞬间清醒,从床上一蹦而起。 回门的时辰! 管家侯在寝房外毕恭毕敬地道:“王爷体贴,说王妃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他在马车上等候半日便好。” 楚召淮:“……” 姬恂等他? 这还了得?! 楚召淮连滚带爬下了床,胡乱洗漱穿衣,不到半炷香就一路小跑着冲出府门。 可还未喘匀气就被场面吓了一跳。 楚召淮在外祖家见过姨母回门,知晓高嫁回门排场必定极大,吹吹打打人声鼎沸,整条街都能热闹一天。 可和璟王府这阵仗一比,简直不能看。 璟王久经沙场,府中护卫皆是刀山火海闯出来的精锐,身着轻甲腰佩长刀,列队整齐侯在府外,将宽阔长街挤得满满当当,杀气腾腾。 瞧着不太像是回门,更像是出征砍人。 护卫最中央拥着一座亲王规格的象辂,天寒地冻两侧悬挂绣着龙纹的帷幔,悬挂的佩饰楚召淮一个都认不得,只知道把他卖了也买不起一个。 这是楚召淮头一回见识到何为天潢贵胄的富贵无极。 殷重山在马车边守着,看到楚召淮颔首行了一礼。 楚召淮咳了声,艰难将视线从垂带上的金坠上撕下来,正要踩着马凳上去,余光一扫就见府中侍卫正抬着三个大箱子往车上搬。 楚召淮一愣,眉头紧紧蹙起。 姬恂的声音慢悠悠从车内传来,带着独属璟王爷那温文尔雅的刻薄:“王妃要不回府用个午膳再去?本王虽然日理万机,但等一等也不碍事。” 楚召淮忙收回视线钻进马车内。 亲王规格出行的马车,楚召淮本以为外面已是富贵至极点,可到车里才知道自己震惊得过于早了。 车内宽敞堪比半个寝房,四处皆以金银玉器布置,满车奢侈的光芒让楚召淮硬生生僵了几息,半晌才回神。 姬恂一袭素色玄衣闭着眸靠在那,光从帷幔倾洒,落在带着困倦之色的眉眼处。 楚召淮尴尬地道:“王爷久等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节 姬恂眼睛也不睁,语调懒懒的:“王妃的脸还没好吗?” 楚召淮坐得离他远远的,悄悄把下巴的绡纱往领口塞了塞,故作镇定道:“前几日出的疹子还未消,王爷见笑了。” 姬恂“嗯”了声,好像从始至终对他的脸都没什么兴趣,没多问半句。 楚召淮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马车外还在搬小箱的回门礼,楚召淮掀开帷幔往外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许是安逸给了楚召淮错觉,和姬恂相处也不像前几日那般严阵以待战战兢兢,还主动问了。 “王爷,后面那车是回门礼吗?” 姬恂睁开眼,一缕光直落入右眼,折射出的眸光黑而沉。 他笑起来,语调温柔极了:“王妃不是嫌管家选的礼太薄吗,本王便亲自备了厚礼,必定让岳父满意。” 楚召淮:“……” 楚召淮贪财,也见不得别人这般挥霍钱,差点气得掐自己人中。 谁说璟王爷“赛疯狗”“鬼见愁”的? 明明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上赶着给人送钱。 外面那些传言果真是假的。 三大箱厚礼,按照昨日礼单算,最低也得上万两。 亏死了。 楚召淮憋得够呛,靠在车璧上不吭声。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的钱。 马车缓缓而行,侍卫列队整齐划一朝着镇远侯府而去。 三大箱回门礼随着车身微微摇晃,缝隙中缓缓瘆出一缕狰狞乌黑的血痕,滴落地面转瞬消散。 第7章 刚破晓府中灯火通明,下人有条不紊准备王妃归宁的诸多事宜。 虽说是男人嫁为妃,但若不重视便是对皇家不敬,归宁这等大事自然要怎么隆重怎么来。 侯府主母郑夫人亲力亲为操办盛宴,忙活半日,眼看着已过巳时,府门口却左等右等不见人。 京中归宁,可从未有人卡着午膳点儿来的。 前堂热茶已冷了两三茬。 郑夫人身着墨绿华服来回踱步,不安地搅着手中帕子:“侯爷,归宁事情已操办妥当,这即将午时了,王府那边再没动静,侯府……恐怕要被人遭人取笑。” 楚荆端着茶盏,冷笑了声:“自赐婚圣旨下来,镇远侯府早已成为满京城的笑柄,不差这一回。” 郑夫人难掩焦急:“可这几日京中传闻仍在议论召江,此事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楚荆垂眸看着茶盏中的茶叶,不置一词。 璟王新婚夜清醒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满京城纷纷扼腕煞神没死成,当真是苍天无眼。 姬恂昏睡这段时日,不少人以为他命不久矣,等不及落井下石,如今他已然回魂,按照“赛疯狗”的秉性盒行事作风,必定又得犯一回疯病的。 可这两日璟王府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为保楚召江,“替嫁”之事孤注一掷,本就破绽颇多,楚荆早已预料到大概结果。 要么新婚夜“刺杀”“替嫁”两件事败露,楚召淮被杀; 要么就是楚召淮足够聪明,为了保命并未暴露“替嫁”之事。 若是前者倒还好,怕就怕…… 正想着,下人匆匆来报:“侯爷,璟王府的车驾到了。” 楚荆手一抖,茶水洒出几滴,他微微闭眼将冷茶饮下大半,五脏六腑好似被寒意冻透。 ……想来是后者了。 璟王府那排场不太像是回门,倒像要出征杀敌,震慑四方,整条街的百姓虽然怕煞神,却都难掩好奇躲在路边远远围观。 车驾缓缓在镇远侯府大门口停下。 等车停稳,楚召淮敛着裾袍准备下去,可余光一扫却见姬恂依然懒懒靠着车壁,眼也不睁,似乎睡着了。 楚召淮小声说:“王爷?王爷。” 姬恂也不动,只懒懒“嗯”了声示意自己还勉强活着。 楚召淮土包子一个,不太懂京中的规矩,提醒道:“我们到了。” 日光从帷幔落在姬恂慵懒的眉眼处,他的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温和,懒声说:“嗯,到了,等本王醒个盹就和王妃一起下车辇,三拜九叩进镇远侯府拜见岳父,长跪不起谢侯爷成全这桩好姻缘。” 楚召淮:“……” 姬恂此人,平时相处下来还好,可有时冷不丁阴阳怪气一句,杀伤力极强。 楚召淮被他怼了个跟头,心中嘀咕。 这人之所以被传那么多谣言,八成和他这张青龙偃月刀子嘴脱不了干系。 既已嫁入皇室,楚召淮便是王妃之尊,哪怕楚荆有镇远侯的爵位,终究是外臣,必然没有王爷王妃到门口却没被迎接的规矩。 楚召淮乖乖坐在车内等,从帷幔缝隙往外瞧。 没一会,侯府大门口楚荆、郑夫人被一众下人拥簇着而来,行至台阶下对着车辇拱手行礼:“恭迎王爷,王妃。” 楚召淮吓得手一抖,帷幔垂下,将光掩了回去。 亲爹对着他行礼,这岂不是要折寿? 听到动静,姬恂终于老神在在睁开眼,手持鸠首杖轻轻在车壁一扣。 殷重山领命,将车驾后隔板斜放至地面,轻车熟路将轮椅推下马车。 楚召淮怕不懂规矩又被姬恂温柔地给一刀,只好全程跟在他身侧,一言不发保持端庄。 楚荆仍弯着腰,余光落在戴着眼纱的楚召淮身上,眉头狠狠一皱。 姬恂懒散坐在轮椅上,寒冬就算阳光再烈,晒在身上也没多少温度,殷重山却撑开烫金的竹骨伞为他遮挡日光,唯恐热着。 楚召淮哆嗦了下,越发好奇姬恂得的什么大病。 满侯府的人还在保持行礼的姿势,腰都要弯了,姬恂却好似没瞧见,反而看着楚召淮温声问:“王妃冷了?” “我不……” 刚说俩字,就见姬恂眼眸微不可查地一眯,楚召淮心里一咯噔。 坏了,难道说不冷也触犯哪条皇家规矩? 楚召淮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但还是硬生生转了话头:“我不……比王爷身体康健炽热如火,自然冷的。” 姬恂笑了,随意伸出手,一侧的殷重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件貂裘搭在他小臂上。 姬恂道:“弯腰。” 楚召淮疑惑但听话地弯下腰。 姬恂手微抬,带着熏香的貂裘轻飘飘落至楚召淮肩上,猝不及防将他压得腰身又弯了几寸。 两人离得极近,楚召淮面露茫然,透过黑纱注视着他,将姬恂左眉处一道微弱的小伤疤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看他冷,特意给他披貂裘? 前日姬恂吩咐府中特意为他安排热食时,楚召淮的第一反应还是试探,如今他进一步了解“真实”的煞神,貂裘披肩后,心中便只有受宠若惊了。 体贴入微,哪里疯了。 一派胡言。 姬恂慢悠悠将圣上御赐的金貂裘披在楚召淮身上,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看向仍在行礼的侯府众人。 “重山,这位是?” 殷重山道:“回王爷,这位是镇远侯楚荆楚侯爷。” 姬恂笑了:“原来是楚兄。” 楚荆:“……” 对着岳丈唤兄台。 这便是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给镇远侯府难堪了。 楚荆脸色阴沉,忍了又忍险些没忍住。 殷重山在那唱白脸:“王爷又忘了,您和楚小侯爷成婚,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姬恂“唔”了声,似乎记起来了:“瞧本王的记性,这几日忙得忘了用药,有些认不得人,楚侯莫怪。” 楚荆冷冷道:“王爷说笑了——天潢贵胄千金贵体,就算有天恩庇护,也莫要讳疾忌医,遵医嘱服药,定能康健顺遂。” 姬恂好像没听出来楚荆骂他有病,笑着说:“承楚侯吉言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 楚召淮听得有些不满。 新婚第二日宫里徐公公前来送赏赐时,姬恂也是一副认不得人的模样,想来许是他病的后症,并不是故意为之。 圣上跟前的徐公公被忘了也乐呵呵的,他爹倒是垮着脸。 未免太刻薄了。 郑夫人见气氛僵住,小心翼翼打了个圆场:“王爷,王妃,午膳筵席已备好,请进府入席。” 姬恂连正眼都未瞧她,微侧着头问:“王妃饿了?” 楚召淮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饿,谨慎地回:“我……半饿半饱……吧。”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节 殷重山:“……” 好一个半饿半饱。 还吧。 姬恂瞥他一眼,淡淡道:“既然王妃饿了,那便进府吧。” 侯府下人训练有素,躬身退到府门两边,恭恭敬敬将人迎入府中。 楚召淮年幼时被楚召江排挤使绊子,长大后从临安回来也不受欢迎,甚至进府都是从后门进的,下人从不正眼瞧他。 这还是头回在侯府受过此等待遇,楚召淮站在姬恂身边颇有种狐假虎威的恍惚感,还有些不自在。 ——况且楚荆一直在冷冷看他。 楚召淮瞥了一眼过去。 替嫁让他来送死也就算了,一百二十台嫁妆少了近乎一半,楚召淮都没来得及发疯把嫁妆讨回来,楚荆倒好,他先动怒了。 哪来的脸? 楚召淮在心中骂骂咧咧。 姬恂好似并未察觉两人的对视,被殷重山推着往正堂走时,视线落在不远处小厅堂匾额上的字。 水玉堂。 姬恂问:“这名字倒是稀奇别致,取自哪儿的出处?” 楚召淮扫了一眼,脸一白。 楚荆向来偏心,楚召淮年幼时镇远侯府还没这般没落,曾有朝中好友送来两块晶莹剔透的水玉,说是给府中少爷一人一块。 楚荆笑着接了,扭头却全给了楚召江。 那时楚召淮太小,无法接受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哭着喊着想要水玉玩,却被楚荆关了好几日。 事后楚召江为了炫耀,将两块水玉全都雕上自己的名字,甚至将那每日用膳的厅堂也改了名来膈应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这胡闹似的名字仍然没改。 看来楚荆的确疼爱楚召江,怪不得做出“替嫁”“替死”这等事。 楚荆怕楚召淮说出其他的话,主动回答:“王妃召字辈从水,玉取了金玉满堂之意,意思是俗了些,王爷见笑。” 姬恂笑了:“的确很俗,本王得取笑一会。” 楚荆:“……” 楚召淮深深吸了口气。 呵,可真会编啊。 还金玉满堂? 怎么不取“香消玉殒”? 楚召淮本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越想越觉得气。 有时生气很容易缺氧,头脑一阵空白之际,便有了看似冷静实则早已疯癫半天的开端。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没忍住还是淡淡地接了话茬:“爹,说起这个,召江成婚时走得太急,忘带那块您送我的水玉了——我记得应该和那一百二十台嫁妆礼单放在一处,能劳烦您派人一起拿来给我吗?” 楚荆脸色一寒,勉强维持住神情:“只是块不值钱的水玉……” 楚召淮佯作难过:“可那上面有爹亲手雕刻给我的字,召江视若珍宝,佩戴多年已是护身符了,离了几日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楚荆:“……” 看似要水玉,实则是威胁。 楚荆正要说什么,果真在那取笑了一会“水玉堂”的姬恂看过来,感慨道:“王妃对楚侯果然敬重。” 楚荆不能当着姬恂的面驳斥楚召淮,只能深吸一口气,派人去拿水玉和礼单。 楚召淮开心了。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慢悠悠过了水玉堂,到达侯府正堂,四处纤尘不染,布置雅致华美,早已备好回门宴。 姬恂只吃冷食,京城人尽皆知,楚荆就算再不厌恶他,满桌吃食也还是按照璟王府的习惯来,没有半分热气。 今日虽是新婿回门可王爷之尊必定不会像寻常家宴那般共在一张长桌用膳,两人席位便单独设在最前方。 从小到大,无论在侯府还是临安,楚召淮每遇到筵席,往往都坐在最角落,从不被人重视。 这次却是跟着姬恂出了风头,坐了回主位。 楚召淮难掩雀跃地坐下,视线一直往外瞥,等待下人拿水玉和礼单过来。 姬恂并没有做客的自觉,比在王府还自在,跷着腿淡淡道:“王妃身子不好,受不得凉,将一半换成热食吧。” 楚荆一愣。 姬恂名声从来都不怎么好,长着一副好皮囊却无心无情,没疯之前行事极其乖张桀骜,受伤之后性格更加难以捉摸,有时面上瞧着笑意盈盈,温柔似水,好像没有半分脾气,实则早已暗藏杀机,恶意滔天。 他像只耐心十足的兽,明明可以一击必杀,却要隐藏利爪玩弄猎物,只图将人掌控股掌之间的满足和愉悦。 等到猎物彻底放松警惕,才像玩够了逗腻了,獠牙大张毫不留情撕咬入腹。 楚荆从未在此人口中听到过一句人话。 ——更何况是体贴的话。 楚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戴着眼纱端坐一旁,全然不知姬恂待他的特殊之处,那一袭紫袍外披着皇家才能用的金貂裘,人靠衣装,竟也被那华冠丽服熏出几分贵气来。 更遑论那张酷似白夫人的脸,面颊带痣,漂亮得让楚荆厌恶。 楚荆突然心跳如鼓,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姬恂莫不是…… 真的看上楚召淮了? 第8章 楚召淮不知是苦日子过惯了不习惯珍馐美味,还是江南口味清淡吃不来味偏厚重的大荤大腥,没多少食欲。 也就面前茶饼能入口。 楚召淮心不在焉吃着,仗着面覆眼纱,光明正大看向楚荆。 寻常人家嫁人回门便属后宅事,偏偏楚召淮特殊,回门宴只有楚荆在,郑夫人为避嫌并未来前堂。 楚召淮一直觉得他爹是个聪明人,无论圣旨上有没有指名道姓,就楚召江当众闹的那一出,这个璟王妃定是他无疑了。 偏偏楚荆却费尽周折搞出替嫁这档子事,不光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更是开罪璟王,百害而无一利。 楚召江就算嫁过去,按姬恂的秉性,也不至于丧命。 楚荆到底图什么? 呵,一会功夫他爹瞪他两三回了,瞪,瞪…… 还瞪! 楚召淮又吃了几口茶饼,打算吃饱了就找他爹摊牌。 侯府茶饼应当用得好茶所做,香气扑鼻茶香四溢,连吃好几块也不觉得腻。 楚召淮本想吃完面前那小小两块就止筷,可吭叽吭叽吃了好半天,碗碟中怎么一直吃不尽? 心里正嘀咕着,就见对面楚荆终于不瞪了,脸上露出一抹愕然。 楚召淮疑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就见一双玉箸在面前碗沿轻轻一碰——姬恂夹了块茶饼给他。 “爱吃这个?”姬恂笑着问。 楚召淮点点头。 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饼,看来京中也是有美食的,可侯府抠门,茶饼每桌就准备了几块。 姬恂收回筷子,温和道:“楚侯,王妃爱吃茶饼,劳烦再多上几碟来。” 楚召淮愣了愣。 筵席上爱吃的东西竟然还能再续? 楚荆不知为何脸色难看得要命——不过自姬恂来他就没给过好脸,楚召淮没在意也没在意。 京中王侯府中吃食自然比寻常人家要丰腆精细得多,那小小两块茶饼瞧着其貌不扬,茶叶却是从百云山的高峰之上采摘,异常昂贵。 楚召淮如果知道自己吃的东西这般贵,牙都能硌掉。 不过楚荆并不心疼银子,而是惊惧姬恂对楚召淮的另待。 替嫁前,楚荆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若姬恂当真是个贪图美色的色胚,会不会因为楚召淮那张脸就忍下耻辱认下这门婚事。 楚召淮自幼离家,和楚家并不亲近,若真的借由姬恂的势一飞冲天…… 楚荆紧紧捏着筷子,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楚召淮并不知他爹在想什么,还在乖乖等茶饼。 没一会,侯府后厨将新烹好的茶饼恭恭敬敬端来,六碟整齐摆放在楚召淮面前,香味浓郁。 楚召淮没多少钱,在江南喝茶也只喝苦灯树这种假茶叶,这回托姬恂的福将价百金的茶叶当饼子啃,狠狠过了瘾。 见楚召淮还在没心没肺吃吃吃,楚荆没忍住,趁姬恂不注意使了个眼神。 楚召淮咽下茶饼,问:“爹,您有话和我说?” 楚荆:“……” 姬恂似笑非笑看来。 楚荆勉强一笑:“没……” 圆场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道:“哦,看来这话要避着王爷说——王爷,我和爹出去一趟。” 姬恂眼眸微眯,笑容更深了:“王妃早去早回,茶饼冷了就不好吃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节 楚召淮点头,拢了拢金貂裘抬步就走。 楚荆:“……” 楚荆被楚召淮两句话轻飘飘架起,如今骑虎难下,只能顺水推舟,起身离开——就算场面话说得再漂亮,众人心中始终心知肚明,倒不如不说。 前堂外,日光正盛。 垂花门的一株梅树边,楚召淮先出了厅堂孤身站在那,等楚荆过来。 王妃身上衣袍皆是璟王府准备,冬日严寒怕他冷着,衣袍层层叠叠里三层外三层,披着金貂裘仍能瞧出过分纤瘦的身形。 一到了无人之处,楚荆脸色陡然变了,压低声音厉声道:“楚召淮,你要连累侯府满门吗?!” 楚召淮故意装傻引楚荆出来,还未来得及质问嫁妆就被劈头盖脸骂了顿。 他被骂懵了,茫然许久,干巴巴道:“爹教训得是,召淮知错了。” 楚荆火气一顿,没料到他会这般干脆利落地认错。 楚召淮喃喃道:“召淮因为爹才攀上了璟王爷,成就了人人惊羡的好婚事,麻雀变凤凰这等好事竟然还不知足,还大逆不道地违抗爹,隐瞒身份不知羞耻地勾引王爷,的确该骂,爹骂得好,再骂几句将我骂醒吧。” 楚荆:“……” 楚召淮并不怎么精通争吵,若在之前肯定被骂得一言不发,或直接气不过怼回去,可这几日被姬恂那温文尔雅的毒舌给怼了好几顿,他也隐约学会了点阴阳怪气。 果不其然,这番真诚的话说出来,楚荆直接愣住了。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姬恂的风格? 楚召淮再接再厉:“爹,爹您怎么不说话了?” 楚荆深深吸气,直接和楚召淮开门见山:“今日回门后回王府,你便将真实身份告知姬恂。” 楚召淮脸上的笑缓缓不见了。 穿过黑纱,他和楚荆对视许久,才平静地道:“嗯,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楚荆蹙眉,“我看姬恂待你不错,必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迁怒于你。” 楚召淮点头:“好的,那我等会就说是我觊觎王爷美色和瘸腿,见圣旨赐婚弟弟,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违抗圣旨哭着喊着上花轿。” 楚荆:“……” 楚荆厌恶道:“不要学姬恂,好好说人话。” “是您先不说人话的。”楚召淮道,“为了保全楚召江,您何曾想过我的死活?以男子之身嫁给男人成为笑柄也就算了,事后又将违抗圣旨之事全都推我身上……扪心自问,你给我留活路了吗?” 被明晃晃戳穿心思,楚荆脸上闪现一抹难堪,只能用父亲的身份压回去:“不孝子,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楚召淮声音比他还大:“那你把我当儿子了吗?” ……用力吼完后他嗓子痒得发疼,险些绷不住咳出来,强行忍着没有落了气势。 楚荆忌惮姬恂,沉着脸放低声音:“圣旨并未指名道姓,就算姬恂和宫内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下罪。姬恂命不久矣,等他一死,为父便设法让你归家。若我百年,镇远侯府便是你的。” 楚召淮差点被气笑了。 “爹莫不是当我是傻子呢?我自七岁离家,在临安白家养病十年,月初归京听府中下人全都称楚召江为‘小侯爷’,您死后哪里轮得到我继承爵位?” 楚荆看他油盐不进,难得浮现一抹急躁。 楚召淮厌烦和他虚与委蛇,彻底撕破脸。 “我不稀罕什么爵位,只想离京回江南。爹还是快些将楚召江接回来,再趁着回门同璟王说清真相,将‘王妃’换回去。否则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荆低声喝道:“侯府获罪,白家难逃干系!” “我此前早已说过,”楚召淮心态美丽,看破红尘,“黄泉路上,人多热闹,一齐投胎做了畜生,下辈子混吃等死,省了多少烦心事。” 楚荆气得胸口起伏:“你!” 楚召淮只想带着嫁妆全身而退。 ——京中除了茶饼,其他的人心诡谲勾心斗角,他全不喜欢,更不想掺和其中。 若今日换回身份之事顺利,他或许能寻机会给姬恂诊诊脉,看看被传成“赛疯狗”的到底是什么大病,也算是报答这几日照顾的恩情。 楚召淮正畅想着远走高飞的未来。 楚荆忽然冷声道:“你还想要你娘的遗物吗?” 楚召淮霍然抬头,黑纱下的眼眸几乎转瞬蔓延出几绺血丝。 “你……什么意思?” 楚荆听他语气都变了,知晓可以靠这件事拿捏这个不受控制的儿子,脸上怒意消退,又重新恢复平时的气定神闲。 “除了白家嫁妆,你娘临去前也给你留下不少东西,还有一封信,让我等你成婚时再给你。” 楚召淮学会的“姬恂式阴阳怪气”忘却得一干二净,脑海一片空白,顺着本能不受控制地上前两步。 “现在就给我!” 楚荆淡淡道:“听爹的话,回去继续做你的王妃,我自会将你母亲的东西送去王府。” 楚召淮怔怔看着楚荆,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些年外祖父总是对楚召淮说他同侯府血脉相连,说楚荆只是因国师的批言将他送来江南养病,说楚荆远在京城仍惦记着他…… 说了太多,楚召淮几乎真的认为楚荆对他仍有一丝爱护。 如今他从楚荆的双眼中没有看出半分要挟亲生子的不忍,有的只是算计和权衡,刹那间心中那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父亲的期待和孺慕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也对,做尊贵无极的楚王妃没什么不好。”楚召淮轻轻吸了口气,短促笑了声,像是被气到极点,又像是彻底失望。 他认栽了,心甘情愿受了亲爹的算计。 楚荆这般费尽心机,不是想要楚召江摆脱被赐婚“嫁男人”的屈辱之事,名正言顺做他光风霁月的小侯爷吗? 楚召淮点头。 他知道了。 要个名声是吧,那他就给楚召江个“好”名声。 看来这眼纱还要戴一段时日。 楚召淮再也不想和楚荆多言,拢着金貂裘转身刚要走,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王妃还未谈完?” 楚召淮循声看去。 姬恂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垂花门里的游廊边,手拿着一枝梅,坐在轮椅上冲他笑。 ——那样笨重的轮椅滑过来竟然没发出丝毫声响,难不成他是扛着轮椅过来的? 楚召淮摸不准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试探着抬步走上前,若无其事道:“让王爷久等了,刚谈完。” 姬恂抬头打量楚召淮,似乎发觉什么,将膝上小木盒中的茶饼递过去:“见你爱吃,带了些来。” 楚召淮松了口气,看来是没听到。 “要走了吗?” “嗯,府中还有事。” 姬恂看他,眼眸倏地一眯。 楚召淮拿着茶饼咬了一口,黑色眼纱遮挡带着红疹的脸,隐约可见苍白的下巴和脖颈。 暖阳从梅树缝隙照下,就见那露出一点的下巴似乎凝了滴水珠,摇摇欲坠两下,倏地砸了下来。 姬恂握着鸠首杖的手动了动。 楚召淮胡乱擦了下,咬着茶饼声音如常:“好的呢,不过我还有些东西未带,能向王爷借两个人帮我搬个小柜子吗?” 他还有个小矮柜落在侯府,既然不能回江南,那便一并带走吧。 姬恂:“自然。” 殷重山点了两个护卫,跟着楚召淮去搬柜子。 等人走后,姬恂懒洋洋捏着那精致的茶饼,似乎在看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好吃,能让楚召淮吃哭。 将楚召淮说服,不远处的楚荆不像筵席上那般惊惧焦躁草木皆兵,走上前淡淡道:“王爷不多留些时候?” “不了。”姬恂还在打量被楚召淮咬了一口的饼,漫不经心道,“已是一顿饭的功夫,王妃要的水玉和嫁妆单都没送来,想来楚侯府中忙得很。午后应该不是迎接圣驾就是接玉皇大帝,本王和王妃就不叨扰了。” 楚荆:“……” 楚荆强忍住怒意:“王爷说笑了。” “本王从不说笑。”姬恂咬了口饼尝了尝滋味,发现味道意外得不错,心情大好,终于舍得抬头看楚荆,笑着道,“虽然本王金尊玉贵天潢贵胄,和侯府结为亲家有些吃亏,但毕竟已经拜堂成亲木已成舟,这回门礼自然是不能少的——重山。” 殷重山领命,带着护卫将三大箱回门礼抬了上来。 楚荆眼皮重重一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六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跟随姬恂在沙场冲锋陷阵,只是看着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几人神色漠然宛如要上阵杀敌,抬着箱子缓步而来,就在即将到楚荆跟前时,护卫突然整齐划一脚下一个趔趄。 “哐——” 箱子陡然倾斜着砸落地面,木盖滑开,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 楚荆垂眼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三大箱回门礼的箱子用的甚至是金丝楠木,里面装得却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数十个被割下的刺客头颅,死不瞑目大睁着凸出的死眸滚了一地。 刹那间血腥弥漫四周。 暖阳依旧,此处却好似成了炼狱。 姬恂懒散地坐在轮椅上,一阵令人作吐的血腥味好像不影响他的好食欲,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捏着精致的茶饼慢条斯理地吃。 楚荆胃中一阵痉挛,垂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剧烈发起抖来。 这个疯子! 一颗头颅不分方向滚到轮椅边,姬恂抬脚轻轻一踢,脸上虽笑着眼底却满是冷意。 “楚侯不喜欢本王特意备的厚礼?这可是特意从侯府送来的嫁妆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楚荆死死咬着牙。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节 如果平常姬恂这般丧心病狂挑衅,他早已拔剑了,如今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强忍着怒火和惧意,从牙缝中飘出一句话。 “许是新婚忙碌,将嫁妆箱子抬错了,等午后寻到,定会将遗漏的嫁妆送去王府。” “如此甚好。” 姬恂笑起来,“楚侯既然如此有诚意,本王也重新补个回门礼。” 楚荆一怔,眼皮又是一跳。 殷重山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小箱子,抬步走到楚荆面前示意他打开。 看箱子大小,好像刚好可以盛一颗头颅。 镇远侯虽然有“镇远”二字,楚荆却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面对满地头颅几乎要吐出来,见到这个小箱子,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可等他视线落在箱子上,瞳孔遽然收缩,呼吸都僵住了。 箱子铁扣处,一根红绳悬挂着带血的物件随风微晃。 那是一块精致漂亮的水玉,上面血迹还新鲜着,隐约可见上方一个熟悉的字。 ——江。 第9章 “你……” 姬恂手肘撑着扶手五指撑着侧脸,几绺墨发凌乱穿过指缝,他懒得张唇,只从唇缝散漫地飘出几个字来。 “楚侯不亲自打开验一验吗?” 游廊在风口,朔风呼啸,楚荆后背生生被惊住一身冷汗。 楚召江被杀了? 不可能。 姬恂才醒来两日,楚召江藏身京外别院,他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寻人杀人。 况且就算杀了楚召江,对璟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在如此关头,楚荆竟然还算得上清醒,可在转瞬间分析完利弊后,又有一个念头硬生生挤了进来。 万一呢…… 前几年姬恂遭遇过一场凶险的刺杀,刺客于重重护卫中破出一剑刺向他,离心脏只差半寸就能要了他狗命。 姬恂浑身浴血握着剑锋纵声而笑,却赞刺客英勇无畏,前途无量,直接将人毫发无损放走。 同年秋猎,只因掌灯宫人点烛火时晃了他的眼,姬恂直接连圣上面子都不顾,当场将人斩杀,尸身悬挂帐前,惊得满朝又咻咻参他,又罚三月俸禄。 此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行事向来只看心情,从无踪迹可循。 楚荆额间冷汗滑落,喉中干涩几次开口想问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姬恂很体贴:“重山。” 殷重山面无表情,抬手把铁扣一掰。 楚荆瞳孔剧烈收缩舒张。 时间被一寸寸拉长,终于盖子终于翻开,露出里面一绺带血的发。 楚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瞳瞬间冲血。 他再无法维持镇定,目眦欲裂地咆哮道:“姬明忱——!你疯了吗?!” 姬恂被人骂惯了,也不生气,还慢条斯理地笑了,温声询问:“楚侯何出此言?” 楚荆浑身都在发颤:“此乃圣上赐婚,你胆大包天违抗圣旨……你藐视天威,你……你难道要造反吗?!” 见楚荆已被惊到语无伦次,开始给他扣谋反的帽子,姬恂终于忍不住纵声而笑。 冰骨清寒枝头梅,姬恂坐在一簇簇似雪的梅树下,好像欣赏了一出不得了的好戏,笑得眉眼微弯,未束的长发凌乱披在肩上,嘴唇殷红,好似索命的鬼。 鬼笑着说:“看来楚侯更满意这件礼物。” 楚荆又惊又怒,喉中隐约有血腥味,几乎要失去理智。 却见姬恂笑够了,漫不经心抬起鸠首杖微微一拂。 殷重山手中箱子被打翻在地,将里面的东西落了出来。 ——只是一绺带血的发而已。 楚荆一怔。 那带血的发被一颗金丝扣绑着,看样式正是楚召江离开侯府前佩戴的发饰。 刹那间,那滔天怒意陡然消散,随之而来的则是几乎将楚荆淹没的惶恐,后知后觉意识到…… 他说错话了。 和姬恂完婚之人已是楚召淮,就算楚召江死在姬恂手中,也顶多算个发疯杀人,罚一罚俸禄。 ——除了造反的罪名外,圣上不会动他。 姬恂抚着鸠首杖,笑着道:“本王只是见这金丝扣罕见,才特意取来相送。怎么,楚侯方才那句‘违抗圣旨’,从何而来?” 楚荆惊魂未定,不知如何回这句话。 出乎意料的是,姬恂没揪着这句“失言”不放,似乎只是想单纯送回门礼:“礼既已送到,本王便先行一步了。” 殷重山推着轮椅就要走。 楚荆下意识往前半步:“等……” 姬恂侧眸看来:“楚侯可还有其他事?” 一番大起大落下来,楚荆脑海混沌,却也仍有一丝清醒,知道此时不该去问“楚召江是不是在你手上”的蠢问题。 挣扎许久,楚荆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王爷慢走。” 轮椅轧过满地狰狞的血,姬恂笑着离开。 满地头颅不知如何收场,楚荆头痛欲裂间,突然听得一声尖叫。 “啊——” 循声望去,郑夫人从游廊走来,看到地面死不瞑目的头颅,惊得双腿发软,扶着柱子险些摔下去。 “侯、侯爷?” 楚荆闭了闭眼,艰难道:“找人来收拾。” 郑夫人猜出这是煞神做出来的事,挣扎着稳住身形,惊魂未定地刚要去唤人,就听得楚荆有气无力道:“再派人去京外别院看看。” 郑夫人一愣:“别院?——召江能回府了?” 楚荆白着脸冷笑。 楚召江贴身佩戴的水玉都落在姬恂手上,还带着血,定是吃了大苦头,在别院能不能寻到人都是个未知数。 小命难保,何谈回府? **** 回门宴只吃了半个时辰不到,璟王便打道回府。 侯府大门口,护卫将楚召淮破破烂烂的小矮柜搬到车上安置,楚召淮瞧着空荡荡的车,默默按住胸口。 姬恂果真将那三大箱回门礼送进侯府了。 可真够败家的。 没一会,轮椅骨碌滚动的声音传来。 败家的姬恂被殷重山推着上了车辇。 楚召淮忙殷勤地上前主动为王爷撩开帷幔,也不像来时那般坐得远,反而颠颠凑上前和人挨着坐。 殷重山欲言又止。 往往陌生人离得太近,会让人下意识有种被侵略领地的不适,更何况姬恂这种强势古怪的性子。 这回八成要将人赶下马车追着马跑。 殷重山想到这儿也不走了,等着王爷下令。 姬恂坐稳后正要说话,余光看向在旁边杵得和柱子似的殷重山,眉梢一挑,温和地无差别攻击:“下车路途遥远,本王送一送殷统领?” 殷重山:“……” 竟然不赶人吗?! 殷重山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同手同脚地下车了。 连吃好几碟茶饼,楚召淮衣袍上都沾着淡淡的茶香,乍一挨过来像是朵松软的云飘了一飘。 侯府的水玉和嫁妆单子还未送来,还亏了三大箱回门礼。 楚召淮有点不甘心铩羽而归,水玉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他想拿嫁妆单狐假虎威使个坏,看看能不能逼楚荆把吞的嫁妆还回来。 “王爷,现在便回府吗?” 姬恂道:“王妃还有东西落下?” “那倒没有。” 楚召淮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侯府管家的声音:“王爷,王妃。” 楚召淮掀帘望去。 管家手捧着承盘恭恭敬敬抬高手奉到车窗前,上面放置着雕刻“江”的水玉和烫金礼单。 楚召淮铜钱眼一亮。 楚荆这回竟然没有食言而肥? 看来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呸,看来璟王的威名还是有用的。 楚召淮将礼单拿着放在膝上,慢条斯理拎起那块漂亮精致的水玉。 水玉,似水之玉,稀罕珍贵,价值不菲。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节 年幼时楚召淮做梦都想得到这块水玉,好像有了它,就能连带着拥有了爹的在意和爱护。 如今终于到手,却瞧不出这东西有多珍贵。 水玉悬在半空缓慢随着绳子转着,日光倾泻落在上,漂亮得好似永不融化的寒冰。 楚召淮手一松。 水玉凌空而落,啪嗒一声脆响,在青石板路上摔成两段。 上方雕刻的“江”字一分为二。 管家一愣。 楚召淮“啊”了声,冲他一笑:“手滑了。” 姬恂似笑非笑看着。 管家不敢多说,讷讷道:“府中库房已在整理王妃忘带的嫁妆,晚上就能送去王府。” 楚召淮正在翻嫁妆礼单,闻言动作一顿。 忘带的嫁妆? 不太对劲。 楚荆怎么就这么老老实实把贪掉的嫁妆主动给他了? 楚召淮还没说什么,姬恂温声开口道:“楚侯贵人多忘事,怎么比本王记性还差,嫁妆都能漏?既然如此,重山,你带人候着,等侯府整理好嫁妆后亲自带回王府。” 殷重山:“是。” 楚召淮诧异地看向姬恂。 克扣嫁妆这种事勋爵世家根本做不出,镇远侯明显想要悄悄把嫁妆送去王府,好保全府中颜面。 姬恂可倒好,留着殷重山和众多侍卫护送,如此阵仗,想必片刻就能传遍京城。 楚召淮憋屈一日的胸口终于好受了些,对姬恂的最后一点惧怕也没了。 王爷位高权重却还能如此体贴,京中人是都眼瞎了吗,骂他都骂到江南去了。 还好没有错信传言。 楚召淮目前无法全身而退,只能先瞒着身份走一步算一步。 白夫人的遗物是死物,在侯府多久也无关痛痒,反正总有一日楚召淮要亲手拿回来。 楚召江却是个大活人,楚召淮一日不暴露,他就只能在暗处躲着,到时候时间越来越长,该着急的应该是楚荆。 楚召淮被楚荆气得发昏的脑海终于清明了些,顺利理好思路。 目前第一要事,就是在姬恂面前隐藏好身份。 一切准备妥当,马车轻轻动了。 楚召淮拿着嫁妆单翻着查看,失而复得的财宝越看越觉得喜滋滋,哪怕黑纱遮着也能感觉此时他的铜钱眼正在大放光芒。 姬恂喝了口冷酒,偏头注视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没来由地问。 “王妃可有表字?” 楚召淮头也不抬,随口答道:“有啊,容水。” 嘴比脑子快,说完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外祖父年事已高,总觉得自己过了今朝没明日,怕等不到楚召淮及冠,所以提前为他取了表字,甚少用过。 楚召淮不清楚楚召江有没有提前取字,心口一跳,又不好再改口,只能硬着头皮不啃声。 姬恂笑了:“容水?嗯,不错的字,王妃当心藏仔细些,别被哪家贵女瞧上强行夺去了。” 楚召淮:“……” 楚召淮被怼得哑口无言,捏着礼单默默说服自己。 算了算了,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被阴阳怪气几句是应该的。 只要身份没被看穿就行。 第10章 楚召淮自从归京心情一直憋屈,今日好好出了口恶气,眉眼间郁色散去不少,被气得隐隐作痛的心口也不疼了。 回府后,护卫将小矮柜搬下车,落地一个不稳磕了下,里面叮铃哐啷一阵乱响,似乎是什么珍贵物件碰碎了。 楚召淮心疼得直咧嘴,小声说:“慢一点呀……慢一点吼。” 护卫称是,抬着进了寝房。 殷重山还留在侯府等着敲锣打鼓护送嫁妆,姬恂被护卫推下马车后交叠双腿坐在那,似乎在等什么。 今日姬恂帮了他太多,楚召淮知恩图报,理了理貂裘,主动提议:“我来推王爷吧。” 姬恂笑了:“那就有劳了。” 推轮椅的确很辛劳。 楚召淮气沉丹田,使出吃奶的劲将轮椅慢吞吞推动,轮子骨碌碌半天,终于吭叽吭叽推到了寝房门口。 姬恂一不心急二不催促,似乎平日风驰电掣惯了,体验一回蜗牛背壳也别有一番风味。 眼看着就要回寝房,楚召淮喜出望外。 姬恂“唔”了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好像腿瘸到眼上去了:“王妃,这不是去书房的路吧?” 楚召淮:“……” 楚召淮差点死给他看。 不回寝房你不早说?! 楚召淮额间冒汗,艰难喘了几口气,有气无力道:“敢问王爷,书房在何处?” 姬恂眉梢挑了下:“王妃累了?” 楚召淮唯恐这人又提师从赵钱孙李哪个将军,努力喘匀了气:“不是的,侯府饭菜太难吃,这是饿的。” 姬恂笑起来:“王妃爱吃什么,让府里人做些送来。” 楚召淮一愣。 还是头一回有人问他爱吃什么。 楚召淮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被逗的事儿也忘了,想了想道:“爱吃鱼。” 姬恂看他。 还挺好打发。 皇室勋爵府中的少爷,往往爱吃的或稀有难得,譬如冬日荔枝、夏日梅蕊,或标新立异,如火炙鹅、活嚼鬼,越罕见奇特越爱吃。 楚召淮这种给鱼就吃,已算很好养。 “好,晚上让府中厨子做全鱼宴。”姬恂道。 楚召淮咳了声,努力稳住神情让自己不要太没见识:“劳烦王爷了。” 全鱼宴又给他攒了点力气,楚召淮觉得还能再推姬恂跑个十万八千里。 还没等他大发神威,殷重山回来了。 楚召淮一惊,还以为出了变故:“侯府没没没没给嫁妆吗?” 殷重山行了礼,看向姬恂。 姬恂点头,殷重山才道:“幸不辱命,已将侯府漏给的嫁妆抬回库房,礼单在此,王妃可要去清点?” 楚召淮眼亮得黑纱也遮挡不住光芒,刚想过去后知后觉到不对,回头问姬恂。 “王爷,我能去看看吗?” 姬恂点头:“去吧。” 楚召淮喜出望外,颠颠地跟着下人去了。 殷重山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欲言又止。 晌午日光正盛,姬恂让殷重山将轮椅推去院中的湖边,垂眸看着结冰湖面下若隐若现的鱼,漫不经心道:“想说什么?” 殷重山没忍住:“镇远侯这天大的把柄送上来,王爷不拿他作筏子?” 姬恂:“嗯?谁?” “楚召淮。” 姬恂心不在焉看着湖中的鱼:“重山,每年开春城濠会放小鱼苗,你就拿着网兜去捞,捞,捞它个九族全灭断子绝孙。” 殷重山:“……” 殷重山算是和姬恂一齐长大,早已习惯他这等温润的刻薄,艰难从一堆软刺中扒拉出有用的信息,这才意识到。 姬恂留着楚召淮,怕是有大用。 殷重山放下心来。 姬恂想一出是一出,兴致来了让下人将湖面的冰破开。 鱼被巨大的动静惊得钻入湖底,没了动静。 姬恂一抬手。 殷重山的袖子好像能容纳百川,伸手往里掏了掏,翻出一大袋鱼食奉上。 姬恂懒懒地洒了一把鱼食,没一会平静的湖面终于有了鱼影。 此时,他才淡淡道:“你瞧出了什么?” 殷重山看着争先抢食的鱼群,福至心灵,肃然道:“属下懂了,只有抛了鱼饵才能引来深藏湖底的大鱼,王爷今日引而不发是为引出镇远侯背后真正设局之人。” 不愧是王爷,果然高瞻远瞩。 姬恂“啊”了声:“不是,本王只是想钓鱼,弄钓竿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节 殷重山:“……” 殷重山弄来紫竹钓竿,姬恂连鱼饵都不挂,直接将鱼钩抛出去,开始老神在在钓起鱼来。 殷重山知道主子大病又犯了,也没多说,撑着伞为他遮挡日光。 鱼钩连饵都没有,就算坐到地老天荒也很难钓上鱼。 姬恂很有耐心,握着钓竿的手极稳,半晌没有半分一动。 眼看着日落西沉,管家匆匆过来禀报:“王爷,兵部秦大人求见。” 咕。 平静一下午的湖面突然荡漾出一圈波纹,钓竿尖往下一垂。 鱼上钩了。 姬恂睁开眼,手稳稳一抬钓竿,鱼悬在丝线上活蹦乱跳,在半空荡漾出一条直线,“啪”的一声落到殷重山手上。 是条小鱼。 殷重山将鱼取下,见姬恂似乎在想“秦大人”是谁,提醒道:“兵部侍郎秦笕,和太子关系甚密,月初曾趁您昏迷举荐太子的人前去晋凌州驻守。” 晋凌州地处边关,又是璟王封地,派太子的人过去目的可想而知。 姬恂不怎么在意,拎着那条巴掌大的鱼,思考一条能不能做成全鱼宴。 殷重山试探着问:“这人王爷见不见?” “天已黑了。”姬恂道,“去喊王妃用膳。” 这便是不见了。 管家领会,转身回了。 楚召淮数了一下午的嫁妆,耳根子都咧到后脑勺了。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被喊去吃全鱼宴,若不是眼纱戴着恐怕早就被人看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糗样。 楚召淮吃鱼肉喝鱼汤,头回吃饭忙得不亦乐乎,不知该先吃什么。 姬恂倒是相反,坐在那慢条斯理吃着鱼生。 王府用的自然是上好的鱼,细细削出薄如蝉翼的白肉,用酒浸着吃,入口即化。 楚召淮跟前放着盘刚做出的醋鱼,他爱吃酸甜口,喜滋滋吃得干干净净。 姬恂吃了一口,问:“味道如何?” “很好吃。”楚召淮拿筷子拨了拨鱼头,老老实实地说,“就是这鱼有点小。” 姬恂手一顿,喝了口冷酒,搁筷不吃了。 楚召淮疑惑看他。 每日姬恂好像吃得比他还少,成天只吃冷酒,这样不会病得更厉害吗? 楚召淮没心没肺地用完膳,又高高兴兴回去数他的嫁妆了。 殷重山隐约感觉王爷似乎在生闷气,犹豫着道:“这王妃……似乎不太知礼数,要属下找人教一教吗?” 寻常说话没大没小,你啊我啊没半分敬意; 方才还不知分寸,不等王爷开口就抢先质问殷重山; 最重要的是,他好似完全不知王妃职责是何,随心所欲只图自己欢喜,为了点破嫁妆就能先离席。 殷重山都忍不了,可姬恂竟然没有半分不悦。 如果不是楚召淮的身份是他亲自查的,他都要以为这人和王爷有过什么情缘了。 姬恂拿着冷酒,像是没听到这句:“推本王去院里。” 殷重山眼皮一跳。 去院里做什么? 片刻后殷重山就知道了。 湖边点着烛火,姬恂坐在北风呼啸中,慢条斯理往湖里抛鱼钩。 钓鱼。 殷重山:“……” 王爷终于还是疯了。 *** 楚召淮数了好几遍嫁妆,彻底死心了。 果不其然,楚荆不蠢,哪怕有姬恂的施压,也并没有将他娘亲留给他的书信送来。 已死之人的未尽的话语最能引人好奇。 楚召淮最开始听到他娘有信留下时,的确心跳加速,近乎失去理智,拼了命地想要立刻知道这世上唯一爱他之人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话。 可如今却想通了。 白夫人那样疼他,所留书信必然是爱护之意,反正是已知的事,他看与不看,并不受半分影响。 唔,接下来就是该想着如何破坏楚召江的名声。 等逼得楚荆先受不了,这样就能获得主动权。 自从回门后姬恂就开始忙碌,好几日都不回府,却留了不少护卫,说是保护王妃周全。 漏给嫁妆之事让镇远侯府狠狠丢了大脸,更加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楚召淮被一堆人围着,有些想借着这阵东风使坏,却也苦于不能出府,无法施展。 没几日,就到了小年夜。 京城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彤云密布,朔风劲哀,凛冽寒风几乎要刮掉人一层皮。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裹着衣袍,坐在院中听着府外焰火鞭炮喧哗。 没一会,管家回来了:“回王妃,王爷还未回府。” 楚召淮“咳”了声,试探着问:“那……小年夜我、我能出去玩吗?” 管家有些为难:“王妃恕罪。” “哦。” 楚召淮也没强求,反正这些年无论哪个节日他都只是孤身躲在小院子里一个人过,今年也没什么分别。 不对,还是有区别的。 京城的烟火比临安得要好看。 又漂亮又响,好像万家灯火也将他这处空荡荡的院子连带着热闹起来。 管家犹豫看着他。 少年身形孱弱,层叠衣袍也遮掩不住那单薄过分的肩和腰,仰头看着天边焰火,哪边响就看哪边。 似乎是过小年,他前几日一直空荡荡的腰间佩戴一块崭新的玉,看样子似乎还是前几年流行的样式。 管家竟然没来由觉得他有些可怜。 正想着说些什么,长风院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楚召江呢?!楚召江!出来!” “世子,世子息怒。世子上次因冒犯王妃被罚抄了好几天的书,听说王爷今晚会回府,您……您收敛些。” “……” 楚召淮好奇地看向门口。 很快,姬翊一袭墨蓝衣袍,肩上系着毛边大氅,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楚召淮眼睛一眯,严阵以待。 上次“犬子”在自己这儿吃了亏,今日怕是趁着姬恂不在过来报仇的。 犬子面无表情走到楚召淮面前:“你,跟我走,去明湖。” 楚召淮往后缩了缩,警惕道:“你想把我骗去沉湖?” 姬翊瞪他,似乎想骂他一顿,但管家正在旁边看着,只好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别跟我装傻!前几个月就约好明湖一战,你莫不是怕了不敢去了吧?” 楚召淮:“……” 敢情楚召江还真和他有约? 又是楚召江的烂摊子,楚召淮没办法,只能先接。 不过也刚好趁机会出府一趟。 楚召淮看了看旁边的管家,故作犹豫道:“可我已是王妃,再去和你们混在一处,怕是不合规矩。” “我上次和我爹说要和你去明湖,他并未反对。”姬翊冷呵一声,“我们画舫都定了,你该不会真的认怂了吧?行,不去也行,把订画舫的五百两银子出了,这事就过去了。” 楚召淮肃然起身:“明湖在何处,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11章 小世子不负纨绔之名,车辇内外珠玉装点,车壁雕镂描金,一看就随他爹,好像皇室中人不奢靡铺张就吃大亏似的。 车内放着炭盆,暖如初春。 姬翊盘着腿坐在虎皮毯上,眯着眼睛打量楚召淮:“你好像比之前瘦了?” 楚召淮正盯着小案上的金烛台瞧,见他还起着疑心,不着痕迹拢了拢大氅,压低嗓子沉声蹦字。 “是的吧,最近心情不适,吃得少……” “呵。”姬翊冷笑,“王府中的鱼都要被你吃得连夜长腿跑了,竟然还有脸说吃得少?” 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节 姬翊虽然有他爹阴阳怪气的风范,却没姬恂的城府,他越发觉得眼前人不对劲,直接顺从本心,探身过来摘楚召淮的眼纱。 “这都几天了还戴着这破眼纱,摘下来我瞧瞧。” 楚召淮往后一躲:“疹子还没好全。” 姬翊不耐烦地准备强取:“那本世子更得取笑一下你的丑样子了——拿下来,别躲!” 楚召淮见躲不过,直接问:“你还想抄书吗?” 姬翊手一顿:“你什么意思?” “今晚你爹回府,本王妃必定要去陪寝的。”楚召淮说,“你若强逼我摘眼纱,我便去吹枕边风。” 姬翊:“……” 姬翊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耳根通红,又羞又怒:“你还知不知羞耻的!” 楚召淮不知。 能三言两语就解决问题,还要什么脸啊。 姬翊是真怕姬恂,哪怕只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威胁也让他不情不愿退了回去。 他和楚召江不怎么对付,但也就一年见两三次,没到熟到朝夕相处的程度。 况且每回碰上不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仗就是处心积虑地给对方挖坑,对彼此认知也就局限于表面上的“纨绔”“嚣张跋扈”,没什么内涵。 姬翊沉着脸咬了口酥饼。 今晚不让这厮输得满地乱爬,他就不姓姬! 楚召淮并未察觉姬翊的愤恨,看他消停了也松了口气,撩开帷幔往外看。 雪还没彻底下起来,仅仅是小年夜京城满街已熙来攘往,一派喧闹繁盛,令人目不暇接。 和临安全然不同。 楚召淮兴致勃勃看了一路,片刻后马车摇摇晃晃停下。 夜幕已至,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却不减众人盛画舫观湖景的好兴致。 明湖波纹如绫,画舫雕梁画栋。 船头悬挂两盏雕漆架的纱绢灯,晃悠悠破雪而来。 画舫多数是京中达官显贵消遣之所,姬翊明显是熟客,带着人轻车熟路上了一艘悬挂皇家旗号的舫。 楚召淮少说少错,默不作声跟着走。 姬翊和楚召江不对付,上回又吃了他一拳,想来不是热情请他来玩的。 楚召淮视线扫着周遭,心中思绪翻飞。 上回姬翊说“几个月前约好,小年夜去明湖玩”,若是真要吃酒赏景,为何要提前这么久约? 嚯,画舫上的食器用的都是金银? 果真奢靡。 画舫晃晃悠悠地动起来,朝着明湖中心而去。 楚召淮虽在江南水乡长大,却甚少坐过船或画舫。 本来刚上来兴致勃勃,但才行了一会他便觉得胃中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 姬翊在前方带路,顺着木阶往楼上走。 楚召淮眼前发晕,勉强踩了几层台阶,双膝一软往前一扑,差点把犬子的裤子给拽下来。 姬翊是个小古板,当即“嗷”一嗓子捂着腰带蹦起来,脸都红了:“你你你!你做什么?!” 楚召淮奄奄一息:“晕船。” 姬翊看他站都站不稳,不太像装的,犹豫再三只好不情不愿地上去扶他。 楚召淮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虚弱道:“多谢世子。” 姬翊愣了愣,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难得没吭声。 姬翊属于没什么心眼但又爱斗的人,他所能想到的绝佳报复方法也就是设个赌局把这厮的钱全都赢过来,让人输个倾家荡产。 如今朝廷禁博弈,小年夜后方可开放,所以他还苦等了几个月。 眼看着布局就要完成,世子燃起斗志。 输输输! 给我死! 很快两人到了顶楼门口,还未进去就听得里面一阵喧闹声。 姬翊一怔。 今夜同约此处的只有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梁枋,那人是个温吞性子,成天只知道睡大觉,怎会这般大声说话? 姬翊蹙着眉走上前,雕花木门不怎么隔绝声音,里面嬉笑的声音随着风呼地灌来。 “画舫都动了,姬翊怎么还没到?不会还在家罚抄书吧哈哈哈哈。” “十有八九是了,他那个蠢脑子,如果不是璟王殿下出面,根本不可能让他入国子监,和他同窗我都嫌丢人。” “你不要命了!小心世子回去找爹哭诉,狠狠治你的罪。” 里面传来哄堂大笑。 楚召淮晕船晕得脸色煞白,听到这些话微微垂眸看去。 若在寻常,脾气暴躁的小世子听到这话,早就怒火中烧扑上去和人玩命了,此事却不知为何只是安安静静垂着眸,好像听惯了这些话。 这时,有人从不远处匆匆而来。 那人一身白衣好似要和鹅毛大雪相融,飞快跑到姬翊面前,喘了一会,虚弱道:“世子,三、咳……三皇子到了,说要占咱的阁楼。” 姬翊“嗯”了声,扔麻袋似的将楚召淮甩梁枋身上去:“我听到了。” 说着,他推开门抬步而入。 满室金玉装饰,好似在放金光,几个穿金戴玉的公子哥儿坐在席居案几前,一道半透屏风遮挡,乐人抚琴奏乐。 众人正有说有笑,瞧见姬翊进来话音戛然而止,纷纷站起身,笑意盈盈地拱手行礼。 “世子终于到了。” “恭迎世子,多日不见您神采依旧。” 恭维奉承的话不要钱,好像方才那些嘲讽之语只是错觉。 姬翊早已习惯和这种瞧不上他却又想巴结他的人虚与委蛇,随便客套几句,对着首位喝酒的少年颔首一礼:“三殿下怎么屈尊来这儿?” 为首的少年身穿绣龙锦袍,发束金冠,对姬翊露出个笑来。 “阿翊来了——小年夜落了雪,父皇受了些风寒便取消家宴,听说明湖画舫被堂弟包了一层……阿翊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姬翊哪里会拒绝,只能说:“自然不会。” 姬恂兵权在握,圣上不光忌惮他,更想为东宫扫清障碍。 因为这个姬翊和宫中的人往往都不怎么熟络,三皇子虽然不涉党争,可终归和东宫那边关系更亲密。 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姬翊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去报复,以免闯了大祸,让姬恂在京中的处境更加为难。 姬翊不想和三皇子有过多交集,起身告辞:“我和梁枋就不搅扰殿下雅兴,先……” 告辞的话还未开口,三皇子笑眯眯地看向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召淮:“这位是璟王妃?” 姬翊一怔。 戴着眼纱也能看出是楚召江? 楚召淮恹恹看他,强撑着一颔首。 三皇子站起身:“如今小侯爷已嫁给我五叔,按照辈分本殿下还得唤您一声五婶。” 楚召淮仍没听出来其中的讥讽:“的确是。” 三皇子:“……” 满室皆静,似乎震惊此人的脸皮之厚,赛过城墙拐角。 眼看着楚召淮说罢爪子就往兜里伸,姬翊眼皮一跳,唯恐这厮又掏出一把干果当“见面礼”,不着痕迹踢了下他的小腿。 “即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着了。”三皇子带着笑,瞧着脾气很好,“来,坐吧。” 姬翊不好推辞,只能和梁枋、楚召淮一起落座。 三皇子坐在首位,在案几上捡起几枚铜钱在手中掂了掂:“之前阿翊每年都会约同窗来明湖画舫关扑博弈,今年怎么没叫人一起来热闹热闹?” 姬翊看了楚召淮一眼。 自然是为了给楚召江下套。 ……嘶,皇子还没动筷,这狗东西怎么还吃上了? 前些年姬翊攒局博弈,一晚上都能输好几百两,他本来也不在意银两,可被梁枋提醒才知道,那些人全都商量好了,一起使坏赢他的钱。 姬翊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也不蠢到主动给人送钱,自然懒得再叫他们。 姬翊含糊道:“最近太忙,没来得及请人。” 三皇子一拊掌:“刚好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那就玩几局,图个吉利。” 小年夜在画舫往往是赏湖景、品乐曲,还有一项约定俗成的便是关扑博弈。 楚召淮吃了几颗酸梅,终于缓解许多。 瞧见桌案上六枚铜钱,他眉头轻轻一皱。 前些年坊间流行关扑博物,掷铜钱以正反来定输赢,赌风甚行。 几年前楚召淮在家一挨饿,就拿着几枚铜钱颠颠跑去大街小巷到处博东西吃,他天赋异禀,运气又极佳,能吃遍一整条街。 直到一年,因博弈而闹出满门皆被报复惨死的命案,朝廷这才下令禁止博弈。 此事才过去几年,天子脚下还是勋爵人家的子弟,竟然光明正大关扑博弈,就不怕圣上怪罪? 土包子楚召淮并不知晓京城每年会开放几日博弈,眉头紧紧皱着,有点想跳湖跑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节 一锅端了可别连累他。 玉盘放置案几中央,三皇子对姬翊道:“阿翊,你先来。” 楚召淮之前关扑的赌注往往都是几个水果几块饼,吃饱就行,他本来百无聊赖,直到三皇子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金子,惊得梅核差点吞下去。 三皇子道:“先来个小彩头,四枚相同就能得十金。” 楚召淮:“……” 这就是京城吗? 好豪横啊。 楚召淮很喜欢看这种大把大把金银的赌局,虽然不是自己赢钱但瞧着就过瘾。 他又含了颗梅子,期待地看着犬子。 四枚图案相同,轻轻松松,这不是送上门的钱? 姬翊微微一掂铜钱,深吸一口气,往桌案上的玉盘里一掷。 丁零当啷,脆响阵阵。 很快,铜钱停下。 三枚相同。 楚召淮:“……” 运气这么差的吗? 姬翊眉头紧皱,在楚召淮心疼得直嘬牙花子的注视下,从兜里掏出十金递给三皇子。 三皇子似乎早就料到姬翊赌术差,笑眯眯地继续第二局。 姬翊掷。 三枚相同。 第三局,姬翊再掷。 再三枚。 楚召淮:“……” “咯吱”一声,楚召淮硬生生将梅核咬碎,彻底傻眼了。 按照这个输法,这不得输到倾家荡产? 第12章 看犬子关几局扑,哪儿哪儿都疼。 最先几局,姬翊霉运当头,次次都是三枚同花,输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他终于博了四枚正面两枚反,三皇子已提升难度,开始“五纯六纯”。 顾名思义,就是六枚铜钱的正反花色至少五枚或六枚相同,才能算赢。 楚召淮梅子也不吃了,有点想出去吹吹风。 姬翊博了几局,将百十金都输了个精光。 楚召淮借着往眼纱底下塞吃的空挡,遮遮掩掩地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本来以为姬恂已经足够败家,没想到姬翊更甚。 当真是儿子随爹,青出于蓝。 三皇子没忍住啧啧道:“阿翊,你这手气……看来都用在抄书上了。” 其他公子哥也在嘻嘻哈哈地起哄:“想来世子的好运留到后面了,再来一局。” 姬翊就算运气再差,也不至于输成这样,更何况为了坑楚召江,这几个月他苦练掷钱币,就差神功大成了。 姬翊蹙眉掂了掂手中钱币,再次一抛。 叮铃一阵脆响。 仍然只有四枚铜钱的正面朝上。 倒霉催的。 姬翊这次确定这方孔圆钱必定是被做了手脚,视线在对面的人脸上一扫。 即使面对着璟王世子那些世家公子满脸讨好,却仍遮掩不住他们眼底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姬翊握紧手,努力运了运气。 他伸手将袖中最后一把金子扔下,露出个笑来:“看来今日的确运气不佳,我认输了。” 三皇子面前的金子已堆成小山,烛火倒映着金光将人衬得更加贵气雍容,他笑眯眯地道:“天色还早,再来几局?” 姬翊翻了翻兜:“殿下承载天运,手气极佳,我今日带的银钱实在不多,怕是不能相陪了。” 说着,他朝着梁枋使了个眼色,打算先撤。 三皇子眼睛微微眯,状似无意地道:“小侯爷往常不是很爱玩关扑吗,今日怎么没上桌?” 姬翊动作一顿。 楚召淮还在心疼犬子输的一堆钱,察觉到所有人视线都看向他,后知后觉到“小侯爷”是在叫他。 “啊。”楚召淮压低声音,怕被人听出端倪,“我有些晕船,手不太稳,就不搅扰殿下雅兴了。” 三皇子道:“雅兴倒算不上,就是小年夜大好的日子,助助兴罢了。” 楚召淮摇头:“还是不了。” 三皇子笑容缓缓消失了。 众人皆静。 楚召淮自来京城,从没有人和他讲过规矩,他在姬恂面前放纵随意惯了,从不遵规矩也没被告诫半句,自然对皇子也没多少畏惧。 姬翊呼吸一顿,在案几下拽了拽楚召淮的袖子,示意他莫要放肆。 只是这一拽,楚召淮藏在袖子里的梅子果干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姬翊:“……” 楚召淮不懂规矩,但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当即能屈能伸,转了话头:“……岂不是扫了殿下的兴?只是我今日所带银钱也不多……” 姬家人似乎天生就会变脸,方才三皇子眼神还阴沉着,听到这句又顷刻化为人畜无害。 “关扑赌注也可以不用银钱,唔,你腰间这块佩玉……” 三皇子似乎想夸赞下成色或样式,但仔细一瞧险些被寒碜到,他唇角抽了抽,违心夸赞:“不错,博一局刚好。” 楚召淮犹豫着揪着玉佩穗子。 这可是他算是最体面的佩饰了。 三皇子好像不拉他上赌桌就誓不罢休,楚召淮只好将玉佩解下,陪他“助助兴”。 三皇子道:“还是老规矩,前面三局,只要四枚钱币同花即可。” 楚召淮左右看了看,有点担心会被告发,但皇子都让他博了,要是有事也算有挡箭牌。 将六枚铜钱拿起,随手在玉盘掷去。 叮叮当当,六枚铜钱在盘中相撞,烛火照映着光芒乱跳,很快终于停下。 三枚正,三枚反。 姬翊眉头紧皱。 三皇子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神情。 这位璟王妃的赌术和运气也不怎么好,看来和姬翊半斤八两。 楚召淮怔怔看着玉盘上的铜钱,脸色变了变。 这钱币…… 竟然是用金子做的! 楚召淮默默捂住胸口,再次体会到何为皇家的富贵无极。 抠抠搜搜省些钱,还不够人家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 自己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什么穷日子? 金币比铜币要重一些,且应该是为了出千,双面打磨的边缘薄厚也不同,手感不对,掷出去的结果自然千差万别。 怪不得姬翊输得如此惨。 楚召淮忍痛将那块不值多少钱的玉佩放在桌上。 这种玉佩掉到地上三皇子甚至懒得弯腰捡,他看也不看:“小侯爷还继续吗?” 楚召淮点头。 姬翊有些急了,没忍住拽了拽楚召淮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袖子一动,又掉出来几颗凤仙橘。 姬翊:“……” 楚召淮还没弄清他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对面的几个公子哥意有所指地道:“那璟王妃可还有赌注啊,要是再掷个三花同色,可不能赖账啊。” 旁边人和他一唱一和。 “胡说什么呢,王妃之尊怎会赖账?” “就是,再说了前几日大婚,侯府可是陪了不少嫁妆,王妃堆金积玉,富比王侯,区区几局关扑的银钱而已,不像咱们还得从家里要钱。” 姬翊眼皮一跳。 他虽然城府不深,但在这波谲云诡四处是算计的京城自小长到大,对这种勾心斗角也有些敏锐。 三皇子今日……似乎是冲着楚召江来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节 姬翊在京中虽然凶名远播,实际上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就给姬恂招来大祸。 今日他输了几百金并没什么大碍,“输”是他保全自己装傻充愣的手段。 但楚召江不一样。 楚召江有“璟王妃”的身份,一旦今日在此输个底朝天,必定丢得是整个璟王府的脸。 更何况听话头,他们似乎想打楚召江嫁妆的主意。 前几日侯府刚将漏掉的嫁妆送回王府,狠狠丢了脸,今日楚召江又众目睽睽之下输了嫁妆…… 姬翊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继续了。 姬翊心口疾跳,当即就要去拦。 楚召淮嘴快得要命:“那要不一起来?” “王妃何意?” “不是说赌注吗?”楚召淮指腹摩挲着金币,若有所思道,“我敢以嫁妆做赌注,诸位应当也要拿出相应的筹码,这样才公平。” 在场众人全都愣了愣,没想到只是激几句他就真的带着嫁妆上钩了。 姬翊急了,一把扣住楚召淮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输了嫁妆,丢得可是我爹的脸!” 楚召淮心想你爹的脸本来就丢去江南了,不差这一回。 见楚召淮不为所动,姬翊恨不得当场骂他,强忍着怒意低声提醒:“他们八成就是冲着你来的。” 楚召淮没说话,从袖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姬翊,让他到旁边玩儿去。 三皇子还在那装忧心忡忡:“小侯爷要三思啊,小赌怡情。” 那枚玉佩对楚召淮来说已经算是大赌了,再大点也无所谓:“殿下要下赌注吗?” 三皇子眸瞳微闪,隐藏住一点笑意,面上却叹了口气,将方才姬翊输掉的一堆金子推过去:“那我便随便跟一点,权当给小侯爷助兴。” 楚召淮看向其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来看热闹起哄的,但看楚召淮方才蹩脚的赌术,犹豫再三,也拿了一堆银票出来。 赌注越多,楚召淮输得嫁妆就越多。 楚召淮捏着金币:“那还是按‘五纯六纯’来,我掷了六枚钱币同样花色,那就是赢;若掷了四枚,就将一半嫁妆抵了。” 这回轮到姬翊在旁边掐人中了。 三皇子掩饰不住笑意:“好,请。” 楚召淮指腹摸着六枚金币,抬手在玉盘上悬空,在掷下去的刹那指尖轻轻一旋,金子做的方孔圆钱直直坠入。 叮。 金币在玉盘底旋转个不停,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众人纷纷看去。 三皇子笑容一僵。 姬翊如丧考妣,并未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正在绝望地幻想到回家后被他爹吊起来抽的惨状了。 把王妃带出来设局,自己输了几百金不说,还让人赢了王妃的嫁妆。 看来他双腿不保。 正想着,楚召淮戳了一下他。 姬翊呸了下瓜子皮,有气无力道:“你输了可别……” 话还未说完,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梁枋也戳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六纯!” 姬翊不明所以,视线一扫却见对面的几人全都傻了眼,呆呆看着面前玉盘。 顺着视线望去,姬翊一愣。 玉盘底,六枚金光闪闪的钱币安安静静躺着,全都正面朝上,花色相同。 是六纯。 三皇子本来惬意喝着酒,见状酒盏微晃,温热的酒液洒了他满手,眉头紧紧皱起来。 其他押注的几人目瞪口呆:“这……” 有一个还不信邪,抖着爪子上前将金币拿出来仔细验查。 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楚召淮颔首,客气道:“看来世子积攒的好运气来我这儿了——殿下,献丑了。” 三皇子这回的笑容有些勉强:“小侯爷谦虚了。” 做了手脚的金币也能掷出六纯,若不是运气好,那就是赌术极佳。 可楚召江有这个本事吗? 楚召淮道:“殿下,还继续吗?” 三皇子有些不信邪,给左右使了个眼神,输了一堆银票的公子哥犹豫,只觉得这把纯属运气好,咬了咬牙:“继续继续。” 楚召淮看着几人肉疼地又拿出一堆银子,点点头又掷了头钱。 六纯。 六纯。 一局又一局,六枚金币好像约好了,每次都是同样花色。 金币和玉盘相撞的丁零当啷脆响声响彻偌大画舫阁儿,楚召淮那双手好像见了鬼似的,要几纯就几纯,一直没输过。 姬翊愣愣看着,只觉得恍如做梦。 这……这是他输出幻觉,已经开始做美梦了? 三皇子眼神冰冷,他瞧出楚召淮是有些手段的,很快就抽身而退。 可其他人本是打着让“楚召江”输上头、最好把所有嫁妆都赌输的准备来的,每次都不信邪,赌着赌着自己竟然上了头,都开始输着写欠条了。 很快有人输得恼羞成怒,差点想掀桌子:“你是不是出千?!” 楚召淮诧异看他:“你竟然说当朝皇子出千?” 那人一愣,脸色倏地苍白下来,赶紧跪下告罪。 也对,金币是三皇子带来的。 这不是明晃晃骂三殿下吗? 三皇子已经装不下去了,似笑非笑道:“王妃是有大气运的人,怪不得五叔这样看重。” 楚召淮眨了眨眼。 刚才还小侯爷,现在怎么开始叫“王妃”? 看着面上很平静,难道也恼羞成怒了? “殿下谬赞了。”楚召淮说,“小赌怡情,只是给殿下助助兴罢了。” 三皇子:“……” 楚召淮像是没看出来三皇子脸上的似骂非骂,对着其他输得灰头土脸的人道:“诸位,还继续吗?” 几人输得貂裘都脱下来抵赌注,势必想狠狠赢回来。 “继续!” 姬翊看着那几人输红了眼,牙都要咬碎了,怔怔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戴着面纱瞧不出神情,屈膝端坐在那,宽袖飘逸丝毫瞧不出里面塞满零嘴,举手投足却有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好像小小的六枚钱币在他手中,轻轻松松就能博出十二丈金身。 姬翊猛地打了个哆嗦,终于确定了。 此人,绝非楚召江。 第13章 朝中没禁赌前,他拿着两枚铜钱就能去做关扑买卖的铺子上吃到老板拿棍子撵他,早已练出来了。 楚召淮从没赌过这么大的,看着满桌金银堆砌,都要以为是自己小时候堆着玩的石子了,遍地都是。 京城人傻钱多。 之前说没意思是他错了,就冲这些他还可以再待一待。 傻兮兮的几个公子哥已经赌红了眼,就差光着膀子和他杠了。 楚召淮觉得这场景有碍观瞻,着实不雅,劝道:“小赌怡情,你们的银钱不都是朝家里要的吗,若是赌输了要么挨家里的打、要么赖本王妃的账,都是豪门贵胄 ,哪个都不好看。” 众人:“……” 这是拿刚才他们幸灾乐祸的话堵回来。 偏偏赌局是他们主动挑起来的,被这样指着鼻子嘲讽也不能反驳,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吃了个暗亏。 输的最惨的少年仍是不太服,他应该家世不错,听旁人都叫他秦小公子。 “一局六纯是正常,可局局都是六纯,定是你出了千!金币没问题,那就是你的手……你右手袖子里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翻出来看看!” 楚召淮:“……” 怎么还真赖账呢? 姬翊本来惊得在神游太虚,被这炸耳朵的咆哮震回神,神色复杂看向楚召淮鼓鼓囊囊的宽袖。 翻是能翻,就是可能会丢人。 姬翊瞥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梁枋,淡淡道:“笑话,怎么不说玉盘有问题呢?你们该不会是要赖账吧?” 梁枋身形羸弱,眉眼间带着好像下一刻就能睡过去的倦色,闷咳一声,温温柔柔地劝道:“世子说笑了,这几位都是勋爵子弟,家里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区区几局关扑的钱,怎么会赖账呢?”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节 几人:“……” 两人一唱一和,把忿忿不平的几人又给憋了回去。 三皇子默不作声看着,眼神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楚召淮决定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这回用左手拿金币,右手挽起宽袖露出空无一物的小臂,细看手腕上还有一道伤疤。 他像是逗小孩似的,正反翻了翻手:“看好哦……看好吼,我手上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说罢手一松,金币落在桌面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撞。 六纯。 楚召淮又从桌子上随意捡起六枚铜板,道:“五纯。” 随手一扔,五枚花色相同。 众人一僵,不可置信盯着楚召淮那只手。 几枚正几枚反好像彻底在楚召淮掌控之间。 输得惨不忍睹的几人回过神后,懊恼得恨不得吐血。 早知道这人有这种本事,他们哪里敢上赌桌? 楚召淮露完这一手,彬彬有礼地问:“还继续吗?” 众人沉着脸不吭声,像是被彻底打服了。 姬翊受够这些人前奉承人后讥讽的道貌岸然之辈,但又因为他们同三皇子交好一直隐忍。 这次看到几人输得如丧考妣,回家八成还要挨揍,姬翊心中就爽得几乎要飞起来,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继续就算账吧。”姬翊暂时不管这个冒牌“楚召江”是谁,微笑道,“方才好像有人还说要签欠条是吧,来,梁枋写一张,让秦小公子他们签了。” 秦小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不想签这屈辱的欠条,纷纷将视线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眯着眼睛笑着道:“瞧本殿下做什么,愿赌服输啊。王妃此等手段令人叹服,你们难道真想赖账?” 几个少年脸一白,只能咬着牙去写欠条。 姬翊松了口气,偷偷看向楚召淮。 这人仍然端坐在那,厚重大氅也遮挡不住过分纤瘦的身形,他垂着眼看都不看满桌金银,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那六枚金币,颇有世外高人的淡泊清冷。 世外高人心想:“这金钱币真不错,我直接揣兜里偷走谁也瞧不见,回去找家铺子融了打成金锁,正面刻‘一见生财’,反面刻‘天下太平’,等我哪天死了就叼着进棺材。” 楚召淮畅想一圈后,过足了瘾,将金币还回去,满桌金银只将属于自己的玉佩拿回来。 这画舫楼阁的炭盆过多,呼吸不太顺畅。 楚召淮本就晕船,脑袋还在隐隐发晕,扶着桌子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姬翊一愣,一把拽住……在即将拽上袖子的刹那,世子突然记起来那一兜子的零嘴,唇角一抽,转了个方向拽住他的大氅边。 “楚……等等。” 楚召淮低头:“怎么?” 姬翊不太自在地道:“你不收赢来的赌注吗?” 楚召淮满脸写着“你可别害我啊”。 朝廷禁赌! 虽然这次是赶鸭子上架,但若拿了赌注之后被人告发,人证物证俱在,得杖一百。 楚召淮对赌来的钱不怎么执着,淡淡地在那装“视钱财如粪土”:“不必了,区区一点碎银子,你拿去玩吧。” 姬翊:“……” 此话一出,楚召淮都吃了一惊。 有生之年这句话竟然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死也瞑目了。 姬翊唇角抽了抽,总觉得这人是装的——毕竟上次见面他还拿一把干果当见面礼敷衍自己。 面对满桌金银,连姬翊这种锦衣玉食的小世子都动了心,他却…… 还是说…… 姬翊眼眸轻动,直直看向楚召淮。 还是说这人只是纯属想替自己出气,根本没想赢钱? 楚召淮被热气熏得脑袋晕,但还记着礼数,朝着座上还在那似笑非笑、恼羞成怒的三皇子颔首一礼:“殿下,我有些晕船,先出去透口气。” 三皇子笑着从牙缝里飘出几个字:“王妃自便。” 楚召淮转身就想走。 姬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一愣。 差点忘了,犬子今天还设了套想报复自己。 楚召淮头晕眼花,严阵以待。 ……然后就见姬翊在案几上抓了一把金子,绷着脸直接往楚召淮袖子里塞。 楚召淮瞬间警惕。 这是准备往他身上塞赃物,然后下船去告发他?! 还没等楚召淮甩袖子,姬翊瓮声瓮气道:“这……这些是我的,你收着。” 楚召淮动作顿了顿,疑惑看他。 许是炭火太热,姬翊脸庞通红,红晕几乎飘到耳根,眼瞳飞快晃着,抓着金子的爪子还在那抖。 俨然一副焦躁燥热,阴虚火旺的症状。 楚召淮心中啧啧。 年纪轻轻,身体这么虚。 既然是姬翊大庭广众下自愿给他,那就算不得赃物,楚召淮也没和钱过不去,高高兴兴收在袖中,扶着门出去了。 见人离开,姬翊终于松了口气。 三皇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道:“看来王妃嫁妆的确丰厚,连这点小钱都瞧不上了。” 姬翊眉头轻蹙,偏头看他。 今日三皇子为何处处针对楚……璟王妃? 不管这个冒牌的人是谁,十有八九都是镇远侯府的人,镇远侯楚荆又和东宫交好。 太子一党在朝堂和他爹杀得兵不血刃,难道是杀疯了吗,怎么连自己人都针对? 这事儿很古怪,等回去得和他爹说,以及“冒牌楚召江”的事儿…… 是不是得一并告知? 姬翊陷入沉思。 梁枋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写好欠条,让那几人签下名字。 听到三皇子有意讥讽,秦小公子像是得到了靠山,没忍住阴阳怪气道:“世子真是豁达,昔日仇敌变后娘,竟也能和平相处,明湖戏班子都没这么刺激的桥段。” “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姬翊冷淡看他,“秦小公子今日输了这么多,恐怕一两年都没钱看戏了。” “你——!” 姬翊看到梁枋已困得眼皮打架了,懒得和他们周旋,将桌案上金银、欠条收拾好,颔首道:“时辰不早了,这楼阁就让给殿下赏湖游玩了,我和梁枋先去别处了。” 三皇子:“嗯。” 竟然是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姬翊也不在乎,拉着梁枋转身就走。 将门刚打开,那被下了面子的秦小公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保持着能让姬翊听到的声音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某些人也就能嚣张这一时半会,等煞神一死,撑不起门面的废物软蛋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风声呼啸,将这话吹着飘到姬翊耳中。 秦小公子自然是故意的。 圣上年迈,又有太子坐镇东宫,姬恂身份特殊,又有令人忌惮的边防兵权。 整个京都城谁都能有的选,只有他无路可退,唯有去争。 要么死,要么潜龙飞升。 在所有人看来,姬恂已是个将死之人。 等璟王一死,姬翊也根本没活路。 之前有许多次明明知道姬翊就在门口却还是故意谩骂奚落。 因为他们心中也门儿清,姬翊也就看着凶悍嚣张,实则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根本不敢在京中给姬恂惹祸。 一而再,再而三,胆子逐渐大了。 姬翊浑身僵硬站在门口,下颌咬得死紧,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 梁枋眉头紧皱。 三皇子在这儿,就算再气也只能装没听到。 梁枋轻轻拽了拽姬翊,低声道:“走吧。” 姬翊深深吸了口气,扶着梁枋迈过门槛。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姬翊神色有种诡异的冷淡,平静道:“你先去隔壁睡一会,我等会就去。” 梁枋一愣:“世子,你要做什么……别冲动。”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节 姬翊说罢,直接转身。 梁枋一惊:“阿翊!” “砰”地一声,雕花木门被狠狠从里面关上。 姬翊面无表情疾步走上前,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抬脚狠狠踹在秦小公子胸口,将人踢地往后一仰。 叮铃哐当一阵巨响,秦小公子狼狈地撞翻案几,狠狠摔在地上。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连三皇子都愣愣看着,没想到一直忍气吞声的姬翊竟然敢当众动手。 秦小公子被踹懵了,胸口血气翻涌,竟然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抖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愣怔半晌才回神,怒道:“姬翊!你做什么!” 姬翊直接抄起旁边的小凳子将左右想要拦他的人砸开,手臂青筋暴起,死死将躲闪不及的秦小公子按在地上。 少年人身量还未长成,只靠着胸口一股发泄不出的莽劲儿往前冲。 姬翊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只有铺天盖地的冷意,嘴唇轻动,一字一顿道。 “方才你叫我爹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 画舫外的长廊上。 楚召淮蔫蔫地挂在栏杆上透气,看到下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差点晕得吐出来。 艰难将袖子里的梅干塞到嘴里,酸意袭向脑海,这才好些。 楚召淮准备开始做正事。 等会一下画舫,姬翊必定带他回王府,能自由行动也就这会功夫了。 楚召淮打定主意要趁这个机会散播散播“楚召江”的谣言,在长廊寻了一会,瞧见个端着承盘的小厮,朝他招了招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况且他还有那么多的钱,就不信不能把谣言传出去。 “砰——” 好像有人在打架? 楚召淮也没管,拽着小厮叽叽喳喳。 *** 砰砰砰…… 伴随着尖叫和怒骂,阵阵喧哗声伴随着风雪呼啸飘入阁楼中,震得人脑袋疼。 殷重山将冷酒放置小案上,朝窗边看去。 “王爷,隔壁似乎打起来了,要不要……” 隆冬酷寒,画舫数十座阁儿中皆燃着炭盆,此处却如同冰窖不说,且雕花窗栏处大开,朔风裹挟着鹅毛雪呼啸而进,将烛火吹得摇摆不定。 大敞的窗棂边,姬恂身着松松垮垮的玄色单衣倚在软塌上。 雪随风落至他半身,半边衣袖已湿透,脚下不知是谁的血,血流缓缓蔓延至漆黑衣摆,已被寒风吹得冻成寒霜。 正听至兴头上,姬恂心情很好,唇角露出个笑来。 “不必,让他们玩吧。” 第14章 殷重山刚为姬恂满上酒,临湖的窗户倏地翻进来一个黑衣人,满室护卫竟然无一人发觉他的靠近。 殷重山一惊,立刻拔刀。 黑衣人身手不凡,转瞬便至跟前,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微微一晃险些熄灭,好一会才幽幽重新燃起。 烛光摇晃,将来人的脸照映出。 殷重山愣了愣:“陆统领?” 陆统领剑眉星目,衣袍翻飞不走正道,吊儿郎当地在半空翻了两圈,优哉游哉坐在姬恂旁边。 腰间悬挂的玉佩坠子噼里啪啦砸了满脸,他却强装着淡然,将袖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扔在案几上。 “我还当兵部那个秦笕是你的人,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太子党,这回趁着你昏睡直接反水,同兵部侍郎向圣上提议让太子的人调任去晋凌,职位……” 姬恂像是被吵到了,蹙眉道:“聒噪。” 陆无疾没心没肺,跟着侧耳倾听:“你在听隔壁打架吗?方才我来时瞧见了,啧啧都打出血了,阵仗大得很。” 姬恂被这个碎嘴子给吵得完全没了兴致,喝了口冷酒,淡淡道:“被人发现同我私下见面,你指挥使统领的职位不保。” 陆无疾奇了:“你今日出门是终于喝药了,竟然记得我是谁?” 姬恂温声道:“每回瞧见戏班子杂耍,本王都要上前问问陆统领是不是府军前卫的差事太闲,开始奉命上任‘猴子跳圈大都督’与民同乐了。” 陆无疾:“……” 陆无疾被怼得脸红,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好好的景儿怎么有具尸首?真碍眼,重山,你干什么吃的?” 姬恂瞥他:“……职位是什么?” 陆无疾这才开始说正事:“晋凌州布政使。” 姬恂“嗯”了声,似乎不怎么奇怪。 “你是终于疯了?”陆无疾稀奇道,“圣上明摆着要去查晋凌的帐,你那盐、那矿、那漏舶生意,还有军屯田,哪一个经得起查?一旦抓到把柄,东宫那边就能从你身上撕下块肉,搞不好能给你凭空安个‘私养兵马意图谋反’的罪名。” 姬恂笑了:“本来就是,何谈凭空?” 陆无疾:“……” 陆无疾左右看了看,警惕道:“今夜该不会是鸿门宴吧,你憋着坏想灭我的口?” 姬恂懒得和他说,对殷重山道:“今夜风劲雪急,兵部侍郎秦笕贪杯饮酒,一不小心失足跌入湖中。” 殷重山:“是。” 陆无疾看不是灭他的口,松了口气:“兵部侍中郎正三品,王爷说让落就落?” “东宫太子若不看路也会失足。”姬恂淡淡道,“你也想落一回水?” 陆无疾立刻闭嘴,送完消息连口酒都没喝,马不停蹄地又转着圈翻窗跑了。 殷重山前去收拾屋内的尸身。 姬恂拿起皱巴巴的纸,一目十行看了。 看阵仗,圣上的确是想查军田。 晋凌离京都甚远,地处边关四郊多垒。 当年宁王镇守晋凌时,边关战乱不断,打仗打得国库年年亏空,直到八年前那场大仗,宁王战死沙场,以血杀退敌军,这才有了几年的平和。 近些年晋凌为戍兵屯田,就粮自解,渐渐不必朝廷来要粮饷供应。 圣上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前段时日钦天监甚至观出紫微星陨落之相,惊得监正按了三日,才战战兢兢往上报。 皇帝突然要查晋凌的帐,八成是想寻罪名下罪姬恂,为太子彻底扫清姬恂这个障碍。 姬恂将纸烧了,心不在焉想着什么,当余光穿过窗棂看出去,微微一怔。 身披大氅带着面纱的少年已没和小厮嘚啵嘚啵了,此时正弯着腰做贼似的,想要从长廊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过去。 姬恂眼眸一眯。 殷重山也瞧见了,眼神陡然沉下来:“王爷,他许是看到了陆统领。” 姬恂抚着鸠首杖,懒懒道:“抓进来。” “是。” 楚召淮觉得自己好倒霉。 好不容易能赌场大的却只能看不能收; 趁着犬子不在跑出去找人散播谣言,和人讨价还价大半天含着泪给了一大笔钱才成事。 终于能松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在烧东西的姬恂。 这楼阁不怎么隔音,王爷一直在隔壁,岂不是将他们方才关扑博弈的动静全都听到了? 楚召淮满脸惨不忍睹。 好在姬恂并没往外看,他踮着脚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殷重山满脸煞气打开门,大步朝他走来。 楚召淮:“……” 被发现了。 完了。 楚召淮连转身逃跑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像拎兔子似的揪进了房间。 姬恂交叠双腿坐在那,似笑非笑道:“王妃,好巧啊。” 楚召淮欲哭无泪:“王爷明鉴,我……我真的是被逼无奈。” 姬恂笑得更温和了:“被谁逼的?” 楚召淮道:“姬助兴!” 姬恂还以为自己不认人的病又犯了:“姬助兴是谁?” 楚召淮干巴巴道:“三皇子。” 方才三殿下一直在那“助兴”“助兴”的,他在心里给人起小名,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殷重山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三皇子和东宫交好,这人果然是太子一党。 “锵——”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0节 殷重山直接拔刀架在楚召淮脖子上,寒光毕现。 “王爷,此人断不可留。” 府军前卫的指挥使统领私底下和璟王见面密谈,被东宫或圣上知晓便是能下大狱的大罪。 殷重山眼神狠厉,握着刀露出一抹杀气。 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就取此贼狗头。 楚召淮人都傻了。 朝廷抓赌这般严的吗,抓到就当场斩立决?! 楚召淮赶紧扑腾着自救:“王爷息怒!真、真不是我想赌的,金银我也没收,就……就一点点,还是犬……世子硬塞给我的!” 殷重山一愣。 什、什么? 这条画舫不就是关扑船吗? 方才不是在隔壁赌得热火朝天? 姬恂一挥手。 殷重山犹豫着将人松开。 楚召淮忙扑上前去上缴赃物,把右袖抖了个底朝天,里面掉出来一堆梅干、糕点、瓜子,还有几颗凤仙橘,也不知他是怎么塞下的。 将里面姬翊塞给他的金子全都扒拉出来,楚召淮捧着递给姬恂,只觉得冤得六月飞雪。 “……只有这些,其他的我一概没拿,全、全都给王爷。” 姬恂:“……” 殷重山:“……”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眼纱之下的眸瞳,好一会朝瘫坐地上的他伸出手。 “来。” 楚召淮顿时喜出望外,把金子稀里哗啦倒他手里,贿赂王爷。 姬恂:“……” 姬恂说:“你来。” 楚召淮愣了愣,犹豫地将手伸过去。 姬恂握着他冰凉的手微微用力一拉。 楚召淮双膝还软着,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前一扑,宽大层叠的衣摆翻飞,一头栽到姬恂膝上。 如此冷的天,姬恂穿着薄衣依然浑身滚烫,身上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气,俯下身看来时那双桃花眸异样凌厉。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王、王爷?” 姬恂伸手朝楚召淮的脸探来。 那一刹那,楚召淮甚至以为他要摘下自己的眼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滚热的手轻轻在楚召淮纤细的脖颈抚摸了下。 姬恂问:“伤到了吗?” 楚召淮仰着头茫然看他,不明所以。 方才殷重山摸不准王爷态度,拿刀架他脖子上时用的只是刀背,连皮都没破。 “没呢。”楚召淮干巴巴地说。 姬恂听着他没藏住的江南口音,没忍住笑了起来:“那就好,去玩吧。” 楚召淮眨了眨眼。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姬恂似乎真没打算再杀他,楚召淮如蒙大赦赶紧撑着他的双膝爬起来:“那那我走了。” “嗯。” 楚召淮忙不迭拎着衣摆就要跑。 姬恂又补了句:“对了,今夜本王会回府,王妃让人莫在寝房放炭盆。” 楚召淮:“……” 自从新婚,姬恂忙得很少回府,就算回去也是睡书房。 今天怎么特意要睡寝房? 楚召淮也不好赶人家,只好点头说好,忧心忡忡地走了。 姬恂瞅着地面上散落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弯腰捡起一颗凤仙橘漫不经心地看。 这颗凤仙橘已被剥开,楚召淮似乎舍不得吃,只剩下两瓣还给塞了回去。 这时亲卫来报,同殷重山说了什么。 殷重山犹豫着上前。 “王爷,隔壁小世子……” 姬恂心不在焉道:“死了吗?” “呃,人倒没事。” 姬恂又问:“打赢了吗?” “赢了。”殷重山道,“兵部秦大人家的小公子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国公府的公子也折了手臂,如今正哭着喊着要回去告诉爹,这都被三皇子瞧着呢,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姬恂“嗯”了声,似乎没太大兴致,随口说:“你去。” 殷重山就要去隔壁给小世子撑腰。 却听姬恂说完未尽的话:“……去将方才那两个小厮找来。” 殷重山一愣,但还是领命去了。 很快,受楚召淮所托出去散播谣言的两个小厮被殷重山带了过来。 冬日单衣、坐轮椅、鸠首杖,小厮一看瞬间认出此人就是名震京城的“煞神”,吓得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见过王爷!” 姬恂问:“刚才那带面纱的公子让你们出去传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殷重山:“说。” 两人吓得再次磕头,战战兢兢地道。 “哎,你知不知道啊……” 殷重山道:“莫要东扯西扯,只管回话。” 小厮欲哭无泪:“是那位公子让我们背的词儿,一句话给一两银子。” 姬恂来了兴致:“什么话?” 两个小厮冒着汗开始复述楚召淮的“谣言”。 “哎,你知不知道啊,镇远侯府家的小侯爷嫁去璟王府本以为要受大罪,没想到过的竟然是神仙日子。那璟王还亲自给他钓鱼做全鱼宴,小侯爷都要乐不思蜀了。” “天呐。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那可不,璟王心地良善,待人亲和温柔,听说小侯爷都要芳心暗许了,还说如果他是女子,定要狠狠给璟王生孩子。” “真是羡煞旁人啊。” “那可不。” 姬恂一愣。 小厮背完词儿,瑟瑟发抖地将收的银子奉上,还有几枚铜板,有零有整。 “那公子说完后,便给我们结账,说口水词儿不算,只给三两。” 姬恂:“……” 殷重山人都傻了。 东宫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派这种脾性的人来做暗桩。 姬恂伸手将那三两零六个铜板拿起,捏在指腹轻轻摩挲着,地面还散落着一堆杂物和金子,零零碎碎。 没来由的,姬恂突然就笑了。 不是寻常那种笑意未达眼底的淡笑,也不是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 ……而是真正的忍俊不禁。 第15章 要是姬恂又提起“圆房”,那要如何应对?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姬翊!你把人打成这样,我定要告知陛下,和你没完!” 打人? 楚召淮赶紧颠颠跑上去看热闹。 方才关扑的阁儿中已是废墟一片,连门都倒了半扇,满地都是瓷器摆设的碎片,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秦小公子正躺在杂物中紧闭双眼,满头是血。 楚召淮感慨,京中人真是有名士风范,随地就睡。 一个头破血流的公子哥气得浑身发抖,朝着三殿下哭道:“殿下定要为我们做主!秦小公子被打到昏……” 话还未没说完,一旁被姬翊护在身后的梁枋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晕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1节 楚召淮:“……” 姬翊伤得不轻,唇角溢血,连英俊的脸都破了相。 见状他立刻冲上前扶住梁枋,痛苦道:“梁枋!梁枋你怎么了!快让画舫靠岸,梁公子要咽气了!” 众人:“……”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姬翊一通恶人先告状,痛心疾首:“梁枋梁公子何等尊贵的身份!武昌王之子,功臣之后!竟然被你们硬生生打到奄奄一息!本世子定要告上朝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朝三皇子道:“殿下!这些全是我们要说的话!” 梁枋的确是武昌王之子,虽说在京中没什么存在感,但也勉强算是身份尊贵,加上身子骨太弱,方才乱成那样也没人敢碰他。 武昌王是异姓王,封地在沅川州,离晋凌只相隔一座五陵山脉,武昌王举家常年在封地镇守,只有梁枋一人在京都,算是质子。 若他出了事,武昌王那边无法交代。 刚才乱斗,几乎是姬翊按着他们打,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是秦小公子才对! 姬翊在那咆哮:“梁枋!梁枋你死得好惨,这些杀千刀的,你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 众人:“……” 楚召淮叹为观止。 犬子脸皮倒是厚。 梁枋瞧着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根本没什么大碍,哪就奄奄一息要做鬼了。 三皇子看了场荒唐闹剧,脑袋疼得要命:“阿翊,你就少说两句。” 姬翊将梁枋扶起来,散够德行转身就要走。 被打得够呛的几人哪里肯轻易放他走,怒道:“站住!你当众闹事打人,难道就想这么息事宁人吗?!” 姬翊唇角淤青,脸颊也有道伤口,那张和姬恂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衬得莫名狠戾,闻言也懒得装了,冷笑一声。 “我今儿还真就闹了,有本事你们这就回家哭鼻子去,哭完再求着你家长辈去璟王府找我爹讨说法。” 祸事既然已闯了,索性破罐破摔。 他爹难道能打死他吗? 那人一怒:“你!” 姬翊勾唇一笑:“本世子随时恭候。” 说罢,在众人愤怒的注视下拂袖而去。 这么会功夫,画舫已经停靠明湖岸边。 楚召淮抬步跟上去,本以为梁枋只是配合姬翊装晕,可没想到一路上姬翊都扶着人,一直到马车上也没清醒。 姬翊方才在画舫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一到了马车无人处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像蛇似的嘶嘶倒吸凉气。 “那群杀千刀的,我这张脸都要破相了,刚才就该把他们全都打一顿,一个不漏。” 楚召淮还在看梁枋:“他真要死了?” 姬翊从案几小屉中摸出一把小铜镜,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脸,随口道:“睡了。” 楚召淮:“倒头就睡?” “嗯。”姬翊皱着眉摸了摸脸上的淤青,“他自小身子不好,太医诊断说有嗜睡症,没事,习惯就好。” 楚召淮来了兴致,见犬子还在那心疼自己的脸,索性直接凑上前去给梁枋探脉。 他在医书上曾瞧见过嗜睡症,却并未真正见过。 这回倒是难得一见…… 探完脉后,楚召淮默默垮起脸。 什么嗜睡症。 只是慢性毒药而已。 姬翊放下镜子,瞧见铜镜后面的“璟”字,下意识一哆嗦。 被冷风一吹,冲动退去后,他对姬恂的畏惧又慢慢泛上来,幽幽看向楚召淮:“喂,今天的事,莫要告诉我爹。” 楚召淮看他,欲言又止。 “我谅他们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去璟王府找我爹讨说法。”姬翊思忖道,“这几日我躲梁枋那养养伤,等好透了再回来……” 楚召淮咳了声,不忍心地道:“晚了。” 姬翊瞪他:“什么晚了?” 楚召淮说:“那地不隔音,你爹一直在隔壁阁儿里听着呢,一字不落。” 姬翊:“……” 姬翊直接一个平地摔,明明他爹人不在。却也条件反射似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吓得脸色苍白:“当……当真?” “是的呢。” 姬翊呆怔跪坐在那。 看着人还喘着气,实际上魂儿已经化为白雾在半空飘了七八个来回。 这下完了。 楚召淮并不觉得姬恂有多可怕,看着姬翊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不解。 姬恂如煞神赛疯狗的传闻连他都不信,怎么姬翊和他爹朝夕相处,竟然还信以为真怕成这样? 姬翊怕得也不敢躲了,回府将梁枋安顿好,又取了条藤条,视死如归地前去书房等姬恂。 楚召淮挺想看看姬恂会不会真的打孩子,也颠颠跟了过去。 姬恂下了画舫后似乎又忙了一通,等回府时已是夜半三更。 书房灯火通明。 姬翊脸庞带伤跪在那,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听到轮椅声立刻惊得浑身一颤,“咚”地一声额头抵地。 “见过爹。” 在一侧等得恹恹打瞌睡的楚召淮猛地被惊醒,困倦地跟着喊。 “见过爹。” 姬恂瞥了两个“儿子”一眼,慢条斯理道:“又闯什么祸了?” 姬翊嗫嚅着嗡嗡道:“打、打了人。” 姬恂淡淡道:“为父何时将‘蚊嗡’这等绝妙的回话方式教与你了?” 姬翊一哆嗦,双手将藤条奉上,气沉丹田道:“回父亲,我打了人,兵部侍郎之子、国公府的三公子,正好被三殿下瞧见。” 楚召淮被世子狮子吼震得勉强回过神,打着哈欠蔫蔫看着。 姬恂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王妃困了?” 楚召淮眼底全是泪,乖乖点头:“有点。” 姬恂慢悠悠将姬翊手中的藤条拿起来:“那王妃先回寝房吧。” 楚召淮瞧见他真的拿起藤条似乎要打姬翊,犹豫了下,还是为他说了句话:“王爷息怒,世子应当不是有意的。” 姬翊一愣,怔然抬头看他。 姬恂笑起来:“原来如此,世子好端端在画舫阁儿里关扑博弈,那小秦公子和三公子脚下一滑跌到世子拳头上,摔了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明日本王便这样回圣上的话。” 姬翊脸一白,给楚召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再求情,万一被连累挨打得就是两个人了。 他双手撑地垂着头,方便爹打起来顺手。 “请父亲责罚。” 楚召淮没接收他的眼色:“世子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可能是那些人说了什么胡话吧。” 今日进阁儿时那些人肆意嘲讽姬翊,外传嚣张跋扈的姬翊却只当没听到,像是没事人一样照常和人寒暄。 都指着他鼻子骂废物了姬翊也没动怒,这种隐忍的性子,不可能突然无缘无故就扑上去将人打这么厉害。 姬翊盯着地面青石板的纹路,听到这话微微一呆。 京中人人都道璟王世子嚣张跋扈,仗着璟王爷的威名招摇过市,每每闯祸必然一句不问将此事全归咎于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说话。 姬翊鼻间涌上一股酸涩,咬着牙强行忍住了。 姬恂垂眸问:“那你说说看,为何动手?” 姬翊不吭声。 姬恂看着他梗着脖子的模样,似乎觉得无奈,手拿着藤条在姬翊脑袋上轻轻一点:“从明天起,每日卯时来寻重山,让他指点指点你的武艺。” 姬翊茫然抬头:“啊?” 姬恂将藤条扔回去:“回去吧。” 姬翊呆呆看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事就、就这么过了? 姬恂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手指修长漫不经心盘着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见姬翊还呆着,他眉梢轻挑:“怎么,没挨一顿打觉得不痛快?” 姬翊赶紧回神:“不不不不是,儿子告退。” 没想到此事这般轻易过关,他松了口气,讷讷撑着发软的双膝起身,犹豫地看了下楚召淮。 上次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今日他还打着让人丢脸的主意,可没想到这人竟然不计前嫌,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姬翊抿了抿唇。 人家刚刚为他求情,若是此时将他不是“楚召江”的事告知父亲,未免太过恩将仇报。 先算了。 等明日再和父亲说此人身份。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2节 姬翊闭了嘴,乖乖退去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 姬恂盘着铜钱,似笑非笑看着楚召淮:“王妃既然困了,便回去安寝吧。” 楚召淮刚松下的半口气又吸了回去,他困得脑袋发晕,没经思考脱口而出:“王妃又、又又不困了。” 姬恂:“……” 第16章 更要命的是姬恂一直在那笑。 楚召淮敢怒不敢言,吭叽吭叽推了半天轮椅,将“姬阴阳怪气”推回寝房。 楚召淮回府后便告知管家不必在寝房放炭盆,寒冬腊月一进去宛如进了冰窟窿,窗户打开,寒风一吹冻得他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 这要睡一晚,不得冻得翘辫儿? 姬恂冬日单衣到处飘,明显无法受热。 楚召淮寄人篱下惯了,忧愁半晌也没多说半句,洗漱一番别别扭扭地上了榻。 还是先愁等会若王爷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要如何应对吧。 姬恂冷水沐浴后被殷重山推来寝房,他懒得擦发,湿漉漉的青丝披在背后,垂着眸漫不经心看着手中的信。 楚召淮正在榻上看和他大氅厚不了多少的丝绸被,听到动静吓得辫子险些翘起来,像是鹌鹑似的往被子里一扎。 姬恂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和殷重山说话:“就这些?” 殷重山道:“从江南一来一回耗费时日过久,六百里加急能查到的暂时只有这些,更细致的许是要等两日。” 楚召淮躲在被子里听着。 “六百里加急”这个字样飘入耳中,忍不住心中嘀咕:“是在说什么朝中大事吗?” 姬恂又问:“那神医呢?” “神医踪迹难寻,常年在山坊间行医,又覆着面不知真容,方才已接到周患飞鸽传书,似乎寻到一人自称是他,后日便能秘密到京城。” 姬恂“嗯”了声。 楚召淮正要认真听,那轮椅骨碌声逐渐逼近榻边,惊得他像是洞里的兔子,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很快,床榻传来轻微“吱呀”声,有人坐了下来。 楚召淮心脏都要从喉咙蹦出来,修长五指死死抓着锦被,忍不住微微打起颤来,唯恐迎来自己的“劫”。 可提心吊胆半晌,姬恂一直没动静,连句话都没说。 楚召淮壮着胆子将锦被掀开,露出乱糟糟的脑袋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姬恂穿着薄衣坐在那,临着烛火慢条斯理瞧着手中几页薄薄的纸,似乎没想搭理楚召淮。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他不想揪着心等待未知的事,索性迎难而上,伸出两指轻轻揪了揪姬恂宽大的衣袖。 “王爷?您在……看什么?” 姬恂垂下眼,将纸递给他:“王妃要不一起看看?” 楚召淮忙摇头。 六百里加急的定然是军情要事,他哪敢看。 姬恂也没勉强:“困了就先睡吧。” 楚召淮愣了愣,仰头看他。 姬恂偏头:“还是说王妃迫不及待想圆……” “房”字还未说完,楚召淮立刻将被子一掀,呼噜噜睡着了。 姬恂:“……” 姬恂似乎短促笑了声,重新将视线落在那几张薄纸上。 江南临安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急报,第一行上书: 「临安白家楚召淮」 楚召淮在京城的事很容易查,两行字就能囊括:五岁生母亡,受尽欺负,七岁国师批言命格不好,送去江南养病。 而在江南十一年,查出的却也不过薄薄两张半碧纸。 就像楚召淮这个人,没多少人重视他。 白家外祖父倒是挺在意他,只是在家大业大的白家,这种偏爱则是送命的刀,唯恐他一个外人分走族中产业。 楚召淮受尽冷落,终于磕磕绊绊学会像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活。 姬恂一目十行扫完,随手将信放在床头案几上,兴致寥寥。 本以为东宫下了镇远侯府这步“替嫁”的棋有多精妙,没想到竟然愚蠢至极。 没意思。 姬恂垂眸看向榻上的人。 方才还吓得瑟瑟发抖的楚召淮大概困狠了,只这么会功夫竟然已经睡去,半个脑袋露出锦被外,那眼纱歪歪斜斜,隐约可见一只紧闭的眼。 镇远侯府的一颗弃子,留着无用。 姬恂伸手缓缓朝着楚召淮纤瘦的脖颈探去。 “煞神”那双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手修长笔直,漆黑眼纱映衬下泛出异样的惨白,像是索命的厉鬼。 楚召淮一无所知,手脚蜷缩着,闭眼睡得正熟。 姬恂冰凉好似寒冰的手终于落到楚召淮脖颈处,拇指和其余两指倏地一扣,顷刻扼住那白得晃眼的脖颈。 只消轻轻用力,就能像折一根青莲梗般,轻而易举捏断他脆弱的脖子。 楚召淮身上的淡淡药香若隐若现,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轻皱,一把伸手握住姬恂的手腕。 姬恂眼眸冰冷,等着他醒来。 楚召淮突然困倦地梦呓道:“娘。”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抱着姬恂的手腕,下意识将脸往他掌心蹭了蹭,他困得太厉害,被姬恂冰凉的手冻得猛地一哆嗦却没放手,喃喃道:“娘,小水冷。” 姬恂眸瞳漠然看着他。 向给予他寒冷的人乞求温暖。 太蠢的人,往往活不了多久。 姬恂刚要再动,楚召淮许是寻到热源,微微一翻身往姬恂身边靠了过来。 ——哪怕冻得瑟瑟发抖,迫切乞求着温暖,他却也不敢离得太近,只是伸着手怯怯揪着姬恂的衣袖。 可怜,又懂事。 像是只在风雨中扑腾挣扎的雏鸟,只能依靠着人才能艰难活下来。 姬恂垂眼注视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良久,忽然就笑了。 深更半夜,烛火昏暗,他像是变脸的鬼般,眉眼倏地温柔下来。 隔着薄薄眼纱轻轻抚摸楚召淮的脸,像是攥住这只没人要的鸟雀那双湿漉漉的翅膀。 姬恂眼神冰冷,神情却愉悦,扭曲的掌控欲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乖,睡吧。” 楚召淮意识根本没清醒,又被这句温柔至极的话哄得深深坠入梦乡。 梦中,白夫人端坐烛火照映下,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胸口,像是年幼时那般哄他入睡。 渐渐的,楚召淮好似被人悬空抱起来走了几步,随后彻骨的寒冷被驱逐,温暖蜂拥而上紧紧包裹着他。 整个人彻底坠入温暖的黑暗中。 *** 楚召淮再次有意识时,天已亮了。 明明已睁开眼,视线依然昏暗,他挣扎着坐起来摸索半晌才发觉是脸上的眼纱掉下来挡住了眼。 将眼纱戴好,楚召淮打了个哈欠,随意一扫周遭,微微愣了。 此处并不是昨晚入睡的榻上。 这陌生场景像是独立的小屋,四周宽敞皆用木精制,瞧着像是外边有价难寻的拔步床,下榻后还有木坪。 楚召淮那破破烂烂的陪嫁小矮柜正搁在旁边,和旁边精致的雕花屏风格格不入。 内室放置着炭盆,此时已烧得灰白,余温将满是熏得暖入春日。 楚召淮眨了眨眼看了一会,突然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 肯定是在做梦。 再醒一回。 很快,楚召淮睡了个回笼觉,醒了。 周遭场景并未变。 楚召淮傻眼半晌,忙穿好衣袍噔噔噔跑出去。 这地儿仍是璟王府的寝房,走出拔步床外也是寒冷如冰窖,窗户大开,昨夜躺着的榻上空无一人,璟王已不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召淮总觉得这短短八日已知晓何为皇家的奢靡无极,可越深入就越觉得这群可恶的富贵皇室真会变着花样的花钱。 只是短短一夜,这种价值高昂的拔步床就神不知鬼不觉搬进璟王府的寝房中。 难道都不用定货、等半年才送来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3节 楚召淮在江南吃个糖果子都要排队等一两个时辰,如今真正体会到璟王府的豪横和权势,默默捂住了胸口。 下辈子投胎他也要做个有钱人。 正痛斥着姬恂败家,门口传来管家的声音:“王妃。” 楚召淮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让人进来。 老管家瞧着和蔼可亲,躬身进来后行了个礼,身后几个府中护院将三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楚召淮疑惑:“这是什么?” 管家笑呵呵的:“回王妃,这是刚运来的凤仙橘,天不亮王爷特意吩咐府中下人去明湖港选的最新鲜的。” 楚召淮“啊”了声,犹豫着道:“全、给我的?” “正是。” 从没人对楚召淮这么上心,听到“特意”二字他第一反应就是:“王爷难道要犯传说中的疯病了吗?” 要不然为何无缘无故待他这么好? 楚召淮试探着问:“王爷呢?” “昨夜世子打了国公家的公子,早上宫中旨意就下来了,王爷进宫罚俸去了。”管家说。 楚召淮:“……” 罚俸? 好像听说过。 璟王爷我行我素惯了,就算光明正大杀人圣上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罚些俸禄以示惩戒。 听说时间一久,璟王爷的俸禄已被罚到十年后了。 楚召淮蹙眉。 都寅罚卯俸了,姬恂怎么花钱还如此大手大脚? 这三箱凤仙橘差不多都够他一年的花销了。 太败家了。 楚召淮忧心忡忡剥了个凤仙橘吃了一口,顿时双眼放光,哐哐吃个不停。 三箱不够吃,再来点就好了。 正喜滋滋吃着,门口传来声温和的:“王妃。” 楚召淮循声看去,就见梁枋扶着姬翊慢吞吞进来。 姬翊双腿抖若筛糠,走一步筛两下,龇牙咧嘴像是遭了大罪。 楚召淮穷人乍富,不再像之前那样抠抠搜搜,塞了一整个剥好的橘子到嘴里,脸颊鼓鼓囊囊,像是偷食的老鼠,含糊道:“这是怎么了,你爹半夜偷偷打你了?” “我爹打我还用偷偷?”姬翊翻了个白眼。 梁枋温温柔柔道:“世子一早被殷统领要求扎马步,累着了。” 楚召淮又吃了口橘子:“哦。” 世子果然虚。 这俩人一虚虚一双。 姬翊总觉得他这个“哦”意味深长,艰难迈了一步妄图解释:“殷重山肯定看我不顺眼,谁家练武要一连扎一个时辰马步?!我现在还能走已经算身强体健……啊!” 话音刚落,身强体健的世子脚下一软,梁枋身子弱,根本扶不住他,直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朝楚召淮行了个跪拜大礼。 楚召淮:“……” 楚召淮吃橘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只是替你说了几句话,就算要谢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姬翊:“……” 姬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谁说本世子要谢你了,我是过来找我爹的……嘶!你能不能别吃你那破橘子了?那么喜欢吃,改日本世子送你八大箱,把你脸吃黄。” “王爷进宫为你收拾烂摊子去了。”楚召淮终于把橘子放下,“你有什么事呀?” 姬恂进宫之事姬翊定然知晓,打着这个幌子八成是有事找他。 姬翊蹙眉,他本就不是能藏住事的人,昨晚纠结一整夜没睡,犹豫半晌终于开门见山:“你到底是谁?” 楚召淮一愣。 “楚召江我熟,他赌术烂得出奇,每年京中小年夜开放关扑博弈后,他输得最惨。”姬翊说,“你赌术出神入化,必不可能是他。” 楚召淮瞳仁狠狠一颤,手腕颓然垂下,袖中藏着的凤仙橘骨碌碌滚了一地。 姬翊看他吓成这样,心里打了个突,别别扭扭地道:“放心吧,你……你若是被强迫的,本世子会为你向父亲求情……” 话还未说完,就见楚召淮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京城小年夜……竟然开放博弈吗?!” 梁枋:“……” 姬翊:“……” 重点是这个吗?! 第17章 钱钱钱,我的钱! 为何京城会开放博弈,江南就没听说过这条规矩。 楚召淮痛心疾首地感慨完,后知后觉到姬翊方才话中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 靠赌术识人?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暴露在这种细节上。 摸不准姬翊是不是在给他下套,楚召淮警惕道:“就不能是我潜心练就几月,赌术大涨吗?” 姬翊早就料到他会死鸭子嘴硬,直接使出杀手锏:“那你敢把眼纱摘下吗?” 楚召淮:“……” 他还真不敢。 唯恐世子再让人按着他摘眼纱,到时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楚召淮故作镇定:“那你为何昨日没告知王爷?” 姬翊脸一红,近乎恼羞成怒道:“你管我!本世子现在告发你照样不晚。” 楚召淮“哦”了声,了然了。 这小世子八成还因昨晚自己为他求情说话而记着恩呢,否则早就咋咋呼呼向姬恂抖搂他的底细了。 楚召淮不知想到什么,又病歪歪坐了回去,继续吃他的凤仙橘:“好的吧,那你坐在这儿等会,王爷应该很快便回府了。” 姬翊一愣。 这人怎么不惊慌失措,也不哭着喊着求他隐瞒此事? 他爹可不是善人,知晓王妃被顶替,一怒之下许是要杀人。 姬翊蹙眉:“你不想辩驳些什么吗?” “辩驳什么?”楚召淮手指纤细修长,慢条斯理剥着凤仙橘上的白色橘络,在那大着胆子装从容,信口胡诌,“我的身份有异,连你都能瞧出来,王爷同我朝夕相处,又怎会没发现端倪?” 姬翊蹙眉:“我爹……” 姬恂自少年时便有记不得人脸的毛病,重伤得了疯症后更是连记忆都出了差错,认不得一个“楚召江”自然正常。 不过他爹心思一向难以揣度,万一真的早瞧出楚召淮的身份,却一直按着不发,难道是有其他谋划? 看姬翊陷入了沉思,楚召淮轻轻吐了口气。 话不必说太透,剩下的就随世子自己想象。 恰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枋忽然道:“王爷知晓是一回事,但世子告不告诉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姬翊抬头看去:“什么?” 楚召淮眸瞳一沉。 “就算王爷手眼通天无所不知,却也同世子告发这位公子身份有异没什么冲突。”梁枋体虚,说句话都要缓一下,可吐出的话却一针见血。 姬翊被楚召淮三言两语哄得直钻牛角尖的思绪倏地清明不少,瞪了楚召淮一眼:“好险,差点被你骗了。” 楚召淮:“……” 楚召淮歪着头注视着梁枋。 梁枋眉眼温和,彬彬有礼地回望。 身为“质子”能在京城活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像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姬翊还在气咻咻:“你休想再哄骗我!昨夜看在你替我说话的份上已宽恕你一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 话还未落,楚召淮打断他的话:“梁世子中毒多久了?” 梁枋一怔。 姬翊也懵了下,奇怪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梁枋何时中过毒?” “我探过他的脉象,的确是中了慢性毒。”楚召淮说,“嗜睡只是表症,若不及时医治,时间一久恐怕要油尽灯枯,神仙难医。” 姬翊脸一白,腾地站起身刚要咆哮,发软的双腿直接没站稳,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双膝跪地,世子气势不减,怒气冲冲道:“妖言惑众!梁枋身为武昌王世子,常年居住圣上御赐的别院,怎么可能……” 不知想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世子脸色倏地变了。 楚召淮懒得去管京中的勾心斗角,开门见山道:“我替梁世子解毒,世子为我隐瞒半月身份。” 姬翊还愣在那。 梁枋伸手将姬翊扶起来,一袭雪白斗篷端坐在那,捧着小手炉始终一言不发。 姬翊一看他这个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4节 “嗯。”梁枋看他脸都吓白了,无奈开口,“年前我爹曾暗中派人进京瞧我,带来的大夫说我中了毒,无解。” 姬翊又气又急,再次腾地站起来,跪着说:“那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梁枋淡淡道:“告诉世子也没什么用,生死有命罢了。” “你!” 姬翊挣扎着扶着椅子坐回去,一把抓住楚召淮剥橘子的爪子,死马做活马医:“那那那你当真能医好他?” 楚召淮熟练地装世外高人:“手到擒来。” “你还要什么?”姬翊沉声道,“只要你要,我什么都给你。” 楚召淮瞬间走下神坛,委婉地说:“昨夜赢来的赌注……” 姬翊:“全还你。” 楚召淮乐得差点唇角飘到后脑勺,好在眼纱遮住他的脸,没让他丢脸出洋相。 梁枋却不看好:“阿翊莫要信他,大夫说了,这毒日复一日混在饮食中已有五六年,毒蔓延五脏六腑,难以彻底拔除。” 姬翊道:“总要试试。” 梁枋无可奈何。 这人还不知身份底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要解奇毒,也只有姬翊这种心思单纯的人会被轻易哄骗了。 姬翊深吸一口气,沉沉看向楚召淮:“你若能为梁枋解毒,本世子就当欠你一条命,日后如有需要任你差遣;可如果你是在骗我……” 楚召淮接口:“那你就告诉你爹,让他把我大卸八块。” 姬翊:“好。” 梁枋蹙眉:“阿翊……” 阿翊不理他,伸手给楚召淮剥了个橘子递过去:“你要如何解?” 楚召淮将橘子叼着一口吃了,拍了拍爪子让人拿来纸和笔,一气呵成将药方写好。 顺手在最后划拉了个落款。 反应过来后,他忙把两个字划掉,吹了吹墨交给姬翊:“先按这个方子吃三日,之后我再给他施针拔毒。” 姬翊捧着方子瞧了瞧。 都是寻常药物,看不出什么名堂。 世子仔细辨认了下最后被涂掉了两个字:“白……唔,芨?这是芨吗?白芨这味药加不加?” 楚召淮“咳”了声:“不加不加。” 这么会功夫,梁枋已倚在椅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满脸掩饰不住的病色。 姬翊仔细观察梁枋的面容,发现他的嘴唇的确比寻常人要偏淡些,还泛出点不易察觉的紫。 确实像中毒的症状。 “这个药方有味药很难寻。”楚召淮走进寝房中的拔步床内,打开自己破破烂烂的小矮柜翻药,“你先拿去凑合三日——这可不是白给的,要算钱,要五两银子。” 姬翊跟着他来拿药,后知后觉这偌大的“屋中屋”,惊愕得下巴都要砸地上了。 这拔步床…… 他前些年生辰时曾小心翼翼向他爹要,姬恂却说这玩意儿难弄,随便给他塞了个宅子就打发了。 如今却轻易给一个外人了?! 拔步床内布置精致,处处都是用了心的,只有楚召淮那灰扑扑的小矮柜搁在角落,年份久远,上方花纹别致,手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 姬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道:“你和我爹……传言难道是真的?” 楚召淮正在矮柜中翻药,随口道:“什么传言?” “就是……”姬翊面皮薄,让他亲口说出坊间传闻有些羞耻,做了半晌心理准备才蚊子嗡嗡似的道,“今儿一早满京城都传遍了,说我爹待你体贴入微,你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恨不得为我璟王府开枝散叶。” 楚召淮:“……” 楚召淮愣了半晌,从矮柜里抬起头:“啊?这、这就传遍了?” “人尽皆知。” 楚召淮吃了一惊。 三两银子竟然能让那两人如此卖力,不分昼夜吗? 早知道那两人散播谣言的能力如此之高,就不和他们讨价还价了。 将药拿给姬翊,看他还保持着清澈的眸光注视着自己,楚召淮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说:“是、是真的吧。” 姬翊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复杂看着自己这位“小娘”。 楚召淮被他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赶紧推他出去,敷衍道:“好好好,我对你爹情根深种,一往情深,好深好深行了吧。你先扶梁枋回去吧,别让他着凉……” 刚走出拔步床,楚召淮的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交叠双腿坐在那,垂着眸慢条斯理把玩着六枚小铜钱,叮叮当当,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瞧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他微微抬眸,眼尾带着笑:“在说什么?” 楚召淮:“……” 姬翊一见姬恂就发憷,讷讷行礼:“爹。” 楚召淮脸都红透了,又因传了姬恂谣言被当面抓住有些心虚,强装镇定,佯作无事发生:“王爷回来了。” 姬恂懒懒“嗯”了声。 楚召淮好怕他又阴阳怪气,飞快转移话题:“王爷又被罚俸禄了吗?” 姬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能问的吗?! “罚了三个月,还揽了件差事。”姬恂也不生气,温和地说,“不过王妃莫要担心,本王虽没俸禄,但璟王府的家产足够让王妃开枝散叶。” 楚召淮:“……” 第18章 楚召淮敢怒不敢言,闷不吭声坐下继续吃橘子。 姬翊惊悚看着。 这般不顾礼数,真不怕他爹杀人吗? 姬恂坐在那瞧不出喜怒,姬翊壮着胆子讷讷道:“宫中差事若不要紧,阿翊愿为父亲分忧。” “嗯,不怎么要紧。”姬恂漫不经心剥了个橘子递给楚召淮,“也就是最近京城外有山匪作祟,杀人越货不成气候。阿翊有心了,去领两个卫兵前去围剿那数百山匪吧。” 姬翊:“……” 楚召淮:“咳咳咳。” 姬翊早已习惯父亲不说人话,讷讷躬身:“那儿子先告退了。” “嗯。” 姬翊扶着睡得昏天暗地的梁枋离开。 楚召淮平复咳嗽,没忍住问:“京城也会有山匪嘛?” 京中富贵迷人眼,他还以为只有江南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儿才有匪患。 姬恂听着这没掩饰的江南口音,本来想当做没听到,可见他心神放松像是只贪吃的金丝熊在那嗒嗒吃橘子,突然来了兴致。 “嗯,城外过远的地方没有城防,保不齐会有些胆大之人——王妃这江南口音学得不错。” 楚召淮:“……” 楚召淮顿时不敢吃了,干巴巴道:“昨昨日听小曲,学了几句。” 姬恂似笑非笑:“那王妃唱几句?” 楚召淮哪里会唱曲,脑海一片空白,只浮出行走在坊间听到的几句小曲儿,哼哼唧唧脱口而出。 “……奴家好命苦,过了门穿白裙,死了这个当家的人儿。” 姬恂:“……” 一直默不作声的殷重山默默摸刀。 当着王爷的面唱小寡妇上坟,胆大包天。 楚召淮唱完一句猛地如梦初醒,脸都绿了。 这不是在咒姬恂死吗,太不吉利了。 没等楚召淮找补,姬恂就笑着道:“不错,宛转悠扬,娓娓动听。” 楚召淮眨了眨眼。 这都不生气? 姬恂人可真好。 殷重山又面无表情收回了刀,替王爷的反常默默寻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算了,王爷待他这样特殊肯定有大用。 指不定是扳倒太子的关键! 姬恂的“良善”给了楚召淮蹬鼻子上脸的勇气,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道:“王爷,昨夜我我糊涂了,忘了小年夜朝廷开放博弈,那些金子……” 姬恂眉梢挑了下,笑着说:“凤仙橘好吃吗?”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道:“好吃的。” “那就好。”姬恂说,“是用昨晚王妃上缴的金子买的,足够王妃吃到过年。” 楚召淮:“……” 楚召淮不可置信。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5节 百金,就买了三箱凤仙橘? 橘子虽金灿灿,却也不是金子做的,何故这么昂贵?! 楚召淮几乎要被姬恂败家得掐人中了,更何况还是拿他的钱败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全花光了?” “嗯。” 楚召淮恨不得死给他看。 姬恂饶有兴致看着他。 铁公鸡知晓这橘子是金子换的后已不像方才那般大快朵颐,连上方的橘络都不撕了,闷闷地一小瓣橘肉能嗦半天。 没来由的,姬恂又笑了起来。 楚召淮仗着眼纱挡着脸,胆大包天瞪了他一眼。 姬恂笑得更厉害了,逗够了人终于良心发现,道:“前几日瞧你爱吃鹿肉,城外十里的皇家猎场最近落了雪,本王过几日会顺道去一趟,回来给你带鹿。” 楚召淮一愣,好一会才意识到姬恂是在哄他。 甚少有人这般在意他的情绪,更不会拐弯抹角补偿他。 楚召淮脸一热,不自在地搅着手中没舍得扔的橘皮,小声说:“不用,我吃鱼就好。” “那给你买个小柜子?”姬恂声音更轻柔,“本王瞧你的嫁妆矮柜缺了个角,好像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楚召淮摇摇头:“不必劳烦王爷了。” 有吃有住,他已知足了。 况且小矮柜上有他娘亲手刻的「长命百岁」,跟着他来回折返多地,里面盛着他所有家当,医书、药方、银钱。 更多的是毒药。 姬恂笑了:“那想要什么就和赵伯说。” “好的。”楚召淮犹豫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让赵伯去库房支点银子吗?” 姬恂:“自然。” 楚召淮顿时开心了。 他在江南行医没赚到多少银钱,后来不知道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找了一批人追杀他,将人撵得呜嗷乱叫,狼狈坐了小半个月的船回了京城,银子更没剩多少。 娘亲的嫁妆自然是不能动的,他又舍不得用金子,只能抠抠搜搜准备在王府薅一把。 再拿一大笔钱找昨晚两个小厮去传其他的谣言。 回头客,想必他们会更卖力。 楚召淮颠颠地出去了。 姬恂注视着少年活蹦乱跳的背影,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殷重山蹙眉道:“周患从江南寄来的飞鸽传书,两页纸提了此人九次‘贪财’,王爷就不怕他将王府库房的银子私吞了?” 姬恂没理这句话,道:“叫六出过来,明日准备出城。” 殷重山:“去剿匪?” “打鹿。” 殷重山:“……” 若不是他时刻跟随王爷身边相护,都要以为那楚召淮给王爷使了什么妖法了! 这时,管家赵伯快步过来,禀报道。 “王爷,方才王妃在府中库房支了笔银子。” 殷重山冷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乍一获得王爷首肯,想必会支个数百金出去挥霍吧。 姬恂问:“支了多少?” 赵伯讷讷道:“五两。” 殷重山:“?” 五两够干什么?! *** 五两够买通两个小厮为他传谣言! 楚召淮换了身衣裳,戴着眼纱出去传谣了。 璟王府鸿案相庄,镇远侯府却是鸡飞狗跳。 楚荆猛地将茶盏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呼吸剧烈起伏着:“谁让这些话乱传的?!” 下座坐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大冬日也摇着扇子,眉眼间有一块红色胎记极其明显,他应当是读书人,举手投足一股子书卷气。 “想必是璟王,没他允许,不会有人一夜之间将此事传遍整个京城。” 楚荆头痛欲裂,撑着额头:“姬明忱到底要做什么?明知是替嫁,却如此纵容,难道他还有后招?” 白衣男人淡淡道:“侯爷若最初便将小侯爷送去璟王府,也不会有这遭变故了。” 楚荆眼神一冷。 “我知道侯爷重视小侯爷,可如果未来璟王爷登大寳,以他睚眦必报的秉性,镇远侯府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男人笑着道:“圣上赐婚,无论是不是璟王动手,王妃只要死在璟王府这便是蔑视皇威的大罪。只可惜璟王清醒,并未迁怒王妃,竟留他存活至今。” 楚荆微微闭了闭眼:“容先生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门客容先生颔首道:“就是想问问侯爷,您府上的大公子到底有何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楚荆蹙眉,“他自七岁便一直在临安白家长大,应当随他外祖父学了点三脚猫的医术,只知道给人胡乱开方子。” 楚荆给楚召淮的家书是祖母病重。 楚召淮接连坐了半个月的船一路吐到了京城,还没歇半刻就马不停蹄去见“病重”的祖母,哆嗦着手开了几个方子。 “三脚猫?”容先生瞥他,“若真的是三脚猫医术,他为何活到现在?” 楚荆眉头一直没舒展:“容先生何意?” 容先生瞧出他对大儿子没什么感情,索性直接说了:“新婚前一日我差人给他下了毒,最多三日必定毒发身亡。” 楚荆悚然一惊。 容先生说:“可他活到现在,昨夜还在关扑船活蹦乱跳赢了上万两银子。” 楚荆下意识道:“不可能。” 江南也有人给他传过信,只说他的大儿子除了一张脸毫无用处,成天只知道胡吃海塞。 知晓被自己早早放弃的儿子是个废物,楚荆逐渐心安理得将所有慈父之爱加诸在楚召江身上。 容先生见楚荆陷入沉思,道:“可以给我瞧瞧大公子写的方子吗?” 楚荆心不在焉,让下人去取。 容先生盯着两张对症下药的方子,在落款处注视半晌,突然露出个笑来。 楚召淮写方子总会顺手落款,在镇远侯府开的方子也不例外,就见皱巴巴的纸上字迹清秀,铁画银钩的两个字落在末尾。 ——「白芨」 正是太子派人在江南追杀许久都未寻到的神医。 ***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喷嚏。 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并没有身为王妃已是后宅之人不能出去抛头露面的意识,重新换了身衣裳遮掩身份,在路上讨价还价半天,花了几个铜板乘顺路驴车到了昨夜的画舫阁。 那两个精通传谣的小厮正在忙着招呼客人,一进酒楼就能瞧见。 楚召淮朝两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示意过来谈。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昨夜被煞神一通吓,他们已不想再接这种要命的私活,但又记起昨夜璟王笑眯眯说的话:“日后他若再来寻你们传话,便去璟王府告知本王。” 没办法,两人战战兢兢过来。 楚召淮将五两巨款拍在桌子上:“二位壮士,再为我传点谣言。” 两人:“……” 两人无法说不,只能含泪点头。 楚召淮张口就来,贴心地准备好词儿。 “真是人心不古,谁说璟王爷是煞神来着,我见他长相俊美,温其如玉,哪儿就疯了?传这些话的人才是疯子吧。” “没错没错,璟王爷体贴良善,惊才风逸……唔,也就嘴毒了点——啊等等!这句话不要传哈,给你多加一两!” “流言蜚语害死人。” “就是就是。” 第19章 江南和京城的年节习俗不太一样,太阳一下山满长街的灯笼便争先燃起来,恍如梦幻的光河一路蔓延至远处。 楚召淮带出来的钱已花光了,可若遇到喜欢的玩意儿,他还是会去光明正大地玩一玩。 等到摊主不耐烦时,他就装作不远处有人叫他,“哎哎!我来啦”地嚷着,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用这种方法玩了一整条街,一个铜板都没花。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楚召淮意犹未尽,蹲在地上拿起小摊上一把铜镜爱不释手地看,准备玩完这个就回府。 这镜子似乎是西域来的,上面镶嵌着宝石,镜面光滑照人格外清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6节 楚召淮对着戴面纱的脸照了照,手不着痕迹微微一歪,朝向不远处的人群中。 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似在买东西。 实则眼神一直盯着他。 不是他的错觉。 的确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心中一咯噔。 难不成是江南的追兵追到京城来了? 楚召淮根本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他一向只在民间医治,收的诊费也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给知府的公子解过毒。 知府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楚召淮借着小镜子暗中观察了一圈。 摊主终于受不了:“喂,你到底买不买啊?” 楚召淮故技重施,将镜子一放,起身道:“哎哎,我马上就来。” 说罢,快步朝着不远处一条小巷子走去。 身后四散的几人悄无声息地围拢,警惕地跟了过去。 巷中并未点灯笼,只能从长街的烛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跟踪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进了巷子。 忽地,巷口传来几道沉闷的声音,像是身体砸落到地的动静。 楚召淮从黑暗中迈步而出,宽袖中似乎有药粉还在往下落。 他慢慢理了理裾袍,将药粉随意打掉,心不在焉地想:“唔,方才那个华容道不错,再玩一局就回府吧。” 少年抬步就走,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他身后,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已人事不省。 *** 挥霍的五两银子起了大作用,流言迅速传播。 等楚召淮玩够了回府时,已是传得满天飞,满京城的人纷纷浮现一个念头。 ——璟王真疯了吧。 这些年姬恂手腕狠辣,朝中党争被他轻飘飘斗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当街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此等人间煞神,还良善? 呸。 不过这话不能当众说,只能心中骂骂咧咧,面上故作诧异地感慨:“原来璟王竟是这般怜惜弱小之人,传言果真可恶。” 天已黑了。 烛火照映下,良善的璟王在书房垂眸瞧着从晋凌递来的文书。 殷重山道:“新晋的布政使一上任,瞧着像冲着军田账目去的,晋凌天干物燥,存放账本的账房意外失火,他好像早有预料,转道查晋凌的私矿,这第二把火有点难烧起来。” 姬恂随意“嗯”了声,将桌上的肉拎着随手一抛。 桌案下倏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只身形高大的雪狼,瞧着比寻常狼要大上一圈,离了足足数丈仍然让人心生寒意寒毛直竖。 雪狼獠牙大张,“嗷呜”一口接住肉只嚼了两下便吞了,重新懒洋洋地趴回姬恂脚边,甩着尾巴闭了眼。 此事重大,稍有不慎便有“造反”的嫌疑,殷重山神色肃然,等待王爷吩咐。 王爷说:“王妃回来了吗?” 殷重山:“……” 殷重山差点岔气,运了运气道:“回王爷,王妃在外听了一下午‘流言’,听过瘾就回府了,此时应当在用膳。” 姬恂:“嗯。” 殷重山看着王爷这般运筹帷幄的模样,神色再次一肃:“莫非王妃和布政使……” 姬恂又慢吞吞丢了块肉给雪狼:“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殷重山:“……” 正在这时,亲卫前来复命:“王爷,今日王妃出府,我等发现有波人在暗中跟踪,许是太子的人。” 姬恂头也不抬,随意道:“处理掉。” 亲卫犹豫了下:“人已被王妃放倒了。” 姬恂摸狼的手一顿,抬眸看去。 “王妃入巷子,那几人找准时机便想动手,可半晌只有王妃一人出来。”亲卫讷讷道,“我等跟去查看,就见那几人身中毒药昏死过去,现在人已绑来王府,听候王爷发落。” 殷重山眉头越皱越紧:“确定是王妃动的手?” “那巷中并无其他人。” 殷重山让亲卫下去,犹豫着道:“楚召淮在临安白家,想必也学了不少医术,新婚夜他好像能嗅到香炉中的毒草。” 姬恂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 临安,白家。 用毒? *** 楚召淮又打了个喷嚏。 用完膳,他点着灯在小案上写东西。 仔细看去,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楚召淮的全身家当——就连几个铜板也抠抠搜搜写进去。 楚召淮将白夫人的嫁妆添上去,还将宫里赏赐的百金一并写好,托着腮坐在那等墨干,心中思忖。 如今京中“小侯爷要对璟王以身相许”的流言传得这样凶,楚荆八成这几日会来寻自己,不知会不会让他离京或做其他交易。 若是镇远侯府答应告知璟王府替嫁之事,姬恂也许会将他赶走,楚召淮做好准备,开始琢磨着找个机会给他探一探脉。 正想着,拔步床外传来轮椅的骨碌声。 姬恂回来了。 楚召淮忙将眼纱戴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姬恂站起来,脚步声,坐在床沿,脱衣,上榻。 楚召淮一愣,面露迷茫。 方才那几步走路的音……怎么不像是个正宗的瘸子? 既然腿没事,他干嘛闲着没事天天坐轮椅上跷脚? 楚召淮无法理解。 正想着,姬恂的声音传来:“王妃还没睡?” 楚召淮咳了声,又开始胡说八道:“寝房里暗卫的呼吸声好大,吵得睡不着。” 姬恂眉梢一动。 房梁、房顶上的暗卫:“?” 这都能听到? 姬恂笑了,微微一抬手。 暗卫犹豫半晌,纷纷退出寝房。 殷重山在外守夜,瞧见乌泱泱一群人退出,蹙眉道:“何事?” 暗卫讷讷道:“王妃嫌我们呼吸声大,王爷就将我等赶出来了。” 旁边两个人面对面喘气测试声音。 “你听听我声音大吗?” “我十年功力都听不出来!” 殷重山沉默,突然眼神坚定。 嗯,这定是在试探楚召淮会不会趁着无人保护来毒害王爷。 王爷欲擒故纵,好手段。 等人都退出去后,姬恂问:“还吵吗?” 楚召淮忙摇头:“不吵了不吵了,我这就睡。” 说完,呼的声吹熄烛火,往床上一趟,闭眼假睡。 楚召淮本想假寐片刻等到姬恂睡着,再跑出去悄摸摸探个脉,只是拔步床内炭盆烧得极旺,他装着装着就呼噜噜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天即将破晓。 楚召淮迷茫坐起来,揉着眼睛缓了半天才想起正事,困倦地披着衣袍下了榻。 他不敢点灯,只能映着外面的月光踮着脚尖往拔步床外走。 短短几步路,楚召淮脚尖磕在柜子上好几回,疼得他差点蹦起来嗷,艰难咬着手指忍住了。 寝房窗棂一如既往大开着,月光倾洒照在床榻闭眸安睡的姬恂身上。 楚召淮龇牙咧嘴地坐在脚踏上缓了一会,左右瞧了瞧,小声喊了句。 “保护王爷。” 暗卫没有像鸟一样从房梁上落下来。 看来果真都出去了。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悄悄地伸向姬恂垂在一旁的手腕上。 传言璟王因病重服用过虎狼之药,这段时日的观察楚召淮隐约猜出来八成是五石散之类的药。 圣上还赐给过姬恂大药,想来八九不离十。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7节 楚召淮在医道很有天分,记性又好,刚搭上脉脑海已经浮现一堆古方,只要对症下药,姬恂的病…… 刚想到这儿,楚召淮眉头突然微微一蹙,抬眸看向那冰凉像是石头的手腕。 这脉象…… 还没等他思忖好,月光下惨白的手忽然往下一动,悄无声息反手抓住楚召淮还未离开的手。 楚召淮一惊。 昏暗中,姬恂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传来。 “深更半夜,王妃做什么呢?” 楚召淮:“……” “砰”地一声。 殷重山破门而入,身着黑衣的暗卫蜂拥进来,各个杀气腾腾。 “有刺客!” “保护王爷!” 满室烛火燃起,楚召淮被惊得寒毛直竖,险些心疾发作当场死给他看:“我我我没……” 他可没有刺杀王爷啊! 姬恂的手冷得像是厉鬼似的,虎口卡在楚召淮的腕骨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笑着轻飘飘一拽。 楚召淮踉跄着被提溜着爪子上了榻,险些摔到姬恂怀里。 姬恂道:“地上多冷,起来说。” 楚召淮没穿鞋,脚趾磕出点淤青,他从未偷摸做过坏事,磕磕绊绊地想要辩解:“我没有,我就是想……” 姬恂眼带笑意,示意他想什么,说出来。 楚召淮那句“探脉”差点秃噜出来,赶紧止住话头。 楚召江可不会探脉,这话要是说出来,姬恂定然会对他身份起疑心。 楚召淮心慌意乱,在一众暗卫地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我就是想和王爷亲近亲近。” 姬恂:“……” 一众暗卫:“……” 第20章 “真。”楚召淮说,“我同王爷已是夫妻,虽开不了枝散不得叶,但侍候王爷理应如此。” 暗卫:“……” 暗卫险些掐人中。 王爷的床笫之事哪是他们能听的!? 殷重山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可置信看着姬恂。 王爷!此等冒犯,这都不杀? 姬恂不杀。 他还闷声笑了出来,抬手一招,众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楚召淮松了口气,别别扭扭地往床下爬:“冒犯王爷了,我这就……唔。” 姬恂突然抓住他的脚踝,微一用力将人拖了回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 姬恂笑着问:“不是想亲近亲近吗,为何急着走?” 楚召淮:“……” 楚召淮这副像是受惊金丝熊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愉悦。 姬恂眉眼间的笑意真实许多,冰凉的指腹缓缓探向楚召淮脸上的眼纱。 虽然对他的容貌并不在意,但姬恂喜欢他的声音,藏不住的江南软语,像是含糖带蜜,又容易受惊,发起抖的哭音如同春药一般。 姬恂神色浮现一抹掩饰不住的摧毁欲,就像是对掌心鸟雀太过喜爱,爱到恨不得收拢五指,将那脆弱的温软之物捏死在掌心。 若让他知晓自己的真实面目,或许能看到他吓得浑身发抖,哭着求饶,再让他用发抖的嗓音将那些亲口传的谣言一字一句说出来…… 忽地,楚召淮默不作声往前一扑。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纤细的手轻轻环住姬恂的脖子,只穿着单薄寝衣的身体像是块松软的云,轻飘飘贴了过去。 姬恂眸瞳扭曲的欲望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楚召淮自食恶果,不想暴露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亲近。 再说两人早已拜堂成亲,难道姬恂还能打死他吗? 好在姬恂似乎并不排斥,既不说话也没推开他。 楚召淮松了口气。 两人身体相贴,明显察觉到姬恂浑身非常人的滚烫,心跳如鼓,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瞬。 神医心中默默记下:心跳极快,体温过热,脖颈处的脉搏急劲有力,唔,似乎还有点凝滞。 不确定。 机会难得,楚召淮下意识用脸在姬恂脖颈的血脉处贴了贴。 的确凝滞,想来十有八九中了毒。 正想再贴一贴,姬恂终于伸手掐住他的侧腰微微一推。 楚召淮踉跄着往后倒去,衣襟散乱露出纤瘦分明的脖颈和锁骨,白得晃眼。 姬恂侧着头,淡淡道:“王妃既如此期盼亲热,何不搬来共寝?” 楚召淮心想和你一起睡冰窖吗? 但凡盖着薄被睡一晚,楚召淮小命不保,忙说:“这几日我身子不适,见不得冷,等来日必定和王爷同床共寝。” 这借口蹩脚得很,楚召淮都准备好迎接姬恂一通阴阳怪气,却听王爷轻轻“嗯”了声:“那回去睡吧。” 楚召淮一愣,赶紧从他腿上下来,说了声“那我就先回去了”,赤着脚跑了。 姬恂坐在榻上,窗外冷风将垂在肩上的墨发吹起,他面无表情注视着拔步床中的烛光,许久才抬手摸了下脖颈。 血脉贲张,热得烫人。 拔步床内温暖如春,楚召淮窝在被子里缓了半天,歪头想了想觉得不太对。 明明姬恂杀人时都在那笑,方才怎么不笑了? 还冷着脸,看都不看他。 难道真的想和他共寝? 楚召淮打了个哆嗦,赶紧睡觉,不敢想了。 *** 翌日一早,楚召淮再次睡到日上三竿。 正迷迷瞪瞪醒着盹,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世子!这是王妃的寝房,您未经准许擅自闯入,不、不合规矩!若是被王爷知道……” “他又不是女眷,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起开。” “世子不可!” 楚召淮打着哈欠朝外看去。 就见姬翊一袭红衣张扬如火,沉着脸快步进来,身后管家赵伯满头大汗拦也拦不住,只能带着歉意朝楚召淮行了礼:“王妃,世子来了。” 世子瞧着满脸凶色,大概在外面吹了冷风,面颊和耳朵一片通红。 楚召淮勉强打起精神来:“世子所为何事?” 昨日吃了太多凤仙橘,一觉醒来嗓子都有些哑。 姬翊瞪他。 楚召淮心里一紧,难道是梁枋的药方吃出问题来了,要不然他为何这样杀气腾腾? 不应该啊,梁枋的毒虽然难解,就算用的药无用也不会让病情更恶化了。 正想着,就见姬翊一拍手。 外面几个虎背熊腰的护院悍然而入。 楚召淮瞬间清醒了,还没等心生警惕,就见护卫将几个大箱子抬了过来,砰砰砰落在地上,瞧着分量不轻。 楚召淮迷茫道:“这是什么?” “凤仙橘。”姬翊冷着脸说,“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本世子给你抬了八大箱,够你吃到元宵。” 楚召淮:“?” 凤仙橘虽然好吃,可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腻歪,昨日姬恂送来的三箱他吃了半箱就想吐了。 现在又来八箱? 楚召淮蹙眉:“世子什么意思?” 姬翊欲言又止,手揪着腰间的玉佩,憋了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昨日喝了你三贴药,梁枋已活蹦乱跳,我……本世子,谢……谢你的。” 楚召淮“啊”了声,却不见喜色,担忧地说:“神药都没见效这么快,世子要不先考虑下梁世子是不是回光返照?” 姬翊:“……” 姬翊在外面溜达半个时辰才鼓起勇气来谢他,闻言瞪他:“你收着就是,废话怎么那么多?”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8节 楚召淮疑惑,怎么是废话了。 姬翊脸红得要命,别扭地道:“之前梁枋每日都蔫蔫的,每隔两刻钟就得睡死过去,今日竟然撑了一个多时辰才睡,想必那药是……是有用的。” 楚召淮吃了一惊:“这叫活蹦乱跳?” 姬翊见楚召淮一直在反驳,还以为他是故意看自己笑话,直接恼羞成怒:“凤仙橘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再给你买其他的!” “要。”楚召淮忙说,“搁那儿吧。” 不要白不要。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脸上红晕还是没退,他也不敢看楚召淮,侧着头嗡嗡道:“你医术……咳,勉勉强强吧,到底是什么来头?” 楚召淮说:“秘密。” 姬翊瞪他,又说:“那让本世子看看你的脸!” 楚召淮咳了声,故意吓他:“我丑得很,脸有红疹、胎记,麻子,要多丑有多丑,怕把世子吓到做噩梦。” 姬翊蹙眉,见他胡说八道,只好不问了,不过听到他嗓子这么哑,顺口问道:“你病了吗,府中有上好的药,你随便用。” 楚召淮“唔”了声,刚要回答,姬翊像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嗷”地蹦起来:“你爱死不死,本世子懒得管你,走了。” 楚召淮:“……” 这孩子怎么咋咋呼呼的? 姬翊马不停蹄冲出拔步床,活像是被狼撵了似的。 吃凤仙橘吃得嗓子不舒服,楚召淮恹恹的也没什么胃口,姬翊一走,他又缓了一会才穿衣起身。 八个箱子放在拔步床外面,挤得满满当当。 楚召淮随意一瞥,突然胃口大好。 姬翊送来八个箱子,最上面的四个竟然是一堆闪着光芒的金银,估摸着少说也得值两三万两银子。 箱子上贴着龙飞凤舞的字:「小年夜赌注」 楚召淮瞬间高兴起来,哪哪儿都舒服了。 犬子还是很够意思的。 不过小年夜他不是赢了一万多两吗,其他多出来的是哪儿来的? 楚召淮也没多想,只当自己没记住,喊赵伯来帮他把东西搬到拔步床内,又难得大方地将一箱凤仙橘送出去给府中下人吃。 赵伯越发觉得传言不可信。 王妃这乖巧可爱的,哪里就像纨绔了。 流言蜚语害死人。 楚召淮美滋滋地收好银子,想了想,问赵伯:“王爷去哪儿了?” 赵伯乐呵呵的:“王爷天不亮就出城了,应该是去猎场。” 楚召淮“啊”了声:“不去剿匪吗?” “那种劳心劳力的事王爷从来不爱干,更何况是圣上直接塞来的,八成有猫腻。”赵伯笑着说,“王爷不去剿匪,定有他的道理。” 楚召淮:“哦。” 王府管家嘴这么漏的吗,就这么把编排圣上的话同他说了? 这时,府中门房前来禀报。 “王妃,府外有人寻您,说是侯府的人。” 楚召淮正在数钱,闻言抬头看来,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淡淡道:“请进来吧。” 没一会,楚荆身边的长随被赵伯带着过来。 长随开门见山道:“王妃,侯爷让我给你带……” 话还没说完,赵伯笑眯眯地道:“这便是侯府的规矩吗,见了王妃连大礼也不行?” 长随一愣。 楚召淮披着滚了狐毛边的大氅端坐在首位,垂着眸喝着茶,在那装雍容优雅,头都没抬。 短短几日,在侯府从不被重视的大公子已是王妃之尊,长随犹豫了下,只好跪地行大礼:“见过王妃。” 楚召淮这才抬眸看他,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侯爷要带给我什么话?” 长随看了看赵伯,欲言又止。 楚召淮了然,道:“赵伯,您先出去吧。” 赵伯也不过问,颔首出去了。 四下无人,长随才道:“侯爷说这几日已将白夫人的遗物整理好,请大公子去侯府查验。” 第21章 “侯爷当时不是说要将遗物送来王府,如今怎么变了卦,要我亲去查验了?” 长随见他并非侯爷预料的那般听到“遗物”就失去理智,斟酌着从袖中掏出礼单递过去:“这是白夫人遗物的单子,侯爷说大公子瞧过便知晓。” 楚召淮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瞥了一眼。 白家的嫁妆已归在楚召淮手中,剩下的遗物无非是些医书和草药,珍奇稀罕的也就一两件,狠狠心咬咬牙花点银子就能买到。 不过有几样让楚召淮有些在意。 “最后写的‘手稿册’是什么?” 长随答道:“侯爷说白夫人在世时研究不少为大公子治疗心疾的药方,都在手稿册中。” 楚召淮一愣,嘴唇不自在抿了下。 从没人在意过他,白夫人跨越十三年的爱意骤然袭来,仍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楚召淮揪着单子的角来回地折,垂着眼勉强控制住发酸的喉咙,又看了一遍。 手稿册、白夫人遗书,还有一样,隐藏在密密麻麻礼单药草中,无人在意。 ——鸩石。 楚荆应当不知这是什么作用,否则绝不会将这东西往单上写。 古籍药方记载,姬恂体内虎狼之药而淤积体内的丹毒,鸩石恰好能以毒攻毒,之前楚召淮还在忧愁要如何寻到此物,没想到这就寻到了。 楚召淮将单子收起来,看了看天色。 朔风呼啸,又要落雪了。 楚召淮道:“你先回去告知侯爷,明日一早我便和王爷一同去侯府。” 长随低着头瞧不出神情:“侯爷交代,今日要带大公子回府,车驾已在王府门口等候多时。” 楚召淮眉头轻蹙。 长随又道:“京城天干物燥,侯爷担心遗物走水起火,还是请大公子快些去才妥当。” 楚召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神瞬间冰冷下来,好一会才道:“二公子可归府了?” 长随面不改色:“已回了。” 楚召淮思忖再三,起身理了下大氅:“赵伯。” 赵伯躬身进来:“王妃。” “今日有事我要去侯府一趟。”楚召淮道,“王爷若回来,劳烦您知会他一声。” 赵伯颔首:“是。” 长随脸色隐约有些不自然。 京中太多勾心斗角,最好尽快远离,回他的临安种花卖药。 楚召淮拢着宽袖跟着长随离开王府,踩着脚凳上了车驾。 车驾动了起来。 北风呼啸,将马车帘吹拂得胡乱飞舞。 楚召淮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侯府可真抠,车驾也不放炭盆。 刚想到这儿,他倏地反应过来,眉头紧紧皱起。 在王府只待了几日,他竟然被惯坏了。 由奢入俭难,最好尽快离开京城。 楚召淮摸了下袖中的药粉,轻轻吐了口气。 他一般随身携带三种药,毒粉、驱兽粉和缓解心疾的药,以防遇到意外能及时自救。 前段时间在江南被人追杀得嗷嗷叫,危难时刻全靠身上的毒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希望此番没有到需要用毒的地步。 正胡思乱想着,车外“吁”了声,马嘶鸣一声慢悠悠停下。 楚召淮蹙眉,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此处是一条偏僻幽巷,并没到侯府。 心口重重一跳,伴随着车驾前方有人疾步踩上车辕的声音,楚召淮瞳仁一缩,手紧紧握住。 下一瞬,有人掀帘而入。 楚召淮眼睛眨都不眨,猛地一挥手。 有人道:“当心他的毒。” 来人早有准备,在毒粉挥来时披风一旋,悉数格挡在外,上前半步顷刻便至楚召淮面门。 车驾狭窄,那人存在感极强,将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楚召淮心口狂跳,下意识再次伸出手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9节 黑衣男人应当是个身经百战的武人,大步上前轻飘飘攥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 楚召淮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忍着疼疾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可是……” 还未说完,男人像是拽一件死物一样将楚召淮薅到面前,宽大的手掌拿着浸了药粉的湿布捂住楚召淮的口鼻,笑眯眯道:“白神医,许久不见啊。” 楚召淮瞳孔剧缩。 是在江南追杀他的那伙人! “唔!”楚召淮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 若拼拳脚,他连姬翊都打不过,更何况明显练过武的高大男人,楚召淮几乎用尽全力将发抖的手攀向车帘边缘,因太用力指节已发出惨淡的青白,隐约可见手腕青筋。 很快,那只手彻底竭力,踉跄着摔了下来。 黑衣男人见他不动了,这才将人随意放在车内,抬手把那布满水痕的眼纱摘下。 呼啸寒风吹起车帘,光芒倾泻进来,落在昏迷不醒的人脸上。 男人将眼纱团着随手丢掉,垂眼一瞧,微微愣了愣,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这样的长相,竟是楚荆的儿子? 啧啧,真是歹竹出好笋。 车外有人道:“如何?” “唔,撒药的手段和江南那个人一样,面颊带痣,漂亮得和女人似的,怪不得能将璟王那疯狗迷得神魂颠倒。”男人俯下身掐着楚召淮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道,“——确定了,是他。出城吧。” 马咴儿了声,车驾缓缓朝着城外而去。 *** 城外,皇家猎场。 璟王好大一个瘸子却非得出来打猎,阵仗还大得要命,忙活一整日连个鹿的影子都没瞧见。 王爷箭无虚发,只出一箭,打了只兔子。 殷重山推着姬恂先回营帐,暗中观察王爷的神色。 唔,不怎么好看。 也是,昨日把“本王回来给你带鹿”的话放出去了,猎了一日却连鹿毛都没见,搁了谁都会觉得没面子。 殷重山小心翼翼道:“王爷,回府吗?” 姬恂不吭声。 ——就像前几天钓鱼钓到小鱼苗时那样。 “雪天本就难猎到鹿。”殷重山劝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光禄寺要一只活鹿来,到时回府就说是您猎的,王妃必定欢喜。” 姬恂:“……” 姬恂凉凉扫他一眼。 殷重山一看到他这个眼神就头皮发麻,知道王爷又要开始温柔的刻薄他,硬着头皮等了等,就听姬恂冷淡地说。 “那还不快去?” 殷重山:“……” 殷重山绷着脸,肃然道:“是。” 猎场酷寒,连姬恂这种惧热的也披了薄披风,雪狼懒洋洋趴在他脚边,营帐放了个小炭盆,这才不至于把人冻僵。 有人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玉佩相撞叮叮当当,一听死动静就知道是陆无疾。 陆统领拍了拍身上的雪:“哎,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重山怎么笑得那么厉害?” 姬恂:“……” 姬恂瞥他:“你又来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群山匪闹的。”陆无疾蹲在炭盆旁烤了烤身上的寒意,随意道,“年关将至,京城不少富贵人家都要去护国寺求签祈福,圣上命我在路上巡查,省得出事。” 姬恂淡淡道:“世间若求签祈福有用,遍地都是野皇帝了。” “心诚则灵。”陆无疾知晓他不信神佛,也没多说,直接问,“你打算何时去剿匪?这差事办好了可是大功一件,指不定你俸禄就回来了。” “功?”姬恂道,“哪来的功?” 陆无疾奇怪道:“能在皇城脚下劫道的,古往今来有多少个,剿了他们,璟王爷你千秋万代啊。” “陆统领离那炭火远点吧。”姬恂似笑非笑道,“本王怕年节光禄寺做素宴时少了烧豆腐,会来跪地求陆统领掀开脑门救济他们几斤。” 陆无疾:“……” 陆无疾被他“刻薄”得脸都要红了,强装镇定道:“烦请王爷解惑。” 姬恂不想和傻子玩,漫不经心在那剥凤仙橘吃。 吃了一口,却觉得好像差了点味道,又随手搁在那不吃了。 陆无疾还在问:“王爷?王爷。” 姬恂终于开了尊口:“年前武昌王曾派人暗中为梁枋探脉,查出有人给梁世子下毒,一个月前派了两百精兵藏身南遐林,想寻机会接世子回封地。” “南遐林?那不就是山匪所在的地方?”陆无疾倒吸一口凉气,“私兵就算藏京城外也很容易暴露,更何况伪装山匪,武昌王这般光明正大吗?” 姬恂大概被蠢到了,不想同他说话。 好在陆无疾虽是个武人,能在京中摸爬滚打混到统领之位也是有脑子的:“不对,今年京中严查户籍,武昌王最多只将人安顿在城外,不至于这么招摇。” 两百人四散安顿在城外,无非是猎户、户农等身份,虽然不起眼,但京城巡查极严,也容易引出事端。 宫中许是有人察觉到城外变动,才想以“剿匪”的引子让姬恂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若剿匪成功,城防营的人便能顺势借助“或有剩余山匪逃窜”为由,大肆搜查城外数十里的户籍。 武昌王私兵若被查出,梁枋首当其冲。 “武昌王最在意他这个小儿子,若梁枋出了事定然要和你不死不休。”陆无疾越想越觉得脑袋疼,警惕道,“沅川和晋凌只隔一条山脉,若和武昌王交恶,将来便是腹背受敌。王爷可千万不能去碰这破差事。” 姬恂漫不经心抚摸着脚下的雪狼,随意道:“本王又不蠢。” 正说着,璟王府亲卫匆匆而至,“噗通”一声跪地,言简意赅。 “王爷,今日镇远侯派人请王妃回侯府,行至半路被另一方人掳走,那些人早有准备,又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我等办事不力,未能阻拦。” 姬恂神情处变不惊,淡淡地问:“去了何处?” “看方向,许是南遐林。” 姬恂抚摸雪狼的手倏地一顿。 第22章 隐约有意识后, 楚召淮最先感知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冷。 好像处在冰窖中,手脚都没了知觉。 那迷药的劲儿还未完全过,楚召淮半睁着涣散的双眸, 泥土的气息弥漫鼻息, 身上大氅已没了,只着单薄的衣衫躺在冰冷的地上。 “娘,”他本能地喊, “小水冷……” 楚召淮不知是不是被药迷昏了脑子, 茫然地想:再冷就要成冰了。 想到这儿, 楚小冰肩膀一抖, 突然就乐不可支, 闷闷笑了出来。 把自己逗得乐了一会后,迷药劲儿稍微退了些,眼前也不再一阵漆黑, 隐约可见这似乎是处柴房。 楚召淮蓄了点力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手一动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动静, 垂眼一瞧, 本就纤瘦的腕上扣着冰冷的锁链, 另一头锁在柱子上,严丝合缝。 江南追杀他的那伙人每次下手必定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这次结结实实落在他们手中,小命不保。 袖中的毒粉和治心疾的药也被搜走,半点没留。 这下真没活路了。 楚召淮恹恹躺了回去, 不挣扎了。 其实也挺好, 他本就该有此劫, 如今应当算是顺应天意。 就在这时,紧闭的柴房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 楚召淮立刻闭上眼睛, 装作昏睡的模样。 “那药能让成年男人昏睡个两三日,这才刚入夜,你操心什么?” “璟王府护卫瞧见他被掳,定会告知璟王,如今守株待兔即可,白芨已没了用处,早些灭口,省得夜长梦多。” “等人来了也不迟。” “你怎么回事,为何三番四次阻我?” 那人吊儿郎当道:“那种一等一的长相,现在就杀了未免太可惜,再说那可是璟王妃,想必床上功夫了得,否则怎么会将璟王那疯狗迷得心甘情愿入陷阱?” “你……”另一人语调中全是嫌恶,“就算再漂亮也是个男人,你竟有这种癖好?” 那人无所谓道:“美人谁不爱?只要榻上有风情,没看煞神也难抗拒吗?” 楚召淮:“……” 唔,再挣扎挣扎也不是不行。 外面的人狠狠骂了那色胚一顿,随后便没了说话的动静,只有脚步声缓缓响在周围,似乎是在巡逻。 眼纱不知掉去何处了,楚召淮满脸泥污,被冻得面色青白,手脚忍不住打着颤,额头已逐渐感觉到滚烫混沌。 好像发烧了。 楚召淮来不及去管这种小事,急促地呼出一口纯白的雾气,垂着眼去摆弄手腕的镣铐。 这铐锁得极紧,用力一抽便卡在拇指指骨上,根本无法挣脱。 外面风雪大作,寒风从柴房细缝中呼呼吹进来,带来忍不住的冷意,以及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0节 柴房,火油。 这些人根本没想活着放走楚召淮。 楚召淮嘴唇惨白,哆嗦着手摩挲着手指。 与其在这里被活生生烧死,不如狠狠心为自己博一条活路。 楚召淮深深吸了口气。 昏暗中,只听得两道闷闷的声响,似乎是折断了什么,锁链哗啦啦作响,随后哐地一声砸落在地。 楚召淮叼着衣襟死死咬着,冷汗直流。 拇指和小指的指骨被他硬生生折断,却半声没吭。 从锁链中脱身的功夫,外面的人已浇完了火油,烛火也已撤开,只能从窗户的缝隙瞧见一丝丝光芒。 楚召淮踉跄着起身,另一只手上的锁链来不及解开,只能胡乱缠在腕上,缓慢走到窗边推了推。 好在,窗户并未封死。 外面那两人还在说话,声音若隐若现,并不在后窗。 终于,外面的火焰一晃,偌大房子腾地烧了起来。 借着火焰灼烧的声音,楚召淮用缠着锁链的手撞开后窗,在火焰席卷进屋前奋力翻身而出,看也不看便朝着昏暗中飞快逃去。 高烧几乎将他烧得头脑混沌,勉强将手指的疼痛麻痹过去。 楚召淮踉踉跄跄在黑暗中摸索着逃走,好一会才浑浑噩噩意识到此处竟然是在山上。 山上地势错综复杂,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加上雪天路滑,若一不留神踩空,想必脖子都能摔断八百个回合。 天似乎要破晓了。 楚召淮意识朦胧几乎只靠着本能慢慢摸索着行走,半刻钟不到跌到五六次,小腿甚至被山石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许是被摔懵了,楚召淮伏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茫然地想。 “我要去哪儿?” 要回家吗? 回侯府,还是回临安? 哪里是他的归处? 楚召淮几乎被山上的寒风吹得冻僵了,迟钝地翻身望着即将破晓的天,呆呆地胡思乱想,甚至开始觉得热。 火在烧他。 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有火把缓缓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男人俯下身看着他,勾唇露出个笑:“白神医对自己可真狠,这手指这样漂亮竟然忍心折断。” 是要杀他的人。 楚召淮瞳仁倏地扩散,本能察觉到危险,奋力推开他。 还在流血的腿拼命挣着将雪踹得堆积一层层,乌紫的手攥着男人的衣襟往外推,另一只被锁链困住的手无法抬起,只能微弱地深深陷入雪中。 男人就看着他在雪地里微弱地挣扎,像是在欣赏落入蛛网的漂亮蝴蝶在翩然而舞。 他饶有兴致地凑上前,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锁链叮当碰撞声。 “唔——!” 楚召淮不知哪来的力气,瞳孔微缩的刹那,倏地起身将左手的锁链死死缠住男人的脖颈。 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疼,指节乌紫扭曲的右手狠狠抓着锁链一头死也不松手,他浑身滚烫,许是烧懵了,面颊通红地闷闷笑起来,胡言乱语。 “……好热闹啊。” 濒死之人的力气极大,男人被勒住下颌甚至无法喘气,脖颈青筋直接暴起。 他是个练武之人,本不想太过粗暴将这只蝴蝶折断翅膀,可即将被勒断脖颈的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这么多,反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狠狠一捏。 楚召淮浑身一抖,手踉跄着垂了下去。 男人趁机会挣脱锁链,捂着脖颈喘息着瞪着他。 在江南被毫不留情洒了满脸毒粉时就该知晓,这人瞧着温顺,内里许是个疯的。 夜长梦多,还是尽快灭口才是。 男人从腰间拿出匕首,色欲被逼褪去后,眼中闪现漠然的戾气。 楚召淮眼瞳失神,呆呆注视着虚空。 哪怕瞧见明晃晃的匕首也已没力气再反抗。 小腿的血缓缓滴落,迸发在雪地中宛如破土的春日繁花,疼痛和冷意席卷发懵的脑子,楚召淮恍惚中好像坠入深沉的梦中。 就这样沉沦着永远睡去,也是幸事一件。 突然。 “咻”。 一支箭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射入男人的脖颈。 血瞬间飞溅,落了楚召淮满脸。 破晓,光芒从天边倾泻。 楚召淮茫然地仰头看去,视线朦胧中瞧见不远处一人翻身下马,逆着光朝他走来。 在瞧见那人面容的刹那,楚召淮努力支撑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像是寻找到了可靠的港湾,终于支撑不住,任由自己彻底陷入沉睡。 *** 寒风呼啸,大雪漫天。 殷重山打马而来,匆匆禀报:“南暇林山匪被悉数制服,城防营听闻消息,已至山脚下。” 南暇林的山匪窝被焚烧了一半,姬恂手握着鸠首杖慢悠悠地将那山大王座椅的虎皮一挑,下方竟是用金砖摞起的。 姬恂漫不经心看着金砖:“领兵的是谁?” “禁军统领,姓林。” 姬恂想了想:“年过五旬,被本王骂过老不死的?” 殷重山道:“那是前任禁军统领,已被王爷金口骂上西天,如今已换了新人。” 姬恂“哦”了声:“拦在山下。” “是。” 殷重山刚走,又一亲卫匆匆而来。 “王爷,王妃……怕是不好了。” 姬恂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下,抬步走向隔壁的寝房。 山匪倒是会享受,在山间做打家劫舍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事儿,竟然还将寝房布置得好似官宦人家,附庸风雅。 炭盆烧得正旺。 姬恂进来被热气熏了下,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勉强忍着上前坐在床沿,撩开床幔。 楚召淮被冻了半夜,方才即将上西天时觉得热,如今在温室缓了过来,体内寒意泛上来,冷得浑身发抖。 亲卫中有人略懂医术,跪在床榻边道:“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如今遭了一通惊吓和寒风,脉象虚浮,若身体暖不起来,怕是难熬。” 姬恂当机立断:“回京请太医。” 亲卫忙阻止:“……王妃更受不得颠簸折腾。” 姬恂额间已被热气蒸得出了汗,蹙眉看着塌间蜷缩在枕间瑟瑟发抖的人,好一会他终于淡淡道:“那就治,治不好……” 亲卫一哆嗦,一头磕了下去。 姬恂道:“……也是他自己的命数。” 亲卫松了口气。 姬恂不再看他,刚要起身走,一只手倏地抓住他的衣袖。 那力道微弱,轻轻一挣就能甩开。 姬恂垂眼看他。 少年遭了无妄之灾,单薄身体蜷缩成一团,哪怕再热的炭盆再厚的被子也无法驱除他的冷,嘴唇苍白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个音。 又在叫娘亲。 姬恂看他,只觉得愚蠢而无用,多大的人还…… 楚召淮喃喃道:“王爷。” 姬恂一怔。 亲卫正等着王爷离开,但左等右等,姬恂仍然坐在那,不光不走甚至伸手碰了下王妃的额头,像是在探热。 亲卫一愣。 姬恂又摸了摸楚召淮的掌心,冰凉一片。 两指好像也断了。 姬恂眸光没什么波动,问道:“要如何为他驱寒?” 亲卫呼吸一顿,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谨慎地道:“炭盆多些,再靠得近点,或许能……” 姬恂“嗯”了声,慢条斯理道:“把他架在火盆上烤岂不是更快?” 亲卫:“……” 亲卫战战兢兢,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姬恂也没为难他这个半吊子医术,淡淡吩咐:“出去候着吧。” 亲卫赶紧行礼溜了。 在掩上门之前,他神使鬼差往后扫了一眼。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1节 璟王爷坐在床沿,眉眼冷淡,动作却轻柔地将蜷缩一团的少年揽在怀中。 男人的怀抱并非炭盆那样有将人烤干的不适感,反而如春日暖风,温暖热意缓缓往体内渗。 一直痛苦挣扎的王妃终于不再乱动,恹恹地环抱住璟王的腰身,蜷在他怀里安分了下来。 亲卫猛地一哆嗦,不敢再看,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姬恂不喜欢热。 少年人还未彻底长开的身量纤瘦,寒意驱散后依然本能地抱着他往怀里贴。 璟王衣衫单薄,敏锐地察觉到楚召淮的所有举止。 体温从冷变得温热、因不适而在他脖颈处轻轻磨蹭、连呼吸喷洒在皮肤上也无法躲开…… 姬恂额间汗水缓缓滑落,察觉少年呼吸已均匀,手慢慢掐住楚召淮的下巴,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这张脸。 楚召淮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脏污和血痕,仍然能瞧出这张脸的五官轮廓——方才那亲卫来探脉时险些看直了眼。 可美与丑对姬恂而言没有分别,再美的人他转头便能忘。 这样的楚召淮对他而言,和戴着眼纱时没什么两样。 姬恂淡淡道: “蹭够了?” 楚召淮还在昏睡中,自然不会回答他,反而又凑上前在他胸口蹭了蹭。 姬恂:“……” 要不杀了吧。 姬恂冷冷地想。 愚蠢,娇气,贪财,于大局无用。 这种人他杀过太多,不在乎再多一个。 楚召淮又蹭了一下。 姬恂眼神更冷了。 这时,门外有亲卫来请示:“王爷,这些金砖要如何处理,留给禁军吗?” 姬恂沉默许久,微微吐出一口气,伸手将楚召淮身上散落的锦被拢了拢,道:“装箱搬回王府。” “是。” *** 楚召淮做了个噩梦。 年幼时,侯府随圣驾前去猎场伴驾。 寒冬腊月,他被楚召江哄骗出了营帐,误入猎场被雪狼撕咬。 那狼身形高大,目露凶光死死咬住他的腿,楚召淮头脑空白,被吓到无声,挣扎着手陷在雪中往前爬,连一声呼救都无法发出。 楚召江就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看着,见他这副蠢样子,小脸上露出个快意的笑。 当时楚召淮才刚七岁,无声哭着满脸是泪,疼痛席卷脑海,几乎以为自己会葬身狼腹。 直到一支箭破开雪,凌厉穿透雪狼的头,死死钉在雪地上。 血染了满地。 楚召淮满脸泪痕几乎被寒风冻上,视线模糊只瞧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站在那,张口好像说了句什么。 楚召淮呆呆睁大双眼,想要在梦中瞧清那人的脸。 可眼前却越来越黑,直到昏暗吞没大雪。 视线再次恢复,他爹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眼前,却是嫌恶看着他:“你贪玩跑出去被狼咬,却还要推到你弟弟身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谎话连篇的儿子?” 楚召淮呆呆地摇头,满脸泪痕地道:“我……我没贪玩。” “还敢顶嘴?!”楚荆厉声道,“你弟弟这样小的年纪,在猎场还猎到一只雪狼,颇受魏将军赏识,已准备收他为徒。你可倒好,侯门之后竟然差点被狼吃了,真是丢了整个侯府的脸面!” 楚召淮茫然极了,昏暗缓缓合拢将他围在中间。 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 是楚召江说爹找他,他才乖乖跟去的。 即使在梦中,铺天盖地的委屈也挥之不去。 楚召淮记忆中所有的寄人篱下、受人厌恶排斥的场景接连不断地盘桓眼前,浑噩中他猛地抬起左手,似乎抓住了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醒了吗?” 楚召淮缓缓睁开眼,可仔细看眼神却是空洞涣散,无法聚焦。 姬恂见他睁眼,觉得他熬了过去,慢条斯理地道:“天亮了,如果没事就回京……”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楚召淮的左手突然剧烈发起抖来。 姬恂一怔。 楚召淮左手越抖越厉害,伴随着一阵阵痉挛的扭曲,那本来已均匀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只是几息竟然像是喘息不上来般。 姬恂察觉到不对,眉头轻皱:“楚召淮?” 楚召淮急喘几声,突然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是迅速衰败的花,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姬恂瞳孔一动,一把将摇摇欲坠的人接到怀中。 “来人。” 亲卫匆匆而来,一瞧见王爷袖上沾染的血,微微一愣。 姬恂脸色有些沉:“来瞧瞧他怎么了?” 亲卫赶紧上前,探脉一瞧,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讷讷地跪地请罪:“王爷恕罪,属下医术不精。” 姬恂蹙眉。 “唔……” 楚召淮呼吸越来越急促,拼命仰着头张着惨白的唇妄图呼吸,却汲取不到活命的空气,纤细的脖颈绷出一条曲线,头靠在姬恂臂弯间,长发如流水似的铺了满床。 他眸瞳涣散看着虚空,呼吸越来越弱,不受控制的泪水从眼尾滑落。 姬恂见过不少濒死之人,却从未见过这种几乎称得上刺眼的一幕。 他托着楚召淮的后颈,让人靠在自己怀中:“楚召淮,呼吸。” 听到有人唤他,楚召淮隐约有了一丝清明,他呜咽一声,张开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姬恂,急喘着喊:“王、王爷?” 姬恂:“嗯。” 楚召淮几乎无法呼吸,心脏疾跳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耳畔嗡鸣阵阵,恍惚间觉得自己开口问出来了,实际上却像是蚊嗡般,喃喃地问。 “王爷,我……我要死了吗?” 姬恂却听到了。 他在楚召淮面前伪装这么多日的温文尔雅,并不在乎最后再伪装半刻,他温声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 楚召淮似乎笑了。 每次心疾发作时都如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他有时是在无人的路边犯病,有时是孤身在家中地上。 这是这些年第一次有人会抱着哄他。 楚召淮只清明一瞬,头脑又陷入昏沉,迷茫间手在袖中本能一探,启唇轻喃出一个字。 “药……” 姬恂垂眼注视着他,听到这个字眸光一动。 楚召淮还在塌间痛苦地挣扎,姬恂直接将他的手松开,起身大步走出寝房。 “方才捉到的死士在何处?” “正关押在隔壁。” 姬恂“嗯”了声,握着鸠首杖去了关押死士的地方。 能为东宫效力的死士,必定做足豁出性命的准备,几个男人被绑着跪在冰凉的地上,瞧见姬恂走进来,冷笑一声,移开视线不看他。 姬恂坐在亲卫搬的椅子上,心不在焉抚摸着鸠首杖,随意问:“王妃随身带的药在何处?” 几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这疯狗问的是幕后指使,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件小事吗? 离得最近的男人冷冷开口:“我……” 姬恂微一抬眸。 亲卫悍然拔刀,一刀斩下男人的头,干脆利落。 血骤然迸出,溅了周围人满身满脸。 姬恂衣摆溅得全是血,懒懒地撑着脑袋,似乎厌烦了:“聒噪——既不说,本王亲自问。” 几人眼神一颤,死死咬着牙不肯吭声。 受过训练的死士从不畏惧生死,就算再多的刑罚也不会让他透露半句。 璟王府亲卫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凄厉的惨叫连连。 半刻钟不到,姬恂满身是血,优哉游哉从里踱步而出,亲卫将帕子递过去,他随手接过擦了擦手指,淡淡道:“山脚处有块巨石,去取丢在那的药来。” “是。” 关押死士的门半掩着,日光倾泻下来,隐约可见里面的残肢断臂。 亲卫来去飞快,很快便寻来药。 楚召淮已然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眸瞳涣散躺在榻上,呼吸微弱。 被死士丢下的药只有三种,驱兽粉和毒粉全是粉末,只有一个小瓷瓶盛着的药丸气味清甜,应当是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2节 亲卫死马当活马医,将药丸拿出两粒融化在水中,扶着他的下巴慢慢地喂他喝下。 楚召淮被呛了下,喉咙艰难吞咽,一碗药勉强喝了小半碗。 那药应当是特制的,饮下后不到片刻,呼吸终于艰难顺畅几分,亲卫探了探脉,那疾跳的脉搏和心跳也逐渐平复。 亲卫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今日王爷太反常了,不光亲自用刑只为审问药的下落,举止甚至都和寻常运筹帷幄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都担忧若没医好王妃,真的要陪葬了。 姬恂审讯完,换了身衣袍还沐了浴,慢条斯理在外室饮茶。 亲卫擦了擦汗,行礼道:“回王爷,王妃服了药,已无碍了。” “嗯。”姬恂喝了口茶,像是根本不在意,随口说,“他的命还挺好。” 亲卫:“……” 亲卫啥也没说,神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殷重山从山下来复命:“王爷,林统领应该是接了死命令,想方设法要审一审山匪。” 姬恂早就料到了,也没多说:“直接将尸首给林大人。” 戏台子已经搭好,林统领来锵锵唱戏,总归是为了大肆查南暇林的户籍。 走这些形式做什么,索性成全他,一劳永逸。 殷重山颔首称是。 正要走,姬恂垂着眼看着自己戴着扳指的拇指,突然道:“对了,最近楚召江可还好?” 殷重山不明所以:“他还被关在别院,成日寻死觅活要出去。” “嗯。”姬恂笑了起来,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吩咐,“去,斩下他两根手指,紫檀盒装好,送去侯府。” 殷重山一愣:“哪根?” 姬恂交叠着双腿:“右手食指和中指。” 殷重山犹豫着看着王爷。 据说楚召江年幼时猎过雪狼,被魏老将军瞧上收为徒,虽然纨绔但这些年能拿出手的也就箭术了。 右手食指和中指是拉弓弦的手,若没了恐怕真的要和侯府不死不休了。 姬恂看他不动,眼眸一眯。 “是!” 殷重山没等姬恂刻薄的挖苦说出口,忙不迭滚了。 林统领醉翁之意不在酒,走了个过场审问了无头的“山匪”后,便开始装模作样开始巡查南暇林的猎户、农户的户籍。 南暇林虽然名字唤“林”,但却是一方比京城还大两个的山野田间,人烟稀少并不聚集,最多的小镇也才两千人口。 璟王府剿匪的车驾从南暇林离开,身穿禁军兽袍的统领策马而来。 殷重山护在车驾前拦住他,冷淡道:“林统领,留步。” 林统领年纪轻轻就爬上禁军统领一职,不光是他武艺超绝,更是因为他有个在京中身居要职的好爹。 他握着缰绳纵马在原地踱步,扬声道:“璟王爷,能否同您说几句话?” 殷重山看向马车。 姬恂传来一句淡淡的:“嗯。” 殷重山这才上前,为王爷撩开车帘。 林统领上前翻身下马,跪地行了一礼后,抬起头来:“此番剿匪多亏王爷当机立断……呃。” 话音戛然而止。 奢华至极的马车内,炭盆烧着,满室温热。 姬恂穿着单衣坐在那,漫不经心看着信,也不避人。 裹着玄色大氅的少年像是只猫似的蜷缩在他膝边,右手两指包扎着,却还在努力用完好的手指揪着王爷的袖子。 林统领脸狠狠扭曲了下,欲言又止:“王爷,这是……” “王妃身子不适,需尽快回府医治,耽搁不得。”姬恂抚摸着楚召淮的发,笑着道,“林大人可有要事?” 林统领所有话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日京城“璟王铁树开花”的传言到处都是,他还只当是谣传,如今一瞧,竟是真的? 林统领颔首:“王爷雷厉风行一举剿灭为祸多日的山匪,圣上知晓定然欣喜。” 姬恂笑了:“差事而已。皇兄一高兴要是再赏本王七八个王妃就好了,其乐融融,子孙满堂。” 林统领:“……” 林统领很少和璟王打交道,只听说此人的毒嘴天下第一。 现在总算见识到了。 林统领碰了软钉子,不好再多说,只能让行,恭送王爷。 璟王府车驾一走,禁军策马而来,朝着林统领行了一礼。 “走吧。”林统领翻身上马,眉眼浮现一抹戾气,“搜查方圆百里,将武昌王私兵一个不留挖出来。” “是。” *** 今年没有年三十,年节显得来得极其早。 梁枋又喝了一日的药,总是神思不属时常困倦的症状竟然真的有所减少。 姬翊喜笑颜开,高兴地又不知在哪里找的人弄了一筐枇杷,颠颠来找楚召淮。 昨日听到他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 姬翊又在门口溜达半晌,才红着脸冲进寝房:“喂,本世子来啦。” 赵伯侯在门外,熟练地拦他:“世子,世子留步!” 世子才不管,风风火火冲进去后,瞬间五体投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爹!” 姬恂坐在首位垂眸喝着茶。 一旁躬身站着位太医,规规矩矩回着话:“……王妃应当是在胎中不足,心疾难愈,此次连番受惊吓这才发作,如今已算是稳住了,悉心养着许是能稳几个月。” 姬恂漫不经心拨了下茶水,闻言抬头瞥他:“只能稳几个月?” 太医冷汗都下来了,讷讷道:“看、看脉象,王妃最近频频受惊,许是和这个有关,日后多加静养,少受惊吓,必必能……” 姬恂手一顿。 频频受惊? 这段时日他一逗,楚召淮就忍不住发抖。 本觉得是兔子胆,原是有心疾吗? 哆哆嗦嗦的姬翊也愣了愣。 心疾?稳几个月? 胡说八道的吧,这人随便一个方子就能将梁枋身上难解的毒解了,怎么可能有这种病? 庸医。 璟王抿了口冷茶:“有劳。” 太医擦了擦汗,轻轻松了口气:“分内之事,王爷言重了。” 姬恂随口道:“你在太医院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本王便不再多言了。” 太医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 虽然探脉时被床幔挡着,但看这病秧子的脉象就知晓这“王妃”必定不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 璟王手段狠辣,他不至于自寻死路。 太医躬身离开后,姬恂凉凉扫了跪在地上的姬翊一眼:“功课做好了?” 姬翊乖乖道:“做好了。” “功也练了?” “回父亲,今日未寻到殷统领,所以……” 姬恂道:“嗯,厨子没做菜你倒是知道去厨房里催,练功却不知道了?等下次同人打架,世子说‘等等,殷统领不在我不知如何打,英雄好汉先饶我一条狗命,下次再大战八百回合’。” 姬翊:“……” 姬翊差点被他骂哭了,耷拉着脑袋:“爹,我知道错了,您……” 您别开那金口了。 “梁枋在府上住了几日,为何还不走?”姬恂又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成日在那鼓捣什么东西给梁枋喝,若他被你毒死了,本王送你去沅川给武昌王当儿子去,当日去,当日死,魂归西天,连个牌位都没有。” 姬恂这张嘴对着旁人也只是时不时发作一句都能将人怼得够呛,如今对着姬翊却是毫不留情。 姬翊被骂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没忍住带着哭音分辨:“那是解毒的方子,梁枋喝了很有用,不会被毒死。” 姬恂说:“什么方子?拿来。” 姬翊说完立刻后悔了。 说好了要帮他隐瞒半个月,这才两天。 姬翊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方子,我胡说八道。” 姬恂眼眸眯了眯。 姬翊被看得浑身发毛,就在以为要挨一顿打时,就听到姬恂慢条斯理道:“嗯,出去玩吧。”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3节 姬翊一愣,终于松了口气。 他爬起来刚想走,没忍住回头小声说:“王妃生病了,我……我能去探望探望吗?” 姬恂抬手招来殷重山,也没在意:“去吧,别吓着他。” 姬翊忙不迭跑了进去。 殷重山一言难尽看着王爷。 王妃就算是个男人,好歹也是世子的长辈,放他去看病榻上的“小娘”,于理不合。 姬恂没察觉殷重山的表情,吩咐道:“把姬翊收到的方子拿来。” “是。” “还有……”姬恂眉头轻蹙,“光禄寺可将鹿送来了?” 殷重山绷紧唇角:“还没,属下这就去催。” “嗯。” 殷重山颔首就往外冲。 姬恂慢悠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笑了两次,罚你两年俸禄。” 殷重山脚下一滑,差点脸朝地摔门槛上,灰溜溜地跑了。 *** 拔步床内放了两三个炭盆,将狭窄的空间熏得恍如春日。 府中长随正跪在榻边给王妃小心翼翼擦拭脸,唯恐碰疼了他,瞧见姬翊进来躬身一礼,捧着水盆退了出去。 姬翊亲自将那筐枇杷搬来拔步床搁好,瞧见不远处轻薄床幔随着热气缓缓而动,隐约可见里面躺在榻上的人影。 并未戴那碍眼的眼纱。 “咳。” 姬翊心想,本世子屈尊来探病,并非有意看脸,他定能理解。 这样想着,姬翊踮着脚尖靠近床榻,准备瞧瞧这人到底有多丑。 真有红疹、胎记、麻子吗? 姬翊走到床边,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药味,一只手搭在床沿,上面缠了纱布,显得整只手更加纤细修长。 姬翊一蹙眉。 手怎么伤成这样? 姬翊揪着床幔的手一顿,竟然觉得自己趁人之危过于可耻。 楚召淮遮掩面容必定有他的苦衷,也许是他一辈子无法向旁人言说的痛,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看他的脸,这和揭开旁人的伤疤有什么区别。 姬翊深吸一口气,将撩着床幔的手放下,转身便走。 狠狠唾弃自己。 还没啐成功,那受伤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摆。 “唔……王爷?” 姬翊因抬步离开的姿势带动着楚召淮的手一用力,当即疼得“嘶”了声。 姬翊吓了一跳,赶忙折回来:“没事吧?!” 床幔被人从里面撩开,楚召淮昏睡半日刚醒,满脸即将上西天的病色,他困惑地仰头,辨认半晌才喃喃道:“世子啊,能帮我倒杯水吗?” 姬翊呆在当场。 楚召淮烧了一夜,心疾又发作一回,虽说不严重却也差点要了他半条命,此时浑身虚弱,嗓子几近冒火。 他耐心等了等,发现姬翊并没动,看起来不太想给他倒水。 楚召淮终于竭力摔了回去,满头墨发铺了满床,黑色映衬越发显得脸上病色的苍白,他恹恹道:“那能劳烦世子帮我将王爷叫来吗?” 王爷还会替他剥橘子,世子倒是连杯水都不给他倒。 好竹出歹笋。 楚召淮正困倦躺着,就听姬翊噔噔动了。 好一会他重新折返回来,语调有些奇怪:“水,给你。” 楚召淮奋力坐着靠在枕上,接过水小口小口喝了半碗,终于浇熄喉中的火。 姬翊站在那像是柱子似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 楚召淮迷茫极了,他脸怎么了吗,难道是眼纱…… 左摸,右摸。 不对,眼纱呢?! 楚召淮一个激灵,心脏又传来针扎似的疼,捂着胸口缓了下才止住。 完了完了。 姬恂救他回府,定然看过他的脸。 这下身份不想暴露也得暴露了。 楚召淮奄奄一息:“王爷呢?” “在外面呢。”姬翊终于开口,这下又不敢直视他的脸了,声音别扭道,“你……你长这样啊,也不、不怎么丑,咳,勉强能看。” 既然已露了脸,楚召淮也没再遮遮掩掩,有气无力道:“多谢世子夸赞。” 姬翊还是不敢看他。 京中长相出众的公子哥不再少数,特别是号称“京城三大美男”的他也瞧见过,好看是好看,但更多是敷粉簪花堆出来的花团锦簇。 楚召淮一身素衣躺在榻上,墨发披散没有半分装饰,那病色却像是点缀般,面颊带痣,完全让人移不开视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姬翊突然知晓他爹为何一反常态了。 不过按照他爹的记性,应该也记不住这人的脸吧。 姬翊在里面手足无措的功夫,殷重山已经拿到他藏着的方子,呈给王爷。 姬恂展开叠得四四方方的药方,一目十行瞥了一眼。 看不太懂。 只是这落款…… 姬恂道:“这是谁写的方子?” 殷重山道:“属下方才问了赵伯,说是王妃所写。” 姬恂手指摸索着被划了两道的“白芨”落款上,似乎想到什么。 “周患回京了吗?” 殷重山道:“小年夜周患传信说会带着白芨神医回京,昨日查看户籍时耽搁半日,今日应该能到。” 姬恂若有所思地笑了。 两个白芨? 第23章 白芨头疼。 几次险些被杀, 楚召淮还是想不通那群人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怨,虽然他研究不少毒,可甚少用, 不至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害了人性命吧。 好在姬恂来得及时, 否则他必定被这劫送上西天。 不过按理说姬恂应该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该直接将他扔回侯府讨说法吗? 楚召淮猜不透姬恂,皱着眉冥思苦想。 姬翊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在那剥枇杷吃。 楚召淮口中发苦, 带着犯病后的微弱血腥味, 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想再睡一觉, 醒了再说。 左等右等不见姬翊走,他只好委婉地下逐客令。 “世子还有其他事吗?” 姬翊“哦”了声,低声问:“梁枋已喝了三日的药, 嗜睡的情况不像之前那样严重,咳, 我……他让我问问你……” 楚召淮道:“我记着呢, 明日诊脉完就可以为他施针。” 姬翊一愣, 不自在地垂下眼,嗡嗡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病着,不着急……” 楚召淮没听清,疑惑道:“世子说什么?” 姬翊平时噼里啪啦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今儿怎么说话轻声细语的? “没、没什么。”姬翊清了清嗓子, 故作随意道, “听说你有心疾啊,你医术这样好, 为何不给自己治治?” 楚召淮道:“我又不是神仙,不是什么病都能治。” 姬翊一愣:“那严重吗?” 楚召淮更不解。 这小世子怎么一反常态那么多的话,他满脑子都在想姬恂的态度,只好敷衍道:“我活到现在还没死,应该不严重。” 姬翊蹙眉:“怎么能含糊其辞?” “不严重不严重。”楚召淮说,“世子这样好奇,要不我当场犯病给您瞧瞧?” 姬翊:“……” 这人说话和他爹一样让人噎得慌。 这回世子没有恼羞成怒地夺门而出,规规矩矩地起身,难得说了句人话:“那你好好养病,明日我和梁枋来找你。” “好。”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4节 姬翊这才走了。 *** 黄昏将至,天边夕阳斑斓。 宫中有旨意传来,璟王剿匪有功,在朝堂之上满口称赞,还赐百两黄金,俸禄也少罚两年。 姬恂接了赏赐,似笑非笑地送走传旨的人。 带着面具的亲卫推着轮椅回后院,见四下无人才道:“今早上朝你是没瞧见,圣上几乎将你捧上天,剿个匪而已,不知道的还当你平定了西北呢。” 姬恂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 陆无疾“嘿嘿”两声,被嫌弃了就当没听到:“我同那姓林的一起回宫复命时,听到他朝圣上告你的状,说你还想要七八九十个王妃什么的,阴阳怪气的。怎么,如今这个王妃瞧不上眼?” 姬恂道:“没什么区别。” 陆无疾知晓他不认得人的臭毛病,却是更加惊奇:“瞧不上眼你还冲冠一怒为红颜?难道王妃有什么过人之处?” 姬恂跷着二郎腿,没做声。 “那就是相貌出众了?” 陆无疾道,“也不对,听说他和楚召江有点像,想来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姬恂却是一顿。 平日说起最亲近的身边人,如姬翊、殷重山等,姬恂脑海泛起的全是一张张模糊的分不清五官的脸。 新婚夜时楚召淮化成那副鬼样子,姬恂也只觉得是自己认知又出了问题,扭头就忘。 听陆无疾这句,姬恂眼前一晃,浮现的并非那如雾气般朦胧模糊的眉眼。 面颊带痣,好似白纸一张上的突兀墨点般,缓缓晕染出眉眼,嘴唇,他发着抖,病色的脸上布满泪痕,边喘边用涣散的眼茫然看来。 一闪而逝。 陆无疾:“王爷?” 姬恂骤然回神,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平庸之姿,乏善可陈,养着好玩罢了。” 陆无疾点头:“果然。” 他就说楚荆那武人长相,病贝育不出好珍珠。 “镇远侯府虽比不得之前,但根基算是深厚,楚荆又任个吏部的差事,算是太子的一大助力,那查晋凌账的布政使便是他门下,还是早些除掉他为好。” 姬恂瞥他,终于忍不住道:“你的碎嘴子是赁来的吗,赁金多少本王出双倍,买你恢复成最开始拿刀刺我时那般桀骜不驯的样子。” 陆无疾:“……” 昨夜落了雪,院中积雪颇深,冻结难走。 陆无疾推着轮椅顺着游廊到了后院寝房,被骂了却还在替姬恂发愁,提议道:“替嫁之事算是大把柄,明日不是宫宴吗,你既不喜欢楚召淮,索性直接拿他作筏子,一齐端了侯府,一了百了。” 姬恂抚着鸠首杖,眼神冷淡,瞧着想抡他一下。 陆无疾刚说完,视线无意中一瞥,脚步倏地顿住。 姬恂的寝房往往不用下人伺候,空无一人。 雪后的黄昏已至,彩霞从天边倾洒,连杀气腾腾的璟王府也镀了层蜜似的光。 楚召淮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院中梅树下,雪白的狐毛边拥在脖颈,眼纱未戴,微仰着头,似乎在赏梅。 听到动静,他侧身垂眼,露出被霞光照映得遮掩些许病色的脸。 陆无疾明明是个未读过多少书的武人,瞧见这幕脑海神使鬼差浮现一句早年被迫读过的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种长相,是……平庸之姿,乏善可陈?! 这煞神的疯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姬恂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指腹摩挲着鸠首杖上的鸠眼,淡淡道:“站在那做什么?当心吹了风又病了。” 楚召淮一愣,脸唰得就白了。 这几年行医,白芨神医见惯缠绵病榻的将死之人,他厌恶那种床榻上那种等待死亡的腐朽、腐烂的味道,病中但凡能站起来就绝不允许自己躺着。 方才他刚服了药,便努力挣扎着穿衣下榻。 之前穿的衣服被死士丢了,只有姬恂留下的玄色大氅还挂在床头,楚召淮魂不守舍地穿上,思索半晌,终于决定破罐破摔,找姬恂说清楚。 只是刚走出门口,还没寻到赵伯,就迎面撞上。 楚召淮做足准备的勇气倏地漏了气,他喉咙发紧,那股微弱的血腥气似乎又泛了上来,拢着衣袍讷讷道:“王爷。” 姬恂“嗯”了声,让陆无疾将他推入寝房。 楚召淮踉跄了下,慢吞吞跟了上去。 陆无疾还在看姬恂。 他之前便觉得璟王对“假王妃”的态度含糊其辞,明明是个天大的把柄,拿出来搅混水,镇远侯府哪能蹦跶这么久,可他就是不做。 原来是瞧上人家的美色了。 姬恂瞥他一眼:“下去吧。” 陆无疾敢怒不敢言,一步三瞪地走了。 楚召淮苍白着脸色站在那,身子微微摇晃着。 姬恂道:“坐。” 楚召淮干巴巴道:“我、我还是站着吧。” 姬恂抬眸看他,淡淡道:“腿不疼了?” 楚召淮一噎。 被山石划破的小腿包扎了好几圈,因他不顾伤势起身,这会正隐隐作痛。 楚召淮还是不敢坐,有种辜负别人真心的愧疚感。 姬恂待他这样好,自己却从始至终隐瞒着他。 姬恂支着下颌看他,想逗人但刻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记起太医的叮嘱,只好中规中矩地说人话,提议道:“那本王用金砖堆个椅子给王妃坐?” 楚召淮:“……” 楚召淮被他毫不留情的讥讽弄得一愣,只好讷讷坐下。 王爷的刻薄更上一层楼,想来是真动怒了。 姬恂把人请坐下后,开口问:“王妃有话想说?” 该来的总会来的。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先开口铺垫下:“昨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王妃与我已拜堂成亲,本王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姬恂笑着回。 见姬恂并不提他样貌、身份的时,楚召淮又旁敲侧击:“昨晚那些贼人是我在江南得罪过的仇人,若没有王爷及时相救,我怕早已魂归西天,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江南提了,仇人也提了,姬恂总该明白了吧。 楚召淮提心吊胆等着。 就听姬恂“嗯”了声,问:“空说无用,王妃想如何报答?” 楚召淮:“……” 楚召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不应该啊。 不都说璟王心眼子多吗,他都这般明示了,竟还未察觉到身份不对? 难道…… 楚召淮心口又是一跳,未经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王爷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姬恂比他还不解:“王妃竟然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楚召淮:“……” 楚召淮提着的心重重落下,不知是难受的还是松了口气,额间冷汗都下来了。 既然姬恂知道身份却仍留着他,还唤“王妃”,应当是不动怒的。 楚召淮轻轻吐着气缓解心口的钝疼,说话也不再隐藏江南口音,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是何时知晓的?” 姬恂耳朵动了动,端起冷茶抿了一口:“昨日救你时。” 楚召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很早。 他清了清嗓子,将打了半天的腹稿说出:“我我并非自愿嫁来王府欺骗王爷,您若不愿这桩婚事,我即刻收拾东西离开王府。” 这话以退为进,姬恂应当不会想要个犯病时极其狼狈可怕的病秧子。 楚召淮自愿离开王府,到时王爷再以权压人把楚召江接来…… 正想着,姬恂突然笑了。 楚召淮抬头看他。 姬恂慢悠悠摸着手中的几枚小铜板笑着道:“方才王妃还说无以为报,这才几句话功夫就想同本王划清界限了?” 楚召淮愣了。 姬恂看他:“王妃还没说如何报答?” 楚召淮刚犯过病,心脏还在隐隐作痛,脑子也不会转了,被姬恂带着跑,努力想了想自己有什么:“请王爷……吃饭?” 刚说出口就暗骂自己小家子气。 王爷之尊,尝过天下龙胆凤髓,哪里稀罕他请吃饭。 姬恂却应了:“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省得王妃再说几句话又赖账。” 楚召淮:“……” 楚召淮有些迷迷瞪瞪。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5节 暴露身份不该是他想象中那样狂风骤雨吗,他甚至在舌根压了两粒治心疾的药,怎么反而温风和煦,手牵手和和气气去用晚膳了? 楚召淮犹犹豫豫地点头,姬恂不生气便好。 “那……那我们出门?” “不必。”姬恂将殷重山唤来,吩咐道,“派人将叫佛楼的厨子寻到府中来。” 楚召淮:“……” 皇室都是这样吃酒楼的吗? 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 叫佛楼来的速度极快,赶着太阳未落山就匆匆来了,六个厨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将菜品的木牌奉上。 被姬恂这样一通风轻云淡的安抚,楚召淮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战战兢兢,也有闲情看菜了。 叫佛楼他在江南也听说过,奢靡华丽,宾客常年络绎不绝,连碗筷都用的金银,是勋贵人家才能消费得起的酒楼。 看姬恂的饭量,四个菜一汤应该就能糊弄。 楚召淮眼眸一弯,讨好地说:“今日晚膳王爷想吃什么呀?” 姬恂托着脸侧看他,心情似乎很好,懒洋洋道:“什么都可以?” 楚召淮忙不迭点头。 姬恂伸手随意一圈:“将叫佛楼最贵的全都做一桌。” 楚召淮:“……” 楚召淮铁公鸡的大病当场发作,差点犯心疾死给他看。 看到楚召淮眼底那熟悉的似骂非骂,姬恂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事。”楚召淮赶忙摇头,自己哄自己。 算了。 救命之恩,他也没什么能给的,唯有金银相报。 世子昨日给他四大箱赌注,两三万两总不至于吃空。 姬恂撑着头打量着楚召淮。 本来觉得楚召淮戴着眼纱,仗着别人瞧不见表情时的反应已经足够有趣,如今用眼神骂骂咧咧倒是更有意思。 楚召淮正安抚自己,隐约察觉有道视线好像在看自己。 他疑惑睁开眼朝王爷望去。 姬恂垂着眼漫不经心挑着点心,根本没瞧他。 楚召淮收回视线,心中嘀咕自己草木皆兵。 花重金只为吃一顿奢侈至极的晚膳,楚召淮也算看得开,一嗅到烹菜的香味暂时抹平花重金的伤痕,乖乖在那吃吃吃。 别说,花了银子的就是和他寻常吃的味道不同。 姬恂并没怎么动筷,坐在那仍在喝冷酒。 楚召淮看他不吃,颇觉得有些羞愧。 明明是报答救命之恩,自己反而吭叽吭叽吃个不停。 他拖着瘸腿起身,拿着一旁干净的筷子献殷勤:“我来为王爷布菜。” 姬恂笑了,也不排斥。 正要拿起筷子吃几口,殷重山从外而来。 “王爷,周患回府了。” 姬恂头也不抬:“人也带来了?” “是,戴着眼纱。” 楚召淮好奇地看着。 谁? 姬恂慢条斯理吃了几口楚召淮夹的糖醋鱼肉,又搁下筷子,见楚召淮眼眸掩饰不住的求知欲,温柔笑了。 “王妃想跟去见见?” 楚召淮赶忙摇头,怕他觉得自己是奸细,腾地坐回去:“不用了。” 姬恂笑起来:“那王妃先用膳吧,不必等我。” 楚召淮不敢打扰他办正事,听话地点头。 殷重山上前,将轮椅推走。 天已黑了,王府院中点着灯。 行至半途,姬恂懒懒地问:“鹿呢?” “已送来王府。”殷重山满脸肃然沉重,“正在后院养着,明日就能送去给王妃看。” 姬恂“嗯”了声,没再发难。 周患是璟王的左膀右臂,身形高大威武,似乎有胡人的血统,脸上还有道伤疤,显得极其凶悍。 此时他正站在书房灯下等候,像是柱子似的。 听到轮椅声,周患单膝下跪:“见过王爷。” “嗯,不必多礼。” 周患起身,满身风尘仆仆还未洗净,瞧着有些疲倦。 殷重山和他同僚多年,私底下也没怎么拘谨,看他嘴唇发干,便倒了杯冷茶递过去,示意他喝口水再慢慢回禀。 “多谢。”周患接过来,无意中在殷重山佩刀上扫了一眼,嚯了声,说,“我就不在一个月,你都用上缠金刀了,王爷竟然给你涨如此多俸禄吗?” 殷重山:“……” 殷重山脸都绿了。 周患把茶一饮而尽,又对姬恂奉承道:“方才属下来时瞧见后院有只鹿,王爷果真神勇,冬日也能猎到鹿,且那鹿身上半分伤痕都没有,箭术超绝,属下叹服。” 姬恂:“……” 殷重山看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狠狠踹了他一脚。 周患蹙眉:“你踹我做什么?” 殷重山:“……” 姬恂懒得听两人插科打诨,直接道:“人呢?” “哦。”周患办事利落,很快出去将一个白衣人带了进来,“这个便是。” 白衣人带着漆黑眼纱,似乎是江南很流行遮面的一款,进来后身段轻盈缓缓跪下,声音温和:“见过璟王爷。” 姬恂眼眸一眯,握着鸠首杖的两指微微点了下。 殷重山上前,粗暴将他的眼纱扯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白芨”相貌清秀,恭敬磕了个头,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缓缓弥漫周遭,他并未起身,低声道:“……草民白芨。” 姬恂笑了起来:“你会解毒?” “是。”“白芨”道,“王爷常年服用大药和五石散,身中火毒难以排解,草民有一方可解其扰。” 姬恂垂着眼看着男人,直盯得人浑身不自觉发着抖,才终于缓缓开口。 “好,那便请神医在府中住下。”姬恂语调带着一抹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一字一顿道,“奉为上宾。” “是。” *** 楚召淮刚犯过病,满桌的菜并未吃多少就蔫蔫地回了拔步床。 一切都和他预料得不同。 楚召淮忧心忡忡。 姬恂知晓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发作,若真的假戏真做将他留在王府,岂不是便宜了侯府? 昨日那番遭难,楚荆必定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他不会这样轻易就被人掳走。 啊,脑袋疼。 楚召淮根本不适合和人斗智斗勇,憋了半天能想出最厉害的也只是放谣言逼楚荆妥协罢,结果没成功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他浑浑噩噩躺在榻上,想得烦了,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要不我就在王府当姬恂的王妃得了。” 有吃有住有人哄,姬恂人又好,还有大院子。 他也不会……再孤身一人。 想到这里,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这些年他早懂了这个道理。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睡不着,直到夜半子时,外面传来姬恂坐骑骨碌碌的动静。 楚召淮忙坐起来:“王爷?” 姬恂已洗漱过,心情瞧着很愉悦:“嗯,还没睡?” “没呢。” 拔步床和姬恂冰冷的榻相隔了一扇雕花木门,姬恂抬眸隐约可见烛火倒映下,楚召淮的影子倒映在半透的门上。 羽睫纤长,鼻尖挺拔,散乱的发带着一抹和楚召淮兔子胆不相符的慵懒。 姬恂注视着影子,漫不经心:“等了这么晚,有事?” 楚召淮乖顺地点头,问:“您饿了吗?” 姬恂伸手隔空抚摸少年的下颌,散漫地回道:“还好——你就问这个?”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6节 “嗯。”楚召淮似是不太好意思,微微一垂头,影子中的下颌虚虚撞在姬恂掌心,像是主动送上来翅膀的鸟雀,“今日没请王爷尽兴,若明日有兴致,我再请一顿。” 姬恂的手一顿。 新婚夜楚召淮被花轿抬着送来璟王府时,处处小心谨慎,第一面甚至被吓晕,像是只一碰就炸毛的猫。 可这才过了短短十日,他好像轻而易举收敛所有警惕,露出温顺乖巧的内里,翻着肚皮主动请人摸。 就这样信任他吗? 姬恂手指缓缓摸着虚空的影子,唇角轻轻一翘,温声道:“明日王妃要随本王一齐进宫参加宫宴,怕是没有时间。” 楚召淮好奇:“宫宴?会比叫佛楼的还好吃?” “宫宴规格,自然不同寻常。” 楚召淮躺了回去,掩住内心的高兴,影子却能瞧见他正在暗暗地翘着脚尖:“好的,明日我陪王爷去。” 姬恂温柔地道:“睡吧。” “嗯嗯。” 楚召淮听话地吹熄蜡烛躺好,他一没了心事,疲倦袭来入睡得极快。 寝房一阵昏暗,耳畔的呼吸声也逐渐均匀。 姬恂长发披散坐在榻边,注视着漆黑的拔步床。 毫无防备的鸟雀,若有朝一日知道养他的人只是为了将他剖腹煲汤,会不会吓得慌不择路,在鸟笼中乱飞乱撞,哭泣尖叫? 楚召淮带着波光的眼眸在眼前一闪而过,晃得姬恂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 他分不清这是什么,只觉得陌生,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人厌恶,所以本能排斥。 姬恂冷冷地想。 楚召淮如果知晓他不择手段残忍狠毒的本性,是不是会后悔今日的信任,像其他人那样,死也要逃离他这个煞神,疯子。 设想那漂亮的脸上浮现惊恐、抗拒、厌恶…… 姬恂心口剧烈一颤,一股剧烈扭曲的毁灭欲望浮现脑海,半晌后竟然缓缓笑开了。 这样,好像也不错。 第24章 腊月二十七, 难得是个好天气。 楚召淮被冻得风寒还未好透,一大清早就被赵伯叫起来喝药,府医已在外等候多时, 坐在榻边为他的腿换药。 楚召淮困得直点脑袋。 赵伯昨日知晓王妃并非传闻中那个纨绔后, 态度比之前更加温和:“王妃,如果觉得药苦,晌午就让厨房做成药膳。” 楚召淮眼睛睁不开, 摇头喃喃地道:“药膳效用太慢, 只适合温养。” 赵伯愣了下, 和府医面面相觑。 王府中的大夫嘴巴自然也是严的, 笑着附和道:“王妃说得对, 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是喝药。” 楚召淮小腿并未伤到骨头,一天过去已结了薄薄的血痂, 敷上药膏包扎好,只要不被狼撵似的疾步跑, 过几日就能掉痂。 府医包扎好便躬身退了出去。 楚召淮已醒困了, 慢吞吞从拔步床走出。 刚走出去就听到什么东西和青石板相撞的嗒嗒声, 清脆悦耳,且越来越近。 楚召淮疑惑看去,就见偌大寝房门口,一只鹿突然冲了进来,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 楚召淮:“……” 哪来的鹿? 那鹿像是受了惊, 四处乱窜, 险些将楚召淮绊个四脚朝天。 好在殷重山及时赶到, 猛地一拽鹿脖子上的绳堪堪将鹿拦住:“王妃受惊了。” 楚召淮并没被吓到,他好奇地垂头看着鹿:“这是哪儿来的呀?” 殷重山沉重地说:“前日王爷在皇家猎场所猎, 王爷神勇,箭术超绝。” 楚召淮:“哇。” 冬日应该很难猎到鹿,他还觉得姬恂会空手而归,没想到竟真的猎到了,还是活的。 楚召淮蹲下来摸了摸鹿,手突然摸到鹿脖子上有个两指小的木牌,疑惑道:“殷统领,这鹿上为何有个小木牌,上面还有字?” 殷重山:“……” 殷重山心中一咯噔,那是光禄寺的御品木牌。 完了,十年俸禄都要被扣没了。 殷重山不愧是跟着王爷见过大世面的,面不改色道:“属下瞧瞧。” 楚召淮摘下木牌递给他。 殷重山接过后,说:“哦,回王妃,这是府中要取鹿血的标志,一个木牌表示已取血一次。” 楚召淮感慨地点点头。 不愧是王府,花样真多。 楚召淮第一次见活的鹿,眸中掩饰不住的新奇,伸手在那摸鹿角玩。 想到鹿血,他若有所思道:“王爷体虚,的确该用些鹿血。” 殷重山眼皮重重一跳:“体虚?” “嗯。”楚召淮暴露身份后比前段时日要放松自在得多,不必事事谨言慎行做蹩脚的伪装,一边摸鹿头一边随意地说,“王爷不爱动,又……又那什么,咳咳嗯,鹿血很有用。” 据说常年服用大药会致男子不举,所以也有假道士炼丹时会混入淫药来混淆视听,虽然服用后能一夜七次,但更会使身体内里亏空。 姬恂用的都是宫廷大药,不至于混入那种脏东西。 但鹿血有养血益精、活血补肾的效用,的确该用一用。 殷重山:“?” 总觉得“那什么”里没什么好话。 炫耀完王爷英勇猎的鹿,殷重山功成身退,牵着鹿走了。 楚召淮喝了药,嘴中发苦,侍女布膳中有道银耳羹,好像放了桂花蜜,他端起来刚要吃一口。 门口又传来姬翊那死动静。 “别拦我!本世子找王妃有要事……” “世子!” “赵伯您怎么回事,怎么成天拦我?之前也不见您这样啊。” “……” 楚召淮顺势看去。 姬翊冲破赵伯的阻碍,拽着梁枋颠颠跑来了。 小世子好像成天换不同样的衣裳,今日穿了套明蓝襕衫,宽袖垂曳将那股咋咋呼呼的劲儿给敛去不少,肩上披着雪白的貂裘披风,风风火火好似雪刮进来。 姬翊:“本世子来了。” 楚召淮喝了口粥,学着姬恂的风格说:“嗯,出城往南走三百里那座山头上的人都听到世子进来的动静了。” 姬翊:“……” “你现在越来越像我爹了。”姬翊撇撇嘴,拽着梁枋坐下,“你可好些了?来时瞧见府医从这儿出去。” 楚召淮不习惯旁人关心他,随意敷衍过去:“嗯,死不了——梁世子这几日感觉如何?” 梁枋一袭白袍长发半束披散着,从进门便一直瞧着楚召淮的脸。 闻言他垂着眼温和一笑,真心实意地道:“您医术的确了得,梁枋前几日有言语冒犯之处,望您莫要见怪。” 楚召淮最喜欢别人把他当世外高人的调调,连粥也不喝,努力绷着脸没让自己笑出来,淡淡道:“无碍。” 姬翊振奋地在那叭叭叭:“这几日梁枋一直在夸你呢,还说江南那个神医白芨来了恐怕也没有你这种神鬼手段。” 楚召淮一怔:“白芨?” 梁枋垂着眼喝粥,还以为他不认识,体贴地解释:“听我爹说,白芨神医在江南一带行医,行踪神秘,但医术超绝。” 楚召淮“啊”了声。 他也没给多少人治过病,也就解过一次奇毒,名号竟然已经传到京城了吗? 三人一起吃了早膳,楚召淮为梁枋探了探脉。 药方的确有用,就是得调下剂量。 楚召淮起身慢吞吞走回拔步床,打开小矮柜去找他行医用的银针。 姬翊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抬步跟了进去。 楚召淮那小矮柜太破了,放在路边都没人要,也不知放了什么奇珍异宝,还配了把小锁。 刚把锁打开,里面一个小木马咔哒一声滚了出来。 姬翊还当里面放了贵重之物,垂眼一看,脸都绿了。 矮柜倒是挺能盛,里面零零碎碎放了一堆破烂儿,有些年头的孔明锁、竹蜻蜓,还有破了一半的风筝,放眼望去也就角落一小捧金子最值钱。 姬翊幽幽道:“你这里放得全是前朝的古董吗?” 楚召淮在那翻银针,随口道:“前年的古董。” 姬翊差点被他逗笑,蹲下来看着那堆杂货:“你爱玩这些?改日我送点给你。” 楚召淮摇头:“这是我娘生前买给我的。” 姬翊“哦”了声,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没话找话:“那摆出来呗,这拔步床的柜子都空着呢,挤挤攘攘一团,很容易坏。”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7节 楚召淮还是摇头。 哪怕在临安白家,他也从未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摆出来过一件,若是日后被赶走,直接抬着柜子滚就行。 省事儿。 姬翊还想说什么。 楚召淮终于翻出银针包,幽幽道:“给梁枋治完我顺道再给世子扎个针?” 怎么不随他爹寡言少语呢。 姬翊撇撇嘴,有求于人,只好不吭声了。 楚召淮施针很利索,将梁枋喊来拔步床,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扎了个满头针,像是刺猬似的。 姬翊在旁边看得直咧嘴:“真不疼吗?” 楚召淮干脆利落拿针在他虎口一扎。 姬翊直接“嗷”地一声蹦起来,脸都吓白了,不过镇定下来后发现果真不疼。 “你医术肯定比那个什么白芨好。”姬翊难得说了句人话,“什么神医传得好邪乎,我看肯定是个半吊子野狐禅。” 楚召淮:“……” 楚召淮笑眯眯地又扎了他一针。 这下姬翊疼得嗷嗷叫。 第一次为梁枋施针,那针瞧着平平无奇,但没一会下来梁枋额间已密密麻麻沁出豆大的汗水,眉眼也浮现些许痛楚。 姬翊吓了一跳:“这这不会有事吧!” 楚召淮扫了一眼,淡然自若:“死不了。” 姬翊还是提心吊胆的,看着那隐约发黑的银针,吞咽了下:“府中大夫施针好像用的都是金针,这银针真的无碍吗?” 楚召淮:“……” “医术好,银针照样能手到病除。”楚召淮瞪他,因太用力眼尾都发疼,含着泪说,“再说金针华而不实,我不爱用那个!” “哦。” 等针起效,楚召淮闲着没事,闷闷地坐在那吃枇杷,吃了一会越想越觉得气不顺,突然抬腿踹了姬翊的凳子一脚。 姬翊正在给梁枋擦汗,直接一屁股摔下去。 “哎呦!你干嘛?!” 楚召淮瞪他:“我脚滑。” 姬翊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撇撇嘴爬了起来。 看在他为梁枋解毒,咳,又好看的份上,不和他一般见识。 不多时,为梁枋取下针后,楚召淮又重新写了方子,这回记着没有写“白芨”的落款。 忙完已是午后了。 姬翊蹭了一顿午膳后,扶着昏睡过去的梁枋离开,临走前又别别扭扭道:“晚上宫宴你去吗?” 楚召淮点头:“去的。” “咳。”姬翊说,“宫中有不少人认识‘楚召江’,你记得戴眼纱。” 说完不等楚召淮反应,扶着梁枋就跑。 楚召淮陷入沉思。 他不是圣上赐婚的“楚召江”,在侯府王府到还好,若是捅到宫里,被当众发现岂不是欺君? 所以说姬恂为什么要带他去宫宴? 楚召淮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只好作罢。 他这脑子就不适合思考。 天还没黑,赵伯来唤他出门,王爷已在府外等候。 “怎么每次都在府外等?” 楚召淮嘀咕了声,戴好眼纱,慢吞吞挪着出了府。 姬恂仍然坐着那华美的车驾,瞧见楚召淮小心翼翼踩着车凳爬上来,放下手中一卷薄薄的书,伸手扶了他一把。 楚召淮乖乖坐好:“多谢王爷。” 姬恂垂着眼一页一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信件,随口道:“把眼纱摘下来,不憋得慌吗。” 楚召淮将垂到下巴的眼纱撩起来往耳朵上一撇,只露半张脸:“是有点——王爷在看什么书吗?” 姬恂看到他这个模样,突然神使鬼差想起新婚夜,他用带血的鸠首杖挑开少年的盖头,露出少年昳丽茫然的脸。 姬恂收回视线,随意笑了笑:“机要大事。” 楚召淮赶紧撇开眼,不敢窥探王爷要事。 姬恂瞧着心情不错,唇角带着笑,漫不经心掀了一页。 那“书”的封皮手写着几个字——「腊月二十七王妃记注」。 仔细看去密密麻麻的纸上竟然是楚召淮今天一整日的言行举止,包括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连午膳时只吃了小半碗粥的事儿都详细记录在上面。 璟王毫不避讳楚召淮,慢悠悠地看完,问道:“府中厨子午膳做得味道不佳吗?” 楚召淮:“啊?好像……没有嘛。” 姬恂问:“那为何就吃了一点?” 楚召淮并未意识到不对,神色带着点羞赧,也没隐瞒,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留着肚子吃宫宴,就只垫了些。” 姬恂手一顿,将《王妃记注》合上,随手搁在旁边。 察觉王爷眼神似乎很复杂,楚召淮还以为他笑话自己,干巴巴地道:“宫宴我会少吃,绝对不给王爷丢人。” 姬恂声音温和:“无碍,想吃就吃。” 楚召淮看他没嫌自己拿不出手,松了口气,高兴地一点头:“嗯,好的。” 车驾幽幽朝着皇宫而去。 天逐渐昏暗下来,即将过年,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白日明明天朗气清,太阳一落山寒意便笼罩下来,朔风隐隐刮来,瞧着似乎又要落雪。 自从腊月开始,京城连落数场大雪,京外有地方甚至已闹了雪灾。 百姓匆匆从长街走过,忙着各回各家。 忽而,人群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救命——!” 陆无疾带着带刀侍卫巡查皇城,刚行到此处就见人群喧闹,立刻策马而去,厉声道:“何人在喧哗?!” 看到府军前卫的人过来,百姓纷纷让开路。 就见冰冷青石板长街上,一个身着单衣的人浑身发抖地躺在地上,手还奋力地往前爬去,陆无疾垂眼一瞧。 那只手的食指中指赫然流着血,像是被人生生斩断。 陆无疾蹙眉下马,还未走过去就见那人倏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熟悉的脸。 陆无疾一怔:“小侯爷?” 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召江浑身发抖,脸颊带着伤,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瞳孔涣散着惊惧看来,半晌才认出陆无疾,喃喃道:“陆统领?” 陆无疾伸手扶他。 陆无疾向来和璟王府不合,楚召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忽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痛哭道:“陆统领,那煞神要杀我!陆统领救我——!” 陆无疾眼皮一跳:“姬恂?” 不远处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瞧热闹。 “小侯爷?镇远侯府的吗?不是说嫁给煞神做王妃了吗,怎么如此狼狈?” “难道传说中璟王是煞神转世爱吃人是真的?!” “再怎么也不能将人手砍了吧,好歹是侯门之后,这姬恂太嚣张了。” 陆无疾将浑身发抖的楚召江扶起来,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小侯爷莫怕……” 咚咚—— 钟鼓楼轰然响起,黄昏已至,宫宴开始了。 “来人,带小侯爷进宫,向圣上求公道。” *** 楚召淮哆嗦了下,抬手将眼纱掩好,默默跟在姬恂身边。 这是他头回进皇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瞧见那随处可见的金银器,双眼更是随时随地放出光芒,铜钱眼亮晶晶扫视一切。 不愧是皇宫。 唔,这块金砖把他卖了也买不起,多踩踩。 姬恂余光扫着他在那小步地蹦跶,没忍住露出个笑。 不知是“煞神”威力太强,还是楚召江人缘不好,楚召淮进来举办宫宴的太和殿后,周围人来人往相互寒暄,竟无人来寻他。 楚召淮不敢太明目张胆表达对皇室豪横奢靡的羡慕,只能在眼纱下左看右看,默默地一饱眼福。 姬恂慢悠悠地坐在轮椅上。 楚召淮看他旁边有个椅子,以为是他的,便乖巧坐了过去。 他没注意到,几乎整个大殿的人都瞪着眼睛看过来,面带惊恐,唯恐煞神又犯病杀人。 姬恂也没提醒楚召淮,还问他:“喜欢方才那个编钟?” 楚召淮小声说:“没有,就是在书上瞧见过,多看了一眼。” 姬恂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8节 身着金色衣袍的男人面带着笑意缓步朝着璟王而来,周围的人纷纷躬身朝他行礼,唤他:“太子殿下。” 楚召淮一愣,下意识要起身行礼。 姬恂像是早就料到,准确地扣着他的手腕将人按着坐回椅子上,笑着道:“殿下。” 太子姬竤和姬恂只相差一岁,一袭金色龙纹袍贵气雍容,一举一动皆是说不出的贵气,他颔首一礼,礼数挑不出丝毫毛病。 “皇叔安好。” 姬恂抚着鸠首杖,不偏不倚受了这一礼,含笑道:“听闻今日宫宴由太子安排,还有劳太子为本王爱妃换半桌热食,最好多加些鱼。” 楚召淮:“……” 楚召淮吓得险些咳出来。 东宫太子是能随意指使吗?! 姬竤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被冒犯,和善地笑道:“自然。王妃的脸这是……” 姬恂道:“吃伤了,不碍事。” 姬竤笑了笑,没再继续问,道:“本觉得皇叔自上回受伤便要一蹶不振,可一听昨日皇叔将南暇林山匪剿灭,孤着实替皇叔高兴。” 楚召淮垂着头在那默默听着,心想:太子不是和王爷水火不容吗,怎么字里行间倒是尊重关心这个叔父。 殷重山在一旁神色心中冷笑。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子就这般软刀子挑衅了? 看来真是被逼急了。 姬家温柔的软刀子好像是流淌骨髓里的,人人都会。 ——除了姬翊。 姬恂眉眼笑意不减:“太子真这样想?本王昨日剿匪时在匪窝寻到有东宫印记的私信,还觉得那山匪是太子门下呢,如今想来却是本王意会错了。” 太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皇叔在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懂?” 姬恂手漫不经心一点鸠首杖。 殷重山恭敬上前:“王爷,昨日匪窝的私信并非东宫印记。” 姬恂“唔”了声:“那是本王记错了,太子别放在心上。” 太子露出个笑,又寒暄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注视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姬恂眼眸微微一动,忽然笑眯眯地朝远处一笑。 楚召淮正后怕着,视线循着望过去。 就见楚荆身着官袍,满脸冷漠朝他们看来,离这样远都能瞧见他的眼在冒着愤恨的怒火,恨不得即刻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 楚召淮怒瞪了回去。 前日是他有意加害,现在还有脸瞪! 再瞪? 还瞪?! 楚召淮像是炸毛的猫,恨不得撸袖子当众大逆不道。 姬恂笑着将人按回去。 看来镇远侯收到了他送的礼,还挺满意。 楚召淮沉着脸坐在那。 越想越觉得楚荆太无耻,怪不得养出楚召江那般的纨绔。 正生着闷气,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珍馐良酿一一放置桌案之上。 楚召淮立刻不生气了,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 宫宴的确规格非同寻常,烧鹅、凤鸭、两熟煎鲜鱼,连粉汤圆子都和宫外的不同,琳琅满目,只是看着便食欲大开。 楚召淮不知何时动筷,只好乖乖地等。 两人坐得近,姬恂甚至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他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知晓何为无可奈何,拿着玉箸夹了块鱼饼递过去。 楚召淮愣了愣:“能吃吗?” 姬恂点头。 楚召淮这才接过,撩着面纱小口小口地吃。 御座之下,太子姬竤垂着眼漠然看着,只觉得讥讽。 谁人不知姬恂疯狗的好名声,如今在假王妃面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 这时,徐公公扬声道:“陛下到。” 满殿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起身一拜到底,山呼万岁。 楚召淮这下不敢吃了,熟练地将剩下一半的鱼饼塞袖子里,跟着众人跪了下去。 整个太和殿,唯有姬恂还老神在在坐在那。 徐公公扶着燕平帝缓缓走上御座。 当今圣上已过五十,前段时日病过一场,明黄龙袍披在身上仍掩不住那股疲倦的病色。 燕平帝缓缓坐下,让众大臣起身,开口第一句是对姬恂的,带着熟稔的打趣:“明忱竟也来了,你不是一向不爱这种场合吗?” 姬恂颔首,笑着道:“听闻尚膳监又研究出了新菜,臣弟特来尝一尝,皇兄坐拥天下,难道还缺臣弟这一两口吃的吗?” 燕平帝哈哈笑起来,面上病色都消散不少:“你这张嘴,果然谁都说不过。” 宫宴无非便是饮酒、用膳,丝竹管乐和歌舞,在座众人都是参加惯的,等燕平帝和人闲聊完,便各自小心翼翼吃起来。 楚召淮本来想动筷,可燕平帝一直同姬恂聊着家常,说一句他就得抖一下,好半天就只吃了一块鱼饼。 姬恂察觉到他的拘谨,笑着一边回话一边给他布菜。 燕平帝这才瞧见一旁戴着眼纱的王妃,浑浊的眼轻轻一动:“召江,今日怎么不见你说话?” 楚召淮险些呛住,赶紧放下筷子:“我……” “皇兄息怒。”姬恂淡淡接话,“昨日他受了些风寒,嗓子坏了,脸上也起了风疹。” 燕平帝居高临下瞥着楚召淮,终于不再和姬恂闲聊。 楚召淮大大松了口气,终于用左手拿起筷子放心吃吃吃。 姬恂今日一反常态,体贴有加地为他布菜,楚召淮一旦有那道菜多吃两口,他便拿着玉箸夹个不停。 没一会,楚召淮就吃不下了。 姬恂问:“饱了?” “嗯。” 其实是半饱,但他刚犯过病,吃多了会想吐,每道尝尝鲜就够了。 姬恂笑着放下玉箸:“那便好。” 楚召淮拿了块茶饼啃着溜溜缝,突然就听太和殿外有人带着刀疾步而去,那人似乎是个侍卫统领,满脸肃然,像是有大事发生。 楚召淮边啃饼边看热闹。 陆无疾匆匆上殿,磕头行了礼后,低声对徐公公说了几句。 徐公公脸色大惊,迈着小步慌忙走上御座边,对着燕平帝耳语。 燕平帝发白的眉微微一皱,视线扫向漫不经心喝酒的姬恂。 徐公公焦急道:“此事千真万确,长街百姓不少都瞧见了……” 燕平帝看了看姬恂,又看向楚荆,眸光浮现一抹冷光,突然将手中酒盏一砸:“一派胡言,小侯爷正在殿中,怎会在大街上?” 陆无疾听着话头,便知圣上是打算当庭发作,立刻震声道:“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人面容也的确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召江。” 楚荆一愣,脸色煞白霍然起身。 太子眉头也皱紧了。 “带上来。”燕平帝余怒未消,“朕倒要瞧瞧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侯府之子。” 楚召淮一怔。 很快,府军前卫的人带着一个少年踉跄着从外走来,刚到殿下便噗通一头栽下去。 楚召淮捏着茶饼的手微微一紧。 是楚召江。 在楚召淮的记忆中,楚召江虽然比他小,却好像天生懂得如何欺辱人。 拜他所赐,自从白夫人去世后那两年,楚召淮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时是吃残羹冷炙,有时故意给他黑炭,有时故意吓他,看着他心疾发作痛苦难忍,最严重的便是骗他在猎场险些葬身狼腹。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头发散乱,面露惊惧惶恐,撑地的右手竟然都少了两指,正在涓涓流着血。 燕平帝眉头紧蹙:“抬起头来。” 楚召江眼泪直流,呜咽着抬头:“陛下,求陛下为召江做主……” 在瞧见失踪多日的亲生子时,楚荆面露激动,努力遏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可听到楚召江开口,楚荆却心中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替嫁之事不能当众暴露,起码不能当着陛下的面。 还没等楚荆阻止,受尽委屈的楚召江痛哭道:“陛下!姬恂他将我囚禁十日,不光割了我的发,还斩断我的两指,今日若非我及时逃出,怕是已经丧命!” 楚荆的妹妹是当朝贵妃,按照辈分楚召江要换燕平帝一声姑父。 燕平帝自然见过楚召江,他冷声道:“的确是召江,那如今这位璟王妃是何人?” 楚召淮心口一跳,本能地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饮冷酒,像是对这场闹剧全然不在意,哪怕楚召江当面告他杀人也像是没听到似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39节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姬恂的眼眸微微张大。 姬恂却没看他。 徐公公让太监将楚召淮从椅上拽起,押着他跪在地上。 抬手将眼纱摘下,露出一张几乎没多少人认识的脸,漂亮而陌生。 楚召淮怔怔跪在那,四周的视线好像一把把利刃,让他刀斧加身,随时都能凌迟处死,小腿的伤口随着跪姿隐隐作痛,唤醒他混沌的意识。 燕平帝问他:“你是谁?” 楚召淮孤身跪在空荡的大殿中央,长发披散,雪白披风将他显得像是一碰放在火上炙烤的雪。 急促的心跳缓下后,惧怕这种情绪慢吞吞地化为一团白雾从喉中飘出,缓慢扭曲荡去另一个世界。 ……好像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楚召淮手撑着地,伏地答道:“草民,楚召淮。” 燕平帝一怔:“楚召淮?” “是。”楚召淮声音古井无波,“草民是镇远侯府楚侯的长子,年幼时便去江南养病,近日方归。” 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姬翊人都傻了。 楚召淮?楚召江的哥哥? 楚召江那样卑劣的人,怎么会有超尘出俗还好看的哥哥?! 楚荆眼睛一闭,知晓此事已无了转圜余地。 他能对着姬恂用“陛下圣旨只说赐婚小侯爷,并未指名道姓”这套理由想将事小事化了,却无法对着圣上用。 一旦出口,便是彻底的欺君。 楚荆起身走至楚召江身边,屈膝跪下:“臣一时糊涂,只听信长子说爱慕璟王,便纵容召淮替弟弟出嫁,请陛下责罚。” 燕平帝险些被气笑:“朕的圣旨,便是被你这样用来敷衍搪塞的吗?” 楚荆额头抵地:“臣,死罪。” 今日这事,就连不通争斗的楚召淮都看得出来是姬恂挑起的,更何况在座众人各个都是老狐狸,全都心知肚明。 燕平帝看向姬恂,想知道他的态度:“明忱,你觉得呢。” 姬恂“啊”了声,像是刚睡醒似的:“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 燕平帝握着龙椅扶手,眼神掩饰不住平添一抹冷意。 姬明忱这个反应,便是不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逼着他处置镇远侯府。 燕平帝知晓他不肯善罢甘休,只能道:“镇远侯蔑视皇威,特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褫夺爵位。” 楚荆脸色一白。 楚召江彻底愣了。 被姬恂吓傻的脑子艰难运作起来,后知后觉反应到他不该当众戳穿替嫁之事。 可已晚了。 就算他整只手被姬恂斩下,恐怕陛下也不会替他做主。 燕平帝掠过楚召江,冰冷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楚召淮身上:“至于你,为一己私欲冒充弟弟嫁入王府,其心可……” 话还为说完,姬恂突然道:“皇兄说笑了。” 众人被这一变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全都看他。 姬恂喝了口酒,眉眼带着笑:“圣旨上不是说臣弟要娶的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吗,召淮是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璟王妃。” 燕平帝一顿。 就连太子也有些看不透姬恂了,大张旗鼓在宫宴搞了这通“欺君”的罪名,圣上都按着他的态度给他“做主”,如今怎么反而改口了? “我朝自古长幼尊卑分明。”姬恂淡淡道,“若是召淮不嫁来,难不成镇远侯府还真想把一个媵妾之子冒充‘小侯爷’塞给本王吗?” 楚荆愕然看他。 刚才圣上下罪剥夺爵位时不说,如今为何又说这话? 这人脑子真疯了吗? 还是说……他真的想要楚召淮为妃? 燕平帝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跪在那一动不动的人,若不是知晓姬明忱认不得人脸,都要觉得他是为美色所惑了。 “自然。”燕平帝淡淡道,“既然召淮也倾慕于你,这也算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婚事。” 姬恂道:“谢皇兄。” 燕平帝看向还在伏地的楚荆,又道:“那楚侯……” 姬恂面带困惑:“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笑了。 既想要替嫁的王妃,又想要发作楚荆,太贪婪了。 贪婪的人,往往野心也大。 替嫁之事可大可小,只要不捅到眼前,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姬恂却当着满朝文武将事情闹大,若不惩戒恐怕皇室威严有损。 燕平帝早有打算夺了楚荆的爵位,毕竟就算两家不和,也保不齐联姻后会私下联手,晋凌的账目还未查清,舍一个楚荆无关紧要。 “没什么——今日朕也乏了,太子,扶朕回去。” 太子起身,众人跪地迎送。 姬恂目送燕平帝离去,好一会才看向大殿中还跪着的人。 楚召淮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垂眼看着地上的眼纱,一动不动,面带茫然。 这些时日他一直羡慕皇室的骄奢淫逸、豪横奢靡,直到方才皇权好似一座比天还高的大山轻轻倾轧而来,只是滚了半圈便将他认知中无法对抗、逃离的巍峨侯府轻飘飘碾成废墟。 他没死。 ……但也只是没死而已。 那车轮滚滚,也将他这些时日所有的天真一并碾碎。 王爷之尊,怎会待他这个冒牌货如此爱护? 自己不过只是一枚棋子,姬恂没来由的体贴,或许就是他万劫不复的开始。 如今皇权那辆镶嵌宝石金银的巨车悍然而来,姬恂只一句话便将那巍峨的杀机挡住。 像是施舍一样。 也许未来他哪日心情不好,随意让开,那车继续前行,随随便便把他压得尸骨无存。 轮椅的声音缓缓而来,楚召淮朦胧的视线出现那绣着金线的靴子,玄色衣摆纹饰繁琐,一块布便价值不菲。 姬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有些僵硬。 “起来,回家。” 楚召淮茫然抬头,盈满眼眶的泪无意识地从面颊滑落,砸在地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那颗痣被水浸了,愈发的黑。 姬恂一僵。 楚召淮眼底没有对他的恐惧,抗拒。 ……他只是难过。 “是。”楚召淮还是很乖巧,撑着手想自己爬起来。 但他跪久了,刚撑起身体又双手发软地栽了回去。 姬恂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楚召淮几乎是本能的拂开他的手:“别碰我……” 姬恂的手倏地悬在半空。 楚召淮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第一句是抗拒。 第二句是乞求。 就在这时,姬翊飞快跑上前,手忙脚乱道:“怎么还跪着啊,我扶你起来,没事吧?” 这回楚召淮并未抵抗,整个人像是只木偶似的,踉跄着任由人将自己扶起。 姬恂似乎想说什么,陆无疾从不远处走来。 姬翊道:“爹,您先忙,我先带他回府了。” 姬恂收回视线:“嗯。” 姬翊扶人很有经验,忙不迭把人带走了。 姬恂抬头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手近乎烦躁地摩挲着鸠首杖,力道之大几乎将鸠首上的尖嘴掰断。 大庭广众,陆无疾日行一例对璟王表示嘲讽,还趁机多骂了几句。 他正装着不和,却见平时已经嘴毒起来把他怼得满脸通红的人却眉头紧皱,一直盯着太和殿门的方向,满脸心不在焉。 陆无疾蹙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事吧,那走了。” 姬恂懒得听他掰扯,殷重山二话不说推着人离开。 陆无疾蹙眉。 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毒嘴落家里了? 殷重山推着轮椅出了宫,周患正坐在车外打瞌睡,瞧见王爷回来赶忙跳下来放下木板。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0节 姬恂视线往车内一瞧。 空无一人。 殷重山看了看王爷,咳了声,替他问:“周患,王妃已经和世子回去了吗?” “是啊。”周患嘚啵嘚啵道,“方才我在门口都听说了,王爷在大殿上大杀四方,不光让楚荆被剥夺爵位,还让王妃光明正大不再是谁的‘替嫁’,此等用心良苦,王妃必定对王爷死心塌地,情根深种吧!哈哈哈!” 姬恂:“……” 殷重山:“……” 第25章 镇远侯府灯火通明, 府中大夫一茬接一茬。 郑夫人揪着帕子的手拼命发抖,看着楚召江右手的残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强撑着道:“侯爷, 召江的手……” 右手的食指中指极其重要,一旦废了不光无法射箭,就连持笔拿筷子都困难, 入仕更是没指望了。 楚荆像是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岁, 坐在那默不作声。 姬恂明显有备而来, 若不是为了布这一局, 也许楚召淮回门那日箱子里装得就是楚召江的头颅。 楚召江已经哭得没力气了, 瘫在床上默默流着泪。 大夫为他清除伤口的污血,满脸冷汗地走出来,讷讷道:“楚侯, 这、这断指已过了一日多,若想再接上……草民实在有心无力。” 楚荆闭了闭眼, 明知这是意料之内, 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问:“太医院的人可请来了?” 长随小心翼翼道:“已去请了。” 圣上虽然褫夺镇远侯府的侯爵之位,可旨意还未彻底下来,楚召江又是贵妃的侄子,太医院不至于这样快落井下石。 将大夫送走,楚荆撩开床幔坐在床沿。 楚召江已听到大夫的话, 此时哭得满脸泪痕, 哆哆嗦嗦道:“爹, 我……我是不是不能再射箭了?” 楚荆掩下眸中痛色,安抚他:“已让人去请许太医了, 前几年他曾为人接过断手……” 话还未说完,楚召江无意中瞥见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猛地惨叫一声,双目赤红,近乎歇斯底里道:“啊——!我要杀了姬恂!爹,我要他死!” 楚荆一把按住他:“召江……” 楚召江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十几日的囚禁和恐吓折磨几乎将他逼疯了,双眸怨恨盯着虚空,魔怔似的道:“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外头不是传他马上要死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活着?!楚召淮不是天煞孤星吗!为何嫁过去这么多日也没将人克死!” 说着说着,他又崩溃地痛哭出来:“我的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只是让一个蠢货替我嫁过去而已,为什么要毁了我?!” 楚荆昨日收到楚召江的断指时,又惊又怒之下,几乎吐出一口血。 他只当姬恂又发疯了,可今日在太和殿之上,楚召淮满脸病色,右手两指缠着纱布,只能用左手拿筷子,似乎是伤到了。 电光石火间,楚荆突然明白姬恂为何要砍楚召江的手指。 竟是为了楚召淮! 楚召江瞧着像是得了癔症,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对着虚空求饶、一会又狠毒地咒姬恂死。 楚荆看着心中不是滋味。 管家匆匆进来,气喘吁吁道:“侯爷!侯爷……太医院……” 楚荆立刻起身,敛去脸上的神色,快步出去相迎:“许太医可到了?” “到了。”管家喘了口气,讷讷道,“……太医院院使也来了。” 楚荆一愣。 太医院院使? 说话的功夫,太医院两位太医已被门房拎着灯引着过来。 为首的男人瞧着刚过而立,相貌甚是年轻,许是下了值过来,身上并未穿官袍,一袭白衣胜雪,鹤纹梅枝,随行而动宛如要飞起来。 ——正是历代太医院最年轻的院使,白鹤知。 跟在院使身后便是许太医,如此冷的天他却满头是汗,一直在低声道:“院使,院使啊,院使冷静。” 院使眉眼温和,瞧着甚为清和平允,很冷静啊。 他缓步而来,和镇远侯对视一样,露出个笑。 楚荆眼皮一跳。 下一瞬,还在笑的白鹤知倏地抬手,宽大的袖袍中寒光一闪,一柄刀直接朝着楚荆面门劈来。 楚荆瞳孔一动,早有预料般往后退了半步。 刀刃堪堪和他擦过,若非躲得及,恐怕性命不保。 太医院跟来的其他人忙不迭上前去拦。 “院使息怒——!” “院使冷静!” “院使没砍着啊!” 侯府管家后知后觉赶紧喊来护院,厉声道:“放肆!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行刺当朝侯爷,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白鹤知一击未中,随手将刀扔下,双眸淡淡一瞥:“让开。”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干巴巴松开他。 白鹤知慢悠悠地理了下雪白斗篷,嗤笑一声:“什么当朝侯爷?难道诸位不知,镇远侯府蔑视皇位,已被夺了爵位吗?你冒充当朝侯爷,恐怕比我的九族要走得早啊。” 管家一噎。 楚荆漠然看他:“即使如此,我仍是吏部尚书,官二品,国之重臣……” 白鹤知说:“哈。” 楚荆被他哈的话音一顿。 白鹤知满脸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偏头对许太医说:“你听他狗吠什么呢,不是人话,我听不太懂。” 许太医:“……” 楚荆:“……” 楚荆脸色难看至极:“白鹤知!” “怎么了尚书大人?”白鹤知冷淡看他,“你既然能做出枉顾圣旨的替嫁之事,难道还怕人骂吗?” 楚荆一僵。 又是楚召淮。 白鹤知常年在京,甚少回临安,同楚召淮更不会有多少交集,今日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疯一样过来出头? 楚荆神色难看至极,冷冷道:“送白大人出去。” 护院瞬间涌上来,作势要将他逼出去。 白鹤知一把拂开来扶他的管家,眼尾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不过一转身,白鹤知又像是想起什么,冲着许太医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许太医,医者父母心,你可定要为二公子好好医治。治好了,大功一件,回去我禀明圣上,您怕是不日便要升任院判了。” 这下许太医不光冷汗,眼泪也要下来了。 白鹤知威胁完,彬彬有礼地一颔首,于雪中拂袖而去。 楚荆眼神阴沉得几欲滴水,强忍着怒意将许太医请了进来。 许太医擦着冷汗为楚召江看了看伤口和断指,有些为难道:“侯爷,这断指……超过一日了,怕是……难办。” 楚荆冷冷看他。 许太医简直要朝他跪下了,欲哭无泪。 “侯爷,下官并非是怕白院使,只是这两日天气严寒,断指的血脉筋络明显已被冻上,上面好像也被洒了腐蚀的毒粉,下官真的……真的束手无策。” 楚荆深深吸了口气,闭眼道:“许太医说笑了——您尽管医治,一切听天由命吧。” 许太医讷讷称是。 *** 白鹤知走出侯府,回头瞥了门口悬挂的「镇远侯府」四个大字,冷笑一声,翻身上马。 ……没上去。 那马高,他又是个读书人,拎个刀都砍不中人,牵着缰绳被马遛了几步差点摔地上,一脚踩着脚蹬还在努力往上爬。 白府的长随赶着马车过来,忙说:“大人,您刚才下马时就下了半刻钟,这儿又没上马石,还是坐马车吧。” 白鹤知蹙眉,这才放下马,沉着脸上了车。 长随一甩鞭子,马车缓缓而动。 白鹤知眉头一直没松开过:“替嫁之事被圣上金口告之,如今要想救召淮出来,恐怕难如登天。” 长随自小跟着他,一边驾马一边道:“我还当您不喜欢大公子。” 毕竟每年回临安,白鹤知都没怎么搭理楚召淮,送东西也只是些不值钱的吃的。 “他在临安日子本就难过,就算给贵重东西他也留不住,只会被其他几房的孩子抢走。”白鹤知蹙眉,“我远在京城护不住他,倒不如少见。”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楚召淮又落在那煞神手中。 白鹤知也听有人说过楚召淮命不好,却不知道竟然这么不好。 什么倒霉事儿都被他摊上了。 长随听大人语气不好,只好转移话题:“许大人对断肢类的伤势极其精通,听闻有人断了三日的手都被他接上了,他怕是真的为二公子将断指接好。您那些话……会有用吗?” 白鹤知冷淡道:“我那几句威胁只是纯粹给楚荆添堵,许太医不至于为那几句话就故意不给楚召江接手,只不过……” 京中局势复杂,太医院也很难独善其身,许太医或许和璟王府…… 长随正耐心听后面的话,突然见空无一人的长街拐角处出现一辆奢靡华丽的巨大车驾,灯笼上写着「璟」字。 璟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1节 白鹤知撩开车帘。 璟王的车驾,连马脖子上挂着的佩饰都是金的,马蹄嗒嗒轻晃,佩饰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夜深人静极为清晰悦耳。 和白院使普通狭窄的车驾截然不同。 长随见状吓了一跳,赶忙将马车驱到最近的巷子边给王爷让路。 白鹤知漠然看过去。 璟王车驾的帘子大开着,匆匆而过时隐约瞧见男人一身单薄玄衣,垂眼瞧着一本书,眉眼俊美,却微微蹙着。 恍惚间似乎察觉到有视线,姬恂倏地抬头。 白鹤知猛地将车帘放下。 殷重山察觉到王爷视线,警惕看向四周。 他记性好,瞧见巷口驾马垂首的长随,又将刀收回去,回道:“王爷,是太医院白院使的车驾。” 姬恂兴致寥寥,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殷重山咳了声,小心翼翼补充道:“白大人似乎是王妃的舅舅。” 姬恂翻页的手一顿,又继续慢条斯理地看,像是不感兴趣。 殷重山戳了戳前面驾车的周患。 周患说:“啥啊?” 殷重山牙都咬碎了,只好硬着头皮唱独角戏。 “……看样子白大人是从镇远侯府的方向过来,王爷,许太医应该已去给楚召江看手了,那断肢肯定是接不上的,要找时间召他来王府回话吗?” 姬恂仍是不说话。 殷重山只好不吭声了。 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僵,周患这粗枝大叶地也看出王爷好像心情不虞,只好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逗王爷开心。 “王爷,属下在找白芨神医时,发现临安有好几拨人也在寻他,不过目的和咱不同,应该是奔着杀他去的。属下好几次都要抓到他了,可他兔子似的腿都崴瘸了却还跑得飞快,边跑边哭,一溜烟就没影了。看来是被追杀多了,都练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殷重山:“……” 姬恂:“……” 殷重山脸都绿了。 这厮去了一趟临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都要得道飞升了! 在临安查楚召淮时,人人都道他“温顺乖巧、懦弱可欺”,怕是自小到大没受过多少爱护。 这段时日王爷装得跟个人似的,将人家迷得七荤八素,觉得终于运气好遇到待他好的人,结果一扭头就被算计。 楚召淮应当不是生气,他就是难过和害怕。 况且璟王府想要白芨神医来解毒,和姬恂有仇之人便要杀白芨,断姬恂的活路。 楚召淮被追杀得嗷嗷叫,瘸了腿还得挣扎逃命…… 全是拜姬恂所赐。 殷重山满脸惨不忍睹。 若是在敌国安插暗桩,王爷恐怕要把周患派过去个十年八年,最好永不相见听他那张碎嘴。 说得没一句爱听的。 周患挨了殷重山一脚,不明所以,但看王爷脸都沉下来了,只好闭了嘴,一路沉默着驱车回了王府。 折腾一晚,已是深夜。 寝房门口,管家正候着,瞧见王爷回来,赶忙迎上去。 姬恂不着痕迹瞥了眼拔步床。 只余昏暗。 ——不像之前那般困得直打蔫却还点着灯等他回来。 赵伯小跑下来,跟着轮椅走了几步,小声禀报:“王爷,王妃回来脸色似是不太对,他病还没好全,我让府医歇在侧院,以防万一。” 姬恂收回视线,“嗯”了声:“他……” 赵伯:“王爷说什么?” 姬恂将话头转了:“他已睡了?” “是。”赵伯道,“不过有一事比较奇怪,王妃问……” 姬恂看他。 见赵伯欲言又止,殷重山追问:“问什么?” 赵伯怕王爷动怒,犹豫好一会才委婉地道:“就是问能不能不住拔步床了。” 姬恂眉头轻动。 殷重山看了看王爷的脸色,又问:“王妃说原因了吗?” “世子当时便问了。”赵伯道,“世子说王爷体质特殊,寝房无法燃炭盆通火龙,若不住拔步床只能挨冻,还问他为何不想住?王妃说……” “……好像鸟笼呀。” 精致华美的装饰布置,金线玉珠串成的珠帘,金丝楠雕刻着龙凤纹的镂空围栏,被炭盆一熏,香味扑鼻。 连寻常富贵人家千金都难求的乌木珠子也只是被用来随意做装饰。 凤仙橘仍堆在角落,因日夜温暖,已有不少开始坏了。 无论哪一样,好像都比楚召淮值钱。 楚召淮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之前在知府宅院给小公子诊脉时,那穿金戴银满身贵气的小公子拎着漂亮的金笼,拿着小玩意儿逗里面的鸟雀。 能用金笼盛着,必定价值不菲。 楚召淮没见过多少世面,差点没忍住神医的端庄,小小声在心里“哇”了下,故作镇定地问:“这鸟儿是何品种?挺难得吧。” “没有啊。”小公子拿着碾碎的碧粳米撒给鸟雀,笑眯眯地说,“就是乡间抓来的鸟,不值钱。” 楚召淮诧异极了。 寻常鸟,竟要用金笼养吗? 那一粒米想必都比鸟儿要值钱。 “逗惯了那些珍贵的鸟,抓只寻常鸟雀也别有风味。” 小公子说,“养着玩儿而已,等我开心够了还能炖了吃呢。” 当时楚召淮觉得有钱有权的人好会玩哦。 如今自己反倒成了那只普通…… 却有趣的鸟。 如今做棋子扳倒了镇远侯,想必很快就能把他炖了吃。 噩梦连连。 楚召淮睡前吃了几粒药,将隐隐作痛的心疾强行压下去,朦朦胧胧间仍觉得不舒服。 圣上金口,替嫁之事不复存在,他已是如假包换的璟王妃。 再也不能想着回临安了。 梦中,他终于攒够钱买了一直想要的临安临湖的一座院子,出门就能打窝钓鱼。 可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一群太和殿上那群他认不出是什么大官的人蜂拥而来,说他私闯民宅,擅自住进璟王爷的住处,其罪当诛。 一群人按着他跪在地上,小腿痛得他冷汗直流。 “此人罪大恶极!即刻炖了吃!请王爷示下,清蒸,红烧?” 楚召淮哭着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是自己攒钱买的,我不要被吃!” 姬恂一袭华贵衣袍就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狼狈跪在地上的他。 ——和太和殿上的眼神一样。 楚召淮猛地惊醒了。 天已亮了。 府医跪在脚榻上为他探脉,见他睁眼忙道:“王妃醒了。” 楚召淮眼神空茫看着掺着金丝的床幔好一会,才从噩梦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委屈和惊吓中回过神来,但还是呆呆的。 “该吃早饭了吗?” 府医哭笑不得,绷着脸轻声道:“回王妃,晚膳都要做好了。” 楚召淮迷茫看他。 大概是太疲倦了,昨夜他从宫中回来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身子都睡酥了。 听到王妃醒了,在外面候着的赵伯忙道:“王妃,今日厨房做了您最爱的鱼,等会起床吃些吧。” 楚召淮将手从府医两指下抽出来,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不用了,我还不饿。” 府医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赵伯听他方才还说要吃早饭,只能耐着性子劝道:“若没胃口,喝点鱼汤暖暖身子?” 昨日楚召淮险些被皇帝当场弄死,虽然没发病可终究还是伤着了,如今身心俱疲,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他强撑着力气,乖顺地说:“谢谢您,我真的喝不下。” 赵伯听他声音虚浮,只好躬身退出寝房。 前院已备好了全鱼宴,用小炉子温着,热热腾腾一整桌。 姬恂坐在一旁看陆无疾送来的文书,一点炉火的热意也将他熏得额间沁出冷汗,体内燥意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泛着密密麻麻的痒。 他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垂着眼一目十行地看完。 “今年雪下得吓人。”陆无疾坐在那,懒洋洋道,“好几个县不少房屋都压塌了,百姓无家可归,只能往京城边儿涌——我听说林策去南暇林查户籍时,瞧见如此多无家可归的灾民,脸都绿了哈哈哈。”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2节 姬恂神色淡淡,将公文随手一扔,抚着鸠首杖朝门口看。 似乎是在赏雪。 陆无疾意犹未尽,还在说:“武昌王私兵暂时不会暴露身份,要不是雪灾是天灾,我都要觉得是你深更半夜偷偷求神拜佛,让老天帮你下了这场雪。” 姬恂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终于委婉下了逐客令,冷冷道:“你再不走,今天就别走了。” 陆无疾看他心情不好,还当自己戳了他不信神佛的肺管子,耸耸肩:“你家小世子今日还在为护国寺抢烧头柱香,拽着重山过去给他撑场面呢,把那群小崽子打得哭着直蹦。我说几句又怎么了?” 姬恂凉凉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惨遭拆台,脸都绿了,垂下头道:“属下知错。” 陆无疾也不和他客气,直接拿筷子作势要吃饭:“再说这都几时了,让我蹭个饭又怎么了,干嘛打打杀杀的?” 姬恂虽是个疯狗,但也是对敌人喜怒无常,只要不得罪他,这狗脾气好得很,周患、陆无疾都能嘚啵他几句。 陆无疾正要颠颠地吃,姬恂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拿起玉箸屈指一弹。 玉箸好似暗器,“咻”地一声射向陆无疾的右手腕。 陆无疾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好险没被玉箸给刺穿。 “今儿才二十八,不该是你犯病的日子吧。”陆无疾没好气道,“吃你顿饭也不行,没俸禄也不至于这么小气。” 姬恂并不说话,只是心不在焉赏雪。 这时,赵伯从门口抬步进来。 姬恂将视线收回,又将那看完的公文拿起来,垂着眼看。 陆无疾心想这疯狗又装模作样看什么呢,武昌王的事儿哪里有问题吗? 赵伯进来行了个礼,讷讷道:“王爷,王妃说没胃口,不想吃。” “那太好了。”陆无疾又拿起筷子,“我正好想吃鱼……唔!” 姬恂将另一只玉箸也投了过来。 陆无疾这下被打中手腕,疼得差点跳脚:“姬明忱!” “送客。” 姬恂懒懒说了句,殷重山看他心情更加不悦,屏着呼吸推着轮椅走了。 陆无疾小声嘀咕:“又发哪门子的疯?脾气越来越怪了。” *** 楚召淮喝完药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天彻底暗下来,拔步床没点烛火,只有寝房里的光从雕花镂空的细缝照进来,那漂亮繁琐的鸟雀纹路阴影落在面颊处。 楚召淮没什么胃口,只是睡了太久口干舌燥,缓缓撑起身子出去喝水。 刚走出拔步床,微抬头后视线一顿。 寝房桌案前,姬恂交叠双腿坐在烛火下,满头墨发垂曳,还在不住往下滴落水珠。 楚召淮一看到他,立刻转身就要回去。 姬恂道:“饿了?” 楚召淮被迫只能停在那,嘴唇苍白垂着眼不看他:“回王爷,不饿。” 姬恂捻了下手中的纸张。 之前连基本的礼仪都不会,如今却不知在哪儿学的,开始“回王爷”了。 楚召淮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喝着。 姬恂打量着他。 少年还未及冠,身量纤长,小他两岁的姬翊都比他强壮高挑,温暖烛火下,楚召淮穿着松松垮垮的雪白素衣,侧面看身形薄得好似一张纸。 寝房常年都是冷水,天寒地冻冷茶更是要结冰碴子。 楚召淮像是喝惯了,也不喊人要热茶,抿了一口含在口中,等热了些才缓缓吞下肚。 两人一坐一站,在静谧夜色好像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楚召淮喝完水,转身就要回拔步床。 姬恂突然道:“想去榻上睡吗?” 楚召淮脚步一顿,呆呆看他好一会,茫然道:“王爷……是要和我圆房吗?” 毕竟他已是名正言顺的璟王妃。 姬恂:“……” 看姬恂竟然沉默了,楚召淮心口一跳,奋力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故作镇定道:“可……可我还没沐浴,天又这样晚了,夜黑风高的……” “不是。”姬恂打断他被吓坏了的胡言乱语,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无奈了,“算了,回去睡吧。” 楚召淮一改方才的慢吞吞挪步,兔子似的冲进拔步床,唯恐晚一刻就被兽性大发的煞神霸王硬上弓。 姬恂:“……” 房梁上的周患乐了,对着殷重山一挑眉:“嘿嘿,我就说神医跑得快吧,噌一下就没影了。” 殷重山:“……” 这人死的时候自己可得离远点,省得溅一身血。 姬恂注视着拔步床的昏暗,漠然收回视线。 本该如此。 知晓他并非善人,知晓传闻属实没有半分夸大其实,知晓他不择手段的本性…… 楚召淮那兔子胆的确该畏惧惊慌。 和预料得一样,楚召淮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惧怕、抗拒,恨不得逃离,一见他脸就吓白了。 ——楚召淮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两样。 姬恂冷淡将手中东西放下,也不乘坐骑了,起身朝着冰凉的榻边走去,华美绣金线的衣袍在寒风猎猎而动,没有半点瘸腿的样子。 见王爷躺在榻上闭眸,殷重山屈指一弹,将烛火熄灭。 上半夜周患醒着,过了子时后殷重山打了个哈欠醒来,正准备继续守夜,却听本该睡着两个时辰的姬恂突然坐起身。 “重山。” 殷重山飞鸟似的瞬间从房梁落下来,神色沉重,单膝跪地:“王爷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王爷却唤他到榻边,必定有机密要事要吩咐。 武昌王的私兵出了事? 东宫有了新的动静? 晋凌账目终于被查出问题了? 还是说今日就准备逼宫?!好快。 殷重山光想这四个,冷汗都下来了。 ……就听到姬恂冷淡地道:“去找人打一整套的金针来,明日一早便要。” 殷重山肃然道:“是!” “是”完,殷重山才后知后觉到不对,怔然抬头。 什、什么东西?! 第26章 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了。 往年姬翊早已经和那群狐朋狗友满京城玩去了, 今年却苦哈哈地在雪地里扎马步,小脸冻得通红。 殷重山来回踱着步,沉声道:“稳住!腿不要抖!” 姬翊委屈死了, 悄悄给殷重山使眼色, 让他像之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留情。 殷重山纵容姬翊,还去替世子打架, 被王爷瞥了一眼以示警告, 他担心要是再放水恐怕俸禄又没了。 姬翊抖若筛糠扎马步。 姬恂视若无睹, 坐在院中摆弄刚剪下还带着寒霜的梅枝。 姬翊汗都出来了, 腿打着摆子,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呜咽着求饶:“爹,求求你, 今天能不能请一日的假,我还想晚上爬山去护国寺呢。” 姬恂修剪梅枝, 淡淡道:“那你可要好好拜拜护国寺的神佛, 务必让他们给为父托梦放你假。” 姬翊:“……” 姬翊都要哭了:“爹, 我真的站不住了。” 姬恂终于将梅枝修得宛如狗啃的,随意插在花瓶中,掀了掀眼皮:“你不是没抢到护国寺的头柱香,为何半夜去?” 姬翊小声嘟囔:“反正您除夕从不在家,我还不如去和梁枋出去玩……” 姬恂:“什么?” “没有。”姬翊忙说, “前几日您平定南暇林的匪患, 今晚去护国寺烧香的人必定很多。楚召淮连坐画舫都没坐过, 肯定没见过这种大世面,我是打算带他看热闹……不是, 散散心。” 姬恂插花的手一顿,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正背对着王爷在那鼓着嘴吹香,乍一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背后,立刻满脸沉重地转身。 “东西呢?”姬恂问。 殷重山道:“周患已去取了。” 姬恂又继续插花。 姬翊扎马步脸都憋红了,眼看着桌案上的香很快燃烧到了头,立刻松懈地往地上一躺,哎呦呦地道:“我的腿我的腿……” 因他摔下去的姿势,袖中藏着的一个小匣子“咔哒”一声落了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3节 殷重山上前为世子捡起来,匣子精致,一瞧就价值不菲,笑着道:“世子又在哪儿得了新玩意儿?” 姬翊擦了擦汗,喘着气爬起来,接过那小匣子塞兜里,随口道:“不是,楚召淮用的银针都旧了,我找人给他打了个金的。” 殷重山:“……” 姬恂抬头看来。 姬翊并未察觉两人神情有异,乖乖行了礼:“爹,我去找楚召淮了。” 说罢,一瘸一拐地进了寝房。 殷重山脸都绿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爷的脸色。 姬恂神色漠然,将手中梅枝往桌子上一扔,似乎没兴致了,道:“帮我做件事。” 殷重山屏住呼吸。 暗杀小世子吗? 姬恂正要说,周患从外而来,将取来的金针奉上去,高高兴兴地道:“王爷,金针取来了,还热乎着呢。王妃瞧见必定欢天喜地,当即和您和好如初。” 姬恂:“……” 殷重山:“……” 王妃拿到金针,的确很欢天喜地。 三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听到寝房的拔步床内传来楚召淮困倦却高兴的声音:“这真是给我的吗?” 姬翊还在那装大尾巴狼。 “咳,京中太多人奉承本世子,这玩意儿我都不知道这是哪个人送的,反正在仓库里也落灰,再说用金针给梁枋施针对他的病也有好处,你、你就拿着用呗……你看我干什么,嗷——!你什么眼神?!不要就还给本世子!” 楚召淮的心情比前两日好多了,带着些江南口音的语调轻而软,含着笑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省得暴殄天物,世子不必谢。” 姬翊:“……” 院外气氛极其僵硬。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反倒是周患没心没肺:“太好了,我就说金针肯定能哄好王妃的吧,这都笑了。” 殷重山:“……” 殷重山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金针是能哄好,可又不是王爷送的。 姬恂看了一眼寝房,神情并未太大变化。 他随意将剪刀放下,让殷重山推着他离开。 寝房内。 楚召淮常年寄人篱下,性子早被磨没了,他惯会开解自己,消沉没多久就将剜心的难过抛弃脑后,又能活蹦乱跳了。 一套金针将人哄得眉开眼笑。 姬翊本来满脸不自在,但瞧他这样开心,脸有些发热,蚊子嗡嗡似的别扭地说:“你喜欢就……嗷——!” 楚召淮没忍住欢喜,左手捏着金针“嗒”地声扎在姬翊手腕上。 姬翊差点蹦起来:“你做什么?!” 金针做得极细,微微用力就能撇断,但楚召淮不知什么手法,两指捏着一弹就刺入穴位,金针笔直,隐约可见上面细细密密的震动。 楚召淮带着病色的脸都有了几分血色:“真的比银针顺手。” 姬翊嗷嗷叫:“就算顺手,可拿我这个大活人试针是不是有点有伤天和?!” “别乱动。”楚召淮拽着他,又试了几根针,“你手都在抖,给你扎几针就不酸了。” 姬翊一顿。 扎一针好像真的有效。 好吧,那就不动了。 楚召淮在犬子身上试过了瘾,视若珍宝地将金针收回去。 姬翊揉了揉酸痛缓解许多的手腕,歪着头看着楚召淮还缠着纱的右手:“你这手伤得那么厉害吗?” 楚召淮随意道:“没事的,我不惯用右手。” 姬翊看他手背泛着的淤青都替他疼得龇牙咧嘴,刚要说什么,就听咕噜噜两声。 ——楚召淮饿了。 赵伯刚好过来喊王妃用早膳。 楚召淮垂着眼摸了下还在叫的肚子,眉头轻轻蹙起。 再饿几顿好像也没事。 外面的赵伯温声道:“昨日又下了雪,府中雪地还未扫完,小厨房将菜布在寝房的偏室,王妃走几步就到。” 姬翊撑着腿站起来:“反正我爹……唔,看到了,外面没人,应该是忙去了,我正好跟着蹭顿饭。” 楚召淮腾地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袍,在肚子喜庆的敲锣打鼓声中,一派从容自在地出去用膳。 虽说是寝房偏室,但瞧着比楚召淮在临安住的整间房都要宽敞,里面还有下人似乎在收拾东西。 小圆桌已布好菜,依旧是满桌热食,不光有鱼,还有几道精心烹制出的药膳。 姬恂果然不在。 楚召淮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坐下后慢吞吞吃菜。 姬翊没心没肺跟着蹭饭:“唔,这道金桂鱼翅的味道好熟悉,好像是御膳房的御厨才能做出的味道,每年只有宫宴才能尝到,咱家厨子何时偷师到的?” 赵伯没做声。 楚召淮夹了一口尝了尝:“寻常的金桂鱼翅不是这个味道吗?” 那日宫宴他吃了不少。 “哪能啊,叫佛楼都做不出这个味道。”姬翊是真爱吃这道菜,哐哐几筷子,眼看着就要吃空了。 赵伯欲言又止,连看了世子好几眼他都没反应,只好借着给王妃盛汤的空当将那碟菜暗搓搓放在楚召淮面前。 一顿饭把赵伯吃得“勾心斗角”。 姬翊吃饱喝足,撑着下颌看着楚召淮。 楚召淮正在喝药,眉头轻轻蹙着,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好似清晨未沾尘埃的雪,一举一动轻缓得像是随时都能随风飘走。 和京城的人完全不一样。 姬翊看着看着出了神,突然喃喃道:“你们江南人都这么好看吗?” 楚召淮没太听清。疑惑道:“什么?” 姬翊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问出口了,脸腾地红到耳根,直接狼狈地蹦起来:“我我我什么都没说!走了!” 说罢,像是狼撵了似的撒腿就跑。 楚召淮不明所以,只好继续乖乖喝药。 姬翊跑得飞快,恨不得一头栽到雪地里降降脸上炽热的温度。 刚跑出去,就听赵伯在后面唤他:“世子,世子留步!” 姬翊拍了拍脸,故作镇定地回头。 赵伯跟上来,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翊很熟悉他这个神情——每次他冲去他爹寝房找楚召淮时,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就用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注视着他。 “赵伯,您到底想说什么?” 赵伯无声叹了口气,道:“世子好像也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刚说一句话,姬翊眼睛差点要瞪出眼眶,一把抓住赵伯,惊恐道:“难道是我爹要给我指婚?!不要不要不要!我爹才刚成家我就成亲,这成何体统?!赵伯救我!” 赵伯:“……” 赵伯看他都语无伦次了,哭笑不得:“世子冷静,并无此事。” 姬翊这才松了口气。 “世子也知道王爷已成了家,”赵伯尽量委婉地道,“你小时候能随意往王爷寝房出入自如,可如今已不同了,世子要懂得避嫌。” 姬翊眉头皱起来:“避嫌?避谁的嫌?” 赵伯委婉失败,只好说:“王妃。” “他和我差不多大,又是男人,”姬翊更加不明所以,“再说他是误打误撞嫁给我爹的,日后定要和离,哪来的嫌要避?” 赵伯:“……” 怪不得世子如此莽,敢情是这样想的。 哪怕是误打误撞嫁来璟王府,如今陛下已承认这门婚事,皇帝赐婚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和离的? 赵伯叹了口气,道:“只论身份,王妃终究是世子长辈,世子难道在其他人的府中也会随随便便闯入后宅寝房吗?” 姬翊摇头,摇完他好像明白了赵伯的意思,皱着眉道:“哦,那我以后就不能见他了?” 赵伯道:“能见是能见,但尽量不要单独相处,更不能一同外出,过从甚密。” 姬翊撇撇嘴,“哦”了一声算是答应,闷闷不乐地走了。 *** 楚召淮没怎么过过除夕。 在临安他知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尽量不去搅扰旁人的阖家欢乐,在小院自顾自守着无人知晓的岁。 今年仍是如此。 楚召淮将拔步床的门掩上,一整日都在爱不释手玩新得的金针。 房梁上记录「王妃记注」的暗卫腿都要蹲麻了,下午瞧见王妃午睡,这才悄无声息落了地,去寻王爷复命。 刚到书房,就见周患捧着一封信匆匆而入。 圣上怜姬恂不良于行,为其免了朝谒,每日闲赋在家却经常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4节 周患将信递到堆满案卷的桌案上:“王爷,大公主的信。” 暗卫垂首在一侧候着。 姬恂“嗯”了声,却看也不看桌案,抬手朝暗卫拂了下。 暗卫一愣,忙将手中记注递过去。 腊月二十九,王妃记注就薄薄一页纸。 「……闲来无事,拔步床内玩金针,午时服药后午睡小憩,半步未出寝房」 姬恂看了两遍,视线落在「半步未出」上良久,忽然问:“姬翊呢?” “世子正准备寻梁世子一起去护国寺。” 姬恂眉头轻蹙,将记注往桌案上一扔:“叫赵伯来一趟。” “是。” *** 姬翊收拾好行囊,打算在护国寺住上个两三天,反正他爹也不在家,就是可怜楚召淮,要独守空房。 不过思来想去,赵伯那话说得也对,“王妃”是后宅之人,无论日后和不和离,现在按辈分都算自己的小娘,哪能随随便便单独相处。 若是被旁人知道,岂不是笑话他爹? 前几天好像也不该带他去画舫,三皇子那群人嘴碎得很,不知道背后会怎么议论楚召淮呢。 算了,日后少见面。 护国寺求签好像挺准,要不替他求一求心疾何时能好? 姬翊正胡乱想着,门口传来赵伯的声音。 “世子。” 姬翊回头,又看到赵伯满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姬翊警惕道:“赵伯我冤枉!我今儿可一直在外面玩,没去找王妃!在避嫌呢!” “咳。”赵伯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王爷说了,护国寺的头柱香已寻人为世子抢到,今晚会派人护送你们出城。” 姬翊一愣过后,直接欢天喜地地蹦起来:“真的?!听说头柱香的价都被争到二十万两了,我爹真的为了我……呜呜哇!” 姬翊很少感受姬恂这般直白的父爱,说着竟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用功,给爹争气。” 赵伯赶忙安抚他。 姬翊年纪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擦了擦脸,带着鼻音茫然道:“护送‘我们’?我和梁枋吗?” “不是,是世子和王妃。”赵伯心虚道,“王妃一直待在拔步床内怕是会憋坏,世子带王妃去护国寺散散心,人多了也热闹。” 姬翊都懵了:“啊?可您今天不是还说要避嫌吗?” 赵伯老脸一红,硬着头皮道:“王妃和您同龄,又是男人,哪里来的嫌要避?” 姬翊:“…………” 第27章 楚召淮午觉刚睡醒, 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听架势就知道是风风火火的小世子。 不过这回却没有追在他屁股后面拼命拦的赵伯。 楚召淮揉揉眼睛,正奇怪着,姬翊已跑了进来。 “楚召淮, 走走走, 今儿咱们去护国寺出风头去!” 楚召淮还困倦着:“哪儿?” “护国寺。”姬翊见他只穿着单薄里衣,将整齐叠放一旁的衣服抱着扔床上,兴奋不减地催促道, “我爹财大气粗, 让咱们要去护国寺烧头柱香, 该求个什么好呢。” 楚召淮慢吞吞穿着衣裳:“不用在家守岁吗?” “守什么啊, 我爹忙死了, 从来不在家过除夕。” 楚召淮穿衣的动作这才快了些,努力掩饰好奇,佯作不在意地问:“听说护国寺是数百年的古刹, 香火日夜不停,是不是很壮观呀?” 姬翊“咳”了声, 不自在地揪了下耳垂:“是的吧……你说话能不能别带江南口音?” 一开口注意力全在那嗓音上, 都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好吧。”楚召淮以为他听不懂, 继续乖乖说官话,“临安也有大庙,我来时曾去华光庙求过一支签问财运。” “求了哪支?” “关帝灵签的第十五签。” 签文是: 「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请琴瑟向兰房」1。 姬翊疑惑:“不是求财吗?怎么是姻缘?” “不知道, 反正掉出来这支签, 找高僧解签要二两银子, 我没舍……”楚召淮一噎,蹬着靴子干巴巴地转折, “我没带够银子,便没解,求签姻缘和财运八成相通,应该是说我求财时机不合时宜,要等开春才能好些。” 但他来到京城接连发财,连娘亲的嫁妆也都夺了回来。 许是不准的。 这次去护国寺可以再求一支。 姬翊看不惯他的慢性子,直接拿起雪白鹤氅披在楚召淮身上:“梁枋八成已经到了,咱们坐他的车去——赵伯,给王妃收拾几套衣裳,我们初二再回来。” 赵伯已将东西收拾好,见楚召淮懵懵地跟着姬翊出来,上前将小手炉塞过去。 楚召淮接过,温声道了谢。 两人被随从拥着出了王府门。 门口不知为何人来人往,阵仗极大,姬翊正疑惑着,一只雪白的影子突然从不远处嗒嗒奔了过来。 楚召淮定睛一看,脸上空白一瞬。 姬翊弯下腰,亲热地喊道:“六出!” 那只叫“六出”的雪狼狂奔而来,跑到姬翊面前便矜持地停下,不情不愿地用脑袋蹭姬翊的膝盖,只是那尾巴却像狗似的甩来甩去。 姬翊好久没见这只雪狼,伸手抚了半天,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赵伯的一声。 “王妃!” 楚召淮踉跄着往后一仰,若不是身后随从七手八脚扶住他,恐怕得后脑勺撞门槛上当场开瓢。 姬翊看他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握住六出的嘴:“别怕别怕,六出很乖,从不咬人。” 楚召淮腿上的伤本就没好,这下吓得更是双膝发软,几个人扶都扶不住,冷汗都下来了。 年幼时被雪狼撕咬着小腿拼命往后拖的记忆如潮水似的袭来,明明伤早好了八百年,他却恍惚觉得此时小腿还是一片潮湿泥泞,狰狞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滑落。 倏地,一道哨声响起。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夹着尾巴往回跑,一溜烟窜上最近的马车。 里面传来梁枋的一声惊呼。 姬翊赶忙来扶楚召淮:“没事吧,吓着了?” 楚召淮勉强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怎么会,呜,一只狼而已,吓吓吓不着我。” 姬翊:“……” 哭音都出来了。 六出窜到梁枋马车上死活都不肯出来,姬翊还在愁着,殷重山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颔首规规矩矩道:“王妃,请上前面的车驾。” 姬翊疑惑望去,脸微微一绿。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爹不是从不信神佛进寺庙? 马在原地小踱着步,金饰相撞的清脆声传到楚召淮耳畔,抬眼便是熟悉的金石奢靡。 是姬恂的马车。 楚召淮呼吸一顿。 殷重山小心地道:“王妃,请。” 与其和姬恂共坐一辆马车,楚召淮宁愿让狼吃。 他面无表情抬脚走向梁枋马车。 “嗷呜——” 雪狼从车帘探出个脑袋来,仰天叫了声。 楚召淮眼前一白,差点又要往后栽,脚尖一转匆匆朝前面走去。 还是见煞神吧。 楚召淮扶着殷重山抬起的小臂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刚进去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情绪面对姬恂,被吓到的双膝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手中的小手炉直接摔了下去,滚滚的热意蒸腾朝着面门而来。 楚召淮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斜斜从旁边伸来,准确无误扣住他的腰身,堪堪没让他摔到散乱地面的炭上。 那只手稳如磐石,扶住他整个人也没有丝毫摇晃。 楚召淮惊魂未定,撑着手坐稳后抬眼看去。 姬恂仍是大冬日穿单衣,今日一袭玄衣宽袍,墨发束带,倒有种道骨仙风的飘然感。 他垂着眼拿吃糕点的银筷将小手炉的炭一一捡回去,合好盖子递给楚召淮。 楚召淮呆呆接过,下意识道:“多谢王爷。” 姬恂见他脸色苍白,眼眸动了动,温声问:“怕狼?” 楚召淮已缓了过来,摇头道:“那雪狼是王爷养的吗?” “嗯。”姬恂撩开窗帘让冷风灌进车驾中,不过很快又像是记起什么,慢条斯理放下帘子,淡淡道,“年少时冬猎捡到那只狼崽,见着可怜,索性便养着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5节 楚召淮:“哦,王爷心善。” 内心却想:“确定不是想养大狼崽子剥了皮做垫子吗?” 姬恂眉梢轻挑,笑了起来:“王妃这话,似是有些违心?” 楚召淮心想好敏锐啊,看来被人骂出经验了,面上恭敬得很:“王爷明鉴,此乃肺腑之言,绝无半分奉承。” 两人交谈如常,但在外驾车的殷重山听得牙疼。 宫宴之前,王妃每回说话语调都是自在松散的,有时说开心了还会冒出几句听不懂的江南语,眼神赤忱而清澈。 如今…… 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定是神色淡淡,看着王爷的眼神……不对,恐怕他只垂着眼,看都不看王爷。 殷重山猜不透王爷的心思,若是在意为何不和王妃交谈,如果不在意,这两日又做什么不显露的哄人? 做记注、请御厨、花大价钱买下头柱香…… 王爷对世子都未这么用心过。 殷重山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到底把王妃当妻子还是棋子? 车内,王爷问:“还在生气吗?” 楚召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话会从姬恂口中说出。 这两日他对自己不管不问,楚召淮还当他不再管这颗无用棋子的死活,更不可能在乎他的情绪。 楚召淮嘴唇轻轻抿了抿:“没有的。” 太和殿宫宴上,他并未受“替嫁”一事的牵连,比失了爵位的楚荆和没了两指的楚召江相比,已算是全身而退。 姬恂和他无亲无故,一个被硬塞来的假王妃而已,拿来设局,理所应当。 楚召淮没有立场和缘由生气。 这两日他闷闷不乐,不想见姬恂,一是想安安静静等着姬恂想起后让他收拾行囊滚蛋,二则是被太和殿的阵仗吓到了。 他第一次见识到权力的威势。 半句话便能倾覆巍峨大山。 他只是蝼蚁。 姬恂又问:“那是……怕我?” 楚召淮摇头:“不敢。” 姬恂笑了:“那你手抖什么?” “是冻的。” “重山。”姬恂道,“将姬翊车上的炭盆弄来。” 楚召淮:“……” 很快,在姬翊“哎哎?!我炭盆!我的上等金丝檀木天炭!”的哀嚎中,殷重山肃然将抢来的炭盆放在王爷车驾中。 车驾比不得屋内宽敞,很快热意弥漫,温暖如春。 楚召淮和金丝炭大眼瞪小眼,匪夷所思。 这人明明惧热,一会功夫额间都出了汗,搬来炭盆到底图什么? 难道就想听到自己说一句“是的,我怕你”吗? 楚召淮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开口问出这两日一直想问的话。 “王爷既已达到目的,镇远侯府的爵位也没了,我于你而言已无用处,不知王爷何时能放我离开?” 姬恂看着刚送来的王妃记注,头也不抬:“圣上金口赐婚,无故和离便是抗旨。王妃可以等到圣上驾崩,或者本王遭报应,自然就能离开了。” 楚召淮:“……” 楚召淮想瞪他,但又没敢。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能轻易说出口! 真是够疯的! 宫宴过后,楚召淮便知晓璟王煞神的传言八成属实,往常待他时的温和也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他为了报答还特意拿银子找人散播“璟王良善”的传言,楚召淮耳根红了红,恨不得时光倒流,冲回去扇自己一巴掌。 要他多管闲事! 现在丢人了吧。 姬恂望着他的侧脸沉默许久,垂着眼继续看书,好似漫不经心地问:“就这么不想在王府?” 镇远侯府是回不去了,临安白家待他又不好,寻常人应该想着逃离才对。 楚召淮眼睛一亮,眼巴巴看着他,眸中全是期盼:“王爷有办法吗?” 姬恂停下掀页的动作,不知怎么心情又不好了,语调冷淡。 “你爹不是和你说了吗,本王作恶多端恐命不久矣,王妃再熬一熬,或者等会去护国寺烧头柱香时求菩萨显灵,说不准开了春就能回临安。” 楚召淮:“……” 第28章 宫宴前, 楚召淮和姬恂说话虽然有时被怼个跟头。 但他脾气好,又从未见过姬恂这种温柔刀子的路数,只觉得好玩, 从不生气。 如今一听这阴阳怪气, 楚泥人直接被逼出了三分火气,手猛地一拍车壁——震得手心生疼,却强行忍着没有龇牙咧嘴。 “停车!” 殷重山犹豫着将车停下。 姬恂道:“去哪儿?” 楚召淮面无表情:“去让那只狼吃了我。” 姬恂:“……” 姬恂眉头轻蹙:“别动。” 楚召淮就动, 撩开车帘就往外爬。 姬恂“啧”了声, 伸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一拽。 楚召淮太轻了, 鹤氅宛如翻飞蝴蝶, 轻巧地被拽到姬恂身边——他好像来时在写信, 宽袖间一股刚干的墨香扑面而来。 楚召淮一怔。 姬恂衣衫单薄,身躯滚热,手却冷如冰石, 两指一掐就能将他手腕整个圈住,身上那股一直被楚召淮忽视的来自上位者的强势严丝合缝包裹着他。 楚召淮打了个哆嗦, 第一次对男人有种没来由的排斥和危机感, 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你做什么……” 还没等楚召淮嚎完, 就听得耳畔一声。 铮—— 一枚流矢穿破帘子,准确无误射在楚召淮原先所坐的位置。 稍微晚一瞬恐怕楚召淮就要被扎漏水了。 楚召淮一愣。 车驾外马儿嘶鸣,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声势浩大中,还夹杂着姬翊扯着嗓子嚎的动静:“有刺客!梁枋快来看刺客——!好多啊哈哈哈!” 殷重山勒住缰绳让车驾停下。 楚召淮猝不及防,身躯一摇晃, 一头栽倒姬恂怀里。 独属楚召淮的淡淡药香好似缱绻的丝, 寸寸往魂儿里钻。 姬恂五指微微一蜷。 楚召淮惊魂未定看着那枚流矢, 浑噩间记起成婚那日,姬恂好像也是这样拽着他的手腕躲过寒光森森的刀刃。 今日又是乱箭…… 可若不是姬恂, 他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姬恂的手冰凉有力,看他呆呆的好像吓僵住了,眉头轻蹙:“吓着了?” 楚召淮说不出话。 殷重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这刺客……” 除夕夜见血,又是在去护国寺烧香的路上,未免不吉利。 姬恂眼皮掀都不掀,轻描淡写道:“杀。” “……是。” 璟王府大张旗鼓前去护国寺烧香,出行带了众多亲卫,只是半刻钟便将刺客剿灭,山林中隐约嗅见血腥味。 出城后,天已要黑了。 殷重山擦干缠金刀上的血,坐回车驾前,等着王爷说走。 方才他听得清楚,千钧一发之际王爷英雄救美,威武十足拽着王妃凌空转了三四圈“啪”地抱怀里躲避流矢。 王妃就算再大的怒火也要尽消,不会再下车…… 刚想到这里,被射破一个洞的车帘“唰”地被掀开。 楚召淮双腿发软,几乎是爬出来的,他撑着手努力保持体面,面无表情和殷重山对视。 殷重山一怔,下意识看向车内的姬恂。 不、不是英雄救美了吗,难道王爷毒嘴又说了什么惹人动怒的话了?他也没听着啊。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6节 姬恂坐在车中,既不出声阻止也不开口放人走。 楚召淮险些气个仰倒,踩着车辕就要往下蹦。 殷重山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人。 就王妃的身板,跳下去得摔个够呛。 亲卫忙颠颠跑上来将马凳放好,殷重山恭恭敬敬抬着小臂将楚召淮扶下去了。 楚召淮鹤氅翻飞,抬步朝后面跑去,宁愿去被狼吃也也不想和姬恂待。 殷重山犹豫:“王爷……” 姬恂沉默良久,吹了声哨音。 后面马车上一阵摇晃,六出一蹦而下,高高兴兴奔了下来。 楚召淮呼吸一顿,刹那间竟然觉得姬恂丢了面子,要叫狼逼他回去继续听他阴阳怪气一路。 殷重山知晓他怕狼,快走几步挡在他跟前。 六出看也没看他,噔噔噔地从另一侧疯跑过去,一溜烟窜上姬恂马车。 楚召淮惊魂未定,努力稳住呼吸往前走,刚抬腿险些摔倒。 殷重山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额间全是冷汗,勉强一笑,低声道了谢,撑着他的手艰难爬上梁枋的马车。 姬翊和梁枋的炭盆被殷重山悲痛夺走,此时正哆哆嗦嗦挨在一起取暖。 姬翊冻得鼻子都红了,瞧见楚召淮上来,吸了吸鼻涕赶忙说:“王妃定是带着炭盆载誉而归吧!是的吧!一定是的吧!” 梁枋被冻得双眸空洞,歪着头靠在姬翊肩上,喃喃道:“啊,我看到我爹了。” 姬翊:“梁枋!梁枋你撑住啊啊啊!” 因是去护国寺,路程不算太远,梁枋只备了一只炭盆,天色越来越黑,京城外的风呼啸刮着,将两个没吃过多少苦的少年冻得够呛。 楚召淮沉默了下,慢吞吞走上前也挨过去,不吭声。 方才他给璟王殿下甩脸色,姬恂指不定想让他冻成个孙子看笑话呢,怎么还会把炭盆还来。 马车还没动,楚召淮正奇怪着,殷重山去而复返,满脸肃然地端着炭盆进来。 热意滚滚而来,顷刻将这冰冻之地的寒意驱散。 姬翊“哇”地一声险些哭出来:“我就知道!我爹还是疼我的!呜呜……梁枋你醒一醒,天降炭盆!” 殷重山将炭盆放下,偷偷窥着楚召淮的神色。 楚召淮没什么反应,从袖中拿出一根针在梁枋身上轻飘飘一扎,本来都要睡过去的梁枋猛地醒了。 “我爹好像扇了我一巴掌……” 姬翊烤着火哆哆嗦嗦地说:“你爹好像还没死吧,听着你架势怎么好像仙去八百年了?” 梁枋奄奄一息:“都一样,反正见不着。” 楚召淮收了针,坐在那烤火,看殷重山还杵在那,他疑惑道:“殷统领要进来坐吗?” 殷统领只好颔首退下。 很快,车队缓缓朝着护国寺继续而行。 姬翊和梁枋终于缓了回来,楚召淮心不在焉盯着炭盆,羽睫微颤,清亮的眼眸倒映璀璨炭火,像是破碎的火星。 姬翊暗暗瞧着,没忍住清了清嗓子,问:“你……心情不好?” 楚召淮摇头:“没有。” 他只是在想要如何才能离开璟王府。 姬翊咳了声,将一碟蜜饯递过去:“护国寺是大寺,据说灵验无比,你最近可有什么愿要发吗?” 楚召淮面无表情地想:咒你爹死算不算。 “你别不信。”姬翊吃着蜜饯和他举例,“前几年大公主得了疯症,神智疯癫见人就砍,护国寺的高僧做了场法事后,没多久就恢复如初——我昨日和人抢头柱香,听说出价最高的就是公主府上的,这才没继续抢。” 梁枋恹恹靠在那,勉强递了杯热茶给楚召淮,气若游丝道:“确定不是银子不够?” 姬翊:“……” 楚召淮被姬翊的神情逗笑了:“护国寺的头炷香为何要出价?” “难求呗。”姬翊被他笑得脸一红,蹭了蹭鼻子,“天下第一古刹,第一炷香自然功德最大,那住持忒会做生意,说什么价高者得,拿银钱为菩萨塑金身,京城权贵为这一炷香都强破了头,去年我记得是十……十七还是十八?反正没超过二十万。” 楚召淮:“咳咳!” 楚召淮直接被一口茶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稳住,不可置信道:“多多多少?” “小心点别呛着。”姬翊奇怪道,“二十万两啊,对我爹来说也没多少钱。” 楚召淮沉默良久,保持微笑,语调古井无波地说:“太好了,是二十万两呀,我还以为是二十万零一两呢,还好还好。” 姬翊和梁枋对视,迟疑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是吧?” 梁枋诧异:“世子竟听出来了?” 姬翊:“……” “我和你们拼了!”的咆哮声从后车一路飘到前面,还夹杂着楚召淮没忍住的笑声,殷重山如芒在背,莫名觉得尴尬。 方才和王爷一路同行,王妃沉默,王妃疏离,王妃避王爷如蛇蝎,气氛比车外还冷。 现在可倒好,一到后车乐得笑音都飘过来了。 殷重山不敢说话,专心致志地驾车。 周患巡视一圈,见没有其他刺客也放下心来,策马和殷重山并排:“王爷好神通,哄王妃手到擒来,我才离开多久,这都欢天喜地地笑了。” 殷重山:“……” 殷重山匪夷所思。 这厮到底是哪来的神通,为何这些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拍在马蹄子上。 殷重山唯恐王爷真动怒,直接将马鞭甩在周患的马上:“驾!继续巡视去。” 周患:“哎哎哎——” 哎哎着被马驮着跑了。 姬恂往往不会和脑子一根筋的周患计较,马车内只传来六出的呼噜声。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胆战心惊地继续驾车。 此后行程并没有刺客行刺,一路平安顺利到了护国寺山脚下,众人下车换轿子,又行了片刻才终于赶在戌时前进了护国寺。 护国寺是天下第一古刹,屹立古老苍山之上八百余年。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银装素裹寺庙巍峨,清冽的雪和香烛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宁静平和。 楚召淮弯腰从轿中出来,仰头瞧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古刹。 古树参天直入云端,雪拥簇昏暗中的飞檐,金铃清脆惊飞落鸟,禅意弥漫各个角落。 咚,咚。 钟声悠悠扬扬响起。 楚召淮呼出一口雪白的雾气。 他来时还觉得花二十万两只为烧一炷香的是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如今置身古刹,似乎理解为何会有人为抢护国寺的头炷香而一掷千金。 此地让人觉得的确会有神灵居住。 正惊叹着护国寺的壮观,轮椅骨碌碌的声音传来。 一听就是败家子的架势。 楚召淮立刻不笑了,垂着眼退到一旁。 只是轮椅刚行至他面前,就见懒洋洋连看都不看他的姬恂突然伸手握住楚召淮垂在一旁的左手。 楚召淮被牵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就要收回手:“王爷!” 自重! “先去禅房休息。”姬恂瞧着姿态随意,握楚召淮的爪子却是半点没松,“等子时到了再来大殿烧香。” 护国寺人来人往,楚召淮不好闹得太难看,只能硬着头被牵着手走。 璟王突发奇想要来护国寺烧香拜佛,护国寺的高僧还当是哪儿来的谣传,直到府内亲卫提前来安排住处,僧人这才信了,匆匆准备迎驾。 楚召淮闷闷地跟着姬恂受了礼,余光看向面前颔首行礼的众位僧人,心中“啊”了声。 众位高僧身形高大,各个都得仰着头去看,满脸肃然还紧绷着身体,不像迎接,倒像是赶人。 楚召淮没见过这阵仗,往后退了退。 姬恂修长的两指懒懒敲着楚召淮跳得极快的脉搏,冷淡瞥了一眼:“诸位高僧何必这般杀气腾腾,护国寺又非金砖玉瓦筑成,难道本王还能将你们这破破烂烂的和尚庙给拆了卖银钱不成?” 众人:“……” 楚召淮:“……” 好好好,怪不得人家让全寺最精壮的僧人来迎接你,实至名归。 众僧人修养极佳,眉头动都没动,恭敬地将姬恂迎了进去。 护国寺禅房并非寻常寺庙那般清冷简陋,房内宽敞,布置得极其雅致,却只有一张榻。 楚召淮心中一激灵。 姬恂就算再疯,也不至于在神佛满天的佛寺里对他做什么吧。 正胡思乱想着,姬恂突然道:“不会。” 楚召淮一愣,差点以为自己一时出神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姬恂松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道:“王妃不必担忧,本王不至于这般荒淫。” 楚召淮脸一红:“我……我没那样想。” 姬恂笑起来,温柔道:“是,王妃坦坦荡荡,并没有见了一张床就呼吸急促瞳孔发散脉搏跳得宛如将军令,是本王龌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7节 楚召淮:“……” 楚召淮耳根通红,强装镇定:“王爷知道就好。” 姬恂:“……” “唔……” 殷重山搬着炭盆进来,被门槛绊了下,面色沉痛地将东西放下,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背影悲壮,宛如是个要赴死的勇士。 很快,外面传来周患疑惑的声音:“重山,你笑什么?发羊癫疯了?” 殷重山:“……” 姬恂凉凉扫了一眼外面,伸手拨了下轮椅的木轮。 楚召淮还当他要去其他禅房住,赶紧眼巴巴地目送。 ……然后就瞧见姬恂乘着坐骑到了床榻边,将手一撑翻身上榻,看着竟是要睡了。 楚召淮:“?” 不是不荒淫吗?! 姬恂看他,淡淡道:“王妃不安寝吗?” 楚召淮故作镇定道:“王妃不安寝……不是,王……我方想起和世子还有话未说,就不叨扰王爷休息了。” 说罢,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姬恂注视着半掩着的门良久,缓缓笑了。 周患在门口“嘿”了声:“王妃果然跑得很快哈哈哈!” 殷重山赶紧将门掩上,狠狠瞪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周患声音轻了些,却还是满脸疑惑:“重山,王爷的遗忘症是不是也传染给你了?‘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你可劲儿夸就得了,总不会出错的’,这话不是你说的?” 殷重山满脸痛苦:“但你能不能分分场合。” “什么场合?” “明眼人都瞧出来王妃还在生王爷的气。”殷重山坐在禅房外,压低声音打算再和他讲道理,省得王爷真把他砍了,“你仔细想想自己说的话,哪句让王爷欢心?” “我每一句都在夸啊,但王妃生王爷的气也不是我的缘故。”周患脑子一根筋,无法理解,“再说了,王妃为何还在生气?侯府待他不好,楚荆和楚召江遭了报应,他不该高兴吗?” 殷重山撑着头,痛苦非常,不想说话。 周患绞尽脑汁思考半晌,忽然道:“我知道了。” 殷重山大喜过望地看他,用眼神鼓励他。 知道什么了,说出来。 周患沉声说:“王妃是不是喜欢王爷?” 殷重山:“……”啊?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却把我当棋子,即使那局对我有益处,我还是会伤心。”周患像是彻底想通了,喜滋滋地道,“王妃定然对王爷情根深种,这就是书上说的爱之深责之切吧。” 殷重山:“……” 这词是这样用的吗?! 殷重山头疼欲裂:“你要不还是去巡查吧。” 省得这混账话被王爷听到,狠狠罚他两年俸禄。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姬恂站在门口冷淡看过来。 殷重山和周患赶紧起身,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你,罚俸一年。” 殷重山脸微微扭曲,硬着头皮说是。 正等着王爷继续罚口无遮拦的周患,就看姬恂裹着黑色披风,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神色冷淡抬步就走,没有丝毫罚周患俸的准备。 殷重山傻眼了。 周患怜悯地看着他:“好可怜,你怎么又被罚俸了?是不是说错什么惹王爷生气了啊?” 殷重山:“……” 这世上惟独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 楚召淮在姬翊的禅房窝着听他们闲侃。 三人年纪相差不大,深了聊倒也谈得来,若不是身份不对,王妃今晚都想在这里凑合了。 姬翊和梁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国子监功课的事,楚召淮听不太懂,便抱着膝盖坐在炭盆旁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咔哒”一声,像是窗户被人从外打开,他迷茫地睁眼一看,就见有几人翻窗而进,快步朝着三人冲来。 姬翊和梁枋愣了愣,没什么反应。 楚召淮倒是反应极快,立刻捂住袖子要撒毒粉。 却见那几人疾步而来,等走到近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恭敬行礼:“世子!” 梁枋处变不惊,眉眼温和道:“柏叔不必多礼。” 为首的男人将覆面巾扯下,铁面剑眉却眼露泪光:“世子受苦了,王爷特让我等择机会护送您回沅川,必不再被人欺辱!” 姬翊打了个哈欠也不困了,迷茫道:“这是你爹留给你的私兵?” “嗯。” 叫柏叔的男人见到一旁已放松警惕的楚召淮,直接俯身磕头,咚地一声,将楚召淮吓了一跳。 “楚神医妙手回春,王爷远在沅川听闻甚是欢喜,您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整个沅川的恩人,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我等誓死为您效力。” 楚召淮赶紧往旁边侧了侧身,他没见过这种场面,干巴巴道:“起、起来吧。” 梁枋将几人扶起来:“别把楚神医吓到了。” 柏叔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见状忙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也放轻了。 “冒犯神医了。” 楚召淮哪里被人这么规规矩矩叫神医,眉梢都要本能地飞起来了,面上却还是矜持地绷着唇角:“举手之劳罢了。” “神医。”柏叔说,“神医可需要金银、神药、宅子产业?神医,神医神医……” 楚召淮:“……” 楚召淮被这一连串的“神医”叫得都有些飘飘然了,脑袋越垂越深,勉强稳住神情:“不必了。” 刚说出来,楚召淮微微一愣。 不对,听他们的话头,梁枋身为质子,却好像有办法护送他从京城逃出去。 那自己呢?是不是也能一起离开? 楚召淮心口重重跳了跳。 柏叔对他感激涕零:“日后神医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楚召淮抿了抿唇,并没有轻举妄动:“您客气了。” 柏叔和梁枋瞧着还有要事相商,恰好子时将至,楚召淮便起身和姬翊一起前去烧香的大殿。 护国寺烧头炷香的排场极其大,僧人身着僧袍择吉时做水陆道场,香火焚烧,在昏暗中弥漫着好似满天雾气。 很快,子时到了。 护国寺的钟声响彻偌大山间,足足一十二响,余音可蔓延数十里,惊得飞鸟阵阵。 楚召淮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忍不住左看右看,眼睛都在发亮。 姬翊本来兴致勃勃等着住持带他烧头炷香,但一瞧楚召淮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神动了动。 等到护国寺住持带着僧人前来迎接,姬翊干咳几声,扬声道:“本世子要什么有什么,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缺的,今年的头炷香要不就让给王妃吧。” 楚召淮诧异看他。 二十万两说让就让啦? 这位更是个败家子。 住持已至耄耋之年,眸瞳却不见半分浑浊,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他抚着雪白胡须,笑呵呵地说:“世子多虑了,璟王殿下吩咐了,这头炷香本就是王妃来烧。” 姬翊:“……” 姬翊笑容僵在唇角,整个人直直地往后一仰,险些摔下去。 世子眼尾含泪,怀疑人生。 他不是他爹的好儿子了吗? 楚召淮也满脸迷茫,他不太想承姬恂的情,犹豫着道:“我可以拒绝吗?” “自然。”住持笑着说,“王爷说王妃想烧便烧,不想也不勉强。”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 住持说:“但是头炷香的请香者已写好生辰八字在做法事,若临时变更恐怕会影响王妃今年的姻缘、运势、财运……” 还未说完,楚召淮听到这个“财运”腾地转身,肃然道:“临时变更,便是对神佛不敬——劳烦住持了。” 姬翊:“……” 他怎么没听说请香者不能变更的事? 这主持不会在哄楚召淮吧。 僧人在巍峨大殿中四散,敲着法器诵经祈福,声音深厚庄严,带着禅意。 楚召淮被住持引着双手拿香,恭恭敬敬地四方朝拜,最后朝着大殿上的金身佛深深拜下。 和寻常烧香并无不同,只是僧人诵经,住持相引,多了些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半刻钟不到,二十万两挥霍而空。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8节 从大殿走出,姬翊赶紧迎上来:“哎,你许了什么愿?” 楚召淮绷紧唇角:“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本世子怎么知道这护国寺头炷香灵不灵,我爹花的二十万两值不值呢?” 楚召淮还是不说。 姬翊看着大大咧咧,有时心思却豁达得很,见楚召淮不想提,就算急得抓心挠肺也只好歇了心思。 他拽着楚召淮往偏殿跑:“来来来,咱们去求个签。” 楚召淮想来对这种预测未来之事很感兴趣,也高高兴兴被拽着去了。 子时刚过,来护国寺的大多人都在大殿烧香,偏殿求签的倒是少数。 姬翊问:“你想求什么?” 楚召淮这回没隐瞒,刚想说“财运吧”,但神使鬼差想起姬恂花去的二十万两,犹豫了下,才道:“求王爷身体康健吧。” 姬翊眉梢一挑:“你不是还在和我爹吵架吗?” 楚召淮没吭声。 楚召淮跪在蒲团上三拜后,捧起面前的签筒闭上眼。 他本是想直接问关于姬恂的事,可仔细一想,姬恂是否能平安康健,应该是他说了算,求神拜佛应该无用。 楚召淮虽不是个自负的人,但被柏叔那一声声“神医”捧得现在还在飘,开始别别扭扭地胡思乱想。 姬恂虽然并不在意他,但冲着二十万两银子,本神医可以勉为其难为他解毒。 想到此处,楚召淮没浪费机会,在摇签筒前换了个东西求。 他想问神佛,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都要被困在京城,困在王府。 姬恂是不是不会放过他了。 哐、哐、哐。 签筒中的签文像是铁锅滚豆子似的乱晃,直到“咔哒”一声响,一支签掉了下来。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抖着手捡起那只签。 签文:天不佑之,时不合也。1 楚召淮眼圈一红,险些哭出来。 偏殿暗处,亲卫舔了舔笔尖,唰唰在新的「王妃记注」上写下一行字。 「偏殿求签,王妃求王爷身体康健,第七十五签,下下签,悲痛落泪,伤心欲绝。」 第29章 夜深人静, 拜佛烧香的百姓逐渐散去。 楚召淮困得直打蔫却不太想回禅房。 姬恂一瞧便是百无禁忌的人,堂堂国寺都敢骂是和尚庙,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一时兴起做出玷污菩萨圣地的事来。 楚召淮磨磨蹭蹭几乎要将整个护国寺的神佛拜完了, 该回还是得回。 不过仔细一想, 姬恂常年服用大药,说不准早就阳事不举,有心也无力吧。 自欺欺人完, 楚召淮如丧考妣地回了禅房。 姬恂正坐在那支着下颌懒洋洋和亲卫说话——此人瞧着桀骜不驯, 不像个信神佛的人, 此时却装模作样盘膝坐在打坐诵经的禅床上, 衣襟大敞, 坐没坐姿,手中还盘着个破珠子。 瞧见楚召淮撇着嘴回来,姬恂眉梢一挑, 笑道:“王妃拜完菩萨了?” 楚召淮闷闷道:“嗯。” 姬恂眼眸动了动,许是良心发现又说了句人话:“深夜半夜还要烧香, 如此诚心, 满天神佛菩萨必定佑护王妃得偿所愿。” 楚召淮一听他阴阳怪气就烦, 又“嗯”了声,跑去屏风后的榻上睡觉了。 姬恂应该不是在谈什么要事,都没有避着他,隔着屏风隐约听到亲卫肃然回禀。 “……的确如此,属下一双鹰眼瞧得千真万确, 真情落泪, 感伤非常。” 姬恂眼眸动了动, 注视膝上墨迹未干的「王妃记注」,只觉得狗屁不通。 看了一遍。 楚召淮巴不得离开王府, 摆脱他,怎么可能因求他身体康健求到下下签就悲痛欲绝? ……再看了一遍。 姬恂冷淡阖上书,似笑非笑瞥他:“你确定不是求到下下签,激动得热泪盈眶?” 亲卫:“……” 亲卫干巴巴道:“可他脸上未露半分喜色,和人说话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是真悲痛。” 姬恂眸光漠然瞥他,将亲卫看得冷汗一层一层地出。 ……然后就见王爷打开记注又看了一遍。 楚召淮洗了脸将衣袍挂在衣桁上,听着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心想这俩人在说什么呢,什么悲痛。 不过也不关他的事。 楚召淮脱了外袍只穿单薄寝衣滚到床榻里边,开始酝酿睡意。 这禅房放着炭盆,虽比不得王府那般炽热如春,但也勉强抵御屋外寒意,再盖床被子也不至于冷得哆嗦。 这种温度依姬恂的体质必定是觉得热,可能等会撑不住另择禅房入住。 姬恂的不举和怕热像是给楚召淮吃了定心丸,身体逐渐放松,舒舒服服地窝在柔软的被子里睡觉。 被子好像用上等的绸子制成,温暖轻薄,不太像是寺庙人来人往的禅房所会有的。 难不成是从王府带来的? 楚召淮东想西想,终于昏昏沉沉有了困意。 突然,有人坐在榻上的细微动静像是惊起雪崩的石子,楚召淮猛地睁开眼,炸毛似的伸脚一踹。 “啪。” 冰凉如冷石的手扣住楚召淮的脚踝,姬恂温声说:“是我,别怕。” 楚召淮:“……” 是你才要怕。 姬恂已吹熄了灯,将楚召淮踢起时撩起的被子重新掖回去,昏暗中嗓音低沉,好似蛊惑般轻悠悠地说:“乖一点,睡吧。” 楚召淮理智虽叫嚣着要清醒,可身体实在撑不住,脑袋微微一歪,眼皮挣扎睁了好几下还是没能抵挡席卷脑海的困意。 因困倦羽睫凝着的水痕从眼尾滑落,楚召淮窝在被子中,那股残留心底的委屈趁着主人昏沉时冒了个头,喃喃地梦呓道:“……不喜欢你。” 姬恂手一顿。 连骂人都不会。 昏暗中瞧不见姬恂的神色,他没说话,只是轻笑了声,和衣躺在床沿闭上眼眸。 禅房的床榻并不大,楚召淮几乎贴着墙睡,中间空了好大一块无人问津。 直到深夜,楚召淮彻底陷入深眠,嘴中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猛地一翻身,脚直接踹在姬恂腿上。 姬恂在战场枕戈待旦惯了,在楚召淮翻身的刹那便已醒了。 楚召淮狠狠踹了他一脚,察觉到有人,又蹬了蹬,还用江南口音嘟囔着一句,大概能听懂他在说:“谁呀,谁在我床上,不要偷我的钱。” 姬恂:“……” 此前并未真正同床共枕过,没想到楚召淮睡姿这般差。 楚召淮又滚了一圈,嘴中还没听,叽叽咕咕说着梦话:“我不要吃菜馒头……我有钱!我真有钱……” 姬恂又浮现出那股熟悉的无可奈何,伸手将被踹开的被子拽过来裹住他。 除了钱就是钱,连梦中也在想着钱。 姬恂几乎从出生起身边便全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年幼时哪怕宁王全力相护他也有数次几乎死在自己人的背叛和算计中。 姬恂从未见过像楚召淮这种毫无城府,一眼便望到底的人。 清澈得就像是他的名字。 黑暗中,姬恂注视着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手缓缓在楚召淮眉眼间抚了抚。 清澈活泼的流水从不属于哪个沟渠。 若留不住一捧不属于自己的潺潺清水,索性筑建高墙堤坝,哪怕只是将那清水困在满是淤泥的池塘,也是一处好风景。 楚召淮又梦呓了声,看架势像是要翻回去。 姬恂倏地缩回手。 被子的暖风被楚召淮这连滚三四圈都跑没了,他后知后觉到冷,下意识循着床榻上的热源滚了过去。 姬恂一僵。 楚召淮滚到他怀里,双手像是抱枕头似的环住姬恂的腰身,让自己深陷这热烘烘的热源中,惬意得眉眼舒展,也不嘟囔钱了。 楚召淮像是做了场美梦,眉眼弯弯:“菩萨显灵了。” 折腾完,他终于彻底安分下来,乖乖窝在姬恂怀里睡了。 姬恂怔怔注视着他。 男人全身只有一双手是冰凉的,体内热症未消,惹得好似炭火,楚召淮常年多病,身体像是微凉的玉石,贴着他赤裸的胸口,像是浇熄了一把火。 体内常年未散的热意有了刹那的消退,姬恂注视着安睡的楚召淮,神使鬼差想起周患的话。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却把我当棋子,即使那局对我有益处,我还是会伤心。” *** 楚召淮难得睡了个舒服觉。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49节 山上比城内要寒冷许多,禅房炭盆又不毒,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冻醒,但一觉醒来天已亮了,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楚召淮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在怀中抱枕上蹭了蹭,高高兴兴闭着眼。 只是一场回笼觉没睡完,楚召淮像是察觉到哪里不对,迷茫地开始伸手在床榻上胡乱摸索。 不对啊,禅房怎么会有枕头让他抱? 手指摸到极其温软的东西,往下一滑好像是带着肌理的硬块。 什么东西?再摸摸。 手往下,终于抚摸到质地柔软的纱布。 楚召淮猛地一哆嗦,瞬间醒了。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僵硬宛如柱子,羽睫拼命抖了半天才敢瑟瑟发抖地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是常年不见光而苍白的胸口,还带着粗糙的伤疤,往下是肌理分明的腹肌蜂腰,以及自己那只还缠着白纱正在往人家裤子里探的爪子。 楚召淮:“……” 姬恂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王妃好荒淫啊。” 楚召淮耳朵一阵嗡鸣,哆嗦抬头。 姬恂倚在床头,垂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楚召淮眼前一黑,结结实实一头栽回去,差点睡个完整的回笼觉:“王王王……王爷!” 都吓出狗叫了。 “嗯?”姬恂没事人一样看他,衣襟大敞着也不知道拢一下,“王妃有什么话要辩解吗?本王听着呢。” 楚召淮:“……” 楚召淮羞愤欲死,脸颊红得要滴血。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哆哆嗦嗦半晌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逃。 王妃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袍,兔子似的跑了。 殷重山和周患正在外面守着,见楚召淮满脸通红夺门而出,面面相觑。 紧接着,禅房里就传来王爷的笑声。 听着像计谋得逞的登徒子,殷重山小声嘀咕:“王爷定然欺负王妃了,不会在这佛寺动手动脚了吧?阿弥陀佛!” *** 真正的登徒子楚召淮几乎要羞耻哭了,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姬恂温热皮肤的触感,灼烧得他指尖发痒,恨不得将自己的右手给剁下来。 楚召淮慌不择路,匆匆忙忙要去寻姬翊。 只是行到一半忘了路,正想再跑回去,一只手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药香的手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拖着往后走。 楚召淮瞳孔剧缩,拼命挣扎着:“唔唔唔——!” 身后那人身形比他高大许多,轻轻松松将人拖进旁边一处无人的禅房。 楚召淮努力屏住呼吸,等被放开后下意识就要将袖中的药粉撒出去。 手刚伸一半,动作微微一顿。 “……舅舅?” 来人正是白鹤知。 大白天他却穿了身黑衣,眉眼微垂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楚召淮。 楚召淮惊魂未定,总觉得今早的事好像在做梦似的,茫然道:“舅舅怎么在这儿……唔。” 白鹤知握住楚召淮的右手腕晃了晃,蹙眉看着他还没好的两指:“这手是怎么伤的?” 楚召淮“啊?”了声,他有些害怕白鹤知的冷脸,讷讷道:“没、没有,就是碰了下,很快就好。” 白鹤知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还瘦了?” 楚召淮不明所以。 上次白鹤知见他已是三年前了,他哪儿知道自己瘦没瘦。 这段时日在璟王府吃吃喝喝,他觉得自己还胖了呢。 见楚召淮怯怯看着他,白鹤知还当他方才那出将人吓到了,尽量放轻声音道:“有人跟着你,方才实属无奈。” “哦哦哦。”楚召淮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不敢多说话。 在白家每回见楚召淮,他都是这副模样,不敢亲近,更不会主动要求什么,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招人烦。 白鹤知吸了口气,问:“召淮,你在璟王府还好吗?” 楚召淮愣了下,才乖乖点头:“很好,璟王待我好,给我吃穿,还会钓鱼给我吃呢。” 白鹤知却听得心间酸涩。 楚召淮是替嫁过去的,姬恂那疯狗似的人,乍一被算计肯定会把所有怨恨往楚召淮身上发泄。 楚召淮没见过白鹤知这副模样,怯怯看他:“舅舅,您怎么了?” “没有。”白鹤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塞给他,“这个你拿着。” 白鹤知每次回临安时都会给他带些京城新奇的吃食,还会陪着他等他吃完才会离开,楚召淮还以为这也是,高高兴兴接过来。 ……却听白鹤知道:“这是毒药。” 楚召淮手一抖:“啊?” “乖,收好,莫要被姬恂知道。”白鹤知听到禅房外有人靠近,低声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来,到时送你回临安,或者你想去哪儿都行。若是姬恂待你不好,你便将药下在他吃食中,当即下当即死,快得很。” 楚召淮人都懵了:“舅舅,你在说什么……” “砰砰砰——” 禅房外有人在剧烈敲着门:“王妃!王妃您在里面吗?” 白鹤知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对楚召淮道:“出去吧,别让他起疑。” 楚召淮稀里糊涂就被推出禅房。 负责王妃记注的暗卫看楚召淮完好无损出来,重重吐了口气,赶紧飞快上前:“王妃无事吧?” 楚召淮下意识将手中的药瓶塞袖子里,故作镇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暗卫讷讷道:“您上次被山匪掳走险些丧命,王爷担忧您的安危。” 楚召淮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脑袋:“哦。” 很少有人惦记他,哪怕一点他也如获珍宝。 跟着暗卫往前走了几步,楚召淮停下步子看向身后的禅房,嘴唇轻轻一抿。 白鹤知每次回府待他也不熟络,也就楚召淮去临安第一年时,送过一个玉做的小鱼摆件,可后来被几个表兄强行抢走了。 第二年白鹤知来看他,没瞧见那只小鱼摆件,许是伤了心,日后便给他带些吃食。 哪怕一点不值钱的吃的楚召淮也很开心,他只是难过是不是自己没保护好那个小鱼摆件,舅舅才伤心不再给他送东西。 如今看来,舅舅似乎还是惦记着他的。 方才听他说话,眼圈都是红的。 大年初一,楚召淮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喜笑颜开准备去找姬翊吃素饺子。 只是刚走到护国寺前殿,又瞧见个熟人。 冤家路窄,竟是楚召江。 短短几日,楚召江整个人都要瘦脱相了,全然没有半个月前打人的架势,他右手戴着手套,隐约瞧见手腕处的纱布。 楚召淮一时没想通,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宫宴上,他好像说自己手指被姬恂砍了。 被砍了食指和中指…… 楚召淮眼眸一颤。 砍得好嘛! 楚召淮不是什么圣人,瞧见欺辱过自己的人遭了报应,比旁人叫他神医还难忍笑,更何况他也没想忍,唇角一弯,笑就飘出来了。 楚召江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一瞧见他眼底闪现一抹怨恨,冲着他快步而来。 楚召淮也不动,慢条斯理站在那,笑。 楚召江眼神阴鸷,握紧左手就想要挥拳打人。 楚召淮身后的暗卫微微抬眼。 楚召江浑身一僵。 他记得璟王府暗卫衣服上的花纹,当时他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却仍被毫不留情砍掉手指。 那股恐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拳头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楚召淮有些失望。 怎么不动手?他还想找茬揍这熊孩子一顿呢。 楚召江看着楚召淮脸上的笑意,冷冷道:“你肯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楚召淮淡淡笑了:“看你笑话我光明正大,不用偷偷摸摸。” 楚召江:“……” 楚召江死死咬着牙:“随你笑去——我有话和你说,单独。” 楚召淮挑眉:“行啊。” 暗卫犹豫:“王妃,可王爷说……” 楚召淮虽然喜欢别人惦记,却不喜欢被寸步不离地监视,回头瞥他:“我是犯人吗?你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 暗卫:“……” 暗卫哑口无言,听出楚召淮的不喜,只好硬着头皮退开。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0节 他想离近些能靠着他的“鹰眼”瞧出两人在说什么,但刚站好,王妃回头瞪他,暗卫立刻吓得后退数步。 看左右无人,楚召淮道:“说吧。” 楚召江几乎没什么道德感,被宠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要立马得到,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数不胜数,他倒要听听这回有没有新花样。 楚召江猛地冲上前,一把扶住楚召淮的肩膀,近乎魔怔似的道:“哥,兄长!你替我杀了姬恂好不好?” 楚召淮:“……” 这个花样的确够新。 “哥!你我都姓楚,我们血脉相连!”楚召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簌簌掉着泪,“姬恂这般折辱我,我想要他死,呜,哥,京城不是传言说他待你极好吗,你又好看……你是不是会医术,能不能医死他?!” 楚召淮:“……” 楚召淮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往后缩了缩:“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楚召江猛地扯开手套,露出缺了两指的手,朝着楚召淮咆哮道,“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冷静!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我……” “啪——” 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扇了他一记耳光,清脆悦耳。 楚召江一僵,含着泪茫然看去。 楚召淮收回手,冷淡道:“你看,这不冷静下来了吗?” 楚召江呆呆看他:“你不愿帮我?” “年幼时你欺辱我的那些琐事我都不愿再提。”楚召淮慢悠悠理了理袖子,淡淡地道,“可我记得你想让我死。” 楚召江愣怔看着他。 明明半个月前,楚召淮还是个从江南来的乡巴佬,身着粗布衣,连簪子都没有,一根树枝束发从侯府后门回府。 侯府的下人都比他打扮得体面。 可如今只是半月,他已身着华服,身形纤瘦颀长,冬日披风上滚着雪白的狐毛边,衬着这人好似风雪中的明月,前所未有的贵气。 楚召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发抖,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想让你死。” “我七岁那年,猎场上。”楚召淮说,“当时你年纪那样小,却已学会在我的狐裘上洒药粉,又诓骗我出去,引来野兽吃我。” “我不记得了!”楚召江脸色煞白地摇头,“再说你不也没死吗?!为什么要因此恨上我?这公平吗?” 楚召淮要被他气笑了。 和这种谎话连篇的人根本说不通,楚召淮转身就要走。 楚召江又开始装可怜:“哥!爹不愿意帮我,你也不愿意了吗?!你就这么护着姬恂……” 楚召淮蹙眉:“胡言乱语,让开!” 楚召江见他如此坚决,愣愣看着他转身就走的身影,突然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楚召淮脚步顿住,蹙眉回头:“什么?” “我是你的亲弟弟,就算再恨你也不会让狼吃了你的。”楚召江哭道,“就算他不射那一箭,我照样会让人救下你的,呜……哥,我真没想杀你。” 楚召淮听他的胡言乱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一旁树上一抵,冷冷道:“你早知道是谁射的那一箭?!却告诉我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楚召江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楚召淮道:“我在问你话!” 楚召江继续装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哥,我是你的亲弟弟你都不管我,凭什么他那种天生该下地狱的恶人你却要护着?”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他,知晓从这人口中得不到半句真话,猛地松开他,转身就走。 楚召江:“哥!” 楚召淮头也不回,漠然道:“再来纠缠我,我杀了你。” 楚召江谎话连篇,说出的话不可信,冬猎射出那一箭之人是不是姬恂,他自己会找答案。 第30章 长着一双“鹰眼”的暗卫努力地分辨两人的唇形, 也只略读出来个几句。 王妃沉着脸走过来,他忙肃然垂眼看地。 楚召淮道:“那只雪狼在何处?” “后殿禅房。” 楚召淮抬步就走。 暗卫犹豫,方才楚召江好像要让王妃弄死王爷, 此等大事是不是该先去回禀。 楚召淮快走几步后, 察觉到无人跟上来,回头幽幽瞅他。 暗卫一愣,心想咋啦。 楚召淮不说, 就闷闷不乐站在那, 既不走也不说话。 暗卫后知后觉到王妃好像怕狼来着, 瞬间如梦初醒, 撒腿跟上去:“属下为王妃带路。” 楚召淮这才继续往后殿去。 六出身形太大, 若在护国寺撒欢地跑恐怕会冲撞到人,天还没亮周患已牵着他在山间疯跑了几圈,这会子正趴在从王府带来的木架窝里甩着尾巴睡觉。 楚召淮离老远瞧见这样大的狼, 眼前一黑往后仰去。 暗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将人杵在地上, 犹豫着道:“王妃, 您找六出可有要事?” 楚召淮吸了吸气。 他本是想摸一摸六出的骨判断狼的年龄, 但仔细一想他又不是兽医师,把狼拆了也八成摸不出骨龄几何。 ……绝非是他怕。 方才一时上头的冲动散去后,楚召淮又往后退。 高估自己的兔子胆了,还是直接问吧。 “王爷说这狼是他捡的。”楚召淮离雪狼八百丈远,虚假着夸赞, “真威武, 它多大了?” 暗卫见王妃脸都吓白了, 犹豫着道:“王爷捡到六出时,它还是个狼崽子, 如今已十一岁了。” 楚召淮“嗯”了声:“雪狼珍稀,难得一见,王爷在哪儿捡的?” “这属下便不知了。” 暗卫道,“不过殷统领跟随王爷最久,他许是知晓。” 楚召淮不想问。 殷重山就是姬恂的狗腿子,问他半句肯定扭头就和姬恂说了。 还是这个暗卫看起来面善些。 “那你能去帮我问问吗?”楚召淮向他投以热切期盼的目光。 暗卫险些被亮晶晶的眼神闪瞎,恨不得立刻为王妃出生入死:“是,属下这就去问!” “委婉点呀,不要太直白。” 楚召淮忙拉住他,“我在世子那等你的好消息。” “是!” 楚召淮颠颠去找姬翊了。 暗卫分道飞快回了禅房,将新的王妃记注奉给王爷。 姬恂随意掀过:“白鹤知同他说了什么?” 暗卫跪在地上,低声道:“事发突然,属下未听到,请王爷责罚。” 姬恂也没怪罪,按照白鹤知的脾气,私下见楚召淮,八成会塞给他一瓶毒药让他毒死自己。 没什么稀奇的。 就是见这个楚召江时说的这话…… 「王妃言: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似是排斥监视记注。」 姬恂视线落在那墨迹加粗、字迹变大的一行字上,似笑非笑看向记注暗卫。 暗卫冷汗都下来了,垂着头不吭声。 姬恂收回视线,懒懒道:“楚召江缺了两根手指倒还活蹦乱跳,他来找王妃做什么?” 暗卫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让王妃医死您……王爷恕罪,属下离得太远,不确定这话准不准确。” 姬恂随意翻看着记注:“王妃怎么回?” 暗卫赶紧说:“王妃扇了他一记耳光,似乎因维护王爷而愤恨激动。” 姬恂嗤笑。 维护? 指不定是因太高兴拿楚召江的脸欢呼拍掌。 “下去吧。” 暗卫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就听姬恂慢悠悠补充一句:“继续记注。” 暗卫:“……” 这都排斥了您还记注呢? 暗卫不敢多说,躬身退出禅房。 殷重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守着,瞧见他出来随意打了个招呼。 暗卫左看右看没人,挨过来颔首道:“殷统领,能委婉地问您件事吗?” 殷重山奇怪看他:“你问。” “六出是王爷在哪里捡到的?” “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一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1节 “皇家猎场吧。”殷重山也没多想,“扑鹿台那个,前几年废弃不用了。” “多谢殷统领。” 暗卫行了个礼,赶紧跑去继续监视……不是,继续“记注”王妃了。 楚召淮找了姬翊一早上,才终于在护国寺偏殿的长廊找到他。 两人正坐在石椅上吃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炒栗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瞧着楚召淮过来忙招呼他来吃。 楚召淮走过去后鼻子轻轻一动,敏锐地嗅到姬翊身上一股熟悉的药香。 似乎是楚召江身上的。 楚召淮挑眉:“你瞧见楚召江了?” 姬翊哈哈大笑,差点笑得往后仰去,被梁枋抓着坐稳了。 他乐不可支:“你怎么知道的?方才我和梁枋去买炒栗子,那厮不知发了什么疯直接拦路,我直接将他揍了一顿!” 楚召淮坐了下来,梁枋剥了几粒栗子递给他。 楚召淮为他医治的这段时日,梁枋好像总是淡淡的,能解毒也未有太欢喜,但相处间却比最开始要自然得多,一见楚召淮就弯眼睛,不是递茶就是给剥栗子。 楚召淮接过滚烫的栗子,见姬翊乐得眉飞色舞,好奇道:“你揍他做什么?” 姬翊还没说话,梁枋探着脑袋插嘴:“他说要给你出气……” “啊啊啊!”姬翊胡乱嗷了一嗓子,打断梁枋的话,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这人脑子有问题,行事让人膈应得很。本世子一向看他不顺眼,顺手揍他一顿又怎么了,你心疼啊?” “那倒不是。”楚召淮看出他的口是心非,肃然说,“世子金尊玉贵,我怕是伤了世子的手,到时我可就真心疼了。” 这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世子一呆后,脸却唰地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 楚召淮疑惑:“我?我?” 世子腾地起身,面红耳赤道:“这话你说出来都不羞的吗?!” 楚召淮:“……” 啊? 世子纯情得可怕,只是一句玩笑话就将他羞得跳脚,慌不择路地跑了,不肯和这随时随地说出“荒淫之话”的人共处一地。 楚召淮不明所以。 梁枋早已习惯了,这人听个话本,郎情妾意牵小手他都得跳起来怒骂一通夺门而出。 楚召淮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梁枋笑道,“神医不必管他,等会就好了。” 楚神医瞬间忘了姬翊的异样,乐颠颠吃栗子。 梁枋应该是瞧出来他很喜欢被人称为“神医”,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得见缝插针叫声神医,将楚召淮哄得心花怒放。 梁枋歪着头看着高高兴兴的楚召淮,突然没来由地问:“神医想离开王府吗?” 楚召淮一顿,偏头注视他,好一会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梁枋犹豫着道:“我看您……似乎不开心。” 并非情绪上的难过。 而是因无法得偿所愿,只好苦中作乐,平日一点欢乐他便欢呼雀跃,眉开眼笑,唯恐被困死在无法逃离的愁云惨淡里。 楚召淮吃了口栗子,默不作声。 其实在王府还是在临安都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是临安有希望。 只要他攒一攒钱,就能离开白家那偏僻的小院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不必寄人篱下。 楚召淮剥着滚烫的栗子,很快又把自己哄得高兴起来。 在京城有这么香糯的栗子吃,也算不亏了。 这时,负责记注的暗卫回来了。 他办事极其利落,过来行了个礼,言简意赅道:“王妃,问出来了,是扑鹿台。” 楚召淮倏地抬头看去。 时间,地点,全都对上了。 和他预料的一样。 楚召淮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时隔多年终于寻到救命恩人,却是姬恂——就像是珍馐美味中吃到一粒小石子,硌得他牙疼。 梁枋道:“王妃?” 楚召淮摇摇头,神情复杂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梁枋扶着柱子站起,他极其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轻声细语道:“雪天路滑,王妃慢些——柏叔说的话一直作数,您何时来寻都可以。” 楚召淮点头,沉默着走了。 他本来就不聪明,得好好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 禅房的门大敞着,屏风隔成小小的禅室,姬恂正在和身披袈裟的白须住持下着棋。 住持乐呵呵地下了一子,棋风温和似水流。 姬恂懒洋洋用拇指和食指曲着一弹,黑棋凌空转了数圈,准确无误落在棋盘上,杀气腾腾堵死白棋所有路。 住持输了一上午,脾气倒是好得很,笑眯眯地将棋子分好:“殿下好棋艺,老衲自愧不如。” 姬恂笑着道:“早在您输第一局时就该自愧不如了,能连输十场才开始说这话,想来住持也不怎么惭愧。” 住持:“……” 住持幽幽地说:“殿下今日是不是就回京了?” 姬恂支着下颌,懒散道:“这和尚庙清幽,夜晚甚好安眠,本王打算再住个十天半个月。” 住持:“……” 姬恂这张毒嘴险些将出家人逼得骂人,住持瞥他一眼,也不想下棋了,好脾气地劝说道:“殿下难得来一趟,何不去拜一拜神佛?” 姬恂垂着眼拨弄棋子,姿态散漫:“求那些石头做的人像做什么?” 住持也不生气:“心诚则灵——殿下在京中处境艰难,听望仙楼说,圣上已开始日夜用大药了。” 姬恂捏棋子的手微顿。 大药中含有过量虎狼之药,燕平帝早已吃得内里虚空,如今有接连不停的吃大药…… 恐怕时日无多。 燕平帝若没多少日子可活,八成会在驾崩前为太子扫清姬恂这个巨大的障碍。 无论是晋凌账目,还是其他,总归会给他胡乱安个罪名。 姬恂缓缓笑开了:“原来住持是想本王求神佛保佑陛下尽快驾崩。” 住持:“……” 这人真不会聊天。 住持抬手,小沙弥捧来偏殿的签筒放在棋盘上:“既不愿求神拜佛,不妨求一支签问前程?” 姬恂扬眉:“本王的前程就在一支小小木签上吗?” 住持唉声叹气:“殿下……” 刚想再劝,门口传来殷重山的声音:“王妃回来了。” 楚召淮:“嗯。” 脚步声逐渐朝着禅房而来。 姬恂将棋子随意扔在棋奁中,抬头瞥了一眼。 按楚召淮的脾气,八成要磨蹭到深夜肯不情不愿地往禅房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住持道:“殿下,这签……” 姬恂眼皮也不掀,直接抬手往签筒里随意抓了一支。 住持:“……” 这么多年碰都不碰签筒,今日为何突然改性子了? 楚召淮抬步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包东西,若搁之前他早就一溜烟跑进禅房睡觉了,今天却犹豫着站在那,小心翼翼看了看姬恂。 姬恂收回视线,垂眼看到自己手中的签文。 第二签。 「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1 姬恂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将签扔回签筒。 王妃回来,住持不便久待,带着签筒颔首一礼,慢悠悠地走了。 看来佛祖有灵,终于点化姬恂。 这都开始求签了,相信不日便能摘下煞神的名号,回头是岸。 姬恂垂着眼在那继续分棋子,黑棋白棋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楚召淮犹犹豫豫地小步挪过来:“王爷……” 姬恂头也不抬:“嗯?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姬恂本是想像往常一样拿今早“荒淫”之事再毒舌一通,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话头,勉强说了句人话。 楚召淮干巴巴地将手中的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递过去:“给王爷的。” 姬恂终于抬眼看他:“什么?” 毒药? 这么大一包,如此光明正大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2节 楚召淮早上还在想和姬恂划清界限,如今骤然得知他是幼时救自己的人,一时转不过来态度,说不出多软的话,急得耳根都红了:“你到底要不要吗?” 姬恂眉梢轻挑,没再继续逗他,抬手接过,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毒…… “哗啦——” 那油纸包没怎么包紧,姬恂接过来,随手一拆,里面包着的东西稀里哗啦随着一兜子水直接倾了下来,结结实实洒在璟王身上。 姬恂:“……” 楚召淮:“……” 姬恂敞开的胸口一直到盘膝而坐的腿上全部湿透,冰凉的糖炒栗子还夹杂些许冰碴子,和玄衣相衬越发雪白。 楚召淮吓坏了,察觉姬恂眼神有些冷,脑海一片空白,撒腿就要跑。 姬恂冰凉的手有力,轻飘飘抓住楚召淮的左手爪子将人一把拽了回来。 楚召淮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姬恂大腿上,后背靠着他滚烫的胸口,这是个被牢牢禁锢无法逃跑的姿势,足尖都点不到地,只能在那乱蹬。 混乱间,棋盘被踢倒,哐当一声巨响。 楚召淮语无伦次道:“王爷息怒!王爷救命!我并非有意的……” 姬恂小臂扣住楚召淮的腰身将人固定住,声音听不出喜怒:“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这是什么?” 楚召淮干巴巴道:“糖炒栗子……” 姬恂从来没这般狼狈过,感觉浑身都被糖炒栗子腌入味了,他凉凉地说:“据本王所知,护国寺的糖炒栗子用得是火,不用冰。” 楚召淮本来吓得要命,一听他阴阳怪气又莫名觉得委屈,也不挣扎了,闷闷不乐道:“可你不是不能吃热的吗?” 好不容易排队买了一包栗子,花了一两银子,见栗子滚烫他还特意跑去凿了冰,只是在外面溜达半天做了点心理准备,又向神佛求了些勇气,谁想到那油纸就浸满了水那么容易破。 还阴阳怪气他。 太刻薄了这个人。 就该拿滚烫的栗子塞他嘴里,烫他满嘴泡。 楚召淮声音轻清,连抱怨都是温声细语,不像生气,倒像撒娇。 姬恂手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下。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正想说什么,听到动静的殷重山破门而入:“保护王爷——呃……” 暗卫来不及撤退,嗖嗖嗖从天而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 姬恂:“……” 楚召淮:“……” 第31章 楚召淮臊得满脸通红, 姬恂的手还箍着他的腰根本无处可逃。 众暗卫的视线宛如刀子似的嗖嗖而来,吓得他一心只想藏起来,慌不择路地只能奋力转过腰身, 把脸埋在姬恂怀里。 装死了。 姬恂懒懒地抚着楚召淮披散的墨发, 感受掌心的腰身在不住发着颤,凉凉抬眼看来。 殷重山肃然单膝下跪,恨不得以死谢罪:“王爷恕罪……” 姬恂道:“去准备水沐浴。” 殷重山一愣, 没听到“罚俸十年”瞬间如蒙大赦。 他手一挥, 垂头不敢多看的众暗卫几乎用尽平生最快速度恨不得长出八条腿顷刻消失, 不碍王爷的眼。 听到门被掩上的动静, 楚召淮哆嗦道:“人都走了?” “没有。”姬恂懒洋洋道, “数百暗卫共挤一室,目光如炬宛如利箭,等着将王妃盯得一箭穿胸魂飞魄散呢。” 楚召淮:“……” 楚召淮哪里有姬恂的脸皮厚, 听出这话的刻薄,又后知后觉腰上冰凉的爪子撒开了, 赶紧兔子似的从他膝上蹦出去。 ——离开前还装作无意踩了姬恂一脚。 楚召淮胡乱理了理凌乱衣袍, 耳根红得要滴血, 强装镇定道:“自是没有王爷这般镇定自若,肝胆过人。” 姬恂笑了。 这是拐弯抹角骂他厚颜无耻。 楚召淮指尖还在哆嗦,浑身上下好像被姬恂那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包裹……唔,还有股栗子味,恨不得冲回去换身衣裳。 他正思考着告辞的借口, 周患已带着人将浴桶抬来放置屏风后。 楚召淮忙侧身躲着人。 周患送来的水自然是冷水, 他的视线在满是水痕的姬恂以及衣衫发丝凌乱的楚召淮身上转了两圈, 体贴道:“王爷,要再送来一桶热水给王妃沐浴吗?” 楚召淮:“……” 姬恂看背对着他的楚召淮拳头都攥紧了, 随意抬手:“下去。” 周患犹豫:“不留人伺候吗?” 就王爷那装瘸的腿…… 刚想到这儿,周患恍然大悟。 懂了,王妃在这儿哪儿需要旁人靠近。 周患将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袍,快走几步放在楚召淮面前的桌案上:“辛苦王妃了。” 说罢,转身离去。 楚召淮:“?” 关他什么事?! 哦不对,姬恂身上的栗子水的确是他泼的。 但也不代表要让他伺候人沐浴! 姬恂将衣袍上的栗子悉数扫到禅床上,淡淡笑着一抬手:“有劳王妃。” 王妃:“……” 楚召淮想逃又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虚虚扶着姬恂的小臂,想凭借一身正气不接触也将人扶起来。 姬恂毫不客气,手往下一搭借着楚召淮瘦弱的小臂站起。 楚召淮松了口气,就碰下小臂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刚想到这儿,姬恂高大的身形好像一座巨山,忽地朝楚召淮倒了下来,结结实实压在王妃瘦弱的肩上。 楚召淮被压得“唔噗”一声,差点膝盖一软趴下去:“你——!” 这么近他可不能接受嗷! 姬恂“啊”了声,带着歉意温声道:“压着王妃了?本王的错,本王并不知道王妃这么细瘦羸弱,连久病缠身的人也撑不起。” 楚召淮:“……” 姬恂身上浓烈的侵略性让楚召淮情不自禁想撒腿就跑,但这话又将他憋得够呛,只能强行忍着,绷着脸将人撑着一步步挪到屏风后。 又是一桶的冷水。 楚召淮心中腹诽,大冬日也用冷水沐浴,迟早得脑风。 短短几步路将人累出一身的汗,姬恂懒洋洋扶着浴桶,垂着眼看他。 楚召淮心中一咯噔。 不会要他脱衣裳吧? 见楚召淮像是炸毛的兔子似的警惕地瞪他,姬恂笑了声:“王妃要留下一起沐浴吗?” 楚召淮一愣,赶紧一溜烟跑出去。 还好姬恂没他想象中那样“荒淫”,懂得沐浴要避人。 很快,屏风后传来入水的声音。 楚召淮松了口气,准备悄悄地趁人不注意离开禅房。 ——姬恂总不至于沐着浴还裸着出来捉他。 刚踮着脚尖往外走两步,姬恂的声音传来:“听说王妃对六出有兴趣?” 楚召淮脚步一顿,撇了撇嘴。 肯定是殷重山那个狗腿子说的,嘴真碎。 “是的,没见过那么大的雪狼,就多嘴问了几句。”楚召淮敷衍地道。 姬恂笑了:“六出温顺,并不咬人,王妃若有兴趣,等三月春猎可以带它去打猎。” 楚召淮:“哦。” 他本想走,姬恂几句话又让他记起“救命恩人”,仔细一想这栗子的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那等。 没一会,屏风后传来姬恂的声音:“重山。” 楚召淮等得昏昏欲睡,闻声精神一振,他左右看了看不见殷重山进来,只好说:“殷统领没在呢。” “嗯。”姬恂道,“所以王妃是想本王赤身裸体出去,再顺势好好荒淫一番吗?” 楚召淮:“……” 楚召淮这才记起桌案上的衣裳,绿着脸捧起来。 他走到屏风外,犹豫半晌还是不想进去,小声道:“王爷,我将衣裳给您搭屏风上。” “嗯,有劳王妃了。”姬恂彬彬有礼地道谢,“护国寺的屏风精致至极,一扇价一百文,上面的木刺若勾破本王的衣裳,王妃怕要赔些钱,不过不多,几千扇屏风的银钱罢了。” 楚召淮:“……” 楚召淮正抡着衣服要扔屏风上,闻言堪堪止住动作,赶忙将“祖宗”恭恭敬敬捧起来,唯恐勾破。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3节 相处半个多月,楚召淮就没见姬恂穿过同样的衣裳,也是头回知道松松垮垮的玄色衣袍也能有这样多的式样和花纹,且各个都用金线绣暗纹,有时还会有宝石点缀。 华美得……让楚召淮恨不得将里面金线一根根抽出来换银子去。 楚召淮硬着头皮走到屏风后,视线一直垂着不敢乱看。 水声哗啦,姬恂似乎从浴桶中出来了,赤裸的身体往下滴着水痕,落在石板上的动静好像放大无数倍。 楚召淮几乎要将脸埋进衣服里,红着耳根闭上眼。 一只带着寒冷气息的手探来,从他手中的衣服堆里拿起干巾,然后是亵衣。 衣衫和身体摩擦的细微动静响彻在耳畔,楚召淮越听越莫名其妙觉得臊得慌,一想到姬恂正赤身裸体站在自己面前,十指攥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恂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坦然在他面前穿衣裳的?! 早上还说自己荒淫,一派胡言。 不举的人倒是挺会说荤话。 楚召淮胡思乱想,感觉手中的衣服似乎被人拽了拽。 他还迷茫着,一时间忘了撒手。 随后就听到姬恂带着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来王妃是想为本王亲自更衣?好吧,那便如王妃所愿。” 楚召淮倏地睁开眼睛,举目望去就是姬恂赤裸的胸口。 楚召淮:“……” 还好穿亵裤了。 姬恂比他高许多,垂着眼时那半点揶揄也因居高临下的动作平添至十分的调侃。 楚召淮揪着衣袍,眼神根本不知往哪儿落,见他都抬起手了只能赶鸭子上架上前为王爷更衣。 姬恂瞧着不像久病缠身之人,身形高大似是铜浇铁铸,胸前腰腹和脖颈都有伤疤,有贯穿伤、横劈伤,每一道看着都极其凶险。 那湿漉漉的墨发贴在苍白躯体上,多出几分令人畏惧的强势和野性。 楚召淮拿着玄衣为姬恂草草穿好,连皱巴巴的衣领都不理,故作镇定道:“好、好了。” 姬恂看着他笑:“王妃就准备让本王这么衣不蔽体出去晃吗?” 楚召淮瞪大眼睛看他,脱口而出:“你平时不都这样吗?” 姬恂:“……” 楚召淮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后尴尬极了,将搭在旁边的腰封拿过来,装作无事发生,心虚道:“王爷抬、抬手。” 姬恂凉凉瞥他,但还是微微抬起手。 楚召淮双臂温软,展开腰封环绕过姬恂精瘦的腰,看姿势好像昨晚入睡时依恋环抱着姬恂时一般无二。 不过夜晚楚召淮会温顺地蹭他,现在就是恨不得把脸撤开八百里远,生怕和姬恂近距离接触。 楚召淮将姬恂常年敞着的衣襟拢得严严实实,他手还伤着,系不出多好看的花样,八根手指上下翻飞直接将腰封系带打了个死结。 “王爷,这回真好了。” 姬恂“嗯”了声,不知有没有满意,但终于不再找茬了。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那我就先……” 与此同时,姬恂道:“重山。” 殷重山缓慢推门而入,单膝点地跪在门口,头恨不得垂到地面去,肃然道:“王爷有何吩咐?” 楚召淮蹙眉。 刚才喊他怎么没人影? “王妃斗篷脏了,取件新的来。”姬恂道。 殷重山领命而去,很快就将一件黑色狐裘披风捧着奉上来。 楚召淮还以为姬恂又要不做人事,没想到竟是给自己拿衣裳,他有些受宠若惊,别扭地道:“只是沾些水,片刻就干了。” 姬恂装瘸走得倒挺快,已不知何时坐在禅床上:“山间寒冷,恐怕片刻便能结冰。” 楚召淮本就不善和人争辩,干巴巴“哦”了声,抬手将雪白斗篷解下。 冬日严寒,楚召淮里面穿着身紫色宽袖长袍,腰间仍系着他那枚唯一拿出手的玉佩,再往上看便是纤瘦过分的腰身。 姬恂随意一瞥,眸光似乎暗了暗,指腹捏着棋子微微发白。 殷重山眼观鼻鼻观心颔首上前,恭敬将雪白狐毛缝着领口的黑色披风披在他肩上。 披风的衣摆处绣着暗纹,仔细瞧倒是和姬恂身上的相似,楚召淮系着衣带心中咕哝了几句,但这披风厚重,好像真比他的小斗篷暖得多,只好没吭声。 楚召淮干咳一声:“那我就不叨扰王爷对弈了。” 姬恂将视线收回,心不在焉道:“嗯,玩儿去吧。” 楚召淮大喜过望,忙颠颠跑了。 报恩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还是等回去后暴露“神医”身份将姬恂的病治好,也算偿还救命之恩。 注视着王妃离去,殷重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王爷,大公主想见您。” 姬恂捏棋子的手一顿:“谁?” “大公主姬抄秋,圣上的长女。” 姬恂“嗯”了声:“请吧。” 片刻后,大公主抬步走入大开门的禅房中。 贵为圣上长女,姬抄秋却并不像姬翊姬竤那几个败家子一样穿金戴银,佛寺之中她一袭单薄僧袍,未施粉黛不戴钗环,面容清秀而贵气。 姬抄秋看破红尘,眸瞳如一潭死水,进门后福了福身:“五叔安好。” 姬恂头也不抬:“会下棋吗?” 姬抄秋颔首:“会的。” “来。” 姬抄秋恭敬上前坐在姬恂对面,熟练地和五叔下起棋来。 姬抄秋下了一子,忽然没来由地说:“来时我瞧见五叔的王妃了,的确相貌出尘,令人心动。” “你就想说这个?”姬恂懒懒道,“本王还当你想先谈一谈那假白芨的事。” 姬抄秋仍然没什么神情:“五叔知道了?” “才刚用了点刑,便什么都招了。”姬恂挑眉看她,“你这次寻来的人,骨头好像不怎么硬。” 姬抄秋垂眼道:“五叔可要仔细着,那人金贵得很,若伤了个好歹,恐怕世间无人可解您的毒——我赢了。” 姬恂垂眼看下棋盘。 白棋五子连星,的确赢了。 姬恂:“……” 姬恂被搅得没了兴致,随手一丢棋子:“怎么说?” “他是我千辛万苦寻到的药人。”姬抄秋赢了一局,画似的脸上终于柔和了些,淡淡道,“以他的血入药,或直接同他榻上交欢,许是能解五叔的毒。” 姬恂直接被这明显的胡言乱语听笑了:“世间竟有这等奇人?本王还当是话本里才有的戏码。” 姬抄秋道:“五叔竟然不动心,难道他不够美?” 姬恂兴致寥寥:“人长相再如何,无非就是一块活肉,分什么美丑。” 姬抄秋垂首道:“那是抄秋擅作主张了。” 姬恂缓缓笑开了,伸手持起一旁的鸠首杖,缓缓在姬抄秋脸颊摩挲了两下。 姬抄秋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僵,面上没有分毫变化地仰头看他,将脖颈命门大剌剌暴露出来。 “圣上赐本王鸠首杖,是想提醒身为长辈不该妄想小辈的东西。”姬恂饶有兴致道,“而当年你谋害太子,深爱的驸马被诛九族,逼得你装疯卖傻才能活命,也是为提醒你,莫要野心太大,妄图夺你弟弟的位置。” 姬抄秋瞳孔微微收缩,眸瞳闪现一抹怨毒,却不是对姬恂的。 “是。” 姬恂又道:“派去临安杀白芨的人里,也有你府上的人。” 姬抄秋一怔,神情终于浮现一抹畏惧之意。 姬恂慢悠悠用冰凉的鸠首杖在姬抄秋脖颈上点了下,似笑非笑道:“本王知道,但此次我不追究。” 姬抄秋额间滑落一滴冷汗:“五叔宽宏大量,抄秋知道如何做,定报答您的大恩。” 姬恂笑起来,像是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不快,慢条斯理地说:“乖孩子,去吧,明日本王会将药人送还给你。” 姬抄秋深吸一口气,撑着手缓慢起身:“是。” 姬恂和姬抄秋见面只是短短半刻钟,殷重山手中的刀便没入鞘过。 等到人一走,他快步上前,蹙眉道:“王爷,大公主不是该怨恨太子吗,为何要找人截杀白芨?” 姬恂漫不经心道:“她不会为了一个驸马便怨恨太子从而帮本王夺位,从始至终她只是想搅混水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殷重山点头,又道:“王爷真要将那药人送回,不再试试吗?” 姬恂“嗯”了声,轻飘飘道:“懒得试,脏——罚你半年俸禄。” 殷重山:“……” 啊?! 不是在说正事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算账了?! 殷重山如丧考妣出去了,开始思索得找周患借点钱才能勉强度日。 *** 楚召淮和姬翊梁枋一起吃过晚膳后,又去买了一斤栗子。 护国寺在山上,上下山来回困难,卖栗子的坐地起价,专坑有钱人的银子,山下几十文一斤的这儿得卖一两。 楚召淮讨价还价半天也没能少一文钱,看天彻底黑了,只好作罢。 这回他学乖了,蹲在那将栗子摊开在外面雪地上晾了半晌,才捧着凉栗子回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4节 姬恂已在榻上了。 楚召淮只好将栗子放在小案上,余光无意中一瞥就见一旁盛放杂物的小瓮里有一小捧栗子壳。 楚召淮一怔。 那被水浸了半天的冰栗子……姬恂吃了? 总不能是他硬逼着手下人吃的吧。 楚召淮努力绷住上扬的唇角,莫名觉得心情有些雀跃,像是驯服了一头桀骜不驯的狼——虽然那狼只是不情不愿吃了几颗栗子罢了。 洗漱一番后,楚召淮也没怎么挣扎就进了屏风后。 姬恂已和衣躺下,好像睡着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将衣裳脱下,只着寝衣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踏上床。 床榻边并没有点烛,只有禅房外一点光芒顺着细缝洒落狭窄的床榻间,楚召淮唯恐弄醒姬恂,猫着腰跨过姬恂的腰腹,往空处一踩。 “唔……” 好像踩到什么了? 楚召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已睡着的姬恂突然睁开眼,五指一拢,像是陷阱捉麻雀儿似的一把扣住楚召淮的脚踝。 楚召淮“唔噗”一声趴在床上。 姬恂刚醒,略带困倦喑哑的声音飘来:“楚召淮,这是你第二次踩到我了。” 连阴阳怪气的自称都不说了。 楚召淮翻身踉跄着坐稳,挣扎着往后缩了缩,听他都喊自己的名字,哆嗦了下,讷讷道:“对、对不住,你不要生气。” 再说哪有第二次,这不头回…… 不对,楚召淮突然记起来新婚夜,他好像也踩了姬恂一脚。 姬恂隐约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勉强睁开眼,恹恹看他。 楚召淮大概自知理亏,乖乖曲着膝坐在那也不挣扎,白衣墨发松散,几乎铺满半张狭窄的榻,那纤瘦过分的脚踝还被姬恂大掌攥着,像是被链子拴住的金丝雀。 漂亮又脆弱。 姬恂一愣,只觉得他是不是要发病了。 为何眼前出现的是一只漂亮鸟雀? 不过很快,姬恂的眼前便恢复如常。 冰凉的手像是握着一块暖玉,姬恂怔然看去,雪白的踝骨分明,严丝合缝卡在虎口处,贴得极近甚至能感觉血液在掌心流动。 楚召淮赤着脚,因屈膝的动作亵裤往上窜了一点,露出一小节肌理分明的小腿和脚踝。 他被攥着有些不安,一直尝试着用力缩回脚。 姬恂握得太紧,踝骨一圈甚至开始泛着红。 明明只是露出的一小截踝骨,明明一切和色欲扯不上丝毫关系…… 姬恂却莫名觉得淫靡。 楚召淮听他一直没说话,眼神也复杂而阴晦,和平时完全不同,也不笑了。 他越想越害怕,努力吞咽了下口水,干巴巴道:“王爷……” 该不会就因为踩了他两下,就砍了自己的脚吧?! 饶命啊! 第32章 楚召淮胡思乱想一通, 唯恐姬恂真的疯到砍他的脚,正要能屈能伸地装可怜求饶。 姬恂一松手。 楚召淮赶紧蹬着腿往后缩,警惕又怯怯看着他。 “怕什么?”姬恂将还残留楚召淮体温的手收回, 五指微微一拢, 冰凉的手却留不住热意,索性闭上眼,好似不耐了, “睡觉。” 楚召淮抱着膝盖缩在床脚屏着呼吸偷偷地看。 姬恂似乎极其疲倦, 合眼没一会便呼吸均匀, 睡熟了。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蛄蛹着钻到被子里, 几乎贴着墙委委屈屈地睡了。 好在明日就能回府,不用再和姬恂一起同睡一榻。 夜半时分,禅房炭盆火逐渐变小, 暗卫又被王爷吩咐全都出去守着,无人添火, 寒意逐渐从四面八方袭来。 楚召淮打了个哆嗦, 又在榻上本能寻找热源, 脚胡乱蹬了几下,轻车熟路地又滚到姬恂怀中。 姬恂再次被踹醒,睁眼时眸光称得上是阴鸷。 楚召淮一无所知,乖乖趴在他胸口,手将合拢的衣襟拽得散开, 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 温顺极了。 姬恂面色阴沉将宽大的手探过去, 像是要扼住他的脖颈。 手还未碰到下颌,楚召淮还以为自己在临安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又进了虫子, 熟练地抬手一拍。 “啪”地一声脆响。 姬恂:“……” 随着楚召淮扬手的姿势,他袖中的东西咻地滚了出来,骨碌着落在枕头边。 姬恂面容冰冷,抬手捡起。 玉瓶盛着的漆黑药丸。 楚召淮根本不舍得用玉瓶盛东西,想来是白鹤知给的毒药。 姬恂捏着玉瓶,又看了看怀中呼呼大睡的人,没来由的那股烦躁的戾气潮水似的褪去,竟然有种无可奈何。 良久,姬恂垂着眼伸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 ……然后将毒药瓶塞回他袖中。 楚召淮被凉得哆嗦了下,往他怀里挨得更紧了。 温暖环绕下,他做了场美梦。 从京城王府全身而退,他于梦中终于回到魂牵梦绕的临安,买到一直想买的宅院,甚至还娶了妻生了子。 虽然妻子儿子花钱大手大脚又爱打扮,但楚召淮身为神医,治病救人赚得银两足够两人挥霍,从不为银子发愁。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楚召淮几乎乐醒了。 将孩子哄好睡觉,楚召淮搂着妻子在榻上温存,混沌间妻子过分宽大的手掌扣着他的腰探进衣服里缓缓往上摸,单薄衣裳下隐约鼓起小臂的轮廓。 “嗯……” 楚召淮察觉那只手顺着腰腹缓缓抚向胸口,带来一股滚热的酥麻,顷刻遍布全身,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 随后滚热的吻落在他脖颈处,带着浓烈的情欲。 楚召淮被“妻子”压在身下亲吻,总觉得哪里奇怪,“唔”了声扬起脖颈,喘息着道:“夫人?” 夫人“嗯”了声,淡淡道:“小声些,别吵到孩子。” 楚召淮赶紧捂住嘴:“哦哦哦。” 夫人的动作还在继续,且越发过分。 楚召淮咬着手指,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他迷迷瞪瞪将手指插在“夫人”散乱的墨发中,抓着头发往上一抬。 夫人……姬恂眉眼带笑,墨发凌乱,问他:“夫君,为何成亲至今,还不同我圆房?” 楚召淮:“……” 楚召淮被吓傻了,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们不是已经生了个孩子吗,不圆房哪来的儿子? 一旁的摇篮中,姬翊五大三粗挤在里面,蹬着腿哇哇大哭:“娘!娘这床好小。” 楚召淮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吓醒了。 这梦太过可怕,楚召淮额间全是冷汗,将凌乱的发浸湿紧紧贴在面颊上,他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喘息许久,瞳孔涣散着,险些直接被吓到犯心疾。 苍天在上!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前半段是美梦,后半段为何是那种走向? 楚召淮“呜咽”着抱着脑袋倒回榻上,恨不得一头撞失忆。 好在一大清早姬恂并不在榻上,否则楚召淮当场犯病给他看。 正将脑袋往枕头上撞,禅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楚召淮……喂!在家赵伯拦我,在这儿你又拦我?不是说都是同龄人不必避嫌吗?” 殷重山道:“王妃还未洗漱穿衣,世子贸然闯进去,实在不妥。” 楚召淮:“……” 儿子来了。 楚召淮头痛欲裂,蔫蔫地下榻洗漱穿好衣裳,外面的姬翊听到动静已溜达着进来。 “都日上三竿了你才醒?快些,咱们要打道回府了。” 楚召淮擦了擦脸,抬头看他一眼。 ……又想起梦中这孩子窝在狭窄的摇篮里哇哇大哭的样子。 楚召淮简直惨不忍睹,移开视线尽量不看他:“嗯,马上好——王爷呢?” “我爹好像有事,天刚亮就先回京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5节 还好还好。 洗漱穿戴好,楚召淮又去拜了护国寺大雄宝殿上的佛像,这才乘着梁枋的马车一路溜达着回京城。 路上楚神医又给梁枋诊了次脉,重新写了方子,果不其然又收了一箩筐的“神医”夸赞。 楚召淮努力绷着脸划拉方子:“这方子有提神醒脑的效用,你服用后夜晚怕是要干瞪眼到天明,等会你跟着去王府拿我研制的药,睡前服一次,能保你安稳入睡。” 梁枋颔首:“全听神医的。” 楚召淮又想乐了。 不过梁枋这神医神医地叫,外面护送的殷重山听到后许是会将这事禀报给姬恂。 这样一来,自己的“白芨”身份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暴露了? 白芨是他的化名,临安白家也没几个人知晓。 姬恂谨慎,若主动送上门恐怕他会觉得自己另有图谋。 更何况楚召淮小矮柜里全是毒药,若是被姬恂误会自己要下毒暗害他,许是会直接砍了他。 楚召淮哆嗦了下。 得找个机会让姬恂不经意地知晓自己身份。 楚召淮在马车里大声密谋“解毒”之事,梁枋瞧出他的有意为之,也跟着他一唱一和,务必要让殷重山听清楚。 姬翊倒是满脸懵然在那嗑瓜子,不懂这俩到底在讲什么。 晌午时终于回到璟王府。 楚召淮回去寝房给梁枋拿药,只是刚进门就感觉视线一空,整个寝房一览无遗。 楚召淮一呆,身体摇晃着往后一跌。 身后的梁枋一把扶住他:“怎么了神医?” 楚召淮哆哆嗦嗦,眼眶几乎瞬间就蓄满了泪:“神医……神医的拔步床呢?” 偌大寝房中那极其占地儿的拔步床不知去向,连带着他的小矮柜、凤仙橘、枇杷,还有好几大箱的银子,全都不见了。 难道府中遭贼了吗? 姬翊看他脸都白了,忙给他顺毛:“没事,没人敢在王府盗窃——赵伯!赵伯啊,这儿的拔步床哪儿去了?” 楚召淮眼圈都红了,喃喃重复着:“哪去了,哪去了……” 赵伯从寝房中单独的暖阁走了出来,见状“哎呦”了声,忙上前道:“王妃回来了,怎么这副模样?您的东西都在隔壁暖阁放着呢,没丢。” 楚召淮勉强回过魂来,忙不迭顺着赵伯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寝房宽大,上回用膳的暖阁已被重新收拾好,楚召淮的小矮柜正摆在里间,啥也没丢。 楚召淮飞快上前,他心中还后怕着,蹲在那上上下下摸着小矮柜,手指哆哆嗦嗦蹭着上面白夫人亲手刻的“长命百岁”,终于彻底松了口气,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差点以为这柜子又要被人丢出去。 梁枋和姬翊面面相觑。 赵伯有些愧疚,单膝跪在楚召淮身边轻轻拍着他还在发抖的后背。 “王妃别怕,王爷听说您不喜欢那拔步床,所以让府中下人趁这几日将暖阁收拾出来,您的东西都在这儿……您看,这儿还有个小包,下人都没敢丢。” 楚召淮抬起通红的眼看了看,神情露出一抹尴尬。 他情绪收拾得极快,干巴巴道:“赵伯,那是剥的橘子皮,是要丢的。” 赵伯:“……” 赵伯看他脸色好看了些,乐呵呵一笑:“好好好,现在就丢。” 失而复得,楚召淮也没心没肺地乐起来,他从衣襟里扯出来一枚钥匙,将小矮柜打开,高高兴兴在那给梁枋翻药。 梁枋和姬翊一左一右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翻箱倒柜。 姬翊幽幽道:“楚召江是不是欺负过你?” 楚召淮疑惑看他:“怎么,你又要打他?——帮我拿一下这个小匣子。” 姬翊听话给他捧着盛杂物的匣子,冷哼道:“我打他还要找理由吗,等十五国子监一开学,他还不知有没有脸面上学去呢。” 梁枋拽了拽他头发上的金绦坠,示意他别瞎说:“楚神医,镇远侯府虽被夺了爵,但起码还有个二品的吏部尚书之职,日后在京城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日后出门要多带些人手。” 楚召淮想了想:“那我若打上门,需要带多少人手过去?” 梁枋和姬翊一怔。 姬翊是个爱凑热闹的,赶紧挨上来:“你要打上镇远侯府啊?!好啊好啊,带我一个,再把我爹带上,两人足矣。” 楚召淮瞪他:“我是想回去拿我娘的遗物,不是去玩的。” 姬翊脸都皱起来了:“镇远侯还扣着你娘的遗物不还给你?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何时去,我偷偷把重山哥叫上,他打架可厉害了。” 楚召淮问:“还有人手吗?” “有。”梁枋接口,“若需要,我身边有几个人身手不错,可借神医一用。” 姬翊道:“府上护院也可以差遣。” 楚召淮点头:“初三初四我要给梁枋施针,那就初六吧。” 姬翊虚心请教:“那为何不是初五呢?” 楚召淮说:“初五我要忙着送穷鬼。” 姬翊、梁枋:“……” 神医还挺迷信。 将药拿给梁枋后,楚召淮和姬翊一起吃了午膳,开始左等右等姬恂那边的消息。 按道理殷重山那狗腿子已经将“神医”之事说给姬恂听,他身上的毒如此之重,不应该立刻八抬大轿请自己问诊拔毒吗? 楚召淮等,楚召淮翘着脚等,楚召淮躺着等。 等到夜晚都开始用晚膳了,姬恂也没影子。 楚召淮吃着药膳,闷闷地想:“你们要错过一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了。” 王妃成天开小灶,饭菜比府中的厨子做得好吃多了,一到饭点姬翊就颠颠来蹭饭,风风火火地来,也不用人招呼就坐下来,轻车熟路地拿筷子夹菜。 “小心点。”楚召淮皱着眉替姬翊把宽袖撩起来扎好,“堂堂世子,吃没个吃相。” 姬翊瞥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娘。” 楚召淮:“……” 被遗忘一整日的“噩梦”再次朝楚召淮脑海疯狂袭击,他立刻撒开手,绷着脸道:“世子怎么又来蹭饭,今天可没做你的。” “你又吃得不多,剩下也浪费。”姬翊逐渐不和他客气了,夹着菜吃了一口,随意道,“本世子刚从前院回来,没想到瞧见个人,你指定想不出是谁?” 楚召淮疑惑看他:“谁?” “白芨!” 楚召淮动作一顿,总觉得耳朵出了问题:“谁?” “就那个江南颇负盛名的神医,白芨。”姬翊道,“听说是我爹寻来的,暗卫带着他不知道是往府里走还是往府外走,不过神医的话肯定是请来给我爹看病诊脉,哎,真好,我爹的病终于有……” 话还没说完,楚召淮遽然起身,沉着脸就走。 “哎哎!你吃饱了?” 姬翊嘀咕,“这吃得也太少了。” 楚召淮眉头越皱越紧,朝着姬恂书房的方向而去。 白芨明明是他,姬恂却寻来个假白芨,这明显就是有人给他设的圈套。 人人都说璟王姬恂运筹帷幄多智近妖,没想到竟然钻进这样显而易见的陷阱,看来传言的确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没用。 还得神医去力挽狂澜。 第33章 夜幕四合。 璟王府前院仍灯火通明, 姬恂盘膝坐在湖边小躺椅上,老神在在地垂钓。 寒风刺骨般寒冷,他却衣襟大敞, 赤着足坐在那, 随意饮了口冷酒,懒洋洋注视着浮在水面的孔雀翎。 躺椅边的木桶中,一只巴掌大的鱼儿翻着肚皮漂着。 姬恂耐心十足等着大鱼上钩。 王爷一垂钓整个前院都安静死寂, 生怕惊了王爷, 到时一口鱼儿不咬钩的大锅就得扣下来。 忽地, 寂静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飘在水面半天没动静的孔雀翎突然一动, 姬恂眉梢轻动, 手腕微微一抬,轻而易举将咬钩的鱼钓起。 这回不是寻常鲫鱼,而是一只漂亮的小锦鲤。 姬恂慢悠悠地将锦鲤从钩中摘下, 轻柔地放回湖中。 这么会功夫,远处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很快就到了湖边, 将木栈道踩得噔噔作响。 “王、王爷!” 姬恂头也不回, 懒懒端起小案上一碗深色好似药的东西,正要一饮而尽,一只手踉跄伸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是从后院跑来的,发冠凌乱, 气喘吁吁, 素白面颊泛着通红, 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爷……且、慢。” 他本就身子不好,又因心疾甚少剧烈行动, 只是疾步跑了一会便几乎喘不上气来。 姬恂眉头轻蹙,反手扣住楚召淮的手让人坐在狭窄躺椅上。 楚召淮还是喘得厉害,眼眶都逼出止不住的水,嘴唇泛着异样的苍白,呼吸极其困难。 姬恂没料到他身子这么差,将碗搁在一旁,伸手扣住楚召淮的后颈,大掌掩住楚召淮的唇,哄孩子似的温声道:“别着急,慢慢呼吸。” 楚召淮难受得要命,眼睛微微一眨,眼泪簌簌滚落,顺着姬恂的手背滑落出一道湿痕,烫得姬恂瞳孔一颤。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6节 滚热的唇贴着姬恂冰凉的掌心,楚召淮鼻息困难,奋力想要仰头躲开他的手张唇呼吸。 姬恂手一按,不满他的抵抗:“乖一点。” 楚召淮眨了眨湿透的羽睫,只能努力放平呼吸,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来。 姬恂的手冰凉,楚召淮炽热的呼吸喷洒上面,这么会功夫已经凝了一层湿润的水珠。 “王爷……”楚召淮喘匀气后,一把将姬恂的手扯下去,还惦记着正事,“那个假神医呢?哪里去了呀?” 姬恂勉强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还带着潮湿热气的手握住鱼竿,心不在焉道:“什么假神医?” “就,就,白芨!”楚召淮道,“不是说为你解毒吗?” “哦。”姬恂说着,又将那碗东西端起来,“王妃找他有事?” 楚召淮定睛一看碗里的东西,偏深色又泛着一股甘甜的药味,想必是那假神医开的药,他赶紧又伸手去拦:“等等,不能喝。” 姬恂将手一抬。 楚召淮着急去拦那下了毒的药,猝不及防往前扑去,踉跄歪倒在他怀里。 殷重山立刻垂头,不敢多看。 掌心下的躯壳滚烫如火,楚召淮烫了个激灵,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惊慌,怔怔看着姬恂。 姬恂从来不会好好穿衣服,这么冷的天衣襟敞开,露出赤裸的胸口腰腹,一看便魁伟有力,带着难以遮掩的男色和欲望。 姬恂笑着道:“王妃……” 楚召淮瞳孔一动,梦中场景骤然袭击他的脑海。 姬恂亲吻他的脖颈,带着笑音唤他:“夫君。” 楚召淮脸唰地就红透了。 他手忙脚乱地撑着姬恂的胸膛从躺椅上爬起来,胡乱理了理散乱衣袍,佯作镇定道:“冒犯王爷了——只是那神医是假,开出的方子许有蹊跷,安全起见王爷还是莫要碰那碗药。” “假神医?王妃何出此言?”姬恂饶有兴致道,“白芨神医是本王手下亲自去临安接回的,身份细节一应核实过,的确是神医没错。” 楚召淮蹙眉:“他姓白,名芨?户籍上就这样写的?” “是。” “那更是假的了。”楚召淮发冠歪着,额间几绺碎发被风吹得飘然飞舞,显得宛如世外高人般,他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袍,“整个江南谁人不知白芨是化名,更是个事了拂衣去的神医,那人大剌剌用户籍真名,怎可轻信?” 姬恂还是不信。 楚召淮撇撇嘴,心想这人不举没用就算了,怎么还这般自负。 “咳。”楚召淮清了清嗓子,让殷重山给他搬来个凳子,端正坐着,道,“那白芨神医是怎么给王爷诊脉医治开方子的?” 姬恂坐没坐相,懒散倚在软椅上歪头笑着看他:“白芨神医说本王常年服用五石散,毒已入骨,需药人之血或交合方可解毒。” 楚召淮淡淡道:“胡说八道,药人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更何况以人血入药丧尽天良,何谈解毒?” 姬恂挑眉:“王妃好像很懂医理?” “我外祖家是杏林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自然略懂一二。”楚召淮朝姬恂伸出手去,道,“王爷若不介意,我为您诊一诊脉?” 姬恂将手伸过去:“本王的荣幸。” 楚召淮有模有样地将两指按在姬恂脉上,探了一会,唇角轻勾着看向姬恂:“王爷这是无脉之症呀。” 少年眉眼轻挑,说起医理时比寻常时平添几分鲜活明艳,得意得连口音都忘了收。 姬恂心轻轻一颤,状似不解地道:“无脉之症?” “是,王爷的腕上几乎探不出丝毫脉搏。”楚召淮挑眉看他,“不知那位白芨神医是如何探出您毒入骨髓的呢?” 这人手爪子常年冰凉,身体又是滚热,脉搏微弱几近没有,楚召淮第一次偷偷给姬恂探脉时就发现了。 姬恂余光瞥了一眼殷重山。 殷重山大惊失色:“什么?!那神医竟是假的?!周患竟然被人算计了?!” “是的是的。”楚召淮赶忙和狗腿子说,“王爷的症状需要治好这无脉症方可用药解毒,否则剂量稍微不对一厘一毫,便会要了王爷的命,你们为何这般不慎重,都不查查那人的底细吗?” 殷重山痛心疾首:“王妃妙手!此番若不是王妃医术高超,我等必定遭了暗算!我悔啊!” 姬恂:“……” 姬恂都看不下去了,凉凉扫他一眼,示意差不多得了。 殷重山这才收了神通,肃然垂首。 楚召淮左等右等半天等的就是这个反应,眼巴巴注视姬恂,劝道:“那这药可不能喝了嗷,我给你重新开方子。” 楚召淮的声音轻清悦耳,温软而不俗,眼眸注视人时极其专注,好似眼中心中只有一人。 姬恂听得似乎晃了下神:“什么?” “我说这药。”楚召淮简直无奈了,耐着性子指了指小案上的药,“不许喝了,我先将无脉症的药配好,还有圣上御赐的大药也得停了。” 姬恂:“嗯。” 楚召淮诧异看着他,没想到一向多疑的璟王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他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 倒是一旁的殷重山没忍住提醒道:“王妃,王爷自从受伤便一直服用那药,乍一停下,怕是困难。” 楚召淮道:“王爷之前停过吗?” “停过一次。”姬恂懒懒接口,“痛不欲生,周患还被我伤到了。” 楚召淮“啊”了一声,同情地道:“他的脑子就是那时伤到的吗?” 姬恂:“……” “不是。”姬恂凉凉道,“他自小脑袋便缺根筋。” 楚召淮尴尬极了,忙转移话题:“哦——那把王爷绑起来呗,只要熬过那阵瘾症便可。” 殷重山赶紧道:“这如何使得?王妃三思。” 姬恂却淡淡道:“听白芨神医的。” 白芨神医愕然看他。 他知道了? ! 楚召淮本来想要引姬恂自己去调查,这样名正言顺,没想到才几句话就被当众戳穿,总觉得“白芨”这个化名从姬恂口中叫出来,莫名有种从头麻到脚的感觉。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稳住发抖的小腿肚,强装稳重:“王爷何时知道的?” 姬恂笑了笑:“方才听王妃的话以及这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刚猜出来的。” 楚召淮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疑惑了。 他还没开药方,就是探个脉诊个无脉症,就能看出出神入化啦? 这人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却在哄骗他? 姬恂看他目露疑惑,温声唤他:“神医?” 楚神医立刻将疑惑抛却:“我出诊价格可贵了,王爷只要给够银钱,我自然会为您解毒。” 姬恂笑了:“那便有劳神医了。” 楚召淮咳了声:“王爷当时停药时除了痛苦,还有什么症状吗?” “神智昏沉,会出现幻觉,只想要药。”姬恂注视着他边听边点头,那股没来由的躁动又窜上脑海,神使鬼差加了句,“还会认不清人,残忍嗜杀。” 楚召淮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 姬恂唇角露出一抹隐晦的笑:“神医怕了?” “不、不是。”楚召淮摇摇头,“我本想用绸缎绑王爷的手脚,如果您反应如此可怕,那得打套锁链才行了,要不然我不敢……咳,我懒得接近。” 姬恂一怔。 竟没有像其他大夫一般吓得就跑? 姬恂不知怎么笑得更深了:“重山,听神医的。” 殷重山满脸惨不忍睹,颔首称是。 王爷前些年曾在诏狱审讯过不少犯人,锁链刑具用得轻车熟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用在自己身上。 楚召淮松了口气:“那王爷一般何时服药?” “一月一次。”姬恂淡淡道,“大后日便是。” 楚召淮:“……” 就非得选他迎财神送穷鬼那天吗?! 楚召淮闷闷不乐地“哦”了声:“那我回去开方子,先将无脉症医一医再说。” “嗯。” 楚召淮起身便要走,姬恂注视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左手。 这一抓,两人都愣了。 姬恂脸皮厚,一怔之后回神便笑了,懒懒摩挲楚召淮的脉搏处,好似漫不经意地问:“神医为何这般费心又冒险地救本王?” 咚,咚。 脉搏好似混合心跳,顺着那薄薄血肉传入姬恂的指腹中,越跳越快,越跳越急。 楚召淮的瞳孔有刹那的扩散,又缓缓收缩回去,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姬恂笑意渐浓:“说出来,若在本王力之所及范围内,必定报答神医救命之恩,为神医效犬马之劳。” 这话由王爷之口说出来,楚召淮都吓了一跳。 犬马之劳…… 这是姬恂能说出的话吗? 楚召淮羽睫颤了颤,不可置信道:“真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召淮得到保证,又走回来,怯怯揪着姬恂的袖子,犹豫再三终于壮着胆子道:“我……我若为王爷解了毒,能否求王爷设法放我回临安。”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7节 姬恂手一僵。 楚召淮说完,看到姬恂好似不虞的神情又吓得缩回去了,讷讷道:“我我就随口说说。” 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想要姬恂做的。 姬恂注视着他,良久缓缓笑开了:“好啊。” 楚召淮看他笑得这么开心,顿时喜出望外:“我这就回去写方子!” 说罢,颠颠地跑了。 姬恂道:“慢些跑。” 身后传来楚召淮欢快的回应:“知道啦。” 伴随着像是唱小曲似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欣喜:“神医要回家了,神医要回家了!” 殷重山窥着王爷的脸色,隐约察觉他心情似乎极其不好,试探着道:“王爷,王妃他……” 姬恂五指托着盛着药的玉碗,漫不经心端详着:“日后唤他神医。” “是。”殷重山道,“您真要放神医回临安吗?” 姬恂五指慢慢倾斜,将碗中的酸梅汤倒至湖中,溅起一捧捧水花。 死都不咬钩的鱼儿大摇大摆在岸沿的水中摆尾游了几圈。 姬恂注视夜晚的池塘,忽然就笑了。 “怎么可能?” 流入池塘的清水,哪儿还能再奔赴汪洋? 第34章 入夜后, 楚召淮搬进暖阁,终于不必睡在逼仄狭窄的拔步床。 暖阁和寝房相通,却又独立隔开, 比楚召淮在临安的房间还要大, 不光有里屋,外面还有个小厅设了连榻能饮茶待客。 布置精细又雅致。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和大屋相通,回房还得经过姬恂寝房。 不过楚召淮已知足了, 洗漱好正要回床上好好休息, 就听隔壁寝房传来姬恂的声音。 “神医睡了吗?” 听到姬恂的声音, 楚召淮撇撇嘴:“我已睡下了, 王爷有何要事?” “今日宫中又赏赐了金丹, 还有这个月的药也送了来,神医想瞧瞧吗?” 楚召淮赶忙爬起来,披着外袍就往外跑:“来了。” 身为医者, 白芨神医一直很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真正金丹是何模样,连圣上都要服用的大药, 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有奇效。 这回总算寻到机会了。 姬恂在暖阁的连榻上盘膝而坐, 小门开着, 寒风呼呼往里灌,将满室热意吹散不少。 听到动静他随意抬头,落在楚召淮身上时罕见一怔。 楚召淮寝衣外只披着姬恂上次送的黑色披风,赤足趿拉着桐木屐噔噔跑了出来,白日束起的发冠已拆了, 泼墨似的发用发带草草绑起垂曳到膝, 罕见的散漫慵懒。 “我瞧瞧我瞧瞧。”楚召淮太好奇金丹了, 忙蹬开木屐爬上连榻,难掩振奋, 喋喋不休道,“从小到大我还未见过富贵人家吃过的大药呢,听说京中望仙楼的大师极其会炼丹,能献给陛下的,必定极其稀罕,这回陛下给了王爷几颗?我能尝尝味道吗?” 姬恂一语不发,眸瞳幽深注视着他。 楚召淮嘚啵嘚啵一大堆,见姬恂好像没反应,疑惑地撑着两人中间的小案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王爷?” 姬恂眼睛也不眨,好像走神的不是他,顺势懒洋洋地捏住楚召淮乱晃的爪子:“坐好。” “哦。”楚召淮乖乖正坐,看他额间都沁出汗来,犹豫了下,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说吧。” 暖阁里燃着炭盆,烧得地都是热的,哪怕门开着仍然暖意阵阵。 姬恂不置可否:“重山。” 殷重山端着承盘缓步而来,轻手轻脚放在小案上。 承盘上放着一个玉瓶和一堆碎石粉末似的药粉。 楚召淮鼻子嗅了嗅姬恂常吃的药,随口道:“果然是虎狼之药,和五石散相似,药效燥热炽烈,王爷受伤时想必体内有寒意——这个大药……” 楚召淮对虎狼之药没什么兴趣,随意嘚啵几句就将话题转到陛下赐下的望仙楼大药上。 姬恂撑着下颌懒洋洋注视着他。 陛下赏赐,玉瓶也是罕见的珍品。 传说望仙楼所炼的“御药”金丹有延年益寿治病解毒的奇效,楚召淮犹豫半晌忍不住好奇打开玉瓶,凑在鼻尖轻轻一嗅。 “御药”圆润猩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甘苦相缠,还带着微弱的铁锈味儿。 丹砂、当归、人参……似乎还有硫磺? 楚召淮皱着眉分辨半晌,品出来好几种堪称是毒物的药。 这东西当真能入药? 姬恂又吃虎狼之药,还要用毒香吊命,再吃这种大药不会死得更快吗? 楚召淮手指修长纤细,两指捏着猩红色的大药来回端详,实在是没忍住,捏着药丸轻轻凑到唇边。 好像要吃。 姬恂一直注视着他,见状眉头轻蹙,猛地扣住楚召淮的手。 楚召淮疑惑看他。 姬恂罕见地沉下脸:“你不要命了?” 掌下的脉搏跳动平缓,虽然虚弱却干干净净,并不像他早已被这药浸透骨髓,宛如堕入泥沼无法脱身。 楚召淮吓了一跳,干巴巴道:“我没想吃,就想舔着尝一尝,有味药我摸不太准。” 姬恂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但他一向厚颜无耻,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顺势懒懒扣着楚召淮的手腕,淡淡道:“就这样舔,本王怕神医把持不住,忍不住一口吞了。” 楚召淮撇嘴,心中腹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瘾呀?” 神医敢怒不敢言,只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缓缓凑上前去,不情不愿地伸着舌尖舔了一口指尖捏着的药。 唔,好熟悉的味道。 再舔一口。 从姬恂的角度,楚召淮专心致志地品药,那大药不知添了什么,只舔了一口淡色的唇就像是抹了一小块胭脂,红得艳丽。 姬恂扣着楚召淮腕子的手缓缓用力。 明明每张脸在他眼中都别无二致,可他竟没来由觉得这张脸很漂亮。 昳丽到处处合他心意,恨不得将他吞噬掉,合二为一。 若是能完整拥有此人,将他关在暖阁中哪儿都去不了,是不是就能浇熄胸口那股欲壑难填的掌控欲? “王爷!”楚召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王爷……唔,姬明忱……” 姬恂心脏一股酥意忽地席卷脑海,他眸瞳一暗,直勾勾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楚召淮看他出神这么久偷偷摸摸叫了句,没想到竟被听到了,他心虚地舔了舔唇,讷讷道:“没什么,和王爷说着话,你怎么总是发呆呀?” 姬恂盯着他殷红的唇,喉结轻动:“嗯?你说了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眉头紧皱,扬声道:“殷统领。” 殷重山顷刻出现在门口:“神医有何吩咐?” 楚召淮压下本能上扬的唇角,问:“王爷在服药前几日,是不是总会有神思不属,神魂恍惚的前兆症状?” 殷重山:“呃,这……” 王爷一向神智清明,甚少走神。 姬恂懒懒看他。 殷重山斩钉截铁道:“是的,失魂落魄,前兆极其明显,万请神医妙手回春。” “这就是了。”楚召淮忧心忡忡,“那记得将锁链打厚重些,省得王爷自伤。” “是。”殷重山满脸正色地下去了。 姬恂并不在意被锁链束缚,他支着下颌在那闷笑,越看楚召淮越觉得有意思。 平日唯唯诺诺,看他一眼都能吓得一缩,如今一说到医术却好像浑身在发光,练达老成,自信不疑。 楚召淮将金丹放在承盘上,皱着眉将手朝姬恂脖颈探来。 姬恂心思多疑,行事缜密,从不让人接近自己的命门,下意识往后一撤。 楚召淮手顿在半空,疑惑道:“王爷躲什么,我给您探探脉。” 姬恂挑眉:“探脖子?” “嗯。”楚召淮直起身子,越过小案拽着姬恂的衣襟将手在脖颈血脉流动处探了探,随口道,“脖颈处也有脉搏能勉强一探,王爷这几日频频走神,我得瞧瞧看连夜调方子。” 姬恂:“……” 楚召淮手指温热,一边探一边叮嘱:“这金丹比王爷的虎狼之药还要厉害,经常服用必然寿数难定,也莫要吃了。” 姬恂嗅着他伸手而来的袖中淡淡的药香:“嗯。” 楚召淮给他探完,重新坐回去——方才正坐这么久,腿都麻了,索性借着披风遮掩偷偷摸摸伸直了些腿。 楚召淮腿都要蹬到姬恂怀里了,他也当没看到,懒散道:“神医医术如此超群,还探出了什么?” 楚召淮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看他。 他年纪小,还没彻底学会隐藏心思,这副模样明显还探出其他不敢说的。 姬恂笑起来:“神医说便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8节 “哦。”楚召淮咳了声,“我一直想问了,王爷的腿似乎痊愈了,为何还要成日坐轮椅?” 姬恂倏地抬眼。 楚召淮说完又后悔了,赶紧闭紧嘴:“我失言了。” 姬恂只是失态一瞬,淡淡抬眸看他:“这也是探脉探出来的?” 若真是这样,便是神仙手段了。 楚召淮看他没反驳,好像也不生气,暗暗放下心来,乖乖地说:“不是,就前段时日听到王爷走路声音不对,不像瘸腿。” 姬恂缓缓笑开了,像是闲聊般:“神医为何这般了解瘸子走路,听声都能分辨出来?” 楚召淮没听出来姬恂语调中的异样,干巴巴道:“可能是我心细如发吧。” 姬恂:“……” 楚召淮将自己夸了一通,见姬恂似乎脸色不好,又忙说:“王爷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姬恂身份本就受皇帝忌惮,若是知道他装瘸肯定怀疑他故意在韬光养晦,对姬恂很是不利。 姬恂眉眼带着笑,漫不经心地握住楚召淮在小案下伸直的腿,冰凉的指腹缓缓往上摩挲。 楚召淮太瘦了,寝衣又宽松,姬恂宽大的手掌微微一扣就能将整个踝骨扣住一圈,且还有富余。 肌理分明却过分纤瘦的小腿,轻轻用力便能折断,让他彻底变成个瘸子。 这样,他或许就不会成日想着回临安。 楚召淮被摸到腿浑身僵了下,不明白姬恂又有什么奇怪的症状,挣扎着想缩回来喊殷重山来问问。 姬恂并不收手,指腹缓缓使力。 可刚按下,倏地感觉到一阵不对。 将寝衣往上拂去,烛火倒映下,就见楚召淮如雪般苍白的右小腿处有一条伤疤。 ——并非是前段时间磕到石头,而是陈年旧伤,像是被野兽撕咬,狰狞可怕。 看疤痕模样,当时受伤时小腿应当是被生生咬断过。 姬恂一怔。 楚召淮发觉小腿的疤露出来了,满脸通红往下一捋,怕吓到人:“王爷?” 姬恂收回手,语调听不出喜怒:“怎么伤到的?” 楚召淮偷偷看着他,试探着说出所有细节:“小时候去扑鹿台猎场,遇到了雪狼,差点被吃了。” 姬恂眉头一皱。 楚召淮期盼地看着他,继续暗示:“千钧一发之际,‘咻’的一声,贵人一箭射来救下我的性命,我……至今感恩他的救命之恩,从不敢忘。” 姬恂垂眼注视楚召淮已被藏好的小腿,好像透过那狰狞疤痕瞧见多年前的鲜血淋漓。 怪不得他对瘸腿走路的声音这般熟稔。 姬恂做事向来心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时又临近发病,情绪烦躁难以控制。 可此时那道刺眼的伤疤好像烙印在眼前,他竟罕见对方才要捏碎楚召淮的脚踝生出些许悔意。 不该……总想着伤他。 姬恂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抬眸瞧见楚召淮眸中的光亮,心不在焉地道:“救命恩人?” “嗯嗯。”楚召淮以为他记起来了,眼睛更亮了,忙说,“救命恩情,涌泉相报,我这些年总想寻到他报答恩情呢。” 姬恂越听神色越冷淡。 难道寻到救命恩人,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用清澈发光好似湖中粼粼波光的眼神注视着那个人吗? 姬恂淡淡道:“那就愿神医早日寻到救命恩人。” 说罢,他也懒得装瘸,一振衣袖沉着脸走了。 楚召淮疑惑看着他的背影。 没想起来? 也是,王爷身份尊贵,只是随手救了个无名小卒而已,想必扭头就忘,根本不会费神去记。 不过为何生气? 临近发病,姬恂的性情这般阴晴不定吗? 明日再找殷重山问问。 楚召淮小声嘀咕着,拢着衣袍回去连夜改方子去了。 第35章 这几日楚召淮忙得不得了。 不光要给梁枋施针, 还得给姬恂治无脉症,煎药更是得亲力亲为,生怕下人控制不了火候破坏药效。 就这么忙活两日, 初五一大早楚召淮精神抖擞, 难得天没亮就爬起来。 寝房和暖阁只一墙之隔,姬恂阖着眼安睡,混沌间好像听到徘徊梦中数年不消的雷声, 搅得他眉头越皱越紧。 轰隆隆。 噼里啪啦。 姬恂垂在床沿的手微微蜷缩, 寒冬腊月额间沁出汗珠。 不知是未服药的缘故, 姬恂好似陷入噩梦中无法醒来, 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雨声倾盆而下, 震得神智越发混沌。 倏地,姬恂睁开涣散的眼,对着虚空唤了声:“皇兄?” 宁王已战死多年, 哪怕因疯症而出现的幻觉也只是一张模糊的脸。 他分不清。 姬恂披着玄色宽袍坐在空荡冰凉的榻上,冰凉五指插入凌乱墨发中, 垂着首微微喘息, 瞳孔涣散剧烈晃动着。 “噼里啪啦……” 一阵嘈杂动静惊得噩梦中的幻觉瞬间消散, 姬恂眉眼困倦,恹恹抬眸,勉强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周患在门口道:“王爷,您醒了。” 姬恂做了噩梦,晨起脾气并不好, 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 冷漠道:“将姬翊拖回去抄书。” 周患:“是。” 很快, 外面传来姬翊的鬼哭狼嚎:“啊?我才刚来给父亲请安,为什么要回去抄书?啊?我做错什么了?!” 周患说:“不知, 王爷吩咐,属下只照做。” 姬翊:“啊?啊啊?啊啊啊?” 姬翊哭着被拖走了。 本觉得喧闹声会消停点,可外面仍旧一阵乱纷纷闹嚷嚷,叽叽喳喳吵得人脑袋疼。 姬恂脸色越来越阴沉,直接下了榻,衣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带着一股即将破体而出的森寒杀意。 “砰”地一声将门打开,姬恂正要冷冷开口。 楚召淮像是兔子似的蹦过来,发冠上叮铃当啷的小配饰在日光中闪着金光,似乎是几枚金子打成的小方孔钱。 “王爷醒啦。”楚召淮高兴道,“今日破五接财神,我让赵伯放了些爆竹祛邪避灾,有吵到王爷吗?” 姬恂:“……” 平日楚召淮不是穿紫便是穿青,甚少穿得像今日这般艳丽红火,红袍翻飞衬着面容如雪似的白皙。 姬恂注视着他,方才噩梦中的烦躁和戾气缓缓消退,许久才移开视线:“没有。” “那就好。”楚召淮松了口气,熟练地握住姬恂的手去探脉,“等会我还准备和姬翊一起去京城外的财神庙供牲醴再供个斗呢,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被周患拎走了。” 姬恂:“……” “看来这两日的药很有用,已经能探出些脉搏了。” 楚召淮很快探好脉,“我得去财神庙了,下午回来。” 说完,他又想了想,总觉得丢下病人自己出去玩似乎不太好,所以试探性地问了句:“王爷神思不属的情况可好些了,需要我随时候着吗?” 姬恂抬眸看他。 楚召淮眼巴巴看着他,期盼王爷温柔体贴地说“不用,神医去玩吧”。 姬恂彬彬有礼,带着些歉意地道:“如此甚好,劳烦神医了。” 楚召淮:“……” 楚召淮敢怒不敢言,瞪着姬恂的鞋尖不情不愿地说:“哦,神医应该做的。” 姬恂笑起来。 没法去接财神,楚召淮闷闷不乐,连吃早膳也没多少胃口。 姬恂端着熬好的药喝了一口,动作顿了顿,淡淡地问:“神医,为何今日的药比前两日要苦的多?” 楚召淮“啊”了一声,装傻道:“有吗?天不亮我就开始煎药了,也就放爆竹时让殷统领盯了会,嘶,难道是殷统领偷偷放了黄连不成?” 姬恂:“……” 在外候着的殷重山:“???” “不过黄连也有清热泻火的药效,王爷体内燥热,多加些黄连也算对症下药。”楚召淮弯着眼睛说,“良药苦口,王爷喝了吧。” 姬恂:“……” 殷重山冷汗都下来了。 这样明显又拙劣的算计,王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王妃……神医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殷重山正担心着,就听得里面传来声王爷的轻笑:“好,多谢神医良苦用心。” 说罢,姬恂端起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59节 殷重山:“……” 王爷难道白日便已出现疯症的前兆了? 这也太疯了! 楚召淮也愣了下,没想到他这般干脆,看得龇牙咧嘴,嗅着那苦味忍不住口中生津,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如此报复心强。 姬恂面不改色喝完药,打量着楚召淮藏不住事儿的愧疚神情,掩下眸底一点笑意。 “神医,本王今早起来,已开始出现幻觉。” 楚神医一听赶忙道:“严不严重?” 姬恂好像虚弱到了极点,病恹恹地问:“瞧见有人要挥刀杀本王,算重吗?” 楚召淮急了:“自然算啊!” 这都出现幻觉了,自己自然该时刻陪着,以防出现意外。 去什么财神庙? 楚召淮越发愧疚,忙不迭起身给姬恂盛了碗粥,还将自己平时爱吃的蜜饯碎往里面撒了点,小心翼翼推过去:“王爷吃,解一解苦。” 姬恂接过粥喝了几口。 楚召淮问:“好些了吗?” “嗯。”姬恂道,“多谢神医。” 楚召淮更愧疚了,拼命往里添蜜饯碎。 这时,赵伯快步走进来,颔首回禀道:“王爷,京外财神庙已为王妃供好了五路财神的斗灯,还单独做了场祭财神的法事。” 姬恂平淡地点头:“嗯。” 楚召淮诧异地看着他。 寻常富贵人家也会拜财神,但像姬恂这种一掷千金的王公贵族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对钱财应该不甚在意。 只有他这种自小苦惯了的市井小民才会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贪财”二字对皇室而言,应当算是俗不可耐。 姬恂却早早为他安排,甚至还供了他一直舍不得的斗灯。 楚召淮这下愧疚得恨不得回去嚼黄连,越发觉得方才熬苦药实在太不理智。 他别别扭扭地道:“多谢王爷。” 姬恂笑起来,他很懂得适可而止,并未邀功,转移话题道:“那神医可有法子抑制幻觉?” 楚召淮连饭也不吃了,腾地站起来,肃然道:“我这就为王爷施针试试看。” 姬恂笑着站起来,楚召淮飞快上前,殷勤地搀起姬恂,一步步挪去寝房里。 殷重山和赵伯面面相觑。 怪不得王爷最近今日不钓鱼了,原来改钓王妃了。 抛个饵,王妃颠颠游来,一咬一个准。 这可比钓半天只钓条小鱼崽有成就感。 楚大鱼扶着发病的、虚弱的、弱不禁风的王爷进了寝房,又回暖阁拿了金针回来。 殷重山说姬恂每月发病都在入夜,这才白日怎么就出现幻觉,八成是这两天的药喝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瞧,也算有效果。 楚召淮为人医治时,脸上没有寻常那一眼便能看穿的清澈,他敛着眉眼将金针布包摊开,修长两指捏了一根金针,斟酌要如何下针。 姬恂病歪歪半倚在高枕上,视线在姬翊送的金针上一扫:“王妃好像很爱用这套金针?” “也还好。”楚召淮一医治便心无旁骛,随口道,“也就给梁枋医治时用过几次,算是顺手。” 姬恂淡淡道:“那岂不是很脏?” 楚召淮“嗯?”了声,疑惑道:“我每回用完都会用火烧一烧祛外邪,不脏的。” 姬恂笑了:“本王不爱用旁人用过的东西。” 楚召淮有些窘迫:“但我没有其他针了,要不我现在去买套新的银针。” 之前经常用的银针也被他清早时送穷土狠狠心扔掉了。 姬恂道:“重山。” 殷重山快步而来,将精致的匣子双手奉上。 打开盒盖,摊开里面用锦缎包着的金针,一百根金针粗细皆有,整齐排列扎在绸缎之上。 楚召淮愕然看去。 姬恂理了下衣袖,若无其事道:“这套新金针刚打来的,神医先凑合着用。” 楚召淮:“……” 再次见识到了皇室的豪横。 姬翊送他金针也只送了二十四根,姬恂倒好,一百根还叫“凑合着用”。 楚召淮接过金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 姬恂心中一动,移开视线,随意地说:“神医若喜欢,便赠与你了。” 楚召淮“啊”了声,却是摇摇头:“不用,我已有一套了。” 姬恂摩挲袖口的手倏地一顿。 楚召淮让人搬来烛火,垂着眸专心致志将金针放在火焰上烤。 姬恂目不转睛盯着他,只觉得这人很矛盾。 明明如此爱财,却很懂取之有道,朝廷明令禁止不可关扑的钱财,哪怕上万两也看都不看,在路边捡到一文钱却能高兴得唇角压都压不住。 分明更爱这套一百根的金针,却眼睛眨也不眨地拒绝相赠。 好像他只是单纯“爱财”,并非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想要迫不及待得到钱财。 姬恂甚至觉得,哪怕此人死了也要在闭眼前叮嘱“不要用贵棺木,省钱”,等人答应才肯闭眼含笑九泉。 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楚召淮好像都没考虑过未来。 ……只想回临安。 姬恂突然问:“你寻到救命恩人了吗?” 楚召淮正认真为金针祛外邪,头也没抬:“唔,找到了。” 姬恂淡淡道:“在临安吗?” 楚召淮奇怪地看着他:“没有。” 这不是在跟前吗? 传言大药伤脑子,看来果真如此。 楚召淮看好穴位,用冷却的金针将姬恂扎成了个刺猬:“等两刻钟我为你取针,这段时间莫要乱动。” 姬恂:“嗯。” 楚召淮满脸疑惑,不知道是姬恂心情不好还是扎针的缘故,总觉得他似乎比方才冷淡许多。 等到楚召淮出去净手,姬恂道:“重山。” 殷重山赶紧进来,瞧见姬恂满头针的刺猬样,唇角绷了绷,面容沉重地道:“王爷有何事吩咐?” “去查查楚召淮当年被雪狼咬伤,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 “是。” 殷重山立刻就要走,姬恂又面无表情加了句:“再查救他的贵人是谁。” 殷重山犹豫:“查到后要如何处置?” 姬恂冷冷看他。 本就即将发病,此时姬恂情绪应当极度暴躁,殷重山额间沁出冷汗,暗骂自己明知故问,肃穆道:“属下立刻将他赶出京城,再不回来。” 姬恂没做声,似是默认了。 殷重山赶紧领命而去。 姬恂倚在软枕上闭眸小憩。 楚召淮说只需要两刻钟,可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莫名觉得度日如年。 姬恂胸口一阵暴躁倏地席卷而来,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朝外看去。 可视线望过去,却是一片敌军蜂拥而来的惨烈战场。 只是一眨眼,幻觉消散,重新回到寝房中。 姬恂眉头一皱。 这个月的幻觉似乎比之前来得快。 明明满室光亮,姬恂只觉山雨欲来遍处乌云密布,将天遮掩,黑幕轰的笼罩下来,战场的血腥混合泥土的味道若隐若现,姬恂按住额头,急促喘息,耳畔阵阵嗡鸣。 刀剑相撞的金石声、对抗的厮杀声,以及那道熟悉的…… “姬恂,留在大帐等候援军!” 幻觉好像纠缠他数年的噩梦,再次萦绕身侧。 姬恂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 血腥味扑面而来,越来越浓烈。 秋日的大雨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倾盆而下。 姬恂浑身浴血站在那,脖颈往下一寸的锁骨处被砍得鲜血淋漓,强撑着没有倒下。 有人已迈过战场,拎着宁王的尸身狞笑着朝他挥刀而来。 年少的姬恂瞳孔遽然赤红,拼了命冲上前去。 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0节 周患重重从寝房的窗户撞了出来,堪堪在半空翻了半圈单膝落地,才没有狼狈地摔倒。 刚净完手的楚召淮溜达着过来,听到巨大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周患像是没事人一样随意抹去唇角的鲜血,“哦”了声,随意道:“没事,王爷陷入魔怔了。” 楚召淮一怔,朝寝房看去。 日光倾泻,姬恂衣衫单薄站在废墟之中,头上金针还未取下,侧头漠然看来时,那股在战场多年的森寒戾气扑面而来。 他好似已不认得人了,看着楚召淮的视线陌生而冰冷。 垂在身侧的五指微拢,好似握着一柄不存在的刀,下一瞬就能取人首级。 一股寒风呼地拂起楚召淮的发,惊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早就听说姬恂发病时很疯,却从未想过是这般场景。 “有些难办。”周患将箱子搬来,随意地道,“锁链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王爷戴上,这下完了,我又得挨顿打,不知道有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能侥幸活下来。” 楚召淮:“……” 为什么将这么可怕的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周患握着手腕动了动肩,一副一展拳脚准备送死的架势。 楚召淮赶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周患说:“和王爷打一场,打赢了绑他,打输了……” 楚召淮打断他:“不行,王爷头上的金针还未撤下,若交手八成会动到金针。” 周患疑惑:“所以?” 楚召淮:“……” 楚召淮简直和他说不通,拽着他的小臂往后一拖:“你先别乱动。” 周患脑子不好使,但胜在听话,说不让动就不动了。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往姬恂的方向走了两步。 姬恂察觉到有动静,空洞带着血丝的眼冷淡看来,看似温和无害,没有半分攻击的意图,可单薄衣衫下浑身肌肉紧绷,垂下的手更是死死收拢,像是握紧一把冰冷带血的刀。 楚召淮步子一停,有些发憷。 可金针是他扎的,若乱动深扎入穴位恐怕对姬恂神智有损,解铃还需系铃人,楚召淮吐了吐气,鼓足勇气往前半步,嗓音都是发颤的。 “王爷。” 楚召淮的声音轻缓,像是一道清风轻悠悠卷了过来。 姬恂耳朵微动,侧眸淡淡看来。 楚召淮将毛茸茸的厚重斗篷从肩上拂落,只穿着单薄襕衫,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像是安抚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我……我什么都没带,你看……” 姬恂漠然站在那,压迫感极强。 楚召淮越走近越害怕,努力遏制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故作沉稳:“我是神、神医,只想给你取下头上的金针,你别……” 别打我。 周患那样的铜筋铁骨都要被打吐血了,楚召淮这小身板恐怕挨一击就要蹬腿见佛祖。 姬恂长身玉立,眸瞳淡淡注视着横尸遍野中朝他叽叽喳喳蹦跶来的鸟雀。 ——连他自己都未发现,那紧握刀柄的手已缓缓放松垂下。 楚召淮已走到近处,更加明显感知姬恂身上还未收敛的杀意和戾气。 他吞了吞口水,正要再说话,却见姬恂突然动了。 楚召淮吓得脸色一白。 姬恂一歪头,长发凌乱从肩上滑落,他缓缓抬手,从脖颈处缓缓拔出一根因方才的打斗而深陷皮肉中的沾了血的金针。 姬恂笑着道:“想要这个?” 楚召淮的小幽魂又幽幽地落到躯壳上,见姬恂好像还能沟通,赶忙点头:“是的。” 姬恂笑了:“那神医来取吧。” 楚召淮一愣,越看姬恂这个笑越觉得发憷,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神智叫嚣着让他赶紧逃,可还未付诸行动,姬恂忽然道:“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 在一旁当柱子的周患脸上也浮现显而易见的错愕。 王爷……竟然还认得人?! 姬恂瞳孔扩散,黑而沉,笑起来时和寻常截然不同,森然又阴鸷。 他学着方才楚召淮的姿势朝前方缓缓抬起手,眼神戾气横生,偏偏又像是在情人呢喃情话,蛊惑般温柔开口。 “楚召淮,过来。” 第36章 过来。 这话若是在之前, 楚召淮肯定颠颠跑过去了。 可如今姬恂这副鬼气森森要索命的模样,他吓得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恨不得撒腿就跑, 哪儿敢靠近。 楚召淮又往后退了一步, 讷讷道:“王爷要不自己取针吧……” 拔针拔这般利索,想来也不需要他。 察觉楚召淮离他远了些,姬恂瞳仁悄无声息扩散, 越发幽暗阴森。 但他向来耐心十足。 钓鱼需要泼洒鱼饵, 才能引得大鱼咬钩。 姬恂缓缓笑开了:“不是说要用锁链捆住我吗, 我就在此, 你来。”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 扭头和周患说:“你、你快去。” 周患扛着箱子就要去捆王爷。 姬恂眸瞳阴冷,漠然扫他一眼。 周患:“……” 周患胸口还被打得生疼,难得有眼力劲停下步子, 在原地欲言又止。 楚召淮茫然回头。 姬恂又笑了,柔声说:“我只要你来。” 疯子不讲道理, 又因方才和周患的交手, 姬恂动作过大脖颈处的金针已深陷进去几根, 凌乱发间更有数根被折歪。 头上穴位极其重要,若针陷得太深,恐怕姬恂这辈子都要当个疯子了。 楚召淮深深吐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死给他看,就当还了这条命。 姬恂站在寝房门口门神似的, 有人靠近便浑身紧绷要杀人, 楚召淮只好让周患先将箱子搬去暖阁, 他踩着废墟轻手轻脚一步步上前。 姬恂视线一直懒洋洋注视着楚召淮,手仍然抬着。 楚召淮吞咽了下口水, 小心翼翼抬手探去。 姬恂眸瞳浮现一抹笑意,猛地往前握住楚召淮冰凉的爪子,微微一用力将人轻而易举拽到身前。 楚召淮踉踉跄跄撞到他怀里,吓得浑身紧绷:“王、王爷!” 姬恂冰冷的手勾起楚召淮的下颌,微微凑上前,注视着这张漂亮的脸如他所愿,真的浮现了惊恐和抗拒。 ……却并不如之前想象中那般快意。 姬恂似是不解地问:“你怕我?” 楚召淮喉结滚了滚,明明眼圈通红,羽睫剧烈颤着几乎能滚落清泪,却还强撑着说:“没有,我只想为王爷取下金针。” 金针? 姬恂似乎想起什么,扣住楚召淮未受伤的左手,牵着他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脖颈。 他歪着头,方才硬拔出金针那穴位已缓缓渗出血,细细血线顺着脖颈往下滑落,好似被刀刃划出一道伤痕。 楚召淮看到血,微微一愣。 姬恂眼瞳好似溢满浓烈得化不开的毁灭欲,语气动作却是温柔的,带着笑意道:“那便劳烦神医了。” 能和姬恂对答如流,明明看着气势可怖却无攻击力。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反手扣住姬恂的手,轻声说:“我们进房取针,好吗?” 姬恂眸瞳一直注视楚召淮的唇:“好。” 恰好周患从暖阁出来,朝楚召淮一颔首,表示锁链已布好了。 楚召淮扶着姬恂的小臂往暖阁走。 姬恂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步伐:“去哪儿?” 楚召淮又提起了心。 不是都答应了,怎么又出尔反尔? “去我的房间,取针。”楚召淮小声地说。 姬恂“嗯”了声,不再抗拒,任由楚召淮扶着他进了暖阁。 炭盆已被搬了出去,室内还残留着暖意,将楚召淮常年身上那股独特的药香熏得似有若无飘荡四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1节 楚召淮正要将姬恂扶去连榻上,可定睛一看连榻干干净净,啥也没有。 锁链呢?! 楚召淮不可置信地朝里屋望去,就见床幔撩开的床榻上,周患将锁链固定在床头四角,还将楚召淮一早叠好的被子掀开垫在下面。 楚召淮:“……” 周患到底会不会做事?! 怪不得平时姬恂遇事只喊殷重山。 事已至此,也没了回头路,楚召淮只好不情不愿将人扶上榻。 姬恂一路都很温和顺从,比寻常都要好相处。 楚召淮逐渐放下心,等人坐在榻上,赶紧去弄锁链,省得他又发疯往外跑。 只是周患寻来的这套锁链似乎是诏狱中刑讯的一种,瞧着繁琐难弄,楚召淮叼着钥匙摆弄半晌也没寻到如何捆手。 姬恂盘膝坐在那打量着楚召淮,见他急得脑门都冒出汗,体贴道:“要我自己来吗?” 楚召淮愕然看他。 发疯的姬恂……竟然这么好说话吗? 好像也就看着可怖点。 楚召淮干巴巴道:“好啊。” 姬恂笑起来,竟然真的从楚召淮手中接过镣铐,三下两下扣在自己的脚踝上。 楚召淮叹为观止,彻底安了心。 姬恂脖颈和耳后已有针深陷进去,楚召淮赶忙爬上前,跪直身体小心翼翼为他取针:“别乱动。” 姬恂注视着几乎送到他怀里的躯壳,眸瞳一收一缩似乎在做某种挣扎,许久才道:“嗯。” 楚召淮睡相不好,偌大床榻几乎角落里全被蹭得又甘又苦的药香,丝丝缕缕往姬恂鼻尖钻。 姬恂直勾勾盯着楚召淮,大掌扣着锁链在另一只脚踝上一环。 锁链叮当作响,咔哒声锁住双脚。 楚召淮并未注意姬恂的眼神,他只着单薄襕衫跪在榻上,小心翼翼将金针一根根取下。 他施了十七根针,去掉被姬恂自己拔掉的,最后却只寻到十五根。 楚召淮吓坏了,赶忙凑到近处一寸寸寻找金针。 姬恂喉结轻动,将第三条锁链扣在右手腕上。 楚召淮将所有穴位全都寻了一遍却仍找不到那根针,脸色煞白如纸。 金针细而软,就算动弹也只该折弯或被压进松软的血肉才对,为何会脑袋上偏偏少一根?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姬恂就真要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楚召淮年纪小,幼时学医也只在自己身上试针,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他努力保持冷静:“王爷有感觉哪里疼吗?” 姬恂看着他笑:“没有。” 楚召淮道:“那王爷低下头。” 姬恂身形高大,盘膝坐在那都比楚召淮跪直身子高,闻言他像是只被驯服的兽,竟然温顺至极地垂下头。 楚召淮赶紧用手指在墨发间一寸一寸地找。 神医急得要死,哪怕没有炭盆额间汗水也顺着脸缓缓往下落,他正专心致志找着,突然感觉手腕一阵冰凉。 伴随锁链碰撞的叮铛脆响,腕间沉沉地往下一坠。 楚召淮愣愣地垂头,就见最后一条锁链扣在自己腕上,严丝合缝,锁孔处的钥匙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锁死了。 钥匙轻轻动了。 楚召淮愣住了,视线本能追随钥匙一点点抬起。 姬恂两指修长,姿态散漫捏着钥匙微抬,钓得楚召淮抬头对视上的刹那,忽地像是勾人魂魄的鬼般勾唇一笑。 楚召淮呼吸一顿。 姬恂懒洋洋地曲着手指微微一弹。 “锵”地一声,钥匙凌空而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线,陡然飞出暖阁之外,叮铛着砸在石板路上。 不见了。 楚召淮:“……” 楚召淮眼底的茫然还未散,呆呆道:“王爷?” 姬恂“嗯?”了声,手指一晃,空无一物的两指好像凭空似的夹着一根细细的金针:“神医在找这根针?” 楚召淮怔怔看去,忙伸手将针取回,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恩将仇报,害姬恂变得疯癫或痴傻。 不过手腕上的锁链…… 楚召淮试探着道:“王爷,这链子……” 姬恂“唔”了声,仔细辨认了下:“方才本王眼前出现幻觉,许是头晕眼花,锁错手了。” 楚召淮:“……” 这都能锁错? 姬恂平时运筹帷幄机深智远,甚少会做出这种笨拙之事。 楚召淮有点想笑,绷着唇艰难忍住,握着姬恂的手腕仔细探了探脉。 脉搏剧烈跳动,身躯愈发滚烫,脑子似乎没什么异状,看来还真是因那药而产生的幻象。 楚召淮将锁链扒拉到一边:“周患。” 姬恂倚靠在枕上,好似被楚召淮的味道包裹,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很快,周患出现在暖阁门口:“王妃有何吩咐?” “将地上钥匙拿来给我。” 周患垂头寻摸,正要将钥匙捡起,突然浑身一哆嗦,后知后觉一股森寒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周患一怔,抬头望去。 楚召淮被锁住左手,乖乖坐在床沿期盼朝他看来。 在他身后床幔重重洒下的阴影中,姬恂眸光阴沉沉,高大身形好似要将楚召淮整个笼罩环绕,那股掩饰不住的戾气几乎冲破小小床榻,如箭般朝他射来。 周患:“……” 上次王爷发病时险些将他重伤,用的便是这个眼神。 周患反应极快,手在地上摸索了下,道:“回王妃,没找到钥匙。” 楚召淮急了,恨不得蹦下去找:“怎么可能?你再仔细找找,就在那一块,花瓶架子边有没有呀?” “找遍了,没有的。” 看周患都跪在地上找了,楚召淮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找不到就算了,劳烦你了。” 周患这才下去,还将暖阁的门给掩上了。 楚召淮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姬恂只是犯一犯癔症,又不会攻击他,只要熬过今日让他不再用那药就好。 锁链并不长,禁锢住手脚勉强能在床榻间行动。 楚召淮蹬着腿艰难从小矮柜里取出药膏,乖乖跪坐在塌间,用指腹蘸着小心翼翼给姬恂脖颈的针眼上药。 姬恂垂眸看他。 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楚召淮却眉头轻皱,一边抹药一边不自觉轻轻张开唇缝,好像下一瞬就会凑上去轻轻呼气。 每个月初五服用,若停药八成在入夜才会出现严重的幻觉,这两日楚召淮的药和金针让姬恂短暂陷入癔症。 在楚召淮取针时他便清醒了。 姬恂瞳仁剧烈收缩又扩散,注视楚召淮时心中那股暴躁的欲望仍在翻涌。 楚召淮腕子纤细苍白,戴着冰凉的锁链意外得好看。 或许就该将他锁在狭窄塌间,无人能窥见这捧清水的纯澈,日光也不能照在他身上,让那波光粼粼的眸光去注视其他人。 阴暗扭曲的念头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盘桓昏暗中。 楚召淮喊:“王爷?王爷。” 姬恂眼睛微动:“嗯?” “你是不是累了?”楚召淮问,“要不要休息一会?” 姬恂看着他,眸中欲望潮水似的退去,良久才道:“好。” 楚召淮殷勤地将他扶着躺好,看窗子关着,怕他热出毛病来:“要找人将窗户打开吗?” 姬恂恹恹闭着眼:“不必。” 楚召淮“哦”了声,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陪着,只是他今日起得太早,坐了没一会就开始犯困。 姬恂闭眸躺着,呼吸逐渐均匀。 楚召淮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人没反应,索性也裹着被子躺在最里边眯一会。 姬恂还未痛不欲生地要药,想来得到晚上才能彻底发作。 还是先养精蓄锐。 楚召淮找好理由,惬意拥着被子睡了。 ***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2节 姬恂的梦中,仍是遍地尸山血海的战场。 敌军如山似海,蜂拥而上 ,雨水混合着血冲刷铠甲,电闪雷鸣泛着冷而寒的光。 姬恂撑着断剑艰难起身,微仰着头看去,那脖颈下的伤口涓涓流血,染红残破的轻甲。 宁王站在不远处的尸海中,眉眼仍是雾似的,只听得声音轻缓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眸瞳倏地睁大。 漫天的雨水停滞,再次砸下来时却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宁王一袭猎装,肩上披着披风策马行在前方,只留给他影影绰绰的背影。 他侧眸看来,还是一团雾,笑着道:“……回去,今年冬猎,圣上在为太子造势,你一箭一只猎物,满朝目光皆被你引去,太子倒要恨死你了。” 年仅十五岁的姬恂一袭黑衣坐在马上,马尾高束,披风滚了貂裘毛边,说不出的恣意张扬。 他懒洋洋握着马绳,笑眯眯道:“这般造势岂不太过麻烦?何不将此番冬猎所有男儿的箭羽皆打上东宫标志,这样东宫所猎之物成千上万,海沸山摇的势,必定名垂青史。” 宁王失笑:“胡言乱语——收好你的箭,随便射只野兔便好。” “我已换成寻常箭了。”姬恂背着弓,散漫地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还处处掣肘,打个猎都不自在。皇兄,我们何时回去?” 宁王道:“快了,过了年便回。” 宁王很懂得明哲保身,哪怕打个猎也不冒尖出头,策马溜达着,时不时射空一箭。 姬恂嫌他太慢,一夹马腹:“我先行一步,打个狼给阿翊做狼牙手串。” 宁王蹙眉:“姬恂,慢些……” 姬恂才不管,终于自在在林间策马。 听说有人在扑鹿台瞧见过雪狼,姬恂驾马在山林间寻找。 只是找了大半天,连只野兔都未寻到。 姬恂话已经先放出去了,抿着唇四处溜达,心中琢磨要不去光禄寺问问看有没有狼牙。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吼和稚嫩的呜咽声。 姬恂眸光一动,立刻策马上前。 纯白雪地上已开出狰狞艳红的花,一只面容狰狞瞳孔森然的雪狼正在撕咬一个半大孩子,右腿几乎被咬断,伤口深可见骨。 姬恂眉头皱起,来不及多想直接搭弦拉弓。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射入雪狼脖颈,巨大身躯应声而倒。 奄奄一息的孩子茫然朝他看来,面颊一点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显得极其灼眼。 ……还有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的眼。 姬恂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他在战场长大,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得像雪的人,挑眉道:“京城人倒是英勇无畏,打个猎还得亲身饲兽?” 那英勇无畏的孩子呆呆注视着他,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这张嘴气的,忽然往雪地一栽,晕了。 姬恂:“……” 第37章 姬恂忽然醒了。 天似乎暗了, 烛火满室。 床幔被窗户缝隙拂来的风吹得轻缓飞舞,楚召淮拥着被子蜷缩他怀中,因睡姿不好锁链已将雪白的腕子磨出一圈红痕。 ……以及面颊上的一点痣。 姬恂怔然瞧着, 恍惚中这点痣和梦中大雪纷纷扬扬相重合, 魔怔般缓缓伸手触碰那颗痣。 可还未靠近,一道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霍然抬头。 血海尸山, 雷光轰隆隆撕破天似的朝地面砸下, 震得天地都在颤。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 喘息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 雷光将姬恂满是水痕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皇兄!” 遍地尸身, 宁王浑身是血,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等援军吗?” “援军将至,重山已去迎。”姬恂十六岁生辰还未过, 面容稚嫩却已有未来运筹帷幄的雏形,拔出缠金刀悍然劈开面前敌军。 宁王蹙眉:“姬恂, 回去!” 姬恂不愿, 充耳不闻握着剑就要冲上去。 宁王厉声道:“周无殃, 拦住他,将人送回大营,莫要出来捣乱!” 周患领命上前,一把将姬恂抱到马上。 “小殿下,请随属下回营帐。” 姬恂怒道:“我已不是孩子了!” 宁王道:“带走!” 周患称是, 驾马带人就走。 姬恂挣扎道:“皇兄——!” 周患惟宁王的命令是从, 充耳不闻将人带回营帐。 晋凌接壤敌国, 数十年来备受侵袭,这场战役是敌军最后背水一战的反扑。 姬恂已不记得那场仗是如何赢得了, 也不记得之后情形如何,只知晓雷光阵阵,援军还未至,晋凌军几乎全军覆没。 直到即将破晓,有人在他耳畔说:“援军到了。” 大雨滂沱,姬恂浑浑噩噩踉跄着在尸山中翻找,周患头上全是狰狞的血,脸色煞白拽着他的小臂:“小殿下,您身上还有伤……已有人去寻王爷了。” 电闪雷鸣,姬恂拂开他的手,轻甲已被刀刃砍得破烂挂在肩上,双手发抖着翻看地上的尸身一具具去辨认面容。 刀剑无眼,战场将士的尸身面容或遍布刀伤死无全尸,或满脸是血死不瞑目。 大雨倾盆而下,浇湿姬恂单薄衣衫,秋雨的寒意彻骨往体内钻,他怀着最后一丝期望,跪在血泊中一一分辨面容。 战场尸身太多,姬恂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具尸身,趁着雷光辨认每一具狰狞的面容。 到最后,他好似神智恍惚,只觉得遍地尸身都长着同一张面容。 每一个都是他要寻的兄长。 可每一个都不是。 直到天边破晓,殷重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殿下!” 姬恂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昏暗光芒中,殷重山跪在血泊中,喃喃道:“王爷……” 姬恂几乎是呆呆愣愣地爬过去,浑身发抖跪在那注视着躺着的人。 他注视已没了气息的人半晌,忽然说:“他不是皇兄……” 殷重山愣住了:“小殿下?” “他不是皇兄。”姬恂面色煞白,撑着手茫然往后退,好像地面穿着兄长铠甲的男人是索命的鬼。 周患扶住他的肩,低声道:“小殿下……” 姬恂浑身一抖,近乎乞求地反手抓住周患,喃喃道:“他才不是皇兄!你们看他的脸……” 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怔怔注视着那句尸身脖子上挂着的狼牙,身体逐渐开始发抖。 大雨还在下着,羽睫轻眨缓缓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半晌,姬恂俯下身,突然放声而哭。 轰隆隆—— 雷声悍然劈下,好像直直落在姬恂后背,剧烈的痛苦顺着脊椎遍布全身。 姬恂高大的身躯坐在床榻上,眸瞳黑沉沉注视着虚空,痛至骨髓的疼也只是让他身躯微微摇晃,被锁链困住的手腕青筋暴起。 无数黑影围绕在他周身。 分不清深陷幻觉的是挥刀朝他砍来的敌军,还是伸手朝他探来的宁王,每个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扭曲变幻,好似云雾。 “殿下。”黑影如同雾气似的跪在他面前,殷重山的声音传来,“军医已验了,王爷浑身伤势并不致命,惟独从后心的那道刀伤……看尺寸,是我军独有。” 明明打完这场仗就能有短暂的平和,明明援兵已至…… 宁王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死在破晓前。 轰。 姬恂猛地按住额头,近乎森戾地对着虚空低喝道:“滚开!” 楚召淮守了一下午,疲倦小憩片刻便被姬恂的声音惊醒。 “王爷?” 姬恂浑身紧绷,脖颈处暴起青筋,蔓延出狰狞的好似枯枝似的红晕,右手处的锁链因发着抖而不住叮当作响。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恂倏地侧眸看来。 他披头散发,玄衣宽袍好似厉鬼,眸瞳甚至泛着猩红,凶悍而森然。 楚召淮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缩了缩:“你、你还好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3节 姬恂不知有没有认出楚召淮,眸瞳扩散几乎满溢整个眼珠,显得比白日还要鬼气森森,他满身令人惊惧的杀意,偏偏不知为何又低低笑了出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逃却没地方,只能拼命往床脚里缩。 姬恂手指泛着血丝,轻飘飘一勾楚召淮腕上的锁链,几乎是硬拖着将人拽至跟前。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道:“王爷,你要杀了我吗?” 姬恂又笑了,手缓缓抚摸楚召淮脸颊上的痣,瞧着似乎能如常交流:“你这么漂亮,我杀你做什么?” 楚召淮:“……” 啊? 姬恂清醒时会说出这般轻挑的话吗? 楚召淮往后缩了缩。 姬恂体温比寻常还要热,手扶着楚召淮的侧脸,缓缓倾身上前,语调蛊惑极了:“神医,药呢?” 楚召淮一愣:“什么?” “本王的药。”姬恂手指一寸寸往下,两指轻松扼住楚召淮的脖颈,低笑着道,“只要你拿药来,本王就不杀你,好吗?” 楚召淮心口轻跳,艰难屏住呼吸,讷讷道:“好。” 姬恂柔声说:“真乖。” 察觉姬恂那要人命的手松开,楚召淮松了口气,屈膝爬到床头小案边,将下午熬好放在床头的药捧来。 “王爷,请。” 姬恂也不用手接,凑上去嗅了嗅,笑着道:“这是本王要的药?” 楚召淮佯作镇定:“是的,请王爷一饮而尽吧。” 姬恂似乎被逗笑了,戴着镣铐的手指轻柔抚着楚召淮端着碗的手,淡淡道:“这药可解不了我的痛。” 虽然他说话如常,高大身躯却始终紧绷,好似巨大痛苦隐忍经脉骨髓中,下一瞬就能彻底爆发出来。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这药是我亲手调配的,能缓解王爷的痛苦。”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仍是不碰。 楚召淮心中疑惑。 这两日姬恂喝药时很干脆利落,哪怕放了一堆黄连也能含着笑一饮而尽,怎么现在如此警惕? 难道疯症作祟,担忧他下毒不成? 楚召淮正犹豫着要不要喝一口让姬恂安心,却见姬恂低笑着倾身而来,借着楚召淮端药的动作凑到碗沿喝了一口药。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还没有太疯…… 锁链叮铛作响,姬恂宽大手掌扶住楚召淮的下颌,姿态散漫地覆唇而来。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姬恂浑身烫得吓人,双唇相贴呼吸炽热。 只有唇齿中的药汁是凉的。 为姬恂抑制痛苦的药加了太多珍奇药材,苦涩味冲天,楚召淮舌根后知后觉尝到苦味,骤然反应过来,猛地伸手推开他。 左手还端着药,楚召淮右手本能往前按在姬恂赤裸的胸口,还未好全的两指陡然传来钻心的疼。 楚召淮眼圈通红,不知是苦的还是疼的,嗓音都在发抖,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下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做什么?” 姬恂还在笑:“试毒。” 楚召淮怔然看他。 即使他方才动过这个念头,可这两个字从姬恂口中说出却格外刺耳。 再说了,皇室试毒难道需要嘴对嘴?! 下流! 楚召淮一时被姬恂弄懵了,手足无措道:“我、我没有给你下毒,药也是殷重山煎的,王爷可以问他。” 姬恂托着楚召淮的左手,眸瞳阴沉,淡淡道:“那神医多试几口。” 这世间,他不信任何人。 周遭仍是遍地孤魂野鬼,面容好似一团雾在他身前四窜,连带着面前的楚召淮也逐渐模糊了面容。 惟独那颗痣灼眼。 突然,一滴水破开雾气,缓缓从颊边痣划过。 姬恂混沌的神智一晃,好似被那滴水浸得颠颠倒倒,不知乾坤。 缓解姬恂癔症和痛苦的药,楚召淮接连熬了两夜,调配多次才终于调好方子,此番以身饲兽心甘情愿被一条锁链和发疯的野兽困在一处,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是欠他的。 就算死在姬恂手中,也算是还了幼时的救命之恩。 楚召淮听话地捧着药又喝了几口,这药苦得他鼻间发酸,眼眸轻眨,苦出的泪顺着下羽睫滚落。 啪嗒一声落在姬恂手背。 姬恂手指猛地蜷缩。 楚召淮将冰凉的药喝了半碗,仰着头看姬恂:“王爷,可以了吗?” 姬恂瞳孔收缩得极快,他注视楚召淮满是泪痕的脸,恍惚中像是勉强从癔症中夺得片刻清明。 他眼眸怔然,似乎不解地问:“为什么哭了?” 楚召淮“啊”了声,胡乱擦了擦脸,莫名觉得难堪:“没有,苦的……不是不是,是甜的,这药很甜,王爷喝一口。” 他端药的手都在抖,却还想让姬恂喝药。 姬恂看着那碗药,眼前鬼影重重,好像随时都能将他吞噬。 ——惟独楚召淮坐在烛光中,仰着头看他。 姬恂年少桀骜不驯,又因宁王之死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推心置腹,如今却像被一滴泪便轻而易举驯服的野兽,温顺地垂下头将药一饮而尽。 楚召淮注视着姬恂的脖颈,喉结上下轻动,确定他真的吞药入腹而不是含着药准备再强迫他试毒,终于缓了口气。 姬恂喝完药,又抬手蹭着楚召淮脸颊上的痣。 察觉指腹上还湿润的水痕,他好似又陷入某种幻境中,眉眼说不出的暴躁和戾气,手指用力越来越重,用力摩挲楚召淮带泪的脸颊。 “不要哭……” 楚召淮往后撤了撤,隐约知晓姬恂是如何发疯的了。 一会瞧着神情如常,一会又疑心有人暗害,如今又厌恶别人哭,性子难以琢磨,果真是性情大变阴晴不定。 这种情况,八成真会像传说中那般嗜血杀人。 “我没哭。”楚召淮说。 算命的说哭会让财气外泄,他已许久没哭过。 只是被药苦到了。 姬恂眸瞳阴冷,手扶着楚召淮的侧颜,没来由地问:“谁欺辱你了,楚召江?” 楚召淮不明所以。 看来姬恂真是疯糊涂了。 姬恂眉头紧皱撑着额头,突然又对着无人的虚空道:“滚!别碰……” 楚召淮的药生效并不快,姬恂残存的理智疯狂想要那能缓解痛苦击退幻觉的药,可浸透那颗痣的泪又将他牢牢钉死。 两种念头混合着浑身遍布骨髓的痛苦席卷脑海,锁住姬恂手腕的锁链簌簌作响,好似下一瞬就能被崩开。 楚召淮这下真被吓到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冲上前握住姬恂的手:“王爷!” 姬恂下意识一掌挥过去,可抬手的刹那似乎记起什么,猛地转移方向,轰然一声砸在床头小案上。 破碎的木屑深扎在姬恂掌心,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 楚召淮懵了。 姬恂看着被他设计困在床榻间的漂亮鸟雀,四周无数鬼影朝他单薄的身躯伸着手,好像要拖他随自己一起堕入污泥。 倏地,姬恂道:“重山。” 在外等候多时的殷重山战战兢兢出现:“王爷。” 发病的癔症将姬恂本就可怕的掌控欲和毁灭欲无限放大,他握紧五指,强行用疼痛夺得短暂清明,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钥匙。” 殷重山在地上一摸,准确无误摸到钥匙递上前去。 姬恂面无表情将楚召淮手腕的锁链打开,大掌还沾着血将人往榻下一推。 楚召淮还懵着,被殷重山一把接住。 姬恂冷冷道:“出去。” 殷重山看王爷真的要动手杀人了,赶紧扶着楚召淮就往外走。 楚召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去。 床幔垂曳而下,隐约可见姬恂高大的身形坐在榻边,垂在床沿的手缓缓滴落狰狞的血,他漠然侧眸看来。 眼中已是滔天的冷意。 ……和对着楚召淮从未出现过的阴煞戾气。 楚召淮猛地一哆嗦,脑海浑浑噩噩浮现个念头。 果然如传闻中所言。 好似一尊煞神。 ***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4节 姬恂孤身一人待在暖阁,无人敢靠近,一整夜都能听到里面锁链声的动静,似乎是在挣扎。 楚召淮披着外袍呆呆守在外面。 殷重山将赵伯熬得粥端来,小声道:“神医,王爷这一整夜都不得消停,您要不去隔壁睡一会,赵伯已支好炭盆了。” 楚召淮小口小口喝着粥,沉思许久,问道:“传闻说王爷发疯时会杀人,到底是真是假?” 殷重山愣了愣,怕吓跑唯一能给王爷治病的神医,斟酌着道:“传闻是如何说的?” “就说王府每个月都会抬走好多尸身,全是王爷发疯时杀的。” “纯属胡说八道!”殷重山沉声道。 楚召淮目露期盼。 果然传说都是夸大其词,王爷很少杀人。 殷重山肃然为王爷正名:“那些尸身全是来刺杀王爷的刺客,死有余辜!” 楚召淮:“……” 还是爱杀人! 楚召淮自幼学的是治病救人,杀人这档子事甚少接触,唯一一次便是新婚夜姬恂拿鸠首杖捅人,让他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似是察觉到楚召淮情绪不对,殷重山拍了下自己的嘴,赶紧找补。 “不过王爷每月发病时,若不及时用药身边人八成会遭殃。我和周患成日跟随王爷左右,这些年也都被伤过。王爷一发病便不认人,情绪难掩暴躁,神医和发病的王爷相处一日没有伤到分毫,想来是王爷待你特殊,不愿伤你。” 楚召淮撇撇嘴:“真是这样吗?” “是的。”殷重山点头如捣蒜。 楚召淮才不信他。 这狗腿子一定是想他给姬恂解毒才说这么多好话,说不定还是姬恂故意安排的。 一个字都不能信。 在外等着也是等着,楚召淮喝了点粥暖暖身子,又搬来烛火将折弯的金针慢慢地烤,看看能不能重新掰正,省得回炉重造浪费银子。 殷重山看他困得眼皮直打架也不回去,只好去给他拿床被子来。 周患今日没挨打,心情极好地溜达过来准备守夜。 瞧见桌案上熟悉的金针匣子,他眉梢一挑,嘿嘿笑着说:“王爷打得这套金针拖了这么久,终于送出去了。” 楚召淮一愣:“什么金针?” 周患没心没肺地坐下:“就王妃手里这些啊。” 楚召淮疑惑道:“这是王爷打来让我为他施针,不是送我的。” 送了他也没收呢。 “哪能啊?”周患熟练地将匣子一掀,“瞧这盒子背面还刻了水纹呢,还是王爷亲口吩咐的,说是好认,省得丢了王妃心疼——对了,王妃看看每根针上也有刻着水纹。” 楚召淮茫然地将手中的金针凑近了细看。 果不其然,那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针尾上竟然真的有三条波浪水纹。 楚召淮无措地垂下手:“给我的?” 怪不得他拒绝要这套金针时,姬恂的神情那般奇怪。 楚召淮指腹捻着金针,嘴唇抿了抿。 明明是一直梦寐以求的“好意”,他第一反应竟是惶恐和抗拒。 姬翊待他好,赠他金针,楚召淮觉得犬子赤子心肠,人可真好; 姬恂相赠,他却刹那间回想起宫宴之上的孤立无援,害怕又被姬恂当做棋子使。 可如今镇远侯楚荆对姬恂已没了威胁,自己该没什么用处才对。 哦不对,他还能给姬恂解毒。 楚召淮轻而易举收拾好自己险些被姬恂掀翻的心绪,“哦”了声:“就算不送我金针,我也会为他解毒的,王爷不必这般费心破费。” 周患挠了挠脑袋:“哦,好吧。” 姬恂心思沉城府深,无论做什么事定是在下他那破棋。 一套金针而已,定是诱饵。 不要信他。 楚召淮封心锁爱,打定主意不去咬钩,继续掰针。 只是每次捏针时,他总是下意识去寻找金针尾上那细微的水纹。 纹路那样小,却像是一滴水落入幽静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 姬恂没有用药,硬生生熬到破晓,体内恨不得爆体而出的痛苦终于潮水似的一寸寸退去。 昏昏沉沉一两个时辰,彻底恢复意识时,已是天光大亮。 周患守在外面,听到动静赶紧端着药进来:“王爷醒了。” 姬恂浑身被汗湿透,恹恹抬眸看他:“离近点。” 周患被打怕了,离八丈远看着,瞧见姬恂并没有发病时要杀人的戾气,这才颠颠地跑上前,将凉透的药递上前。 姬恂像是大病了一场,被汗湿透的发紧紧贴在脸侧,嘴唇苍白,罕见的病弱之色。 他看也不看将药端着一饮而尽,闷咳几声,病怏怏地道:“楚召淮呢?” 不是说寸步不离吗? “王妃守着王爷,一夜未睡,天亮时给您探了脉,又熬了药。”周患回答,“方才刚和世子一起出门,还带了不少护院,似乎去打架。” 听到“守着一夜未睡”,姬恂心情似乎好了些:“重山呢,让他跟过去护着。” 周患用钥匙将锁链打开,笑嘻嘻地道:“我还纳闷呢,重山怎么不守着王爷,硬是要跟着王妃出去打架,原来是早就料到王爷的心思了。” 姬恂手腕脚腕已全是磨出来的血痕,他看也不看赤脚下榻:“准备水,沐浴。” “重山备好了,就在寝房屏风后。” 冷水何时准备都不怕凉,姬恂走到屏风后脱下衣袍入了水,血丝瞬间在水中晕开淡色的红。 周患蹲在屏风后等着换水。 姬恂闭着眼,昨夜发病之事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楚召淮一直陪在他身边,还乖乖喂他喝药。 其余的倒是不记得。 姬恂揉着眉心,又蹭了蹭滚热的唇。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往往发病或饮药,都对记忆有损,这不是一次两次,姬恂也习惯了,记不起来也没有强行去想。 八成是不重要的事,算了。 就在这时,周患像是记起什么,道:“对了王爷,重山临走前要我将您吩咐的事禀报给您。” 姬恂闭着眼,心不在焉道:“何事?” 周患将殷重山交给他的信拿出来,道:“说是他查到了十一年前王妃被雪狼攻击之事,当时是在扑鹿台,雪天,楚召江想逗乐子,便将能吸引野兽的药粉洒在王妃身上……好可恶啊,年纪这么小心思竟然如此恶毒?” 姬恂眉头紧皱:“楚召江?谁?” “王妃同父异母的弟弟。” 姬恂想了想,似乎记起来了。 周患又“啊”了声:“还有一件事,重山说他也查到救王妃之人了,托付我务必要将此人狠狠赶出京城!” 救王妃……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轰然将姬恂昨夜做的梦打开一条缝隙。 雪天,扑鹿台…… 楚召淮小腿被野兽撕咬所留下的狰狞伤口。 姬恂一怔。 周患正念到慷慨激昂之处,一心想为王爷效力,脑子全然不加思考,沉声道:“一箭英勇救下侯府大公子之人,正是……” 姬恂眼皮重重一跳。 周患:“……姬、明、忱!” 姬明忱:“……” 第38章 周患正义凛然念完, 后知后觉这名字好熟悉。 他挠了挠头,正想说“姓姬啊,好像是皇室中人, 赶起来有些麻烦”, 就见姬恂裹着薄衣从屏风后出来,冷淡朝他看来。 周患一愣。 周患如梦初醒。 周患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名恂,字明忱。 周患挠了挠头, 尴尬地想要找补:“王爷, 这可就大水冲了龙王庙, 既然您是王妃的救命恩人, 还算是亲上加亲……” 还没找补完, 姬恂漠然道:“你和殷重山,罚俸半年。” 周患:“……” 他招谁惹谁了?! 寻常初六,姬恂用完药脾气会好得不得了, 谁都能嘚啵几句,可如今乍一断了药, 他心情郁结暴躁, 看什么都不顺眼。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5节 周患受了无妄之灾, 蹲在外面默默地算自己半年俸禄有多少,被殷重山借去的那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还够不够吃饭的。 日上三竿,赵伯急匆匆从前院而来:“周大人,府军前卫统领陆无疾带着兵来王府, 说是要搜捕江洋大盗。” 周患刚算到最后又被打断, 抬头疑惑道:“搜捕大盗, 这不是锦衣卫的活儿吗,陆无疾掺和什么?” 赵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是盗贼当着陆大人的面劫了东西, 如今不少官宦人家丢失宝物,兵马司的人也在全城搜捕。” 周患更不解:“那为何搜到璟王府?” “这……我也不知。” “哦,好吧。”周患也不再算俸禄,从腰后的刀鞘拔出双刀,“今日王爷心情不好,待我将扰人清净的陆无疾杀了,替王爷解忧。” 赵伯:“……” 周患抬步就要走,看着真的要去杀人。 赵伯吓了一跳,正要去拦,寝房里传来姬恂病恹恹的声音。 “请陆统领进来。” 周患“哦”了声,双手挽了个刀花干脆利落收刀入鞘,颠颠去请人了。 很快,陆无疾一袭官袍带兵而来,瞧见寝房侧门还破了个大洞,就知晓昨日这疯狗又发病了。 “人还活着吗?”陆无疾问。 周患倏地拔刀,刀锋锋利转瞬落在陆无疾脖颈上,他笑眯眯道:“你问你自己?马上就活不成咯。” 陆无疾:“……” 府军前卫也瞬间拔刀。 锵锵,寒光在日光下肆意,杀气腾腾。 陆无疾偏头一瞥,见发冠下的束绳已被周患斩断,手微微一动,示意手下人收刀。 往往都是殷重山跟在姬恂身边,这回怎么变成周患。 陆无疾不太爱和这脑子一根筋、一门心思只知道保护王爷的人打交道,淡淡道:“属下只是问候王爷贵体安康罢了。” 周患道:“好好说话,说人话。” 陆无疾几乎要翻白眼了,察觉到寝房有动静,这才收刀单膝点地,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门倏地被打开。 姬恂身披宽袍倚在门框边病怏怏抬眸瞥来:“你最好有大事。” “江洋大盗,天大的事。”陆无疾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太子殿下怀疑璟王府窝藏逃犯,还望王爷允准搜查王府众人。” 姬恂漠然看他:“有命查,就去。” 周患握紧刀,视线直勾勾盯着陆无疾的脖颈。 陆无疾呼吸一屏。 就周患一个人,能将在场十几个府军前卫的人几招内撂倒。 陆无疾道:“难道王爷想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吗?” “好大一顶造反的帽子。”姬恂揉了揉眉心,“本王说了,让你们搜,只要你们有本事,将璟王府翻个底朝天都行。” 说罢,他不耐烦极了,转身回了寝房。 周患笑容满面:“陆大人,还查吗?” 陆无疾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周患这才将刀收好,继续算俸禄。 赵伯抬步进了寝房,正准备和王爷回禀,可视线一瞥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王爷?” 隔壁暖阁传来姬恂的声音:“嗯?” 赵伯:“……” 睡惯冰冷的寝房,姬恂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却总无法入睡,不知想到什么索性到了隔壁暖阁。 方才赵伯已安排下人将床榻上锁链撤去,又换了套新被褥。 姬恂和衣躺在那,一向怕热的他此时身上却盖着薄薄锦被——仔细看竟是赵伯换下来放在柜中的。 独属楚召淮淡淡的药香萦绕周遭,睡意昏昏沉沉袭向脑海。 赵伯悄无声息吸了口凉气,垂着头不敢再看,他恭恭敬敬将一枚蜡球递上前:“这是陆统领方才丢在花圃的。” 姬恂懒懒躺着:“念。” 陆无疾这样大张旗鼓来璟王府送消息,恐怕是宫中出了大事。 赵伯碾碎蜡,拆开里面揉成一团的纸,一目十行看了,脸色微微一变:“王爷,陆统领言,圣上昨日呕血陷入昏迷,可……” 姬恂:“什么?” 赵伯擦了擦汗,继续道:“望仙楼新得举世罕见的药人,以血入药,竟让圣上病痛全消,如今已恢复神智。” 姬恂倏地睁开眼。 *** “阿嚏——” 京城长街驾车的殷重山狠狠打了个喷嚏,专心致志一挥马鞭,优哉游哉前去吏部尚书府。 车驾内,楚召淮、姬翊和梁枋三人挤在一块嗑瓜子。 “这回咱们把重山叫上了,肯定打得楚召江呜嗷喊叫!”姬翊得意道,“你想要拿回什么,保证让楚荆全都吐出来。” 桌案上摆着一堆吃食,楚召淮捏着块点缀红色的面饼左看右看,好奇是什么。 梁枋含着笑道:“这是樱花面饼,神医尝尝?” 这段时日的施针和饮药,梁枋比之前那副半死不活倒头就睡的模样好了太多,眉眼都有了精神。 楚召淮乖乖咬了一口。 他爱吃甜食,一口花瓣混合着糖,甜津津的。 梁枋拿着帕子给楚召淮擦了擦脸,轻声道:“楚大人八成不会因人多就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咱们也不能真的将人府宅拆了——神医可有最想要的?” 楚召淮想了半天:“我娘的信。” 姬翊道:“想个东西想这么久?包在本世子身上,楚荆若不给,我就当着他的面打楚召江!” “这手段怎么如此像璟王殿下?”梁枋哭笑不得,“世子今日不要添乱,全听神医的。” 姬翊撇撇嘴:“行吧。” 楚召淮一夜未睡但还精神着,捧着热茶喝了半杯,楚府便到了。 殷重山搬好马凳,抬着小臂让楚召淮搭着缓慢走下马车。 姬翊下意识也要扶着蹦下去,殷重山已撤回手,步步紧跟楚召淮。 姬翊:“……” 凭什么啊? 镇远侯府的牌匾已被摘下,只有「楚府」二字悬挂门上,门庭也比往日冷清许多。 殷重山快步上前,重重拍向楚府的门。 门房打开门,瞧见外面黑压压的人吓了一跳:“大公子?” “什么大公子?”殷重山冷淡道,“璟王妃何等尊贵的身份,早不是小小尚书府的公子,开门。” 门房忙要拦,殷重山已推开门,恭敬将楚召淮迎进去。 众人来者不善,门房冷汗直冒,赶紧跑着去寻楚荆。 楚召淮很少在楚府这般威风,上次还是仗着姬恂的势,他跟着殷重山缓步走进熟悉的前院,却并没有过多情绪。 他只是在思考,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梁枋说的对,楚荆必然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拿走所有东西,或许还会用白夫人遗物拿捏他。 只要拿到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不要也罢。 楚召淮正想着,就听得噔噔噔有人快步而来。 楚府护院各个持着兵刃乌泱泱而来。 楚荆沉着脸越过人群走上前,瞧见为首的楚召淮,冷冷道:“楚召淮,你翅膀硬了,从哪儿学来的大逆不道,竟敢带人打上自己家?你的脸面、楚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姬翊一听这人还敢倒打一耙,乐了:“哎呦,镇远侯好大的官威啊……哦不对,如今该称你为楚大人了,你苛待亡妻之子,逼迫召淮替嫁之事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啊,现在倒记得要脸面了?之前做出这腌臜事时怎么不记得要脸呢?” 楚荆:“你——!” 楚召淮早已习惯楚荆上来先倒打一耙再将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他头上的做派,眉眼没什么波澜,淡淡开口:“父亲,年前您让管家去王府送来遗物单子,说要将遗物悉数给我,只是那时我突然有事一直拖到如今,今日亲自上门,请您兑换承诺。” 楚荆视线落在楚召淮还缠着白纱的右手,脸色一变。 就因上次的劫持,楚召淮只伤了两根手指,姬恂那疯子却硬生生断了楚召江食指和中指,让他再也无缘仕途。 姬恂明显对楚召淮上了心,若再为难他,楚召江不知要被如何对待。 遗物可以给,可却也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得到。 楚荆闭了闭眼,头回有种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耻辱,他冷声道:“你娘的遗物自然要给你,只是这段时日有两个江洋大盗混入京城……” 楚召淮眼皮一跳,突然截断他的话:“你莫要说我娘的信被盗贼盗走了?” 楚荆看他变了脸色,终于有种报复的快意:“王妃聪敏,你娘的遗物里只有这一样遗失,此事早已禀报兵马司。” 楚召淮挑眉:“盗贼只会偷窃值钱物件,怎会无缘无故盗不值钱的书信?” 楚荆冷淡道:“事实的确如此,为父又不是盗贼,自然不知晓他们心中如何想的,要不王妃带着人搜查一下楚府?” 姬翊这暴脾气听得心头火起:“若说楚大人见钱眼开,将我们王妃的金银玉器贪掉,本世子还敬你是个聪明人,但你贪个书信有什么用?怎么,百年后没纸钱烧,提前给自己预备着啊?” 楚荆:“……” 楚荆强忍怒意,冷漠看向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6节 只要是楚召淮迫切想要的,就算翻遍整个楚府,也不会让他寻到。 楚召淮冷淡看着楚荆,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半晌才道:“那就劳烦父亲将其余东西都交给我。” 楚荆心中冷笑,一挥手让人将东西送来。 楚召淮好像一刻都不想在楚府待,绷着脸快步离开楚府回了马车。 连梁枋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被楚荆的无赖气得心口窝火,更何况姬翊。 他怒气冲冲地爬上马车:“你怂他做什么?咱们带了这么多人呢,就算上去拆了整个楚府也有我爹帮我们兜底!” “没用的,他就没想过将信给我,把人逼急了也许会直接烧掉。” 楚召淮道。 姬翊闷闷道:“早知道就喊我爹来的,至于受这鸟气?白带这么多人了,连楚召江也没见着,要不然还能打他一顿出出气。” 楚召淮捧着个匣子坐好,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冷意,眉眼还笑着。 梁枋和姬翊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又高兴了? 姬翊挨过去,试探着问:“没拿到你娘的信,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楚召淮疑惑道,“我本就没想着要回来。” 姬翊人都傻了:“啊?” 楚荆应该觉得楚召淮自幼缺关爱,定会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白夫人的信,便用这信来要挟引他出来,此番又故意说被盗窃,为的便是看他伤心欲绝却又无可奈何。 楚召淮却根本不在意。 只是一封信罢了。 看与不看,都影响不了他。 在楚荆说出江洋大盗时他便知晓此番不会轻易拿到所有东西,索性做出只为信而来的样子,顺利拿到其他东西。 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那信。 楚召淮爱不释手地将手稿捧起来翻看了一遍,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注和笔记,一笔一划都是白夫人的爱护和重视。 比一封信要直白得多。 姬翊茫然看着他,无法理解楚召淮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有人告诉他宁王给他留了一封信,他必然是抓心挠肺想要看上面的内容。 他不懂楚召淮为何能放得下? 难道他真的不想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吗? 楚召淮草草翻看完白夫人的手稿,又将匣子里另一样乌黑得像是石头似的东西拿出来。 鸩石。 能解姬恂毒的一样药材,终于拿到手了。 姬翊却不像楚召淮这般好脾气,沉着脸坐在那嗑瓜子,打定主意要回家向他爹告状! 他爹出手,不信楚荆还不把信交出来。 姬翊闷闷不乐地撩开帘子往外瞧了瞧,突然像是瞥见什么似的,“哦哟”一声。 楚召淮疑惑道:“怎么了?” 姬翊绷住唇角:“没什么,停车,我和梁枋有事先忙,你先回王府吧。” 楚召淮不明所以。 姬翊拽着梁枋下了车,远远瞧见不远处的茶楼,楚召江正坐在那和几个公子哥喝茶,撸着袖子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楚府受的气,他得讨回来。 楚召淮也没多问,垂着眼在那继续研究白夫人的手稿。 只是走了没一会,殷重山“吁”了声,马车又摇摇晃晃停下。 楚召淮疑惑撩开帘子:“怎么了?” 马车前有个读书人装扮的男人恭恭敬敬颔首一礼,笑着和楚召淮对视:“见过王妃。” 殷重山蹙眉,低声道:“是太子手下的人,好像姓容。” 楚召淮不解。 太子门客,为何拦他的马车? 殷重山道:“容先生,有事吗?” 容先生笑起来:“王妃,我家殿下请您一叙。” 顺着容先生所指方向,路边一座空无一人的酒楼二楼,太子懒懒靠在栏杆上,朝他彬彬有礼地一点头。 太子? 楚召淮心中重重一跳。 唯一一次见太子,还是在宫宴上,他实在是畏惧皇权,唯恐说错一句话就被太子殿下一句话轻飘飘杀了,他有些害怕地拽住殷重山的袖子。 “我……” 殷重山眉头一皱。 他今日出来保护王妃,无论在楚府还是路上一旦楚召淮出了什么意外,王爷必定不会放过他。 殷重山抬手将楚召淮护至身后,沉声道:“实在对不住,王妃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赴约,待属下回王府,王爷……” 没等殷重山说完,容先生笑容可掬打断他的话:“殷统领误会了,今日太子殿下设下酒宴,只是想给白芨神医赔罪。” 殷重山一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召淮疑惑看过去。 太子知晓他是白芨了? 但为何要赔罪? 容先生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年前太子曾派人请过白芨神医来为璟王殿下看病解毒,但手底下人不知轻重,惊了白芨神医,此番便是赔罪。” 殷重山瞬间变了脸色。 楚召淮蹙眉。 太子和璟王水火不容,自然不会好心为他寻大夫,八成是想杀了神医,断了姬恂活路。 所以他在临安之所以被追杀得遍地跑险些丢了性命…… 是因为姬恂? 第39章 容先生似乎料定他不会拒绝, 笑着侧身微抬手:“王妃,请。” 殷重山屏住呼吸,一把扣住楚召淮的手, 低声道:“王妃, 此事另有隐情,莫要听信太子一面之词。” 楚召淮神情难辨,伸手拂开殷重山的小臂, 撩着衣摆踩着马凳下了车。 殷重山心想糟了, 快步跟上前妄图阻拦:“王妃……” 容先生抬手一拦, 笑容愈发深:“殷统领不必如此担忧, 太子对王妃并无恶意。” 殷重山眉眼闪现一丝戾气, 手已摸到腰后别着的刀。 楚召淮头也不回:“殷统领在此候着吧。” 殷重山一僵。 容先生笑起来,恭敬引着楚召淮进了隔壁酒楼。 太子出宫,京城安田坊最繁盛的酒楼片刻内便清了客, 数层楼空无一人。 太子姬竑身着常服端坐酒楼雅间,居高临下注视着人来人往的长街, 听到脚步声淡淡回头望去。 楚召淮身着淡紫襕衫, 外罩着姬恂那件玄色披风, 敛袍踩着木阶拾阶而上,衣摆翻飞好似绽放花簇。 传闻都说璟王妃是江南乡野出身的穷酸之人,如今看来这身雍容气度仿佛是天生的,锦衣华服不过点缀。 太子眉梢轻挑:“孤还当王妃不愿相见。” 楚召淮颔首算是行礼:“太子殿下相邀是我的荣幸,哪有拒绝的道理?” 太子笑起来, 伸手邀他入座:“神医不必多礼, 今日这顿席面只是想为白芨神医压压惊, 手下人不会做事,让神医受惊了。” 楚召淮垂眸看着他, 不知在想什么,敛袍坐下。 太子眉眼浮现一抹讶异,笑着一挥手。 酒楼的小厮端着刚烧好的热菜鱼贯而入,轻手轻脚放在桌案上。 道道皆是江南的名菜。 楚召淮看向桌上的醋鱼,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更不会说什么阿谀奉承的场面话,抬眼直接道:“太子殿下有何要事?” “既被神医瞧出来了,那孤便开门见山。”太子面露忧色,“皇叔身患重病多年,年前甚至有传言说皇叔命不久矣,孤实在担忧,不知神医可曾为皇叔诊过脉?” 楚召淮眉眼一耷拉,冷淡道:“嗯,诊过。” 太子问:“如何?” 楚召淮:“王爷毒入骨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活不过开春。” 太子很意外这个答案:“连神医也救不了?” “我自然救……”楚召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可说完又后悔了,抿着唇低声道,“我虽然担了个神医的名号,但并非真神仙,只能尽量给王爷施针开方子,能不能彻底解毒,全靠王爷的命数。” 太子眸瞳幽深,笑着举起酒盏:“那就劳烦神医多费心了。” 楚召淮犹豫地端起面前斟满酒的杯盏,不着痕迹嗅了嗅味道。 没被下毒。 可他酒量不好,又因心疾甚少喝酒,上次还是洞房之夜的合卺酒,这一整杯的酒……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7节 太子将酒一饮而尽。 楚召淮不好推辞,只好凑上前慢吞吞喝完。 太子含着笑端起酒壶亲自替他满上酒:“神医为皇叔医治,可还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吗?” 这酒烈得很,楚召淮喝完没一会便觉得头脑昏沉,他又一夜未睡,勉强甩了甩头,听到这话沉默好一会,才硬邦邦地回了句:“王府什么药材都有,不必劳烦太子费心。” 太子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却也不生气:“如此甚好——请。” 楚召淮眉头紧皱,又喝了一杯。 太子正要再给他倒,楚召淮已抬手掩住酒杯口,被酒呛得眼圈通红,晕沉沉道:“太子殿下,我酒量不好,怕醉酒冒犯了您……” 太子笑了:“这有何冒犯?” 正说着,容先生前来禀报:“殿下,王府的殷重山要打上来了。” 太子终于将酒壶放下,慢悠悠道:“让他上来吧。” 殷重山来得极快,踩着阶梯杀气腾腾冲上二楼,瞧见摇摇欲坠都要趴在桌案上的楚召淮,眼神一狠,倏地拔刀。 太子身边护卫转瞬出现,数十人将殷重山围在当中。 容先生冷冷道:“胆敢对太子殿下刀剑相向,璟王难道真想造反不成?” 殷重山面容冷漠,面对数十刀刃丝毫不畏惧:“王爷吩咐,属下誓死保护王妃,职责所在,并非有意冒犯太子殿下。” 太子托着侧脸笑着注视着他:“果然是忠仆——都下去吧。” 护卫纷纷收剑,退至一边。 殷重山手仍握着刀,警惕地上前轻轻查看楚召淮的情况。 楚召淮嘴唇殷红,半阖着眼眸面容红润呼吸均匀,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似乎是一杯倒醉了。 殷重山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若是出了事,王爷恐怕饶不了他。 太子似笑非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孤不至于对着长辈痛下杀手。” 殷重山将楚召淮扶起:“冒犯太子殿下了。” 他架着人刚要走,楚召淮昏昏沉沉睁开眼,瞧见殷重山的侧脸,突然像是记起什么,极为排斥地将他一推。 “别碰我……” 殷重山一愣。 楚召淮乍一推开人,双腿踉跄着摔在地上,晕头转向半天没爬起来。 殷重山赶紧去搀他:“王妃?神医?” 神医眉头紧皱,一点都不想殷重山扶,挣扎着就要往旁边扑腾。 殷重山不想太子看笑话,强行扶着人下了台阶。 离老远还能听到楚召淮梦呓似的嘟囔声:“狗腿子……你和他是一伙的,不要你扶。” 太子饶有兴致注视着殷重山将人扶上马车,满头是汗地驾车而去。 容先生候在一旁,试探着道:“听楚召淮的话头,璟王的病情或许有所隐瞒。” “藏不住情绪的蠢人。”太子淡淡道,“不过胜在漂亮,毫无心机城府,甚好拿捏,怪不得皇叔待他这般特殊。” 容先生犹豫:“那他还会真心为璟王解毒吗?” “他说会。”太子将酒一饮而尽,缓缓笑起来,“实际上,却难说。” 毕竟楚召淮并非圣人,知晓因姬恂才被人追杀、逃至京城又被设计嫁给男人为妻,一切的根源和末尾都是姬恂一手造成,不可能心无半分芥蒂。 日后,就瞧好戏吧。 *** 殷重山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恨不得回王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王妃如今知晓自己这几个月受得苦全都因为王爷,恐怕回去得有的闹,王爷今日心情不虞,若是迁怒与他…… 殷重山恨不得死了得了。 就在他如丧考妣驾马时,马车里传来楚召淮的声音:“慢一些,呜,我要吐了。” 殷重山赶忙将车驾慢些:“神医没事吧?” “没事的。”楚召淮语调轻柔,听着也不像方才那般烂醉如泥,也没有骂他“狗腿子”时的排斥,“我们要回府了吗?” “再过一条街便到。” 楚召淮“哦”了声,没再说话。 殷重山不敢多言,磨磨蹭蹭将马车驾回王府,一路上都在琢磨要如何回禀此事。 只是马车刚从侧门进王府,远远就见王爷一袭薄衣,手持着鸠首杖站在那。 殷重山:“……” 完了。 殷重山忙将马车停下,跳下来行礼:“王爷。” 姬恂看也不看他,随手将鸠首杖往他怀里一抛,抬步迈向马车内。 一股酒味在车内若隐若现,楚召淮裹着披风躺在车内的小榻上,炭盆的暖意和酒意上头许是让他觉得热,还蹬掉靴子屈膝蜷缩着。 瞧着温顺又乖巧。 可姬恂知道,一旦他睁眼,或许便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满脸泪痕的埋怨。 罕见的,姬恂竟有种想要楚召淮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冲动。 这时,寒风顺着姬恂掀开的帘子缝隙刮进来,楚召淮眉头轻蹙,羽睫缓缓颤动两下,终于睁开眼。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 楚召淮困倦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姬恂。 姬恂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他发难。 楚召淮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干巴巴道:“王爷……我的鞋。” 姬恂一怔,好一会才将被他挡住的鞋捡起来递过去。 楚召淮赶紧穿鞋子,穿到一半又记起来什么,又把桌案上的匣子拿过来,眉梢轻挑,矜持地说:“这是为王爷解毒的药,楚荆什么都不懂直接就轻易给了我,哎,人还是得多读书,否则被我骗了都还在那洋洋得意呢。” 姬恂似乎没料到楚召淮是这个反应,注视他的神情许久,借着这段时日对楚召淮性子的了解勉强辨认出来。 楚召淮这是在……求夸? 他不动怒吗? 姬恂道:“你醉了?” 楚召淮摇头:“才两杯,不至于醉。” 姬恂坐在楚召淮对面,捡起另一只鞋子为他慢条斯理穿着,淡淡道:“既然没醉,为何不质问我?” 楚召淮愣了愣:“质问王爷?” “是本王让周患去临安寻你为我解毒,太子和大公主为了对付我,才会派人前去追杀你。”姬恂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一和他分析,“你被追杀追得仓皇而逃,被迫回到京城,又是我随口一句让圣上赐了婚,你才会被楚荆送来璟王府替嫁。” 楚召淮之所以被困在王府不得自由,追根究底全是由姬恂一手促成。 楚召淮应该迁怒与他。 更不该为了一块鸠石,而甘愿放弃娘亲的遗书。 姬恂为他穿好鞋,终于抬起头。 楚召淮歪着头看他,眼眸中残留着些许醉意,迷迷糊糊的,却并没有彻底失去神志。 他问:“你和楚荆合谋让我替嫁的吗?” 姬恂道:“不是。” “那你派周患去追杀我了?” “未曾。” 楚召淮揉了揉眼,好似困倦到了极点,语调轻清低缓,声音含糊越来越低,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即使如此,可要杀我的人是太子,逼我的人是楚荆,我因他们才得苦果,要怪也是怪他们才是。” 姬恂手一顿,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情绪。 心脏酸涩,剧烈跳动宛如擂鼓,几乎要破开胸膛而出。 哪怕是诱因,苦果仍因他而结。 楚召淮怎么能这般轻描淡写,好像轻而易举原谅所有待他不好的人。 姬恂从未见过这种人。 干净得好似沾染一丝灰尘也是亵渎。 楚召淮说完后就要起身下车,可他终归高估自己的酒量,刚一直起身就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 天旋地转间,姬恂一把接住他。 像是接住了一捧雪。 楚召淮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恹恹趴在姬恂宽阔的肩上,语无伦次道:“太子可怕,我害怕……没有,你说什么呢,区区两杯,哪会醉,我在临安都是论缸喝的,没兑水……我不怕。” 楚召淮喋喋不休让人听不懂的话,昏昏沉沉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骤然收紧。 两人胸口相贴,甚至能明显感觉姬恂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 楚召淮茫然仰头:“你又犯病了吗?” 他晕晕乎乎就要伸手给姬恂探脉。 姬恂反手握住他的手。 眼前模糊一片,楚召淮看不清楚姬恂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仿佛克制到极点的低沉声音:“没有,别怕。” “我没有怕。”楚召淮小声嘟囔,又踉跄着栽到他肩上蔫蔫趴着。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8节 见太子时,他只是有点抖而已。 明明困得眼皮都在打架,楚召淮还不忘叮嘱:“那你记得喝药啊。” 姬恂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好。” 这话如此干脆,楚召淮却没来由地有些后知后觉的委屈。 他低声道:“我真的没有给王爷下毒,你都不信我……” 姬恂动作一顿,垂眼看他。 楚召淮虽然性子温顺,却从不对着外人露出脆弱一面,更很少用这种委屈的语调说话,姬恂不记得自己何时不信他,却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当真罪大恶极。 “什么不信你?” 他轻声问。 楚召淮蜷在他怀里懵懵懂懂看他,突然将脸往他臂弯一埋,又闷闷说出那句:“不喜欢你。” 姬恂道:“我知道。” 楚召淮没了动静,好像彻底昏睡过去。 姬恂抱着他下了马车,衣摆交叠被北风吹得胡乱飞舞,正要回寝房,就听楚召淮突然梦呓似的喃喃道:“……不是的。” 姬恂:“什么?” 楚召淮手死死抓住姬恂胸口的衣襟,指尖隐约发着抖,墨发披散着遮掩侧颜,隐约可见微红的耳垂。 好半天,楚召淮似乎才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不喜欢你。” 姬恂瞳孔一动。 说罢,楚召淮像是安心了,手腕一垂,彻底陷入安眠。 姬恂停在原地,心间像是枝头叶尖遽然坠落的雨滴,轻轻一颤。 如从万丈深渊凌空而下,本以为会摔个粉身碎骨,却落到一处温软轻柔的水中。 第40章 楚召淮很少醉酒。 困倦间做了场被人追逐的噩梦, 刀光剑影妖孽横行,他被人撵得鬼哭狼嚎,哭着在落雨的巷子跌跌撞撞地逃。 雨声淅沥, 视线逐渐模糊开始出现重影。 梦中即将小命不保的恐惧牵动着楚召淮在床榻上手脚并用地扑腾, 浑身发着抖呜咽着喊救命。 直到滚热的躯体轻缓将他环抱住,好像遮挡梦中的狂风暴雨。 有人轻轻哄他:“没事了,不用害怕。” 楚召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呆愣半晌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手脚也乖乖的不再乱蹬乱踹, 温顺地将额头往前埋。 有人陪着, 他便不怕了。 楚召淮一夜无梦, 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 暖阁炭盆烧着,天边隐隐亮了。 楚召淮翻了个身,脑浆像是被晃匀了, 晕得他捂着额头呻吟。 只是轻微的一声,惊得暖阁外的人快步走到雕花木门边, 赵伯轻声问:“王妃醒了?解酒汤已备下了, 王妃是起来喝还是给您送进去?” 解酒? 楚召淮穿着亵衣迷茫想了半天, 才记起来昨日之事。 京城的酒果然烈,两杯的量赶临安两缸。 “好的,我马上起。”楚召淮拿着床头小案叠放好的衣服穿。 只是穿到一半,他突然揪着亵衣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并不是他昨日穿的那件。 楚召淮“嘶”了一声。 谁谁谁给他换的衣服? 楚召淮穿好衣裳遮遮掩掩地从暖阁出来, 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赵伯将温了许久的解酒汤倒好递给他, 乐呵呵道:“王妃趁热喝。” 楚召淮接过小口小口喝了一小半, 他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没忍住问道:“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赵伯道:“王爷。” 楚召淮“哦”了声, 装作不太在意地问:“那他人呢?” “好像去望仙楼了。” 楚召淮想了想,问:“那他早上喝药了吗?” 赵伯道:“今早王爷起得急,还未来得及喝。” 楚召淮蹙眉,将剩下的解酒汤喝了。 姬恂熬过断药,要重新换药方了。 楚召淮缓了一会,宿醉的脑袋不怎么晕后,便拿着鸩石去煎药。 这药方并未温养镇痛,而是烈性的以毒攻毒,剂量一分一毫都不能错,否则会要了姬恂的命。 楚召淮蹲在小厨房拿着扇子煎了半天药,抽空还想了想到底是不是姬恂给他换的衣裳。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姬恂清心寡欲,传言只骂他煞神,并未说他风流断袖,一个不举的男人,就算被看到赤身裸体又没什么大碍。 嗯,安心了。 看火候差不多,楚召淮把煎好的药放在小盅中,刚端去后院,就听到轮椅的骨碌碌声。 姬恂办完事回府了。 刚好趁热喝。 赵伯已让人将早膳布下,瞧见楚召淮端着小盅过来赶紧上去接。 姬恂断了两日药,眉眼压抑不住的烦躁,他手中盘着从护国寺拿来的手串妄图静心,可却压得更加戾气横生。 殷重山推着轮椅小心翼翼道:“望仙楼一向得圣上看中,大公主的药人一送上去,想来当年的父女恩怨也要一笔勾销。” 姬恂拨着珠子,对此事没什么兴趣,一语不发。 殷重山瞧出王爷心情不虞,只好闭了嘴。 轮椅推回后院,远远就瞧见楚召淮坐在那。 姬恂一身遮掩不住的戾气强行敛去不少,也不乘他的坐骑,敛袍起身走了过去。 楚召淮正在将盅里的药盛在碗中,见王爷回来正要起身见礼,被姬恂随手按下去。 姬恂问:“头还疼吗?” 楚召淮摇头:“好多了——这是我给王爷新改的方子。” 姬恂并不在意方子改没改,“嗯”了一声,伸手就要将药接过,却见楚召淮乖乖地凑上前去喝了一口,然后才递过去。 姬恂眉头紧蹙:“你做什么?” 楚召淮疑惑道:“替王爷试毒啊。” “试毒”二字明明是皇家司空见惯之事,姬恂却只觉得刺耳。 他欺身上前掐住楚召淮的下颌,眉眼罕见地对楚召淮露出一抹阴鸷,冷声道:“吐出来。” 楚召淮不明所以,被迫张开唇,舌尖动了动含糊道:“咽下去了。” 姬恂那股刚平息的戾气又有要涌上来的冲动,他语调冰冷:“试什么毒?谁和你说的混账话?” 楚召淮从楚府拿来的鸠石他已在王妃记注上知晓,今日听说换了方子,想必就是这个一听便有剧毒的药。 此人是神医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为何能这么自然地喝下去,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楚召淮被他的冷脸吓住了:“王爷……” 京城权贵的确不乏让下人试毒之事,可若无人告知楚召淮,以他的心性定不会想到这一点。 姬恂眼神漠然扫向一圈服侍王妃的人。 赵伯和殷重山冤枉死了。 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会对楚召淮说“试毒”的蠢话。 楚召淮不解地道:“王爷看其他人做什么,不是你让我试的毒吗?” 姬恂一怔:“本王何时……” 电光石火间,一段记忆凭空出现脑海。 狭窄榻间,楚召淮手腕垂着锁链无措地看他,解释道:“我没有给你下毒。” 姬恂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悠悠传来:“那神医多试几口。” 姬恂缓慢放下掐着楚召淮下颌的手。 的确是他。 楚召淮端着粥小口喝着,视线偷偷摸摸看过去,感觉姬恂今日好奇怪。 是断药断的吗? 姬恂揉着眉心,微微一抬手。 殷重山和赵伯赶紧退了下去。 随后门外传来周患的声音:“我回来了……唔,重山你笑什么,又发羊癫疯?赵叔?赵叔您也被传染了?!来人啊,快传府医!” 殷重山、赵伯:“……” 姬恂:“……”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69节 姬恂凉凉往外瞥了一眼,却没做声,缓缓将视线落在楚召淮身上。 本来觉得发病那日并未伤到楚召淮已算克制,可骤然回想起竟然逼迫他试毒…… 细想下,昨日楚召淮那句“没有不喜欢你”,竟是在姬恂险些将人重伤、又毫不信任地逼他试毒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好像所有加诸到楚召淮身上的不幸、不公和悲惨,他都能轻而易举谅解释怀。 难道他就不知道怨吗? 楚召淮垂着眼喝粥,无意中瞧见碗里有颗用来熬色的蜜饯,唇角一绷,强忍着高兴拿勺子将蜜饯扒拉到一边,等着最后再吃。 姬恂注视他良久,将温热的药一饮而尽,语调微僵:“日后不必你试毒。” 楚召淮想了想:“那要找其他人试?” “不用。”姬恂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试毒”,神色不自然地道,“今日平安坊有集会,想去玩吗。” 楚召淮赶紧将碗放下:“我能出去玩?” 姬恂:“嗯,想去哪儿都可以。” 楚召淮面露喜色。 姬恂眉头一蹙:“……除了回临安。” 楚召淮不明所以:“我自然知道,王爷为何说起这个?” 姬恂:“……” 姬恂见过大世面,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直接反问:“那神医想去哪儿?” 楚召淮才不告诉他,生怕他又叫殷重山跟过去。 “没有,我目前哪儿都不想去。” 姬恂听出他不想和自己多说,站了半晌,突然一语不发转身拂袖而去。 楚召淮奇怪看着他好像很愤怒的背影。 王爷自从断药后性子越发古怪,他也没多想继续吃粥。 楚召淮慢吞吞用完早膳,赵伯端着承盘小跑过来,笑着道:“王妃,这是正月的月钱,您揣怀里买些东西玩儿。” 楚召淮诧异道:“王妃还有月钱呢?” “自然了。”赵伯被这话逗笑了,“王妃在临安时府里竟然不给月钱吗?” 楚召淮难为情地笑了,没回答。 有倒是有,不过他没人在意,一月估摸也就一钱银子。 年幼时,白家其他表兄弟表姐妹有父母祖父母疼爱,不光有月钱更有平日的赏赐,成日挥金如土,不像他要紧巴巴地花才能勉强活着。 看着承盘上堆成小山似的银子,楚召淮眉眼弯起。 那些关扑得来的银子虽多,赵伯帮他换成银票往小矮柜一塞,扭头就忘——也可能是因为他这辈子没有过如此多的钱,没什么拥有的真实感。 不如这些白花花的一百两让人看得开心。 楚召淮手指纤细素白,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拨着白花花的素银玩了玩。 不过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问:“赵伯,世子今日出门了吗?” 赵伯忙道:“没呢,王妃找世子有事?” “嗯。”楚召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让世子带我出去玩……不是,买些药材。” 赵伯也不爱看楚召淮成日窝在房里,担忧他被憋出毛病来,闻言乐呵呵地点头:“世子一向爱玩……爱买药材,必定答应。” 说罢,笑着走了。 楚召淮将银子拿起来抛了抛,又“呼”地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听音。 来到京城后每次出门都有要事,还从未好好玩过。 平安坊……好玩吗? *** 王府书房,姬翊含着泪坐在单独的小桌案上写策论。 正月十五国子监便要开学,姬翊颠颠玩了这么久,功课策论一篇没动。 姬恂端坐一边处理公务,头也不抬:“背挺直。” 姬翊委屈地坐直:“爹,我上午答应了召淮晚上要带他去平安坊买东西,这策论能不能明日写?” 姬恂动作一顿,从堆满公文的桌案抬起头,淡淡道:“他想出门,为何没告诉我?” 白日里还说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啊?”姬翊不明所以,“您不是忙吗,召淮不敢……不好打扰您。” 姬恂将卷轴往案上一扔:“让……那个人回来复命。” 王爷不记人,好在殷重山了解姬恂行事作风,飞快出门片去寻王妃记注的暗卫。 好一会,暗卫没到,赵伯倒是匆匆而来:“王爷,王妃准备孤身出门去,被我拦下了。” 姬翊差点蹦起来:“啊?不是约好同我一起去吗?” 赵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世子不学无术,被王爷揪去哭哭啼啼做功课的事满府上下皆知,楚召淮自然也不会忤逆王爷,硬要姬翊带他出去玩。 姬恂神情漠然,正要说话,殷重山便带着负责王妃记注的暗卫过来。 暗卫恭恭敬敬将墨迹还未彻底干的《正月初七.王妃记注》奉上。 姬恂懒懒接过,随意一瞥。 楚召淮刚领了王妃的一百两月钱,欢天喜地想要出去好好放肆一番。 姬恂唇角似乎勾了下,道:“平安坊最近不太平,重山,你陪着王妃去。” 殷重山正要领命,赵伯尴尬道:“王妃说……” 姬恂慢条斯理道:“他说什么?” 赵伯讷讷道:“王妃对京城不太熟悉,说若王爷真想安排人跟着他,绝对不要重山。” 殷重山大惊失色,痛心疾首:“为何如此?!” 难道是他做护卫做得不够好? 赵伯:“不知啊。” 姬恂也不动怒,反而笑了起来:“那他想要谁陪着?” 赵伯犹犹豫豫地抬眸看向王爷。 姬恂慢条斯理将《王妃记注》阖上,正要起身时,赵伯伸手指向他身边负责记录的暗卫:“王妃说他。” 姬恂动作一顿。 暗卫也懵了,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我?” “是。”赵伯道,“王妃赞你为人忠厚老实,守信重诺,可堪托付。” 姬恂面无表情将手中还带着墨香的记注扔在桌子上。 众人顿时屏住呼吸,面面相觑。 又生气了? *** 楚召淮坐在马车上左等右等,“忠厚老实”但写十册《王妃记注》的暗卫还未到。 眼看着天要彻底黑了,楚召淮开始琢磨要不一个人过去逛逛京城夜市,天子脚下,总不可能被人拐了吧。 楚召淮说做就做,正要掀开车帘让车夫驾车,就见一人穿着黑衣轻飘飘跃上马车。 “见过王妃。” 楚召淮猝不及防跌坐回去,疑惑看去。 来人身着暗卫的素色黑衣,腰挎长刀,身形高大魁伟,撩开车帘走进来存在感极强,几乎将宽敞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男人微抬起头,气势凛然,大半张脸覆着铁面具,愈发诡异神秘。 简直和话本里的暗卫一模一样。 楚召淮努力掩饰没见过世面的“哇”,清了清嗓子:“你是谁啊?我要的那个姓凌的暗卫呢?” 男人声音像是故意压低,淡淡道:“凌……暗卫有事出城,今日由属下陪王妃去平安坊。” 楚召淮眉头轻蹙:“那我也不出去了。”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又是姬恂的狗腿子。 暗卫下颌紧绷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他伸手将三枚铜钱放在小案上,慢条斯理道:“今日初七,平安坊为恭贺太子生辰,特赦开放关扑博弈,坊内多数店肆都能用三枚铜钱扑到东西。” 楚召淮一撩车帘,肃然对车夫道:“劳驾,即刻去平安坊——驾,驾驾。” 第41章 楚召淮对不用花银子的东西很感兴趣。 三枚铜钱, 够他在平安坊横扫一晚。 马车缓缓驶向平安坊,楚召淮心不在焉抛着三枚铜钱,叮当作响, 心想着等会要大杀四方。 无意中抬头, 就见对面的暗卫好像一直在盯着他。 马车的安静弥漫着一丝尴尬,楚召淮只好找话题:“你对平安坊可熟悉?” “嗯,王妃想买什么。” 楚召淮倒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纯属想出去透透气, 外加见世面。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0节 “有什么建议吗?” 暗卫思忖半晌, 道:“平安坊四方街的兵刃削铁如泥, 大刀、长弓、戟、剑、匕首, 在整个京城属上乘。” 楚召淮:“……” 这些玩意儿他用得上吗? 楚召淮干巴巴道:“还有吗?” 暗卫又道:“西街独上阁的珠宝,金器玉器皆有;浮蕴布庄绣工无双,一匹价百金;北边第二条街独属西域物品交易, 物件珍奇罕见。” 楚召淮:“……” 在王府做暗卫俸禄竟然如此多吗,怎么建议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 楚召淮咳了声:“这种店我都不爱逛, 没什么兴趣——还有吗?” 暗卫沉默。 似乎词穷了。 楚召淮体贴地赶紧说:“那我们到时候边逛边看吧。” “嗯。” 楚召淮出行, 赵伯怕他冷着, 马车上准备炭盆和小火炉,温着热奶茶,他吸溜着喝了半杯,注视对面的暗卫,好奇地问:“你热吗?” 暗卫抬眼看他:“什么?” “你脖子都出汗了。”楚召淮指了指自己脖颈。 严寒冬日, 这人穿着暗卫的素色黑衣, 瞧着也就两三层根本不驱寒, 大概在外冻习惯了,一进温暖马车一直不适应地流虚汗。 暗卫淡淡道:“无碍。” 楚召淮同情看着他, 也不觉得暗卫像话本里那般神秘俊伟了。 此人一瞧便武艺高强,肯定自幼练功吃了不少苦,更何况跟着姬恂那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冬日连件厚衣裳都不让穿,可怜死了。 姬恂的毒三个月估摸着能清个七七八八,等王爷体温如常后,应该不会再病态地逼迫属下陪他一起挨冻穿单衣。 楚召淮怜悯不已,倒了杯茶递过去:“等会到了平安坊后你就在马车候着吧,别出去挨冻了。” 暗卫接过茶动作一顿,面具下的眸光定定注视楚召淮,突然道:“王妃是想说王爷心狠手辣,逼迫属下穿单衣?” 楚召淮脸色一变,沉声道:“住口,这话是能说的吗?” 暗卫垂眸,借着昏暗遮掩似乎无声笑了笑。 还没等笑完,就听楚召淮朝他挨过来,压低声音问:“外面驾车的八成是王爷的人,你说他坏话若是被禀报上去,小命不保。” 暗卫:“……” 暗卫唇角绷紧,视线都凉飕飕的。 楚召淮警惕地瞧着外面驾车车夫的影子,这么会功夫,马车摇摇晃晃已到了平安坊,外面人声鼎沸,嘈杂不已。 正是说坏话的好时候。 楚召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悄悄凑过来窃窃私语:“……咳,当真是王爷逼的吗?” 暗卫垂眼看他半天:“王妃也是这般想的?” “胡乱一想。”楚召淮还惦记此人“疑似狗腿子”,回答很是模棱两可,“没有真凭实据,说出口可是造谣嗷。” 暗卫似乎气笑了,语调淡淡道:“的确如王妃心中‘胡乱一想’,属下冬日穿单衣正是王爷心中扭曲,见不得别人穿暖吃热,特意下的命令。” 楚召淮:“嘶——” 姬恂果然很病态。 这时,车夫在外面说了句:“王妃……” 楚召淮赶紧大声道:“我们在说王爷英明神武雄才盖世八面威风呢!” 暗卫凉凉看他。 “啊?”车夫说,“属下是说平安坊到了。” 楚召淮:“哦哦哦。” 楚召淮将小手炉揣怀里半弯着腰起身,还不忘吓唬暗卫:“方才那些话千万别让其他人知晓,否则王爷一鸠首杖就把你捅穿成串烤着吃。” 暗卫:“……” 楚召淮踩着马凳下了马车,举目四望一片从未见识过的繁华。 平安坊算是京城人数众多且最热闹的四大坊市之首,又逢太子生辰与民同乐,刚下车便是一整条街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 在临安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 楚召淮眼瞳倒映璀璨的灯笼火光,还未融入这片熙熙融融的灯火却先欢喜起来。 车夫要将马车停去其他空旷之处。 楚召淮不想旁人等他,哪怕知晓是赵伯特意安排的人也总有种愧疚感,朝他道:“您先回府吧,我晚些自己回去。” 车夫吓了一跳:“不可啊,这若是被王爷知道……” 楚召淮疑惑道:“王爷日理万机,哪会管我怎么回府这种小事?没事的,回去吧。” 说罢,转身高高兴兴溜去人群中。 车夫急得团团转,那身着黑衣的暗卫不知何时下来的,淡淡道:“在这儿候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车夫倏地一愣,愕然道:“王爷?” 暗卫……王爷将特意穿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一扔,漠然扫了一眼已活蹦乱跳融入人群的楚召淮。 若非心血来潮跟来,他竟不知晓楚召淮是这样想自己的。 “胡乱一想”就想到王爷心理扭曲苛待属下;手下人说错一句话就要被他残忍无情地捅死,还烤着吃。 谎话张嘴就来,之前他怎么没见王妃有这种本事? 有本事的王妃正蹲在一处卖小鱼的摊位边,捏着三枚铜钱颠了两下,随意往承盘中一扔。 叮当脆响,三枚同花。 摊主看少年一身非富即贵,笑着奉承道:“小公子手气真好,要再来两局吗?” 楚召淮摇头,笑吟吟地将盛着小鱼的竹筒接过来。 王府有池塘,回去问问赵伯能不能给他单独挖个小坑养这条小锦鲤。 楚召淮正想着,身侧悄无声息出现个黑影,连头顶烛火都遮挡住,低沉的声音慢悠悠飘来:“王妃既然喜欢这鱼,为何不多扑几局?” 楚召淮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怎么跟来了?” 姬恂戴着面具垂眸看他,似笑非笑道:“属下来保护王妃。” 楚召淮瞥他。 这人来人往的,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哪需要护卫? 但基于此人对王爷不满,八成不像殷重山那样事事禀报给姬恂,楚召淮也没赶人,很自来熟地将竹筒递给他。 “不用你护卫,帮我拿着吧。” 身为“暗卫”,自然要事事替主人分担。 姬恂也不生气,直接伸手接过。 平安坊所有开放关扑的店肆都会在酒旗上写上「关扑」二字,楚召淮兴致勃勃一路扫过去,看到没碰过的便捏着小铜钱上去扑。 姬恂好像做暗卫上了瘾,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楚召淮上蹿下跳,眸光微动。 ……楚召淮这副模样,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鲜活和放肆。 太罕见了。 楚召淮还没过瘾,喜滋滋地在那等糖画。 他赌术无双,就连姬恂都做不到像他如此精绝的把控水平。 从古至今,有不少这种运气极佳的人,他们往往会仗着精湛的赌术一直沉沦,永不知足,直到最后倾家荡产,下场悲凉。 楚召淮却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木雕便上去扑到便停,哪怕摊位有他更喜欢的东西也只会眼巴巴看着,绝不贪婪地博第二局。 姬恂向来贪婪有野心,永不知晓“知足知止”如何写。 想为宁王报仇,那便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索性直接夺过刀,做那尊贵无极的第一人。 姬恂想象不出楚召淮是如何养成这副知足常乐不为外物所惑的性子,若是旁人他可能会觉得这是懦弱。 如今却欣赏楚召淮的“过分知足”。 楚召淮捏着小棍溜达回来,爱不释手瞧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糖画:“这儿好热闹,是不是满京城的人都来平安坊了?” “不是。”姬恂垂眼看他,温声道,“这不算热闹,过几日上元节人会更多,还有花灯看。” “唔……咳。”楚召淮勉强咽回脱口而出的“哇!”,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还不错,到时喊世子来玩。” 姬恂手中拎着楚召淮方才扑来的一堆杂物,闻言手一顿,淡淡道,“上元节世子要回国子监上学,怕是没时间。” 楚召淮“啊”了声:“那我和凌暗卫来。” 姬恂点头:“倒是可以,毕竟凌暗卫忠厚老实,定会为了王妃违抗心狠手辣的王爷命令,从外地赶回来陪王妃看花灯。” 楚召淮:“……” 这话怎么那么有姬恂的风格? 听得耳朵噎得慌。 楚召淮又想了想,细数能陪他出来的人:“那赵伯?侍女欢儿?门房?周患?殷重山?” 姬恂:“……” 周患殷重山到底哪里得罪了楚召淮,竟然排到门房后边儿? “我记起来了。”楚召淮咬了口糖画,眼眸发光道,“我可以去寻我舅舅,他定会陪我出来的。” 姬恂:“……”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1节 楚召淮安排好,余光一瞥,扫到一旁有个店肆门口摆着一座精致华丽的玩意儿。 像是摆件,但上方密密麻麻镶着金箔,最当中有一圈玉石点缀镶嵌,三根铁棍滴滴答答转着圈。 楚召淮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虽然店肆门口没挂「关扑」酒旗,但他还是好奇地往前凑。 手中糖人碍事,他随意往后一递:“帮我拿着。” 可左等右等没见等人手中东西被接去,楚召淮疑惑回头。 暗卫柱子似的杵在那,眸光漠然,脾气倒是挺大,语调颇有姬恂风格的呛人:“王妃恕罪,属下回去就努力多长一双手。” 楚召淮:“……” 这是受主子影响吗,怎么说话风格这般类似。 若不是知道以王爷的身份和性格不会冒充暗卫,他都要怀疑此人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姬恂了。 楚召淮 “哦”了声,只好蹲在那乖乖地边啃糖画边看。 反正他也买不起,就饱一饱眼福。 平安坊大得很,楚召淮溜达好久也才逛了两条街,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回府。 长街人少了一大半,但仍是热闹。 街上几个孩子一边吃着糖人一边笑嘻嘻地打闹,咯咯笑着清脆悦耳。 楚召淮吃着糖画走过去,看着那鼓成小鸟模样的糖人,也想琢磨着要不扑一个吃一吃。 还没想到,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角落。 一个穿着脏兮兮衣裳的孩子坐在角落的石头上,眼巴巴注视着那群孩子手里的糖人。 楚召淮脚步缓缓顿住。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脚尖一转走了过去,敛着衣袍蹲在那孩子身边,眯着眼睛笑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孩子怯怯看他,大概觉得楚召淮面善,搅着手指许久终于小声回答:“我我就坐在这儿看,一会就回家去。” 楚召淮问他:“想吃糖人吗?” 孩子眼睛一亮,刚要说“想”,但又想起什么,赶紧摇头。 楚召淮笑起来:“我请你吃好不好?” 孩子难掩欢喜,但又害怕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为什么要请我?” 楚召淮没回答,从怀里拿出来银子,四处张望了下:“你知道他们的糖人在哪买的吗?” 孩子赶紧站起来,伸手往不远处的巷子里一指:“里面有个爷爷会吹糖人。” 楚召淮注视着已经吹了灯的漆黑巷子,眉梢微微一动。 还未等他多想,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腕子往后一拽,孩子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裳,在雪白披风上留下漆黑的爪印。 楚召淮又被人拽着手飘了半圈,懵懵站在那身形高大的暗卫身后。 总感觉这个力度和姿势……有点熟悉? 姬恂手中一堆杂物不知何时不见了,垂着眼似笑非笑注视那怯怯看来的孩子:“巷子里当真有卖糖人的吗?” 年幼的孩子还不会掩藏心思,方才楚召淮温柔待他时他对答如流,如今姬恂居高临下望着他,面具下的眼神宛如看蝼蚁似的,带着根本逃脱不开的压迫感,他就怕得双股战战,眼圈一红,险些直接跪下去。 他强撑着说:“我我……我……有的。” 姬恂笑起来,语调温柔:“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没有,我便将你塞进糖锅中融成糖人。” 孩子一愣,瞳孔瞬间泛上浓烈的恐惧,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楚召淮自知没有暗卫对危险的敏锐性,探着头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那巷子里有什么吗?” 姬恂没作答,垂着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很快,漆黑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着王府暗卫衣裳的人将四五个壮硕男人押了过来。 楚召淮还没见过这种大世面,扒着暗卫的手臂好奇地探头看。 为首的暗卫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回禀道:“王妃受惊了,这几人是年关暗中掳走京中不少娘子的绑匪,这孩子是帮凶。” 楚召淮诧异看去。 那孩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几人听到“王妃”二字,脑子活泛得已经想到“煞神”,也跟着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王妃饶命!” 楚召淮垂着眼没说话。 姬恂面具下的眼睛注视楚召淮,看他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被欺骗,还是难过信任被辜负? ……可是都没有。 楚召淮只是笑了一下。 他蹲下来伸手温柔抚摸孩子的头,宽袖微垂,隐约露出手腕那条淡去的疤痕。 “没关系。”楚召淮轻声说。 他只是想给年幼的自己买一块糖人。 既然巷子里没有卖糖人的,那便不给了。 孩子满脸泪水,呆怔看着他。 楚召淮站起身抬步离开,继续吃他的糖画。 那个孩子的欺骗对他而言,只是路边踢到一颗小石子,不痛不痒。 楚召淮怕冷,冬日出门穿得极厚,赵伯还是怕他冷又给罩了层,可从姬恂视线望过去,少年依然肩膀单薄,夜风将雪白斗篷吹拂而去,裾摆处的黑色爪印鲜明又刺眼。 姬恂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 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下。 楚召淮穿过逐渐冷清的长街,刚走出平安坊就见王府的马车停在路边。 姬恂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一群暗卫跟着他,楚召淮料到车夫不会轻易离开,他也不生气,神态自若地踩着马凳上车。 紧接着,戴面具的“暗卫”也跟了上来。 楚召淮愣了愣,突然瞪他。 姬恂手指不自然地捻了捻,躲开楚召淮的目光,像是对炭盆有了极大的兴趣,若无其事地说:“王妃也瞧见了,平安坊鱼龙混杂,极容易遇到危险,那些暗卫……” “他们职责所在,我又没生气。”楚召淮不高兴地说,“我就想问那些扑来的东西呢,你全扔啦?” 姬恂:“……” “算了。”楚召淮也没为难他,闷闷地靠在软塌上,“反正都是扑来的东西,没花一文钱。” 的确一文钱没花,唯一一次毫不犹豫拿银子,还是给那个孩子买糖人。 马车动了起来,桌案上的烛火即将烧到头。 姬恂正想重新点烛,瞧见楚召淮已闭上眼睛好似要小憩,只好停了手,任由烛火燃尽。 整个马车陷入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姬恂直直注视着闭眸的楚召淮。 车帘随着马车而动时不时露出些许路边的烛光,姬恂常年在外打仗,夜晚淡淡的光也能助他视物。 楚召淮拢着手炉半躺在那,眉眼精致昳丽,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样神仙似的人,合该身处繁花拥簇之中,钟鼓馔玉不过点缀。 ……可他却被自小苛待到大,又在大好年华遇上彻底摆脱不掉的煞神,再没了退路。 若非“煞神”是自己,姬恂都要同情他了。 马车摇摇晃晃,似乎到了颠簸的地段,楚召淮本就没有睡熟,被晃得差点蹦起来。 黑暗中,他摸索着往前探了探,想要开口让车夫慢些,可手才往前一伸,就触碰到一个滚烫的躯体。 楚召淮吓得往后一缩。 不知何时,那暗卫已坐得离他极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那股压迫感依然满满当当地充斥四周。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后仰着靠在车壁上,伸出脚尖往前面踢了踢。 “你……离远点。” 足尖似乎踢到暗卫的小腿,轻飘飘的没敢用力,却足以驱赶妄图侵占他周边领地的男人。 姬恂却没动:“王妃不睡了?” 楚召淮撇嘴:“就两刻钟的路程我能睡着吗……啊——!” 话音未落,马车像是轧到一颗石头,颠簸得楚召淮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人几乎飞出去,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 千钧一发,姬恂伸长手臂往前一探,准确无误在黑暗中接住他。 楚召淮惊魂未定,双手艰难扒着姬恂的手腕,心疾几乎要发作。 姬恂耳朵轻动。 楚召淮艰难喘息着,他常年生病,气息短促,喘几口就要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缓一缓,断断续续个没完。 黑暗中更是将声音尾调所有细节放大无数倍,丝丝缕缕往耳中钻,勾人魂魄般许久不停息。 姬恂呼吸一顿,好一会才不自然地对车夫道:“慢些。” 车夫忙说:“是!” 楚召淮不敢乱动,踉跄着跪坐地上,双手仍紧紧抓着姬恂的手腕不肯松。 缓一缓,缓一…… 楚召淮喘息声戛然而止。 学医多年,白芨神医对脉搏极其敏锐,艰难稳住疾跳的心脏后,他突然后知后觉掌下的脉相不对劲。 脉搏似有似无,手腕冰凉,身上却像是炭盆似的散发炽烈的热意。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2节 无脉症,毒…… 楚召淮浑身一僵,彻底憋不住呼吸,突然咳了个死去活来。 姬恂眉头轻蹙,准确无误地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楚召淮眼圈都要咳红了,眼泪挂在羽睫上摇摇欲坠,哆嗦半晌终于磕磕绊绊道:“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时你说王爷什么来着?” 姬恂眉梢一挑:“说他心狠手辣,心里扭曲……” “胡言乱语!纯属是谣言!”楚召淮边喘边道,“此话断不可信,王爷英姿勃发威武雄壮,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姬恂:“…………” 姬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王妃真这样想?” “认真一想!”楚召淮像是军队训练过,铿锵有力地喊号子,“王爷平定边疆战功赫赫,怎么可能是扭曲病态之人,外面那些谣言我一字都不信嗷!” 姬恂:“……” 姬恂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没有伪装,而是用的本音。 “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想本王。”姬恂慢悠悠道,“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离得近了,映着帘子外路边的烛光,楚召淮终于能瞧见他的动作——男人轻缓摘下面具,露出神清骨秀的熟悉面容。 楚召淮眼一闭,差点当场死给他看。 的确是姬恂这厮。 虽然想死,但楚召淮坚强地活下来,甚至还抖着声音装作诧异地说:“啊!怎么是王爷的声音?王爷,王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姬恂低低笑着,没有半分尴尬,甚至缓慢俯下身,慢条斯理地说:“属下来保护王妃。” 楚召淮:“……” 第42章 黑暗中死寂许久。 姬恂耐心等着楚召淮如何应答, 却感觉因受惊还搭在自己腕上忘了撤走的那双手忽然轻轻发起抖来。 姬恂一怔。 心像是被针轻轻刺了,那细细密密的抖动带着针尖一寸寸往里钻。 姬恂手指微动。 他自年少便嘴毒,宁王都管不了, 若说尖酸刻薄的话璟王眼皮一掀张嘴就来, 可哄人的话…… 姬恂似乎又词穷了。 “我……” 姬恂刚要犹豫着开口,就感觉楚召淮手越抖越厉害,整个马车充斥着他隐忍到极致的呜咽…… 唔, 笑声? 姬恂眼眸一眯。 楚召淮憋得浑身颤抖, 实在没忍住嘴唇一动, 漏了几声笑音。 姬恂凉飕飕地道:“楚召淮。” 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楚召淮, 他明明怕姬恂怕得心尖都在颤, 可却憋不出涌上来的笑意,一边害怕一边乐:“王爷恕罪,我我知错, 往后再不敢犯……呜。” 姬恂:“……” 姬恂淡淡捏着楚召淮掌心的软肉,慢条斯理地道:“你再笑一声, 方才那些东西别想要了。” 楚召淮赶紧绷紧唇角。 四周黑咕隆咚, 瞧不见姬恂那张“不日取你狗命”脸, 楚召淮胆子大了些,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被吓退笑意。 他瘫坐在马车地板上,双手又被姬恂握着捏来捏去,忍了半晌仍是没忍住,只能“呜”了声将脸埋在姬恂膝上。 姬恂冒充暗卫这事其实没多好笑。 楚召淮只是忽然想起来方才在平安坊时, 自己在前面捏着铜钱扑扑扑, 姬恂就跟在后面抱着一堆不值钱的杂物。 盛小鱼的竹筒太浅, 那锦鲤活蹦乱跳中途曾跳出来一次,还蹦到姬恂衣袖里, 姬恂就垂着眼冷冷捏着它的尾巴甩了甩,不耐烦地扔回竹筒里。 明明嫌弃得要命,但还是没扔。 一想到那铁面具下的脸是姬恂…… 楚召淮乐得根本停不下来,又怕得恨不得当场跳车。 昏黑中,姬恂也不说话,垂眸淡淡瞧着,任由他笑。 好半天,楚召淮艰难缓过来,乐没了,剩下的全是怕了。 他吞了吞口水,嗓音都在颤:“王爷,您……” 姬恂笑了声:“王妃是想问,本王有没有随身携带鸠首杖,担忧我一个兽性大发将王妃捅成串烤着吃,对吗?” 楚召淮:“……” 同样的话他说出来真心诚意,姬恂说出来就阴阳怪气刻薄极了,神奇的能力。 楚召淮笑累了,有点想破罐破摔。 姬恂总不能弄死他吧。 “也没有这样想。”楚召淮清了清嗓子,甚至还壮着胆子为自己正名,“王爷怎能如此揣测我?” 姬恂似笑非笑:“那还是本王的错了?本王给王妃道个歉?” 楚召淮绷着脸说:“没事,我没有那么小气。” 姬恂:“……” 姬恂差点笑了。 不光倒打一耙,还会指桑骂槐。 楚召淮硬着头皮想要爬起来,但姬恂握着他爪子的手死紧,愣是不让他起身。 “王爷?” 楚召淮心跳如鼓,还以为姬恂终于要找他算账了,提心吊胆等了等,却听到姬恂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到耳边。 “王妃今日可玩尽兴了?” 本以为的呵斥和责怪没有到来,楚召淮愣了愣,手不自然地蜷缩了下,脸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他小声说:“尽兴了。” 恰在这时,马车停下,车夫道:“王妃,到王府了。” 楚召淮赶忙就要下车,姬恂还是握住他的手腕不放。 夜风寒冷,车夫直接将马车驾到后院寝房的偏门,灯火通明,光从帘子缝隙倾洒进去,勉强能瞧见对方的脸。 楚召淮茫然:“不下去吗?” 姬恂低笑,俯身凑上前直视楚召淮的眼睛。 狭窄车内,微光昏暗,两人离得极近,姬恂那刻意收敛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好像化为实质将楚召淮整个包裹。 一片死寂,楚召淮瞳孔涣散,像是炸了毛的猫呼吸屏住,拼命往后仰。 姬恂的呼吸像是带毒,只要靠近就会被灼伤。 “王王王爷!”楚召淮脑海一片空白,磕磕绊绊道,“我要下车了……” 姬恂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楚召淮的左手,轻缓往他掌心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楚召淮垂眸看去。 啵。 掌心是那一小截竹筒,小锦鲤正在狭窄的空间摆尾吐泡泡,溅起几滴水珠。 楚召淮一呆,愕然抬头。 “尽兴就好。”姬恂终于带着笑意开口,指腹缓缓绕着竹筒打着圈,声音轻柔像是在蛊惑人心似的,“上元节王妃还想出来逛花灯街吗?” 楚召淮犹豫着点头。 姬恂笑意更深:“那王妃想让谁陪着去?” 楚召淮试探着说:“我舅……” 还未说完,便感觉姬恂的大掌猛地扣在竹筒上,力道变深好像要夺走。 楚召淮差点“嗷”了声蹦起来,生平第一次反应这么快,沉声道:“我舅舅定要陪旁人逛花灯节的,太遗憾了——那请问王爷上元节有没有公务要忙呀?” 姬恂舒眉展眼,淡淡道:“本王日理万机,自然有公务要忙。” 楚召淮一噎,差点瞪他。 姬恂好像很喜欢楚召淮这个似骂非骂、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没忍住笑起来,没再继续逗他:“……不过既然王妃想出门,本王倒是能勉为其难陪一陪。” 楚召淮假笑着称赞他:“王爷真是心慈面善仁义君子啊。” 姬恂淡淡道:“不比凌护卫忠厚老实,可堪托付。” 楚召淮:“……” 赵伯也是个大漏勺,咋啥话都往外说? 确定上元节要一起出去逛花灯节,姬恂这才掀帘下车。 楚召淮松了口气,弯着腰钻出马车。 一旁有人伸高小臂等着,楚召淮也没多想,习惯使然扶着那人的手臂踩着马凳下了车。 直到踩到地上,楚召淮才后知后觉周遭的气息不对劲。 猛地一抬头,姬恂正站在那,半垂着眼淡淡看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3节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将搭在姬恂手臂上的爪子缩回来,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这…… 王爷冒充暗卫上瘾了? 姬恂像是没事人一眼,慢条斯理理了下衣袍,随意道:“瞧你晚上没吃几口,等会将药膳吃了再去睡觉。” 楚召淮不太适应姬恂说人话,干巴巴地说:“是。” “去吧。” 楚召淮赶紧撒腿就跑。 姬恂注视着他的背影,摩挲着还残留着温度的指腹,突然没来由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怕我?” 殷重山悄无声息从暗中飞来落地,为王爷解惑:“王爷多想了,王妃只是胆子小又有心疾,属下瞧着倒比之前好多了。” 刚来王府时,都能被吓晕过去。 现在都会和王爷顶嘴了。 姬恂:“你听。” 殷重山听。 寝房的方向隐约听到赵伯的声音:“王妃回来了!平安坊好玩吗?哦哟,去时不是戴了狐毛围领吗,怎么摘了啊?” 楚召淮做错事似的小声说:“我热……就、就摘了。” “大冬日可不能贪凉,晾汗了怎么办?”赵伯说,“暖阁正温着药膳,王妃进去再解披风。” “好的。” 殷重山:“……” 和王爷在一起,王妃便是刀光剑影的“兔子蹬鹰”,在赵伯面前却是乖乖抱着菜啃还能任摸任揉脑袋的白兔。 怪不得王爷觉得他怕。 姬恂短促笑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你买的东西呢。” 殷重山道:“已送去暖阁了,王妃进去就能……” 还未说完,寝房暖阁就传来王妃的声音。 “赵伯!赵伯快来看,我桌子上有个怪东西。” “怪东西”镶嵌宝石,三根铁棍滴滴答答地转着圈——赫然就是楚召淮在平安坊眼巴巴看了半天的物件。 赵伯为他将他披风解下,笑容可掬:“这是自鸣钟,西洋传来的玩意儿,平安坊有售这个的,瞧,这儿能瞧见时辰呢。” 楚召淮连药膳也不喝了,坐在那好奇地看来看去:“鸣钟?会响吗?” “会。”赵伯道,“方才送来时刚过戌时,里面会有钟声当当响了两声呢。” 楚召淮努力忍住伸手扒拉的冲动,矜持地喝了口药膳汤:“即使西洋传来的东西,又镶嵌着如此多宝石,肯定价值不菲吧?” 赵伯见多识广,估摸了下:“得上千两银子。” 楚召淮“哦”了声,用满脸写着“我买不起”的神情看破红尘,淡淡道:“这玩意儿华而不实,我也不太爱用,咱们用香记时辰也才几文钱。” “也是,我也一直不懂这如何瞧时辰。不过摆着也挺好看。”赵伯笑着道,“王妃想放在哪儿,我给摆上去。” 楚召淮“啊?”了声:“我?” “是啊,这是王爷吩咐重山特意买来送给王妃的。” 楚召淮诧异看过去。 送、送他的? 很少有人会在乎他喜欢什么,更不会送他这样贵重的东西。 楚召淮第一反应并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又开始担忧姬恂是不是又要玩他。 楚召淮左看右看没人,小声问赵伯:“王爷又有何事需要让我去冲锋陷阵吗?” 赵伯很懵:“没有吧,王妃何出此言?” 楚召淮还是警惕:“那还是想让我试毒?” “哎呦,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啊。”赵伯吓了一跳,忙给楚召淮添了勺药膳,让他赶紧喝了闭嘴吧。 上回“试毒”两个字一出来,但凡逼王妃试毒的人不是王爷本人,定有人会血溅当场。 楚召淮乖乖喝汤,脑袋还是没停。 无缘无故送这般贵重的东西,既然不是要利用他,那就是…… 看他医术高超尽心尽力,想要奉承咯? 楚召淮逐渐放下心来。 他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奉承。 喝完药膳后,楚召淮漱了口沐浴完,也不矫情,强忍着高兴让赵伯把西洋钟搬去了暖阁卧房的小暖阁里。 既给了,那便是他的了。 自鸣钟隔着小矮柜的门传来滴滴答答的细微动静,悦耳也不吵人。 等到了亥时,果不其然里面传来清脆的当当两声。 楚召淮得了新奇东西,翻来覆去睡不着,耐着性子听自鸣钟运作的声响,直接坐起来,披头散发在榻上沉思半晌,还是下榻拿钥匙打开小矮柜的门。 柜中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破旧小物件,只有西洋钟华丽奢靡,格格不入。 楚召淮蹲在那来回摇摆。 这么漂亮精致的贵东西,放在小矮柜里落灰似乎可惜了。 楚召淮对领地好像有种独特的“洁癖”。 常年寄人篱下,他总是下意识觉得哪里都不属于自己,在别人的底盘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这些年只将自己的所有物塞在小矮柜中,从不敢大大咧咧摆在别人的地盘。 即使在白家住了十几年,他那间小小屋子的柜子上也从未摆放过东西。 住进去什么样,搬出来便是什么样。 楚召淮在矮柜边蹲得腿都麻了,仍是没战胜心中的“洁癖”,扶着腰又回去了。 楚召淮年纪还小,磕磕绊绊靠自己将“喜怒不形于色”学了一知半解,还总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得到喜爱东西的愉悦一遍遍冲刷心间,楚召淮在床上滚来滚去,动静比自鸣钟声音还要大。 终于,隔壁寝房不知何时回来的姬恂开口:“王妃是打算靠着一夜摊煎饼一千张来富可敌国吗?” 刚翻了个身的楚召淮:“……” 楚召淮讷讷道:“吵到王爷了?” “没有。”姬恂说,“本王无缘无故自己醒了。” 楚召淮撇撇嘴,习惯地在心里腹诽姬恂难伺候,但转念一想这人刚送自己一座贵得吓死人的西洋钟,只好在心里先饶了他一回。 “我马上就睡。” 姬恂自从断药便难安眠,闭着眼躺在冰冷榻上,那滴滴答答的西洋钟声吵得他心情不虞,有心想让人直接扔出去。 一闭眼,又浮现楚召淮可怜巴巴蹲在路边盯着那座钟瞧个不停的样子。 ……算了。 姬恂听着暖阁的动静逐渐停息,终于酝酿出些睡意。 正准备入睡,隔壁轻轻传来声钥匙开锁的声音。 姬恂睁开眼。 夜深人静,一丝动静也会被放大无数倍灌入耳中。 楚召淮大概怕再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赤足下榻,勾着钥匙小心翼翼将那几乎要生锈的破锁打开。 “咔哒”。 开锁声有点大,楚召淮吓了一跳,不知道冲谁“嘘”了声,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没听到姬恂阴阳怪气的嘲讽攻击,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姬恂听到他战战兢兢地将一样东西从小矮柜中捧出来,那烦人的西洋钟转动的声音更大了。 随后,楚召淮赤着脚在暖阁走了几步,似乎挪到靠墙为他备好却从未放置过任何东西的桌案前。 没来由的,姬恂呼吸顿了顿。 终于,“嗒”地一声。 楚召淮将西洋钟轻轻放在桌案上。 姬恂垂在一侧的手倏地蜷了一下。 当当—— 自鸣钟又响了两声,楚召淮吓得一蹦。 细看下,竟是子时了。 楚召淮还要早起熬药,赶紧踮着脚尖跑回床上,这回终于能睡了。 姬恂听着自鸣钟更加清晰却好像不怎么恼人的转动声,突然没来由地无声笑了笑。 那只被他狠狠欺负过哭着躲回窝里的猫,好像又一次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了。 ……一点都不记疼。 *** 翌日一早,赵伯侯在暖阁门口半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开始喊王妃起床。 “王妃,辰时了,该起了。” 里面没动静。 赵伯只好扣了扣门:“王妃?” 好半天,楚召淮咕咕哝哝的声音传来:“今天不吃了,我啃菜馒头……加肉要两文吗?太贵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4节 赵伯:“……” 赵伯正要再敲,姬恂从隔壁走出来,随手系好衣襟带,眉头轻蹙:“为何唤他辰时起床,叫他睡。” 赵伯讷讷道:“这是王妃昨日吩咐的,说要起来为王爷煎药。” 姬恂动作一停。 赵伯犹豫:“王爷,那还叫吗?” 姬恂晨起暴躁,如今却好像心情突然变好了,淡淡道:“不是王妃吩咐的吗,叫便是了。” 赵伯只好继续温和地叫。 楚召淮昨夜子时才睡,根本爬不起来,一直在那嘟囔着敷衍他。 暖阁已布好了早膳,姬恂坐下慢条斯理倒了杯冷酒喝,见赵伯都要词穷了,低笑了声,终于大发慈悲帮他。 王爷慢悠悠地道:“西洋钟被江洋大盗偷走了。” 下一瞬,卧房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楚召淮连外袍都没穿,赤着脚铺头散发地从里屋冲出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迷迷瞪瞪地嚷嚷:“谁?谁偷一千两?报官了吗?!” 姬恂转头看过去。 楚召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乌黑墨发披散几乎及到膝盖,亵衣凌乱隐约瞧见漂亮的锁骨,更能瞧出那孱弱的身量纤瘦。 他揉着眼睛声音嘟嘟囔囔,还在惦记着钱。 姬恂的目光好像被雪白的脖颈晃了下,移开目光喝了口酒,若无其事道:“看错了,还在那,没被盗走。” 楚召淮迷迷瞪瞪地甩甩头,睁开眼朝桌案上看去。 自鸣钟还在原地,一颗宝石都没丢。 楚召淮这才松了口气。 赵伯赶紧催促他:“王妃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快回去暖暖脚再起床。” “哦。”楚召淮后知后觉到寒冷,听话地回去穿衣穿鞋了。 赵伯侯在一边,视线偷偷看向姬恂。 姬恂随手将一旁温着的粥盛了一碗放在对面,头也不抬道:“想说什么?” 赵伯清了清嗓子:“只是觉得王爷比之前变了许多。” 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明明姬恂对王妃说话仍毒舌刻薄,可却没了之前那种吓人的冰冷。 ……甚至连人家会受什么影响都一清二楚。 姬恂瞥他,装作没听出来赵伯“王爷终于做人事”的言外之意。 楚召淮洗漱换衣,擦着手从卧房出来。 碗碟中已盛好粥,他也没客气,敛袍坐好拿着勺子乖乖地吃。 “今日我出门一趟。”姬恂喝了口酒,道,“药你熬好放着,晌午我回来喝。” 楚召淮点头:“好的。” 姬恂慢悠悠转动手中的玉杯,语调随意到了极点:“本王的病暂时死不了,你早上能起就起来熬药,起不来就算了,不必勉强。” 楚召淮将粥咽下,难得坚定道:“那可不行。” 姬恂唇角轻勾:“为何不行?不想睡懒觉了?” “想是想的。”楚召淮赧然笑了一下,小声说,“可王爷送了我这么贵重的……唔,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西洋的钟。无功不受禄,我收了礼便是要出力的。” 姬恂:“……” 姬恂凉凉道:“本王若没送呢?” 楚召淮不吭声了。 姬恂将酒杯“砰”地放在桌案上,起身便走。 楚召淮看着他的背影,犹豫地问赵伯:“王爷生气了吗?” 他也没说不给治啊,前几天不都天没亮就起来熬药嘛。 “没事没事。”赵伯很难见姬恂这副情绪外露的神情,心中忍笑都要忍疯了,笑眯眯地给楚召淮夹了个小笼包,“王妃哪有错呢,王爷八成因为断药脾气不好,不是生王妃的气。” 楚召淮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没心没肺地吃早膳。 姬恂的药很是难熬,火候和剂量都得控制好,楚召淮和赵伯将小锦鲤安顿在好,便一直蹲在小厨房一上午才将药熬药。 将药倒在小盅中让下人给姬恂送过去,楚召淮暂时没事儿干,溜达着去找姬翊玩。 刚走到前院,空中弥漫着一股熬糖的香甜味儿,丝丝缕缕从高墙飘来。 楚召淮疑惑不已,拢着披风走去门口。 璟王府被民间戏称“阎罗殿”,是煞神的住处,若长久停留恐怕会被煞神抓去杀了吃,所以寻常一整条街都没多少人。 今日倒是稀奇,门口人来人往,俨然像个小市集,卖什么的都有。 门口大石狮子边,还有个捏糖人的摊位。 楚召淮诧异极了,溜达去门房边问:“今天是王爷生辰吗,外面为何这么多摊位?” “不是。”门房也纳闷儿,“小的也不知,府里没吩咐要赶人。想来是即将上元节,京中市集太多所以聚集到这儿了吧。” 楚召淮点点脑袋:“好的。” 捏糖人的老人正在熬糖,香味扑鼻,几乎将楚召淮拽着飘下台阶。 他眼巴巴站在摊位边看着漂亮的糖色,从怀里掏出来碎银子:“我想要个糖人。” 老人笑着问:“小公子想要个什么样式的呢?” 楚召淮想了想。 幼时他经常瞧见舅母给表兄买连年有鱼的糖人,下意识想要个一样的,但转念一想,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可怜的“学人精”,只好矜持地说:“您看着吹吧。” 老人看着楚召淮衣袖上的鱼水纹,乐呵呵道:“那就给小公子吹个连年有鱼吧。” 楚召淮眸光一动,努力抑制住高兴:“嗯嗯嗯!” 老人拿起小篾刀刮了糖,见他手里的碎银子,提醒道:“小公子不要关扑一把吗?两枚同花就能得一个。” 楚召淮眼眸弯起,将银子掂了掂,随手接住。 这一瞬,他终于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再故意压抑情绪扮成熟,阳光下昳丽的面容笑逐颜开,张扬又肆意。 “不啦,我要买一个。” 第43章 王府门口一整条街都是摊位。 楚召淮捏着银子从头逛到尾, 惊奇地发现大部分摊子竟是江南的吃食,连他最爱吃的甜汁炸酥鱼也颇为正宗。 楚召淮本想喊姬翊去吃午膳,如今在外溜达一圈直接饱了。 依依不舍地回到王府, 楚召淮左想右想又跑了回来, 问那吹糖人的老人:“爷爷,你们明天还过来吗?” 老人似乎噎了下,犹豫道:“我们来……还是不来啊?” 楚召淮不明所以:“啊?” 老人往前一瞥似乎瞧见了什么, 楚召淮也疑惑地回头看去。 赵伯不知何时正站在王府门口台阶上, 手似乎在那挥着, 瞧见楚召淮回头立刻矜持地收回, 微微颔首。 老人吐了口气, 笑着说:“明日来的。” 楚召淮顿时喜出望外:“那明天我还来找您。” 老人乐呵呵朝他点头。 楚召淮终于放心地回王府。 赵伯正在那候着,小臂还搭着狐毛围领,楚召淮一上台阶赶紧给他戴上。 楚召淮乖乖站在那任由赵伯摆弄, 捏着刚买的小木雕爱不释手地玩,忍不住好奇道:“前段时日王府门口好像冷清得很, 今日怎么那么多人, 王爷不赶吗?” 赵伯咳了声:“过年嘛, 赶什么?” “可是都破五了,还算年?” 赵伯游刃有余:“过了上元节才算出年呢——哎,王妃这个木雕不错,手艺精湛,定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那木雕是个小麒麟仰天长啸的摆件, 五官灵动, 鳞片也是一片片雕出来的, 比昨日扑来的还要精致细节。 “可说呢。”楚召淮摸着麒麟脑袋上的角,“我还以为要好几两银子呢, 没想到只收了二十文,京城物价怎么时高时低的。” 赵伯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楚召淮捡了大便宜,拎着没吃完的酥鱼去找姬翊。 姬翊还在他爹的书房里哭着写策论,手心捏着笔哆哆嗦嗦差点写不成字,楚召淮离近了一瞧发现竟然被抽了掌心。 太惨了。 姬翊瞧见他,强行将眼泪忍回去,故作沉稳道:“你怎么来了,我在忙功课……嗷!住手住手!” 楚召淮溜达好久腿都酸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将酥鱼拿出来准备继续吃,就听犬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嗷叫跳起来。 “你锥刺股了?”楚召淮不解道,“做功课真刻苦啊。” 姬翊沉着脸噔噔噔走上前将楚召淮薅起来:“你想挨揍吗?我爹的书房从来不准带吃食进来,你还……你这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重?!” 楚召淮无辜道:“酥炸鱼。” “你完了。”姬翊沉声道,“我爹会把你吊起来抽。” 听他说得这般煞有其事,楚召淮也有点怵,赶紧站起来连酥鱼都不要了就要跑。 姬翊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去?” 楚召淮肃然道:“我我回去给你爹煎药去,这可是最紧要的大事……放开放开。”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5节 “胡说!”姬翊难得脑袋瓜活泛了,怒道,“你就是想金蝉脱壳将这事儿推我头上!本世子告诉你想都别想,要死一起死,反正我都挨打两天了。” 说着,他双手往前扒拉,和楚召淮扭打在一起。 楚召淮:“……” 楚召淮不想挨打,拼命想要挣脱却被拽着寸步难行。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凉飕飕飘来:“做什么呢?” 楚召淮和姬翊同时一僵,呆愣着回头看去。 姬恂握着鸠首杖坐在轮椅上,眸光淡淡看来。 姬翊:“……” 楚召淮:“……” 又扛着轮椅过来的? 怎么没听到声呢? 姬翊转瞬和楚召淮分开,故作镇定地理了下凌乱的衣袍:“爹。” 楚召淮的酥鱼还放在桌案上,他满脑子都是姬翊说的“吊起来抽”,强忍着双腿打颤的冲动,若无其事道:“王爷。” 姬恂慢悠悠道:“你现在该在做什么?” 楚召淮正要回答,姬翊就哭丧着脸道:“爹,我知错了。” “今日策论再写不出来……”姬恂余光扫到落在楚召淮惊恐的眼眸,话音戛然而止,好一会才换了句,“晚膳便不要吃了。” 姬翊一愣,听到不用挨打,顿时欢天喜地地坐下继续憋了。 姬恂终于看向楚召淮,张嘴就要说话。 楚召淮“啊”了声,小跑过来将殷重山挤开,推着王爷的轮椅往前走,口中殷勤道:“王爷送我西洋钟,我无以为报,特意买了炸酥鱼给王爷尝一尝。” 姬恂:“……” 姬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呼吸屏住,胆战心惊看着。 果然不要命了! 就算退一万步他爹不追究私自将吃食带到书房的事,这种外面小摊的脏东西,他爹怎么可能会碰? 这不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吗。 姬恂眼神果然凉津津的。 楚召淮硬着头皮不和他对视。 姬恂垂眸看了桌上用油纸包的炸酥鱼。 最上面一块明显被咬得缺了个豁,哪里是特意买给他的? 就在两人都提心吊胆之际,姬恂漫不经意抬手,拿筷子夹起鱼块,在一片寂静中姿态闲雅地咬了一口。 楚召淮一愣。 姬翊下巴和笔都掉了。 楚召淮口味偏甜,又让摊主浇了不少甜酱汁,吃一口唇齿间皆是腻歪的蜜味。 姬恂吃了几口放下筷:“王妃有心了。” 楚召淮如梦初醒,又后知后觉想起方才有块鱼被他咬了一口。 姬恂不会没瞧见给吃了吧? 楚召淮不安地揪着手指,有种做坏事的心虚,颇为不自然地道:“王爷喜欢就好——我先回了。” “嗯。” 楚召淮赶紧一溜烟跑了。 姬翊简直不敢相信犯了死罪的楚召淮竟全身而退,瞪大眼睛半天,终于忍住道:“爹,你偏心!” 上次他只是吃了块糕点就被骂。 姬恂扫他一眼。 姬翊瞬间像是被踹了一脚的狗子似的“呜”了声,不敢造反了。 姬恂问:“今晚策论能写好吗?” 姬翊闷闷道:“许是不能——我晚膳不吃了。” 姬恂冷淡地下了死命令:“一篇策论有何难,务必今夜写好。” 姬翊愣了下,小声道:“爹有事吩咐我明日做吗?” “嗯。” 姬恂垂眼注视着满是汤汁的炸酥鱼,神使鬼差想起今日长街之上。 明明四处热闹喧哗,人声鼎沸,楚召淮也是难得笑着到处乱窜,见什么新奇东西都要上去凑热闹。 ……可莫名让人觉得他可怜。 *** 翌日一早,可怜的王妃天没亮就蹦起来熬药,都不用赵伯叫,赶在早膳前将药煎好了。 暖阁外的桌案上,姬恂慢条斯理端着药喝,楚召淮却没动筷,一副兴致勃勃要出门的架势。 姬恂道:“不吃早膳吗?” “不吃了。”楚召淮道,“我还不太饿,等王爷喝完药我出去随便吃点。” 姬恂蹙眉。 外面那些东西吃几口尝尝鲜就得了,怎能当饭吃? 姬恂把药放下,拂开赵伯要上前的手,垂眼将熬了一清早的鲥鱼汤盛了一碗放在楚召淮面前。 鲥鱼刺多但鲜美,汤上飘着油花,香味扑面而来。 若是赵伯盛的,楚召淮不爱吃就能耍性子不碰。 但王爷亲手盛汤,楚召淮再犹豫也只好接过,拿着勺子喝了几口就要放下,留肚子去外头吃零嘴点心。 姬恂头也不抬:“喝完。” 楚召淮手一僵,只好不情不愿地喝完。 王府早膳种类繁多,碗也偏小,楚召淮喝完后刚放下,姬恂又伸手盛了碗燕窝鸡汤递过来。 楚召淮:“……” 楚召淮妄图反抗:“王爷,我饱了。” “昨日早膳吃了半个时辰,今日倒是喝两口汤就饱了。”姬恂点头,“王妃原来是想修仙辟谷,果然天赋异禀,一日便功力大成。” 楚召淮:“……” 楚召淮被他噎得够呛,只好捧起来继续喝。 王妃记注上连楚召淮吃了几口菜都一清二楚,姬恂自然清楚他的饭量,又为他布了些菜,楚召淮怕又被他阴阳怪气,只好来者不拒。 等到终于饱了,楚召淮还没开口,姬恂便已放下筷子,温文尔雅地道:“好了,王妃再去外面随便吃点吧。” 楚召淮:“……” 哪还能吃得下? 楚召淮看他喝完药,闷闷站起身,故意连招呼都不打就要跑。 姬恂道:“午膳回府吃。” 楚召淮壮着胆子装作没听到,跑得飞快。 赵伯担忧王爷会动怒,试探着道:“王妃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 姬恂没做声,拿着湿帕子擦了擦手,余光无意中一扫,倏地顿了顿。 卧房的雕花木门半掩着,珠帘垂曳,顺着缝隙能瞧见桌案上那座精致华美的西洋钟。 ……在西洋钟边,一只仰天咆哮的小麒麟木雕正挨着摆放,雄赳赳气昂昂。 姬恂看了许久,突然缓缓笑开了。 *** 果然和吹糖人的老人说的一样,今日王府门口那条长街仍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楚召淮昨日只是草草逛了圈,正要过去再仔细瞧瞧,一只手从身后搭来。 楚召淮一愣,条件反射回手拍了过去。 “呜噗——” 姬翊猝不及防被拍到胸口,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老血:“你做什么?!” 楚召淮一见是世子,赶紧收回手,心虚道:“对不住,打伤你了吗?” 一个病秧子也没多大劲儿,姬翊揉了揉心口,没好气道:“本世子又不是豆腐做的,哪能轻易打伤?咳……走吧,本世子带你去玩。” 楚召淮诧异被他拽着手腕往前走:“你不做功课了?” “昨晚做好了——真啰嗦,走,今日想逛什么?” 姬翊打了个哈欠,眼底隐约有些乌青,但他精神头倒是足,看着熟悉的门口人声鼎沸,啧了声。 从小到大家门口还从未这么热闹过。 王府外的长街直通京城主街,算上府邸四周,这小集市满打满算得有两三里长,和逛平安坊没什么分别。 楚召淮跟着姬翊往前走,发现摊位似乎比昨日还要多。 姬翊意兴盎然:“哎,这儿有很多关扑摊位,你能再来一个六纯吗?” 之前在画舫和三皇子关扑,姬翊只顾着震惊和高兴,都没好好瞧楚召淮是如何做到的。 楚召淮吃着姬翊买给他的驴打滚,点点头说:“好啊。” 之前被绑架右手被他强行掰错了位,仔细养了这段时间已勉强能动了,楚召淮寻了个摊位,手指捏着铜钱随意一抛。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6节 哪怕手伤着,也抛出了五枚同样花色。 姬翊震惊极了:“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楚召淮疑惑道:“这有何难?玩多了自然会了。” 姬翊:“……” 突然想起昨晚他爹那句“一篇策论有何难”。 两人继续溜达,姬翊忍了一会没忍住,问:“你的右手怎么回事?” 楚召淮说:“撅脱臼了,养一养就好。” “不是。”姬翊拽着他的袖子,手指在他腕子上那道伤疤上一点,“这儿。” 楚召淮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身体像是僵住了。 姬翊:“召淮?” 楚召淮“哦”了声,将袖口往下一拽掩住那道伤疤,不自然地道:“无意中伤到过——梁枋呢,你俩不都是形影不离吗?” 见楚召淮不想说,姬翊也没追问。 他撇撇嘴:“别和我说他,一提他就来气。” “怎么了呢?” “本世子邀他正月十四一起写策论,顺便能抄……咳,我是说参,参考他的题目。”姬翊翻白眼,“可谁料那小子说国子监放假那晚,他已将所有功课写完了,还假模假样地道歉,‘要不我帮世子写一篇吧’。” 楚召淮:“……” 姬翊还在那撇着嘴学梁枋的语气:“要不我帮世子写一篇吧,要不我帮世子……呸,谁稀罕?” 楚召淮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姬翊性子瞧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却极其精通人情世故,和他相处起来轻松随意,不会时刻费心神斟酌哪句该不该说。 王府门口长街一直陆陆续续摆了好几天,姬翊每日都陪着他外出玩,楚召淮欢喜极了。 ——主要是世子财大气粗,楚召淮但凡瞧中什么,世子大手一挥买买买,完全不嫌弃他没见过世面。 这样溜达三四日,楚召淮终于逛够了。 姬翊写完功课,也不必在姬恂书房受苦,颠颠去找狐朋狗友一块玩。 京城年前落得雪已融完,难得日暖风和,姬恂又出府不在,楚召淮无事可做便惬意十足地在院里晒太阳。 京城比江南要冷,楚召淮裹着披风懒洋洋躺着,随手洒一把鱼食。 平安坊扑来的锦鲤正在湖边单独开辟出的小池塘里游着,短短几日就胖了一圈。 楚召淮比鱼还要好养活,只要吃饱穿暖,生活安逸便已知足。 这段时日,他好像没像之前那般迫切想回临安。 楚召淮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听到赵伯那熟悉的阻拦的声音。 “您等一等,这是王府后宅,王爷知晓必定动怒!” “留步!” 楚召淮懒散睁开眼,还以为赵伯又在拦世子。 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男人。 赵伯脑门全是汗:“陆大人,您既无旨意也没得王爷准许擅自闯入内宅,惊扰了王妃怕是重罪。” 陆无疾眉梢轻挑:“我奉命查案,何来的没有旨意?” 赵伯蹙眉:“可我们王妃也并非嫌犯,哪能这么不讲礼数冲进来?” 陆无疾人模狗样地停下步子,朝着不远处探头看来的楚召淮道:“王妃,陆无疾求见。” 楚召淮眉头轻蹙。 他听说过陆无疾的名字,拢着小手炉坐直身子,点头道:“请。” 陆无疾冲赵伯一挑眉,大步走来。 楚召淮披着玄色披风,阳光下雪白柔软的狐毛边拥在脖颈,像是锦绣堆中精养出的贵人,一举一动皆是贵气。 陆无疾被晃了下神,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单膝点地行了个礼。 “见过王妃。” 楚召淮知晓此人和姬恂不和,回应也淡淡的:“陆统领好大的威风,查案查到璟王府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将我下大狱?” 陆无疾顿了顿,没听到楚召淮叫他起来,只好继续跪在那。 他也不生气,笑着道:“王妃千金之躯,卑职不敢冒犯——只是奉命前来查最近两个月进京之人的户籍。” 负责查江洋大盗的锦衣卫、兵马司的人各个都不愿得罪姬恂,只好推陆无疾这个冤大头来办这个差事。 楚召淮垂眸看他:“我从江南走水路进京,陆统领前去城门卫便能查到我的路引。” “路引自然要查。” 陆无疾依依不饶,“只是以防万一,卑职还是要来问具体细节。” 楚召淮眉头轻蹙,握紧小手炉。 这便是赤裸裸的为难。 璟王府的王妃若是被牵扯进罪案中,打得可是姬恂的脸。 日光照耀下,楚召淮墨发雪肤,昳丽艶美得令人侧目。 陆无疾看了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怪不得一向不近男色女色的璟王不光高价买头炷香,还在府门口弄了一群人来做集市。 敢情是沉沦美色。 突然想起前段时日姬恂大尾巴狼说的那句:“平庸之姿,乏善可陈,养着好玩罢了。” 陆无疾差点笑出来。 楚召淮对他似乎很警惕,陆无疾也不愿意吓他,左看右看无人,低声往前靠去:“王妃不必如此警惕,卑职前来问话已得了璟王殿下授意。” 虽然陆无疾并没和姬恂提前说,但只是问几句话,应该伤不到他的宝贝。 楚召淮眉头紧皱,不满他离得这么近,强撑着没有害怕得往后仰,神情冷淡,伸脚用足尖在陆无疾肩上轻轻一点往后蹬。 “退开。” 陆无疾只好往后退了退。 楚召淮默不作声看他。 璟王授意他来问自己话,可传闻不是说两人不合吗? 楚召淮注视着陆无疾,不知发现了什么,随意理了下披风:“陆大人请起——你想问什么?” 陆无疾干脆利落地起身,颔首道:“只是例行公事,敢问王妃进城时可有带随从?” 楚召淮摇头:“没有。” 陆无疾道:“那可有人来接?” “没有。” 陆无疾:“可有同行之人?” 楚召淮蹙眉,这次顿了顿才别扭地道:“没有。” 陆无疾笑了:“王妃要如实相告,否则和城门司的对不上,恐怕得请您去诏狱走一趟。” 楚召淮一点不想掺和进京城的破事,他也不知道什么话该答什么话不该答,生怕说错一句就给姬恂惹来麻烦。 就在他要不耐烦时,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陆统领在审犯人吗?” 楚召淮抬眸看去。 姬恂手持鸠首杖,端坐梅树下的轮椅上,眼神似笑非笑:“阵仗如此大想必是重案,要不要本王拿个枷来大义灭亲将王妃铐了,送去诏狱听候你们发落?” 陆无疾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可不敢受陆统领的礼。”姬恂淡淡道,“万一王妃当真和江洋大盗勾结,本王逃不脱一个窝藏罪犯的罪名,到时候成了阶下囚,还得陆统领多照应。” 陆无疾:“……” 陆无疾又被噎个够呛,心中腹诽怎么今日这厮的攻击力比之前还要猛烈。 不就问个话吗,至于这么嘴毒? 陆无疾走完过场,颔首道:“我已问好了,叨扰王妃了,卑职告退。” 说罢,抬步离开。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王爷……” “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姬恂笑着道,“平日怎么不见王妃这么有问必答?” 楚召淮:“……” 不就那一次装作没听到吗,怎么还记到现在? 楚召淮只好解释:“他说是王爷授意的……” 姬恂淡淡道:“他说你便信吗?” 楚召淮不懂他为什么说话带刺,茫然道:“也不是。” 他只是觉得陆无疾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前段时日送姬恂回来的戴面具的暗卫的声音。 再说了,他也没全信陆无疾。 “你……”楚召淮讷讷道,“你生气了?” 姬恂性子比之前要暴躁乖戾得多,寻常勉强能控制住,今日不知哪句话犯了忌讳,神情的阴鸷之色一时隐藏不住。 姬恂察觉楚召淮被吓住了,蹙眉伸手撑住额头揉了揉眉心,挡住半张脸的神情,语调冰冷。 “没有——日后莫要这般轻信旁人,你不是想要姓凌的暗卫陪着吗,之后让他寸步不离。” 楚召淮懵了:“什么?”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7节 他又不是犯人,为何要被人寸步不离跟着? 楚召淮站起身,立刻就要去给姬恂探脉。 莫不是今早他稀里糊涂给弄错药的剂量,将他脑子喝出毛病来了? 姬恂眉头紧锁,漠然看着他扣住自己的手腕:“做什么?” “给王爷探脉。”楚召淮说,“您明显开始胡言乱语了。” 姬恂:“……” 姬恂翻转手背扣住楚召淮的手,沉默许久终于解释了一句:“你还小,不知京城人心险恶,总过于轻信他人,有人跟着能护你避开危险。” 楚召淮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强行忍着反驳的冲动,轻声说:“王爷忙了一日,应该累了,先回去休息,我给您熬药……” 姬恂手倏地握紧:“楚召淮。” 楚召淮僵在原地,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说:“那不如就依王爷方才所言,拿个枷将我铐上锁在拔步床内,这样岂不是更安全?” 姬恂眼眸一动。 楚召淮很少这样说话。 这明显属于气话,姬恂扣着他的手腕,眼前却不可控制地浮现那夜断药时楚召淮手腕戴着锁链,温顺蜷缩在床榻间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不错。 姬恂轻揉太阳穴,压下心间燥意:“本王并未这样说。” “但王爷就是这个意思。”楚召淮垂眼看他,情绪好像没什么波动,但细听就能发现他嗓音有些抖,“你觉得我是那种什么人都轻易相信的蠢货,你也认为平安坊那日若不是你及时出手阻拦,我恐怕早就被人拐去卖了。” 姬恂默不作声。 殷重山在一旁急得额头都流汗了,恨不得替王爷答了。 此时怎能沉默? 立刻否认啊。 不对…… 王爷不会真的这般想的吧? 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这段时日姬恂的纵容似乎养刁了楚召淮,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竟然有胆子敢和煞神顶嘴。 “我不要什么凌暗卫寸步不离,也不要你教我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死在何时何处是我自己的命数。” 殷重山呼吸屏住。 王妃前所未有的暴怒,这一瞬间,殷重山竟然以为王爷会服软。 姬恂端坐在那,神色仍然没多大变化:“往往最亲近之人才能轻而易举伤你,连孩子都知晓该找你这种心软好骗的人拐,更遑论他人?” 楚召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所有接近我的人都对我图谋不轨?” “难道不是吗?” 殷重山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楚召淮气狠了,瞪着姬恂好半天没说话。 大概知晓和姬恂这种只要喘气就会防备任何人的性子谈不来,他缓过来后气得拂袖而去。 姬恂皱眉,后知后觉话说太重了:“楚召淮……” 已走出几步的楚召淮脚步一顿,忽然转身看他。 姬恂瞳孔轻轻颤了下。 楚召淮眼圈通红,嘴唇发着抖,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在江南遭人追杀坐船逃回京城时,若不是有两个陌生人相救,我早已死在船上了。” 姬恂呼吸一顿。 “病重时有人衣不解带照料我,我说……”楚召淮哽咽了下,拼命抑制发抖的嗓音,“我应该说,‘你无缘无故待我这样好,定是对我有所图谋’,是吗?” 姬恂顿在原地。 他一向口若悬河字字珠玑,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召淮强撑着说完,飞快一转身,似乎抬手擦了下脸,背对着他,嗓音发颤道:“冒犯王爷了。” 说完,快步回到寝房边的暖阁。 “砰”地关上门。 姬恂坐在梅树下,沉默良久。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的鱼。 大半天,姬恂才道:“查查是谁救了他。” 殷重山“啊”了声,小心翼翼道:“还查啊?” 王妃都气得不理人了。 姬恂看他。 殷重山立刻道:“属下立刻就去。” 已是十四了,明日便是上元节。 却有了这一遭。 本来王妃活蹦乱跳时,王府上下都觉得温暖轻松。 如今两人吵了一架,王妃闷在暖阁不出来,王爷更是浑身气势前所未有的阴沉,满府下人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触了霉头被迁怒。 天黑后,王府厨房做了满桌晚膳。 姬恂知晓楚召淮暂时不愿见自己,便主动去了书房。 片刻后,赵伯战战兢兢地过来:“王爷,王妃……不愿用膳。” 姬恂掀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有将炸酥鱼端过去吗?” “有。”赵伯擦擦汗,“下人还特意端着酥炸鱼顺着门缝往里扇风,满府都是那香味,但王妃愣是不愿意出来,说他不爱吃鱼。” 姬恂:“……” 姬恂幽幽道:“你们逗猫呢?” 赵伯尴尬一笑。 “算了。”姬恂道,“你回去告诉他,若不吃,那本王就亲自过去喂他吃。” 赵伯差点撕心裂肺地咳出来,努力忍住,恭敬退了出去。 很快,赵伯去而复返。 姬恂道:“吃了?” 赵伯欢天喜地道:“王爷好神通,这话一说出来,王妃立刻冲出房狂喝两碗汤,炸酥鱼也吃了一大半呢。” 姬恂:“……” 殷重山:“噗。” 姬恂看他。 殷重山悲痛哀悼自己的俸禄,想着反正都要被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恕属下多嘴,王妃心地良善,自小到大无人在意更没人悉心教导,待人不设防也实属正常,世子被王爷带大,如今也是什么人都信呢。” 姬恂似乎被那句“无人在意”刺了下,面无表情道:“你的确多嘴。” 殷重山装模作样拍了下嘴:“属下知错。” 姬恂心烦意乱,将手中的书阖上:“之前让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上元节是最后期限。”殷重山道,“这事儿是周患办的,让那小厮传了话,若再不见那封信,楚召江另一条腿也不保,楚大人应当知道要如何做。” 姬恂:“嗯,出去吧。” 殷重山胆战心惊地出去了,直到走出书房两里地也没听到王爷的罚俸,顿时喜出望外。 看来王爷真被王妃扰乱了心。 *** 楚召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日刚和姬恂吵架,还丢脸得差点哭了,晚上等冷静下来后又开始后悔。 他该忍一忍的。 就像在白府那样,就算被欺负也无人会为他主持公道,只会让日子更难过罢了。 姬恂位高权重,手下人无一不是顺着他的,乍一被人顶撞,会不会怀恨在心,憋着坏要报复自己? 楚召淮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轻轻咬着手指。 暖阁好像越来越冷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添炭。 他怕冷,姬恂会不会断了他的炭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新炭噼里啪啦燃烧的清脆声。 有下人在添炭。 炭盆续上,暖阁也逐渐回温。 楚召淮松了口气,又开心担心会不会没有被子盖、厚衣服穿。 该忍一忍的。 楚召淮又想。 姬恂这段时日的纵容将他惯坏了,好像一点委屈都受不住了。 楚召淮将眼尾在枕上蹭了蹭,没来由地又害怕起来,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 他甚至说不出来在怕什么。 好像忍不住委屈奋起反抗后,就该害怕遭遇不好的对待,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姬恂还需要他解毒,必然不会伤他。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8节 无非就是待他冷一点而已,就和之前一样。 没什么需要怕的。 楚召淮轻轻吐了口气,缓解心口的酸疼,浑浑噩噩半晌终于困倦地睡去。 梦中,好像又身处飘飘晃晃的船上。 他孤身躺在船上狭窄的房间眸光涣散,晕船症让他吐得死去活来,差点要见亲娘了。 浑浑噩噩中,好像有人将他抱在怀中喂药,苦涩呛人的姜汤灌入喉中,咳得他浑身抖起来。 “没事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船外的水波声,温柔婉转。 楚召淮喃喃地喊:“娘?” 那人轻笑了声:“嗯,娘在。” 楚召淮迷茫地想:“骗人,娘早就不在了。” 脑子或许吐坏了,明明知晓这人并非是娘亲,他却心甘情愿清醒地沉沦,靠在她怀里任由浑浑噩噩的神智享受难得的爱护。 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待自己好。 楚召淮心想,凭他们图什么,只要自己有,就给他们。 等到了京城,三人分离,那对照料他多日的夫妻也未曾图谋什么,甚至在铁公鸡楚召淮拿出仅有的银子给他们时,也被他们笑笑推拒了。 楚召淮在梦中摇摇晃晃的船上晃悠到了第二日。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楚召淮呆愣许久,猛地从床上蹦起来。 坏了,忘煎药了。 床榻的小案上如往常一样放着今日要穿的衣裳,亵衣、外袍、披风一个不少,并没有如楚召淮想得那样故意苛待。 楚召淮穿着衣裳往外跑。 在外守着的赵伯听到动静,忙道:“王妃饿了吗,燕窝粥已在小火炉上温着了。” 楚召淮匆匆跑出来:“今日怎么没叫我起床煎药?” 赵伯赶紧安抚他:“已有下人煎好药给王爷送去了。”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先别急。”赵伯将桌上留了个底的碗端过来,“你这几日熬药时下人在旁边专门记了时辰和剂量,这是按照之前熬出来的,你闻下对不对?” 楚召淮蹙眉接过,轻轻嗅了嗅。 好像是对的。 楚召淮正想再尝一口,赵伯“哎呦呦”地夺过来:“就防着王妃这手呢,既然味儿对就行了,可别尝了。” 楚召淮又嗅了好几回,确认味道没错,终于放下心来。 赵伯给他盛了碗燕窝粥:“这都要到午膳的时辰了,王妃吃点垫一垫吧。” 楚召淮的确饿了,接过来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没忍住问道:“王爷生气了吗?” 赵伯安慰他:“王爷脾气好着呢,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信,心不在焉喝了半碗粥便没了胃口,闷闷地又重新回房躺着了。 直到午后,姬恂终于满身是血的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砰—— 远处空中炸开璀璨焰火,半个京城都听到那巨大的动静。 姬恂随意洗着手,像是记起什么:“什么时辰了?” “要到申时了。” 姬恂“嗯”了声,也不洗手了,直接在书房偏室沐浴,出来时已换了身暗卫的衣袍。 殷重山看王爷扮暗卫上了瘾,心中腹诽,面上却凝重:“马车早早备好了,要去叫王妃吗?” “不必。” 姬恂离开书房去了后院。 赵伯远远瞧见王爷竟然亲自过来叫,犹豫着上前:“王爷,王妃已睡了。” “天还没黑,睡什么?”姬恂抬步走进暖阁里,坐在连榻上慢条斯理把玩着面具,淡淡道,“敲门。” 赵伯没办法,只好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雕花木门。 “王妃,今日上元节,车已候着了。” 楚召淮缩在被子里,听姬恂若无其事的声音,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火气。 他担心受怕一整日,这人可倒好,竟当昨日争吵没发生过似的。 还优哉游哉想去上元节。 虽然楚召淮也好想去看花灯,但总觉得就这样跟过去,太没骨气了。 楚召淮装死给他看。 姬恂交叠着双腿摩挲面具,余光顺着雕花木门的雪白丝绸望去,隐约瞧见里间桌案上西洋钟的旁边…… 小麒麟不见了。 姬恂眼皮轻轻一跳。 赵伯迟疑地回头:“王妃是真睡了。” 姬恂一语不发站起身。 赵伯还当他动怒要离开,绞尽脑汁想要给楚召淮寻个好理由。 ……就见姬恂走到门边,掌心微微抵在门缝倏地一用力。 咔哒一声。 竟然强行将里面的门闩推断了。 赵伯:“?” 姬恂慢悠悠收回手,足尖一踢将木门推开。 已至黄昏,里间昏暗一片,光倏地从打开的门倾泻进去,照亮满室。 楚召淮蜷缩在榻上,听到动静吓得直接蹦起来,愕然看去。 姬恂逆着光大步而来,气势骇人,好似要拿刀劈人。 楚召淮吓坏了,一边往后缩一边哆哆嗦嗦道:“王爷做什么?!我……啊——!” 话音未落,姬恂已走到床榻边,一手揽着楚召淮的后背一手抄起腿弯,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一阵剧烈的失重感遍布全身,楚召淮手胡乱往前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地抱住姬恂的脖子。 滚热的体温隔着薄薄亵衣袭来。 楚召淮惊魂未定,茫然看去。 屋中昏暗,将姬恂那煞神般凌厉带着锋芒的五官衬得罕见的温柔,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看着楚召淮,语调带着笑意。 “王妃不是答应了要一起去看花灯吗?” 楚召淮呆了半晌,终于清醒过来,立刻挣扎着要下去。 “放我下来!我不想去了!” “去不去由不得王妃。”姬恂淡淡道,“王妃若想食言而肥,本王只能这样强行抱着你去了。” 楚召淮:“……” 疯子! 今日的药的确剂量出错了吧,否则怎么能疯这么厉害?! 这事儿姬恂真能干出来,楚召淮见怎么扑腾都下不来,只好屈辱道:“放下,我要穿衣。” 姬恂歪着头注视楚召淮的神情,好一会这终于将人放下。 浑身像是被姬恂的体温包裹,楚召淮不自在极了,背对着他不情不愿地将衣袍一层层套好。 姬恂也不走,饶有兴致看着他穿衣。 楚召淮不懂他到底什么癖好,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再磨蹭飞快系好披风。 “好、好了。” 姬恂“嗯”了声,握住楚召淮的手腕抬步就走。 楚召淮更加不自在了,微微挣扎了下未果,只好皱着眉被拽着手出了府门。 今日出行马车并不像之前那般奢华,瞧着也只有一个车夫跟着。 楚召淮瞥了一眼,扶着姬恂的小臂上了马车。 姬恂瞧见他一直在那撇嘴,挑眉问道:“怎么?” 楚召淮闷声道:“今日又带了一堆暗卫吗?” 姬恂注视着他,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疑惑看他。 这有什么可笑的? 穿衣太匆忙,楚召淮脖颈的狐毛围领没怎么戴好。 姬恂缓缓倾身上前,修长有力的五指往常只用来杀人,今日却温柔至极地将柔软的狐毛理了理,像是收敛锋芒轻轻抚摸稚嫩的雏鸟。 “没有其他暗卫跟来。”姬恂说。 楚召淮一愣:“什么?” 姬恂帮他理好狐毛围领,撤手时手背似乎无意识地蹭了下楚召淮的脸。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79节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狭窄马车内,姬恂眸光温和,笑着开口。 “属下一人也能保护好王妃。” 第44章 上元节, 月明如昼。 京城长街幽巷张灯结彩,长街十里宛如被火焰灼烧,寻常几辆马车并排可过的街道已熙来攘往, 语笑喧阗。 平安坊同上元节相比, 不过十分有一。 王府马车中途换了条道,在一处无人小巷停下。 姬恂戴上面具下了马车,熟练地抬手要扶王妃。 黑暗中楚召淮耳尖微红, 瞧着姬恂结实有力的小臂, 又想起方才那句“属下一人也能保护王妃”, 心更乱了。 姬恂城府深沉, 身边人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更何况和他相处不久的楚召淮。 为何要扮做暗卫强行带他来逛花灯节? 行为举止又为何和之前不同? 楚召淮不敢扶,装作没看到敛着衣袍踩着马凳慢吞吞下了车。 姬恂眉梢微挑,却没像寻常那般阴阳怪气地讥讽, 反而走上前作势要解楚召淮的雪白披风。 楚召淮一惊,立刻就往后退:“王爷……” 巷子狭窄, 才退了半步后背就抵到墙。 车夫立刻垂下头, 不敢多看。 “换件衣裳, 以防万一。”姬恂动作随意将楚召淮的披风解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崭新的玄色披风将人裹住,“还有今日人多眼杂,不要唤我王爷。” 楚召淮僵着身子任由姬恂摆弄他,干巴巴道:“那叫什么?” 姬恂挑眉:“你想叫什么?” 楚召淮想不出来, 试探着道:“暗卫?” 姬恂倒是不挑:“可以。” 楚召淮:“……” 姬恂为他理好围领, 往一旁侧身, 带着笑意道:“请吧,大公子。” 楚召淮脚步一顿。 侯府下人经常唤他“大公子”, 这些年也从未觉得这个称呼有多奇怪,可从姬恂口中叫出来,莫名有种抓心挠肺的不自在感。 大公子没应声,绷着脸往前走。 幽巷尽头,灯火通明,便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花灯街。 楚召淮也曾在临安逛过上元节的花灯街,繁荣热闹,连他这种铁公鸡逛得都没忍住花了几钱银子。 如今京城喧闹更甚,灯笼花样一整条街几乎不重样,上万盏悬挂,令人目不暇接。 楚召淮本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如今乍一置身长街灯海,眼眸都要亮起来了。 灯市上不光有花灯和小摊,更有各式杂耍百戏,不远处丝竹声隐约传来,璀璨铁花轰然炸开,赢得一片抚掌叫好。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打铁花,恨不得伸着脖子蹦起来瞧。 姬恂还跟着,他只好努力忍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端着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样慢吞吞地在人潮中溜达。 姬恂看出他掩藏不住的渴望,问:“想去看吗?” 周遭人声鼎沸,楚召淮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姬恂低笑了声,垂下头倾身而来,声音低沉,揶揄道:“大公子的魂儿都要飘去看打铁花了。” 楚召淮:“……” 姬恂离得太近,呼吸都要喷洒在楚召淮耳朵上,他不自在地往一侧偏头,露出通红的耳垂,闷声道:“我没有。” 姬恂笑了:“既然想要,为何要忍着?” 楚召淮怔了怔,仰头看着不远处碎星满天的火花,好一会轻声道:“只要想要,就能得到吗?” “自然。”姬恂淡声道,“若忍住欲望,束手束脚,难道想要之物会从天而降?” 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楚召淮这种自小到大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的性子,无法理解姬恂面对欲望的坦然。 束手束脚躲在暗处艰难苟且偷生,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姬恂看他不说话,心中“啧”了声,忽然抓住楚召淮垂在身侧的左手。 楚召淮一抖,茫然看他。 熙来攘往,万千花灯照映。 姬恂牵着楚召淮大步穿过人群,朝着最喧闹的打铁花走去。 楚召淮被牵着手踉踉跄跄往前走。 明明只是去看个打铁花罢了,可他却没来由的心脏狂跳。 打铁花的花棚在一处宽阔空地上,已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能远远瞧见花棚一角。 人太多,楚召淮被挤得跌跌撞撞勉强往前走,倏地感觉到一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 “唔……” 楚召淮迷迷瞪瞪被掐着肩膀双足骤然悬空,视线混乱一转,已被人整个拥在怀中,遮挡周遭无数人的拥挤推搡。 楚召淮呆呆仰头看去。 姬恂戴着面具瞧不见神情,往那一杵气势骇人,更何况他腰后还别着一把缠金刀,周围众人本能不敢往他身边靠。 楚召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讷讷道:“人太多,要不……就算了吧。” 姬恂体温似乎比之前滚烫得多,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带着笑的声音飘来:“大公子打退堂鼓的动静都赶得上戏曲班子了。” 楚召淮:“……” 姬恂顺口说完,好像又后悔了,淡淡找补了句:“跟着我,怕什么。” 楚召淮正想说什么,姬恂保持将他半拥在怀里的姿势穿过人群往不远处的桥边走。 这次没人再推搡他。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楚召淮似乎能听到姬恂的心跳,体温顺着厚重的披风一寸寸往他身上贴,好像浑身上下都被姬恂的气息包裹。 楚召淮耳根通红,浑浑噩噩地被半抱着走到一座高桥边。 这桥许是年代久远,砖石坑坑洼洼的极其硌脚,楚召淮被绊了好几次,姬恂终于停下。 楚召淮踩了踩脚下凸起的砖石,茫然环顾四周。 此处百姓倒是少,就是面前有堵墙遮挡视线,仍是瞧不见打铁花。 楚召淮没来由得不想和姬恂对视,不自在地踢着脚边的砖石,小声说:“看不了就去猜灯谜吧,反正我也不爱看。” 姬恂欲言又止,还是道:“今年打铁花的艺人特意从东南请来,错过一次日后可就没有这样好看的了。” 楚召淮又踹了下石头,用力踩了踩,闷闷道:“哦,错过便错过吧,时也命也,不必强求。” 况且他说得花里胡哨,不照样看不到。 姬恂将面具摘下半边,终于凉飕飕说了句:“对不住,硌到大公子的脚了。” 楚召淮一愣,映着烛火垂头看去,眼前一黑。 被他又踢又踹半天的砖石,竟是姬恂的脚。 楚召淮:“……” 楚召淮兔子似的蹭地就跳开了,手足无措站在那:“我我不是有意的。” 这人的脚是石头做的吗,为何那么硬。 姬恂“啧”了声,大步朝他走来。 楚召淮本能往后退,看姬恂誓不罢休的架势,惊得心跳如鼓,一狠心一咬牙,抖着嗓音能屈能伸:“大不了,你你打断我一条腿好了……” 姬恂:“……” 姬恂突然就笑了。 楚召淮惊魂未定,怯怯看他。 姬恂走上前,大掌掐住楚召淮的腰身,语调中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竟然不知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竟然如此可怕。” 难道他是会吃人的豺狼虎豹吗,随随便便就能打断别人的腿? 楚召淮还懵着,突然感觉身体倏地腾空,本能闭上眼。 姬恂道:“睁眼。” 楚召淮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长桥上有一根粗壮光滑的桥柱,姬恂双臂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一抬将他送上去,足尖踩稳,摇摇晃晃的视线越过高墙。 砰—— 黑暗骤然被一簇漂亮璀璨的花火击碎,零零碎碎的火光像是花簇绽放,倒映在楚召淮的双眸中。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京城的打铁花果然宏大,金色光芒像是万千眼花同时炸开那般四下散落,满满当当拥在视野中。 又是“砰”地一声。 火花如瀑布轰然倾泻,点燃花棚最上层的鞭炮和焰火,璀璨火焰冲天,惊起四周山呼海啸似的惊呼和赞叹。 楚召淮站在高处,视野极佳,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视着漫天火花。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0节 这一刹那,他好像不再畏畏惧惧,如同前几日高高兴兴买糖人似的,眉眼浮现掩饰不住的欢喜:“这算中彩吗,我在书上瞧见过……” 微一垂头,姬恂站在桥上淡淡侧眸看来,面具歪戴,半张脸隐约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许是吧。”姬恂道。 楚召淮一顿,又匆匆移开目光,继续望向前方。 打铁花两刻钟一场,楚召淮站在那看了过瘾,见不远处好一会没有动静,这才依依不舍地垂下头。 方才看铁花时没察觉,如今才发现这桥柱高的吓人,楚召淮腿差点软了,哆哆嗦嗦蹲下来。 姬恂笑起来:“看尽兴了?” 楚召淮点头。 姬恂朝他伸出手:“来。” 楚召淮懵了:“怎、怎么来?” 姬恂挑眉:“跳下来。” 楚召淮哪敢往下跳,抖着腿飞快摇头:“不不不了,我蹲在这儿挺好的。” “你想蹲一晚上吗?”姬恂挑眉,“灯市还有其他好玩的,不想去逛了?” 楚召淮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姬恂道:“想说什么?” 楚召淮憋了半天,惴惴不安地道:“我说了,王爷别生气。” 姬恂笑了:“好。” 他倒要听听楚召淮能说什么让人动怒的话。 随后就听楚召淮怯声怯气地问:“我若往下跳,王爷会不会使坏故意躲开?” ……好摔他个屁股墩,最好能摔断一条腿,好狠狠报复方才踩脚之仇。 姬恂:“……” 姬恂好脾气地笑了——只是这个笑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看着像是真没生气,温柔道:“大公子放心,不会。” “真的?” “本王不像其他人,从不食言而肥。” 楚其他人:“……” 一直蹲在那也不是办法,楚召淮咬了咬牙,试探再三还是决定破罐破摔。 大不了就摔断一条腿。 下好决心,楚召淮也不犹豫,直接往下一跳。 砰。 不远处一道焰火倏地在半空炸开。 无人的长桥之上,姬恂玄衣被风吹得拂起,往前半步,将闭着眸扑下来的楚召淮准确无误接在怀中。 预料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楚召淮抱着姬恂的脖子,足尖悬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他惊魂未定蹬了蹬腿,终于踩着姬恂的脚落了地。 姬恂凉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公子赶紧检查检查,可有哪根肋骨或腿被属下的铜筋铁骨硌断了?” 楚召淮:“……” 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似乎真生气了。 楚召淮无措理了理凌乱的墨发,能屈能伸道:“多谢王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姬恂并不回话,转身便走。 楚召淮心虚极了,赶紧小跑着跟上去,悄声喊:“王爷,王爷……” 王爷不理他。 两人已走到人群中,楚召淮不好再叫王爷,但“暗卫”这两字又叫不出口,他犹豫半天,终于局促不安地伸手揪住姬恂的袖子。 “哥哥……” 姬恂脚步遽然一顿。 楚召淮并不知这个称呼有何奇怪,总不能叫“爹”或“叔叔”吧,他垂着眼不敢看姬恂,轻声道:“没有不相信你,我……我只是害怕。” 他只是下意识将所有事都往最坏的结果想。 万一姬恂真的使坏,万一他失手没接住,万一自己运气差摔下去…… 好像怀着最坏的打算,摔伤了也不觉得意外,平安落地也能欣喜庆幸一番。 姬恂许久没说话。 就在楚召淮忐忑抬头时,就见姬恂倏地转头,将面具戴好遮挡住整张脸,视线也移开不再看他。 “怕什么。”姬恂嗓音隐约有些发紧,听着和寻常并不一样,“——这有猜灯谜,要试试吗?” 楚召淮见他还愿意搭理自己,轻轻松了口气,转头看去。 每个猜灯谜的摊位悬挂的灯样式漂亮别致,楚召淮看得眼花缭乱,随意选了个最喜欢的。 摊主将花灯的字谜取下来——安心度日。 楚召淮眼眸一弯:“宴。” 摊主笑着将花灯取下来给他。 楚召淮没想到这样容易就拿到了,爱不释手地拎着玩。 楚召淮并非记仇的人,虽然两人昨日闹得不愉快,但今日姬恂带他玩这遭,在他心中便“功过相抵”了。 他掩饰不住高兴地道:“王……哥哥来也猜一个灯谜吧。” 姬恂好一会才“嗯”了声,缓步走到摊位边。 摊主热情地道:“这位公子想要哪个?” 姬恂懒得选:“随意拿一个。” 摊主应了声,瞧这人气势怪凶,就拿了个老虎样式的花灯递过去。 姬恂瞥他一眼,随手接过,在看到上面字谜的刹那,微微一愣。 ——双泪枕前冰。 姬恂摩挲着花笺上的字,余光看向正在高高兴兴玩灯的楚召淮。 摊主问:“公子可猜出来了?” 姬恂捏着花笺,缓缓收拢五指,眼神幽深注视着楚召淮,唇轻轻一动却未发出声音,那个字好像横冲直撞闯入心间活蹦乱跳地滚了一圈。 将人搅得心乱如麻,又扬长而去。 许久,姬恂道:“水。” 楚小水站在繁华花灯中,垂着眼扒拉灯上的花笺,似乎察觉到姬恂的视线他微微侧眸看来,漂亮昳丽的五官被灯笼照得散发淡淡的柔光。 那双眼眸,比灯市长龙的光还要耀眼灼人。 楚召淮歪头看他,倏地展颜一笑。 姬恂瞳仁狠狠颤动,手指无意识用力,险些将刚得来的花灯捏碎。 楚召淮喜欢热闹,拎着白得的灯走在人群中,瞧见杂耍就颠颠围过去欢呼——甚至看过瘾了还会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打赏。 姬恂一改之前的态度,一语不发跟着他。 楚召淮玩上头了,东窜西窜不亦乐乎。 姬恂始终注视着他的背影,拎着威严的老虎花灯,神思不属。 他摩挲着掌心那个字谜的花笺,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错开眼的功夫,姬恂再次抬头望去,却已不见楚召淮的影子。 姬恂呼吸一顿,快步上前寻人。 几乎半个京城的人全都来了灯市,人声喧闹嘈杂,姬恂匆匆上前走到方才楚召淮还站着的地方,举目四望,却不见他的影子。 砰—— 焰火轰然炸响在天边。 好似一道道惊雷。 姬恂气息急促一瞬。 轰隆隆。 雷声悍然劈下,大雨滂沱。 姬恂似乎又回到遍地尸身的战场,抖着手一一翻看辨别面容。 每个人都长着同一张脸,雾气一寸寸吞噬他们的五官。 姬恂收拢五指,掌心疼痛让他艰难清醒一瞬,耳畔嗡鸣阵阵,听不真切。 他妄图分辨面容,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一个人。 可这似乎太过困难。 四周所有人的面容皆被一团团雾气遮挡,连带着衣裳也在视野中逐渐扭曲,张牙舞爪好似厉鬼朝着他扑来。 姬恂脖颈青筋暴起,面无表情死死握住腰间的缠金刀。 忽然间,有人喊他:“哥哥?” 姬恂倏地睁眼,怔然看去。 人海被扭曲成狰狞的鬼脸,万千灯盏中,楚召淮五官清晰,面容昳丽漂亮,站在一处巨大的灯楼前兴奋地冲他招手。 那只纤细的还缠着纱布的手好似有呼风唤雨之能,胡乱扒拉两下,就将周围的“厉鬼”悉数赶走。 姬恂视野骤然变得清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1节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人间。 楚召淮晃着爪子半天见他不来,只好蹦起来晃:“哥哥!哥哥快来。” 姬恂闭了闭眼,缓解嗡鸣的耳朵,缓步走过去。 好像方才那些诡异的幻觉从未出现过,姬恂转瞬恢复如常,神情淡淡,只是眼眸泛着些血丝。 “什么?” “宫灯。”楚召淮放下手里的箭,忙和他说,“说是投壶八支全中便能得到最大的宫灯。” 姬恂看向楚召淮方才投的酒壶。 只有一支中了。 姬恂淡淡道:“大公子想要这个宫灯?” 楚召淮咳了声,熟练地说:“还好吧,我就是看着有意思,并没有特别想要。” 姬恂笑了,取了八支羽箭,动作随意散漫,慢悠悠往前投了一支。 楚召淮吓了一跳,赶紧想让他认真点。 就听“嗒”的一声。 投中了。 楚召淮诧异眨了眨眼。 姬恂百发百中,在京多年自然也玩过投壶,他投中一支后甚至看也不看连续投了几支全都中了。 灯楼边的人看得唇角抽动。 那酒壶的瓶口比寻常投壶的要小,为的便是增加难度,灯市才刚开始半天,不会最大的宫灯就被人赢走了吧。 姬恂轻飘飘地将最后一支箭投出去。 还是中了。 灯楼的人脸都绿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将最大的宫灯取下奉上。 宫灯制作繁琐工艺复杂精美,雕漆为框架,四周一圈画着龙凤呈祥彩绘的玻璃,灯火一燃极其气派。 楚召淮眼睛都在放光,矜持地搅着手等着姬恂送他。 姬恂拎着宫灯转了一圈,饶有兴致道:“不错,本王拿回去挂在寝房里,必定增彩添色。” 楚召淮:“……” 楚召淮干巴巴道:“哦,如此……甚甚好。” 姬恂眼带笑意,又问了句:“大公子想要吗?” 楚召淮听出他语调中的揶揄之意,也罕见起了逆反之心,一甩衣袖,淡淡道:“看着也就这样吧,还不如挂在灯楼上好看,大公子并没有想要。” 姬恂眼底笑意更深。 楚召淮被他笑得脸都热了,拎着他的小灯继续逛。 宫灯华美,又象征着投壶技艺高强,引得四周侧目。 姬恂拎着宫灯,还在慢悠悠逗楚召淮:“这宫灯拎着也太沉了,本王也不爱拎着,要不随意找个人送了吧。” 楚召淮有骨气得很,闷头往前走,理都不理。 爱送谁送谁,不关他的事。 姬恂就这么逗了楚召淮一路,夜已彻底深了,不少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家赶。 楚召淮彻底玩得尽兴,整个人已不像来时那样不情不愿满身阴郁怨气。 就在两人往马车那去时,一旁幽巷倏地跑过来一个人拦住去路。 是殷重山。 楚召淮眼神幽幽瞥向姬恂。 不是说没带暗卫吗? 姬恂似乎也很意外,挑眉道:“何事?” “紧急大事。”殷重山犹豫着看了看楚召淮。 楚召淮看出两人要单独聊大事,也很有眼力劲的乖乖走到一边的告示墙边等着。 姬恂道:“说。” 殷重山从袖中掏出两张画像:“已查出来在船上救王妃之人,只是这两人……” 姬恂眉尖微蹙,抬手将画像展开。 官府张贴的搜捕告示,一男一女。 ——正是最近为祸京城的江洋大盗。 殷重山道:“属下查到时,这两人已被兵马司的人抓捕,我暗中见了陆统领,他说这两人是跟着王妃进的京城,因当时是侯府的人接王妃入城,城门司并未严查他们路引。” 姬恂捏着画像的手狠狠一用力,眼前浮现昨日楚召淮哭着为他们辩解的模样,眼神冰冷近乎带着戾气。 殷重山大概是疾跑来的,额间带着汗:“明日兵马司的人八成会来找王妃问话,太子定然会抓住此次机会不放,要和王妃……” “不用。”姬恂余光扫着不远处打发时间的楚召淮,手将两张画像狠狠一揉,漠然道,“不要让他知道,我明日会去兵马司一趟。” 殷重山只好点头。 车夫已牵着马过来,姬恂让殷重山先回去,道:“大公子,回府了。” 楚召淮仰头看着墙上的告示,呆呆的没有反应。 姬恂眼皮一跳,缓步上前:“楚召淮?” 楚召淮如梦初醒,茫然“啊?”了声:“要走了吗?” 姬恂察觉到不对,顺着楚召淮方才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怔。 墙上张贴的告示里,正有那两个江洋大盗的脸。 楚召淮大概靠着女人脸上的痣认出来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带着点掩饰不住的难堪朝姬恂一笑,干巴巴道:“王爷说的对。” 姬恂似乎伸手想要扶他:“你……” “原来……” 楚召淮刚说两个字便哽了下,他唇角勾起似乎想用笑来掩藏难为情,只是眼底却是难过的。 楚召淮喃喃道:“……原来他们真是骗我的。” 第45章 楚召淮并未太伤心。 自小到大他已千锤百炼, 从不奢求旁人的在意。 即使这两人想利用自己进城,可船上的照料却不是假的。 也算“功过相抵”。 虽然难过是有些,可更多的是赧然。 ——毕竟昨日他还因为此事和姬恂吵架, 如今便被狠狠扇了个耳光, 脆生生的,怪疼的。 楚召淮无措地捏了下手指,硬着头皮等着姬恂阴阳怪气他。 等了半晌, 却等到一只手缓缓朝着他的头顶抚来, 又轻又柔地碰了下。 楚召淮小心翼翼地仰头。 姬恂已将面具摘下, 脸上浮现的却并非他预料到的得意, 反而眉头蹙着, 神情复杂,带着一股强行忍耐的阴鸷戾气。 楚召淮不懂他为何是这个表情,讷讷道:“王爷?” 姬恂按了下他的头, 沉着脸牵住楚召淮的手,低声道:“回府。” 楚召淮一听竟然不用他的毒嘴攻击吗, 赶紧松了一口气, 乖乖跟着他小跑着到了马车边。 姬恂扶着他上车, 马车轻动回家去。 楚召淮还在拎着自己的小灯,视线偷偷摸摸转了一圈竟没发现姬恂的宫灯,心中倏地打了个突。 不会真的把这么漂亮的宫灯随手送人了吧? 真是败家子。 不是自己的东西,楚召淮也不插手决定去留,只是一路上都在那撇嘴。 姬恂一直垂眼沉默, 手捏着面具几乎变了形, 瞧着心情似乎不太好。 楚召淮也不敢触他霉头, 垂着脑袋继续摆弄花灯。 突然,姬恂没来由地说:“听说楚召江断了两条腿。” 楚召淮疑惑看他, 试探回应了句:“哦,,好倒霉啊。” 不过楚召江断三条腿也不干他的事,为何无缘无故说这个? 姬恂眉头始终紧锁,语调生硬地道:“他倒霉,你不开心?” 楚召淮不是个喜欢拿别人苦难幸灾乐祸的,可歪头想了想那人是楚召江,竟然还真乐了:“嗯嗯,开心。” 年少时被楚召江算计险些被咬断一条腿,如今也算老天开眼让他遭了报应。 面无表情的姬恂似乎缓和许多。 楚召淮揪着花灯上的流苏绕了绕,迟疑片刻壮着胆子问:“那对江洋大盗……被抓到了吗?” 姬恂眼眸轻动,道:“还没有。” 楚召淮“啊”了声:“那抓到会杀头吗?” “不会。”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2节 方才殷重山送来的消息中,这对大盗被兵马司抓捕,似是因为闹出人命,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恐怕逃不过一死。 看楚召淮若有所思,瞧着又要想那对江洋大盗,姬恂突然道:“本王最近不像往常那般畏热,神医果然妙手回春。” 楚召淮回过神来,嘴唇一抿,淡淡道:“也就那样吧,不值得一提。” 姬恂倚靠在车壁上,神情不像方才可怕:“一直忘了问,神医的诊金多少?” 神医想了想。 楚召淮之前虽然称自己诊费很贵,实则只是打肿脸充胖子。 在临安他出诊出奇的便宜,最贵的也只是知府公子那次,给了二十两银子——主要是他太年轻,哪怕戴着眼纱也能从行为举止瞧出是个半大孩子,要再收太贵,别人就去医馆了。 给王爷医治,怎么着都得收贵一些。 楚召淮思考半天,犹豫着说了个数字:“一百两?” “黄金?”姬恂道,“倒是不贵,神医果然淡泊钱财,医者仁心。” 楚召淮:“……” 楚召淮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银子”给吞了回去,一撩宽袖,端得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济世救人,本应如此。” 姬恂笑了。 突然进账一百两黄金,楚召淮眉眼舒展,也不再胡思乱想江洋大盗的事了。 两人难得平和地一路回了王府。 姬恂有要事直接在前门便下了车,楚召淮拎着灯从后侧门回到寝房,离老远就嗅到一股药膳味。 赵伯知晓王爷脾气,哪怕逛上元节也不会让王妃吃外头的东西,早早备好了晚膳等。 楚召淮踩着台阶进了寝房,刚走到暖阁门口,脚步微微一停。 暖阁的连榻边,那盏精致华美的宫灯正悬挂在架子上,廉价的灯油已替换成羊脂烛,烛火幽幽,玻璃倒映出的光更加绚丽。 楚召淮心口重重一跳。 赵伯上前将人迎上来,熟练将他肩上披风解下,瞧见楚召淮目不转睛盯着那宫灯看,笑呵呵道:“这是王爷让重山送来的,说是挂在这儿给王妃瞧着解闷玩。” 楚召淮呆呆注视半晌,突然神使鬼差地问:“王爷是在哄我吗?” 强行带他去上元节,抱他看打铁花,又将宫灯送他…… 楚召淮不是迟钝的人,只是没受过多少爱护,姬恂的性子又难以琢磨,他生怕自作多情曲解姬恂的意思。 一旦自顾自上了心,真相来临,会像今日那样难堪。 悬挂暖阁穷工极巧的宫灯冉冉亮着。 姬恂说的那句“既然想要,为何忍着”在耳畔盘桓,没来由的,一盏宫灯好像短暂赋予楚召淮无穷的勇气,心间莫名陡然涌上一股冲动。 他想要这一切是真的。 并不是他的自作多情,也不会再被人当成棋子,更不像那对夫妻一样对他有所图谋…… 赵伯不明所以:“王妃才瞧出来?” 他就说这西洋钟、宫灯得王爷亲自送吧,随便找人放来算什么哄人? 楚召淮突然屏住呼吸。 烛火穿过四方玻璃彩绘缓缓燃烧,光芒像是将的眼眸刺痛,酸涩得眼眶的水痕将羽睫浸湿。 赵伯盛好汤,给姬恂找补道:“王爷自幼在边关战场长大,不太懂风花雪月——王妃吃些东西吧。” 楚召淮深深吸了口气,将满腔情绪压下,听话地坐下接过筷子,垂着眼小口小口吃着。 赵伯熟练为他布菜,无意中落在楚召淮的侧颜,微微一愣。 今日炭盆烧太旺了吗,怎么脸都红到耳根了? 楚召淮用完膳,正要回房,赵伯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小匣子递过来:“王妃,这也是王爷叮嘱要给您的。” 楚召淮一愣:“一百两黄金吗?” 赵伯开匣子的动作一顿,尴尬道:“不、不是,王妃想要我现在就去库房支?” 楚召淮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用不用,我随口一说。” 赵伯点头应了,将匣子里的东西递过去。 楚召淮疑惑地接过。 一封信? 赵伯道:“王爷说这是他差人从侯府……哦,楚府要回来的信。” 楚召淮微怔,迷茫垂眼看去。 这信有些年头了,信封上寥寥几笔画着一簇白芨花,隐约瞧见几个字。 「小水亲启」 楚召淮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眸瞳全是迷茫。 他娘留下的信? 楚召淮从来不执着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因他确信无疑白夫人所留皆是爱护在意,不必执念。 可当这封信如此轻而易举送到自己手边,他却像是近乡情怯,突然不敢看了。 若信中所写并非爱他…… 夜已深了。 宫灯烛火从雕花木门的缝隙倾洒进来,楚召淮衣衫单薄,从肩到腰好似瘦成薄薄一张纸,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发呆。 那封信放在桌案上,还未拆封。 楚召淮枯坐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下了榻。 没什么好怕的。 楚召淮坐了太久,双腿已麻了,刚走两步就踉跄着险些摔倒,他强撑着走到桌案边抓住信,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打开信。 宫灯透过丝绢木门倾洒温和的光芒。 楚召淮趔趄着扶着桌案坐在地上,垂眼看信。 的确是白夫人的笔迹。 视线怯怯落在信上,只是一眼,楚召淮心间患得患失瞬间被前两行驱散得一干二净,方才的束手束脚和所有担忧好像变得极其可笑。 「吾儿小水,展信开颜」 楚召淮忽然就笑了。 「别数年,召淮或已及冠,今日芝兰玉树娶佳人,顶门立户。娘亲虽离,却化风拂春波,惟愿吾儿无灾无难无忧。」 白夫人只留了短短几句话,楚召淮却捏着薄薄的纸看了足足半刻钟。 深更半夜,姬恂从外回寝房。 刚打开寝房的门,一股夜风倏地刮来,轻柔穿过前厅,裹着炭盆的温热顺着半掩木门的缝隙吹拂入暖阁中。 姬恂刚将门掩上,忽然一顿。 静谧深夜,暖阁隐约传来压抑到极点的呜咽。 姬恂站在昏暗中,垂在身侧的五指缓缓收紧。 ……却只是看着半掩的雕花木门,并未过去。 楚召淮无论受多少委屈,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落泪,今日许是大悲大喜之下,像是咬住什么才艰难忍住的呜咽声逐渐压抑不住。 楚召淮抱着薄薄的信,孤身瘫坐地上,忽然失声痛哭。 姬恂心口似被重击般,剧烈一颤。 寒风顺着大开的窗户拂来,将姬恂松松垮垮的衣袍吹得胡乱飞舞。 昏暗中,他只是安静站着,直到暖阁中的哭声越来越弱,终于细至无闻,姬恂才抬步走进暖阁。 炭盆烧得太旺,赵伯没将门关严,宫灯烛火照映,从缝隙瞧见桌案脚边,楚召淮安安静静靠在那,满脸泪痕闭着眼。 已睡着了。 烛影落在楚召淮精致的眉眼上,风似乎将那点悲伤驱散。 虽然眼尾还在落泪,他抱着信,却是庆幸满足的。 姬恂缓步走过去,俯下身将已熟睡的人从地上打横抱起。 楚召淮穿得单薄,轻飘飘得像是没有重量,披散的未束起的墨发流水似的垂曳而下,他靠在姬恂怀里,忽然喃喃梦呓。 “我不怕。” 姬恂动作一顿,将楚召淮轻缓放在榻上,指腹将他脸上的泪痕拂去,面颊上那滴痣被水浸得越发透亮。 他注视着陷入安眠的人,眸底冰冷的戾气还未散去,心境却平和。 甚至算得上宽容。 姬恂从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像他教楚召淮的那般,想要之物便去取来,得不到那就强取豪夺,只管自己舒心。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起了放手的念头。 放楚召淮回临安,让他不必受困在小小的王府不得自由,更不必跟着他去闯未知的、可能会丧命的未来。 姬恂将锦被为他盖好,看了他许久,终于收回视线刚要离开。 楚召淮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姬恂一僵。 楚召淮像是睡得不安稳,拽住后眉头紧皱,似乎咕哝了句什么,又松开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梦到了娘亲。 白夫人离世时,楚召淮六岁都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已不记得她的脸,哪怕在梦里也是模糊一片。 楚召淮趴在床沿握着白夫人的袖子,小声道:“娘,他们说您要走了,您要去哪儿呀?” 白夫人已病入膏肓,她靠在枕上咳了声,朝他一招手:“召淮,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3节 小小的楚召淮蹬着腿爬了半天才终于爬上床,乖乖地屈膝跪在那,仰着头看着白夫人:“娘?您为什么哭了?” 白夫人落着泪,柔声道:“娘只是……对不起你。” 楚召淮眼眸一弯,虽然不知道娘到底哪里对不起自己,但无非就是不让他吃糖的小事,他像是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说:“好吧,那召淮原谅娘了。” 白夫人没忍住又笑了,消瘦的手缓缓抚摸楚召淮的脸,轻轻说:“娘留你一人在世上,你会怨恨吗?” 楚召淮疑惑道:“什么意思啊?” 白夫人却没有解释,眉眼间全是难过:“娘担心你一个人会怕。” 她的小水还这样小,又有难以痊愈的心疾…… 她却要丢他一人在这侯府之中受苦。 楚召淮像个小太阳成日嘻嘻哈哈,不太像患心疾的,如今白夫人的情绪似乎感染了他,让他隐约知道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忍住心中的忐忑,凑上前将脑袋在白夫人掌心蹭了蹭,乖乖道:“娘放心吧,小水胆子很大。” 白夫人眼泪似乎落得更凶了。 楚召淮吓了一跳:“我真不害怕,就算一个人我也不怕,我还能保护娘亲……” 白夫人将他拥在怀里,忍住眸中泪意:“嗯,真乖。” 娘亲的怀抱太过温暖,楚召淮睡得越来越沉,热意缓慢席卷全身,将他暖得脚下轻飘飘的,如同浮在云上。 *** 天还未亮,王府已灯火通明。 府医揉着眼快步而来,险些一头撞在门上。 赵伯赶紧将人引进来:“王妃忽然起烧了,不知是不是睡前冻着了,王爷说他好像还有心疾……” 府医一边应着一边走进寝房。 暖阁的炭盆搬出去一盆,比寻常要偏冷些,珠帘后的床榻上,姬恂披着宽袍坐在床沿,神色阴冷。 楚召淮躺在榻上像是过不来气似的一直急促地喘,浑身烧得滚烫,面颊通红满头是汗,一直在奋力地蹬被子。 “热……” 府医赶忙上前探脉。 楚召淮瞧着整日活蹦乱跳,身子却极虚,今日情绪起伏过大又受了些寒,小身板便吃不消了。 府医顶着姬恂好像要让他陪葬的冰冷目光,擦了擦脑门的汗:“回王爷,王妃受寒起了热,我这就去煎一副药。” 姬恂蹙眉:“他的心疾可会发作?” 起热是小病,可楚召淮的心疾却难预测。 上次楚召淮心疾发作,姬恂并未有多大动容,只在一侧冷眼旁观。 可现在骤然回想起那晚楚召淮痛苦得在榻上挣扎的场景,姬恂心间像是被堵住,一呼吸便觉得发疼。 府医讷讷道:“恕小的医术不精……” 姬恂眼神更冷了。 府医直接被吓出一身的汗,提心吊胆等了等,却没等到那句危险的词。 姬恂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先煎药。” 府医轻轻松了口气,战战兢兢起身去煎药。 姬恂对赵伯道:“去太医院请人来。” 赵伯忙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床榻上,楚召淮看起来难受极了,张开唇艰难喘息着,墨发凌乱铺洒满床,衬着面容更为病白可怜。 炭盆搬远了,姬恂怕他再受寒,伸手按住楚召淮要掀被子的手,蹙眉沉声道:“别乱动。” 楚召淮动作一顿,茫然地睁开烧得全是水雾的眼,瞳孔涣散失神,像是不认人了。 他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 姬恂俯下身:“怎么?” 楚召淮喃喃道:“你在哄我吗?” 姬恂一怔。 他做得这么不明显吗? 让璟王殿下说出一句软话太困难。 姬恂好像真不会风花雪月,拿着湿帕子将楚召淮汗湿的额头擦了擦,随意道:“没哄你,本王特意推了公务带王妃去上元节玩、看打铁花、送宫灯,只是京城十大酷刑之一,想让王妃招供的手段罢了。” 楚召淮:“……” 楚召淮脑浆子都要烧成甜豆腐脑了,一时间无法理解姬恂的阴阳怪气,只挑选几个关键词。 没哄你,想让你招供。 “好吧。”楚召淮脾气好,脑袋烧得咕噜噜冒泡,还在问,“那王爷想让我招供什么?” 姬恂对上他的视线,一向铁石心肠的他竟罕见有种负罪感,他蹙眉伸手捂住楚召淮的眼:“先睡觉。” 楚召淮羽睫动了动:“可我热。” 姬恂冷酷无情:“忍着。” 楚召淮茫然道:“可是你不是让我别忍着吗?” 姬恂没想到这话能用在这儿,挪开手似笑非笑道:“王妃倒是会举一反三。” 楚召淮热得要命,后知后觉到姬恂方才盖他眼的手冰凉,下意识就伸着脑袋凑了过来,乖乖往姬恂掌心撞。 姬恂手一顿,宽大掌心贴着楚召淮汗湿的额头。 楚召淮眼眸眯起,终于不再闹着要掀被子。 等到府医将药煎好送来时,抬眼一瞧榻上差点“噗通”一声五体投地。 王爷常年衣衫单薄,连件厚外袍都没穿过,现在却坐在床沿将浑身滚烫的王妃半抱在怀中,凌乱锦被披着,将楚召淮瘦弱身躯遮掩得严严实实。 姬恂眉眼冷淡,掌心贴着楚召淮的额头,像是在安抚不听话的猫,有一下没一下抚着。 楚召淮蜷在他怀中,好像比之前要安分些,呼吸也均匀了。 嗅到药味,姬恂抬眸看来。 府医不敢再看,小心翼翼将药端上前。 外面寒风凛冽,药已被吹得散了些温度,刚好能入口。 姬恂端起药,另一只手扶着楚召淮的下颌,道:“喝药。” 楚召淮不抵触喝药,眼睛都没睁开就听话地喝了一口,吞咽下去后,他小声嘟囔:“好苦,驱寒药麻黄剂量不对,少了,白术怎么才放一点,火候,火候呢……” 姬恂:“……” 虽然喋喋不休,楚召淮还是乖乖将药喝下,继续挂在姬恂身上。 姬恂将碗放回去,问:“何时起效?” 楚召淮如今还烧着,这热意来势汹汹,竟比姬恂的体温还要烫人。 府医道:“一副药下去许是半个时辰左右能起效,可王妃身虚体弱……怕是会反复。” 姬恂蹙眉,抬手示意他下去。 楚召淮的心疾随时会发作,姬恂垂头问:“你上次服的心疾药丸还有吗?” 楚召淮含糊道:“有,在小矮柜里,第三格。” 姬恂瞥了一眼那破破烂烂的小矮柜——那锁大概也有些年头,都生锈了还挂着,随手一拽就能给扯下来。 不确定这锁是不是铁公鸡的家产之一,拽坏了要和他拼命,姬恂只好问:“钥匙呢?” 楚召淮有问必答:“脖子上。” 姬恂低眼瞧了瞧。 楚召淮脖子上的确有跟红绳挂着。 手指探进楚召淮衣襟里去勾那根绳子,指腹似乎触碰到滚烫的皮肤,烫得姬恂指尖一颤。 楚召淮热得满脸是汗,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脖颈,浸出一层暧昧又色气的暖光。 姬恂倏地侧头,目光落在锦被上不去看。 凭着感觉将钥匙从楚召淮衣襟里扯出来,姬恂将人放下,拿着钥匙打开小矮柜。 熟练寻到楚召淮所说的药丸,姬恂正要掩上,无意中看到柜子角落里放置着的小麒麟木雕。 威武咆哮的小麒麟如今委委屈屈缩在黑暗一角,木雕出来的眉眼好像都有几分黯然。 姬恂漠然注视许久,若无其事地关上柜门。 天逐渐亮了起来。 赵伯匆匆从前院而来:“王爷,大事不好了。” 姬恂坐在暖阁床沿漫不经心看着书,听到赵伯的大呼小叫眉头轻皱:“太医到了?” “还未。”赵伯擦了擦汗,“前院兵马司的人来了,说是王妃和江洋大盗勾结,要将他带去大狱对质。” 姬恂眼眸冷了下来。 楚召淮喝完药后烧退了片刻,可瞧着又有烧起来的趋势,他连床都下不来,更何况要去大狱? 赵伯也觉得离谱。 堂堂王妃之尊,怎能因几句胡乱攀咬就去大狱? 想必太子也掺和了一脚。 赵伯正想着,随意一瞥微微愣了下。 那放着西洋钟的桌案上破晓时还空无一物,如今怎么放着个小麒麟木雕? 王妃病成这样也惦记着拿出来摆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4节 姬恂垂眼看着脸色苍白的楚召淮,淡淡道:“去前院告知兵马司的人,王妃病重无法出门……” 楚召淮翻了个身,皱着眉嘟囔了声什么,听不懂。 姬恂一笑,慢悠悠摩挲鸠首杖上的鸠眼。 “本王会替王妃去大狱一趟,好好和那两位,对、质。” 第46章 江洋大盗被关押在南城兵马司的大牢。 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冬日出了一身的汗, 他擦了擦额头,犹豫地看向座上的三皇子:“殿下,这王妃之尊……” 按规矩来说, 哪怕死囚攀咬也不能让天潢贵胄来大狱对质。 “指挥使大人慌什么?”三皇子温和一笑, “这两个贼人闹出人命,还将望仙楼的祭祀法器给盗了。人命不要紧,可法器若寻不回, 父皇震怒, 可就是兵马司的过错了。” 听到这个“人命不要紧”, 指挥使脸都绿了, 面上还是诚惶诚恐道:“那两人受了刑已吐出这段时日盗窃的赃物, 却没瞧着望仙楼的法器,卑职已告知锦衣卫今日便将犯人移去诏狱……” 三皇子笑着喝了口茶:“对质完再移交也不迟。” 指挥使:“……” 看往锦衣卫那甩不了锅,指挥使叫苦不迭。 神仙打架, 为何要殃及他们这些小人物? 璟王极其爱护这个替嫁的璟王妃,此事已满京城都知晓, 他虽然让人去请, 可定不会如此顺利就将人带来。 指挥使正忧愁着, 就听外面传来木轮划过石板地的声音。 全京城也就璟王一人是这动静。 指挥使眼皮一跳。 璟王也跟来了? 众人赶紧去迎。 姬恂的确来了,却不是跟来的。 今日璟王身边并未带常年跟在他身后的殷重山,反而是周患在后头推着轮椅。 此人瞧着双眸清澈,没心没肺,可所有人都警惕地望向他腰后那把又快又狠的刀。 姬恂进来后, 指挥使赶忙行礼。 三皇子视线落在后头, 发现王妃并没有来, 眉尖轻轻一蹙,恭恭敬敬颔首:“见过皇叔。” 姬恂懒洋洋扫视一圈:“你是哪个?” 若在寻常, 殷重山早就准确无误地将所有人用关键词一一告知,唤醒王爷的记忆,但周患是个没长脑子的,挠了挠头:“属下也记不得,要不我去问问?” 三皇子:“……” 三皇子年纪还小,并没有修炼到太子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色一僵,才勉强笑着上前恭敬道:“回皇叔,我是姬靖。” 唤他皇叔,名字又是从立,想也知道是姬翊的同辈。 姬恂却像是喝药喝坏了脑子,手撑着脸侧:“不记得。” 三皇子微微咬牙。 这时周患忽然“啊”了声,大声对王爷说悄悄话:“王爷,这人是三殿下啊,就是上个月在画舫,咱们王妃关扑赢了他好几千两的那个。” 姬恂想了想:“唔,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啊,不必多礼。” 三皇子:“……” 姬恂又看向一旁跪着的指挥使:“这位?” 指挥使正要说,周患道:“这位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胡大人,年前刚上任,昨日上元节南城明和坊险些失火,便是这位胡大人力挽狂澜才救了一条街的百姓。” 姬恂点头:“胡大人爱民如此,当真仁心。” 胡大人:“……” 胡大人差点跪下去。 被煞神夸他可受不起! 三皇子被涮了个够,笑容越来越难看,却不能在姬恂面前表现出丝毫不悦。 寒暄完,姬恂笑着说正事:“拙荆昨日受了风寒,如今卧病在榻不便出门,本王便代他走这一趟。胡大人,你想如何对质?” 胡大人擦了擦汗,将两份供词奉上前:“回王爷,这是两个贼人的供词。” 姬恂接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这伙江洋大盗在江南极其有名,杀人越货为祸多年,去年终于被新上任的浙直总督剿灭,这两人侥幸逃脱,从江南一路来到京城。 男人姓薛,排行老四,海捕公文名字只写薛四。 另一位是个女人,传闻极其心黑手黑,江南众人叫她云娘子。 不知是兵马司用的刑够狠,供词密密麻麻,写了两人在江南如何为祸百姓,又是如何一路北上在京城大胆盗窃。 姬恂眉头轻挑。 这个男人的供词最多,攀咬楚召淮的话便是从他口中说出。 姬恂将供词看完,随意按在桌案上,淡淡道:“传人上来吧。” 胡大人颔首称是,让人将贼人提上来。 趁人来的空挡,姬恂慢悠悠喝了口冷茶,对垂首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三皇子道:“三殿下,功课可做好了?” 三皇子笑起来:“回皇叔,已做好了。” “那怪不得。”姬恂淡淡道,“本王一直都觉得国子监布置的功课还是太少,放假二十日就该写四十篇策论,省得三殿下闲着无事,能乱逛到兵马司来插手江洋大盗之事。” 三皇子被骂得脸一僵,讷讷道:“皇叔,望仙楼的祭祀法器丢失,我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姬恂点头:“那是本王错怪三殿下了,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太子殿下,加上本王这个皇弟都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连个江洋大盗的赃物都查不到,还得靠三殿下才可力挽狂澜。回头本王必定将此事好好告知皇兄,怎么说都得给殿下讨个封赏,也不至于浪费了你的这番劳心劳力良苦用心。” 三皇子脸色唰地就变了,立刻敛袍跪下:“皇叔息怒,我并未想这么多,也更不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心思!” 虽然是太子让他前来兵马司,可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不知会被如何曲解。 姬恂笑了,漫不经心地抚摸鸠首杖:“本王说什么了,这不是在赞你为皇兄解忧吗,起来。” 在战场厮杀的将军气势凛然,三皇子脸都白了,讷讷道:“皇叔……” 姬恂一眼望过去。 三皇子一哆嗦,艰难地爬了起来。 胡大人始终垂着首,心中叹服不已。 传闻璟王嘴毒心狠,此番一见果不其然,短短几句话就将方才趾高气昂的三殿下给说得像是怂鹌鹑般。 几句话的功夫,那姓薛的男人被押了上来。 这人满脸匪相,一瞧身上便带着人命——也不知楚召淮是不是吐晕了,竟将他当做好人。 薛四受过刑,衣裳带着血,带着镣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伏地磕头。 姬恂拿着供词慢条斯理地看:“你说楚府大公子带你们进京城……呵。” 后面的话有些可笑,姬恂没忍住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道:“大公子缺少银钱又贪财,为一己私欲让侯府管家暗中相助,带贼人进京盗窃,事后五五分,望仙楼的祭祀法器就在大公子手中。” 连胡大人都觉得这供词离谱。 堂堂王妃之尊,又是侯府大公子,就算贪财也不至于在京城和贼人勾结。 姬恂带着笑问:“胡大人,这两位江洋大盗盗窃的金银总共有多少两?” 胡大人回道:“仔细算来,已有上千两。” “那就奇了怪了,五五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姬恂耐心极了,好像真是过来认真对质的,“王妃医术师承临安白家,为本王调养身体一次诊费便是一百两黄金,何必冒险和贼寇勾结,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薛四额头触地,并不说话。 姬恂笑了:“三殿下,你说呢。” 三皇子浑身紧绷,硬着头皮说:“贼寇攀咬不可信,王妃身份尊贵,定不会是勾结盗贼之人——只是人言可畏,若不细查,恐怕满京城的人都要议论纷纷,也有损皇叔的名誉。” 姬恂笑意更浓:“按三殿下的意思,本王要将王妃下狱用刑,如此大义灭亲,本王在京城人心中便是芝兰玉树品行高洁之人?如此甚好,甚好啊,本王这些年的污名也算能洗清了。” 三皇子一僵。 姬恂说话和他行事一般无二,皆是不可控且疯的,他从不自证也不争辩,反而一路顺着对方的话夸大。 说的话越真诚,越显得阴阳怪气。 “皇叔息怒。”三皇子吞咽了下,低声道,“只是城门司的官兵上报,去年腊月的确瞧见王妃和这二人一同进城。” “是吗?”姬恂拿出另一个人的供词,“那为何这位云娘子的供词却是从未瞧见过大公子?” 三皇子犹豫:“这……” 姬恂随意一瞥,胡大人察言观色,忙将云娘子请上来。 这位云娘子传言是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面相却是极其温婉柔和,她受了刑,脸上带着血,神色却是淡淡的。 她跪地行了个礼:“见过诸位大人。” 胡大人道:“薛四招供你二人是由楚府大公子带入京城,可有此事?” 云娘子回道:“民女从不认识什么楚府大公子。” 这话一出,薛四诧异看她,没忍住厉喝道:“放屁!明明就是那小子说要报恩,让那什么侯府的人和城门官兵打了招呼,否则你我哪有本事进城?!” 云娘子默不作声。 薛四急了,踉跄着一把拽住她。 胡大人刚要让人去拦,姬恂却一抬手制止,饶有兴致看着。 薛四急声道:“那人身份尊贵,你供出来他也不会有事,你我可不同,若是再掩藏便是杀头的死罪。” 云娘子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我并不认识楚府大公子,偷盗之事皆是我和薛四所为,望仙楼的祭祀法器我们却没见过,望大人明断。”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5节 “胡言乱语!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钱,能让你这般守口如瓶!” 薛四咆哮完,又屈膝往前拽住三皇子的衣摆,“殿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切皆是楚府大公子指使的……” 三皇子脸都白了,厌恶地往后一退。 蠢货。 姬恂似乎是倦了,懒洋洋撑着侧脸,随意道:“保护殿下。” 胡大人正要让人将薛四拖下去,就见周患微微挑眉,倏地上前。 锵。 刀光被朝阳照得寒芒一闪,唰地落在众人眼中。 周患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锋利刀刃悍然劈下。 血瞬间喷涌而出。 薛四的身躯轰然倒地,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挣扎了几下,便瞪大眼睛咽了气。 周患的刀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轻飘飘杀了人收剑入鞘,重新溜达回王爷身后,刀刃之上甚至没有半滴血。 胡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叫出声。 狰狞的血四处飞溅,鲜红诡异,三皇子离得最近,衣襟处已溅到血渍,还有几滴落在脖颈上。 他浑身一哆嗦,似乎被吓懵了,脸上已没半分血色。 姬恂依然倦倦地坐在那,淡淡道:“此人攀咬王妃不成,又胆大包天敢行刺当朝皇子,此罪当诛——三殿下可受惊了?” 三皇子虽然跋扈,但年纪太小,从未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浑身僵硬愣在原地,已吓得魂儿已没了。 姬恂点点头,笑了笑:“看来是无事。胡大人,重新审了后,便将人移去锦衣卫询问望仙楼法器之事吧。” 胡大人瞳孔颤抖,艰难道:“是。” 京城人人都道璟王爷这个“璟”字实在是名不副实,无德无情,简直辱了这个字。 这种传言姬恂自然也知道,可他从不在意,这些年所有脏水污名他来者不拒,就算不喜也该是派属下来光明正大杀了胡乱攀扯两人——大不了罚俸。 今日却极其反常,不光恭恭敬敬对质,还费心寻了个“刺杀皇子”的罪名,如今还要继续审? 人已死了,能审的就只有云娘子。 胡大人瞧出姬恂的意思,战战兢兢颔首,让人将云娘子带下去。 哪怕同伴身死,云娘子也无动于衷,眼底全是事不关己的冷血无情。 云娘子起身被带着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看向姬恂。 “王爷……” 姬恂随意一抬头,胡大人机灵得很,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三皇子僵在原地,呆呆注视倒在身下的尸身,还没回过神。 姬恂淡淡道:“想说什么?” 云娘子屈膝跪下,额头抵地,轻声道:“敢问王爷……他,知道了吗?” “为何问他?”姬恂垂着眼看去,淡淡道,“你在船上伸手相救,他带你们进城,早已互不相欠。” 云娘子垂着头看不到面容,只能听到声音没什么情感波动:“卑劣之人不敢求其他,只求王爷,不要让他知道。” 姬恂笑了:“自然。”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自然不会再将这腌臜事往他面前捅。 云娘子俯身又行了个礼,这才起身离去。 周患注视着地面上的几滴水珠,不解地道:“她是愧疚了?” 姬恂懒得管,瞥了还在发抖的三皇子一眼:“回府。” 周患应了声,推着轮椅离开。 *** 璟王府忙活一早上,太医也到了。 楚召淮身子骨弱,高烧好不容易退下,天一亮又气势汹汹烧了起来,将人都烧傻了,开始说胡话。 赵伯正急得团团转,姬恂终于回了府。 “王爷回来了。”赵伯赶紧迎上去,“兵马司那边可摆平了……唔,王爷衣摆怎么有血?” 姬恂没答,只问:“太医来了?” “来了来了。”赵伯忙不迭应道,说完却又有些为难,“只是来人……” 姬恂回头看他。 赵伯道:“是白院使。” 姬恂一时没记起来。 周患挠挠头,也满脑门“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 殷重山不知何时过来的,提醒道:“王妃的舅舅,白鹤知,前段时日为了王妃,拿刀闯入侯府砍人,虽没砍着可英勇无畏。” 姬恂若有所思。 楚召淮的舅舅? 殷重山再接再厉:“护国寺,他曾见过王妃一面。” 姬恂一挑眉。 记起来了,楚召淮袖中的毒药就是他所给。 寝房暖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姬恂听得眉间一紧,握着鸠首杖起身,抬步走了进去。 楚召淮烧得稀里糊涂,早上吃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脸色泛着惨白,稀里糊涂说着胡话。 白鹤知一袭官袍还未来得及换,正眉头紧蹙坐在床沿,他怕楚召淮呛到,他将人扶起抱在怀里,一手拍着后背一手将药丸往他口中放。 “召淮?召淮乖,将药丸吃了,是甜的。” 楚召淮浑身是汗,墨发汗湿贴在面颊,额头靠在白鹤知肩上,难受得想吐但还是极其听话地将药丸含住。 白鹤知轻声说:“很乖,告诉舅舅,还有哪里不舒服?” 楚召淮恹恹半阖着眼,半晌才听清:“舅舅?” 白鹤知将他脸上的汗擦去:“嗯。”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他,好一会竟不知想到什么,乖巧笑了起来:“舅舅从京城回来啦?过年了吗,召淮什么都不要的。” 白鹤知只当他有胡言乱语,刚要哄他,就见楚召淮眼一眨,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 白鹤知呼吸都要停了,不自觉轻柔下声音:“怎么哭了?哪里难受?” “小鱼摆件,被抢走了。”楚召淮呜咽着哭道,“我并没有不喜欢,只是打不过,舅舅别生气。” 白鹤知愣愣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一会他才从记忆深处想起,十年前他的确送给过楚召淮一个漂亮的琉璃摆件,孩子似乎很喜欢,高高兴兴将摆件摆在房间的桌案上。 后来第二年回去,桌案空无一物。 这十年,楚召淮竟觉得自己是生气才不给他带其他贵重之物吗? 白鹤知心像是被狠狠揉皱了,疼得眼圈微红,他忍着心尖酸涩,柔声哄道:“舅舅不生气,等召淮病好了,再重新送给你一个。” 楚召淮已无法像清醒时那样控制情绪,放任自己呜咽哭了半天,好像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哭累了,他又突然变脸,趴在白鹤知肩上小声嘟囔:“这药好甜,甘草多了,甜,小孩喜欢。” 白鹤知一愣,简直哭笑不得。 这会下人已将新开的方子煎好,白鹤知接过,一勺一勺哄孩子似的喂过去。 楚召淮含了口药,明明脑子都烧成浆糊了却下意识在那品药的火候和药效。 白鹤知身为太医院院使,自然医术高超,楚召淮喝了好几口也没挑出毛病,一本正经点头:“神医啊,神医啊。” 终于将熬好的药喝下去,楚召淮彻底消停,也不吐药了,乖乖侧躺着陷入沉睡。 白鹤知松了口气,拎着药箱刚要去写方子,刚出来就见暖阁连榻上璟王不知何时来的,正盘膝坐在那慢条斯理喝着冷酒。 白鹤知一见此人脸色便冷了下来,面无表情行了礼:“见过璟王殿下。” 姬恂笑着道:“舅舅不必多礼。” 白鹤知:“……” 白鹤知脸都绿了。 他如今才而立之年,楚召淮个半大孩子叫自己舅舅,白鹤知只觉得满心柔软心疼,姬恂一叫他恨不得以下犯上洒他满脸毒粉。 “殿下说笑了。”白鹤知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假笑道,“召淮只是代替楚召江嫁来璟王府,日后圣上记起后两家许是要和离,担不起殿下一句‘舅舅’。” 听着这不客气的话,殷重山呼吸都吓得屏住了。 姬恂却并未生气,轻悠悠地道:“舅舅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皇兄圣旨已下,赐婚哪有和离一说?舅舅不如再去护国寺求神拜佛,期盼本王短命遭报应,小水成了寡夫,自然解脱得自由。” 白鹤知手狠狠一捏。 这厮知晓他在护国寺暗中见楚召淮之事? 那岂不是也发现了那瓶毒药? 楚召淮毫无城府,哪里是姬恂这只老狐狸的对手。 白鹤知心已沉到了底。 不行。 他得想办法将楚召淮送走,否则迟早有一日会被姬恂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鹤知心思急转,面上依然冷漠:“王爷说笑——召淮病情已稳住了,卑职先行告退,晚上下了值再来请脉。” 姬恂笑容不减:“舅舅慢走。” 白鹤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了个礼,拎着药箱走了。 刚出王府,下人匆匆而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让您去三皇子那一趟。”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6节 白鹤知:“三殿下出何事了?” 下人讷讷道:“听说是被吓傻了,浑身起烧出冷汗,太医院的人都过去了。” 白鹤知蹙眉,立刻上马车朝宫里而去。 *** 楚召淮烧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傍晚时才终于彻底退烧。 他恹恹睁开眼,盯着头顶床幔半天才找回意识。 生病是常有的事,不过怎么把眼也给烧肿了? 楚召淮揉揉酸疼的眼皮,只觉得口中苦涩,浑身沉重,单薄的衣裳潮湿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他撑着手缓缓起身,可烧了这么久的身体软绵绵的,还没稳住就踉跄摔了回去。 听到里面的动静,赵伯赶紧撩开帘子进来,见楚召淮已睁开眼睛,欣喜道:“王妃醒了!” 楚召淮咳了几声,嗓子发干。 赵伯快步进来,将人扶着靠在枕上,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温水。 润了嗓子,楚召淮歪头表示不喝了,病怏怏道:“可以准备热水吗,我想沐浴。” 赵伯犹豫:“王妃烧才刚退,这就沐浴恐怕会着凉。” 楚召淮骗他:“我是大夫,知道轻重,现在沐浴没事的。” 赵伯:“可……” 楚召淮筋疲力尽,已没力气和他多说,困倦地躺在枕头上,一副不沐浴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劳烦了。” 赵伯只好缓步出去。 楚召淮松了口气,目光无意中在房中一扫,微微愣了愣。 西洋钟旁边,怎么放着他的小麒麟木雕? 不是被收在小矮柜里了吗? 楚召淮正困惑看着,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传来,珠帘被人撩开。 还以为是赵伯将热水准备好了,楚召淮心想好快哦,抬眸一瞧。 姬恂缓步而来,淡淡道:“刚退烧,不许沐浴。” 楚召淮:“……” 楚召淮小声抗议:“可是我难受。” “沐浴时受了寒,再起烧你会更难受。”姬恂走到床沿坐下,凉凉道,“忍着。” 楚召淮眼皮一垂,似乎蔫了。 姬恂握着鸠首杖的手一拢,不太自然地话锋一转:“……或者用湿帕子擦一擦,等好透了再沐浴。” 楚召淮很懂得退而求其次的道理,也不强求,乖乖点头:“好的吧。” 姬恂喊赵伯准备热水和帕子,等转过头来就见楚召淮一直盯着桌案上的小麒麟瞧个不停。 “怎么?”姬恂问。 楚召淮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墨发披散孱弱又有种异样的漂亮艶美,撩人极了。 他伸手指了下桌案,试探地说:“我的麒麟……怎么跑出来了?” 昨日明明将木雕塞回矮柜了,今日却又蹦回桌案上。 “麒麟不能成精了自个儿跑出来。”姬恂看楚召淮长发贴在脖颈里,随手将那绺发拢起来,用发带系好。 这动作太自然流畅了,楚召淮脑袋还懵着,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在那歪头想麒麟。 姬恂懒洋洋道:“……昨日王妃烧得魂儿都飘半空了,却还哭着喊着要将小麒麟放出来透透气,否则便不吃药,本王只好帮王妃摆出来。” 楚召淮迷茫看着,烧得晕晕乎乎的脑袋还没思考出什么,嘴就下意识地道:“那谢谢,谢谢王爷。” 病中无理取闹,王爷竟还顺着他。 姬恂没他想得那么坏。 是他武断了。 第47章 楚召淮如此温顺地道谢, 姬恂沉默许久,硬如磐石的良心罕见有了一丝负罪感。 这会,赵伯端着热水和帕子走了进来:“王爷, 这……” 姬恂道:“搁那儿。” 赵伯听出姬恂的意思, 忙将热水放下,转身出去还掩上了门。 楚召淮烧得头昏脑涨,手脚发软地掀开锦被就要下来自己擦身。 姬恂“啧”了声, 伸手随意在他肩上一推, 刚撑起身的楚召淮直接踉跄倒回枕上, 迷茫看去。 “爬不起来就别乱动。”姬恂将鸠首杖随手搁下, 伸手拿着帕子用热水浸湿, 随意道,“哪儿难受?” 楚召淮:“……” 楚召淮怔了半晌才明白姬恂的意思,愕然瞪大眼, 拒绝得飞快:“不敢劳烦王爷!我我自己来就行。” 姬恂道:“嗯。” 楚召淮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接帕子, 姬恂那只微微发凉的手熟稔地接住他的五指, 垂着眸漫不经心擦拭他还发着汗的掌心。 楚召淮五指倏地一蜷缩:“王王王王……” “王爷。”姬恂替他说完, 抬眸瞥他,“本王又不吃人,难道还能褪掉你一层皮,怕什么?” 话音刚落,楚召淮就“嘶”地一皱眉。 姬恂:“……” 楚召淮手腕纤细, 内侧的皮肉几乎能瞧见淡紫的血管, 姬恂是个武人, 拿着帕子一时没把控好力度,蹭得腕间浮现淡淡的红。 姬恂蹙眉, 手好似不知要往哪儿放,只能硬邦邦轻握楚召淮的指尖拎着:“疼?” 楚召淮倏地一低头,肩膀开始抖。 姬恂眼眸一眯。 这个神情很熟悉。 姬恂重新浸了帕子,手指慢悠悠抬起楚召淮的下巴:“又笑什么?” 楚召淮病了一场,面容苍白孱弱,此时又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他,在那绷着唇忍笑忍得浑身发抖,面颊和眼尾都浮现一抹红晕。 “没没有。”他努力装深沉。 姬恂慢慢用帕子将楚召淮脸上的汗水擦去,淡淡道:“没有?那就忍好,要是笑出来,本王……”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就含着害怕的泪笑了出来。 姬恂:“……” 姬恂并未做可笑的事。 楚召淮只是觉得姬恂方才捏着他指尖的动作,好像一只凶恶的野兽小心翼翼收敛利爪,用肉垫轻轻拍了他一下。 脑海骤然浮现这个离谱的形容,楚召淮又开始边害怕边笑。 姬恂看他笑成这样,难得生出些无可奈何。 能乐出声来,想必已好了不少。 姬恂没再追问,扶着楚召淮的下巴一点点将他脖颈的汗擦拭干净。 楚召淮微仰着头,感受柔软的帕子裹着温热的热气从脖颈擦过,那轻飘飘能捅死刺客的手在自己命门盘桓,他竟罕见没有生出要被杀的惊惧。 姬恂好像没生气。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那点本能的害怕也没了。 姬恂耐心得很,帕子换了好几次水,察觉到水已凉了又让赵伯送来热水。 楚召淮安安静静坐在那,悄摸摸盯着姬恂的脸看。 他从来没认真打量过姬恂——主要是不敢,如今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底气,歪着头看个不停。 除去周身那股让人退避三舍的煞气,姬恂长相英俊,神清骨秀,因眉峰压得极低,眉眼才显出骇人的冷厉阴鸷。 玄色宽袍松松垮垮裹在精壮躯体上,宽肩窄腰,胸口至腰腹大剌剌裸露,离得近时那股独属他的侵略感混合着勾人的男色扑面而来。 楚召淮歪头注视姬恂腰腹紧致的线条,又羡慕又可惜。 可惜腰再有力也没什么用处。 正想着,胸口微微一热。 楚召淮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意识到姬恂已将他的衣袍拽了下来,正垂着眼从锁骨往下擦拭。 楚召淮身体一僵,好一会才缓缓放松。 姬恂喉中传来低沉的笑意,故意撩人似的,柔声问:“瞧什么呢?” 楚召淮被他笑得耳尖一红,赶紧将眼神收回来,不敢再看了:“没有呢。” 姬恂注视楚召淮的脸,笑意愈深。 眼神几乎都要粘上去撕都撕不下来了,倒是挺会口是心非。 姬恂勉强算个正人君子,拿着帕子目不斜视地帮楚召淮的手臂、胸口擦拭好。 楚召淮终于觉得舒服了些,视线注视姬恂握着他的脚踝擦拭小腿,心不知为何又提起来了。 擦、擦这么仔细,不会还要擦大腿吧? 擦完大腿,那岂不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7节 楚召淮胡思乱想,吓得小腿不受控制哆嗦着一蹬。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伸手将脚踝扣住:“怎么?凉?” 楚召淮脸都红了,拼命摇头:“不是。” 姬恂看他脸红成这样,眉梢轻挑,刚想开口逗他,就听门外赵伯道:“王爷,白院使来给王妃请脉了。” 姬恂似乎轻啧了声,随手将帕子扔在已半冷的水中:“好受些了?” 楚召淮如蒙大赦,飞快点头将赤裸的腿往被子里一塞,胡乱道:“好多了,谢谢王爷,王爷谢谢。” 姬恂起身擦了擦手,余光扫到西洋钟旁边的小麒麟,忽然问:“王妃还要将木雕收回柜中吗?” 楚召淮呆了呆,搅着手陷入两难。 脑海混战许久,他才终于小声道:“不了,就在那放着吧。” 姬恂背对着他,瞧不出什么情绪,可楚召淮却莫名觉得他似乎轻而缓地吐了口气,正要细看,王爷已持着鸠首杖,优哉游哉走出内室。 楚召淮并未多想,撑着手坐稳,等着院使来为他诊脉。 院使? 是太医院的吗? 只是发个烧,一副药的事,姬恂竟请了太医来吗? 楚召淮还在想这白院使是何人,就见来请脉的太医一身白衣撩着珠帘快步而来,前方为他引路的赵伯险些没跟上。 抬头一看,楚召淮倏地愣住。 竟是白鹤知? 这时他才迷迷糊糊记起来,舅舅的职位似乎就是太医院院使。 白鹤知冲进内室,一边走来一边视线像是刀子似的在楚召淮身上上上下下扫视。 脸色比白日要好了许多,衣衫凌乱单薄,一旁还放着擦身的水盆。 骤然想起方才姬恂用那条瘸腿溜达着走出去,还彬彬有礼喊他“舅舅”,白鹤知脸都绿了。 混账! 白鹤知几步走至床边坐下,面无表情摸向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眼睛都亮起来了,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舅舅来了……唔?舅舅?” 白鹤知并没说话,神色罕见的冷漠,一会摸楚召淮的脖子,一会探脉,一会又解他的衣裳看腰腹和后背,忙得不得了。 楚召淮茫然地任由他看:“舅舅,怎么了吗?” 在找什么呢? 白鹤知确信楚召淮身上并没有被粗暴打出来的伤痕,悄无声息松了口气,道:“哪里难受?晚上的药喝了吗?” 楚召淮一一回答:“只是有些虚乏无力,药还没喝。” 白鹤知又沉着脸给他探脉。 楚召淮小心翼翼看他,总觉得他舅舅脾气似乎比之前暴躁许多。 白鹤知把完脉,确定楚召淮身子不那么虚,收回手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低声道:“我会想办法救你离开王府。” 楚召淮一愣:“啊?” “姬恂心思深不可测,你留在王府只有被拿捏欺辱的份。”白鹤知压低声音飞快道,“我刚从宫中回来,听闻今日他冲进兵马司,当着三殿下的面将一犯人砍了,血流成河,三殿下直接被吓病了。” 白鹤知声音压得极轻,像是在讲鬼故事,气氛渗人得要命。 楚召淮听得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声说:“为什么呀?” “自然是他目中无人,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白鹤知冷冷道,“就算是江洋大盗,刑赦自有刑部定,哪里轮得到他越俎代庖?” 楚召淮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江洋……大盗?” “嗯,就是江南来的那两个。”白鹤知道,“三殿下前几年曾和姬恂暗中作对,那煞神直接将那些刺客斩了头颅扔在三殿下床榻上。三殿下一觉醒来被头颅包围,吓得晕了三四日,自那之后就一直惧怕姬恂,这会又来一遭,想必又得大病一场,我刚才宫里出来,圣上震怒,八成要向璟王问罪。” 楚召淮没太听清白鹤知的长篇大论,茫然道:“江洋大盗……已被抓住了吗?” “昨日便抓到了。” 白鹤知看他神色有异样,以为他是吓到了,暗暗懊恼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太吓人。 楚召淮胆子本就小,若时刻担忧畏惧,长此以往必定是要引发心疾。 白鹤知咳了声,拿着帕子给楚召淮擦了擦额间的汗,放缓声音找补道:“别怕,是舅舅夸张了,你和他是圣上赐婚,他就算再猖狂也不会对你出手。” 楚召淮并不担心姬恂会杀他。 他只是迷茫昨日姬恂为何要说谎。 白鹤知还想再和他说几句,赵伯已在门口笑着道:“白院使,下人已将药煎好了,若王妃脉象安好,还请您出来瞧瞧方子。” 白鹤知听着这极其明显的逐客令,眉头狠狠皱起,却只能迫于姬恂淫威,沉着脸收拾东西。 楚召淮回过神来,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可手一抬又怯怯缩回去,只能故作镇定道:“舅舅要走吗?” “嗯。”白鹤知从药箱中拿出个小匣子塞到楚召淮手中,随意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楚召淮疑惑地打开匣子,眼眸微微睁大。 匣子中一只水晶做成的“鱼跃龙门”晶莹剔透,烛火下倒映漂亮的水波纹光芒。 白鹤知看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水晶鱼看,眉眼也柔和下来,轻轻道:“算是补去年的生辰礼物。” 不过转念一想,楚召淮生辰是腊月十六,不正是被楚荆逼着嫁来璟王府的日子吗? 白鹤知又想拿着刀去楚府砍人了。 一个个的,全是混账东西。 楚召淮小心翼翼摸着水晶鱼,脸上的喜爱掩都掩不住,眸光比水晶亮得多。 “谢谢舅舅。” 白鹤知心都软了,俯下身摸着他的脑袋:“就算摔坏了、弄丢了也没事,我再给你买。” 楚召淮高兴极了:“嗯嗯!” “好好喝药。”白鹤知听到外面又有人再催,只好强忍着不舍起了身,“舅舅明天晚上再来。” 听到还能再见面,楚召淮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白鹤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恭恭敬敬将白院使送走,赵伯端着药过来,就见那空荡荡的桌案上竟然又多了个水晶摆件。 王妃终于愿意在桌案上放东西,赵伯也颇为欣慰,笑着将药端给他。 这药熬得极浓,又苦又涩,楚召淮却像是喝惯了,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便灌下半碗。 赵伯看他额角又发了虚汗,拿着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没哄你……” 楚召淮眼瞳一动,突然呛了一下,捂着唇咳了起来。 赵伯吓了一跳,忙接过碗给他顺气。 楚召淮咳得满脸通红,却努力抓住他的袖子,艰难道:“你……咳,你说什么?” 赵伯懵了:“没说什么。” 楚召淮呆呆坐在那捂着唇,好像这几声咳嗽终于将他混沌的脑子晃荡得清醒几分,发高烧时浑浑噩噩的记忆羞怯露出一角。 “你在哄我吗?” “没哄你,本王特意推了公务带王妃去上元节玩、看打铁花、送宫灯,只是京城十大酷刑之一,想让王妃招供的手段罢了。” 楚召淮咳得更厉害了,爪子都在哆嗦。 他竟然把那句没出息的话问出来了? ……以及姬恂那句阴阳怪气的回话。 明明和如常一样带着温文尔雅的刻薄,楚召淮竟然咂摸出点“温柔体贴”的意思。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姬恂那种性子,怎么可能…… 楚召淮不自在地又喝了一口药。 脑袋上似乎跳出个小人在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地嚷嚷:“要不然呢?难道堂堂王爷闲着没事干涮我玩吗?定然是哄我开心呀。” 很快,楚召淮常年压抑又自卑的本性又重新占领高地。 “别自作多情了,有钱人病态,有权人扭曲,姬恂有钱又有权,定是病态又扭曲。这些裹着蜜糖的体贴只是涮我玩,要是动心就上当了,他肯定会大笑着穷尽毕生阴阳怪气来嘲讽我。” 楚召淮脑子都要打架了,慢吞吞喝完药后,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道:“赵伯。” 赵伯回头:“王妃有何吩咐?” 楚召淮试探着道:“王爷今日去兵马司做什么?我怎么听说还、还杀人了?” 赵伯一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这我就不知道了。” 楚召淮:“啊?” 赵伯受不了楚召淮的眼神,咳了声:“……不过周患跟去了,想必他定是知道的。” 楚召淮“哦”了声。 天已黑了,楚召淮一整日没吃东西,恰好周患奉王爷之命前来送晚膳。 这人没什么心思,定然很好套话。 楚召淮鼓足勇气,道:“周统领。” 周患将粥放下,左看右看,疑惑指了指自己:“王妃叫我?” “嗯。”楚召淮道,“今日周统领是不是跟着王爷去了兵马司?” 周患嘿嘿一笑:“是的。” 楚召淮精神一振:“那……那王爷为何要杀江洋大盗?是他们妄图刺杀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8节 周患挠挠头:“回王妃,时间太久,我给忘了。” 楚召淮:“……” 多久?不才半天吗? “不过重山应该记得。”周患笑吟吟道,“等属下给你叫来。” 说罢,不等楚召淮叫住他,直接用一根转着承盘溜达走了。 片刻后,殷重山满脸疑惑地走进来,颔首行了一礼后:“王妃,周患说您找我有事吩咐?” 前两次楚召淮都要鼓起莫大勇气才能问出口,这次却面无表情,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 殷重山:“……” 殷重山脸直接绿了。 王爷吩咐,莫要将江洋大盗之事告知王妃,否则军法处置。 周患这混账瞧着傻,一到紧要关头脑袋怎么这么精明?! 殷重山赶鸭子上架,吞吞吐吐道:“这个兵马司……兵马司是吧,南城兵马司的胡指挥使为国为民,还捉到了江洋大盗,哈哈哈,兵马司的马也不错,毕竟是兵马司嘛。” 楚召淮:“……” 懂了。 看来是姬恂不让说。 若在之前,楚召淮定会认为是姬恂做了坏事才这般遮遮掩掩。 可西洋钟、上元节种种,还有白夫人那封信…… 姬恂说不定另有隐情。 楚召淮病得身体虚弱,没多少精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困倦得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姬翊鬼哭狼嚎地在院中拿着木剑和殷重山喂招。 王爷就在一边优哉游哉地钓鱼,殷重山不敢放水,拿着刀鞘将世子打得嗷嗷叫。 姬翊眼泪都要下来了,呜咽道:“爹,还是让我扎马步吧!我扎一上午,绝不喊累。” “噤声。”姬恂披着宽袍懒懒坐在那,今日的衣襟好像比之前敞开得要大些,也不嫌有伤风化。 “再哭嚎惊走咬钩的鱼,六出的止咬笼就是你的了。” 姬翊:“……” 姬翊含着泪,将“就算我不嚎也没鱼咬您的钩!”强行吞回去,省得挨揍。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趴在王爷脚边。 从小到大,六出这只雪狼从来横着走,想咬什么就咬什么,连鸠首杖上都有它的几个牙印。 这段时日待遇却骤然下降,嘴上戴着个玄铁的止咬笼,连鱼都吃不了。 好大一只雪狼,委屈得一直在那哼唧。 姬恂就当没听到,老神在在地钓鱼。 日上三竿,寝房里终于传来动静。 赵伯的声音飘来:“王妃醒了?脸色比昨日好看多了……饿了?早膳早就备好了,快起来吃点吧,瞧这脸都饿瘦了。” 赵伯也是宁王府的人,最后一战儿子孙子皆战死沙场,这些年做王府管家虽矜矜业业,可总没什么精神头。 如今似乎好些了。 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楚召淮浑身酸疼,吃完早膳又喝了药,慢吞吞出来透气。 刚走出寝房,姬翊就像是瞧见救星,眼珠子一转,喊道:“召淮醒了!要出去玩吗?上元节的灯市到十八才散,今儿还有舞龙舞狮呢。” 楚召淮拢着斗篷咳了几声,蔫蔫的眉眼轻挑:“舞龙舞狮?” 他还没瞧见过呢。 楚召淮刚要说,就听不远处湖边垂钓的姬恂头也不回,淡淡道:“病还没好,不能去。” 姬翊绝望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楚召淮看着姬恂的背影,撇撇嘴。 不许沐浴,不能去看舞龙舞狮…… 未免太强势了,自己又不是他儿子。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我已不发烧了,看个舞龙舞狮而已,能去的。” 姬翊瞪大眼睛愕然看他,挨了殷重山一刀鞘却也咬着牙没吭声。 不要命了? 敢和他爹这么说话。 要是他这样忤逆爹,定会被抽得鬼哭狼嚎。 姬翊心都要提起来了。 姬恂眉梢一挑,似乎也很讶异楚召淮会反抗,侧眸看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还以为姬恂动怒了。 就见姬恂想了想,道:“也行,那傍晚本王陪你去——姬翊继续练刀。” 姬翊:“……” 啊? 啊啊? 凭什么啊?! 他爹不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心意吗? 楚召淮到底给他爹使了什么妖法?! 楚召淮愕然看着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昨晚那个“自作多情”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难道……姬恂真的在对自己好?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又长了点胆子,缓步朝姬恂走去。 六出猛地从摇椅地下探出个狼头。 楚召淮胆子咻得飞到九霄云外,差点落荒而逃。 “别怕。”姬恂按住六出的脑袋,“它很听话,从不咬人。” 殷重山在一旁看得极其费解。 既然看出王妃怕狼,为何不让六出出去,反而留在这儿吓他?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口水。 姬恂声音更轻了:“再说它被锁着嘴,就算有心也无力。” 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往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只狼,自己已是成年人,难道还能被几口吃了不成? 更何况…… 楚召淮抬眸看向朝他伸手的姬恂,微微垂下眼。 更何况姬恂还在。 楚召淮缓缓挪过去,刚将手搭过去,姬恂就笑着握着他的手一用力将人拽到摇椅上坐着。 楚召淮紧挨着他,警惕地看向脚边雪狼。 姬恂握着他的手,淡淡道:“别怕,摸一摸它。” 楚召淮提心吊胆地被牵着手往前探去。 六出呜咽着往前一凑,脑袋撞在楚召淮掌心,温暖又柔软。 楚召淮心一点点落下,僵硬的手缓慢往下一抚。 姬恂垂眸看他:“还怕吗?” 楚召淮几乎整个坐他怀里,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越逃避,就越怕。”姬恂笑起来,“年幼的记忆将恐惧放大,直面它就能知道,一只狼并不值得成为阴影。” 楚召淮挨着姬恂高大的身躯,垂着眼抚摸两下狼头,好像的确如他所说不再像之前那般畏惧。 仔细一看,这雪狼长得还挺傻的,特别是戴着止咬笼。 明明很不耐烦被摸脑袋,但还是乖乖仰着头往他掌心撞。 察觉他逐渐放松,甚至开始跃跃欲试揪狼耳朵,姬恂眉眼浮现笑意,继续悠哉哉地钓鱼。 楚召淮揪着六出的耳朵轻轻地捏,余光瞧见姬恂注视湖面孔雀翎的侧颜。 越逃避,就越怕? 楚召淮若有所思。 许是楚召淮运势比较好,刚坐下没一会,死都没动静的孔雀翎忽然轻轻一动。 鱼上钩了。 姬恂眉梢轻动,握着钓竿一派运筹帷幄的气势准备将鱼钓起。 就在这时,楚召淮从沉思中清醒,毫无征兆地问:“昨日王爷为何要去兵马司杀江洋大盗?” 姬恂手一顿。 噗通一声,大鱼脱钩,嚣张地游走了。 楚召淮问完就垂下头,胡乱摸着六出的脑袋,有些不敢听回答。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89节 良久,姬恂重新挂了饵将鱼钩抛到湖面,心不在焉地道:“江洋大盗证词对不上,男人攀咬璟王妃说你带他们入城、盗窃物品五五分,那位娘子却道根本不认识王妃,兵马司不好交差,本王便亲去一趟,将供词统一了。” 姬恂三言两语将昨日之事说了,楚召淮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是难过男人的反咬污蔑,还是庆幸云娘子似乎护着自己。 姬恂蹙眉,有些见不得他这个黯然的神色。 楚召淮垂着头半晌,就在姬恂以为他又要哭的时候,突然听他说。 “谢谢王爷。” 并非是病得稀里糊涂时被哄骗到的那种谢,而是发自内心真心诚意地道谢。 楚召淮第一次直视姬恂的双眼,眼眸底没有畏惧、排斥,纯澈得一眼见到底,只有欢喜。 他似乎觉得赧然,掩饰似的弯眸一笑,还带着病色的眉眼轻而柔,风拂着墨发微微动了动,宛如潺潺流水轻拂过尖锐冰冷的巨石。 姬恂眼瞳遽然扩散。 噗通。 鱼再次上钩,用力挣脱下,姬恂手中钓竿直接被拽下湖面。 惊起平静水面一圈圈凌乱破碎的涟漪。 第48章 涟漪阵阵, 将冒头的鱼惊得四散而逃。 楚召淮望向湖面,看着鱼拖着鱼竿窜了老长才挣脱,鱼竿飘向湖中央, 遗憾道:“可惜了, 这鱼力道还挺大,连王爷都钓不上来。” 湖面涟漪仍在一圈圈朝着岸边荡漾,许久消散不去。 姬恂神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和楚召淮紧挨的身躯紧绷, 不着痕迹往一侧挪了挪。 这摇椅有些弧度, 乍一动楚召淮摇晃两下, 险些又栽他怀里。 姬恂登时不动了。 楚召淮脑袋差点扑姬恂胸前, 手在腰上胡乱一撑艰难稳住身形,掌心肌肤滚烫,惊得他一哆嗦。 总觉得今日姬恂衣襟敞开格外大, 就差裸着上半身了。 坐稳后,楚召淮被烫得眼神都不知往该哪里放, 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王爷今日不用忙公务吗?” “嗯。”姬恂一抬手, 殷重山递上来新的钓竿, “午膳吃鱼。” 楚召淮诧异道:“咱们平时吃的鱼全是王爷在府中钓的吗?” 姬恂手一顿。 王爷自然没有此等神通,他矜持地将孔雀翎挂好,淡淡道:“一部分吧。” 楚召淮忍住赞叹,咳了声,也有些跃跃欲试:“我能试一试吗?” 殷重山闻言正要去拿新的钓竿, 姬恂却挂好鱼饵, 将自己那根递了过去。 楚召淮在江南也曾钓过鱼。 不过就是在乡野河里随便撅断个歪歪扭扭的树枝, 挖个蚯蚓来钓鱼,往往一整日也钓不上来一条。 这还是他头回用上这样好的钓竿。 楚召淮忐忑地握住钓竿, 将鱼钩往湖面轻轻一抛。 湖面细微涟漪渐渐消失,王妃耐心等鱼上钩。 姬恂又随意动了下手指。 殷重山时刻听候王爷吩咐,也不知哪来的神通,瞧见一个动作便知晓王爷意思,熟练地去寝房搬了个炭盆,训练有素放置王妃脚边。 顺便还灌了个汤婆子塞给楚召淮捧着暖手。 楚召淮并不像姬恂那样东嫌西嫌,埋怨一切活物影响他钓不上鱼,他眼眸一弯轻声道谢,情绪极其稳定。 殷重山一转身,偷偷摸摸朝着还在鬼哭狼嚎的姬翊拼命一摆手,示意赶紧跑跑跑。 姬翊一愣,立刻哭着一溜烟跑了。 姬恂已没精力关注犬子的刀功,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晒太阳,视线随意望出去刚好瞧见楚召淮的侧颜。 少年五官极其优越,侧颜将那股清澈的少年气掩去不少,端坐在那握着鱼竿老神在在,颇有种运筹帷幄的气派。 好一会湖面都没动静,若是新手恐怕要不耐烦的,但楚召淮耐心十足,修长五指漫不经心抚摸光滑的钓竿。 姬恂好一会才移开目光,淡淡道:“府中风水不好,钓不上来鱼实属常事……”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细微的游水声。 漂浮湖面的孔雀翎晃动不止,鱼线斜斜紧绷,是鱼上钩了。 楚召淮一喜,赶忙握着鱼竿使劲往回拽。 来回几下,鱼竿一收,大鱼破水而出,被鱼钩钓着扑腾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啪”地一声撞在楚召淮掌心。 楚召淮拎着活蹦乱跳的正口鱼,脸颊被鱼尾溅了几滴水,他高兴极了:“王爷!王爷上钩了!” 姬恂:“?” 殷重山:“……” 府里竟有如此大的鱼吗?! 这些年从未见过! 楚召淮欢天喜地将鱼摘下来放在桶中,乘胜追击继续挂上鱼饵往湖中心一抛,这会子兴奋劲儿稍减,偏头问姬恂:“嗯?王爷方才说什么?什么风水?” 姬恂:“……” 姬恂交叠着双腿,冷淡道:“没什么。” 楚召淮“哦”了声,继续高高兴兴钓鱼。 湖中每年都会撒鱼苗,可姬恂不知是身上煞气太重还是别的原因,一年四季钓鱼要么是小鱼苗要么一条没有。 ——殷重山有几次都考虑找几个暗卫潜在水中往鱼钩上挂鱼了。 王妃才抛下鱼钩多久,一条大鱼就撞上来了。 殷重山唇角抽动。 王妃这样顺利,可能是巧合…… 刚想到这儿,就听到楚召淮欢呼道:“又有一条嗷!” 殷重山:“……” 姬恂:“……” 王府的一切好像都格外偏爱楚召淮,连鱼都知道往他手里送死。 殷重山胆战心惊看着王爷脸色越来越冷。 这两人闹了好几遭,如今终于消停了,好不容易和平相处,王爷不会因为钓鱼这如此惨烈的对比就恼羞成怒吧? 可别再吵架了。 就在王妃嗷嗷叫着掉上第五条鱼时,姬恂眉眼冷漠,终于朝王妃伸出魔爪。 殷重山呼吸都停了。 ……然后就看到王爷伸手探向王妃的脸——方才那条鱼活蹦乱跳,楚召淮险些被鱼尾巴扇了一巴掌,脸侧墨发全是水痕。 姬恂随意将他脸上的水迹一点点擦去:“打着了?” “没有的。”楚召淮沉浸在钓鱼的欢乐中,眼眸都眯起来了,“就算打着也没事,晌午就吃它了。” 姬恂轻笑:“想怎么吃?” 楚召淮抛出鱼钩,努力想了想,干咳着清了清嗓子:“为了报答王爷,中午我亲自下厨料理了它,好吗?” 姬恂点头:“王妃真心实意实在令人感动,绝对不是叫佛楼太贵的缘故。” 楚召淮:“……” 楚召淮的小心思被拆穿,面颊微微发热,强忍着羞耻佯作镇定:“总吃叫佛楼未免太俗,家常小菜尝尝鲜也别有一番风味。” 姬恂见他故作冷静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脸更红了。 姬恂终于良心发现,道:“不急,等王妃病好了再说吧。”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看他踊跃的架势,姬恂也没东管西管:“那就辛苦王妃了。” 楚召淮眼眸一弯,绷着唇角点点头:“王爷就等着吃吧。” 优哉游哉钓了十几条,眼看着要到晌午,楚召淮终于放下鱼竿,拎着桶跑去厨房做鱼。 殷重山小心翼翼看去。 王爷似乎不信邪,拿起那根神奇的鱼竿,打窝抛饵,静待鱼儿上钩。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后,王妃已做好鱼喊他去吃。 湖面的孔雀翎愣是死活没动静。 殷重山呼吸屏住,不忍再看。 不远处传来楚召淮的声音:“王爷!好了!” 姬恂“啧”了声放下鱼竿,施施然起身。 殷重山心想,这声“啧”怎么好像是王爷雄姿英发,即将一个鱼钩掉上八条大鱼,却被王妃一嗓子给嚎没了的错觉。 姬恂路过殷重山身边,似乎察觉到他的腹诽,凉飕飕瞥他一眼。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0节 殷重山沉重悲痛,双眼含泪。 姬恂正要说话。 楚召淮又喊了声:“王爷?” 姬恂幽幽抬步离开。 殷重山彻底松了口气。 楚召淮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将那条差点扇他巴掌的鱼给炖了。 高高兴兴将鱼端到桌案上,楚召淮擦了擦手,额角忙得沁出汗珠,精神头倒是不错。 “王爷尝尝看?” 姬恂注视着盘子中折了的鱼尾、瞪圆的死鱼眼、过分甜腻的色和香,陷入沉默。 楚召淮爱吃甜的,做的鱼洒了一把冰糖炒糖色,甜和酱咸混合到一处,诡异得很。 姬恂在楚召淮殷切地注视下,拿着筷子尝了一口。 楚召淮忙问:“这鱼怎么样?” 姬恂心想这鱼死不瞑目。 姬恂吞下,想搁筷了,斟酌着措辞幽幽道:“这鱼应该很合王妃的口味。” 楚召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厨艺一般,从未给其他人做过菜。” 姬恂放筷的动作一顿,重新拿起来又夹着吃。 这种调味水平,的确不想常做菜的样子。 楚召淮也拿着筷子尝了尝。 他自小应当没吃过多少好东西,鱼只要熟了能吃就行,这些时日不知是不是被王府的饭菜养刁了胃口,乍一吃了自己做的鱼,微微一歪头。 唔,好像不像之前做得那般好吃。 难道是病得味蕾都坏了? 楚召淮有什么吃什么,也没多想,继续吃。 不知怎么,瞧见他这副吃这种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的样子,姬恂突然想起最开始周患查的楚召淮在白家的事。 之前看时,姬恂觉得没什么意思。 如今却是眉头轻蹙,语调有些冷:“白家待你不好?” “没有啊。”楚召淮将最嫩的鱼肉夹给姬恂,“外祖父给了我容身之处,让我平安长到大,待我很好。” 姬恂眼神仍是冰冷。 周患查出来的,可并非楚召淮说得这般太平。 楚召淮抬头对上姬恂的视线,转念一想他在白家那些事只要想查定能查到,犹豫着咬着筷子,还是说了实话。 “白家没有义务养我,他们给我吃给我住,每月还有月钱拿呢,已算仁至义尽了。” 否则在京城侯府,迟早会被楚召江母子磋磨死。 姬恂垂着眼吃了口鱼,淡淡道:“终究血脉相连,白家未免太薄情寡义。” “只是表少爷而已。”楚召淮看得很开,夹着鱼尾嗦了一口,“白家家大业大,他们总得提防着外人,省得分走家产,更何况……” 姬恂抬眸,想听他况什么。 楚召淮很少对旁人说这些,神情不太自然,带着些难为情:“幼时大师为我批命,说我六亲缘浅,多病短寿,想来和他们缘分浅薄,这是命数,不怪他们的。” 姬恂捏紧筷子,冷淡道:“怪力乱神,算命批言,不可乱信。” 楚召淮想了想。 好像也是。 国师还说他十八岁有劫难,哪儿呢哪儿呢,如今不照样活蹦乱跳? 楚召淮笑了笑,继续吃鱼。 姬恂注视着他傻乐的模样,神情愈发漠然。 白家忌惮,楚家排斥,楚召淮明明该是在富贵锦绣堆中长大的小侯爷,矜贵雍容,一掷千金。 却被这两家苛待成一条半生不熟的甜鱼也吃得津津有味的可怜人。 偏偏楚召淮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 龙肝凤髓他吃得开心,野草根也能津津有味。 对他而言,富贵无极是一生,庸庸碌碌也是一生,到头来终究魂落黄泉一场空,衣衫褴褛孤魂野鬼和鸿衣羽裳得道成仙,并无分别。 豁达到近乎要立地成佛了。 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将那条死不瞑目的鱼分完,吃得只剩下鱼骨。 楚召淮总觉得今日发挥失常,报答王爷只吃一顿未免抠搜,犹豫着又问了句道:“王爷觉得鱼做得如何?” 姬恂擦拭手指,下意识阴阳怪气:“味道很……” 楚召淮期盼地望着他。 姬恂动作一顿,硬生生将“独特”二字吞了回去,不存在的良心倏地窜出来,难得说了句人话:“很好吃。” 楚召淮眼睛一亮:“那我将剩下所有鱼全都做给王爷吃,算是报答王爷相助之恩。” 姬恂:“……” 这算恩将仇报吧。 第49章 从太医院下值出宫, 天已黑了。 白鹤知坐着马车一路到了璟王府,刚停下掀着车帘走出,王府门口的门房便恭敬地上来将马凳搬来, 殷勤极了。 白鹤知蹙眉。 煞神可从未这么知礼数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鹤知面无表情地踩着马凳下了车, 长随挎着小药箱跟在身后,战战兢兢进了璟王府。 王府灯火通明。 白鹤知随着人一路进了后院,还未靠近寝房就嗅到一股极为甜腻的味道, 似乎还混合着某种土腥味。 大夫对气味极其敏感, 白鹤知眉头都皱成两个点。 穿过长廊, 顺着台阶走上寝房, 就见烛火倒映下, 楚召淮和姬恂正在用晚膳。 楚召淮眉眼笑着,殷勤地给王爷布菜。 白鹤知脸色微沉。 王府那么多小厮暗卫侍女,竟然逼迫楚召淮给煞神布菜?! 果真是虐待! 白鹤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却只能强忍着侯在外面,省得得罪煞神, 楚召淮日子更加难过。 白鹤知闭着眸在心中默念毒死皇亲国戚的刑律责罚。 还没念几条, 赵伯就快步上前, 乐呵呵道:“白大人……哦哟,看您这身官袍想必是刚下值就过来了,当真辛苦。这刚到晚膳的时辰,王爷请您上前一道用膳。” 白鹤知挑眉望去。 姬恂竟有这般好心? 也好。 他倒要瞧瞧王府会给楚召淮准备什么晚…… 白鹤知走进一瞧,脸都绿了。 这玩意儿叫晚膳?! 楚召淮又瞧见白鹤知, 高兴得几乎蹦起来, 努力稳住神情起身相迎:“舅舅来了!” 白鹤知闭了闭眼, 努力忍住要喷火的暴躁。 忍忍忍…… 忍不住了。 白鹤知一把抓住楚召淮的手腕往身后一带护住,冷冷道:“堂堂璟王殿下, 府中准备的便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晚膳吗?” 这不是苛待是什么?! 楚召淮迷茫:“舅舅?” 姬恂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条斯理吃了,似笑非笑瞥他:“白大人慎言。” “下官自然不如殿下谨慎。”白鹤知漠然道,“殿下成日挥霍无度,头炷香一掷千金、王府门口长街布置集市,如此花销巨大,想必晋凌州入账颇丰,连圣上亲派去的布政使查了一个月也没查完。” 姬恂眼神倏地一冷。 白鹤知漠然和他对视。 他所言朝野上下皆知,就算杀了自己,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姬恂却罕见没有发作,冷淡道:“白大人坐下用膳吧。” 白鹤知心中冷笑,还不住口:“这鱼做得死不瞑目,王府的厨子就是这般手艺吗?” 楚召淮:“……” 姬恂:“……” 楚召淮拽了拽舅舅的袖子,蚊子嗡嗡道:“舅舅……” “别怕,有舅舅在。”白鹤知反手握住楚召淮的手,瞧见他眼圈都红了,还以为是受煞神苛待而在委屈,安抚道,“王府竟然如此苛待圣上亲赐的璟王妃,该心虚的是他!——和舅舅说,他成日只给你吃这种菜?”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1节 楚召淮这下不仅眼圈红了,脸也要红得要滴血。 他在白鹤知愤怒地瞪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鱼……是是是我做的。” 白鹤知:“……” 白鹤知:“??” 整个前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姬恂默不作声吃鱼的轻微声响响彻耳畔。 楚召淮手足无措站在那。 他本来还觉得今晚发挥正常,兴致勃勃做了甜鱼、鱼汤和清蒸鱼,也没让王府的厨子准备其他菜。 姬恂明明说“还不错”,白鹤知却说“这鱼死不瞑目”。 楚召淮正不知如何是好,白鹤知终于从尴尬中回神,嘴唇张张合合,硬生生找补了句:“……只是瞧着‘色’略逊色,‘香’‘味’定是不错的。” 楚召淮:“?” 姬恂淡淡道:“白大人若不介意,便一同用膳吧。” 这是煞神第三次邀他一起用饭。 白鹤知怕楚召淮伤心,硬着头皮落了座。 楚召淮小心翼翼将筷子递给舅舅,方才被姬恂捧得高高的自信瞬间飘下来了,讷讷道:“舅舅尝一尝,不好吃莫要勉强。” 白鹤知勉强一笑,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 甜味混合着咸香以及泥土的腥味在舌尖炸开,奇特的味道险些让尝毒试药多年的白院使眼前一黑。 反观姬恂,仍在慢悠悠吃着,好像已失去味觉。 白鹤知:“……” “舅舅怎么样?” 白鹤知笑了下,硬着头皮夸赞:“色香味能占二者已算不可多得,召淮在厨艺一道真有天赋。”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那白大人多吃些。” 白鹤知:“……” 楚召淮自然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水准,知晓白鹤知是夸大其词,但还是忍不住高兴:“谢谢舅舅。” 三人你一筷我一筷将三条鱼分了。 用完膳,白鹤知去暖阁中给楚召淮请脉。 两人难得见面,白鹤知抓紧时间说姬恂坏话。 不过这次却不敢说煞神杀人如麻的血腥事,省得楚召淮吓到。 “璟王心思深沉,极其阴险狡诈。”白鹤知探好脉,又熟练检查楚召淮身上有没有伤,道,“这些年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回设局下套,朝中一些和他作对的大臣有的落了马都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套的,可怕得很。” 楚召淮端正坐在连榻上,疑惑道:“朝廷党争,有输有赢,如果不和王爷作对,他应该不会主动算计人。” 再说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算计,手腕了得。 也、也不算不择手段吧。 白鹤知蹙眉,只觉得楚召淮年轻,不知人心险恶:“若他算计到你身上,你怕是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楚召淮察觉出舅舅对姬恂的不喜,只好垂着眼没吭声。 姬恂好像也就宫宴那次拿自己设局,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白鹤知又熟练将姬恂做得恶事说了一通,看着天色不早,终于起身告辞。 楚召淮依依不舍道:“舅舅这就走了吗?不多待片刻?” 白鹤知道:“于礼不合。” 要是再待下去,那位管家又得过来催促下逐客令。 “好吧,那舅舅明日还来吗?”楚召淮本来已起身,说完又踉跄坐回连榻上,蹩脚地装病,“我好像还没好全,今日钓鱼吹了风呢。” 白鹤知无奈道:“明晚我会再来。” 楚召淮立刻欢天喜地地起身:“好,我会好好喝药。” 白鹤知怜惜地摸了下他的脑袋,正要走时,楚召淮忽然像是记起什么:“舅舅!” 白鹤知停下步子:“怎么?” 楚召淮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心地问:“您说的……王爷在王府门口长街布置集市是何时的事呀?” “初八吧。”白鹤知想了想,又开始给姬恂安罪名,“王府亲信搜罗不少人来门口设集市,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楚召淮一愣。 初八? 不正是逛完平安坊之后那一日吗? 那些吹糖人的、卖江南吃食的,都是王爷寻来的? 将一步三回头的白鹤知送走,楚召淮心不在焉地坐在暖阁想这事。 原来那时姬恂已在想方设法逗他开心了吗? 那为何做了这么多,却从不告诉他。 楚召淮正想着,姬恂不知何时在外头等着,懒洋洋地道:“王妃不用着急,本王就在门口当守门神,等到地老天荒也甘之如饴。” 楚召淮:“……” 楚召淮赶紧从暖阁出来,视线低垂着没敢看姬恂:“要去哪儿吗?” 姬恂坐在轮椅上,眸子一眯:“不是说好要去看舞龙舞狮——脸怎么这么红?暖阁炭盆烧旺了?” 楚召淮愕然抬头:“真去啊?” 姬恂似乎发觉了什么,眉眼浮现笑意,似乎心情极好:“本王还能哄你玩不成?” 楚召淮也顾不得羞赧,忙将披风系在肩上:“走吧。” 姬恂眉梢一挑。 楚召淮左看右看没发现殷重山那个狗腿子,愣了下福至心灵,赶忙过去给王爷推轮椅。 姬恂的轮椅笨重,前几次楚召淮得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推动,如今又大病了一场,手脚发虚使不上劲儿。 为了看舞龙舞狮,楚召淮气沉丹田,心中“喝”了声,用尽十二分的力气猛地一推。 骨碌碌——! 这一下,轮椅咻地往前窜,楚召淮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连轮椅上的姬恂都险些飞出二里地去。 姬恂:“……” 姬恂好大一个武艺高强的将军,差点被轮椅暗杀。 他稳住身形回头看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张毒嘴本性,皮笑肉不笑道:“王妃这是打算一鼓作气将本王推到晋凌老家去?” 楚召淮:“……” 楚召淮干巴巴道:“王爷换轮椅了?” 这轮椅轻得要命,用点力气就能推动,绝非上次那个笨重到极点的“坐骑”。 “嗯。”姬恂随意道,“上次那个旧了,换了新的——王妃若不喜欢,本王再换回来。” 楚召淮忙不迭道:“这个挺好。” 很好推。 楚召淮理了理凌乱的衣摆,干咳了声重新推着轮椅前去王府后门。 姬恂眉梢挑了挑:“哪儿去啊王妃?” “不是要坐马车吗?”楚召淮不明所以。 姬恂“啧”了声:“去大门。” 楚召淮只好转了个方向,前去大门口上马车。 刚将轮椅推到门口,却听到府外一阵喧闹的动静,伴随着敲锣打鼓,热闹的欢呼声顺着门口飘进来。 楚召淮疑惑地上前,微微一怔。 门口的集市今日也没有散,甚至比前段时日还要热闹,无数花灯悬挂两侧摊位,最中央留了宽敞的路,一列舞龙恰好从不远处而来。 楚召淮从未见过场面这样大的舞龙,眼神不自觉跟着为首之人高高举起的引球跑,眸中全是新奇和兴奋。 好长一条龙。 姬恂懒洋洋倚靠在轮椅扶手上,微微抬头就能瞧见楚召淮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出去玩吧。” 楚召淮艰难移开视线:“王爷不去吗?” 姬恂漫不经心道:“本王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楚召淮歪着头注视姬恂的侧颜。 既然不爱人多,为何寻人来王府门口开集市? 楚召淮唇角抿了抿,不知哪来的勇气大逆不道,直接推着轮椅从王府旁侧修建的斜坡滑了下去。 “那边好像还有舞狮子,王爷一起去吧。” 姬恂似乎没料到楚召淮会强行推他,眉头紧蹙,冷声道:“楚召淮。”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一边害怕一边装傻道:“什么呀?” 姬恂:“……” 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不过看楚召淮难得冲他亮了亮爪子,姬恂不知为何竟有种养熟一只猫的成就感,沉默许久又重新靠回椅背上。 随他了。 楚召淮这才高高兴兴推着往人堆里冲。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2节 王府门口热闹极了,且不像上元节那般人挤人,不远处的空地上摆放着舞狮子的柱桩。 锣鼓声热闹喜庆,几人舞狮在高高柱桩上飞跃旋转,赢得一片片叫好声。 楚召淮没推得太近,怕姬恂不喜。 舞狮在柱桩上转体挂踏,难度极高,瞧着赏心悦目却又提心吊胆,楚召淮看得一边高兴一边又紧张地捏着轮椅扶手,生怕上面的人掉下来。 姬恂交叠双腿,淡淡道:“那是民间久负盛名的舞狮团,技艺精湛,十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不用这么紧张,连他头发都抓掉几根。 楚召淮歪着头瞧了一会。 那几人姿势娴熟,似乎拿捏看官心理,有时甚至会故意踩在柱桩边,惊得众人连连惊呼,又潇洒轻巧地落稳,众人欢呼阵阵。 楚召淮看得极其过瘾,心满意足地推着轮椅继续逛。 煞神凶名远播,街上不少人都认识,只是有传言说璟王为博王妃一笑这才在门口布置市集,又心生好奇看向传闻中的王妃。 璟王妃气质同煞神全然不同,一袭紫袍外披雪白披风,眉眼五官昳丽,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带着平民百姓惊羡的贵气雍容。 和煞神……根本不配啊! 众人纷纷扼腕,可惜又怜惜。 如此漂亮神仙似的人,怎么就落到煞神手中受苦呢? 街上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装作没瞧见。 楚召淮兴奋不减:“方才狮子舞得真精妙,定是下了苦功夫的,那柱桩如此高,练时八成也要摔个好多回,想想就疼。” “王妃不是有心疾吗。”姬恂懒懒地道,“看这种提心吊胆的心口不会疼?” 楚召淮方才试探地推姬恂看舞狮,看他顺着自己,胆子也逐渐大了,一本正经道:“心疾也分轻重,不一定受到点惊吓就犯病,那和易碎的琉璃有何分别?” 姬恂虚心请教:“敢问神医,何种惊吓会致使您犯病呢?” “那也说不准了。”楚召淮咳了声,“我天不怕地不怕,没什么能让我……” 姬恂说:“矮柜里的银票被大盗偷走。” 楚召淮捂住了胸口。 姬恂:“大盗正要逃,突然瞧见桌案上的西洋钟、琉璃鱼、小麒麟,心生歹意直接一起卷走,扬长而去。” 楚召淮:“……” 虽然知晓姬恂说得不可能,楚召淮还是下意识心疼了,眉尖轻蹙。 周围暗中打量两人的百姓见状心中更是愤怒。 王府是没个下人吗,煞神如此人高马大,竟让弱不禁风的王妃推轮椅? 璟王凶神恶煞几句,王妃都吓得要哭了。 果然是能止小儿啼哭的煞神。 姬恂隐约察觉到一道道刀子似的视线,眉梢一挑胡乱扫了一圈。 所有人各忙各事,赶紧走开了。 姬恂:“……” 看完舞龙舞狮又逛了几圈买些小零碎,楚召淮心满意足,推着轮椅回了王府。 姬恂察觉到楚召淮似乎有些闷闷的,交叠双腿思忖许久,忽然道:“月钱够花吗,再给王妃加两百两?” 前来推轮椅的殷重山刚好听到王爷这蹩脚的哄人,满脸惨不忍睹。 哪能这么生硬的拿银子砸人脸上来哄人的? 王妃如此有底线,肯定更加生气…… 楚召淮讶然看他:“真的吗?” “自然。”姬恂好像又恢复平日的风轻云淡,笑着道,“王妃既已嫁来璟王府,自然可以执掌中馈,你若想,尽管去问赵伯要账本。” 楚召淮唇角勾起:“我对账目不精通,咳,月钱抵诊金便足够了。” 殷重山:“……” 王妃被哄好了。 楚召淮根本没生气,他方才只是突然觉得白鹤知口中所说的煞神,和他认识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姬恂……好像并没有那般不择手段。 楚召淮回到暖阁,收拾好后换好里衣上榻睡觉。 这暖阁常年温暖如春,比白家和侯府的院子都要大,布置处处用心,窗外便是绽放的寒梅,夜间也能隐约嗅到味道。 楚召淮躺在松软锦被中,翻了个身。 ……还在想姬恂。 王爷是因自己为他诊治解毒,所以才这般尽心尽力吗? 十有八九是。 楚召淮将墨发拨到枕上,没忍住轻笑一声。 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他吧? 刚冒出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隔壁传来姬恂的声音:“神医还没睡。” 楚召淮吓了一跳,总有种做白日梦被人抓住的难为情,他干咳一声:“没呢,王爷不舒服吗?” “也没有。”姬恂道,“神医这段时日用药的确有用,寒冬深夜,本王竟察觉到了冷意。” 楚召淮一愣。 药效有这么快吗? 之前估摸着得下个月才能将火毒拔除,难道是王府用的药极佳,药效也生得快? “王爷很冷吗?” “嗯。” 楚召淮做了起来点好灯:“那我喊赵伯给王爷烧个炭盆。” “夜已深了。”姬恂温和道,“赵伯年纪大,莫要折腾他。” 楚召淮怔了怔,没想到王爷竟如此体贴长辈:“那殷统领呢?殷统领?!周患?!……保护王爷!” 暗卫像是半夜组团出去吃夜宵,一个人都没来。 “无碍。”姬恂轻笑了声,“王妃睡吧,不必声张。只是熬一夜罢了,本王早已习惯。” 楚召淮脑门冒出疑惑的泡泡。 这话说得……总觉得哪里奇怪? 舅舅说璟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应该不至于朝他扮可怜吧? 楚召淮咬着手指犹豫起来。 不可能吧,扮可怜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吗? 楚召淮左思右想没想到姬恂的动机,彻底放下心来,主动提议道:“王爷若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暖阁同我挤一晚。” 姬恂道:“不了,本王睡相不佳,怕会打扰王妃安眠。” “没关系的。”楚召淮再接再厉,“这床足够大,我靠里睡就行,闹不醒的。” 外面安静了一会,暖阁外隐约出现个人影。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姬恂一袭松松垮垮的丝绸玄衣垂曳足背,墨发披散,胸口大剌剌敞开露出肌理分明的腰腹,比白日还要直白。 伤疤在烛火倒映中收敛野性,色气和欲望交织,带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感扑面而来。 楚召淮一愣。 姬恂缓步走到榻边,修长五指随意将散落脸侧的长发抚到脑后,居高临下垂着眼,半张脸隐于黑暗,轻悠悠露出个笑。 “那便搅扰王妃了。” 第50章 王妃往里挪了挪, 让出空位。 姬恂上了榻,原本空荡荡的床榻瞬间显得逼仄狭窄,连烛火也遮挡得一干二净。 两人之前同床共枕过, 楚召淮侧躺着身子, 努力稳住神情装得自然,视线却控制不住往姬恂胸前瞧。 姬恂含笑看着他:“王妃瞧什么呢?” 楚召淮视线移开,又飘回来, 犹疑半晌小心翼翼凑上前, 似乎想要触碰姬恂的腰腹。 姬恂笑意更深。 ……就见楚召淮两只爪子揪着衣襟胡乱一拢, 将那晃眼的躯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神医叮嘱道:“王爷既然不怕热了, 穿衣习惯也要改一改, 省得着凉。” 姬恂:“……” 姬恂也没动,任由那双手将他衣襟拢好,淡淡道:“还有什么习惯要一并改了?” “有的。”楚召淮一一地细数, “不能再吃冷食,大冬日不要穿单衣钓鱼……” 他说了几条后见姬恂眼神似乎比之前要幽深, 以为他不爱旁人管太宽, 赶紧住了嘴, 小声道:“其实最主要便是莫要再吃那些药,否则这段时日便功亏一篑了。” 日后再重新医治,用药怕是更难。 姬恂笑着道:“本王记住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 看他眼皮都在打架,姬恂屈指一弹将蜡烛熄灭,昏暗中温柔道:“睡吧。”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3节 楚召淮点头, 听话地闭上眼。 只是酝酿了下睡意, 他好像察觉到总有一道视线一直在黑暗里目不转睛落在自己脸上, 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姬恂好像已闭眸睡着了。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楚召淮又继续酝酿,但翻来覆去还是感觉有人在看他, 只好翻了个身面壁而睡。 这次感觉好多了。 楚召淮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正要入睡,就听到背后的姬恂翻了个身,身体和床褥摩擦,滚烫高大的身躯直接压了过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挣扎着回头看去。 姬恂眉眼宁静,呼吸均匀,似是已睡熟了。 方才瞧见王爷额角已出了汗,楚召淮也体贴地没将被子分给他,可能睡着后下意识寻找热源,所以翻身贴了过来。 楚召淮歪着头心想:“王爷的确睡姿不太好。” 算了,就这样挨着吧。 楚召淮反手将被子给姬恂盖了些。 就在第三度准备入睡时,一双微凉的手从腰后探出——姬恂动作散漫,几乎将楚召淮硬扒拉到自己怀里,两只手从后抱住他,好像给神医上了一道挣脱不掉的枷。 楚召淮一愣。 姬恂胸口贴着他的后背,整个将他揽着包裹住,寒冬腊月只着单衣的人,身体却烫得吓人,一点也不像怕冷的模样。 楚召淮不太自在,小声道:“王爷?” 王爷离他极近,呼吸喷洒在楚召淮耳边,像是已陷入深眠,没应答。 楚召淮浑身别扭,努力想往外爬一爬,姬恂双臂一箍将人强行禁锢怀中,单薄亵衣松松垮垮,挣扎间衣襟都散了。 楚召淮脸登时红了,不敢再动。 原来上次睡觉相拥,并非自己睡姿不佳,而是姬恂强迫的吗? 楚召淮耳根通红,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 姬恂怀抱温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好像被这样拥着,外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也伤不到他分毫。 楚召淮本来警惕极了,可终究抵不过昏昏欲睡的敌意,没一会便乖乖窝在他怀中陷入沉睡。 等他彻底睡着,姬恂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底没有半分睡意。 楚召淮睡觉喜欢将墨发全都拂到枕上,安安静静蜷着腿缩在他怀里,从姬恂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瞧见雪白的后颈。 姬恂垂眼目不转睛看着。 世间所有人于他而言不过能动的活肉,不分美丑,这些年璟王不曾娶妻纳妾,也有不少人曾送来美人色诱。 哪怕绝世美人浑身赤裸柔情媚态 ,姬恂却觉得意兴阑珊,甚至不如一条鱼来得让他有兴趣。 ……惟独楚召淮是个例外。 王妃怕冷,冬日无论何时都穿得严严实实,也就迫不得已时会露出脚踝或一截雪白腕子,泛着病色的苍白。 没有半分性欲暗示,姬恂却觉得色气至极。 就如现在。 雪白纤细的后颈,欲拒还迎遮掩在几绺墨发下,姬恂凝瞩许久,忽然想知晓若是咬下去,血丝咬痕泛上皮肉,晕开散不开的红痕…… 会是何种场景。 *** 楚召淮一无所知,躺在温暖中舒舒服服睡至天明。 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床榻空荡,姬恂早已起床离开。 赵伯在外头布早膳,香味顺着门缝往里溜。 楚召淮揉着眼坐起身,熟练地将墨发拢一拢,手指无意中蹭过后颈,猝不及防的微微刺痛袭来,疼得“嘶”了声。 什么东西? 楚召淮迷茫地伸手摸了摸后颈。 好像睡觉时像是被什么硌到了,一按就微微地疼。 京城贵人常用高枕,楚召淮睡不太惯玉枕,赵伯便寻人用丝绸锦缎缝制助眠安神的草药,睡起来不软不硬。 楚召淮拿起软枕翻来覆去地瞧,没瞧见哪儿能硌到他。 赵伯在外道:“王妃可醒了?” “唔唔……哦,醒了。”楚召淮也没多想,疑惑地将枕头放回去,爬下榻起床穿衣。 寻常同龄人长发过了腰便会修剪,楚召淮不知是怕花钱还是从小到大无人为他操办,乌发泼墨似的垂到膝,束发时总是松垮垮的。 赵伯听到暖阁中脚步声,扣了扣门抬步进来,见楚召淮别别扭扭地束发,笑着道:“王妃的头发是不是要修剪了?” 楚召淮摇头。 在白家时几个表兄弟头发过长,舅母便会选良辰吉日请人来府中修剪,末了用火焚烧掩埋,说是能驱除邪祟、长命百岁。 没人喊他,他也不懂流程如何,只知繁琐,不敢自己修剪,生怕剪个发就将自己克死了。 赵伯熟练接过篦子为他束发,视线无意中在楚召淮后颈扫了一眼,老脸一绿。 这……这这…… 王爷干得这叫什么事儿? 楚召淮还在惦记王爷:“赵伯,王爷如今已不畏热了,炭盆可以在寝房放一个。” “这有些难办。”赵伯说这话时语调不情不愿的,“宫中并不知王爷在解毒,若是放炭盆被人发觉,恐怕满京城都知晓王爷身体已康健。” 楚召淮想了想,好像也对。 王爷身份特殊,若没了疯症,恐怕圣上更加忌惮。 楚召淮束好发,出去吃早膳。 今日起得晚,姬翊没在院里鬼哭狼嚎,已被送去国子监上学,只有姬恂背对着坐在湖边钓鱼。 楚召淮抚了下发痒的后颈,心不在焉喝了口粥。 王府生活并不像想象那般成日刀光剑影,相反浪静风恬,成日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时外出逛一逛。 有钱还闲,比临安要舒适许多。 楚召淮用完早膳,去湖边的小水坑里瞧了瞧买来的小锦鲤。 好像又有一道视线在注视自己。 楚召淮倏地抬头。 姬恂还在不远处垂着眼垂钓,根本没把视线往这边挪。 楚召淮收回视线,只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将鱼饵往小水坑里洒了一把。 小锦鲤似乎嫌这隔出来的水坑太小,活蹦乱跳游了几圈后开始蹦起来,似乎想跳进更大的湖中。 楚召淮将隔板放好,省得它跳进湖里被大鱼一口吞了,小声嘟囔:“有水有吃的,还不够吗?” 吃饱喝足知足常乐,难道不是幸事吗。 为何要不知足呢? 楚召淮说完后,又蹲在那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姬恂忽然道:“楚召淮?” 楚召淮如梦初醒,迷茫看去:“啊?” 姬恂眉头蹙着,不知何时已站在他前方五步之外,像是怕惊到他似的伸出手:“来我这儿——今日还想钓鱼吗?” 楚召淮明明只是在那逗小鱼,有一刹那姬恂竟觉得他会突然纵身跃入水中。 楚召淮一喜,飞快起身:“好啊好啊,钓……唔。” 蹲得过久,乍一起来楚召淮眼前一黑,甚至有一刹那失去了意识,再次回神时,整个人瘫软得靠在姬恂怀里。 楚召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迷瞪地回答:“……好啊,钓鱼去。” 姬恂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未发热。 楚召淮终于缓过来,尴尬地从姬恂怀里窜出来,耳根红到后颈,手足无措道:“钓鱼去吧,晌午我做酸菜鱼。” 姬恂看他并无事,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今日换了个不动的小软榻,楚召淮坐在那握着鱼竿兴致勃勃,又开始一会钓一条、两会钓两条的壮举。 姬恂正在为楚召淮挂鱼饵,赵伯快步而来:“王爷,徐公公求见。” 姬恂漫不经心道:“请。” 楚召淮连窝都不用打,鱼就咻咻往他鱼钩上撞,他将鱼钩抛下去,好奇地歪头:“徐公公?宫里的人吗?” “嗯。”姬恂懒洋洋倚靠榻边椅背上,手大剌剌搭着,从后看好像将楚召淮整个揽在怀里,“八成是询问本王兵马司之事,等会你什么都不必说。” 璟王和圣上斗法,楚召淮就算想说也插不上话,乖乖点头继续钓鱼。 很快,徐公公过来,恭恭敬敬下跪行礼:“见过璟王、璟王妃。” “起吧。”姬恂随意道,头也不回,“林公公可有要事?” 徐公公被迫姓林,笑呵呵地颔首道:“回王爷,前几日兵马司之事,都察院上了不少折子斥责殿下无视律法擅权妄为,圣上让奴婢……” 话还未说完,楚召淮猛地一提鱼竿,没忍住欢喜道:“哦哦,两条!” 徐公公:“……” 也不知这两条鱼是不是在争食,同时挂在鱼钩上,眼看着便要脱钩,姬恂手臂一动,帮楚召淮将两条鱼拽了上来。 楚召淮兴奋劲儿消散后,才意识到两人在说正事,尴尬地垂下眼。 他正要自己捏鱼饵,姬恂却挡住他的手,两指捏着鲜红的鱼饵挂在鱼钩上,漫不经心道:“兵马司之事胡大人应当已上折子告知陛下,江洋大盗胡乱攀咬璟王妃,事关璟王府,本王过去一趟同他对质,算擅权吗?” 徐公公笑容一僵,视线落在璟王的手指上。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4节 明明只是钓个鱼罢了,一向不贪美色的璟王竟亲自挂饵,生怕弄脏璟王妃的手。 徐公公眸中精光微转,脸上仍是笑着:“这话说的,自然不算,只是都察院折子都堆成小山了,圣上就算偏心,也得请您进宫走个过场。” 姬恂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直盯得徐公公冷汗直流,才终于似笑非笑道:“那劳烦徐公公了,本王即刻便进宫。” 徐公公欲言又止半晌,又道:“圣上还另有一道旨意,听闻白芨神医医术高超,三殿下如今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还请神医进宫一趟。” 楚召淮一愣。 啊?我? 姬恂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第51章 燕平帝想见白芨神医, 并非只是单纯想让他为三皇子诊治。 更多的许是试探楚召淮是否真为姬恂医治好疯症。 前往宫中的马车上,楚召淮不安地交握手指,被养了一段时日终于有些血色的脸庞苍白如纸。 上次进宫, 楚召淮孤立无援, 险些被燕平帝轻飘飘一句话杀了。 此番就算他再镇定自若,也掩饰不住惊慌。 正忐忑着,一只微凉的手缓缓握住他的五指。 楚召淮抬头看去。 姬恂也没看他, 只是将他的手扣在掌心, 注视着车外随行的禁军, 慢条斯理道:“别怕, 不会有事。” 楚召淮下意识道:“我没怕……” 只是说完, 心脏又重重一跳,几欲从喉中蹦出来,震得他胸口发疼。 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发白的手指半晌, 轻声问:“陛下……会杀了我吗?” 姬恂手一顿,放下帘子回头看去。 楚召淮只不过是刚过十八岁生辰的少年, 被他和楚荆直接、间接地推入朝廷斗争中, 朝不保夕, 战战兢兢。 江南刺杀、城外山匪、宫宴…… 几次险些丧命,好不容易过了几次安分日子,却又被召进宫,唯恐小命不保。 姬翊和他年纪相差不大,最苦恼和畏惧之事也只是国子监功课做不完罢了。 姬恂呼吸顿了顿, 心尖像是被穿透, 呼吸都泛着疼。 他缓缓倾过身, 微凉的手指抚过楚召淮发抖的脸庞,放轻声音道:“不用怕, 你是我的王妃,只要本王还活着,京城无人敢动你。” 姬恂很少用这样哄人的语调说话,不阴阳怪气,也不显得混不吝。 楚召淮茫然看他,好一会才道:“我……只是怕。” 怕十八岁一劫已至,更怕姬恂权衡利弊将他推出去送死。 可他不敢说。 姬恂看他额角已出了冷汗,忽然道:“停车。” 车夫勒紧马绳,将车停下。 前来护送的禁军纵马而来:“王爷,有何吩咐?” 姬恂道:“回府。” 禁军一愣,犹豫道:“可圣上有旨……” 楚召淮也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小臂:“没事!” 姬恂为他斩了攀咬他的大盗,已被都察院弹劾了,如今又要违抗圣上旨意,恐怕在朝中处境定会愈发艰难。 楚召淮不想姬恂为他违逆圣上,忙说:“真没事,我现在已觉得安稳些。” 姬恂仍是眉头紧皱。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个欠嗖嗖的声音。 “哟,我还当谁在此处挡路,没想到竟是璟王殿下。” 楚召淮掀帘往外瞧去,陆无疾骑着马溜达着过来,身着带刀侍卫锦袍,瞧着威风极了。 陆无疾在高头大马上微微颔首:“见过王妃。” 楚召淮矜持点头。 姬恂冷淡道:“你为何在此?” 这厮正常说人话,陆无疾倒有些不适应:“奉旨护送璟王妃进宫为三殿下诊脉。” 听这话意思,圣上并不想单独见楚召淮。 姬恂不知想通了什么,随意掀下帘子:“走吧。” 马车这才幽幽往前。 陆无疾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心中暗暗腹诽。 往常不是初五才犯病发疯吗,今儿怎么一副烦躁得要砍人的模样? 这样闹了一遭,楚召淮心中畏惧也散了不少,轻声道:“看来圣上只想我为三殿下诊治,王爷不必担心,如今应该忧心兵马司之事要如何向圣上回禀。” 姬恂懒得想,直接说也不过罚俸。 他也不靠俸禄吃饭。 马车缓缓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宫,过了宫门便要下车步行。 楚召淮披着姬恂的披风,脖颈狐毛领被冷风吹得浮在脸侧,姬恂握着鸠首杖坐在那,视线一直落在楚召淮身上。 陆无疾恭敬道:“王妃,请。” 楚召淮下意识看想姬恂。 姬恂一直注视着他,温声道:“没事,去吧。” 楚召淮缓缓吐出一口气,被陆无疾带着侍卫拥簇着前去三殿下的宫殿。 徐公公推着姬恂的轮椅往圣上所在的太和殿。 姬恂这几年在京城中只有一个闲差,又因不良于行和疯症被圣上特许免朝谒,也就逢年过节宫宴时会进宫。 徐公公边推着轮椅边道:“殿下,这都察院的折子有不少也在斥您挥金如土,晋凌这些年没有边关来敌,就算富庶也不是您这般挥霍……” 姬恂突然厌恶道:“聒噪,住口。” 徐公公一愣。 璟王爷虽然本性心狠手辣,可惯会用温文尔雅的假面来隐藏攻击性,平日哪怕为难下人也只是嘴上阴阳怪气几句,从不这般戾气横生。 徐公公瞧见他脖子上已暴起的青筋,似是发现什么,忙闭嘴不言。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轮椅滚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连路过宫人行礼也是悄无声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姬恂却揉着额头,似乎被吵得头疼:“噤声。” 徐公公惊了惊,低声道:“王爷,无人说话。” 姬恂眉头紧锁,脖颈青筋根根分明,脸侧已泛起狰狞红痕,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死死握住轮椅扶手,不知有没有听到徐公公这句话。 眼看着太和殿将至,徐公公唯恐他冒犯圣上,眼神一动,侍卫上前想要将姬恂身上唯一的鸠首杖恭敬拿走。 这东西瞧着钝而无力,可在姬恂手中便是要人命的凶器。 姬恂眉头紧皱,察觉有人靠近的刹那倏地抬起鸠首杖,直直抵在侍卫胸口。 御前侍卫瞬间惊得额间冒汗:“殿、殿下……” 姬恂似乎不认人了,漠然看他,眸底全是杀意。 直到徐公公战战兢兢道:“王爷,太和殿到了,陛下等您多时。” 姬恂沉默许久,终于将鸠首杖放下,随手抛侍卫手中。 他看起来似乎清醒了,徐公公小心翼翼将人推进去。 燕平帝在殿中看折子。 陛下面容瞧着比上个月宫宴时好了许多,颇有一种满面春风的康健,想来是服用望仙楼用药人炼出金丹的缘故。 徐公公颔首道:“陛下,璟王殿下到了。” 燕平帝从桌案抬起头,瞧见姬恂脸色煞白,蹙眉道:“明忱身体不适?” 姬恂额间汗水顺着侧脸滑落,连嘴唇都泛着惨白,他像是没事人一样,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大碍,皇兄不必担忧。” 燕平帝起身走至跟前,触碰姬恂冰凉的手背和滚烫的肩膀:“都烫成这样还说没事?这个月的药可服用了?” 姬恂想了想:“不记得了,应该服了吧。” “胡闹。”燕平帝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事也能忘吗?” “没什么大碍。”姬恂气定神闲道,“皇兄今日召臣弟来,又要罚臣弟几个月的俸禄?” 燕平帝几乎被他气乐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去,让人按照方子给璟王煎副药送来。” 徐公公领命而去。 姬恂懒洋洋靠在轮椅上,还在惦记兵马司之事:“皇兄,那江洋大盗胡乱攀咬臣弟的王妃,这种罪过死一百次也不为过,臣弟只是杀他而已,没凌迟处死已算开恩了。” “朕本来还觉得这乱点的鸳鸯谱你心不愿,没想到你倒真心爱护起来了。” 燕平帝无奈道,“听闻召淮在临安白家颇得真传,医术想必不错,的确该哄着——他可曾为你探脉开过方子?” 这话只是随口一问,姬恂却知“医术”才是皇帝真正召见的目的。 若是让燕平帝知晓楚召淮能解他身上之毒,恐怕会想方设法让楚召淮死于非命。 姬恂笑起来,夸赞道:“自然。喝了神医给开的药的确极其有用,臣弟半个月疯症发作三回,此等妙手回春的医术,世间绝无仅有。” 燕平帝眸中光芒一闪,面上笑着道:“这话说的……有事瞒着皇兄?” 姬恂道:“不敢。”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5节 “说罢,朕恕你无罪。” “这可是皇兄答应的。” 姬恂眉梢一挑,“——臣弟想和离。” 燕平帝似乎没料到这句话,疑惑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和离?” “枕边人擅长用毒,又有个和大公主有些交情的院使舅舅。”姬恂懒洋洋道,“姬抄秋怨恨臣弟此事众人皆知,我不敢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燕平帝沉下脸:“胡说八道!抄秋怎会因一个驸马就怨恨上自己的皇叔?” 姬恂默不作声,把玩手腕的珠串,隐约瞧见泛着红痕的青筋。 燕平帝没有再继续往下聊,徐公公已匆匆端着药过来。 姬恂眸中闪现一丝讥讽。 之前他用的药往往要熬上一个时辰往上才能引用,如今可倒好,半刻钟不到药便好了。 谁也没说破,姬恂道了声谢,将药一饮而尽。 片刻后,浑身煞气的“煞神”好似被满足的野兽,终于蛰伏起利爪,眉眼间也浮现些许柔和之色。 “多谢皇兄。” 燕平帝收回视线,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朕这还有望仙楼进献的固本培元的金丹,你身子差,最近一段时日莫要往外跑了,就在府中静养吧,也算堵一堵都察院的口。” 这算是变了花样的禁足。 徐公公将金丹上前,并未用玉瓶盛,大剌剌放置小碟中。 姬恂看着鲜红的大药,眉梢轻挑,捏着随手放在口中:“臣弟记下了。” “去吧。”燕平帝道,“这个时辰璟王府应该已探好脉了,接他一块回府吧。” 姬恂颔首:“是,臣弟告退。” 侍卫前来恭恭敬敬推着姬恂的轮椅离开太和殿。 燕平帝注视姬恂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复杂。 徐公公为圣上奉上热茶,试探着道:“王爷的话是真是假,是否要派人潜入王府探查?” “几分真几分假都无碍。”燕平帝淡淡道,“继续服用那虎狼之药,再以金丹重补,就算楚召淮神仙手段,他也活不过开春。” 徐公公垂着手没接这话。 燕平帝揉了揉眉心,太子资质平庸,若非他暗中相助,早已被姬恂神不知鬼不觉玩死了。 三皇子胆小无谋,唯一有勇有谋野心勃勃、能和姬恂相提并论的却是大公主姬抄秋。 燕平帝绝不会让国祚落在女人身上,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太子。 和姬恂说了几句话,燕平帝便觉得精神不济,又服用一颗金丹,闭着眼带着倦意道:“告知太子,莫要再招惹明忱。若将人逼急了,殊死一搏也够他受的。” “是。” *** 姬恂懒洋洋地从宫中出来,楚召淮的确已诊完脉,正乖乖站在马车边等着。 瞧见姬恂出来,他飞快迎上前:“王爷……” 和楚召淮预料到得完全不同,陆无疾将他带进三殿下殿中,只是瞧着殿外侍卫比较多罢了——他只觉得皇子都是这般排场,战战兢兢探完脉,开了方子便走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等候,三殿下宫中陆陆续续出现成百侍卫,各个配着弓弩和长刀。 楚召淮庆幸极了。 可刚高兴地说出两个字,姬恂却冷淡道:“废话少说,上车回府。” 楚召淮一愣。 推着姬恂轮椅的侍卫垂下眼,不敢多看。 楚召淮乖得很,不知所措说了声“是”,踩着马凳爬上马车。 马夫将轮椅抬上马车后,姬恂也没用人扶,持着鸠首杖缓慢上了车。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动起来。 直到离开皇宫,姬恂神色变得温和,正要开口解释,楚召淮却扑过来握住他的手腕,紧张道:“你呼吸不对劲?脉搏也变了,王爷……” 姬恂一把扣住他的手,目不转睛看着楚召淮脸上的担忧,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 他也不回答,只是问:“不问我为何对你这么凶?” 楚召淮摇头:“连我都看出来王爷在做戏,方才那个侍卫会信吗?” 姬恂:“……” 姬恂没忍住大笑出声。 楚召淮不明所以。 哪里好笑吗? 姬恂笑完,懒洋洋靠在车壁上,眸瞳好似餍足的兽逐渐涣散,语调倒是正常:“没什么大碍,只是辛苦神医,要重新为我医治了。” 楚召淮赶紧重新探脉,果不其然发现他竟然又服用了虎狼之药。 那药已停了近乎半月,姬恂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那断药所带来的后症和痛苦,虽然平时没事人一样,可楚召淮却知道他只是在强装罢了。 好不容易要熬到下个月换药,他竟又喝了药? 楚召淮又气又急,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冲他骂道:“你疯了?!那药就这样好吃,好吃得你连命都不要了?回去我给你煮一缸,全都灌下去!” 姬恂服用的药和五石散没什么分别,脑海清明又混沌,身体冰冷却又炽热,矛盾得很,连神智也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看楚召淮发怒姬恂竟然又笑了出来,手指在楚召淮脸颊的痣上一按,闷笑道:“王妃生起气来,更漂亮了。”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要瞪大了。 服用药的姬恂,竟是这副登徒子的模样吗? 难道还服用其他药了? 楚召淮赶紧就要给他重新探脉。 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阵马的嘶鸣,随后整个车厢传来剧烈颠簸和摇晃。 马夫的声音从外面急急传来:“马惊了——!” 楚召淮一愣。 马不知被什么惊住了,疯了似的慌张奔逃,在长街上横冲直撞,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马车内颠簸剧烈,好像随时都能翻车。 楚召淮从未遇到这种事,心惊肉跳胡乱在空中一抓,一只冰凉的手猛地从旁侧探来,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姬恂怀抱宽厚,严丝合缝抱着他,牢牢将人护在怀中。 马车几乎整个侧翻,哐地一声似乎和城墙蹭剐而过,被撞破开的木屑直直刺在姬恂肩膀。 血倏地涌了出来。 楚召淮吓得呼吸急促,隐隐嗅到血腥味:“王爷?” “没事。”姬恂语调仍是淡淡的,“只是惊了马,很快便停下来。” 果然如同姬恂所说,王府跟随的暗卫已迅速制住了受惊的马,那镶嵌金银玉石的马车被毁了一半,艰难停下。 周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妃受惊了。” 楚召淮惊魂未定,身躯都在微微发抖,强撑着去看姬恂身上的伤。 姬恂似乎不知疼是什么,一块尖锐的木头擦过肩头,虽然并未刺透骨头,血却源源不断往外涌,瞧着极其骇人。 楚召淮茫然道:“王爷,血……” 姬恂并不在意,将手脚发软的楚召淮从已成废墟的马车上抱了下去。 瞧见王爷竟然受了伤,周患恨不得以死谢罪:“王爷恕罪!” 姬恂完全没管鲜血直流的肩膀,疼痛终于将他混沌的神智激得清醒几分,淡淡道:“马是如何惊的?” 周患单膝点地,道:“马脖子被人从暗处射来一支箭,长街百姓众多,一时并未寻到是从何处而来的。只有这支箭,似乎是府军前卫的。” 府军前卫? 那便是陆无疾麾下。 长街百姓已四散而逃,偌大街上空无一人。 暗卫飞快将新的马车牵来,姬恂将浑身止不住发抖的楚召淮放进马车,淡淡道:“护送王妃回府。” 众人称是。 楚召淮一把抓住他的手,这番惊吓让他心疾险些发作,手指都在抖:“王爷,你的伤……” “无碍。”姬恂伸出拇指随意将楚召淮脸上不知何时落下来的眼泪拂去,笑着道,“回去定定神,我很快回去。” 楚召淮看他这个神情总觉得他要做什么可怕的事:“你你要去哪里?” “只是查一查这支箭罢了。”姬恂又笑了,温声道,“乖,回去让赵伯给你炖点安神的药膳。” 说罢,放下帘子下了车。 楚召淮赶紧探头出去,还没等看清,马车已慢吞吞地动起来,只隐约瞧见方才还笑着的姬恂似乎满脸阴鸷戾气,面无表情从周患手中握住一把刀,转身拂袖而去。 楚召淮:“王爷!” 殷重山驾车驾得极慢,外面更有一群暗卫相护,听到楚召淮的声音,殷重山安慰道:“王妃莫要担忧,王爷只是寻陆统领查一查箭来自何处罢了。” 楚召淮呼吸急促,讷讷道:“真的只是查一查吗?” “自然了。”殷重山忙道,“王爷经历不少次暗杀,早已习惯了。但这回刺杀马受惊,明显是冲着您来的,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楚召淮迷茫:“冲我?” “嗯,您患有心疾之事还有谁知晓?” “楚府、白家都知道。”楚召淮捂着胸口,指尖还残留着姬恂的血,说话也呆呆的,“十几年前京城也有不少人知晓,只要查便能查到。” 殷重山:“那就难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6节 没一会,马车到了王府。 殷重山将车停在后院,抬手将手脚发软的楚召淮扶了下来。 赵伯已接到消息在不远处候着,见楚召淮脸色煞白,像是吓傻了,赶忙上前扶住他:“王妃?吓不着吓不着,先进屋歇一歇。” 楚召淮浑身虚乏无力,蔫蔫地被扶进暖阁,满脑子仍是姬恂身上那狰狞的血迹。 他还没给姬恂探脉,也没为他包扎伤口…… 赵伯将备好的安神药端来,哄道:“王妃吓坏了吧,喝点药压压惊。” 楚召淮听话极了,捧着药喝了几口,小声道:“不要放太多甘草,会坏了药性。” 赵伯:“……” 赵伯哭笑不得:“好,下回不让他们放甘草了——王妃喝了药便去睡一会吧。” 楚召淮摇头:“我等王爷回来。” “王爷身强体健,断不会有事的。”赵伯看楚召淮嘴唇惨白毫无血色,轻声扶着他的肩膀将人往暖阁里推,“王妃睡一觉醒来,王爷就回来了。” 楚召淮本不想睡,可那安神药中添了不少助眠的药,喝了没一会脑袋便昏昏沉沉。 赵伯将他披风和外袍轻手轻脚脱去,扶着人躺在软枕上:“王妃睡吧。” 楚召淮眼皮在打架,神智越来越不清晰,含糊嘟囔了句。 赵伯凑上去听。 王妃迷迷瞪瞪地说:“这枕头咬人,给王妃换一个吧。” 赵伯:“……” 赵伯哭笑不得地为他盖上被子,注视着他终于不情不愿陷入深眠,这才轻手轻脚离开了。 刚出暖阁,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赵伯抬头一看,姬恂缓步而来,身上鲜血淋漓,面颊也沾着血滴,不知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那眉眼的戾气未散,笑着将刀随手一扔。 赵伯赶忙接过那满是血的刀,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查出是谁指使?” 姬恂笑了起来,懒洋洋将额前长发拂到脑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轻飘飘道:“三月春猎,姬竤得死。” 赵伯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姬竤”是东宫太子。 这话意思信息量过大,赵伯胆战心惊道:“王妃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何至于要当街惊马?” “警告召淮莫要为我的毒费心。”姬恂嗤笑一声,只觉得太子的确是个蠢人。 还不如姬抄秋。 浑身是血,姬恂一边让人准备沐浴一边道:“王妃呢?” “王妃受了惊,已服用安神药睡熟了。” 姬恂“嗯”了声,前去沐浴。 赵伯总感觉姬恂的状态似乎不太对,注视着他快步离开,疑惑看着周患:“王爷这是怎么了?” 周患满脸迷茫:“好像是服用了圣上给的望仙楼大药。” 赵伯蹙眉:“那药有何效用?” “固本培元?好像还掺了药人的血,可神了。反正据说圣上服用后,生龙活虎,一大把年纪还去后宫转悠。” 赵伯一愣。 听闻坊间一些野狐禅炼制丹药时会掺烈性春药,以此快速起效,营造一种神丹当即起死回生的妙用。 望仙楼的大药是给圣上进献的,总不至于混入这种脏东西吧。 寝房的屏风后,浴桶中满是冰水,彻骨的寒冷。 ……却浇不熄姬恂体内几乎沸腾的火。 姬恂肩上的伤痕还在流着血,他仰着头抵在浴桶边缘微微垂着头喘息,疼痛好似越发变弱,惟独滚热的暖流从四肢百骸遍布全身。 耳畔嗡鸣阵阵,时不时是战场的雷声,时不时又是暧昧的呻吟,引人遐想。 姬恂闭着眼呼吸急促,静静等待冷水将欲火浇熄。 忽然,“王爷。” 姬恂倏地睁开眼,那一刹那眸瞳几乎是涣散的。 缓慢聚焦后,楚召淮一身单薄衣袍,赤裸的双手搭在浴桶边,冲他笑得开怀,嘴唇殷红,好似涂了胭脂。 他柔声笑着,唤他:“王爷。” 姬恂瞳孔倏地颤了颤。 楚召淮身穿着宽大过分的丝绸玄衣,越发衬出修长纤细的身量,他直勾勾盯着他,一边走手指一边轻柔地将衣带一根根解下。 姬恂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被欲火焚烧的脑海只浮现一个念头。 穿这么少,他会不会冻生病? 下一瞬,丝绸玄衣落地,一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楚召淮墨发披散,赤裸站在他面前,笑得好似精魅般蛊惑。 “王爷,我好看吗?” 姬恂眼眸一动,忽地垂下眼。 水面倒影被水底一圈圈砸碎,荡起破碎凌乱的涟漪。 姬恂面无表情。 只是幻象罢了。 轻缓脚步声响起,楚召淮赤着脚走到他身后,温暖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肩膀,心疼地道:“王爷为了救我竟伤成这样?再怎么说我也该以身报答才对,再说你我成亲这么久,还并未圆房,王爷难道不想吗?” 姬恂蹙眉,冷冷道:“滚开。” 楚召淮在他耳畔轻笑,温热的唇亲着他的耳垂,低低笑起来:“王爷既然想要我、想吻我,为何要忍耐得如此辛苦?” 姬恂不为所动。 “来吧,我在暖阁榻上等你。”楚召淮亲吻他的唇,柔声蛊惑,“你服了药神智失控,我又如此怯懦胆小,被囚禁的鸟雀就算痛苦也只得依附你才能活下去,所以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得不原谅你,对吗?” 姬恂额间汗水缓慢滑落,滴在破碎涟漪的水面。 “住口。” 门口传来赵伯的声音:“王爷有何吩咐?” 姬恂头痛欲裂,欲火积攒体内,好似下一瞬就要压抑不住彻底爆发。 楚召淮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屏风后惟有他一人的身影。 许久,姬恂终于浑身湿淋淋从浴桶中迈出,将搭在屏风上的素袍裹在身上,眸瞳冰冷地朝着暖阁走去。 令人烦躁的热意扑面而来,让那股燥意变得像是匕首凌迟一般,痛入骨髓。 姬恂一步步走到榻边,映着窗外光芒望向床榻。 楚召淮穿着雪白亵衣温顺地躺在榻上,并无方才幻象中勾引色诱的媚态。 他只是他。 姬恂眼瞳晦暗,宛如酝酿滔天的欲望,他单膝点地半跪在床榻边,目不转睛盯着陷入深眠的楚召淮。 许久,他将大掌朝榻上的人探去。 只要轻轻一碰,只要将他拥有…… 心中那股欲壑难填的掌控欲就能彻底得到满足。 “他”说得对,楚召淮在京城无依无靠,若想活命只能依附于他,所以就算对他做再过分的事,也不会真的将他惹怒。 因为他不敢。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忍呢? 姬恂露出个笑来,大掌缓缓摩挲楚召淮的侧脸,手指捏着下颌蹭了蹭,终于俯下身亲吻苍白的唇。 如他无数次臆想的那般,楚召淮薄唇温软微凉,好似云般贴着他,没有半分锋芒。 姬恂瞳孔几欲猩红,舌尖探进强行撬开紧闭的唇,淡淡的药香弥漫唇齿间。 楚召淮呼吸虚弱,乍一被堵住唇鼻息也急促起来,似乎察觉那几乎将他吞入腹中的吻,他浑浑噩噩抬起发软的手撑住压在身上的躯壳。 挣扎间,墨发凌乱披散满床,垂在一侧的手艰难将丝绸锦被抓住一道道褶皱。 交缠的舌尖发着抖,楚召淮好似喘息不上来,艰难发出一声呜咽。 “唔……什、什么?” 姬恂从不知浅尝辄止是什么。 能将心爱之物完整占有,让他的掌控欲前所未有达到了巅峰,恨不得将人揉碎了融在骨血中。 这样楚召淮再也不能想着离开他。 伸手制住楚召淮的所有挣扎,姬恂几乎加深这个吻。 楚召淮呼吸不上来,眼尾被逼出泪水簌簌滑落。 白日他受了惊,心神俱疲,再者安神药的药效似乎过强,明明都要窒息了却无论如何挣动都不能摆脱。 只有被按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因太过用力指腹和指甲泛起病态的苍白。 姬恂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本就是独属于他的掌中之雀。 “本就”“独属”这两个词似乎给了姬恂无穷的底气,他的手一点点往下滑,被欲望支配的大脑好像即刻折服,彻底沉浮沦陷。 将他彻底占有,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记,就算他哭着求饶也无动于衷。 药物烧起的欲火冲向脑海,好似要全然将他掌控,成为随心所欲的野兽。 突然,楚召淮微微偏头,喘息着蹦出一句梦呓:“王爷……” 一声轻声呢喃,好像比幻境中媚态横生的无数句劝说还要有杀伤力,姬恂浑身一僵,怔然注视那只即将解开楚召淮衣襟的手。 楚召淮因险些窒息而泛起的泪顺着眼尾滑落枕上,他身体不住发着抖,并非求饶,反而像是在冲他求救。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7节 “王爷……” 一阵死寂传来。 姬恂瞳孔微颤,愣怔许久,突然干脆利落拔下松松挽起长发的发簪。 修剪整齐的墨发披散而下,带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发簪狠狠穿透姬恂的右手掌心,血瞬间溢满指缝,顺着指尖缓缓往下滴,钻心的疼痛彻底将姬恂的神智从欲望中唤醒。 姬恂神色阴沉地起身,眼神看也没看榻上的人,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像是在躲避能将他吞噬的野兽,落荒而逃。 楚召淮衣衫乌发松散,孤身躺在凌乱的床榻间,再次陷入深眠。 惨白的唇因方才残忍的磨弄已泛着殷红,唇珠似乎被咬破,缓缓沁出一滴血。 第52章 安神药效用过强, 楚召淮昏昏沉沉睡至黄昏才清醒。 天即将黑了,暖阁外隐约有人在轻声说着话。 楚召淮口干舌燥,恹恹地掀开锦被下榻, 双膝一软险些直接摔下去。 轻微的声响让外头安静一瞬, 随后赵伯轻轻扣门:“王妃醒了吗?” 楚召淮“嗯”了声。 赵伯推门而入,见楚召淮在床沿摇摇欲坠,忙快走几步将人扶起来, 他似乎瞧见什么, 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 楚召淮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都要被安神药搅成浆糊了, 甩了甩头, 蔫蔫道:“想喝水。” 赵伯忙为他倒了杯水。 楚召淮捧着水杯慢吞吞喝了一口, 只是刚碰到杯沿就疼得轻轻一嘶,将含着的水吞咽下去,迷茫摸了摸唇。 好像破了? 楚召淮不明所以:“赵伯, 我这……” 还没问出口,赵伯老当益壮差点一蹦三尺高, 沉着脸顾左右而言他:“王妃午膳没吃, 还是先换衣吃些东西垫一垫。” 楚召淮:“哦。” 赵伯一边为他穿衣一边移开视线。 王爷莫非是属狗的, 怎么总挑王妃熟睡时上嘴? 就该把六出的止咬笼拿来给王爷戴上。 楚召淮好哄,慢吞吞地系衣带,混沌的脑子后知后觉记起来正事,赶紧问:“王爷呢?” “在外头用膳。” 楚召淮忙飞快穿好,双脚发软地冲出暖阁。 姬恂果然坐在连榻边慢条斯理吃着冷食, 他仍没好好穿衣, 几乎赤裸上半身, 衣带也没系,隐约瞧见肩膀处绑着的纱布。 瞧见楚召淮醒来, 他淡淡笑了,收回视线慢悠悠喝着冷酒:“可好些了?” 楚召淮没答,快步上前,紧张得一把扣住姬恂的手就要探脉。 视线一瞥,姬恂的右手也缠着纱布,还在微微渗着血。 马车上也伤到右手了吗? 楚召淮来不及管小伤,皱着眉头先探脉。 姬恂支着下颌笑着看他,熟练地就要插科打诨:“神医……” 楚召淮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呲儿他:“你别说话!” 姬恂:“……” 一旁候着的赵伯和殷重山:“……” 几乎将这辈子所有悲伤之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强撑着没有笑出来。 姬恂生平第一次被人凶,罕见愣了愣,很快又慢悠悠笑开,手肘抵在两人中间的小案上,倾身靠近:“生气了?” 楚召淮闷闷的,一门心思探脉,不想理他。 离得近了,能瞧见楚召淮唇上已结痂的伤口,姬恂移开视线,又坐了回去。 “那药本王喝了多年,断药艰辛,实在没忍住。”姬恂解释,“是本王意志力薄弱……”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终于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原来只是没忍住呀,太好了,我还以为是陛下调兵谴将让上千精兵强行按着王爷往嘴里灌呢,原来是我想多了。” 姬恂:“……” 赵伯肃然说:“锅里还温着药呢,我先去瞧瞧。” 殷重山也说:“晋凌来了信,我这就为王爷取。” 两人迅速远离战场,省得被殃及池鱼。 姬恂服了药,脾气好得不得了,被这样数落却还在笑:“和神医预想得差不多吧。” 楚召淮:“……” 楚召淮脸色更沉了。 姬恂懒懒道:“如何啊神医,本王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楚召淮见他还嬉皮笑脸的,气不打一出来。 他不习惯和别人起冲突,只好憋着气闷闷不乐,耷拉着眉眼在那写方子,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讲。 姬恂也没再搅扰神医的思绪,盯着楚召淮唇角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楚召淮很快将方子写好,交给下人去抓药。 一旁放着赵伯准备的药膳,楚召淮饿了许久,垂着眼捧起来喝了一口汤。 只是药膳过烫,刚含到口中舌尖便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艰难吞下后呼了呼气。 姬恂见状将碗夺过,眉头轻蹙:“怎么,烫到了?” “呼……”楚召淮含着舌尖呼出一口气,眼圈烫得通红,含糊发出几个字,“舌尖疼。”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疼得直吸气,总觉得舌尖好像被咬破了。 睡个觉而已,难道睡相差到开始自己咬自己? 楚召淮缓解那股疼后,才小心翼翼去用晚膳。 其实姬恂的情况竟然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得多,不知是饮药后又失了不少血的缘故,那药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依着脉象并未前功尽弃,只要调整方子,等下个月初五时控制住,问题便不大。 只不过剂量可能得要拿捏得极其精准,因为他也不确定若是出了差错,姬恂会出现何种后症。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召淮吃个饭的功夫将姬恂的脉象顺了个遍,刚将碗放下,姬恂手指捏着一个玉瓶随意递过来。 楚召淮抬头看他,语调还是冷淡:“什么?” “望仙楼用药人炼制出来的金丹。”姬恂笑着道,“神医给瞧瞧里面加了何物?” 楚召淮看他这副样子就暗暗生气,垂着眼不配合:“让我验药,得花银子。” 姬恂一扬眉:“之前神医可没和本王这般生分。” 楚召淮忍了又忍,没忍住呛他:“之前王爷也不像现在这般不遵医嘱,意志力薄弱。” 姬恂:“……” 姬恂被怼了两三回,终于确定一向兔子胆就算再动怒也只敢瞪他脚尖的楚召淮…… 竟然真的在生气? 且还是一时半会哄不好的那种。 不知怎么姬恂笑意更深了,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温柔道:“神医别生气了吧,本王下次绝不再犯。” 楚召淮轻轻哼了声,才不信他。 姬恂眸光一动,忽然捂住肩膀,眉尖一蹙。 楚召淮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还伤着,赶忙问:“疼吗?谁给你包扎的,用的什么药?!” “无碍。”姬恂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轻飘飘道,“只是拔出尖锐木头时被剐了下骨头,府医说仔细修养,一个月便无碍。” 听到“尖锐”“剐骨头”这些词,楚召淮心疼得直咧嘴,急道:“王府府医是庸医王爷现在还不知道吗?不光不会包扎,连安神药剂量都差得一塌糊涂!当时为何不喊醒我?” 姬恂带着笑注视他,体贴极了:“王妃受惊,多多休养为好。” 楚召淮:“……” 这话楚召淮听出来了,是在故意卖惨。 可失控马车上姬恂的确将他严密护着,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楚召淮从未被人这般护着,这顿“卖惨”下来,气也逐渐消了。 楚召淮眼神从姬恂的脚瞪到脖子,不情不愿地将药瓶夺过来,给他验药。 刚打开瓶塞,一股明显的血腥味扑了过来。 楚召淮眉头轻轻一皱。 这药和上次姬恂送来的大药味道相近,却露出一股过分香甜的气息。 楚召淮来了兴趣,手指捏着通红的药,正要往嘴里放。 姬恂早就瞧出他的打算,两指轻飘飘捏过药丸,淡淡道:“就这样舔。” 上次姬恂也不让自己碰,楚召淮也没多想,小臂搭在小案上,微微扬起修长脖颈凑到姬恂手边,用未受伤的舌尖舔了下金丹。 姬恂脖颈轻动,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几乎移不开。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8节 楚召淮飞快舔了舔,歪着头沉思许久,“啊”了声:“是喜春散。” 姬恂眼眸轻颤,回过神后眸底欲望一时半会无法消退,只好半阖着眼:“什么?” “男女欢好,助兴增情。”楚召淮用一旁的冷茶漱了漱口,蹙眉道,“望仙楼就给陛下进献这种药?” 姬恂将金丹收起,心不在焉点头。 楚召淮衣袍穿得严严实实,一点没有在浴桶边一边勾人一边含笑解衣裳的媚态。 看来这药效显著,颇有掏空皇帝内里的趋势。 八成姬抄秋已和望仙楼勾结。 楚召淮想了想白日姬恂那古怪的脉象,像是想通了,愕然地说:“你服用过这颗金丹?” 姬恂眉梢一挑:“嗯。” 楚召淮思考半晌,却并未姬恂想象中的担心,反而松了口气:“还好,王爷服用应该效用不大,虚不受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姬恂总觉得这话很怪异,问他:“什么叫对本王效用不大?” 楚召淮不好当着面说他不举,生怕伤了王爷的自尊心,只好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 “往后陛下再赐药,就莫要吃了——我明日按照这药的样式搓些差不多的甜丸,王爷见陛下时就塞袖里,吃药时偷龙转凤便可,加点鲜花汁颜色似乎更像。” 姬恂眼眸一眯。 楚召淮一惯不太会说谎,此时几乎将“我好心虚哦”写在脸上,手中忙得不得了,一句话的功夫又喝水又碰茶杯,还抽空将瓶子整理好推回去。 姬恂仔细品了品楚召淮方才那句话,倏地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就笑了。 ——这回是气的。 楚召淮不敢看他,看向西洋钟估摸着时辰不早了,绷着脸站起身:“王爷受了伤,该早些安寝,我……我去准备明早的药。” 说罢,赶紧一溜烟跑了。 姬恂似笑非笑注视他狼狈而逃的背影,将盛着金丹的瓶子在左手五指中随意把玩。 效用不大。 怪不得愿意让他同塌而眠,敢情是觉得没有威胁。 *** 楚召淮像是被狼撵似的逃出寝房,先去瞧了药后,又找了赵伯一趟,在外溜达几圈才小心翼翼回去。 寝房的灯已熄了,只有暖阁还有一盏烛火。 楚召淮松了口气,推开门进内屋。 方才刚醒来时浑浑噩噩的,如今在外吹了圈冷风,脑子也清明不少,可喜可贺地开始转动。 姬恂并非意志力薄弱之人,今日圣上无缘无故召两人进宫,扭头姬恂就喝了药,必然有关联。 难道是圣上逼迫? 可外人瞧来两人兄友弟恭,陛下应该不至于强行喂药。 那便是威胁? 姬恂是个连自己命都不顾的疯子,有什么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受胁迫? 内屋并未点灯,楚召淮将外袍脱下,心不在焉地撩开床幔一角钻进去,将手中揪着的软枕往床头随意一放。 “嗯?” 床榻倏地发出个声音。 楚召淮一愣,猛地将床幔撩开。 外面的烛火将床榻隐约照亮,姬恂穿着松松垮垮的玄衣懒懒躺在榻上,被烛火照得眼眸微微一眯,嗓音带着睡意。 “放下。” 楚召淮人都傻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安寝。”姬恂似乎已睡了一觉,声音低沉喑哑,像是懒得张嘴,慵懒的嗓音从唇缝飘出来,“本王昨日已说过不再惧热,外头太冷。” 楚召淮:“……” 刚服过药,不该炽热滚烫恨不得上阵杀敌吗。 怎会怕冷? 楚召淮不懂姬恂图什么,憋了半天只好没吭声,反正姬恂舌灿莲花,和他争辩只有吃瘪的份儿。 瞪了姬恂赤裸的胸口一眼,楚召淮心不甘情不愿地揪着枕头从他身上爬到床榻里。 姬恂懒散得不行,视线落在楚召淮手中:“这是什么?” “赵伯给我弄的软枕。”楚召淮屈膝跪坐在那,将那“咬人”的枕头揪着往脚边一放,将新软枕放好,拿爪子拍了拍弄蓬松,小声嘟囔道,“那枕头不好用,睡不好觉。” 姬恂:“……” 楚召淮唇疼舌尖疼后颈也疼,从床头小抽屉里拿出药膏来,指腹沾着轻轻涂着唇和舌尖上。 姬恂懒洋洋半靠着目不转睛地看。 楚召淮不理他,将长发撩开,蘸着药往后颈涂。 衬着烛火昏暗光芒,隐约瞧见雪白后颈处残留艳红的齿痕,一圈圈凌乱重叠,不知被啃咬多少次,有些地方都已破了皮。 无人提醒,镜子又照不到,楚召淮一无所知,垂着头一点点涂着。 狭窄床榻内,隐约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楚召淮疑惑地偏头看去。 姬恂呼吸发紧,面不改色地坐起身:“本王帮王妃涂药?” 楚召淮摇头:“哪敢劳烦王爷……唔。” 姬恂直接劈手将药膏夺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背过去。” 姬恂刻在骨子里的强势从不准旁人违逆,楚召淮撇撇嘴,一门心思只想睡觉也没多反抗,乖乖盘着膝挪过去将后颈对向姬恂。 ……对向罪魁祸首。 楚召淮身量纤瘦,从背后瞧总会有种一伸手就能将他整个拥入怀中的冲动。 姬恂将药膏捏在右手,手指轻轻一按,钻心的疼痛泛上脑海,打散脑海中某些扭曲的癖好。 他面不改色,一向只拿刀的手轻轻蘸着药膏往楚召淮后颈处涂。 楚召淮疑惑道:“后面是被药草枕磨破了吗?又痒又疼。” 姬恂淡淡地说:“许是吧。” 楚召淮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并不知晓京城某些贵族癖好特殊而扭曲,能单逮着人后颈啃咬一晚上。 药草枕冬日还是别用了,夏日重新换了安神方子再说。 到时让赵伯找人盯仔细,别又混进草药茬,硌得脖子怪疼的。 楚召淮正在思考未来,忽然感觉后背一阵紧迫压迫感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姬恂轻轻呼了口气。 热气喷洒在后颈,那雪白的皮肤早已被磨破了,热意混合着冰凉的药膏,一股酥麻顺着后颈瞬间爬向脑海。 随后刹那间袭遍四肢百骸。 楚召淮整个人几乎都软了,茫然回头。 狭窄床榻间,姬恂存在感极强,几乎将光芒、空气悉数遮挡,胸口腰腹赤裸,无时无刻不再彰显那股遮掩不住的男色。 “疼吗?”姬恂含笑着问。 楚召淮猛地一哆嗦,连他都未反应过来时耳根已红透了。 他呆呆歪头和姬恂晦暗的眸瞳对视良久,忽地回过神来,眸瞳倏地扩散,立刻一扭头想往外爬,语无伦次道:“不疼,就是嘶一嘶……好了吗,药,我自己涂。” 姬恂低低地笑:“还没好,坐好,别乱跑。” 楚召淮后背一僵,强行被按着坐好。 方才涂药时楚召淮只关注又痒又疼,现在却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姬恂涂药的手指上。 指腹带着薄茧,似乎特意暖过带着难得的热意,轻柔缓慢地将带着药香的冰凉膏药在微疼的后颈一寸寸揉开。 炽热的呼吸在耳畔轻浮,因靠得太近时不时拂过肩膀。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 只是涂药而已,他却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感。 偏偏姬恂还在他耳畔用低沉的嗓音低声笑着,柔声问:“本王是粗人,若力道一不小心大了,王妃可要说出来。” 楚召淮耳根通红,匆匆一点头。 姬恂又笑了,指腹轻轻按在鲜明的齿痕上,凑到他耳畔问:“这样疼吗?” 楚召淮恨不得整个人往墙上贴,拼命摇头:“不不不……” 姬恂又换了个地方,故意似的:“这里?” 楚召淮咬着牙,手指揪着膝盖上的衣袍,险些将丝绸的衣裳撕破,近乎乞求地道:“你就涂吧,我不疼,死都不疼。” 姬恂似乎心情极好,床榻隐隐有些晃动。 似乎在无声地笑。 见楚召淮几乎要将脑袋埋到膝里,姬恂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好了。” 楚召淮差点一蹦三尺高,匆匆爬到床榻最里面,拥着被子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水波的眼眸望向他。 姬恂很懂得逗猫,并未乘胜追击,反而没事人一样捏着药膏瓶道:“这是王妃自己调配的?本王的伤能用吗?” 楚召淮无声在被中吐了口气,裹着热意的锦被糊着半张脸,声音也闷闷的:“嗯,专治创伤,应当比王爷府中那个庸医要好得多。” 说完,楚召淮立刻后悔了。 糟了,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姬恂不会脱了衣裳让自己为他换药吧。 更何况方才他体贴为自己涂药,更是一种值得说出来的筹码,肯定会想着要捉弄他,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心中暗爽。 楚召淮憋了半天,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小声说:“明日我会将药膏给庸医……不是,给府医,让他为您换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99节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如此甚好。” 话虽如此,他却仍随意把玩着药膏瓶。 楚召淮警惕地看他。 终于,姬恂张唇,准备说话了。 楚召淮严阵以待! 姬恂却道:“这药膏是用何种方子调配的,可能入口?” 楚召淮一愣,只问这个? “能入口。”楚召淮吐出舌尖给他看,“这种小伤明日就能好。” 姬恂笑起来,将药膏放回床头小抽屉里。 楚召淮松了半口气,又疑惑看他。 干嘛要问能不能入口? 他也咬到自己舌尖了? 姬恂重新躺下,道:“睡吧。” 楚召淮“哦”了声。 后颈还涂着药没干,一时半会不能平躺,只好半侧着身子躺在软枕上。 白日睡了一整日,此时没什么睡意。 楚召淮放空脑袋发了会呆,睡熟的姬恂已轻车熟路翻身挨过来,熟练抱住他的腰身,将人扒拉到怀中拥着。 楚召淮:“……” 楚召淮这回很冷静。 无法反驳的是他喜欢姬恂从后背拥来的姿势,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点抵抗从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困意都随着热烘烘的怀抱袭来。 就这样吧。 楚召淮彻底放弃抵抗,陷入深睡前迷迷瞪瞪地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姬恂能一直这样,不再像宫宴时那样丢下他一人,他就…… 还没想到“就”如何,人已彻底熟睡。 *** 好似做了场永不醒来的梦,楚召淮白日睡了过久,昏昏沉沉天还没亮便已醒了。 姬恂还在保持同样的姿势抱着他,呼吸均匀洒在耳畔。 楚召淮眨了眨眼。 窗外昏暗,榻上温暖如春,从温暖怀中醒来,不再忧心去哪儿能费心费力赚银子…… 好像是楚召淮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楚召淮歪头想看姬恂,脖子又传来一阵痒疼,他唔了声,眉头皱起,觉得好奇怪。 那药是特制的,一夜过去唇上已结了痂,舌尖也已不疼了。 怎么就后颈还没好呢。 楚召淮迷茫极了,轻手轻脚想要将箍着他腰的双臂给扯开。 只是才刚动,姬恂似乎不满他脱离掌控,双臂一紧,恨不得将他严丝合缝裹自己怀中。 “别动。”姬恂嗓音喑哑,梦呓似的道。 楚召淮差点被勒得岔气,没忍住挣扎了下:“王爷……” 姬恂没理会,反而贴得更紧,将下巴抵在楚召淮颈窝,呼吸滚热落在锁骨处,激得他浑身酥麻。 这个姿势过于亲近,就好像两人当真是恩爱夫妻,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耳根通红,想要努力往外挣脱。 才扑腾两下,他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回头望去。 姬恂闭眸沉睡,五官俊美温和,眉眼处没平日那股蔫坏的煞气,罕见得像个正常男人。 他不知将楚召淮当成旁人还是抱枕,双手一上一下环抱住怀中人,楚召淮和他身形相差极大,后背贴着姬恂的前胸,滚烫至极。 ……以及抵在他腰后的东西。 楚召淮小心翼翼呼吸着,浑身极其不自在,腰身紧紧绷着,隐约都在打着颤,脑袋也有些懵。 昨晚金丹的药效终于上来了? 第53章 楚召淮屏息, 试探性地叫了声:“王爷?” 姬恂没反应。 楚召淮轻轻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将手搭在箍着他腰身的爪子上。 ……得探一下到底是晨起血气方刚,还是真受金丹影响。 若是前者, 到时能摸金针给扎回不举状态。 可如果是受药物影响, 一百针全扎上八成也消不下去,更会因药效没发出来损害身体。 楚召淮身为医者,极其谨慎。 摸着姬恂的脉半晌, 神医满脸肃然, 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还好没给服用鹿血。 姬恂之前的脉象太过混乱, 一会是虎狼之药一会是金丹, 还有那棘手的无脉症, 几番重叠下探不出具体脉象,只大概知晓恐是不举。 如今无脉症已好得差不多,脉象剧烈跳动。 ……不举症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好好。 楚召淮气得准备起床后再去找医书啃。 果然还是修行不到家, 医术还待学习。 楚召淮本想拿金针扎王爷个立地成佛,但他低估了姬恂手臂的“咬合力”, 根本挣脱不了, 只好安静地蜷在姬恂怀里头脑放空, 双眼呆滞,静待血气方刚的王爷自己消停下去。 不去想,不去思考。 就当不知道自己腰后滚热的东西是姬恂的“举”,这样就能免于羞耻尴尬。 楚召淮乖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可脑子并非是能轻易控制的, 越是逃避就越是在意后腰的东西。 最后, 楚召淮险些哭了, 终于受不了悄没声儿地用力将抱他腰身的手往外掰。 刚用力,睡梦中的姬恂忽然“唔”了声发出痛吟, 似乎是碰到伤口了。 楚召淮一僵,猛地记起自己掰的似乎是右手,吓得立刻缩回爪子。 钻心的刺痛终于将姬恂清醒过来。 楚召淮浑身僵硬得好似柱子,他不知要如何应对如此尴尬的场景,脑海空白一片,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闭上了眼。 装死吧还是。 被掰着手牵动肩膀伤口的痛也没让姬恂消下去,他懒懒地将下颌放在楚召淮颈窝蹭了蹭,似乎才后知后觉身体不对劲。 楚召淮呼吸都要停了,背对着姬恂满脸慌张,羽睫浸着水剧烈发着抖。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明明是姬恂不端庄,自己慌个什么劲儿? 说实话,楚召淮一直很想知道,一向运筹帷幄喜怒不形于色的姬恂尴尬惊慌时是什么模样。 楚召淮暗暗期待。 期待半天,就察觉姬恂箍着他的手以一种极其缓慢轻柔的动作将手收回,唯恐惊醒了他。 楚召淮一怔。 姬恂手极其稳,只是因方才碰到伤口呼吸有些急促,床榻间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 他并未慌张,轻缓地起身下榻,赤着足走出内室。 楚召淮呆在原地,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依照姬恂的性子,就算不惊慌失措,也不会这么不声不响,甚至会坏心眼地将他扒拉醒倒打一耙,说些一点都不风花雪月的话逼得楚召淮满脸通红,然后在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或者再不要脸一点,强迫楚召淮做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根本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 还、还这么体贴怕吵醒他。 楚召淮懵懵地翻了个身,窝在还残留着温热体温的床榻上,透过床幔缝隙看向外面的人影。 姬恂似乎坐在暖阁连榻上静等着欲望消退,没一会他似乎厌烦了,低声道:“准备冷水沐浴。” 隔着一扇门,殷重山的声音传来:“可王爷身上不还伤着?” 姬恂道:“去就是。” 殷重山领命而去。 楚召淮吓了一跳。 肩上和掌心的伤势如此严重,指不定还没结痂,怎能现在就碰水。 还冷水澡,不要命了? 楚召淮眉头紧皱,直接坐起身撩开床幔朝外头道:“你还伤着,不能沐浴!” 暖阁外沉默一会,姬恂似乎早就知晓他还醒着,带着笑意问:“王妃何时醒的?” 楚召淮一噎,硬着头皮道:“你说话声音太大,吵醒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0节 姬恂声音放得更轻:“嗯,好,听王妃的,不沐浴。天还早,再睡一会吧。” 楚召淮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最近姬恂脾气似乎好了许多,还挺听劝。 只是还没躺一会,寝房传来隐约的水声。 楚召淮眼眸睁大,似乎意识到什么,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裹着外袍快步冲出暖阁。 寝房的屏风后,烛火摇晃,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浴桶中沐浴。 一大清早,楚召淮一股怒火腾地涌上脑海,冲去屏风后气道:“姬明忱!” 这人怎能一边口头答应,一边又死不悔改?! 姬恂浸在浴桶中闭着眸,肩上的纱布已被打湿,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色,他睁开眼睛瞥了楚召淮一眼。 楚召淮:“……” 楚召淮顿时偃旗息鼓,干巴巴道:“姬明忱……名字寓意不错,和王爷极其搭。” 不明、不忱也不恂。 忱恂二字寓意诚信,姬恂到底哪儿挨边? 姬恂手搭在浴桶上,和他对视一眼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盯着水面波纹看,淡淡道:“不多睡一会了?” 楚召淮见他还死猪不怕开水烫,气又试探地窜上来,他闷闷看着姬恂渗出血的肩膀:“我都说了不能沐浴。” 为何不遵医嘱? “无碍,伤口没碰水。”姬恂笑着道,“等会府医也要过来换药,王妃不必担心。” 楚召淮垂着头小声嘟囔:“我没有担心。” 只是因低头的动作,视线无意识落在浴桶,肌理分明的紧实腰腹往下…… 楚召淮差点像是烧开的水一样脑袋耳朵咕嘟嘟冒热气。 他脸都红透了,本能想逃但又想起姬恂的伤是自己掰出血的,只好强撑着冷静冲到走到姬恂身后,闭着眼睛胡乱地拽他的左手。 “出、出来……泡久了对身子不好。” 姬恂笑了起来,只好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浑身水珠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听得楚召淮恨不得捂住耳朵,他匆匆将屏风上的干巾递过去,不等姬恂擦拭干就展着衣袍往王爷身上胡乱一裹。 好了好了。 姬恂挑着眉似笑非笑看他,系好衣带后被牵着手拽去暖阁连榻上坐着。 府医已在等着了。 楚召淮脸上红晕还未褪,瞧见“庸医”又火气上头,蹙眉道:“能让我瞧瞧您的金疮药吗?” 府医犹豫着看向王爷,将一瓶崭新的药瓶拿来。 楚召淮嗅了嗅,还倒出来一点舔了舔,当即呸了几声,眉头紧皱,看向府医的眼神极其警惕。 “这药粉根本不对症,下品药物廉价得很,普通百姓三文钱能买一大堆。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这药是哪个混账东西给你让你来暗害王爷的?” 府医:“……” 混账东西:“……” 府医看向姬恂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是幽怨,憋屈地道:“王妃恕罪,许是属下拿错了,这就换……” “我不信你。”楚召淮瞪他,“重山,查查他。” 殷重山:“……” 殷重山没想到有朝一日要查同僚,但一瞧姬恂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了,似乎因被相护而满足,只好怜悯看了府医一眼。 “是。” 府医悲愤地被殷重山“押”出去了。 没一会,赵伯跟出去,拍了拍府医的肩膀:“王爷吩咐,奖你半年俸禄。” 府医瞬间欢天喜地,甚至想再回去被王妃冤枉多骂几句,喜笑颜开挎着药箱颠颠跑了。 赵伯又拍了拍殷重山的肩膀。 殷重山期待,殷重山等待。 涨俸禄这等好事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赵伯拍完,就走了。 殷重山:“……” 属下为王爷流血流泪啊! 楚召淮沉着脸从小矮柜拿出自己研制的创伤药,一圈圈解开姬恂肩上缠着的纱布。 姬恂在京中情况比他想象的凶险,连身边府医都被对手收买。 姬恂盘膝坐在那,闷闷地笑出声:“王妃方才好威风啊。” “不及王爷威风……”楚召淮就要怼他,可拆开纱布后终于瞧见肩上的伤口,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得他手一抖。 这伤比他预料得严重的多。 楚召淮看着都疼,感同身受似的直嘬牙花子,手都不知要往哪儿放了:“怎么伤这么厉害?” “还好。”姬恂笑看着他,纱布黏着血肉撕开的动静瞧着都疼,他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小伤而已,还不如战场一点小剐蹭严重。” 楚召淮余光扫向姬恂身上的伤疤,瘪着嘴没吭声。 这人的确受过不少伤,那疤横七竖八,倒不显得丑陋,反而平添野性和压迫感。 ……可这具躯壳并非钢铁之躯,总归会疼的。 将伤口的血污擦去,楚召淮小心翼翼将药膏涂好,拿纱布一圈圈包扎时,眉头始终没松过。 姬恂温声道:“神医亲手研制的药膏,相信不过多日便能痊愈。” “难说。”楚召淮撇嘴,轻手轻脚系好结,闷声说,“这药不知道是不是搁久了,昨晚后颈涂了药今日还是疼,王爷莫抱太大希望。” 姬恂:“……” 将肩上伤口包扎好,楚召淮又解开他右手的纱布,捧着手看了大半天,疑惑道:“这右手的创伤未免太过整齐,明显不是碎木头穿透的。” 断开的木头穿透身体,应该像肩上伤口一样血肉模糊才对。 姬恂挪开目光,随意道:“当时太乱也没注意,许是按到带尖刺的木楔上了吧。” 楚召淮“嘶”了声,感同身受地摸了摸爪子。 若是他掌心被穿透,早就嗷嗷叫着疼晕过去了。 王爷还真是个狠人。 将伤口全都包扎好,楚召淮顺口嘟囔:“明日换药时得瞧一下愈合得如何,若是无用就得重新换药了。” 姬恂听到“明日换药”,轻轻露出个笑。 看来楚召淮的确很吃苦肉计这招。 楚召淮吃,很吃,喜欢得恨不得打包拖回窝里吃。 用完早膳后,他跑去后院厨房亲自给王爷煎药,下人想为他盯着火他也不愿,捧着医书坐在小凳子上边扇风边看书。 赵伯欢天喜地地过来,手中捧着匣子:“王妃,这个月的月钱王爷给您补全了。” 楚召淮目不转睛看着书,闻言“哦”了声,又一目十行看了两页,脑海才艰难消化这句话,后知后觉抬起头:“啊?” 之前姬恂说多给他月钱,竟不是说说而已? 赵伯道:“还有上次王爷答应的诊金,也一并给您。” 这下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 本来还觉得诊金是彻底拔毒后才给,这才哪儿到哪儿,姬恂竟如此大方? 楚召淮打开匣子朝里瞧了瞧,还捏出个金子咬了咬。 的确是真金白银。 楚召淮将匣子盖上,内心本能觉得愉悦,但还掺杂些许不安:“王爷这是……又有事想要麻烦我吗?” “这是哪儿的话?”赵伯不明所以。 楚召淮讷讷道:“那为何现在给我?” 赵伯左右看了看无人,蹲下来和楚召淮窃窃私语:“我算是看着王爷长大的,知晓他的性子。方才瞧着,王爷似乎在补偿呢。” 楚召淮一呆。 “补偿”? 这词儿和王爷也不挨边。 “为何补偿?” 赵伯似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说的词儿也像是被人教的:“不知,许是做了冒犯王妃的事?” 楚召淮脑袋上冒疑惑的泡泡,姬恂对自己做过什么冒犯…… 哦…… 冒犯! 拿“举”抵着他的腰,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被冒犯。 楚召淮耳根微红,抿了抿唇,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好笑。 笑完他又有些愧疚。 姬恂如此正人君子,因这点小事竟然还想着补偿他,自己却坏心眼地想看他如何惊慌失措的糗样,还将他伤口弄出血了。 恩将仇报。 “咳。”楚召淮清了清嗓子,拿蒲扇扇了下风,转移话题,“药差不多了,王爷在哪呢?” “书房。”赵伯道,“让下人给王爷送去就好。”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1节 楚召淮摇摇头,他很少会主动讨好别人,说话也别扭得很:“不用了,我……我顺路过去,咳,刚好吃完早膳出去溜达一圈。” 将药放在小盅里,楚召淮拎着食盒犹豫许久,慢吞吞朝前院书房走去。 姬恂这段时日被禁足,在书房不知在忙什么——反正不禁足时楚召淮也没见他多忙,当王爷还挺清闲的。 楚召淮拎着食盒过来,守在门口的周患朝他颔首一礼,在那傻乐。 “王妃终于来了,这段时日王爷禁足无公事可干,在里面干等一个时辰,还说要给您一个惊喜,时不时问我们王妃来没来,您再不来王爷都成望夫石了……” 楚召淮:“?” 殷重山:“……” 殷重山脸一绿,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咳咳罚俸咳咳咳!” 楚召淮疑惑道:“什么惊喜?” 殷重山:“咳咳咳!” “殷统领嗓子不舒服?”楚召淮疑惑道,“府中枇杷叶摘些熬水喝,很快就好。” 殷重山:“……” 殷重山假笑着屈指一弹,小石子击在周患后背,示意他想活命就不要再揭王爷老底。 周患愣了愣,虽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接收到了某种信息,懵懵地挠了挠头:“啊?我刚才说什么了吗?噫,这不是王妃吗?王妃来了。” 周患脑袋不太灵光,总说些奇怪的话。 楚召淮也没多想,抬步走了进去。 书房中姬恂坐在堆满公文的桌案前,的确如周患所说,禁足无法外出,晋凌传来的公文已处理好,仔细想了半晌竟然无事可做。 姬恂正懒洋洋把玩着掌心的六枚小金币,随手一抛,四枚正两枚反。 每次都是如此,不像楚召淮那样随手便是六纯。 此时,乍一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王爷眼瞳一动,立刻抄起最近的一卷公文,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 楚召淮缓步走进来:“王爷在忙吗?” 姬恂头也不抬,沉迷公务:“忙得不可开交——有什么要事吗?” 楚召淮不自在地走上前,将食盒里的药拿出来放在桌案上:“我……我来给王爷送药。” 姬恂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公文上移开,端起碗一饮而尽,淡淡道:“这种事让下人来便好,外头风大,当心风寒又发作。” 王爷比之前要更像个正常人,也不经常阴阳怪气地刻薄怼他,日常相处也更加体贴。 楚召淮更愧疚了,垂着头小声说:“王府中连府医都心思不轨,保不齐送药的小厮会给王爷的药里放什么东西,还是我亲自送来比较稳妥。” 王爷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王妃了?” 楚召淮叼着鱼钩嚼嚼嚼:“无碍,反正我也无事可干,不像王爷日理万机。” 这话楚召淮虽然只是陈述事实,姬恂却听得眸瞳一暗,好一会才道:“前段时日朝中有官员送来一批书,王妃若是闲来无事,可以瞧瞧书打发时间。” 楚召淮疑惑道:“什么书?” 姬恂朝着旁边的书架一指。 书房本没有那一排书架的,好像是特意加的,楚召淮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愕然发现这上面林林总总数百本竟全都是医书。 还有一排甚至是白家遍寻不到的孤本。 楚召淮压抑着高兴,随意拿起一卷书掀了掀,墨香扑面而来。 白夫人留给他的小矮柜太小,只足够装着贵重物品,书籍沉重又占地,也不好搬,这些年甚少买过。 如今王府的书架上,不少都是楚召淮这些年想要却根本不敢买的书。 楚召淮掐了掐手指,遏制住冲上脑海的欢喜,回头试探着道:“王爷,这些我全都能看吗?” 明明高兴得要疯了,却努力克制住自己,楚召淮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姬恂心口一酸,肩膀的疼痛都遮掩不住。 “反正医书本王也看不懂,王妃既然喜欢那就赠给你,随你处置。” 楚召淮听到这句眉眼的笑意才真正泛起来,爱不释手地拿一卷看一卷。 医书孤本难求得很,书架上几本被保护得极好,寥寥翻了几页就将楚召淮之前某个困扰的医术问题解决得七七八八。 楚召淮越看越入神,恨不得一目十行一天就看完。 正看着欢喜之际,身后传来姬恂带着笑的声音:“可有喜欢的书?” 楚召淮回头愣怔看向姬恂。 就算他再迟钝,也知晓这些书定是姬恂特意寻来的。 从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好得让他无措。 自小到大的忽视和欺辱让他习惯了不被人所在意,更不配得到所有好东西,就算天上掉馅饼,也并不会让他解馋,反而会被馅饼砸得浑身是伤。 无人爱他,他一直以为自己唯一的结局便是苟且偷生,有朝一日心疾发作死在无人发现的角落,等到白夫人来接他时才能感受那罕见的爱。 楚召淮仰着头呆呆注视着姬恂。 姬恂看他似乎僵住了,眉梢轻挑:“怎么,没一本喜欢的?那本王……” 话还未说完,楚召淮突然扑上前,踮起脚尖一把抱住姬恂的脖子,冲势过大险些将姬恂冲倒。 姬恂后退半步稳住身形,微微一怔。 楚召淮浑身微微发着颤,将额头抵在姬恂左边肩膀,酝酿许久才终于发出闷闷的声音:“没有,都喜欢。” 姬恂僵在原地。 明明将人拥在怀中舔舐后颈,甚至连再亲密的亲吻也做过。 ……却不及楚召淮一个拥抱来得让他血气翻涌。 一向能言善辩的姬恂好似被人夺去声音,欲言又止半晌才僵着手臂,只用五指指腹轻轻拍了拍楚召淮的后背。 一触即分,好似蜻蜓点水。 楚召淮并非容易情绪失控的性子,这一抱很快便分离,强行逼迫自己回到往日的沉稳,他胡乱理了下额前的长发,耳垂红得好似要滴血,背过身不敢看姬恂。 “我我……我带几本去暖阁看,不不打扰王爷忙公务了。” 说完,就要胡乱抽几本书跑开。 姬恂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没来由说了句:“没有。” 楚召淮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什么?” 姬恂注视着他的双眼,不像寻常那般插科打诨,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调笑,眸瞳更没有往日的阴鸷戾气。 他笑了声,温和地回答楚召淮进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 “本王今日不忙,王妃可以在书房看书。” 楚召淮眼瞳悄无声息扩散一瞬。 无公事可干,干等一个时辰,望夫石,惊喜…… 方才周患说的话像是被串联到一起,勉强有一个可怕的结果浮现脑海,轰然炸开,将人都震傻了。 楚召淮吓了一跳,赶紧将“自作多情”四个字刻在肺腑中时刻提醒自己,可眼神却止不住怯怯又迷茫地看着姬恂。 是错觉吗? 怎么觉得姬恂最近待他未免好得过分。 ……似乎不单是因为自己能为他解毒的感激? 第54章 姬翊从国子监放学回府, 哼着小曲就要寻楚召淮玩。 前几日楚召淮一直病着,只是受风寒罢了他爹也不让探望,如今应该退烧痊愈了吧。 姬翊拎着刚出炉的小酥鱼进了府门, 瞧见赵伯正在前院忙活, 溜达上去笑嘻嘻道:“赵伯,召淮在后院吗?” 赵伯无奈道:“世子,要叫王妃。” “王妃王妃。”姬翊敷衍道, “小的给王妃殿下带了他最爱吃的酥鱼, 这还热乎着呢, 晚一点就要凉了, 他人呢?” 赵伯也挺欣慰姬翊和楚召淮相处得来, 失笑道:“在书房。” 姬翊脸立刻就耷拉下来了:“我爹也在吧。” “对。” 王爷最近禁足,只可能在书房。 姬翊望爹却步,拎着小酥鱼在府中转悠, 愁眉苦脸半晌,还是在酥鱼没凉透之前小心翼翼地去了书房。 楚召淮的确在书房。 大概是嫌姬翊平时用的桌案风水不好, 他爹还给楚召淮搬了张崭新的黄花梨木桌, 上面摆放宣笔徽墨, 连砚台都是姬翊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老坑洮砚。 楚召淮坐在那专心致志地看着厚厚的书籍,笔走如飞沉浸其中,连姬翊来的动静都没听到。 姬恂懒洋洋抬头:“何事?” 姬翊小心翼翼道:“我找召淮。” 姬恂还未说话,楚召淮鼻子轻轻一动,含糊道:“酥鱼?” 顺着香味缓缓抬头, 被医书弄得晕头转向的意识终于清明些许, 抬头往外一瞧, 天已黑了。 见楚召淮抬头,姬恂淡淡道:“等会就要用晚膳了, 酥鱼就……” 楚召淮腾地站起来,高高兴兴跑过去和姬翊勾肩搭背:“没加辣椒粉吧?” “没有。” “洒了一半糖桂花?” “洒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2节 “没要鱼头鱼尾?” “和老板说揪掉了。” 姬翊和楚召淮吃过几次酥鱼,将他爱吃的习惯记得一清二楚。 楚召淮欢天喜地,又像是记起什么,回头看向姬恂:“王爷方才说什么?” 姬恂:“……” 王爷险些气笑了,无奈地抬手让他们出去吃了。 姬翊听得胆战心惊。 两人蹲在门口的台阶喊周患殷重山也来吃,他小心翼翼道:“我不信你没听明白我爹那句话的意思。” 即将吃晚膳,就是不让吃酥鱼的意思。 楚召淮拿着竹签戳了块鱼肉,眼眸一眯:“这叫先发制人。” 姬翊:“……” 好大的狗胆!敬佩了。 殷重山也跟着吃,本来觉得酥鱼加了糖桂花味道会很奇特,没想到果然很难吃。 楚召淮吃了一块,歪着头思考半晌,突然问:“王爷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三人:“……” 这话好似平地起惊雷,几人动作同时一顿,拿着竹签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姬翊这个脸皮薄的率先反应过来,满脸通红道:“你又发什么疯?!这话是能随便问的吗?!就算问也没人敢答……” 话还没说完,周患就没心没肺道:“肯定是男人吧。” 姬翊:“……” 真敢答啊?! 楚召淮为敢说话的周统领献上酥鱼,好奇道:“何出此言?” “直觉。”周患说。 楚召淮“哦”了声,又殷切看向狗腿子:“殷统领呢?” 殷重山:“咳……那什么,这酥鱼味道不错,世子是在哪儿买的,属下明日也去尝一尝。” 楚召淮撇撇嘴,见他不敢说也没为难,吃着鱼自己沉思。 姬翊戳了戳他,蹙眉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察觉到我爹喜欢谁,想趁机会和离吗?” 楚召淮一愣。 和离? 忽然,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姬恂居高临下站在那,瞥着排排坐的四人,眼神凉飕飕的。 几人赶紧爬起来行礼。 “姬翊。”姬恂冷淡道,“还有闲情在这儿谈天,看来祭酒布置的功课还是少了。” 姬翊赶紧摇头:“不少不少,比之前多很多了。” “那还不去写?”姬恂道。 姬翊呜咽着进书房做功课去了。 楚召淮捧着油纸小心翼翼地吃酥鱼,唯恐被姬恂迁怒。 姬恂握着鸠首杖下了台阶,道:“去用晚膳。” 楚召淮忙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姬恂似乎也就嘴上刻薄,并未真正苛待他过。 两人才认识没多久,姬恂这般谨慎无情的脾性,总不能是……喜、咳喜欢他吧? 楚召淮想着想着差点乐出来。 他还是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的,长相平庸,无权无势,性格也不讨喜,唯一对姬恂有用的便是医术。 姬恂会感激,会补偿,却不会对他这种人心生倾慕。 楚召淮心不在焉吃了口酥鱼,仰头看向在前方走的姬恂,脑海又蹭地冒出个念头。 可……万一呢? 万一姬恂真的喜欢他,那这一切特殊待遇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吃完晚膳,沐浴后上榻,楚召淮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今夜姬恂应当也会来他床榻上蹭炭盆,或许可以试探试探? 楚召淮将床榻让出一半,躺在里边耐心地等。 只是东等西等,整个寝房的烛火都熄了,也没等到姬恂。 楚召淮疑惑地坐起来:“王爷?” 一墙之隔的寝房传来姬恂的声音:“嗯?怎么?” 楚召淮一噎。 之前都是姬恂死皮赖脸想方设法过来,乍一让他主动开口询问总觉得好奇怪。 憋了半天,楚召淮终于干巴巴地问:“王爷不冷吗?” “不冷。”姬恂道,“王妃快睡吧。” 楚召淮后面的话被堵了回来,只好尴尬地“哦”了声,皱着眉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莫名感觉床榻上空荡荡的,冷得很。 他的勇气只够问一句,见姬恂并没有想要来的趋势,只好窝在榻上,缓缓陷入沉睡。 最近几日都是一觉睡到清晨,楚召淮睡得半梦半醒还以为天亮了,正要翻身突然感觉后背有个人。 楚召淮一愣。 身体滚热,带着他开的方子的药味,以及那股独属姬恂的气息。 ……还有箍在他腰间的双臂。 楚召淮迷茫极了。 姬恂何时来的? 楚召淮困得要命,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楚召淮醒来后往后一翻身。 背后空无一人,枕头也和睡前一样没有半分移动,看不出有人躺过的样子。 楚召淮迷茫极了。 难道是梦? 一大清早,姬恂在外喝冷酒,楚召淮慢吞吞地从暖阁走出来,他似乎有心事,衣衫穿得乱七八糟,眼神偷偷打量姬恂。 姬恂一挑眉,朝他招手:“来。” 楚召淮犹豫着走上前。 姬恂盘膝坐在连榻上,懒洋洋伸手将楚召淮散乱的衣袍理好,随意道:“今日还想去看书吗?” 楚召淮乖乖点头。 姬恂继续为他整理衣袍。 楚召淮小心翼翼注视着姬恂,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昨晚你……你在我床上睡了吗?” 姬恂笑了,理好衣襟后又随手给他系腰封:“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王妃想邀本王同眠已到了此种地步了?早说,本王今晚就和王妃抵足而眠。” 楚召淮:“……” 楚召淮耳根都要红了,直接就要往后退。 姬恂手勾着腰封将人重新拽回来:“别乱动,王妃就准备这样衣衫不整地出去见人吗?” 楚召淮:“?” 楚召淮看着姬恂依然“袒胸露乳”的穿衣风格,嘴唇张了张,强行将话咽了回去。 若是世间有“衣衫不整”国,姬恂定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的皇帝。 还好意思说别人。 将王妃不整的衣袍整理好,姬恂才终于放人。 楚召淮还惦记着书房的书,用完早膳熬完药后又继续看书。 在王府并未其他事,上次坐马车受惊,楚召淮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出门,只好窝在王府看书、用膳、睡觉。 这样的日子,倒也算舒适。 姬恂此前也被禁足过,无聊得很,可此次却不知为何竟乐在其中,恨不得多禁足半年。 *** 天气越来越暖,护城河的冰面也有融化的征兆。 璟王府外,白鹤知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让长随去叩门。 很快,长随讷讷回来:“大人,门房说王爷禁足,一概不见外客。” 白鹤知蹙眉:“谁要见他?我要见召淮。” “咳,王妃病重,也不便见客。” 白鹤知险些气笑了。 自从上次楚召淮发了高烧后,时至今日已要半个多月,白鹤知次次来次次被拦,牙都要咬碎了。 白鹤知沉着脸从马车上走下,手中拎着把刀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前。 砰砰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3节 重重叩门。 门房无可奈何地打开门:“王爷吩咐……” 白鹤知眼睛眨都不眨,“砰”地一声将璟王府的大门劈出个刀印。 门房:“……” 门房吓了一跳,忙不迭道:“白大人,您这……” “回去告知璟王殿下。”白鹤知漠然道,“今日是召淮生母的忌日,下官要带召淮祭奠,他若再拦着,我便不保证能做出什么了。” 门房一愣,讷讷道:“小的这就去禀报,白大人稍候片刻。” 白鹤知冷笑,收刀入鞘,转身回到马车静候。 一大清早的,楚召淮刚醒,正恹恹坐在桌前吃早膳。 姬恂本该在前段时日便发病的,但不知是不是推迟吃药,初五那天没什么苗头,将人白锁了一天一夜。 唯恐姬恂忽然发病,这段时间楚召淮梦里都在思考姬恂的毒要如何解。 正蔫蔫吃着,赵伯匆匆而来,欲言又止看着楚召淮,又看向姬恂。 姬恂道:“何事?” 赵伯凑上前耳语几句。 姬恂动作一顿,眉头微微蹙起:“当真?” “我让重山查了,的确就是今日。”赵伯道。 姬恂抬手让赵伯下去,视线复杂地看向楚召淮。 上元节那日,楚召淮抱着那封信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倏地浮现眼前。 姬恂漫不经心喝了口冷酒,忽然问:“你舅舅在府外,说今日是白夫人忌日,要带你前去祭拜。” 楚召淮才刚醒,懵了半天才茫然道:“我娘的忌日?” “嗯。” 楚召淮这段时日泡在医术中几乎要醉生梦死了,仔细算了算好像的确就是今日。 “哦。”楚召淮点头,也顾不得仪态,飞快将小半碗粥扒拉完, “多亏舅舅还记得,我这就去。” 说罢,他起身拿起披风就要往外走。 姬恂忽然握住楚召淮的手腕。 楚召淮手臂一紧,疑惑地看他:“王爷?” 姬恂感受掌下温热的皮肤,笑了笑道:“早去早回。” 楚召淮点头:“好的。” 得到答复,姬恂又沉默许久,才终于强迫自己将手松开,注视着楚召淮系好玄色披风,小跑着从寝房离开。 白鹤知等了半刻钟,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楚召淮果不其然从里跑了出来。 白鹤知冷笑一声。 算姬恂还有人性。 楚召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瞧见白鹤知高兴极了:“许久不见舅舅了。” 白鹤知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你怎么瘦……” 唔,捏捏脸。 没瘦,还胖了不少。 脸上也没有之前病歪歪的虚弱之色。 白鹤知话锋一转,痛斥姬恂:“姬恂被禁足,也要强迫你不让出门,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厮果然心里阴暗。” 楚召淮歪了歪头,想解释是他自己当时害怕马车,但见舅舅这么愤慨,只好让姬恂受受委屈,垂着脑袋没反驳。 见楚召淮眼底还有乌青,似乎没睡好,又收集了姬恂一堆破事的白鹤知只好偃旗息鼓,心想先饶了姬恂这一回。 “困了吗,先睡一会吧。” 楚召淮疑惑道:“不是去楚家吗?” 就几条街的事,刚躺下就得起来吧。 “你娘的牌位放在上清观,咱们得出城。”白鹤知揽着楚召淮的肩膀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温声道,“睡一觉吧,等到了舅舅叫你。” 车上燃着安神散,楚召淮昨晚的确没怎么睡好,强撑着又说了几句话,便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白鹤知抚着楚召淮的头,眼神逐渐冰冷。 马车很快从东门出了城,在林间小路行走半个多时辰,长随终于道:“大人,暗中跟着的人已被拦下了。” 白鹤知无声松了口气:“去码头。” 长随应了声,长鞭一挥,马车飞快朝向离京城最近的漕运码头。 *** 璟王府。 暖阁的门全都开着,桌案和柜子上放了不少楚召淮的东西,全是他这段时日从小矮柜拿出来放置的。 有破破烂烂的小木马,在河边钓鱼时捡到的漂亮石头…… 总而言之全是便宜货,悉数放置在一堆价值千金的古董旁。 前几日楚召淮还剪了几枝梅花,没花瓶盛便拿了姬恂花了大价钱寻来价值百金的古董花瓶来放。 他也不知价格,每日换水时赵伯都提心吊胆的,唯恐被王妃被摔了。 暖阁满满当当,姬恂坐在连榻上看着,却觉得缺了些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楚召淮一般会蹲在那乖乖地看西洋钟报时。 不像姬翊那样,楚召淮极其爱看书,若是没人管着能不吃不眠看个一天一夜,姬恂怕他熬坏,便规定巳时才能进书房,申时就得出来玩。 楚召淮也听话,所以乖乖地等报时完,就会窜去书房。 姬恂注视着西洋钟。 那因楚召淮存在而变得悦耳的钟声似乎又变回厌烦。 姬恂漠然看了半晌,视线又瞥向那张牙舞爪的小麒麟木雕。 算了。 赵伯前来为他添酒,试探着道:“王妃拜祭完白夫人定然伤心,王爷禁足也差不多解了,要带王妃出去玩吗?” 姬恂淡淡道:“他如今只想着看书,哪儿还愿意出门。” 这话说得,亲密极了。 赵伯偷笑了声,刚要出去,那姓凌的暗卫突然急匆匆冲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爷!” 姬恂神色微沉:“何事?” 暗卫言简意赅禀报:“白院使带王妃乘马车由东门出城,意图甩开跟踪护卫,我等将计就计远离,片刻又跟上,发现白院使目的是漕运码头。” 姬恂捏着六枚小金币盘着,闻言动作一顿。 暗卫道:“属下已去查清,前段时日大公主曾包下一艘前往江南的船,今日午时便要出发。” 姬恂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 赵伯吓了一跳,赶忙道:“世子说王妃坐个画舫都晕,这走水路去江南得行个十天半个月,怎能坐船?得坐马车啊!” 凌暗卫:“?” 重点是这个?! 赵伯急急道:“王爷,要赶紧拦下啊,王妃身子虚弱经不得折腾。” 姬恂右手握得死紧,几乎痊愈的掌心又被指尖此处丝丝缕缕的血痕,他冷冷道:“楚召淮呢,他也想走吗?” 凌暗卫察觉王爷的怒火,讷讷道:“马车紧闭,并未瞧见王妃的反应,许是……睡熟了,并不知晓白院使的打算。” 姬恂冷笑。 凌暗卫左等右等没等到命令,试探着道:“王爷,我们的人已在码头,这拦……还是不拦?” “拦。”姬恂眸瞳几乎充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和杀意,好似又回到没遇到楚召淮之前那种阴晴不定的“煞神”模样。 他阴冷道:“不计代价,将人给我抓回来。” 凌暗卫听得心惊肉跳,颔首称是。 姬恂又冷冷道:“还有白鹤知。” 凌暗卫一惊。 姬恂头痛欲裂,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间:“杀了他。” 赵伯吓住了:“王爷……” “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全杀了。”姬恂目不转睛看向西洋钟,冷冷道,“申时前,本王要见到楚召淮在这儿。” 暗卫忙不迭领命而去。 这一遭许是要将王爷被逼得发病,还是得让周患先上锁链再将王妃迎回府,否则八成要出人命。 ***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马车已停了。 白鹤知将他扶起来,为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温和道:“昨日没睡好?” “在被窝偷偷看医书。”楚召淮打了个哈欠,又像是记起什么,“舅舅前几年说要寻的孤本,王府中正有,我已誊写好了一份,等晚上回去就拿给舅舅……唔,什么味道?” 他鼻子动了动,嗅着周围的气息,好像是泥土河水混合的气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4节 让他情不自禁回想起来京城时的船舶码头。 “有机会再说。”白鹤知道,“舅舅知道你在京城一直受苦……” 楚召淮疑惑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突然愣住了。 太阳已升至当空,冬日的阳光也暖洋洋的,马车之外,人声鼎沸,车行不断,远处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河。 白鹤知道:“……我已为你重新做了户籍和路引,午时船一旦开走,就算姬恂有通天手段也寻不到你在何处。” 楚召淮彻底懵了:“舅舅在说什么?我……” 白鹤知见他还呆呆的,伸手捧住他的脸:“召淮,听舅舅的话,姬恂性格阴晴不定,你又有心疾,不该时常提心吊胆。在王府太过危险,舅舅送你离开。” 楚召淮终于有些真实感,下意识否定:“不是的舅舅,姬恂……他很好,并没想杀我。” 白鹤知蹙眉:“他惯回用手段欺骗人,你还小……” 楚召淮往后撤,赶紧摇头:“他真没有,舅舅,我现在还不能回临安。” “就算他没骗你!”白鹤知猛地提高声音。 楚召淮吓了一跳,茫然看他。 白鹤知看他脸都白了,顿时后悔不已,努力稳住疾跳的心脏,放轻声音怕再吓着他,柔声道:“就算他没骗你,就算他待你极好……可哪怕他对你情根深种,璟王府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楚召淮讷讷道:“为什么?” 白鹤知飞快道:“因为前去晋凌查账的布政使已向朝中送来密信,晋凌的账目有问题,先不管这是不是璟王在设局,可最早这个月底最迟下个月春猎前,布政使便要归京。万一……万一这个造反的罪名一下来,你担着个璟王妃的身份,终归也难逃一死。” 楚召淮不太懂京城的弯弯绕绕,被白鹤知这紧张的语气说得也跟着害怕起来:“下、下个月?” “最近京中不太平。”白鹤知见他听进去,轻轻吐了口气,温声道,“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望仙楼的金丹将他身躯掏空,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璟王一死,江山易主,更无人追究你的去留。” “璟王”“死”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似的轰然炸开在脑海,楚召淮瞬间清醒了。 白鹤知已不想在和楚召淮争辩,直接拽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楚召淮睡觉时白鹤知已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如今换上崭新斗篷,又将一顶帷帽戴在他遮掩过分出色的容颜。 码头边靠着一艘船,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 白鹤知立刻朝他一推,将小包袱塞他怀里:“这里有盘缠和户籍,快走,莫要再回来。” 楚召淮被寒风吹得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抓住白鹤知的手腕,眼圈通红:“舅舅,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姬恂的疯症还未彻底医治好,一旦他离开无论造不造反,也活不了多久; 更何况自己一逃,姬恂必定若是迁怒白鹤知,恐怕会让他生不如死。 楚召淮从江南被人追杀仓皇得逃来京城,不想离开时也是慌慌张张地逃命。 他受够了。 于情他无法让白鹤知陷入危险中,于理他已答应姬恂为他拔毒治病,不能半途就逃走,这并非医者所行之事。 白鹤知握住楚召淮发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内侧的伤疤,突然道:“幼时你被诬陷盗窃白家的银刀……” 楚召淮茫然看他。 “人人都说你是偷银刀想换钱当银子使,可舅舅知道不是。”白鹤知轻声说,“我那时问你为何没割断手腕,你说你怕死。” 楚召淮浑身一僵。 白鹤知抬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拂去,笑了起来:“……如今怎么就瞻前顾后不知道逃了呢?” 楚召淮呜咽道:“我……我长大了,不害怕了。” “那就走吧。”白鹤知柔声说,“胆子大的人就该不顾一切,你要走得越远越好,不用顾忌旁人再委屈自己。” 船即将开走,白鹤知让两个相识的人带着楚召淮上船。 楚召淮手足无措,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姬恂白鹤知的留念相互撕扯,让他脑海混沌,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被人拽着走。 他满脸是泪地回头看:“舅舅……” 白鹤知笑起来,朝他一摆手,寒风将他的长发衣袍拂起,低声喃喃道:“走吧。” 离开京城,离开白家。 再不要回来了。 *** 璟王府后院。 姬恂头痛欲裂地坐在连榻上,视线一直看向桌案上的西洋钟。 即将午时了。 暗卫行事极其迅速,应该很快就将车拦下,带着楚召淮回来。 这样很好。 姬恂眸瞳赤红,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暴起,近乎狰狞地低低笑起来。 暖阁中传来锁链的声响,似乎是周患在床榻上布置锁链。 周患此举深得他心。 早早布置好,等楚召淮被抓回来,即刻打断他的腿将人锁在榻上,哪怕哭着求饶也绝不心软,让他再也不想着逃离自己。 听到王爷在外面疯癫地笑,周患被打过的胸口隐隐作痛,布置得更快了。 姬恂还在想。 这段时日的试探也没让此人开窍,或许等到在床榻上将人做得哭也哭不出来,他才能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自己对他抱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就不该和他委婉。 早在半个月前服用皇帝金丹时,他就该趁着药劲儿强迫楚召淮圆房。 这样早就没有如今这档子事了。 姬恂越想越觉得头痛,那些龌龊扭曲的心思在脑海中不断盘桓,叫嚣着让他屈服欲望,沉沦其中。 殷重山回来禀报:“王爷,暗卫已寻到王妃,马上就能将他抓回来。” 姬恂耳畔嗡鸣,浑浑噩噩许久,忽然冷冷道:“‘抓’ 什么?别吓到他。” 殷重山:“……” 见姬恂似乎有些神智了,殷重山又试探着问:“那船到底拦不拦?” 姬恂意识好像在相互撕扯厮杀,痛苦得他恨不得将心脏挖出来,这样就不必受楚召淮的影响。 手刚动,一直握在掌心的六枚小金币丁零当啷地掉落地上。 清脆的声响好像短暂唤回姬恂的神智。 姬恂怔然注视地面的小金币许久,忽然自言自语道:“六枚同花,就放他走。” 殷重山一愣,赶忙上前将金币捡起来递回去。 “六枚。” 姬恂魔怔似的又重复一遍,像是在为自己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不像楚召淮那般精通关扑,就算让他掷一晚上也不一定能有一次六枚同花。 姬恂眸瞳闪着寒意,随意将六枚金币往地上一扔。 叮铃当啷。 金币四散而逃。 几声清脆声响后,终于停下。 殷重山一看。 没什么阴差阳错的奇迹发生。 仍是姬恂寻常所掷最多的,四枚同花朝上。 ……这便是不让王妃走。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王爷疯成这样,哪会真的放楚召淮走。 殷重山颔首,起身就要去传信。 姬恂没来由地叫住他:“等等。” 殷重山回身。 姬恂注视着地面上的金币,眸瞳中的戾气好像烟雾般一寸寸散去,一瞬间姬恂甚至是茫然的。 许久,他终于阖上眼,撑着头无力道:“让他走。” 殷重山愣住了,怀疑自己幻听了。 “谁也不要拦他,将所有暗卫撤回来。”姬恂喃喃道,“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 再也不要做旁人的笼中雀,永不得自由。 ……彻底离开他这个疯子的掌控。 殷重山眼睛都瞪大了,见姬恂似乎没想反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整个暖阁空荡荡的,安静到了极点,只有西洋钟的声响微微响起。 姬恂颓然坐在连榻上,长发披散着和松散玄衣交织。 忽然,当当两声。 姬恂面无表情看向桌案。 西洋钟上,已是午时了。 楚召淮已经在前往江南的船上,虽然行船难受,但他应当极其高兴。 高兴能摆脱王府,摆脱京城,摆脱这个折磨他让他不得自由的牢笼。 之前每次说到回临安时,楚召淮眼睛都微微发亮,眉眼间舒缓而愉悦,想必现在也是如此。 他欢呼雀跃,像是只挣脱牢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将这段时日在王府受到的所有委屈发泄出来,可能会冲着无人的水面大骂璟王是令人畏惧的煞神,讨厌死了。 姬恂浑身一层层地冒着冷汗,似乎真的要发病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5节 方才那股冲上脑髓的杀意好像把所有阴鸷散发得一干二净,他如今只觉得浑身痛苦,并不想杀人。 姬恂缓缓吐出口气:“重山。” 殷重山转瞬出现:“王爷有何吩咐?” “将那些记注都拿来。”姬恂恹恹道。 殷重山忙不迭过去,将这段时日的《王妃记注》悉数拿了过来。 王爷掌控欲太强,哪怕王妃啥也不干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书,暗卫也得时刻盯着,记录王妃写了几页纸,咬了几次笔杆。 从腊月到现在,记注已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本,连榻上几乎要堆满了。 姬恂随意拿起一本垂眼看着,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这样反常的王爷是殷重山从未见过的,他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从最开始两人还不熟悉的记注看起,只看着文字,楚召淮那怯生生的模样便已浮现脑海。 那时的楚召淮胆小如鼠,无论姬恂说什么他都一副“好怕好怕呜呜他不会要杀我吧”的模样,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掩藏自己的害怕。 那副模样太过可怜可怜,连姬恂这种冷酷无情的煞神似乎也不忍心伤他。 越到后面,楚召淮就越不怕他,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就算了,还会呲儿他。 不知看了多久,外面天已昏暗下来。 连榻上全是掀开的王妃记注,姬恂坐在最当中,眉眼间已缓和着平静下来。 天黑了,船应该已彻底行出京城地界。 也好。 姬恂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伯人还未到声音就先急匆匆地飘来:“王爷!王爷——” 姬恂懒懒抬头看去。 赵伯自从开始伺候楚召淮,越来越不端庄了。 赵伯几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年纪有些大,跑得太快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喘息着还想要回禀:“王、王爷,王、……咳咳咳王妃……” 姬恂蹙眉:“慢些。” 赵伯扶着门喘个不停,飞快摇头,断断续续道:“……在、咳咳外、面。” 姬恂没听清:“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赵伯,您方才瞧见什么了呀,怎么撒腿就跑?我都差点没跟上。” 姬恂一愣。 赵伯都要喘得奄奄一息了,有气无力地胡乱往外面一指。 电光石火间,姬恂明白他的意思。 王妃,在外面。 姬恂垂在膝上的五指遽然一缩。 随着轻缓熟悉的脚步声,楚召淮抬步走进来,见赵伯喘气困难,忙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慢一些呀,伤了肺腑可怎么好?还难受吗,慢慢呼吸哦。” 楚召淮已换了身雪白披风,腰上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小包袱在里面,他给赵伯顺好气后,冷得哆嗦了下,疑惑回头往四周一瞥。 “今日怎么没燃炭盆?” 赵伯高兴极了:“哎哎哎!这就燃去。” 说完,老当益壮地又跑了。 楚召淮追着他喊:“都说了慢些跑!” 眼看着赵伯跑开,楚召淮回过头看向姬恂,小声嘟囔:“王府肯定风水不好,一个个的都是老弱病残,等有机会就找个大师……” 姬恂直勾勾盯了他半晌,神色始终淡淡,突然道:“来。” 楚召淮看他脸色煞白,还以为他发病了,赶紧跑过去:“怎么……唔!” 姬恂伸手揪了揪楚召淮的脸。 活的,并非幻觉。 楚召淮…… 竟然真的回来了? 第55章 楚召淮本来清瘦, 在王府被精心养了段时日,面颊终于长出些肉,往外一揪顿时红了一圈。 “做什么?”楚召淮皱眉往后撤。 姬恂瞳孔悄无声息扩散一瞬, 意识还未反应过来, 手已下意识揽住楚召淮的腰身,不让他离开。 楚召淮“唔噗”一声差点扑他怀里,强行撑着他的肩膀站直身子:“王爷?” 姬恂仰着头看他。 明明方才犯病时脑海中已设想出无数阴暗扭曲的念头, 打断腿、锁在榻上, 强行逼迫他正视自己龌龊的念头。 可当伸手扣住楚召淮纤瘦的腰身, 姬恂却又不敢了。 怕弄疼他, 怕吓住他。 怕他下次毫不犹豫地离开, 再不回头。 姬恂克制到了极点,无声呼出一口气,稳住神情, 若无其事地道:“腰怎么这么鼓,藏了什么?” 楚召淮顿时心虚了。 能藏什么, 自然是白鹤知给他的路引和银两。 “没什么。”楚召淮顾左右而言他, “我在外头随便买的东西……啊!” 还没解释完, 姬恂的爪子探进披风中,熟练解开腰封,塞在衣服里的小包袱直接从松散衣袍里掉了出来。 姬恂轻巧地伸手接过。 楚召淮慌张地就要去夺,一个踉跄栽倒在姬恂肩上,却还努力扑腾着去够, 胡言乱语道:“那是……那是亵衣!” 姬恂一手扣着他的腰将人按在肩上,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解开包袱, 似笑非笑道:“王妃的亵衣还有公文是吧,本王瞧瞧, 路引,户籍……这件亵衣名唤‘白水’吗?” 楚召淮:“……” 楚召淮心虚到了极点,也不扑腾了,将脸埋在他颈窝装死。 不活了。 姬恂淡淡地问:“楚召淮,解释解释?” 楚召淮不想解释。 总不能说今天已上了去江南的船,但即将开船时又良心发现下了船吧。 总觉得很难为情,怪羞耻的。 就在这时,赵伯让下人将炭盆搬来,乍一瞧见两人衣衫不整抱着,脸都绿了。 “咳咳咳!” 听到动静,楚召淮腾地蹦起来。 这回姬恂没再拦着他,支着下颌眉眼间仍带着笑,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炭盆放在连榻边,很快热意袭来。 楚召淮匆匆将衣带系好,一把将姬恂手里的路引户籍夺来扔到炭盆里,视线胡乱飘着。 唯恐姬恂再说这个,他一把抄起连榻上的书翻了翻,转移话题:“王爷好兴致,怎么不在书房看书……唔?这是什么?” 姬恂:“……” 姬恂刚艰难熬过发病的前兆,脑海还昏沉的,一时竟忘了摊开在连榻上的《王妃记注》。 现在收,已来不及了。 楚召淮翻着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爪子逐渐都在抖。 王妃记注? 随意看的这本是前几日的事,明明那天自己只在书房看了一天的书,姬恂也在,可这记录之人不知哪来的神通,愣是写了一沓,密密麻麻,连他看入神犯蠢啃到毛笔沾了满脸墨的事儿都记了。 楚召淮根本不敢多看,匆匆扫完后猛地一阖,视线颤抖地看向满连榻的书。 一本本的全是《记注》。 楚召淮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姬恂见已遮掩不过,反倒悠然自若地倒了杯冷酒慢悠悠喝着。 楚召淮手都在抖,怒意蹭地就烧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姬明忱,解释解释?” “如王妃所见。”姬恂笑着解释,“本王安排暗卫日夜盯着王妃,记录言行举止,装订成《王妃记注》。” 楚召淮:“……” 楚召淮不可置信。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到底拿来的底气和脸皮能脸不红气不喘说出这种话? 楚召淮气得要死:“早知道,我就……” 姬恂眼皮倏地一跳,眸瞳瞬间变得阴冷。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6节 楚召淮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包蜜饯扔他身上,气得眼前都在发黑:“……不浪费银子买这东西,苦死你得了!” 姬恂:“……” 姬恂神色转换得不太自然,险些掩藏不住那一刹那的扭曲和阴鸷,他伸手想要去抓楚召淮的手,道:“王妃有心疾,莫要动怒。” 这算是姬恂难得的软话。 楚召淮愣了下,只好强行忍住怒意,给他个机会解释为何会如此病态。 姬恂解释了:“本王只是想时刻知晓你在做什么罢了。” 楚召淮“哇”了声,受宠若惊道:“原来是这样呀,敢情是我大题小做了,王爷如此良善,想必整个王府的手下人人都有一本《记注》吧,《重山记注》《周患记注》《犬子记注》!” 门口偷听的殷重山、周患:“……” 姬恂挑眉:“只有王妃有。” 楚召淮假笑:“那王妃还得感谢王爷的特殊对待嘛?” “倒也没这个意思。” 殷重山在外头听着都恨不得进去阻止。 王爷要是再以这种话“哄”下去,王妃非得被气发病不可。 殷重山小声对周患说:“吵成这样该如何是好?王妃若是一怒之下真走了……” “嗯?”周患疑惑,“谁在吵架?” 殷重山眼睛都瞪出来了:“你没听到吗,这都要打起来了!” 周患挠了挠脑袋:“没有吧,这不是在打情骂俏吗?” 殷重山:“?” 殷重山仔细听了听。 王妃正气得呲儿王爷,王爷也不知什么怪癖,像是被骂上瘾似的根本哄都不哄,还火上浇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这叫……打情骂俏? 楚召淮根本没在和姬恂调情,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这段时日的一言一行全都被姬恂监视上,便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正气喘吁吁着,脑海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 若暗卫一直跟着,今日他被白鹤知带去码头,姬恂是不是也知道? 楚召淮一愣,想也不想直接问道:“那你也知晓我想坐船离开京城之事?” 姬恂唇角一勾,支着下颌懒洋洋看他:“可是你没走。” 楚召淮没被威胁、蛊惑,心甘情愿主动飞回王府这张大网中,让姬恂心中那股扭曲的掌控欲彻底得到满足。 就算现在楚召淮气到拿刀捅他,王爷恐怕也会笑眯眯在那一动不动任由他发泄。 楚召淮简直和他说不通,气得下意识就要扭头就走。 可脚还没动,又后知后觉自己哪儿都去不了,只好怒气冲冲道:“出去!” 姬恂眼瞳一暗。 楚召淮怒气上头,说完这两个字倏地清醒些,后知后觉到开始害怕。 在王府里赶璟王,依他煞神的性格,不得将自己一脚踹出去…… 刚想到这儿,害怕的情绪还未酝酿,姬恂便从连榻上起身,姿态雍容理了理坐了一整日而皱巴巴的衣袍,抬步真要“出去”。 楚召淮愣了愣,有些无措道:“等等。” 姬恂停下步子,回头看他,脸上并未有被赶出去的怒意,反而还带着笑:“王妃还有何吩咐?” 楚召淮一噎,别扭地垂着眼,嘟哝好一会才道:“让跟着我的暗卫撤去,别……别做这种事了。” 姬恂笑了笑,温声道:“好。” 楚召淮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答应,狐疑看着他。 这人真会那么听话? 很怀疑。 姬恂走出暖阁,楚召淮赶紧上前将门给“砰”地关上。 周患和殷重山赶忙起身,听候吩咐。 姬恂理了理衣袍,道:“将那些记注收好放书房去。” 周患:“是。” “再把撤回来的暗卫重新安排好。”姬恂轻飘飘道,“继续盯着王妃的一言一行。” 殷重山:“……” 不是,这都吵了一架了,还要盯着?! 姬恂说完后,又像是记起什么,懒懒道:“将白院使放了。” “是。” 说罢,王爷心情极好地下了台阶,去书房了。 王爷背影都写着愉悦满足,殷重山匪夷所思,这都被赶出寝房了,完全不懂他在愉什么悦。 暖阁中。 楚召淮越看那堆《王妃记注》越来气,恨不得给一把火烧了。 在水边待久了,衣袍上一股腥味,他皱着眉头进暖阁内室换了身衣裳,再次出来时连榻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楚召淮蹙眉,开门看向外头守着的周患:“那王……咳,记注呢?” “王爷说要重温,已送去书房了。”周患有问必答。 楚召淮:“……” 楚召淮“砰”地一声关上门。 入夜后,楚召淮躺在暖阁榻上左思右想睡不着,也不知脑袋怎么想的,忽然一翻身从榻上滚了下来。 “噗通”一声。 楚召淮嗷嗷叫:“救命!” 下一瞬,从暖阁屋顶咻咻咻分下七八个暗卫,悄无声息落地,厉声道:“保护王妃!” 楚召淮:“……” 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歹人。 楚召淮幽幽坐在脚踏上,和众位暗卫大眼瞪小眼。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心虚。 楚召淮沉默许久,有火也没朝暗卫发:“深更半夜的,诸位莫要飞檐走壁了,回去睡觉吧。” 暗卫还以为要被骂,愣了愣,赶忙做鸟散状。 楚召淮爬回床上,脑瓜子嗡嗡的。 嘴上说着会将人撤走,果然是在哄骗他。 既然这般出尔反尔,那就休怪他无情无义了。 *** 璟王府上下都知道,王爷又惹王妃动了怒。 不过这回比上次冷战的气氛要好得多,王妃依然成日笑吟吟的,还会早起为王爷煎药。 ——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特意给王爷端去了。 赵伯将熬好的药送来书房。 姬恂昨日在书房凑合了一宿,嗅到药味还以为是楚召淮,微微抬头就见赵伯小心翼翼过来。 记注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太对,姬恂也知晓楚召淮一时半会消不了气,也没多言,接过药喝了一口。 “咳。” 战场上浑身浴血也面不改色的姬将军没忍住咳了几声。 姬恂微微蹙眉。 赵伯小声道:“王妃说今日要换方子了,请王爷务必一饮而尽。” 姬恂:“……” 姬恂沉默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这碗似乎也比之前要大,弥漫着浓烈的苦味。 姬恂像是失了味觉似的,慢悠悠将药重新端起,在赵伯龇牙咧嘴地注视下,竟然真的一饮而尽了。 赵伯:“……” 王爷果然是能成大事之人。 赵伯端着空碗回去“复命”。 今日天气极好,楚召淮正在后院晒药,看到空碗心中暗爽,面上却一副淡淡的神色:“王爷可曾说了什么?” 赵伯绿着脸说:“王爷夸赞王妃仁心,还说这药煎得过于甜了,神医就该将那一把黄连全都放进去,不该心软只放一半。” 楚召淮:“……” 还在监视自己? 楚召淮收回视线,也没觉得意外,淡淡道:“医者仁心,这是自然。” 此番将楚召淮惹得气愤不已,姬恂却没像之前那般百般哄人,反而一连两三日都没来后院,只在书房窝着。 翌日一早,姬恂从软榻醒来。 许是要病发了,他浑身疲倦半躺着,没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熟悉的苦涩药香。 姬恂也没睁眼,等着赵伯将药放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7节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走至软榻边,“咔哒”一声碗底和小案相撞的轻微声音响起。 “王爷。” 姬恂倏地睁开眼睛。 已经接连两日避着他的楚召淮正站在榻边,脸上已没了上次恨不得咬他的怒气,相反还极其体贴道:“王爷喝药了。” 姬恂眉梢轻动,从善如流地坐起身,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这次倒是中规中矩,并未过分苦涩。 姬恂喝完药后,楚召淮搬着凳子坐在那为他诊脉,大概察觉到脉象有异,还取出怀中金针将姬恂扎成刺猬。 从始至终都很心平气和,好像《王妃记注》那件事不存在。 姬恂罕见得猜不透楚召淮,坐在那沉默许久,忽然道:“王妃不动怒了?” 楚召淮随意擦手:“我生气,王爷就会将暗卫撤走吗?” 姬恂被扎着无法做出表情,眼底却全是笑意,轻悠悠道:“不会。” 楚召淮:“……” 好好好,竟然承认了。 楚召淮适应能力极强,已学会不为姬恂的行为生气发生争吵——吵架只是为了发泄情绪,解决不了双方原则的问题。 疯就先疯着吧,等治好病也许就不这么病态了。 时辰一到,楚召淮将金针取下来,道:“王爷好几日没回寝房了,今日就回去睡吧。” 姬恂眼瞳一动,笑起来:“好。” 楚召淮脾气好他知道,但时刻监视做记注这件事应当不会让他喝一碗苦药便消了气,这种平静总觉得山雨欲来。 当晚姬恂就回了寝房。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寝房放置着炭盆,已被热气萦绕得温暖如春,楚召淮正在灯下看医书,瞧见他过来,起身相迎。 ……然后将他拽到寝房宽大的床榻上,四声“咔”声后,锁链扣住四肢。 姬恂:“……” 姬恂盘膝坐在榻上,抬手看了看沉甸甸的锁链,眉眼带着笑:“王妃这是何意?” “王爷脉象已有异状,这几日恐怕会发病。”楚神医医者仁心,一本正经地说,“您力大无穷,若是发病后不受控制要杀人,周患也无法将您制住,所以还需提前预备着。” 姬恂低低笑了起来,总算知道楚召淮白日为何这么平静,敢情是这儿等着他。 他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问:“那敢问神医,本王要被锁多久?” 楚召淮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王爷上个月是十八才喝那药,算了算时日,短则一两天,长则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姬恂:“……” 姬恂似笑非笑:“那这屋中的炭盆……” 只是坐下眉片刻,姬恂额角已沁出汗水,若是长久待下去,必定浑身燥热。 楚召淮更有理了:“王爷前段时日不是说怕冷吗,反□□中人都知道王爷和我起了冲突——虽然我们已经和好了嗷,但其他人并不知道,都会以为是我尖酸刻薄记仇,故意折腾您,就不会有人怀疑王爷解毒了。” 姬恂险些被这歪理邪说给说服了,挑眉道:“果然很有道理。” “是的。”楚召淮点头,又强调了句,“毕竟我已不再生王爷的气。” 姬恂差点被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给笑出来。 楚召淮微微颔首行礼,走了几步又像是记起来什么,扭头真诚道:“周患说锁链钥匙只有一把,我就先收着了。王爷若是起夜便唤我,我若没睡熟定会来为您解开锁链。” 姬恂叹息着感慨道:“王妃真是体贴入微,想得过于周到。” 楚召淮矜持道:“也就这样吧。” 说罢,拿着钥匙扬长而去。 回到暖阁,隐约瞧见隔壁还盘膝坐在榻上的人,楚召淮颇有种扳回一城的暗爽,哼着小曲将钥匙和小矮柜的钥匙一起挂在脖子上,洗漱好去睡觉。 楚神医只是想出气,并不像姬恂那种阴暗的搞囚禁。 他喜滋滋躺了一会,又开始胡思乱想。 若是他睡着后姬恂真要渴了饿了或想起夜怎么办; 那锁链又重新做了,比上次的还要沉重,扣在手腕上会不会睡不着? 虽然姬恂这个时段就需要用炭盆适应着热意好方便后面拔毒,可炭盆会不会放得太多让他经脉痛痒? 这种报复是不是太过火了? 楚召淮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姬恂似乎困了,已平躺在榻上没了动静。 楚召淮松了口气,下定决心要睡得浅一些,以便姬恂真的叫他。 ……然后一夜无梦,舒舒服服睡到大天明。 楚召淮迷迷瞪瞪半天,突然记起来自己的“报仇大业”,腾地坐起来正要去看姬恂的情况。 才刚动,他就“嘶”地声捂住后颈,一股酥痒和细微的刺痛若隐若现,带着微弱的麻意只窜脑海。 楚召淮眉头紧皱,轻轻按着后颈。 原本的擦伤早已好了不少日,怎么今日又伤着了? 将长发随意拢好,楚召淮起身穿好衣裳快步走出暖阁。 寝房床榻上放着小案,姬恂懒洋洋坐在那喝着冷酒,手腕脚腕的锁链完好无损。 瞧见楚召淮出来,姬恂随意打招呼:“王妃起了。” 楚召淮蹙眉。 只是一夜功夫,床榻已放着小案、冷酒、书卷,还有个小香炉冉冉飘着香线,应有尽有。 姬恂看起来适应得很,一点没有被锁起来的不悦。 楚召淮瞥他一眼,假笑道:“王爷心情不错。” “自然。”姬恂冲着他笑,“毕竟本王和王妃和好如初,已无嫌隙。” 楚召淮:“……” 楚召淮甩手就走。 姬恂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赵伯又拿了坛酒过来,瞧见楚召淮闷闷不乐地出去,无可奈何地对姬恂道:“王爷,这王妃都生气好几日了,还不哄吗?” 姬恂难以忍受热意,浑身微微刺痛着,只能用冷酒来压抑。 他随意喝了口,漫不经心道:“不必。” 楚召淮独自生闷气时,姬恂会想方设法哄人开心,银钱也好、出去玩乐也好,只要能让楚召淮不再独自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如今楚召淮天不怕地不怕,生气时恨不得张牙舞爪地咬他,想方设法狠狠报复。 这样的王妃太过鲜活,姬恂不知是性癖特殊还是想让楚召淮好好发泄,愣是半句没哄,想让他好好耍一耍威风。 赵伯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道:“王爷是不是要发病了?” 瞧着怎么不太正常。 姬恂的确浑身不舒坦,额间和脖颈青筋泛起,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急促。 不出意外今晚怕是要病发。 赵伯见他状态不对,赶紧道:“我去唤王妃回来。” “不急。”姬恂又慢条斯理喝了口冷酒,“锁着呢,叫他回来也无用。” *** 楚召淮怒气冲冲地熬完药后,懒得再回去,让殷重山送去后,直接去找姬翊玩去了。 今日国子监放了一日假,梁枋也在。 见楚召淮一过来,两人忙招呼他来吃点心。 多日不见,梁枋像是要入土似的,面色苍白如纸,极其渗人。 楚召淮吓了一跳,也没心情吃点心,赶紧就要给他探脉。 梁枋失笑,手指在脸上一蹭,将厚厚的水粉给他看:“无碍,只是上了些粉罢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为何要涂粉?” 梁枋像是在讨论天气般,慢悠悠地捏着一块糕点塞楚召淮口中,淡淡道:“我要准备死了。” 楚召淮咬糕点的动作一顿。 姬翊给楚召淮倒了杯热奶茶,补充道:“梁枋已经准备回沅川,寻常理由怕是骗不过宫里那边,只能顺势重病濒死,留着一口气回沅川见父亲。” 楚召淮“哦”了声,这才放下心来啃糕点。 三人你一块我一块分完,姬翊看楚召淮爱吃,又跑出去亲自去拿。 等到四周无人,梁枋轻声道:“召淮,你想随我一起离开京城吗?” 楚召淮吃着最后一块糕点,沉思许久,还是摇头:“不了。” 离开波云诡谲的京城,远离纷争不必时刻担忧小命,对楚召淮来说的确是件极具诱惑的事。 前几日被白鹤知的人拽着上船时,楚召淮也曾胆怯过。 只是一股冲动涌上脑海,他就想像白鹤知说的,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大着胆子不顾一切离开京城。 水路不像马车,一旦离开码头便再难寻到,姬恂就算手眼通天,也不会再寻到自己。 只要待在船上,等到午时开船,那他便彻底自由了。 留在京城,什么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受姬恂牵连而死。 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该留下才对。 可在发船的前一瞬,楚召淮却像是违背本能,明明害怕得手指都在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从船上跑下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8节 他从未跑这么快过,双足刚落至地面,身后的船便传来铃铛声响,幽幽地离开码头。 后路断了。 楚召淮大口大口喘息着,瞳孔微晃,心中不住地想:“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白鹤知已告诉他姬恂恐怕活不过开春,为什么还要下船? 寒风拂来,楚召淮满脸冰凉的泪痕,急促喘息着许久,缓缓抬步往前去。 从始至终,没回头看过。 那时他如此痛苦纠结都没走,如今更不会再去主动寻其他退路。 梁枋也知晓他的回答,无声叹了口气:“若日后你有危险,传信去沅川,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楚召淮仰头看他。 梁枋何其聪明,只是一个细微表情便知晓楚召淮似乎有所顾忌,他温声道:“梁枋所言一言九鼎,哪怕要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楚召淮摇摇头,欲言又止:“不是。” 梁枋看他,也不催促。 许久,楚召淮才轻声道:“听说晋凌和沅川封地接壤,若……咳,若有朝一日姬恂有难……” 梁枋瞳孔倏地缩了缩,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起璟王。 楚召淮有些难为情,一句话顿了半天才赧然地小声道:“……还望世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上一二。” 梁枋一愣。 楚召淮说完也觉得太过厚脸皮,赶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世子不要……” “好。”梁枋点头。 楚召淮话音一顿,愕然抬头。 若姬恂有难,必定是造反的罪名,梁枋不可能不知道,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梁枋轻笑道:“我答应你。” 第56章 日上三竿。 赵伯匆匆从前院而来, 走到寝房颔首禀报:“王爷,白院使来了。” 姬恂正在看从晋凌而来的信,头也不抬:“让他见王妃。” 若白鹤知还想着带走楚召淮, 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了。 赵伯犹豫道:“白院使……想见的是王爷。” 姬恂拆信的动作微顿, 抬眸看去,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低笑一声:“好啊, 请白院使进来。” 短短几日, 白鹤知瘦了一圈, 本觉得要去书房见璟王, 可见管家越引越像去寝房, 眉头轻轻蹙起。 今日他并非来请脉,哪有见外臣要去后宅的? 璟王行事捉摸不定,白鹤知懒得多言, 面无表情跟着进了寝房。 正想行礼,视线无意中一扫, 就见姬恂盘膝坐在宽敞榻上, 四肢锁链蔓延至床头——俨然一副被“囚禁”的架势。 白鹤知一怔。 “舅舅来了。”姬恂笑起来, 丝毫没有前几日要杀白鹤知的戾气,“舅舅坐,上茶。” 赵伯将热茶奉上。 白鹤知眉头紧皱。 这架势,看来他是赶上煞神犯病了。 见白鹤知站在那面无表情不做声,姬恂也不嫌冷场, 淡淡道:“舅舅今日来, 是有要事同本王说吗?” 白鹤知和他对视许久, 忽然敛袍屈膝跪了下来。 姬恂眼眸一眯。 “白院使这是何意?” 白鹤知医术高明,私下和大公主也有交情, 虽然品阶不高却高傲得很,前几次见了姬恂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召淮自幼失恃,身患心疾,楚家白家皆视他为累赘,也因天煞孤星的批文不愿接近善待。”白鹤知垂着首,低声道,“从小到大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还望璟王殿下高抬贵手。” 姬恂低眉看他,眸中一片冰冷。 他自然知道楚召淮自幼过的苦,若非怕吓到他,苛待过他的楚家白家一个人都别想活。 姬恂胸口戾气横生,眸瞳冰冷:“白院使的意思,是想本王放召淮走?” 出乎意料的是,白鹤知摇头:“不是。” 姬恂怔了怔。 在上次将楚召淮送到船上,却眼睁睁看着他疯跑下来后,白鹤知已不想再违背楚召淮的意愿强行将他送走。 白鹤知虽然跪着,语调却不卑不亢,淡淡道:“璟王殿下将来只有两条路,要么登大寳,要么死无全尸,此事京城人人心照不宣,召淮跟着您想必也没多少活路。” 姬恂没忍住笑了出来:“白院使胆子倒是大。” 这事虽然人人心照不宣,却从没有人敢像白鹤知这样直接说出口。 “事实如此。”白鹤知并不畏惧,“若王爷对召淮真有那么一丝真心,下官恳请莫要将他牵扯进朝廷纷争中。” 姬恂沉默良久:“你所求,便是这个?” “是。召淮心疾愈来愈重,最忌忧心思虑、担惊受怕,若再发作恐怕会更加凶险。”白鹤知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凉地上,“求殿下无论如何保全召淮,下官愿以命报答。” 姬恂垂眼看着跪地之人许久,突然失笑了声,随意道:“舅舅起身吧,这般大礼,本王怕是要折寿。” 白鹤知:“……” 但愿如此。 见白鹤知还跪着,似乎想得到姬恂准确的答案。 姬恂从一旁翻出一本书,道:“白夫人曾留下过一本手稿,许是对召淮心疾有些帮助,舅舅瞧瞧?” 白鹤知是聪明人,听出姬恂这话便是应了。 他无声吐了口气,干脆利落敛袍起身,走上前将手稿接过。 楚召淮拿过手稿后就看了一遍便扔在小矮柜中再没拿出来过,这本是姬恂让人照着誊出来的。 白鹤知飞快扫了一圈。 姬恂问:“可有用?” “有用。” 姬恂一怔。 楚召淮于医术一道极其有天赋,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手稿能治他的心疾,可为何却从来不看? 白鹤知忍着激动道:“下官能将这本笔记带走吗?” “自然。”姬恂装得和个人似的,温和道,“辛苦舅舅了。” 白鹤知一听他叫“舅舅”就恨不得把手伸到耳朵里把脑子拽出来在地上东摔西摔,死了得了,强忍着膈应颔首道:“下官告退。” “舅舅慢走。” 舅舅绿着脸走了。 姬恂坐在榻上注视着白鹤知远去的背影,神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暗卫飞快回来,将今日一半的王妃记注交给王爷看。 姬恂熟练接过,垂着眼一目十行看过。 直到视线落在最后一行,他整个人似乎怔住了,盯着那页纸目不转睛看了许久,不知怎么倏地笑了起来。 *** 楚召淮在姬翊院里玩到下午,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姬恂还是那个死样子,盘膝坐在那看书喝冷酒,许是热得浑身是汗,衣袍都换了。 见楚召淮溜达着回来,姬恂挑眉,笑着问:“今天去哪了?” “王爷明知故问。”楚召淮轻哼了声,坐在床边给他探脉,“今日的《王妃记注》上没写吗?不对吧,暗卫应该详细记录了我在姬翊院里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壶茶,就差把我笑呛喷了姬翊满脸点心渣子的事都记上了。” 姬恂:“……” 姬恂失笑:“还生气吗?” 楚召淮假笑:“哪敢呢。” 这脉象明显不对,估摸着很快就得发作了,楚召淮歪头又探了探,视线无意中瞧见他手上缠着的纱布,疑惑道:“你手怎么了?” 姬恂将手在衣袖间随意一藏,遮挡住泛着血色的纱布,淡淡道:“无碍。” 楚召淮也没多想,正要收回手去准备拔毒的药。 姬恂微热的手倏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回头瞪他。 姬恂笑起来,温声道:“如果我说,本王已将暗中盯着王妃的暗卫全都撤回来了……” 楚召淮一愣,诧异看他。 姬恂将他拽回床沿坐着,声音又轻又柔:“……王妃可能消气?” 楚召淮更茫然了。 他很清楚姬恂的脾气,执拗强势,一旦决定一件事就算以死相逼恐怕也不会为之动容,正因太过了解,他才不会妄图因争吵的方式来强行改变他。 “真的?”楚召淮不太相信,迟疑道,“为、为什么?” 姬恂指腹懒洋洋捏着楚召淮的掌心软肉:“本王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此举做的的确不像个人。”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09节 楚召淮脱口而出:“您还知道呢?” 姬恂:“……” 姬恂凉飕飕看他。 楚召淮说完立即后悔,心虚地闭上嘴。 姬恂一而再再而三食言而肥,楚召淮有些不敢信他,又试探着问了句:“你真的不会再让人盯着我做记注?” 姬恂淡淡道:“王妃若是不信,本王发个誓?” 这话明显阴阳怪气,楚召淮却没听出来,高兴道:“好啊。” 姬恂:“……” 姬恂差点被气笑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楚召淮心中没什么信用,只好按照楚召淮觉得最严重的发了个誓:“我若食言而肥,便叫我身无分文,沦为乞丐。” 楚召淮果然被取悦了。 这对铁公鸡来说可是最高等级的“诅咒”。 楚召淮彻底信了。 不过姬恂又加了句:“不过若你出府,无论去哪儿都要带暗卫相护。” 京中过于危险,唯这一点他无法退让。 楚召淮也怕死,若没人跟着他八成不敢出门,眼眸眯着高高兴兴应了:“嗯嗯!” 见他明显比白日欢快些,姬恂被折磨一下午的胸口难得松缓。 暗卫的《记注》接连许久,甚至简便安心,姬恂不用时时费心关注楚召淮的言行举止,反正总能在《王妃记注》上瞧见。 直到今天晌午将暗卫撤去,姬恂不知是即将发病还是不适应,浑身疲乏不堪,痛不可忍。 《王妃记注》几乎让他上了瘾,乍一截断好似那虎狼之药,让他心烦意乱,手指不自觉发抖,心脏越调越快,几乎从胸口蹦出。 明明从上到下的经脉痛苦欲裂,意识却控制不住想楚召淮。 想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午膳吃了几口,府中石子路滑,他又爱跑会不会摔倒,下人虽经过无数层严查,万一有漏网之鱼伤到他…… 姬恂脑海中从不存放所有人的脸,惟独楚召淮的五官面容清晰至极,如今排山倒海似的蜂拥而来,挤得他头痛欲裂,痛苦不堪。 断药和断《记注》的瘾两相交叠,姬恂呼吸都泛着血腥味。 短短两个时辰,他有无数次想要叫殷重山将暗卫重新布回去,让人时时刻刻紧盯楚召淮,记那些明知道他会厌恶排斥却丝毫不顾意愿强行为之的《记注》。 好几次,姬恂已将殷重山叫过来,“暗卫继续盯着楚召淮”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一瞬间的清明占据纷乱脑海,逼得他拔出匕首划破掌心。 ……好像唯有疼痛方能制止他不可救药的疯癫。 直到楚召淮溜达着回来,那股强烈的掌控欲才终于缓缓消下去。 楚召淮探完脉,就要去煎药。 姬恂再次伸手拽住他。 楚召淮疑惑地垂头:“王爷?” 姬恂也愣了,似乎没想到自己会伸手,好一会他才问:“去哪儿?” “给王爷煎药。” 姬恂仍握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道:“上午不是喝过了?” 楚召淮迷茫看他:“你要病发了,得煎拔毒的药——王爷怎么了?很难受吗?” 姬恂好似用尽所有自制力才艰难将手从楚召淮爪子上撕下来,他闭上眼,神情冷淡:“还好。去吧。” 楚召淮满脸古怪地走了。 今天的姬恂好像格外粘人。 粘人? 楚召淮差点笑出来,这两个字怎么说都不该和姬恂放在一块才对。 拔毒的方子极其难弄,楚召淮接连试了半个月才摸索出个新药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后症。 先试了再说。 如今姬恂体内毒性层叠,就算再有后症熬过去,也比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要好。 楚召淮在外头忙活许久,终于在黄昏时将药煎好。 端着药回了寝房,房中已燃好烛火,姬恂坐在榻上,垂着眼似笑非笑注视手中的东西,看起来有点阴恻恻的。 楚召淮犹豫了下:“王爷?” 姬恂抬起眼,他似乎有些不认人了,眯着眼睛辨认半天才笑起来:“楚召淮。” 平日姬恂都阴阳怪气地叫王妃,很少直呼其名。 楚召淮知晓他不对劲,走上前将滚热的药放在小案上等凉,视线在姬恂盯着的东西一扫,微微愣了愣。 六出的止咬笼,怎么在这儿? 楚召淮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王爷,我先给你探脉。” 姬恂还在笑,极其温顺地将手伸过去。 ——受伤的那只。 楚召淮垂眼一瞧掌心那狰狞的伤口,吓了一跳:“怎么伤到了?” 姬恂摇头:“不知。” 楚召淮忙回暖阁将药膏拿过来,蹙着眉为他掌心上药,下意识道:“疼不疼?” 姬恂铜筋铁骨,哪怕被伤得血肉模糊眉头也没皱一下,如今却蹙着眉:“疼。” 楚召淮一愣。 看来意识真迷糊了,否则清醒状态下打死姬恂也不可能叫出这声“疼”。 有点好笑。 楚召淮强行忍住,抿着唇将药上好。 这次姬恂发病并未像上次那样让众人如临大敌,相反竟然安分得很,安静盘膝坐在那,就是视线一直落在楚召淮身上。 楚召淮端着半凉的药坐在床沿:“来,喝药。” 姬恂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瞳仁涣散失神,好似酝酿着阴鸷的戾气,面上却是温驯的,他喝了一口药,突如其来地问:“你还在生气?” 楚召淮气性并不大,好像能原谅一切待他不好之人。 更何况姬恂已依着他的意愿将暗卫撤去,更不会无理取闹。 “没有。”楚召淮吹了吹药,喂了他一口,“为何这么说?” 姬恂道:“药是苦的。” 楚召淮:“……” 楚召淮这下真的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生气就给他熬苦药,如今尝到苦药竟然反过来推断他还生气? 这是清醒时的姬恂根本不会说的话。 楚召淮莫名觉得可爱。 他笑够了,脾气也好,像是哄孩子般轻声道:“没生气,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等会给你吃蜜饯?” 姬恂笑了,接过药碗一边直勾勾像是注视猎物似的看着他一边一饮而尽,随手将碗往床底一扔。 那是玉碗,贵得很。 楚召淮心疼死了,赶紧就要去看看坏没坏,腰间一紧倏地被一双手抱住。 姬恂从背后搂住他将人抱着坐在腿上。 锁链叮当作响,明明是困住姬恂之物,却如一只精通布网的蜘蛛捉住一只漂亮柔弱的蝴蝶。 楚召淮扑腾了下,不自然地道:“先放开,我我拿针去。” 姬恂不愿放开,将下巴贴在楚召淮颈窝,嗅着那股带着药味的清香缓缓吸了口气,懒洋洋道:“今日并未出现幻觉,不会伤到你。” “那也不行。”楚召淮后背传来一阵阵酥麻,歪着脖子想躲开姬恂灼热的呼吸,无措道,“先放开好吧……” 见楚召淮一直闹着要走,姬恂似乎心软了,手腕一松。 楚召淮微不可查松了口气,正要起身远离这人,就听得一声“咔哒”。 手腕一凉,锁链严丝合缝卡在手上。 楚召淮:“?” 姬恂也不知哪来的神通,根本没瞧见他何时开锁的,等反应过来时已将楚召淮困住。 楚召淮人都傻了:“你哪来的钥匙?” 姬恂不答,又将人拥在怀里,这次意识不清得过分,竟然开始贴着楚召淮雪白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啃咬。 楚召淮:“……” 楚召淮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拼命想要挣扎往前爬。 姬恂力道极大,轻飘飘一只手就将他拽回来。 楚召淮吓住了:“放开放开!” 姬恂充耳不闻,一只手箍住纤瘦的腰,让人只能扑腾着点不到地的双腿乱蹬; 另一只手扶着楚召淮的下颌,让他被迫扬起头露出脖颈,尖利的牙刚好能准确咬上去。 楚召淮仰着头,墨发凌乱披散着,呼吸都乱了,边喘边欲哭无泪道:“王爷清醒些,我是楚召淮,不是……” 不是什么来着? 姬恂的动作极不端庄,都上嘴了,明显将他当成了可以发泄欲望的人,可璟王一没王妃二没姬妾…… 不对,自己好像就是璟王妃。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0节 和姬恂朝夕相处太久,楚召淮差点忘了“王妃”就是妻子。 楚召淮呼吸急促,被两只手轻松制住,像是被蛛丝黏住翅膀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脖子上已有些微微刺痛,滚热的唇和雪白皮肤相贴,一阵阵酥麻波涛汹涌似的袭上脑海。 只是一会,楚召淮浑身都软了。 “王爷……王爷!”楚召淮努力蹬着床沿,奋力地胡乱一抓,手不小心按到姬恂受伤的手。 姬恂浑身一抖,眼眸清明些许,手无意识地松开。 楚召淮趁机从他膝盖上狼狈地滚下去,满脸通红地看他。 脖子那块几乎被啃红了,刺痛得要命,楚召淮捂着脖子忍着疼,轻斥道:“你属狗吗?” 怎么还咬人? 姬恂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看着他。 反正锁链已扣上,楚召淮插翅难逃。 楚召淮也懒得和神志不清的人争吵,没好气地伸手从衣襟探进去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拿出来。 姬恂:“……” 楚召淮难得看到姬恂呆愣的样子,掀唇一笑,得意地冲他晃了晃钥匙:“毒把王爷脑子都吞没了,没想过有钥匙这回事吧。” 王妃性格怯懦温软,很少露出这种居高临下蔑视人的眼神,只是被看了一眼,姬恂眼瞳一缩,呼吸都重了。 眼看着楚召淮就要洋洋自得将锁链打开,姬恂忽然道:“别走。” 楚召淮才不听他的,嘟囔道:“不走等着被你当棍子磨牙啊?” “不咬你了。”姬恂说。 楚召淮瞪他:“我看起来如此好骗吗?” 姬恂想了想,竟然承认了:“对。” 楚召淮:“……” 果然是骗他的。 楚召淮不想搭理他,视线随意一瞥,不知怎么又停下开锁的动作,歪着头冲他一笑:“不走可以,但王爷的话没什么可信度,除非……” 姬恂:“什么?” 楚召淮将掉在一边的止咬笼拿来,冲姬恂一晃,示意他戴上这个。 姬恂眼瞳暗了暗,却不觉得有何折辱,甚至缓缓笑开了:“若是这样能让王妃安心的话……请。” 说着,他缓缓倾身而来。 姬恂身形高大,靠近时好似一座巍峨不可跨越的高山,带着浓浓的压迫感,楚召淮下意识往后一仰。 姬恂笑起来,握住他的手往脸上一蹭:“王妃,请吧。” 王府给六出打了好多个止咬笼,手中这个是崭新未用过,后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银锁,避免挣脱开。 楚召淮本来只是随意一说,却未想过姬恂竟然真的愿意? 贵为王爷,竟不动怒吗? 还是说京城就有人会有这般古怪的癖好? 楚召淮想不通。 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将精致的止咬笼戴在姬恂脸上,好似牢笼般的银笼紧贴脸侧,烛火一晃倒映出一道道影子落在精致俊美的五官。 偌大床榻上,冰冷沉重的锁链横陈。 姬恂好似被制住四肢和獠牙的野兽,浑身的野性和攻击性无法释放,只有那双眼带着潜行昏暗中,即将捕捉猎物时的极度克制和阴冷。 楚召淮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感觉锁链和止咬笼戴上,显得姬恂更危险了,好像随时都能扑上来。 既然姬恂说到做到,楚召淮也遵守承诺没有开锁,抬手刚要将钥匙塞回衣领,姬恂大掌探来,将钥匙扯掉扔到床下。 楚召淮:“……” 又来? 楚召淮无奈叹了口气,也没和他一般见识,道:“服了药,有哪里觉得难受吗?若有就及时和我说。” 姬恂墨发披散背上,坐在那当真像是只隐于黑暗中的漆黑野兽。 止咬笼的影子在半张脸上交织交错,他勾唇笑起来:“没有。” 楚召淮“哦”了声。 那还挺好。 看来这药方的确有用。 药膏还在一旁放着,楚召淮伸手将瓶子收好,正想着要如何渡过着漫漫长夜,周身气场倏地一变。 楚召淮霍然抬头。 姬恂不知何时已到他身边,高大身躯遮挡住烛火,阴影将楚召淮单薄的身躯彻底笼罩,莫名有种渗人的阴森感。 楚召淮艰难吞了吞口水,一边往后退一边干巴巴道:“王爷……啊——!” 姬恂遽然张开手,不费吹灰之力将人面对面抱到怀中,双臂紧拥着后背,额头抵在楚召淮颈窝,微微喘息几声,低声唤他的名字。 “楚召淮……” 楚召淮被拥着跨坐在坚实有力的双腿上,惊魂未定按着他的肩膀坐稳,看姬恂似乎真没想再咬人或攻击,只好轻声安抚。 “我在呢。” 姬恂又唤了声:“召淮。” 只叫名字更加别扭,楚召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后知后觉到不对。 姬恂身体滚烫得可怕,比最开始未解毒前还要炽热,只是紧贴着就感觉好似有一把火在他四肢百骸灼烧,将血烧得沸腾。 楚召淮一愣,愕然看去。 这毒火…… 变欲火了? 第57章 楚召淮来不及多想, 忙奋力握住姬恂的手腕。 脉象如鼓,顶着指腹不住地剧烈跳动。 果然是药效的问题。 楚召淮呆愣当场。 他设想过无数种解毒药的后症,却从未想过会激发性欲, 且还是极其难解的那种。 两人面对面坐着, 楚召淮几乎整个趴他怀里,腰腹紧贴着炽热滚烫的东西,下意识连喘息都不敢了。 “王、王爷?” 姬恂将额头抵在他颈窝, 懒懒“嗯?”了声。 呼吸热得烫人, 楚召淮脖颈敏感, 被扫两下红到耳朵根, 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有些害怕道:“你能先放开我吗?” 姬恂侧头,似乎很困惑:“为何?” 楚召淮被抱得浑身燥热,额间沁出些许汗水, 他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许久, 才讷讷道:“离得太近了。” “没事, 我不觉得近。”姬恂俯下身似乎想亲他面颊上的痣, 但刚一动那铁笼就撞在楚召淮脸上,将人撞得“唔”了声。 楚召淮:“……” 说着说着又上嘴了? 楚召淮蹙眉往后仰了仰,他本是想躲开,姬恂却顺势覆身而来,手搂着腰背缓慢将人放在榻上。 楚召淮一愣, 愕然看去。 姬恂眸瞳全是掩饰不住的欲望, 急促喘息带着滚烫的热意, 将冰冷的铁笼都凝出一层薄薄水雾。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楚召淮,掩饰不住的觊觎和占有, 欲火几乎将他脑海烧成一锅粥,完全由本能支配。 瞧出楚召淮眼中的惊惧,姬恂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 明明浑身散发想要将楚召淮吞噬的欲望,却还在掩耳盗铃,放轻声音营造出人畜无害的温顺妄图骗过猎物,柔声道:“我被锁着,不会伤到你,对吗?” 楚召淮躺在他身上,墨发铺散着从床沿垂下,堆在地上盘成几个圈。 姬恂这副吃人的样子的确让人畏惧,他艰难吞咽了下,伸手缓缓挡在腰腹处,讷讷道:“你从我身上起来我就信。” 姬恂戴着锁链的大掌在楚召淮腰侧一摩挲,感受楚召淮一个激灵腰身绷紧,微微打着颤。 楚召淮彻底忍不住这种撩拨,猛地抬脚一踹。 姬恂动作极快,锁链叮当一阵乱响,准确无误扣住楚召淮的脚腕。 等到楚召淮再反应过来,四条锁链他一手一脚,已戴了两条。 楚召淮:“……” 这人会仙术吗?! 姬恂完全被欲火支配,摸腰的手已开始慢悠悠去解楚召淮的衣裳。 进房时楚召淮已将披风解下,里面只穿了身月白襕衫,那绣着鱼戏莲花纹的腰封被扯下来扔在一边,露出单薄亵衣。 楚召淮彻底吓懵了,浑身僵硬蜷缩着瞪大双眼望着他,他尝试着想要发出声音阻止,喉咙堵塞得厉害,半个字都未说出。 直到姬恂滚热的手顺着衣摆覆在腰上,他终于像找回神智,用力睁大的眼眸因酸涩溢出水珠,顺着眼尾往下滑落。 楚召淮嗓音都在抖,艰难按住姬恂的手,喃喃道:“不要这样,我……害怕……” 姬恂耳畔已被轰然的雷鸣声占据,这声好似低泣的呜咽轻悠悠顺着雷鸣化为甘霖飘然落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1节 害怕…… 楚召淮甚少会说“害怕”这两个字,哪怕被吓晕了,也要在倒下之前□□地冷笑一声表示蔑视,死倔。 姬恂的手猛地蜷缩。 好像一道光劈开混沌,轰然将意识震得清明。 姬恂彻底回神时,就见楚召淮衣衫半解躺在他身上,许是知晓无法躲过,他已不再挣扎,只是在凌乱塌间偏着头,右手抵在双眼上,浑身细细密密发着抖。 姬恂心口宛如被一道利箭射穿,疼得他眼前浮现道道猩红。 若是他未清醒,就要对无法反抗的楚召淮做出禽兽不如之事了吗? 铺天盖地的后怕袭来,姬恂将手收回,动作轻缓地将楚召淮从榻上抱在怀中,发抖的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抚。 “没事了,不要害怕我。” 楚召淮愣住了,茫然看他。 羽睫已被水痕浸湿,眼尾到鬓角还有残留的泪痕,似乎没想到姬恂竟然恢复清醒,楚召淮赶紧擦了擦眼:“王爷?” “嗯,别怕。” 楚召淮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王爷意志力坚定,否则恐怕他在劫难逃。 只是抱了楚召淮一下,姬恂被那熟悉的气息逼得神智又开始隐隐想将脑海中那些阴暗的想法全都付诸行动的冲动。 姬恂倏地松开他,侧过头低声道:“出去吧。” 楚召淮愣了愣,正想说“我被锁着呢”,一低头就见手腕脚腕两条锁链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 能逃出生天,楚召淮忙不迭往床下爬,恨不得多生出八条腿来逃走。 姬恂听着楚召淮避他如蛇蝎急急忙忙往外跑的动静,无声吐出一口气。 楚召淮的药的确有用,体内因断药而密密麻麻的燥热痛痒像是被浇了冷水,一寸寸地化为烟雾蒸发。 姬恂头痛欲裂,手撑着脸侧缓缓呼吸,已被包扎过的掌心不知何时又渗出狰狞的血。 疼痛能让他的意识始终清明,不会再做出伤害楚召淮之事。 将锁链重新扣在手脚上,姬恂垂眼看着掌心的血,没来由笑了声。 就算他再陷入混沌也不必怕了,楚召淮险些被他强迫,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 刚想到这里,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爷?” 有一瞬间,姬恂还当自己再次出现幻听。 怔然抬头看去,楚召淮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屈膝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脸将针往他脑袋上扎。 姬恂眼眸倏地收缩又扩散:“楚……召淮?” 为何又回来了? 楚召淮明明吓得要死,但还是努力将尝试着将针往他身上扎,妄图消除他的欲火。 “是我啊,别动,我试试扎针有没有用?” 楚召淮一边扎一边做出要跑的架势,好像察觉到危险就能随时跑路,警惕得像是畏惧一边吃草一边畏惧鹰的兔子。 姓姬的鹰却只是怔怔注视着他,眉眼温驯,没有丝毫要攻击的架势。 楚召淮胆战心惊扎完针又一根根收回,见姬恂始终安安静静,只是眼神一直直勾勾盯着他,没想再把他抱过去圆房,终于松了口气。 扎完针,他闭着一只眼睛故作淡然地往下面偷偷一瞥。 唔,好像没用。 这几个穴位扎下去,就算再生龙活虎的人都要被扎成个终生不举了,姬恂竟然没有半分反应? 这药效还真大。 楚召淮又害怕又心虚。 毕竟方子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怪不得旁人。 为今之计,怕是只有让姬恂发泄出来。 楚召淮干咳一声,试探着道:“王爷,咳,要不……就……那……” “自渎”这俩字神医根本羞于说出口! 自从楚召淮去而复返,姬恂身上的攻击性就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势都变得懒洋洋的,好像精神得到巨大的满足,身体可以暂时偃旗息鼓。 “什么?”姬恂问。 楚召淮说不出来,只好眯着眼睛爬上前,破罐子破摔地拽着姬恂的手往下面一放:“就就这个!别装嗷,都是男人,你别说你不懂!” 姬恂眉头轻动,眸瞳依然困惑。 楚召淮:“……” 真是疯了。 楚召淮有心想甩手就走,但他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再加上酿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愧疚感轰的砸上来,只能强忍着羞耻,慢吞吞地蹭上前。 “别再动手动脚。”楚召淮指了指袖子上擦的几根金针,警告姬恂,“否则我可真把你扎不举了。” 姬恂面上没有丝毫反应,仍在看他。 这个样子比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好多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抖着手将床幔扯下来。 姬恂寝房并不像暖阁那般装饰得好似春日暖阳,床幔床榻皆是暗沉之色,两道绣着暗纹的床幔缓缓落下,将外头的烛火层层遮掩住。 偌大床榻极其昏暗,楚召淮羞耻稍减,又咳了几声,慢吞吞挪到姬恂身边。 姬恂垂着头,还在盯着他。 楚召淮试探着伸手,还未碰到又吓得往回一缩,察觉到那道视线似乎落在自己爪子上,近乎恼羞成怒地道:“闭眼!” 姬恂倒是听话,竟真的阖上眼。 楚召淮闭着眼鼓足勇气,终于伸手从衣摆探了进去。 刹那间,楚召淮面容一片空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救命。 这要是举一晚上消不下来,八成往后真的要不举了。 楚召淮垂着头满脸通红,恨不得将自己敲晕才好。 算了,医者仁心,自己造得孽咬着牙也得承担。 寝房外,殷重山竖着耳朵贴在门上听,眉头始终紧皱着。 周患坐在台阶上没心没肺地赏月,瞧见殷重山一会一个动作,像是上蹿下跳的猴子,忍不住疑惑道:“你听什么呢?” “王爷犯病,若失去控制伤了王妃,明日你我都得安个渎职罪罚半年俸禄。”殷重山蹙眉道,“里头又没有暗卫,我得听着,若是有动静好冲进去及时保护王爷王妃。” 周患“哦”了声,也跟着凑上前去听。 两人耳力分比寻常,仔细听了半天终于听到有人说话。 王妃似乎在骂人。 “……你是不是睁眼了?再装?还装?我都瞧见了。” “没有。” “睁着眼说瞎话……我手疼,你是不是已不举了?为何没动静?” “没睁眼。” “……” 殷重山和周患面面相觑。 这……在说什么呢? 楚召淮卖力了半个时辰,姬恂却没有丝毫反应。 本来觉得这厮在装傻,可时间越久楚召淮越担心是不是药效的问题真将他毒坏了。 楚召淮手腕酸疼,掌心都红了,他哆嗦着手探了探脉,体内火毒仍在冲撞经脉,且随时都能爆体而出。 楚召淮彻底慌了,忙掀开床幔:“来人!重山!” 殷重山一脚踹开门,飞快冲来:“王妃有何吩咐?!” 楚召淮:“找……” 只说了一个字,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欲言又止半晌,险些将自己憋死。 找谁? 璟王一无姬妾,二无男宠,满府只有王妃一人。 再说姬恂这情况,若真寻陌生人恐怕也会被他掐死。 更何况…… 楚召淮稍稍想了想姬恂同旁人同床共枕,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难受得要命。 殷重山满脸肃然等吩咐。 楚召淮和殷重山大眼瞪小眼半天,突然一甩床幔,闷闷的声音从里传来:“没事了。” 殷重山:“?” 怎么和王爷一个毛病? 烛火倒映,隐约瞧见床幔里楚召淮单薄的身影,他深深吸了口气,好似电光石火间做好决定。 “出去吧,让人别靠近寝房。” 殷重山不明所以,但还是领命退下。 楚召淮让殷重山离开,呆愣半晌,突然懊恼地将脸往床榻间一埋,跪趴着狠狠蹬了蹬腿,将锦被蹬出一道道褶皱,恨不得死了得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2节 疯了疯了。 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姬恂极其安分,细看下那瞳孔已涣散,似乎早已失去神智,却凭借着本能没再伤他。 楚召淮在床榻上扑腾半晌,终于决定破罐破摔,面无表情拿出为姬恂抹伤的药膏。 晶莹泛着青叶似的绿,手指一蘸在指腹蒙上一层半透明的水膜,带着一股清甜的幽香。 终归是他医术不精,方子有误,这才让姬恂遭了罪。 楚召淮心想。 难道姬恂还能做死他不成? 艰难做完决定,楚召淮怕时间一长自己又要知难而退,索性不再犹豫,直接蹭到姬恂身边,修长的腿轻跨,慢吞吞坐在姬恂双腿上。 方才和楚召淮接近,险些不受控制强迫了他,姬恂似乎排斥这个动作,下意识就要将他拂下去。 “别动。”楚召淮道。 姬恂握着他手腕的手一顿。 “别乱动。”楚召淮小声道,“低下头。” 姬恂不知楚召淮要做什么,但还是本能听从他的话,像是只毫无攻击性的野兽,温驯地垂下头颅。 随后,一条布缓缓搭在他的后颈。 姬恂一怔。 那是之前被他强行拽下来的楚召淮的腰封。 水波中鱼戏莲花,荷叶似的青和姬恂墨发交织,透出一种纯与黑相撞的欲色。 楚召淮坐在姬恂腿上,手扯着腰封缓缓在姬恂脖颈间缠了两圈,又在末端打结绕在自己右手中。 姬恂四肢被锁链锁住,脖颈竟也像被戴上项圈般。 明明极其折辱,他却莫名兴奋,瞳仁几乎都收缩成细细一条线,宛如潜行狩猎的兽。 “做什么?”姬恂喉结轻动,问他。 楚召淮并不觉得这个动作能和色欲扯上关系,故作镇定地解释:“我有心疾,受不得太、太剧烈。若我觉得太快就、就勒紧腰封,你呼吸困难立马停下,记住了吗?” 姬恂眼瞳收缩得更厉害。 楚召淮见他表情终于变了,还以为他害怕,赶紧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又不会真的勒你……” 姬恂突然笑了,他双手环抱住楚召淮纤瘦的腰,温柔道:“好。” 楚召淮也放下心来。 明明宽敞至极的床榻,此时却莫名觉得狭窄,床幔层层遮挡,将烛火掩得严严实实,一呼一吸间皆是对方的气息。 楚召淮常年饮药,浑身上下皆是清苦的药香。 这种气息旁人许是觉得苦涩,可对姬恂却像喜春散般,呼吸间让他无可自拔的血脉偾张。 楚召淮浑身上下好像每一寸都合乎他的喜好,无论是跪在腿边的双膝,拼命蜷缩张开的脚趾,时鼓时平的腰腹,还是响在耳畔的喘息和哭声,昳丽脸盘上的泪痕,就连怒骂声也让他血液沸腾。 “不行……手别乱按,呜——!” “我不喜欢,你把手松开我就不打你。” “你再这样我真勒你了……呜,求求你了。” 楚召淮也曾医治过其他患心疾之人,不少还成家立业,若非病得一动就心跳数百下的重度心疾病人,不至于连房事都做不了。 来之前他已服下心疾之药,加上姬恂动作缓慢,倒也算能撑过去。 可越到后来姬恂越控制不住自己,无论怎么打骂都不听,楚召淮神智昏沉至极,下意识收紧缠在手掌的腰封。 缠了两圈的腰封倏地勒紧,姬恂呼吸一停,动作倏地慢了下来。 楚召淮艰难伏在他肩上喘了几口气。 命门被缠住,任谁都会忌惮。 楚召淮恹恹得埋在姬恂颈窝,准备缓一会。 细水长流终究过于慢,姬恂嗅着楚召淮身上让他不受控的气息,瞳仁再次收缩。 楚召淮一惊,他还喘着,立刻威胁地勒紧腰封:“不、不许!” 姬恂笑了起来,戴着锁链的手按在楚召淮五指上,竟然帮着他微微收紧腰封。 楚召淮愣了愣,眼前骤然一黑。 那接近濒死的快感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脑海,楚召淮艰难喘息,几乎被姬恂弄出火气,手近乎报复地猛地一用力。 腰封倏地收紧。 水纹好似随着摇晃荡起一圈圈涟漪,锦鲤在水中摆尾游玩,时不时撞入浸在水中的莲花蕊中嬉戏。 鱼戏莲花的腰封之上还垂着流苏玉坠子,顺着动作缓缓在姬恂坚实有力的腰腹上轻撞,隐隐滑落几滴狰狞的血滴。 楚召淮几乎崩溃,无意识用得力道极大,锦缎轻薄的腰封狠狠勒在脖颈,刺绣的金线泛起两圈狰狞的血痕,顺着腰封坠子往下滑。 哪怕即将窒息,姬恂仍然动作不停。 他猛地将楚召淮牢牢拥在怀中,箍紧纤瘦的腰身用止咬笼的铁笼去触碰楚召淮面颊上的痣。 片刻后,楚召淮浑身瘫软在他怀中,半睁着涣散失神的眼瞳,险些失去意识。 因他手腕的低垂,浸满血的腰封终于一寸寸放松。 姬恂脖颈青筋暴起,眼前一阵阵发黑,骤然得到呼吸,终于猛烈喘息起来。 剧烈咳了几声,喉中全是窒息濒死的血腥味。 姬恂眼前雪花似的黑点散去后,若无其事垂下眼看向怀中人。 楚召淮浑身发抖,整个人宛如脱了水般,手脚没有丝毫力气,好似一滩烂泥,气息倒是正常,只是急促些,并未发病。 “你……”楚召淮恹恹看他,意识不清地闭上眼,浑浑噩噩间生平第一次说出狠话,“你死去吧。” 姬恂:“……” 姬恂缓缓笑开了。 他将楚召淮面对面抱在怀中一点点拍着后背为他顺气,好半天楚召淮终于有了些力气,艰难攀着他的肩坐稳,腰都直不起来。 姬恂勾唇一笑,将散落的腰封重新一圈圈缠在自己脖颈。 楚召淮病怏怏看他,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姬恂脖颈已勒出狰狞可怕的淤青伤痕,他却恍然未觉,缠好后将腰封的结重新缠在楚召淮手掌中。 楚召淮一愣。 姬恂似乎还未清醒,凑上前去用止咬笼轻轻蹭了蹭他的唇,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只蛊惑人心的魔,蹭了几道血痕的眉眼全是笑意。 “再来一次吧。” 第58章 清晨天刚亮, 赵伯端着水来唤王妃起床。 还未接近寝房门口,从远处倏地窜来两个人影,一左一右架着赵伯的手臂将人悬空拎到不远处。 水盆“砰”地落地。 赵伯不明所以:“放开, 你俩又被罚俸了?” 殷重山和周患将赵伯驾得远远的, 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不知要如何说。 殷重山欲言又止:“等会再去喊王妃,那什么, 就……是吧, 你懂了?” 赵伯更费解了:“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周患言简意赅:“王爷和王妃在圆房。” 殷重山:“……” 赵伯:“?” 赵伯身体不好, 昨晚王爷发病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只让周患和殷重山守着, 一觉醒来便听到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赵伯人都傻了。 “什么……不是,王爷示爱了?” 周患:“那倒没有。” 赵伯更加凌乱:“那是王妃示爱了?” 周患:“怎么可能?” 赵伯脸色越来越白, 不可置信道:“那是……王爷神志不清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了?” 周患:“我和重山也是这样想的。” 殷重山痛苦地蹲在那捂着额头,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昨晚虽然按照王妃吩咐离得远了些, 可两人耳力仍能隐约听到里头的声音, 在弄清楚王爷王妃在做什么时, 两人差点惊恐得飞出去数十里去。 慌不择路地在府中连转数十圈,两人终于找了个离寝房不近可以不用听到那要命的声音、却能保护王爷王妃的草丛里蹲着。 蹲了一夜。 赵伯话都说不利索了:“王爷怎能……怎可……怎会……” 王妃体虚,又有心疾,哪能受得这种事? 王爷的确做出了这等禽兽之事。 水盆落在石板地上的动静传进寝房,将昏昏沉沉的姬恂唤醒。 楚召淮的解毒药方的确有用, 一夜过去体内那宛如火焰灼烧的酥麻痛痒消散不少, 许是无人换炭盆, 偌大寝房已泛着冷意。 床幔垂着,整个床榻昏暗至极。 姬恂赤裸着身躯, 竟然罕见感觉到一丝凉意。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3节 自从重伤中毒,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估摸着时辰不早,姬恂正要起身,方后知后觉感知到怀中还躺着个人。 姬恂一愣。 昨日犯病,难道他又神志不清将楚召淮锁住了? 趁着床幔缝隙射进来的些微光芒,隐约瞧见楚召淮乖乖窝在他怀中,许是怕冷那两只手臂紧紧缠着姬恂的腰身,乌发披散,遮掩凌乱的衣袍。 呼吸均匀,好像并未伤到他。 晨起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随后罕见轻盈酣适的身体隐约察觉到不对。 面上带着冰凉的止咬笼,左手虎口上都已渗出血的咬痕…… 以及脖颈处血肉模糊的勒痕。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恂眉头紧皱,抚摸满是血痕的脖颈,视线落在搭在床沿几乎掉到地上的腰封,还沾着血。 楚召淮翻了个身,压到头发顿时“嘶”了声。 姬恂见状轻柔地抬手扶着脸侧,将满床凌乱的乌发拂到枕头上,楚召淮哼唧了声,似乎骂了声“滚”,又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姬恂失笑,撩开床幔正要下床。 晨曦从缝隙飘来,落在楚召淮半截的腰身上。 姬恂一愣,不可置信看过去。 楚召淮上半身的亵衣已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揉过,锦被一角盖在胯骨上,阴影显出轮廓,隐约可见下方……什么都没有。 仔细看去,纤细的后腰处一片指痕淤青,像是被人无数次地掐握般狰狞。 姬恂愣怔着将锦被掀起。 只是一眼,宛如一根针刺入眼瞳,将瞳仁逼得猛烈收缩。 姬恂被火燎似的猛地将锦被放下。 脖颈的疼痛席卷脑海,伴随着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轰然涌上脑海。 不顾意愿对他做出堪称淫邪之事,耳畔似乎还残留着楚召淮带着哭腔的奋力挣扎…… “不行!” “我不喜欢!” “呜,求求你了。” 姬恂彻底僵住。 他竟然强迫了楚召淮?! 殷重山、周患和赵伯三人正在外头草丛待着叽叽咕咕,突然听到寝房传来王爷的声音。 “来人。” 三人一个激灵,面面相觑。 赵伯和周患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手掌不约而同按在殷重山肩膀,猛地一用力差点将人推出二里地。 “去吧,殷统领。” 殷重山:“???” 殷重山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大气都不敢出:“王爷有何吩咐?” 寝房的门被打开,姬恂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脸上前所未有的阴沉,已结痂的右手又顺着指缝缓缓渗出血。 姬恂心跳如鼓,下颌紧绷着,许久才艰难说出一句:“叫府医来,再准备热水。” 殷重山赶忙道:“暖阁里已备好冷水、热水,府医也已在外头候着了。” 姬恂冷漠看他。 殷重山心道糟糕,头垂得更低,不敢多言。 姬恂并未怪罪,沉着脸又回了寝房。 府医战战兢兢地被周患揪着过来时,还在拼命抗拒:“我不去,去了王妃又要说我是庸医,我受不了这种打击人的羞辱!呜。” 周患说:“王爷砸银子的羞辱也不想受?” 府医:“……” 府医犹豫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进去。 昨日王爷病发,府医本来还以为要给王爷诊脉,到了寝房后却被告知是给王妃医治。 府医愣了愣,王妃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轮到自己为他探脉? 但王爷吩咐他不敢不从,只好挎着小药箱小心翼翼地过去。 榻上的楚召淮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已重新换了身崭新亵衣,手腕隐约可见帕子擦拭过的痕迹。 姬恂为他从上到下擦了身,还将体内的东西引了出来,如此大的动静也没弄醒楚召淮,想来是太过疲倦。 从晨起,姬恂的眉头就一直没舒展过。 府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榻边,伸手给楚召淮探了探脉。 好一会,他才将手收回。 姬恂沉声道:“如何?” “王妃并无大碍。”府医心虚极了,不敢抬头,“只是疲乏体虚,王爷先给王妃喂些温水,我这就去煎药。” 姬恂蹙眉:“还有什么?” 府医犹豫半晌,才道:“观王妃脉象肾气亏虚,似是损耗太过,伤了肾精……” 姬恂:“……” 府医越说声儿越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晓如此秘辛,王爷不会疯到要灭他口吧? 不知是楚召淮的解毒药有用还是其他,王爷并不像之前那般阴晴不定,他面无表情坐在那目不转睛注视睡梦中的楚召淮,许久才道:“去吧。” 府医赶忙行礼就要走,视线无意中一扫就见姬恂脖颈处狰狞的伤口。 他吓了一跳,忙道:“王爷的脖子……” 姬恂倒了杯水,将楚召淮扶着靠在肩上小心翼翼喂了口温水,随意道:“无事。” 府医不好干涉,只好退了出去。 楚召淮困倦得厉害,喝了水又继续赖赖地躺回去。 姬恂坐在床沿注视着他,许久抬起手撑住额头,微微发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吸,生平第一次生出一股恨不得时间倒流的歉疚。 不应该是这样的。 楚召淮性格软,耳根子更软,只要细水长流好好待他,每隔一个阶段就不动声色透露出不明显的“图谋不轨”,像是撒小米捕捉鸟雀似的,等他自己蹦入陷阱中只是时间问题。 最开始楚召淮畏惧他,避他如蛇蝎,现在好不容易放下戒备,都敢冲他张牙舞爪了,却遭遇这种堪称羞辱的悲惨之事。 楚召淮醒来后,定会像宫宴后那样,再次冲他露出锋利的爪子。 ……这次,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能轻易哄好。 姬恂眉头越皱越紧,右手太过用力又开始渗出血来。 璟王一向运筹帷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自己收敛不住欲念,而致满盘皆输,再无翻盘的可能。 ——而且还是他最不想输的一局。 方才擦身时他已细瞧了,楚召淮除了脖子上那点啃食的红痕外,腰身、脚踝、胸口几乎全是他硬生生摩挲出的淤青,大腿处更是看都不能看。 被如此虐待蹂躏,楚召淮…… 许是永不会原谅他。 姬恂眼睛全是血丝,强忍着胸口的愧疚和懊悔,伸出干净的手缓缓抚摸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在梦中也极其排斥他,皱着眉伸手一拍,小声嘟哝着听不太清:“虫子……啪,死了。” 姬恂呼吸一顿,眸瞳痛色一闪而过,沉着脸强迫自己收回手不再触碰他。 若醒来后楚召淮想要离开京城…… 就放他走吧。 *** 楚召淮又做了场梦。 还是连续梦。 在临安娶妻生子,夫妻和睦,儿子除了长得快三岁就柱子高外,倒也没其他值得操心的。 夜深人静,夫人依靠在他怀中温柔地说:“儿子很快便要成家立业,夫君不妨再要个孩子承欢膝下。” 楚召淮歪头表示不解。 三岁就要成家立业吗? 不过一扭头见比摇篮都要大十几个的儿子,好像的确到了该成亲的岁数。 既然夫人想要,那就听夫人的吧。 梦中没有丝毫逻辑,哪怕身为“夫君”被“夫人”压在身下掰着腿猛凿,楚召淮也没觉得有问题,边喘边道:“夫人,夫人辛苦。” 夫人俯下身亲吻他的唇,勾唇一笑:“夫君看,已怀上了。” 楚召淮仰着头喘息,脑袋空白许久才缓过神来,心想这么快的吗? 好厉害呀。 楚召淮满身是汗,迷迷瞪瞪地低头看去。 正发着颤的纤细腰身如今已鼓起一块,夫人笑着牵着他的手按在腰上,掌心轻碰,好似有水液在晃动。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4节 楚召淮懵懵地仰头。 夫人……姬恂脖颈缠着腰封,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连流苏都晃散了,他笑得欲气十足,掌心倏地在腰腹上一按。 “夫君,再来一个吧。”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睁开眼睛,彻底被吓醒了。 这个梦比第一次还要吓人,楚召淮心跳如鼓,额头全是吓出来的汗水,若不是身体过于沉重,几乎能蹦到房梁上去。 苍天在上,为何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楚召淮浑身都软了,恹恹躺在那半晌都动弹不得。 赵伯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却没走进,隔着屏风轻声道:“王妃醒了。” 楚召淮病歪歪的不太想动,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楚召淮脑子转不太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竟然已下午了。 忘给王爷煎药了! 楚召淮着急地撑着手要坐起来,可才一动浑身像是被打了板子,铺天盖地的酸疼席卷脑海,差点让他没忍住叫出来。 死死咬着牙没痛呼出声,楚召淮吸着气缓缓起身。 有些疼懵了,他努力想了许久才骤然记起来昨日发生的事。 楚召淮:“……” 昨晚床幔中的暧昧氛围,和弄错方子的愧疚感交叠,让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主动送上门去。 如今乍一清醒,疼痛伴随着昨晚险些被姬恂弄死的记忆浮现脑海,他后悔得恨不得冲回去狠狠抽自己耳光。 怎能以身饲虎?! 姬恂就算事后不举,又同自己有何干系?! 啊啊啊! 楚召淮满脸空白,脚趾疯狂蜷缩,将脸埋在曲起的膝盖上无声咆哮,面庞一直红到耳根,连带着浑身都泛着羞耻的粉色,甚至有点想直接捂死自己一了百了。 不想活了。 赵伯等了等没等到回答,试探着又叫了声:“王妃?” 楚召淮有气无力“哦”了声:“我马上就起。” 赵伯:“?” 还能起床? 楚召淮的确不太能起床,只是个起身披外袍的动作就让他疼得牙都咬碎了,但他不太想让人知晓他做的糊涂事,强撑着下了榻。 只是才走两步,好像有水痕顺着大腿缓缓往下滑。 楚召淮懵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姬恂晨起后,把他扔在榻上就走了? 楚召淮不可置信,剧烈喘息几声,扶着桌案缓了缓,咬着牙故作无事:“赵伯,王爷去了何处?” 赵伯犹豫着道:“上午宫中有召见,王爷进宫了。” 楚召淮:“……” 楚召淮“哦”了声。 可能是太忙了。 楚召淮抿了抿唇,他浑身都是吓出来的汗,体内又极其不舒服,踉跄着走出去让赵伯给他准备热水沐浴。 ……又或者是王爷并非断袖,恢复意识后觉得他用这个法子解毒好歹毒,嫌憎他才将他晾在榻上不管不顾的。 赵伯似乎有些为难:“王妃,这个时辰沐浴……” 王爷临走时吩咐,王妃身上淤青未散,莫要让他沐浴。 楚召淮恹恹道:“没事,尽管去便是,劳烦赵伯了。” 王妃的语气难得的不耐,赵伯无法,只好让人备了水。 楚召淮走路双腿都在打架,艰难地挪到浴桶边试了试水,并不算太烫。 反正也不用浸泡太久,将身上的汗水和体内东西清理出来就行。 楚召淮跨进水中,等适应了那股细细密密的刺痛后才缓缓将身子浸入。 姬恂昨晚弄得极深,楚召淮忍着羞耻努力弄出来,但不知是不是被清理过,鼓捣半天也没出来多少。 楚召淮犹豫半晌,只好学着昨晚姬恂的动作按了按微鼓起的小腹。 “混账,属狼的狗东西,没良心,良心都被自己吃了……” 楚召淮又难受又难为情,一边弄一边带着颤音骂姬恂。 要不然为了他,自己至于遭这么大罪吗? 虽然姬恂那脖子好像伤得更重…… 但是他自作自受! 楚召淮鼓捣半晌,直到赵伯估摸着水都要凉了,没忍住敲了敲门:“王妃,衣裳放在屏风上了。” 楚召淮满脸通红,“哦”了声,终于起身,双腿打颤地走到屏风后拿着干巾擦干身子穿好衣袍。 实在太过疲倦,他彻底撑不住,只好回了暖阁趴在床上,一边骂姬恂一边闭上眼,很快又恹恹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天已黑了。 楚召淮比白日有了精神,艰难翻了个身,鼻尖萦绕一股熟悉的药香,像是他专门研制的药膏。 微微愣了愣,楚召淮疑惑地撸起袖口,发现手腕被锁链磨出来的红痕已经消去不少,还有药膏涂抹残留的痕迹。 又细细查看全身,腰腹、大腿根、脚踝也全都被上过药。 楚召淮有些诧异。 谁来过? 赵伯刚好过来,见楚召淮醒着,忙将温在外头的药膳端了进来。 “王妃睡了一整日,应该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楚召淮体力消耗大,又昏睡一天一夜,的确饿得不行,嗅到香味肚子咕咕响,忙撑起身子坐起来。 赵伯将药膳和燕窝粥都盛了一小碗放在小桌上,看向楚召淮的目光全是疼惜。 可怜见的,这才多大就遭了王爷毒手。 楚召淮并未察觉,他吃了小半碗恢复些体力,歪头想了半晌,试探着问道:“王爷今日来了吗?” 赵伯噎了下:“没、没有。” “是吗?”楚召淮又问,“那我身上的药是谁上的?” 赵伯:“……” 看赵伯这个神情,楚召淮就知道姬恂肯定来过:“天已晚了,王爷何时回来休息?” 赵伯欲言又止:“王爷……外出应酬了。” 楚召淮:“?” 他还用出去应酬? 骗鬼呢。 楚召淮歪头想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冒出个念头。 这是在躲着他? 若在之前楚召淮可能会觉得姬恂因解毒方式特殊而厌恶排斥自己,可姬恂又趁他睡着偷偷摸摸为他上药…… 难道璟王殿下是因一朝失了处男之身,害臊了? 楚召淮被这个念头逗笑了,眼眸微弯,将药膳和粥慢条斯理喝了。 本来觉得晚上姬恂会回寝房睡觉,楚召淮躺在床上等到深夜,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也没等到人回来。 翌日起来一问,姬恂根本就没回府。 楚召淮更迷茫了。 还真是在躲着他。 不过寝房外殷重山在,楚召淮只好将人叫过来问问。 殷重山:“……” 殷重山猜拳惨败,留在府中保护王妃,闻言他面露菜色,痛苦地过来回王妃话。 楚召淮不喜躺在榻上,虽然浑身不适还是强撑着起身坐在暖阁连榻上,他喝了口茶,问殷重山:“王爷今日可回府?” “可能回。”殷重山硬着头皮说,“……也可能不回。” “你先说了回。”楚召淮抚掌道,“那我便信殷统领,今日等不到王爷我便不睡了。” 殷重山:“……” 我招谁惹谁了?! 殷重山艰难为自己找补:“王爷吩咐属下保护王妃,当真不知王爷去处和归时,还望王妃莫要为难属下。” 楚召淮瞪他。 赵伯的反应也让楚召淮明白,前日那时这些人都知晓了,索性也没再遮遮掩掩。 “那你给王爷传句话。” 殷重山松了口气:“王妃请说,” “你帮我问问王爷,失了处子身的打击当真如此重吗,重到王爷失魂落魄避人不见,连诊脉和药都不用了,难道是想以死挽回清白?”楚召淮冷冷道。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5节 殷重山:“……” 殷重山差点想笑,身为暗卫的专业素养让他强行忍住了,颔首道:“王妃,这话……属下不敢传。” 楚召淮还在瞪他。 这话有什么不敢传的,姬明忱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只是听赵伯说殷重山俸禄都被罚到明年了,纯属是拎着头在给姬恂做白工,楚召淮只好没再为难他,闷闷不乐又灌了一壶茶。 晌午时,午睡了一个半时辰。 再次醒来时,楚召淮又嗅到熟悉的药香。 ——姬恂那狗东西又回来了! 楚召淮气得仰倒。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再胆小的姑娘上花轿前羞羞答答半天,也该出门了吧。 算了。 不诊脉不吃药,反正难受得也不是自己。 死去吧他。 *** 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晚,即将三月,夜晚的风也彻骨的寒冷。 姬恂又在府外为自己找了一堆闲活,忙到深夜回府。 赵伯拎着灯为他照亮脚下的路,小声道:“王妃今日精神好了不少,就是一直问您何时回来。” 姬恂神色冷淡端坐轮椅上,他脸上还带着血,只有在听到“王妃”二字时眼神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嗯。” 脖子上的伤痕已结痂,一圈雪白纱布缠在脖颈,外物缠住命门的触感让姬恂这两日都不舒坦。 完全不像那晚被楚召淮勒住时的感觉。 周患推着轮椅,见姬恂如此冷淡,和赵伯面面相觑。 白日看楚召淮眼巴巴地等王爷回府的样子,赵伯实在是不忍心,壮着胆子试探着问:“王爷……就打算一直不见王妃吗?” 姬恂没回答,反而问道:“他有说想回临安吗?” 赵伯一愣,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未曾。” 姬恂“嗯”了声。 看来是在隐忍着怒气,等着见他时再爆发。 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寝房的方向,昏暗一片,四下已灭了灯,姬恂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他已睡了?” “是。”赵伯道,“王妃这几日精神不济,白日睡、晚上睡,都怕他睡出毛病来。” 姬恂眉头轻皱。 赵伯又问:“王爷……要去瞧瞧吗?” 姬恂下意识就要拒绝,犹豫半晌,终于无声吐了口气,起身去了寝房。 烛火都已熄灭,只有暖阁炭盆的暖光倒映在西洋钟上,隐约瞧见是子时。 楚召淮蜷缩在床榻上睡得正熟。 姬恂本是想站在歪头看上几眼,可视线一落在那素白的面容,心中那股还未彻底消除的“瘾”瞬间附骨之疽似的泛了上来。 脑海中意识在争吵,厮杀。 “看看他而已。他睡得正熟,药还未上,你只是在弥补过失罢了,不算荒唐淫邪。” “混账!将他害成这样还嫌不够?他急切想要见你,定是找你算账,与你恩断义绝头也不回回临安。” 姬恂头疼地按住额间。 从小到大,姬恂从不知自己竟然如此胆怯心虚之人,竟然为了不想面对楚召淮或愤怒的指责、或悲伤的哭嚎而硬生生躲了两日。 怯懦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许久,姬恂轻吐一口带着热意的呼吸,缓步走上前去。 楚召淮眉眼温和,呼吸均匀,脖颈处的淤青已消去不少。 姬恂动作轻缓至极坐在床沿,强忍住抚摸他面颊的冲动,将药膏拿出来。 将宽松的袖口撸上去,姬恂蘸着药正要为他涂。 楚召淮忽然反手一抓,一把握住姬恂宽大的手。 姬恂:“……” 炭盆火光昏暗,隐隐照映在床榻上。 楚召淮不知何时醒的,幽幽睁开漂亮的双眼,眼底没有半分困意,像是早就等着似的。 姬恂瞳仁倏地一颤。 楚召淮手掌小,奋力握住姬恂的两指一掰不让他逃,眉梢轻挑,昳丽面容带着点得意的笑意。 “……抓到你了。” 第59章 暖阁一片寂静。 唯有姬恂的心跳剧烈明显, 像是锣鼓似的重重响在耳畔。 楚召淮撑起身子坐起来,爪子还握着姬恂的手不肯松,唯恐此人再遁地逃走。 暖阁昏暗, 楚召淮瞧不清姬恂的神情, 还在揪着他说个不停:“赵伯说你这几日都在忙,圣上已解了禁足吗,该不会是想躲我故意违抗圣意吧, 至于吗?” 电光石火间姬恂已理好情绪, 垂下眼掩去眸底难得一见的慌乱。 他拂开楚召淮的手, 淡淡道:“没有——本王去点灯。” 楚召淮一把抱住姬恂的小臂, 死都不撒手:“不信, 你定是又想落荒而逃。” 姬恂:“……” “落荒而逃”这四个字和运筹帷幄的璟王殿下根本不挨边,黑暗中姬恂似乎无可奈何笑了声,道:“真的只是点灯, 今日本王也有话同你说。” 楚召淮歪头看他半天,才试探着放开手。 姬恂信步闲庭般走出暖阁, 很快烛火燃起, 熟悉的影子倒映在镂空木门之上。 果然没逃。 楚召淮松了口气。 光亮射来, 满室通明。 姬恂身穿单薄玄衣,往常恨不得敞开到脚后跟的衣襟不知为何拢着,衣襟严实交叠,连腰封也系着。 他掌心拿着个精致的匣子,缓步逆着光而来, 衣摆宽袖的金线暗纹随着光线不住晃动, 发出灼眼的波纹。 楚召淮气势汹汹准备兴师问罪, 光骤然亮起,姬恂身形高大朝他走来, 脖颈处缠着雪白纱布。 急促的喘息,混乱颠倒的视线,愈发崩溃的意识…… 那晚凌乱淫邪的一幕轰然冲击脑海。 楚召淮浑身一僵,眼前唰地空白,险些直接倒头就睡。 不、不活了! 姬恂已来到榻前,神色淡淡敛袍坐下。 楚召淮故作镇定,许是破罐破摔,他说话也百无禁忌,淡淡道:“王爷这回还打算用银子安抚我?” 姬恂动作一顿:“不是。” 强迫他一夜荒唐后再给金银妄图获得谅解,这是明晃晃的折辱。 楚召淮想也不是,耐着性子打算听听姬恂要和他说什么。 若是话说得漂亮好听,他倒是可以原谅这两日的躲避。 姬恂将匣子中一沓纸契放在榻上,开口了,第一句话便是:“这是璟王府在江南的地产、田庄、铺子。” 楚召淮一怔。 不给银钱,给地产? 为何? 感谢他为王爷破处? 楚召淮险些气笑了。 想过姬恂可能会说些阴阳怪气煞风景的话,却从未想过他会这么…… 楚召淮一时找不到形容词,看也不看那沓纸契,冷淡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 话还未说完,姬恂又轻飘飘拿出另一张公文和路引。 “之前白院使为你假造‘白水’的户籍和路引,本王已寻户部补全过了编审,你拿着户籍就算走陆路也能一路畅通无阻回到江南。”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眼眸带着些许困惑,一时没弄明白姬恂在讲什么。 本来以为要谈发病那件事,怎么突然说起回江南了? “什、什么意思?”楚召淮迷茫了,“不是说为你医治好病后再回江南吗,这才第一次拔毒,往后还要有两三次。” 姬恂垂下眼,眸瞳隐约黯淡。 哪怕被他这样屈辱对待,楚召淮仍愿意忍着厌恶为他继续拔毒。 见姬恂不说话,楚召淮急了,上前抓住他的手。 因侧身的动作,腰间大片的淤青还未消散,一动就酸疼得要命,猝不及防浑身一抖,险些痛叫出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6节 “唔!” 姬恂眼瞳一动,瞬间扶住他。 楚召淮疼得额角沁出冷汗,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他呼吸急促,反手抓着姬恂的手腕,艰难道:“难道王爷真的这般看重贞洁,只是因药物失去控制和一个男人云雨就要死要活?还是说王爷如今专注事业,不想精元错失留有后嗣,这个您倒是可以放心,我虽为神医,并未有男子生育的神通。” 姬恂:“……” 楚召淮的阴阳怪气即将出师,三言两语怼得姬恂哑口无言。 不过王爷聪明,从这几句讥讽的话中艰难提取出某个信息。 姬恂眉头一蹙。 楚召淮……似乎并不怨恨自己强迫于他。 姬恂失去控制那晚,为了能让轻重节奏掌控于自己手中,楚召淮几乎跨坐着膝盖着地足尖蹬床大半夜,腰酸腿疼两日也消不下去。 他疼得闭着一只眼,揪着姬恂的衣襟,边喘边催促道:“说话,为何……咳,躲着我?” 见楚召淮疼得都要喘不上气了,姬恂心口一紧,伸手将人重新按回榻上躺好:“别乱动。” 楚召淮:“姬恂!” 姬恂垂头看他。 楚召淮反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就叫,姬恂姬恂姬恂,起名难道不是被人叫的吗?” 姬恂:“……” 楚召淮从未见过姬恂这种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字来的样子,扭捏极了,好像传言中凶神恶煞穷凶极恶的煞神就是个纸老虎,全是夸大其词。 “今日你不讲话说清楚,明日我便找人将你睡完就跑的事广而告之,去年画舫楼的两个小厮应该还在,五两银子我眼睛眨都不眨就花了。”楚召淮还在说,“到时候你名声不保,可别怪我……” 姬恂忽然道:“你不怪我?” 楚召淮一愣:“什么?” 有了这句,后面的话似乎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姬恂无声呼吸,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楚召淮的眼瞳,不想放过任何细节,他问:“那晚是我意志不坚被药物控制失去神智才强迫得你,你为何不怨我?” 楚召淮愣了愣。 强迫? 啊。 那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做恶事也坦坦荡荡毫不心虚的璟王殿下会在一夜云雨后躲得像是窜天猴似的,恨不得炸上天去不见他。 看来发病时意识还是不清晰,下次拔毒得重新换一味清神醒魂的药。 楚召淮很快将方子在脑子里改了改。 姬恂正在直勾勾盯着他,见他听到这句话竟然眼神开始放空,不动了? 姬恂:“?” 果然还是在生气…… 刚想到这里,楚召淮突然“唔”了声,绷紧唇角,脸颊倏地鼓起来,像是含了一口空气。 姬恂:“……” 姬恂很清楚楚召淮这个神情。 这是即将憋笑憋得忍不住的模样。 果不其然,楚召淮越想越觉得可乐,笑意像是酝酿成个大锤,咚咚咚从心里一路顺着喉咙往上砸。 终于,锤子“砰”地砸碎他一口钢牙,憋不住的笑音毫无阻滞蹦出来。 “哈哈呜!” 姬恂:“……” 楚召淮情绪压抑惯了,甚少会不受控制,可他实在忍不住,在姬恂凉飕飕的注视下乐得浑身发抖,牵动腰侧又疼出满眼泪花。 姬恂瞧见他乐成这样,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轰然落地,砸了脚。 看这架势,当晚许不是他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样,只有耻辱的强迫和崩溃的拒绝。 楚召淮边笑边哭,他又怕姬恂生气,呜咽着偏过头将脸埋在锦被里好半天,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已全是肃然和冷淡。 姬恂垂眼看他:“王妃……” 才刚说一个字,楚召淮又“唔”地一声,开始鼓脸颊。 姬恂:“……” 姬恂眉眼一动,指腹在楚召淮面颊上一点,淡淡道:“憋回去。” 楚召淮从唇缝飘出一个字:“难。” “再笑一声,月钱减半。” 楚召淮沉痛地坐起来,不笑了。 姬恂:“……” 还是爱钱。 “你那时被绑住四肢,还戴着止咬笼,哪还有余力强迫我?” 楚召淮揉了揉脸,疑惑地看他,“再说殷重山和周患以及王爷的一千暗卫都在外头候着,我又不是哑巴,被强迫了不会叫吗?好奇怪,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姬恂并不做声。 自然是凭着本性自己推断的。 清醒时姬恂脑海中便全是楚召淮不知晓的阴暗想法,按着凿一夜只是最基础的一个罢了,更扭曲可怕的手段哪怕说出一条,都能让楚召淮吓得哭着游回江南。 发病,意识不清,醒来后瞧见楚召淮满身是伤赤裸着躺在身边…… 这场景,怎么想怎么是煞神强迫。 不光姬恂这样想,就连殷重山、周患、赵伯都达成统一,觉得除非日出西山,否则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还好。 他并未对楚召淮做出这种荒唐事。 楚召淮看姬恂这个神情,又想乐了。 姬恂抬眼看他,手慢悠悠捏着楚召淮掌心的软肉,神色淡淡道:“若不是本王强迫,王妃为何不逃?” 楚召淮一僵,不想乐了。 姬恂重新夺回掌控权,唇角露出点笑容,又恢复寻常万事皆在掌控的从容模样,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向上,一寸寸摩挲楚召淮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处皮肤松软,还有一道横贯着的伤疤,抚摸时带起一股酥麻顺着手腕窜上脑髓。 楚召淮一哆嗦,垂着眼不敢看姬恂,期期艾艾道:“我我吓吓哑了,你……你强迫我,我也叫不出来。” 姬恂:“……” 姬恂没忍住低笑出声:“当真?” 楚召淮哼唧着不回答。 姬恂笑容更深,扣住楚召淮的手,心中的觊觎不再压抑,直勾勾注视着楚召淮,恨不得将所有阴暗想法在此人身上付诸行动,可动作却极其轻柔唯恐弄疼了他。 “你懂……” 还未说完,楚召淮耳根通红,索性豁出去了,反正也就挨一顿嘲讽罢了:“……我还能怎么样?” 姬恂一顿。 “那拔毒的药出了问题,我要是不帮你早就不举了,到时无法延绵子嗣,王爷定会怪我。”楚召淮不敢看姬恂,不想将那晚主动坐上去之事说出,总觉得羞耻难堪。 他近乎语无伦次:“我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只是略尽本分,更何况那药本就是我医术不精导致的后症,出手相帮理应如此,王爷不必愧疚。” 姬恂眸瞳缓缓收缩,怔然注视着他。 医者本分?出手相帮? 延绵……子嗣? 若是换了旁人,楚召淮也会如此以身解毒吗? 乍一浮现这个念头,姬恂眼睛几乎瞬间出现狰狞的血丝。 楚召淮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脑袋好像咕嘟嘟冒着热气,一通胡言乱语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正面红耳赤着,姬恂突然轻笑了声。 楚召淮眼瞳带着水雾,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姬恂眉眼带着笑意,却不像愉悦,反而带着些许自嘲。 楚召淮一懵:“王爷?” “本王忘了。”姬恂放开楚召淮的手,似是无奈地笑起来,低声呢喃道,“……你什么都不懂。” 楚召淮本来还觉得姬恂又要调笑他,没想到却一反常态说出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不懂什么? 方才姬恂好像也说了 “懂”啊什么的。 “什么啊?”楚召淮茫然看他,“王爷这话好奇怪。” 姬恂屈指一弹将外头烛火熄灭。 昏暗中,他伸手将楚召淮的乌发拂到枕上,声音又轻又柔,不似寻常那般淡然悠悠:“不早了,睡吧。过几日就要去城外春猎,养好身子到时带你去骑马。” 楚召淮歪头:“骑马?” 上次骑马好像还是小时候。 “嗯。” 楚召淮不太钟情骑马,他欲言又止,见姬恂想走,又怯生生抓住他的袖角。 姬恂回头看他:“怎么?” “你……”楚召淮还是觉得姬恂这个反应不对。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7节 按照王爷的行事秉性,听到他叽里呱啦一大堆有的没的,要么温文尔雅地说刻薄话,要么光明正大地笑话他。 反应不可能这么安静才对。 楚召淮小声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姬恂垂在身侧的手指倏地蜷缩,他重新坐回去,黑暗中眼瞳好似带着极其柔和的光,声音也轻得很,像是怕惊碎了夜色。 楚召淮被他看得眼瞳一紧。 姬恂情绪不对,楚召淮第一时间就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让他生了气,可仔细看却感觉那股没来由的沉闷阴郁并非是对着自己的。 姬恂笑着道:“不会对你生气。”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他,姬恂的目光瞧得不太清晰,可却随着越来越适应黑暗,总觉得那视线像是带着能将他灼烧的火焰,落在他身上轰然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意。 心口倏地狂跳,像是锣鼓似的一声声震在耳膜,惊得楚召淮口干舌燥,浑身泛着热意,将还未散去的淤青带得密密麻麻的疼。 姬恂还在看他。 眸光前所未有的温和。 电光石火间,楚召淮眼瞳悄无声息张大,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浮现一个早就有过的可怕念头。 姬恂…… 该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第60章 喜欢? 姬恂性子捉摸不定, 楚召淮最开始本能怵他,相处久了畏惧虽散,说话行事仍是得小心谨慎, 唯恐一时不查被一刀杀了。 这种人人畏惧的煞神, 喜、喜欢他? 楚召淮眼眸轻轻睁大,猛地翻身背对他,腰腿的酸疼瞬间袭来, 被他强行咬牙忍住, 又下意识屏住鼻息, 唯恐被发现凌乱的呼吸。 只是翻身时被疼得吭叽一声被姬恂捕捉到, 后知后觉意识到今晚过来是为王妃上药的。 “还疼?”姬恂熟练从床头小抽屉拿出药膏, “躺好别动。” 黑暗中姬恂的声音低沉喑哑,楚召淮听得头皮发麻,立刻道:“我我自己上过药了, 就不劳烦王爷。” 姬恂“嗯”了声,仍是掀开锦被。 楚召淮:“……” 灯火已熄灭, 姬恂似乎要起来点灯, 楚召淮见躲不过一把拽住他, 几乎把半张脸埋在软枕里,闷闷道:“别点灯,就这样随便涂点就行。” 黑暗中姬恂闷笑一声:“好。” 这次并非阳奉阴违,姬恂果真用手蘸着药膏,抬着下巴缓缓涂在楚召淮脖颈。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 喉结轻轻滚动。 怎么感觉……姬恂不用看好像也准确无误涂在淤青和咬痕上, 就好像上过无数遍药似的。 正常男人会对府中大夫的每一道淤青都了如指掌吗? 姬恂不怎么记人, 倒是会记伤痕的位置,哪怕没点灯, 只要手蘸着药一涂上去,那处必定会传来淤青的微疼。 准确无误,箭无虚发。 楚召淮被他大掌掐着腰趴在床上,开始上腰上的药。 腰身处太过敏感,熟悉的手在上面抚摸,好似又将他带入那混乱荒唐的一夜,楚召淮肚子微微痉挛,感觉又撑得慌,难受死了。 姬恂垂着眼,淡淡道:“王妃若不想去春猎,本王让姬翊带你去京城四处转转。” 楚召淮蹬着腿,腰身止不住发着颤,恨不得一蹦三尺远躲开那只手,扑腾半晌无果,只好自暴自弃地将脸埋在枕头上恨不得憋死自己。 “嗯,那便不去了。” “是不想去春猎……” 姬恂笑了,像是闲谈似的淡淡道,“还是不愿和本王一起出去?” 楚召淮一愣。 放在之前,他肯定疑惑姬恂为何问这句话,可如今揣着疑似答案找细节,越代入越觉得心慌。 “我……”楚召淮讷讷道,“我幼时春猎被、被狼咬过,害怕猎场。” 姬恂眉梢一挑:“当真?” “嗯嗯。” 姬恂笑起来:“那本王将六出留给你们玩,若京中有看谁不顺眼,就放狼去咬……去吓唬。” 楚召淮已不再惧怕六出,钓鱼时还能将脚塞在六出怀里取暖。 “好……呜!”楚召淮刚点头,浑身忽然一僵,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半天,忽然翻身一脚踹了过去。 姬恂身手了得必然不会被他踹中,轻飘飘一伸手扣住脚踝,不明所以道:“怎么了?疼?” 楚召淮满脸通红,拼命蹬了蹬腿往后缩去,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能?!” 姬恂倒是很有理:“里面不上药,怎能好全?” 楚召淮整个人都要想茶壶似的烧开了,脸前所未有的滚烫,咕嘟嘟半晌后,脑袋将壶盖一顶,彻底爆发了:“你!都说了也不听,我自己有手,用得着你……你你你!” “王妃不是医者吗?”姬恂很会举一反三,“只是为伤处上药罢了,否则肿着王妃更不得安寝。” 楚召淮:“……” 楚召淮要晕过去了,近乎气急败坏地道:“不要!你出去!” 黑暗中姬恂的视线凉飕飕的。 楚召淮不知是愤怒上头还是本就不怕他了,冲他龇牙:“行吧,你不出去我出去!” 姬恂:“……” 姬恂只好道:“如王妃所愿。” 楚召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从脸到脚红得要命,脚趾剧烈蜷缩,强撑着以眼神作为兵刃,凶狠地驱赶姬恂。 姬恂似乎很不解楚召淮的善变,边走边淡淡道:“前几次上药也没这么气愤。” 楚召淮:“?” 前、前几次?! 楚召淮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这段时日姬恂好像很少用他那套温文尔雅的刻薄来阴阳怪气怼他,楚召淮还觉得此人脾气变好了,没想到如今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做派,更令人火大。 姬恂拢着衣袍离开暖阁,隐约听到身后枕头砸到地上的轻微声响。 看来气得不轻,都会扔东西了。 夜深人静,院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周患浑身浴血单膝跪在门口,眼中戾气未散,颔首道:“王爷,刺客已伏诛。” 姬恂抬眼看去。 院中皆是尸身血泊。 姬恂眉梢轻动:“死士?” “是。”周患仰头,脸上带着狰狞血痕,偏偏神情和眼瞳却是清澈的,好像杀人于他而言只是吃饭喝水般寻常,不值得上心,“兵刃重山已去查,十有八九是府军前卫。” 姬恂笑了。 又推到陆无疾身上? 藏木于林,坐收渔翁之利,像姬抄秋的手段。 “晋凌的布政使要回来了吗?”姬恂又问。 周患歪了歪头。 这种动脑子的事儿不归他管。 这时,殷重山翻墙而来,恰好听到这句,飞快回禀道:“是,已在回来的路上,王爷是否要安排人截杀?” 姬恂懒懒理了理衣襟:“不必,让他顺利回京。” 好不容易查到晋凌的把柄,哪怕不让布政使回来京中八成也已拿到账簿,况且半途截杀,一旦暴露晋凌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三分嫌疑也会瞬间升为十分,得不偿失。 周患双眼放空,开始盯着往烛火上撞的飞蛾玩。 殷重山能者多劳,还在操心:“此番春猎,宫中怕是要发难,王妃无自保之力,带他出城……” 是不是太危险了。 姬恂侧头看了下还在飘来骂骂咧咧的暖阁,眼瞳似乎温柔一瞬:“春猎人多眼杂,不便让他掺和进去。” 殷重山蹙眉:“那是留在京城?” 可一旦事发,楚召淮岂不是更危险? 姬恂沉默许久,忽然道:“周患留下。” 周患“啊?”了声,迷茫回神:“什么?” 三人正说着,暖阁传来声砸东西的动静,楚召淮道:“吵死了!” 姬恂:“……” 殷重山心都提起来了。 还从未有人敢冲王爷砸东西,还吼。 就算王爷再情根深种,也不会…… 姬恂突然笑了,似乎听到什么甜言蜜语似的,伸手一挥示意他们下去,别吵到王妃。 殷重山:“……” 陷进去了! 楚召淮不知道姬恂是什么反应,吼完又后悔地躲进被子里,唯恐姬恂进来揍他。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8节 左等右等没等到,外头似乎真的没动静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掀开锦被露出脑袋来,又陷入沉思。 姬恂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这么呲儿也没生气。 难道真的…… 不行,再观望观望。 楚召淮从来是个说干就干的脾气,打定主意后养精蓄锐一夜,翌日睡到日上三竿,衣服都没穿好就问赵伯姬恂人在何处。 赵伯为他理好衣袍,欲言又止。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他不会又‘应酬’去了吧?” “那倒没有。”赵伯道,“圣上已解了王爷禁足,还安排了春猎的差事,王爷晨起便出府了,许是下午才回来。” 楚召淮撇嘴,将昨晚在脑子里想好的方子写出来。 如今他一坐下就肚子疼,只好将煎药的时辰、剂量一一写清楚,交给其他人去煎药。 晌午一过,姬恂果然回来了。 楚召淮困倦极了,正躺在湖边的躺椅上钓鱼,眼皮一直在打架,手中鱼竿传来动静,他也呆呆的没动。 眼看着鱼都要挣脱钩跑了,楚召淮如梦初醒,打着哈欠刚要收钩,一只手从身边伸来,动作随意地用力一抬鱼竿。 鱼登时脱钩跑了。 楚召淮:“……” 楚召淮幽幽看去。 姬恂当做无事发生,重新挂上鱼饵扔进湖中。 下人就在旁边瞧着,姬恂也不指使人再搬个凳子和躺椅,好大一个人竟然没眼力见地坐在楚召淮软椅边,将人挤得不自觉往旁边挪屁股。 楚召淮蹙眉,对赵伯道:“劳烦给王爷搬个软椅来。” “不必。”姬恂体贴极了,“本王坐在这儿甚好。” 楚召淮:“……” 楚召淮握着鱼竿,歪头看向姬恂。 好一会,他装作盯着湖面孔雀翎,若无其事地试探了句:“王爷千金贵体,为何非得和我挤一块?” 姬恂懒懒靠在摇椅上,手臂伸展搭在楚召淮脑袋后,足尖一蹬让椅子缓慢摇起来:“省事儿罢了。” 楚召淮蹙眉。 一句酝酿半天的试探被轻飘飘打回来,不行,得再想想。 姬恂垂着眼看他。 楚召淮盘膝坐在那,歪着脑袋随着摇椅的动作慢吞吞晃来晃去,瞧着温顺又乖巧。 这摇椅幅度并不大,蹬一下能一点点摇晃半天,躺着睡觉正合适。 若是换个正常的摇椅,使坏的一用力,楚召淮猝不及防身体定会像那晚一样坐都坐不稳,东摇西晃着一头栽他怀里。 或许能用蛮力暗中将摇椅弄断一根木头,两人离得这样近,楚召淮也能顺势抱住他。 姬恂手指懒散地在摇椅背上瞧着,脑海酝酿无数能和楚召淮亲近的损法子,犹豫良久却还是没动。 这样虚空环抱着楚召淮,已足够了。 楚召淮并未意识到姬恂在想什么,又像是记起什么给姬恂探了探脉。 情况比他预想中得好了太多,之前还想着要再拔毒两三次才能彻底拔除,如今估摸着日常用药,再来一次就无碍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脑海中又调了调方子。 姬恂道:“如何?” 楚召淮还在换药方,没有空余脑子应付他,有什么说什么,没加思考思考:“上次拔毒的药方虽然后症严重,好在药效极佳,若是再来一次肯定药到病除。” 姬恂:“……” 姬恂唇角笑意几乎掩饰不住:“本王倒是不介意,王妃还想再来一次?” 楚召淮终于调好方子,疑惑地看他。 什么介不介意? 脑海中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楚召淮一僵,再次脸红到后颈,他握紧鱼竿胡乱掰着,险些将鱼竿扯断,孔雀翎也飘来飘去。 “这这!这药后症严重,自、自然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楚召淮胡乱道,“万一伤到王爷就不好了!” 姬恂笑眯眯的:“本王并不担忧,毕竟神医医者仁心,定会再一次出手相帮。” 楚召淮:“……” 这算赤裸裸地调戏吧? 楚召淮哪里受得了这种撩拨,眼瞳剧烈晃着,脑袋都不够用了,爪子抖如筛糠:“王爷……你……我……” 姬恂很懂得放风筝的道理,含笑着道:“王妃勿怪,本王只是说玩笑话。” 楚召淮懵了。 玩笑吗?太好了。 姬恂并不想再次和他上床,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姬恂歪着头注视着他,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温和笑意。 ……和看其他人时全然不同。 自欺欺人的楚召淮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脚后跟去。 不会是真的吧? 楚召淮心中的小人尖叫着跑了二里地,情绪终于强行稳定下来。 最后一探。 楚召淮侧身看向姬恂,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咳,昨晚的户籍和路引呢?王爷放在暖阁里了吗?” 姬恂挑眉:“王妃为何问这个?” “王爷体格健壮,再拔毒一次便能毒解。”楚召淮一本正经道,“我今日回去就将具体的疗法和方子写下来,让府中庸……府医收好,到时不用我在王府,王爷也能痊愈。” 姬恂眉梢一动。 楚召淮图穷匕见:“王爷之前答应说您解了毒就放我回临安,如今该履行承诺了吧。” 姬恂眸瞳动了动,好一会忽而笑了,柔声道:“王妃所愿,本王自然不会违背。” 楚召淮一愣,一时间心中竟有些无措。 真、真要放他走吗? 那看来也并非真的喜欢…… 还未想完,就听姬恂笑着道:“只是圣上赐婚,若和离恐怕得费些精神和时间,一时半会王妃怕是走不了,得等一等。” 楚召淮愣了愣,茫然道:“那要等到何时呀?” 姬恂想了想:“十几二十年?” 楚召淮:“……” 他根本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这哪是和离啊,分明是璟王丧妻! 看楚召淮人都傻了,姬恂笑起来:“还是说得玩笑话——圣上岁月无多,也许只有等到新皇继位,方可求了恩典才能和离。” 楚召淮羽睫一颤。 圣上…… 白鹤知将他带去码头时说得那番话浮现耳畔。 晋凌账目,下个月春猎前布政使归京,造反…… 姬恂和太子如今已是众人皆知的水火不容,一旦太子登基,璟王定是没有活路的。 楚召淮心口一紧,隐隐的刺痛泛上来,好像将浑身力道都抽没了。 姬恂会死吗? 中毒、生病、受伤,楚召淮可以妙手回春将他从阎王手中夺回来,可朝廷争斗,他却无能为力。 楚召淮蔫蔫地垂下头。 姬恂神色笑意渐缓,他伸手将楚召淮额前的碎发抚了抚,好一会又补充了句:“……或者本王直接写一封放妻书,让人送你回江南。” 楚召淮迷茫看他:“这不算抗旨吗?” “算。”姬恂移开视线,淡淡道,“不过宫中也拿本王无可奈何。” 总归要撕破脸的,也不差这一桩抗旨的罪名。 楚召淮沉默好一会,手指胡乱摸着鱼竿半天,终于小声说:“算了,还是先……先不抗旨了。” 姬恂眼瞳一颤。 楚召淮说完这句话就闭了嘴,专心致志钓鱼,不敢和姬恂对视。 姬恂说“放妻书”并非像之前那样欺骗楚召淮。 他已想通了,如今这个关头,楚召淮和他撇清干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未来成事倒也罢了,可万一失手…… 楚召淮根本活不成。 姬恂并非瞻前顾后之人,他行事从来毫无顾忌,如今却好像凭空长出三尺逆鳞,凭空将他束缚住,不愿将命门露出。 姬恂越想神色越深沉,就在这时,楚召淮脑袋一歪,身体摇摇晃晃两下倏地往后仰去,温顺靠在姬恂怀中。 睡了。 姬恂侧头看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19节 楚召淮的脑袋靠在他肩上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似的,像是接住一捧松软的云。 鱼竿握在手中,顷刻上了条鱼。 姬恂倏地一把握住,不让乱动的鱼竿惊醒人。 鱼倏地脱钩跑了。 姬恂见怪不怪,将鱼竿随手放在一边,垂着眼光明正大注视楚召淮的睡颜。 楚召淮钓鱼并不像姬恂那样禁制一切活物发出动静,春日将至,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下人小心翼翼将王妃钓的一堆鱼搬走。 这样窸窸窣窣的动静,楚召淮睡得深沉极了。 姬恂注视良久,似乎发现什么,唤来赵伯询问。 “今日王妃几时醒得?” “刚过午时。” 姬恂眉头轻蹙。 昨日半夜等楚召淮睡熟后,姬恂回去为他继续上药,那时王妃睡得深沉,被抬着腿摆弄也没醒。 从子时睡到午时,竟还没睡饱? 是太过劳累? 姬恂想起去年楚召淮被山匪劫走那次心疾发作,太医来诊治说是只能稳两三个月,仔细一算,差不多要到了。 姬恂抚摸着楚召淮带着病色的脸。 两人这样近距离说话,也没人将人吵醒。 姬恂吐了口气,道:“拿本王的腰牌去宫中请白院使即刻来一趟。” 赵伯犹豫了下:“光明正大叫白院使来吗?” “嗯。” 赵伯领命去了。 楚召淮毫无意识地睡了一个半时辰,再次醒来时还以为在钓鱼,手下意识一抬,想要想鱼拽上来。 “啪”的一声。 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熟悉的声音响起:“乱动什么?施着针呢。” 楚召淮睡眼惺忪半天,终于缓过神来,茫然看着床边坐着的男人:“舅舅?” “嗯。”白鹤知坐在那眉头紧蹙,将手中的针缓缓扎在胸口处。 楚召淮困惑极了:“舅舅怎么来了?” “璟王说你最近过分疲乏,让我来瞧瞧。”不知为何白鹤知脸色比寻常要臭,带着些恨不得杀人的阴沉,“下人正在煎药,再等片刻收了针再喝药。” 楚召淮不明所以:“我好像没生病。” 白鹤知蹙眉:“你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数吗?这脉象都乱成什么样了,我若不来,你厥过去了王府的蠢货都还觉得你睡得真熟。” 楚召淮:“……” 舅舅好像比平常还要嘴毒,楚召淮小心翼翼道:“还没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我这几日只是比较嗜睡。” 白鹤知没做声。 楚召淮只好不说话了。 胸口衣襟被扯开,好在暖阁炭盆充足,倒也没觉得多冷。 白鹤知医术了得,落针的地方隐隐发着热,身体也不像刚睡醒时那般虚乏无力。 落针…… 不对! 楚召淮眼睛猛地睁大,愕然低头看去。 雪白亵衣已被解开衣襟分别搭在手臂上,露出赤裸的苍白胸口……以及脖颈、腰腹处还未消散去的淤青。 楚召淮呼吸都屏住了。 完了,白鹤知肯定发现两人“厮混”的事。 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 楚召淮最在意的三人,一是他外祖父,二是白鹤知,姬恂……勉勉强强算一个,他不太愿意两人关系不睦。 可楚召淮脸皮又薄,说不出是他方子错了才主动安抚,只能硬着头皮扯谎:“舅舅,其实……” 旁边放着香,瞧着即将燃完,白鹤知沉着脸默不作声地将针收了,语调极其平静:“不必说了,舅舅知晓。” 楚召淮怯怯看他。 舅舅好像不生他的气? 白鹤知将衣襟给他系好,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脸,终于开口道:“你之所以不愿走,是因为他吗?” 楚召淮一呆。 是,也不全是。 楚召淮脑袋瓜难得灵光一回,知晓白鹤知说的“因为他”,并不是字面的寻常意思。 楚召淮忙否认:“不、不是!” 否认完,他又愣了。 心又酸又涩,像是被掐了一下。 白鹤知也没追问,抬手摸了摸楚召淮的脸,脸色缓和了些:“你说不是就不是吧,还困吗?” 楚召淮摇摇头,又怯怯地点点头。 一天能睡八个时辰,就这儿还觉得正常。 白鹤知无声叹了口气:“那先眯一会,等喝完药再睡。” 楚召淮乖乖说好。 白鹤知出去取药。 日落西沉,璟王殿下坐在暖阁外的连榻上盘着膝垂眼看着公文,往常只穿薄衣的他身上却披着宽松的外袍。 听到脚步声姬恂抬头看去,唇角一勾,温和笑着道:“舅舅,小水如何了?” 白鹤知:“……” 此人当时让暗卫险些将自己弄死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暂时稳住了。”白鹤知穿着官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最近这段时日要少受惊吓,静养最佳。” 姬恂支着下颌懒懒地笑:“那就劳烦舅舅了。” 白鹤知又想掏脑子了。 这厮是不是故意膈应他? 白鹤知懒得和姬恂寒暄,很快取了药回来喂楚召淮喝下,拍着他的胸口安抚哄人睡觉。 楚召淮困倦地道:“舅舅,今年你似乎未回临安?” “嗯。”白鹤知轻声道,“过段时日,舅舅带你一起回家。” 楚召淮迷茫看他:“我?” “你出来这么久,你外祖父肯定很想你,下个月便是他的八十寿诞,咱们一起回去。” 楚召淮似乎笑了起来。 外祖父寿诞啊,今年他有了多余银两,定要买个贵重的礼物送给他。 没一会,楚召淮像是陷入一场美梦中,唇角翘着睡着了。 已是深夜,白院使给楚召淮掖好被角,拎着小药箱面无表情从暖阁出来。 姬恂还在外头看公文,不知是不是想守着。 白鹤知也不行礼,冷着脸就往外走。 “白院使。”姬恂也不动怒,主动叫住他询问,“白夫人的手稿可有用?” 白鹤知脚步顿住,脸上没什么波动:“有用,今日的药便是按照手稿上的方子重新写的。” 姬恂似乎放了心,道:“赵伯,送白院使回府。” 赵伯应声就要上前,白院使说了句:“不必了。” 白鹤知侧身看了姬恂一眼,眉梢眼底全是冷意,突然没来由地问:“璟王府的世子殿下,今年该十七了吧。” 姬恂喝茶的动作顿住,抬头漠然看来。 赵伯不明所以,见似乎冷场了,只好笑着打圆场:“白院使好记性,小世子开了春便十七。” “十七啊,风华正茂的年纪。”白鹤知笑了,淡淡道,“世子殿下十七岁还在国子监玩闹学习,我家召淮只大他一岁,倒是要被同龄人的爹在榻上蹂躏羞辱到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看来果真同人不同命,召淮运气差不会投胎,只盼着他来世也能做天潢贵胄高人一等,不必再受此折辱。” 姬恂眼瞳倏地冷了下来。 白鹤知直勾勾注视着姬恂,眼底皆是虚无的平静,阴阳怪气一顿后,终于冷冷地问出一句。 “姬明忱,你可心安?” 姬恂手指猛地用力,玉杯被他硬生生捏碎在掌中。 白鹤知怨毒地看他。 真有本事就将他诛杀在此。 赵伯听得胆战心惊。 世子并非王爷亲生,本就只相差八九岁,这这哪能拿来相提并论? 姬恂待楚召淮特殊,整个王府有目共睹。 楚召淮八成对王爷也有情谊,否则不可能委屈自己以身解毒。 那一身淤青还未消下去,在白鹤知看来便是姬恂强迫虐待,他如此疼爱楚召淮,自然满心怨毒愤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0节 白院使本就和大公主有交情,若是一怒之下倒戈…… 碎屑将姬恂指腹划破出点点血珠,他垂眸看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白鹤知眼神越来越阴冷。 赵伯欲言又止。 王爷该不会真的被白院使说得心中郁结…… 突然,姬恂将指腹放在唇边勾唇一舔,烛火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阴郁黑暗,好似蛰伏潜行的蛇。 煞神没有解释半句,薄唇沾血,甚至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又轻又柔,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本王,心安理得。” 第61章 睡梦中, 似乎听到白鹤知在骂人。 楚召淮翻了个身,在梦中想了一夜要扛着一麻袋银子给外祖父买什么,翌日一早头昏脑涨, 全是银子。 往常攒钱半年买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当贺礼, 还会被白家人讥讽,如今他已不缺吃穿,银两更是大把大把地花不完, 定要买个极其贵重的。 到时一鸣惊人, 给外祖父长脸。 昨日白鹤知施针有效, 今日楚召淮并未太过困倦, 身上的伤也好了不少, 起码能正常走路。 从小矮柜中拿出一把银票,估摸着得有一千两。 白神医决定豪横一把,出府挑选礼物。 姬恂出城去了猎场安排春猎事宜, 府中听说楚召淮要出府,顿时有些兵荒马乱。 赵伯小心翼翼道:“王妃今日就要出门?不多休息几日?” 楚召淮身子都要躺生锈了, 虽腰腿还有些难受, 但不至于连个门都出不了。 见赵伯这副模样, 他也没为难,体贴地道:“如果王爷吩咐我不能出门,那我就等一等。” “那倒不是。”赵伯忙道,“只是最近京中不太平,王妃出门最好带上暗卫。” 楚召淮点头。 赵伯想了想, 将今日国子监放假的正在院中呼呼大睡的姬翊喊起来, 陪王妃买东西。 姬翊困得要命, 但还是打着哈欠过来了。 赵伯安排了十几个暗卫跟随,犹豫半晌觉得不保险, 又把周患叫来保护王妃。 周患武艺一打百不成问题,保护王妃逛个铺子绰绰有余。 见姬翊眼皮都在打架,楚召淮担忧道:“你既然困了就回去睡觉吧,我自己去。” “没事,反正我今日也约好了去黄鹄阁买点东西,顺路而已。”姬翊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脸强行清醒,“况且你这副模样一瞧就是个人傻钱多的贵公子,那些人看菜下碟,破烂玩意儿多收你几百两都算那黑心店主有良心,本世子对整个京城的铺子了如指掌,跟着我准不会被坑。” 楚召淮闻言忙抱紧可靠的犬子。 姬翊嗅了嗅:“你身上怎么一股我爹的味道?” 楚召淮疑惑道:“什么?” “我爹衣裳熏香只爱一个味道。”姬翊挑眉看他,“你俩不是分房睡吗?” 楚召淮莫名心虚,总不能说自己把他爹睡了吧,这话说出口,犬子能满脸爆红哭嚎着从京城跑回晋凌去。 “可能蹭到了吧——哎哎,你说一千两银子能买到什么贵重的礼物啊?” 姬翊被成功转移话题:“送给谁的?” “我外祖父,下个月是他八十岁寿诞。” “嚯,八十岁,那可是高寿啊。”姬翊脑子转得飞快,“我记得黄鹄阁刚好有个纯金制作的寿星公南极仙翁的摆件金器,精致华美,寓意也好。” 楚召淮歪了歪头:“纯金的?” 那一千两银子似乎不太够。 赵伯已安排好了马车,姬翊一把揪住要回去拿银票的楚召淮:“咱们璟王府买东西还需要银子吗?” 楚召淮诧异看他:“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吗?” 这事儿他没做过。 “你脑子在想什么?”姬翊差点被逗笑了,“黄鹄阁的老板和本世子是旧相识,咱们拿了东西直接记账便是,我爹会付的。” 楚召淮吃了一惊:“还可以这样?” 姬翊将他拽上马车:“少废话,快来。” 楚召淮眉头紧皱,踩着马凳被拽上去。 赵伯心疼得要命,扶着他想说又不敢说,只能轻轻劝道:“世子,王妃身子不好,你……你慢些。” 姬翊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王妃金贵……噫,磕到腿了?怎么如此不小心。” 赵伯:“……” 还没出门便已开始担忧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去了黄鹄阁。 这几个月楚召淮见过不少世面,已不再像刚来京城时那般土包子一个见什么都在心里九曲十八弯地“哇”个不停。 黄鹄阁金碧辉煌人来人往,楚召淮腿还发着酸,艰难扶着姬翊的手下了马车,周围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飘来。 楚召淮不太适应这种视线,下意识垂下头。 姬翊却是视线一扫,狂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美人吗?再看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众人:“……” 楚召淮没体验过仗势欺人,总觉得很难为情,赶紧拽着姬翊进去了。 姬翊吊儿郎当地走进去,熟悉他的小厮见状赶忙将老板请来。 一掷千金的贵客又来了。 楚召淮视线在四周摆放的物件扫了一圈,觉得每样东西都精致极了,一看便价值不菲。 “你脸色好像比上次见又白了许多?”姬翊懒懒撑着手,端详他的脸,“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都没瞧见过你,昨日好像太医院来人了,你又病了吗?” 楚召淮咳了声:“没怎么病,就是没休息好。” “你这身子……我都不稀得说。”姬翊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过来个绿如意抛了抛,“这个不错,拿回去放置在床头供着,护你健康如意。” 楚召淮唯恐他摔坏了,赶忙夺下来:“别乱碰,弄坏了咱得赔钱。” 姬翊一见他贪财的小模样就觉得可乐,支着下颌笑嘻嘻道:“我都担心你什么时候被旁人一个钱串子就给哄回家去了,要不你还是别和我爹和离了,一直待在王府吧。” 楚召淮一愣。 “王府多好啊。”姬翊拿了个茶饼塞到他嘴里,和他一一细数王府的好处,“吃穿不愁,不用为银钱之事烦忧,还能仗势欺人,别提多舒坦了。” 楚召淮咬了口饼,陷入了沉思。 姬翊喝了口茶,见老板还没来,直接嚷嚷道:“本世子要的纯金寿星公呢,你们不想做生意了?” 小厮忙不迭跑过来:“世子殿下息怒,老板这就……”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话:“世子晚到一步啊,黄鹄阁的寿星公已被提前定下了。” 姬翊眉头一挑,顺势看去,直接勾唇笑了:“哟,本世子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王妃的手下败将啊。” 楚召淮回过神来,啃了口饼好奇地看过去。 三皇子满脸苍白的被人拥着进来。 之前被姬恂吓得大病一场,好多日才终于下床,脸上病色未散,瞧着步伐艰难,已没了之前从容淡然的端庄模样。 姬翊知晓这人被他爹吓得屁滚尿流之事,也无意去维持平和的假面,反正撕破脸了,谁也别纵着谁。 “晚到一步?银子还分先来后到吗?”姬翊跟着姬恂浸淫多年,一旦认真吵从来不落下风, “去年画舫上,三殿下输给我们王妃好几千两银子,今日这寿星公摆件就是用殿下的银子买的。” 三殿下猛烈咳了几声,冷冷道:“这是我要给父皇的生辰贺礼世子这也敢抢?想必是皇叔给你的胆子吧。” “说就说,怎么总是扯我爹呢,还是想想自己的爹吧。”姬翊交叠着双腿,吊儿郎当给楚召淮倒了杯热茶,随意道,“圣上生辰何时来着?连我这个世子都记得在九月,三殿下竟然没记清吗?” 三皇子:“你……咳咳!” 楚召淮也咳了声,差点被点心渣子呛到。 这种大不敬的话是可以说的吗? 姬翊还在那和三皇子大战三百回合,似乎隐隐胜利了,劈手将左右为难的老板手中的寿星公夺过来。 “这个寿星公和绿如意本世子都要了,再来个翡翠平安扣——是护国寺开光的是吧?本世子要两个!” 三皇子满脸厌恶:“再多的平安扣也护不住你,等春猎一过……” 世间便再无璟王府。 姬翊还在挑衅:“什么?说话大点声,三殿下病了一场,好像虚了不少啊。” “你!” 楚召淮无意掺和,吃完茶饼喝茶,又让小厮在战火重重中送来一碟糕点,边吃边看。 刚吃了一块,到嘴的味道似乎不太对。 楚召淮常年尝药,味觉很灵敏——除了吃自己做的菜的时候,轻轻用舌尖抿了抿糕点,甜腻软糯。 并不是糕点的味道。 姬翊已经要和三皇子那边的人打起来了,楚召淮疑惑地嗅了半天,终于在碗碟边缘找到那股奇特的味道。 似乎是焰火绽放后残留的味道,有些刺鼻。 楚召淮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方才给他端糕点的小厮。 小厮身强力壮,正站在姬翊不远处,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似乎鼓鼓囊囊藏着什么东西。 大白日的,怎么会有焰火味?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1节 楚召淮正疑惑着,眼尖地发觉那人袖中火光倏地一闪。 方才那股味道更加浓厚。 比焰火还要重的是…… 火药? 楚召淮浑身一激灵,他一向对未知的危险极其敏感,眼皮狂跳,心口也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心口蹦出来。 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多想,霍然起身,拼命朝着姬翊的方向奔过去。 “姬翊!” 姬翊正骂得起劲,疑惑地回头看:“怎么了?慢点跑,别摔……唔!” 楚召淮已至近前,猛地扑到他身上。 下一瞬,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声响。 残肢伴随着血焰火似的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将黄鹄阁炸塌数扇门。 街道安静一瞬,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尸身废墟,金碧辉煌的黄鹄阁冒着烟雾,四周百姓四处逃窜。 刚到手的翡翠平安扣“咔哒”一声落在地上,碎成齑粉。 **** 姬恂收到消息后,快马加鞭从城外回府。 京城长街之上,富贵人家经常去的黄鹄阁有人带着火药轰然炸了,当时人群正是聚集时,骤然被波及躲闪不及,死伤数人。 据说连三皇子好像也被炸伤了。 天子脚下,死士带火药行刺,这事儿闹得太大,还牵扯到三皇子,刑部和大理寺已派人全城严查,不知会是何种结果。 纵马直接冲入王府中,姬恂翻身下马,一向稳如磐石的大掌在微微发着抖。 赵伯老泪纵横地迎上来:“王爷终于回来了!” 姬恂神情冷静至极,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冷声道:“他们怎么样?” “并未受重伤。”赵伯赶忙说,“周患来得及时,他们只是受了些轻伤,就是周患如今伤得厉害,王妃正在为他包扎。” 姬恂的心仍然高高悬着。 一问一答的功夫,姬恂已快步冲入寝房中,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姬翊被炸得满脸黢黑,额角破了个口子,血痕滑落脸颊已干涸,眼泪流得比血多,哆哆嗦嗦道:“周患哥……不、不会有事吧?” 长随看他吓坏了,忙安抚他:“不会的,神医妙手回春,定能救回他。” 姬翊还是呆呆的,恰好瞧见姬恂过来,眼睛一眨,又是两行泪下来。 今日是他带楚召淮出去黄鹄阁这才导致出了事,姬恂一向对他严苛,许是会狠狠将他打一顿。 周患伤成那样,姬翊身上还残留着那狰狞的血,他前所未有地懊悔,巴不得爹扇他一巴掌,好让他心里舒坦些。 姬恂快步而来。 姬翊踉跄着站起来,准备迎接父爱的耳光。 忽然,一双手缓缓抚摸在他的额头上。 姬翊一愣,茫然看去。 姬恂仍是寻常处变不惊的模样,可却能感觉到抚摸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正在微微发着抖。 姬翊愣了愣:“爹?” 姬恂深深吐出一口气,失控只是刹那便收敛了:“没事就好。” 姬翊呆愣半晌,泪水在眼眶中打着圈的转,突然再也忍不住彻底将心中的慌乱爆发出来,呜咽着道:“爹!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召淮去黄鹄阁,更不该和三皇子置气在那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对不起,爹……周患哥伤得好重,都是因为我。” 姬恂又抚摸了下姬翊的额头,语调轻缓沉稳,好似定海神针一般,让姬翊有了主心骨。 “哭吧,世子的眼泪比神仙灵药还要厉害,哭一哭就能时光倒流,重回半天前救回周患。” 姬翊:“……” 姬翊被这熟悉的刻薄怼得一噎,不敢再哭了。 安慰好姬翊,姬恂又快步走进寝房里。 周患正躺在软塌上,半张脸上全是血,手臂和后背也布满伤痕,好在他动作极快,抱着两人压低身体,否则离这么近肯定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楚召淮坐在一边,明明浑身是血,却沉着脸手臂极稳地为周患处理伤口,面上瞧不出丝毫的受惊和后怕。 “周患,和我说句话,别睡觉,” 周患“哦”了声,意识还清醒着,只是呼吸有些弱,倒是爱凑热闹:“我一直很想知道,王爷那晚到底有没有强迫王妃?” 楚召淮:“……” 让你说话,没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姬恂进来时,楚召淮刚好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正要端着满是血的水往外送,一转身就瞧见站在门口的姬恂。 楚召淮微微一愣。 自从在黄鹄阁遇刺,周患重伤,姬翊懊恼自责,楚召淮却前所未有的沉稳,吩咐人将周患抬回马车上一边往回赶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中的脏污。 之后回府,扎针吊住周患的命,再接着飞快上药包扎,楚召淮好像不知道慌乱是什么,扎针时手纹丝不动。 耳朵似乎被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给炸懵了,所有人说话声像是隔了好几道墙,闷闷得并不真切。 一切好像都没有真实感,宛如做梦一般。 直到姬恂出现。 那根被他凭空树在胸口的定海神针轰然倒塌,声音和触感铺天盖地的瞬间回笼。 爆炸声,血腥味,以及眼前活生生的人瞬间炸得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砰”的一声。 水盆轰然落地,楚召淮眼瞳睁大,忽然浑身一软,双膝踉跄着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姬恂一惊,快步上前扶住他:“召淮!” 楚召淮嗓子似乎有血堵着,他艰难拂开姬恂的手,边咳边道:“别碰我,脏……去看看周患。” 姬恂并不嫌弃,将人半抱在怀中扶起。 周患冲姬恂露出个清澈的笑,示意没事。 他体格本就比寻常人健壮,否则但凡换了旁人,恐怕熬不过来。 殷重山晚了姬恂一步,匆匆破门而入,先将姬翊从头摸到脚确定他没缺胳膊少腿,又冲到里间看到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周患,惊恐道:“周患……去了?” 周患趴在榻上比了个手势,脸色已没有之前泛着死气的白:“勉强还活着呢,再炸一次也无妨。” 殷重山:“……” 隔壁暖阁中,姬恂沉着脸为他把衣服换下,又拿湿帕子擦了脏兮兮的脸和手。 明明炭盆放置三个,温暖得额角出汗,楚召淮却仍然浑身发抖,瞳孔剧烈晃着,像是受到惊吓的猫。 姬恂坐在床沿为他擦汗,温声道:“没事了。” 楚召淮牙齿打颤,胸腔一阵阵的后怕完全无法控制,脸色比周患的还要煞白,只要一闭眼就是活生生的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残肢乱飞的场景。 那血和残肢似乎落在他头发上,忍不住又扶着床沿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什么,胃针扎似的刺痛。 姬恂心几乎缩成一团,只能一遍遍地安抚他。 楚召淮恹恹躺在榻上艰难喘息,好一会喃喃道:“剪刀……” 姬恂并未多问,将一把小剪刀拿过来:“想剪什么?” “头发……”楚召淮眼睛泛着血丝,轻声道,“把头发剪了。” 他已顾不得擅自剪发会短寿夭折这种话,只觉得似乎有人的手在顺着他的头发缓缓往上攀爬。 姬恂并未拒绝,垂着眼将楚召淮过长的发撩起,拿起剪刀轻轻一碰。 咔哒一声。 楚召淮抖了抖。 姬恂道:“青丝斩断百病消。” 剪刀再次剪下一绺。 “剃发开财中状元。” 楚召淮呆呆看着姬恂,反应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寻常人家剪发时,长辈会念叨的消灾吉祥话。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姬恂动作很快,将楚召淮的发修剪到及腰。 见他呆怔着注视着自己,姬恂轻笑了声,缓缓伸手将人抱在怀中。 温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楚召淮几乎本能地拽着他的衣襟往他怀中钻,好像寻到了能遮风挡雨的港湾。 姬恂身形高大,上了榻将外袍脱下裹在楚召淮单薄的后背,双臂一紧将人整个抱在怀中。 这个姿势极具安全感,好像所有妖魔鬼怪都被挡在外面,头发上诡异的触感消失殆尽,温暖侵入四肢百骸。 楚召淮眼瞳睁大,一直紧绷着发抖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几乎瘫成一汪水。 姬恂抱着他轻轻拍着后背,声音轻柔:“不怕了。” 楚召淮叼着姬恂的衣带,拼命压抑喉中的哽咽,听到这声简单至极的话,不知怎么忽然忍不住,终于浑身发抖地小声哭了出来。 姬恂手一颤。 楚召淮年纪小,一心只想着治病救人,秉性纯澈又无害,去年新婚夜见到尸身直接吓晕,更不要说此次断臂残肢这种血腥的场面。 姬翊虽比他小个一两岁,在京城也因他之故遭遇无数次刺杀。 即便如此,他也几乎吓呆了。 何况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2节 姬恂心脏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揉成一团,钝痛和刺痛一齐袭来,呼吸都在颤抖。 白鹤知说楚召淮需要静养,今日他只是不在一日,便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楚召淮从不会放任自己情绪失控太久,只露出几声哭音便强行忍回去,声音还在抖着,含糊着道:“我、我不该任性,非要今日出门的,对不起……” 姬恂将他抱得更紧,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不怪你,最近这段时日府中也有过死士刺杀,并非是你的缘故。” 况且用死士带着火药在闹市接点燃,根本无人会想到这样癫狂之事,就算暗卫反应再快也无法提前防御。 据回来的暗卫所说,姬翊本来也打算今日去黄鹄阁,这次暗杀便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若不是楚召淮敏锐千钧一发之际护住姬翊,恐怕世子早已尸骨无存。 楚召淮受了巨大的惊吓,几近心力交瘁,只说了几句便闭上了眼,口中一直叼着的衣带缓缓落了下去。 姬恂:“召淮?召淮!” 似乎失去意识了。 姬恂心中一紧,正要开口喊赵伯,就听到外面白鹤知的声音。 白鹤知满脸惊慌几乎是狂奔而来,肩上的小药箱盖子都没盖紧,随着一路颠簸里头的瓶瓶罐罐一个不剩。 慌忙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跤,白院使一条腿猝不及防砰的跪在地上,被殷重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否则两条腿的膝盖都得撞碎。 白鹤知像不知疼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艰难道:“召淮……召淮怎么样?” 殷重山赶忙道:“没受伤,就是受了惊,王爷担忧王妃心疾会犯,这才请您来一趟,放心放心,一点伤没受。” 白鹤知重重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拖着一条瘸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 良久,姬恂从暖阁出来,垂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微弱的发颤。 姬翊刚和殷重山一起将周患扶回房里,眼圈哭得通红,见状赶紧擦干眼泪追问道:“召淮心疾怎么样了?” 若不是楚召淮反应快,如今他怕是已在阎罗殿了。 姬恂并未回答,抚摸着垂曳而下的衣带,漠然道:“让长随去国子监寻祭酒,让他为你准假一月。” 姬翊一愣。 为何无缘无故就放假? 他虽然期盼假期,却对无缘无故就得到的馅饼感觉到畏惧,唯恐里面有钩子。 “过几日召淮恢复好,你同他去护国寺住一段时日。”姬恂眼底带着冰冷的戾气,抬眸注视院中逐渐阴沉下来的天幕。 朔风遍布,即将开春,却要下雪了。 “……等春猎过后局势安定,我再派人接你们回府。” 第62章 楚召淮状态不太好。 与其说睡过去, 倒不如说受惊过重导致晕厥。 白鹤知飞快为他施了针,不过这次过于严重,已不像昨日那样能轻易稳住。 楚召淮呼吸越来越急促, 垂在一侧的左手几近痉挛着剧烈颤抖, 心脏的剧痛硬生生将他疼得清醒过来,睁开涣散的眼看着床幔。 白鹤知赶忙将药喂到他口中。 楚召淮尝到熟悉的药味,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吞咽, 喉结刚一动痒意再次泛上来, 整个身躯猛地颤抖, 直接踉跄着翻身将药和血全都吐了出来。 白鹤知几乎惊得魂飞魄散:“召淮!” 楚召淮哪怕意识不清也知晓要如何应对, 气息虚弱侧身躺在床沿让呼吸顺畅, 一只手捂着额头,眸瞳空洞无光,还在喃喃自语:“没事了, 马上没事了。” 白鹤知抖着手重新取了药小心翼翼喂给他。 楚召淮终于顺利吞下去,闷咳几声后呼吸好了些, 也不再呕血。 白鹤知原本不懂楚召淮为何要一只手按着额头, 呆愣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楚召淮在哄自己。 刹那间白鹤知呆愣住了,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好似感同身受楚召淮心疾的剧烈痛苦,心口疾跳而带着酸涩剧痛。 白鹤知年纪轻轻孤身在京城任职太医,几乎拎着脑袋给贵人看病,一步步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连累白家满门。 做太医容易知晓京中贵人不可告人的秘辛, 若没有家世一时不慎恐怕要命丧黄泉, 好在他运气极佳, 得到大公主赏识,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最年轻的太医院院使。 白鹤知终于稳住脚跟, 年前已盘算好白老爷子寿诞过后,便寻机会将楚召淮带来京城安顿。 可再次知道楚召淮的消息时,却是宫宴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替嫁”之事。 白鹤知手指发抖,俯下身抚摸楚召淮惨白如纸的脸。 楚召淮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虚弱地歪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喃喃道:“舅舅……” 白鹤知心一颤。 这时赵伯从外匆匆跑来,手中端着白鹤知写的方子熬出来的药,大冷天满脸都是急出来的汗水:“白院使,药来了!” 白鹤知匆匆一侧头,手指在脸上飞快一蹭,飞快起身将药接过来,小心翼翼扶着楚召淮靠在他怀中喂药。 赵伯暗暗瞧着白院使的侧脸。 眼圈通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痕…… 好像落泪了? 又一看床榻上楚召淮呕出的血,赵伯双腿几乎软了,哆嗦着道:“王妃……是、是没救了吗?” 药汁熬得极浓,白鹤知轻轻扶着楚召淮的脸,倾斜着药碗慢吞吞将药喂过去,语调冷得很:“璟王府的人连句吉利话都不会说吗?” 赵伯:“……” 看来王妃并无大碍。 楚召淮浑浑噩噩中也乖得很,药再苦也没有排斥,乖乖一口口吞咽。 这方子是白鹤知根据姐姐的手稿修改而来,又添了几味护心脉的珍稀药材,楚召淮似乎尝出来了,恹恹靠在白鹤知肩上,茫然地喊:“娘……” 白鹤知用帕子为他擦拭唇角药汁的动作一顿。 白夫人去世时楚召淮还小,这些年很少梦到娘,哪怕梦中有幼时之事,也是面容模糊,瞧不清五官。 浑浑噩噩中,楚召淮沉重的躯体似乎变得轻飘飘的,宛如一团云雾般缓慢漂浮。 视线天旋地转,意识混乱。 楚召淮茫然站在一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呆呆四望。 这是哪儿? 张开手一看,楚召淮歪头更加迷茫。 他身着一袭墨绿色衣袍,精致华美,看样式不太像成人衣裳,反而像是年幼的孩子才会穿的。 楚召淮眨了眨眼,想了许久才记起,他娘亲很喜欢青绿两色,年幼时给楚召淮做的衣裳一穿上,都会被人调笑叫他会蹦的小莲叶。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一道光亮。 楚召淮下意识迈着腿朝着光走去。 不知何时,他已变回年幼时的模样,小短腿捣腾半天也才慢吞吞走了一小段路,反倒离那光越来越远。 楚召淮微微喘息着,愣了一下后,很快就停下脚步。 既然追不上,那就不要了吧。 楚召淮很懂得随遇而安,乖乖地看着那光越来越远。 忽然,一只手从上方伸来,轻柔按在他的肩上。 “为何不追了?” 楚召淮仰头看去。 白夫人一袭青色裾裙长身玉立,眉眼五官清晰,带着笑注视而来——笑起来时和白鹤知极其相似。 楚召淮一时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他却不觉得惊慌,乖乖地回答:“追不上。” 白夫人还是笑:“你都没努力跑就放弃了?不想要吗?” 楚召淮疑惑道:“想要就一定能得到吗?” 问出这话,楚召淮又歪了歪脑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句话。 “好吧。”白夫人蹲下来摸着他的脸,笑得眉眼弯弯,“那小水就随娘亲走吧。”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娘亲? 似乎记起眼前人是谁,楚召淮高兴极了,活蹦乱跳牵着白夫人的手:“娘来接我了!” 白夫人站起身,垂眼看着还没到她腰的团子眯着眼睛上蹿下跳,没忍住笑了出声。 她牵着楚召淮的手缓步往前走。 四处全是能将两人吞没的黑暗,楚召淮却丝毫不畏惧,开开心心牵着娘亲的手往前溜达,他眼眸全是不加掩饰的笑意,好奇地问道:“娘,我们去哪里呀?” 白夫人只是笑。 楚召淮等了等没等到答案,索性不想了。 无论娘带他去哪里,他都乐意去。 只是这黑暗中无人无光,为何远处会有人在唤他。 “……召淮?召淮——!” 楚召淮疑惑歪头。 召……什么? “召淮!” 暖阁中全是浓烈的血腥味,已至深夜,本已稳住的楚召淮忽然从梦中惊起,喉中不住呕出源源不断的血,呼吸越发急促,带着濒死的嘶哑,痛苦至极。 白鹤知守了一日,见状几乎疯了,手捏着金针稳稳刺入躯壳穴位,强行吊住楚召淮的一口气。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3节 白日那场发作已足够吓人,如今这番模样好似下一瞬便能气绝而亡。 楚召淮心口疼得无法忍受,混乱间右手猛地按在胸口,圆润的指尖狠狠用力,顷刻便将病白的皮肤按出五个血洞。 白鹤知一惊,立刻按住他的手。 楚召淮的力道极大,好像要将心剜出来,一边喘息一边剧烈挣扎,穴位上的针几乎被深陷进去。 “召……” 一只手倏地从一侧探来,握住楚召淮的手腕强行按在榻上,制止住他的挣扎。 白鹤知动作极快,顺势将针悉数拔出,又将吊命的汤药喂过去。 楚召淮喘息越发艰难,脖颈拼命后仰,近乎神志不清地拼命挣扎,他痛得满脸是泪,混乱间舌尖被咬破,唇角渗出狰狞的血痕。 “呜!不要!疼!” 姬恂瞳孔一缩,单手扣住楚召淮两只手腕,将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拥着,另一只手将虎口塞入楚召淮口中。 楚召淮痛到极致,狠狠地咬紧牙关,一口便咬出了血。 “呜……” 姬恂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痛苦到几近濒死的楚召淮,嘴唇都在微微发抖,生平第一次知晓何为无能为力。 上次楚召淮发病时并没有这般严重,服下药后很快便有了效。 是因为他。 若不是因为他解毒而殚精竭虑,又在那日被折腾一夜,楚召淮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昨日白鹤知质问他时,姬恂只觉得好笑,吊儿郎当地说出那句“心安理得”。 姬恂眼底痛色一闪而过,眸瞳血丝遍布,垂着眼将楚召淮紧紧拥在怀中。 这人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 冬日这样冷,一道寒风也能将他吹得四分五裂。 他心不安。 姬恂从看不惯旁人遇事懊恼只会说“早知如此,我便如何”这种软弱的话,于他而言这只是怯懦的逃避。 但在心痛到极致后,姬恂好似不受控制变成他最厌恶的软弱之人,铺天盖地的歉疚遍布全身。 若是今日不去猎场,若是那日他清醒着并未对楚召淮做出卑劣之事,若是…… 若是楚召淮从未遇到过他。 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些苦难? “召淮……” 楚召淮牵着白夫人的手,蹦蹦跶跶走了半天,忍不住疑惑道:“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夫人“嗯?”了声:“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喊我嗷。” 白夫人忍俊不禁:“先走吧。” 楚召淮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他忘性大,又问了句:“娘,我们要去哪儿啊?” 白夫人终于停下步子,蹲下身温柔注视着他,学着他的语调说:“到了嗷。” 楚召淮疑惑地看过去。 周身黑暗在不知不觉间已被驱散,两人站在光芒中,他一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不远处的黑暗在拼命朝他吞噬而来,却被白夫人挡在身后。 ——白夫人带着他,追上了那道光。 楚召淮不明所以:“娘不带我回家吗?” “急什么?”白夫人道,“家就在那,娘也在那儿,等着你便是,又不会跑。” 楚召淮撇嘴:“那娘要等到何时?” 白夫人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极其开怀。 楚召淮疑惑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在他的记忆中,娘亲似乎身体虚弱一直病着,从未这样大笑过。 白夫人笑得眼睛都弯了:“愿我儿,无灾无难至百岁。” 说罢,她温暖柔软的手轻轻一推,却好似有千钧之力,将楚召淮整个人推得一个踉跄,不受控制朝着那道光跌跌撞撞飞去。 楚召淮一身紫衣被风吹得胡乱飞舞,睁大眼睛拼命朝她伸出手。 “娘——!” 床榻之上,楚召淮猛地呛出一口带血的气息,已经涣散几近满瞳的眼眸悄无声息的收缩聚焦。 ……终于有了光亮。 白鹤知一愣,眼圈通红,不可置信道:“召、召淮?” 楚召淮奄奄一息,气息却不再急促,恹恹道:“唔唔?” 刚开口就感觉口中有东西,舌尖虚弱地一顶,味道后知后觉泛上来。 似乎是人参。 这人参似乎年份久远,楚召淮刚发过病竟还能被吊着艰难保持一丝清醒。 眼前视线逐渐聚集,天似乎即将破晓,满暖阁挤满了人,瞧着和他舅舅的官服很像,似乎都是太医院的。 楚召淮迷茫道:“舅舅?” 这次发病如此严重吗,竟然要用参片吊命? 白鹤知脸上全是水痕,他坐在床沿哆哆嗦嗦去摸楚召淮的脸,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嗯,舅舅在。” 听到楚召淮说话,在场所有太医全都如释重负,命都吓去半条。 太险了。 王妃既然性命无虞,璟王殿下应该不会再发疯了…… 怪吓人的。 楚召淮有气无力地道:“舅舅灌了我多少药,嘴里好苦。” 都分辨不出味道了。 白鹤知完全不敢回想这一夜是如何过来的,人几乎惊得要虚脱,他有气无力地伸手轻轻戳了下楚召淮的额头:“往后日日灌一缸药,算提前习惯了。” 楚召淮迷茫地眨眼。 白鹤知看他满脸惨白虚弱至极,也没多和他说话:“乖,先别睡,稳下来再休息。” 楚召淮温顺点头。 满暖阁的太医鱼贯而出,白鹤知也出去似乎又去煎药。 楚召淮脑袋懵懵的,记不太清梦中之事,只隐约知道他梦到娘了。 眼皮还在打架,身上虚弱得没有半分力气,但他听舅舅的话,只闭眼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楚召淮放空呆脑在心中磕磕绊绊背医书,就在即将撑不住要睡过去时,忽然感觉有人伸手在探他的鼻息。 舅舅吗? 正奋力睁开眼,楚召淮忽然“唔?”了声。 那人翻身躺在他身侧,坚实有力的双手温柔轻缓地将他拥抱在怀中,热意滚烫裹挟周身。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召淮茫然睁开眼。 姬恂闭着眼躺在他身侧,宽厚的臂弯极具安全感,一手环抱后背、一手扣着腰将楚召淮牢牢抱住,好像不抱严实就会被人夺去,眉间皆是浓烈的疲倦。 “王爷?” “嗯。”姬恂和楚召淮额头相抵,闭着眼语调前所未有的乏倦,“抱疼你了?” 楚召淮摇头,抿唇好一会才讷讷道:“王爷手好像在抖,是冷吗?” 姬恂沉默良久,忽地笑了,胸膛传来轻微的颤动,他似乎轻轻吻了下楚召淮的发顶,淡淡道:“嗯,冷。” 楚召淮“啊”了声,他没多少力气,说话也细若蚊嗡,语调带着担忧:“你今日有吃药吗?还未开春,不能再穿着单衣到处跑,会得风寒。” 姬恂手臂一僵,怔然注视着他。 因相拥的动作,垂眼能瞧见楚召淮病白的半张脸,羽睫浸着水,嘴唇仍是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却还在惦记自己有没有喝药。 圣上忌惮姬恂和他兄长,哪怕身在晋凌,自幼身边也是尔虞我诈,将姬恂一步步养成过分警惕的脾气。 宁王被亲近之人害死后,姬恂更是什么人都不信,只觉得世人皮囊下,皆是令人厌恶的私心、算计。 姬恂从不相信有人会表里如一,再纯澈的人也有阴暗的一面。 楚召淮自幼被楚家、白家磋磨,就算性子开朗,能逢人便带着笑,轻而易举谅解其他人,心中应当也留有一丝深埋着的怨恨。 可姬恂错了。 命运不公,血亲冷待,楚召淮不怨不恨,善待旁人,自由而张扬,靠着自己也能跌跌撞撞地长大。 明明身躯比谁都孱弱,却好似这些年的风吹雨打将他的秉性磨炼得…… 几乎带着佛性。 姬恂将人抱在怀中,近乎有种渎神的罪恶。 天边明月被他拽入水中,囚禁在一汪死寂的水潭不得自由,如今还被一群水黾肆意践踏出破碎的涟漪。 姬恂缓缓收紧手臂,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他:“白院使说你要静养,护国寺是个好去处,幽静偏僻,佛祖菩萨也能庇护你身体康健。” 楚召淮神思不属,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闻言却虚弱笑了。 姬恂问:“笑什么?” “笑王爷。”楚召淮道,“你明明不信神佛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4节 姬恂笑了。 ……白鹤知也笑了,牙齿几乎咬碎了:“王爷好雅兴。” 姬恂:“……” 浓烈的药香飘来,姬恂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轻轻将楚召淮扶着半拥在怀中,脸皮极厚好像没注视到白鹤知的怒瞪,彬彬有礼地伸手接过药。 “劳烦了。白院使也累了一整夜,先去偏院休憩吧,有事本王会让人叫您。” 楚召淮刚脱离危险,白鹤知不想他再为琐事伤神,难得没有和姬恂多说,沉着脸半声没吭转身走了。 姬恂扶着楚召淮的下巴,慢慢倾斜药碗。 楚召淮张唇喝了一口,正想一鼓作气咕嘟完,唇边的碗沿就撤开了。 “小口小口喝,别呛到。”姬恂道。 楚召淮撕心裂肺的咳声好像还回荡在耳畔,姬恂唯恐他再咳着,惊了好不容易稳下去的心疾。 楚召淮欲言又止,只好吞咽下去。 姬恂这才将碗沿凑上来。 这样一口一口将大半碗药喝完,楚召淮苦得几乎精神了,奄奄一息被姬恂摆弄着放回被子里。 “睡吧。” 楚召淮本想说睡不着,但姬恂的声音低沉喑哑回荡耳畔,好似蛊惑般一把抓住他本就昏昏沉沉的意识。 几乎是片刻,他蜷在满是姬恂气息的被子中,安然入睡。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嘴唇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轻柔温热,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像是……一个吻? 第63章 白夫人的手稿的确有用。 白鹤知医术高超, 熬了数个通宵根据手稿调出的方子将楚召淮从鬼门关救回,有惊无险。 楚召淮又断断续续昏睡了两三日,整个暖阁全是腌入味的浓烈药味。 闹市街死士火药爆炸的案子, 被姬恂力排众议接了下来——主要是三法司实在是怕了姬恂这条疯狗, 根本无法阻止,只能任由他去查。 众人无法理解煞神又发什么疯。 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罢了,也没伤到哪儿, 三殿下被震得一直在呕血都没说什么, 姬恂就要疯到查到谁就一刀砍了, 短短几天和此事有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逃脱。 楚召淮对此事一概不知, 昏沉数日精神一直不济, 除了吃药便是睡觉,整个人瘦了一整圈。 入了三月,风已带着春日的气息, 不再彻骨的冷。 难得风和日丽,姬翊到了后院, 就见楚召淮裹着披风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满脸掩饰不住的病色。 “还没好呢?”姬翊随手拎了个椅子溜达过去, 一屁股坐上去,“听说前几天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我爹劫持来王府了,三殿下那边就留了个半吊子太医。” 楚召淮努力睁开眼,嘴唇惨白如纸,好不容易被养出点肉的面颊几乎凹陷一块, 他茫然道:“啊?还有这事?——唔, 你脸怎么了?” 姬翊拿着小案上的糕点啃, 吊儿郎当的脸上带着一片淤青,随意道:“没事, 在国子监和人打了一架。” 楚召淮皱眉道:“谁敢打你?你好像还瘦了,怎么回事?” 姬翊吃糕点的动作一顿。 这人自己都病得差点死了,竟然还关心旁人? 姬翊别扭地侧过头:“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上次在黄鹄阁若不是楚召淮护住他,他早已被炸得血肉模糊了,这种救命之恩姬翊不知要如何回报。 姬翊虽然爱烧香拜佛,但一年去个两三次尝尝鲜可以,让他待在佛寺一个月,过清汤寡水的日子,还不如去国子监呢。 只是楚召淮体虚病弱,需得静养,姬翊只好别别扭扭地答应下来。 楚召淮撑起身子,从一旁拿出药膏,指腹蘸着给姬翊擦眼尾的淤青。 姬翊蹙眉,“嘶”了声就要往后撤。 楚召淮道:“别动。” 姬翊只好不情不愿地凑上去,疼得手都抓紧了也没往后躲了。 “怎么伤这么厉害?”楚召淮眉头轻轻锁着,道,“你就站着让人打吗?” “没有。”姬翊比了比手臂,得意地挑眉,“我一人打十个,将那群孙子全都打得嗷嗷叫……嗷嗷嗷!疼!你这什么药……” 话虽如此,他还是没躲。 “让你很快好的灵药。”楚召淮笑了声,又闷咳两下。 姬翊一僵,不敢再惹他了,像是被套着圈的狗子,闷闷道:“梁枋病重,沅川那边施压许多日才终于同意他回家,国子监那些人酸言酸语说梁枋命不久矣,我直接上去就是一拳,别提多英勇了……嘶,这药里掺辣椒水了吗?” 楚召淮将药涂好:“下回别这么冲动了。” 姬翊撇嘴,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又一想到那日是因自己嚣张和三皇子吵架才耽搁时间被刺客攻击,顿时心虚地闭了嘴。 楚召淮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姬翊会听。 刚将药放好,就听姬翊垂着头,耳根通红地小声道:“好,对不起。” 楚召淮:“?” 楚召淮愕然看他,怀疑犬子脑袋被震坏了:“手。” 姬翊大概臊得慌,正伸着手给自己扇风,疑惑道:“什么手?” 楚召淮肃然道:“我给你把把脉,是不是脑子震出毛病来了?” 姬翊:“……” 姬翊整个人像是烧开的水壶,声音都要发出哨响了:“楚召淮!别拐弯抹角的骂我!我能听出来!” 楚召淮抿着唇笑个不停。 但他虚弱无比,笑了两下又牵动肺腑,忍不住咳了出来。 姬翊顿时就慌了,赶忙将声调降下来,手足无措地给他拍背顺气:“你……你慢点,我我我对不起……” 楚召淮朝他摆了摆手,咳嗽却止不住。 姬翊都要以死谢罪了,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轻缓扶着楚召淮的肩膀揽在怀中,大掌用力在单薄胸口顺了顺,很快安抚住错乱的呼吸。 姬翊一怔。 姬恂不知何时来的,懒懒坐在摇椅上半抱着楚召淮,眼神凉飕飕瞥向姬翊。 姬翊吓了一跳,直接一蹦三尺高:“爹。” 当着楚召淮的面,姬恂没让姬翊没脸,熟练倒了杯温水喂给楚召淮。 就是担忧让咋咋呼呼的姬翊跟过去,楚召淮还能静养得了吗? 楚召淮稳住呼吸,见姬翊在旁边不太自在地从姬恂怀里撑起身体,没话找话:“王爷回来了。” 姬恂怀中空落落的,又瞥了姬翊一眼。 姬翊没什么眼力劲,没瞧出他爹真正的意图,还在那小声认错:“爹,我知错了。” 别、别这样看他,怪吓人的。 姬恂道:“国子监可准假了?” “准了,准了一个月。”姬翊忙回答。 楚召淮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闻言歪了歪头,疑惑道:“春猎不就十日不到吗,为何多请这么多日?” 姬恂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帕子随意给楚召淮唇角擦了擦,淡淡道:“今年春猎选在扑鹿台,事多繁琐,回京又要忙先帝祭祀之事,你们多在护国寺住段时日。” 楚召淮乖乖点头:“好。” 姬恂又看了姬翊一眼。 姬翊还不走,像是柱子似的杵在那,小心翼翼道:“扑鹿台不是废弃多年了吗?” 姬恂笑了:“这种犄角旮旯的陈年旧事世子都一清二楚,策论倒是不记得写?” 姬翊:“……” “我我……”姬翊赶紧找补,福至心灵又说,“我我是想问,护国寺人来人往,召淮在那会不会不安全?” 姬恂瞥他:“此事我已安排好,不需你操心。” 姬翊耷拉着脑袋,“哦”了声。 姬恂看他一眼,两眼,三四眼。 确定“犬子”真的没什么眼力见,姬恂懒得再管他,直接抬手将楚召淮打横抱在怀中。 裾袍翻飞交叠,楚召淮被剪短的发垂在半空随风而动,单薄身躯靠在姬恂宽阔的怀中,面容还带着点迷茫。 姬翊:“?” 姬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这在干嘛?! 姬恂垂眼轻声道:“起风了,小心冻着。” 说罢,抬步走回寝房。 姬翊目瞪口呆看着,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爹是这么体贴的人吗? 再说……这对楚召淮是不是过分亲密了? 姬恂并未在意姬翊在凌乱什么,只担忧楚召淮更瘦了,抱在怀中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唯恐力道用大些将他弄坏。 轻缓将人放在暖阁的连榻上,姬恂道:“午膳没吃多少,没胃口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5节 楚召淮精神不济,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句话不对,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又安排暗卫开始续写《王妃记注》? “没有。”姬恂似乎料到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你吃完后本王过来瞧过,那药膳几乎没动几口,糕点也只啃了一口就放下了。” 楚召淮:“……” 有病吧? 有时姬恂瞧着和个正常男人似的,实际上做出的事总让人无语凝噎。 怪疯的。 “你……”楚召淮不知如何说他,憋了半天还是忍住了,“春猎上太子也会过去,刀剑无眼,王爷要当心些。” 姬恂眉梢轻动,缓缓倾身而来,眸瞳中全是温柔的笑意,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王妃……是在担心本王吗?” 楚召淮呼吸猛然屏住,下意识往后仰。 发病之前,楚召淮还不确定姬恂的心思,这几日虽然意识昏昏沉沉,却也感知到姬恂待他的特殊和毫不掩饰的爱护。 姬恂真的喜欢他。 楚召淮人都懵了。 从小到大他没受过多少人的在意,更无人对他真正有过倾慕之情。 ——虽然在临安也有人主动接近他,男女皆有,可楚召淮从他们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善意,动辄动手动脚荤话连篇,轻浮得令他恐慌,所以他一遇到这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姬恂天潢贵胄,为何会看上他? 楚召淮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中情绪说不出是惊是喜,只知道似乎脱离情绪控制,让他觉得忐忑不安。 “担、担心的。”楚召淮有些害怕姬恂的“倾慕”,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好下意识躲避,匆匆垂下头,强装镇定,“本、本神医费了这么多精力,拼尽一身医术,眼瞧着就要将王爷医好,若是您在春猎出事,咳……咳咳咳!我我就功亏一篑了……” 见他又咳嗽上了,似乎被自己吓到了,姬恂笑了起来,抚着他的后背:“神医激动什么,本王又没说什么。” 楚召淮装完假咳,谨慎地看他。 此人就是个蜘蛛精,手段高明惯会织网,最会说一套做一套,可不能轻易信的。 姬恂坐直身子,淡淡道:“护国寺那边已安排好,不会有不长眼的前去搅扰王妃,等月底事情一了,本王便去接你——除我之外,任何人奉命来接都不要相信。” 楚召淮本来严阵以待,乍一被正事糊了一耳朵,直接愣了愣。 不、不继续刚才的“轻浮”吗? 楚召淮点头:“好。” 姬恂喝了口茶,眼皮垂着,忽然猝不及防杀了个回马枪:“王妃似乎很失望?” 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刚要张唇假咳吓死他,姬恂忽然又挨过来,伸出手来似乎要抱他。 楚召淮赶紧伸手挡:“你你做什么?” “见王妃似乎又要咳,提前预备着。”姬恂有理有据,“咳坏了嗓子就不好了。” 楚召淮:“……” 楚召淮指尖用力一推姬恂的胸口把人推开,顺了顺气,小声道:“我没事。” 姬恂妙手回春,轻飘飘一句话治好了楚召淮的咳嗽。 楚召淮不可再伤神费心,姬恂没多逗他。 陪他用完晚膳,外出办事的殷重山回来复命。 姬恂走出寝房,视线始终落在暖阁雕花木窗上倒映的楚召淮看书的影子上,根本移不开。 殷重山颔首道:“护国寺已安排好暗卫,明日便能过去。方丈听说王爷要送王妃要来礼佛久住,颇为欣慰,单独安排了一处偏僻幽静适合养病的住处,一面靠山一面悬崖,只有一条通往正殿的路,不会有人轻易混入。” 姬恂淡淡道:“他欣慰什么?” 殷重山说:“大概欣慰王爷回头是岸,终于通人性了吧。” 姬恂:“……” 第64章 春猎将至, 柳树抽新芽。 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得晚。 楚召淮在璟王府住了几个月,乍一要离开倒有些不适应,一大清早就蹲在小矮柜旁边一一检查自己的财宝。 矮柜比来时要空许多, 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已被收在其他柜中, 舍不得丢的石头都拿出来摆放在价值连城的古董边,显得整个暖阁满满当当。 楚召淮拿着一个册子垂着眼看得认真。 “要带走吗?”姬恂说。 楚召淮回身抬头看去。 姬恂不知何时来的,弯着腰手挡在矮柜的边缘, 似乎是怕楚召淮没注意起身会撞到脑袋:“马车足够大, 想带什么尽管带便是。” 楚召淮摇摇头, 只拿着那个册子起身。 他病过一场气血不足, 蹲得久了点, 刚一起身眼前骤然一黑,险些一头栽下去。 再次有意识时,姬恂已将他扶在怀里。 楚召淮忽然像是兔子似的蹦开了:“多、多谢王爷……” 姬恂眉头一挑, 似乎发觉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王妃当真客气, 病着那几日本王亲力亲为, 喂药擦身哄噩梦, 如今只是区区扶了一把,算不得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被憋得哑口无言,突然扭头就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恂现在好像连掩饰都不肯了,当着人的面就光明正大撩拨他。 赵伯在那收拾东西竖着耳朵听半天, 见王爷把人气走了, 犹豫着道:“王爷, 您这是……” 孔雀开屏呢? 姬恂心情似乎极好。 楚召淮脑袋瓜聪明,只是不爱动罢了, 如今这样明晃晃的偏爱自然能瞧出他的意思,反应也并非姬恂想象中的厌恶和排斥。 看来楚召淮对他并非无动于衷。 “将他的东西收拾妥当,暖阁里的物件一样都不许旁人动。”姬恂淡淡道。 赵伯点点头,见姬恂眼底带着笑,小心翼翼道:“护国寺也不是十分安全,王爷为何不将王妃送回临安?” 姬恂抚摸手中的鸠首杖,和赵伯对视许久,忽然就笑了。 “他别想回临安了。” 赵伯愣了愣。 之前王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姬恂的确有想过让楚召淮回临安,可此番楚召淮心疾发作几乎丧命,如此病重放他离开,也许有朝一日就死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 姬恂只要一设想这个场景,浑身戾气几乎掩不住。 京城虫子如此多,总想着惊扰这汪独属于他的清澈水潭。 可只要他拥有滔天的权势,让所有都不敢对楚召淮产生任何妄念杀念,让他不必时时刻刻顾忌性命难保。 ……这样楚召淮自然不会想着离开京城,离开他。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喷嚏。 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穿了一层又一层,还裹着姬恂的鹤氅,但病过一场的身子太虚,还是觉得冷,面容都带着病色的白。 周患上次几乎被炸去半条命,短短几日已活蹦乱跳。 半张脸还缠着纱布,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微微一用力就将几个下人都抬不动的箱子举起来放在马车上。 又一个不遵医嘱的。 楚召淮蹙眉道:“别搬重物,当心伤口崩开。” 周患嘿嘿一笑:“我已好全了,还能继续为王妃挡火药。” 楚召淮:“……” 殷重山拎着姬翊的功课和书籍从一旁走过,头也不回地幽幽道:“你是为了王爷丰厚的赏赐吧。” 周患挠了挠头:“啊?你没有吗?” 殷重山:“……” 殷重山咬着牙咯吱咯吱地走了。 姬翊快步跑过来,跟在他后头可怜巴巴道:“功课就不带了吧,重山哥,你就说忘记带了,我不想放假也做功课。” 殷重山将那箱子书放在马车里,叹了口气:“王爷对世子寄予厚望,世子还是多看些书吧。” 姬翊撇嘴:“有爹在,我又不需要有多大出息。” 反正未来有他爹给他安排,他不添麻烦已算是好大的出息了。 殷重山欲言又止,只好摸了摸他的脑袋:“世子该长大了。” 姬翊又吓住了,要哭不哭:“我爹不会要让我成亲吧?不要啊……” 殷重山:“……” 殷重山又回书房在姬翊撒泼打滚的攻势下搬了两箱子书放在马车里,务必让世子好好学习,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日上三竿,楚召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外头站着的姬恂,欲言又止。 姬恂握着鸠首杖,走过去笑着道:“怎么?” 楚召淮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一看姬恂的眼就说不出话,耳根发红地匆匆垂下眼,好一会才蚊子似的嗡嗡道:“王爷……保重身体,按时服药。” 姬恂脉象已稳住,药方的计量和煎药的法子都已写好交给殷重山,只要按时吃药,这一个月都不会出问题。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6节 姬恂手搭在马车窗户的边沿,勾唇笑起来:“王妃的命令,本王必定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楚召淮:“……” 哪、哪儿就命令了? 这话本来就怪,加上知晓姬恂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再撩骚,显得越发的怪异,甚至带着某种床笫之上才有的色气。 楚召淮臊得浑身都热了,绷着脸道:“王爷身份尊贵,莫要降尊纡贵说这种话了。” 姬恂沉下脸:“好,本王听王妃的,日后再不说了。” 楚召淮:“……” 楚召淮臊得脚趾疯狂蜷缩又舒展,别扭半天猛地将帘子放下。 说又说不过,脸皮又没他厚,不活了。 楚召淮闷闷坐在马车中,等着去护国寺。 这时车子微微一晃,似乎有人踩着马凳上来了。 楚召淮还以为是姬翊,赶紧拍了拍脸让热意褪下去,抬头看去:“姬……” ……恂。 本该在下面目送他离开的姬恂懒洋洋撩开车帘走进来,偌大马车他看也不看其他位置,径直走到楚召淮身侧坐下。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王爷……上来做什么?” “嗯?”姬恂比他还疑惑,“本王不是说了要送王妃去护国寺吗?” 楚召淮蹙眉:“不是的,王爷是说让周患送我去护国寺。” 他记得清清楚楚。 姬恂不解:“本王说过吗?” “说过!” “好吧。”姬恂冲他一笑,“本王记性不好,就听王妃的,的确说过。” 楚召淮:“……” “你!” “头疼死了!”车又是一晃,犬子的声音嘟嘟哝哝传来,“重山哥给我搬了两大箱书和功课,本世子真是……” 帘子掀开,姬翊一愣。 马车宽敞,楚召淮束手束脚坐在角落,他爹大马金刀交叠着腿坐在正当中,几乎将楚召淮挤到贴着车壁了。 姬恂懒洋洋一抬眸。 姬翊浑身一僵,喉咙艰难吞咽:“……真是激动亢奋又欢喜!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如此多宝贵的知识我定能一月全部啃完,不给爹丢人。” 姬恂蹙眉:“世子真这样想?” “是!”姬翊差点一蹦三尺高,语调上扬像是在吹口哨,“儿子必定学而不厌发愤忘食!” “好。”姬恂一拊掌,笑了起来,“为父本只想让你一个月看上两本便已足够,没想到世子如此好学,为父甚为欣慰。既然如此,那几十本书便是功课,月底为父会亲自考校你。” 姬翊:“……”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楚召淮猛地一偏头,手揪着姬恂的袖子,将半张脸抵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挡着,唯恐笑出来伤了世子的心。 姬恂一阴阳怪气就爱将名字改为“世子”、“王妃”、“殷统领”这种称谓,讥讽味十足。 姬翊眼睛都红了:“爹……” 本来觉得这段时日爹的脾气变好了,怎么更会说刻薄话了? 姬恂瞥他:“护国寺是礼佛圣地,你难道还想成日东奔西跑地玩闹吗?” 姬翊委屈地道:“不想,我会好好陪着召淮静养,等爹来接。” 姬恂勉强满意了,微微侧头就见楚召淮抱着他的手臂,半鼓面颊,憋笑憋得满眼是泪。 姬翊刚找了个远离他爹的位置坐好,就听姬恂忽然道:“下去,坐后头那辆马车。” 姬翊一愣:“啊?” 后头的车好像都是他和楚召淮的书。 姬恂看他一眼。 姬翊登时一个激灵,忙不迭下车了。 刚蹦下去,马车里就传来楚召淮的笑声。 姬翊:“……” 他爹真偏心。 楚召淮笑完也觉得不太厚道,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姬翊年纪小,贪玩些实属正常,王爷对他还是不要这般严苛。” 姬恂垂眼看他:“好。” 楚召淮:“……” 怎么他说什么姬恂都应好? 楚召淮不太适应,又往里挪了挪,恨不得凿个洞爬出去。 这时,马车晃悠悠动了。 姬恂见他浑身紧绷,体贴地往外坐了坐,笑着道:“王妃若困了,就在车上睡一觉吧。” 楚召淮最近总是困倦,好像睡不够似的。 他本来也打算在车上眯一会,但偌大车厢全是独属姬恂的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着他,将人搅得脑袋混沌,乱得要命。 楚召淮不知要如何面对姬恂,只好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装死。 即使和姬恂圆过房,楚召淮仍想着有朝一日回家去,不过这是建立在姬恂不需要他的基础上。 如今姬恂倾慕于他,等他病好,依照他的性子真的会心甘情愿放自己回去吗? 楚召淮越想越觉得忐忑,羽睫都在胡乱颤着。 ……好像有视线在看他,直勾勾的,将他脸都看得不着急泛起热意。 楚召淮轻轻呼了一口气,做足准备,倏地睁开眼睛,打算吓他一跳。 楚召淮睁眼极快,姬恂连多少的空当都没有,直接被逮到。 果然在看他。 楚召淮等着看他心虚。 ……就见姬恂交叠着双腿,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含着笑的视线始终直直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欲望。 楚召淮:“……” 和、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楚召淮顿时哑火了,连质问都问得极其没有底气,干巴巴道:“王爷……怎么偷看我?” “嗯?”姬恂挑眉,“本王光明正大,何来偷看一说?” 楚召淮:“?” 楚召淮彻底服气了,正要继续闭眼装睡。 姬恂道:“既然睡不着,不妨说些话?” 楚召淮假睡被拆穿,只好不情不愿睁开眼,但他不想看姬恂,只好垂着眼盯着他手中金光闪闪的鸠首杖猛瞧。 忽然,鸠首杖动了动,随着那只宽大温热的手缓缓凑到他面前。 楚召淮眨了眨眼,疑惑看去。 姬恂将鸠首杖递给他,挑了挑眉:“拿着。” 楚召淮从一开始就很好奇这金光闪闪的鸠首杖是不是真金子,见姬恂递来故作镇定地接过来,手腕微微一沉,险些坠下去。 沉甸甸的手感,竟是真金子? 圣上御赐璟王的鸠首杖比寻常要短上半截,握着恰好能到腰迹,上方雕刻着“长岁熙春”,鸠首因常年抚摸已变得光滑锃亮。 楚召淮好奇地捧着左看右看。 做工精细,又舍得用金,就是矮了半截,寓意也不对。 楚召淮边看边问:“鸠首杖往往是给老人或长辈,为何圣上会赐予你这个?” 姬恂懒懒笑着:“警告本王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切勿不自量力,和小辈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贻笑大方。” 楚召淮“哦”了声,手指缓缓抚摸着鸠首。 姬恂倚靠在车壁上看他:“王妃也觉得本王不该抢小辈的东西吗?” 指腹摩挲“长岁”二字,楚召淮想也不想道:“圣上的皇位不也是杀兄弑弟夺来的吗,王爷血统纯正,名正言顺,何谈该不该?” 姬恂眼瞳遽尔一缩。 楚召淮嘴比脑子快,说完立刻后悔了。 皇室秘辛那是他能随意谈论的,赶紧找补道:“咳,我失言了,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姬恂忽然笑了起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脸都热了,不敢再看,赶紧将鸠首杖递回去。 姬恂却不接,眼中全是笑意:“王妃拿着吧。” 楚召淮“啊?”了声:“我……拿鸠首杖吗?” “嗯。”姬恂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笑眯眯道,“若王妃想要趁机会逃回临安,正好将这鸠首杖融成金子当盘缠。” 若在之前楚召淮八成以为此人在阴阳怪气,但此时细品这句话,总觉得有种试探的意味。 试探什么?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7节 想试探自己在楚召淮心中的地位? 楚召淮琢磨不透,只好说:“我是去休养的,又不是翻山越岭躲难,逃什么?” 姬恂笑意更深:“王妃这话是指心甘情愿留在……京城的吗?” 留在我身边。 楚召淮嘴唇一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将鸠首杖往他手里塞,转移话题:“这是御赐之物,你若不拿着圣上怪罪要如何是好?” “没事,他不会再有机会怪罪本王。”姬恂意有所指,漫不经心道,“你就当帮本王收着,下次来接你时再还回来。” 楚召淮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推拒两三回也没让姬恂收回,只好将鸠首杖抱在怀里,唯恐磕了碰了。 好沉。 纯金打造的鸠首杖,若是融了能有多少呢,够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 楚召淮抱着沉甸甸的手杖,开始在脑海中编排。 姬恂一走他就将鸠首杖抱着下山,找匠人将鸠首杖融了,揣满满一兜子金子扬长而去,姬恂回来接人发现被骗了鸠首杖,怒不可遏,下海捕公文抓他。 编到这儿,脑海浮现姬恂暴怒的表情,他没忍住乐了。 楚召淮还病着,马车走得极慢,晃晃悠悠即将黄昏才终于到了护国寺山脚下。 一路上姬恂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楚召淮,好像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住。 楚召淮没忍住又睡了一觉,马车摇晃停下的动静将他唤醒,揉着眼含糊道:“到了?” “嗯。”姬恂抬手将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理好,“时辰太晚,本王……我要先离开,就不送你上去了。”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温顺点头:“好的嗷。” 姬恂没忍住笑了,又叮嘱道:“白院使会每隔几日过来为你请脉,记得照顾好自己,姬翊若太吵你便记下次数,等我回来罚他。” 楚召淮“噗嗤”一声乐出来:“不至于。” 姬恂又随意说了几句。 “我知道的。”楚召淮见他难得这么多人话,抿着唇笑,“本神医妙手回春,哪会将自己医死?王爷放心便是。” 姬恂笑了:“好。” 两人说完,估摸着时辰,姬恂就算再不愿也只好起身要离开。 楚召淮见他要走,心间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疼,他眼瞳睁大,忽然往前一探。 ……握住姬恂的手。 姬恂手一颤,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头看他。 楚召淮伸手到一半就后悔了,但身体好像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不争气的爪子握上去,还死死抓着不撒开。 姬恂笑了起来:“王妃舍不得我?” 楚召淮恨不得死了得了,憋了半天,终于道:“我我有东西要给王爷。” 姬恂身形如闪电,一眨眼就坐了回来,偏偏脸上还优哉游哉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留片刻吧。” 楚召淮:“……” 楚召淮将即将出口的阴阳怪气憋回去,从袖中拿出个小册子。 姬恂眉梢轻动:“这是要骂本王的话?” 楚召淮又想笑,强行绷着脸,道:“不像王爷的《王妃记住》那般无趣——这是我……我的……” 后面几个字似乎羞于启齿,“我的我的”半天,楚召淮终于硬着头皮在姬恂注视下蹦出几个字。 “……全部家当。” 姬恂一怔,脸上玩味的神情缓缓消失了。 楚召淮新得了东西——哪怕是路边捡到一文钱也会高高兴兴记录在小册子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专属于自己的东西。 白夫人的嫁妆、姬翊给的银子银票、西洋钟、小麒麟木雕…… 就连每月领的月钱也一笔一笔记录着。 姬恂问:“给我这个?” “嗯嗯。”楚召淮有些难为情,“和王爷一掷千金相比,这些家当微不足道,但……但也能买到不少东西。” 姬恂接过册子,注视上面零零碎碎的记录,心中一时说不出何种滋味。 许久,他问:“为何要给我这个?” 楚召淮笑了下:“上次在鬼门关转了几圈险些回不来,我就想若我有朝一日真的死了,这些东西得找个人托付。” 姬恂手狠狠一颤。 楚召淮挨过来将册子的最后一页掀开给他看:“我这儿都分好了,我娘的嫁妆到时就劳烦王爷给我舅舅,其余的东西您随便处置,银票留着,其余的杂物扔了便好。”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的侧颜,伸手抚向他的脸。 楚召淮脸一热,赶紧缩回去,讷讷道:“王爷就收着吧——啊?什么,哦哦哦王爷马上出去!” 向根本没说话的殷重山答完话,楚召淮赶紧催促姬恂:“王爷快些走吧,殷统领在催呢。” 殷重山:“?” 冤枉啊。 姬恂眸光微动,忽然没来由地道:“叫我的名字。” 楚召淮一愣:“啊?” “叫我的名或字,莫要叫王爷。”姬恂说。 楚召淮只有在盛怒之下喊过“姬恂”“姬明忱”,乍一让他毫无征兆地叫,总感觉像是让他赤身裸体似的,莫名觉得害臊。 “这……不恭敬。”楚召淮干巴巴道,“王爷千金之躯,我……” 姬恂也不为难,笑着道:“既然王妃不愿,那便算了,毕竟那日病发王妃为我解毒时,也听了不少句,知足了。” 楚召淮:“……” 楚召淮怒道:“姬明忱!” 姬恂哈哈大笑:“叫得真好听。” 说罢,不顾楚召淮愤怒的登时,姬恂大掌按着楚召淮的后颈一用力,覆唇上前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楚召淮眼睛猛地睁大。 一吻即分。 楚召淮反应过来时,姬恂已干脆利落下了马车。 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 楚召淮赶忙撩开帘子往外看。 姬恂一袭黑衣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着马绳好似即刻出征的将军,常年披散的发被他随意用一根紫色发带绑起。 常年萦绕姬恂周身那慵懒的煞气在黑暗中被那抹紫驱散,眉眼带着笑和即将出鞘的锋芒,桀骜又恣意。 马尾垂在腰后,姬恂带着笑侧眸看来。 楚召淮倏地记起茫茫大雪中那破开寒风的一箭。 那箭似乎破开虚空、追上匆匆时光轰然袭来,一箭射中楚召淮的心口。 心脏在……剧烈跳动。 并非心疾带着刺痛的疾跳,而是被暖流一波波冲刷,酥麻轰然炸遍四肢百骸。 将遮掩面容的斗篷扣在头上,姬恂笑着道:“走了。” 说罢毫不停留地带着暗卫朝着扑鹿台的方向策马而去,紫色和乌发交织着翻飞,不多时便和黑暗融为一体。 第65章 扑鹿台已多年未用。 春蒐之事交由璟王和兵部负责, 禁军林统领和太子护卫府军前卫陆无疾一同协助——虽说是相助,实际上却是监视姬恂。 三月上旬,草长莺飞。 燕平帝仪仗从京城出发, 半日路程到达扑鹿台。 圣上神色似乎没之前有精气神, 暖风吹来还咳了几声,百官拜见后便被扶进了大帐中,单独召见姬恂。 入夜后, 篝火燃起。 陆无疾借着来传话的空当来见姬恂, 见左右无人, 问道:“陛下单独留你说了什么?” 姬恂下意识抚摸鸠首杖, 手落了个空才记起已给了楚召淮, 他歪着身子在灯下懒洋洋擦着箭尖:“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夸赞差事办得好,还赏了本王一碗药。” 陆无疾吓了一跳。 上次赏药之事他也听说了, 忙道:“你家小神医不是让你别乱喝吗,你不会……” 姬恂似乎被这个“你家小神医”取悦了, 淡淡道:“出来便吐了, 没下肚。” 陆无疾松了口气, 可很快又开始替他忧愁:“账目的事,你可有应对之策了?虽说是布政使还有几日归京,但账目八成早已送到圣上跟前。” “真操心。”姬恂懒懒道,“有这闲心你倒不如好好保护太子殿下。” “就多余关心你。” 陆无疾翻了个白眼,“此次春猎八成就是宫中三人为你准备的坟冢, 你还没带多少暗卫就过来, 这不是来送死吗?况且大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 当心被反咬一口。” 姬恂漫不经心道:“此处风景正好,做坟冢死也瞑目。” 陆无疾:“……” 姬恂此人野心勃勃, 手腕强横,就算又疯又病多年,依然在燕平帝手中牢牢把控晋凌兵权,没有撒手半分。 这种一步步往上爬想要权利之人,绝不会做出束手就擒之事。 大帐外传来侍卫的惊呼声,紧接着六出摇着尾巴冲了进来。 姬恂将它唤到跟前,手指翻飞两下,六出嘴上戴着的止咬笼应声而掉,终于得到自由,雪狼猛地甩了甩脑袋,高兴地嗷嗷叫。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8节 陆无疾沉思半晌,犹豫着道:“王爷有何打算?” 姬恂笑眯眯抚摸着六出的脑袋,心不在焉道:“自然是给机会让他们动手,否则戏要如何唱下去。” 陆无疾一怔。 猎场安顿一日,在择选好的良辰吉日祀官祭天,众臣跪拜。 燕平帝年纪大了,一箭射出去将早已准备好的狐狸射中,开了彩后,马蹄终于在猎场奔跑起来。 姬恂一袭猎袍端坐轮椅上,日头一晒,额间和脖颈已沁出汗水来。 太子握着一把长弓,含笑着道:“皇叔不去狩猎吗?” 姬恂笑起来,谦虚道:“还是不了,本王怕随便一出手,整个扑鹿台的猎物都被本王猎到,到时都察院又得参本王嚣张跋扈。” 太子:“……” 太子强忍着端庄,笑着说:“皇叔说笑了,春蒐围猎兵部安排妥当,不少世家子弟已开了彩头,与臣民同乐罢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何来参不参的。” 姬恂眉梢动了动:“太子殿下想同本王比一场?” 太子道:“孤箭术不精,哪敢不自量力——无疾。” 陆无疾单膝跪地:“属下在。” “这是府军前卫统领陆无疾,武艺高超,皇叔应该认得。”太子假笑着道,“何不以这把长弓作为彩头,父皇亲赐,千金难求。” 姬恂唇角一勾:“如此甚好。” 太子笑了起来,不着痕迹朝着左右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众人悄无声息握紧手中的刀,只待璟王离开大帐,到了无人之处…… 陆无疾背着弓箭翻身上马,等着和璟王殿下比试。 姬恂动都懒得动,吹了声口哨。 六出摇着尾巴狂奔而来,一头栽在姬恂腿上,唔唔叫着。 雪狼身形高大,对周围除了姬恂以外所有人都有敌意,太子脸色一白,不着痕迹往旁边撤了几步。 陆无疾蹙眉道:“璟王殿下不上马吗?” 两人在外面向来不和,春猎让一个瘸子上马打猎,简直是明晃晃的羞辱。 姬恂抚摸着六出的脑袋,笑着道:“六出,去和陆统领比一场。” 六出冲着陆无疾“嗷呜”一声,身形宛如闪电,倏地窜出去,打猎去了。 陆无疾:“……” 太子脸色难看极了:“皇叔这是何意?” “嗯?什么?”姬恂不明所以,“不是太子殿下说的,要比试一场吗?怎么,陆统领还不动身,难不成真要输给一只狗?” 陆无疾被如此羞辱,怒道:“你!” 姬恂凉飕飕看他。 陆无疾脸色阴沉至极,又敢怒不敢言,只好看向太子。 太子几乎将牙都咬碎了,只能给陆无疾一个眼神。 陆无疾满脸耻辱地策马,追狼去了。 姬恂交叠着双腿坐在那,懒懒喝着冷酒。 太子败下阵来,却还不服输,假笑着道:“听说皇叔之所以此次没带多少护卫,是将所有人都派去护国寺护卫王妃了。王妃身子固然弱,但这猎场刀剑无眼,若是无人相护,有不长眼的惊扰了皇叔可如何是好?” 姬恂从来不会顺着旁人的话说,笑起来:“奇怪,殿下怎么对本王王妃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太子还未回答,就听姬恂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觊觎皇叔之妻,妄图占为己有呢。” 太子脸色倏地变了:“皇叔慎言!” 在场其他没去狩猎的臣子都在暗搓搓围观,听到这句话全都悄无声息吸了口凉气,面露愕然。 璟王妃的容貌整个京城人尽皆知,但凡他嫁的不是璟王这疯狗,想必不少权贵都会想要不择手段抢夺,哪怕身为人妻也不介意。 原来太子……也好男风吗? 姬恂说完后哈哈一笑:“本王只是随口一说,太子殿下莫要动怒,否则旁人都要以为殿下被拆穿心思恼羞成怒了。” 太子:“……” 众人在一旁屏息听着,神色古怪。 人人都说京中局势复杂,两人水火不容,本来觉得相遇后唇枪舌战会会多高端,没想到…… 竟然如此朴实无华。 这就是皇室吗。 姬恂好像和扑鹿台大帐有了极其浓烈的感情,任由谁挑拨都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 太子屡战屡败,只能强颜欢笑策马而去。 姬恂注视着太子的背影,懒洋洋抬手将长发理了理,唇角勾起个笑来。 嶙峋腕骨上,一根红绳将六枚小金币串在一起,随着动作发出叮铃的清脆声。 *** 护国寺禅房。 楚召淮坐在禅床上漫不经心掀着书看,隔着一个小案,姬翊趴在书上呼呼大睡。 见犬子都困得打呼噜了,楚召淮没忍住伸腿踹了他一脚。 姬翊一个激灵蹦起来,迷迷瞪瞪道:“什么?祭酒……我没睡着,真没睡……唔?召淮?” 楚召淮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吵醒你了?” 姬翊打了个哈欠,又恹恹趴回去,视线在楚召淮书上一扫,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爱看书,我就睡一会你一本都看完了。” “两日时间世子才看了半本。”楚召淮懒懒翻了一页,“等月底王爷考校,世子难道要一问三不知被罚饿肚子吗?” 姬翊一愣,设想了下姬恂罚人的手段,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爹可不会只罚他饿几顿这么简单。 一想到姬恂那可怕的“刑罚”,姬翊赶紧捧着书继续看。 可这书晦涩难懂,姬翊脑袋昏昏沉沉半天,捂着额头痛苦道:“我真的看不懂啊!救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国子监上学去!” 楚召淮慢悠悠道:“晚了。” 再嚎也无用,姬翊只好哭着啃书。 阳光从窗棂射来落在身上懒洋洋的,楚召淮看完一本医书后,又重新写了个方子,看离晚膳还有些时辰,便歪在一旁小憩。 姬翊也想睡,但他爹在脑海中正在抽他,只好不情不愿继续看书。 楚召淮体虚病弱,在护国寺住了两日早起早睡,许是受神佛庇护并未做什么噩梦。 大概今日午睡姿势不太对,迷迷瞪瞪间好似意识被一团黑暗吞了进去,窝着心口略微酸疼。 好像又回到黄鹄阁那日。 人群拥挤,身着黑衣的死士揣着火药一步步朝着姬翊而来。 楚召淮下意识想要去拦,可脚步像是钉死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燃烧引线,浓烈刺鼻的味道弥漫四周。 被人群拥簇的姬翊微微偏头,不知为何忽然变成姬恂那张熟悉的脸。 楚召淮愕然看去,奋力朝着他伸出手:“王爷……” 姬恂长发被紫色发带绑起,被寒风一吹胡乱飞舞。 四周人群已化为风雪呼啸着冲上天空,惟独那黑衣死士还在靠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楚召淮眼睛睁大,厉声唤道:“王爷!” 姬恂像是没发觉危险将至,还在朝着他笑,缓步朝他而来。 死士化为黑暗轰然朝着姬恂包裹而来。 砰。 似乎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一道道焰火轰然在视线炸开,硝烟混合着飞溅的雪,好似狰狞巨兽的血盆大口,猛地将姬恂吞入淹没。 楚召淮倏地睁开眼睛:“姬恂——!” 心跳如鼓,好像随时都能从喉咙中蹦出来。 楚召淮眼前一阵阵发黑,急促喘息着,耳畔恍惚中传来姬翊的声音。 “召淮!” 楚召淮茫然睁着眼睛,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 姬翊吓坏了,扶着他不住地抚着胸口为他顺气,焦急道:“没事吧?!慢慢呼吸,别害怕,府医马上就来!” 楚召淮惊魂未定,呆愣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那是……梦? 第66章 府医匆匆赶来时, 楚召淮已坐在榻上用晚膳了,瞧着神色无异,并没什么大碍。 “嗯?庸医……不是, 府医来了。”楚召淮好奇道,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一块用晚膳吗?” 府医:“?” 府医跑得气喘吁吁,平缓气息后艰难道:“不是说王妃身体不适吗?” 正在呼噜噜喝汤的姬翊一僵, 尴尬道:“没……没事, 召淮只是做了噩梦。” 府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29节 府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还是坐下为楚召淮诊了下脉, 确定他只是梦中受惊, 并非心疾发作,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身体自己有数。”楚召淮不太理解,道, “不必这般如临大敌。” 府医摇头:“王爷吩咐,务必照料好王妃, 属下不敢懈怠。” 楚召淮喝粥的动作一顿。 府医没用晚膳便离开了, 天色已晚, 楚召淮在烛火下看了会书,正要休息时,外头传来声叩门声。 楚召淮随意一抬头,眼瞳微微一颤。 一人从黑暗中而来,眉眼被烛火照映出半边, 俊美冷然。 楚召淮心口重重跳了跳:“王爷?” “唔?”姬翊从黑暗中走出来, 疑惑道, “什么?” 楚召淮愣了下。 少年站在烛火下,和姬恂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纯澈潇洒。 楚召淮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砸得他五脏六腑闷闷的。 “怎么这副表情?”姬翊撇嘴。 楚召淮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不开心:“你怎么来了?” “怕你晚上再做噩梦。”姬翊将禅床上的小案搬下去,懒洋洋地往上面一躺,“睡吧,我在此处,有事喊我。” 楚召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你……不必如此。” 姬翊闭着眼含糊道:“来时我爹把我叫过去单独训了一顿,让我少咋咋呼呼免得惊到你,还说你要出事定会扒了我一层皮。” 楚召淮手指又是一蜷缩。 无法让姬翊离开,楚召淮只好脱衣上了榻。 姬翊睡的禅床往往是僧人坐禅的,并不算宽敞,他年纪比楚召淮小一两岁,却像竹竿似的噌噌长。 如今犬子躺在狭窄禅床上,委屈巴巴地蜷缩着腿,一不小心蹬腿就能探出床外,凉飕飕的。 姬翊拥着被子翻了个身,小声嘟囔着又睡了。 楚召淮躺在床上,隔着床幔远远瞧着姬翊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之前做的极其离谱的梦境。 五大三粗躺在摇篮里的儿子…… 楚召淮将被子往上一掀,掩住半张脸险些笑出来。 前两次做这种梦,楚召淮吓得不轻,恨不得将手伸到脑子里把那段诡异可怕的记忆拽出来扔到九霄云外去。 不知为何如今突然记起,楚召淮却觉得好玩。 入睡后,那梦轻柔地卷土重来。 从一开始那“夫人”的面容便是姬恂的,甚至还穿了身袒胸露乳的裙子,大马金刀坐在那冲他笑。 楚召淮身为夫君,被“衣不蔽体”的夫人勾得不行,赶紧红着脸冲上前帮他将几乎露出大腿的裙摆撸下去。 姬恂涂着唇脂笑起来,伸手一拽将楚召淮抱在坚实有力的大腿上坐着,含着他的耳垂喊道:“夫君不喜欢我这样穿?” 楚召淮臊得不行,胸口几乎怼到他跟前,急忙闭着眼给他拢衣襟:“好、好好穿衣服。” 姬恂哈哈一笑,扶着他的下巴细细啄着紧闭的唇,将唇脂亲得满脸都是:“穿什么,反正都要脱。” 楚召淮一愣。 视线颠倒,眼前倏地一转。 烛火在眼前倒映,晃晃悠悠像是拎着灯笼,懵了好一会楚召淮才意识到不是烛火在动,而是自己被撞得来回摇晃。 姬恂居高临下注视着他,面容沁着薄汗,粉色衣裙胡乱堆在蜂腰间,乌发披散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男色。 楚召淮喘息着呆呆看他。 姬恂扣着他的小腿轻轻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上落下一吻,随后又带着笑轻轻阖齿一咬。 唇脂印在小腿上,野兽的咬痕和姬恂的牙印交织,酥麻阵阵,楚召淮拼命仰着头,脚趾拼命地蜷缩、又艰难张开,带着难耐的无法释放的欲望。 姬恂带着笑问他:“本王伺候得王妃舒服吗?” 楚召淮眼瞳猛地睁大,心口疾跳地从梦中醒来。 姬翊还在不远处的禅床上睡着,一条腿已耷拉到地上。 楚召淮浑身乏力,边喘息边瞪着床幔。 这并非噩梦,他也没被吓着,可不知为何手脚却没有丝毫力道,累得手指都动不了。 难道是又病了? 楚召淮喘了半晌终于积攒些力气,缓缓撑起身体想要去倒杯水喝。 只是才刚动,他像是发觉什么,匪夷所思地瞪圆眼睛。 姬翊迷迷瞪瞪的睡着,一边蹬腿一边说梦话:“爹……真的是别人带坏我的,我冤枉……呜呜,别打了!” 楚召淮面颊发烫,耳根浮现一抹红晕,僵在原地半晌终于哆嗦着爪子掀开锦被。 ……视线往下一扫。 楚召淮:“……” 楚召淮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厥过去。 *** 翌日一早,姬翊打着哈欠起床,迷迷瞪瞪地洗漱完,左右扫了扫却没瞧见楚召淮。 周患也不在。 姬翊找到长随:“王妃呢?” 不会偷偷找个地方看书不带他吧。 长随恭敬道:“王妃喝完药便去正殿参佛,周大人跟去相护。” 姬翊嘀咕:“一大清早去参佛?” 什么毛病? 天才刚亮,护国寺并没多少人参拜。 正殿上空荡无人,楚召淮孤身跪在蒲团上念经叩拜,手腕上还破天荒缠了串青玉珠,还是开了光的,一瞧便价值不菲。 周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着哈欠,半张脸的纱布还没拆,腰上还别着把杀气腾腾的刀。 楚召淮闭眸念经,虔诚至极。 护国寺的方丈在侧门远远瞧着,满意得直捋胡须。 看来璟王妃一心向佛,拜佛姿态虔敬,比姬恂那个一言不合就讥讽神佛的好了太多。 虔诚的王妃俯首将额头抵在蒲团上,险些“呜”地声以死谢罪,满脑子只有几个硕大的字。 怎!会!如!此? 明明是佛门清修之地,他这几日吃斋念佛,怎么会在睡梦中做出如何狂悖之事?! 这不是亵渎神佛吗? 楚召淮天没亮就来正殿忏悔罪过,总感觉自己一腔龌龊心思玷污了佛门重地。 都怪姬恂。 走了也不安生,来他梦里搅扰人的清梦。 楚召淮正骂着,眼瞳又是睁大,恨不得真的一头撞死。 怎么参着佛,又开始想姬恂了?! 这是对神灵的不敬。 楚召淮急得直盘珠子。 这珠串是他刚才紧急买的,护国寺物价高,连个烤栗子都比京城贵,更何况是开了光的青玉佛珠。 一串珠子几乎得用半个月月钱,楚召淮却眼睛眨都不眨就请了。 戴上后楚召淮直奔正殿,噗通一声就跪下拜佛,虔诚的姿态将清扫的小沙弥吓了一蹦。 金身佛祖无法让他清心寡欲,贵得咂舌的珠串也无法将脑海中的姬恂驱除。 楚召淮虔诚拜佛半日,却是蔫头蔫脑地回去,一点没有被佛祖点化的通透。 周患时刻关注楚召淮一举一动,唯恐王妃又犯病,见他没什么精神,警惕道:“王妃身子不舒服?” 楚召淮摇头。 “那就好。”周患松了口气,“您要出了事,王爷准撕了我。” 楚召淮脚步一顿,突然愤恨瞪了周患一眼。 周患不明所以。 楚召淮噔噔往前跑,不想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周患说话。 刚回到禅院,一进门就见姬翊罕见地一身黑袍,正在院中练刀。 宁王和姬恂是一母同胞,五官本就相似,姬翊被纵得无法无天,眉宇飞扬嚣张跋扈,相比眉眼温和的宁王,反倒更像叔叔姬恂。 姬翊怕弄脏衣裳,今日选了件黑袍,面无表情握着刀在院中舞刀,春风翻飞将他高高马尾吹得半遮掩面容。 隐约瞧着和姬恂有一刹那的相似。 楚召淮:“……” 要了亲命了! 明明在璟王府时,楚召淮看姬恂看得都要烦了,怎么一分开反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楚召淮痛苦地揉着眉心。 见楚召淮回来,姬翊潇洒地收刀入鞘,背着手走过来:“王妃一大清早好虔诚哦,听说好捐了不少香油钱。” 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0节 阴阳怪气也有姬恂的调调。 楚召淮不高兴道:“正常说话。” 姬翊撇嘴:“我爹这样说话,也没见你呲儿他,柿子专挑软的捏。” 楚召淮恨不得捂住耳朵,有气无力道:“……咱们看书去吧。” 别再提你爹了。 “行吧。”姬翊道,“要是看不完,我爹肯定把我吊起来抽。” 楚召淮:“……” 姬恂为何阴魂不散?! 一直出现在周患口中、姬翊嘟囔中,一进门更像是恶鬼似的附在那金光闪闪的鸠首杖上冲他笑…… 楚召淮跑进禅房不听不看。 耳畔没有“我爹我爹”“王爷王爷”,也瞧不见鸠首杖。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正想着彻底摆脱姬恂了,漆黑一片的脑海中倏地出现个人影。 姬恂一袭黑衣,眉梢轻挑着道:“本王竟不知,王妃这么想我吗,才几日不见就如此思念?”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张开眼,呆呆盯着不远处的鸠首杖。 姬翊和周患之前也总是几句话不离姬恂,他却从不在意,为何如今一听名字就觉得心乱如麻? 想……? 楚召淮心跳如鼓,在他不知的时候面颊已滚烫得要命,眼尾浮现淡色飞红,一路蔓延至后颈,随后遍布全身。 心脏越调越快,即将到达某个楚召淮无法承受的临界点时遽然一颤。 楚召淮耳畔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呼吸、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楚召淮。” 姬恂好似阴魂不散的幽魂,侵占他的四周、记忆甚至脑海最深处,好似化为实体似的缓缓朝楚召淮探来,抚摸着他滚烫的脸,语调含着笑,柔声替他的心做了结论。 “……承认吧,你在想我。” 楚召淮呆愣半晌,缓缓捂着头将脸埋在枕头上。 半晌,他终于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呜咽。 *** 扑鹿台。 前几日陆无疾同六出比试,几乎惨败,姬恂追着他讥讽了好几回,逼得陆统领睡觉时那刻薄的阴阳怪气都在耳畔转着圈盘桓。 魔音贯耳的攻击下,两人那点在外人面前演出来的不和差点就要加上点真实了。 太子自讨没趣,也没再挑衅。 姬恂懒洋洋坐在轮椅上,那弓箭都要被他擦秃噜皮了却愣是一箭未出。 燕平帝也看不下去了,笑着道:“明忱不去纵马跑一圈吗?整日坐着身子可是要僵了。” 姬恂道:“林统领前去保护太子殿下,若臣弟不警醒着点,圣上受了惊可是臣弟的罪过了。” 燕平帝哈哈大笑:“你啊,这张刀子嘴竟也能说出甜话。” 姬恂也跟着笑了笑,道:“皇兄不去吗?” 燕平帝叹了口气:“朕老了,比不上从前。” 姬恂含笑道:“陛下自谦了,臣弟瞧着您的脸色比臣弟还要康健,真龙天子定是长命万岁。” 燕平帝被几句话哄得笑起来,微微一抬手,徐公公颔首上前,恭敬将一把长弓奉上。 姬恂眸光一动,面上没有丝毫异样:“皇兄,这是……” “这把长弓是宁王数年前征战所得,朕已拉不动这把弓,便赏与明忱吧。”燕平帝叹了口气,“也算不枉费宁王千辛万苦寻得的苦心。” 姬恂身后护卫垂着眼,脸色微微一变。 赐弓便是强行让姬恂策马入猎场狩猎。 天子赏赐,拒接便是违背圣意。 护卫正警惕着,就见姬恂视如珍宝地接过长弓,指腹缓缓摩挲着那把重弓,讶然道:“的确是把好弓,多谢皇兄。” 燕平帝道:“明忱喜欢便好,去吧,试试你的弓。” 姬恂颔首称是。 侍卫将一匹高头大马牵来,璟王持着短手杖缓慢上前,勒住马绳翻身上马,完全看不出是个瘸子。 燕平帝在大帐边冷淡注视着他。 姬恂垂头一礼,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璟王离去后,整个大帐的侍卫瞬间散去一半。 燕平帝转身回了大帐中。 一人穿着侍卫官袍的男人被徐公公带着缓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参见陛下。” 燕平帝淡淡笑了:“付松茂,差事办得不错。” 付松茂是前年高中的榜眼,瞧着年纪轻轻相貌清俊,能在被姬恂牢牢把控的晋凌全身而退,自是极其有手段之人。 “能为陛下分忧,臣之所幸。” “晋凌账目错综复杂。”燕平帝淡淡道,“你如此聪明,该知晓如何做。” 付松茂自然知晓陛下要在这猎场中趁姬恂未带多护卫之际,拿他查到的账目做筏子先发制人,不让晋凌和宫中和姬恂交好的朝臣有相助之机。 若是能为陛下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必是封侯拜相的头功。 付松茂掩下眸底野心,一个头嗑下去:“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就在这时,徐公公急匆匆进来:“陛下!” 燕平帝眉头一蹙。 “太子于猎场遇刺!” 燕平帝眉梢动了动,神态并无多少紧张担忧,冷淡道:“皇家猎场,林统领又跟着,能出什么事?派人去救便是,急什么。” 徐公公见陛下这个反应,也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松了口气。 “是。” 扑鹿台四周皆有侍卫巡查,必然不可能出现外来刺客。 太子遇刺八成是做戏。 姬恂策马行走山林间,手中懒洋洋摩挲着那把长弓,暗卫跟在他身侧,警惕注视着四周,唯恐蹦出来刺客暗杀。 路上遇到过几只猎物,姬恂却看也没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暗卫犹豫半晌,问道:“王爷想猎什么?” “鹿。”姬恂随意道。 暗卫疑惑道:“去年不是在光禄寺买了一只鹿吗?” 姬恂瞥了他一眼:“你上峰是谁?” 暗卫知晓王爷不记人,颔首道:“周统领。” 姬恂嗤地一笑。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是一脉相承。 一旁护着的其他暗卫神色古怪。 圣上赐弓强行让王爷离开大帐,想必是准备在猎场动手,此等险境,王爷怎么还有闲情逸致闲聊?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保护太子殿下——!” 姬恂眉梢一挑,也不猎鹿了,纵马朝呼救声而去。 丛林抽了新芽,策马穿过稀疏树林,远远瞧见太子殿下正驾马在原地踱步,东宫护卫围着半圈将人护住,抵抗前方身着黑衣的刺客。 姬恂笑了声,直接拉弓搭弦。 咻。 寻常人甚少能拉弓这种重量的长弓,姬恂手臂肌肉绷紧,倏地一放,箭穿破丛林带着破空之声,转瞬将刺客射下马。 太子一惊,愕然看去。 姬恂动作极快,眼睛眨也不眨将十几支箭射出,太子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刺客已悉数被射中,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 血腥味弥漫四周。 姬恂轻飘飘握着长弓溜达过去,笑着道:“太子殿下受惊了。” 太子看着那把重弓,艰难吞咽了下。 数十丈之外,准确无误将所有刺客射中,箭无虚发,若他对自己起了杀心,恐怕此时他已命丧黄泉。 好在箭已射光了。 太子脸色苍白,勉强露出一个笑:“多谢皇叔相救。” 姬恂谦虚道:“太子迟早一日要成为天下之主,本王为臣子,救下储君自然是本分。” 太子一愣。 这话听着,不太像姬恂能说出来的。 太人了。 而且璟王野心勃勃,怎么可能轻易向他示弱? 太子心生警惕,面上不显:“皇叔言重了——这些刺客来历不明,还是先回大帐告知父皇。” 姬恂含笑:“太子殿下,请。”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1节 太子点头,牵着马绳往前奔去。 姬恂正要勒紧马绳,却见方才太子身边的护卫已不知何时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包围住。 璟王府暗卫瞬间拔剑。 姬恂懒洋洋地拨弄腕上的小金币,淡淡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坐在马上漠然瞧着:“璟王勾结刺客,意图谋害储君,孤是在为父皇分忧。” 姬恂注视着太子许久,忽然蹙起眉:“太蠢了。” 太子没想到姬恂会如此直白地骂他,脸色倏地一变。 姬恂嘴本就毒,此时更是懒得收敛:“你和老三的脑袋长着只充数吗,一个个脑袋空空,啊,本王懂了,怕是你二人所有脑子全都长在抄秋那了。” 太子怒道:“姬明忱!” “瞧,被人说了几句话便逼急了。”姬恂笑了,“抄秋可不会如此。” 太子命好,否则不可能蠢成这样还能躺着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到大他听过不少人说过诸如“唉,若是抄秋公主是男儿身……”这种话。 姬抄秋比他聪明伶俐,兵书策论一点就通,连燕平帝有时也会用一种极其惋惜的眼神注视着她。 太子知晓父皇在惋惜什么。 可那又如何,一旦姬抄秋露出想要夺位的苗头,父皇依然还是轻而易举将她按在尘埃中,再聪明也无法同自己比肩。 如今过去多年,太子本以为自己已摆脱幼时姬抄秋的阴影,可姬恂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他勃然大怒。 “杀了他!”太子冷冷道,“莫留全尸!” 姬恂淡淡注视着他,并不觉得恐惧。 身后便是太子特意寻找的悬崖,姬恂退无可退,若想离开只能和太子护卫拼杀,这样更是佐证“刺杀”之事。 太子护卫拔刀正要上前,忽然耳畔一道惊雷劈下。 砰—— 姬恂眉尾一动,似乎笑了下。 那不是雷。 是火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焰火爆炸后的气息,随着风拂来刺鼻难闻。 太子离得最近,马猛地受惊,不受控制朝着前方奔来。 众人一惊,忙前去拦。 “太子殿下!” 可还未完,那爆炸声仍然在继续,且越来越近,随着一堵灰尘形成的烟墙轰然朝这边袭来,直接将众人吞没其中。 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惊得数里外的大帐也能听到,燕平帝眼皮重重一跳,飞快掀帐而出。 飞鸟密密麻麻飞上天空,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远处烟尘直冲云霄。 燕平帝有种不好的预感,厉声道:“太子在何处?!” 这时,浑身是伤的侍卫策马匆匆而来:“回陛下,太子遇险,璟王殿下前去营救,可……可不知为何遇到火药伏击……” 燕平帝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徐公公赶忙扶住他。 远处的动静还在轰然炸着,燕平帝罕见失了态:“快将太子给朕找回来!快去——!” 护卫一惊,忙前去寻人。 燕平帝呼吸艰难,踉跄着被扶到大帐中坐好。 火药…… 前段时日黄鹄阁也曾有死士携火药袭击皇子,姬恂为此还杀了不少人,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为何又有火药在猎场埋伏? 付松茂已准备今日就将晋凌账目之事在百官跟前捅出来,可却突然遇到火药刺杀…… 姬恂他知不知情? 或者说他早已知晓付松茂回京,也知道今日恐怕要不得善终,所以孤注一掷刺杀太子? 老三人已吓晕数日,不知还能不能醒来,若太子再出事…… 燕平帝冷笑一声。 姬恂真是打得好算盘,就算没有太子,他也不可能…… 刚想到此处,陆无疾浑身全是硝烟气味的策马而来,下马时险些摔倒地上,匆匆跪在地上:“陛下!” 燕平帝抖着手站起来:“太子呢?” 陆无疾眼眶通红:“太子和璟王殿下遇火药袭击,生死一线间,璟王舍身救太子被炸成重伤,此时已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燕平帝一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在外头聚集的百官听到这个消息,也皆是怔住。 煞神……救、救太子? 第67章 姬恂和太子向来不对付, 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只为护太子平安? 不仅燕平帝不信,在场大臣皆是满脸狐疑。 燕平帝神色难看,冷声道:“太子可安好?” 陆无疾满头是汗, 道:“太子殿下……一手一足, 负伤,已送至大帐,太医正在医治。” 燕平帝身躯遽然摇晃了下。 陆无疾一头磕在地上:“陆无疾保护不力, 请陛下赐死!” 燕平帝呼吸急促, 脸色灰白得极其难看, 他刚要说什么, 却猛烈咳了几声, 徐公公赶紧上前将一颗金丹拿出喂给陛下。 片刻后燕平帝才缓过呼吸,他闭了闭眼,艰难道:“璟王不顾自身护卫太子, 陆无疾,速速带人去寻璟王, 朕要……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最后一句话像是含着一口血。 陆无疾一愣, 立刻领命而去。 在一侧候着的付松茂脸色变了变。 春猎突遇火药刺杀被迫终止,燕平帝刚服过金丹,体内艰难攒了些力气,拂开徐公公快步去太子的大帐。 此次所带的太医全在大帐中,刚掀开帘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太子痛叫声隐约响起:“我的手……父皇!” 燕平帝心口一痛, 像是憋着一口血, 眼前甚至出现些许重影, 徐公公赶紧将人扶着坐在椅子上。 太医匆匆而来,擦着冷汗跪在地上行礼。 “如何?”燕平帝强撑着镇定的神情, 问道,“太子的手脚……可还能保住?” 太医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恕罪!太子殿下的一手一足……被火药炸得血肉翻飞,主骨碎裂,恐怕……” 燕平帝眼前又是一黑。 一手一足被毁,如何还能坐得储君之位? 这时,帘帐被掀开,姬抄秋一身艳红猎袍匆匆而来,气还未喘匀就忙问:“父皇,竑儿如何了?” 燕平帝视线漠然注视着她。 姬抄秋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性情和智谋十个姬竤也无法和她相比,此时她那张素白面容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忧色,握着弓的手还未微微发抖。 瞧不出丝毫端倪。 燕平帝收回视线,有气无力道:“太医还在医治。” 姬抄秋“啊”了声,后知后觉行了个礼,又问道:“那皇叔呢,扑鹿台悬崖高数十丈,若是摔下去可凶多吉少……” 燕平帝揉了揉眉心,语调冷漠至极:“已寻人去找了。” 今年春猎安排在扑鹿台是太子的主意,可差事却是姬恂办的,就算有禁军和府军前卫监视,也不保证姬恂不会暗中做手脚。 火药爆炸,姬恂一反常态救下太子掉落悬崖,也许只是金蝉脱壳的脱身之计。 不可信。 很快,陆无疾终于策马回来复命。 燕平帝精神微微一振。 陆无疾带着人从侧面下了悬崖,搜寻半晌终于有了结果。 “回陛下。”陆无疾浑身脏乱,手上全是狰狞的污血,他神情有些恍惚,怔然道,“属下带人寻遍悬崖,在一处山涧边寻到……” 燕平帝眼皮一跳。 陆无疾额头抵地,艰难道:“……璟王殿下的尸身。” 姬抄秋倏地抬眸,眼瞳那一瞬间凌厉至极。 燕平帝怔然许久,呢喃道:“尸……尸身?” “是。”陆无疾也不可置信,“属下已将……尸身带回,经初步验查,似乎是璟王。” 燕平帝僵了片刻,倏地起身朝外而去。 璟王的尸身已被府军前卫抬回,正放置大帐之外,被白布覆着。 燕平帝踉跄上前,神色怔然将白布捏住,想要掀起。 林统领低声道:“陛下,璟王殿下摔落山涧,如今已面目全非……”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2节 燕平帝并不答话,缓慢地掀开已浸了血痕的布。 面容模糊,乌发被绣着水纹的紫色发带束起,垂在一侧的腕间,还有几枚小金币,此时皆已沾满血迹。 璟王对璟王妃情根深种京城已人尽皆知,此次春猎成日带着王妃戴过的发带和小金币招摇过市,众人都被他怼脸上秀过。 燕平帝整整注视着血肉模糊的脸,眼睛眨也不眨,片刻终于道:“叫太医来验。” 姬抄秋站在那,眉头紧皱盯着那张脸,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太医领命而来,匆匆地验。 身形相似,胸口肋骨凹陷,隐约可见腰腹处的痣和满身伤疤,就连腿部的跛脚伤痕也重合。 太医擦了擦汗,讷讷道:“回陛下,此人……正是璟王殿下。” 燕平帝呼吸一顿,高大身躯微微摇晃,终于往后一仰,彻底失去意识。 “陛下!” *** 护国寺处在山中,比山下要冷些。 楚召淮晨起又去主殿深沉忏悔自己的罪过,回来后用完早膳,突然问姬翊:“今日初几?” 姬翊不明所以:“初十。” 楚召淮“哦”了声:“再过几日春猎仪仗便要归京了吧。” “对啊。”姬翊这几日一直在看书,终于静下心来不用催促也能捧着书啃一啃了,他喝了口茶,疑惑道,“你这几天怎么心神不定的?这医书你瞧几页了?啧啧啧,本世子都比你看得多。” 楚召淮矢口否认:“没有,我只是……春困。” 姬翊也没多问,随口说其他话题:“哎,你说我爹……” “都说了只是春困!”楚召淮忽然恼羞成怒,“什么你爹你爹的!谁爱管他,能不能别总是提他,阴魂不散的。” 姬翊:“……” 姬翊无缘无故被呲儿了一顿,整个人都懵了,他像是发现什么,歪着头凑上来左看右看,忽然说:“你脸红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转过头躲开他的打量,瓮声瓮气道:“我……我是被你气的。” “我又怎么气你了?”姬翊委屈死了,“等回到家见了我爹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否则我真的会挨揍的。” 楚召淮见糊弄过去了,故作镇定道:“看世子表现吧。” 姬恂依然在阴魂不散,活跃在姬翊、周患口中,更是在梦里也缠着他不放。 楚召淮做春梦后身子疲乏,郑重其事为自己探了脉,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疲劳过度,最后得出个屁事没有,纯属是春梦之故,当晚差点瞪眼到天明。 好在自那后,姬恂便没在梦中动手动脚了,只是会说些骚话。 梦中温暖如春,床幔被风吹的胡乱飞舞,姬恂双臂搂着他亲吻发顶,笑吟吟地说:“承认吧,楚召淮,你想我想得夜不能寐。” 楚召淮凶他:“自作多情,我怎可能会想你?” 姬恂挑眉:“啊,原来如此,本王知道了,璟王妃双手缠着本王的腰,依恋地靠在本王怀中,定然是京城十大酷刑之一,这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啊,巴不得勒死本王是吧。” 楚召淮:“……” 一低头,就见自己果然蜷缩在姬恂怀中,一条腿还伸到姬恂腿间同他亲密交缠。 姬恂俯下身亲了下他的眼尾,低低笑着:“楚小水,就这么喜欢我吗?” 楚召淮呼吸一顿,瞪大眼睛面颊彻底发红。 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几乎到楚召淮无法承受的地步,那根理智的线即将崩到极致,倏地崩断。 楚召淮彻底崩溃,直接一脚踹过去,恼羞成怒道:“我没有——!” “啊!”姬翊大叫着在禅床上翻滚,疼得嗷嗷叫,“什么有没有?!你发癔症啦?!” 楚召淮迷茫睁开眼,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个梦。 太阳正好,他却靠在禅床上睡着了。 姬翊被踹了下小腿,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没好气道:“怎么又做噩梦了,还叫我爹的名字?” 楚召淮惊魂未定,喘息着茫然道:“你爹?” “是啊,还直呼其名,要是被我爹听到你就惨了。”姬翊挨过来,道,“你是不是也梦到我爹抽你了?” 楚召淮:“……” 楚召淮脸又红了,一把推开姬翊,含糊道:“看你的书去。” “在看呢在看呢。”姬翊懒洋洋地翻了一页,“这玩意儿怎么都是帝王之术,看得本世子脑壳疼,我又不去当皇帝,看也无用武之地吧。” 楚召淮心虚地喝水,没搭话。 就在这时,暗卫从外面匆匆而来,眼神落在楚召淮身上后又飞快移开,颔首道:“世子……” 楚召淮疑惑看过去。 姬翊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懒洋洋地翘着腿:“何事啊?” 暗卫欲言又止,半晌没吭声。 楚召淮伸出脚尖踢了踢姬翊小腿一脚,没好气道:“人家的意思是单独找你有事禀报。” 姬翊“哦”了声,拿着书起身走出禅房。 到了院中空旷处,透过大开的窗户隐约瞧见楚召淮正在红着脸抚摸鸠首杖,暗卫脸色难看至极,低声道:“世子,京中出了变故。” 姬翊一愣,茫然看他。 楚召淮彻底烦了姬恂日日夜夜的纠缠,抱着鸠首杖半天,终于自暴自弃地将额头和鸠首相抵,闷闷道:“你赢了。” 他的确想姬恂。 想他春猎是否会遇险,想他何时回来接自己,想他…… 想他坚实温暖的怀抱。 楚召淮抱着沉甸甸的鸠首杖,视如珍宝,却不是为金子。 正在这时,院中忽然传来声“噗通”的响声,楚召淮抬头看去,微微一愣。 姬翊此时正狼狈跌倒地上,因背对着自己瞧不出面容,只隐约瞧出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双腿哆嗦着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楚召淮身子几乎探出窗外,急忙问:“世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暗卫匆匆将世子扶起来,眼圈通红道:“世子稳住,京中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只是片刻,方才还懒洋洋躺在床上嫌弃地看书的姬翊像是失了魂似的,满脸泪痕呆呆愣愣的,迷茫道:“主持……大局?” “是。”暗卫忙道,“棺已从扑鹿台送回京城,您得回京扶灵。” 姬翊人都懵了。 棺…… 扶灵…… 姬翊浑浑噩噩,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下意识有种预感,这两个词正化为一只凶狠的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一寸寸将他吞入腹中。 爹……死了? 暗卫看他傻住了,焦急道:“世子?!世子——!” “世子?”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姬翊浑身一哆嗦,好像意识被这句话强行拽回人间。 楚召淮…… 对,召淮有心疾,不能让他知晓此事。 姬翊脑海混乱,脚下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般,唯有这个意识清晰至极。 楚召淮看两人神色不对,已从房中出来。 他大病了一场,这段时日成日灌汤药,还未养回来,整个人瘦得好似薄薄一张纸,温暖的风拂来将乌发和紫袍吹拂而起,清秀纤瘦宛如下一瞬就乘风而去的仙人。 楚召淮茫然地道:“世子?” 姬翊一转身,脸上带着笑:“怎么出来了,当心吹着风。” “没事。”楚召淮走到跟前,疑惑道,“你脸色不对,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姬翊眼眸微微睁大,本已收拾好的情绪险些没绷住,他猛地握住手,尖锐的指尖陷入掌心,疼痛将他强行将委屈和悲伤硬生生憋回去。 “哪能啊?”姬翊笑了下,“就是猎场遇到刺客刺杀,陛下受了惊……哎,这事儿很常见啦,我就是得回去敷衍下走个过场。” 楚召淮“啊”了声,脱口而出:“那王爷呢?” 姬翊手猛地一颤。 楚召淮问完也觉得难为情:“咳,我就是随口问一下,没、没什么意思。” 姬翊笑起来,插科打诨道:“没事,就是我得离开几日,不能陪你看书,担心你会孤独寂寞。” 楚召淮瞥他:“我这几日心神不定全赖你咋咋呼呼的,你走了刚好清净。” 姬翊下意识道:“我冤枉啊,这事儿你可别……” 话音戛然而止。 暗卫神色复杂注视着姬翊,垂着眼一句话未说。 姬翊忽然要走,楚召淮虽然嫌他话多,可还是觉得不舍,别扭地跟着他走到禅房院门口:“你……你回去后瞧瞧府中忙不忙,若是无事就就和王爷说声让我早些回去吧,在这儿怪冷清的。” 姬翊背对着他点点头:“行啊,京中无事了我就……让我爹来接你。” 楚召淮眼睛一亮,高高兴兴道:“好。” 姬翊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朝楚召淮招了招手:“回去吧,别吹了风。” “啰嗦死了。”楚召淮说着,又不放心地往前追了几步,“有事记得同我说。” 姬翊点点头,等到马车动起来才将车帘放下。 四下无人,世子强作的笑容缓缓消失,呆呆愣愣注视着虚空许久,忽然两行泪落了下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3节 璟王世子本该前去扑鹿台扶灵回京,但扑鹿台如今全是宫中的人,姬恂死的不明不白,暗卫自然不肯让姬翊前去涉险。 姬翊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盛着马车回到璟王府后已是晚上。 赵伯脸色煞白地前来迎接,引着他到了王府正厅,灯火通明间,远远瞧见一口棺。 姬翊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赵伯眼圈红透,扶着姬翊往前走去。 姬翊强撑着上前,哆嗦着手扶住棺木边缘,呆呆往里看。 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躺在狭窄棺材中,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瞧见理好的发间绑着一条紫色发带。 那是楚召淮戴过的。 姬翊眼眸瞪大,茫然道:“是……是我爹吗?” 赵伯老泪纵横,低声道:“太医院的太医已全都验过一遍,确认是王爷……” 姬翊浑身瘫软,扶着棺木缓缓瘫坐在地上,在眼中蓄满的泪水随着摇晃的动作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灯火通明,棺木旁侧。 少年单薄身躯颤抖,忽然伏地纵声大哭。 *** 轰隆隆—— 春雷轰然炸起,大雨淅淅沥沥砸下。 京中大公主府点着烛火,姬抄秋穿着红衣看着数百烛火幽幽燃着,微微侧头,“哦?”了声,冷淡道:“确认是他?” 亲卫单膝跪在她脚边,颔首道:“正是。” 姬抄秋注视着火苗,羽睫微微一眨,两行泪从素白面容滑落。 “皇叔……” 亲卫垂着头没敢看。 “可怜。”姬抄秋面上没什么表情,冷艳清贵,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她垂着泪,语调却漫不经心,“……又无趣。” 竟这般轻易便被火药炸死了。 “殿下,此事怕有异样。”亲卫道,“早在三月前扑鹿台火药便已布下,虽筹谋得当,但璟王聪慧过人,在探查扑鹿台时也许会发现端倪,不该如此粗心大意,且……还是为救太子才这般惨死。” 无数太医都查过那具尸身,连姬抄秋也看过,必然是姬恂无疑。 姬抄秋伸手抚去脸上的泪,眸光淡淡道:“他想顺水推舟害死姬竤那蠢货,没想到自己却折了进去。本宫这个皇叔,生不逢时,时运不济。” 出生得不合时宜,死得也不应时对景。 一股风从窗户刮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摇晃。 姬抄秋艶美的脸上随着光的影子不住变换着,她漫不经心倒了杯酒,颔首倒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 “皇叔走好。” 亲卫正要离开,却听大公主祭完酒后,忽然心不在焉道:“璟王妃是不是在护国寺休养?” “是。”亲卫回道,“听闻璟王妃体虚病弱,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吓,所以在护国寺已休养小半月。” 姬抄秋满脸泪痕地笑了笑:“皇叔离去这种大事,怎能不让枕边人知晓呢?” 亲卫犹豫:“璟王世子今日扶灵而归,并未带璟王妃回来……护国寺那边暗卫重重,消息恐怕不能轻易传进去。” 姬抄秋歪了歪头,指尖抚去脸上的泪痕,冷淡道:“让白鹤知来为本宫请脉。” “是。” *** 楚召淮一夜无梦。 没了姬恂在他梦中搅人清梦,翌日醒来时楚召淮舒爽不少。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莫名觉得像是缺了一块。 楚召淮甩甩脑袋,不再想姬恂,准备晨起用完早膳就去殿中拜佛求一求。 只是忙完刚要离开院子,周患拦住他的去路:“护国寺今日在做法事,不让拜佛。” “哦。”楚召淮又走了回去,想了想,道,“今日初几?” “十四了。” 楚召淮算了算。 离月底只剩下半个月了。 倒也算快。 周患看楚召淮在那揪着手指胡思乱想,笑嘻嘻道:“王妃在想王爷吗?” 若是之前,楚召淮早就“嗷”地一嗓子蹦起来,瞪他骂他甩手就跑了,但不知这段时日姬恂在梦中的搅扰,楚召淮彻底放弃了抵抗。 “嗯。”楚召淮淡淡道,“想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周患没挨骂,诧异地挠了挠头。 楚召淮刚要转身回去看医书打发时间,远远瞧见有人正快步而来。 瞧着似乎是白鹤知。 楚召淮在这儿多日,白鹤知每三日就来一次为他请脉,见状赶忙就跑过去:“舅舅!” 白鹤知很快就到跟前,半途被暗卫拦下,似乎说了几句话,随后快步而来,神色不似喜悦,反倒复杂至极。 他勉强露出个笑:“召淮怎么在外面站着,这几日倒春寒,当心着凉。” “穿得很厚嗷。”楚召淮拽着白鹤知的衣角眼巴巴道,“舅舅怎么迟了一日,昨日我等了舅舅一天。” 白鹤知说:“对不住,昨日临时被大公主叫去请脉,耽搁了些半日。” 楚召淮“嗯嗯”点头:“那今日舅舅多留些时候吧。” “好。” 周患眼神无情无感,漠然注视着白鹤知,手懒懒地握住腰后的刀,好似随时都能出鞘似的。 楚召淮一无所知,高高兴兴拽着白鹤知进了禅房。 白鹤知一如既往为楚召淮诊了脉,改了药方后,让背着药箱的长随低眉顺眼去后院煎药。 楚召淮给舅舅倒了茶:“舅舅尝一尝,这个茶又苦又甜。” 白鹤知心不在焉品了口,他常年出入京中各大贵人的府中,喝过不少好茶,一口便尝出这是价值不菲的明前茶。 楚召淮大概不知价值几何,掰了一块泡了一壶后觉得不好喝,又倒掉重新泡。 别人都是品茶,他是喝树叶子泡水。 看白鹤知神色不太对,楚召淮喝了口茶,犹豫着道:“舅舅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出了什么难事?” 白鹤知手一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舅舅只是在想,你身子不好,受不得一路颠簸,恐怕月底无法回临安祝寿,你可有东西要舅舅帮你捎回临安?” 楚召淮“哦”了声,忙说:“我买了纯金寿星公摆件,正在王府中,舅舅回去后有时间去拿便好。” 那寿星公摆件当时被血染红,姬翊觉得不详,又去了其他店定制了个样式差不多的,让楚召淮拿去送外祖父。 说到王府,白鹤知脸色又是一白。 楚召淮疑惑道:“舅舅?” “嗯。”白鹤知怕他看出不对,笑了起来,“纯金的寿星公,我们召淮倒是出手阔绰。” 楚召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从前没给外祖父送过什么好东西,如今……我在王府存了些金银,刚好能趁着寿诞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白鹤知喝了口茶叶子泡水,笑着道:“召淮有心了。” “咳。”楚召淮又小心翼翼地道,“还、还想托舅舅给外祖父带句话。” “什么话?” “我可能……”楚召淮酝酿好一会,耳根像是被火烧似的,小声说,“……可能暂时不能回临安了。” 白鹤知疑惑:“为何?” 楚召淮不吭声,只是脸越来越红,垂着头隐约瞧见脖颈后颈都红透了。 白鹤知一怔。 之前楚召淮从船上下来时,虽然为的是姬恂,但白鹤知却能敏锐瞧出他对姬恂并未有那样浓烈的情谊。 今日楚召淮话中意思,竟是为了姬恂,彻底不想再回临安。 周患守在门口,余光注视着白鹤知,手缓缓拔出短刀。 可等了许久,却听白鹤知笑了笑:“好,舅舅知道了。” 周患将刀收了回去,歪头注视着白鹤知,似乎不太理解。 楚召淮方才已瞧见白鹤知,若将人赶出去恐怕会引起怀疑,只能让暗卫威胁他几句话。 周患一直警惕着,本来觉得这位和大公主同流合污的白院使会想方设法把王爷死讯告知楚召淮,可他却半句没提。 倒是稀奇。 没一会,长随将药煎好送来,白鹤知从袖中掏出几块蜜饯,眉眼笑着注视着楚召淮:“今日的药有些苦,喝完药吃块蜜饯。” 楚召淮乖乖点头,一饮而尽后将蜜饯叼着含在口中,脸颊微微鼓起一点,晃着垂在床沿的双足,心情极好。 白鹤知神色复杂至极,抚摸着楚召淮的脑袋,掩下眼底的苦涩:“召淮,你娘的手稿上详细写了缓解你心疾的法子,你为何不用?” 楚召淮晃腿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自在地笑了下:“手稿记载,需得长时间饮药施针,三年五载也许才有些效果,可仍然无法彻底根除。” 白鹤知一愣。 “我喜欢这个世间。”楚召淮抚摸着手边的鸠首杖,轻轻笑了起来,“可惜注定活不久,所以总想多看几眼。” 他宁愿自己潇洒自在活着渡过短短一生,等有朝一日心疾发作运气好没熬过去,高高兴兴离开。 ……而不是缠绵病榻,被药和针困顿窄小榻上一点点磨去脾性,剪去羽翼,再也没了飞翔的心气和欲望。 白鹤知眼瞳狠狠一颤,急急道:“可是……吃药施针,总归还是有希望。”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4节 楚召淮却道:“躺在榻上吃药等死,不是我想要的‘活着’。” 白鹤知蹙眉:“召淮!” 楚召淮怕被骂,只好垂着头继续含着蜜饯一点点啃,不吭声了。 白鹤知知晓楚召淮只是看着性情温和,实则是个极其有主意的,见无法劝他,他只好无声叹了口气,不再劝他。 “舅舅还有事要先离开。” 楚召淮看了看外面天色,眼巴巴看他:“这么快吗?” “嗯。” 今日过来,白鹤知只是想知道楚召淮情况如何,但看他的反应和周围暗卫的警惕,恐怕并没有将姬恂离去之事告知楚召淮。 没告诉就好。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楚召淮明显对姬恂动了心,若是猝不及防知晓姬恂死讯,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白鹤知起身又叮嘱了楚召淮几句,准备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从药箱中掏出药包放在桌案上,眼神暗暗注视楚召淮手中的鸠首杖,神色古怪至极。 “记得好好吃药。”白鹤知道,“舅舅明日再来看你。” 楚召淮本来还在难过他走这么快,乍一听到说明日也来,顿时高兴起来:“好,我、我等舅舅。” 白鹤知一笑,依依不舍地离开。 楚召淮注视着白鹤知离开,将桌案上的药包拎起来,准备收好。 只是手微微一动,其中一包药似乎没绑好,药材哗啦啦落了下来,掉了一地。 楚召淮赶忙伸手去扒拉桌案上的药,摊开油纸正要放进去,视线忽然一顿。 油纸上写了一行小字。 并不是白鹤知的笔迹。 楚召淮疑惑地拿起纸看了看,倏地一愣。 字体凌乱,短短一行言简意赅。 「春猎,璟王遇刺身死」 第68章 春猎遇刺? 身死…… 楚召淮蹙着眉来来回回将这行字看了几遍。 这字不会是白鹤知所写, 舅舅不可能会这般偷偷摸摸向他传递这种消息,难道是那个长随? 春猎这两日应当结束了,只听姬翊说遇到刺客陛下受到惊吓, 并未…… 楚召淮一愣, 猛地记起姬翊临走前那奇怪的反应。 身……身死? 楚召淮的情绪好像抽离了似的,不太真实,甚至觉得这个梦有些好笑。 姬恂那一鸠首杖就能将刺客捅个对穿的煞神,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人刺杀而死? 楚召淮将药重新包好, 并不在意。 京城人各个都玩权谋, 心眼子多得很, 万一这是算计他的计谋, 他傻兮兮地信了,匆匆忙忙跑回去坏了姬恂的大事就不好了。 楚召淮喝了口茶,点燃檀香, 静下心来继续看书。 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蝴蝶似的扇着翅膀飞舞,忽地往他眼睛上撞, 楚召淮疑惑揉了揉眼, 恢复视线后又发现自己捏着纸张的手正在不自觉发着抖。 楚召淮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周患正在外面打瞌睡, 忽然听到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楚召淮几乎是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周患的肩膀。 “王妃?” 楚召淮艰难平复着呼吸,手腕微微一垂,没力气似的搭在周患手腕上, 呢喃道:“姬恂……出事了?” 周患眼皮微微一动, 面上还是傻乎乎的:“好端端的王妃为何说这个, 王爷正在京城,怎会出事?” 楚召淮手猛地一握, 指尖几乎陷入周患手臂中,冷冷道:“你方才脉搏乱了——莫要骗我。” 周患猛地将手抽回去。 可这副模样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召淮闭了闭眼,身躯微微摇晃了下。 周患又赶忙扶住他:“府医!去叫府医来!” “不需要。”楚召淮脸色煞白如纸,呼吸却是均匀的,他拂开周患抬步朝外而去,“即刻送我回京。” 周患一把抓住他:“王妃,这……” 楚召淮遽尔回身,将手中紧握的鸠首杖抵在周患心口处,神情罕见的平静:“我再说最后一遍。” 周患一愣。 “……送我回京。” 王爷薨逝后要五日方可大殓,可璟王殿下尸身血肉模糊,送回时放置棺中,三日一过便大殓封棺。 璟王为救太子掉落悬崖身死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多数百姓都不相信煞神会做出这种舍己救人的事。 朝中大臣也皆是匪夷所思,纷纷前来祭拜,想试探到底是真是假。 天已暗了下来,长街酒楼边,离璟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付松茂拾阶而上,撩开帘子拱手一礼:“楚大人。” 窗棂边,楚荆面无表情坐在那饮酒,随意一点头:“坐。” 付松茂躬身坐下。 才几月不见,楚荆面容苍老不少,从高高在上的侯爷之尊跌落,被剥了爵位,寄予厚望的小儿子也缺了两指无法入仕途,换了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如何?”楚荆神色漠然,“圣上可有告知你何时将晋凌账目捅出来?” 付松茂无声叹了口气:“难了。” 楚荆蹙眉:“为何?” “猎场遇刺那日,圣上亲口说出‘璟王为救太子’,便已定了此事。” 付松茂比楚荆要聪明,在那时便知晓晋凌这三个月谋划恐怕要功亏一篑了:“如今璟王惨死,众人皆知他是救太子才会如此,若此时圣上又将晋凌账目之事告知天下,恐怕会被世人戳脊梁骨。” 燕平帝最顾忌世人看法,否则早就不顾手足之情将姬恂寻了个理由杀了。 楚荆神色难看至极。 付松茂给楚荆倒了杯酒,轻声劝道:“多亏得大人引荐,下官才可在圣上面前露脸,此等恩情松茂铭感五内,必会报答……只是璟王已死,无论风光大葬亦或是污名满身,死后皆知一抔黄土,并无两样,望您……” “砰”地一声,楚荆将酒盏砸在桌案上,阴冷道:“还有楚召淮……” 付松茂动作倏地一顿。 “若没有他……”楚荆回想起楚召江那空荡荡的两指和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因姬恂身死而无处安放的恨意悉数转移到楚召淮身上。 没了姬恂庇护,楚召淮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京城权贵轻轻吐出一口气,都能将他吹得飞入万丈高空摔个粉身碎骨。 更何况,还有他那张狐狸精似的脸…… 就在这时,付松茂忽然道:“有人来了。” 楚荆沉着脸将视线投到下方,眼神倏地冷厉下来。 悬挂着“璟”字灯笼的马车漏夜而来,为首驾车的男人正是姬恂身边的暗卫周患。 能让他亲自护送的,只有楚召淮。 果不其然,马车终于在璟王府停下。 一只素白的手缓缓将马车帘子撩开,周患伸着手就要去扶他,却被那只手狠狠一拍,只好委屈地缩回去。 付松茂远远看过去,当看清楚那人的脸,似乎一愣。 楚召淮一袭黑袍弯腰而出,敛着裾袍摆一步步踩着马凳下车,当瞧见璟王府门口的丧幡,瞳仁微微缩了缩。 周患扛着府医跟在楚召淮身后,唯恐他心疾发作。 从头到尾,楚召淮神色没有分毫变化,他漠然注视着随风而动的丧幡,快步走进府中。 楚荆看着远处的背影,冷笑一声。 付松茂却是饶有兴致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那便是召江的兄长,楚召淮? 璟王府中四处悬挂孝布,倒春寒的风一吹,落下的影子像是幽魂遍地般,令人遍体生寒。 楚召淮怔然行走在雪白孝布张牙舞爪的影子中,宛如置身梦境,鬼影重重朝着他张开狰狞的手,却阻止不了他一步一步朝着正厅而去。 雪白灯笼,孝布,丧幡,铭旌…… 外祖母离去前,似乎也是这般。 楚召淮疾步走进正厅,迎面便是一座精致的棺。 姬翊正跪在那守丧,他这两三日一直连轴转,白日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又要在灵堂守丧,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儿。 听到脚步声,姬翊以为又有人前来吊唁,回头一看,直接愣了。 楚召淮漏夜归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还裹着姬恂玄色的披风,刚一进来,一股穿堂风扑面而来,将衣角吹得胡乱拂起。 姬翊整个人瘦了一圈,呆呆看着他,忙昏了的脑袋终于艰难运转,他霍然起身,前所未有的暴怒,近乎厉声道:“谁让王妃回来的?!” 周患垂着头不吭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5节 姬翊看楚召淮神色不对,赶忙上前去:“召淮……唔。” 他跪了太久,这几日又没进多少东西,刚走两步整个人眼前一黑,踉跄着栽了下去。 这时,一双瘦弱的手猛地将他扶住。 姬翊眼前雪花状的黑点好半天才消失,再有意识时,楚召淮正扶着他的下巴给他喂水。 看他醒来,楚召淮伸手抚了抚他满是冷汗的额头,轻声道:“好些了吗?” 姬翊好似一夜之间长大,这几日几乎度日如年,硬生生将他咋咋呼呼的性子磨去棱角,被迫稳重。 他已觉得自己心如钢铁,无论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直到楚召淮轻飘飘一句话,姬翊忽然就撑不住了。 他身体微微抖着,接着幅度越来越大,像是努力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 终于,姬翊彻底忍不住,猛地抱住楚召淮嚎啕大哭。 “召淮……召淮……” 姬翊不知道要说什么,脑海空白一片,只知道叫着楚召淮的名字,好像每叫一句就能将这几日的委屈和绝望发泄出来一样。 楚召淮像是安抚孩子般,手缓缓抚摸着姬翊的后脑勺,语调轻缓,莫名令人安心。 “不怕,没事。” 姬翊哭得满脸是泪,情绪发泄出些,又惦记着楚召淮的心疾,呜咽着道:“谁……谁告知你这件事的,呜……本世子杀、杀了他。” 楚召淮将他脸上的泪水擦了擦,语调没有半分异状,只是觉得不解:“为何瞒着我?”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反常。 姬翊嘴唇都在抖,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茫然道:“召……召淮?” “王爷是何时出事的?”楚召淮眼瞳像是枯涸的水,没有半分波动,见姬翊哭得几乎停不住,好像要背过气去,轻飘飘拿出一根针极其稳的在他身上扎了一针,“慢慢说,将你知晓的全都告诉我。” 姬翊彻底愣住了。 连周患这种对情感感知迟钝的也察觉到楚召淮的不对。 这样的反应,要么是根本不在意王爷死活,要么是受惊太过,情绪抽离躯壳,整个人都傻了。 楚召淮并非无情之人,只能是后者。 楚召淮道:“说。” 姬翊呆了呆,胡乱擦了擦眼泪,乖乖将他知晓的事告知。 猎场火药埋伏遇刺,璟王为救太子掉落悬崖而死,面目全非。 楚召淮听完,没来由笑了下。 姬翊虚虚伸着手,似乎准备扶他:“召淮?你……你还好吗?” 楚召淮终于开始正视那口棺,冷淡道:“这里面不是他。” 姬恂料事如神,手段神鬼莫测,断然不会这么轻易死在这种愚蠢的局中。 姬翊讷讷道:“可整个太医院都来看过,的确是……” 楚召淮伸手抚摸棺木,神态漫不经心:“我舅舅也来过?” “嗯……对。” 楚召淮手指一蜷缩,指尖狠狠抠在木头上,指甲一阵发白。 连白鹤知都看过…… 好一会,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似乎都在颤抖,可语调却是古井无波的:“来人。” 周患自知闯了祸,屏住呼吸一直侯在一边,飞快上前:“王妃。” “找东西来。”楚召淮道。 周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楚召淮解开黑色披风随意一掀,绣着金纹的袍摆层叠堆在脚下,露出穿着紫色衣袍的纤瘦身形。 羸弱不堪,却如柱石坚韧。 咚的一声。 楚召淮握着鸠首杖在棺木上一敲,好似枯涸的眼眸一眨也不眨,轻启苍白的唇,冷冷道。 “开棺。” 众人皆惊。 周患立即单膝跪地:“王妃三思,大殓封棺后再开馆,恐令亡者魂魄不安。” “不安又如何?他若真死了,便来回魂索我性命便是。”楚召淮漠然看他,“你怕什么,开棺。” 周患哑口无言。 姬翊也愣住了,赶忙擦干眼泪:“召淮,已有无数人来验过,这棺中……” 楚召淮后退了数步,视线一一看向周患、赵伯、姬翊,这三人的眼神满是惊慌担忧,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转身便走。 赵伯急忙追了上去。 姬翊跪得双膝发软,下意识追上几步险些一头栽下去,周患一把扶住他。 “谁……谁将此事告诉他的?”姬翊脸色难看极了,“护国寺的暗卫各个不都是精英,为何连条消息都防不住?” 周患从来没办砸过差事,这次是头一回,他一路上都在心虚,小声道:“这几日本来相安无事,直到白日白鹤知来给王妃诊脉……” 姬翊沉下脸:“白鹤知?” “嗯,是属下失职。” 姬翊头痛欲裂:“照顾好召淮,再寻许太医来府中住着,以免出现意外。” “是。” 周患刚走,门房快步跑来,道:“世子,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前来吊唁。” 听到“晋凌”二字,姬翊蹙眉抬头。 布政使?似乎听说过。 之前姬翊在书房做功课,姬恂和属下谈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但世子太懒,往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认真听过。 被姬恂安排常年跟在姬翊身边的长随记性极佳,弯下腰道:“付松茂是楚荆门生,去年被楚荆引荐前去晋凌任职布政使,实则为查晋凌账目。” 姬翊眼眸一动。 楚荆是太子一党,付松茂身为他的门生为何要来璟王府? 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京中人忌讳鬼神,往往甚少在落日后来拜祭死者。 付松茂被下人引到正厅,一袭雪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入室后颔首一礼,上香拜祭。 姬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跪在棺侧一语不发。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赵伯的惊呼:“王妃!王妃冷静——!” 姬翊一愣,忙起身去看。 楚召淮身着薄衣从外而来,手中拎着锋利的斧子,赵伯和周患怕他伤到自己,只能跟在身后不敢伸手去夺。 姬翊诧异道:“召淮?!” 付松茂已起身,注视着楚召淮面无表情而来,眼眸倏地一动。 楚召淮冷冷道:“让开。” 姬翊眼圈红透了,拦在他面前:“就算开棺去验也验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悍然一斧子劈在棺木上,将一边的姬翊惊得浑身一哆嗦。 王府的棺一般价值不菲,楚召淮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更懒得想值多少银钱,他满脑子只想劈开这口棺,看一看躺里面的是不是姬恂。 砰,砰。 不知砍了多少下,一只手倏地从他掌心夺走锋利的斧子。 楚召淮眼瞳全是血丝,那一刹那眼神甚至带着怨恨。 周患接过斧子,眸光纯澈没有丝毫阴霾:“属下来吧。” 楚召淮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愣愣注视着周患三下两下将棺的四角长钉拔出。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6节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 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 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 “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 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 “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 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 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 *** 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 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 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 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 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 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 周患指了指寝房。 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 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那一刹那赵伯甚至以为是王爷。 轻轻撩开床幔,坚硬冰冷的榻上宽而大,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正手脚蜷缩成一团躺在中央,一件厚重披风披在身上,雪白毛边落在脖颈处微微动着。 好像被人拥在怀中般。 昨日失足摔下台阶,好在周患扶得快,只是手腕在撑地时崴了下,雪白腕子上缠着纱布,无力搭在枕头上。 楚召淮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赵伯眼圈一红,小心翼翼放下帘子。 关闭窗棂,又将炭盆搬到床边,落地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将榻上的楚召淮惊醒。 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炭盆的热意,楚召淮翻了个身,将那件玄色衣袍抱在怀中,含糊地道:“不要炭盆。” 赵伯犹豫了下:“可外头起了风,似是要下雪。”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听到,又梦呓似的说了声:“不要炭盆,王爷……” 赵伯一愣。 楚召淮闭着眼,好似身处梦中,轻声呢喃。 “王爷怕热。” 第69章 姬恂一直怕热。 楚召淮在梦中也记着。 独属于姬恂的气息弥漫周身, 楚召淮蜷着身子,迷迷瞪瞪间似乎被姬恂从后面抱着。 楚召淮微微侧头,想要去看他。 姬恂低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淡淡道:“怎么不睡了?” 楚召淮愣了一下, 身子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捂着姬恂冰凉的手背,小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姬恂只是笑, 不说话。 哪怕在梦里, 楚召淮仍清楚知晓姬恂已死了, 正被封在那口华贵的棺中,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着他。 但他还是不愿意醒来, 想要沉浸在这团温暖中久一点。 再久一点。 天光大亮。 府中有人陆陆续续吊唁,声音嘈杂,将楚召淮吵醒, 不得不睁眼坐起身。 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轻轻覆在腰上。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7节 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 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 日上三竿, 他要给姬恂煎药。 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 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衣…… 他很少穿白衣。 赵伯也不会为他准备白衣。 楚召淮脑海像是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情绪和意识全都不太清晰,呆呆愣愣注视着那雪白衣袍许久,忽然“啊”了声。 记起来了。 这不是白衣,而是孝衣。 姬恂, 死了。 楚召淮觉得很奇怪。 明明姬恂已经逝去, 甚至是凄惨而死, 尸身面目全非,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 对一切东西都兴致寥寥,提不起精神来。 孝服雪白,楚召淮慢吞吞穿在身上,抬手将雪纱似的发带绑住乌发,神游似的离开寝房。 赵伯正在外面候着,见王妃穿着孝衣出来微微一愣,眼圈红了红,迎上前去:“王妃身子虚弱,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摇摇头。 朔风劲哀,乌云密布。 今年天气格外奇怪,北方雪灾不断,明明已开春,倒春寒却卷着冬日严寒的风杀了个回马枪。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一袭雪白孝衣,衬得身形越发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便能刮倒。 前来璟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少,姬翊强撑着好几夜未睡,垂着眼跪在那,脑海已是混沌一片。 又有人被门房引着前来上香祭奠。 姬翊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时,忽然听到来人“噗嗤”一声笑了。 姬翊眼眸一动,猛地抬头。 他几日几夜未休息,视线朦胧半晌,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国子监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叫什么来着,姬翊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色胚,一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甚至还调戏过梁枋,被他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那人带着几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弯着眼睛冲姬翊笑了笑:“世子节哀顺变。” 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姬翊扶着棺缓缓站起身。 在国子监插科打诨同人打架,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姬翊心中古井无波,并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起情绪。 “有心了。”姬翊淡淡道,“来人,送这位公子出去。” “这位公子”啧了声,还以为姬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羞辱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我看世子是伤心糊涂了吧,不过也是,璟王去世,日后世子就算闯再大的祸事也无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悲伤也是在所难免。” 姬翊只是看着他。 自己之前说话也是这般直白且愚蠢吗? 怪不得他爹每次都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骂他无勇无谋,只会意气用事。 姬翊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能忍,在这四处吃人的京城中装疯卖傻,尽量不给他爹闯祸惹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手段几乎算是稚嫩且拙劣。 和面前这个脑袋空空的纨绔一样。 见姬翊不说话,那纨绔更为得意了:“璟王为救太子惨死,宁王也是为国战死沙场,圣上必定会好好封赏给世子,往后……” 姬翊忽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适可而止。” 纨绔一愣,香和烛火缭绕着不太真切,有那么一瞬他恍惚在姬翊身上瞧见姬恂的影子,心口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退完,他脸色白了白,近乎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个刑克六亲的天煞孤星,璟王和宁王说不定就是你克死的,就连和你亲近的梁枋也死得凄惨……” 姬翊漠然看着他,忽然间记起此人的名字。 常年跟在三皇子身边,姓郑。 “说够了吗?”姬翊并不理会他的挑衅,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送客。” 长随在一旁听得牙都咬碎了,沉着脸上前:“郑公子,请。” 郑公子在姬翊手下吃过不少亏,此事姬翊乍一落难,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一声清越的声音。 “打出去。” 灵堂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楚召淮身着雪白孝衣从门口走进,及腰的长发末梢参差不齐,束发的雪纱发带随着风拂动。 他面容苍白,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孱弱病色却像是上品胭脂水粉,扑面而来一股即将化为齑粉却强行撑着的破碎感。 莫名的勾人撩魂。 郑公子当即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看过去。 璟王妃很少出门,京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就算厌恶他之人也无法对他的容颜置喙半分。 郑公子只听说他容貌艳丽,和楚召江有几分相似,很是嗤之以鼻——毕竟楚召江那相貌只算得上中等,和他相像应当也只是凡桃俗李。 如今一见,大错特错。 郑公子一改方才的吊儿郎当,笑容瞬间就和善起来,笑着道:“王妃……” “聒噪。”楚召淮看也不看他,枯涸的眸瞳毫无光亮,“打出去。” 周患颔首称是,倏地拔刀。 寒光一闪,倒映在众人眼中。 郑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认出周患是姬恂身边的亲卫,只听命令不认人,强颜欢笑道:“我只是想和王妃说几句话……” 周患横刀一劈。 郑公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一闭眼,厉声道:“有本事直接砍死我!我爹是户部侍郎!若我在璟王府出个好歹,你们别想好过!” 周患动作一顿。 赵伯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一死,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上门挑衅了! 若姬恂还活着,此人恐怕连璟王府外的长街都不敢靠近。 楚召淮注视着那口棺许久,微微侧身,像是妥协了似的,轻声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郑公子咳了声,见周患将刀收回去,脸色好看了些,似笑非笑道:“我来时查了户籍造册,璟王殿下和王妃的婚事可以轻而易举解除,今日前来便是告知王妃这个好消息。” 楚召淮动作一顿。 姬翊也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郑公子道,“虽是圣上赐婚,璟王却早在户部做好和离记注,只要王妃一句话,签上字,这婚书便作废了。” 楚召淮手指动了动。 和离? 姬恂何时做的? 姬翊看出这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这个,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郑公子得意极了:“世子还是省省吧,如今耀武扬威,改日大难临头,恐怕整个璟王府都要遭灭顶之灾——倒是王妃,若是没了去处可以来求我,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条活路。” 他说着,似乎仗着周患不能杀他,甚至朝着楚召淮的脸伸出手去。 周患眼神一狠,正要将此人头颅斩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姬翊快步冲上前,一把夺过他的刀眼睛眨也不眨悍然劈过去。 郑公子吓了一跳,立刻撤身躲过,怒道:“姬翊!你疯了吗?!” “既然没有活路,我不如先杀了你。”姬翊眼瞳赤红全是恨意,握着刀的手极其稳,没有半分摇晃,“黄泉路上倒也好做个伴。” 郑公子脸都白了,但又像是记起什么,冷笑一声:“你敢杀我吗?杀了我,圣上就有由头将璟王府满门抄斩!” 姬恂身死、姬竤失去一手一足,三皇子至今还在昏睡,唯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只有姬翊。 圣上不糊涂,自然会赶尽杀绝。 一旦姬翊真的发疯杀了人,定难逃一死。 姬翊却已彻底气疯了,正要上前楚召淮却一把拉住他。 姬翊一愣:“召淮?” 郑公子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得意至极地笑了起来。 楚召淮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姿态随意地一抬手。 一道灰尘似的雪白粉末在面前一晃,郑公子眼睛被迷了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东西?” 那药粉极其奇怪,刚一沾染上,眼前一阵阵发黑,郑公子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热流从鼻孔缓缓流了下来,怔然抬手一抚,后知后觉自己正在七窍流血。 郑公子一僵,愕然看去。 那药粉有毒?! 跟在郑公子身后的几个华贵少年也吓了一跳,厉声道:“你们胆敢下毒?!” 姬翊愣了愣,侧头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从知晓姬恂死讯后便一直没什么表情,他一身孝衣歪着头站在那,眉眼专属少年的稚嫩好像已被磨得半点不剩。 “一炷香后会毒发。”楚召淮轻轻说,“你现在可以求我了。” 众人一僵。 郑公子刚要大骂,一张口喉咙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连眼前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8节 楚召淮哪怕面对刺客时也没用过真正的毒药,往往只是将人迷晕便逃之夭夭。 这是第一次。 郑公子指甲拼命抓着脖颈,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像是即将渴死的鱼般拼命挣扎。 浑浑噩噩间,他意识到姬翊这个胆小鬼也许不会真的拿刀砍他。 可璟王妃却是有恃无恐。 即将濒死的恐惧弥漫胸腔,郑公子彻底怕了,艰难地屈膝上前,一字一顿道:“我……我求你。” 楚召淮居高临下看着他,漠然道:“我并没有听清。” 郑公子浑身剧痛,咬着牙道:“我求……啊——!” 一只脚踩着他俯下的头狠狠往下面一用力,郑公子双膝跪地,额头砰的抵在地上。 楚召淮踩着他的后脑勺,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干净的鞋底被血染脏,好像古井般枯涸的眼瞳没有半分波动,像是在看一样微不足道的蝼蚁。 直到脚下的人像烂泥似的瘫软下去,楚召淮才漠然移开脚,将一瓶解药扔到地上,头也不回道:“出去。” 被吓坏的几个少年如蒙大赦,赶忙抬着满身是血的郑公子冲了出去。 姬翊从来没见过楚召淮这副模样,呆呆愣愣看着,艰难吞了吞口水:“召淮……你……你怎么来了,不再休息休息吗?” 楚召淮没看他,好像刚才吓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微微仰头注视着乌云密布的天幕,好一会才喃喃道:“要落雪了。” 倒春寒甚少会直接下雪,今年气候反常,许是会有天灾。 王爷之尊,停棺七日后,恰好是下葬的吉日。 雪纷纷扬扬落下,寒风呼啸,灵堂烛火一寸寸燃烧。 楚召淮不眠不休跪灵三日。 下葬那日,楚召淮并未跟去。 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困在一处即将溢满的小瓶子中,瓶子还未破碎,所有悲伤、痛苦全都和他无关。 楚召淮晨起后穿好衣袍,坐在寝房注视着雪一点点融化,顺着屋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 在动。 楚召淮没来由的心想。 水珠在动,时光在流逝。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再过十日便是月底了。 月底有什么值得他等待的。 之前有,现在没了。 楚召淮并未多想,下意识撑着酸痛的腿前去前厅。 灵堂空荡荡,那口崭新的棺,不见了。 楚召淮呆愣半晌,好像那根紧绷了数日的丝线突然断了一根,一直毫无波动的心间最先涌出的感觉竟是焦躁。 “赵伯……” 楚召淮手越来越抖,僵着身子站在空荡荡的前厅,好像失去措辞的能力,只能一遍遍叫他所知道的名字。 “周患。” “世子!” 等到赵伯匆匆赶来时,楚召淮已踉跄跪坐在冰凉地上,满脸呆滞看着棺的方向,瞳仁都在剧烈颤抖。 赵伯忙道:“王妃,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楚召淮一惊,呆呆和赵伯对视良久,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茫然道:“放、放在这儿的……王爷呢?” 赵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王妃,今日棺木已送去……下葬。” 楚召淮紧紧蹙起眉。 他似乎不太理解“下葬”的意思,呢喃重复:“下葬?” “是。” “为何下葬?”楚召淮十分不解,脑海中好像已失去了概念,呆呆道,“就……就放在这儿不好吗,前厅很宽敞,放在这儿也不会碍事的。” 赵伯心都提起来了。 这几日王妃一直冷静至极,还会温柔地安抚世子,怎么突然…… 像是理智的弦正在逐渐绷断似的。 楚召淮围着原本放棺的地方团团转,神情越来越焦躁,咬着手指魔怔似的呢喃道:“不能下葬,埋到地底我便看不到了……得找回来,赵伯!快让世子去追,追回来,就放在这儿。” 赵伯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叫他,意识混乱不堪,一会是精致的棺,一会是血肉模糊的脸。 忽然,楚召淮呢喃道:“殷重山呢?” 赵伯一愣:“什么?” “殷重山不是寸步不离跟着王爷吗?”楚召淮道,“为何王爷遇刺时他不在?” 赵伯擦了擦脸上的泪:“重山……说是临时被王爷派去晋凌了,这会还未归。” 楚召淮“啊”了声。 晋凌。 *** 轰隆隆。 春雷劈下,雪后温度骤升,雪不到半日便彻底融化。 皇宫。 几个太医跪在寝殿外,各个神色凝重。 陛下不知是受惊还是服用金丹之故,春猎归来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短短几日便已卧病在床,清醒时辰极短。 每次醒来都挣扎着要服用金丹。 太医围着金丹看来看去,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白鹤知已被困在宫中四五日了,圣上病重,身为太医院院使他无法离宫,只能一边侍疾一边暗暗焦躁。 楚召淮的病要换方子了,不能再等下去。 白鹤知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离开宫中,这是有位火者匆匆而来,附耳道:“白院使,殿下唤您过去诊脉。” 白鹤知眼皮重重一跳:“公主殿下身体不适?” “是。” 白鹤知故作为难地起身,向同僚告退后,被火者引着离开太和殿。 就在他刚离去,身着侍卫官袍的暗卫悄无声息上前,捂住几个太医的嘴强行露出脖颈,不等他们挣扎便手起刀落,血倏地喷溅而出。 白鹤知快步出了宫门,天已彻底黑了,他也懒得坐马车,直接策马就要去公主府走个过场,随后趁夜直接去护国寺。 可还未上马,就见一辆华贵马车晃晃悠悠而来。 正是公主府的车辇。 白鹤知一愣,立刻颔首下跪:“见过殿下。” 马车在他身边慢悠悠停下。 姬抄秋素白的手缓缓撩起车帘,淡淡注视着白鹤知:“不必去护国寺了,王妃已回璟王府。” 白鹤知脸色一白,愕然抬头看去。 楚召淮回了璟王府,岂不是已知晓姬恂的死讯?! 姬抄秋垂着眼看着他,道:“去吧。” 白鹤知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走,可犹豫了下又重新跪下去,道:“殿下可还安康?” 人人都道他深受公主器重,大公主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必定是他无疑。 可只有白鹤知一人知晓,他一年也只有在请脉时见过公主片刻,开完方子便走,这几年相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半日。 根本没什么交情。 姬抄秋似乎笑了:“当年我落难时,白院使救了我一命。” 白鹤知一怔,抬头望向她。 姬抄秋神色淡淡的,纤细修长的手冲他一点:“今日我饶你一命,也算是两清了。” 白鹤知不明所以。 姬抄秋却已懒得多说,手将帘子放下。 马车动起来,金铃轻撞缓慢朝着宫中而去。 白鹤知犹豫了下,却也不再多想,飞快上马而去。 公主车辇之上,亲卫跪在那为姬抄秋打扇。 “宫中消息传来,恐怕便是今夜了。” 姬抄秋“嗯”了声:“陆无疾何在?” “正在东宫守护太子。” 太子残废之事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姬抄秋又问:“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可还活着?” “那日解了毒后,活蹦乱跳。” 姬抄秋唇角轻轻动了动。 那般挑衅世子、对王妃出言不逊妄图侵占,竟还能安然无事活着。 不是姬恂的手段。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39节 姬抄秋手撑着小案托着腮,眼眸一眨,猝不及防落下两行泪。 姬恂……似乎真死了。 亲卫愣了愣,伸手将帕子递过去:“殿下节哀。” 姬抄秋涂着蔻丹的手指缓缓擦去脸上的泪,轻声道:“我并不哀伤,只是高兴。” 亲卫:“……” 太和殿中,血已被擦拭干净。 姬抄秋身着白衣缓步而下。 整个太和殿全是药味,姬抄秋一步步走到寝殿,明黄床幔分挂两边,露出上面躺着的苍老男人。 姬抄秋眉梢轻轻一动,上前福身一拜:“父皇。” 燕平帝难得清醒着,艰难撑着手坐起:“抄秋来得正好……将金丹拿来。” 姬抄秋颔首称是,从一旁拿出一粒金丹恭敬奉上前。 燕平帝和水吞咽下,喘息着躺在枕头上,等着这起死回生的金丹能让他重焕生机。 姬抄秋坐在小凳子上,因侧头的动作发间步摇微微晃着,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疼。 燕平帝恹恹道:“那棺中……可确定是明忱了?” “千真万确。”姬抄秋道,“父皇安心便是。” “哪能安心?”燕平帝呼吸短促,艰难道,“明忱死了,可他朝中的人脉、晋凌的旧人还在,阿翊还活着……” 姬抄秋歪头看他,觉得父皇很奇怪。 明明亲昵地叫着“明忱”“阿翊”,却句句皆是杀机。 “太子已残废了……”燕平帝耳朵嗡鸣,并未瞧见姬抄秋的神色,“虽然老三胆小无谋,但只要璟王宁王一脉绝了后,便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勉勉强强能坐稳皇位便好。” 姬抄秋看着她的父亲,颔首说是。 早在她父皇以驸马一族的血逼退她不该产生夺位念头时,她便已彻底死了心,不再妄图向燕平帝乞求任何东西。 她若想要,那就不择手段去争去抢。 姬翊不像姬恂,还未长成羽翼,不动脑子就能将人轻轻松松按死。 燕平帝正想着,忽然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一口血猝不及防呕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朝姬抄秋伸出手去。 姬抄秋也体贴地伸手握住父皇苍老惨白的手腕,眼眸潋滟,漂亮却没有光芒,像是件漂亮的琉璃。 她轻声道:“父皇,可有事要吩咐?” 燕平帝这段时日头脑昏昏沉沉,根本不清晰了,对上姬抄秋无情无感的眼眸,似乎清醒了一瞬,艰难道:“你……” 姬抄秋眼泪倏地落下:“我在。” 燕平帝一哽,怒目圆瞪,几欲背过气去。 九五之尊如今被困小小床榻上苟延残喘。 姬抄秋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歪着头目不转睛瞧着。 恰在这时,“锵”地一声。 亲卫闪身而来,倏地拔剑将几道流矢一一格挡在外。 姬抄秋微微回身。 太和殿外火光冲天,已有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 有人来了。 姬抄秋将射在龙榻边缘的流矢拔出,修长的手抚摸着锋利的羽箭,忽然笑了起来。 晋凌的标识。 第70章 落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楚召淮一身白衣躺在宽敞空荡的榻上,眼眸半睁着盯着虚空,手中拽着那几枚红绳穿着的小金币。 血已擦净了, 红绳钩在指尖, 烛火倒映出橙色光芒。 意识好似漂浮在半空,晃晃悠悠没有真实感。 我做了什么? 楚召淮迷茫地回想这几日的记忆,可脑海中混沌一片, 像是幽魂似的浮在空中注视着众人来来去去。 温暖的风从窗棂吹拂而来。 楚召淮努力回想许久, 忽然又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唔。”楚召淮忽然歪了歪头, 挣扎着坐起身, 垂着眼给自己探脉。 似乎是离魂症。 离魂症要吃什么药? 忘了。 楚召淮踉跄着从榻上起身, 赤着足一步步走出寝房。 有人来拦他,口中焦急地说着什么奇怪的话,楚召淮耳畔模糊一片, 有些听不清,却并不觉得惊慌。 没关系, 找到医书后吃了药就会好的。 姬翊挡在前方, 见楚召淮失魂落魄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温声哄他:“召淮,你要去哪儿?” 楚召淮呆愣许久,歪着脑袋说出几个字:“医书。” 璟王府这几个月寻到不少医书,全都放在书房中。 姬翊扶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我让人将医书搬到寝房好吗, 走, 回去等一等, 外面太冷。” 楚召淮“哦”了声,乖乖被扶着回去了。 片刻后, 整个书房的医书全被送来寝房。 白鹤知赶到时,楚召淮正埋首扎在书堆中,垂着眼目不转睛看着。 看到他心疾似乎并未发作,白鹤知大大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周患悍然一刀袭来,冷冷道:“滚开!” 白鹤知一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发生何事了?” 周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来请一次脉,王妃便知晓王爷死讯。” 且这几日楚召淮四周皆是大公主的暗探,不错眼地监视,要说白鹤知当时没做什么,鬼都不信。 白鹤知彻底愣住了:“我……我没有!” 刚否认完又像是记起什么,脸色倏地白了。 他没将消息透露,可那日跟在他身边的长随…… 白鹤知神色难看至极,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呼吸:“召淮患有心疾,我不可能会将此事告诉他,不管你信不信,先让我进去为他诊脉。” 周患一向没什么脾气,此时却誓死不让,猛地一抖刀刃:“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白鹤知:“你……” “周患。”姬翊不知何时到的,身上丧服还未脱下,眉眼带着疲倦,神色冷淡到了极点,“放白院使进去。” 不是他信白鹤知,而是如今已没有再坏的消息能对楚召淮造成影响,倒不如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太医院院使上,看看是否能医好楚召淮。 周患瞪他半晌才收回刀,沉着脸撤到一侧。 姬翊颔首道:“劳烦白院使了。” 白鹤知看了姬翊一眼,快步进去。 短短数日这位稚嫩的世子似乎长大成人,稳重到了极点。 楚召淮正坐在连榻上目不转睛看着医书,但不知为何,平日他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哪怕过了数年仍能记起每本书上的所有字。 今日看书却像是飞蛾撞火,无数细小的飞虫密密麻麻从字里行间冲出,将他的视线蒙住。 朦朦胧胧间,根本辨识不了字的意思。 楚召淮心想糟了。 他真的生病了。 为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姬恂死了吗? 可姬恂逝去,他并不觉得有多悲伤,甚至呼吸、心跳都没有乱过,想来他内心深处并没有太在意姬恂。 死了就死了,就像是拂去肩上不甚在意的尘埃。 等璟王府一切安顿好,楚召淮便能去和离,之后带着银钱回到临安,把他看中的临湖宅子买下,继续背着小药箱在民间行医救人。 这便是他一直想要的未来。 楚召淮盘膝坐在那,白袍曳地,撑着额头缓了许久,终于放弃了。 他微一抬头,便撞在一只温暖的掌心。 白鹤知坐在他对面,手缓缓抚摸楚召淮的额头,轻声道:“召淮,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楚召淮不明所以,觉得舅舅问这句话很好笑。 只是刚想反应,唇角眉眼却像是坠着重物,努力半晌也没能笑出来。 情绪抽离,感知也变得迟钝。 楚召淮一动不动任由白鹤知摆弄他,一会喂药一会又施针,嘴中还在喋喋不休,忙得团团转。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0节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问:“舅舅,要回家吗?” 白鹤知愣了愣:“你想回去?” “嗯。”楚召淮点头,对答如流,“要尽早回去,否则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诞。” 白鹤知眼圈微红,抚摸他的头:“嗯,好,等你好了咱们就回家。” 楚召淮乖乖“嗯”了声,又开始坐在那发呆。 真好,能回家了。 可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波动,喜悦被一层厚厚的壁相隔着,好像一滩被困在无风之处的死水。 楚召淮蜷缩在满是书香味的医书堆中,浑浑噩噩陷入沉睡。 指尖勾着的小金币倏地脱手,叮当脆响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锵——” 箭尖撞在金柱上,叮铃落下。 皇宫禁军守卫将太和殿团团围住,陆无疾迟到半步,持着剑冷冷对着最前方的禁军统领道:“圣上遇险,让开!” 禁军和府军前卫刀剑相向,火把燃烧冲天,将人和兵刃的影子照得摇晃如鬼影。 林统领站在台阶正上方,漠然道:“我为禁军统领,负责护卫太和殿周全,陆统领不在东宫保护太子,倒要来圣上寝殿越俎代庖,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圣上病重,寝殿中需有皇储、大臣守护在侧。”陆无疾冷笑一声,“如今大公主却孤身进入大殿,且还让禁军层层护卫,我倒想反问一句,你林策又是安得什么心?!” 林策冷淡道:“自然是护圣上周全,不让心思诡谲之人有可乘之机。” 陆无疾蹙眉:“心思诡谲?你在暗指储君不成?!” 林策手一指,远处火焰冲天,几乎将漆黑天幕烧得橙红,赫然是东宫方向。 陆无疾脸色一变:“尔等竟敢谋害太子殿下?” 林策不回答。 太和殿内,姬抄秋坐在龙榻边注视着燕平帝。 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涌出来,不知是毒血呕出,燕平帝罕见感觉身体一阵轻快,连意识都清晰起来。 艰难平复满是血腥味的喘息,燕平帝冷冷道:“你还未死心?” 姬抄秋难得露出个笑:“始终如一。” “为何?”燕平帝气息平稳,已不像方才那样情绪波动巨大,只是不解地问,“朕待你不好吗?” 公主之尊,金枝玉叶,燕平帝不曾拿她和亲换取什么,连驸马也是她亲自挑选。 他自认对姬抄秋已算仁至义尽,宠爱至极,为何她却还要贪心不足,妄想皇位? 姬抄秋淡淡道:“父皇待抄秋极好,可人都是贪婪的。” 燕平帝一愣。 “权势在手,为何要放?”姬抄秋缓缓倾身,目不转睛盯着他,“就像是皇叔,人人都劝他将晋凌兵权交于父皇,远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碌碌无为过一生,可他肯吗?” 燕平帝手指狠狠一握。 “皇叔不肯,不光是他知晓没了兵权,父皇绝不放过他,更重要的是……”姬抄秋露出个笑,“……他舍不下权势。只有野心勃勃、足够狠心之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不择手段,算尽天下人。” 燕平帝脸上已泛着死气,低声道:“那又如何,就算有再多谋划,他已死于非命。” 姬抄秋又笑了起来:“不。” 燕平帝一僵。 “我看错他了,父皇也看错了。”姬抄秋缓缓抚摸着发间华翠的步摇,眼尾垂下,低声呢喃道,“在权势面前,情感只是空谈。” 燕平帝眼皮跳了跳:“什么?” 姬抄秋仔细回想自己的每一步。 不该出错的。 不对。 是她高估了楚召淮在姬恂心中的分量,千不该万不该拿楚召淮作为筹码试探。 姬恂心思缜密,也足够心狠。 姬抄秋想通了后,忽然就笑了。 不像是平时清冷的一笑,而是控制不住的大笑。 燕平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艰难道:“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姬明忱……不是已死了?!” “皇叔睚眦必报。” 姬抄秋拿着帕子将燕平帝唇角的血擦干净,满脸泪痕,笑意却还未散, “您当年设计害死宁王,他就算死也会化为厉鬼煞神前来报仇索命。” 燕平帝眼睛猛地睁大。 宁王…… 那事做得如此缜密,有谁会知道? “父皇安心。” 姬抄秋抚着父皇的手,柔声道,“姬恂不会放过我们,但您是九五之尊,无论死于谁手,都是最体面的。” 燕平帝怒道:“你……放肆——!” 说着,他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耗尽,再次“砰”地栽回床榻上,奄奄一息。 姬抄秋站起身,拿着帕子擦了擦被燕平帝抓过的手腕,垂着眼漫不经心道:“府军前卫可有寻到可疑之人?” 亲卫悄无声息从房梁落下:“未曾。” “那便全杀了。” 府军前卫皆是没见过血的幼军,连太子都护卫不住,更何谈抵挡禁军的铁骑刀刃。 夜已彻底深了。 陆无疾率领着府军前卫和禁军交起手来,刀剑相撞,毫不相让。 整个皇宫兵荒马乱,侍女火者尖叫着四散而逃,火势逐渐蔓延至一座座宫殿。 从未上过战场的侍卫和禁军厮杀,结局一眼便知。 姬抄秋站在窗边注视着下方相互厮杀的战场,血似乎让她如同死水的心短暂地涌上一股情绪,手都在兴奋得微微战栗。 就该如此。 驸马也是在这样混乱的夜间,被绑在她面前一刀刀凌迟处死,血那样红,撕心裂肺的哀嚎也如现在这般。 地上这样多的血,一层又一层堆成前往皇位的台阶。 只有心狠无情之人,才能心安理得一步步踩着往上爬。 轰隆隆…… 似乎是打雷了。 雨冲刷着血浸入地底,细听下却并不是雷声。 亲卫匆匆而来,回禀道:“殿下,正有人率军撞门撞宫门。” 姬抄秋挑眉:“何人?” “沅川……” 轰——! 似乎是巨大的宫门彻底被轰然撞开的动静。 亲卫满身是雨:“……梁枋。” 姬抄秋羽睫微微一颤。 怪不得在晋凌城外埋伏的杀手并未等到回去搬救兵的殷重山,原来殷重山想去的地方是沅川。 有军队声势浩大地从宫门而来,杀意冲天。 姬抄秋将门窗掩上,缓缓抬步走向太和殿正殿。 又有一名亲卫从外归来,道:“公主……” 姬抄秋置若罔闻,终于走至正殿正当中。 亲卫站在台阶下,注视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数步后,姬抄秋倏地回身,和覆着黑布的亲卫对上视线。 亲卫安静看着他。 姬抄秋不知瞧出什么,轻轻笑了起来:“皇叔。” “亲卫”不知何时已换了人,男人身形高大,抬手懒懒将蒙面的布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姬恂。 姬恂穿着不合身的暗卫黑衣,笑着问她:“为何不走了?” 姬抄秋站在台阶一半处,绣着飞鹤的白袍堆在层层台阶上,好似展翅欲飞般,她定在那好一会,摇了摇头,道:“皇叔是如何说服沅川军前来相助?” 姬恂挑眉:“你只问这个?” “嗯。” 姬恂缓步上前,高大身躯好似巍峨不动的山,只是望着便知不可攀登、无法战胜。 “收买人心无非利益一致志同道合……” 只说了一句,姬抄秋便打断他:“或者是情。” 姬恂脚步微顿。 姬抄秋注视着他,唇角轻轻勾起:“梁枋年纪轻轻,亲自率军而来相助,恐怕是白芨神医救命的恩情。”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蜷。 姬抄秋忽然就笑了起来:“皇叔,看来我没有输。” 姬恂懒洋洋地道:“对,你无可用之军、亲卫已被我悉数诛杀,这种死局的确不算输,公主的确还能再翻盘,努力吧。” 姬抄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1节 姬抄秋听着姬恂一如既往的毒嘴,淡淡道:“皇叔伪作的尸身如此逼真,连最亲近的枕边人都骗了去,如此用心良苦,想必花了大功夫吧。” 姬恂侧头向外面停去。 厮杀声已逐渐停止。 姬抄秋往下走了几步:“这段时日璟王府皆是我的人,皇叔知晓璟王妃从护国寺回府,却无法接近告知真相,想必心急如焚。” 姬恂神色未动,凉凉注视着她。 “王妃伤心欲绝,雪中跪灵晕厥数次,神智似乎不太正常了。”姬抄秋语调中带着悲悯,难过地道,“皆是因为那具尸身,真是可怜。” 姬恂眉眼冷淡,眼瞳没有丝毫动容,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你就想利用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翻盘?” 姬抄秋摇摇头,伸手将发间的步摇拔下。 一层金箔滑落,露出里面锋利的细小匕首。 姬恂不为所动,淡淡注视着她。 “若非王妃的反应,京中恐怕不会轻易认定皇叔已死。”姬抄秋握着步摇笑起来,“皇叔如此算计枕边人,心狠冷血,抄秋叹服,输得不冤。” 她说着,将匕首抵在脖颈处。 姬恂懒懒道:“本王没想要你性命。” 姬抄秋道:“我搅扰皇叔谋划,皇叔无法挽回王妃,必定要拿我泄愤……” 姬恂眼眸倏地变得冰冷。 “更何况……” 姬抄秋眼睛眨也不眨,手缓缓用力,雪白脖颈浸出一道血线,她笑了起来:“我若不死,皇叔又有何缘由逼宫夺位呢?” 说罢,匕首毫不留情用力。 血倏地喷涌而出。 姬恂神情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负手站在那冷眼旁观。 红颜变枯骨,雪白衣袍被血染红,缓缓从一层层白玉台阶上往下滴落,最终滴落姬恂脚边,浸红他的衣摆。 姬恂看也没看,抬步便走。 方才那股气定神闲的悠然像是烟雾似的消失,耳畔全是姬抄秋的话。 “王妃伤心欲绝,雪中跪灵晕厥数次,神智似乎不太正常了。” “如此算计枕边人,心狠冷血。” 姬恂眼前一阵阵血腥似的暗红,捂着胸口强行将那股剧痛压下,腰腹伤处缓缓浸透黑衣,呈现出诡异的暗红。 太和殿已被清空,空无一人。 姬恂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进满是药味和血腥的寝殿。 燕平帝已是奄奄一息,瞳孔都在涣散。 姬恂漠然站在床榻,居高临下望着他。 燕平帝似乎瞧见了他,眼瞳微微一缩,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艰难伸手抓出床幔,从满是鲜血的喉中蹦出几个字。 “你……没死……” “皇兄受惊。”姬恂淡淡道,“大公主谋害陛下,妄图逼宫夺位,现已伏诛,大臣皆在进宫的路上。” 燕平帝喉咙发出“嗬嗬”的起因,挣扎半晌,喃喃道:“你……” 若是姬抄秋,或许还能留太子和老三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可姬恂却不一样。 姬明忱比姬家所有人都要心狠,断然不会留下对他……对姬翊有威胁的皇室之人。 燕平帝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名不正……” 姬恂笑了起来:“只有皇兄会在意名正言顺,若有人置喙,杀了便是;有威胁,除去就好,我并不是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燕平帝:“你……” 姬恂背着光站在那,明明是笑着,眼瞳却像是出鞘的刀刃寒芒,猩红而诡异。 宛如索命的阴煞厉鬼。 “皇兄……” 姬恂唇角翘起,微一抬手,寝殿门打开,外面尸横遍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个朝中重臣被引着前来。 姬恂温和笑着道:“大臣已至,三皇子和太子也被抬至殿外,您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燕平帝眼瞳剧烈一颤,拽着床幔的手微微晃了晃。 半晌后,像是妥协似的轰然砸在床沿。 第71章 被雨吵得睡不着。 楚召淮披着姬恂的披风屈膝坐在宽敞榻上, 睁眼到天明。 迟钝的情绪似乎要攒满拥挤的瓶子,一点点往外溢出,“死”这个字扭曲着化为狰狞的巨兽盘桓在他头顶。 死了就是没了。 和娘亲一样, 只能在梦中相见。 楚召淮已不是孩子了, 已不会像年幼时那样懵懵懂懂地只知道哭。 姬恂强势,嘴毒,总是惹他生气, 活着不过能让他生活过得好些, 不必为银钱烦忧, 死了倒是好处多多。 在璟王府月钱照旧, 姬翊不会苛待了他, 就算不喜寄人篱下,随时都能和离回临安,无人阻拦, 了无牵挂。 权衡利弊,好像当个寡夫更加划算些。 楚召淮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把得失一点点掰碎了分析清楚, 倒觉得姬恂死了真是好事一桩。 那便和离吧。 楚召淮一旦下了决定就要立刻行动, 没有半分耽搁。 他起身下榻,回到暖阁将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悉数都收拾到小矮柜中——西洋钟太大,柜子里塞满了没什么位置。 这东西很值钱,丢了又舍不得。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贵重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万一回去磕磕碰碰坏了还得花一笔钱去修, 留在璟王府也不碍事。 放下吧。 楚召淮脑海清晰地分析完银钱价值, 清醒地得出要将这东西放下的结论。 但不知为何,这西洋钟好像有千斤重, 他怀中抱着压得手腕疼,就算使尽力气也无法将东西放回桌案上。 楚召淮迷茫看着,再次努力试了试。 这时赵伯听到暖阁的动静赶忙进来,见楚召淮跪在那抱着西洋钟,似乎努力想要放回桌案上,忙上前帮忙,作势要接过:“我来帮王妃……” 话音刚落,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猛地弯下腰将西洋钟死死抱在怀中,几乎厉声道:“不要——!” 赵伯一僵。 这是几日以来楚召淮第一次发出如此失控的声音。 就像是要被人夺去价值千金的珍宝。 楚召淮说完后自己也愣了。 明明养不起这华而不实的、吞金的西洋钟,留着只是拖累,为何还不舍得放手? 楚召淮紧紧抱着冰冷的死物,垂着头将额头抵在玻璃上,披散的发遮掩住脸上神情,只有发抖的声音像是乞求似的喃喃道:“不要。” 理智和不知名的情绪正在拉扯,挣扎着不想将这个丢掉。 赵伯小心翼翼扶着楚召淮的肩膀:“王妃是做噩梦了吗?” 楚召淮摇头。 他已经很多日没梦到姬恂了。 赵伯试探着问:“您收拾这些东西是想……” 楚召淮浑身疲惫,抱着西洋钟一动都不想动,呢喃地说:“我要回临安了。” 赵伯愣了愣,焦急道:“现在吗?” “嗯。” 楚召淮这个状态哪能单独一人离开,赵伯急得不行,但也不好直接劝,只好跑出去寻姬翊。 这几日姬翊几乎没怎么睡过,只草草眯了半个多时辰便出了城去护国寺点长明灯,顺便将楚召淮留在禅房的东西取回来。 马车刚到璟王府门口,就瞧见一辆挂着「楚」字的灯笼停在那。 姬翊眉头轻蹙。 楚荆? 这个时候来璟王府做什么? 马车幽幽停下,姬翊撩起帘子,一袭黑袍踩着马凳漠然下了车。 未经准许,门房并未让楚荆进璟王府,此时正在门口僵持着。 瞧见世子回来,门房如蒙大赦,赶忙行礼:“世子。” 站在台阶下的楚荆冷淡看来。 姬翊却并未瞧他,视线落在楚荆身后之人。 晋凌布政使,付松茂。 楚荆淡淡道:“敢问世子,将客拦在门外,便是璟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客?” 姬翊笑了起来,他身量高挑,穿着袭素色黑袍,眉眼已没了稚嫩,他淡淡道,“这段时日前来璟王府做客的人,要么和我父亲结过仇怨前来落井下石,要么受过我父亲恩惠但因璟王府落败而来恩将仇报以此向宫中表忠心,敢问楚大人是哪一种?” 楚荆也笑了:“我无意为难世子,只是璟王已立了和离书,楚府已派人替召淮签了字,婚事作废,两府既然无亲无故,身为父亲,我自然要来接召淮回府。”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2节 姬翊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天才刚亮,楚荆便已侯在王府门口,恐怕早就做足了打算。 楚荆对楚召淮哪有什么父子之情,更何况楚召淮目前神智昏沉的模样,一旦被接回楚府,还不知要被如何磋磨。 姬翊紧紧握着拳,下颌崩得死紧。 他爹还活着的时候,这群混账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门这般挑衅。 是不是学他爹的手段杀几个人,就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要来踩他们的蝼蚁了? “现在知晓自己是父亲了。”姬翊强行忍住心中的燥意,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之前逼迫召淮嫁来璟王府算计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身为人父?楚大人脸变得可真快啊,就像您几月之间从侯爷降为尚书一样,令人叹服。” 楚荆:“……” 姬翊这张嘴,和姬恂一脉相承。 他懒得和楚荆多说,一甩衣袍正要回府。 一直沉默不语的付松茂忽然笑着道:“世子,圣上派我前去晋凌做布政使,您日后许是要回封地晋凌,难道就不想知晓晋凌账目如何吗?” 姬翊霍然回身,冷冷看他。 本来觉得此人和楚荆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跳梁小丑,没想到却是个会动脑子的。 天光大亮,长街上已有不少百姓聚集围观。 姬翊沉默许久,拢了下披风,淡淡道:“请两位大人进府。” “是。” 姬翊沉着脸,脑海思绪翻飞。 付松茂前去晋凌查账目,为的便是寻找造反的证据按在姬恂身上,可如今璟王为救太子惨死,账目便成了一堆废纸。 圣上会顾忌百姓看法,所以暂时不会将晋凌账目捅到明面上。 付松茂几个月的苦心付诸一炬,自然不肯这么轻易罢休。 如今宫中消息封锁着,没人知晓燕平帝到底情况如何,但一旦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无论那人是姬抄秋还是姬靖,定会顷刻以这堆账目为由将璟王府彻底赶尽杀绝。 姬翊正想着对策,赵伯匆匆而来,瞧见有外人在,只好皱着眉耳语几句。 姬翊呼吸一顿:“当真?” “嗯,已在收拾东西了。” 姬翊眉头狠狠皱着,带着付松茂和楚荆到了王府前厅。 楚召淮就算要走,也决不能跟着楚荆离开。 姬翊坐在首位,抬手让下人奉上茶,掩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楚大人说两家婚事不作数了,和离书可曾带来了?” “自然。”楚荆从袖中拿出户部留籍过的和离书递上前。 姬翊一目十行扫了眼,的确不假。 看来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也看人下菜碟,不等楚召淮前去便擅作主张让楚荆帮忙代签。 “挺好。”姬翊喝了口茶,将和离书放在桌案上,淡淡道,“圣上如今还健在,楚大人便敢违抗圣命,专横强制解除两府婚事,难道就不怕圣上降罪吗?” 楚荆蹙眉。 本来觉得这孩子毫无城府,只知道意气用事,没想到如今说话竟这般一针见血。 楚荆冷冷地说:“但和离书是璟王所拟,违抗圣命这个罪名安不到我头上。” “是吗?”姬翊笑着道,“可我父亲只是拟了和离书,并未生效,只要召淮没去户部签字按手印,那他仍是璟王府的王妃,何谈违抗圣命呢?” 楚荆厉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姬翊忽然抬起手腕重重一拂,玉做的茶盏碰地一声砸落在地,碎成齑粉,茶水洒了满地。 众人一愣。 “楚大人才听出来吗?”姬翊理了理沾了点茶水的宽袖,漠然道,“我父亲虽已去了,却不代表璟王府就任人骑到脑袋上肆意欺凌。未经圣上准许擅自将赐婚圣旨当成废纸一张,不遵规矩让旁人代签,这是大罪,和离书便是证据,户部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别想逃。” 楚荆没想到姬翊如此难缠,眉头紧皱。 “还有你……”姬翊又看向付松茂,面无表情道,“付什么?记不清了,少拿晋凌账目威胁本世子,你若有胆子这就进宫让陛下治我个造反之罪。” 付松茂并不像楚荆那样被轻易堵得哑口无言,彬彬有礼地道:“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下官只负责查账,并无对已逝去的璟王有丝毫不敬之意。” 姬翊交叠着双腿,似笑非笑道:“那付大人今日随着楚大人一起前来王府,又是所为何事?” 付松茂笑着道:“下官是楚大人门生,年少时曾和召淮有过交情……” 姬翊眼神倏地变得冷厉:“付大人慎言,对璟王妃直呼其名,本世子直接砍了你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付松茂愣了愣,只好换了个称呼:“……璟王妃是下官故友,特来随楚大人一起接王妃回府。” 姬翊眉头轻蹙:“付大人说错了吧,王妃七岁便离京去了临安,去年方归,你四年前才来京城,怎么可能和王妃有交情?” 付松茂一顿。 “是了。”姬翊皮笑肉不笑,“付大人难道不认人,将我们王妃认成那个废物楚召江了?” 付松茂唇角轻动,脸皮倒是厚:“世子说笑了,楚大人是下官恩师,自然……” “少说废话。”姬翊起身,彻底厌烦了,“王妃未真正签字盖手印,这和离书便不作数,二位请回吧。” 楚荆并不打算罢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说了句。 “什么和离书?” 姬翊循声望去,楚召淮正站在门口,白色披风裹着单薄身躯,脸色苍白如雪,怔然注视着姬翊桌案前的纸。 “召淮……” 姬翊不自在地想将和离书收起,楚召淮却大步上前一把夺过。 楚荆瞧见楚召淮,眸光一动,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召淮,随爹回家。” 楚召淮一目十行看完和离书,怔然抬头看他,呆呆的:“回……家?” “爹之前答应过你,若璟王有朝一日不幸去世,爹便接你回家。”楚荆隐约察觉楚召淮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声音努力变得温和,道,“今日咱们就回家,你想待在侯府就在侯府,想回临安爹便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迷茫看他,似乎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姬翊脸色终于变了,手微微一动,府中暗卫转瞬出现,将偌大厅堂团团围住。 “楚大人,你这样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付松茂跟着起身,微微挑眉道:“若召淮想走,世子难道还要强留人不成?” 姬翊眼瞳一颤,霍然将身边长随的刀拔了出来,身形如风转瞬便至付松茂面前,刀刃带着寒芒往他脖颈上狠狠一压。 血瞬间涌了出来。 付松茂浑身一抖,气定神闲的面容终于浮现些许愕然。 姬翊瞳仁泛着血丝,浑身杀意,阴恻恻地道:“将你恶心的龌龊心思收起来,如果再让本世子听到你叫他的名字,我立刻斩了你。” 付松茂呼吸顿了顿。 这一瞬间,他敏锐察觉若再说一句这位稚嫩的世子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和他爹一样,真是个疯子。 就在前厅乱成一锅粥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钟声。 众人一愣,惊愕朝外看去。 这是……丧钟? 陛下驾崩。 皇宫封锁整整一夜,无人进出,只有数位朝中重臣在太和殿守候,等着燕平帝不甘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传位诏书由三朝重臣盖上大印,沉重的声音随着丧钟轰然响起。 东宫的火势已被扑灭,太子病情恶化,再次陷入昏迷,被人抬着前去偏殿居住。 梁枋在太和殿外守了一夜,注视着天边大亮的天幕,浑身血被雨水冲刷得顺着衣摆滴落地面。 殷重山匆匆而来,颔首道:“梁世子,王爷吩咐您奔波数日,可去璟王府落脚休憩。” 梁枋将长刀收入鞘中,淡淡道:“殷统领叫错了。” 殷重山一愣。 咚,咚,咚。 丧钟一声又一声,传遍整个京中,无数朝臣还在睡梦中便被强行叫醒,忙不迭地往皇宫赶。 雨终于停了。 朝阳从东边逐渐晕染开,好似火焰灼烧的云雾。 梁枋眉眼带着未干的雨水,笑着道:“该改口唤陛下了。” 一夜时间,京中局势天翻地覆。 将太和殿外的尸首处理完,宫门大开,早就准备好的丧幡高高悬挂,朝臣不断涌来,踩着丧钟哭声遍城。 传位诏书已下,太和殿中几位重臣还以为死而复生的璟王殿下会留下住持大局,可未曾想他留下亲卫在此,直接马不停蹄离开皇宫。 众人面面相觑。 璟王殿下已成新皇,不该留在宫中面见百官,操办先帝下葬之事吗? 这匆匆忙忙是要去何处? 莫不是这煞神真是鬼魂来索命,一到天亮就要赶紧回去,否则被太阳一晒会魂飞魄散? 几个老臣身子不好,这一晚上被一通吓,浮想联翩后险些晕厥过去。 难不成新皇,真是一位煞鬼? 梁枋将轻甲卸下,正要坐进璟王准备好的马车里回王府见姬翊,就见一个人影策马而去,转瞬没了踪影。 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梁枋疑惑地撩开帘子朝外看去。 那位夺储成功的新皇并没有留在宫中,反而快马加鞭朝宫外而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3节 殷重山挥着鞭子追上前去,担忧道:“王爷,听说世子、王妃这段时日悲痛欲绝,您……您就这样突然出现,不怕他们受了惊,把您认成厉鬼吗?” 姬恂懒得回头看他,淡淡道:“我起死回生,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何谈惊吓?” 殷重山犹豫了下,幽幽道:“属下看未必。” 姬恂:“……” 姬抄秋临死前的话,又重新回荡在耳畔。 皇叔如此算计枕边人…… 无法挽回王妃…… 无法挽回。 姬恂一挥马鞭,冷笑一声。 不过是惨败后强行挽回尊严的胡言乱语罢了。 若不是姬抄秋,楚召淮本不该知晓此番假死夺位之事,按照计划,此时他已前去护国寺接楚召淮回来的路上。 楚召淮不必为他的死伤心欲绝…… 伤心欲绝。 姬恂忽然没来由地对殷重山道:“王妃……果真伤心吗?” 殷重山道:“方才我细细问了守在璟王府的暗卫,王妃情绪波动似乎并不大,只是整日蜷在寝房榻上拥着您的披风睡觉,前几日未下葬前接连不休跪灵三日。” 姬恂眉头蹙起。 楚召淮的身子怎能经得了雪夜跪灵? 不过情绪波动不大…… 或许楚召淮对他之死并不过分伤心。 想想也是,楚召淮去护国寺时明明已知晓自己的心意,却总是下意识躲避,应是用情并不深。 这没关系。 姬恂深深呼出一口气。 往后障碍已清除,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楚召淮性子软,只要再哄一哄待他好,不多时便能彻底打动他。 不着急。 丧钟还在接连不停敲着。 路边无数铺子已将丧幡挂上,天子驾崩,万民同悲。 璟王府中,姬翊脸色越来越白。 燕平帝驾崩,继位之人是谁? 昨日皇宫似乎有火势,但很快就被扑灭,没有任何消息从中传来,姬翊并未多想。 可如今却不得不心慌意乱起来。 姬抄秋?还是姬靖? 只是无论这两人哪一个继位,对璟王府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姬翊看着呆呆愣愣还在看和离书的楚召淮,狠狠一咬牙。 眼下只能强忍着恶心认下这张和离书,先将楚召淮送走,远离璟王府再说。 “召淮。”姬翊快步上前扶住楚召淮,“和离书已在户部造册登记,你如今已不是璟王府的人,我让人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怔然看他。 和离书像是将楚召淮所有权衡的利弊全都打乱了。 明明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可看到那灼眼的“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从胸口涌上一阵阵闷痛。 “不要……” 像是下意识抱住西洋钟似的,楚召淮呢喃道:“不要这个。” 这张和离书像是烫手似的,楚召淮手剧烈一哆嗦,纸张轻飘飘地从他手中随着风落在脚边。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攒满情绪的瓶子似乎因为这张和离书逐渐出现裂缝,细细密密往外渗着。 他不要矮柜,不要银票,不要回临安。 ……他想要姬恂。 砰。 脑海中一根紧紧绷着的线倏地断了,楚召淮瞳孔一动,僵在原地。 可姬恂死了。 他想要的东西,已彻底消失天地间。 耳畔浮现姬恂带着笑的声音。 “既然想要,为何忍着?” 缺失了数日的情绪忽然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楚召淮头痛欲裂,身躯微微摇晃两下,险些一头栽下去。 怀中一直抱着那根沉甸甸的鸠首杖,恍惚中似乎有人要来扶自己,却被姬翊一把推开。 “滚!”姬翊已很久没用如此暴怒的声音说话,他厉声道,“将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丧钟传遍整个京城,打断楚荆的计划,他如今也想瞧瞧到底是哪位夺得了皇位。 反正无论是谁,璟王府都难逃一劫,楚召淮总会落到他手中。 “还劳烦世子照顾好王妃。”楚荆淡淡道,“过几日我再来在接他。” 姬翊见他还惦记着楚召淮,气得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懊悔没能在爹还活着的时候多学些东西,如今也不至于被人这般欺辱。 姬翊眼圈通红,泪水几乎要落下来。 恰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守在外面的赵伯似乎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惊呼,随后便是倒在地上的动静。 殷重山的声音传来:“赵伯!赵伯醒醒!” 姬翊一愣,赶忙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回头看去。 殷重山回来了。 重山哥脑子比他好,定能救璟王府于危难。 刚想到这儿,姬翊的视线落在门口,微微愣了愣。 有人一袭带着血腥味的黑袍逆着光而来,脚步声随意散漫,信步闲庭般溜达进来,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幽幽飘来。 “啧,今日王府可真热闹啊。” 姬翊直接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去。 楚荆和付松茂瞧见来人,脸色活像是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后退数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脸登时就煞白如纸。 姬……恂? 他不是死透都埋了吗?! 姬恂大冬日穿衣也没个正形,成天袒胸露乳,露出精壮的腰腹招摇过市,现在已是春日了,他反倒一身宽袖玄衣,一层又一层裹在身上,长身鹤立,身形颀长高挑,端庄得很。 “还魂”的姬恂不怕日光,站在阳光中熟悉的视线扫视一周,眸瞳顿了顿,好一会才不自在地落到那抹雪白身影上。 姬翊被震傻了,嘴唇哆嗦着,要哭不哭看着他爹,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楚召淮怔然看着他。 姬恂忽地移开视线,姿态雍容随意理了理衣袍,似笑非笑。 “看来本王还魂的好像正是时候。” 第72章 还魂? 魂魄可不会正大光明站在阳光下, 还有影子。 付松茂反应最快,听着外面还未散去的丧钟,像是想通了什么,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楚荆却是万事都慢了半步, 强行稳住神情,蹙眉道:“璟王,你没死……这可是欺君之罪!” 姬恂还未说话, 付松茂额头全是冷汗地闭了闭眼, 心想。 蠢货。 姬恂眉梢轻挑:“欺谁?” 楚荆眼皮一跳。 殷重山掐人中将赵伯唤醒, 抬步进正厅就听到这句, 唱双簧似的接口道:“楚大人付大人还不知吧, 先帝驾崩前已下诏书,传位于璟王殿下,如今你们该改口了。” 楚荆一僵。 传位? 怎么可能?! 太子就算残废, 再不济也有姬靖,陛下为何会传位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姬恂?! 不对。 姬恂在京中一切都在宫中监视下, 他无法从晋凌调兵, 更无法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同其他有兵权的官员勾结, 所以才借刺杀之事假死。 如今别说太子、三皇子,有可能大公主也败于他手,否则圣上不可能会走投无路传位给他。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4节 楚荆想通后,脸色更加难看。 姬翊比之前要成熟稳重得多,他强撑着神情哆哆嗦嗦走到姬恂身边, 茫然地去握他爹的手。 热的。 有温度的。 脚下也踩着影子。 姬恂瞥他, 伸手在他侧脸上拍了拍, 淡淡道:“摸什么呢,就算爹变厉鬼, 也不索你的命。” 姬翊脑海好似窒息了似的,一片片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雪花,他猛地吸了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的半天没爬起来。 这个大的动静惊醒楚荆和付松茂,丧钟长鸣,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踉跄着跪在地上,垂头行礼。 “恭贺陛下。” 府中下人强忍激动,也噗通着下跪行礼,顷刻跪了一地。 “恭贺陛下!” 姬恂的视线一直没往角落那抹雪白身影上瞧,准备先料理了趁他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人再说。 “楚大人,您今日前来璟王府,所为何事?” 楚荆仍跪在地上,额间沁出层层汗水,许久才艰难道:“听闻王爷出事,朝中局势艰险,想将召淮带回楚府安顿避祸。” 姬恂慢条斯理地笑了:“当年王妃在临安被追杀,楚大人将召淮强行送来璟王府,送到我这个煞神手中,好像用的也是‘避祸’二字。” 楚荆眼睛一颤。 这他也知晓? “楚大人真是慈父之心啊。”姬恂淡淡道,“就是得担忧担忧楚府一家老小能不能经受得住流放之苦。” 楚荆霍然抬头。 流放? 姬恂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神情虽然在笑着,可眼底却是无尽的冰冷戾气:“楚大人,请回吧。” 楚荆一阵心惊肉跳,匪夷所思道:“楚府并未犯过致流放的大罪……” “楚大人不必替本王操心。”姬恂笑了,“我说有,手下就能查到,绝不会冤枉了你。” 楚荆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浑身瘫软,踉跄着跪坐冰凉的地上。 姬恂知晓他妄图拿楚召淮讨好付松茂的打算,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早知如此,他不该急于求成,选在今日来带楚召淮。 一切都晚了。 春日仍是微冷,楚荆呆怔间已出了满身的冷汗。 姬恂已不想再和他说半句,又看向满脸苍白的付松茂,视线根本没怎么停留。 寒窗苦读数年,能得榜眼定是才华出众。 可惜了。 姬恂嘚啵嘚啵发作一通,一直疾跳的心脏终于缓了些,目光终于敢大剌剌落在前方那抹雪白影子身上。 楚召淮很少穿白衣。 有时冬日披风雪白,上面却会绣着大片大片的金线银线暗纹,衬着人金尊玉贵,漂亮极了。 倒春寒终于过去,春日已至,楚召淮从上到下皆是雪白之色,披风因方才的争执已从肩上滑落,纤瘦身形像纸一般薄,孱弱得令人心疼。 姬恂目光终于和他对视,垂在袖中的手狠狠一颤。 楚召淮长身玉立站在那不知看了他多久,眼底像是干涸的枯井,望进去没有分毫生机。 ——和之前带着期盼眼巴巴望着他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耳畔又回想起姬抄秋的那句。 “无法挽回王妃……” 姬恂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带着笑走上前。 楚召淮虽然没什么神情,可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像是带着依恋。 姬恂站在他跟前,笑着道:“我回来了。” 楚召淮只是仰头看着,并没什么反应。 姬恂一时不知他是高兴傻了还是在生气,轻轻咳了声,伸手勾住楚召淮垂在肩上的雪白发带,吊儿郎当地道:“要想俏一身孝——王妃身着孝服,比往常更好看几分。” 殷重山:“……” 王爷疯了吗? 胡言乱语什么呢? 哪怕猎场刺杀,姬恂被火药炸得几乎濒死时也没曾有丝毫畏惧,如今瞧见楚召淮毫无反应的模样,莫名觉得不安。 姬恂说了句骚话想逗楚召淮开心,但说完发现冷了场,又俯下身笑着说:“说错了,该叫皇后了。” 殷重山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楚召淮羽睫微微一颤,好像终于有了反应。 姬恂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的人身形一矮。 楚召淮缓缓跪了下去。 姬恂愣了愣。 楚召淮这段时日又瘦了一圈,屈膝下跪修长的手伏地,同满室的下人和楚荆付松茂一起温顺跪在那。 姬恂下意识想要扶他,手才刚碰到楚召淮的肩膀。 就听楚召淮垂着眼,轻轻地唤他。 “陛下。” 姬恂手一哆嗦,脸色倏地煞白。 楚召淮跪在冰凉的地上,因之前跪灵还未好全的膝盖泛着微弱的痒疼,视线所及是青石板……以及姬恂的玄衣袍摆。 就像是宫宴上那样。 为何不记打呢? 楚召淮愣怔地想。 几句甜言蜜语,一些贵重华美的礼物,便让他忘却皇室的心狠无情,毫无城府地将满腔真心奉上。 他更忘了,姬恂是要夺位活命的。 京城局势如此艰难,王爷处处受敌,就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不择手段杀出重重危机,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只是利用自己廉价的真心,又算什么呢。 不怪他。 璟王想要多少真心,自会有人前赴后继地献上,不差他这一颗。 怪只怪,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活该再次被当棋子。 楚召淮情绪似乎回来了,可仍觉得心中空洞。 他感知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呼吸一次都能消耗全部力气。 矮柜需要找人来搬,马车还没雇,索性买一辆吧,再寻个人当车夫,将他一路送回临安。 楚召淮好像再次将自己抽离了。 对,还有和离书。 楚召淮微微抬起视线,伸手将视线所及之处的和离书捡起。 可手刚一动,就感觉面前僵立着的人矮下身,单膝跪在地上,温热的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仰头看他。 浓密的下羽睫像是被一滴雨打得乱颤的青叶,微弱的触感一颤,紧接着面颊像是有东西滚落下去,啪嗒声砸在冰凉地上。 他只是不明白。 为何姬恂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吊儿郎当地回来,笑意盈盈。 就好像自己所有的悲伤难过,就是个笑话。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从眼中簌簌砸落,姬恂瞳孔剧缩,单膝跪在他面前,下颌紧绷着,眼底全是楚召淮看不透的情绪。 他轻轻扶着楚召淮的肩膀,低声道:“召淮,先起来。” 楚召淮呆了呆,下意识想要将手腕抽回。 姬恂却用力扣着,不肯松手:“召淮……” 赵伯已哭了一遭,见状赶忙道:“王爷,王妃手腕摔伤了,不可用力。” 姬恂一愣,如闪电似的松了手。 伤处被握得生疼,楚召淮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又俯下身认真将地面上的和离书捡起来,整整齐齐折了两下。 姬恂缓缓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再次伸出手去,这次力气用的极其小,试探着得一点点抚上楚召淮的肩膀。 这次楚召淮并未反抗。 姬恂松了口气,刚要将他扶着站起来,一直跪着的付松茂似乎想要再做最后一番挣扎,低声道:“陛下,晋凌之事下官是奉……” 话音未落,楚召淮又踉跄着跪了下去。 姬恂:“……” 姬恂生平头回如此冷厉:“全都滚!” 殷重山见王爷都要怒发冲冠了,赶紧叫来暗卫速速将两个碍人眼地赶了出去。 姬恂气得浑身都在抖,屏着呼吸,再次伸手去扶,只是手刚碰到楚召淮的肩膀,终于听到楚召淮除了“陛下”之外的话。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5节 “别碰我。” 姬恂一僵。 楚召淮跪在那,面容没有半分变化,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又呢喃说了句:“别碰我……” 姬恂道:“召淮,你先……” 楚召淮忽然毫无征兆将面前的姬恂重重一推。 四周一切好像变得扭曲起来,楚召淮清醒地知晓姬恂假死,肯定是有苦衷的,并不怪他,所以只是轻轻将他拂开而已。 为什么姬恂满脸惊愕? 为什么赵伯、殷重山和姬翊全都朝他而来? 耳畔嗡鸣,似乎有人在歇斯底里地说什么。 “不要碰我——!为什么还要碰我!滚开!” 姬翊几乎连滚带爬地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制住他近乎疯癫的挣扎。 “召淮!召淮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楚召淮好似旁观者,迷茫看着自己拼命在姬翊怀中挣扎,好多日积攒的情绪轰然破开那透明的瓶子。 终于要将他逼疯了。 楚召淮崩溃地恸哭出声,视线只要落在呆愣的姬恂身上就不受控制般地想要挣扎,逃离这个令他如此痛苦的人。 知晓他有苦衷,知晓他情非得已…… 那为什么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怨恨不甘? 砰的一声。 脑海中一直紧绷的线,彻底断了。 楚召淮不记得之后如何了,只记得姬翊边哭边伸手捂住他的双眼,嘶声说着什么,视线变得昏暗,连崩溃的意识也一点点跟随着坠入深渊。 丧钟幽幽停下。 璟王府本该因新皇而满心欢喜,后院却是气氛深沉,每个人都皱着眉,下人来来回回将药端来,大气都不敢出。 姬翊已不像之前那般一遇事就知道原地团团转,他干脆利落将晕厥过去的楚召淮安顿好,又吩咐人前去请白鹤知。 再次从寝房出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姬恂坐在连榻上,正在看空荡荡桌案上唯一还摆在那的西洋钟,视线落在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姬翊缓步而来,垂着眼唤道:“爹。” 姬恂回过神来,瞧见姬翊脸上被楚召淮挣扎时打出来的淤青,神情略微不自然,罕见说了句人话:“这段时日过得挺艰辛吧。” 姬翊颔首道:“勉强还有一条狗命活着,就不算艰辛。” 姬恂:“……” 姬恂听出姬翊语调中的怨怼,眉梢轻挑:“生气了?怨我不该提前告知你?” 姬翊说:“不敢。” 姬恂笑了:“既然不怨,哭什么?” 姬翊脸上带着淤青,眼眶通红,因垂着头的姿势眼泪啪嗒啪嗒从羽睫往下砸,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根本掩饰不住。 殷重山侯在一边,一言难尽看着姬恂。 世子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哄一哄吗? 姬恂无可奈何地朝他一招:“过来。” 姬翊柱子似的杵在那,梗着脖子,不过去。 还真生气了。 姬恂无声叹了口气,从连榻上起身,大掌抚了抚姬翊的脑袋,哄孩子似的:“是爹顾虑不周,不该不告诉你。”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的话,姬翊跟着姬恂长大,自然一下就听出来他爹根本没有半分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也还是如此。 姬翊死死握着拳,不知哪来的胆子,终于咬着牙说:“你的确顾虑不周……” 姬恂:“……” 殷重山听世子竟然会顺杆往上爬,垂着头忍住笑。 姬恂道:“姬翊……” 话还未说完,就见姬翊倏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泪水像是海带似的啪嗒嗒往下流,气势却是强硬的。 “我知晓您在京中谋划行事,也理解您唯恐我没出息不懂做戏掩藏,连累您功亏一篑,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从来不怪您。” 姬恂眉眼笑意落了下来。 “……可召淮有心疾,您可以不告诉我,为何不和他提前说,哪怕打声招呼。”姬翊强忍着委屈,语调却满是哭腔,“他自从知道您出事后就一直不对劲,魂不守舍不吃不喝,您难道就不怕他出事吗?为什么这么狠的心啊?呜……” 姬恂伸手将姬翊脸上的泪拂去,沉默许久却不知该如何说。 姬翊越说越觉得委屈,强忍着哭腔还在说:“我一边忧虑他会犯心疾,一边还要料理那群不长眼来招惹他的……呜,您不在,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们!” 姬恂眼瞳轻动,正想说什么。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世子这是怎么了?” 姬翊眼眶全是泪,视线模糊,呆呆看向门口。 梁枋已换了身月白衣袍,脸上已没有临走时的病色,眉眼带着笑,道:“璟王爷得登大寳该庆祝才对,怎么哭成这样?” 姬翊呆愣许久,忽然嚎啕大哭地跑过去,像是猴子似的一下蹦起来挂在梁枋身上。 “梁枋!” 梁枋:“……” 梁枋差点被姬翊扑倒,强行稳住下盘站好。 “世子?” 姬翊边哭边回头冲姬恂呲儿道:“梁枋装病回沅川都知道和我通个气的,你……你好狠的心,你狠心死了!召淮一腔真心还不如去喂六出,我……我的孺慕……是叫孺慕吧,呜,孺慕之情也错付爹了!我不认你了,召淮也不认了,和离好了!和离得好!” 姬恂:“……” 姬翊恨不得将这段时日的委屈和伤心全都发泄出来,嗷嗷哭得脑袋发晕,已不会思考了,只知道颠三倒四地反复呢喃“你狠心”“狠心你”。 短短一句话杀伤力却极强,姬恂回想起方才楚召淮痛苦崩溃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指尖摩挲衣袖暗纹。 “别哭了。”无论心间如何翻江倒海,姬恂面上始终没露出丝毫端倪,淡淡道,“多大个人了,哭成这样也不怕旁人笑话。” 姬翊破罐子破摔,恨不得哭死给他看:“方才召淮哭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现在却数落我……也就只会数落我了。” 姬恂:“……” 梁枋见姬恂脸色越来越沉,担心姬翊挨揍,赶紧抬手捂住他那张还在嘚啵的嘴,打圆场道:“世子累坏了,有些胡言乱语了,我先扶他先去休息。” 姬翊骂上头了,一边挣脱梁枋的手一边朝姬恂道:“姬明忱!你好狠的……” 姬恂冷淡看他一眼。 姬翊:“……” 来自血脉的压制,让姬翊强装的胆子瞬间泄了气,害怕地往梁枋身后一躲。 梁枋又好气又好笑,拽着他往外走。 姬翊一路呜呜呜地走了,离老远还能听到他委屈至极的声音:“明明是他狠心,还有理了……” 姬恂:“……” 见王爷脸色难看至极,殷重山咳了声,小心翼翼地道:“世子被瞒着这么多时日,又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合起伙来欺负,有些小小、特别小、就一丁点的怨气也是正常的。” 姬恂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我知道。” 他也不是在气姬翊。 暖阁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赵伯给人喂药的动静。 姬恂视线落在门上,犹豫数次,还是没动。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重山还以为世子又吃了熊心豹子胆冲回来骂王爷,正要去拦,一抬头就见白鹤知匆匆而来。 丧钟响遍全城,白鹤知身为太医院院使,以从昨晚值夜的同僚口中得知,圣上驾崩,传位璟王。 整个京城都在匪夷所思,这璟王不是死透了吗,前几天还风光大葬。 怎么现在又活了? 不会是厉鬼返魂吧? 白鹤知几乎是狂奔着冲进来,视线落在阳光下盘着膝坐在连榻上的姬恂,愣怔许久,心中竟然诡异的生出一股庆幸。 还好,姬恂没死。 楚召淮都要伤心得生出离魂之症,若是姬恂真的命陨,恐怕症状难治,有损精神。 白鹤知喘着气将大药箱放下,也懒得管礼数,从中拿出通宵研制出来的治疗离魂症的药:“找人将这个方子煎了,三个海碗的水熬得浓浓的,留小半碗端来。” 殷重山忙上前去拿药。 姬恂视线一扫,忽然道:“这不是治疗心疾的药方?” 白鹤知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几个偏大的瓷瓶,隐约瞧见瓶中盛放着几十颗深色药丸:“召淮不愿用我姐姐手稿上的法子,我研究多时将方子先改了改,搓了些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姬恂问:“那这是什么?” 白鹤知忙着拿药,头也不抬地回答:“治离魂症的药,刚研制出来。” 姬恂手猛地一僵。 离魂症? 暗卫说楚召淮知晓他死讯后,情绪波动并不大…… 难道是离魂症的缘故? 白鹤知轻车熟路拿着药进了暖阁,很快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小心些,这样喂药会呛到他。”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6节 姬恂孤身坐在连榻许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向暖阁。 方才楚召淮一见到他便情绪失控地胡乱挣扎,被姬翊捂住眼睛方安静下来,姬恂并未离得太近,站在西洋钟边远远看着。 楚召淮已昏睡过去,被白鹤知扶着一点点喂着药。 赵伯老泪纵横,抖着声音问:“白院使,我们王妃……还能好起来吗?” 本就身体虚弱,这回有接连有心疾、离魂症…… 身体再健硕之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没事。”白鹤知拿着湿帕子将楚召淮额间的汗擦去,“离魂症的药喝几贴应该会有好转,这药丸放在这儿,早晚两次记得给他服用。” 赵伯擦了擦眼泪,颔首说是。 下人将离魂症的药煎好后送来,白鹤知接过扶着楚召淮给他灌下。 忙活半晌,已是午后了。 白鹤知擦干净手,一回头就见姬恂长身鹤立,神色漠然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白鹤知怔了怔,起身上前。 明明上次见面白鹤知还在恶言相向,这次楚召淮为他遭了这么大罪,白鹤知却始终心境平和,甚至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膏递了过去。 姬恂看他:“什么?” “王爷脸色不对,身上应是有伤。”白鹤知终于记得礼数了,彬彬有礼道,“昨夜太医院有几名同僚身死,下官要进宫一趟,召淮就劳烦王府悉心照料。” 姬恂眉头轻蹙。 白鹤知可从未对他这般随和,上次还说“你可心安”呢。 “召淮服了药,能安睡到晚上。”白鹤知颔首道,“下官晚上再过来。” 白鹤知说完,拎着药箱就要走。 姬恂忽然道:“为何?” “什么?” 姬恂抬眸看他,屈指轻轻在瓷瓶上一弹,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鹤知站在光下,沉默许久,终于侧过头去,声音带着些不情愿,但还算和善:“召淮钟情于你,我不愿他再伤心。” 姬恂握着瓷瓶的手猛地一紧。 姬恂玄色衣袍上已沁出暗色的血痕,应该是在猎场时受的伤,看样子还不轻。 好不容易夺得皇位,还是先上药止血吧,省得真死了。 召淮可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 白鹤知说完,挎着药箱匆匆走了。 姬恂僵立许久,转身看向榻上均匀呼吸的楚召淮。 多日不见,楚召淮瘦了太多,满脸掩饰不住的病色,连熟睡时眉峰也狠狠皱着。 姬恂悄无声息坐在床沿,手缓缓探向楚召淮的脸,神情罕见浮现些许惘然。 能触碰他,感受他的体温。 ……而不是方才嘶声尖叫地排斥。 姬恂贪恋这样的平和,轻柔握着楚召淮的手抵在眉心,心中前所未有地乱,细细密密泛着疼。 这时无意中一瞥,就见楚召淮搭在腰间的手正死死攥着一张纸——刚才楚召淮捡时姬恂并未在意是什么,如今却隐约从指缝瞧见两个字。 和离? 姬恂忽然愣了。 第73章 叮叮。 小金币幽幽晃荡出清脆的声响。 “你戴这个干嘛?” 四周皆是白雾, 楚召淮捧着药碗喝了一口,歪着头注视跟前逆着光的人。 那人看不清楚面容,含笑着抬手一动, 六枚小金币叮当作响。 “王妃所用, 本王拿来做护身符。” 楚召淮脸一红,难为情地将脸埋在药碗里。 姬恂总是说些让人害臊的话,像是要逼他承认什么东西一样。 楚召淮不敢将心剖出来给他看, 一直在躲来躲去。 姬恂轻轻笑了声, 背着手倾身而来, 逆着光的人脸一点点靠近, 终于凑至楚召淮面前。 楚召淮脸庞通红, 壮着胆子怯怯抬头。 只是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他忽然一僵。 暖阁外不知何时已天黑了,烛火照耀, 姬恂一身亲王锦袍,下颌处像是屋檐而落的雨珠源源不断落着狰狞的血。 楚召淮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姬恂的面容血肉模糊, 就如同棺木时那具尸身一模一样, 双眸猩红, 像是厉鬼般直勾勾盯着他。 楚召淮眸光呆愣,倒映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他缓缓伸着手想要去触碰那张脸,指尖刚一动,就听面前的人低低笑了出来。 “王妃……”姬恂笑着说,“护身符, 为何没能护本王平安?” 楚召淮手倏地一僵。 姬恂挨得更近了, 血甚至滴落楚召淮的手上, 他越笑越诡异:“大师批言你是天煞孤星,六亲缘浅, 你母亲被你克死,父亲同你没有半分亲情,白家更是无人爱你。” 楚召淮猛地缩回手,呆滞地捂住耳朵,嘴唇哆嗦着呢喃道:“不要……” “本王这么喜欢你,楚召淮。”姬恂的声音没有半分减弱,像是直接钉死在他耳中,“我本该长命百岁,‘长岁熙春’,为何要被你连累,刑克而死?” 楚召淮呜咽着,几乎失声痛哭着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姬恂捂住他的脸,强行逼迫他看向自己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怨恨道:“我好痛啊,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不得好死。” 楚召淮眼泪终于簌簌而落,他拼命摇头,却不再否认了,而是哽咽着一声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噩梦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不断纠缠着楚召淮的意识,那具狰狞的尸身紧紧缠着他,好像要报复似的将他拖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楚召淮忽然睁开眼睛。 天还未亮,或者是刚至深夜。 暖阁中只有外头燃着一盏微弱烛火,隐隐从床幔缝隙照进来。 楚召淮微微一动,后知后觉有一双手从后方环抱住他的腰身,后背靠着熟悉温暖的怀抱,隐约带着一股陌生的药香。 这段时日遭逢大变,楚召淮瘦得厉害,轻轻松松在这人怀中转了个身,仰着头看去。 映着微弱烛光,姬恂闭着眸躺在枕上,眉头轻蹙,已睡着了。 楚召淮愣怔注视着,好一会终于挨过去,将额头抵在姬恂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体温…… 是王爷。 楚召淮轻轻揪着姬恂的衣襟,将整个身子往他怀中又贴了贴,就像护国寺之前无数次那样。 闭着眼感知难得的温暖,恰在这时,抱着他的手双臂动了动。 姬恂醒了。 楚召淮又睁开眼睛乖巧地看他。 姬恂垂着眼看他,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瞳中带着难掩的些许不安,似乎怕楚召淮像白日时那样发疯挣扎。 “醒了,要吃些东西吗?” 楚召淮摇摇头。 姬恂眉头轻蹙。 楚召淮好像太安静了,也不谩骂也不悲伤,正常得可怕。 回想起白鹤知所说的离魂症…… 姬恂伸手摸着楚召淮的脸,轻声道:“召淮,还认得我吗?” 楚召淮点头,歪着脸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王爷。” 终于不是“陛下”。 姬恂松了口气,凑上前在他眉心亲了下,开口解释道:“之前你心疾未愈,京中筹谋我不想让你知晓,只等事成后去护国寺接你,只是中途出了纰漏,是我的过错。” 楚召淮依然在看着他,乖乖点头:“我知道。” 重病时被突然送去护国寺,安排无数暗卫相护,又叮嘱不要轻信其他人,事后只要一想,就知晓姬恂是计划不想让他知晓。 他都知道。 姬恂已做足准备迎接狂风暴雨,可楚召淮醒来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 楚召淮和之前一般无二的态度,反而让姬恂更加担忧。 “召淮……”姬恂试探着问,“你怨我吗?” 楚召淮摇头:“你都死了,我为何要怨你?” 姬恂一愣,脸上好不容易有了些的血色瞬间因为这句话悉数褪去。 死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7节 楚召淮是以为在做梦,还是离魂症未愈? 楚召淮又伸手反抱住姬恂的腰,将脸贴在他怀中,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呢喃道:“不怨你。” 喜欢你。 这段时日以来所做的皆是噩梦,楚召淮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没有怨气辱骂的美梦,姬恂连脸也是完好无损的。 ……甚至有些不想醒了。 姬恂身体微僵,怔怔看着闭眼沉睡的楚召淮,手一寸寸收紧,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生平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姬恂警惕多疑,不肯轻信旁人,假死之事,哪怕璟王府暗卫也没几个人知晓。 姬翊是他安排在明面上的棋子,虽不忍心,但只有世子没有作伪的悲伤才可让京中人相信他真的身死,方便暗中行事。 楚召淮有心疾,姬恂从未想要将人拉下局。 姬恂闭了闭眼,缓缓吐出颤抖的呼吸。 不对。 这只是他自欺欺人,想要逃避的假话罢了。 姬恂行事从来妙算神机不可捉摸,无论何事都能安排得不出一丝纰漏,那具尸身也是如此。 哪怕已经安排妥当不让楚召淮知晓,可在伪作那具尸身前,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将楚召淮也许会知晓此事的几率考虑其中。 楚召淮满心欢喜地在护国寺等待他接,他或许正在高高兴兴看医书,“死讯”像是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射中他。 那时楚召淮心中是何种情绪? 马不停蹄回到璟王府后,面对棺木中那具逼真到了极点的尸身,又是什么反应? 还有…… 瞧见发带,牙印,以及那带血的小金币时,他又作何感想? 姬恂根本不敢细想。 楚召淮手腕上带着那六枚小金币,入睡也要握着那刻着“长岁熙春”的鸠首杖,昏昏沉沉中做的又是美梦、噩梦? 姬恂抱着已经熟睡的楚召淮,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多疑缜密。 是他太自负了。 姬抄秋说得对。 若她没有自尽在太和殿,恐怕如今会被他恼羞成怒地押来泄愤。 楚召淮已经睡着了,他好似终于不再做梦,温顺地蜷缩在他怀中,手始终揪着衣襟上的衣带。 姬恂轻轻在他发顶亲了下,掩下眼底的无可奈何。 等他醒来,无论多少谩骂都随他。 只要他不再用那种疏离的眼神看来,冷冰冰地叫他“陛下”就好。 *** 大悲大喜下,楚召淮睡了一日一夜。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鸠首杖安静放在床沿,楚召淮下意识将它拿来抱在怀里,视线一垂,落在那个“长岁熙春”上,整个人一僵,陷入良久的沉默。 赵伯端着热水轻手轻脚进来暖阁,正要去瞧瞧楚召淮有没有醒,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重物跌落地上的动静。 赵伯忙推开暖阁一条缝隙:“王妃醒了?” 好一会里面才传来声回应:“嗯。” 赵伯这才推门进去。 才刚走两步,就见王爷的鸠首杖正在地上安静躺着,像是被人扔下来的,鸠首的嘴都摔豁了一块。 方才就是鸠首杖摔地上的动静? 赵伯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到,捧着常服走上前,将垂曳在地的床幔撩起。 楚召淮正乖乖地抱着膝坐在偌大床榻上发呆,乌发雪肤,身形纤瘦而孱弱。 床幔被拉开,光芒似乎太过刺眼,他微微眨了眨羽睫,两行泪悄无声息滚了下来,砸落到锦被上。 细看下,那锦被已有一小片泛着被水浸湿的深色。 赵伯心疼得要命,小心翼翼道:“王妃,今日天气好,咱们出来晒晒太阳吧。” 楚召淮默不作声坐在那掉着泪,没什么反应。 离魂症似乎有些好转,他不像之前那般麻木,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起码心会痛了。 赵伯眼圈红了,轻轻拿着干巾给他擦泪,柔声哄道:“王妃,如今京中许多人往璟王府送来不少奇珍异宝,世子挑了些贵重的给您送来解闷,我瞧着还有个金子做的小乌龟,还能动呢,精致极了,咱们去瞧瞧吧。” 楚召淮察觉出赵伯在哄他高兴,虽然浑身疲累一动都不想动,他还是没让赵伯白费苦心,乖乖点头,说好。 赵伯笑起来,拿着绣着幽兰的紫色衣袍要为他穿衣。 楚召淮迷茫看他:“不穿孝衣吗?” 赵伯手一僵。 昨日王妃见了“还魂”的王爷,那副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子赵伯还心有余悸。 他瞧出楚召淮神智似乎不太清楚,不知道要如何提王爷,只好先等王爷或世子过来时再说。 赵伯含糊道:“今日先不穿。” 楚召淮没什么精神,虽然不解但也不想多问,起身任由赵伯为他将衣袍穿好。 昨日先帝驾崩,传位诏书已下,璟王还魂夺得皇位之事将半个京城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都在传厉鬼篡位,国将不国。 传言甚广,清晨天还未亮姬恂便前往皇宫行继位之事。 先帝驾崩,服丧需一月,为稳定被“厉鬼篡位”吓住的百姓,姬恂先行继位,日后再择吉日行登基大典。 璟王继位,本来门可罗雀的璟王府天不亮就人来人往,全是来送礼奉承的。 姬翊之前被人欺负得一溜惨,沉着脸也不赶人,任由那些人带着假面阿谀奉承,满脸谄媚讨好。 那些贵重礼物他看也不看悉数收下——反正不收白不收,日后出了烂摊子全都推给他爹,他才不管。 奉承新皇,各府送来的自然是极其珍贵之物。 姬翊几乎将大半全都送来给楚召淮玩,暖阁中几乎堆满了,琳琅满目,阳光一照都晃眼睛。 赵伯兴致勃勃摆出来,想让王妃瞧了能高兴些。 只是那每一样都价值连城的东西,楚召淮却没多少兴致,出来后便拢着衣袍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晒太阳发呆。 赵伯小心翼翼道:“王妃不喜欢吗?” 楚召淮眼睛也不睁,只是点了下头。 和之前活蹦乱跳双眼放光的模样截然不同,看着让人心口酸。 赵伯见哄不了人,正要让人去找王爷,就见姬翊和梁枋一前一后而来。 世子脸色阴沉,似乎在发脾气:“……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我见一个骂一个,你拦着我做什么?” 梁枋好脾气地劝他:“璟王登基,还未彻底稳住朝局,就传出璟王世子嚣张跋扈肆意辱骂朝臣的事,你让其他人怎么想。再说那些个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过的,陛下想必都一个个记着呢,日后定饶不了他们的。” 姬翊冷冷道:“知道你功课学得比我好,比我能看清局势,梁世子真博学啊,小的甘拜下风。” 梁枋:“……” 怎么一没理,就爱阴阳怪气。 赵伯赶紧迎上来:“世子终于来了,王妃这……” 楚召淮听着耳畔叽叽喳喳,像是有人在吵架,但他已没什么精力去管,只躺在那任由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 好像一条鱼翻上了岸,晒一晒就成鱼干了。 也挺好的。 意识正浑浑噩噩在半空中飘着,有人快步而来:“召淮,身子好些了吗?” 楚召淮睁开眼睛。 姬翊和梁枋正站在一边垂着眼看他,眸中带着担忧。 “没事。”楚召淮强撑着坐起来,迷茫看着梁枋,“你何时回京的?” “昨日。”梁枋看他脸色这么难看,弯下腰摸了摸楚召淮的额头,蹙眉道,“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姬翊冷笑,似乎想再嘚啵他爹几句,但想了想还是没在楚召淮面前多言。 “召淮今日的药喝了吗?”姬翊熟练地挽起宽袖,将软椅上的披风给楚召淮裹好,“上午白院使来过一趟给你探脉,说是离魂症应当会有些好转——召淮,认得我是谁吗?” 楚召淮的确不像前几日那般浑浑噩噩了,但也没什么精神头,他勉强提起唇角笑了下:“离魂症又不是失忆痴傻,我怎会不认得你?” 姬翊道:“那屋里的东西喜欢吗,要是嫌花里胡哨,咱就弄出去换钱,打造个纯金的床,躺在上面得舒服死了。” 楚召淮歪着头看他。 好像不太对劲。 姬翊和前几日伤心欲绝却强撑着的模样不太一样,姬恂身死,世子要面对京城中无数人的刁难,就像是时刻绷着的一根线似的,不敢有片刻放松。 现在却好像有有了些之前无忧无虑插科打诨的影子。 为何这样? 难道只因为梁枋回来了? 还是不对,梁枋不是远在沅川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千里之外的京城? 姬恂丧期那几日京中人可都是看笑话和落井下石居多,又为什么无缘无故给王府送如此贵重的东西? 好像生了锈的脑子终于慢吞吞转了起来,所有一切不合理之处全都指向同一个人。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道:“姬恂回来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8节 姬翊手一僵,看楚召淮好似已反应过来了,不情不愿道:“登他的基去了,得午后才能回府。” 楚召淮“啊”了声。 原来混混沌沌像是蒙了一层灰尘的记忆,并非是梦境。 姬恂没死,昨日就回来了。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 不记得了。 看楚召淮又呆住了,姬翊“啊啊”几声,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什么……召淮有什么仇人没有,本世子直接带你去将他揍一顿,反正有人给收拾烂摊子。” 梁枋无可奈何道:“你就别跟着裹乱了。” 姬翊沉着脸瞪他。 “召淮。”梁枋坐在摇椅边沿,轻声细语地道,“你当时刚犯心疾,忧思多虑会让病情加重,王爷更不想你卷进朝中夺位这趟不知结局如何的浑水……” 姬翊阴阳怪气道:“所以就将他的好儿子卷进来,看他……嘶,你踢我做什么?” 梁枋继续说:“……那具尸身做得逼真,是为了防止宫中人瞧出,和离书……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召淮垂着眼看他,终于轻声开口:“防什么?” “万一事败,你能不被牵连,从京城全身而退。”梁枋见楚召淮能如常沟通,忙温声道,“我听说在你知晓‘死讯’后,王爷心急如焚,可王府已被大公主的人潜入,不知是谁,所以无法传递消息给你。” 梁枋几乎将话全都说尽了,楚召淮轻轻点头,神情没什么变化。 “我都知道。” 姬恂有苦衷。 他不是蠢货,都能想通,也能理解的。 梁枋轻轻松了口气。 姬翊蹲在旁边,还在那撇着嘴学:“不想你卷进朝中的浑水,不想你卷进朝中的浑水……” 梁枋:“……” 楚召淮坐在摇椅上发呆。 他脑子一团乱,一会想姬恂,一会又想临安,脑海像是有一团杂乱的线团,根本不知要如何找到线头梳理好。 不知过了多久,鼻间嗅到一股浓烈的药香。 楚召淮并不排斥吃药,强撑着侧过身去。 四周不知何时已没了人,一双手端着承盘俯身靠近,上面放着一碗褐色的药。 楚召淮嗅了嗅。 似乎是治离魂症的。 他接过药,将温度适口的药一饮而尽。 正将空碗放回去,就见一直站在他身侧的人探手而来,将一块糖塞到他唇边。 楚召淮下意识凑近想要叼走糖。 可嘴唇刚碰到那颗糖,他似乎想到什么,怔然抬头看去。 姬恂一袭黑衣,穿戴整齐,常年披散的发今日却一丝不乱地束起发冠,垂着眼安安静静看着他。 不知来了多久。 楚召淮愣了下。 姬恂问:“苦吗?” 楚召淮沉默良久,轻轻别开头。 没有吃糖,没有回话。 姬恂被拒绝了也没什么神情,随手将糖塞到口中,弯下腰想要将楚召淮抱起来。 楚召淮还是那句话:“别碰我。” 姬恂手没停。 今日云多,太阳被遮掩,哪怕开春了风也带着点凉意,不宜在外面久坐。 见姬恂已一手抱着他的后背一手扣住他的腿弯,楚召淮也不挣扎,只是歪着头看着他,问:“我是陛下养的鸟雀吗?” 姬恂一僵。 “……不是。” 楚召淮没有昨日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床榻上的依恋,他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不对,对陌生人楚召淮都会给个笑脸,对姬恂却只有心如槁木的麻木。 “那请陛下放下我。” 姬恂眼瞳一颤,只好收回手。 太阳已被云彻底遮住,楚召淮枯坐在那猛地打了个寒颤,却只是眸瞳失神发着呆。 姬恂矮下身单膝点地握住楚召淮的手,想让他看自己:“召淮,你想一直同我这般说话吗?” 楚召淮垂着眼,刚好落在姬恂的脸上。 完好无损的脸。 楚召淮瞳孔一缩,轻轻移开视线:“草民不敢。” 姬恂眉头轻蹙:“召淮。” 楚召淮突然记起自己已是自由身了,伸出手轻声说:“请陛下将和离书还来。” 昨日明明被他握在掌心,晨起时寻遍整个暖阁也没见那张和离文书。 赵伯和姬翊不会去动,只能是姬恂拿走了。 姬恂脸色变了变:“和离书是楚荆代签,我已惩戒了户部负责此事的官员,那张和离公文不作数。” 楚召淮倒是好说话,收回手轻轻点头:“那我亲自去签。” 姬恂:“……” 姬恂轻轻握住楚召淮垂在一侧的手,察觉到他没反抗,轻声道:“召淮,假死之事未告知你是我不对,你能不能……” 不要这样疏远冷漠。 姬恂宁愿楚召淮像昨日那样,歇斯底里地推他骂他让他滚,起码他能知道楚召淮心中有他。 不像现在这样,明明两人挨得极近,明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人像之前那样拥入怀中,可那双枯涸井水一般的眼瞳中却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 不远处,赵伯、梁枋和姬翊正躲着那看。 从外回来的殷重山和周患守在后院,视线瞥见偷看的三人,纷纷望天,就当没瞧见。 赵伯看王妃满脸冷淡,无论王爷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好像又开始发呆了,担忧地道:“是离魂症又犯了吗,要不要将白院使再请来一趟?” 梁枋一言难尽道:“恐怕不是离魂症。” 这明显就是心如死灰,不愿和姬恂交谈。 姬翊在旁边沉痛地说:“好好好,太好了!” 赵伯、梁枋:“……” 对上两人幽幽的眼神,姬翊蹙眉:“我是指召淮离魂症好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什么这样看我?” 两人:“……” 你最好是。 第74章 姬恂一直想和楚召淮好好谈一谈, 想让他将这段时日的所有委屈、悲伤、怨恨全都发泄出来。 情绪积压心中,更容易致郁结心闷,于心疾无益。 可楚召淮歪着头听了半天, 好像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终于开口说话,却是一句。 “赐婚的圣上已驾崩,就算和离或休了你, 应该不算抗旨不遵了。” 姬恂一怔。 楚召淮这点还是很明白的。 像梁枋所说那样, 圣上赐婚无法轻易和离, 就连姬恂都得去户部留下公文方可和离, 但如今先帝驾崩, 只需要两人同意写上和离或休书,即刻毁了这桩婚事。 楚召淮说做就做,直接就要起身去写和离书。 姬恂在听到他说“和离或休了你”时, 下颌便绷得死紧,眼瞳甚至都渗出些血丝来, 他一把握住楚召淮的手, 沉声道:“不许。” 未继位前, 京城处处皆险时,姬恂都没能真正放楚召淮走。 如今没有丝毫威胁,自然不可能让他离开。 姬恂死死扣着楚召淮的手腕:“你心有怨气,冲我谩骂责打泄愤,不要提……和离之事。” 楚召淮眼瞳无情无感看着他:“那我给你写休书。” 姬恂:“……” 在场围观的五人也都傻了。 楚召淮并非是一时冲动, 他清醒得很, 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姬恂撇清关系。 看姬恂脸色惨白如纸, 楚召淮又“啊”了声,像是反应过来似的, 轻轻道:“对,您现在是九五之尊,我没有资格写休书,这是大不敬……那请陛下写给我吧,和离、放妻书、休书,我都可以。” 姬恂脸色彻底变了:“楚召淮!” 楚召淮眼瞳动都没动。 前段时日,心口像是蒙上一层琉璃罩子似的,无论什么都感知不到,现在情绪仍旧迟钝,可和上次是不一样的。 心口一阵阵的剧痛,不似心疾,却也能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痛到几乎麻木,其他情绪根本挤不进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49节 姬恂昨日回京夺位后,面对外人游刃有余,就算将姬翊欺骗成那样也仍能摆着父亲的架势教训儿子。 惟独对楚召淮是歉疚和心虚。 知晓楚召淮因他身患离魂症,姬恂迫切想要安定局势来弥补他这段时日所受的苦和委屈。 可这一切是建立在楚召淮不离开他,能像往常一样待在王府的前提之下。 如今楚召淮忽然铁了心要和离,让他对未来所有的计划被全盘推翻。 姬恂的心瞬间就乱了。 “召淮。”姬恂努力放轻声音,“此事等你病好后再说。外面冷,当心着凉,先进去吧。” 楚召淮不知是彻底没了力气,还是真信了他这句话,踉跄着从软椅上起身。 姬恂想要扶他,手刚探过去就被拂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缓步往暖阁走。 殷重山离他最近,前方便是几层台阶,见他单薄身躯摇摇欲坠,唯恐他又摔出个好歹来,下意识伸出手去。 可伸完又后悔了。 王妃连王爷都懒得搭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近身? 正尴尬这,就感觉楚召淮扶着他的小臂,一步步踩上台阶,很快又放开。 一触即分。 殷重山愣了愣,视线复杂看向不远处的王爷。 王妃似乎将所有怨气都放在王爷身上,连其他人都没力气迁怒了。 这下完了。 大公主不会一语成谶,王爷真的无法挽回王妃了吧。 赵伯见王妃回暖阁,赶紧上前去瞧瞧。 但没一会,他又匆匆出来了,似乎是得了什么吩咐。 姬恂似乎看了赵伯一眼。 殷重山跟上去献殷勤,道:“王妃吩咐什么了,我脚程快,我去办。” 赵伯一言难尽地看他:“王妃要笔墨纸写休书。” 殷重山:“……” 殷重山愕然道:“王妃真要休了王爷?!” “看架势是。” 殷重山心都提起来了,敏锐地察觉到这段时日王府恐怕要鸡飞狗跳了。 王妃若质问愤怒,倒也好说,指不定王爷被打被骂还能爽到。 可和离、休书却不一样。 王爷就算歉疚再深,也绝无可能会容忍王妃离开。 可王妃又是个外表看着温和怯懦,实则性子比王爷还执拗的人,一旦铁了心,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服输。 两人观念相左,互不相让,很容易两败俱伤。 很快,赵伯将笔墨拿来,犹豫着进了暖阁。 楚召淮坐在连榻上,笔走如飞,顷刻写好三张。 赵伯借着磨墨的空当看了看,眉峰紧紧皱起来。 楚召淮写了三份和离书。 一张是中规中矩的和离放妻书,一张则写着「大逆不道,休弃帝王,恳请万死」,是楚召淮休姬恂。 最后一张是替姬恂所写的休书,休妻缘由「成婚多月,一无所出」。 赵伯脸皮抽了抽,心想王妃准备得还挺妥当。 就是这理由是不是太离谱了些。 楚召淮写完后,也不用印章,还没等赵伯阻拦,直接咬破指腹在上面印上三个血手印。 他好像不知疼似的,垂下右手,指腹的血滴一点点往下落。 赵伯心疼死了,赶忙拿纱布为他止血。 听到暖阁中的动静,姬恂蹙着眉快步走进来,视线匆匆一扫,落在楚召淮还在滴血的手指上,脸色难看极了。 他上前接过纱布,低声道:“你有怨气冲我来,不要伤自己。” “我已写好了三份和离书。”楚召淮仰着头看他,眸瞳古井无波,“王爷……陛下签了吧。” 姬恂为他涂药的手一僵,好一会才继续包扎,轻声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楚召淮眼睛眨都不眨,干脆利落地敛袍跪下:“我可以求您。” 姬恂手中的药瓶叮地砸落在地。 赵伯吓得“哎呦”了声,也跟着跪下了:“王妃,您这是……有话好好说。” 姬恂面无表情道:“出去吧。” 赵伯左看右看,为难地起身退出。 姬恂神情漠然,双手一动直接将楚召淮从地面上强行扶起来。 楚召淮似乎畏惧他的触碰,浑身一僵,强撑着道:“陛下何时签,我还要赶祖父的寿诞回江南。” 楚召淮太瘦了,姬恂甚至没用多少力气,像是拂起一片云般,轻飘飘将人掐着腰身放在一旁的连榻上。 暖阁中泛着药香和墨痕的气息。 姬恂缓缓上前。 楚召淮抬着头仰视他。 这个视角很熟悉,无论是跪着还是站着,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仰望着天潢贵胄那令人羡慕的、高不可攀的冰冷华贵。 连榻矮小,往常用来盘膝喝茶,楚召淮双膝曲着坐在榻上,浑身紧绷,眸瞳空洞而失神,呆呆愣愣等待姬恂答应。 姬恂缓缓矮下身,单膝点地半跪在身边。 楚召淮眼瞳轻轻一动。 楚召淮和姬恂体型相差极大,姬恂半跪着他才能勉强垂着眼看去。 “陛下……” “我不会放你走。”姬恂从连榻的小抽屉中拿出一把匕首,握着楚召淮的手握紧,这个位置剑尖刚好朝着他的胸口,“除非我死。” 楚召淮握着镶嵌华贵宝石的匕首,茫然和姬恂对视。 姬恂牵着他的手往前一递,匕首剑刺入胸口半寸,隐约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楚召淮手倏地一抖,下意识就要抽回。 “若上次你听白鹤知所言,上了那艘前往江南的船,我会放你走。”姬恂直勾勾盯着楚召淮的眼睛,低声道,“可现在已晚了。只有你亲手杀了我,才能离开京城,没有另外的出路。” 楚召淮一僵。 他好像今日才明白,姬恂本就是个疯子,和有没有解毒没有半分关系。 骨子里便流着皇家疯癫的血。 楚召淮呆愣许久,猛地收回手,匕首脱手而落,尖处还有一丝血痕。 姬恂问:“为什么不动手?” 楚召淮摇头:“刺杀新皇,是诛九族的死罪。” 姬恂眸瞳悄无声息的扩散,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至极。 楚召淮真的刺下去,他或许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新皇…… 诛九族。 楚召淮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心中有他,不舍他受伤。 而是因为畏惧他的身份,担忧白家会受此牵连。 王爷身份虽然尊贵,楚召淮被迫嫁来,在朝夕相处中早已对他没了畏惧,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呲儿他都是常态。 直到这层已趋近相互爱慕的亲密关系被“假死”之事彻底打碎。 楚召淮不当他是王爷,也无法接受他是“陛下”。 “召淮……”姬恂嘴唇苍白,手扶着楚召淮单薄的肩膀,“只要不离开,我什么都能答应。” 楚召淮费解地看着他:“可我只想离开,其他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听不懂他的话呢? 姬恂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楚召淮面无表情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伸脚踹在他肩上。 姬恂稳如磐石,上半身动都没动。 楚召淮似乎是生气的,可意识昏沉,让脸上却显示不出分毫怒气,眼眸中缓缓往下落着泪。 只有踩着姬恂的肩狠狠用力,想要将他踹开。 姬恂纹丝不动,扣着楚召淮的脚踝缓缓放下,重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塞到他手中:“拿着——等你什么时候想杀我了,直接过来便是,我绝不反抗,白家也不会受你牵连。” 楚召淮漠然看着他,似乎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姬恂说完,不在此处讨人嫌,起身离开。 殷重山等人在外头候着,瞧见王爷面无表情从中走出,刚要细看,就见一个东西擦着姬恂的肩膀飞了过去。 哐当一声脆响。 几人循声望去,脸微微一僵。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0节 若没看错的话,那差点砸到王爷身上的…… 是一把匕首? 众人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可这还没完。 接着,暖阁中传来乒铃乓啷的动静,像是无数金银玉器在地上砸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几人都知晓里头放着各府送来的奇珍异宝,各个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听着这动静,全都屏住呼吸,没人敢进去劝。 王妃如此爱财的人,都被王爷逼到砸东西…… 姬恂站在暖阁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许久,等里面砸得差不多了,他冷声道:“再去寻些贵重东西,让王妃砸了出气。” 殷重山欲言又止。 周患却是个不畏惧的,直接说:“王爷您这样应该算挑衅吧?王妃不是会气得更厉害?”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的情绪始终积压着,哪怕被气得这么厉害脸上也没表露半分,也只会摔些东西,连句谩骂都不肯对他说,一被逼急了就跪下喊陛下。 姬恂闭了闭眼:“将那把匕首送回去,再将姬翊喊过来。” “是。” 暖阁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 楚召淮脑海麻木一片,像是只即将渴死的鱼,五脏六腑都隐隐发着疼。 桌案上的所有物件恨不得在身上写着“我很贵”“我价值连城”,对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的铁公鸡来说,应当是憋炸了肺也不会动这些东西分毫。 楚召淮却眼睛眨都不眨将眼前所有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破碎声响彻耳畔。 楚召淮并不觉得心疼。 他茫然坐在一堆破碎的杂物中呆愣看着,电光石火间忽然想通了。 他从来不稀罕什么钱财。 只是年幼时瞧见过白府中给每个孩子分发月钱,备受外祖父母和几个舅母舅舅宠爱的表兄每次都满满一袋子,花都花不完。 而他只有小小一撮,几枚铜板罢了。 小小的楚召淮惊羡那一袋子的月钱,更羡慕表兄能收到所有人的喜爱。 所以他也想有钱。 好像有钱了,就能和表兄一样可以拥有无数人的宠爱和在意。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表兄并非是有银钱才被人宠爱,而是被人在意才会拥有花不完的钱财。 他想反了。 楚召淮缓缓弯腰伏在地上,突然就笑了。 他只是个可笑可怜的跳梁小丑,妄图东施效颦,可学也学不到点子上。 姬恂只是一些甜言蜜语、银钱宝物,就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晕晕乎乎剖开胸膛将心递给他。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活该他贪财缺爱。 活该被弃之敝履。 姬翊小跑着从前院赶来时,一进门就见这一片废墟吓了一跳。 楚召淮已坐在榻上发呆,小案上搁着一把匕首。 姬翊吓坏了,赶忙跑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检查:“伤到没有?这匕首上怎么有血,你该不会自伤吧?!” 楚召淮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不是为了别人就自残自伤。 姬翊看他只是脸色白些,身上并无伤痕,轻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爹方才被几个大臣哭天喊地地叫去忙继位之事去了,得好半天才能回来,来来来,咱们偷偷骂他一顿出出气吧。” 楚召淮没说话。 姬翊也很担忧他。 若楚召淮能像自己一样哭天喊地地怒骂他爹一通,或许还是正常的,可怕就怕他这种将所有情绪都憋在心中,极其容易出事。 “咳。”姬翊想要逗他开心,引一引他的情绪波动,“我先来吧,姬明忱你好狠的心!——嘘嘘嘘,重山哥你就当没听到!否则我连你一起骂,你根本知道一切却没和我说!召淮,我继续了……” 楚召淮忽然说:“我想离开王府。” 姬翊话音戛然而止,愕然看他:“啊?” 小案上,匕首下压着三封写好的和离书、休书,他意已决,不会因为姬恂做什么而反悔,所以留在王府也无用。 姬翊虽然也怨他爹,可也不想楚召淮就这么带着病离开。 “召淮啊,你如今身子还没好……”姬翊小心翼翼道,“若是一人离开,我们全都放心不下,要不缓一缓?如今朝中无人能欺负我们了,你在王府养一养身子,等活蹦乱跳了再走吧。” 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匕首上被磕碎一块的宝石,沉默许久,还是道。 “我想离开。” *** 先帝葬礼由宫中操办,姬恂恨不得直接一席草席直接滚了扔走,可再不情愿也得让人办得风光。 姬恂被几个重臣叫去宫中忙完一堆事宜,正要不耐烦地离开,就见为首的老臣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既已登基,该搬到宫中了。” 姬恂脚步一顿,漠然道:“宫中大火,不少殿宇还未修葺好。” 大臣道:“太和殿并未受损。” 姬恂又道:“先帝亡魂还未做法事,太和殿住不惯。” 大臣见招拆招:“护国寺已请来高僧,今日就能做一场法事,让陛下住得惯。” 姬恂:“……” “原来如此。”姬恂淡淡道,“我这双眼睛倒是白长了,连太和殿有没有被烧塌都瞧不见;脑子更是吃药吃糊涂了,不知道护国寺的高僧竟然还精通做法事——诸位,要我说得再直白些吗,我暂时没闲情搬进宫中,你们接二连三地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众人:“……” 一句话将几个老狐狸说得哑口无言,姬恂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璟王当了皇帝,毒舌反倒更精进一层了。 难道日后他就打算拿着毒嘴当武器,在朝堂上大骂八方吗? 开始为文武百官忧心。 大骂八方的姬恂沉着脸回了璟王府。 朝中琐事繁杂,姬恂身上又带着伤,强撑着处理完,呼吸都急促了些。 还好能回王府见一见楚召淮。 哪怕被骂一顿也能轻松些。 姬恂在半路瞧见楚召淮最爱吃的甜酥鱼,特意买了一包带回来,想看看楚召淮能不能开心些,或者将这甜酥鱼拍他脸上。 无论哪一种都好,起码能让楚召淮情绪有些波动。 姬恂快步回到后院寝房,还未靠近就见赵伯欲言又止地迎上来。 姬恂将外袍解下,理了理凌乱的宽袖,边走边道:“何事?” 赵伯满脸是汗,纠结半天才讷讷道:“晌午时,世子说要带王妃出去散散心,莫让暗卫跟着……” 姬恂脚步一顿。 赵伯小心翼翼道:“可现在还未归。” 刹那间,姬恂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跟去的人呢?” 赵伯擦了擦汗:“梁世子似乎也帮了忙,暗中跟去的暗卫被人阻挠,一眼没瞧见,王妃就……就不见了。” 姬恂眼前一阵黑白交错,脸色苍白,高大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手中的甜酥鱼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很快,姬恂便稳住即将暴怒的情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沉声道:“派人全城搜捕,着重留意白鹤知府中。” 赵伯讷讷道:“要将王妃抓回来吗?” 姬恂一愣。 他这样迫切得想要逃离自己,又患有心疾和那要命的离魂症,若是知晓被自己全城搜捕,受惊之下东躲西藏,身子能不能受得了? 姬恂身躯又晃了晃,好半晌才强行压抑住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掌控欲,下颌紧绷着:“让人暗中去寻,查到人在何处速来告知我,莫要惊动他。” 赵伯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人去办。 姬恂步伐沉重回了暖阁中。 白日被砸碎的东西已被清理好,匕首和三封和离书整整齐齐摆放在桌案上。 姬恂看也没看,抬步走进内室。 视线环顾四周,他微微一怔。 西洋钟摆放在桌案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楚召淮的小矮柜,仍然在原地。 姬恂愣怔许久,走上前将没上锁的矮柜打开。 里面的银票、金子,杂物,一样都没带走,全都整整齐齐摆放在格子中。 有那么一瞬间,姬恂甚至觉得赵伯在骗他。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1节 楚召淮视如珍宝的小矮柜还在这儿,他怎么可能会走? 直到他细细数了矮柜中的东西。 数百个物件中,楚召淮没拿那数千两银子,更没碰他最爱的小麒麟摆件。 ……他只带走了白夫人的信。 第75章 夜已深了。 璟王府的暗卫已在小半个时辰内寻到了楚召淮所在。 楚召淮就算躲也不会躲到多深的地方, 想来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仍是去了白鹤知府上。 姬翊回到王府时,书房灯火通明。 姬恂还未入睡。 姬翊面无表情踩着一地雨水走到书房, 没等姬恂说话直接敛袍下跪, 垂着头等着挨打。 姬恂坐在椅子上看着宫中送来的公文奏报,眼皮掀也不掀,冷淡道:“跪在那做什么, 等着讨打?” “您打死我吧。” 姬翊受了通磋磨, 脑子比之前通透许多, 就算再傻也瞧出他爹对楚召淮的特殊, 此番他帮助楚召淮离开璟王府, 依他爹的脾气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姬翊准备好了迎接一顿毒打。 姬恂眼神漠然看着他:“你以为将他送去白鹤知府上,我就寻不到了?” 姬翊一愣,可很快他又像是想通什么, 跪得腰背挺直,抬起头和姬恂对视:“那您为何不派人将召淮抓回来, 难道白院使的府上藏了三十万精兵强将, 爹竟然攻不进去吗?” 姬恂:“……” 一旁的殷重山:“……” 多日不见, 世子成熟稳重不少,这嘴也更上一层楼,颇有他爹的风范。 “事我已做了。”姬翊大义凛然说完,被姬恂冷飕飕的视线盯得后背发麻,硬着头皮俯下身, “望爹责罚。” 姬恂垂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姬翊明明还是瘦弱的身形, 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眉眼低垂,将那股嚣张跋扈的张扬强行收敛了去。 隐约像当年的宁王。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 殷重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担忧看着跪在那的姬翊。 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十有八九会真的责罚世子,若现在求情八成熄不了王爷的怒火,还会被迁怒。 姬恂将手中的公文扔到桌案上,正要开口。 殷重山牙一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王爷息怒,世子还年幼,童言无忌。” 姬恂:“……” 多大个人了还童言无忌? 姬恂沉默许久,似乎无声叹了口气。 “回去吧。” 姬翊正等着挨打,乍一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愕然抬头。 殷重山赶紧将姬翊拽起来,低声道:“还不快走?” 姬翊“哦”了声,本能跑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姬恂似乎比之前瘦了些,衣袍空荡荡却穿戴整齐,脸色不知是被烛火映得泛着苍白,面前是小山堆似的公文。 看着……莫名寥落。 从惊惧中回过神,姬翊恍然意识到,他爹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想罚他。 否则早就派人将楚召淮从白府抓回来,再把他吊起来毒打一顿了。 姬翊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心中怨气稍稍减了些,快步跑了。 殷重山也察觉出王爷没想罚世子,尴尬地起身撤到一边,一声不吭装死。 王爷……陛下依然在垂着眼看着手中奏章。 但仔细留意,就发现他许久都没掀一页。 *** 白鹤知身为太医院院使,因医治过太子和大公主有功,被先帝特赐金带,官职比之前院使要高上一阶,从四品。 月俸足够白鹤知在京城不错的地段买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出了门隔了一条街便是坊市,倒也算便利好住。 小厮拎着灯,一路走向后院厢房。 白鹤知将煎好的药端来,进了门瞧见楚召淮正坐在榻上出神发呆。 烛火倒映,将他单薄身形照映得忽明忽暗,好似下一瞬就能消失昏暗中。 白鹤知缓步走上前,轻声道:“喝些安神的药吧。” 楚召淮眼眸动了动,乖乖接过药喝了。 白鹤知将楚召淮额前的发拂到耳后,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阵阵地抽疼,放轻声音:“我从宫中回来,听说楚家被查出十大罪状,楚家满门被判流放三千里,看姬恂的意思……似乎没想他们活着到流放地。” 楚召淮眼瞳干涩地一动,好一会才道:“嗯。” 哪怕仇恨之人遭了报应,楚召淮也不觉得快意,甚至称得上是无动于衷。 白鹤知越来越担忧:“召淮,你先在府中安顿下来好好静养,等身子好些了我们再动身回临安。” “能快则快。” 楚召淮摇头,“明日或后日动身,恰好能赶上外祖父的寿诞。” 白鹤知噎了下。 就算现在快马加鞭回临安,也赶不上白老爷子的寿诞。 楚召淮浑浑噩噩多日,早已不记得日子了。 “前去临安路途遥远。”白鹤知小心翼翼和他商量,“你病还没有好,若是因为赶路再发病,外祖父定会担忧的。” 楚召淮木然好半晌,呢喃道:“不会的。” 白鹤知一愣,一时没明白这个“不会”是否认不会病发,还是外祖父不会担忧。 楚召淮明显累到极致,白鹤知也没有让他多费精神同自己说话,轻手轻脚将他外袍脱下,扶着人躺在榻上。 这处是白鹤知之前就让人收拾出来的院落,只等着过年回去接楚召淮来住。 多番辗转,总算住进来了。 白鹤知为他盖上被子,将烛火熄灭,转身走出去。 上个跟随他的长随已被姬恂暗中杀了,门外候着的小厮小心翼翼为他提灯,见大人脸色凝重,轻声道:“大人,真要如大公子所言,明日便回临安吗?” 白鹤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难。” 姬恂做王爷时京城局势那般艰难,都不愿放楚召淮离开,更何况现在。 白鹤知在朝中因医术高明结识不少大人物,半个月前也许有人能帮他,可如今姬恂登基,这些人唯恐新皇算旧账,哪肯再涉险? 白鹤知忧虑着走了。 白府不比王府清净。 一条街外是坊市,天还未亮,路边便人声鼎沸。 楚召淮服用安神药,昏昏沉沉一夜,不记得做了噩梦还是美梦,他枯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烟火气,眼瞳微微颤了颤。 好像许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 楚召淮勉强积攒起些精神,起身下榻穿衣,在院中转悠半晌才寻到出去的路。 府中下人正在洒扫石板路,瞧见楚召淮醒来,一个半大少年赶紧跑过来:“公子醒了,大人进宫点卯,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您有何事吩咐吗?” 楚召淮摇头:“我自己走走。” 下人面面相觑,记得大人的吩咐也没多问,离得远远的跟着他。 白府没有王府那样大,很快便从小院走到府门口。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所经过的众生百态,是楚召淮最熟悉的市井烟火。 楚召淮身子踉跄了下,呆呆愣愣地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歪着头边看边发呆。 下人躲在门口提心吊胆看着。 可蹲得腿都麻了,公子乖乖坐在那,根本没什么别的动静,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人来人往,也不知在瞧什么。 半个时辰不到,天彻底亮了。 白鹤知往往要在太医院待到深夜方归,今日却破天荒地提早回来。 白鹤知远远瞧见楚召淮枯坐在门口发呆,马车还未停,他便着急忙慌地想要往下蹦,被长随给拦了回来。 终于马车匆匆停下。 白鹤知快步而来:“召淮,怎么在这儿坐着?当心吹到风。” 楚召淮失神的眼眸缓了好久才聚焦,他“啊”了声:“舅舅回来了……我们能走了吗?” 白鹤知顿了顿。 楚召淮一看他这个模样就知晓姬恂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只好缓缓起身。 他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乍一起来身躯微微摇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扶住他。 不是白鹤知的气息。 楚召淮怔然抬头。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2节 姬恂似乎是跟着白鹤知的马车来的,一身黑衣裹在高大身躯上,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只有眼神是温和的。 楚召淮指尖不自觉一颤,好一会才垂下眼:“陛……” 还没“下”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今日和我谈一谈,好吗?” 楚召淮侧过头:“陛下想谈什么?” “谈你回江南之事。” 门口长街人来人往,楚召淮僵了许久才终于拂开他的手,转身回了府中。 似乎是默认了。 姬恂轻轻松了口气。 白鹤知注视着两人的相处,眉头越蹙越紧,开始思索答应姬恂来白府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姬恂那架势,就算不答应恐怕也要翻墙来。 楚召淮的院子是白鹤知精心布置过的,院中种着一格格药草,白夫人最爱的白芨居多,小路边沿长着几簇漂亮的紫色鸢尾。 楚召淮缓步走过石子路,雪白袍摆轻轻扫过花簇,拂得几簇漂亮小花掉落脚边,被他一脚踩碎。 姬恂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楚召淮好像又穿了身白衣。 就像之前在灵堂之上那样,如雪似的,好像一晒便悄无声息地融化。 小院中正晒着药,屋中是白鹤知为他买的一堆喜爱的小摆件,他许是下意识当成私人领地,并不让姬恂靠近。 在院中停下步子,楚召淮回身,微微俯身理了下衣摆。 姬恂还以为他又要下跪,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刚一伸手,就见楚召淮只是将衣摆上沾染的露水和花朵拂去。 姬恂:“……” “陛下。”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地面,并不看他,“昨日我已说得明白了,就算您扣着我舅舅,也不妨碍我孤身回江南。” 姬恂看他腿酸麻得正摇摇欲坠,低声道:“你先坐下。” 楚召淮也没客气,扶着院中的石桌缓缓坐下。 姬恂也跟着坐在离他最近的凳子,解释道:“我并未拦着白院使回江南,只是你身子不适,经受不得长途跋涉,要想离京,起码要养好身子。” 楚召淮道:“我是大夫,哪会将自己医死,陛下放心便是。” 姬恂倒茶的水一顿。 这话姬恂将他送去护国寺那日时,楚召淮也曾说过。 只是那时他是活蹦乱跳的,一边笑一边说,还自夸“本神医妙手回春”。 和此时截然不同。 姬恂掩下眼底复杂的神情,低声道:“马车颠簸,水路你又晕船,无论那条路都会遭罪,你不必和我置气而委屈自己,你舅舅说最好在京中修养一个月,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姬恂和白鹤知考量得一样。 楚召淮如今身子太弱,无论去哪儿都经受不得长途奔波之苦,离魂症隐隐有了起色,若强行出门恐怕心疾也要发作。 楚召淮愣怔半晌,抬头看向姬恂。 好一会,他没来由地道:“你骗我。” 姬恂一怔,道:“没有骗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骗你。” 这句本是郑重其事的承诺,可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召淮无神的眼瞳好像终于有了光亮。 露水悬在草尖,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落到地上。 楚召淮忽然哭了。 姬恂肩膀微颤,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痛从心尖袭遍全身。 “召淮……”姬恂放轻声音,握住楚召淮没受伤的手背,“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哄骗你。” 楚召淮羽睫轻轻一眨,无光涣散的眸瞳源源不断落着滚烫的泪水,倏地砸在姬恂手背上,将他烫得手一颤。 他还是道:“你骗我。” 姬恂愣怔半晌,伸手抚向楚召淮满是泪水的脸,呢喃着道:“是,我骗了你。” 这么多日以来,楚召淮第一次和姬恂直直对视。 这双眼睛,和半月前全然不同。 那时的楚召淮像是流淌在山涧间活蹦乱跳的潺潺流水,山路崎岖,他却从不畏惧艰险,努力而艰辛地向阳活着。 可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瞳像是干涸的泉眼,山间碎石黯淡无光。 ……没有半分生机。 这泉潺潺清甜的流水,终于被他磋磨得酸苦滞涩,困成一汪死水。 楚召淮看着他,茫然地问:“我是你养在笼中的鸟雀吗?” 这是楚召淮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意思好像和之前不同。 姬恂轻声回答:“我从未将你当成鸟雀……” 楚召淮泪水簌簌而落,好像情绪终于在乱糟糟的毛线球中找到一个发泄口,他哆嗦着上前,缠满纱布的双手揪住姬恂的衣襟,不解地呢喃道。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以前是,现在也是。” 姬恂呼吸一顿。 “你觉得我只是一只笼中的鸟儿,一切都该听从你的安排。”楚召淮越说呼吸越紧,喃喃质问他,“姬明忱,你……你何时将我当成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姬恂僵在原地。 他想要反驳,想要楚召淮不这样自轻自贱,可喉中却像是堵住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 “听我说话……” 楚召淮积攒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满脸是泪地痛哭出声,近乎哀求地哭着质问他。 “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要和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你不要碰我……可你何时听过?姬恂,王爷,陛下……你能不能将我当成一个人一样对待?我求求你,哪怕只有这一次?” 楚召淮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要将他当成只需要糊涂愚昧、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牲畜,在严丝合缝的笼中一无所知等待? 为什么在做出这些事后,还期盼着他和从前般如常相处? 他有血有肉,也不强求别人爱他,他只想要姬恂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笼中的一只鸟雀。 楚召淮满脸是泪,明明掌心下的躯壳温暖,却好似触碰到那具尸身时的感觉一样,痛得他呼吸越来越艰难。 “我喜欢你……”楚召淮呜咽着道,“我承认了,我很喜欢你。” 姬恂身躯倏地一颤。 楚召淮伸手抱住姬恂的脖颈,将额头埋在他颈窝中——明明是个极其依恋的姿势,他却痛苦得浑身发抖,哭声断断续续,呜咽着求他的心上人。 “所以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姬恂已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许久没有回神。 他从不知道……楚召淮心中是这样想的。 假死之事能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可所有人都弄错了重点。 一切的苦衷、缘由,楚召淮全都知道。 正是因为他理智知晓姬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所以无法理所应当地怨他恨他——若他真的心生怨怼,便是不识好歹,不懂别人的苦心。 楚召淮寄人篱下多年,心中通透又克制。 他不能怨恨任何人,只能将所有委屈和难过憋闷在心中。 ……险些将自己一点点逼疯了。 楚召淮积压心中的委屈、怨恨、悲伤,混合着对姬恂的爱彻底发泄出来,可是爱并不能让他中和所受的苦,反而像是火上浇油,烈火焚身,将他烧得无处可逃。 他只想逃离京城,逃离璟王府。 逃离姬恂。 姬恂浑身四肢百骸好像都被这一声声的哀求击碎,让他痛得体无完肤。 他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楚召淮会被他逼到极限,彻底忍住羞臊,对他说出这句“喜欢”。 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楚召淮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一腔真心热忱干净,满满的全是他。 ……却是为了离开他。 姬恂手都在抖,他近乎妥协地闭上眼,收紧双臂将楚召淮拥在怀中,终于说出一句。 “好。” 楚召淮耳畔嗡鸣,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姬恂抬手捧住楚召淮的脸侧,眼瞳通红,泛着血丝,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却是温柔的。 “召淮,召淮看着我。” 楚召淮泪水止不住,茫然看他。 姬恂将他脸上的泪水擦去,指尖在微微发着抖:“这次绝没有骗你,等你病好白鹤知就带你回江南,好不好?” 楚召淮像是听懂了,脸上挂着水珠,神情呆了呆。 “回……回江南?” “嗯,回家。你尽管在白府养病,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不拦你。” 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连带着身上未愈合的伤口,疼得姬恂脸色苍白,可他强迫自己吐出后面那句好似带血的话。 “我也……不会来烦你。”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3节 楚召淮喃喃道:“真的?” “嗯,绝不骗你。” 楚召淮情绪没稳住,说话声都在抽噎,只会重复姬恂的话。 “不、不骗我?” 姬恂一手环着他单薄的后背一手轻抬着拢住他的后脑勺,好像将人严丝合缝拥在怀中。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哆嗦着搂着他的腰,眼泪簌簌而落,埋在他怀中再次失声痛哭。 “我害怕……” 姬恂抱紧他,没问他怕什么。 楚召淮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只需要全都说出来,不需要回应。 楚召淮果然没等他回应,呜咽着语无伦次道:“我以为你死了,我还没治好你就死了,我害怕,还好你没死……” 姬恂眼中全是血丝,他大掌微颤着抚摸楚召淮的后脑勺,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嗯,没死。” 和前几日的沉默寡言不同,楚召淮哭得嗓音沙哑,脑海意识已昏昏沉沉的,却还在抱着姬恂呢喃着前言不搭后语。 “那具尸首很可怕,不要……不是你,我不要在京城,护国寺的菩萨不灵验的,我要回家……” 姬恂抓着楚召淮空荡荡衣袍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中,呼吸好似都泛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本来心如刀割般听着,可越听越不对劲。 楚召淮呼吸开始急促而凌乱,他却好像一无所知,眼瞳涣散着还在抓着他喋喋不休胡言乱语着。 “不要丢下我,你你明明说要来接我的……我在等,我真的在等。” 姬恂一僵,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起,急声道:“来人!” 楚召淮薄得好似轻飘飘的纸,抱在怀中没有分量。 他死死拽着姬恂的衣襟,眼眸光芒越来越黯淡,呼吸急促到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努力地问:“你……你喝药了没、没有啊?” 姬恂心乱如麻,他本来觉得晋凌战场上已不会流泪,如今却被楚召淮一句话逼得眼眶酸涩。 他一脚踢开房门,大步上前将楚召淮放在宽大的榻上。 白鹤知匆匆而来,见到楚召淮这副模样,立刻道:“别让他平躺着!” 姬恂双手发抖着将人半扶着靠在怀里,前所未有地惊惧:“召淮?召淮!” 楚召淮浑身不自然地痉挛,五指挣扎着按在心口,扬起脖颈像是渴死的鱼,妄图调整气息,濒死的恐惧让他脑海昏沉,迫切大口大口呼吸着微薄的空气。 可他根本没在呼吸。 “王……王爷……”楚召淮好像清明了一瞬,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每次发病时他都会抓着人问这句。 姬恂飞快道:“不会,不会的!” 楚召淮的汗水沁满额头,雪白的脖颈处泛起青色的经脉,唇角因艰难呼吸着呛出一丝血痕,那双漂亮的眼眸一点点的失神,涣散。 姬恂眼眶通红,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他曾见过多回楚召淮发病的模样,可每次见仍觉得触目惊心。 白鹤知手极稳,飞快将几根金针刺入楚召淮穴位,又将几粒褐色药丸强行塞到他口中。 楚召淮痛得单薄身躯剧烈发着抖,几乎恸哭着拼命挣扎,险些按不住。 水刚灌下去,他却呛得一咳嗽,猛地一偏头,将还未吞下去的药丸吐在姬恂身上,混合着狰狞的血。 姬恂瞳孔一缩。 战场上他杀过无数人,却从未觉得鲜红的血会让他这般惧怕。 白鹤知早已习惯应对这个场面,他掐着楚召淮的下颌,察觉到他几乎窒息,手重重在楚召淮胸口的穴位一按。 楚召淮再次吐出一口血。 姬恂抖着手给他擦唇角的血:“白院使,召淮……” “不会有事。”白鹤知飞快将下人送来的药喂给楚召淮,头也不抬,“他是情绪爆发导致的呼吸失控这才引发了心疾,稳下来就好。” 姬恂半抱着楚召淮还在痉挛的身体。 好似自己的心脏也在烈火上煎熬。 虽然白鹤知平时连上个马都得围着城跑两圈才能勉强坐上马背,在医术上却从未有过半分闪失。 很快,楚召淮微弱的呼吸随着一口血吐出来,终于缓缓恢复。 痛苦的痉挛一点点平息,楚召淮阖上双眼,身体瘫软成一汪水,恹恹靠在姬恂怀中,彻底陷入昏睡。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稳住了,可以放下他了。” 姬恂怔怔抱着楚召淮,没有反应。 白鹤知蹙眉:“陛下?陛下——!” 姬恂如梦初醒,脸色煞白注视着已恢复呼吸的楚召淮,半晌才轻手轻脚将人放下。 楚召淮乌发凌乱散在榻上,姬恂下意识将他的发拨到枕上放着,垂着眼注视楚召淮的睡颜许久,终于起身。 白鹤知正在给楚召淮研药,视线一扫,眉头蹙了起来。 姬恂黑袍处又有暗色浸了出来,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 “陛下。”白鹤知难得良心发作,“要上了药再……” 还没说完,姬恂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白鹤知:“……” 爱死不死吧。 姬恂策马匆匆回到璟王府,下马时因失血过多眼前发黑,微微踉跄了下。 他没管赵伯在身后说什么,按着胸口,跌跌撞撞回到暖阁中将楚召淮留下的和离书拿出来。 三张写着不同话的纸张,意思却是相同,全都在叫嚣着想要离开他。 姬恂愣怔看了半晌,终于伸手过去。 猎场时受的伤似乎又崩开了,因他方才按着胸口,血已浸透衣袍,连指缝中都带着鲜红的血痕。 恩怨相解,切莫相憎。相离相别,各随嫁娶。 大逆不道,休弃帝王,恳请万死。 姬恂脸色苍白如纸,忽然就笑了。 他将那张休书拿起,手指轻动,终于在落款处印下一枚带血的手印。 这桩被强行加诸到他身上的婚事,成婚时非他所愿。 和离时也是这般。 有始有终。 合该如此。 第76章 从护国寺到白府的这段时日, 宛如一场梦。 荒唐而可怕。 楚召淮在云海中浮浮沉沉,恍惚中又梦到白夫人。 楚府已被楚召江占了的院落中,梦中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白夫人在院中摆弄草药, 朝阳落在她的眉眼处,耀眼而灼目。 楚召淮大步朝着她奔过去,可脚下却想踩着坑坑洼洼的软土, 视线越来越低, 只能隐隐瞧见自己奋力朝向前方的手。 “噗通”一声。 视线黑了下去。 无能为力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席卷而来, 楚召淮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娘……娘!” 世间广阔无垠, 无人需要他。 有人轻笑了声。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昏暗中扶起来。 楚召淮满脸是泪, 茫然抬头看去。 身躯似乎变得轻盈,视线低矮扩大,视线所及, 白夫人正俯下身笑着看他。 楚召淮羽睫还挂着泪,呆呆地喊:“娘?” 白夫人手一用力, 将短手短脚的孩子抱起来, 日光暖洋洋洒在楚召淮的背上,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白夫人将他举高,仰着头注视着他,笑眯眯地道:“我们小水哭起来也可爱极了,来,再哭个给娘瞧瞧?” 楚小水歪头看着她, 泪水终于缓缓止住。 白夫人手腕极其有力, 将两三岁的孩子抛起来又接住, 将人哄得破涕而笑,弯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她伸出手。 “娘!” 白夫人在朝阳下笑得开怀, 亲昵地拥着楚召淮:“我们小水又漂亮又善良,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 楚召淮还不懂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歪着头高高兴兴抓着娘亲的头发玩。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白夫人凑上前用额头抵着楚召淮的眉心,温柔地蹭了蹭,声音又轻又柔。 “……娘一直爱你。” 楚召淮垂在床榻上的手倏地往前一抓,想要抓住梦中那绺随风漂浮的乌发。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4节 啪地一声。 他握住了一只手。 楚召淮呆愣睁开眼看去。 一人半披散着发,坐在床沿给他擦汗,烛火倒映,将那人眉眼衬得模糊而熟悉。 楚召淮还以为自己没醒,迷茫地喊:“娘?” 那人轻轻凑上来:“看来真是睡糊涂了,连人都不认得了。” 楚召淮:“……” 白鹤知难得没穿官服,也没束发,瞧着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意,他穿着松垮的常服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为楚召淮擦拭脸庞。 见楚召淮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白鹤知挑眉:“梦到你娘了?” 楚召淮愣了一会,乖乖点头。 “她走时你还那样小。”白鹤知笑了笑,眉眼有些不易察觉的悲色,“若她知晓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肯定要……” 楚召淮以为他要说“肯定要心疼死”,就听白鹤知幽幽道:“……肯定拿起刀把那些欺负你的全都砍了入药。”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笑了。 可笑完,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语调沙哑带着哭腔喊:“舅舅……” 白鹤知怔了怔。 不知是对症下药,还是破而后立,楚召淮不像前几日那样眼瞳呆滞,竟然会哭会笑了。 白鹤知眼眶微酸,露出个笑来:“哎,在呢。你已昏睡三四日了,先吃些粥垫一垫,明日舅舅亲手给你做药膳。” 楚召淮呜咽着轻轻点头。 白鹤知轻手轻脚将人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端来熬得稀烂的粥一勺一勺喂给他。 楚召淮这段时日定然是极其委屈压抑的,否则不可能清醒后什么都没说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白鹤知看他虚弱成这样,有点想砍人。 不过听说那位已经搬去了宫里,正准备国丧和登基大典的事宜,伤还未好就陀螺似的连轴转,八成疼得够呛。 算了。 白鹤知也没主动提,拿着湿帕子为他擦了擦手脚。 好一会,楚召淮终于轻轻地问:“姬恂……留下什么话了吗?” 白鹤知动作顿了顿,从一旁的小抽屉来拿出来个精致的匣子。 一封信安安静静放在里面,龙飞凤舞写了两个大字。 休书。 是姬恂的笔迹。 楚召淮愣怔许久,将信封拆开,展开那封印着两个血手印的休书。 恩怨相解,切莫相憎。 楚召淮微微一愣。 三封中,姬恂未用那张中规中矩的和离书,而是选了这张他负气下随意而写堪称可笑的“休弃帝王”的休书。 白鹤知小心翼翼看着楚召淮的神色。 楚召淮呆呆注视许久,将休书折了两折,和白夫人的信放在一起。 白鹤知犹豫着道:“召淮,这休书……” 楚召淮摇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江南?” “爹的寿诞是赶不上了,我已修书回去。”白鹤知皱眉担忧看着他,轻轻道,“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四月中再动身,恰好赶上端午。” 楚召淮点点头。 又发作一回心疾,这副身子的确不适合再赶路,若是执意离开,恐怕回得就不是江南,而是西天。 这一遭让楚召淮元气大伤,清醒过来后的几日几乎成天都在昏睡中,好在终于不再做噩梦。 白鹤知整日变着法子地给他做药膳、补药,恨不得打开他的骨头往里灌。 楚召淮起先没什么精神头,后来不知是不是补多了,身子也积攒了些力气,终于能下床了。 春日暖阳,姬翊一大清早就跑来找他玩。 只是说是“玩”,实际上是来诉苦。 姬翊坐在躺椅边,吃着楚召淮的蜜饯,看到白鹤知端来药都要尝一口,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三个老师成天朝着我学这个学那个,重山还要教我武艺……呸呸,这什么药,怎么那么苦?” 楚召淮披散着发,满脸病色半靠在躺椅上,阳光落在他素白脸上照得好似上等的羊脂玉,漂亮精致。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垂着头咳了咳,轻轻道:“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苦的。” 姬翊撇嘴,懒懒地往后一靠,脑袋枕着楚召淮的腿,嚼着蜜饯闷闷不乐道:“本来觉得能仗着我爹的势继续嚣张跋扈,但还没来得及炫耀,就被抓去学东西,累死得了。” 楚召淮眼眸轻动了下。 姬翊说完就后悔了,小心翼翼道:“召淮……” “没事的。”楚召淮笑了下,看姬翊被太阳照得眯眼睛,伸手随意为他挡了挡光,若无其事道,“他是一国之君,我若连提他一句都听不得,那得考虑漂洋过海去西域生活了。” 姬翊蹙眉,总觉得楚召淮未免太过通透。 就如他的名字,像包容万物的水,永远不会长久的怨恨谁。 不像自己,小时候梁枋睡觉时踹了他一脚的事儿也被他牢牢记着。 “你爹对你寄予厚望。”楚召淮劝他,“你如今身份不比寻常,不能像之前那样这般松散懈怠。现在还好,若陛下日后又有了子嗣……” 姬翊一怔。 楚召淮手指无意识地在披风上捻了下,好一会才继续道:“……你身份就尴尬了。” 犬子经历这遭,脑袋瓜聪明许多,仔细回想之前他爹对召淮那令他嫉妒的“偏爱”,才明白那不是“偏”,而是“爱”。 姬翊虽然也怨他爹假死不告知,却不想两人彻底有缘无分,各自伤心。 姬翊小声替他爹辩驳:“不会的。” 楚召淮摇头:“就算他不愿,朝臣也会逼迫他立后纳妃,后宫三千。九五之尊并非一手遮天,身居高位也会身不由己,陛下要做明君,恐怕也只能顺从祖宗礼制。” 姬翊坐起身来,拧眉说:“难不成那些朝臣还能逼着他不成?那这皇帝做着有何意趣?” 楚召淮笑了起来。 姬翊还不懂权势的滋味,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话。 “他会的。”楚召淮垂下眼,他病了一遭,也比之前会动脑子了,“陛下会审时度势,知晓如何做对他最有利。” 后宫和前朝像是交织一起的两根藤蔓,根都长在一起,况且历来朝代的所有皇帝,从未有过不立后不设后宫的情况。 两人既已和离,嫁娶随意,便再没有为彼此守身如玉的道理。 就算姬恂对他还有情意,可等到他离开京城,或有朝一日身死,岁月会将姬恂心中对他的那点爱一寸寸冲刷干净,掩埋时光流逝的尘土中。 从姬恂坐在那个位置上起,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他。 除非姬恂想做个暴君。 姬翊听着好不舒服,低着头不吭声。 楚召淮看出姬翊的难过,暗道不该同他说这么多。 他闷咳了几声,不自然地摸了下姬翊的脑袋,轻声哄他:“他不会的,他应是属意你做储君,否则不会逼迫你学这学那。日后也肯定不会祸害旁人成婚生子,是我想多了,别生气。” “没生气。”姬翊不喜欢楚召淮把他当孩子,别过头躲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道,“我昨日听重山哥说,有朝臣提议让他立后,我爹似乎前所未有的动怒,发了好大一通火。” 楚召淮一愣。 姬翊起先也不信。 姬恂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再生气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怎么可能会勃然大怒。 直到当晚他过去宫里被爹抽查功课,见到姬恂眉眼泛着还未散去的戾气和冷意,哪怕极力克制也掩饰不住。 背错一句话差点被抽,看起来真的动了大气。 楚召淮摩挲着雪白宽袖,瞧不出心中有没有动容。 “不说这个了。”姬翊转移话题,“最近春暖花开,想不想出城踏青啊,我和梁枋还盘算着找个地儿打猎呢。” 楚召淮摇头:“不了,你们去玩吧。” 他病还没好,出去只有旁人照顾他的份,怕会搅扰他们的好兴致。 姬翊也没死缠烂打,眼看着偷偷溜出来的时辰要过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道:“我还带来不少珍稀补药,已给白院使了,你要好好吃药,有事就来璟王府寻我。” 楚召淮:“好。” 姬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殷重山坐在白院使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见世子忧愁着出来,眉梢轻挑:“不多待一会?” “回去练刀吧。”姬翊爬上马车,蹙眉道,“要是我爹知道你带我出来玩,又得罚你俸禄。” 殷重山被罚习惯了,一扬马鞭:“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罚得都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俸禄,我就不信你爹还能饿死我不成?” 姬翊:“……” 姬翊闷闷不乐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忽然一撩车帘,肃然道:“重山哥,你觉得我爹会立后生子吗?” 殷重山一鞭子差点抽自己脸上,赶紧勒住缰绳,不可置信道:“世子在胡说什么?” 这要让王爷……哦,陛下知道,不得把他吊起来抽? “我问你话呢。”姬翊拽着他的袖子,愁眉苦脸道,“万一他真的立后生子,我就……我就跟着召淮一块走。” 殷重山“吁”了声,将马车堪堪停下:“世子,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姬恂刚被楚召淮休了,连寝房都不敢挨,唯恐触景生情,连夜搬去宫中成日埋在公文里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试图麻痹自己。 昨日被一位大臣提了一嘴“立后”,姬恂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5节 今日那大臣便已告老还乡了。 这个下马威八成能震慑其他不安分的朝臣,可若是下次再有人提,殷重山就不能保证陛下会不会直接疯症发作。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陛下心尖上戳刀撒盐吗? 姬翊缩回马车中,不吭声了。 两人沉默着回到璟王府。 姬翊是个藏不住事的,闭嘴没一会又忍不住问殷重山:“召淮说身居高位也会不得已,迟早会被逼着立后生子,难道当皇帝也要被人牵制吗?” 殷重山一听这个就头疼:“世子,殿下,祖宗,咱们能不谈这个吗?要是被你爹听到……” “我们谈的就是他,被他听到又如何?”姬翊往前走拦住快步而走的殷重山,倒退着边走边道,“前几日也有朝臣拿我爹娶过男妻之事议论,还说他刚当皇帝就忘恩负义休了王妃,十有八九是为了立其他女子为后……” 殷重山恨不得捂耳朵了,正面容扭曲听着,视线忽然扫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僵。 世子还在说:“……我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可召淮说得煞有其事,我想了想之前看的史书,好像的确如此,就没有皇帝不立后的。” 殷重山拼命朝他使眼色,见他不停,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强行掰着他的肩膀往后一转。 姬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浑身一僵。 姬恂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面无表情朝他们看来,不知听了多久。 姬翊方才还嚣张地说“他听到又如何”,可一见了爹那血脉压制得顿时怂了,干巴巴道:“爹,您……怎么来了?” 姬恂漠然道:“召淮说了什么?” 姬翊讷讷道:“也、也没说什么。” 姬恂短暂从宫中琐事中抽身出宫,便是因他知晓姬翊定会去白府,想旁敲侧击询问楚召淮的情况。 却没想到听到这个。 姬恂眼神冷漠,直直盯着姬翊许久,才轻启苍白的唇:“他说我……‘迟早会立后生子’?” 姬翊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回答。 姬恂僵立许久,忽然就笑了。 立后生子。 原来楚召淮竟然这般想他的? 也是。 能算计枕边人的,必定是极度利己、专擅权谋算计的狠心之人,为了权势利益,自然会立后来稳固皇位。 楚召淮这样想他,也无可厚非。 姬恂笑完,脸色苍白转身便走。 殷重山和姬翊面面相觑。 姬翊忐忑道:“我我说错话了,他不会有事吧?” 殷重山安慰他:“没事,陛下怎么可能出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传来赵伯的一声惊呼:“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叫府医!” 殷重山:“……” 姬翊:“……” 璟王府一阵兵荒马乱。 府医来得及快,瞧见王爷躺在榻上昏睡不醒,吓得赶紧上前探脉。 脉象凌乱虚弱,瞧着像是重伤之症。 殷重山匆匆赶来,见状都忘了改口,急忙说:“王爷在猎场时受过伤,是不是又复发了?” 府医小心翼翼将姬恂衣襟扯开,就见肩膀和胸口腰腹有两处狰狞的伤口,似乎只随便上了药,因方才情绪波动过大,伤口已崩开,正往外渗着血。 府医懵了,赶忙让人准备水和药。 这种伤已过了这么多日都没好好医治,可是会要人命的。 殷重山眉头紧紧皱着,快步往外走。 周患一把拽住他:“做什么去?” 殷重山道:“去太医院叫许太医,他专攻这种皮肉伤。” 周患看起来傻兮兮的,有时却聪明得让人叹为观止:“随便找个人去宫里请便是了,我在这儿护着王爷,你立刻去白府请白院使来。” 殷重山:“……” 殷重山沉默半晌,脸色绿油油地道:“周患,你实话告诉我,当年晋凌战场上你真的没伤到脑袋,这些年全都在装傻哄所有人玩。” 周患不明所以:“啊?什么啊?” 殷重山:“……” 算了。 殷重山冲他比了个“绝”的手指,快马加鞭前去白府。 白鹤知最近这段时日被停了职——但俸禄照样发,不用每日点卯办差,他乐得自在,成天在府中变了花样地给楚召淮做药膳吃。 听到门房说殷统领求见,他还纳闷呢,疑惑擦了擦手出去相迎。 殷重山肃然拱手行礼:“万请白院使妙手回春,前去救治王……陛下!” 白鹤知一袭碧蓝常服,浑身浸入了味儿的药味,他眉梢轻挑:“陛下准我停职在家,俸禄照发。若陛下有个小病小痛,太医院其他太医医术也高超得很,尽管去请便是。” 殷重山震声说:“陛下病重,其他太医也在,可不知信不信得住,还需白院使前去稳住大局。” 白鹤知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微微蹙眉。 怎么“陛下病重”这四个字都要吼破天了,说给谁听呢? 自从知晓楚召淮对姬恂有真情,白鹤知就算再排斥也没给过姬恂冷脸,见殷重山都亲自求上门来了,只好将围裙取下来。 “行,那我去瞧一瞧,殷统领稍候。” 殷重山松了口气,又震声道:“白院使真是医者仁心!陛下醒了定然会为您升官增俸!” 白鹤知已是官加一阶的院使了,升无可升。 他只是为了楚召淮才答应去看。 白院使拿着药箱,见殷重山都要气沉丹田谱一首《呜呼哀哉陛下病重兮》来高歌一曲了,蹙眉道:“殷统领能否小声些,召淮在睡午觉。” 殷重山咳了声:“是。” 白鹤知也瞧出殷重山的心思,本来觉得这是姬恂的把戏,可到了璟王府一瞧,脸都绿了。 这伤…… 都多少天了,竟然还没医治? 姬恂闭着眼躺在宽敞榻上,许太医从宫里赶来还未到,只有府医在那清理伤口。 白鹤知快步上前,将药箱放下,先探了探姬恂的鼻息。 还活着。 就是在发高烧,浑身滚烫。 好在姬恂体温本就高,否则早就烧出毛病来了。 白鹤知飞快探了探脉,一边写方子让赵伯去熬药一边问殷重山:“召淮给他开的药这段时日可按时吃了?” “吃了吃了。”殷重山忙不迭点头,“一顿没落。” 白鹤知将方子一拍,冷冷道:“怎么能吃?!” 殷重山:“……” “召淮开的一味药会使伤口难愈,只要太医来瞧就能发现不对。”白鹤知蹙眉道,“他还一顿不落?还真是命大。” 殷重山见识到太医院院使的威严,咳了声,虚心请教:“将那味药去掉呢?” “去掉了,召淮费心调好的方子就不能用了。” 白鹤知蹙眉,“为今之计只能先将伤养好,再考虑后期解余毒的事儿。” 殷重山不敢多说,点头说是。 白鹤知给姬恂将伤口清理好,又重新敷上药粉,等到许太医到后又一起商量了方子,忙到日落姬恂的烧才退下去。 将药瓶和银针收拾回药箱中,白鹤知正要走,就听得床幔垂曳的遮掩下,躺在榻上的人似乎发出了声音。 白鹤知微微侧头看去。 就听得微弱的声音梦呓似的传来。 “召淮……” 白鹤知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将东西收拾好,挎着药箱从璟王府离开。 楚召淮的午觉几乎睡到天黑,这会子正坐在院中睡眼惺忪地发呆。 这两日他终于不是那种晕厥般的沉睡,迷迷瞪瞪坐在那,隐约能瞧见他脑袋上正在冒泡泡。 看起来是还没睡饱。 白鹤知将满是血腥味的衣服换下,走上前熟练给楚召淮探了探脉。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身体东歪西歪,不倒翁似的缓了一会,终于脑袋一偏靠在白鹤知肩上,迷糊着道:“舅舅,吃早膳了吗?” 白鹤知失笑:“等会就吃。” 楚召淮又歪了一会,听着院中的虫鸣和只有黄昏才有的气息,终于回过神来。 他拢着衣袍,身躯沉重,病恹恹地不想动:“舅舅去哪儿了?” 白鹤知挑眉:“我们小水料事如神啊,扫一眼就知晓我出去过?” 楚召淮脑袋还昏沉着,闷闷笑了声:“您发带上插着银针呢。” 白鹤知这才意识到给姬恂取针时,随手将一根针别在发带上,方才换衣时忘了取下。 楚召淮歪着身体半靠在躺椅上,脸色比前几日好看许多。 白鹤知犹豫,理智和情感在脑海中相互撕扯半晌,终于道:“我去了璟王府一趟。”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6节 楚召淮一怔:“璟王府?世子受伤了吗?” “不是。”白鹤知,“姬恂似乎在猎场受过伤,我过去瞧了瞧,如今已稳住了。” 听殷重山和周患在那嘀咕王爷似乎是被气的,但白鹤知想不通有什么能将那煞神气得伤口崩开,所以也没提。 楚召淮搭在腿上的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鹤知说得轻描淡写,楚召淮想也能想到必然是重伤,否则璟王府不会特意来请白鹤知。 白鹤知看着他微颤的指尖,试探着道:“召淮……” 楚召淮如梦初醒,遮掩地将发抖的指尖塞到袖中,垂着眼不自然地道:“舅舅医术高超,必定妙手回春。” 白鹤知看出他的躲避,只好没再提。 楚召淮将双手藏在袖中,低眼从榻上下来,轻声说:“舅舅,早膳不吃了,我先回去睡午觉。” 白鹤知:“……” 见楚召淮匆匆往屋里走,白鹤知忽然道:“召淮。” 楚召淮停下步子,没回头看他。 白鹤知走上前,将一样东西塞给他:“璟王府那个老管家再三恳求,让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说你见了就会欢喜,病也能好得快。” 楚召淮一呆,茫然回头看去。 苍白的掌心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摆件。 ——是那只小麒麟。 第77章 翌日一早。 璟王府几乎半个府的人全都挤在前院门口, 擦石桌、修剪树枝、数鹅卵石,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门房引着人过来。 众人翘首以盼。 白鹤知孤身一人, 身着月白常服, 宽袖散发,挎着药箱溜达着而来。 众人:“……” 看殷重山和那位老管家脖子都伸长了,白鹤知疑惑道:“瞧什么呢?” 殷重山干笑两声:“白院使一人来的啊, 没跟长随吗?” 白鹤知随口道:“我自己就可以, 走吧。” 殷重山颔首, 恭恭敬敬将人迎去后院给陛下请脉了。 赵伯忧心忡忡, 对还在数鹅卵石的周患道:“你这馊主意也没用啊。” 周患抬头迷茫道:“啊?什么啊?” “……”赵伯叹了口气, “玩去吧。” “哦。” 姬恂昏睡一夜,破晓时便醒了。 白鹤知过去时,府医刚为他换好药。 姬恂平日穿衣大大咧咧, 大雪天也不妨碍他袒胸露乳,如今伤势严重, 纱布几乎将他上半身全全包住, 只露出些许肌肤, 倒知道穿戴整齐了。 白鹤知压下心中腹诽,上前行礼:“陛下。” 姬恂嘴唇苍白,恹恹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白院使为何在此?” 白鹤知不明所以:“不是陛下去下官府上请我来为您治伤的吗?” 姬恂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似乎想到什么, 漠然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 冤枉啊! 算了, 也不冤枉, 罚俸呗。 白鹤知上前给姬恂探脉,高烧退下后又上了药, 伤口已经止住血,一夜时间已结了薄痂,府医将药煎好,躬身递上来。 姬恂看也不看,直接一饮而尽。 只是喝完他察觉到不对,拧眉道:“这不是……之前的药?” 府医讷讷道:“这是白院使开的药。” 白鹤知将药枕收起来,道:“是我换的——陛下伤势过重,不适合喝之前解余毒的药。” 姬恂蹙眉:“这种小伤……” 白鹤知:“……” 姬恂披头散发坐在榻上,玄衣松松垮垮遮掩高大身躯,面容苍白,呼吸偏短促,连说话好似都没之前有力气。 都差点一命呜呼了,还吹呢。 “只断三日。”白鹤知重新将一张方子拿出来,道,“等伤口彻底结痂,就能重新换回去——这是新方子。” 殷重山正要接过。 一旁的姬恂眼眸一缩,立刻伸手将那薄薄的方子夺过来。 胸口伤处密密麻麻地疼痛,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难,姬恂踉跄着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盯着这张新的方子。 是楚召淮的笔迹。 楚召淮哪怕无人教导,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笔触温柔,像是毫无锋芒的流水,一看便赏心悦目。 根据白鹤知的脉案,楚召淮重新调了几味药,还写了煎药时的火候和剂量,详细无比。 最后落款只有娟秀的两个字。 白芨。 姬恂愣怔注视着,薄薄纸张在他指尖微微颤着。 楚召淮病成那样,却还想着为他调方子。 姬恂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带着心间泛着酸涩。 楚召淮很喜欢写方子,在他书房看书时笔走如飞,唰唰唰将医书上的方子抄了一份,闭眸记在脑海中后便搁在一边。 因写了太多,楚召淮也不好收着往小矮柜里放,赵伯索性将那些废纸拿去引火。 之前丢在地上都懒得看的笔迹,如今得到一张,却如获至宝。 两人闹成这样都不好受,白鹤知难得没恶言相向。 “昨日回府时,召淮瞧了瞧陛下脉案,重新调了方子,陛下伤好些就能重新调回来,每月初五解毒的方子还按原本的,再喝两次便能彻底拔除。” 姬恂垂着眼还在看那方子,听到“召淮”两个字眼眸缓缓动了动,好一会才低声道:“他病可好些了?” 白鹤知心想比他还活蹦乱跳:“好多了,劳烦陛下担忧。” 姬恂似乎还想多问。 想问他有没有提起自己,想问他在写这方子时什么表情,有没有叮嘱过什么。 可愣怔半晌,姬恂又强行将后面的话忍了回去。 “有劳白院使。”姬恂道,“重山,送院使回府。” “是。” 白鹤知很讶异姬恂什么都没问,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姬恂孤身坐在宽大榻上,俊美无俦的眉眼似乎带着些落寞,可看着那张再普通不过的方子许久,又缓缓露出个轻笑。 已经足够了。 白鹤知跟着殷重山出了王府,还未上马车就见陆无疾一袭宽袍策马而来。 到了王府门口,陆无疾根本没等马停直接飘然从马背上跃下,身轻如燕潇洒在半空转了几圈,准确无误地落在王府台阶上。 门房赶紧前来为他牵马。 陆无疾耍杂技似的落了地,哼着小曲快步冲进王府,似乎有急事要寻陛下。 白鹤知面无表情看着那匹马,嫌弃而不甘地“嘁”了声,啪的将车帘甩下来。 殷重山赶紧驾马送白院使回府。 王府中,陆无疾终于走了次正门,晃晃悠悠去了后院。 赵伯早已习惯了,带着他进了寝房:“王……陛下,陆大人求见。” 姬恂已不能像之前想见就见想不见就将人轰出去,就算伤再重也还是让人进来。 “嗯。” 赵伯颔首,将寝房门打开。 陆无疾快步走进去,进了寝房就开始喋喋不休:“宫里宫外还有不少前太子留下的烂摊子,众臣还在等着陛下收拾,怎么忽然回来璟王府找清闲了……唔?人呢?” 寝房空无一人。 隔壁暖阁倒是有些动静。 陆无疾不明所以,只好又转到进了暖阁。 暖阁中空荡荡,朝阳照进来却也没显得多温暖,西洋钟在桌案上滴答滴答走着,姬恂长身玉立,眉眼低垂着,拿着干帕子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陆无疾:“陛下?” 姬恂眼眸没什么神采,人也病怏怏的,朝阳落在西洋钟上,将他苍白的手指照得好似半透明般,他头也没抬,恹恹道:“何事?” “自然是大事。”陆无疾行了个礼,想要上前和他说,“今日朝中……” 姬恂道:“别动。”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7节 陆无疾动作一顿。 姬恂将西洋钟擦拭好,漠然道:“等你何时学会好好走路,改掉耍猴一样的上蹿下跳之后再进来。” 陆无疾:“……” 陆无疾又被呛了一通,疑惑看了看四周:“这屋子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也就有个西洋钟,属下就算再耍猴也不至于撞坏了吧。” 姬恂:“……” 姬恂下颌微绷,似乎是狠狠咬了下牙。 他冷冷侧身看来:“到底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至于让你一大清早就来讨嫌?” “哦哦。”陆无疾从腰后拿出来一张奏折,“今年年初有几个城闹了雪灾,死了数百个百姓,事儿闹得挺大。但赈灾之事是太子安排的,幸存的人一直求告无门,如今新皇登基,有几个县的县令联合写了折子递上来。” 姬恂蹙眉:“当时呈上来的奏章,所言死的皆是暴民。” “当时太子有先帝护着,自然给遮掩。”陆无疾说得也眉头紧皱,“这事儿事关前太子,所以朝臣拿不定主意,想请陛下回去定夺。” 姬恂擦着西洋钟的手顿了顿,将干巾放下。 “嗯。” 之前有燕平帝护着,姬竤做事从来不顾后果,弄得怨声载道,姬恂刚登基这段时日,几乎全在收拾烂摊子。 烧已退了,伤势死不了人,只休息一夜便又要回宫。 *** 白鹤知被殷重山送回白府时,楚召淮才刚醒。 春日阳光正好,他穿着月白宽袍坐在椅子上,正在睡眼惺忪地吃早膳。 白鹤知眉头轻挑:“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楚召淮眼睛都没睁开,将口中的药膳吞咽下去,含糊道:“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吵醒了。” 白鹤知摸了下他的脉,发现已比之前好太多了。 “那吃完饭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楚召淮摇摇头:“睡饱了,不能再睡了。” 这段时日他睡了太多,四肢百骸都要生锈了,一动就咔咔响,他身体已记住日上三竿的起床时辰,今日强行被叫起来换换时辰倒也算是好事。 楚召淮手脚瘫软,身子沉重得要命,用完早膳喝完药就在院中溜达几圈。 外面又在噼里啪啦放鞭炮,还伴随着吹吹打打,像是有人在成婚。 楚召淮歪着头注视着高墙之外鞭炮燃烧的灰烟,想了半天,回头喊道:“舅舅,我想出去看人成亲。” 白鹤知正在院中晒草药,闻言微微愣了愣。 这段时日,楚召淮还是头回明确地说出“我想”做什么。 白鹤知眼眸轻动,笑了起来:“应该是咱家对面那家公子娶妻,想去就瞧瞧去吧。” 楚召淮眼睛一弯,正要抬步出去,白鹤知又叫住他。 白府虽然不如璟王府豪横,但也给楚召淮做了不少身新衣裳。 白鹤知拿出个绣着水纹的雪白披风披在楚召淮单薄的肩上,一边系一边轻声道:“今天人多,小心被人磕着碰着了,有事就来喊我。” 春日到了,楚召淮体虚,换了身薄衣也不冷,但还是乖乖站在那听着白鹤知喋喋不休给他穿衣服。 白鹤知并不管他去哪儿,也没有硬要跟着去,放任着随他去玩。 楚召淮温顺地点头。 京城成婚和江南的习俗不太相同,好像是特意算的良辰吉日,并未在黄昏成婚拜堂,上午便已热热闹闹去接新娘。 门口长街人来人往,全都是来看拜堂的人。 楚召淮站在府门口好奇地看。 没一会,花轿被穿着喜庆衣袍的人拥簇着而来,新郎官胸前戴着红绸花,骑在高头大马上喜上眉梢。 到了府门口,压轿子、跨火盆,流程和楚召淮成婚时差不多。 楚召淮刚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和姬恂成婚时,从上轿到进洞房,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 新郎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楚召淮愣怔许久,抿唇笑了下。 可能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桩婚事才这般不吉利吧,最后还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怪好笑的。 楚召淮站得有些久,虚弱的身子撑不住,索性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看着。 新娘被新郎满怀爱意地扶着手迎进去,门口人全都涌了进去,长街上清静了不少。 有人从长街上策马而过,转瞬便没了影子。 楚召淮没注意,歪着头看了对面府上挂着的红灯笼,又开始发呆。 长街一角,为首一人勒住缰绳让马停下。 马儿嘶鸣一声,缓缓在原地踱步。 陆无疾驾马上前,疑惑道:“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走这条路……唔?陛下在瞧什么呢?” 姬恂披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兜帽戴在头上将半张脸遮掩住。 他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握紧,几乎将绳子勒紧血肉中,兜帽下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不远处的人。 楚召淮的脸色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一袭月白衣袍和雪色披风将他病容消去不少,乖乖地屈膝坐在石阶上,远远注视着对面府中热闹的拜堂,眼底似乎有些惊羡。 他也不靠近,只是歪着头看着热闹的人群。 楚召淮并未看到他。 姬恂竟然觉得庆幸,还好没有和楚召淮对视上,否则不能这般近乎贪婪的,光明正大看着毫无防备的他。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痛彻心扉的切肤之痛都能缓解一二。 方才牵着新娘进府门时,新郎洒了不少喜包到人群里。 白府里几个年纪小的下人跑出来蹦着抢,回去时瞧见那个病弱公子坐在那没动,看着好像有些可怜。 几个小少年对视几眼,将抢来的小喜包匀了匀,小心翼翼捧着递过去:“公子。” 楚召淮眉眼带着些讶异,苍白的唇轻动,似乎在说:“给我的吗?” 少年垂着眼,害羞地点头。 成婚的小喜包是用红布缝制,绣着喜庆的「喜」字,瞧着半个巴掌大,还挂着个小流苏坠子。 只是图个吉利,里面盛了两枚铜钱。 几个少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蹦起来抢了一把,手指一抓满满当当。 楚召淮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接过那一把的喜包,眼眸轻轻一弯,柔声说:“多谢。” 这么多日,白府下人全都瞧见过楚召淮,可从始至终都没见这位体弱多病的公子笑过,乍一瞧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呼吸一顿,脸唰地就红了。 几人推推搡搡,手脚并用地回府了。 楚召淮好奇地拎着一个小喜包上的坠子,悬在眼前微微晃了晃。 铜钱相撞,叮铃作响。 日光下,楚召淮眉眼如画,忍不住弯眸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姬恂瞳孔倏地一缩,呼吸几乎都乱了。 陆无疾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愣了愣,终于明白陛下绕路的原因。 敢情是来看前妻。 怪不得这副恨不得冲上去吃人又被无形的镣铐扣住脖颈,只能硬生生止住,在那看着止瘾的架势。 拜完堂,门口似乎又要放鞭炮了。 楚召淮怕极了这样噼里啪啦的动静,起身慢吞吞地回了府。 姬恂目不转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着已染了血的马绳,下颌崩得死紧。 理智和冲动在脑海中吵闹。 能看一眼,便知足吧,莫要这般贪心。 毕竟人是自己亲手放走的,就算做出这副情深悲切的不舍模样,也挽回不了他。 姬恂缓下心口的剧痛,微微闭眸,终于策马而去。 嗒嗒。 马蹄声奔腾响起。 楚召淮刚走到后院,就听高墙之外似乎突兀响起一阵马蹄声,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也没多想,抓着一把的喜包回去了。 *** 天边云卷云舒,迟来的春日越来越暖。 没过半月,养病中的楚召淮终于连披风也脱下了,穿着身淡紫色襕衫衬着身形颀长,帮白鹤知将一本本医书往马车上。 白鹤知蹙眉道:“病才刚好,别乱动,让下人来就好。” 楚召淮将几本盛着绝本书的匣子递上前:“哪就连个东西都搬不了了?” “真用不到你。”白鹤知无可奈何道,“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楚召淮摇头:“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 就是几件衣裳和那个小麒麟摆件,早就收好放在马车中了。 已是四月十六了,慢吞吞坐着马车从京城出发,端午前估摸着能到江南。 今日天朗气清,正适合出行。 将东西一一搬到马车上,已是巳时,白鹤知将府中事务给管家吩咐好,踩着马凳上了车。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8节 为了照顾楚召淮,白鹤知特意弄了辆宽敞的马车,能让楚召淮在里面蹬腿着滚来滚去都没问题。 马车幽幽从白府离开,一路朝着南去。 楚召淮在京城待了小半年,乍要离开还有些不舍。 白鹤知看他一直在掀着帘子往外看,笑着道:“咱们回江南后,先帮你将想要的临湖小院子买了,等安顿好后有时间再来京城住一住。” 楚召淮笑了笑:“不用,那个院子早就卖出去啦。” 白鹤知一怔。 那个宅子对楚召淮而言,只是一个寄托罢了。 像是在小毛驴脑袋上挂个胡萝卜,引着他一步步自欺欺人地往前走。 如今他已想通,不再奢想那个早已不会属于他的宅子。 白鹤知犹豫着道:“那你还想回白家吗?” 楚召淮沉默,并未回答。 白鹤知见不得他这副样子,笑着说:“反正我们召淮医术超绝,就算在哪儿都不会发愁。” 楚召淮点点头,竟然还认了,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毕竟我们召淮是神医嗷。” 白鹤知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养病这么久,楚召淮身上那点颓丧和悲色也逐渐消失,隐约又有了之前活蹦乱跳的影子。 马车外的人声正在缓缓消失,随着城门口的盘查,彻底离开这座精致华贵的石头笼子。 楚召淮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像是释怀,心口却莫名泛着酸涩,一波又一波。 这次离开,恐怕他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也再难见到姬翊、梁枋、赵伯、殷重山、周患等璟王府的所有人。 ……还有姬恂。 楚召淮垂下眼,伸手按住微疼的心口。 其实并不碍事,情感割舍时总会有个过程,这是正常的。 楚召淮并不排斥,清醒着任由那股酸疼由心尖遍布全身。 掌心贴着左心口,感知心跳缓慢均匀跳动。 怦,怦。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马蹄声,逐渐远离这场荒唐又悲伤的……美梦。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京城外一望无际,鸟鸣风声灌入耳中。 有人轻轻地道:“召淮。”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掌心下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 白鹤知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坐在阴影中,似乎愣怔住了,手缓缓伸向一边窗户的车帘,可两指却只是揪着,指尖轻颤着并未动。 好一会,他才轻轻道:“陛下。” 姬恂的声音顺着车帘飘来,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拦你,只是想临走前……同你说几句话。” 楚召淮揪着帘子,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马车车窗宽敞,姬恂身着黑衣,并未束冠,墨发被一条紫色发带绑起,将他眉眼的戾气遮掩得一分不剩,甚至显得过分温和。 楚召淮手一动。 姬恂站在那,车帘掀起后眼神直直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五官眉眼牢牢印在心底。 欲望几乎破体而出,声音却是柔和的。 见楚召淮还在犹豫,姬恂眼眸轻动,近乎乞求地道:“真的只是几句话。” 楚召淮愣了愣,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姬恂松了口气。 京外十里处的长亭中,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翠绿之色。 楚召淮拾级而上,走到长亭的石凳上坐下,眼神看砖看亭看风景,就是不看姬恂。 姬恂缓步走上前,坐在楚召淮对面。 长亭一片寂静。 良久,姬恂开口道:“你日后便要一直在江南安家落户了吗?” 楚召淮点点头,又摇摇头。 姬恂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刻分离过,楚召淮本就对视线敏锐,躲了一会见他还看,只好蹙着眉头抬眼和他对视。 “陛下就只想说这一句吗?我还要赶路,怕是不能在这儿……” 姬恂说:“对不起。”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愣怔看他:“什、什么?” “春猎时瞒着你是我不对,最后没能如约回护国寺接你。”姬恂看楚召淮下意识害怕地往后撤,心间一疼,强忍着轻声说,“我说这些并非想逼迫你留下,只是……” 只是觉得,他得在楚召淮离开前道歉。 楚召淮呆呆看着他,心中那股凝结不去的郁气好似随着这声“对不起”一点点散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姬恂的这句“我不对,我不该丢下你”。 楚召淮许久没说话。 姬恂也知晓口头上的歉意并无用,从袖中拿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他:“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拿着这块玉佩到任意府衙或官员府,无论银钱或人,想要什么都可以。” 楚召淮站了起来,侧过身没看他,也没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不必了,我不需要这个。” “召淮!” 姬恂起身上前几步叫住他,犹豫半晌,一向怼边天下无敌手的嘴此时却说不出任何有用的措辞。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那你留下,做、做个念想?” 楚召淮:“……” 从没见过有人硬塞着,还让人做“念想”的。 楚召淮背对着他,轻声道:“真的不用——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王爷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是理解的,所以不会怨你。” 姬恂脸色一白:“召淮……” 楚召淮没再多说,缓步从长亭走下去。 哪怕楚召淮这样说,姬恂仍是跟着他,努力遏制住想要强留住他的冲动,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脑后几乎被盯出个窟窿,楚召淮看着远处在马车边等着的白鹤知,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 他要离开京城,离开姬恂了。 天下这样大,他四处行医,陛下被困那精致的金笼子里,两人恐怕再也不会相见。 楚召淮脚步越来越慢,终于缓缓停下。 姬恂…… 往前相处的种种刹那间浮现脑海中,茫茫大雪中一箭将他救下的姬恂,癔症发疯也没伤他半分的姬恂,嘴上毒得要命却会为他拿回娘亲书信的姬恂…… 楚召淮眼瞳微动,呼吸乱了一瞬,忽然一转身,大步朝着几步外的姬恂奔了过去。 姬恂一愣。 楚召淮一袭雪白衣袍带着墨香和药香,好似一片松软的云撞在姬恂怀中。 ……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 姬恂愣怔在原地,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合拢,直接死死将楚召淮拥在怀中,好像要把他揉碎在怀中,永不分开。 楚召淮双手抱住姬恂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呢喃着道:“姬明忱,我走了。” 姬恂呼吸一顿。 不是王爷,不是陛下。 楚召淮终于唤了他的表字,却是在和他道别。 和那句“我喜欢你”一样,明明得偿所愿,却不合时宜。 姬恂紧紧抱着他:“楚召淮……” 楚召淮从来都很明白自己要什么,一抱即分,没有半分停留,后退数步强行挣脱开姬恂青筋暴起的手臂,从他怀中离开。 最后看了姬恂一眼,楚召淮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而去。 姬恂僵在原地,眸光倒映着楚召淮踩着马凳钻进马车中,白鹤知朝他微微一颔首,车夫等两人坐稳,终于一挥鞭子。 马车朝着南方而去,不多时扎进枝叶扶疏的密林。 暖风拂来,将姬恂微抬手臂的宽袖吹得左右而动。 留下他。 意识中有个声音在拼命嘶吼。 九五之尊,不至于连个人都拦不住。 姬恂脑海中思绪翻飞,酝酿着无数个让精兵良将将楚召淮抓回来的念头。 白鹤知只带了个长随做车夫,周患一人就能将楚召淮轻轻松松抢回来,关在宫中无数人看守,逃也逃不掉。 到那时,楚召淮彻底属于他,自己心中那股难以填平的掌控欲也许会得到满足,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可直到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姬恂也只是僵在那,一动未动。 任由那股不舍化为撕裂的镰刃一寸寸切割他的心,理智占据上峰,近乎头痛欲裂地将那些癫狂的念头强行压回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59节 姬恂缓缓垂下手。 流水从始至终便该在山涧江湖奔腾,汪洋大海才是归宿。 那汪几乎被他困在和淤泥为伍的死水,终于重获生机,活蹦乱跳地流回属于他的广袤天地。 再不回头。 第78章 四月江南, 应该处处好风景。 先帝丧事已操办完,又择了良辰吉日登基大典,新天子名正言顺即位, 天下大赦。 姬恂搬进明青宫, 奢靡华贵的寝殿内放置金银玉器无数,唯有龙榻边搁着个破破烂烂的小矮柜,格格不入。 姬恂前些年行事混不吝, 手段极端血腥, 甚至坊间有“煞神”之称, 刚刚登基时局势未稳, 朝中几乎大半朝臣都觉得他谋朝篡位, 名不正言不顺。 先帝临终前,姬恂曾说自己不看重“名正言顺”,事实上也是如此。 不服管教便不服, 只要谁有能力将他从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拽下去,谁就能当皇帝。 ——当然, 这话被宁王旧部的老臣给强行按下来了, 几乎哭天喊地求着他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 否则便撞柱而死。 姬恂只好将话憋了回去,换成了几句中规中矩的人话。 ……但听说几句人话说完后,朝堂上几个年纪大不服输的老臣气晕了一片。 朝堂上鸡飞狗跳,姬恂手腕强势,几乎硬生生将那些闲话给强压下去, 妄图将“勤政爱民、同朝臣和睦”的名声给打出去。 然而未果, 不出半年, 全天下都知道新帝有张毒嘴。 民间甚至有传言,若同敌军开战, 只管将新帝往阵前一杵,一张毒嘴能喝退千军万马,我方不战而胜。 甚妙。 不过新帝雷霆手段,上位不过半年便斩了一批贪官污吏,受灾县城免税三年,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爱骂人些,倒也算忧国恤民。 入秋寒蝉鸣叫,风雨呼啸。 轰隆隆。 似乎又要下雨了。 明青宫内,姬恂一袭绣龙纹的玄衣,站在小矮柜边一如既往地给每件摆设擦拭灰尘。 殷重山匆匆而来,单膝跪在殿外:“陛下,江南有信传来。” 姬恂一怔,立刻道:“进来。” 殷重山飞快进来,行了个礼直接道:“周患前去江南办差,路过临安白家,便无意地去打探了一番。” 姬恂正在擦楚召淮不知道从哪儿摸得几块漂亮石头,长身鹤立,衣袍曳地衬得身形更为高挑颀长。 他装作不在意地继续擦拭着,随口道:“如何?白家可还有人欺负他?” 这是小半年来,姬恂第一次收到楚召淮的消息。 他还绷着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块干巾给揉碎了。 殷重山额头上不知是雨还是汗,他讷讷道:“听说……神医一直没回过白家。” 姬恂霍然回头。 轰隆。 大雨滂沱而下,惨白的雷光照亮姬恂苍白的脸。 不知是雷声还是其他,姬恂眼睛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闭,手撑着小矮柜缓了许久,紧绷着下颌,努力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焦躁。 “去问问……白鹤知。” 殷重山道:“属下已去问了,白院使说四月底他们回临安的途中,他便下了马车,只背着个小包袱便走了,说是要四处行医,莫要寻他。” 明明这么多月过去,按照楚召淮留下的方子姬恂身上的毒已彻底拔除,可雷光阵阵好似又将他年少时的畏惧重新翻涌到心间。 四月底便走了? 连他外祖父都没见吗? 姬恂头痛欲裂,无数声音挤在脑海。 他孤身一人,又未带银钱,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伤害怎么办? 心疾未愈,若是发病时无人在他身边照料…… 楚召淮。 满脑子全部都是极其可怕的设想,每一个都在畏惧最坏的结果。 姬恂脸色难看极了,沉着脸道:“白鹤知……就没有拦他吗?” “最开始拦了。”殷重山小心翼翼看着姬恂的脸色,道,“可神医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谁能改变?不过临走前白院使将研制好的能缓解心疾的药丸给了神医,只要每日按时服用或许能减轻发作时的症状……” 姬恂几乎本能地道:“那也不可,他一个人……” 轰—— 雷声悍然劈下,姬恂浑身一颤,面容苍白地按住发痛的额头,微微踉跄了下,小矮柜上刚擦拭好的石头骨碌碌滚到地上,坚韧得滚了几圈,毫发无损。 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没来京城之时,也始终是一个人。 哪怕病弱,但他却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有心疾,他随身携带治心疾的药,怕狼就带驱兽粉,哪怕被刺客追杀,也能用药粉嗷嗷哭着逃出生天。 不是在笼中才能被养活的漂亮金丝雀。 他比所有人都坚忍不拔。 在野外风吹雨打的漂亮石头,不该被精致的木盒装着当做摆设,唯恐磕碰到。 姬恂僵在原地许久,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终于缓缓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头。 他缓缓握着贴在心口,强行将急跳的心脏安抚下去。 好一会,姬恂声音沙哑地道:“知道了。” 殷重山都做好被圣上要求张贴画像去满四境寻找楚召淮的准备了,却见姬恂竟然雷声大雨点小,讶异极了。 方才看起来一副要疯的样子,竟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 殷重山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偌大寝殿,姬恂握着那块石头。 还好,临走时他将那块玉偷偷塞在楚召淮兜里,依楚召淮的性子恐怕不会随手丢掉,后来也没托白鹤知退还给他,想必是心软收下,当做念想了。 收下就好。 姬恂自欺欺人完,在雷声阵阵中苦笑出来。 起码当他真的遇到绝境时,那块玉佩可以派上用场。 *** 冬去春来,江南水乡稻谷冒出青苗,结出累累青穗。 茂密丛林间,蝉扯着嗓子哀嚎。 嗒嗒。 楚召淮原地蹦了蹦,将脚上泥泞的脏污蹬掉,扶了扶遮掩满脸的黑色眼纱,溜达着进了城。 城中人来人往,行走路边的百姓一个个被晒得像是翻肚皮的咸鱼,满脸是汗,都要热得吐舌头了。 酷暑天气,楚召淮体寒,除了额间沁出点汗水外,也没觉得太热,挎着小药箱慢吞吞往家赶。 今年年初他回了趟白家,看外祖父还康健,又留下自己那半年行医所赚的钱后,带着小包袱继续四处行走。 如今在燕枝县已待了两个多月,因他行医治病便宜,疑难杂症几乎算是药到病除,城中不少人都认识他。 瞧见那标志性的黑色眼纱,路边的人乐呵呵道:“白神医又出去行医了?” 楚召淮眼睛一弯:“是的。别站在太阳下,注意防暑嗷。” “好嘞。” 白水神医脾气好,说话温软,医术又高明,除了瞧不见脸外,城中年纪小的孩子和少年都爱找他玩。 还没回到家,楚召淮就被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围着寸步难行。 “神医又去哪儿玩了呀,看你满脚的泥,鞋子都破啦。” “神医!我想吃糖豆!” 楚召淮也不嫌烦,乐得眼睛都弯了,从小背篓里拿出来一把自己搓出来的糖豆,一一分发给他们。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塞嘴里。 “最近太热,莫要到处跑。”楚召淮摸着他们的脑袋叮嘱道,“更不要贪凉去水里玩,很容易出事的。” 孩子们拖着长音,学着楚召淮的口音说:“好嗷——!” 楚召淮:“……” 楚召淮失笑。 孩子们吃完糖,又有人手欠拿爪子扒拉他的眼纱:“神医,我们能看看你的脸吗,那个永宁医馆的人都在传你是丑八怪,说得可难听了。” 提起“永宁医馆”,楚召淮颇有些心虚,咳了声将孩子的爪子扒拉下去:“骂就骂吧,反正我长得也不好看——乖乖,拿着这些钱去阿婆那买点绿豆汤喝吧。” 几个孩子又欢呼一声,叽叽喳喳道了谢,欢天喜地去喝绿豆汤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正要往家里走,就听得有人说了句。 “随意给那些孩子吃药丸,一旦他们吃出什么毛病,你就脱不开干系了。” 楚召淮回头一瞧。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0节 不远处的永宁医馆前站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年岁不大,眉眼清秀五官俊美,看着文文弱弱的,带着些一看就让人退避三舍的冷淡。 楚召淮脸都绿了,硬着头皮走上前,干巴巴道:“商陆哥。” 那名叫商陆的男人没什么神情,敛着眼道:“两月赁期即将过,白神医何时从我家宅子搬出去?” 楚召淮故作镇定道:“租期还有三日呢,到了日子我自会搬走。” 商陆“嗯”了声,转身回了医馆。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终于顺利到了家。 这次行医在外住了六七日,终于将误食断肠草的人救了回来。 不过那家是农户,没多少银钱,楚召淮就收了几个铜板,那家人感恩戴德,不知如何报答,索性给他装了一背篓的稻谷。 在燕枝县租赁的小院子价格公道,地段又好,商陆是看他可怜,并未收定金。 直到楚召淮在城中四处行医,发现商陆开的是医馆,自己这般行事抢了人家不少生意,导致每回见了他都很心虚。 算了。 还是早早搬走比较好,省得每次见商陆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召淮将稻谷放好,又去后院打水洗脸。 只是不知为何打上来的水却是浑浊的。 楚召淮将水放在盆中等了一会,泥沙沉淀下去后才小心翼翼拿着清水洗了脸。 头顶轰隆隆一声巨响。 像是要下雨了。 燕枝县处于江南的再南边,夏季多雨。 楚召淮将家中落灰的桌子和床榻重新铺好,外头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楚召淮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托着腮看着外面的落雨。 这一年来他四处行医,看着世间疾苦,心境比之前通透许多,一忙起来也已许久没想过姬恂了。 姬恂做王爷时有“煞神”之称,做了皇帝后才一年多,便有人称赞他“明君”了,楚召淮每每听了都觉得恍惚,好像旁人谈论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皇帝难道换人了吗? 但后来又听到“明君”的称呼变成“虽是明君但爱阴阳怪气”,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的确是姬恂,没跑了。 狂风暴雨最适合睡觉。 楚召淮累了多日,终于能好好休息。 睡个半天,等雨停后就收拾东西离开燕枝县,继续往南走。 楚召淮盘算得好好的,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大雨还在下,似乎没有停的趋势。 盛夏的雨有时就是这样。 楚召淮也没多想,着手收拾东西。 那块精致的玉佩安安静静窝在小包袱中,楚召淮无意中瞧见,动作微微顿了顿。 ……突然想起春日暖阳下和姬恂的最后一个拥抱。 楚召淮笑了下,将玉佩重新塞回去,继续收拾。 暴雨倾盆,越下越大,打在身上像是石子似的生疼。 楚召淮本觉得下个一天就能停,可一天两天,连下三天,都要长出鳃了,雨竟然还没停。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楚召淮恹恹躺在被雨气浸染得略带潮湿的被子中,心中盘算,明日租赁的院子便到期了,商陆那样厌恶他,想必会一到时间就将他赶出去。 还是有点眼力劲,明日一早就冒雨离开吧。 先住几日客栈凑合也行。 被子潮湿,连空气都是湿哒哒的,楚召淮翻来覆去睡不着。 估摸着刚到子时,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叩门。 楚召淮皱眉起身。 这么晚了,谁啊。 敲门声越来越急,甚至开始砸门了。 楚召淮随意披了外袍,撑着伞出去。 刚一打开门,就见商陆沉着脸站在门口,手都被敲红了。 楚召淮一愣,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刚过子时就要赶我走吗?” 就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听到熟悉的声音,商陆一愣。 外头都说这位白水神医整日带着眼纱,定是个丑八怪,没想到这张脸…… 商陆一咬牙,一把将他拽出来,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不要收拾东西了,快上山!长宁江……” 轰隆! 雷声悍然劈下,将四周一切照得煞白。 “——要决堤了。” 楚召淮一怔。 这几日雨下得极其不正常,燕枝县有不少有经验的长者一直戴着斗笠外出关注长宁江的情况。 那河堤是三年前新上任的知县用京中拨来的款重修的,可每回下雨河堤总是会往下渗黄泥,再加上那新知县口碑不甚好,不少人都怀疑修河堤的款是不是被昧下不少。 三日雨都没停,河堤黄沙冲刷得越来越快。 城中人敲着梆子争先将睡梦中的人叫醒,前去山上避险。 楚召淮冲回房中将盛着各种救命药草的背篓拿起,犹豫了下又将包袱中的玉佩拿起来揣在怀中,飞快跟着人群朝着燕枝县外的山上而去。 楚召淮虽然长在江南,但很少见到洪水决堤。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就算戴着斗笠身上也很快湿透,楚召淮闷着头往前走,听着四周嘈杂声,脑海中却在想其他事。 古书记载,大灾后必有大疫,洪水一旦来临,医馆的药草八成无一幸存,若真的出事要如何是好。 听说燕枝县的知县是个尸位素餐的蠢货,发生这样大的事,他是否会有所作为。 楚召淮正想得脑袋疼,忽然听到一声沉闷又惊天震地的巨大声响,连带着脚下的山都在微微震动。 举目望去,一条白线在黑暗中缓缓而来。 楚召淮微愣,好一会才意识到那白线是决堤的洪水。 斗笠上的水珠簌簌而落,将视线遮掩,昏暗中隐约瞧见决堤的水不断吞没每家每户未来得及熄灭的烛火。 一盏又一盏。 直到山脚下最后一抹光芒消失被汹涌的水吞没。 整个世间恍惚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 第79章 楚召淮从未经历过洪灾。 大雨滂沱, 燕枝县百姓大多数都在山上,只有隐约可见几点零星的火光。 楚召淮曲着膝坐在一块石头后,斗笠上的雨珠断了线地往下落, 耳畔全是唉声叹气。 “唉, 这稻谷还未到收的季节,一场洪水过去,一年收成都没了。” “是啊, 都说新继位的皇帝是个明君, 斩了不少贪官污吏, 咋就没将咱们知县老爷给砍了呢。” “嘘!不要命了, 这话是能说的吗?” 知县老爷大概是个禁忌词, 周围仍是雨声和唉声叹气,却没人敢再继续讨论了。 楚召淮歪着头,正想插嘴, 就见头顶一把伞罩了下来。 他愕然抬头,就见商陆浑身是水, 疲倦地靠着石头坐下, 脸上还带着没擦去的污泥。 楚召淮赶忙将伞给他遮雨, 小声道:“我用不着。” “撑着吧。”商陆闭着眼,眉眼和语调仍然冷淡,轻声道,“你时常左手微颤,呼吸短促, 应该患有心疾, 脸色病白也是体虚多病的模样, 若淋一夜,明日恐怕会生病。” 楚召淮更愧疚了, 他咳了声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将伞罩在两个人脑袋上。 商陆睁眼瞥他,大概知晓他不是个理所应当接受旁人帮助的脾气,也没再拒绝。 楚召淮靠在石头上,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总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起了个话头:“商陆哥,方才我听那几个叔叔说话,咱们知县老爷……也是贪官吗?” 商陆浑身疲惫,却也睡不着,道:“长宁江几十年没决过堤,可他一上任就上表说河堤要修,朝廷拨了不少款下来。” 商陆没将话挑明白,楚召淮却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几十年都没出事,新知县刚修河堤才三年就决了堤,恐怕里面大有作为。 “那发水了,今年稻谷也收不了。”楚召淮悄悄地问,“燕枝往常发过大水吗,之后要如何过生活,朝廷会派人赈灾吗?” “如此穷乡僻壤,朝廷八成连管都懒得管,就算有了赈灾款也落不到百姓头上。”商陆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生自灭吧。” “应该不至于吧。”楚召淮似乎没料到商陆如此悲观,道,“去年新帝登基,因雪灾之事挖出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更是严查贪官污吏,有此震慑,燕枝县的知县应当不会像之前那样吃闲饭吧。” 商陆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白大夫多大?” 楚召淮咳了声,心虚道:“二、二十四了。” 要说戴着眼纱可能有些可信度,但这张脸怎么看都还没及冠,商陆也没拆穿他,顺着他的话道:“二十四,不该如此天真。” 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1节 楚召淮似乎想用眼神骂他一顿,但想了想这人不光收留自己,被自己抢了两个月生意也没找人揍他,还给他找了伞怕他生病。 如此种种,白神医只好强行收回杀伤力极强的怒瞪攻击,垂着眼憋屈地说:“哦。” 还没及冠的少年眉眼带着点稚气,耷拉着脑袋,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坐着,瞧着莫名可怜。 商陆扫他一眼,继续方才的话:“新皇登基时名声不怎么好,说‘煞神’‘厉鬼窃国’的皆有,恰好雪灾之事又撞上了,陛下为了稳固朝局和民心,自然会大举查贪官,杀鸡儆猴,为百姓谋福祉。” 楚召淮抬头看他。 商陆将伞往楚召淮那边歪了歪:“那只是新皇烧得一把火,给百姓看的,如今朝政稳固,圣上哪里会继续严查?” 楚召淮蹙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好一会,他又问:“那水什么时候能退?” “难说。”商陆道,“短则三天,长则半个月都有。” 看楚召淮眉头都皱起来了,商陆似乎无声叹了口气,道:“没事,这座山之前有开采过矿石,矿洞没填,里面备着些粮食,等天亮路好走了就可以过去避雨,那些粮足够撑个十日。” 楚召淮乖乖点头。 商陆半边肩膀都湿透了,雨声水声吵得人睡不着:“听你口音是江浙那一带的人。” 楚召淮迷茫抬头。 “看你言行举止和寻常百姓不同,气度不像大夫,倒像哪家锦衣玉食的公子。”商陆打量着他,“为何一人来到这穷乡僻壤,和家中闹翻了?” “没有。”楚召淮摇头,倒也没有隐瞒,“我除了一身医术之外别无长处,留在……家中,总会因为些小事郁郁苦闷,索性四处行医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心境能开阔坦荡些。” 商陆似乎有些讶然。 本以为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愣头青,没想到看事情这般通彻。 商陆看着他说了句:“你医术很不错。” 楚召淮一愣,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两人这会说的话比之前两个月的都多,楚召淮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困倦得厉害,没一会昏昏沉沉靠在石头上睡了过去。 商陆将伞柄塞到他手中,任凭整把伞罩在他脑袋上,遮挡住滂沱大雨。 *-* 雨又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雨势似乎有所减弱。 楚召淮睡得腰酸背痛,被商陆叫起来时迷迷瞪瞪半晌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山间泥泞,燕枝县的百姓已进入矿洞中找到粮食,正在烧粥。 好在这个季节天气炎热,席地睡一夜也只是身体酸疼,并未生病着凉。 楚召淮分到一碗粥,捧在掌心小口小口喝着。 无论多饿,他吃东西始终斯斯文文,加上那张漂亮的脸简直算得上是赏心悦目,人群中不少人都将视线朝他投来,窃窃私语着猜测这是何人。 商陆余光扫了扫周遭,忽然道:“这几日跟着我。” 楚召淮喝粥时吃了块小石子,吐出来继续喝,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迷茫道:“啊?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嗯。”商陆道,“我要去采些祛风寒的草药,你随我一起。” 楚召淮点点头。 在山上等水退的这几日,楚召淮背着小背篓和商陆一起在山上采了不少草药。 就在矿洞中的粮食即将见底时,洪水终于退去了。 整个燕枝县已是一片狼藉,满地杂物淤泥。 楚召淮背着背篓踩着一路的泥泞和商陆一起回了家,就见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全是洪水冲过来的杂物。 甚至还有一只看不清楚是什么的动物尸身,都腐烂了。 噫。 楚召淮眉头紧皱,撸着袖子就要去收拾。 只是刚走进去,瞧见满是污泥的床榻上那脏的不成样子的小包袱,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房子的租赁期已到了。 商陆要赶他走了。 不过商陆似乎是个极其心软的人。 最开始楚召淮抢他生意时,商陆脸色难看极了,吓得他做了药膳端过去谢罪,一口一个“商陆哥”叫着。 不知是这声“哥”有用,商陆竟然就没再赶他。 楚召淮刚熟悉燕枝县,很喜欢这个小县城的百姓,况且洪水后有些人许是会生病,他不太想这个时候离开。 见对面商陆正在皱着眉头收拾乱成一遭的医馆,楚召淮壮着胆子上前:“商陆哥。” 伸手不打笑脸人,商陆瞥了他一眼:“何事?” “我能再、住一段时日吗?”楚召淮腆着脸说,“租金我可以多给一倍。” 洪水刚过,商陆自然不会这个时候赶他:“嗯,住吧。” 楚召淮眼睛一亮:“多谢商陆哥,等会收拾好了我给你做饭吃吧。” 商陆:“……” 商陆僵了僵,转过身去淡淡道:“不必了。” 拒绝完他似乎怕楚召淮难过,又找补了句:“洪水刚过,买不到新鲜的菜,恐怕之后买粮都成问题。” 楚召淮疑惑:“为何?” “洪水突发,不少人都没来得及存粮。”商陆道,“只能等知县从别的未受灾的省份调粮,或者等待朝廷派人来赈灾。” 楚召淮忧心忡忡:“知县那……坏东西就别指望他啦,朝廷会很快派人来吗?” 商陆似乎笑了下,道:“从受灾时算起已过了十一日,按照路程,就算陛下第一时间得知再派人过来赈灾,恐怕还得等两三日才能到。” 最快的方法,便是从别的县调来粮食。 在山上这几日那粮食都是紧巴巴地吃,不少人饿得嗷嗷叫,还能等到三日吗? 可没办法,百姓只能等。 前段时日行医被送的半袋子稻谷被挂在墙上,好在洪水并未冲走,只是浸泡着全是脏东西。 楚召淮回去后将小院脏污收拾好,又取来水将稻谷洗了许多遍,虽然还有些味道,但勉强能吃。 燕枝县通往其他县的路都被水淹着,粮食许是很难运进来。 那带着泥土腥味的米楚召淮吃了几顿,县衙始终没有动静,他背着药篓去外面看看情况,发现又不少人饿得步履蹒跚。 楚召淮就算再被白家苛待,也很少会被饿到。 他眉头紧皱,可又觉得无能为力。 背着药篓往前走,楚召淮正忧愁着,就见不远处县衙那气派的大门口,不少百姓正聚集在那。 为首的男人身强力壮,震声道:“洪灾都过了半个月了,陈知县不是说派人去调粮食了吗,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到?!” 县衙的衙役握着刀将百姓拦在外,蹙眉道:“燕枝县外全是水,根本无法通行。” “放屁!我们外出瞧了,官道上的水已退了!路上还有好多道车辙印,难道是赈灾的粮食到了,却又被陈知县昧下了不成?” “赈灾粮你们也敢昧,还是不是人?!” 楚召淮眉头轻蹙。 县衙可以说无法去别的县调粮,路难行也无可厚非,可若赈灾粮到了知县却没有发放,那就太丧良心了。 数十个百姓挤在县衙门口,要找陈知县讨个公道。 许是事情越闹越大,那位肚满肠肥的陈知县遮掩不过,便叫人将数十袋子有朝廷印记的粮食抬了出来,一一发放。 楚召淮几乎被气笑了。 赈灾粮竟然真的已到了。 可就那数十袋子怎么能够养活着数百口人的嘴。 百姓更加愤怒,几乎都要打上衙门。 府衙许是破罐子破摔,直接道:“就这些,若不要就搬回去了,否则你们就算冲进府衙也拿不到一粒米!” 众人一僵,满脸敢怒不敢言。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手摩挲了下袖中被暖热的玉佩,微微沉思。 县衙中,那姓陈的知县正搂着新得的姨娘饮酒作乐,对外面的吵闹怒骂全然不在乎。 县丞苦着脸从外而来,忧愁道:“老爷,那群百姓不肯离开,您看是不是要把所有赈灾粮发出去?” 陈知县冷笑了声:“穷乡僻壤出刁民,全都轰出去。” “这事儿闹大了不好。”县丞是个有脑子了,劝道,“陛下去年砍了不少贪官污吏,咱这儿又因河堤之事闹了灾,万一被朝廷知道细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不了。” 陈知县懒懒喝了口酒:“去年新天子登基,自然要杀几个震慑天下,如今陛下大权在握,哪里会在意这几百百姓的死活。” 县丞还是忧愁:“可是……” “别说废话。” 县丞无法,只好又换了个话题:“不过外头有位小公子要见老爷您,似乎是这段时日在县内义诊的白水,白大夫。” 陈知县懒懒道:“什么阿猫阿狗,不见。” “可他手中拿了块玉佩……”县丞小心翼翼道,“似乎是去年知府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懈怠的那块。” 陈知县眉头一蹙,沉默好一会,不耐烦地道:“叫他进来。” 很快,楚召淮被县丞引着缓步走了进来。 陈知县本来百无聊赖,视线无意中瞥见来人的脸,浑浊的眼睛一动,直接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 楚召淮眼纱被大水冲走了,一袭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那身雍容的贵气。 他快步上前微微颔首行礼:“大人。”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2节 一旁的衙役呵斥道:“见了知县,还不下跪?” 楚召淮还没来得及反应,陈知县一脚将那衙役踹开,起身理了理衣袍,人模狗样地笑了起来:“这位是知府特意提过的贵人,哪里用得着行此大礼。” 楚召淮眉头一皱。 这人面容透露出一股纵欲过度的模样,面相也不怎么令人舒服,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黏糊糊的蛇…… 不对,黏糊糊的是泥鳅。 楚召淮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忍着膈应,漠然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提起我的?” 陈知县已走至跟前,笑眯眯地道:“说持此玉佩者,官员无论大小皆要听您调配——贵人,您想要下官做什么?” 楚召淮羽睫微动。 本来觉得姬恂是在说大话,没想到连七品知县也知晓这块玉佩。 这块微凉的玉佩好像有些烫手,楚召淮不自然地咳了声,道:“我想知晓此次赈灾粮有多少,可全部分发给百姓了?” 陈知县笑容一僵。 拿着上头也畏惧的玉佩,为的只是几个刁民的赈灾粮? 本来觉得此人是个大人物,但左看右看也就是个气度长相极度出色的大夫。 若真是哪个府上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在燕枝县这种小地方吃糠咽菜,还差点被洪水卷跑? 难不成是哪位大人私下养在府中的娈宠? 贵人所言,陈知县不得不从,只好让人将其他赈灾粮全部分发出去。 楚召淮看着粮食一袋一袋往外运,无声松了口气。 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至少能撑过这个月,等到水彻底退去,百姓自己便能前去其他县买粮。 楚召淮不太懂赈灾流程,不过听商陆说估摸着后面还会有赈灾银和减赋税,起码不会让人饿死。 陈知县的眼神令楚召淮浑身不自在,看着粮食彻底搬完后他也没停留,直接马不停蹄地跑了。 注视着人离开,陈知县理了理袖口,似笑非笑道:“入夜后将人给我抓来。” 县丞一惊:“大人,这可如何使得?” “白日他是光明正大进县衙的,不少人都知晓他是带玉佩之人,自然使不得。”陈知县淡淡道,“但偷偷将人请来,就算弄死了也无人知晓。” 县丞知晓知县胆子大,修河堤、探赈灾粮这些丧良心之事全都眼睛眨都不眨地做出,可却没想到竟然敢打贵人的主意。 看县丞在那唯唯诺诺,陈知县嫌弃地“啧”了声:“我说笑罢了——下去吧。” 县丞轻轻松了口气,这才下去了。 *** 赈灾粮彻底下来了,楚召淮看着众人扛着米袋笑意盈盈地回去,唇角轻轻一抿。 手指摩挲着那块雕刻着莲花水纹的玉佩,眼前又浮现姬恂的脸。 也不知这一年过去,他的毒是否彻底拔除了。 不过听传闻他成天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阴阳怪气骂遍八方,想必身子已彻底康健了。 楚召淮笑了起来。 残破的燕枝城燃起炊烟,终于恢复了些许烟火气。 商陆已将永宁医馆收拾得差不多,草药废了大半,勉强剩了些挑挑拣拣能用。 医馆的人已去领了粮食,商陆正在那皱着眉头看。 楚召淮好奇地凑上去瞧了瞧,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分发下来的粮食怎么掺着沙子,且颗颗干瘪,和糙米差不多了。 楚召淮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转身就要走。 商陆一把拽住他:“没事。” 楚召淮气得眼圈都红了,方才的高兴荡然无存:“怎么能没事,朝廷就算再没银钱,也不至于将这样的赈灾粮分发下来。” 商陆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楚召淮一僵,迷茫看他。 楚召淮进了县衙一次,随后赈灾粮便全部分了下来,商陆何其聪明,自然知晓是这位白水大夫的功劳。 “那陈知县就像成了精的泥鳅。”商陆将楚召淮拽着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轻声道,“赈灾粮他的确全都分发下来了,就算现在你去县衙对峙,恐怕也会被倒打一耙,说是百姓自己填的沙子。” 楚召淮哪里受过这种鸟气,坐在凳子上越想越气,猛地一蹬腿,差点将放药的簸箕给踹翻了。 商陆还是头回见到对谁都温温和和的白大夫这么孩子气的模样,无声笑了下,道:“你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事了,我们都很感激你。” 楚召淮抿唇,被这样当面感谢有些难为情,他将腿收回来,乖乖坐好:“那这米能吃吗?我还有些米,等做好了再给你送来一碗吧。” 商陆:“……” 商陆咳了声:“能吃。” 楚召淮“哦”了声,但气还没下去,耷拉着眼小声嘟囔:“姬明忱不是很喜欢杀贪官吗?怎么不把他当街砍了。” 商陆道:“什么?” 楚召淮摇头。 回家后又做了碗饭,楚召淮也没有菜,只好撒了点盐扒拉扒拉填饱肚子。 天已彻底黑了。 楚召淮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小指上勾着那块玉佩,眉眼安宁。 只是睡着睡着,似乎听到什么声响,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好像有人在院子里。 就这破院子啥也没有,贼也不稀得偷吧。 楚召淮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举着灯去院中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什么人。 他只当自己睡花了眼,又回去呼呼大睡。 等到屋中烛火熄灭,呼吸声均匀后,一道血溅出来的动静倏地在静谧深夜中响起。 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高大的身形倒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上,脖颈处的血像是墨迹般蜿蜒着往外蔓延。 很快,有人将死透的尸身抬走,湿帕子在地上抹了抹将狰狞血迹擦拭干净。 院中虫鸣阵阵,没有惊动任何人。 *** 楚召淮一觉睡到自然醒。 昨晚没吃多少,晨起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正想要自己煮些米吃,就听外面似乎一群人疾步而走的动静。 楚召淮顿时吓清醒了。 他实在是被那日的洪水淹城给吓怕了,听见这动静还以为大水又来了,赶紧将玉佩揣怀里,拎着背篓就往外冲。 只是刚打开门,就见商陆站在门口,正抬着手似乎要叩门。 楚召淮一懵:“商陆哥?” “一大清早去哪儿?”商陆问。 楚召淮干巴巴道:“是、是又发大水了吗?” 商陆愣了下,失笑道:“没有,是百姓往菜市街赶的动静。” 楚召淮眼睛一亮:“有菜运来啦?” 太好了,他吃米要吃吐了。 “也不是。”商陆比刚认识时脸上多了些笑容,声音温和,“他们是去看杀头。” 楚召淮:“……” 楚召淮又回想起这一生见过的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小声说:“杀头……有、有什么好看的?” 商陆解释道:“今日一早,朝廷派来赈灾的大人到了,兵部左侍郎,叫什么来着。” 楚召淮诧异极了:“兵部侍郎?” 他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兵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官员,和他爹当年差不多。 这种大官竟然来燕枝县这种小地方赈灾吗? 商陆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叫……陆无疾。” 楚召淮一愣:“陆统领?” 商陆疑惑道:“统领?” “哦哦哦。”楚召淮干巴巴道,“陆大人这么大的官,竟然来这儿了?” “是的,百姓也在震惊。”商陆道,“陆大人雷厉风行,刚到就查出陈知县修河堤、赈灾粮的贪墨之罪,还有数桩草菅人命的罪案,陆大人有把陛下亲赐的剑,可先斩后奏。” 楚召淮想了想,讶然道:“今日要杀头的就是陈知县吗?” “嗯。”商陆知晓这人胆小,恐怕见不得如此血腥之事,“你在家等着,我去瞧了再回来……” 楚召淮“噌”地蹦起来,高高兴兴道:“走走走,一起去看杀头嗷!” 商陆:“……” 第80章 燕枝县的菜市口离得不远。 陈知县上任三年不光什么实绩都没有, 还鱼肉百姓贪财无数,直接被钦差老爷砍了,楚召淮还以为会挤得水泄不通。 正在担忧时, 走进一瞧就见没多少人, 零零星星四散着,算一起也才二三十个。 楚召淮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商陆:“为何人这么少?” “听说是陆大人担忧大水后会有大疫, 所以没让众人聚集, 方才押来时已让人赶着车围着全县转了一圈示众。”商陆语调中罕见带了些赞许的情绪, “陆大人考虑得极为周全, 是个好官。”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3节 楚召淮“唔”了声。 坏了, 他对陆无疾的印象只有“花里胡哨”,还有被姬恂一怼就哑口无言,其他的一概不知。 楚召淮来时被商陆提醒着戴上眼纱, 商陆似乎也怕有疫病,面上覆着用艾草熏过的干巾掩住口鼻, 离得远远地在那看。 没一会, 囚车骨碌碌的声音响起, 游街示众完,终于将陈知县押到了菜市口。 楚召淮微微掀起眼纱一角,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过去。 陈知县已没了昨日的风光,他似乎是受了刑,囚衣带血狼狈不堪, 浑身发抖着蜷缩在囚车中, 满脸都是惊恐的泪。 楚召淮微微蹙眉。 商陆扫见他的神情, 问:“怎么,心软?” “不是的。”楚召淮摇头。 他就是觉得前方押车的男人有些熟悉。 正看着, 囚车恰好从两人面前走过。 囚车中魂惊胆落的陈知县余光扫到楚召淮,呼吸一顿,像濒死的鱼挣扎着扑腾到囚车角落,被拔了指甲的十指染着血,求助地朝着楚召淮伸出手。 “贵人!大人!”陈知县痛哭流涕道,“求您饶我一命!是小的猪油蒙了眼,求求贵人!只要留我一条命!” 楚召淮一愣。 商陆蹙眉,伸手将楚召淮护在身后,厌恶看着他。 陈知县高坐县衙,能凭借着权势将百姓的命不当回事,如今身份调转,他也成了屠刀下待砍之人,终于知晓畏惧为何物。 “贵人!神仙!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一句话!” 陈知县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在囚车中哐哐磕头。 三年知县,自认能百姓的生死让他飘然欲仙,无法无天,昨日精虫上脑觊觎知府也畏惧几分的贵人。 深更半夜,他满心期待等着人将漂亮的美人掳来,可等了半晌不知为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枕头上一左一右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正瞪大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血都将床榻染红。 陈知县当即被吓得尖声惨叫,魂都飞了。 等县衙的人进来后,他才恍惚认出那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正是他派出去掳白大夫的手下。 天还未亮,陈知县惊魂未定,吓得人都有些懵了,还未定神就听得外头传来叩门声。 前来赈灾的钦差大人到了。 随后便沦为了阶下囚。 陈知县战战栗栗,拼命朝着楚召淮伸出手,妄图这可怜百姓的心软贵人能救他一命。 楚召淮的确心软,却不会同情这种罪有应得的凶恶之徒。 将眼纱放下,背后一片狼藉废墟,却将他衬得恍如散发暖光的仙人。 楚召淮声音清越温和,像是潺潺水流:“我既不是贵人,也非神仙,更不会做包庇罪犯的恶人。” 陈知县一僵。 囚车缓缓而动,将他最后一根求生的丝线倏地绷断。 商陆讶异地看向楚召淮。 这人每回说出的话都出人意料。 衙役将昨日还高高在上的陈知县押上破破烂烂的高台,验明正身后,不顾他还在嚎啕大哭地求饶,直接刀起人头落。 楚召淮虽然乐意瞧见贪官被砍,但在斩头的前一瞬还是下意识侧过脸,不敢去看。 骨碌碌。 似乎是头颅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人群发出欢呼,几十个人也营造出几百人的氛围,快意至极地拿东西砸那具尸身。 “活该!” “陆大人真是好官啊!雷厉风行!” “燕枝有福!” 四周萦绕着血腥味,楚召淮不自在地躲了躲。 刽子手斩完后,潇洒地将刀上的血甩去,抓着人头高声道:“陛下旨意,但凡贪官污吏,只会有这一个下场!” 众人顿时一阵山呼万岁。 楚召淮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愕然抬头看去。 恰好和刽子手对上视线。 商陆蹙眉,轻轻拽了拽他,道:“低眼——那是周统领。” 楚召淮:“……” 楚召淮赶紧低下头去。 周患? 陆无疾已是兵部侍郎,听闻殷重山也回晋凌被封了将军,沅川有从龙之功,梁枋留在京城,已封了侯。 怎么周患一年了还是统领? 菜市口已在收拾尸身和血迹,商陆往后退了退,压低声音道:“听闻当年陛下潜龙时这位周统领就颇受重视,如今任职禁军统领,还执掌三千营,就算闯祸也有陛下为他收拾烂摊子,这种大人物,不可得罪。” 楚召淮乖乖点头。 璟王府暗卫统领,和禁军统领不是一个官,听商陆所说这职位想必极其威风。 那就好。 看完杀头,楚召淮饿得肚子咕咕叫,正想和商陆回家煮饭吃。 还抓着贪官头颅的周患也不知是不是长得火眼金睛,在人群中远远地发现楚召淮,清澈的眼睛一亮,高喊道:“白神医!” 楚召淮:“……” 商陆一怔。 楚召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此地空旷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百姓都听说这位姓周的大官来亲自斩人,瞧见他将头颅随手一扔,高高兴兴从高台上纵身跃下来,赶忙下跪行礼,唯恐冲撞到大人。 周患动作极快,转瞬便至跟前。 他身上还溅着血,面颊一抹红痕和清澈的眼眸一对比,显得残忍到近乎无邪。 商陆只是民间医师,见状往后数步,正要下跪行礼。 ……然后就见周统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朝着楚召淮行了个礼,他高大身形,跪在那小山似的,微仰着头,像是只被驯服的恶兽,眼瞳却是无害的。 “白神医果然在此处啊,真是太巧了。” 楚召淮:“……” 商陆眼瞳一缩,怔然看向楚召淮。 能让京中天子身边的红人下跪行礼,这位白大夫…… 到底是何人? 周围的百姓也都傻住了,完全忘了不要注视大官,愕然注视着周患,下巴几乎砸地上。 白大夫…… 真、真是贵人? 楚召淮被四周视线盯得后背发毛,着急地伸手去拽他,压低声音骂道:“笨蛋!你……你先起来!” 周患不明所以地被薅起来,还不住口:“神医在这儿干啥呢?也是来看杀头的?哎,我刚才没砍好,那尸身还热乎着,要不我给您表演个凌迟……唔!” 楚召淮脑袋都要咕嘟嘟冒热气了,恼羞成怒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周患最会服从这种简单粗暴的命令,闻言肃然点头,不吭声了。 楚召淮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和故人见面,察觉到所有人都在错愕盯着自己,脑子几乎转冒烟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拽着商陆扭头就走。 周患疑惑歪了下脑袋,面颊上的一滴血缓缓顺着下颌滑落。 这人……谁啊? 回去的路上,商陆一直没吭声。 楚召淮觉得又尴尬又心虚,看了他的神色,小声说:“商陆哥……” 一路上,商陆已收拾好内心复杂的情绪。 虽然知晓白大夫身份特殊贵重,却没想过会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没事。” 商陆肯收留抢他生意的楚召淮,自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最开始待楚召淮好也并非因为楚召淮贵重的身份。 楚召淮松了口气。 “只是……”商陆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后面直愣愣跟着他们的周患,“那位大人一直跟在后面,没问题吗?” 楚召淮回头一看,脸又绿了。 让周患不说话他还真不说,就这么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好道:“商陆哥你先等我一会好吗。” 商陆点头。 楚召淮这才转身回去。 商陆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注视着楚召淮噔噔跑过去。 ……然后蹬腿猛地一蹦,伸手照着那位周统领的脑袋就来了一巴掌。 商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4节 商陆木然垂下头,强压下心中的匪夷所思和震撼,满脸一言难尽。 楚召淮都要呲儿他了,怒道:“你叫我干什么?还行礼,你几品?” 周患伸手指比了个二,又犹豫着换了个三,很快又换了个二。 竖着两根手指狠狠一晃,坚定地表示我二品。 “二品大官,你跪神医,别人说你怎么办?传出去你的威严还要不要啦?”楚召淮数落半天,见周患一声不吭,又后知后觉这人还在听那句“别说话”。 楚召淮彻底服了,有气无力道:“请舌枪唇剑吧,周统领。” 周患解了禁,嘚啵嘚啵道:“神医怎么会在这里,前段时间这儿发大水你可伤着没?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听你喊他哥?” 楚召淮看他脸上的血迹都被汗晕开了,爪子上也是血,只好皱着眉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闻言瞪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要写《神医记注》汇报给陛下吗?” 周患摇头:“随口一问。” 楚召淮才不信他。 听说此人是在宁王身死那场仗中为保护姬恂而脑袋受了重伤,这才行事举止特殊,一根筋似的。 朝中不少人都说他傻,楚召淮却总觉得此人蔫坏。 不想和他多说,楚召淮问:“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已不是王妃了。” 周患想了想,道:“陆大人已让人去叫了当地的知府,估摸着下午就到,神医医术了得,还得需要您过去掌控大局。” 楚召淮蹙眉:“我?” 陆无疾在,知府也在,他过去能执掌什么大局? “是商讨防疫之法。”周患道,“四个县发了大水,陆大人说大水过后恐有大疫,所以还是得早做准备,您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有您的参与必定事半功倍。” 楚召淮愣了下。 这陆无疾竟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没想到看着花里胡哨粗枝大叶,遇到正事如此细心。 防疫之事,有朝廷相助,的确会将风险降到最低。 楚召淮点点头:“那我到时候过去瞧瞧。” 周患:“白神医真是怜贫恤苦,有您参与,必是百姓之福。” 楚召淮:“……” 之前周患也是这般油嘴滑舌吗? 还是说谁教他的? 不过听惯了神医这词儿,但被这样变着花样的夸,白神医还是没忍住脚下飘飘然。 “咳。”楚召淮一本正经道,“也就那样吧,担不起这样的夸赞。” 周患说:“您能您能。” “那、那我现在就县衙。”楚召淮转过身去,“商陆哥医术也不错,我叫他一起过去共同商议。” 周患点头:“是。” 楚召淮又跑回去和商陆说了几句。 商陆自小在燕枝县长大,听到这话自然义不容辞,直接同意了。 昨日府衙还被百姓围着人人喊打,如今却焕然一新,门口有从京城而来的禁卫肃然守着,瞧见周患带着人过来,颔首行礼。 整个临江州受灾四个县,被圣上钦点赈灾的陆大人却直奔燕枝县而来,知府、按察使和布政使在大半日之内快马加鞭涉水而来,唯恐怠慢钦差。 小小的知县府衙,三位大人擦着汗坐在那等候。 内室的一道屏风后,兵部侍郎陆大人正在里头,似乎在沐浴换衣裳。 周患带着楚召淮进来,直接将人引到主位坐着。 楚召淮觉得不合适,正要推辞。 周患就已走到了偏室,朝里喊:“大人,人到齐了。” 里面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嗯。” 满室的人都在看主位上的楚召淮,似乎质疑此人到底是何人,为何坐在首位。 楚召淮被视线盯得如芒刺背,正不安着,乍一听到这声小声的“嗯”,整个人微微一愣。 陆无疾的声音…… 是这样的吗? 楚召淮还没意识到什么,身体却像是对那道声音本能起了反应,心口没来由地疾跳起来。 周患身居要职,禁军统领应是负责守护陛下安危,为何会跟随陆无疾过来赈灾? 难道说……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像是惊雷似的震在脑海中,楚召淮手微微一抖。 不对。 他只见过陆无疾几次,声音好像要比方才那声更细些。 可一年多没见,陆统领身份都升了,声音浑厚些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嗯,很合理。 楚召淮稳住心跳,不自然地揪了下手指。 这一动,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一直挂着玉佩的绳,那块玉佩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一角。 楚召淮一愣,赶紧伸出手指头往里戳了戳,唯恐被人瞧见。 不可能的。 楚召淮又开始安慰自己。 姬恂是一国之君,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被无数人层层保护才对,九五之尊怎么可能会屈尊纡贵,不顾危险来这刚发过大水还有可能会出现大疫的穷乡僻壤呢。 姬恂聪明,知晓这样对他并无益处。 不可能会来的。 那道声音只是自己幻听罢了。 楚召淮很快稳下心神,坐在那掩饰地喝了口热茶。 刚尝一口,他动作又是一顿。 这茶,苦涩中泛着甘甜,哪怕他这种门外汉一喝也知晓价值不菲。 燕枝县会有这样好的茶吗? 楚召淮正喝着,就见一旁坐着的男人淡淡道:“这位便是白大夫吧,敢问您要如何做这防疫之法呢?” 商陆眉头轻蹙。 楚召淮倒没听出来他的恶意,看着他这身官服,估摸着是临江州的按察使,便温顺地将他设想好的步骤一一说了。 还没说完,姓魏的按察使便笑了声:“这洪水已过去半个月,燕枝县和其他几个县的人并未出现什么异常,白大夫所说的防疫之法,恐怕只会空消耗人力物力。” 楚召淮眉头一挑,终于听出来他的意思了。 他将茶盏放下,慢条斯理理了下衣袍,淡淡道:“那按照这位大人的意思,防疫之法要在大疫时百姓死伤无数时再进行推行?” 魏大人被他一噎,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可……” “啊,大人果然高瞻远瞩啊。”楚召淮似笑非笑地奉承道,“等到大疫起来,百姓死的死病的病,半个城的人都死得差不多时,让那些运气好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来推行这个防疫之法,省人省物还省钱,一举三得。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魏大人脸都憋得通红,说不过只好耍起官威:“你只是一个民间的行脚大夫,别仗着点医术就这般蔑视朝廷!” 楚召淮漠然看他。 此人和陈知县恐怕是同流,只顾着自己,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我没蔑视朝廷,我只是蔑视你。” 魏大人怒而拍案:“来人!将此人赶出去!” 可如此气势,县衙的人动都没动。 魏大人:“……” 正冷场尴尬至极,有人轻笑着微微抚掌,懒洋洋地道:“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满室的人一愣,听到是陆大人来了,赶紧站起身来。 正端着茶吹茶叶的楚召淮眼眸微微动了动,茶盏一抖直接洒了半杯,温热的水从指缝缓缓往下滴落。 这个声音…… 终于听清了。 是姬恂。 楚召淮心口毫无征兆地再次狂跳,几乎从喉咙蹦出来般,连带着太阳穴也一阵阵发晕。 一年多未听到,哪怕在梦中陛下也是锯嘴葫芦,很少说话。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是惊雷似的,悍然从天幕劈下,溅起数百丈的烟尘朝他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满室等候的人已全部跪了下去。 楚召淮眼眸低垂,强行稳住失去控制的身体,制住所有不适的反应,努力稳着细细发抖的手将茶盏放在桌案上。 “咔哒”一声。 像是定海神针入了海,将所有翻江倒海悉数震住。 楚召淮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去。 “陆大人”方才应该在沐浴,夏日炎炎只着一袭宽松玄衣,细看下那暗纹竟用金银线绣制,奢靡华贵。 乌发披散,热意已蒸干水,用一根紫色发带随意绑着垂在腰迹。 胸口到腰腹衣襟大开,赤裸着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新旧交织的伤疤平添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野性。 在孔雀开屏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5节 从京中而来的大人身份尊贵,就算脱光了裸奔,恐怕众人也得称赞一声“名仕风范”,没人敢置喙什么。 楚召淮坐在原地,在庄严肃穆的县衙之上,满地俯身跪地的人群中…… 终于和他对视上。 目光像是滚烫的烙印似的,只是匆匆碰上一眼便烫得他眼皮微红。 楚召淮倏地垂下头,起身正要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还未跪下去,姬恂就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句声音极其奇怪,像是在努力克制住什么似的,喑哑而沉重。 楚召淮动作一顿,只好扶着桌案站起身。 其实没必要这样反应大,两人已和离了。 按着血手印的和离书,长亭之上的分别……他们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陛下是明君,只是前来赈灾罢了。 不要多想。 想必姬恂早就立了后,将他忘得差不多,这很好。 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合该如此。 高堂明镜,姬恂视线近乎贪婪地死死盯着楚召淮,努力克制住冲上前抱住他的冲动,眼瞳泛着血丝,垂在宽袖中的手死死紧握着,力道之大整个指缝已全是血。 一年多未见,楚召淮似乎瘦了些,身子依然单薄,好似风一吹便倒。 离开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保护”,楚召淮也没有被风吹雨打拂到,他只会更坚韧,拼命地向阳而生。 他有全新的生活,四处行医治病,眉眼间没有在京城的郁色,似乎还长开不少。 更好看了。 还结识了新的人…… 这人谁啊?为什么离楚召淮这么近?周患是不是说召淮还叫他“哥”? 为什么?凭什么?哥这个称呼是能随便叫的吗,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姬恂狠狠一握手,掌心的疼痛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将心中那股阴暗的念头压下去。 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他到底是谁? 长相平平,不如他高、壮,小白脸一样,此人是不是对楚召淮别有用心?如果暗中除掉他召淮会不会和他翻脸? 姬恂的心脏几乎要裂开了,恨不得不顾所有人在场,直接上前拼命去拥抱他,亲吻他,将他重新占为己有。 可是…… 刚才楚召淮看了他一眼。 姬恂垂下眼,无声吐出一口气,像是一眼便被驯服的恶兽。 他将鲜血淋漓的手藏在腰后,站在不远不近不会冒犯的距离,忍住心口一波波的疼痛和重逢的欢喜,笑着寒暄。 “白神医,久仰大名了。” 第81章 满室无人敢说话。 从京城而来的钦差, 又有从龙之功,日后恐怕是要封侯拜将。 这种大人物来到燕枝县后雷厉风行砍了贪官,放着三位官员不见反而火急火燎地沐浴更衣, 好不容易出来, 却是对着为无官无职的大夫寒暄。 ……怎么看怎么奇怪。 楚召淮微微颔首:“大人。” 姬恂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掩下眸中落寞,笑了下:“白神医坐吧。” 楚召淮:“……” 这人都成皇帝了, 怎么行事还和周患一样没有分寸感。 满室官员, 他请一个大夫坐算个什么事。 时隔一年一个月零十二天, 姬恂终于不再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些只言片语, 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 满脑子都是楚召淮。 说完这句话陛下似乎也察觉到不对,抬步走到主位边的椅子上坐下,懒懒道:“诸位都坐吧。” 众人推拒一番, 战战兢兢地落了座。 姬恂动作随意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懒洋洋地给楚召淮重新倒了杯茶。 楚召淮下意识抬眸看他。 姬恂目光好似有侵略感般, 明明只是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下, 却好像无形中艰难撕扯着纠缠了一番。 楚召淮好像花了极大的力气, 才奋力将视线收回,不自然地端起茶水。 姬恂眉梢轻动,眼皮掀也不掀地道:“方才是哪位大人说不该浪费人力物力防疫?” 那位姓魏的按察使瞧见“陆大人”对这位白大夫的特殊,额间已沁出汗水,闻言缓缓起身行礼, 胆战心惊道:“是下官失言了。” 姬恂终于抬眸, 视线将那个姓魏的按察使从上到下打量了遍, 随后忽然就笑了。 看起来脾气很好。 楚召淮坐立难安,一会擦桌子一会整理袖子, 又端起茶来小口小口抿着,看起来忙得不得了。 他无意中扫见姬恂的脸,就下意识龇了龇牙。 姬恂这个表情,一看就知道要毒舌怼人了。 果不其然,姬恂笑着注视着魏大人,似笑非笑道:“陛下继位一年,忧国忧民宵旰忧勤,为政事既不设后宫、也不曾立后,人人都道明君也。但本官却觉得陛下真是糊涂,这一年多只顾着斩贪官,倒忘了查蠢货。” 众人:“……”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被一口未吞咽下去的茶水呛到,“唔噗”一声咳了出来。 只是被呛了一下,咳着像是喘不上气来,面颊飞红,恍惚中楚召淮当年心疾发作几乎殒命的场景骤然浮现。 姬恂心脏狂跳,几乎控制不住本能,霍然起身,带的茶水洒了满桌:“召……” 满县衙大堂的人全都狐疑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何陆大人反应这么大。 楚召淮吓了一跳,伸手捂着唇努力憋住咳嗽。 姬恂瞧出楚召淮并不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他,指尖一抖,艰难收回来,勉强露出个笑,强迫自己不去看楚召淮。 “……照你这么说,只是一句失言,就能免去责罚吗?” 魏大人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大人明鉴,下官为官多年,并未贪财,鱼肉百姓……” 姬恂刚要讥讽,就见坐在楚召淮侧边的商陆伸手在楚召淮后背轻轻一拍,不知拍到什么穴位,咳嗽很快缓了下来。 姬恂手狠狠一握。 楚召淮根本不敢和姬恂再对视,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接过商陆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蚊子似的小声说:“多谢商陆哥。” 姬恂脸色微沉,一时忘了到嘴边的阴阳怪气。 多谢商陆哥…… 商陆哥…… 嘁。 姬恂冷冷瞥了安排位子的周患一眼。 周患无辜极了,满脸写着:“陛下,又咋啦?” 姬恂下颌紧了紧,面无表情看向那姓魏的:“你是临江州布政使是吧,虚禄不为也是大罪。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尸位素餐,临江百姓不知要被如何磋磨,你回吧,月底会有新的布政使来接任。” 魏大人直接懵了,不可置信道:“大人!下官冤枉!” 另一个大人也懵了,大惊失色:“大人,下官才是布政使。” 姬恂认错人也不觉得尴尬,懒得听他多说,手一动,周患直接上前将还在为自己辩解的按察使给拖了出去。 先斩贪官,又罢不为官员,这位钦差大人雷厉风行到了极点,剩下的临江州知府和布政使像是被杀鸡儆的猴子,完全不敢吱声。 姬恂冷冷发作完,又看向楚召淮,眼神倏地柔和下来。 这样搅和一番,陛下也终于稳定下躁动的情绪,眼神也不再炽热得想吃人了。 “白神医。”姬恂放轻声音,像是怕吓到人,“你刚才所说的防疫之法,需要什么草药尽管说便是,我……为了临江州百姓,这两位大人会全权配合。” 知府和布政使很有眼力见,赶紧起身拱手:“自然,神医尽管提,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楚召淮忙站起来颔首:“两位大人言重了。” 两人见状又赶紧弯腰弯得更低,就差行跪拜大礼了。 商陆眉梢轻动,总觉得这两位大人似乎很畏惧楚召淮,他想起什么,视线轻轻落在一旁的“陆大人”身上。 只是刚转过去,他微微一愣。 楚召淮正在和两位大人寒暄,“陆大人”艰难将视线从神医身上撕下来,交叠着双腿一派上位者的强势和尊贵,眼神却像是一头被人侵犯领地的狼,直勾勾盯着商陆。 商陆:“……” 商大夫一不是贪官污吏,二不虚禄不为…… 他甚至都不是朝廷官员,为何这般看他? 商陆正不明所以着,楚召淮回头看他:“商陆哥,可以帮忙瞧一瞧还缺东西吗?” 商陆起身:“好。” 姬恂在楚召淮回身的刹那,瞬间收敛带着敌意的眼神,随意将桌子上的半杯茶端起来慢条斯理喝着。 楚召淮余光扫到姬恂,又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来,不自然地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6节 两人所要的防疫草药种类多,大多数都要用来应对万一疫病起来后的治疗之法,两位大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楚召淮也觉得在大水后要这么多东西有些强人所难,咳了声,轻声道:“两位大人不必忧心,这些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您尽力而为就好。” 两人轻轻松了口气:“那就……” 姬恂忽然淡淡开口:“两位大人是我朝忠臣,尽忠职守多年,定是怜惜临江百姓,两日内会竭尽全力将所有药草筹齐,是吗?” 两人:“……” 两人被赶鸭子上架,哪里敢说不是,忙不迭点头,拿着两人挥挥洒洒写的单子,哭丧着脸去筹备了。 外头酷暑正盛,蝉鸣阵阵,偌大的县衙大堂却泛着凉意。 楚召淮注视两人离开,犹豫着道:“两日,未免太为难他们了。” “不为难。”姬恂懒洋洋道,“拿着朝廷的俸禄,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两日已是宽限他们了。” 楚召淮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一年没见,姬恂身上那股身居高位的威严更重了。 商议完防疫之法,楚召淮也没了理由继续待在县衙,更何况姬恂的眼神像是刀子似的咻咻落他身上,让人如芒在背。 楚召淮有些招架不住,硬着头皮道:“草民先告退了。” 商陆也跟着行礼,准备结伴回家。 姬恂好不容易见了楚召淮一面,还没好好看一看就要分开,哪里肯放他走。 可他又做不出强行留人的事,欲言又止半天,露出个笑:“白神医一心为百姓,乐善好义,医术又好,不知能否为我诊脉医治一番?” 楚召淮“啊”了声。 姬恂听着声如洪钟,气息稳健,不太像生病的样子。 楚召淮努力忍住内心的担忧,冷静地问:“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姬恂憋了半天,终于道:“胃不适,似乎是水土不服,好几日没吃进去饭。” 这话姬恂倒是没骗人。 白水的神医之名临江州不少人都知晓,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京城姬恂耳中。 姬恂还没来得及欣喜,便得知临江州发大水的消息,险些吓得心胆俱碎。 风驰电掣般安排好赈灾事宜,陛下将国事朝政交给姬翊和几个老臣,顶替着陆无疾的名字马不停蹄往临江赶。 一路上他没吃多少东西,一是吃不惯江南口味,二是满心焦急没心情,一心只想见楚召淮。 楚召淮犹豫。 商陆见楚召淮似乎很为难,颔首道:“陆大人,水土不服只要服用些……” 还未说完,姬恂眼眸中闪现一丝不耐烦,高大身躯摇晃两下,往后一退“砰”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一副难受的模样。 楚召淮一惊,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 但又很快稳住,尴尬地垂下眼,不知如何是好。 商陆眼眸倏地一动,狐疑看着两人。 这两人瞧着像不认识,可为何眼神举止这般奇怪? 姬恂嘴唇苍白,微微抬眸看楚召淮,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示弱,轻声地说:“神医,救一救我吧。” 楚召淮:“……” 当年姬恂浑身是血深受重伤,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怎么饿几顿就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楚召淮抿了抿唇。 哪怕知晓他在夸大其词,他还是无奈叹了口气,上前为娇弱的陛下搭脉。 姬恂眼眸一动,唇角勾了勾,自然地道:“周统领,先送商大夫出去吧。” 商陆还未开口,周患已柱子似的杵在他面前,肃然道:“请。” 商陆犹豫了下,只好颔首退了出去。 整个县衙空荡荡,终于只剩下姬恂和楚召淮两人。 楚召淮浑身不自在,只想为他诊脉完赶紧走,否则心脏恐怕受不了。 他随身背着小药篓,弯下腰将里面的药枕拿出来放在桌案上,余光微微一扫已经凉了的茶水,愣了下。 这杯茶自己不是没喝完吗,怎么见底了? 茶叶都没了。 姬恂歪着头注视着他,眼神带着刻意收敛却无果的侵略性,直勾勾的,说出的话却是温和无害,带出一股清甜的茶香。 “半月前发水时似乎是在深夜,神医有没有伤到?” 问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楚召淮觉得冒犯一样。 楚召淮抿了抿唇,将药枕放好,姬恂主动将手腕搭在上面。 宽大熟悉的手掌,还未触碰便能感觉到那股滚烫的热意。 楚召淮稳住心神,将手指按在脉搏处:“商陆哥心善,半夜跑来喊醒我往山里避雨,并未受伤。” 姬恂搭在药枕上的五指微微一蜷缩。 楚召淮歪着头细致地搭脉。 当年的毒已彻底解开,脉象强劲,的确是有些水土不服,吃些开胃的药丸就好。 将手收回来,楚召淮没和他对视,轻声道:“胃口不好也和天热有关,陛下近日可以吃些偏酸偏冷的,等过几日回京城调养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 姬恂眼皮重重一跳。 楚召淮哪怕忧心他身体不适,却也只是心善顾念着那点情分,没有半分想和他再续前缘的打算。 姬恂“嗯”了声,强忍住酸涩的心口,将手收回。 “多谢神医。” 楚召淮闷着头将药枕收拾好,背起小药篓:“马上天黑,我该回去了。” 明明两人做过夫妻,更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却说句话都得再三斟酌客客气气,形同陌路。 姬恂握紧手,拼命压抑自己,不能太着急。 不要将他吓跑。 慢慢来,慢慢来。 楚召淮吐出一口气,瘦弱身体背着比他腰还宽些的小背篓,乖乖地往外走。 只是刚走两步,他直接忘了腕上还戴着那枚玉佩,两手微垂着随着行走的动作动了两下,安安静静躺在袖中的玉佩直接往下一滑。 楚召淮手腕细,玉佩带着绳子朝下坠。 他懵了懵,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就下意识弯下腰去接。 千钧一发之际,楚召淮修长小指堪堪勾住线袢,没让玉掉下去,暖阳般精致的玉佩坠在一抹夕阳中晃来晃去。 姬恂一愣。 楚召淮接过后,定睛一瞧,脸腾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将玉佩塞回去,看也不看姬恂的表情撒腿就要跑。 当年分离时,姬恂给他玉佩让他当念想,楚召淮拒绝了,可如今却将那“念想”随身携带。 姬恂肯定得意死了,一开口八成就是嘲讽他,语调和词儿他都想好了。 “嗯?这不是我的‘念想’吗,神医说着不要,竟然随身带着?啧啧啧,想来这肯定是恨我恨极了,每天对着玉佩说坏话吧?” 楚召淮只要一想姬恂的语调,从脸到脖子几乎红得滴血。 恨不得死了。 楚召淮刚一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姬恂的声音。 “召淮,等等……” 楚召淮不想等,兔子似的冲出去。 刚出县衙门口,就见早已离开的商陆却在阴凉处等着,瞧见他出来,抬手随意招了下,示意我在这儿。 楚召淮一愣,伸手拍了拍脸,将脸上未退下的燥热强行按下去,故作镇定地走上前。 “商陆哥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商陆道,看他脸上未散的红晕,微微蹙眉,“那陆大人单独同你说了什么吗?” 楚召淮摇头:“先回去吧,今晚我做饭。” 商陆:“……” 楚召淮不愿去想姬恂,回去的路上没让脑子停,歪着头一直在和商陆嘚啵嘚啵。 “大水已发了半个月,百姓回家三四日,若是再等两日草药运来,我担忧会为时已晚,商陆哥医馆里是不是还有些陈年艾叶,如果数量足够,今晚先去每家每户烧一烧吧。” 商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医术能让楚召淮迅速冷静下来,他又在脑子里翻出之前在璟王府的古书上瞧见过的方子,蹙眉自言自语在那背。 商陆忽然问他:“那位陆大人……” 楚召淮好好一个药方差点背岔劈了,没等商陆说完就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为什么突然提他,我俩清清白白,可没有关系嗷!” 商陆:“……” “不是。”商陆朝后面一指,“陆大人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楚召淮一愣,愕然回头。 姬恂果然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也不说话,就纯跟。 楚召淮:“……” 瞧见被发现了,姬恂全无偷偷跟踪旁人的尴尬,甚至眉梢轻挑,快步溜达过来,俊美的脸上带着笑:“白神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7节 楚召淮瞪他。 不就是留个玉佩当念想吗,至于追上来嘲讽他吗? 我就留了又如何?! 楚召淮垂下眼不看他,闷声道:“什么事?” 姬恂笑容僵了僵,低着眸看他,欲言又止好一会,终于轻声道:“我饿了。” 楚召淮:“……”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楚召淮蹙眉,“让周患给你弄点冷的酸的……” 难道还能因为个水土不服就饿死不成? 姬恂道:“周患忙着去其他地方筹集草药和粮去了。”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他才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就走。 姬恂明白楚召淮这个反应,是默认的意思,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楚召淮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陛下高大身躯憋屈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只腿踩在另一凳上。 如此破落的小院也不妨碍他岔着腿大马金刀坐在那,上位者的强势威严扑面而来。 商陆坐在对面,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位陆大人为何这般对他有敌意? 从进门到现在,眼神一直凉飕飕的。 怪渗人的。 更令商陆费解的是,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为何相处互动甚至眼神交汇时,氛围都奇怪得很。 偏偏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像是两个陌生人。 很快,楚召淮将做好的米饭端上来。 这回陛下过来蹭饭,白神医想方设法找隔壁借来小半块咸菜,切吧切吧拌饭吃。 商陆瞧见那色香味一应没有的米饭,唇角微微抽动。 楚召淮坐下来,先给商陆盛了一碗,才给姬恂盛饭。 在楚召淮过来时,姬恂就将浑身戾气收敛得一干二净,只是在瞥见楚召淮先给商陆盛饭时僵了僵,但很快就说服自己。 请人吃饭,自然先给客人盛。 这说明楚召淮把他当自己人。 楚召淮饭量小,之前的小半袋稻谷如今还没吃完。 他并不觉得自己住在窄小的小院子是落魄,不觉得吃咸菜拌饭难吃,更不在陛下面前觉得羞赧难堪。 无论在白府寄人篱下,还是在璟王府锦衣玉食,或者在这穷乡僻壤住破屋吃糙米,他适应能力极强,好像哪一种生活他都很喜欢,从不生怨怼。 怕米被水浸泡着脏,楚召淮每回烧饭都会用大火煮得稀烂,糊糊似的,瞧着根本没什么胃口。 商陆有些难以下咽,但还是没扫兴,慢吞吞吃着。 刚艰难吃了两口,就看对面的陆大人将空碗一放,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吗?” 商陆:“……” 这么一大碗,全吃了? 楚召淮讶然看他,刚对视上又像是做贼似的飞快躲开,闷头将一边的大碗拿来,小声道:“全给你……唔,商陆哥还要再添些吗?” 商陆一言难尽地摇头:“不必了。” 姬恂吃相斯文优雅,完全符合商陆心中京中贵人的印象,可也不能像没有味觉一般,一眨眼就吃两碗吧。 京城中的人没吃过好东西吗? 姬恂水土不服,吃楚召淮做的东西倒是服得很。 用完晚饭,天已黑了,商陆已起身告退。 姬恂似乎还不想走,但楚召淮能留他吃饭已是他死皮赖脸骗来的,若是再要留宿,怕是会将楚召淮吓到连夜跑路。 陛下很懂得适可而止,笨拙地刷完碗,没让楚召淮赶便主动离开。 这一顿饭,两人根本没说几句话。 楚召淮送他到门口,见姬恂抬步走去,犹豫了下,道:“陛下。” 姬恂回头看他。 楚召淮一袭薄衣,拎着灯站在门口,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他漂亮的五官照得好似暖玉般。 一如既往。 姬恂眼眸像是烫到似的,瞳孔泛起血丝。 好一会,他才道:“什么?” 楚召淮欲言又止,还是说了:“燕枝县若真有了大疫,陛下怕是会有被传染的危险。既然知府大人已答应会将我们需要的草药送来,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处比较妥当。”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颤。 楚召淮将商陆归为“我们”,却生疏地赶他走。 和楚召淮重逢的欢喜终于在一整日的末尾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这持续一年的痛苦和酸涩。 姬恂似是习惯了,短促笑了声。 楚召淮很熟悉他这个表情。 他即将说出的话想必是:“好。” 但说完后,十有八九会熟练地阳奉阴违,继续我行我素。 楚召淮早已习惯了。 ……就听姬恂道:“我不会走。” 楚召淮握着灯笼杆的修长五指倏地一颤,烛火抖了抖,好似波澜不惊的水面被激起一圈圈破碎涟漪。 姬恂注视着他。 烛火倒映下,一向像是狼一般带着侵略和攻击性的眼眸此时却倒映着细碎的橙光,温和极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本该是熟练的欺骗,却变成坦坦荡荡的情话。 楚召淮下意识往后一退,面容带着些错愕和茫然,有那么一瞬像是不认识姬恂。 姬恂将楚召淮赶他走这句话强行曲解成“召淮在担心他”,他低眉笑了下,并未逼得太紧:“回去吧,明日草药到了我让周患来叫你。” 楚召淮愣怔看着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眉眼带着些迷茫。 姬恂…… 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的陛下抬步行走昏暗中,微微侧眸看来时,变脸似的,狼似的眼神冰冷泛着些戾气。 周患拎着灯从巷子中走来:“陛……” “那个商陆到底是谁?”姬恂冷冷道,“白日我让你去查他,可曾查到他的祖宗十八代底细?” 周患挠了挠脑袋,直言道:“陛下不是又说不查了吗,怕王妃生气。” 姬恂:“……” 陛下金口玉言,从未有过朝令夕改的情况。 可一见楚召淮却像是万事都优柔寡断,查个人都来来回回喊周患三四次,一会查一会又不查,难伺候得很。 好在周患脾气好,被遛来遛去也不生气。 见烛火下陛下神情阴恻恻的,不知是想吃了商陆还是自己,周患大概意识到自己又戳到陛下肺管子了,虚心请教。 “陛下能否给我个明示,到底查不查?” 姬恂:“……” 夜风将灯笼中的烛火吹得东倒西歪,姬恂面容随着明灭光影不断变化,宛如在和理智作斗争。 半晌,陛下下颌绷紧,似乎狠狠咬了下牙。 “……不用了。” 第82章 商陆偏头打了个喷嚏。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 远处山边泛着雾气,黑云也飘得飞快,似乎又要下雨了。 商陆有些忧愁。 往往大疫最先开始的征兆, 是昏沉高烧, 昨日他走遍燕枝县问了不少人,都没有出现这种症状的百姓,如今药草还未来, 却又要下雨了。 商陆边思忖着边继续收拾医馆, 有些药被水浸了无法用, 只能焚烧。 余光无意中一扫, 对面白水家门口似乎站着个人影。 天还黑着, 看不清是谁。 商陆也未多想,继续忙活。 估摸着半个多时辰后,天终于亮了。 商陆将东西搬去后院, 洗了把脸将饭做好,准备叫白神医来吃饭。 白水并非燕枝县的人, 户籍未存, 前日分发粮食时本是没有他的, 商陆要送一半也摆手拒绝。 白神医很好养活,怕被洪水浸过的东西有脏东西,每回烧饭都煮得稀烂,凑合着也能吃几顿。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8节 昨日那些稻谷似乎被陆大人全都吃了,今日恐怕没有半粒米。 也挺好。 省得他再进厨房折腾了。 商陆煮好饭, 打开医馆的门正要去对面叫人, 迎面就见方才还腹诽过的“陆大人”正站在门口。 商陆一愣。 大半个时辰前瞧见的“鬼影”, 是他? 京城来的贵人,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商陆还在费解, 对面的门终于开了。 楚召淮看起来心情不错,眉眼弯着打开门将洗脸水往外泼,他眯着眼睛没瞧见,直接泼在门口的“柱子”上。 “哗啦”一声。 姬恂:“……” 楚召淮听到声儿不一样,睁开眼睛一瞧,登时吓得盆都掉了。 “你你你——!” 姬恂半个身子都被水淋了,大大咧咧岔开的赤裸腰腹处正缓缓往下滑落着水珠,恍如清晨枝叶上的露珠。 “白神医。”落汤姬恂眉梢轻挑,“真巧,我才刚到你就起了。” 商陆:“……” 京城大官被这样泼了一身还不生气,苦等一个时辰以上也只字不提。 楚召淮快步跑过来,视线在姬恂结识的腰腹上扫了一眼又飞快移开,撩着袖子给他擦水,小声道:“你你怎么不躲啊,当皇帝当得身手都差了吗?” 姬恂一愣。 昨日楚召淮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客客气气的,只是探脉时细长的手指搭了下陛下的手腕处,姬恂就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今天竟然会数落他了? 若是之前,姬恂早就顺杆往上爬,但这一年折磨他的相思和懊悔让他自重逢后便一直如履薄冰,唯恐再不着调地说错话,将人越推越远。 “没事。”姬恂垂着眼看他,面颊上还溅了几滴水,顺着脸滑落下颌,身形高大气势凛然,声调却是温和的,“你怎么醒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 当年楚召淮在王府时最早都是辰时后才起,更多的则是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卯时刚过两刻便起了。 楚召淮撩着袖子给他擦下颌的水,随口道:“今天有事要忙,得去瞧瞧有无百姓出现疫病症状……” 熟练地说了几句,楚召淮视线微抬,无意中和姬恂对视上,手猛地一僵。 姬恂垂着眼看他,那股在旁人瞧来是无法直视的威严强势,好似随着那只漂亮的手缓缓一抚,化为掩饰不住的赤裸裸勾引的男色。 两人毫无征兆对视上,离得太近好像能从对方眼中瞧见彼此的倒影。 姬恂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像是带着炽热的火直直看着楚召淮,一时没忍住微微侧头,不着痕迹地往楚召淮掌心蹭了下。 楚召淮瞳孔倏地扩散,掌心猛地往前按住姬恂的脸,将人一把推开。 姬恂:“……” 交织的视线终于被迫撕开,白神医飞快往后退了数步,慌乱捡起摔了个豁的木盆,又匆匆理了下一丝不乱的头发,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没、没事的话,大人先去忙吧。” 姬恂将侧过的脸转回来,伸手微抬给他看湿淋淋的衣袍,煞有其事道:“我浑身是水,这般衣衫不整,恐怕旁人见了要说从京城来的钦差不修边幅,丢了朝廷的脸。” 楚召淮:“……” 没被泼水时,你衣衫也没整到哪儿去,那衣袍都要开叉到脚后跟了。 可这水是自己泼的,楚召淮要负起责任,只好打开门将姬恂往里推,道:“那你在我这儿坐一会。” 姬恂唇角一勾,像是蛊惑成功的妖精,正要答应。 楚召淮:“……我等会路过县衙,找周患给你送身新衣裳来。” 姬恂:“……” 姬恂心中“啧”了声,面上却未显露出分毫,他视线微微一扫,瞧见后院正晾晒着件紫色外袍。 楚召淮许是昨晚洗的,如今衣袍略带潮湿。 “不用这么麻烦。”姬恂伸手一指,“白神医借我一件外袍就好。” 楚召淮微微一愣。 片刻后,姬恂穿着那件深紫色外袍,里面未穿亵衣,大剌剌露出赤裸的胸口。 ——那衣服对陛下而言太小,长袖只到小臂,衣襟无法合拢,宽肩处更是将衣袍撑得紧绷,瞧着似乎要崩线了。 姬恂张开手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很合身。” 楚召淮:“……” 楚召淮眼前一黑,从未想过自己那中规中矩的衣裳能被人穿得如此风骚。 见姬恂在那满意得上看下看,白神医匪夷所思道:“你穿成这样,朝廷就不丢脸了?” 姬恂像是记性不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衣袍沾了水就叽叽歪歪的样子,换了套说辞:“我奉旨赈灾,差事办得漂亮便是给朝廷长脸面,自然无人会置喙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简直没眼看,无意中一抬头,才发现对面满脸复杂的商陆不知看了多久,脸顿时红了。 都、都被看到了? 小县城中很少会有断袖,就算有也是瞒得死死的,商陆大概没瞧见过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楚召淮垂着头看到脚边一个小水洼,有点想一头栽进去淹死了算了。 姬恂开屏归开屏,却还惦记着正事:“我已派人连夜从临边未受灾的县运来了粮和药草,白神医要的艾叶也有不少,白神医去瞧瞧有没有需要的。” 楚召淮一愣,顿时顾不得尴尬,忙不迭点头。 姬恂视线又看向一旁的商陆,淡淡道:“商大夫也一起去吧。” 商陆犹豫了下:“是。” 姬恂手下的暗卫办事极其利落,只是一夜便搜集来不少东西,将县衙塞得满满当当,样样是楚召淮所需要的。 楚召淮顾不得其他,赶紧和商陆一起挨家挨户去送艾叶,在房屋中熏烧。 等到刚送了一条街,就见县衙中陆陆续续不少穿黑衣的暗卫去发剩下的几百户人家,速度比楚召淮和商陆两人要快得多。 楚召淮愣了愣,嘴唇抿了下。 姬恂登基一年多,行事顾虑比其他人周全的多,每回都是楚召淮刚做个开头,他便派人负责其余的全部。 等忙活了一整日,天边乌云密集,雨还是未落下来。 天气反常,这不是个好征兆。 楚召淮一整日没吃多少东西,忙完草药后,又埋头在县衙偏室唰唰将脑海中所有看过的防疫的方子写下来。 商陆见他脸都白了,温声提醒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写吧。” 楚召淮摇头:“很快就写好了,不着急。” 商陆蹙眉:“你不必将自己逼得这样紧,如今城中并未有人生病,不急于一时。” 楚召淮手指僵了僵,好一会才闷声道:“我去年曾在南筠城……也就是往北大概两百里的地方行医,那儿有场大地震,我到了之后看到也有人起高烧,但只是寻常的小病,喝几贴药就能好的。但等我离开后没多久,听说那儿就爆发了大疫,封了城不让进,死了好多人。” 商陆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竟然行走这么多地方,看他眉眼间有些悲色,想了想还是劝了句:“人各有命,无法强求。” 楚召淮闷闷地摇头:“我若那时没走就好了。” 哪怕无法控制,也能救一些人。 商陆愣了愣,一直没什么神情的眉眼温和下来。 已经到了封城的地步,恐怕那时的大疫彻底无法控制,楚召淮恰好离开躲过一劫,却并不为自己逃脱而侥幸,反而后悔为何没留下救人。 这样良善到近乎带着佛性的人,世间难寻。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商陆垂眼看他,难得带了点微弱的笑意,“如果所有大夫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若年幼时他弟弟遇到的是像楚召淮这样负责的好大夫,也不会因庸医开错药,硬生生拖到不治而亡。 楚召淮茫然看他:“我?” 商陆笑了。 他待人处事从来都是淡淡的,现在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眉眼罕见带着温和笑意,伸手在楚召淮脑袋上抚摸了下。 世间众生,并非都是冷漠无情的。 楚召淮歪了歪头,感觉商陆似乎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商陆道:“还是先用些东西吧,否则累到了可如何是好?” 楚召淮没心情吃,继续翻着脑海中所有看过的医书。 商陆无声叹了口气,也没继续劝他,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就见“陆大人”端着承盘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那承盘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段肉质鲜美的鱼肉,香味扑鼻而来。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姬恂漠然看了看商陆的右手,视线凉飕飕的宛如刀子好像要将那只抚摸过楚召淮脑袋的手斩下来。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姬恂点点头,端着承盘缓步上前。 商陆似乎想劝一句楚召淮没胃口,但犹豫了下还是住了嘴,侧过身往里面瞧了瞧。 白神医正奋笔疾书,隐约感觉烛火似乎被人挑了下,视线很快变得光亮。 接着放着清淡小菜的承盘轻轻放在他手边。 楚召淮随口道:“多谢商陆哥,但我真的没胃口。” “是我。”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69节 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去。 县衙桌案是书吏所用,矮小偏窄,楚召淮盘膝坐在蒲团上恰好能落笔。 姬恂高大身形几乎将烛火挡住,微微俯身单膝点地,在灯下和他对视,眼眸没有平日的攻击性,温柔到了极点:“吃些东西再写。” 一股风拂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晃了晃。 楚召淮忙了一整日,脑子还懵着,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小声道:“我没有胃口。” 姬恂也不强求,只是爪子在那拿了张纸微微扇了扇。 鱼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没胃口的楚召淮喉结本能吞咽了下。 楚召淮:“……” 姬恂见他瞪自己,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将筷子拿来递给他。 楚召淮后知后觉胃饿得慌,只好乖乖接过来,小口小口吃了些。 商陆在门口注视半晌,终于回过味来。 这两人关系……当真不一般。 他转身正要走,就见穿着黑衣的官兵匆匆而来,越过他冲进屋中。 “大人,百姓中有人起热了。” 轰—— 酝酿了一整日的雷云中悍然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间。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缩。 楚召淮一愣之下,立刻按着桌案起身:“有几人,是何症状,带我去……嘶!” 他跪坐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乍一着急地起身,双膝一麻差点就直接跪下去。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将他扶住。 商陆听闻也皱着眉走过来。 楚召淮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站稳身子,飞快道:“起热多久了,是如何得知的?” 暗卫脸色有些难看:“起先那家人说不知道,似乎是刚起烧,可属下看那人已经烧糊涂了,明显不是刚病的,再三逼问下他们才说实话,满打满算已起烧了两日。” 楚召淮一僵:“只有一个人吗?” “不是,我等细细排查,已有数十人。” 楚召淮眼前一黑。 雷声阵阵,炎热夏夜,大雨终于滂沱而下。 楚召淮戴着斗笠,和商陆一起被暗卫带着前去那起烧的十几户人家。 暴雨倾盆,伴随着惊天巨雷,楚召淮浑身几乎湿透,边快步走边将艾叶熏过的布蒙住口鼻。 一回头就见姬恂正在身后一直跟着他。 楚召淮眼皮一跳,立刻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姬恂是一国之君,怎能涉足险地?! 姬恂二话没说,直接从楚召淮手中夺走另外一块干巾,学着楚召淮蒙在口鼻处,随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商陆已去其他户人家查看,四周皆是自己人,楚召淮也没客气,直接道:“你是皇帝,若是得了疫病,我万死难辞其咎!” 斗篷上的雨水像是柱子似的往下滑落,隐约只能瞧见姬恂的半张脸。 陛下勾了下唇:“祸害遗千年,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走吧,时不我待,若真是疫病,还有的忙。” 楚召淮一咬牙,也没时间和他叽叽歪歪,直接转身快步进去。 这户人家点着烛火,满室淤泥还未清扫干净,一个女人正躺在凉席上,一旁的半大孩子半跪在那呜呜哭泣。 楚召淮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地上的人几乎泛着死气了。 正要上前查看,就见一个男人忽然冲来,手握着锄头猛地挥舞而来。 楚召淮往后一退,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握住那把几乎要命的锄头。 这家是农户,常年干力气活,手劲极大,可乍一被握住锄头,用尽全力竟然也没能抽出,惊愕看去。 姬恂将锄头轻飘飘夺过来,随手一扔,慢条斯理道:“肆意行凶是杀头的罪过,你家有几个脑袋够杀?我数数,一二三。” 男人满头是汗,手都在发抖,色厉内荏道:“我知道,死就死!县衙没什么好人!她没有得瘟疫,就、只是累了睡一觉,你们别想带走她!” 楚召淮惊魂未定,闻言微微蹙眉:“如果生了病就该医治,为何要遮遮掩掩?” 男人还是不肯让。 姬恂不耐烦“啧”了声。 楚召淮回头看他一眼。 姬恂淡淡道:“遮掩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不药而愈,得道升天不成?” 男人一僵。 楚召淮吸了口气,往前一步,耐着性子道:“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就算是疫病也并非绝症,能治的,更何况只是普通的发烧,放任着不治也会要命。” 男人浑浊的眼瞳一缩,犹豫着道:“我……我听说大水之后,只要见有人发烧,官家的人就会……会封城,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楚召淮眼眸弯了弯,又往前半步:“不会的,您也听说陈知县了吧,他残害乡里鱼肉百姓,朝廷的钦差一来不就将他砍了示众嘛。这种爱民如子的官,怎么可能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呀?” 男人似乎动摇了些:“当、当真?” 姬恂微微颔首,将腰间悬着的御赐金剑一晃,表示就是本官斩的。 看着男人终于松懈下来,楚召淮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一起查探地上妇人的情况。 浑身滚烫,呼吸急促,人已昏迷了。 楚召淮拧眉探脉,又检查了几遍,出去找到商陆一起去了其他几户人家,终于断定。 的确是疫病。 天空像是漏了口子似的往下灌水,楚召淮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设想过的所有防疫措施将什么都考虑到了,却从未想过百姓会因担忧疫病封城而隐瞒病情。 按照症状最重的那个人来看,似乎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当天晚上便有了症状。 楚召淮虽然行医这么久,可终归年纪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思绪混乱着,心口狂跳着完全稳不下来。 商陆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一把拽住他:“白水,你的心疾……” “没、没事。”楚召淮艰难喘息着,将白鹤知给他的药丸压在舌根,艰难理清思绪,“要将这些人搬到一处,其他接触过的人八成也会病发,症状轻些的要先喝药,其他县的人……” 脑海中乱成一遭,楚召淮说着说着直接被口鼻上湿透的布巾糊得咳嗽起来。 恰在这时,周患从雨中而来,飞快道:“王……汪汪,大人已将行军的营帐在空地扎好,我奉命前来将所有起烧的人送去。” 楚召淮一愣。 姬恂何时离开他身边的? 他一时忙昏了根本没在意姬恂,更没有说过任何要扎营帐之事。 姬恂…… 好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般,将他纷乱的心稳住。 商陆将烧开的水倒了半杯递过去,一转身就见刚才还慌乱得要命的楚召淮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浑身焦躁和慌忙散去。 连呼吸都平稳了。 周患正要走,楚召淮忙叫住他:“记得让所有人戴我白日用艾叶熏好的干巾,也不要碰他们用过的东西,接触过他们的人也要分开在一处安顿。” 周患:“是。” 雨下了一整夜,楚召淮、商陆和县衙中的人也就忙碌到翌日清晨。 症状重的人脉象极其类似,楚召淮到了空地营帐中一一查探,将能用的方子拿出来,根据症状来进行煎药医治。 正忙活着,就听得营帐外面似乎有喧闹的声音。 楚召淮微愣,起身撩开营帐往外看。 不知为何,燕枝县的百姓正聚集在一处,姬恂带来的暗卫正将护城池的木架搬来阻挡他们冲进来。 楚召淮蹙眉:“外面在做什么?” 守在一边的暗卫颔首道:“回王妃,不知是谁在外面散播要封城任他们自生自灭的消息,百姓被煽动起来,质疑将病人聚集在一处是不是要杀了焚尸。” 楚召淮拧起眉头。 “不过王妃莫要担心。”暗卫道,“陛下会处理好的。” 楚召淮忙得脑袋发晕,听到这句倏地一个激灵。 姬恂处理…… 用他那个一言不合就动刀的办事方式处理吗? 天还没亮时姬恂让周患送来十几个大夫一同来医治病人,虽然所有都一致地说是主动自愿前来治病救灾,楚召淮还是莫名担忧。 一群大夫正在忙着熬药,楚召淮终于得了些空闲,洗了洗手又换了遮掩口鼻的干巾,快步朝着营帐外而去。 百姓聚集在一处,疫病爆发的几率更大。 楚召淮快步过去的时候,百姓正在叫着。 “昨晚不是说了不封城吗?!为什么今日城门就紧闭着,根本无法出去!” “那些病人到底是死是活,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去年就听说其他有大疫的地方封城焚尸,连活人也烧的事迹,谁能保证你们这些人不会如此?” “快些将城门打开!” 楚召淮正皱着眉,就见有人认出了他,立刻道:“白大夫在这儿,昨日他言辞恳切说不会封城,我们这才让他们将病人带走,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白大夫!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又没得病,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0节 楚召淮知晓百姓都畏惧大疫,并不为这种毫不客气的质问而生气,耐着性子道:“封城是为了不让疫病传播出去,城中有朝廷的救济粮,大夫也在尽力医治……” 可这些惊慌失措的百姓根本无法耐心听他讲完,只听到他承认了“封城”,几乎越过木刺栏一拥而上。 “骗子!” “你和那些贪官污吏也是一伙的!” 楚召淮还在努力劝说着,混乱间就见人群拥挤将木刺栏边的木柱子挤得摇摇欲坠,终于吱呀一声,轰然砸了下来。 楚召淮一惊,立刻往后退去。 可已来不及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忽然疾步而来,堪堪将楚召淮护在怀中,一只手重重一拍,沉闷重物重重砸在下过雨的泥坑中,一声砰的闷响。 楚召淮愣了愣。 鼻息间传来熟悉的气息,龙涎香混合着艾草熏烧的香味丝丝缕缕往鼻中钻。 楚召淮愕然抬头。 姬恂将他严丝合缝护在怀中,短暂的拥抱一触即分,他面容罕见带着焦急之色:“伤到没有?” 楚召淮愣愣摇头。 陛下如神兵天降救下白神医,将楚召淮上上下下打量好,见他没受伤,才慢条斯理理了理开线的紫色衣袍:“那就好。” 刚说完,额头处缓缓出现一丝血线,木屑飞溅将额间划破,血顺着俊美的脸颊往下滴落。 姬恂:“……” 楚召淮眼瞳狠狠一缩。 姬恂受了伤并未在意,微微侧头,他面上带着血,冷淡地看向还在义愤填膺的百姓,眼神泛着如同野兽似的冷意和戾气。 不过是一群被恐慌煽动的愚民,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听。 楚召淮看着还在往下滴落的血,指尖都在发抖。 事发突然,暗卫见陛下竟然受了伤,魂飞魄散地前来护驾,低声道:“陛下,要……” 姬恂拂去脸上的血:“不必。” 暗卫一愣。 若在一年前,恐怕在场所有百姓都要被“煞神”奉命砍了,可他此时已是一国之君,皇帝不能只靠着杀戮解决所有问题。 更何况法不责众,无法追究任意一人的罪责。 姬恂心中已有了应对之法,只是不太适合在楚召淮面前用,他侧身淡淡道:“此事你不必再管,先回去……” 楚召淮忽然面无表情快步上前,拂开要拦他的暗卫,一脚将那隔绝着百姓的木刺栏踹开,冷冷道:“全都给我闭嘴!” 还在叫嚣着的人群忽然安静一瞬。 姬恂也愣了。 燕枝县不少人都知晓白水神医,被他医治过的人全都赞他是下凡普度众生的小菩萨,一不为名二不图钱,一心只想治病救人。 小菩萨脾气温软,哪怕被质疑谩骂也从不红脸,同他说话宛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得要命。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白神医发脾气。 ……姬恂也是头回见。 楚召淮眉眼泛着冷意,朝着前方叫嚣得最厉害的青年冷冷道:“大疫靠呼吸传染,你不是想去看病人有没有被杀了焚尸吗,好,其他人别拦他——你进去,看一看那些人是死是活。” 青年一僵,讷讷往后退了半步。 众人都在看他。 “不敢就滚蛋!”楚召淮又冷冷看向另一个叫着要出城的人,直接问,“你出城去哪里?” 那人被气势所震慑,气焰顿消,干巴巴道:“去隔壁县的姑母家。” “好好好。”楚召淮抚掌,“真是你姑母的好侄子,孝心感动天地。太好了,来人,将城门打开,请这位公子离开。等你到了姑母家,身上带着的疫病一个传染两个,两个传染三个,你姑母全家都被你害死,再传播到其他城池,到时候一起死,岂不快哉?” 那人:“……” 四周一片死寂。 楚召淮眉眼前所未有地冷厉,还没有住口。 “我是临安白氏之后,我舅舅是当朝太医院院使,曾救过先帝公主太子。 “刚才被你们砸伤的是朝廷赈灾的钦差,你们现在所吃的粮食和草药全是他运来,当朝兵部侍郎,正三品大官,当朝陛下……身边的红人。 “我知晓你们害怕封城,害怕会在这里自生自灭,但我和这位陆大人全都在此,若是封城任由燕枝县自生自灭的话,我们也会死在这里。营帐中大夫全都在努力研制方子,没有哪个大夫会放弃近在眼前的病人。疫病能治的话,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 楚召淮字字珠玑,众人全都被他这番话震慑住了,左看右看,脸上都有些愧疚和尴尬。 也是,封城是为了不祸及其他城的百姓,赈灾的钦差都在这儿,必然不可能让他们全都死在这儿的。 楚召淮看所有人明显气势降了下来,视线冷冷一扫,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现在听我的,全部都回家去。谁要再觉得朝廷不管你们,直接拿着石头砸死我,我就在这儿,一动不动。” 众人讷讷无言,终于不再围在此处,各自散了。 剩下的暗卫面面相觑,见楚召淮沉着脸走过来,往后退了退,让开路。 姬恂额头隐隐传来阵痛,却像不知疼似的,直直注视着满脸冷意的楚召淮。 一年前在王府中被他以“爱”之名好好保护着的王妃,性格温软,遇事胆怯,好像细小的流水般,在京城那趟浑水中被人推着东倒西歪。 京中的阻碍太多,他被逼着蛰伏安分、温顺听话,每日都活得胆战心惊。 姬恂之前极其享受将这只淋得湿漉漉的鸟儿保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感觉,因为那样会让他的掌控感得到彻底的满足。 可现在…… 少年身量已长成青年模样,眉眼也没了稚气,眉眼坚忍不屈,无论在何种处境都顽强向阳而生,无畏上前。 光芒万丈。 姬恂注视着少年身披朝阳缓步而来,心脏无法控制地疯狂跳动,一股抑制不住的热意传遍四肢百骸。 扭曲病态的掌控欲被彻底击垮。 姬恂仍然心动,却由衷地觉得,此生只要能触碰到那耀眼的阳光…… 便已知足。 第83章 雷雨一夜, 朝阳破开乌云倾洒天地间。 楚召淮快步而来,眉尖前所未有地蹙紧,视线盯着姬恂额头的伤处, 虽然努力掩饰却还是露出担忧之色。 他语调中冷意还未散:“让我瞧瞧。” 姬恂身形高大, 又伤在脑袋,楚召淮要瞧得踮起脚尖才能看到。 他足尖微微用力,刚要轻踮一下, 就见姬恂直勾勾盯着他, 眼眸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炽热, 好似有火燃烧般。 偏偏姿态却像是被驯服的兽, 温驯地垂下头。 楚召淮愣了下, 匆匆移开视线去看他的伤。 血线还在顺着脸侧往下滑落,那木屑飞溅几乎深陷血肉中,耳朵上方的乌发已被血浸湿, 看着触目惊心。 “伤成这样?”楚召淮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想碰又不敢碰, 骂人的勇气还未散, 强忍半晌, 还是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金尊玉贵,为何要这般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更何况你才登基一年,若真的出事, 天下大乱, 犬……全部烂摊子难道又要留给世子吗?” 若姬恂真的为救他而出事了, 那他便是祸乱天下的罪人。 姬恂笑了起来:“朝臣都道我继位才是天下大乱,若真的遭报应死了, 恐怕满朝文武都要放鞭炮庆祝个三天三夜。” 暗卫瞅天瞅地,恨不得把耳朵给塞了。 怎么觉得陛下被呲儿了一顿,心情竟比之前还要愉悦呢? 楚召淮骂完就后悔了。 姬恂明明是为救他而受伤,自己不光不感恩,甚至还反过来数落他。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况且就算骂了又如何,他已伤了,最重要的是为他治伤。 姬恂额间的血看着极其触目惊心。 若那木柱当真砸中楚召淮,想必以他的身板当场就能晕厥过去。 姬恂并不想楚召淮因他露出这种神情,躲开他的手:“不必在意,小伤罢了。” 战场上、京城刺杀,每次都比这次凶险,他照样活了下来。 楚召淮怔了怔。 姬恂身上伤痕众多,这两日几乎上半身赤裸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明显瞧见去年猎场上的伤愈合留下的新伤疤。 那时楚召淮听闻姬恂重伤昏迷,调了方子让白鹤知送去,并未亲自探望,此时看到伤痕才知晓那时姬恂伤得多重。 姬恂见楚召淮仍在愣怔,道:“你先回营帐吧。” 楚召淮呆呆看他。 昨日忙得头重脚轻,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姬恂的所作所为…… 和一年前完全不同。 大疫爆发,营帐皆是重症濒死的病人,一年前的姬恂应该会不顾他的意愿,雷厉风行直接派暗卫将他严密守着,不会放任他去接近病人。 而不是如今这般不问不拦,像是坚实的后盾让他不必顾忌其他琐事,一心只需要治病救人就好。 当年楚召淮之所以从京城离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姬恂那强势霸道、一意孤行的性子,他无法忍受,却又因身份天差地别而无法改变。 甚至也没有资格要求姬恂改变。 那时他每日惶惶不安,自卑自轻,连吵架都不敢,对姬恂就算怀有爱慕,五分也会夹杂着一分对上位者的畏惧。 好像只要姬恂一个念头,自己就能从九霄堕落地狱,死无全尸。 楚召淮茫然极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1节 短短一年,就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 “去吧。”姬恂道,“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 恰好不远处的营帐,商陆在唤他,似乎是病人出现了反常症状。 楚召淮分得清轻重缓急,匆匆对一旁的暗卫道:“为陛下包扎,若他出现不适即刻寻我。” 暗卫点头如捣蒜:“是,王妃!” 楚召淮来不及多想,快步就朝着营帐而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忽然脚步一顿,神使鬼差地回头看向姬恂。 姬恂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底晦暗幽深。 似乎没想到楚召淮会突然回头,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眸中,倏地一愣。 楚召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跑向营帐中。 姬恂站在原地,垂在袖间的手一顿。 身患重疾濒死的数百百姓,和伤过他的混账,姬恂很有自知之明,知晓楚召淮会做出何种选择。 并非是楚召淮还拘泥于从前的恩怨情爱仍对他心怀怨怼,而是神医的菩萨心肠让他无法对遭受痛苦的众生置身事外。 楚召淮就该这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他回头了。 哪怕只是朝他看了一眼,姬恂却恍如从地狱挣脱。 他重回人间,成了众生。 *** 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动作极快,已将所需要的草药悉数运来,所有大夫一起在营帐忙碌。 楚召淮医术极高,记性又好,自小到大瞧过的医书大多数全都记得,加上又很会融会贯通,和商陆一起对着症状下药,修改了二三十种方法后,终于将最能稳住病情的方子研究出来。 营帐外全是浓烈的药香,浓药被熬好盛放在碗中一一喂给病人。 翌日,除了几个最开始病重的人之外,轻症的人终于有了好转,起码不再呕吐昏迷。 楚召淮不眠不休三日,在终于有人退烧、脉象逐渐稳住后,彻底松了口气。 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让他乍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昏过去,双脚发飘,强行给自己扎了一针,将汗湿的衣袍换下,在单独的小营帐中沐浴,清洗满身的灰尘和脏污。 浴桶冒着热意,夏日炎炎,好半天仍没有变冷。 楚召淮恹恹靠在浴桶中,这几日怕头发碍事,一直团成个丸子顶在脑袋上,取下发带后浸在水中,微卷着好似海藻般缓缓冻拂动。 太过困倦,楚召淮脑袋不住地点着,没一会眼前毫无征兆陷入黑暗,意识也像是一根紧绷到极点的线,倏地断了。 不过估摸着才片刻,楚召淮腾地睁开眼,迷迷瞪瞪撩着水往身上泼。 等洗完澡就去好好睡一觉,唔…… 水呢? 视线逐渐聚焦,四肢和疲惫的五脏六腑一点点有了知觉,还在划拉水的爪子往前一动,似乎抓住了一块布。 楚召淮迷茫看着,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柔软的榻上,撩水的手正抓着一旁雪纱床幔,扯出一道道褶皱。 此处陌生至极,只有熟悉的熏香弥漫鼻间,让他不至于惊慌失措以为被拍花子卖了。 楚召淮撑着手坐起来。 盖在身上的“薄被”往下一滑,才发现是件宽松的玄色外袍,一件瞧着普通不过的黑衣,仔细看才能发觉上面密密麻麻绣着全是金银暗纹,夏日披在身上泛着丝丝凉意。 楚召淮还懵着,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歪着头左看右看,感觉外袍很熟悉,捧起来像是猫似的轻轻嗅了嗅。 龙涎香和药香。 是姬恂的味道嗷。 恰在这时,有人低低笑了声:“喜欢吗?” 楚召淮迷茫抬头。 姬恂终于将那身“有辱斯文”的紫衣换了下来,一袭黑袍中规中矩穿着,衣襟合拢一派端庄沉稳。 他端着几碟菜站在窗边,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楚召淮愣了半晌,清醒过来后猛地将怀里的衣服一扔,耳根倏地红透了。 完了。 他在做什么? 不对,他不是在沐浴吗,为什么突然躺在这儿了? 姬恂也没像之前那样说让楚召淮害臊的话,抬手将一旁的小案搬到榻边,垂眸道:“你睡了四个时辰,先吃些东西吧。” 楚召淮一愣,赶忙就要下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营帐那边情况如何了,可有人重新起烧,那些病重的人又如何了,我得……” “召淮。”姬恂按住他的手,重逢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楚召淮耳朵一动,本就浑身酸软,这声像是一道小天雷似的劈中天灵盖,四肢百骸一阵酥麻,险些被这一声叫得往后栽下去。 “不会有事的。”姬恂将一碗温热的粥端起来,拿着勺子吹了吹,淡淡道,“其他大夫已轮流休息,营帐时刻有人盯着,若再出现变故会有人来唤你——先吃些东西。” 姬恂的语调太令人有安全感,好像无论何时都运筹帷幄。 楚召淮愣神后,意识到疫病已得到控制,这才松了口气。 经由他一说,楚召淮才后知后觉到饿。 他不太习惯被人喂,伸手接过碗,小声道:“我自己来。” 姬恂“嗯”了声。 厢房中沉默无言。 楚召淮闷头吃,姬恂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真奇怪。 楚召淮心中腹诽,都重逢这么多日了,为何感觉现在比刚见面时还不自在? 楚召淮饿极了,但知晓不能吃太饱,只吃小半碗垫了垫肚子便放下碗:“多谢陛下。” 姬恂这一年来梦中全是楚召淮跪在那唤他“陛下”的场景,已修炼出被楚召淮叫“陛下”也能面不改色。 他将碗收回来,手似乎没接稳,碗砰的砸在承盘上,发出巨大动静。 楚召淮愣了愣,看他眉头轻蹙着,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姬恂摇头:“无事。” 因摇头的动作,陛下身子侧了侧,恰好露出受伤的还覆着一片白纱的侧脑袋。 楚召淮无意中一瞥,这才记起来姬恂的头还伤着。 ——为他伤的。 姬恂将碗碟收拾好,正要起身离开,楚召淮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这是重逢以来,楚召淮第一次主动碰他。 姬恂侧眸看他:“怎么?” 楚召淮并非恩将仇报之人,垂着脑袋拽着姬恂好一会,才闷闷说道:“等、等会,我为你瞧瞧伤。” 姬恂握着承盘的手一紧,笑着道:“好。” 楚召淮又缓了会,瞧见床头放着一整套崭新的衣裳,并非他常穿的白紫两色,反而黑得如墨。 楚召淮还惦记着姬恂的伤,心不在焉地穿上后,发现这套衣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宽大一圈,他本就瘦,忙碌三四日身子更加单薄,行走间空荡荡的。 大得有些过分,瞧着倒像是姬恂自己的衣裳。 楚召淮正蹙眉扯着盖住指尖的袖子看来看去,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在沐浴时浑身赤裸,是谁将他捞出来又换了衣服扛回这儿的? 楚召淮眼前一黑。 ……只能是姬恂了。 一时间楚召淮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股热意在体内流窜,将五脏六腑往上顶着,脸都憋红了。 *** 县衙正厅,陛下坐在主位上将半碗粥喝了,耐心等着白神医妙手回春为他医治脑袋上的伤。 左等右等,白神医还没来。 姬恂想了想,又将外袍衣襟解开,里头穿着亵衣不好乱脱,只好松松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以下的几条混合着色欲和野性的伤疤。 就在陛下各种变换姿势准备孔雀开屏时,外面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恂立刻交叠双腿,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手撑着额头一副难受到极致的模样。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见过陆大人。” 姬恂脸色倏地阴沉下来,睁开眼冷冷看去。 商陆挎着个小药箱站在那,又被“陆大人”给了一记眼刀,满腹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道:“白大夫忙得脱不开身,让草民前来为大人看一看头上的伤。” 姬恂:“……” 姬恂突然就笑了。 明明方才要为他看伤,一扭头又寻商陆打发自己? 姬恂揉了揉眉心,视线看向商陆。 陛下金尊玉贵,脑袋磕破一点众暗卫惊得四处乱窜,恨不得将白鹤知绑来临江给陛下医治,用得药也是最金贵的。 商陆颔首上前,目不斜视地为难伺候的“陆大人”换药。 姬恂撑着侧脸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商陆轻手轻脚换好,他懒洋洋地问:“本官伤得如何?” 商陆道:“大人伤处并不严重,肿胀消去后再敷几日药便能好透。” 姬恂:“那为何我会觉得头晕目眩,手足无力?” 商陆公事公办道:“大人是伤到头,可能会有这样的症状,多多休息为宜。”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2节 姬恂笑了起来:“多谢商大夫。” 商大夫拱手行礼,挎着小药箱走了。 营帐中,楚召淮正蹲在那心不在焉地烧艾叶,身上过分宽大的衣袍曳地。 一没留神,火星从盆中窜出来,将袖口撩了下。 商陆伸手一拍将未燃起来的火苗拍灭,勾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想什么呢?” 楚召淮如梦初醒,勉强打起精神笑了下:“商陆哥。” 商陆点头,坐下继续烧艾叶。 楚召淮等了又等,愣是没等到商陆说话,凳子上像是长了刺似的坐立难安。 半晌后,白神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商陆哥,陆大人……他的伤势如何?” 商陆看了他一眼。 楚召淮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赶忙辩解道:“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嗷!陆大人终究是因我受伤,我……只是过意不去,我和他真的没有其他关系的。唔?这个药包怎么放在这里呀,没有人收吗,那我收起来吧。” 商陆:“……” 看楚召淮忙得要命,一个呼吸间手中动作变化了三四回,拿药囊塞艾叶,就差像窜天猴似的蹦到天上去了。 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商陆哪里还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商陆垂眸似乎笑了下,也没戳穿他:“陆大人额头受伤,用了上等的药,如今已结痂了。” 楚召淮坐在小矮凳上看着自己的足尖,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商陆说。 楚召淮心又提起来了。 商陆道:“……陆大人说头晕目眩,手足无力。” 楚召淮正在胡乱揉药包的手一僵,眉头蹙起。 头是最重要也是最难治的,皮外伤倒是好治,怕就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楚召淮几乎将那放了防疫草药的药包揪碎,没忍住问:“那他脸色如何啊,有没有发白发青?” 刚才起来时他几乎没怎么直视姬恂。 商陆面上没什么神情,但总觉得他似乎在笑,也没故意吓楚召淮:“瞧着面容红润,声如洪钟,不太像伤得极重的样子。” 楚召淮:“……” 楚召淮撇撇嘴,紧提的心悄悄落了下来。 就知道他是在装。 楚召淮又马不停蹄忙了一上午,晌午时正要去随意吃些东西,就见营帐外周患正在那探头探脑。 楚召淮蹙眉,快步走上前:“出什么事了吗?” 周患将藏在身后的午膳匣子拎出来,闻言迷茫挠了挠头:“没有啊,陛下让我给王妃送饭,午膳有鱼。” 楚召淮:“……” 楚召淮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我在这儿和其他大夫一起吃便是,不必这样搞特殊——还有,你怎么还叫王妃?” 周患挠了下脑袋:“叫习惯了,在璟王府赵伯也成日惦记着‘王妃’呢。” 楚召淮不太自然地垂下眼,好一会才道:“他们还好吗?” 周患说:“陛下还好啊,就是总说头晕。” 楚召淮:“……” 楚召淮后退几步,跑着蹦起来又给了这狗腿子的脑袋一下。 周患挨了一顿骂,委委屈屈地走了。 县衙中,姬恂将来拍马屁的布政使和知府敷衍走,正交叠着双腿在那坐着,隐约嗅到一股鱼香味。 这味道…… 姬恂眉头轻蹙,起身走出县衙公堂。 就见门口的台阶上,周患正坐在那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看那菜色正是姬恂千挑万选给楚召淮的。 姬恂抬步上前,眼神凉飕飕看着周患。 周患正吃得开心,仰头看见王爷,将吃了一半的饭碗放下,颔首行礼:“陛下。” 姬恂下巴微抬,似笑非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患舔了下唇角的米:“王妃……神医说不能搞特殊,所以让我拿去吃了。” 姬恂随意理了下绣金纹的宽袖,笑了起来:“那周统领有没有告诉白神医,这鱼是朕亲自去钓的。” 周患疑惑道:“啊?要说吗?” 姬恂:“……” 周患不明所以,见陛下转身就走,忙道:“陛下,我这……吃还是不吃啊?” 姬恂头也不回:“继续吃吧。” 周患高兴起来,蹲下来刚要继续吃,就听姬恂泛着冷意的声音从公堂传来。 “罚你一个月俸禄。” 周统领:“……” 陛下的一条鱼……价格这么贵吗?! *** 楚召淮还在营帐中忙活。 不少轻症的百姓已能下地走了,一瞧见楚召淮就呜呜咽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 楚召淮招架不住这个,躲起来研了一下午的药。 临江州夏季多雨,这才晴了两天又开始乌云密布,黄昏后隐约可听远处嗡嗡的雷鸣声缓缓朝着这边靠近。 看来今晚会有场雷暴雨。 楚召淮换了衣裳离开营帐,正准备回永宁医馆。 一出门,周患又在那等他。 楚召淮拿着伞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又让你来送晚膳?” “不是。”周患无辜地说,“我就是来告诉白神医一个噩耗……” 楚召淮眼皮一跳。 轰隆隆。 远处的闷雷好像重物轰然倒下的声音。 周患道:“……您现在的住处长久失修,又遭了场大水,这几日一会晴一会雨,就在前日,塌了。” 楚召淮:“……” 楚召淮匪夷所思地快步跑回去。 果不其然,三四天前他回来时还好好的房子,此时却成了一片废墟。 屋塌偏逢连夜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 楚召淮撑着伞站在门前,彻底傻眼了。 “前日就塌了,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周患道:“神医一直在营帐救死扶伤,也来不及告诉你这些。” 楚召淮揉着眉心。 前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的确没空暇管这个。 若不是这屋子他住了两个月,知晓的确有不少地方砖都歪了,他都要恶意揣测是姬恂故意找人砸塌的了。 楚召淮人都蔫了。 周患道:“神医白日住的县衙厢房还空着呢,要不今晚就去那凑合凑合吧。” 楚召淮幽幽瞥他:“这话是陛下教你说的?” “什么?”周患不明所以,“陛下晚膳后就睡了,我没见他呢。” 楚召淮:“……” 竟然猜错了? 周患不像会说谎的人。 楚召淮犹豫再三,如果不去县衙就要去麻烦商陆,他自认两人没好到这种地步,索性还是跟着周患走了。 周患带着神医到了县衙,熟练地将晚膳端来。 楚召淮左看右看,像是在等什么。 周患将筷子递给他,疑惑道:“您找什么呢?” “啊……”楚召淮尴尬地接过筷子,“没没有,我找筷子呢,多谢。” “哦哦。” 楚召淮一人慢吞吞吃了晚膳,又用周患送来的水洗了个热水澡,这次准备的衣裳是崭新且合身的。 沐浴完,神医顺利躺上床。 好像…… 一切都太顺利了。 本来觉得自己在县衙留宿,姬恂会来各种刷存在感,一起用膳闲侃,要么再哄骗自己给他诊脉,卖卖惨装装可怜…… 可都没有。 姬恂安静得要命,连个影子都没露。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3节 楚召淮皱着眉,又翻了个身。 难道病了? 姬恂白日对商陆说“头晕目眩”,该不会是真的吧。 楚召淮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外头又在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声音大到根本无法入睡。 半天后,楚召淮终于自暴自弃地披了衣下了床。 外头有侍卫在守着。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问:“陆大人住在何处?” 侍卫伸手指了指:“回王妃,往前走第三间便是。” 楚召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回来纠正那句“王妃”,但犹豫半天还是走了。 姬恂的住处极其明显,四周几乎全是侍卫,暗处应该也有更多。 本来以为过去要经过盘查,但楚召淮所过之处,暗卫全都冲他颔首行礼,并未想要拦他的意思。 楚召淮一路顺畅地过去了。 门掩着,里面好像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楚召淮扣了扣门。 笃笃。 轰! 雷声悍然劈下。 里面安静一瞬,传来声姬恂近乎暴怒的声音:“滚开!” 楚召淮一愣。 姬恂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楚召淮又敲了敲:“陛下,是我。” 又是一道闷雷。 姬恂似乎没听到,又冷冷说了句滚。 楚召淮眉头轻蹙:“好吧。” 说罢,一脚将门踹开,进去了。 一旁的暗卫:“……” 小县城再精致的厢房也比不上王府,地儿并不大,楚召淮带着一身雨气抬步走了进去。 厢房格局应该和他住的差不多,摆设物件一应都有,可此时却像是被人暴怒着拂下来,碎了一地。 楚召淮眉头紧紧皱起。 不太对劲。 楚召淮小心翼翼走进内室,刚撩开珠帘,就听得里面似乎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姬恂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声音中全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杀意:“耳朵长着是留着拌菜吃吗,朕说了全都滚……” 话音戛然而止。 珠帘噼里啪啦轻撞的声音响彻耳畔。 楚召淮举目望去,就见姬恂一身单薄玄衣踉跄坐在凌乱床榻之上,漆黑床幔似乎被撕出几道口子。 整个房间乱糟糟的,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姬恂呼吸急促,眼瞳全是血丝,烛火倒映下衬得好似这副黑暗密林中的野兽,令人无端畏惧。 楚召淮一僵,下意识停下步子,有些不敢上前。 看到楚召淮,姬恂的眼瞳倏地收缩,猛地侧过头去,似乎不想他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姬恂全然没了刚才的冷厉暴怒,哪怕极力克制还是没藏住发紧的声音,低声道:“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楚召淮往前走了半步,讷讷道:“你……你是头疼吗?” 怎么像是当年还未解毒时要发疯的模样? 姬恂冰冷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意识还清晰着,并不像发疯,好一会才轻声说:“没有,回去睡觉吧,明日一早……” 轰隆—— 雷声当头劈下,好似要将地面劈开一道天堑,震天动地。 姬恂瞳孔一缩,修长手指死死抓着锦被,浑身紧绷得像是即将绷断的弓弦。 等到雷声消退,他才道:“……会有新的药草到,你需要多少尽管同周患说。” 楚召淮肩上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站在凌乱房中,听着天边轰隆隆的雷声,皱着眉一歪头。 姬恂…… 好像怕雷声? 第84章 雷声似乎就在正当空, 像是劈中兵刃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巨响。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侧过头去,墨发披散着遮挡住半张脸,煞白雷光将满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内室只有雷鸣和呼吸声。 终于, 楚召淮说:“哦。” 姬恂听着耳畔模糊的脚步声,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连呼吸都过分灼热。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极其容易发病, 唯有服用虎狼之药方可遏制住, 这是解毒后遇到的第一场雷雨。 眼前没有出现纠缠他多年的鬼影重重, 可身体却似乎因雷声做出本能反应, 搭在锦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姬恂眉眼冷峻, 眼眸闪现一丝厌恶,五指猛地一收拢,强行将指尖上的颤抖压下去。 只有意志不坚的懦夫才会被记忆影响。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这只手所杀, 他已不会受制于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丝生机。 以杀不可止杀, 却能发泄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面无表情看着, 就见一只手倏地伸来, 细长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冲破窗户,照在宽大凌乱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动,抬头看去。 楚召淮并未离开,坐在床沿低着眉为他探脉。 雷声紧跟着噼里啪啦响彻耳畔。 “你呼吸不对……”楚召淮轻声说,“体温也比寻常要高,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恂被雷声影响的心口好似因这股清淡苦涩的药香一点点舒缓, 他注视着楚召淮, 并未回答,反而没来由问了句。 “当年护国寺烧头炷香, 你所求是什么?” 楚召淮没料到姬恂要说这个,手指轻抬又按下,许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掷千金所砸出来的头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铜臭之物,给了楚召淮希望,又将他从云端狠狠踹下来。 想来是惩罚吧。 姬恂注视着他低垂下的眉眼。 忘了? 楚召淮的记性如何他最清楚,当年璟王府收集来满满一书架的医书,枯燥隐晦,寻常人看一眼就觉得晕,楚召淮却一月不到就将所有医书悉数看完,且过目不忘。 就连此次大疫也多亏他记起一副古方,才这样快抑制住。 如今他却说忘了。 姬恂唇角动了动,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说得对。”楚召淮一边探脉一边随意道,“神佛之事并不可信,就如临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无数,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缘,可也并非人人都遂心满意。” 若只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偿所愿,那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悲惨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护国寺中叽叽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样,恍惚还在昨日,如今却看破红尘般,连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启唇说话。 楚召淮眉峰遽尔紧锁,似乎探到了什么,指腹微微用力,又扶着姬恂的侧脸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内室:“周患!” 周患一脚踹开门闯进来,手中弯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飞快道:“将商陆哥叫来,再熬一副治疗疫病的药送来。” 周患一愣,察觉出楚召淮话语中的意思,脸色倏地变了。 姬恂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又因之前中毒后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躯一直是滚烫的。 楚召淮打来一盆冷水,想浸湿帕子先将姬恂体温降下去。 刚走进内室,就见那破了几个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来,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声音从中传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将水放下,一边将干巾覆在口鼻一边有条不紊道:“你体温偏高,瞳孔在扩散舒展,神智隐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药即将送来,等服下后……” 姬恂打断他的话:“这些自然有跟随的太医来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费心操办这些。”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4节 室内一片死寂。 姬恂说完后,听着外面没动静,指尖本能蜷了蜷。 烧得糊涂的意识难得有了一丝清明,终于意识到不对。 本意是担忧楚召淮靠近他,也会染上疫病,可强行将他推开的行为…… 不正和夺位时将一无所知的楚召淮送去护国寺严密保护起来,一模一样吗? 姬恂猛地咳了起来,骨节发白将床幔扯开:“召淮……” 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并未离开,仍站在那注视着他吗,只是覆面的干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过凌乱内室和他对视上,落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赶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重新将干巾绑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将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这几日陛下好声好气说人话,恐怕是憋疯了吧。” 姬恂:“……” 一年之内无法彻底改变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晓自己染上疫病后便沉着脸赶他离开,楚召淮就知晓这人本性并未彻底改变。 他只是懂得了克制。 姬恂见他未走,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他嘴唇苍白,烧得浑身滚烫却还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准备走吗?” “是。”楚召淮倒是没隐瞒,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干脆道,“准备走到天边去。” 再也不为他回头。 姬恂又笑了,侧头躺在枕上阖上眼,声音逐渐微弱下来:“是吗?” 幸好叫住了他。 狂风暴雨将窗户吹得剧烈作响,雷声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像是被隔绝在狭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轻缓的呼吸声。 姬恂意识逐渐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发烧时的人不同,姬恂没有梦到有恶兽追逐,也没有遇到厉鬼索命,甚至没梦到尸骸遍地的战场。 梦中,王妃一袭单薄衣袍坐在湖边钓鱼。 那时的楚召淮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一身华贵紫袍,头发垂曳到地上,哼着小曲钓着鱼玩儿。 梦境中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视线微微走进。 似是脚步声惊到他,他疑惑地转身看来:“陛下?” 姬恂一怔。 明明在璟王府,他却唤自己陛下。 楚召淮歪着头好奇看他:“陛下要放我出去玩吗?” 姬恂下意识觉得不对,可梦境并无逻辑,他听到自己懒洋洋笑了声:“钓上鱼来了吗?” 楚召淮耷拉下脑袋,不高兴地甩了甩鱼竿:“我怀疑这鱼塘并没有鱼,一个月都没上钩一条。” 姬恂笑了,居高临下抚摸他的脸,淡淡道:“继续钓,钓上来才能出去。” 楚召淮只好继续抛饵。 姬恂坐在他跟前,手缓缓往下一勾。 叮当一阵脆响,一根纯金打造出的铁链落在指尖,另一头连着楚召淮的脚踝,“唔”了声微微一抬。 楚召淮说:“你干什么?” “外面危险。”姬恂掐着楚召淮的下巴,像是在逗一只鸟雀,笑着道,“我是为了保护你。” 楚召淮安安分分将下巴抵在他掌心,温顺又乖巧:“我知道。” 姬恂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眉心:“乖一点。” 楚召淮似乎觉得他很奇怪:“我很乖,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毕竟……”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转瞬化为一只被关在金笼锁住脚踝的金丝雀,只有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我只是陛下笼中的一只鸟雀。” 鸟雀会温驯地顺从,会愚蠢地听信一句根本无望的话,会让他的掌控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姬恂愣怔看着。 但,爱并非是独占,也不能和掌控欲等同。 金丝雀在金笼中叽叽喳喳,没人能听懂他的反抗,直到它彻底无言,扑扇着已不能飞向天空的翅膀。 一头撞在金笼上,血将整个视线染红。 姬恂倏地睁开眼,呢喃道:“召淮……”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翅膀扇动的细微动静,楚召淮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却是咬牙切齿的。 “别说了。” 姬恂浑浑噩噩,视线朦胧,只觉得口中泛着苦,似乎是喝过药。 楚召淮、商陆和那位随后赶过来的太医院许太医商量了一夜的方子。 ——白神医研制出来的药方中有一味药姬恂不能吃,刚才喝过后没过两刻便全都吐了出来,浑身烧得更加滚烫,病情更加严重。 新的药熬好端来,刚喂下去,姬恂神智昏沉,低声梦呓着什么。 许太医刚刚出去,内室一片死寂,留下的两人将陛下的胡话听得一清二楚。 楚召淮人都懵了。 姬恂昏迷时没有被理智控制情绪,根本将“克制”二字抛去九霄云外,几乎将所有本能全都吐露出。 商陆捧着药碗左看右看,听着越来越离谱的话,眼瞳微微颤着,满脸写着“你们断袖真会玩”。 听着姬恂还在梦呓,楚召淮没忍住捂住他的嘴,咬牙道:“别说了……” 姬恂身躯滚烫,似乎嗅到熟悉的气息,宽大的手猛地按住楚召淮的手背,侧着头熟练地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楚召淮:“……” 商陆:“……” 商陆手中的药几乎洒了,但他表情没什么波动,面无表情道:“这药似乎不管用,我去换新药……” 先消化下这些糊到耳朵的虎狼之词。 商陆还没走,就见许太医匆匆而来,端着药急忙道:“这药是新熬好的,快让陛下服下。” 商陆:“……” 商陆面容似乎出现一瞬的空白,麻木地回头看去。 陛下…… 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毒嘴,招摇,气势逼人,连周统领都要为他鞍前马后。 以及那句王妃…… 哪怕在这穷乡僻壤,商陆也曾听闻陛下在做璟王时曾娶过一位男妻,但夺位成功后似乎觉得王妃是耻辱,继位没几天就休了妻。 商陆本来觉得皇家无情,如今亲眼一见,才知传言不实。 陛下瞧着不像休妻…… 倒像是被休。 夜半三更,雨还未停。 姬恂喝了新熬好的药,浑身热意终于隐约有消退下去的趋势。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 雷声渐行渐远,隐约可听到像是敲盆般沉闷的轰鸣。 姬恂墨发披散枕上,嘴唇苍白,昏睡中眉头越皱越紧。 四肢百骸依然燥热,浑浑噩噩中,忽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朝他耳边探来,用了些力道捂住他的耳朵。 闷雷好像被这双手完全隔绝在外。 熟悉的药香弥漫鼻间,姬恂终于安心地任由自己彻底跌入黑暗。 *** 陛下不适用治疫病的药方,断断续续换药两日才终于彻底退烧。 再次醒来时,朝阳从窗户落在眼睛上。 姬恂注视着床幔好一会,后知后觉有人正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呼吸均匀,似乎在守着他。 脑海后知后觉记起这几日楚召淮寸步不离地照料,姬恂唇角勉强动了动,偏头看去。 周患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倏地怼过来,双眼几乎放出光芒:“陛下!您终于醒了!” 姬恂:“……” 姬恂半阖着眼眸。 周患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烧了太久,脑子不适?” 姬恂冷淡道:“速去支点银子买两匹汗血宝马,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回到晋凌,问问重山这句话该不该说?” 周患:“……” 见陛下这张毒嘴依然威力惊人,周患就知晓他好得差不多了,上前将人扶着半靠在高枕上,将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药递过来。 姬恂垂眼喝了几口。 周患见陛下脸色还好,开始对他说正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5节 “燕枝的大疫已控制住了,幸好其他县并未爆发大疫,知府和布政使在商议,是不是这个月底就能打开城门,任百姓去留。” 姬恂“嗯”了声:“可。” 周患又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 姬恂他“啧”了声,知晓不能等周患开窍,索性直言道:“召淮呢?” “哦,神医还在营帐忙活呢。” 周患道,“神医还有心疾呢,这样忙活可不是个办法,陛下要不去劝劝?” 姬恂握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指甲微微发白,将口中苦涩的药吞了下去。 他已没了立场和身份去要求楚召淮做什么。 周患见他没应答,只好说:“好吧,那我让商陆大夫去劝一劝,神医一直喊他哥,想必是听哥的话。” 姬恂:“……” 姬恂指腹越发青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碗捏碎。 不可否认周患这话是对的,楚召淮心软,向来经不住旁人的劝说。 当年在璟王府哪怕再难过愤怒,赵伯一哄他吃饭他还是乖乖道谢,从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旁人。 如今大疫控制住,商陆一去,定能劝说住楚召淮。 可好像哪里不对…… 姬恂默然注视着只剩了个药底的碗,像是一道雷光驱散了眼前迷雾一般,意识陡然清明起来。 商陆只认识楚召淮三个月,就能提建议哄人去休息。 他为什么不行? 当年两人分开得太过惨重,留下好似天堑般不可愈合的伤疤。 姬恂似乎是畏惧那道伤痕,甚至未去看那伤有没有愈合,对待楚召淮束手束脚,如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关怀的话都无法坦然说出口。 姬恂眉尖紧锁着,思绪混乱极了。 周患想了想,又把京中发来的传信拿给姬恂:“大疫已控制住,太子殿下发来家书,委婉询问陛下何时回京。” 姬恂回过神来,听到是姬翊的信,随手接过。 就见被朝臣阿谀奉承赞为“高才硕学,可比宁王”的太子殿下,家信用词甚为简单直白。 「父何时归?众臣欺我年幼,斥我疑我,望速回替我出气。 翊三跪拜求。」 姬恂:“……” 姬恂将信揉了揉,准确无误砸周患脑门上。 这叫委婉? 周患将弹起来的信纸接在掌心,没心没肺地问:“那陛下要回京吗?” 姬恂偏头凉凉看他。 周患“哦”了声,知道答案了。 *** 燕枝县的大疫短暂控制住,两日内除了陛下外只有几个人染上,且都是轻症,好得极快。 水已彻底退了。 本是一片好风景,放眼望去却被大水席卷得树桥坍塌,满地荒瘠。 京城的钦差亲至,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各处奔波,短短一月彻底控制住,赢得百姓一阵传颂。 楚召淮在营帐外的空地处,坐在小凳子上研着药。 阳光倾洒,有几个已无大碍的病人从营帐走出,外面正有亲人来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空荡荡的衣袍,欢天喜地地奔向不远处等着他的人。 “娘!” 楚召淮抬头望去。 日光下,活蹦乱跳的孩子叽叽喳喳冲向远处,一头撞在一个妇人怀中,笑吟吟了几句后又“嗷”地一声哭了:“娘!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来接我了!呜……娘没有丢下我!” 妇人双眼含着热泪,擦着孩子脸上的泪水:“你傻啊,娘怎么会丢下你呢?走,回家去。” 孩子破涕而笑,牵着妇人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楚召淮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许久,轻轻笑了下,继续研磨药草。 商陆撩开营帐而来,见楚召淮瘦弱的身影被阳光照得落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团,走上前道:“小水。” 楚召淮仰头道:“商陆哥。” 商陆看着楚召淮比半个月前瘦了一圈,脸色也泛着白:“怎么还在忙?不回去休息吗?” 楚召淮摇摇脑袋:“大白天的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干。” “多亏了你,大疫已控制住。”商陆难得笑了笑,道,“听说月底就要开城门了,知府和布政使大人在考虑在县衙摆几桌筵席宴请钦差。” 楚召淮磨药的东西悄无声息慢了下来,随意道:“哦,是钦差办完差事要回京了吗?” “也许吧。”商陆看着楚召淮的神色,又道,“大水前,你曾想要离开燕枝,是准备回家去了吗?” 楚召淮想了想。 他当时想过再去寻一处地方继续行医救人,也想过走到哪是哪,从未真正想要去何方,只知道不想回家。 他没有家。 “没想过。”楚召淮如实说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先继续往南走吧。” 商陆无可奈何:“你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楚召淮笑了下:“想来我命中注定六亲缘浅,孤独终生吧。” 商陆看他这般自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心地良善,又救了这么多人,就算世间真有神佛,定会保佑你如愿以偿。” 楚召淮笑起来,还双手合拢朝三方拜了拜,一本正经道:“那就借商陆哥吉言,望各路神仙让我有想回之处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正是大病初愈的姬恂。 楚召淮:“……” 楚召淮还在随意拜佛的手一垂,忽然就伸左手拍了下右手。 啪地一声。 姬恂身着黑衣,因昏睡两日脚步缓慢,一身气势仍然强悍,还未到就让人觉得不自在。 很快,陛下慢吞吞走近。 商陆已知晓此人是当今圣上,虽然不知晓陛下扮钦差是什么毛病,但他还是未拆穿,起身拱手行礼:“陆大人。” 姬恂随意一点头,垂眼看着还在忙着磨药的楚召淮,似乎有话要说。 商陆很有眼力见地颔首:“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完,转身离开。 楚召淮:“……” 姬恂坐在楚召淮身边,眼神直直望着他。 已经两日了,楚召淮脑海中还全是姬恂高烧时说得那一堆胡言乱语,脚趾拼命抓着地,有点想让商陆哥将他揣兜里一起带走。 算了。 总归要面对的。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刚做足心理准备,就见姬恂高大的身躯微微往他跟前一栽,陛下毫无征兆地伸长手臂,一把将楚召淮抱在怀里。 楚召淮当即愣在原地。 自重逢以来,姬恂始终是点到即止,规规矩矩说人话,除了为救他那次外再多的亲密举止便没有了,矜持得都不像他了。 这是姬恂第一次这样强势,双手收紧,像是要将他揉进怀里。 楚召淮脑袋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做出反应,僵着身子讷讷道:“陛下?” 因紧抱的动作,楚召淮看不见姬恂的神情,只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舅舅很想你……” 楚召淮一呆。 姬恂道:“姬翊、赵伯、周患也时常念叨你,就连殷重山每月上请安折子,也要问句你有没有回京。” 楚召淮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惦记过,甚至下意识在脑子数了数,一二三四,竟然足足五个人。 姬恂声音没有平日的冷嘲热讽或吊儿郎当,嗓音因两日高烧略带喑哑,咬字轻缓,像是罕见地吐出真心。 “……我也想你。” 楚召淮眼眸微微睁大,手倏而一松。 五指握着的药杵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85章 姬恂性子强势, 甚少会对人吐露真心,说出情话十分也有九分是虚情假意。 ——但凡他能像他平时装得那般温润,哪怕一丝, 也不至于假死时连一丝消息都不让璟王府其他人知晓, 导致两人以和离收场。 这次为何无缘无故开始说情话。 楚召淮浑身僵硬,周遭人来人往,甚至忘记推开姬恂, 脑袋像是烧开的茶壶, 几乎要咕嘟嘟冒热气。 “你……” 之前姬恂为救他把人护在怀里, 只一瞬就唯恐他不喜似的很快放开, 如今却是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6节 “我从京城赶来燕枝县时, 心像是被油煎火燎,害怕你出事。” 姬恂这一生甚少畏惧什么东西,可好不容易知晓楚召淮的消息后又听闻燕枝发大水, 生平头一回知晓何为“心急如焚”。 在去年四月十六注视着楚召淮离去后,姬恂几乎每日都在想, 那样瘦弱的人孤身一人在这世间, 会不会遇到危险, 若心疾发作无人陪在他身边要如何熬过来。 会不会有朝一日得到的会是……死讯? 有时想着想着,姬恂甚至期盼有人能陪在楚召淮身边,即使这个人不是他。 前来燕枝县时,得知楚召淮拿着他的“念想”前去救百姓——那一瞬间姬恂有种两人仍藕断丝连的庆幸。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那记不住名字的知县的恶意觊觎。 怀璧其罪。 那玉佩虽然象征着贵重, 能让所有官员听令, 可却招架不了人心之恶。 姬恂远在京城, 鞭长莫及,若不是此番前来赈灾, 恐怕他强行赠与的“玉佩”已成为了楚召淮的催命符。 姬恂眼力极佳,知晓楚召淮和商陆只是寻常交情,可有时会自虐地将自己的设想代入进去,将自己逼得几乎发疯。 此时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哪怕楚召淮因他的强势而离开一年,他仍无法自制地想要拥有他,独占他。 楚召淮终于回过神来,伸手奋力推了下姬恂胸口,干巴巴道:“你……你先放开我。” 姬恂道:“我不着急。” 楚召淮:“……” 熟悉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脸庞发烫,余光扫到四周的人似乎都在悄悄看着他们,楚召淮一咬牙一使劲,将姬恂一把推开。 可陛下大病初愈,猝不及防被推着往旁边一歪。 楚召淮一惊,又赶紧手忙脚乱将他扶住。 陛下强撑着从县衙到营帐,脸色苍白如纸,病歪歪地被扶好坐在凳子上,捂着被推到的胸口微微蹙眉:“疼。” 楚召淮:“……” 楚召淮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难不成自己神功大成,轻飘飘一掌就将“煞神”拍成重伤了? 看姬恂还在虚弱地咳,楚召淮彻底服了,有气无力道:“陛下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姬恂直直注视着他,视线没有半分偏移,惨白的唇轻启:“我只是想你了。” 楚召淮:“……” 楚召淮性子带着些自卑,向来招架不住旁人直白的关心,更是受不了这种桀骜的人所说出来的情话。 “咳……”楚召淮匆匆捡起药杵,用水洗了洗上面的泥,继续捣药,忙得不得了,“干嘛……无缘无故说这个,陛下大病初愈还是回去好好休憩,月底不就要回京了吗?” 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我知道。”姬恂仍在看他,“我并不想要你回应,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我们都很想你念你担忧你。” 楚召淮垂着头捣捣捣,动作越来越快,药杵和石臼相撞发出笃笃的声响,宛如疾跳的心脏。 情话和软话大概对白神医来说太过刺激,直接将人逼得出了些攻击性。 “哦。”楚召淮脸庞还有红晕,绷着脸道,“我知道了,陛下不想我回应,只是想说这些话戳我的心尖,平白让我难受罢了,陛下真是好心人啊。” 姬恂:“……” 姬恂难得示弱,还没说几句又将楚召淮逼得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思绪飞快转了转,又闷咳几声,笑了起来:“神医不光医术超群,拯救黎民,连看人待事都这般通透。” 楚召淮蹙眉:“陛下有话直接说便是,不必这……” 还未说完,姬恂道:“我想要你回京。” 楚召淮一愣。 这、这么直白的吗? “回、回京?” 姬恂点头。 这句话并不难说,刚说出口姬恂心中像是放下沉重的石头,不再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 对楚召淮来说,对他直白诉说真心,比之前自以为对他好的自负举止会更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姬恂试探着握住楚召淮满是药粉的手,察觉到他愣怔着没挣扎,缓缓拽到跟前在他掌心轻轻亲了一下。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指尖狠狠一颤。 姬恂眼眸半阖注视着他,语调前所未有地温和:“我想要你回京再也不走,想你不必如此奔波将自己置身危险中,想你好好治病稳住心疾……” 楚召淮茫然看去,正要说话,姬恂又说了句。 “可这只是我想而已。” 楚召淮懵懂地看他,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想要得很多,可皆是我自己的欲望,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姬恂又亲了下他发颤的指尖,笑着道,“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楚召淮怔然看他:“我……?” “对。”姬恂道,“你想要回京那就回京,想继续云游四方便动身前去,想……想拿手中的药杵抡我便直接动手。” 楚召淮:“……” 楚召淮遽尔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握着药杵的手狠狠用力,骨节都在发疼。 另一只手姬恂还在握着,指尖和掌心像是被火灼烧过似的,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烫。 楚召淮猛地将手缩回来,讷讷侧过头不去看他。 “我……我要想一想。” 楚召淮甚少会有欲望,寄人篱下自然旁人给什么便感恩戴德地收下,从不敢奢求其他。 之前他还会为白花花的银子双眸放光欢呼雀跃,可那时明白自己对银子的热爱不过是可怜的缺爱后,便也没什么执着了。 想要,欲望。 这词太陌生,楚召淮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到。 姬恂很有耐心,笑着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摘给你。” 楚召淮还混沌着,听到这话没忍住瞥他一眼。 谁闲着没事会想要摘星玩。 姬恂被瞪了,心情越发愉悦,甚至勾着唇露出个笑。 楚召淮垂着眼继续捣药,只是捣了几下他似乎想起记起什么,闷闷道:“陛下,我有一惑,可否请您为我一解?” 姬恂眉梢轻挑:“请,我知无不言。” “太好了。”楚召淮问,“陛下一直想要我回京,不会是继续再写三百本《王妃记注》吧?” 姬恂:“……” 陛下不笑了。 白神医还有好几惑,直接全都一并问出。 “听说那几十本《王妃记注》您已倒背如流,时常拿来翻阅,京中人人都知晓您对前王妃念念不忘。 “还有,您好像还想要派千军万马前去长亭将我和舅舅的马车拦下,再将我带回璟王府囚禁起来,这样那样再这样,寸步不得出? “这些传言到底是否属实,我怕冤枉了陛下,所以望陛下亲自为我解惑。” 姬恂:“……” “自然全不属实。” 姬恂冷冷道,“谁在神医面前乱嚼舌根?周患……” 周患直接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单膝下跪,听候吩咐。 “陛下。” 姬恂漠然道:“去查查这些流言蜚语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楚召淮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装。 周患办事利索得很,查都不用查就肃然回答:“回陛下,这话全由您发烧时所说的梦话传出,商陆大夫和许太医,皆可作见证。” 姬恂:“…………” 楚召淮默不作声地将捣好的药抱起来,扭头就走。 姬恂坐在那,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周患不解看着王妃冷酷无情的背影:“陛下,神医怎么好像更生气了?您这说梦话诉说情话的招式好像不起效用。” 姬恂:“……” *** 商陆家的小院子还塌着,等开城后才能运东西重新盖。 楚召淮这几日一直住在县衙后院的厢房,营帐中没什么事需要他忙碌,晌午便回来休息。 只是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姬恂那句话。 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他甚至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在这世间始终随波逐流,像是浮萍般,无根无蒂,连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只有舅舅和外祖父。 可楚召淮已不想再回江南。 白鹤知给他的治疗心疾的药即将要吃完了,去年分开时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服用完药后就回京城寻他诊脉。 要回去吗? 在京城那几个月对楚召淮而言,虽然有痛苦有悲伤,但他仍然会将在璟王府的一切当成一场美梦。 楚召淮捂着胸口,问自己。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7节 想回京吗? 楚召淮在空荡荡的榻上蜷缩成一团,脑海思绪纷乱,许久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好像外面有闷闷的吵闹声。 挥刀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 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透过雕花镂空的木窗,瞧见蜜糖似的光芒倾泻进来。 似乎是清晨。 朝阳柔和又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光芒中。 有人在外面练刀,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动静,幽幽飘来。 “重山哥!呜能不能放过我一马,我这手腕、胳膊肘、脖子全都要掉了,救命啊!” 殷重山冷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谁表忠心:“世子慎言!王爷让我严峻严格,这样才能让世子成材!我怎可随意放水!” 话虽如此,犬子的嚎声却减弱不少。 楚召淮歪着头听着。 暖阁外似乎是赵伯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忙着烧茶、换炭盆、准备要穿的新衣裳,今日早膳似乎做了楚召淮最爱吃的茶饼,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钻进去。 周患不解地小声说:“不能直接叩门将王妃叫醒吗?” 赵伯朝他“嘘”了声:“王妃还小,长身体呢,多睡一会总没坏处的。” 楚召淮还懵懵着,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后知后觉有人躺在他背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扣着他的腰,将人牢牢拥在怀中。 楚召淮一怔,仰头看去。 姬恂衣袍凌乱,上半身几乎赤裸,闭着眼安静躺在枕头上睡得正熟。 温暖照样从床幔倾泻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没了平日那股令人畏惧的戾气。 楚召淮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迷茫看着。 不知是日光还是目光让姬恂从睡梦中醒来,他睫毛动了两下,睁开眼像是只睡眼惺忪的兽,瞧着人畜无害。 姬恂看了眼楚召淮,双臂收紧把人往怀里扒拉了下,熟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含糊道:“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呆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睛轻轻一眨,眼尾滚下一滴泪。 姬恂眉梢轻挑,像是只狼凑上前来在楚召淮眼尾轻轻一舔,笑着道:“怎么了?” 楚召淮摇头。 梦总是会醒的,他只是想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 *** 还未到六月底,燕枝县的大疫被彻底控制住。 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焕发。 县衙已摆完了筵席,赈灾的官员也即将要回京。 姬恂坐在县衙高堂听着布政使和知府一直在那说说说,眼神略带着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寒暄,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外面。 今日便要打道回府,却一直没见楚召淮的影子。 最近几日楚召淮明显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排斥,有时还会毫不客气阴阳怪气,两人相处隐约有了一年前的影子。 姬恂交叠着双腿晃着,一边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一边在想楚召淮,一心二用,忙得要命。 楚召淮应该是想回京的吧? 楚召淮若是心甘情愿回京,对姬恂而言,就会像那次的“回头”一样,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 姬恂不会轻易放弃,届时恐怕会当即化为怨气森森的男鬼,阴魂不散地纠缠楚召淮。 姬恂病已彻底大好,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口道:“嗯,两位大人真是运筹帷幄,燕枝县大疫一次都没敢来过,只在外头奔波,也算是半心为国为民吧。” 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了。 姬恂见消停了,起身理了下宽松衣摆,淡淡道:“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两人赶忙恭送。 姬恂抬步走出去,气势凛然,非同常人。 知府和布政使对视一眼,忽然没来由地道:“陆大人是否是跟随陛下久了,这张嘴……好像也有了退敌之威。” 布政使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想来是吧,总不能这人就是陛下吧……”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对视。 这段时日所有的细节后知后觉一一闪现脑海中,直到汇聚成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县衙公堂一派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两声沉闷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动静。 衙役赶忙冲过来。 “大人!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疫还未彻底制住吗,来人啊!” 布政使奄奄一息,眼瞳都散了,口中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陛……陛下……?” 陛下刚出县衙,回京的车驾已侯在外面。 周患正坐在那拿着鞭子玩,瞧见姬恂出来,他干脆利落飞身过去:“陛下,要走了吗?” 姬恂蹙眉:“召淮呢?” 周患摇摇脑袋:“不知道啊,从昨日起就没见他了。” 姬恂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宁医馆,商陆正在将新买来的药材一一分类,对面的小院也在重新修建,乒乒乓乓热火朝天。 刚将一种药材分好,就见“陆大人”大步冲进这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的医馆,气势汹汹好似要杀人。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县衙厢房已是空空荡荡,楚召淮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商陆。 姬恂闭了闭眼,知晓他若出口想必就是无法忍住的疾言厉色质问,宛如不讲理的暴君,只好强行忍住情绪,给周患使了个眼色。 周患得到陛下冷厉的眼神,成功揣摩圣意,肃然上前一把揪住商陆的衣襟,冷冷道:“是不是你将白神医藏起来了?他在何处?说,否则要你性命!” 姬恂:“……” 商陆:“……” 医馆一片寂静无声。 姬恂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当初为何要留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心腹周大患,反而将最察言观色的殷重山调回晋凌任总督。 商陆被这般威胁也没觉得畏惧,往后退了半步挣开周统领的手,颔首道:“燕枝疫病已控制住,小水说还想四处走走,昨日刚离开。” 姬恂一僵,下颌崩得死紧。 楚召淮……真的走了? 周患也吓了一跳,忙问:“神医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姬恂站在阴影中注视着斜照而来的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终于到:“他走时……可给我留下什么话了?” 商陆道:“没有,不过他留了样东西给陆大人。” 姬恂抬头看去,脸微微一僵。 整洁干净的木匣中,放置着姬恂的“念想”。 是那枚玉佩。 姬恂将匣子接过,注视着那枚被保存完好的玉佩,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将念想还给了他,孑然一身地离开。 把匣子收起来,姬恂朝商陆一点头,好像方才瞧见玉佩的失态只是错觉:“这段时日多谢商大夫对召淮的照料。” 商陆摇头:“举手之劳。” 姬恂垂在身侧的两指轻动,暗卫进门将一个箱子搬来放置医馆中。 商陆随意一瞥。 满满一箱子的银子,上方还有一册公文。 商陆眉头一跳:“大人这是何意?” “商大夫医术高明,在这燕枝县恐怕太过埋没大才。若想为医官可带公文前往各处官府任职,或进京入太医院。”姬恂道。 商陆蹙眉:“我并不需要这……” 还未说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这些银钱……” 商陆一顿。 姬恂视线穿过医馆的门看向不远处已成废墟的小院,好似透过一片狼藉瞧见一月前的那场大水。 “……是多谢商大夫在大水中救下召淮性命。” 楚召淮在燕枝县无亲无故,夜晚又睡得深,若不是商陆记挂着他,恐怕大水来时楚召淮已命丧黄泉。 姬恂说完后朝商陆一点头,转身便要走。 商陆愣怔着,忽然上前几步:“陆大人。” 姬恂停下步子,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他。 “昨日小水走时,我曾问他要去何处。”商陆犹豫着道,“不知对您有没有用。小水当时说……” 眉眼已张开的少年被风拂起墨发,背着小包袱回头灿然一笑。 “我要回……想归之处。”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8节 第86章 夏日炎炎。 楚召淮风尘仆仆下了船, 脸色苍白地将舌根下含着的姜片吐出来,吐着舌头扑腾着爪子扇风,想将舌尖的辣意全都扇跑。 还是高估了自己。 本来觉得一日的行船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吐得虚脱, 没想到晕船不分时间长短, 一视同仁。 好在一个经常行船的姐姐给了他一片姜,含着眼泪汪汪但提神醒脑,终于强撑着下了船。 这一年多的四处行医, 楚召淮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束手束脚, 和谁都能聊几句。 行船码头离城池还有两三里路, 走过去恐怕得天黑, 有个运菜的爷爷见他可怜, 让他坐在驴车后头,晃晃悠悠往城里赶。 楚召淮坐在驴车后面,后背是一桶活蹦乱跳的鱼, 时不时扑腾两下将水溅他脑袋上。 他脾气好,满脸的水也还乐颠颠地晃荡着悬空的腿。 赶驴的爷爷笑了起来:“小郎君是一个人进城探亲吗?” 楚召淮在外行走一年, 被人骗了不少回, 和人闲侃也都长了心眼, 摇头道:“我哥哥先行一步在城门口等我呢。” 爷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乐得不行:“小郎君长得真不错,明日定能拿到不少花儿。” 楚召淮疑惑:“什么花?” “明儿是乞巧啊。”爷爷道,“城里可热闹了,祭祀、香桥已搭起来, 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 等着少女飞花给你吧。” 楚召淮难为情地笑了, 没接这话茬。 驴车晃晃悠悠好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楚召淮将一小块碎银子塞给赶车的爷爷, 看他三番四次拒绝,直接放在车上,拎着小包袱撒腿就跑。 城门口人来人往。 楚召淮耐心排队等了片刻,终于拿着路引进了城。 在他刚踏进城门的刹那,城门口的护卫飞快将信鸽放飞。 雪白的鸽子扑闪着翅膀,朝着城池的最北边飞去。 ——那是皇宫的方向。 楚召淮再一次回到京城。 明明只是离开一年,看到熟悉的一切却觉得恍如隔世。 楚召淮身上只剩下几个铜板,溜达着左看右看,最后买了串糖葫芦,边吃边往白府走。 舅舅看到他回来,肯定欣喜若狂,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下值呢。 唔,他回来似乎没买什么礼物,算了,舅舅也不会介意。 白鹤知的住处很好找,走了两刻钟终于到了。 楚召淮捏着吃完的竹签当剑比划,高高兴兴到了白府门口一瞧,顿时傻眼了。 原本悬挂着「白府」的匾额如今已换了下来,「成府」两个硕大的字悬挂其中,差点将楚召淮给撞晕了。 不是。 这不是他舅舅家吗? 楚召淮不信邪,刚好瞧见门房正要关门,赶忙上前去。 “请问,这儿不是白府吗?” 门房摇头道:“这儿早半年前就是我们成老爷的府邸了,小郎君要找的人应该已搬走了。” 楚召淮:“……” 楚召淮赶忙问:“那你知晓他搬去何处了吗?” “那位似乎是朝中命官,我们哪敢过问。” 门砰的一声关上。 姓楚的小郎君满脸木然站在台阶下,手中还残留着糖汁的竹签“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完、完了。 偌大京城,这可要去哪里寻舅舅? 楚召淮蔫了一会,很快就打起精神。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这一年采了不少药,包袱里还有几棵十几年的人参,拿去药铺卖一卖足够他住几日客栈。 楚召淮说做就做,挎着小包袱找了个小药铺,将几根人参拿出来给掌柜的看成色。 掌柜的眯着眼睛看了看,又看了看楚召淮破破烂烂的衣服,心中估摸着就是个乡下穷小子,笑了笑道:“小郎君,这三棵人参年份不久,保存得也不宜,只能给你二钱银子。” 楚召淮“哇”了一声,欣喜若狂道:“六两人参竟然能卖足足二钱银子?太好了,想必您医馆的人参也是这般便宜吧,能卖给我一筐吗,我发家致富就指望这些了。” 掌柜的:“……” 掌柜的脸色不太好看:“寻常人参论斤卖不过四五两白银,你这些我给二钱已是看在你年纪轻轻又急需钱的份上了。” 楚召淮笑着道:“人都道京城的水都比穷乡僻壤的油贵,如今一瞧果然如此——将东西还我,我不卖了。” 掌柜的被一个小辈这般指着鼻子骂,脸直接挂不住了,直接将布包着的人参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冷冷道:“小郎君是贵人,小店也招待不起——慢走不送。” 楚召淮坐在那并不动,也不觉得生气,只是说:“捡起来。” 掌柜的满脸厌烦,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将人直接赶出去。 小厮赶忙上前要去抓人。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手抚摸着袖中的药粉。 就算闹到衙门去,也是这掌柜的妄图坑钱在先,又妄图动手驱逐在后,他防卫理所应当。 药粉即将撒出去时,就见外面猛地冲进来几个身穿宫中侍卫官袍的人,顷刻将小药铺挤得满满当当。 楚召淮一愣。 掌柜的也晃了下神,不懂为何宫里的人会突然来到此处。 侍卫面容森寒,各个配着刀,杀气腾腾的,门口逆着光似乎停了辆奢靡华贵的马车,似乎有人正踩着马凳往下爬。 楚召淮眯着眼睛朝外看去。 还没瞧清楚来人的脸,耳朵率先遭受到魔音贯耳的攻击。 “哇——!召淮!召淮你回来了!” 楚召淮:“……” 身着太子锦袍的姬翊几乎是狂奔而来,迈门槛时险些被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一下扑到站起来的楚召淮身上。 “召淮!” 楚召淮一把接住他。 看清楚来人是谁,掌柜的脸色瞬间面如黄纸,双腿一软和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一起跪下来。 “见过太子殿下。” 这穿得破破烂烂像是乡下来的穷小子…… 竟然和太子殿下是旧相识?! 姬翊死死抱着楚召淮,呜嗷喊叫毫无太子的架势:“你怎么忍心一走就是一年多?你好狠心啊,为何和我爹一样如此狠心?” 楚召淮:“……” 听姬翊又要颠三倒四“你好狠心”“好狠的心你”了,无可奈何地道:“太子殿下,外人面前端庄些,否则要丢你爹的脸了。” 自从姬恂假死后,姬翊便比之前成熟稳重许多,加上这一年被朝中太傅老师轮番折腾,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但好不容易见到楚召淮,他一时没忍住。 “咳。”姬翊直起身理了理宽袍,恢复了些冷静,但还是抓着楚召淮的手腕,唯恐他又跑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楚召淮也不觉得丢人:“没钱了,打算卖人参去住客栈。” 姬翊“哦”了声:“卖完了吗,我带你去叫佛楼吃东西。” 楚召淮点头,他正要弯腰将扔在地上的人参捡起来,就见跪在一边的掌柜的满头是汗,两股战战将人参双手捧起递给他。 楚召淮接过,看人参并未被摔坏,被姬翊一搅,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不悦,也没在意,和姬翊一起离开了。 姬翊高兴极了,一直拽着楚召淮的手。 只是在走出药铺前,在楚召淮看不到的地方视线冰冷,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掌柜,漠然给身边长随使了个眼色。 长随颔首。 楚召淮一无所知犬子的变脸神术,扶着姬翊的手坐上马车,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姬翊“哼”了声,得意地道:“我爹恰好去忙朝中之事了,罚我在他那背书,背着背着就有只信鸽飞了过来,我一拆发现上面写着「王妃已回京」,这才出来找你。” 楚召淮:“……” 怪不得进城时那城门的官兵盯着他的路引看了大半天,脸色十分古怪。 敢情是得了吩咐。 “等会咱们吃完饭就回璟王府。”姬翊悄摸摸将楚召淮的包袱接过来抱在怀里,眼巴巴地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楚召淮没回答,又记起正事:“你知道我舅舅搬去哪里了吗?” 姬翊随意道:“不就在安顺坊……” 还没说完直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楚召淮眼眸一眯。 姬翊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将白鹤知的新家说了,末了小心翼翼道:“真不和我一起回璟王府啊?赵伯成天念叨你,每回回去都问我‘王妃有没有消息啊,这小锦鲤生了好多小鱼,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听着都心酸。”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79节 楚召淮抿了抿唇,耳根微微红了:“我有时间会回去看赵伯的。” 姬翊委屈死了:“那你还是要走吗?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看你都瘦了,好像还黑了些……虽然还是比我白。” 楚召淮肤色偏冷白,一年前跟雪似的,阳光一照几乎能瞧见皮下的青白血管,如今在外游历一遭,脸和手不再那般泛着病色,但仍然白太子好几个度。 楚召淮无奈叹了口气。 姬翊也没再继续逼他:“那咱在叫佛楼好好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挨打。” 楚召淮:“……” 姬翊截了他爹的信鸽,颠颠出来找楚召淮,一旦被姬恂知道恐怕要发大火。 姬翊皮糙肉厚,早已不怕他爹的打,兴高采烈去和楚召淮一起用晚膳。 楚召淮对吃的并未有太多追求,吃糠咽菜可以,龙肝凤髓也凑合,不过都是填饱肚子罢了。 吃完晚膳,姬翊将楚召淮送去安顺坊,依依不舍地道:“明日我还来找你,好吗?” 楚召淮点点头。 姬翊又缠着他说了一堆话,直到宫门要落锁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 姬翊这样热情,他……有点招架不住。 白鹤知许是升了官,换了座大宅子,门口还有两个大石狮子,四周清净离宫里上值的地方又近,和之前那个府邸完全不能比。 楚召淮背着小包袱上前敲了敲门。 门房打开门:“谁啊?” 楚召淮正要说话,就见那门房眼珠子一瞪,猛地将门打开,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府里跑去。 离老远还能听到他在大声地喊:“大人——!公子回家了!” 楚召淮:“……”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能自己进了门,帮门房把门关上。 刚要转身,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便到了近处。 白鹤知喘息着猛地上前,一把将楚召淮拥在怀中。 楚召淮呼吸一顿。 白鹤知身上全是浓烈得令人心安的药香,双臂紧紧拥抱着他,抚摸楚召淮后脑勺的手掌甚至都在发抖。 他大概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呢喃:“召淮……” 楚召淮眼圈一红,伸手揪住他的衣服,讷讷道:“舅舅,我回来了。” 白鹤知心尖都被他叫得一颤,撤开身难掩激动地抚摸着楚召淮的侧脸,柔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有好好吃药吗?我听说你在发大水的燕枝县,那几日都寝食难安,唯恐你出事,还好还好……” 楚召淮脸庞微红,小声说:“我没事,舅舅别担心……” 楚召淮很少被人这样惦记,回家后迎接他的并非空荡荡的小院子,也不是嫌弃的指责,而是温柔的拥抱,难掩担忧的话语,以及…… 白鹤知脸色一变,一巴掌拍在楚召淮脑袋上。 楚召淮懵了懵,身体东歪西歪,迷茫看着变脸的白院使:“舅舅……?” ……怎么还要挨打呢? “你还知道回来?!”白鹤知一改刚才的庆幸,直接骂道,“临走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给你的那些治疗心疾的药只有一年的分量,你还发誓说自己一年后就会回来看我,啊?还记不记得?” 楚召淮:“……” 楚召淮理亏,垂着头干巴巴道:“记、记得。” “你记得……你记得个屁!”白鹤知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袍,说话却半分不仙,“燕枝县发水之前的一个月就到了咱们约定的时间,你为何不回?” 楚召淮乖乖解释:“因为我租商陆哥房子时,给了两个月的银钱,不好临时走,浪费钱。” “你再编理由试试呢。”白鹤知冷冷道,“你要是那个时候走了,恰好能避开燕枝县的大水……” 楚召淮小声道:“我庆幸那个时候没走。” 白鹤知眉头一挑,威严十足:“你再说一遍?!” 楚召淮一缩脑袋,不吭声了。 白鹤知又意识到下人还在,不好让楚召淮丢人,只好忍下愤怒的担忧,干咳一声:“饿了吧,舅舅给你做药膳吃。” 楚召淮忙说:“不用了,我和姬翊在叫佛楼吃过了。” 白鹤知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太子殿下?你先见了他?” “嗯嗯。” 白鹤知摸不准楚召淮和姬恂是什么情况,也没主动问:“赶路累了吧,沐浴换衣就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楚召淮点头,乖乖跟着他走。 白鹤知换了新宅子,也记得给楚召淮单独留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院子。 里面布置应有尽有,看着像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楚召淮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白袍后往床上一躺,赶路小半个月的疲惫陡然从头到脚吞没了他。 不到半刻钟,楚召淮便彻底睡沉了。 一夜无梦。 日上三竿,外面似乎有下人在洒扫,清水泼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池塘小木车轮转的水流声。 楚召淮伸着懒腰坐起身,睡得太饱枯坐在床上大半天才缓过神来。 白鹤知告假一日,一大清早就在给楚召淮做药膳。 楚召淮昨日穿得粗布麻衣被白鹤知拿去扔了,准备一柜子的新衣裳,今日穿了身通透的绿色襕衫,将精致昳丽的人衬着像是一块冰透的玉石,清湛清润,沁人心脾。 下人知晓那漂亮过分的公子终于回府了,全都在偷偷看他。 白鹤知将药膳端来,给楚召淮盛了一碗:“休息得如何?” 楚召淮点头:“一觉睡到自然醒,没做噩梦。” “那就好。” 楚召淮乖乖点头,喝了口熟悉的药膳眼眸都眯起来了,看白鹤知忙来忙去,他疑惑道:“舅舅今日不上值吗?” “告假了。”白鹤知说,“昨晚你睡着时我给你探了脉,这身子虽然并无大碍,但还是得好好养着,今日我去买些药材,再将你后面如何治疗定了。” 楚召淮犹豫了下,但还是没拒绝白鹤知的好意,点了点头,继续乖巧喝药膳。 白鹤知摸了下楚召淮的脑袋:“你刚回来,要不要舅舅带你出去玩?” 楚召淮摇头:“舅舅忙去吧,不必理会我。”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了,要时时刻刻不错眼盯着。 “也行。”白鹤知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给他,“随便花。” 楚召淮想起昨晚姬翊说要来寻他玩,应该正需要用钱,也没客气,点头说好。 白鹤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用完午膳便出门了。 楚召淮在府中耐着性子等姬翊来找他玩。 只是左等右等,眼看着日落西沉,犬子……太子依然没来。 难道真被姬恂打了? 应该不至于。 楚召淮继续蹲在门口等。 府中的下人看着楚召淮坐在台阶上,好像有些可怜,犹豫许久终于有个小少年上前,小心翼翼道:“公子。” 楚召淮偏头看他:“嗯?” 小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根本不敢和他对视,脸都红了,讷讷道:“大人吩咐我们要……要好好照顾您,公子要、要不要一起去乞巧街市上玩?” 楚召淮眨了眨眼:“好玩吗?” “嗯……嗯嗯!” 楚召淮没等到姬翊,估摸着他应该被困在宫里了,左思右想也无事可做,只好点头:“好啊,一起去吧。” 少年欢呼一声,被楚召淮一看又脸红地垂下头,故作沉稳地咳了声。 京城年节、上元节都热闹非凡,乞巧节应当会更热闹。 楚召淮和两个少年一起走了两条街,终于到了主街。 乞巧节果然如同昨日赶车的爷爷所说,那巨大的香桥已搭起来,长街上人来人往,京中贵女、郎君皆来参与这鹊桥会。 一年来楚召淮在乡野或小县城行医,很少会遇到这般热闹的场面,看得几乎眼花缭乱。 不过人群拥挤,没一会便和其他两人挤散了。 楚召淮左找右找没见到人,只好先行放弃,正想去看看那用彩线缠成花儿的桥,忽然一个红色的东西朝他抛来。 楚召淮下意识接过,垂眼一瞧,是一朵盛开的芍药。 有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楚召淮抬头看去,就见面前站着个身着红衣的贵女冲他笑,见他抬头柔声道:“小郎君,你长得可真俊俏。” 楚召淮:“……” 楚召淮脸唰得就红了。 贵女同行的其他人没想到他这般羞赧,愣了下后纷纷笑了起来。 楚召淮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走的老远脸还在发红,那烫手的芍药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放到那巨大香桥之上。 可没走几步,又有人将花塞他怀里。 楚召淮:“……” 楚召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匆往前走,开始暗暗后悔来凑热闹了。 四周人山人海,楚召淮寻了出小巷子走出去,迎面就是一条满是花灯的河,一座崭新的长桥上绑着一条条红色飘带。 楚召淮歪头看了半晌,忽然记起这地方……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0节 似乎是去年上元节时,姬恂带着他来看打铁花的地方。 那时这桥破破烂烂,一年不见竟已翻新,建得精致至极。 五彩线缠成的花点缀着长桥,黑夜中好似一条漂亮的彩虹。 楚召淮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前去。 长桥边挤了不少人,楚召淮看着被烛火燃得微凉的天幕,恍惚中瞧见上元节那璀璨漂亮的打铁花。 他站得高高的,双眸倒映着炸开的火花。 姬恂就站在下面看他。 楚召淮抬步走上崭新的长桥。 拾级而上,还未上到最高处,楚召淮似乎瞧见什么,脚步倏地一顿。 长桥的最高处,灯火璀璨。 一人站在那注视着远处已燃起的香桥,俊美无俦的眉眼间没什么神情,罕见的漠然,恍惚中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看来。 楚召淮一愣。 姬恂眼眸倒映着细碎烛火,好似整个世间都随着他的瞳孔悄无声息紧缩了刹那。 长桥之下有满载着花簇的花艇缓缓划过,将平静的河水激荡开一圈圈的涟漪,缓缓撞在河岸,久久无法平息。 姬恂一袭宽袍黑衣,紫色发带被夜风吹得随风而动,缓缓笑开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好似在说缠绵悱恻的情话。 “……你回来了。” 第87章 回来了。 昨日回京后, 姬翊和白鹤知全都对他说过这句话,楚召淮从未被人这般惦记,听着总有种无所适从的歉意。 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如今同样的话从姬恂口中说出, 楚召淮沉默半天, 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是啊,回来了。” 就回来了, 怎么样? 难道还要把他赶出去不成? 姬恂眉梢挑了下, 眸底带着些忍不住的笑意, 终于不在桥头凌风而立, 三步并作两步姿态随意地转瞬到了楚召淮跟前, 笑着道:“你回来,我很欢喜。” 楚召淮一噎。 随着陛下来到楚召淮面前,本来人来人往的桥上像是转瞬没了人影, 唯有满桥的彩线花和桥下幽幽拨开涟漪而过的花艇。 四周一片寂静。 楚召淮左右看了看,眉头蹙起。 很难不怀疑是陛下故意为之。 楚召淮已换下行医的布衣, 一袭玉绿襕衫平添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从上到下被白鹤知打扮得漂亮又精致。 让人移不开眼。 乞巧节是个极其暧昧的日子, 姬恂垂着眼注视楚召淮,哪怕并未恢复到一年前的相处气氛,却也在乞巧氛围加持下,恍惚有种两人再续前缘的错觉。 灯火阑珊下,楚召淮看了下他, 又垂下羽睫, 欲言又止。 一旁彩线被灯照得一道微红落在他面颊, 好似情窦初开,想要诉说情话, 勾人极了。 姬恂心一颤,又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柔声道:“想说什么?” 楚召淮强撑着没往后退,幽幽瞅了他一眼,终于轻启薄唇,问:“姬翊今日为何没出宫,陛下是不是打他了?” 姬恂:“……” 姬恂下颌微微绷出一条清晰的线,似笑非笑道:“姬翊已是太子殿下,无法再像当世子时那般任性妄为,昨日殿下主动揽下朝政要事,正在太和殿忙碌。太子如此尽瘁事国,朝臣都在赞他颇有宁王风范。” 楚召淮诧异道:“我竟然错怪陛下了?” 姬恂颔首,表示正是如此。 “哦哦。”楚召淮松了口气,庆幸道,“那昨日太子殿下所说的陛下叮嘱城门士兵探查我的行踪,还用飞鸽传书去皇宫告知「王妃已回京」的事,也是尽瘁事国的太子诬陷陛下的?太好了,还好我问了句,否则又要冤枉陛下了。” 姬恂:“……” 楚召淮好奇地问:“陛下怎么不说话?” 姬恂沉默好一会,终于道:“没诬陷,的确是我做的。” 楚召淮只是想阴阳怪气他几句,没想到姬恂竟然直接承认了,未出口的话当即憋在嘴里,不知道要如何说了。 良久,楚召淮才闷声道:“你怎么还承认了?” 姬恂笑了,抬手将楚召淮发间被砸得花瓣摘下来,握在掌心,低声道:“我之前答应过,以后再不会骗你。” 楚召淮一愣。 从小到大,楚召淮听说过不少随口而说的承诺,比如“今年忘了,等来年再为你过生辰”“啊东西刚好差一个,下次再给召淮补上”。 楚召淮小时候还会相信这些,可被骗了太多次,早已不相信这上嘴皮下嘴皮一动就能秃噜出来的“承诺”。 当年姬恂所说的“不再骗你”,楚召淮只当他是因愧疚而随口一说,日后扭头就忘,仍会继续我行我素。 没想到时隔一年,他还记着。 楚召淮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胡乱揪着袖子捻了捻。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一道炽热的呼吸朝他靠近,楚召淮猛地一抬头,姬恂垂着头靠近他,几乎近在咫尺。 楚召淮一惊,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姬恂笑起来,温声问:“生我的气吗?” 楚召淮倒是没怎么生气,可能是之前姬恂做出来的《王妃记注》太过惊人病态,导致只用信鸽传递他归京的行踪这事显得格外无关紧要。 姬恂是天子,想知晓什么易如反掌。 他进城又是光明正大用的“楚召淮”的身份,也从来没想过隐瞒。 楚召淮摇了下头:“我该回家了,舅舅让我早点回去。” “这才刚天黑。”姬恂见楚召淮没生气,又恢复寻常的游刃有余,“京城乞巧节极其热闹,不如就由我带白神医游玩一番吧。” 楚召淮:“啊?” 楚召淮不信姬恂不知道二人共游乞巧街是什么意思,可却没想过陛下竟然脸皮这般厚,丝毫不委婉地就脱口而出。 楚召淮蹙眉,也不委婉地拒绝他:“我才不要。” 姬恂被他干脆利落地拒绝,微微一愣后竟然更加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溜达上前,笑眯眯地弯着腰凑到楚召淮面前:“怎么,白神医是怕朕把你带着卖了吗?” 这还是姬恂第一次被楚召淮面前自称“朕”。 这个字一出来,楚召淮对姬恂做皇帝之事好像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面前这人是天子,万人之上的皇帝。 ……此时却在自己面前耍无赖。 楚召淮本是不吃激将法的,但他见姬恂这般孔雀开屏,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什么坏主意,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好吧,那就多谢陛下了。” 姬恂笑容更深了。 两人并肩朝着主街而去,路边皆是结伴而行的女子,还有不少男女同行,身后跟着几个长随侍女。 四处全是旖旎的气息。 姬恂比楚召淮高了不少,偏头看他时眼底全是温和之色。 楚召淮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他,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地同他把臂同游,想必假以时日或许就能重新考虑再续前缘之事。 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 姬恂正想着,就见灯火中楚召淮侧头冲他一笑:“陛下,我有个疑惑。” 姬恂眼皮一跳。 在燕枝县楚召淮说着“有一惑”时,就将他所说梦呓的虎狼之词全都质问了个遍,将伶牙俐齿的陛下“惑”得哑口无言。 今日还有惑? 姬恂挑眉道:“白神医请讲。” 楚召淮问他:“方才那座石桥是陛下所修建吗?” 姬恂也没隐瞒:“正是。” “是陛下将姬翊关在宫中不让他出来找我玩的吗?” “是的。” 楚召淮:“……” 这都眼睛眨都不眨地承认了? 姬翊还真是可怜,明明只是想出来玩一玩罢了。 楚召淮一连问了三惑,陛下都游刃有余,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 楚召淮磨了磨牙,终于使出杀手锏,幽幽瞅他:“那陛下在那石桥上等了多久?” 姬恂:“……” 姬恂视线瞥向远方,忽然伸手随意一指,挑眉笑道:“那边似乎有人在买红头绳,白神医想要一个吗?” 楚召淮像是抓住姬恂的小辫子,往前蹦了几步挡在姬恂面前,双手背在腰后,微微眯起眼睛:“陛下……” 这两个字刚说完,周边的人全都看过来。 楚召淮话音一顿,怕给姬恂招来什么麻烦,又换了个称呼:“……哥哥先回答我,再去买头绳也不急。” 砰——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1节 乞巧节的烟火正在燃放,轰然一声升入天空,将漆黑夜幕炸了个五彩斑斓。 姬恂将视线收回,直接粘在楚召淮身上。 楚召淮从来不觉得叫别人“哥哥”有什么不对,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哪就和暧昧扯上关系了。 如今他一门心思只想逼姬恂将答案说出来,让陛下狠狠害臊一下。 少年眉眼长开,昳丽得比烟火还要璀璨生辉,眼中带着说不出的笑意,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楚召淮等了等,见姬恂始终不说话,还以为把人逗狠了,小声嘀咕道:“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爱……” “两个时辰前我便到了。”姬恂忽然说。 楚召淮讶然看他。 等这么久吗? 姬恂这样没什么神情的回答,好像说出的就是无关紧要的话,一点也没有故意在那凹姿势等楚召淮两个时辰的尴尬。 楚召淮不是个死缠烂打一定要看别人出糗的人,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道:“那那您还挺闲的。” 姬恂意有所指道:“还行,若再过几年太子殿下成长,我会更闲。” 楚召淮没听出来姬恂话中的意思,想了想,小声问:“那你为何不去我舅舅府上寻我?” 至于在这儿等这么久吗? 更何况这地儿偏僻,自己要是不来呢,难道他就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姬恂笑了下,没说话。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又担心冷场太尴尬,只好朝着前方走了几步,去看刚才姬恂所说的卖头绳的地方。 本来以为是寻常人家扎头发用的头绳,仔细一瞧那摊位边竟然全是小孩子。 楚召淮歪着头看。 乞巧节有不少民间约定俗成的习俗,青年男女祭祀拜求大多是姻缘,拜神迎仙,观星玩乐皆有。 那摊位并不收钱售卖,摊主是个慈祥的奶奶,手指翻飞将红色彩绳打上七个结,笑眯眯地给过路年岁不大的孩子一人一个,保佑孩子平安健康。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个不停,脖子上戴着粗糙却满是祈福的红绳,高兴得直蹦。 楚召淮看着那根打了结的绳子,抿了抿唇,转身想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姬恂忽然上前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摊位那走去。 楚召淮一愣,立刻脚跟一蹬地,整个身子往后仰,做出抗拒状,惊恐道:“你做什么?” 姬恂回头冲他一扬眉:“不想要吗?” 楚召淮脸都红透了,拼命拉住他的手往回拽:“别……别!那些都是小孩子才会给,我们这样上去讨,好丢人的!” 姬恂笑了:“看来还是想要。” 楚召淮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话是什么,姬恂就松开他的手,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按了下:“在这儿等我。” 说罢,直接抬步上前。 楚召淮:“……” 楚召淮人都傻了。 姬恂身形高大,比那群小萝卜丁要高出两三个来,他好像不知丢人是什么,神态坦然地走到摊位前,俯下身笑着道:“敢问能卖给我一根吗?” 正在打结的奶奶瞥了他一眼,看这根“柱子”都将一群孩子挤到一边去了,幽幽道:“看不出来这位贵人如此不显年轻,竟然也刚三岁吗?” 姬恂:“……” 听说京中不少百姓都在学陛下毒舌怼人的那套,没想到竟在这时见识到了。 姬恂也不生气,笑着道:“不是为我——我夫人第一次同我过乞巧节,他年幼时从没有戴过这七结绳,我想为他亲自戴上,望您通融通融,我可以出高价,只需要一根就可以。” 奶奶狐疑看他。 就这气质凶悍、强装温柔的人还有夫人呢? 更何况这头绳随处可见,随便寻一处一文钱能买十根,为何要在她这儿高价买? 搞不懂,可能是骗子。 奶奶警惕道:“你夫人在哪儿呢?” 姬恂朝不远处的河边指去。 楚召淮正在踮着脚尖担心看着,见状立刻一侧身,满脸通红捂住脸。 奶奶抬头看去,远远瞧见个像是嫩绿莲叶似的漂亮人,更加不信了。 那人明明是个漂亮小郎君。 不过陛下都娶过男妻,在民风开放的京城瞧见断袖也不稀奇。 见这人明明一身贵气华丽的打扮,说话却很谦逊,奶奶犹豫许久,还是将一根红绳递给他,还教他如何打七个结。 姬恂眉眼更加温和,将一个钱袋拿出来:“多谢。” “不必。”奶奶一摆手,“一根不值钱的红绳罢了,不收钱。” 姬恂笑了,将盛着一堆银子的钱袋放下后,快步朝着楚召淮走过去。 楚召淮察觉到那群小孩都在冲姬恂撇嘴,恨不得替他尴尬得满脸通红。 姬恂到底是怎么做到坦然自若的? 很快,姬恂走回来,冲他一晃手中的红绳:“拿到了。” 楚召淮:“……” 楚召淮耳根通红,一把拽住姬恂的手撒腿就跑。 姬恂一愣,注视着楚召淮和他紧紧相牵的手,却始终没有用力。 直到人群拥挤,眼看着就要被冲散,姬恂终于狠狠回握,将少年纤细的手掌牢牢扣在掌心。 楚召淮连走了两条街,才终于松开姬恂的手,有气无力道:“陛下真是勇士,草民甘拜下风。” 姬恂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笑了下:“白神医的称赞,朕便收下了。” 楚召淮瞥他。 算了,姬恂厚脸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四周清净许多,姬恂站在灯下,手指笨拙地将红绳打出七个结,又收尾相接准备系在一起。 楚召淮在江南长大,知晓“挂七结”的乞巧习俗,视线忍不住往那根红绳上看去。 年幼时求而不得的七结绳,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却是随意相赠给孩子的。 ……可他却已不再年幼。 姬恂还在笨拙地系绳子。 他这双手常年握刀,指腹上磨出薄茧,如此精细的活做不太来,连试了好几次也没能顺利收尾。 见陛下被难为地蹙起眉,楚召淮愣了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姬恂抬头看他:“怎么?” 楚召淮像是被他难得笨拙的样子戳中了,摇摇头后又漏了声笑音,随后他自暴自弃,在灯火阑珊中笑了出声。 姬恂倏地愣住。 不知是因为心疾还是这些年的磋磨,楚召淮很少会这样纵情肆意的大笑,他无论畏惧还是高兴始终都是淡淡的,克制情绪忍耐欲望早已刻进他的骨髓里。 这是第一次见他笑成这样。 姬恂打结的手顿住,直直注视着笑着的楚召淮。 楚召淮眼尾带泪,终于止住后眉眼还是散不去的笑意。 又一轮的烟火升入夜空,将死气沉沉的夜空轰然炸成五光十色的细碎光芒。 楚召淮站在璀璨焰火下,玉绿衣袍和雪白发带被风吹得拂动,他眉梢扬着,轻笑着说:“如果陛下能系好这个结……” 话音未落,姬恂似乎敏锐地听出楚召淮话中的意思,手倏地一动,近乎在转瞬间就将刚才一直没弄好的结系好。 楚召淮一怔,诧异看他。 姬恂下意识将七结绳递过去。 楚召淮伸手要接过,可往后撤时却受到阻力。 姬恂直勾勾望着他:“如果我系好结,你就……如何?” 楚召淮抿了下唇,刚才笑时的勇气好像在逐渐消退,视线往旁边飘了下。 姬恂往前一步,声音发紧地又问了句,语调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和患得患失:“楚召淮……你就如何?” 楚召淮嫌他离得太近,想要往后退,可后面便是石头栏杆,根本无处可逃。 好一会,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拽了下绳子,小声道:“我……我或许可以考虑明年乞巧节再、再和你一起来。” 姬恂倒映着楚召淮面容的瞳仁不动声色晃动一瞬。 之前陛下在面对楚召淮时始终束手束脚,唯恐他没有再续前缘的打算,自己的纠缠会成为楚召淮的负担。 直到楚召淮说出这句话…… 虽然加了“或许”“考虑”这两个不确定的词,可却像姬恂明晃晃表达出一个信号。 楚召淮已不再想和他一刀两断。 姬恂呼吸几乎屏住,看着楚召淮还在盯着那七结绳瞧,手微微一用力猛地将七结绳抽回来。 楚召淮一愣。 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将姬恂微微俯下身,将七结绳戴在他的脖子上。 姬恂注视着少年的眉眼,轻声说着祈福词。 “愿幼子百病全消,健康长寿。” 脖子上的红绳好似沾染姬恂的体温,微微在脖颈处发着烫,楚召淮抚摸着那粗糙的绳子,眉眼舒缓了刹那。 年幼时的不可求终于得到,好似空当的心圆满了一块。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2节 *** 乞巧结束,楚召淮和姬恂一起并肩朝安顺坊走去。 离白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楚召淮一直低着头沉默,好像后知后觉到害臊,恨不得一头扎到河里从井里游回舅舅家。 刚才他说了什么。 或许,考虑……一起过乞巧? 完了,若是舅舅知道他如此没出息,被一根绳子就哄得放下一年前的事,会不会又打他脑袋。 好疼的。 楚召淮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姬恂却罕见得没有开口说话,陪他一路沉默着回到安顺坊的白院使府邸。 门口两个少年正翘首以盼,见楚召淮终于回来了,几乎哇哇大哭地冲回府中。 “太好了!公子回来了!” “呜呜呜大人!公子没丢!” 楚召淮:“……” 差点忘了这一茬。 楚召淮正要往家里跑,一直没说话的姬恂忽然抓住他的手。 “召淮。” 楚召淮耳根通红不想看他,讷讷道:“我我要回家了,陛下也赶紧回吧。” 姬恂没说话。 楚召淮正忐忑不安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那只温暖的大掌捧起来,微微往上抬。 接着便是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 楚召淮一愣,愕然回头。 恰好就见姬恂握着他纤瘦的手,在光洁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下。 楚召淮:“……” 楚召淮人都傻了:“你……你!” 姬恂眉梢轻挑,明明冷峻的面容像是带着阴冷的煞气,偏偏此时眉眼带着笑意,连语调都像是含着蜜:“晚上梦到我吧。” 楚召淮:“……” 楚召淮整只手臂猛地一哆嗦,拼命挣扎着抽出手来,爪子胡乱在好像还残留热意的手背上搓了搓,耳根发红语无伦次道:“你!你自重嗷!” 他又没答应重归于好! “是我冒犯了。” 姬恂垂眼,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情不自禁想和你亲近。”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出来了。 当年两人是结发夫妻时,姬恂也从未说过这种情话,怎么现在却像是被鬼上身了,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朝楚召淮射了一箭。 楚召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到后脑勺酥麻一阵又一阵:“你不要这样说话,我……” 怪让人害怕的。 姬恂勾唇一笑,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一人幽幽道:“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楚召淮回头一看。 白鹤知正站在门口眼神凉飕飕地往下看。 楚召淮立刻噔噔噔跑上前,一把躲在舅舅身后,像是终于有了靠山,探出脑袋怯怯看着被“夺舍”的姬恂。 白鹤知拱手行礼:“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姬恂对着白鹤知便没了在楚召淮面前孔雀开屏的风骚,理了理衣袍,淡淡道:“白院使不必多礼,朕只是送召淮回来罢了。” 白鹤知回头瞪了楚召淮一眼。 楚召淮一缩脑袋,抱着舅舅的小臂没敢说话。 “多谢陛下。”白鹤知假笑着道,“天色已晚,不知陛下要不要来寒舍坐一坐……” 这话显然只是客套话,加上个“天色已晚”甚至称得上是逐客令。 姬恂一笑:“既然白院使盛情相邀,那朕便却之不恭了。” 白鹤知:“……” 楚召淮:“……” 第88章 夜已深了, 白院使府中却要迎接圣驾。 陛下顺杆爬的能力修炼得炉火纯青天下第一,白鹤知眼神骂得很脏,但礼仪仍旧周全, 恭恭敬敬将陛下迎入府中。 这处府邸是圣上亲赐, 明明只是太医院院使,宅子的规格却赶得上朝中二品重臣,后院还有几亩良田, 能让白院使随心所欲种草药。 楚召淮垂着头跟在白鹤知身后, 不知姬恂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总不能自己刚刚松了一点口, 姬恂就当成复婚成功吧。 楚召淮正胡思乱想着, 走在前方的姬恂脚步微顿, 侧头对楚召淮笑着道:“白神医,朕从燕枝县回京后身子总是有些不适,不知可否趁这个机会为朕请脉?” 寻常姬恂都是自称“我”, 现在当着白鹤知的面倒是一本正经地朕来朕去。 楚召淮歪头诧异看他。 在燕枝县临走前他给姬恂诊过脉象,强壮如牛精强力壮, 一拳能打他八个。 怎么都过了半个月竟然还不适? 楚召淮还未说话, 白鹤知就笑着道:“召淮精通毒和重症, 陛下瞧着着实康健,下官不才可为您请脉一试。” 姬恂笑了:“那就劳烦白院使了。” 白鹤知:“下官职责所在。” 满太医院的人都能为陛下请脉,所以就别麻烦旁人了。 又不给俸禄。 陛下被拥簇着进了白府的厅堂,下人恭恭敬敬奉上白鹤知亲手调配的清热解暑的药茶,苦中发涩, 还带着点山楂的酸意。 白院使颔首道:“寒舍并无贵重的茶叶, 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姬恂喝了一口, 果然很难喝。 楚召淮倒是很爱这一口,坐在舅舅身边小口小口喝着。 姬恂将刚要放下的药茶又端起来, 细细品着喝了小半杯。 白鹤知将药枕拿来放置桌案上,细细为陛下诊脉。 探了一会,白院使心中腹诽,此人脉象平稳有劲,瞧不出丝毫异状,哪里就不适了? 莫不是苦肉计吧? 楚召淮垂着眼喝茶,吸溜了下将一小片山楂吃到口中,他好奇地微微一嚼,酸意顿时袭遍天灵盖,五官紧紧皱起,吐着舌呼了几口气,羽睫湿润差点酸哭了。 他大概觉得好丢人,左看右看想瞧瞧有没有发现他做了蠢事,无意中撞在一直注视着他的姬恂双眸中,登时一愣。 随后他遽尔垂下头,脸庞一直红到耳根,连脚尖都尴尬地勾起来。 姬恂手指轻颤了下。 白鹤知还在嫌弃陛下没事找事,忽然感觉指腹下的脉搏像是发了疯似的猛烈跳动起来,几乎顶着指腹一下下乱蹦。 白鹤知眉眼微蹙。 脉象这般阴晴不定,想必是心绪激荡,神魂摇荡之故。 姬恂神色淡淡,见白鹤知将手收回,眉梢轻挑:“白院使,朕可要服用什么药?” 白鹤知颔首道:“陛下……似是火气旺盛,导致心神不定,近日多用些败火的茶水即可。” 姬恂若有所思:“只用水就可以吗?” “是。” 楚召淮闷咳了声,总觉得陛下这句话意有所指。 诊完脉,白鹤知见陛下还没有要走的打算,这都要亥时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再次委婉地下逐客令。 “陛下回宫后,让贴身伺候的人勤泡些冷茶——啊,这都要亥时了,宫门是不是要落锁了?” 姬恂像是没听到白鹤知的言外之意,淡淡点点头:“这时辰宫门早已落锁,恐怕今日朕回不去了。” 白鹤知:“?” 就算宫门落锁,那些守门的侍卫不至于陛下来了也要梗着脖子不让进吧。 白鹤知再接再厉:“陛下说笑了,您是九五之尊,想去哪儿自然无人敢拦。” 姬恂“嗯”了声,懒洋洋托着侧脸笑起来:“白院使说得极是。” 但仍坐得极其稳,没有半分要起驾回宫的打算。 白鹤知:“……” 楚召淮听了这么会,哪里瞧不出姬恂的打算,他为舅舅着急,见两人打了个一大圈太极又回到原点,只好颔首道:“那就恭送陛下了。” 姬恂:“……” 姬恂心中“啧”了声,正要说话。 就听外面传来轰隆一阵雷声。 盛夏天气变得极快,白日还天朗气清,夜晚却隐隐听到轰鸣阵阵,好似要落雨。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3节 姬恂眉头轻挑,似笑非笑道:“看来今日暂且回不去宫中了,得叨扰白院使一晚。” 白鹤知:“……” 楚召淮:“……” 此人真是真龙天子,天都在帮他。 天即将下暴雨,白院使无法将陛下往外头赶,只好强颜欢笑地为陛下准备住处。 皇帝所住必然得处处精致,白鹤知将所有下人都叫来,花了两刻钟将府中最宽敞的厢房收拾出来,供圣上落脚下榻。 在白鹤知离开的这段时间,姬恂和楚召淮共处一室,眼神一直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楚召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喝着茶遮掩尴尬。 姬恂交叠着双腿,姿态懒洋洋地道:“召淮的小矮柜还在宫中,明日我让周患给你送回白府来,到时你点点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楚召淮怔了下。 在外只带着两套衣服行走一年多,他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个“百宝箱”小矮柜还在姬恂那。 楚召淮摇头:“不必了,里面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陛下丢了就好。” 姬恂缓缓笑开了:“白神医留了不少银钱在小矮柜中。” 楚召淮如今对银钱并不在意,况且小矮柜的银钱大多数都是璟王府给的,他不太想要。 正要说话,就听姬恂说:“……那银钱有不少,还有白神医为我解毒的诊费,我擅作主张用那笔钱在京中的安顺坊置办了一处医馆,如今已开了大半年,医馆户籍所用皆是你的名字。” 楚召淮一呆:“啊?” 姬恂说了个住址:“白神医若是得了空可以去瞧瞧,那儿地段不错,旁边还有个小院子,临着一处风景秀丽的湖。” ……和楚召淮在江南想要买的临湖小院子相差不多。 外头已是狂风暴雨,内堂却一派祥和。 楚召淮愣了许久,握着袖中的五指,疑惑道:“大半年置办的?” “嗯。” 楚召淮更不解了。 那时他远走他方,根本没有要回京的苗头,姬恂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用他的名字开医馆。 姬恂不知何时已坐在楚召淮身边,手肘撑着楚召淮椅子上的扶手,半个身子几乎压过来,带着掩饰不住的侵略性,令人无端生畏。 见楚召淮满脸困惑,姬恂笑容顿了下,好一会才出言解释了句:“召淮,我做这个并不是想将你困在京城。” 楚召淮手指微颤,垂着头半天,故作镇定道:“那陛下是为何?” 姬恂道:“我只是想让你有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处。” 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他。 他有归处。 不对,白鹤知的府上并不能是他永远的归处。 白鹤知是个年过而立还没有成亲的特例,被白家人各种劝说诟病,但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哪怕成亲后仍然待他如初,按照楚召淮的性子,恐怕会认为自己仍在寄人篱下。 见楚召淮耷拉着眉眼陷入沉思,姬恂道:“我并非是质疑舅舅待你不好,只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地活着。” 像在燕枝县那般光芒万丈,不用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成为无数人的救赎和希望。 楚召淮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但还是抿了下唇,绷着脸说:“你叫谁舅舅呢?” 一年游历,楚召淮已不像之前那般胡思乱想,担忧自己会成为白鹤知的累赘。 何为寄人篱下,何为家,他还是能分得清楚。 姬恂眼眸带着笑意:“前舅舅也是舅舅。” 楚召淮:“……” 楚召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前舅舅”重重咳嗽了声。 两人朝着门口看去。 白鹤知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站在那,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寝房已收拾好了,您可以移驾前去休息。” 姬恂:“……” 姬恂好像不知尴尬为何物,笑着起身:“劳烦白院使了。” 白鹤知假笑,引着陛下前去住处。 姬恂走到侍卫撑着的油纸伞下,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一回头,对楚召淮道:“白神医,如今璟王府暂无人居住,朕和太子皆在宫中,若你想回去看看赵伯他们,随意前去便是。” 楚召淮愣了下,干巴巴道:“哦,好。” 他回来后的确有去看赵伯的打算,只是又害怕会碰到姬恂所以才没敢动身。 姬恂特意说出他和姬翊在宫中,想必是怕他回去不自在。 姬恂笑了起来:“愿白神医今晚有个好梦。” 楚召淮一愣,后知后觉记起姬恂刚才那句“晚上梦到我吧”,耳根腾地就红了。 姬恂管杀不管埋,说罢后直接转身走入雨幕中,逐渐被一群人拥簇着远去。 楚召淮还在原地烧开水,脑袋咕嘟嘟冒着泡。 死了得了。 夜深人静,楚召淮被府中下人撑着伞护送回院中,沐浴完换上衣袍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雷声雨声发呆。 那根七结绳已解了下来,正缠在手上,越发衬出手腕的雪白。 楚召淮侧着身子抚摸着七结绳,满脑子全是姬恂站在灯下为他系结的场景。 百病全消,健康长寿。 楚召淮摸着胸口,微微垂下眼。 他的心疾虽然每日都在服用白鹤知的药,但未来日子这样长,他真的可以长寿吗? 年幼时大师为他批命说是十八岁有一劫难,如今他即将及冠,会不会像大师所说的日后便会一直平安顺遂?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已大半年未发作过心疾了,身躯可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容易疲惫。 算了,不想了。 再想也无用。 楚召淮闭着眼正要睡觉,忽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楚召淮心中倏地打了个突,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姬恂会像一年前那样胆大,在他舅舅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过来找他。 “谁……谁呀?” 外面传来长随的声音:“公子,是我。大人怕您贪凉,让我来给您关上窗,省得吹了雨风。” 楚召淮松了口气:“嗷,好的。” 窗户被关上,风雨声减弱了些。 楚召淮盖上薄被,嗅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声音,逐渐进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今晚姬恂那句“晚上梦到我吧”有了效用,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召淮竟然真的梦到了姬恂。 仍是在璟王府。 姬恂还穿着那几乎上半身赤裸的黑色衣袍,交叠着二郎腿在那钓鱼,似乎注意到视线他微微侧身,在阳光下朝着他一笑。 “王妃,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 楚召淮“哦”了声,乖乖走过去坐。 刚挨过去,听得钓竿“啪”地一声打在水面上,姬恂伸手掐住他纤瘦的腰身,倏地一用力。 楚召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面对面跨坐在姬恂的大腿上。 楚召淮一歪头,神情带着些迷茫。 因垂头的姿势,瞧见姬恂的眼神像是紧盯着猎物的兽,语调却是温柔且蛊惑的:“乖一点,低下头。”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还是双手按着姬恂的肩膀,低下头来。 “唔……” 下一瞬,姬恂仰起头,轻柔地含住他的唇。 唇瓣相贴,楚召淮眼瞳倏地张大,按在姬恂肩膀的双手使劲一抓,将玄衣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褶皱。 姬恂气势惊人,吻却是轻柔的。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按着楚召淮的后颈,一寸寸含着薄唇轻轻啃咬,好像要轻柔地将他一寸寸拆吃入腹。 楚召淮迟钝极了,并未察觉到危险,推拒的手一时间使不上力气,跪在姬恂身侧的腿微微一蹬,含糊道:“王爷……” “喜欢吗?”姬恂问。 楚召淮满脸通红,摇着头呜咽道:“不……” 姬恂低低笑开了,温热的大掌牵着他的手指缓缓握住个什么东西。 楚召淮茫然睁开眼。 就见自己那根七结绳正缠在姬恂脖颈上,姬恂笑眯眯地道:“若是不喜欢,那就收紧绳子勒我好不好?” 楚召淮:“?” 楚召淮满脸写着“你疯了?”的惊恐。 可仔细一想,这的确是姬恂能做出来的事。 姬恂见楚召淮僵住,笑着再次亲吻上他的唇。 楚召淮浑身一颤,晕晕乎乎地移开唇,艰难喘息了一会:“王爷,我不……” 姬恂闷笑一声,捧着他的侧脸柔声说:“怎么不叫我陛下了,皇后?” 楚召淮眼瞳一颤,倏地一脚踹过去。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4节 “啊——!” 足尖似乎踹到个东西,一下将人疼清醒了。 楚召淮迷迷糊糊捂着脚坐起来,龇牙咧嘴半天才发现脚踹在床柱上了。 天已亮了。 窗户大开着,下过雨的清新气息随着风吹来,将床幔拂得微微飘动。 楚召淮迷茫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个和姬恂抱着亲的梦。 噩梦! 楚召淮甩甩脑袋,余光一扫手腕上的七结绳又回想起梦中姬恂病态的做派,吓得赶紧将七结绳解下来了。 楚召淮愤恨地将一旁搁着的衣袍拿起来穿上,恨不得从耳朵里把自己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给扯出来扔外面去。 今日白鹤知送来的是一套绣着白鹤纹的蓝袍,好似蝉翼的雪纱罩衫拢在外面,风一吹像是潺潺水流的碧透之色,清新又漂亮。 外室已有下人将早膳端来,恭敬道:“大人去太医院了,吩咐我们为公子做些解暑的酥酪。” 楚召淮点头,坐下来小口小口吃着。 他欲言又止好一会,拿着勺子拨了下碗里的酥酪,故作随意地道:“那……陛下呢?” 下人道:“陛下天没亮便走了。” 楚召淮“哦”了声。 看来陛下挺忙碌。 今日舅舅不在家,他也无所事事,要不回璟王府见赵伯? 正胡思乱想着,白府管家颠颠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公子,宫里……有、有人来了。” 楚召淮疑惑道:“是太子殿下吗?” 姬翊终于不“主动”揽国事了? “不是。”管家擦了擦汗,“是宫里侍卫,抬着口好大的箱子,说是陛下给公子送东西。” 楚召淮不明所以。 姬恂能送什么东西给他? 银钱吗? 应该不是,若是一年前姬恂也许会送,如今恐怕不会这么阵仗极大送他并不喜欢的金银。 其他贵重物品自己更不需要了。 楚召淮继续吃早膳,摇头道:“不必,让他们搬回去吧。” 管家欲言又止:“这……” 陛下亲赏东西,满京城没人敢拒绝,若是直接回绝了,算不算欺君之罪? 看他讷讷不语,楚召淮也不为难他,只好说:“你让为首的人过来,我亲自和他说。” 管家松了口气:“是。” 片刻后,为首的禁军统领前来,单膝下跪行了个礼。 “见过白神医。” 楚召淮:“……” 也只有周患能做出面不改色跪个无官无职的神医的事儿了。 楚召淮酥酪也不吃了,赶紧将人薅起来,没好气道:“怎么又是你?” “陛下命我前来给神医送东西。”周患抓抓脑袋,“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神医先瞧瞧呗。” “我并不缺什么。”楚召淮道。 “哦。”周患点头,伸手一拍,“抬进来吧。” 楚召淮:“……” 楚召淮又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打在周患脑袋上:“周大患!” 怎么和他主子一样不听人说话呢。 在场的下人和管家见状全都吓得脸色苍白。 这人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周统领,哪怕犯错再大陛下也从不怪罪,这种尊贵之人的脑袋是能随便打的吗?! 周患身形高大气势骇人,却像是挨揍的大狗般捂着脑袋委屈地说:“可陛下说若神医看都不看就退回去,便要罚我半个月俸禄。” 楚召淮被气笑了,沉着脸从怀里拿出舅舅给的零花钱:“你半个月俸禄多少,我给你一个月的!” 周患说了个数字。 楚召淮拿银子的手一顿,冷冷地道:“那我还是勉为其难看一看陛下送的东西吧!” 周患:“……” 周患大喜过望,抬手一拍,几个侍卫抬着一件重物摇摇晃晃地进来。 楚召淮还在心中腹诽周患怎会有如此多的俸禄,把他卖了也给不起一个月的,听到声音微微抬头看去,倏地一愣。 陛下送来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贵重物件,反而是一座沉甸甸的实木柜子。 众人抬着站在那,让楚召淮看。 那柜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一瞧便很贵重,上方还雕刻着一堆漂亮的镂空花纹,就连小锁都是用金子做成的。 见众人吃力抬着,楚召淮赶忙道:“先、先放下呀。” 为首的侍卫额头上全是汗,奋力道:“陛下让神医先瞧,若是瞧不上或不喜欢,我等再抬回去。” 另一人喘息着道:“放心吧神医,我们有劲儿!能抬得动!” 楚召淮:“……” 楚召淮忙说:“放、放下先。” 侍卫眼睛一亮:“那神医是打算收下了?”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能说:“是的,先、先放卧室里吧。” 众人精神一振,手倏地用力,疲惫一扫而空,大步迈着将柜子抬进寝房去了。 周患松了口气,道:“神医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同属下说。” “太好了。”楚召淮眼睛一弯,“劳烦周统领回去转告陛下,就说按照我们那的习俗,送人柜子是祝愿别人‘早生贵子’的意思,我定会不负陛下期望,早日研究出神药,努力生个孩子出来。” 周患没听出楚召淮的阴阳怪气,点头郑重其事道:“我定然会将这话带到。” 楚召淮:“……” 楚召淮差点“噗嗤”一声被逗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大患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却能受姬恂重用了。 周患带着侍卫回去复命了。 楚召淮坐在外面将酥酪吃完,没发现周围的下人看他的眼神满是钦佩。 那价值不菲的柜子已放在寝房,阳光落在柜体上隐约瞧见那木雕的莲花流水纹路上好像用了不少金粉点缀,日光从镂空中照射进去,里面似乎有个小匣子。 楚召淮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见左右无人又咳了咳,姿态随意地打开柜门,将那匣子拿出来看了看。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一封夹着几片莲花瓣的信笺。 楚召淮愣了下,疑惑地伸手拆开。 粉色莲花瓣随着他拆信的动作簌簌掉落两片,信纸带着青莲的香味和墨香扑面而来。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赠莲解思念,倾诉衷肠」 楚召淮:“……” 竟是一封情书? 短短几个字,楚召淮不知是臊的,还是见熟人说情话而尴尬的,脚趾都在抠地,一把将信笺折起来,胡乱塞到匣子里砰的盖上。 像是封印住了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姬恂拿走了他的小矮柜,重新给他做了个崭新的、空荡荡的精致柜子。 所盛放的第一件物品,便是那句堪称骚话的情书。 楚召淮耳尖微红站在阳光许久,再一次将金锁打开,将第二件东西放入其中。 ——是那根七结绳。 第89章 在燕枝县, 楚召淮每日忙得不得了,天刚亮就起床背着小背篓外出行医。 现在乍一回到京城啥也不干,总觉得哪里别扭。 白神医在府中溜达半天, 几乎给全府上下的下人都诊了脉。 一年前在府中居住时这位小公子总是蔫蔫的, 加上白鹤知又护得紧,府中的下人伺候时都提心吊胆的不敢靠近。 现在刚回来的小公子像是换了个人,眉眼弯弯漂亮又张扬, 待人又亲和, 没两日满府的人都叽叽喳喳找他玩。 楚召淮诊完脉后, 歪着脑袋晒了会太阳, 看着白府管家在那忙活, 忽然记起赵伯。 昨日姬恂说他和姬翊都不在璟王府,唔。 楚召淮动了心思,起身让人套车, 前往璟王府。 安顺坊离璟王府并不远,估摸着一刻钟便到了。 楚召淮拎着从舅舅那撇来的补药, 装在匣子里打算送给赵伯——主要是不能空手上门, 不是因为怕挨打。 璟王府一如往昔。 楚召淮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才刚登上台阶,就见门房远远瞧见他,似乎愣了下,很快又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迎上前:“王王王妃?”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5节 楚召淮道:“我已不是王妃了, 今日回来是打算……唔。” 门房腾地窜起来, 呜嗷喊叫地冲回府中:“赵伯!王妃回来了——!” 楚召淮:“……” 都说了不是王妃。 这画面似曾熟悉, 楚召淮没办法,只好又当了回门房, 乖乖关上王府的门,抬步走进去。 璟王府里面的布置和一年前没有分毫差别,树木假山凉亭整理得井井有条,走进去恍惚中有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楚召淮被下人引着往后院边走边看,很快赵伯便匆匆而来,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在璟王府住的那几个月,一直都是赵伯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楚召淮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挨上前去:“赵伯……” 赵伯眼圈都红了,走上前将楚召淮上看下看:“王妃怎么瘦这么多啊,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吗?” 楚召淮忙点头:“好好吃了的。” 他感觉自己比一年前那副病歪歪的身子要有劲儿多了,上山草药能背好重的草药,但回京后人人都道他瘦了。 他明明是壮实了。 赵伯并没有像白鹤知那样要揍小孩脑袋,摸了摸眼泪:“回来就好,晚上在家吃吧,赵伯亲手做茶饼,还有王妃最爱吃的甜醋鱼。” 楚召淮犹豫着道:“我还没和舅舅说……” 赵伯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是,王妃如今已不在璟王府了,我做了茶饼也没人愿意吃。” 楚召淮哪里见得了这个,赶忙说:“吃吃吃,我让人去和舅舅说一声。” 赵伯顿时露出笑脸:“哎!如此甚好,来来来,昨日乞巧要忙晒书,但天下雨了,沾了点雨气,今儿刚好再拿出来晒晒,还有不少王妃之前瞧过的医书呢。” 楚召淮脑袋上冒出疑惑。 总感觉赵伯好像在唬他。 不过既然已答应了,楚召淮也没多想,跟着赵伯去后院看书。 当时姬恂搜罗了不少绝版医书来,楚召淮成日都在啃啃啃,就算去护国寺修养也带了不少书过去。 仔细想想,应该还有几十本没看完。 后院正在用长凳架着架子,几百本书一一摆在那,瞧着极其壮观。 楚召淮嗅着阳光晒在书卷上的气息,眼睛都眯起来了。 在这儿看一天的书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赵伯极其了解楚召淮的行事风格,见他这个神情就知晓他如何想的,让人搬来个躺椅放在梧桐下。 树影洒下斑驳的光点,一旁还放着几块冰,七轮扇悠悠转着,送来阵阵凉风。 楚召淮坐在那将在护国寺还没看完的书拿起来翻了翻,赵伯端来茶饼,远远瞧着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将刚出炉的茶饼放在一旁小案上,楚召淮道了谢,捏起一块吃了一口。 虽然早已没了口舌之欲,但尝到之前最爱吃的茶饼还是觉得心情愉悦。 赵伯侯在一边,瞧见他吃完又将温奶茶端来。 楚召淮本想说不吃,但见赵伯又看着他唉声叹气,说他瘦了云云,只好乖乖接过来捧着喝。 书摊开在阳光中晒着,楚召淮吃了一会无意中一瞥,瞧见不远处有处单独的架子正晒着一排熟悉的书。 楚召淮眼皮轻轻一跳,起身走过去瞧了瞧,登时脸都绿了。 《王妃记注》…… 怎么还在这儿?! 一年过去,姬恂根本没扔,保管得完好无损,只是隐约瞧出每一本都有经常翻阅的痕迹。 楚召淮面无表情道:“怎么还不扔?” “哎呦。”赵伯夸张地叫了声,说,“这哪儿能扔啊,陛下有时会回来王府小住,每次都在书房翻阅这些书呢。” 楚召淮:“……” 楚召淮脸色又绿又红,恨不得将这一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一把火烧了。 姬恂还每回都看? 这些记录大小琐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赶、赶紧丢了。”楚召淮绷着脸道,“您偷偷地丢,等陛下回来就说晒书给收拾得不知哪儿去了。” 赵伯苦着脸说:“这……陛下知晓了会动怒的。” 楚召淮不知道姬恂动不动怒,反正他现在要被这一整排的《王妃记注》给弄得恼羞成怒了。 但楚召淮就算再讨厌,又做不出乱扔别人东西的事来,只好眼不见心为净,闷闷回去继续看他的医书。 璟王府一派祥和,楚召淮一看书就容易沉浸其中,等将一本厚厚像是砖块的书翻得差不多时,也即将黄昏了。 赵伯已将晚膳安排好,样样都是楚召淮爱吃的。 楚召淮慢条斯理吃着。 赵伯在一旁为他布菜,感慨道:“自从王妃走后,璟王府已许久没热闹过了,陛下每次回来都没什么神情,要么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要么就是在暖阁榻上睡一夜……” 瞧着倒有些心酸。 楚召淮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不自然地道:“哦。” 赵伯见楚召淮兴致不大,也没在多提陛下,见楚召淮已放下筷子,又着急起来:“就吃一点吗,再来小半碗鱼汤吧。” 楚召淮本就吃不多,更何况下午还被赵伯投喂了一堆,实在是吃不下了。 赵伯看他不像推辞,只好让人收拾了。 看着天都黑了,楚召淮咳了声,试探着道:“天色不早了嗷。” 一向善解人意的赵伯却像是没听出来楚召淮话语中的意思,看着外面的天若有所思道:“这几天每天晚上都会落雨,今日恐怕也是如此,王妃要是恰好赶上下雨就坏了,要不今日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楚召淮:“……” 啊? 昨日姬恂用这个借口赖在白府不走,今日赵伯竟然也用这个蹩脚的理由留他吗? 楚召淮欲言又止。 赵伯又开始叹气:“王妃一走就是一年多,陛下和太子又在宫中,这偌大璟王府空得很,昨日听下人说看到鬼魂呢,定是人气不够的缘故。” 楚召淮憋了下,瞧出赵伯的意思,只好无奈道:“好吧。” 赵伯喜出望外:“王妃是有大福气的贵人,在这儿住一夜定能震住那些小鬼。” 楚召淮:“……” 楚召淮听了十几年的“天煞孤星”,还是头回有人说他有福气。 他似乎很受用,唇角轻轻勾着,矜持地跟着赵伯回去了。 暖阁仍然如初,只有小矮柜被搬了去,西洋钟还在原位叮叮当当。 楚召淮沐浴后换上赵伯准备的衣袍爬上塌,在熟悉的床上翻了个身,心情极其复杂。 若没有猎场那一遭,或许局面和此时截然不同,他八成已彻底接受姬恂,同他安安分分过日子。 不过也不一定,也许姬恂登基后群臣不满他娶了男妻,最终闹得全天下皆是,可能会比和离还要难堪。 算了。 凡事没有如果。 楚召淮躺在舒适的榻上,很快便陷入梦乡。 本来以为在这满是记忆的住处睡觉,会梦到当年事,但罕见的是楚召淮根本没做什么梦境,只是在半夜醒来过一次。 四面封闭的床幔间,似乎有两道呼吸声。 楚召淮迷茫翻了个身,手像是搭在一个滚烫的肉体上。 什么东西? 捏一捏。 楚召淮伸手捏来捏去,又往下抚摸了下,一块一块的还挺硌手。 正疑惑摸着,忽然感觉掌心似乎轻轻起伏两下,一声微弱的闷笑在耳畔响起。 楚召淮耳尖微动,疑惑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月光从窗棂照射进来,穿透薄薄的雪纱床幔落进来,照得床榻间一片皎洁的银白。 姬恂懒洋洋躺在一旁,松松垮垮的衣襟已被楚召淮扯开,露出精壮的胸口和结实的腰腹,手托着耳侧,眼眸含着笑注视着他。 楚召淮一懵。 “怎么醒了?”姬恂笑着问。 楚召淮呆呆看他。 姬恂“啧”了声,伸出温热的手捂住楚召淮的眼睛,将他往怀中一扒拉:“睡吧。” 外面似乎又落雨了。 男人的怀抱温热宽敞,将楚召淮单薄身体紧紧拥抱着,好像能隔绝外面一切狂风暴雨。 姬恂的声音低沉,混合着外面的雷雨声,轻轻唱着一首江南曲调——楚召淮听过舅母哄表弟午睡时,唱得好像就是这样一曲童谣。 应该又在做梦吧。 楚召淮将身子将姬恂怀中缩了缩,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任由自己在温柔的声音中陷入深眠。 楚召淮终于睡了一年来最沉最舒服的一次好觉。 日上三竿,门缝似乎又飘进来几绺鱼香,将睡眼惺忪的楚召淮勾的腾地坐了起来。 明明口味清淡,并不贪图享受,但睡得迷迷瞪瞪间,“克制”还没跑出来拉住情绪,身体放任着,根本无法抗拒美味的诱惑。 床头小案上如往常一样放置着一套崭新的衣袍。 楚召淮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将衣裳穿好,昨日碧蓝衣袍换成绣着鸢尾的宽袖紫袍,平添几分贵气。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6节 听到里面有动静,赵伯一挥手,下人赶忙将手中的饭菜放回桌案上。 楚召淮洗漱好拉开门走出来,瞧见满桌子五花八门的早膳,犹豫着看了一眼赵伯。 吃完早膳应该可以放他走了吧。 他实在招架不住赵伯的“叹气”攻击。 楚召淮走在桌案前坐下,视线一瞥就见对面竟然还有一副碗筷。 楚召淮疑惑道:“为何摆了两副?” 赵伯笑着道:“陛下晨起时说下朝后会回府用早膳,估摸着时辰应该一会就到。” 楚召淮刚要拿筷子,指尖微颤,直接将玉箸拨了下砸在地上,直接碎成了几截。 他满脸迷惘:“啊?晨起?陛下昨晚回府了?” 赵伯笑容一僵,心想早晨天还没亮陛下就从暖阁出来,难道昨晚你俩没睡一张床上吗? 这叫什么事儿? 赵伯“啊”了声,将奶白色的鱼汤盛了一碗递给楚召淮,转移话题:“来,王妃先喝点汤暖暖胃。” 楚召淮接过来,脑子也终于清晰些,茫然若失。 昨晚……难道不是梦吗? 鱼汤还没喝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 姬恂似乎是刚下朝便赶回来,身上黑红相间的团龙衮服雍容尊贵,身后侍卫紧跟其后黑压压一片拥簇着而来。 满室的下人赶忙下跪行礼。 楚召淮愣在原地。 见到这身天子冕服,他好像如梦初醒,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姬恂是皇帝。 天下之主,尊贵无极。 只要陛下一个念头,至高无上的权利便能随心而动,像先帝那样将他轻飘飘碾得尸骨无存。 可他竟然不觉得畏惧。 姬恂眼神凌厉得好似刀刃上的寒芒一点,直到瞧见楚召淮还安安稳稳坐在暖阁中一如既往用着早膳,眼神中的冷意悄无声息散去。 姬恂随意一抬手,身后的人瞬间作鸟兽散,连整个暖阁伺候的下人也缓缓退出去。 楚召淮不太自在坐着,讷讷站起身。 姬恂按着他的肩膀重新将人按坐回去,熟稔地坐在他身边交叠着双腿,淡淡道:“昨晚睡得可还好?” 楚召淮微怔,后知后觉记起迷迷糊糊间…… 姬恂似乎在唱童谣哄他睡觉。 楚召淮忽然被口水呛了下。 姬恂……唱歌? “慢些。”姬恂倒了杯水给他,挑眉道,“想到什么了,脸都红了?” 楚召淮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压下咳嗽,闷闷地说:“我是咳的。” “行吧。”姬恂交叠着双腿,华贵的龙袍端庄严肃,在他穿来却平添几分恣意张扬,让人忍不住将眼神往他身上落。 楚召淮垂下眼。 将原因归于这身龙袍太晃眼了,绝不是他想看姬恂。 食不言,两人沉默着吃完早膳。 姬恂拿着湿帕子握住楚召淮的手腕,慢条斯理给他擦手,随意道:“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你母亲的牌位放在京外上清观,到时去拜祭下吧。” 姬恂不说楚召淮都没记起来,他难为情地想收回手,却被薅着将指缝都一寸寸擦拭,微弱的酥麻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脑袋。 “好、好的,多谢陛下提醒。”楚召淮干巴巴地道。 姬恂擦手的动作停了停,良久后才无奈道:“我这一年入夜后做噩梦,十场有九场半都在听你唤我陛下。” 楚召淮一愣。 “昨晚也是。”姬恂握着楚召淮干干净净的手往侧脸处贴了下,冷峻的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示弱,笑着道,“朕的心都要碎了。” 楚召淮:“……” 不让他叫陛下,却故意自称“朕”? 楚召淮说不出来姬恂到底有什么怪癖,龇着牙将爪子使劲收回来,垂着羽睫嘀咕着道:“我看你唱歌唱得挺欢的,不像伤心的样子。” 姬恂眉尾轻挑,手肘撑在桌子上,懒洋洋托着侧脸笑着道:“好狠的心啊白神医,我可是在哄你睡觉啊。” 楚召淮绷着脸呛他:“没有你,我醒不了。” 不用哄。 姬恂被怼也不觉得尴尬无言,反正有招拆招,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让白神医梦中解朕的衣裳,还东摸西摸——幸好朕还未立后,否则清白都要没了。” 楚召淮:“……” 姬恂是如何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楚召淮说不过他,站起来理了下衣袍,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该回家了。” 能让赵伯豁出去老脸无所不用其极将人留下住了一夜,已算是极限。 姬恂虽然不会钓鱼,但很精通钓楚召淮,知晓不能逼急了,自然地点头:“嗯,让赵伯送神医回去。” 楚召淮见他没有要留的打算,悄无声息松了口气,赶紧就往外跑。 刚跑没两步,姬恂忽然道:“对了神医,昨日朕收拾小矮柜,瞧见这小麒麟木雕似乎颜色不太对,像是被虫蛀了,宫里人提议最好烧火或者浸了驱虫药草晒干或许可以恢复如初。” 楚召淮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姬恂手中正拿着那个精致的小麒麟木雕,笑着道:“只不过朕国事繁忙,恐怕没时间打理。” 楚召淮抿唇。 虽然这小麒麟并不值钱,但那场璟王府门口的长街集市却是姬恂特意弄来哄他开心的,自然赋予了木雕另一种含义。 要丢了烧火吗? 他之前说过小矮柜的东西随便姬恂处理,可是…… 姬恂这样子明显就是在设套让自己拿回小麒麟。 楚召淮越听这个“烧火”就越气,终于从袖中掏出来一锭银子往姬恂面前一送:“既然如此,我买下来吧。” 楚召淮将银子往他怀里一扔,就要去夺小麒麟。 姬恂手猛地抬高,楚召淮下意识蹦了两下,险些一下撞姬恂怀里。 楚召淮站稳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是在故意玩他吗? 姬恂挑眉道:“白神医,这些银子想要买回去这么好看的小麒麟,未免太少了吧。” 楚召淮瞪大眼睛:“可我当时买是才二十文!” “因为剩下的银钱本王早早付了。” 乍一听到这个“本王”,楚召淮一懵,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垂着眼不高兴地道:“那那你现在要多少银子?” 姬恂说:“贵得很。” 楚召淮:“我出得起。” 姬恂眉眼带着浓浓的笑意:“那就好。” 楚召淮正等着坏东西狮子大开口,忽然感觉他高大的身形往前方走了两步,随后黑压压像是小山般的怀抱倾覆而来。 楚召淮一愣。 姬恂双臂缓缓抱住楚召淮的后背,终于彻底地将人拥抱在怀中。 不是相救时千钧一发的被迫触碰,也并非趁梦中昏沉时那般趁人之危。 楚召淮浑身僵了僵。 姬恂抱着少年单薄的身体,闭了闭眼,好似这一年中空了一块的心终于被彻底填满。 楚召淮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 姬恂浅尝辄止,很快强迫自己放开他,见楚召淮还呆呆地仰头看他,轻笑着缓慢倾身凑上前。 ……在那通红的耳垂处轻轻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一触即分。 等楚召淮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经握着那只小麒麟木雕。 姬恂已经缓步走进暖阁,只有声音隐约传来:“回吧,中元节朕派人送你去上清观。” 楚召淮感觉姬恂的声音好像很奇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迷茫道:“你……哦,我舅舅会带我去的。” 姬恂“嗯”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赵伯已准备好了马车,正在外面候着。 楚召淮欲言又止,又看了一眼暖阁,终于跟着赵伯离开。 赵伯满脸不舍,但还是恭恭敬敬将人带去马车边,将一箱箱东西往车上搬,王府的好东西全给王妃带走。 楚召淮想了半天,疑惑地问:“王爷平日就住在暖阁吗?” “是的。”赵伯道,“有时国事不忙时也会回来小住几日,十有八九都在暖阁中睡。” 楚召淮握着小麒麟的手微微蜷了下。 “……哦。” 暖阁中。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7节 姬恂洗了冷水澡换了身常服,披散着发去书房顺手去翻《王妃记注》。 只是视线一扫,满满一书房的书架却莫名空了两排。 那几十本《王妃记注》不见了。 姬恂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将赵伯叫来:“书去哪儿了?” 赵伯疑惑道:“啊?” 姬恂一看赵伯这个心虚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晓在何处,心也定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召淮的那些记注。” 赵伯干咳了声,小心翼翼道:“方才王妃离开时,说要装箱带回家去。” 姬恂:“……” 姬恂眉头微扬,没忍住笑了下。 楚召淮看那些记注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这回终于大着胆子出手了。 姬恂顺着赵伯的话顺杆爬改了称呼:“王妃有说拿去做什么吗?” 赵伯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道:“王妃说要拿回去烧火,若陛下想要,就拿东西去赎。” 姬恂:“…………” 第90章 自楚召淮从璟王府回去后, 宫中陆陆续续送来不少贵重医书,每本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孤本。 数量之多,品类之全, 连白鹤知都为之震惊。 周患送来时传递陛下的话:“神医, 陛下说这些全是赎金。” 楚召淮正坐在那翻看一本孤本医书,闻言“哦”了声。 周患问:“够了吗?” 楚召淮坐在靠椅上,七轮扇将带着冰意的风将暑气吹散, 整个人蔫蔫的, 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故意为难他。 “不怎么够。” 周患点头:“那我回去回禀陛下。” 楚召淮没好气瞥了他一眼:“别送了, 都要放不下了。” 周患挠了挠头:“那神医给下官个明示, 您到底要啥来赎啊?” 楚召淮:“……” 楚召淮将书“啪”地一阖,弯着眼睛笑起来:“我不想要什么,我就是个坏东西, 故意变着花样地报复陛下——回去把这话说给陛下听吧。” 周患干巴巴道:“这话不敢传呢。” 楚召淮瞪他:“还有你不敢传的话?” 之前他颠颠骂姬恂的话,周患倒是一句没落全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了。 天气太热, 楚召淮实在是没什么精力, 抓了一把瓜子把周患打发走了。 赵伯给他搬回白府的七轮扇还在悠悠转着。 楚召淮不想看书, 给一旁照料他的长随道:“能把冰缸往我这边放一放吗?” 长随摇头:“大人吩咐了,小公子身子虚弱,切记不可贪凉,否则暑天着了寒意会更难受。” 楚召淮恹恹地靠了回去。 热死算了。 之前甚少在京城过夏天,从来不知盛夏暑天竟然如此难熬。 明日便是中元节, 白鹤知已将前去上清观的事宜准备妥当。 这几日姬恂应该都在朝中忙, 只是让人送来些成堆的医书, 并未露过面。 楚召淮恹恹地躺在靠椅上垂着凉风,恨不得像姬恂那样衣襟大开透透热意——但他又没有姬恂那种不在乎旁人眼神的勇气, 只能偷偷解开衣襟扇了几下。 上清观在山里,应该比京城要凉快。 要不在那避暑得了。 从京城到上清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一大清早楚召淮便被叫醒,病歪歪地穿上一套淡青衣袍,跟着舅舅准备动身出城。 白鹤知将盛着冰的琉璃杯塞到楚召淮爪子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蹙眉道:“这么怕热?” 楚召淮蔫蔫点头,将一颗冰块捏着含在嘴中,吃糖似的嗦半天。 一行人刚出府门正要上马车,就见一件奢华马车停靠在门口,驾马的正是周统领。 楚召淮病怏怏看过去,没什么力气和他说话。 周患跳下来行了个礼:“白院使,白神医,近段时日京外不太平,陛下吩咐我护送二位出城。” 楚召淮蹙眉:“为什么不太平?” 周患眼神东飘西飘,道:“可能有专抢漂亮小娘子、小郎君的山匪吧,若遇到歹人,神医长相如此好看,必然首当其冲,自然要好好保护。” 楚召淮:“……” 一看就是说谎。 楚召淮也没精神和他掰扯,能点头就点头,懒得说了。 白鹤知看了看那奢靡过分的马车,知晓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道:“召淮去坐吧,咱们马车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没时间搬来搬去了。” 楚召淮乖乖点头,按着周患的肩膀踩着马凳进了马车。 昨晚热得没怎么睡好,今日又起得早,整个人越发困倦,正打算进去后就找个地儿睡一个时辰的回笼觉,视线扫了下突然愣了。 陛下派来的马车比璟王府的还要奢靡,四角放置着冰桶,凉意将暑气驱散,浑身上下登时清爽起来。 最主要的是…… 楚召淮诧异道:“你……”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叫陛下,王爷不对,名字又叫不出口,只好说“你”。 姬你一身护卫装扮,长发乌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衣袍漆黑干脆利落,腰间还别着一把刀,宛如征战沙场的将军。 “热吗?”姬恂朝他伸出手,扶着人缓缓坐下,看他额间沁着水珠,微微皱眉,“这才一大清早就出汗了?” 楚召淮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姬恂拿着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淡淡道:“方才周统领已说了,城外不太平,属下自然是奉命贴身保护白神医。” 楚召淮:“……” 到底什么毛病?怎么还扮暗卫扮成瘾了? 楚召淮“哦”了声:“那请问这位‘属下’,今日中元节,陛下不应该忙祭祖之事吗,为何还有闲情管城外太不太平?” “属下”说:“太子殿下主动将祭祖事宜全权揽过,陛下自然得了空闲。” 楚召淮:“……” 姬翊怎么看怎么不是主动揽这些繁琐事宜的性子吧? 姬恂装模作样道:“太子殿下性子愈发沉稳,处理政事已是游刃有余,朝中大臣都言,过不了几年太子可堪大任,到时陛下就更空闲了。” 楚召淮听他越说越没有谱,也不想和他玩这个,直接道:“不要闹了。” 姬恂挑眉道:“神医说什么呢,属下……” 听他还“属下属下”给上了瘾,楚召淮眼皮轻轻一跳,猝不及防往他面前靠了过去:“陛下的癖好真是特殊。” 姬恂一怔。 这应是重逢以来楚召淮第一次主动接近他,且离得如此近,姬恂甚至能瞧见他浓密湿润的羽睫,纯澈的眸瞳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 姬恂喉结上下滚了滚,呼吸忍不住放轻。 楚召淮揪着姬恂的衣襟,视线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姬恂,眼尾像带着钩子似的——偏偏他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故意撩拨人。 姬恂直勾勾盯着他,没忍住倾身去采撷这朵挂着水珠的莲叶。 楚召淮眼皮微动,忽然侧过头去。 姬恂握着楚召淮手腕的手一紧,呼吸瞬间乱了。 楚召淮往后撤开身,一本正经道:“既然你是陛下派来贴身保护我的侍卫,那就算了。” 姬恂察觉出楚召淮的言外之意,掌心几乎钻出一股炽热的火,既想要用力又怕弄疼了他,好一会笑了出来。 楚召淮大着胆子钓了一回“鱼”,还以为他气笑了,往后缩了缩准备装死。 “神医说笑。” 姬恂垂下头笑着道,“陛下整日思念神医,想方设法只想博神医一笑,如此深情痴心,令人闻之叹服敬佩。” 楚召淮:“……” 怎怎么还真上瘾了? 姬恂见楚召淮眼底泛着乌青,知晓他大概这几日没怎么睡好,也没再继续和他闹:“出城到上清观需要些时候,睡一会吧。” 马车宽敞极了,还有个可以横躺的小软榻。 楚召淮本就没有睡好,内心挣扎了下还是乖乖爬上前去。 刚躺好,还没反应过来,姬恂就神态自若地扣着他的脚踝将鞋脱下来放在一边。 楚召淮懵了下,赶紧缩回脚:“陛……陛下?” “别叫我陛下。”姬恂凑上前笑着道,“你改个称呼,属下送神医一样礼物。” 楚召淮双腿曲着,不太想要他的礼物。 但又想起姬恂之前说总是做噩梦,搅着手犹豫许久,讷讷道:“对皇室直呼其名,是不是不恭敬?” 姬恂瞳仁轻动,笑意更深了:“谁说不恭敬,陛下砍了他。” “……”楚召淮,“砍?” “闲侃。”姬恂慢条斯理道,“劝说他名字起了便是被叫的,苦口婆心侃一番,他必能心服口服地理解。”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8节 楚召淮:“……” 谁信啊。 楚召淮抱着膝坐在那,纠结好一会终于道:“姬翊的爹。” 姬翊的爹:“……” 姬恂这回是真的要气笑了。 一股气往上顶的同时,情绪却掺杂几分好笑和慰悦。 楚召淮会使小计谋算计他了,说明已不像之前那般排斥疏远。 是好事。 楚召淮看到姬恂这副罕见吃瘪的模样,心中快意死了,他强撑着神情,镇定自若地一伸爪子,淡淡道:“我叫了,礼物呢?” 姬恂:“……” 姬恂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楚召淮正耐心等着“战利品”,就见姬恂从袖中掏出个半拃长的小木剑,笑着塞到他手中。 陛下往往送的东西要么是金银摆件,要么是孤本医书,还从未送过如此简单的东西。 楚召淮好奇地看着看。 这小木剑瞧着不像手艺人雕得那般精致,但也细细打磨过,不算粗糙,木剑顶端还钻了个孔,系了一串金币串成的五帝钱,一动就叮当响。 细看下,还有一颗雪白微弯的牙。 像是犬类的尖牙。 楚召淮疑惑道:“这是什么?” “今日是中元节,从上清观回来后许是天色晚了,阴气重。”姬恂道,“这是桃木、五帝钱和狼牙,你佩戴身上,可避邪煞。” 楚召淮一愣。 姬恂之前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 被姬恂这样注视着,楚召淮莫名觉得耳根发热,垂下头没在看他,爱不释手地摆弄小桃木剑。 “这是哪来的狼牙?” “六出的。” 楚召淮吓了一跳:“它的牙怎么掉了?” “不是恒牙。”姬恂彬彬有礼地柔声道,“它年幼时换下的牙一直被赵伯收着,这尖牙才一点,一看便是幼狼的乳牙。姬翊的爹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去活生生去掰活物的牙,这桃木串做出来,并没有狼因此受到煞神的伤害,神医放心便是。” 楚召淮:“……” 楚召淮脸都热了,手指不自然地拨弄五帝钱,小声嘟囔:“我……我又没这样想,你为何这样揣测我?” 姬恂似笑非笑:“那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楚召淮肃然点头:“正是如此。下次不要这样了。” 姬恂:“……” 周患正在外面驾着车,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陛下毫不掩饰的笑声,经久不散。 周统领心中嘀咕。 这么开心,难道是将王妃哄得回心转意了? 楚召淮握着桃木剑小憩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终于到了上清观。 被姬恂叫醒,楚召淮困得两眼发直,迷迷瞪瞪地伸手穿鞋,脚一蹬发现鞋子不知何时已穿好了。 姬恂将半张面具戴在脸上,见楚召淮还在懵着,上前摸着他的脸:“小水归来了。” 楚召淮被连喊了好几回,回神后迷茫道:“什么?” 姬恂伸手在他眉心戳了下,随意道:“怕你中元节魂儿掉了,给你喊一喊——到了,你舅舅在外面叫你下去。” 楚召淮:“……” 不是只有小孩才会掉魂吗? 楚召淮也曾见过长辈为幼童喊魂,他自己都这么大个人了,只是犯困罢了,哪儿就需要“归来归来”了。 姬恂已撩开车帘下了车。 楚召淮握着桃木剑,耳尖发红地跟着下去。 白鹤知让人将祭祀用的东西搬下来,回头一瞧就见楚召淮睡眼惺忪地走过来,身后……怎么还杵个柱子? 谁啊? 穿着和其他护卫一样的衣裳,白鹤知也没多想,随意道:“上清观需要步行上去,召淮你能行吗?” 楚召淮点头:“我可以的。” 在外游历一年,他经常背着背篓上山草药,只是踩着有台阶的山阶往上爬,难道还能累死他不成? 片刻后,楚召淮坐在树荫中双眼发懵。 不是累,而是热。 日上三竿,哪怕山上树荫重重,仍然热得要命。 蝉鸣吱哇吱哇叫着,吵得人脑袋疼。 白鹤知要提前进观准备祭祀和法事事宜,楚召淮眼前阵阵发黑,又想到这些年第一次为娘烧钱祭灵,强撑着要继续往上爬。 姬恂一把按住他,面具下瞧不见神情:“歇一歇再走。” 楚召淮摇头:“歇得够久了。” 姬恂眉梢动了动,伸手扶着楚召淮的肩膀让他往后一转,随后他走到下一层台阶背对过去:“来,我背你。” 楚召淮一愣,赶忙道:“不用!我自己能上去。” 姬恂笑了起来,像是故意似的:“对,白神医一点都不累,打算一鼓作气狂奔上一百层台阶,脸不红气不喘。” 楚召淮:“……” 楚召淮被他呛了句,果然中了激将法,叼着鱼钩嚼嚼嚼。 他就算再瘦也是个正常男人,姬恂背着他恐怕会累够呛,最好能把他这张解禁的嘴给累得只喘气,说不出任何刻薄的话。 想到这里,楚召淮往前一扑,双手勾住姬恂的脖子,故作淡然道:“想必‘属下’定能一口气狂跑一百层台阶吧。” 姬恂双手勾住楚召淮的膝弯往上颠了颠,将轻飘飘的人背在宽阔的后背上,笑着道:“属下必然是能的。” 楚召淮撇嘴。 姬恂背着他一步步往上走去。 楚召淮方才只是被怼得一时冲动,没一会他就后悔了,手拽着姬恂后肩的衣服,讷讷道:“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姬恂道:“等会便到了。” 楚召淮小声说:“我已好多了,能自己上去的。” 姬恂侧头看了看他,发现脸色比刚才小脸煞白的模样好了些。 可陛下并不想放人下来。 楚召淮抓紧他的衣服晃了晃:“放我下来。” 姬恂继续往前走:“可我想背着你。” 楚召淮十指倏地一蜷。 姬恂方才说话将他怼一跟头,楚召淮还以为他会一直那样带着笑嘚啵嘚啵,神挡怼神、佛挡叨逼佛。 没想到忽然猝不及防又是一句堪称情话的软话说出来,将毫无准备的楚召淮打懵了。 楚召淮猜不透他的章程,脸上的热意几乎飘到后颈,攀着他的肩膀将额头抵在姬恂背上,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上清观在半山腰,片刻后终于到了。 姬恂怕楚召淮害臊,还没进观就在无人处将他放下来。 楚召淮一落地后就往前走,墨发凌乱隐约可见发红的后颈。 走了几步,他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停下脚步嗫嚅半天,终于丢下一句“多谢”,敛着衣摆噔噔噔往上跑。 白鹤知已等在那了,瞧见楚召淮脸不红气不喘地过来,诧异道:“我还以为你得爬到晚上才能到,怎么这般快?” 楚召淮:“……” 倒也没有这么慢。 楚召淮母亲的牌位许是被姬恂特意叮嘱过,一大清早牌位前便放置着贡品,此时正在准备单独做法事祭灵。 楚召淮跟着白鹤知前去上香祭拜。 注视着桌案上的牌位,楚召淮恍惚记起之前濒死时被白夫人牵着手去追逐那道回归人间的光芒,眉眼缓缓弯起。 若那大师批言他十八岁有一劫是准确的,如今想来必然是那时。 若不是白夫人将他送回来,他八成早已和娘亲团聚去了。 楚召淮闭眼叩首三拜。 刚拜完,一旁的白鹤知忽然道:“今日刚好当着你娘的面问一句话,召淮,你可要好好回答。” 楚召淮不明所以:“啊?” 白鹤知瞥他一眼,道:“你娘亲所留的手稿我已改善许多,若是你能好好用药或许养个四五年心疾可能会痊愈个七七八八,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惊险。” 楚召淮微怔。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知晓自己总有一天会因心疾而命丧黄泉,白夫人手稿也许会有用,可更多却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他翻遍古书,从古至今,几乎没有心疾被彻底治愈的记录。 所以楚召淮一直不肯将大好年华浪费在病榻上,去寻求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期望。 可现在…… 楚召淮愣怔在原地,仰头看着白夫人的牌位。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89节 恰在这时,牌位边的烛火倏地爆出火花。 楚召淮左眼皮倏地跳了下,余光扫见不远处柱子似的人。 姬恂在看他。 白鹤知问:“你当着你娘的面回答舅舅,你想治吗?” 一年前楚召淮早已给过他答案,但白鹤知看出来楚召淮并非是单纯得不想缠绵病榻浪费光阴,而是那时没有人能够拉住他。 楚召淮或许自己都没发觉,他虽然热爱这世间,却从不留恋。 最爱的人在彼岸,这边却没有人给予他足够的爱来留住他。 楚召淮抿了抿唇,沉思半晌才在白鹤知和姬恂的注视下轻轻一点头。 白鹤知一惊,没想到他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道:“这可是你娘的牌位,你若是说谎话敷衍我,你娘晚上托梦肯定会把你揍一顿。” 楚召淮登时哭笑不得:“舅舅,我何苦敷衍你?” “当真?”白鹤知警惕道,“要是回去后你直接跑,我真的会揍你。” 楚召淮就差发誓了:“当真。” 白鹤知这才松了口气,朝着白夫人的牌位拜了下:“还是阿姐的名号管用——给你娘再磕个头,谢她点醒了你。” 楚召淮:“……”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好跟着白鹤知一起磕头。 上清观的祭灵法事持续到了下午。 楚召淮吃了素斋,在四处都是香火的道观中,一直被热意闹得焦躁的心境逐渐平和,甚至不觉得热了。 本是想在上清观住几日避避暑,但白鹤知终于说服了他,拜祭完直接扯着楚召淮回去治病。 楚召淮只好跟着舅舅回家。 上清观的山路用青石板修建山阶,下山时倒是轻松些。 昨日下雨,山阶上时不时有积水,白鹤知怕楚召淮摔倒,牵着他的爪子慢慢往前走,嘴中还在道。 “舅舅回去就给你熬药,那些方子可是我们太医院几个医术精湛的同僚共同商议的——咳,这事儿别和陛下说。” 毕竟在上值期间偷偷给不是皇亲国戚的人商量方子,这不是白吃朝廷俸禄吗? 楚召淮:“……” 楚召淮视线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已是黄昏,姬恂戴着面具却能瞧见那双眼睛,似乎在笑。 楚召淮正要再看,白鹤知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下山的路还能回头瞧吗?摔你个屁股墩你就知道疼了。” 楚召淮赶紧将视线转回去,耳尖都红了。 身后似乎传来声闷笑。 楚召淮赶紧快走几步挨着白鹤知,恨不得变小钻到舅舅袖子里去。 黄昏的光芒虽然泛着橙黄色的温暖,但在中元节莫名觉得森冷。 不少人来上清观的人正陆陆续续往山下走,有对夫妻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往下走,传来叮铃一串脆响。 楚召淮疑惑地看去。 那孩子长得玉雪可爱,手中正抓着个小小的桃木剑,铜铃铛坠在剑柄处,一动就叮铃响。 楚召淮一愣。 回程的路上,他仔细观察半晌,发现几乎每个外出的孩子手中全都抓着个桃木做的东西,有的是剑,有的是斧头,有些贫穷人家索性就抓一根桃木。 楚召淮不太懂这到底是京城的习俗,还是江南也有这种孩童佩戴桃木的习俗,只是从未有人对他做过。 黄昏时分,连风也变得清凉。 楚召淮握着自己手中漂亮精致的桃木剑,满脸茫然。 姬恂…… 是给他做了个孩子才会拿来驱邪避祸的桃木剑吗? 第91章 马车上, 楚召淮一直垂着头摆弄桃木剑。 终于单独相处,姬恂问他:“你可是真心想要医治?” 楚召淮捏着那颗雪白狼牙,尖牙将指腹戳得微微发白, 小声道:“嗯。” 姬恂笑了下, 倾身上前去看他的眼睛。 楚召淮莫名觉得害臊,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姬恂挑眉道:“我们小水这是怎么了?” “别拿我当孩子。”楚召淮终于开口,却并非是排斥或抱怨, 只是有些不解, “我舅舅都没这么把我当孩子过。” 姬恂问:“不喜欢这样?” 楚召淮继续揪狼牙, 声音也闷闷的:“也……也不是。” 就是觉得好奇怪。 他很少被人这么用心对待过, 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好似浮在半空, 虽不太自在,可也不算排斥。 姬恂笑意更浓:“那就是喜欢了?” 楚召淮:“……” 哪有这样曲解的? 姬恂还在继续,笑眯眯地又往前靠了下, 看架势几乎像是要亲吻楚召淮。 楚召淮呼吸倏地屏住。 姬恂却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呼吸灼热落在手背上, 眼神像是钩子注视着楚召淮, 语调压低含着笑:“那就相当于喜欢……” “我”字还没秃噜出来, 楚召淮终于受不了猛地握住桃木剑朝姬恂脸上一怼,紧闭着眼睛呜嗷道:“啊——!是不是有鬼飘过去了?邪祟退散!” 姬恂:“……” 楚召淮满脸通红拿着桃木剑到处戳戳戳——主要范围集中在姬恂这只瞧不出是“煞神”还是“艳鬼”的邪祟身上,恨不得将人戳出去。 桃木剑果然管用,姬恂被戳得往后撤身,无奈叹了口气:“好吧, 是属下看错了。白神医讨厌死我了。” 楚召淮一噎, 半天才讷讷道:“也没有。” “白神医的心思好难猜啊。”姬恂看起来苦恼极了, “喜欢不是,讨厌也不对, 还是说属下让白神医又爱又恨?” 楚召淮是个无法抵抗过多压力的,一旦将人逼狠了就会产生些许攻击性,他被这个“又爱又恨”激得有些恼羞成怒,脑海一股冲动倏地涌上来。 就这么喜欢试探卖惨是吧? 楚召淮看着姬恂,忽然伸手揪住姬恂合拢得严严实实的衣襟将人往前一拽。 姬恂极其温驯地顺着楚召淮那猫似的力道往前倾了倾,眉眼还带着笑:“怎么,白神医难道还想……” 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凶巴巴地亲了他一下。 姬恂半阖的眼眸悄无声息睁大。 这个凶狠的吻一触即分。 楚召淮往后一撤,冲动的炽热还未从脑海散去,注视着姬恂罕见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害臊还没顶上心头,扳回一城的快感倒是噌噌往上冒。 终于让这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这张脸如此俊美无俦,怎么就长了张不说人话的嘴呢。 大多时候说话都不正经,吊儿郎当,总让摸不准他到底哪句话在说玩笑话,又有哪句话是认真的。 楚召淮高兴死了。 只是还没开心两下,就感觉姬恂的眼神似乎变了。 之前姬恂像是卧在山野中闭眸打盹的野兽,锁链绑住他的四肢和脖颈,强行让他内敛而无害。 就算有人上去拍他两下,也只是睁开眼懒懒瞥一眼。 虽然仍然野性带着攻击性,可本性被克制压抑,给人一种“不会被攻击”的安全感,又兴奋又忐忑地去抚摸野兽的胡须。 现在却全然不同。 姬恂像是彻底解开束缚,困住命门的锁链坠地,山野和夜色成为他肆意捕杀的猎场。 内敛温和的假象被撕破,他眼神冷戾到令人看一眼也觉得毛骨悚然,侵略感扑面而来,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猎物。 楚召淮哆嗦了下,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后背抵在车壁上,怯怯地道:“你……你要……啊——!” 周患正驾着车,听到这声惊呼吓了一跳,赶忙将车停下:“陛下?神医?” 车帘垂下,天已黑了。 车厢中的烛火不知何时被人掐灭,狭窄一隅漆黑昏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回荡。 楚召淮满脸惊恐地靠在车壁上,身上压着那具野兽似的高大身躯,修长的双腿胡乱蹬了蹬,呜咽道:“你……起开。” “嘘。”黑暗中看不到姬恂的脸,只能听到他压低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外面有人。” 楚召淮:“……” 周患满脸疑惑,正贴在车帘边往里喊:“神医是身子不适吗?” 明明只需要回一句话就能让周患离开或继续驾车,楚召淮却像是真的有种背着别人偷情的心虚,害怕被人发现,呼吸急促,眼瞳都在微微颤抖。 他双腿奋力蹬着软塌,慌忙按着姬恂的肩膀想要将人推开。 姬恂低低笑了,温热的手贴着楚召淮的侧脸缓缓抚摸,压低声音凑到楚召淮耳畔,几乎用气音柔声道:“王妃,属下可以吻你吗?” 楚召淮:“……”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0节 楚召淮呼吸屏住。 明明是寻常不过的话,可“王妃”“属下”这两个称呼却像春喜散,逼得楚召淮瞳孔几乎扩散失焦。 一直在努力蹬床榻的脚骤然失去力道,踉跄垂下,赤着的脚尖点在马车地板上。 姬恂轻笑起来,将楚召淮瘫软发颤的身体当成默认,在黑暗中像是捕捉到猎物的野兽,终于俯下身叼住猎物的脖颈。 楚召淮脑海中叫嚣着要跑,身体却像是早就预料到无法逃离,早早替他的理智做了投降,僵着身子任由那那灼热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直到滚热的唇轻轻贴来,含住他的唇珠磨了两下,舌尖探了进来。 楚召淮一呆。 就在这时,后方的马车赶了上来。 白鹤知的声音传来:“怎么了这是?车内灯为何灭了?——召淮?” 楚召淮眼瞳一颤,抓着姬恂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明知晓白鹤知不会进来,可他还是害怕地指尖发抖。 “呜……不、不要,求求你……” 姬恂轻轻啄着他的唇,柔声安慰:“没事的。” 楚召淮眼尾泪水顺着侧脸缓缓滑落,声音隐隐发着颤:“可、可是,舅舅……舅舅在外面。” 舅舅还在喊:“召淮?睡着了吗难道?” 楚召淮猛地一抖。 姬恂看他似乎吓坏了,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尾,柔声道:“好,我不动了,别怕。” 楚召淮拽着他的衣襟,整个人缩在他怀中装死。 白鹤知见楚召淮上车时还很亢奋,摸着小桃木剑晃来晃去的,怎么这才一会就睡着了? 难不成是心疾犯了? 白鹤知心里打了个突,正要下车,就见对面漆黑的马车中一只手掀开车帘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白鹤知脸都绿了:“陛下?” 姬恂彬彬有礼地点头:“白院使。” 白鹤知:“……” 一直跟在楚召淮身边柱子似的人,竟然是姬恂? 姓姬的柱子含着笑道:“召淮累了,正在睡觉,舅舅不必担心。” 白鹤知:“?” 都和离多久了,谁是你舅舅? 姬恂慢条斯理地道:“天色已晚了,还是先赶路吧。” 白鹤知假笑着道:“好。” 姬恂将车帘放下,周患似乎察觉到什么,心虚地驾车往前走,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马车悠悠往前走。 黑暗中楚召淮耳根到脖颈几乎都红透了,后知后觉到刚才的羞赧和尴尬,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姬恂胸口上。 死了算了。 姬恂大掌抚摸着楚召淮的侧脸,俯下身在他眉心亲了下,带着笑柔声道:“好了,舅舅走了,我们继续吧。”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倏地偏头躲过他的吻:“我哪有说要继续。” “日后恐怕没机会了。”姬恂也不知道眼睛怎么长得,黑暗中准确无误追着楚召淮的唇亲,“白神医就可怜可怜我吧。” 楚召淮干巴巴道:“什么……没、没机会了?” “等会就到京城白府。”姬恂煞有其事地道,“属下恐怕再也没机会像现在这样背着陛下和王妃亲热了。” 楚召淮:“?” 属下背着陛下和王妃偷情…… 是个人听到这句话都会觉得皇室糜烂下流吧?! 说真的,姬恂到底什么古怪的癖好? 楚召淮完全无法理解,只觉得这禁忌的话让他羞耻得脚趾都蜷缩又舒展,心口怦怦跳。 姬恂之前连碰一下都觉得冒犯,现在却像是彻底解了禁,毫无顾忌地将楚召淮亲得直躲。 楚召淮不自在地将腿一屈,膝盖抵着姬恂的腰腹往后一蹬,闷闷道:“别靠近我……好热。” 冬日时还能抱着姬恂睡得昏天暗地,现在酷暑还是算了吧。 姬恂抓着楚召淮的脚腕摩挲了下,语调压低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笑着道:“宫中寝殿冬暖夏凉,要不要去住几日避避暑?” 楚召淮摇摇头:“不去了,舅舅要给我治病。” 姬恂也没有强求,又凑上去要亲他。 楚召淮在黑暗中也逐渐适应,准确无误伸出手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别这样了……” 还没制止完,就感觉姬恂低笑着扣住他的手腕,滚热的唇在掌心一路亲到指尖。 楚召淮:“……” 什么毛病啊! 楚召淮几乎度日如年,半晌后马车终于悠悠到了白府。 他不敢看姬恂的脸,握着桃木剑被狼撵了似的连滚带爬下了车。 白鹤知提早到了,见楚召淮慌不择路地下来,上前几步把人扶住。 那奢华的马车中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撩上去,姬恂眉眼俊美,带着笑道:“天色已晚,白院使和白神医早些休息。” 白鹤知颔首:“恭送陛下。” 躲在白鹤知身后的楚召淮慢了一下,也跟着行礼送陛下。 姬恂今日心情极好,眉眼带着笑将车帘放下。 周统领一甩鞭子,驾车带着陛下回宫。 眼看着马车远去,白鹤知幽幽回头看来。 楚召淮硬着头皮准备迎接舅舅的斥责,但左等右等却听白鹤知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算了。”白鹤知摸了下楚召淮的脑袋,“你高兴就好。” 楚召淮一愣,耳根轻轻红了。 白鹤知一心只想要将楚召淮的心疾治好,他和陛下的事也懒得过问。 总归姬恂不会害了楚召淮。 翌日一早,白院使差人前去太医院告假,在府中热火朝天准备给楚召淮治病的药。 很快,管家匆匆赶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讷讷道:“大人,太医院那边……不准告假呢。” 白鹤知一愣,擦了擦手站起身:“怎会如此?一天也不准?” “是。”管家小心翼翼道,“听说……是陛下的意思。” 白鹤知:“……” 白鹤知“啪”地一声将擦手的湿巾扔到水盆中。 明明昨日烧香时姬恂就知晓他要为楚召淮治病,一天时间得请脉三四回才能保险,今日却故意不给准假。 这不是故意和楚召淮过不去吗? 白鹤知脸都绿了。 还是不能将召淮托付给阴晴不定的皇帝。 伴君如伴虎,指不定哪一天召淮说错一句话惹了陛下不开心,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鹤知正沉着脸想着,宫中便来了人。 罕见的是,来人并非是姬恂身边的周患,反而是许久未见的殷重山。 白鹤知愣了下。 殷重山一袭禁军衣袍,气势飒然佩刀而来,瞧见白鹤知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白院使安好。” 白鹤知蹙眉:“殷将军何时回京的?” “五日前便奉旨回京,快马加鞭今早破晓刚到。”殷重山笑了下,“陛下口谕,白院使医术超绝,太医院离了您不行,还望您即刻进宫。” 白鹤知闭了闭眼,心中窜起一股辞官的念头。 刚想着,就见殷重山“咳”了声,方才气度十足的将军架势消失不见,挨过来小声道:“或者在下有个主意,不知有没有用?” 白鹤知眼皮倏地一跳。 “什么主意?” *** 半晌后。 楚召淮正含着冰降温,闻言差点一口冰坨吐出来,迷茫道:“啊?我?进宫?” “嗯。”白鹤知说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太医院离明青宫近,我可以每隔两个时辰就过去给你诊脉,且不必告假。” 楚召淮歪了歪头,犹豫着又含了块冰。 他不太想进宫,但自己这病回耗费舅舅时间和精力,且一治要许多年,总不能让舅舅每日告假只为他治病吧。 楚召淮不太希望因为自己而给疼爱自己的人添麻烦,纠结半晌,讷讷道:“明青宫是陛下寝殿,能……能随意住进去吗?” 白鹤知心中冷笑。 姬恂给他下套,又让惯回察言观色的殷重山回京,不就是为了将楚召淮往宫里引。 这阴谋得逞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1节 “陛下已同意了。”白鹤知说,“我仔细算了算,只需要前一个月注意脉象,日后稳下来便不必时时刻刻关注了。” 楚召淮想了想。 一个月后,便要入秋了,好像去避暑也不错。 “好吧。” 白鹤知心中情绪复杂极了。 他理智上不想让楚召淮和之前伤过他心的“前夫”再续前缘,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楚召淮每次和姬恂在一起时总会格外放松。 白鹤知不愿意让楚召淮有一丁点伤心,只能万事随他。 殷重山得到答复后,彬彬有礼地颔首,策马回宫复命。 已下了朝,姬恂正在殿中看奏折,往常都能随身跟着的周患正委委屈屈蹲在大殿外面。 殷重山快步走上台阶,见周患蹲在那摆弄剑穗,眉梢轻挑,走上前拍了拍周患的肩膀,唉声叹气道:“没事吧?” 周患摇头。 “太好了。”殷重山勾唇一笑,幸灾乐祸道,“听说你这段时日被罚了不少俸禄,哈哈哈真是凄惨啊,需不需要本总督援助你些银子?” 周患:“……” 周患仰头看着乐颠颠的殷重山,忽然一个扫堂腿横了过去。 殷重山早有准备轻巧地一跳,纵身大笑着进了明青宫。 陛下听到声音,随意抬起头。 殷重山进殿后单膝点地行了个礼:“陛下,幸不辱命。” 姬恂不太在意,只是朱批一直没落,随意道:“有说何时搬来吗?” “午后吧。” “嗯。”姬恂淡淡道,“有些太快了,过几天来也可以。” 殷重山:“……” 明青宫偏殿被连夜收拾好,放置不少清凉消暑的东西,就连陛下寝殿都没有这般奢靡精致。 要不是见了恨不得王妃立即搬进来入住的架势,殷重山差点就信了陛下这句“太快了”。 姬恂继续看奏折。 只是天气炎热,陛下似乎觉得心烦气躁,一封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像是字不往眼睛里进。 半天后,姬恂终于将奏折盖上,起身回了明青宫。 瞧见陛下要回明青宫,殷重山眼睛浮现一抹笑意,朝周患使了个眼神。 周患疑惑:“啊?什么,你眼睛怎么了?” 殷重山:“……” 终于知晓为何陛下要召自己回京了。 明青宫地面铺着冰凉大理石,精致的七轮扇在幽幽送着凉风,姬恂正想进偏殿再瞧瞧有没有什么缺的,就听内侍迈步而来,恭敬道:“陛下,陆大人有急事想面见圣上。” 姬恂眉梢动了下,点头:“宣。” 一会后,陆无疾一身官袍快步而来,行了礼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开门见山。 “陛下,临江州那边的大水已彻底消退,百废待兴,布政使送来折子,是否需要免税三年。” 姬恂笑了:“这似乎不是兵部的差事?” “是的。”陆无疾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道,“只是不知为何,从临江州而来的折子对臣的评价全都……很奇怪,臣想知道陛下在临江到底做了什么?” 姬恂:“……” 姬恂似笑非笑道:“爱卿觉得朕在临江故意败坏你的名声?” 陆无疾一听这个“爱卿”就牙疼——陛下只有要阴阳怪气时才会这么称呼人,满朝百官都挺怵这声“爱卿”的。 “臣并无此意。”陆无疾肃然道,“臣所说的是指众人都称赞臣英勇果断料事如神亲切爱民!臣并未做什么,这些全是陛下的功劳,臣受之有愧!” 姬恂柔声道:“这是爱卿应得的。” 陆无疾在心里接了个“报应”,面上感慨道:“陛下真是深明大义。” 陛下说:“谬赞了。” 两人相互吹捧,在门口的殷重山听得有些着急,想将陆无疾拽出来,再将陛下往偏殿赶。 君臣和谐,说完大事后,陆无疾明显放松下来,也敢讨论下陛下的私人生活。 “听说白院使府上的小公子要来宫中小住了。” 姬恂淡淡道:“嗯,消息传得倒是挺快。” 陆无疾没忍住笑了下。 “笑什么?”姬恂问。 陆无疾咳了声,唇角笑意根本忍不住:“回陛下,臣只是记起当年先帝为您赐婚男妻时,您还说王妃‘平庸之姿,乏善可陈,养着好玩罢了’,这才两年不到,陛下竟如此深情,真是让人感慨。” 姬恂:“……” 殷重山:“……” 殷重山“嗷”一嗓子蹦起来,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大殿中,胆大包天地当着皇帝的面捂住朝中重臣的嘴,咬牙切齿道:“陆大人!”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求求了。 陆无疾:“唔唔?” 这话又没什么,陛下瞧着也没动怒啊。 陛下的确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毕竟话是自己亲口说的,他脸皮厚,翻一翻旧账也没什么。 殷重山脸都绿了,朝陛下使了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连拖带拽地将陆无疾薅出了明青宫。 陆无疾不明所以,出来后那张嘴重获自由,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殷重山痛苦地和周患一起蹲在那,生无可恋道:“你俸禄是不是比我多?改日援助我点吧。” 周患:“……” 姬恂眼皮轻轻一跳。 殷重山并非是不稳重之人,刚才那样冲动地进来阻止陆无疾想必事出有因。 姬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垂着眸缓步走进明青宫偏殿打算去查看下东西。 刚走进去,陛下忽然敏锐地一抬头,似乎察觉到什么。 明青宫偏殿,还有其他人在? 姬恂微微蹙眉,撩开珠帘走了进去,视线一扫倏地愣住。 七轮扇悠悠转着,将凉意吹散到偌大寝殿中,外面蝉鸣阵阵,甚至有阳光从雕花镂空的窗户倾泻进来,却察觉不到任何暑气。 楚召淮一袭玉青衣袍坐在背对着窗棂的连榻上,衣摆垂曳而下,手中捧着一本医书,好似时光在他身上流淌而过时都不舍得的缓慢下来。 姬恂脚步一顿。 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歪着脑袋将视线投来,昳丽的侧颜优越得过分,像是精雕玉琢般令人移不开眼神。 姬恂没忍住往前半步:“召淮……” 楚召淮眼眸一弯,唇角轻轻勾起,冲陛下露出个漂亮的笑。 姬恂心倏地一动,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 方才陆无疾说的话,楚召淮可听到了? 看他笑得如此乖巧好看,应该是没…… 刚想到这里,就见楚召淮起身朝他行了个礼,笑着道:“草民楚平庸,见过陛下。” 姬恂:“……” 第92章 明青宫内一片寂静。 陆无疾、殷重山和周患三人站在门口, 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我会不会完了?”陆无疾小声道,“早知道王妃在里头,我就闭嘴了。” 殷重山冷冷道:“你早该闭嘴了……什么时候不提非得这个时候提?我还指望着早早把王妃接来给陛下一个惊喜呢, 现在惊喜变惊吓, 俸禄也作罢,反倒成了笑话。” 殷重山说着说着就要来段数来宝了,周患朝他“嘘”了下:“听, 里头说话了。” 三人赶忙呈“众”字往里听。 陛下先说的话:“召淮, 你稍坐片刻, 我去去就回。” 众人:“……” 陆无疾反应极快, 扭头就要溜。 殷重山比他反应更快, 狞笑着一把薅住他:“陆大人,哪儿去啊?” 陆无疾沉声道:“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请殷大人放开我。” 殷重山就算死也要拖个人下水, 哪里肯放陆无疾走。 两人正在拉扯间,周患又“嘘”了声:“王妃说话了。” 众又去听。 楚召淮慢条斯理翻着手中的医书, 带着笑道:“原来陆大人方才那话是凭空杜撰的呀, 陛下从未亲口说过那些话, 这次出去是要治陆大人一个欺君之罪是吧?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楚乏善敬佩不已。” 姬恂:“……” 陆无疾和殷重山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俸禄保住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2节 多谢王妃。 姬恂一袭绣团龙的玄色燕弁服贵气逼人,举手投足皆是令人畏惧的威严强势。 陛下被噎得够呛,好在他脸皮一向很厚,好像不知尴尬为何物, 慢条斯理走到楚召淮身边的连榻坐下, 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话的确是朕说的, 不过那时你我刚认识,还未深入交流, 自然会有这等浅薄的认识,想必当时神医也觉得煞神是个坏东西吧。” “没有啊。”楚召淮指腹像是玉似的,心不在焉地捏着纸张,淡淡道,“刚见陛下第一面,平庸的我便觉得陛下长相俊美英气逼人,一点都不平庸呢。” 姬恂:“……” “行为处事呢,你就没有偷偷骂过我?”姬恂不太死心地追问道,“那时刚见面我为保护你杀了个刺客,你还被吓晕过去……” “啪”。 楚召淮将书狠狠阖上,厚重的书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响彻安静的明青宫偏殿。 神医瞥他一眼,凉凉道:“我说过很多遍了,那是饿的。” 姬恂:“……” 看越解释越惹人生气,陛下迅速转变战术,手肘撑着两人中间的小案,高大身躯缓缓往前探去,笑得像只勾引人的狐狸。 “原来朕这张脸竟能得到神医的夸赞和青睐,真是荣幸。” 要放在之前楚召淮恐怕会被他笑得耳根通红,如今却不为所动,甚至弯着眼睛乖巧地笑。 “是的,草民虽然是平庸之姿,但眼光不错,陛下天人之姿俊美无俦,想必有不少人暗中倾慕呢,太羡慕了。” 姬恂眼皮倏地一跳。 看来不能轻易哄好了。 这是陛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何为把柄握在别人手里。 楚召淮很通透,知晓一年半前两人还不熟悉,自己又是被圣上下旨塞到璟王府的,姬恂厌恶排斥他理所应当。 只是想得开不计较是他性子好,想不开那就是姬恂倒霉了。 今日陛下运气的确不怎么好。 楚召淮不想搭理他的孔雀开屏,继续垂着眼看医书,看都不看他。 姬恂将那阻碍在两人中间的沉重小案轻飘飘搬到一边,高大身躯往前移了移,一抬手就能将楚召淮瘦弱的身子拥在怀里。 陛下摸不准楚召淮如今生不生气,没直接上手:“明青宫的确冬暖夏凉,是不是凉快了些,你瞧着脸色好多了。” 楚召淮点头:“的确,陛下费心了。” 姬恂又往前一步,伸手轻轻扣住楚召淮的手,挑眉道:“不是说了不叫陛下吗?” 楚召淮看了姬恂的手一眼,并未挣开,只是淡淡地说:“毕竟草民真的很平庸。” 姬恂:“……” 看来楚召淮和这个“平庸”暂时过不去了。 楚召淮还在“平庸”。 用膳时平庸,吃药吃平庸,哪怕睡午觉时也能嘟囔出句平庸来。 直到沐浴完洗漱后,楚召淮又似笑非笑说着什么平庸啊乏善啊,姬恂终于彻底忍不了,一把将人从桌案前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帘幔层层的寝殿。 楚召淮吓了一跳,还以为把人调侃得不耐烦了,揪着姬恂的衣襟故作镇定道:“你要做什么,这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怎么还急了呢……唔!” 姬恂直接将人扔在宽大的榻上。 床榻柔软,也不知是垫了几层,楚召淮滚上去后没觉得疼,赶紧就要屈膝往里爬。 姬恂一把扣住他的脚踝,轻飘飘将人抓回来,挑着眉笑起来:“哪儿去?” 楚召淮干巴巴道:“我要回、回家。” 姬恂将人拖到床沿,随手将蹬着的鞋脱掉,道:“晚了。” 楚召淮整个人趴在榻上,爪子抓着床单被人往后拖,将宽大的床榻上勾出两道爪印的褶皱。 这种力量的悬殊很快让他放弃了挣扎,蔫蔫地被拽了回来。 反正姬恂也就是阵仗大,不会对他做什么。 姬恂的确不会。 他将人抓回来后压在身下,含着笑俯下身亲了下楚召淮还带着点药香的唇角:“拿捏住我把柄的感觉如何?” 哪怕逆着烛光也能瞧出姬恂眼底的笑意,楚召淮也不怕他:“这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觉得我不好看,把我当小鸟雀……” “那是从前。”姬恂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现在朕为你神魂颠倒。” 楚召淮:“……” 情话怎么越来越肉麻了? 姬恂生怕压着楚召淮,索性将人一把抱起来面对面相拥。 楚召淮跨坐在他大腿上,视线终于比姬恂高些,垂下头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姬恂就这样仰望着他,双手却占有欲极强地扶住他的后颈。 像是拽下天边不可攀折的明月。 “我爱你并非是你漂亮的皮囊,也不是想将你像鸟雀般掌控在手中。”姬恂低笑着说着令人害臊的情话,“就算你长相平庸,乏善可陈,哪怕你就是只灰扑扑的小鸟雀,我仍会爱你。” 楚召淮愣住了。 姬恂说完后,隐约发现楚召淮眼神似乎不对,眉梢轻动:“怎么?” 按理来说,楚召淮应该招架不住这句话才对。 楚召淮干巴巴地道:“怪……怪害怕的。”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姬恂:“……” 不应该感动或害羞吗。 姬恂仔细一瞧,见楚召淮虽然觉得瘆得慌,但耳朵到后颈几乎都红透了,甚至逐渐蔓延到全身。 心跳加速,跪在自己身侧的双腿似乎也在发颤。 陛下笑了起来,又在即将烧着的楚召淮身上添了一把柴,伸出舌尖在楚召淮脸颊上的痣上轻轻一舔。 酥麻倏地遍布全身,楚召淮眼眸瞪大,小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姬恂声音低沉,轻柔说着情话:“你若不信可以把我的心剖出来看,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楚召淮浑身一僵,眼瞳失焦,像是融化后的春水险些瘫软在姬恂身上。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又缺爱自卑,完全招架不住这种赤裸裸地诉说爱意。 “你……”楚召淮奋力想要撑起身子,素白脸庞通红,讷讷道,“你不要讲这种话好不好?” 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姬恂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他敢说,自己都不好意思听。 “这种话怎么了?”姬恂低低笑开了,“朕就爱对王妃说这些话,难道你要告去三法司抓我不成?” 楚召淮:“……” 楚召淮今日能揪着个“平庸”阴阳怪气一整日,姬恂焦头烂额应对哄人的同时,也觉得好笑又宽慰。 哪怕楚召淮并没有明确表示“和好如初”,可行动却已表明了他已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楚召淮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件丝绸雪袍,挣扎间从松垮的衣襟可以瞧见他浑身都臊得泛出微弱的红色。 姬恂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大掌缓缓滑下,却只是扶着楚召淮的侧脸轻轻亲吻他。 楚召淮呼吸一屏。 他招架不住狂风暴雨般的吻,如今这副温柔至极的亲热恰好是他最喜欢的,又轻柔又旖旎,浑身上下好像漂浮在柔软云朵中。 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楚召淮落在姬恂肩上的手逐渐失去力道,缓缓往下垂。 恰在这时,明青宫外传来声熟悉的。 “父皇回来了吗?” 楚召淮倏地睁开眼。 是姬翊。 楚召淮本能地就要推开姬恂。 但姬恂也不知哪儿来的恶趣味,和昨晚一样非但不放,反而更加兴奋了。 “砰”的一声。 姬恂扶着楚召淮的后脑勺将人压在柔软的榻上,一改刚才春风化雨似的做派,舌尖撬开楚召淮紧咬的唇,恨不得直接将人吞下去。 楚召淮拼命锤他,艰难从唇中飘出几个字:“姬、姬翊……” “没事。”姬恂亲吻他眼尾的泪,“殿门没有关,他随时会进来。” 楚召淮:“……” 楚召淮几乎缺氧,迷迷瞪瞪间陡然记起一年前他经常做的那场春……那场梦中,姬恂将他压在榻上,五大三粗的姬翊在不远处的摇篮中哇哇大哭。 明明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楚召淮忽然撇开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姬恂:“……” 明青宫外。 姬翊百无聊赖坐在那和久别重逢的殷重山闲侃:“重山哥……” 殷重山赶忙道:“可不敢应殿下这声‘哥’。” 姬翊一愣,心中窜起一股酸涩,颇有种物是人非的难过。 自从爹当皇帝后,身边的人似乎和之前…… 殷重山肃然道:“殿下不如叫我声殷大人吧。” 姬翊:“……” ……和之前根本没什么两样。 能让太子殿下叫“殷大人”,想必也就殷重山一个人有这个胆子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3节 “玩笑话罢了。”殷重山笑了起来,道,“殿下再等一等吧,王妃刚沐浴完,陛下正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殷重山总觉得这话怎么一股背德的禁忌感。 姬翊没听出来,诧异道:“召淮来宫里小住的事儿竟然是真的?” “是。” 太子殿下高兴疯了,腾地坐起来呜嗷喊叫往里闯:“召淮!召淮——!” 殷重山却被吓疯了,赶紧冲上去拦。 还没拦下,就见灯火通明的明青宫终于有人出来。 姬恂一袭燕弁服慢条斯理从中而出,眼神冷厉地扫了一眼。 姬翊吓了一跳赶忙行礼:“父皇。” 姬恂冷淡道:“在吵什么?” 姬翊刚才还要兴致勃勃找召淮,现在像是怂鹌鹑般一缩脑袋,讷讷道:“您不是说让我忙完后就来寻您查背功课吗?” 姬恂漠然道:“深更半夜来背功课?” “也是您说的。”姬翊说,“亥时之前都能来找您。” 姬恂:“……” 殷重山满脸悲痛,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 姬恂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今日放你一日的假,回去玩吧。” 姬翊眼睛一亮:“那我能找召淮说会话吗?” 姬恂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觉得呢?” 姬翊:“……” 看来是不能。 姬翊垂头丧气正要走,就听明青宫偏殿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殿下?” 偏殿门口,楚召淮穿着一袭过分宽松的玄衣站在灯下,带着笑看他。 姬翊登时忘了他爹的淫威,颠颠地在姬恂凉飕飕地注视下朝着楚召淮跑过去。 “召淮!” 楚召淮似乎看了姬恂一眼,拽着姬翊的手腕飞快进了偏殿。 姬恂:“……” 姬恂似乎觉得无奈,神情没多少变化,转过身看向垂着脑袋对地面青石板产生极大兴趣的殷重山。 殷重山察觉到陛下视线看来,冷汗都要出来了。 好在陛下知晓今日之事纯属他自作自受,也没迁怒旁人,淡淡道:“如何?” “已将‘有人住在明青宫偏殿’的事传出去了。”殷重山办事比周患会动脑子,言简意赅道,“想必明日整个朝堂之上会因此事为难陛下。” 姬恂懒懒“嗯”了声,穿过雕花木窗瞧见偏殿中两个人正挨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影子,唇角轻轻勾了下。 姬翊已比之前一听他爹的名号就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多了,盘着腿坐在连榻上对楚召淮道:“我本来上次想去找你去乞巧夜市玩的,但我爹的脾气你也知道,强迫我‘主动’揽了一堆事儿,现在才忙完。” 楚召淮差点呛到:“忙这么久?” 从乞巧到七月十六,得有九天了。 “是啊,好狠的心。”姬翊委屈死了,“不过明日他肯定有的忙了,本太子等着看他舌战群儒。” 楚召淮好奇道:“舌战?” “嗯,也不知道是谁将你在明青宫小住的事儿传得人尽皆知。”姬翊喝了口茶,道,“朝中有好些个难缠的老顽固,每回提起立后之事都能争吵半天。你也知道我爹那张嘴,怼得他们几乎撞柱,但不知怎么越挫越勇,这几个月一直在提这事儿。” 楚召淮端茶的动作放缓了些:“哦。” 姬翊蔫蔫地趴在小案上:“之前你和我说当了皇帝后很多事都身不由已,我还不信,现在在朝一年,终于明白你那些话的意思了。” 那些朝臣每回都拿着祖宗礼法来压姬恂,哪怕在立了太子的情况下也要逼姬恂立后生子,好像不立后就要天下大乱一样,搅和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安。 姬翊有时候听着都觉得无法招架。 楚召淮垂下眼注视着杯中的茶叶,不知在想什么。 姬翊心中倏地打了个突,赶忙道:“我没出息耳根子软,但我爹不会的,你都不知道他在朝堂上阴阳怪气的壮举,甚至还特意给那些老顽固身边配了两个太医随朝,说是担心爱卿们晕厥过去救治不及时。” 楚召淮:“……” 是姬恂能做出来的事儿了。 姬翊正要再解释几句,姬恂不知何时来的,懒洋洋靠在门边,淡淡道:“天色已晚,召淮要睡觉了。” 姬翊感觉他爹的眼神怪吓人的,只好起身干巴巴道:“那我先告退了。” “嗯。” 等到姬翊离开,陛下亲力亲为将寝殿的门关上,转身刚要找楚召淮,就见连榻上空无一人。 楚召淮快步冲回内室,一下蹦到床上盖上被子,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姬恂没忍住笑了声,抬步走了过去。 楚召淮听到脚步声,赶紧道:“我要睡了。” “我只说几句话。” 楚召淮犹豫半晌,慢吞吞将被子往下扒拉,只露出一双眼睛:“什么话?” 姬恂坐在床沿,将楚召淮乱糟糟的头发理了下:“你搬来明青宫之事是我派人传出去的。” 楚召淮一愣:“啊?为什么?” “朝臣总是逼我立后。”姬恂垂着眼看他,眸瞳中带着笑意,“我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那些人全都闭嘴。” 楚召淮茫然看他。 姬恂为什么要和他解释这个? 姬恂眉尾微动,道:“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做了。” 楚召淮如梦初醒,赶忙摇头,好一会又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道:“你……你真的不打算立后吗?” “自然想。”姬恂笑着道,“可这也不是朕说了算,得看白神医何时能答应?” 楚召淮一呆,爪子倏地揪住被角往上拽,挡住通红的脸。 和一年前的行事做派相比,姬恂已没了那股孤行己意的固执,甚至可以为了楚召淮而做退步。 楚召淮心里乱得要命,躲了一会忽然感觉姬恂俯身在他揪着被角的指尖亲了下,带着笑意道:“不必费心这个,如今你只要好好吃饭睡觉,努力将心疾治好,其余的什么都不必管。” 楚召淮手指微颤,好一会才闷闷道:“你手段总是很极端,朝臣……会不会背后骂你是暴君?” 姬恂道:“我本就没想做明君。” 楚召淮:“……” 这皇帝当得还怪松弛。 楚召淮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表示要睡了。 姬恂没得到阻拦,便当他默认了,隔着被子在他脑袋上亲了下:“晚上梦到我吧。” 楚召淮拼命摇头。 不梦不梦。 一梦到姬恂梦里全都是让人害臊的虎狼之词,累都累死了。 姬恂低低笑着,将烛火熄灭着离开。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朝堂之上便因“白院使府中公子入住明青宫”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姬恂一身龙袍姿态懒洋洋坐在龙椅上,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注视着下面唾沫横飞的众臣,好似口中骂得“不立后便让后宫进人,乃是昏君之举”不是他一样。 姬翊站在那听着脸都绿了,气势汹汹要和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臣吵个你死我活,被梁枋一把按住了。 姬翊强行忍住,眼神冰冷,像是一头凶悍的幼狼。 等到下面骂得差不多了,姬恂才懒懒地开口:“所以诸位爱卿的意思是?” 为首的老臣屈膝跪下,颤颤巍巍道:“望陛下将闲杂人等驱除出明青宫,早日立后诞下子嗣,这才是立国之本啊。” 姬恂眼眸带着笑意:“好啊。” 本以为要迎接陛下的毒嘴攻击,没想到得到个轻飘飘的“好啊”,满朝文武全都愣住了,愕然抬头看去。 这就……同意了? 众人赶紧回神,全都屈膝下跪,唯恐陛下反悔似的,齐声呼道:“陛下英明!” 姬翊眉头皱起。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了不少,隐约瞧出姬恂气定神闲,似乎还有后招,回头和梁枋对视一眼。 梁枋摇了摇头。 姬恂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众爱卿都起来吧。” 众人缓缓起身。 姬恂让左右内侍将帘子掀起来,支着下颌懒散地一一注视着下方的大臣,手指朝着刚才那只让他立后的出头鸟一点,笑得春风化雨似的。 “这位是……” 一旁佩刀的殷重山提醒道:“孙大人。” “孙大人。”姬恂笑着道,“您是不是有个孙子,如今在鸿胪寺任职,还未婚配吧?” 孙大人愣了下,斟酌着回答:“是。” “太好了。”姬恂一拊掌,“即日起便让孙公子入宫。您是国之栋梁,孙小公子就给个昭仪的位份吧。” 孙大人一僵,惊恐地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这这!这万万不可啊!” 其他人也都呆住了。 “为何不可?”姬恂不明所以,“满朝上下皆知朕是断袖,当年先帝为朕赐下男妻时孙大人好像并未反对吧,怎么如今朕只是想纳个昭仪你却说不可呢?难不成诸位是打算让朕这个人尽皆知的断袖纳女子进后宫不成?”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4节 孙大人一噎。 姬恂说完后,那只手像判官夺命似的,在殷重山的提醒下一一将半个朝堂的公子都封了一遍,笑着道:“……十九、二十,啧,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后宫这不就充盈了吗,皇后的话到时候看谁能得朕的心就封给谁吧,朕一向很公平。” 整个朝堂的大臣从没见过如此不按常理的皇帝,全都惊恐地再次跪下去,这次叫的却是。 “陛下三思,这万万不可啊!” 朝臣府中继承人各个都倾举家之力培养,怎么能送去宫中做后妃? 这若是传出去,不被人笑话吗? 姬恂体贴民意,道:“为何?谁说出个章程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说话。 姬恂拊掌笑了起来:“当年朕娶男妻时但凡有一人敢像先帝进言说这不符合祖宗礼法,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个哑口无言的场面。” 满堂皆静。 姬恂唱完了这场绝佳的戏,一句阴阳怪气都没有,却让朝堂上下无人敢说话。 他姿态慵懒往龙椅上一靠,笑容冷淡许多:“从今往后,若再有操心朕的后宫之事,那就将满朝臣子的儿孙一个不落全都送来皇宫。朕说到做到。” 众人噤若寒蝉。 这话太过离谱,从古至今就算再昏庸的皇帝也没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种话。 ……但却没有一人敢质疑这句话的真假。 因为按照姬恂疯癫的本性,的确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姬恂放下话后,慢悠悠地起身理了下龙袍。 辰时三刻,楚召淮该醒来吃药了。 “既然没有其他事,那便退朝吧。” 姬恂走了几步,又像是记起什么,侧着身笑得温和:“乍一让众位爱卿不再催朕,想必会很寂寞,是朕考虑不当。日后爱卿可以继续递立后的折子,但内容最好是‘立白院使外甥楚召淮为后’。” 众人:“……” 谁? 陛下登基后不是和楚召淮和离了吗? 姬恂说完,不顾众人的目瞪口呆,姿态雍容地离开朝堂。 第93章 皇宫中的清晨比白府还要清净。 不知是不是昨天白鹤知的药的缘故, 姬恂下朝后回来,楚召淮还在睡得昏沉。 姬恂将龙袍换下,撩开珠帘进了偏殿。 楚召淮怕冷又怕热, 乌发披散在枕上, 正蜷缩着躺在宽敞过分的榻上安睡,手中还抓着前几日姬恂所送的桃木剑。 姬恂没了在朝堂上的肆意狂妄,眉眼柔和着坐在床沿, 放轻声音道:“召淮。” 楚召淮蹙眉, 抬手捂住耳朵, 含糊道:“好吵。” “即将巳时了。”姬恂俯下身摸着楚召淮的侧脸, “太医院送来了药, 再过半个时辰你舅舅就要过来为你诊脉。” “舅舅……”楚召淮迷迷瞪瞪道,“再让我睡一会吧。” “你昨日亥时不到便睡了,睡了会脑袋疼。” 姬恂道, “你昨日还要说早起,怎么扭头又就忘了?” 楚召淮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困倦得要命, 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不想听他嘚啵, 但长发已散了下来,刚一动就压到头发,疼得他眉头一皱,一脚蹬了过去。 姬恂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脚踝,看他又睡了, 唇角勾起露出个笑。 楚召淮还在昏昏沉沉睡着, 忽然感觉有座小山压在他身上, 随后便是炽热的体温缓缓覆来。 好沉。 楚召淮不自在地伸手推了推。 刚动就感觉一只手缓缓抚摸着他的侧脸,逐渐往下滑落, 随后便是滚烫的呼吸飘落而下,脖颈处传来轻柔啃咬的触感。 楚召淮:“……” 楚召淮瞬间就清醒了。 龙涎香弥漫四周,姬恂压在他身上,滚热的唇亲吻楚召淮的脖颈,力道越来越大隐约传来丝丝微痛。 楚召还在懵着,迷茫道:“干什么?” 姬恂笑着问他:“醒了吗?” 楚召淮:“……” 脖子差点被啃着吃了,难能不醒。 楚召淮迷茫看着他,眼底还泛着困意。 ……好似对他完全不设防。 姬恂已经许久没正大光明瞧见过刚睡醒时的楚召淮,这副懵懵懂懂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的模样,好像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都只会乖乖勾着脖子任人为所欲为。 “乖了。”姬恂轻声说,“起来穿衣吃些东西,你舅舅等会过来若瞧见你还在榻上,八成会凶你。” 楚召淮恹恹道:“身子好沉,不想动。” 姬恂笑了下,双手穿过楚召淮的肋下,一用力将他的上半身直接抱了起来。 楚召淮很少会这样撒娇一样的赖床,像是浑身软成水的猫,刚扶起来就往下滑。 姬恂让楚召淮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人抱了个满怀,满满当当赖在怀中的感觉极其充实。 他眉眼带着笑:“好吧,那属下只能伺候王妃更衣了。” 王妃没反应,眯着眼睛趴在他肩上哼唧了声。 姬恂不太会伺候人,但解楚召淮衣裳却是无师自通。 等楚召淮后知后觉到“伺候王妃更衣”的意思时,猛地一个激灵彻底睁开眼睛,就见他已浑身赤裸窝在姬恂怀里。 楚召淮:“……” 床幔落下,将相拥两人的身影遮掩得半遮半露。 姬恂将干净的内袍披在楚召淮单薄肩上,正要握着他的手臂往袖中穿,余光扫了下就见任人摆弄的漂亮瓷人终于回魂了。 姬恂笑了:“王妃醒了?” 楚召淮感觉浑身上下什么都没穿,半个身子都缩在姬恂怀里,登时满脸通红却又不敢直接撤身就跑,只能哆嗦着将脸往姬恂怀里埋。 死了得了。 “醒了就好。”姬恂还在沉迷扮演他的“暗卫”,煞有其事地道,“否则陛下下朝回来瞧见你我这样衣衫不整赤身相对,定要砍了属下的脑袋。” 楚召淮:“……” 楚召淮揪着他的衣襟,面颊全是散不去的热意。 浑身赤裸和一个男人相拥,这人还在满口的“陛下”“属下”“王妃”,禁忌的背德感席卷整个脑海。 楚召淮脑袋几乎无法运转,又被逼出了攻击性。 反正也没什么。 两人都赤裸相对过不知多少回了,甚至都……都深入了,再害臊也没什么用。 楚召淮做足心里准备后,终于将脸从姬恂怀里抬起。 这一年多时间那修剪的长发又长长不少,披散而下遮掩身躯。 楚召淮拽着肩上的柔软丝绸内袍随意遮掩了下,故作淡然道:“那你得赶紧跳窗逃走,最好逃去天涯海角,否则等那强占人妻的陛下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强占人妻的陛下:“……” 姬恂难得被噎了,沉默好一会才伸出手为楚召淮穿衣:“陛下强占谁的人妻了?” “璟王。”楚召淮应对自如,“我那亡夫。” 姬恂:“……” 姬恂又怔住了。 当年猎场假死之事始终是横在他和楚召淮中间的一个天堑似的阻碍,重逢后姬恂从未主动提过那件事唯恐楚召淮再伤心,或对他生出怨气。 可在不知不觉间,楚召淮似乎已不再在意那件事,甚至能拿出来调侃。 姬恂自认自负狭隘又刻薄,不理解世间为何有人这般通透良善。 ……却也庆幸自己运气好,这般千载难得一遇的人被自己碰上了。 不过楚召淮运势就没那么绝佳了,遇到自己这么个疯子,兜兜转转一年多还是没能逃掉。 姬恂给楚召淮系衣带的手一顿,一边笑一边将宽厚的手掌缓缓握住衣服中包裹的纤瘦腰身,他眯着眼睛微微一摩挲:“看来陛下还真是百无禁忌的昏君,连旁人的未亡人都觊觎。” 楚召淮:“……” 也不知道明明就是两个人,为何能有种四个人纠缠的氛围。 楚召淮浑身一哆嗦,一股酥麻顺着腰身泛上脑海,他赶紧将姬恂的爪子拎出来,沉声道:“望你自重嗷。” 姬恂又顺利切换了身份,握着楚召淮的爪子亲了亲指尖,笑眯眯地道:“朕都强占人妻了,为何还要自重?朕还就将昏君的名声坐实了,省得白挨一顿骂。” 楚召淮骚不过他,脸又要有红的趋势,五指一张按住姬恂的脸往外一推,闷闷道:“我要起了。” 姬恂见他清醒了,也没继续闹他,规规矩矩将他的衣服一层层穿好。 楚召淮起床后洗漱一番,又吃了点早膳,白鹤知便从太医院过来了。 明青宫偏殿清净,连榻、书桌应有尽有,一旁还放置两个书架,上方一堆搜罗来的孤本医书。 楚召淮正坐在连榻上看着书,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顿时高兴起来。 “舅舅!” 白鹤知脸上却没多少喜悦,反而带着满脸一言难尽。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5节 内侍将白院使的药箱放在桌案上,躬身退下。 白鹤知看了看左右,坐在楚召淮身边,肃然道:“你知晓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儿吗?” 楚召淮给舅舅倒茶,迷茫极了:“啊?什么事呀?” 白鹤知恨铁不成钢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陛下当朝发疯,要将整个京城大臣的公子全都纳入后宫!” 楚召淮:“……” 楚召淮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不可置信瞪圆眼睛。 众臣的公子纳入后宫? 姬恂昨日说能一劳永逸让那些大臣闭嘴…… 楚召淮虽然知晓姬恂做事极端,却没想到这么极端。 楚召淮赶忙道:“那岂不是触犯了众怒?” 白鹤知脸都绿了:“那倒没有。” 楚召淮脑袋上冒出个疑惑的泡:“啊?” 姬恂的疯所有人都知晓,可能是因为当年璟王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俗,给满京城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只是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几句,并未直接将公子抢入后宫生米做成熟饭,众人竟然接受良好。 只是腹诽几句,并没有骂得太过激烈。 不过议论更多的却是姬恂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几乎所有百姓都认为璟王当上皇帝后便将先帝塞给他的男妻休弃,明里暗里骂了他忘恩负义不知多少回。 可现在又听到陛下说想立楚召淮为后,所有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男子不能为后”,反而是“难道当年另有隐情?” 如果是陛下休妻,为何又反悔了想立后? 再说就陛下这个疯癫性子,若是能立后直接立便是,根本不可能还旁敲侧击让众位大臣递帖子?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难道说…… 当年并非是休妻,而是王妃弃夫? 听说那王妃美若天仙,谪仙似的人物,想必十有八九是弃夫了。 如此一想,煞神似乎也没怎么凶残骇人,甚至还有点可怜。 外面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白鹤知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拿着药枕放在桌案上,没好气道:“没什么——昨晚睡得好吗?” 楚召淮这兔子似的性子,靠他自己根本无法逃离一只恶狼的觊觎。 随遇而安吧。 楚召淮还在想姬恂,随意道:“挺好,今早险些没起来。” “那药的确会有这样的效用。”白鹤知说,“宫里应该不热吧,你脸色好看了不少。” 楚召淮点点脑袋:“几乎感觉不到暑气。” “但也不能贪凉。”白鹤知探了探脉,发现并没有其他问题,药方准确,便收了东西,叮嘱道,“冰要少吃,最好每日出去见见太阳,别闷在屋里。” 楚召淮点头如捣蒜:“好的嗷。” 白鹤知瞥他,看他这副样子也知晓说了等于白说。 白院使还要回太医院,并没有多待。 楚召淮送舅舅离开后,又继续坐在连榻上看医书。 尚膳监的人昨日送来冰荔枝做成的糖水,加上冰点缀,吃起来凉爽极了,楚召淮还想吃,看一会书就探着脑袋往外看。 只是糖水还未送来,忙完政事的陛下倒是先到了。 姬恂将厚重外袍脱下,只着身黑色玄衣姿态懒散地溜达过来,手中还端着个承盘,荔枝的香味幽幽飘来。 楚召淮赶忙将视线收回来,装作专注地看着医书。 姬恂笑眯眯地走来:“王妃,看书看累了要吃些荔枝吗?” 楚召淮矜持地将医书放下,一副“你既然送来了我就勉为其难吃一口吧”的架势:“好吧。” 姬恂没忍住笑起来,将玉盘放下。 楚召淮高高兴兴看了一眼,脸顿时耷拉下来了。 怎么没有冰? 玉盘中全是未剥的荔枝,根本不是糖水。 姬恂挑眉:“怎么了,不爱吃?” 昨日不是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楚召淮摇头,又将医书拿起来。 姬恂叹了口气,将宽袖挽起,一双养尊处优的龙爪探上前,亲自为王妃剥起荔枝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赶忙道:“我不要吃了。” 姬恂已剥好一颗,捏着递上前去,为他解释:“白院使特意叮嘱了,最好让你不要碰冰,这寝殿已足够凉了,等会将冰缸搬走。” 楚召淮脸都皱起来了:“可是我热。” 姬恂道:“你是虚。” 楚召淮:“……” 他在江南游历时都没这么热过,难道不是因为京城的温度有问题吗? 姬恂心如冷铁,根本不为楚召淮这副可怜的模样所动,很快唤来内侍将冰缸搬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冰一撤走,哪怕开着七轮扇楚召淮也觉得热得不行。 姬恂还没完,道:“等黄昏太阳未落山前,我带你出宫走一圈见见太阳。” 楚召淮不可置信瞪过去。 他就是为了避暑才来的皇宫,怎么如今冰吃不了,还要被迫出去见太阳? 姬恂将手中的荔枝递过去:“吃吗?” 楚召淮瞪他:“我才不爱吃这个。” 姬恂见他被热得一时半会消不了气,只好自己吃了。 荔枝的甜味一绺绺往楚召淮鼻子钻,他沉着脸看了会医书,视线不着急瞥了玉盘一眼。 好甜啊。 就算外出一年多,楚召淮仍然年岁不大,以为自己在偷偷摸摸用余光瞥,实际上却被老狐狸全都看在眼里。 姬恂本来不爱这种太过甜腻的东西,见状故意剥了颗荔枝,“啧”了声:“真够腻的,往后宫里还是不要送荔枝来了吧。” 楚召淮手指动了动,将视线落在医书上,没搭理他的激将法。 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不至于连这点甜都贪恋。 荷叶、连翘、金银花,全都清热解暑呢,荔枝也…… 思维还未发散,忽然感觉姬恂往前倾身。 龙涎香混合着甜腻的荔枝味儿扑面而来,没等楚召淮反应过来便感觉姬恂同他唇齿相贴,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勾着闪躲的舌交缠在一起。 楚召淮一僵,手中医书倏地落在膝盖上。 姬恂刚吃过荔枝,唇间全是那股甜腻的味道,楚召淮被迫张开唇缝同他唇舌交织,手艰难拽着姬恂单薄的衣襟,感受掌心下滚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声。 楚召淮因有心疾,常年呼吸都是短促的,气息根本不长,被抱着深吻没一会便要呼吸不上来,艰难伸手推了下姬恂的肩膀。 姬恂终于将人分开,看楚召淮大口大口呼吸着,喘得不行,凑上去用舌尖舔着他脸颊上的痣,闷闷笑着道:“白神医可莫要讳疾忌医啊。” 楚召淮因缺氧眼瞳都在失焦涣散,他迷茫半晌才移开视线,闷闷道:“我没有。” 他很听话了。 姬恂没忍住齿间一阖,将长了些肉的面颊咬出个微弱的齿痕来,刚好将那点痣圈在最当中。 “好吧。”姬恂心软得不行,挑眉道,“那十日吃一次行吗?背着你舅舅不告诉他。” 毕竟白鹤知叮嘱的是少吃,而不是一点都不能碰。 楚召淮还是不高兴:“舅舅让我不吃冰定有他的道理,还是莫要骗他了。” 姬恂道:“七日?” 楚召淮蹙眉:“我真的不是在讨价还价,陛下要是再这样,我就……” 姬恂道:“五日?” 楚召淮说:“……我就却之不恭了,今日我就想吃。” 姬恂:“…………” 姬恂幽幽看着他:“白神医方才莫不是在故意诓骗我?”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楚召淮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和自己讨价还价半天,末了我勉为其难答应了,你却又说我故意骗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姬恂:“……” 明明是被人拿捏,但姬恂却没忍住还闷声笑了出来,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好吧。”姬恂叹了口气,“还是王妃棋高一着,朕甘拜下风。” 楚召淮眉眼全是扳回一城的笑意:“我现在就想吃了。” 姬恂点头,让人去尚膳监取。 楚召淮终于体会到了耍无赖的乐趣,边看医书边等,乐得脚尖都勾起来了。 看来只要学会耍无赖,连姬恂都对他没辙。 楚召淮终于吃到了荔枝糖水,虽然冰块只有寥寥几颗但还是满足得直眯眼睛。 好像被人捧在手心里纵着,连之前的口腹之欲都回来不少。 甚至都会挑食了。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6节 皇宫明明代表的是楚召淮最畏惧的皇权,可在明青宫住了半个月却是他这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不必像一年前那样畏惧煞神要吃他,也不必担忧寄人篱下招人厌烦,随心所欲想做什么都可以。 三伏天很快便过去大半,酷热的暑气逐渐消散。 黄昏已至,天边是五彩斑斓的火烧云。 楚召淮躺在软椅上闭着眼小憩,心中盘算着最近看了不少医书,想必医术略有小成,要不要去姬恂置办的医馆中坐堂出诊几日。 他虽然成日喝药治病,却是个闲不住的,宫里不少宫人的脉象都被他这段时日探得差不多了。 正胡乱想着,耳畔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不晒得慌吗?” 楚召淮眼睛也不睁:“还好。” 姬恂低笑一声。 楚召淮刚睁开眼就感觉身体骤然失重,一阵天旋地转姬恂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大步朝着明青宫而去。 楚召淮赶紧抓住他,左右看了看,恨不得直接蹦下去。 “等会陪你吃完晚膳后还要忙奏折。”姬恂将人抱紧内殿放下,道,“最近朝臣上了不少令朕苦恼的折子,唉,头痛欲裂。” 楚召淮眉头轻轻皱起:“那我给你探探脉开个方子?” 他不太懂朝政,只会行医。 “不必。”姬恂眉间紧索着,无奈叹了口气,“只是些琐碎的小事。” 楚召淮干巴巴“哦”了声,索性没吭声。 皇帝应该都不想外人过问朝政,姬恂应该只是随口抱怨。 姬恂:“……” 姬恂咳了声:“不过神医见多识广,若是用完晚膳有时间,可以替朕瞧一瞧。” 楚召淮忙摇头:“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不去添乱了。” “哪能叫添乱?”姬恂笑着道,“就这么说定了——来人,将太和殿的奏折全都搬来偏殿。” “是。” 见宫人领命而去,楚召淮急了:“我真的……唔。” 姬恂将一块鱼肉夹着喂给他:“先用晚膳吧。” 楚召淮瞥他一眼。 他实在不懂姬恂为何要让自己替他出谋划策,政事他一窍不通,找姬翊都比找他好。 心中腹诽了一个晚膳的时间,直到宫人将奏折搬到偏殿的连榻小案上,楚召淮面无表情,终于懂了。 那一沓折子几乎堆成小山,楚召淮翻了一个,便被兵部侍郎上奏的几个大字撞在眼睛里。 「国不可一日无后,臣请陛下立白院使外甥楚召淮为后」 楚召淮:“……” 兵部侍郎是陆无疾吧? 楚召淮沉着脸将陆狗腿的折子扔在一边,又重新翻了个。 晋凌总督殷重山…… 扔。 又一个狗腿子。 武安侯梁枋…… 得,新晋一个狗腿子。 楚召淮看了一堆狗腿子的请帝立后奏折,满脸麻木看向姬恂。 姬恂撑着脸坐在那看着他,被剜了一眼后十分无辜道:“冤枉啊,这些全是朝臣的请奏,朕可没有强行逼着他们上奏折。” 楚召淮说:“你发誓。” 姬恂竖起手指,面不改色道:“若朕有一句假话,就让朕……” 楚召淮见他竟真的要发誓,赶忙道:“不要说了,我……我我信你就是了。” 姬恂叹了口气:“看来王妃对朕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啊,不过也是朕的过错,自作自受罢了。” 楚召淮:“……” 刚才还信他没逼迫朝臣请奏,现在听着这套说辞,又开始怀疑真实性了。 毕竟真龙应该不怕被雷劈。 不过楚召淮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真的将人往最坏处想,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没有,是我不该不信你。” 姬恂倾身而来:“真的?” 楚召淮往后撤了撤,点了点头。 好像自从搬来明青宫后,姬恂就很喜欢和他有肢体接触,碰碰抱抱摸一摸手脸,有时候还会亲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姬恂眼眸带着笑,神态仍是张狂不可一世的,这样看过去像是一只戴着镣铐的狼,哪怕知晓没有危险却也让人本能得心惊肉跳。 “嗯?可朕的心都要被伤碎了,王妃要如何补偿……” 话音未落,楚召淮猛地上前亲住他。 姬恂一怔。 让楚召淮主动一回难如登天,姬恂呼吸都乱了,一把将请奏立后的奏折扫到地上,熟练掐着楚召淮的腰将人抱到腿上坐着。 正要像往常那样抱着人亲热,就听得“啪”地一声,楚召淮狠狠拍了下他的爪子。 姬恂眸瞳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欲望,但还是强行压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冲动,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狼,直勾勾盯着他,呼出一股灼热的热气。 “怎么了?” 楚召淮后颈都红了,但还是强撑着居高临下瞪他:“你……你别动。” 姬恂一怔。 楚召淮扶住姬恂的侧脸,轻轻试探着低下头,学着姬恂之前的样子,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姬恂瞳孔一颤,扶着楚召淮后腰的手猛地收紧,几乎将单薄的衣袍撕破。 楚召淮刚壮着胆子亲了他一下唇角,都还没开始入主题,就感觉到腰腹处一个奇怪的触感。 楚召淮:“……” 楚召淮木着脸往下一看,整个人僵在原地。 ……姬恂先入主题了。 第94章 寝殿一片死寂。 楚召淮眼神都死了, 木木看着姬恂。 他可什么都没动嗷! 之前姬恂按着自己到处亲时一直都是安安分分没什么动静的,怎么他才只是亲了下唇角就将人亲出反应了? 楚召淮不敢再亲了,试探着往后撤了撤。 姬恂双手猛地用力将他抱得更紧, 仰着头亲吻楚召淮的脖颈, 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浓烈欲望,偏偏语调却是温和的。 “别怕,当它不存在。” 楚召淮:“???” 当、当谁不存在?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楚召淮无法做出被东西顶着还能如常和人亲热的事, 他干巴巴道:“我们改日再再继续, 陛下和和它独处吧……” 说完后楚召淮才反应过来, 臊得恨不得拍自己的嘴。 姬恂低低笑了起来:“为何这么容易害臊?又不是没做过。” 楚召淮:“……” 楚召淮登时恼羞成怒, 一把捂住姬恂的嘴:“上次……能、能一样吗?!” 姬恂熟练亲了下楚召淮的掌心, 见人兔子似的撒开手,淡淡道:“哪里不一样?” 楚召淮脸都红透了:“就……就……” 他试图举个例子来说明两者根本不同,可憋了半天却半个字没蹦出来。 回头想想, 当时白神医明明大可以扭头就走,府中的暗卫自然会为姬恂寻人来解决问题。 ……楚召淮却还是留下了。 那时他已对姬恂的情愫有了些苗头, 水乳交融中也掺杂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真情。 姬恂看他又急又气, 伸手抚摸他脸侧的汗水, 含笑着道:“还恨我吗?” 楚召淮呆呆和他对视。 若是还对姬恂有排斥,他都不可能主动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更何谈恨。 楚召淮腰贴着那个令他浑身哆嗦的东西,闷着头不吭声。 姬恂当做了默认,笑着又亲了他一下:“那就好。” 楚召淮迷茫看他。 姬恂握住他纤瘦的腰身,正要将人从身上放下, 却感觉楚召淮忽然吸了口气, 猛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7节 姬恂一顿:“召淮?” 楚召淮勾着腿缠在姬恂精瘦的蜂腰上, 将额头抵在他颈窝不肯抬头,只能隐约瞧见凌乱乌发下遮掩的通红耳尖。 好一会, 楚召淮才蚊子似的小声蹦出一句。 “不……不恨你了。” 姬恂呼吸一顿,环抱着楚召淮的后背好一会,才低笑着将人抱着起身,大步朝着内殿而去。 楚召淮的腰没什么力量,乍一失重,赶紧手脚并用扒拉着姬恂,唯恐自己滑下去。 很快姬恂将人抱进寝殿那几乎赶寻常大床两三个的床榻上,轻柔地将楚召淮放在榻上。 楚召淮那一瞬间的勇气已消耗殆尽,又开始咚咚打退堂鼓。 他害怕地道:“我要睡觉了……” 姬恂抬手随意一挥,明黄和漆黑的两层床幔散下来,将烛火遮掩住。 他脱鞋上榻,身上玄色素袍根本不用脱,随意一扯便能袒胸露乳,赤裸上半身。 “好。”姬恂高大身形居高临下笼罩在楚召淮身上,眉眼像是只即将大快朵颐的恶狼,勾唇一笑,“就由属下来为王妃侍寝。” 楚召淮:“……” 上瘾了吗,有完没完了? 上次姬恂根本不记得细节,更不知晓楚召淮是如何做的前戏,只记得蚀骨的快感和濒死的窒息感。 好在如今他已解毒不疯了,连亲吻的动作都春风化雨似的温柔。 楚召淮躺在柔软的榻上,感受着姬恂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那难以掩饰的半遮半掩的男色,理智和情感在拼命拉扯。 姬恂的手轻轻扯开他的腰封,给足他拒绝的时间,那只漂亮修长的手却只是死死抓着床单。 姬恂笑得蛊惑,亲吻着楚召淮的唇角,柔声道:“别害怕,和上次不一样,我会慢一些。” 楚召淮紧闭着眼睛,羽睫微微一颤。 上次不太记得是什么感觉了,乍一想起只有铺天盖地的惊恐。 ——倒不如因为圆房很痛苦,而是姬恂癖好实在特殊,腰封勒着脖子几乎窒息却还能扣着他的腰拼命顶的画面太让人害怕。 见楚召淮腰都在打颤,姬恂吻了吻他单薄的眼皮,提议道:“是怕心疾发作吗,没事,我去取根腰封……”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猛地勾住姬恂的脖子不让他走。 姬恂诧异看他。 楚召淮衣衫半解,映着床幔缝隙的烛火隐约瞧见他浑身都红透了,脚趾拼命蜷缩着:“不要,真的不要……求求你。” 真的怪让人害怕的。 他担心再来一次,自己真的会失手将姬恂勒死在榻上。 姬恂瞳孔剧烈收缩,当即忘了自己要拿什么,直接覆唇上来撬开他的舌攻城略地,粗暴极了。 “唔……”楚召淮下意识想要揪出姬恂的衣襟,手一碰却是炽热滚烫的肉体,指甲狠狠划出几道血痕。 他吓了一跳,赶忙将手垂下,将床单拽出一道暧昧的褶皱。 姬恂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老毛病发作了,艰难和理智撕扯半天才将几乎窒息的楚召淮放开。 他啄着楚召淮含着泪的眼尾,轻轻道:“乖,不喜欢就和我说。” 楚召淮呆滞看他,迭声喘息着,脑袋已缺氧了。 姬恂耐心地等着他回魂。 等到楚召淮脑海中的浆糊沉淀后,意识艰难恢复后,便感觉姬恂正将他抱在怀中坐着,偌大床榻弥漫着一股药膏的香味。 随后还懵懵的意识再次被拽入泥沼中,腰腹的微痛和快感像是炸开似的直接蔓延至脑髓。 头顶烛火昏暗在晃动着,脚踝被人扣着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齿痕。 一切好像都如此陌生。 第一次时他全程跪着,之后膝盖疼了好几天,这回却不比使力,躺在那感受姬恂给足他的温柔又粗暴的水乳交融。 楚召淮满脸是泪,烛光被泪水浸得像是一圈圈光点似的,看不真切。 姬恂亲吻着他,好像要将他融入骨血中。 还好。 楚召淮呆呆地想。 比上一次要好,没有窒息、粗暴和满床的血。 楚召淮刚想到这儿,一直温温柔柔安安分分的姬恂不知又犯了什么病,低笑着将楚召淮抱在怀里,问他。 “王妃,您的亡夫死后,你有没有想他?” 楚召淮瞳孔倏地涣散,眼前一片空白。 姬恂眉梢一挑,按住他乱蹬的腿,缓缓笑开了:“这么喜欢吗?” 楚召淮足足半刻钟才回过神来,近乎呜咽着伸手捂住满是泪水的脸,哽咽道:“你……又发什么疯?” 姬恂俯下身按住他,神情简直称得上是病态的阴鸷,压低声音问:“……想不想他?嗯?乖乖,只回答我这一句话好吗?” 楚召淮浑身都在抖,却还要被姬恂逼问这么羞耻的问题。 好一会,楚召淮彻底撑不下去了,抱着姬恂的脖颈带着哭音破口大骂道:“姬恂!你是个坏东西——!” 姬恂:“……” 连骂人都不会。 姬恂抚摸着楚召淮满是汗水的后背,好像刚才做出畜生事的不是他,又转瞬变成了人,柔声道:“好,你骂得都对,我慢一些好不好?” 楚召淮坐在姬恂怀里,哆嗦着爪子擦眼泪,哽咽着点点头。 可怜极了。 姬恂心都软了,动作终于放得极其温柔,也不问那些让人脚趾蜷缩的话了。 楚召淮不记得最后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做了场荒唐大梦。 再次有意识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从床幔缝隙倾泻进来一绺,楚召淮翻了个身,被腰间的疼痛激得差点“嗷”地一声蹦起来。 疼。 楚召淮艰难清醒了,愣怔注视着床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 ……昨晚又做了什么。 无数记忆铺天盖地冲刷脑海,楚召淮恨不得一头撞在枕头上。 唇上被咬破几个口子,此时已结痂了,微微发着疼。 楚召淮小心翼翼舔了下唇角,后知后觉到一股熟悉的药味。 昨日白鹤知送来的药便是这个,难不成今早有人在他睡着时也给他喂药了? 床榻上空着,姬恂应该上早朝去了。 楚召淮小心翼翼翻了个身。 见不到他也好,省得尴尬。 楚召淮躺在榻上,一会是昨晚那堪称混乱的事,一会又是那一堆朝臣不知是“被主动”递来的立后奏折。 昨日一时冲动和姬恂厮混,现在清醒后又开始思考。 难道他真的要成为“皇后”吗? 从古至今哪个明君会立个男人为后,姬恂会不会被世人诟病? 往后史书上会如何写他? 楚召淮又翻了个身,眉头越皱越紧。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姬恂的。 楚召淮脸一红,赶紧将被子拉到头顶,躲着装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便传来床幔被撩开的细微声响。 姬恂坐在床沿,自言自语道:“这都要到午时了,王妃怎么还不醒呢,难不成是朕昨晚累着王妃了?要不要叫太医院的白院使来瞧瞧?” 楚召淮腾地将被子掀开,恼羞成怒道:“不要!” 姬恂大笑起来,伸手将他额头上被热出来的汗抚去:“好,不去——太医院送来晌午的药了,饿吗?是先吃药还是先用膳?” 楚召淮肚子不太舒服,恹恹道:“先喝药。” 姬恂“嗯”了声,将人扶着靠在软枕上,察觉到药还有些烫,索性搅着等凉。 事儿都做了,再害臊也无济于事。 楚召淮舔了下唇,疑惑道:“今早你给我喂药了?” 姬恂垂着眼吹药:“嗯。” 楚召淮不解:“人都睡死过去了,怎么喂的?” 姬恂眼底闪现一抹笑意,他也没回答,看药终于凉了些,便仰头喝了一口,随后欺身上前,扶住楚召淮的下巴,直接将这口药渡了过去。 楚召淮:“……” 姬恂若无其事道:“就这样喂的,半滴没洒。” 楚召淮呆愣着将药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垂着头像是又脸红了,好半天才嗫嚅道:“再……再来一次吧。” 姬恂笑意更深,如他所愿又来了一次。 只是这次刚含了一口药,还没贴上唇,就见楚召淮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嘴,手准确无误在他身上按了个穴位。 姬恂不受控制地喉结倏地滚动,将这口难喝的苦药直接咽了。 半滴没洒。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8节 姬恂:“……” 楚召淮淡淡地笑:“苦吗?” 姬恂被反将一军,却像是狐狸似的舔了舔唇边的药,幽幽笑了:“比荔枝还甜。” 楚召淮:“……” 姬恂到底何时将他的毒舌硬生生掰着开始说情话的。 太肉麻了,瘆得慌。 楚召淮招架不住,垂着眼将药接过来,捧着一饮而尽。 姬恂看他眉眼恹恹,似是没休息好,又将人扶着半躺下去:“再睡个回笼觉吧。” 楚召淮侧着身子看他,见他似乎想走,没忍住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揪住他绣着龙纹的袖子,像是拽住了龙的尾巴。 “你……要去忙了吗?” “是啊。”姬恂回头看他,“为王妃忙午膳,这可是头等大事。” 楚召淮:“……” 楚召淮脚趾蜷了下,说不上来是尴尬还是心动,反正心口像被猫爪子挠了似的。 楚召淮还是揪着他的袖角不肯放,好一会才讷讷道:“你能不能不要总叫我王妃?” 姬恂蹙眉:“可你又未曾答应朕,无名无分的,朕总不能唤你皇后吧?怪轻浮的。” 楚召淮:“……” 床都上了,现在又说轻浮? 楚召淮似乎想踹他,但大腿根生疼,只能强行忍着将袖子一扔,闷闷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吭声了。 姬恂也不急于求成,起身离开。 楚召淮躺在榻上,注视着雕花木窗,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下午白鹤知要来为他诊脉,楚召淮用完午膳后,挣扎着起身穿衣。 姬恂见他小腿都在打颤,劝了几句。 楚召淮本来就疼得心烦意乱,直接伸手拍了下想解自己衣带的爪子,呲儿他:“又不是你挨骂,你当然没事了。” 姬恂只好将“解”的动作换成“系”,懒洋洋道:“朕在朝堂上已挨过不少骂了,全都在骂朕还不立后。” 楚召淮瞥他,没吃他的苦肉计。 没一会,白鹤知前来为他诊脉。 楚召淮心中忐忑不已,坐在连榻上看着医书,除了脸色虚弱些,和平日模样没什么差别。 白鹤知并未瞧出异样,坐下来将药枕拿出来,随口道:“你在宫中过的如何,陛下……” 楚召淮一哆嗦,沉声道:“我过得如何和陛下有什么关系?我们俩又没什么,舅舅干嘛无缘无故提他呀?” 白鹤知:“……” 白鹤知不明所以:“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适用这个方子,过几日便不用每天探脉,想问你要不要回府住?” 楚召淮一噎,咳了咳,干巴巴道:“嗯,回的。” “那就好。” 白鹤知给他探脉,只是按了半天,总觉得他外甥怎么比前几日要虚弱些,还有些肾阳亏虚? 难道是诊错了? 见舅舅脸色不太对,楚召淮猛地将手缩回来,顾左右而言他:“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啊,宫里一点都不好住。” 白鹤知也没多想:“今日便回去?” 楚召淮一愣。 这么快吗? 但这话是他说的,也不好再出尔反尔,乖乖道:“好。” 白鹤知没多留,收拾好东西便走了。 没过片刻,姬恂便得知楚召淮要搬走的消息。 楚召淮正将几本还没啃完的医书放在柜子里让白府下人来搬走,瞧见姬恂快步而来莫名有些心虚,移开视线继续找书。 姬恂挥退左右,走上前将书架上几本楚召淮没翻过的书拿过来,若无其事道:“这些要带走吗?” 楚召淮微愣,抬头看向他。 本来以为要迎接狂风暴雨,没想到姬恂竟然如此平静? “嗯,那几本还没看,要带走。” 姬恂点头,将书放在小柜子里。 楚召淮捏着小木剑纠结半晌,还是问了:“你……不生气吗?” 姬恂似乎很讶异,眉眼微动,笑着道:“这叫什么话?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 “嗷嗷喷火,面目狰狞阴鸷地说‘你死也别想离开’。”楚召淮一一细数,“或者是面上笑嘻嘻说好,实际上暗中找人给我舅舅使各种绊子让他焦头烂额,顾不得我,再或者找个链子……” 姬恂:“……” 姬恂皮笑肉不笑道:“王妃说得几个提议都不错,朕会考虑考虑的。” 楚召淮:“?” 看楚召淮一言难尽的表情,姬恂哈哈大笑,上前扶住楚召淮的后脑勺轻轻亲了他一口,笑意未减:“你想去何处便去,我不会再因一己私欲而将你困在皇宫。” 楚召淮眼神呆呆的,好一会才垂下头,不自在地蹭了下面颊:“那我若想回江南呢?” “倒是也行。”姬恂想了想,“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去微服私巡,不过王妃一定要相信朕是去办公务的,并不是想要粘着王妃寸步不离。”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姬恂伸手将他扒拉到怀里,笑着道:“没关系的,慢慢来。让陛下继续心急如焚吧。” 楚召淮嗫嚅道:“我……我没有。” 姬恂也知晓他并非是故意折腾自己,只是之前被自己伤得疼怕了,很难再轻而易举地连身带心一起交出去。 “别怕。”姬恂亲了下他的眉心,“你在宫里还是在宫外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无非就是见你时多花些时间罢了。” 楚召淮招架不住这种,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里,没吭声。 “不过……”姬恂歪头想了想,沉思道,“咱们这样无名无分的,若是在宫外私会,是不是叫偷情?”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回手给了他一肘子,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姬恂只好正经地说:“你还没走,朕便已开始想你了。” 楚召淮:“……” 还是不正经吧。 黄昏后,白鹤知下了值,前来将楚召淮接回了白府。 已立秋了,天气并不像大半个月前那般炎热,楚召淮慢吞吞地将书放在姬恂送的柜子里,想了想又把小桃木剑塞了进去。 看着本来空荡荡的柜子被塞满一排,楚召淮目不转睛看了半晌,心中忽然窜起个念头。 等到这个柜子塞满后,我就…… 白鹤知在外头道:“召淮,宫里送来东西了,你来瞧瞧?” 楚召淮还没“我就”完,乍一被打断腾地蹦起来,腰间疼得险些痉挛,他皱着眉缓过那阵疼痛,走出去看。 楚召淮本来还以为又是医书,接过来一瞧发现匣子里放着一对龙凤玉佩。 龙凤似乎是寻常人家定情的玉佩? 楚召淮捏着玉佩看了半晌,又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陛下又开始写情话了,楚召淮还没拆开就先被酸得龇了龇牙,做足心理准备才将信展开。 姬恂所写,一如既往的肉麻。 「分别半日却恍如隔世,愿化龙凤双栖双宿,白头相守」 楚召淮:“……” 楚召淮脸皮一向很薄,当即脸就热了。 白鹤知疑惑道:“陛下写了什么?” 楚召淮猛地将信按在胸口,拼命摇头:“没什么,就就说我忘带东西了,给我送回来。” 白鹤知也没多问,道:“你之前还说要去安顺坊那个医馆瞧一瞧,正好我过去时顺路,带你去瞧瞧?” 楚召淮说好,想了想又问了句:“那医馆叫什么名字?” 白鹤知说:“存淮堂。” 楚召淮一愣。 “这名字太难听了。”白鹤知还在说,“也不知是谁取的,这半年虽然开张却只是买药,一个大夫都没有,安顺坊的租金可不便宜。” 楚召淮:“……” 确实难听,不太像医馆的名字。 可这个存淮…… 楚召淮脸庞一热,一声没吭抱着匣子跑得飞快,完全看不出今日下车都龇牙咧嘴下了大半天的架势。 柜子还大开着。 楚召淮站在那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 将那堆龙凤玉佩收在柜中,那封写满情话的信也和上一封情书一起,放在单独的精致匣子中。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199节 楚召淮沉默好一会,又将白夫人的信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最上方。 咔哒一声,将匣子关上。 崭新的柜子,盛放着他未来的期盼。 和前半生寥寥无几的爱交织交缠,终于能够让他留恋世间。 第95章 存淮堂终于有了坐堂大夫。 姬恂特意挑选的伙计有眼力劲得很, 楚召淮一来还没说出身份,几个伙计便笑眯眯地迎上来,叫他东家。 楚召淮疑惑极了:“你们怎么知晓是我?” 伙计笑嘻嘻地说:“雇我们的人说了, 如果有朝一日来个美若天仙的小郎君, 十成十就是我们的东家。” 楚召淮:“……” 楚召淮在外人面前端着,努力没有脸红。 他也不懂账本,装模作样看了看后, 又记起姬恂所说的院子, 便让伙计带着他过去瞧了瞧。 安顺街离皇宫极近, 又是长街纵横通行方便之处, 这地段的价格应该会很贵, 更何况还有个几乎赶得上白府的院子。 楚召淮逛这个院子足足逛了大半日,也不知姬恂是如何寻到这处极具江南特色的院子,有池塘有假山凉亭, 甚至背靠一座小山。 瞧着风水极佳。 楚召淮双腿本来就酸软,走了半天累得不行。 这就是姬恂所说的“小”院子? 白夫人的嫁妆姬恂已送到了白鹤知府上, 剩下那些银钱估摸着得有几千两, 置办医馆和宅院想必花费完了。 楚召淮捶着腿, 心中估摸着若是搬来这儿,想必下人的俸禄也是一大笔开销。 那个没多少人的医馆想必赚不了这么多银钱。 唔,算了,还是先住在舅舅府上吧。 楚召淮休息一会,从院子里走出去, 想回医馆说一声, 就见伙计慌忙跑来。 “东家, 外头来了个贵人,看着挺凶的, 说是身子不适,指名了要您来给医治。” 楚召淮唇角微微抽了抽。 抬步走进存淮堂,果然如同他所料,那姓姬名恂的贵人坐在椅子上,一身华贵衣袍不怒自威,手撑着脑袋一副痛苦至极的样子。 十有八九是装的。 楚召淮撇着嘴上前:“这位贵人,有何处不适吗?” 姬恂束着发冠,眉眼凛冽带着让人畏惧的攻击性,他眉头紧紧皱着,冷声道:“大夫给我瞧瞧吧,估摸着是治无可治的相思病,已深入骨髓,若没有药恐怕要命不久矣了。” 楚召淮:“……” 伙计:“?” 嘶,相思病也可以如此严重吗? 贵人真是身娇肉贵啊。 楚召淮瞪了他一眼,但旁人瞧着只好坐在大夫的椅子上,给这位“病入膏肓”的贵人探脉。 伙计赶忙在一旁瞧着,打算见识见识东家的医术。 探了探脉,楚召淮一本正经道:“贵人无须担心,相思病不会让人命不久矣,且我瞧您面色红润好像一拳能打死老虎,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回去找点事儿干就不药而愈了。” 姬恂:“……” 楚召淮正要收回探脉的手,姬恂却倏地往前一抬,在所有人没发现的地方轻轻勾了勾楚召淮的掌心。 一股酥麻倏地遍布全身,楚召淮猛地缩回去,狠狠瞪他。 姬恂缓缓笑开了,慢条斯理道:“不愧是白神医,经由您一这番开解,我竟然已好了许多。” 说着,将一块金子放在桌案上当做诊费。 众人:“……” 伙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东家还真是妙手回春啊! 神医! 白神医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脚后跟了,起身擦了擦手:“既然好多了,那便送客。” 几个伙计心都提起来了。 京中到处都是大官皇族,这样说话毫不客气真的不会激怒贵人吗? 贵人的确被激怒了,眼神幽深带着些几乎要吃人的炽热,冷淡瞥了楚召淮一眼,抬步就走。 众人吓坏了,赶紧围到楚召淮面前七嘴八舌。 “东家,那位瞧着不像个善茬啊,若是得罪他咱们可如何是好?” “东家,要不要打听下那‘不是善茬’是哪位,上门赔礼道歉去啊?” “东家!东家您说句话啊!” 楚召淮:“……” 楚召淮将那锭金子拿起来,干巴巴道:“那那我去给他免诊费吧。” 几人如释重负。 太好了,东家瞧着不像是会惹事的人,脾气真好。 楚召淮慢吞吞走出医馆,还没去找那位“不是善茬”在哪儿,一只手倏地捂住他的嘴,转瞬将他拽到一旁的无人幽巷中。 楚召淮:“……” 光天化日之下“登徒子”将白神医按在墙上,俯下身直接吻他的唇。 此处人来人往,视线一转就能瞥见巷子里的画面,楚召淮吓了一跳,慌忙躲开,急忙道:“这儿有人!” 姬恂低低笑了,将人往怀里一卷。 楚召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似乎被带着飞起来,随后路边人来人往的声音逐渐消失。 等到姬恂将他放开时,楚召淮往四周一看,发现他们正处在隔壁的宅子里。 秋日莲花已败了不少,黄昏将至四周泛着东西灼烧后的烟火气。 这里没人。 姬恂肆无忌惮地将他抱到凉亭中,让人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按着他的后颈让人垂下头来亲吻。 明明昨日才刚分开,姬恂像是分开一年似的,动作粗暴,恨不得将人吞到腹中。 楚召淮腰还疼着,被吻得晕头转向,呜呜个不停。 险些窒息之际,姬恂终于舍得将人分开,仰着头轻轻咬着他的脖颈,声音低沉:“好想你。” 楚召淮喘了半天才回过神,嘴唇都肿了,小声道:“才一天。” “才一天吗?”姬恂蹙眉道,“我怎么感觉过了一年一样。” 楚召淮差点笑了,强行绷着脸:“陛下回去记得买个西洋钟看时辰吧。” 姬恂将人抱了个满怀,无声叹了口气:“后悔。” 楚召淮疑惑:“后悔什么?” “后悔若这是一年前,朕早就强取豪夺将你掳到皇宫里锁着,就算你再排斥朕也不放你离开。”姬恂道,“不至于现在这样受相思之苦。” 楚召淮沉默好一会,实话实说了:“一年前王爷似乎也没如此病态,做不出这种事吧?” 姬恂笑了:“如果你知晓当年我心中想了什么,恐怕早就嗷嗷跑了。” 楚召淮才不相信:“我不至于这么胆小,你随便说个,我听听。” 姬恂扣着楚召淮纤细的腰,眉头一挑,满脸“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的神情,挑了个最轻的“臆想”。 “想时时刻刻待在这儿……”姬恂宽大的手掌在楚召淮单薄像纸似的腰腹上缓缓一摩挲,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用轻柔的声音说出让人畏惧的话,“最好灌满鼓起,连床都下不来,让人瞧了都以为天降祥瑞,皇后以男子之躯怀了朕的孩子。”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圆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姬恂眼眸盛着笑意,握着他的指尖亲了亲:“这才只是最轻的,朕还有……” 楚召淮根本听不下去更病态的,直接捧着姬恂的脸凶狠地亲了上去。 陛下的欠嘴终于被堵住了。 亲昵一番后,天都黑了。 楚召淮还得回家,赶紧从陛下身上起来。 姬恂握住他的手,笑着道:“天色这么晚了,索性在这儿住吧。” 楚召淮蹙眉:“这儿什么都没有。” 姬恂道:“只要你想要,这儿什么都会有。” 楚召淮想到姬恂的神通,只好换了个理由:“舅舅知晓我不回家,会担忧的。” “白院使今晚在太医院当值,恐怕不会回府了。” 楚召淮噎了一下,犹豫半晌只好妥协了。 新宅子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些姬恂带来的暗卫,加上宅院每日都有人清扫,无需准备什么就能住。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沐浴后姬恂直接将人抱去寝房的榻上躺着。 “今日去了医馆,瞧着如何?”姬恂懒洋洋捏着楚召淮披散的发在指缝中打着圈,随口闲聊,“你身子不好,最好还是寻个大夫常年坐堂。” 楚召淮点头:“我已和商陆哥写信了,看他愿不愿意来京城。”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00节 姬恂缠头发的手一顿,幽幽看他。 楚召淮满脸无辜:“怎么了?” “商陆,那个燕枝县的是吧?”姬恂假笑着道,“王妃还和他有联系呢?” “是呀。”楚召淮枕在姬恂手臂上,乖乖道,“他是我在燕枝县唯一的朋友,我回京后一直给他写信呢。” 姬恂下颌绷紧,笑着道:“倒是不错,不过商陆在燕枝县长大,想必不会想搬来京城吧。” “不会啊。”楚召淮道,“商陆哥很可怜,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弟弟也因病没了,上个月他还说我走后,他医馆也塌了呢,还好人没伤着。” 姬恂:“哦。” “希望商陆哥能来京城。”楚召淮往姬恂怀里靠了靠,小声道,“他救了我的性命,我都没好好报答。” 姬恂搂住他,好一会才道:“嗯,倒也不错。” 楚召淮察觉到姬恂语调不对,仰头看他,疑惑道:“你不高兴吗?” “没有。”姬恂笑着道,“王妃高兴,朕就高兴。” 楚召淮歪歪头,伸手抚摸了下姬恂的下颌线,感觉到都快绷得硬成砖头了,像是在死死咬着后槽牙似的。 电光石火间,楚召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好一会竟然笑了。 姬恂瞥他:“笑什么?” 楚召淮乐得不行,凑上前去亲了他唇角一下,眼眸弯弯:“只喜欢你。” 姬恂一怔。 一时冲动上头,说完后楚召淮登时后悔了,赶忙松开手,将额头往姬恂胸口一撞,讷讷道:“快睡觉吧,很晚了。” 姬恂脸色笑意越来越深,也顾不得吃那几千里外的飞醋,一用力将楚召淮按在枕头上,翻过身来低下头深深地吻他。 楚召淮也没挣扎,虽然害臊得像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手还是揪着姬恂的衣襟,仰着头生涩地回应。 炽热的呼吸交缠着,带着难以掩饰的欲色,好像连狭窄的床幔都弥漫着消散不去的热意。 姬恂亲着亲着,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安分的龙爪缓缓往楚召淮衣服里探,笑着道:“王妃,被属下这般冒犯,就这么喜欢吗?” 楚召淮脸都红透了,忙移开脸,喘息着道:“不要……” 姬恂像是小鸟啄食似的亲着楚召淮的唇:“没事,今天什么都不做。” 楚召淮还没松一口气,就感觉姬恂那只温热的手直接探了进去。 不是什么都不做吗? 楚召淮足尖倏地一蹬床榻,眼尾全是泪水,挣扎着道:“你……干什么?陛下金口玉言,不要出尔反尔。” “这是哪里的话?白日多谢白神医妙手回春,为朕医治相思病。”姬恂一本正经地说,“晚上就让朕为王妃解毒当做回报吧。” 楚召淮:“……” 他又没中情毒?! 第96章 无论陛下愿不愿意, 楚召淮寄去燕枝县的信还是飞了过去。 京城的日子前所未有地安稳。 秋日为了方便诊脉医治心疾,楚召淮大多住在白府。 等到两个月后差不多不必每日三顿地饮药后,楚召淮便搬去了存淮堂医馆旁的宅院, 身子好时便去坐堂诊脉。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单薄夏衣已换成厚衣,楚召淮体虚,外出时还要系个披风。 门口停着辆奢华的马车, 存淮堂的伙计全都探着脑袋瞧。 楚召淮一袭紫衣, 肩上披着玄色暗纹的厚厚披风从宅院出来, 嘴唇似乎吃了什么辣的东西, 通红好像还肿着。 出来后远远瞧见医馆的伙计, 微微一点头。 众人赶忙颔首。 楚召淮踩着马凳扶着一旁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上了马车,看样子准备出门去。 几个伙计极其喜欢这个脾气好长得漂亮的东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东家这是准备去哪儿?这马车看着挺值钱的, 铃铛都是金子做的。” “昨日说是要去护国寺。” “原来这样,这几日京城外不太平, 那身边的男人想必是雇来的护卫吧。” 刚说着, “护卫”将马凳放好,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众人:“?” 东家脾气也太好了,区区护卫竟然让他进马车?! 难道是贴身护卫? 马车内,“贴身护卫”将帘子掀下后,直接将东家往怀里一扒拉,一刻都忍不住似的亲他。 楚召淮躲了躲, 小声道:“我们是要去护国寺的, 这样……会让神佛觉得我们不诚心不恭敬。” 姬恂穿的人模狗样, 却不做人事,他还是不停:“放心吧, 是朕逼迫与你,就算神佛震怒降下责罚,尽管劈朕便是。” 楚召淮像是被亲的受不了的猫,一边往后躲一边伸爪子按着姬恂的侧脸往外推:“不要闹了。” “我就闹。”姬恂淡淡道,“商陆明日便到京城了,朕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楚召淮:“……” 之前姬恂就算大吃飞醋也从未表现出来。 但上次楚召淮发现他吃商陆的醋后,安抚地主动亲他,还说了一句前所未有的情话后,陛下便像是抓住了楚召淮的命门似的,时不时就得提一句商陆。 楚召淮之前还会心软,直到发现陛下用这招越来越多后,如今已经无动于衷了。 “既然不是滋味,那便回去吃药吧。”白神医冷酷无情地说。 姬恂:“……” 姬恂身经百战,看这招已无用迅速转变战术,翘着二郎腿懒洋洋道:“朕的相思病药石无医,只能待在王妃身边才能缓解一二。” 楚召淮不理他。 姬恂歪头注视着他一会,忽然道:“离护国寺还有一段时辰,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亲热吧。” 楚召淮:“?” 楚召淮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呢?” 即将立冬了,前去护国寺拜佛的人到处都是,在马车上都能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姬恂到底又发了什么疯? 楚召淮沉着脸要给姬恂探脉。 姬恂任由他探,笑眯眯道:“你会很喜欢的。” 楚召淮瞪他:“我又不是你。” 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病态扭曲的癖好? 见楚召淮认真地给他按脉,姬恂笑眯眯地走上去亲他。 许是刚才要在马车上交欢的话太过震撼,楚召淮犹豫了下却还是没推开他。 亲亲抱抱总比上床好。 姬恂见他没反抗,胆子逐渐大了些,将人抱到腿上坐着细细品尝这汪清澈的泉水来。 等到了护国寺,楚召淮嘴唇都破了,晕晕乎乎下了地后,迷茫半晌终于慢吞吞回过味。 姬恂不会是故意的吧。 姬恂惬意地伸着懒腰从马车上下来,见楚召淮瞪他,笑了笑:“王妃,为何这样看着属下?” 楚召淮又瞪了他一眼,闷闷往山上爬。 这短短几个月,那宽大的柜子竟然已被姬恂所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了,就连写满骚话的情书都是每日一封,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哄人开心。 晨起看柜子时,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很小的位置就要彻底塞满了。 本来还想就这样放水,今日就答应他的。 但姬恂这样算计他,记仇的楚小水决定将那些占位置的厚厚的书给拿出来单独放。 再为难这“属下”几个月。 “属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背着手跟着王妃往前走。 今日立冬,护国寺人来人往。 楚召淮披风被风吹拂着而动,将几个大殿挨个拜了一番,还捐了不少香油钱。 姬恂站在大殿外注视着楚召淮三拜上线,视线几乎移不开。 再过两个月便是年关,也是楚召淮的生辰。 即将及冠,楚召淮身量已长成,没了前几年那股青涩的少年气,眉眼间也愈发稳重沉着,像是块被水流冲刷得温润的暖玉。 他恭敬跪在那,仰头注视着金身神佛,眉眼间全是虔诚。 姬恂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求神拜佛,所为何事? 只要他想要,自己能倾尽全力,哪怕豁出去性命也能帮他做到。 楚召淮拜完佛后站起身来,视线随意转了转,发现两侧的香案上放置着供灯。 最当中那盏,竟是他的名字。 楚召淮愣了下,抬步走上前去瞧了瞧。 是一盏长明灯。 病美人被迫替嫁后 第201节 舅舅从不知晓自己会来护国寺,其他人更不可能会为他供灯。 除了姬恂。 楚召淮呼吸顿住,侧身回头看去。 姬恂仍在原地注视着他。 楚召淮眼眸微微一颤,又看向低眸注视他的佛像。 在满是香火气的大殿待了半晌,楚召淮抬步走出去,身上沾染着香火气息。 姬恂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但在楚召淮身上却没有半分排斥,笑着道:“许了什么愿吗?” 楚召淮摇头:“我是来还愿的。” 这个答案倒是让姬恂意外:“还愿?” “嗯。”楚召淮也没隐瞒,“两年前……就大年初一烧头炷香那次,我许了愿,如今愿望成真,便来还愿,否则要倒霉三年的。” 姬恂没忍住笑了:“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 楚召淮蹙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姬恂无可奈何:“好,你当时许了什么愿?” 楚召淮一噎,又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我在外面游历时,就听说有人在寺庙许愿可以高中,但后来愿望实现他却没有去还愿,三年倒霉,不是脚断就是腿断,生病都是小事,但还了愿后就一路顺遂啦。” “太惨了。”姬恂说,“所以王妃到底许了什么愿?” 楚召淮:“……” 楚召淮不想回答,闷头往前跑。 姬恂像是猫抓老鼠似的,游刃有余地溜达上前,笑眯眯道:“跑什么,难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愿吗?” 楚召淮被他纠缠得受不了,小声道:“我就是……嗡嗡嗡。” 姬恂没听清,背着双手凑上前弯下腰,笑着道:“什么?没听清。” 楚召淮嗫嚅半晌,终于眼圈通红地讷讷道。 “我想要……有个可归之处。” 姬恂一愣。 楚召淮赧然极了,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 当年在护国寺烧头炷香时,楚召淮处境艰难,心境也憋闷难过极其自卑,楚家不爱他,白家也不欢迎他,哪怕在璟王府也是寄人篱下。 他没有爱,只能期盼着可以家财万贯。 那时他曾想着许愿发财,但这事儿对着神佛说似乎有些俗气肤浅,所以便换了个。 他想要有个可归之处,不再寄人篱下对着一群嫌恶他之人摇尾乞怜。 希望有人爱他护他。 更想要有一个家。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难为情的样子,沉默好一会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带着笑道:“你来还愿,说明已有了可归之处,是吗?” 楚召淮不想回答,只能哼唧了声。 姬恂笑着亲了亲他的眉心,柔声道:“我们小水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个人努力,真是辛苦。” 楚召淮听不得这些话,手足无措道:“还完愿,我们回家吧。” 姬恂:“好。” 下山时并未叫轿子,姬恂牵着楚召淮的手缓慢拾阶而下,朝着山下而去。 日光下,楚召淮注视着姬恂的侧颜,忽然没来由地道:“送我样东西吧。” 姬恂回头看他,注视左右无人,伸手扶着他的侧脸亲了他一下。 楚召淮:“……” 楚召淮没好气道:“不是这个。” 姬恂道:“走累了,我背你?” “不是。”楚召淮和他说不通,只好自己来,朝姬恂腰上的玉佩一指,“这个,送我吧。” 拿了这个玉佩,就能塞满柜子了。 姬恂挑眉:“这玉佩并不值钱。” 楚召淮头疼死了,见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自己伸手一把将那廉价的玉佩拽下来。 陛下疑惑看他。 楚召淮很少会向自己要什么东西,这好像还是头一回。 为了扮做暗卫,那玉佩是随手拿来的,根本不值几个钱。 早知楚召淮要,他就戴个龙纹和田玉了。 楚召淮将玉佩握在手中,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猛地往前一扑,趴在姬恂背上,一句话都没说。 姬恂只当他累了,熟练将人背起来,慢慢往下走。 像是怕颠倒背上的人,陛下的每一步都极其缓慢平稳。 楚召淮抱着他的脖子,感受着坚实宽阔的后背和炽热的体温,小心翼翼凑上前去蹭了蹭。 黄昏光芒将下山的台阶铺成璀璨的暖光,身后昏暗无光的丛林被远远抛在最后。 常年在山涧奔腾的泉水终于见到温暖阳光,欢快地一往无前。 ……前往可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