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沉默不算谎言》 前言 故事和现实的时间差 遗忘肯定会很漫长吧,毕竟就连爱的时候都聚少离多。 故事里的七年很短,很多时候都仅只是以「多年后」这样模糊不清的词眼,寥寥几行轻巧带过,好像只消那样时空和感情就会立刻跳转一样。 那现实里的七年呢?大概就是能让你下意识将曾经素昧平生的人当作血亲来看待吧。 CH1-1 因为相遇 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烟雾,挡住了星辰、挡不住家家喜庆。 咻──蹦── 人群嘈杂,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慢放,炸开了五顏六色的灿烂火花,红橙黄绿,色彩纷呈。 市井街道灯火通明、张灯结綵,一派年节的喜庆氛围。 双线道两侧路肩摆着各式小吃和戳戳乐等摊贩,更有不少店家灯还亮着就人去楼空,门上贴了张纸:「店主一家出去吃个年夜饭,晚上九点回来继续开,请贵客稍待。」 男孩小头圆脸、脸颊上有两团可爱脸颊肉,小嘴微张,望着天空出神,眼里倒映着烟火的点点火光。 「乐只!乐只!快点啦!你妈妈说饭煮好了!」小女孩身穿粉红色羽绒外套,约莫七八岁年纪,掐着稚嫩尖细的嗓音喊人,小手使了点力反覆拍击李乐只的肩膀:「发什么呆啦!再不回去等一下要被婶婶骂了喔!」 几个小孩子站在斑马线前打打闹闹,等小绿人跑步的灯号亮起才陆续跑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李乐只被堂姊拉着手一路走回家吃年夜饭,直到堂姊关上门才猛然回过神。 「要吃团圆饭啦!」小孩们一股脑脱了鞋子也顾不上摆好就往楼上衝,五顏六色的鞋子在楼梯间的石阶边散落一地。 「乐只?」李乐只的妈妈走下黄光照耀的一楼,眉眼弯弯地对李乐只说:「走,我们上楼跟大家一起吃团员饭!」 「嗯!」小孩子听见团圆饭,立刻眼睛就亮了:「吃完饭之后可以去夜市吗?」 「嗯......先好好吃饭!如果真的还能吃得下的话,就跟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吧。」女人青丝低束垂在背上,伸出手和小孩儿拉勾。 李乐只伸出右手小拇指与母亲勾在一起,拇指相对后再击了个掌,两个身影牵着手上楼,大的一路提携、小的蹦蹦跳跳。 大人小孩分成两桌,圆桌上铺着红色塑胶桌布,最中央摆了一个乌鸡汤陶瓮,周围摆着长年菜、一大尾清蒸鱈鱼、米糕、白切鸡、梅菜扣肉跟几个炒青菜,桌边边摆着几瓶纸包装的饮料,再外围陈列着白色的瓷碗和竹筷,主位坐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显然年事已高。 「吃饭前先乾杯喔!」 「赶快倒想喝的饮料,但不要喝太多,要吃饭了。」奶奶语速缓慢地叮嘱孙辈,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 「你要喝什么?」坐在左边的小堂姐手比李乐只大了不只一半,拿着柳橙汁的纸盒正往手里的纸杯倒饮料,侧着头用馀光瞥他:「有麦仔茶、柳橙汁跟柠檬红茶。」 「嗯......」李乐只犹豫一阵,最后伸手指指橙色基调的长方形纸盒,「我要喝那个。」 「杯子。」 「谢谢姐姐。」他有礼貌地道谢。 「不──用谢。」李乐只的堂姐把杯子放回桌上,看李乐只实在可爱,忍不住逮着他的小脸揉好几把。 「大家都倒完了吗?」 「新年快乐!闔家团圆──乾杯!」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人们喝地酒酣耳热,小孩子吃饱了在席间乱窜,最后带着零食跑到走廊的尽头去玩扑克牌,窗外时不时传来燃放烟火鞭炮的声音,老人家串门、喝茶剥橘子间话家常。 「来!排队领红包囉!」 「一个人要说一句吉祥话才有得领!排队的时候记得先想好。」 「阿嬤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好乖,开学后要好好学习,知道吗!」奶奶伸手抚了抚大孙子发顶,把红包递到小男孩手中。 「知道!谢谢阿嬤!」 「下一个!」 「阿嬤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中年人收好寓意年年有馀而特别留下的半条鱼和剩菜,过不多时大厅就传来麻将牌频繁撞击的喀喀声。 有人嘴角翘起来,掩不住笑意,就有人开始起鬨:「恭喜恭喜!」 「恭喜啊!」 「谢谢!谢谢啦!」 「唷!牌这么好喔?」 四人围一桌,洗完过后各自整牌。 「八万,三个都给你了。」 「北东。」 「我没有你要的。」 「九万。」 一群中年人收了张桌子出来喝酒,两百一局小赌怡情。 墙上掛着的时鐘时针与分针恰巧重叠在数字八之上。 「欸!大哥哥说要带我们出去放烟火欸!」 「真假?」 「真的啦!等一下大哥哥就来喊人了。」 穿廊另一端远远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中气十足地喊着:「要放烟火的八点四十五前到一楼集合──」 「这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不赶快交个女朋友,结婚生小孩?」 「又来?别哦,月老都不管的事,我可没办法。」 李乐只年近三十的大堂哥长年在外工作,一两年才会见到一次,每次见到时总是浑身活力,带着一群孩子到处东奔西跑,是他过年时最想见到的亲戚。 「走啦走啦!」李乐只迫不及待地拉着几个哥哥姐姐一起下一楼,下楼后看到穿着短裤的大堂哥站在门口等。 「大哥哥,你这样不会冷吗?」李乐只的堂姊看了看大堂哥露出大半截的腿,又伸手在自己身上刚被奶奶叮嘱而多加的羽绒外套上摸了两圈,发出一阵细碎声响,抬头道:「奶奶说穿太少会感冒喔。」 「哈哈哈──担心我喔?放心──大哥哥不会这样就感冒啦!」大堂哥笑声自由奔放,摆摆手,绘声绘色地给孩子讲故事,「大哥哥平时在美国,冬天都在下雪,每天上班前出门开车都要拿好──大的铲子把雪铲掉欸!现在才十六度而已,不会觉得很冷,但是你们要穿好外套才可以出去喔!」 「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家里附近的小学校园,大堂哥把冲天炮放在墙边的角落,几个孩子远远站在一边,自己则衝去点火,燃起火星子后又边大叫边展臂跑向一群孩子们。 一点点金光从地上窜起,发出「咻──」地哨声衝上天际。 蹦! 大堂哥满脸的鬍渣子戳到了小堂妹的脸,她嗯的一声嫌弃,抬手捶了搭着肩膀的手臂两把。 再燃一次。 呲、嘶嘶嘶── 粉色光束自地面纷纷窜起向外散开,烧成摄人心魄的火树银花。 「哇──」 孩子们亢奋地叫着、跳着,挥舞着律动的双手,向天传达敬意与最虔诚的快乐。 又过几轮。 「没有了喔......」李乐只嘟起小嘴,语调一下低平许多。 「虽然没有烟火了。」大堂哥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掏出两袋东西,「但还有仙女棒喔!」 他蹲下来与李乐只平视:「要玩吗?」 「要!」孩子纯真的眼眸登时亮起,用力点头。 呲── 一串串金星在无人的昏暗操场亮起,照亮一张又一张掛着笑容的面孔,高举着希望在寒夜摇曳。 呲── 孩童真挚清脆的吵闹熙攘,混着自由之人爽朗地笑声在空荡的操场不断回响。 呲── 亮光画成一个又一个不同形状,短暂于黑暗之中停留、游出轨跡又消逝,闪烁着婆娑起舞。 噗呲。 仙女棒烧到尽头一瞬乍暗。 李乐只看着火光熄灭,回过神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抬眸既无欢声笑语、也无闔家团圆,远方仍亮着万家灯火,眼前却只有一望无际的虚空与黑暗...... CH1-2 因为相遇 算了,扫兴。 李乐只凝视着刚熄灭的仙女棒,叹了口气,肩膀微不可察地下沉寸许,沉默一阵,终于有新动作,他把剩下的仙女棒都收了起来,放回牛皮纸袋里收好,踏上返家的归途。 「乐只今年也快要考试升高中了吧?」 「对,五月底考试。」李乐只点点头,接下红包:「阿姨万事如意。」 「谢谢,有想好要考哪里吗?」李乐只的三阿姨把红包朝着李乐只递,嘴上发问:「啊......不过乐只好像不用担心是吧?毕竟父母都是老师,自己又很努力。」 联络本上钉着一张纸条: 成绩条:oo学年度上学期第三次段考3年11班15号李乐只 国文:94/100 作文:5/6 英文:97/100 数学:92/100 生物:100/100 理化:88/100 地理:91/100 歷史:100/100 公民:96/100 班级排名:3/40 年级排名:34/563 家长签名:李薷莉 李薷莉脸上有光,言笑晏晏地肯定道:「是啊,乐只一向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孩子。」 闻言,李乐只默默扬起笑,终于正面回答三阿姨:「还没想好,打算等成绩出来再想。」 「来,婶婶祝你考试顺利!」婶婶递给李乐只另一个红包,继续加码:「考上第一志愿的话再带你去吃大餐!」 他用眼神询问妈妈能不能收,等李薷莉微微点头示意后才接过红包,再度向三阿姨点头致谢:「谢谢婶婶。」 日历上写着三月三十日。 (三)计算题 1.请求出下列各比例式中x的值: (1)x:8=12:6(2)0.2:5=10:x(3)3:4x=34:48。 解1:∵x:8=12:6,∴6x=8.12=96 则x=96÷6=13,答:x=13。 解2:∵0.2:5=10:x,∴0.2x=5.10=50 则x=50÷0.2=250,答:x=250。 解3:∵3:4x=34:48,∴4x.34=...... 李乐只身着校服,掐着时间看墙上的鐘,考试时间随着监考老师的四处游走一点一点流逝。 蓝色的侧压式自动铅笔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反覆验算,终化作答案卡上一个又一个黑点,直到鐘声响起又响起,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场廝杀。 「啊......忙起来又好几天忘记撕了。」李薷莉叹了口气,掐着手指算日子,又一次撕掉好几张──四月十五。 夜晚的窗外一片漆黑,李乐只一身黑色宽松运动t恤,坐在灯光昏黄的书桌前振笔疾书── (b)31.中国的东北平原因为拥有深厚的哪种土壤层,因此具备良好的农业发展条件?(a)红土(b)黑土(c)淋馀土(d)灰土 (c)32.东北平原的作物以小麦、玉米、大豆、稻米及甜菜为主,產量丰富,为中国粮食重镇。但本区生长季短,年仅一穫。请问与下列何种因素有关?(a)距海远近(b)海陆性质差异(c)纬度高低(d)地势高低。 (a)33.东北平原中哪一个地区,昔日有「北大荒」之称,今日则成为「北大仓」?(a)三江平原(b)辽河平原(c)鸭绿江平原(d)松嫩平原。 地理习作本被翻到下一页、读写、下一页、读写、再下一页、再下下一页。 英文黄卷e卷、a卷、b卷一张写过一张── 13.somescientistsbelieveanumberofhumanbehaviors_______inourevolutionaryhistory. (a)embedded(b)beingembedded(c)areembedded(d)haveembedded 14.ifglobalfoodproductionweretobeseverelydisruptedin2022,_______asurgeinacutefoodinsecurityworldwide, leadingtowidespreadhungerandmalnutrition. (a)therewillbe(b)therewouldhavebeen(c)therewouldbe(d)thereis 15._______relentlesscyberbullyingthroughouthisschoolyears,theworld-renownedsingerdevelopedaprofound understandingofthedamagingeffectsofonlineharassmentandusedhissongstoadvocateforawareness,support,andpreventionof cyberbullyingamongstudents. (a)endured(b)havingendured(c)toendure(d)tohaveendured (1)~(5)aabac(6)~(10)cddba(11)~(15)c… 日历翻呀翻──五月十四日。 文昌帝君一身金灿道袍高高坐在远方,前方摆着许多写着不同人姓名的供品,一手持毛笔、一手持书卷,眉眼低垂、面目慈蔼。 李薷莉带着李乐只从右侧的偏殿走了进来,从袋子里拿出芹菜、蒜头、竹笋包、粽子、发糕和一大罐食用油,以及准考证影本和文具摆在桌上,燃起线香。 一缕白烟飘上青天。 烧了金纸,再拿一隻红色平安符和准考证顺时针过炉香炉绕三圈。 李乐只跪倒在蒲团上,闔上双眼、双手合十低头祈愿:「奉请文昌帝君,信男李乐只,将于今年五月二十七日参加高中升学考试,今日准备供品向您敬拜,祈求文昌帝君加持李乐只,并保佑金榜题名、全家健康平安,一切顺利。」 囁嚅似地祷祝低沉沙哑,细微不可闻。 日历上的日期被用红色麦克笔圈了起来──五月二十八日。 最后一声铃响后,李乐只的作文答卷被监考老师自排尾收上,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走出教室,一时还真感觉有些不真实。 「出考场的感觉好普通喔。」李乐只的死党从隔壁考场出来,用一种「什么?就这?」的表情看着李乐只,满脸嫌弃。 李乐只伸了一个大大懒腰,抬头仰望屋簷外的天。 「我本来以为大家都会很激动,结果意外的普通。」 铃响后没有人大叫,也没有人看起来像是大解放一样的表情。 天空很蓝、白云一动也不动、太阳高悬天际。 嗯,是普通的一个下午。 「妈妈,小说都是骗人的。」李乐只低头摀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在那边装自闭假哭。 撕一张──六月二十五日。 李乐只一个人在房间填好了志愿,呆呆地望着发光的萤幕楞神许久,最后才草草动了动右手食指按下滑鼠左键,确认缴交志愿。 再撕几张──声响透耳而过──七月十三日。 放榜查学校。 嗯,不出所料,离家里最近的私立高中。 李乐只一个暑假抽高了八公分,肩膀也宽了不少,正对着家里放市内电话的角落墙壁讲电话,看起来就像是隻搞自闭的面壁白熊。 「蛤?你发疯啦!你考那么好干嘛读私立学店?」 「喔......可是第一志愿每天都要通勤一个半小时耶......好烦喔。」 「你就这样放弃第一志愿了喔?有够浪费,你真的有够浪费!」 耸耸肩,放弃理会在电话另一边尖叫的死党。 「矮油,又没差,到哪里读不是读?」 「不一样!很多成绩很好的人到烂学校,大学就也考烂了耶,师资跟学习风气差──超──多──的好吗!」 「反正都要考大学啊,又不是去好学校就不考了。」 「你真的是──」 「我还是比较相信我自己啦。」 「好像......也是......毕竟是李乐只。」 「是吧,到哪不是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你嘴里吐出来,好像莫名其妙从鬼话变成能信一样......真是见鬼了。」 「哈哈哈哈──」 「欸,下周环岛去不去?」 「去啊,周几开始?」 「週三开始,在你进监狱前一起出去最后玩一下。」电话另一头的语调及其愉悦而嘲讽。 「干喔......」 「事实嘛!自己选的啊──」 CH1-3 因为相遇 校园生活问卷调查: 亲爱的同学你好: 同学之间常有一些衝突及纠纷是难免的,但也可能有一些持续性不愉快的语言或累犯的肢体动作,使你对学校环境產生不信任...... 校长ooo谨啟 一、我的基本资料 1.班级:一年十一班 2.学号:64011115 3.姓名:李乐只 4.性别:男 5.是否参加校内健康检查:是 6.是否参加军训打靶活动:是 7.是否参加课后辅导:是 8.是否参加晚上八点至十点的夜自习:是 9.是否搭乘夜自习专车:否 是,搭乘____站到____站 否,不搭乘夜自习专车。 10.双亲/监护人职业: 父亲:教师 母亲:教师 监护人(称谓/职业):无 二、友善校园环境调查 填答说明: 请你以过去六个月迄今,就下列各提发生的频率于各题打勾。 1.过去六个月,我曾经被同学殴打...... 谢谢你的作答,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或同学在学校被其他同学恐吓、威胁、殴打或勒索,请你主动向学校反映,学校会帮助你们解决,或利用以下电话投诉: 1.学校投诉信箱和电话:....../…… 2.教育局投诉电话:...... 3.教育部24小时免付费投诉电话:...... 李乐只皱起眉,原子笔停在双亲/监护人职业的栏位上,笔尖落在纸上,一次、两次、三次,戳出好几个蓝色墨水的点。 为什么会需要填写父母职业呢? 想像中高中生活的画面从角落开始泛黄斑驳甚至碎裂...... 「老师,这一题我不会。」 「拿过来,哪题?」 「老师,这一题我不会。」 「下节下课再来,老师刚刚接到主任的电话。」 「放学再拿来问,老师现在在吃午餐,等一下要午休跟备课。」 「明天再来问,老师急着去接小孩。」 「解出来了没?」 「还没......」 「卡在哪里?」 「解出来了没?」 「还没......」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你这样之后要怎么──」 李乐只双手交叉至于书籍之下,绕了一圈到最远的位置,把一整叠收好的习作放到科任教师办公桌上。 「最近怎么成绩退步这么多?」教师语气关切,表情真诚。 那女孩灿烂一笑,眼神闪过狡黠,「老师对不起,前阵子家族旅行请了几堂课的假。」 「人有失足马有失题,不是大事,但记得要找时间把第五到第六课的内容补起来,第六课内容比较复杂,如果有读不懂的部分,记得来问老师。」老师无所谓道,细细叮嘱。 「好,谢谢老师。」 「你帮我去叫──」脸顿时板了起来,一副毫无耐心的模样。 「乐只,你等一下帮我跟班上同学说......」他边听老师交代事项,边听见隔壁不远处老师在训学生,一个接着一个。 「最近怎么成绩退步这么多?」语气不善。 那人明显没有自信,她低着头看脚尖,胸口起起伏伏:「老师对不起,我爷爷一周前过世了,所以......」 「还有我刚刚忘记讲,今天的作业是第八课习作,帮我跟风纪讲,就这样。」 「好。」李乐只重复了一遍老师的交代,转头走出办公室。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但你家已经这样了你还动不动就松懈,发生点事情成绩一下子就掉成这样,状态这么不稳定。」办公室里突然传来高八度的训诫声,李乐只瞪大了眼,走出两三步后停住脚步。 「万一之后高三还这样,大考没考好,有没有好好考虑过父母为了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会──」 他从外面透过窗户看导师室里女孩子受训诫的场景,感觉很遥远,听觉却如此靠近,导师似乎嫌不够严厉似的,尖锐的骂声敲击着在场每一位「观眾」的耳膜: 「我不要听,全部都只是藉口而已,你把这次错的题目都罚写十遍在空白的地方或是其他纸上交过来。」 走出教室的女同学眼角带着泪花,浑身笼罩着一股低气压,阴霾盘旋不去,用力捏着破旧参考书的指节隐隐发白,背部一抽一抽地跳动,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鼻腔潮湿的呼吸声却清晰可闻。 他抿了抿唇,摸摸口袋掏出在学校厕所外自动贩卖机买的小包卫生纸,追上去一言不发放在那个女生抱着书的怀里,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拿出自己买的参考书开始写。 生态池平静无波的表面,忽地被游过的鲤鱼拨起水花,喷溅、落入水中。 男生的友谊大多都是那样。 就......不打不相识嘛。 炎炎烈日下几个大男生休息的休息、讨论战术的讨论战术。 卓山郢肩上披着毛巾,坐在升旗台边缘,左手跨在屈膝的腿上大口喘气,右手拿着运动饮料的蓝色包装宝特瓶,仰着头疯狂灌水到嘴里。 李乐只忽地走过来,捏捏他光着的膀子,坐下把背靠到卓山郢背上,轻笑一声,偶然开口:「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卓山郢笑声震天,引来一场凉风,在少年深夏因酷暑而湿透的发间穿过,时间和阳光穿过枝椏间打在地上的残影都是金色。 打了几趟篮球、有过几次衝突,后来又在社团遇见,一起上干当了一整年干部,这段友谊无形中成为了我高中时期死水般压抑的生活里,为数不多明亮、可供透气的部分。 「哈哈哈──」卓山郢浓眉大眼,长了张任谁都会误会的跩脸,放下手中宝特瓶,抹抹额上的汗和嘴边水往毛巾上擦,豪迈道:「没关係,毕竟每一段伟大友谊的开端都是这样。」 涟漪随鱼尾一甩,一圈、两圈、三圈扩散至无穷远处,橘黄色身影在池水中消失不见,不晓得躲去了哪朵莲花的叶子下面。 「你知道三班有家长私下送老师精品,请老师稍微帮忙期末成绩的事情吗?」 「哪科?」 「好像是物理。」 「欸......这个不能乱说欸?」李乐只身穿灰色针织外搭背心和衬衫校服,皱着眉头,哑口无言,「真的有人靠送礼的?是在演美国肥皂剧?」 「绝对真,三班的朋友讲的,这还不只一次。」卓山郢皱着眉,一张严肃的脸上尽显无奈,语调里全是不屑:「上学期英文二段跟物理三段不是没很难?大家分数都不错还线性调分,就是有家长看成绩单不够满意,觉得影响以后申请,捐了新的实验室设备给学校。」 「我以为这都是小说情节。」 「看三班期末吧。」 李乐只看着手上的班平均排名沉默:三班这次物理排名第五,上次是十七。 他忽地感到一阵无力,灵魂放空、视线失焦,感受到个人力量之渺小和难以言喻的震撼。 低头看,手上那张用红字写着九十六的考卷在顷刻间斑驳。 那天他坐在床沿发呆,花了好久好久调适这件事情。 我还会什么呢?我还可以依靠什么呢? 每当深夜加班归返的行人路过时,都要神色五味杂陈地看上那彻夜不暗的窗一眼。 不知道。 世界一片漆黑。 CH1-4 因为相遇 一台公车停在水滴连成线的铁皮屋簷下。 李乐只穿着短袖衬衫和灰绿色薄外套,仰起头看灰濛濛的天,打着黑色折伞走在雨中,走了一小阵子,充满雾气的视线尽头,终于看见橘色的公车站牌佇立在不远处,倏忽一道亮光闪过天际。 轰隆── 上公车、下公车、步行集合,上游览车、下游览车。 李乐只终于来到营队集合地点,队伍散开后他往远方草坪望去,人们早已聚成一堆堆寒暄,他翻出行前通知上的电子邮件,又确认了一次自己所在的组别,迈开步伐往远方行去。 雨势终于转小,他在人群里找到自己的组别。 因为塞车,李乐只是组内倒数第二位抵达的成员,组长安静清点、面面相覷,没有人发出多馀的声音,他抓起手机传讯息给卓山郢。 「完蛋,我这组好像全都是死气沉沉内向型。」 传完就把手机萤幕给按熄了,等待组长确认成员,并一一把写着姓名的贴纸发下来。 滋。 过不多时,手机短暂震动,跳出卓山郢聊天室的上列弹窗。 「热场完就会好了啦。」 那人没有打伞,从将停未停的细雨中款步而来。 「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已经过了集合时间最后一名成员才姍姍来迟,身旁是特地在集合地等候的副小队长。 「迟到了喔──」 鹅蛋脸、身形丰腴,一头长度与下巴切齐的短发,一身全黑搭配连帽牛仔薄外套,大方有精神。 「对不起嘛,下雨公车塞爆......」 眼前的女生虽然在道歉,可脸上全然没有慌张神色,抓准时机直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元乐蓉,一元两元的元、快乐的乐、草字头下面一个容貌的容,是北区。」 「还有北区的吗!」她声音清亮,双眼放光。 气氛不用愁了。 「一个去厕所了,还有一个呢?自己出来吱声!」 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本耸着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没有多说话。 「不要等我抓喔,自己出来认领!没人理的话我要翻报名资料了。」 「李乐只不是吗?」 突然有个声音把李乐只拱出来,他噎了一下,假装回过神来。 「什么?」 「你是北区吗?」 「是啊。」他点点头,换来元乐蓉阳光直射般的眼神和突然灿烂的笑容,李乐只猛然一抖。 「我看中你了,兄弟。」 元乐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反着手左手做v字形手势,指节弯曲,比了比自己的双眼,接着转正向前对着李乐只的眼睛也比了同样动作,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什么──」 「什么意思?」周围开始起鬨,李乐只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他双脣翕动,落在元乐蓉眼中就是一副迷茫好欺负的模样。 雨声转弱,柏油路上的水洼映着无限蔚蓝的天,阳光划开云层,照到一片碧波万顷的湖水之上。 放晴了。 「意思就是没有变熟前我会一直跟你讲话。」元乐蓉耸耸肩,噘了下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没办法囉,谁叫你这么好玩?」一行字。 「交出你的ig。」元乐蓉没有给李乐只选项,掏出手机打开扫码页面,三七步站在那边等:「现在马上。」 李乐只看了她一眼,默默把qrcode找出来给元乐蓉扫。 lerong.rong要求追踪你。 确认键消失,剩下蓝色的追踪,李乐只当即用右手拇指顺手戳了下去。 你已要求追踪lerong.rong。 你已开始追踪lerong.rong。 几乎是同时发生。 元乐蓉满意点头,一脸骄傲。 课程说明告一个段落,台上讲师宣布完作业,让台下自由分组:「小组报告三个人一个小组,先分先赢,可以跨小队,确定好成员记得过来登记,找不到组员可以上来用麦克风喊人。」 元乐蓉问都没问李乐只,直接穿过人海,揽住李乐只的手臂,笑咪咪地扯着他一路朝着讲台跑。 「你要干嘛?」他被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元乐蓉拉着手腕衝,被迫小跑,悄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不安的李乐只一眼,脚步不停。 他垂首,视线落在元乐蓉扯着自己的右手腕,从侷促到莫名放松,李乐只昂扬起头,不再抵抗。 「我跟李乐只,还有一个留守儿童的名额,谁要跟我们一组?」元乐蓉单手插腰,右斜后方站着李乐只,她在前、他在后,一起被讲台上发亮的暖光照耀着。 他呆愣地凝视眼前画面,说不清地受到触动,眼底闪过光亮,唇角勾起笑,一言不发看着前面那人衝动发疯。 「李乐只!我去拿午餐,你要牛肉还是猪肉?」 「猪肉。」 「帮我佔位置。」 「嗯。」 早在元乐蓉开口前李乐只已经占好了。 才认识第一天。 「欸,李乐只,我可以去看一下你们宿舍吗?」 「可以啊。」 「你是哪个位置?」 李乐只随手往放着自己包包的床位一指。 她立刻衝了过去,双手一摊,随手把手机往床沿扔。 「喂──你!」李乐只瞠目结舌。 元、乐、蓉、她、趴、上、去、了。 李乐只双目圆睁,试图调整状态,满脸无法理解的震惊之色才逐渐褪去,转为无奈。 「元乐蓉你趴我床干嘛?」 「累死了。」她翻过来,倒着看站在床边的李乐只,其他同宿舍的男同学回来,看到李乐只和元乐蓉这副模样也只是笑,然后又拉帮结派出去附近公园的篮球场打球了。 元乐蓉侧躺着,一边扯掉身上的外套一边跟李乐只搭话:「欸,李乐只,你是一个人来参加营队的吗?」 「不是,还有其他朋友一起。」 「男的?」 「啊不然呢?」李乐只转转眼珠,顿住几秒,一张圆脸上婴儿肥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褪去,战术后仰挤出了点双下巴,满脸疑惑,脑袋上飞过一排问号。 「你坐这边。」她反手拍拍床沿不远处的位置。 李乐只没有多想,从善如流坐在她旁边陪她聊天。 墙上时鐘分针转了超过整整两圈,直到规定的熄灯查房时间前不久,元乐蓉才甘心起身离开。 「李乐只,明天早上打电话叫我起床。」 「为什么?」 元乐蓉才不理他,「我要是醒不来就是你的错!」 「喔......好。」 李乐只一脸不理解地瘪着嘴,但还是设定好闹鐘。 从认识开始就很难以理解。 她前脚踏出房间关上门,后脚李乐只的手机就亮起来电显示。 「你又想干嘛?」李乐只还是接起了电话。 直到后来的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都还是这么觉得──元乐蓉愉快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我要跟你讲电话到熄灯。」──真是个怪人。 CH1-5 因为相遇 李乐只去完洗手间回到位置上,手机萤幕偶然亮起,元乐蓉发来讯息:「你快到了吗?我再二十分鐘。」 「我已经在店里了。」李乐只他看向落地窗外一楼的马路,心不在焉地补了句:「你慢慢来,我习惯你迟到了。」 「对不起嘛!啊就台铁又误点啊......」 「李乐只。」 「怎么了?」 「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好吗?」 「好啊?谁啊。」 「师念白,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同学。」 李乐只对面坐着的元乐蓉右手撑着脸颊,百般无聊地翻看菜单,他听见回答后顺口问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问啊。」 「为什么会想介绍我们认识?」 「呃......就是一种感觉?反正就,嗯......觉得你们应该要认识一下?」元乐蓉看起来超级困扰,瞇着眼思考:「我觉得她跟你给我的感觉超级像......」 「哪里像?有点好奇。」 「嗯......气质,这个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你们都是黑纸。」 「黑纸?」 「天生的城府跟思考分析能力吧,我是被迫学来的。」她笑了笑,「你愿意认识她的话,我跟她说一下。」 「好啊。」 「一直忘记跟你讲,我问她愿不愿意认识你,她说可以,随时找她就行。」 得到了元乐蓉的回覆后,李乐只在晚上七点半戳进她给的连结里,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师念白」,她一头长发及腰,在风景里被风吹散,头贴是远景,看不清五官。 李乐只按下交友邀请,随之一併发出讯息: 「嗨,你好!」 「能跟你聊聊天吗?我听乐蓉提过你。」 「你好,没问题啊,我也听乐蓉提过你。」 「她一直跟我说你跟我雷同,所以我挺好奇的。」 「是啊,不过你比我单纯得多,这件事情不晓得她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比你单......纯?」 「是。她说过我是她看过精神上最扭曲,但同时能够保持最高稳定度的极端。」 「她感觉也在硬撑着。」 「嗯,我是真正属于扭曲的类型,跟她稍有不同,她本来就是硬撑,不过不算扭曲,但纯粹是经歷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老练而已。」 李乐只完字后盯着萤幕发呆,才下了决心似的送出:「你介意跟我说说原因吗?我有点无助,帮不了她。」 「她需要时间,我在帮她了。」 「我感觉她有点快撑不住......」 「她在调适,她太过习惯以利益交换的方式与人相处,所以反而很难习惯有人真心待她。」 「我听到她都看利益交朋友我还蛮难过的,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得已的型态......她似乎一直觉得没有利益关係周遭的人就很可能会离开她。」李乐只眨眨眼,抿抿唇,思考一阵:「我对她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她似乎真的被灌输了不少东西,而她只是一直掩着,没有跟那些东西共生,所以越思考越痛苦。」 「好,你大概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我知道,从刚刚讲话就看得出来,让她思考的人应该是你。」 「她似乎很少为自己而活,烦恼几乎都是为了别人,也常常只担心别人都不管自己,我怕她这样会越来越没有重心。」 「或许该这么说吧,至少我是这么解释的。」师念白终于把手里的小说插上书籤盖起来,走了一段路放回书架上,才又回到床上坐着继续敲字。 「她内心希望与人有真正的情感交流,可是却受到过去的大脑习惯驱使,寻找的关係都带有强烈利益色彩,且不具备利益牵扯的关係会让她潜意识感到不安,并寻求将对方和自己拖入利益关係的管道。」 「她渴望的与实际行为完全相反,本人却没有发现这样的矛盾点,甚至是非常粗暴地以自我欺瞒的方式让自己无法察觉。」 「所以就变成她下意识直接掩盖掉了她不熟悉的模式?」 「对,这是每个人大脑都会產生的惯性,算心理学范畴,不知道正常。」 「她现在常常跟我哀号动脑好累,但她必须......」 李乐只把手机丢到一边,闔上眼试图调整精神上受到的衝击,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要确定对面现在说话的人真的是个高中生欸?升高二的高中生欸,我们真的是同年级吗?」 他安静了一会,就这样瞪着手机在手里发亮,接着又跳出几条讯息。 「她炸脑袋正常,你倒是让我蛮惊讶的,我记得你们是七月中参加营队才认识?」 「相处时间这么短,她又不是容易信任人的个性,理当认知不深,却可以判断出她不太以情感识人,这可不容易。」 「她这个部分连我都花了点时间解读才有初步理解。」 「我更早之前不确定我是不是认知正确,直到她跟我提了这个。」 「基本上光是能够判读出来,就已经够确定你远超常人的解读力了。」 「我只是一直觉得,她跟我分析人的时候老练到让人觉得有点可怕。」李乐只想起了元乐蓉对其他营队伙伴的评价,以及对师念白的叙述...... 「『师念白对人的分析能力超级变态,我超怕看她眼睛,每次都感觉会被盯穿读透,还好她后来几乎都会戴美瞳。』 『我想去抢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可以做统整,刚刚小组游戏他跟队友合作沟通都很顺畅,他第一天自我介绍说过自己是资管的。』 『还有穿蓝色帽t戴戒指那个女生脑袋很灵活,思考跟分析有你,交涉资源有我,但我们还需要一个反应快的,加她正好够。』」 「她大多是以『能力』、『特质』来讲一个人,很少会说到她觉得谁可以是她聊得来的对象。」李乐只打了个寒颤,「因为我一直是一个相信情感上的交流会大于利益的人,但是她会让我觉得,我对她来说好像不是情感那么单纯。」 「你觉得跟我说话需要思考吗?」 「会要啊哈哈。」李乐只乾笑,低声咕噥:「哪可能不需要。」 「看吧,连你都要思考了,她这种本质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不爆脑?」 「这可能也是有时候我不太懂你们的缘故吧?对我来说你们两个就是震撼教育。」 「抱歉啊,但确实经常被这样说。」 「那以后如果我们比较熟我再问你的事情吧!」 「好啊。」师念白笑了,「欢迎提问。」 「你好像諮商老师......」 「这个也是经常被说。」 师念白在结束跟李乐只的对话后退出聊天室,看见元乐蓉发的讯息:「聊得还不错嘛?」 「嘿,聊得来,难得遇到这么让人不感冒的人。」 元乐蓉捏着下巴点头,神色心满意足地感叹:「不愧是我。」 她拨了拨头发,低头打字又滑下来,皱着眉,觉得碍事索性顺手抓起毛巾质地的发带把头发全往后固定,才又接着发讯息给师念白: 「哇!开心!」和一颗红爱心。 CH2-1 所谓命运 「乐蓉,我先走了喔,已经闭到剩下洗区,下班时间我帮你填了十一点半,你闭完再走。」 「好。」 少女一头栗色长捲发束在背后,身穿黑色制服,长裤下摆收在防水的短筒黑色雨靴里。 她看着手边还有六七落的碗盘,叹了口气,翻起白眼:「十五分鐘最好是会够我洗完盘子再闭店。」 她甩掉一手水珠子,跑到休息区抽出手机,随便找了个男的按下通话键,手机嘟没几下,电话那边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语音低沉,听起来约莫十六七来岁:「喂,安怎?」 「欸,我十二点下班,你可以来店里接我吗?」 「好啊,我顺便叫阿豪跟邵哥他们几个一起去吃消夜?」 「不行啦,你忘记了喔?我要到十号才发薪,现在是月初的穷鬼欸。」元乐蓉推拒,语气却撒娇似地软下去。 「怕什么,跟我们几个出去吃饭会让你出钱吗?」 「这样不好,不能每次都这样!」 「安啦,元明的事情每次都靠你收烂摊子,不请点吃喝我们哪好意思?不准再推喔,你这声音一听就是心情不好。」对面声音一点也没不耐烦,严厉里有几分哄人的意思。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还是你们几个对我好。」元乐蓉本皱着的眉头一下就松了,脸上掛笑,笑眼折成新月。 「掛了,晚点见。」 「晚点见。」 元乐蓉带着手机回到洗区,接上店里wifi后打开youtube,翻出庄心妍的经典歌曲串烧放下去: 「一直都想着他,他会想着我吗,明知再多牵掛都不会有个解答,如果已无法实现我们的家,我的幸福就是能看着你幸福啊你知道吗……」 她坐回位置上边唱歌边洗东西,餐厅后场发出零星陶瓷杯盘碰撞的声响,她熟练地搓洗、放进洗碗机、拿出来放到架上陈列,一次又一次反覆。 最后终于在超过十二点一些的时候完成所有工作,把洗碗机关掉、用水把地板泼了一遍再把厨馀打包丢掉,关上所有灯披着外套收好所有东西准备离开店里,看见外头等候的身影,元乐蓉脸上总算有笑容。 寒冬腊月,店外骑楼强风吹拂,外头坐在机车上等的几名少年手指发红,有的不住朝手心呵气温暖冻僵的手指,也有的掏出打火机点菸,啪嚓一声亮起暖橘色火光在雪白纸捲的一端,把雾吞进胸腔里,再叹息似地吐出,在冬日夜晚冒出阵阵白烟。 「终于下班了?」为首的少年把身上的风衣外套给脱了递给元乐蓉,「穿着。」 「谢谢。」她嫣然一笑,「谁借支菸?」 眾少年哄然大笑,纷纷掏出自己的菸盒,一排烟盒绕在她面前半截手臂处。 「想抽啥自己选。」「等蓉姐翻牌啦!」「下好离手!」 「是在打麻将逆?有人是黑冰吗?」 「你啦还不拿出来!」眾人拱着一个站在边边的少年从包里翻菸,再抢着给她点菸,接着给元乐蓉戴上安全帽,几个少年才发动重机引擎在深夜宽阔的马路上疾驰,此起彼伏地发出突突声。 「先让我去领一下钱,我的水电费快到期了。」元乐蓉看到街边有便利超商,拍拍前方少年的腹部。 「等我一下,我回转。」 下车后元乐蓉直奔提款机,打开几乎空了的钱包抽出提款卡,左手遮着输入一串密码,朝着两千点了下去。 馀额不足。 元乐蓉失神地瞪着萤幕发愣许久,突然呼吸急促,陷入无尽黑暗。 又来了,偏偏是这种时候。 她捂着胸口靠在机器上休息,过了许久都缓不过来。 「小姐,你还好吗?需不需要送医院?」旁边身形高大的男店员观察许久,终于出声跟元乐蓉搭话。 「我......没事。」她喉间滚动,状似艰难地发出声音,乾涩沙哑,「可以帮我跟外面那群男生传话吗?」 「要传什么?」 「跟他们说我要坐着休息一下,外面太冷了,让他们熄火进来等。」 店员抽出提款机吐出来的卡交到元乐蓉手中,把她扶到休息区坐着,接着往外走,元乐蓉勉力睁眼,睫毛扑闪几下,视线模糊间看着男店员唇瓣开合,一群少年面色凝重地停好车走进超商,不到半分鐘就聚集在她周围。 「你怎么突然这样?」 有人给她拍背顺气,有人一言不发担忧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下课后没吃东西就上班?」 元乐蓉摇摇头,紧紧抿着唇、话声中有了鼻音:「又来了。」 「什么?」 「改过密码了,又被试出来。」元乐蓉终于缓过来,满脸无奈地把玩着绿色的提款卡,「上个月锁过卡,我才去解开换过,又被盗领。」 「干嘛不报警?」 「你跟她不熟吧,她报过警了,每次都是被她爸妈领走的,报警没用。」 「但那不都是她自己赚的?」 「你也不想想,她就十三岁,正常来说哪来的钱?童工的年纪都没到。」 另一个少年敲了光头的脑袋:「也就老闆看她可怜,冒险收了她,打的是黑工,一问这么多钱哪里来的,她没办法答,父母说是自己给的钱领走天经地义,她也没办法。」 「上次四万,这次被领走多少?」 「快二十。」元乐蓉苦笑着,「去年暑假很间,我几乎都在赚钱,两份工作有一份是朋友家店里的大夜。」 「你还剩多少?水电多少?」最后还是年长的邵哥开了口,其他少年们只能静悄悄站在一边。 「水电加起来八百,户头里就剩零头。」元乐蓉苦笑着,「把能领的都领掉了,百钞都没留给我一张。」 「你十号发薪还差一周而已,水电跟发薪前的生活费我帮你垫着。」 元乐蓉长发散乱,垂首思考一阵,「谢谢哥,跟你借两千可以吗?发薪就还。」 「两千够吗?五千吧。」那邵哥袖子下露出两大条花臂,语气倒温柔,「不要急,慢慢还就好,我前几个月安全出了不少东西到海外,手头上不差钱,没急着要你这几个月还,再不济我都有小周,他小少爷可不缺钱。」 刚敲了光头脑袋的少年耸耸肩,用眼神扫过邵哥示意:「你别多想,我跟邵哥不谈人情。」 「够,我这个月时数比较多,还有国定假日出勤加超八的钱,下个月应该有个两三万吧。」元乐蓉点点头,看向左边一眾人,「谁手机借我一下?」 她打开一月的班表,对着班表跟记忆大概开始核算薪资,手里飞快地按计算机,最后加出来的结果约三万两千多,神情如释重负:「还好有年假,我加了六天班都超八,其中两天还是大夜。」 几人笑容顿歇,神情顿时写满心疼:「难怪过年那几天都找不出来。」 「那行,各退一步,你一个女孩子家天气这么冷吃饱点。」那大哥从皮夹里抽出三张蓝色纸钞,还特意挑了比较平整的给元乐蓉,「拿好,你没上第八节吧?」 「没有。」 「明天放学后先跟我去把提款卡密码给我改了,这次不要用以前那几组的排列组合,随便都能猜出来,随便找个人的身份证字号用得了,不会忘记还猜不到。」 「知道啦。」她点点头,正要开口道谢,才张开嘴就被那人狠狠一瞪。 「你敢说半个谢字看我削不削你就完事了啊!」他指着元乐蓉的鼻子吹鬍子瞪眼,惹得元乐蓉忍不住发笑,见她笑了,少年才用比较低的语调关心她的状态:「缓过来了吗?」 她点点头,把放在桌上的鸭舌帽套回头上:「嗯,走吧,去哪?」 「去吃火锅,吃饱一点知道没?」 「知道。」 「你最近都别想给我付钱。」 「好。」元乐蓉乖巧点头。 大哥回头看了一眼元乐蓉,奇道:「叫你不许付钱,难得这么乖?」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睁着眼装无辜,努嘴搓手:「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刚被盗领,财务亏空身上没钱嘛?」 「兄弟们不会让你走投无路啦。」 CH2-2 所谓命运 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当时为什么会爱上这些人,但爱和缘分原本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吧? 「『蓉蓉、蓉......』 白色镀膜的铁门内传来少女嚶嚀,破旧实墙挡不住一室春意。 她把长捲发从左撩到右,左脸贴着肩膀,重心放左,摆动着腰肢。 窗帘紧闭,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仍稍显刺眼,白日宣淫、活色生香,高楼窗外几乎不可见,仔细看来却连剪影都极其香艳。」 「我之前都喜欢一些年纪比我大很多的人。」元乐蓉撑着脸,媚态横生,脑子里想起了当年身下人头发已然花白,却精神奕奕、目光炙热,眼神中明显能读出欣赏少女含苞待放的模样迷恋。 「你到底都到哪去认识这些比你大的人?」 「补习班的助教啊,或道上的。」 「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啊?」 元乐蓉愣了一下,脑袋里出现了几个画面。 「『压岁钱?你还敢跟我提钱?你的钱就是我的,我养你还花不够多吗?还敢顶嘴?』」 「『穿那什么衣服,到时候出去被人强姦活该啦。』元乐蓉的父亲醉眼乜斜地瞅准备出门的元乐蓉,食指点点手上残菸,橙色那端落了一地灰。 房间内烟雾瀰漫,他继续喃喃骂道:『跟你妈那个婊子一个样,花钱就能买到,你比你妈还贱,她还是我花了三十几万从国外买回来的,你到不用钱就去外面赶着给人家上。』」 「『笨死囉,教那么多次还不会。』元乐蓉的父亲不耐烦道,『学个脚踏车学成这样,不知道这个智商到底是遗传到谁?』」 「『没钱啦,哭哭哭在那边哭,好像哭就会有钱一样?哭只会更饿啦。』那人醉醺醺地,抄起晒衣桿就朝元乐蓉身上打,一棍又一棍,边打边骂:『拎北也没钱啦,滚出去!』 『躲!还躲!我要打你还敢躲!不要脸的死贱货!』他一路从三楼卧室追下一楼厨房,对着元乐蓉飆骂,声音越来越大,『现在立刻滚出我的房子,吵死了!我是死了吗?哭得跟死了爹一样,我看你就是生下来剋我的是吧──』 元乐蓉几乎被逼至墙角,无处可逃,转身抽起流理台上的菜刀。 『你还拿刀?你这个不孝的死东西,敢对你爸拿刀,真的是白养你了,还是个女的,死赔钱货──』 元乐蓉的父亲操着长棍把她手里刀具挑飞,接着又是棍如雨下,元乐蓉拱着背在地上来回滚着躲避,直到元明回到家发现姊姊的处境,才半拖半拽把醉醺醺地父亲推离开,她顿时松开抱着腿的臂膀,瘫软委顿在厨房一隅。」 也许是祈祷着被谁耐心地呵护、太渴望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太希望有谁能够像对待孩子那般,细腻温柔地捧着自己吧。 元乐蓉眼里闪过剎那复杂神色,开口答道:「不知道耶,可能是因为他对我很耐心吧。」 「『老师,假日我可以去老师家吗?上次你出的那本题第四回有问题想问。』元乐蓉头发刚过肩,没有烫染就是一头直发,身着国中制服,胸口绣线所代表的年级正是国二。 元乐蓉的国中老师经常私下偷偷多超前进度教她,课业不太好的元乐蓉理科悟性奇高,她跟着补习班老师一路学,一路解,一本、两本、三本,连奥数竞赛的题本都难不倒她。 『这题就是单纯的馀弦,又懒得记公式?』 『就一时想不起来嘛!不然你教我推公式。』元乐蓉对着老师耍赖皮。 『也可以。』那人从笔筒里抽了一隻铅笔,刷刷刷地在单面草稿纸上写起来,边写边讲解:『三角形中abc中,已知ab=a,ac=b,cb=c,cd⊥ab,cd=bsina,bd=a-bcosa,导勾股定理进去就变成c2=(bsina)2+(a-bcosa)2,继续往下推,c2=b2sina2+a2+b2cosa2-2abcosa…』 元乐蓉勾起笑,边听边看那人侧脸,视线注目在那人浮着青筋的手上,虽略显乾枯却骨节分明,眼神不自觉带着掠食者气息,像要把人拆吞入腹,那人上了年纪,声音儒雅磁性。 『老师,等一下,我有点热。』她脱下外套,毫不介怀地随便往那男人的床上一甩,露出穿在里头的黑色纱质小背心,甩甩头发,鼻间重重送气,『好了。』 男人明显一顿,喉结滚了滚,『乐蓉,这样不好,我可以开冷──』 『少装了,老师。』她盯着老师明显躁动的神色,眼神里全是挑衅,『你不敢吗?』 元乐蓉把手伸了出去,把人摁在胸前,『再说一遍。』」 一定是太想被谁所爱、太想痴迷于谁,并让谁沉沦,好证明自己也可以被爱着吧。 「差最大的有到多少?」 元乐蓉视线飘往左上方,掰着手指算:「第一任是同学、第二任是学长也没大很多、第三任是道上的大哥,交往的时候差了七岁......」 最后做出总结:「大我十几岁的是家常便饭,差最多的好像有到四十几岁快五十岁。」 师念白一身细肩带白色连衣裙,露出纤细地脖颈,瞠目结舌,「呃......好问题,你让我想想。」 「缘分本来就说不清楚啊?不然我们两个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元乐蓉笑了起来。 「那倒也是。」看着对面一双桃花眼勾人摄魄,眼下卧蚕格外让人感觉亲切,师念白也笑了,「不怪他们。」 「也不能怪我!」元乐蓉嘟着嘴对师念白埋怨。 「是是是,不能怪你......才怪。」 「好啦好啦!我知道嘛......但当时没办法,就是那样嘛......」元乐蓉抱着师念白的手臂摇,师念白瞇着眼,没看向元乐蓉的方向,眼睫低垂,却满眼皆是怜爱。 严寒午后咖啡厅的玻璃窗外。 师念白就这么任由元乐蓉闹,全然没有不耐烦之意,唇角始终掛着温和地笑,等她闹完了再推过不远处的热红酒到她面前,「喏,刚加点给你的。」 元乐蓉端起杯子傻笑,憨态可掬、一脸满足。 「耶──还是念白对我最好了!」 CH2-3 所谓命运 元乐蓉升高中那年暑假尾声。 元乐蓉骑机车下班,脑袋上戴着黑色安全帽,一头长发飘散在车行的风中,前方不远路灯昏黄与红绿灯发出的微弱亮光交相辉映。 号志由黄转红,她扭了扭左手腕剎住车,停在夜色之中。 偶然一名身形高大纤瘦的学生从斑马线路过,她斜眼一瞥,视线停留在那人左胸金灿灿的一串数字,顿时如大梦初醒,表情大变:「草,下周开学,忘记校服还要绣学号了!」 她回到家后上校网登入学生帐号,点开分班表查看,最后在一年七班的名单里找到自己:「二十四号......元乐蓉,有了!」 她一路往下将所有同班同学的名字都过了个遍。 视线停留。 「三十七号......师念白?好特别的名字。」 藏在木抽屉里的手机正发着光。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16:40 「有谁愿意当地理小老师的吗?」地理老师一头红棕色短发向内勾,声音充满温和的女性气质,「地理小老师算蛮量的喔,就是收发考卷习作跟登记分数而已。」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再问一次,有没有人愿意意当我的地理小老师!期末会记两隻嘉奖唷。」 「高中记功嘉奖有什么用?」 「没用,又不影响升学,大学也不看这个。」 「不要记满三支大过就好。」 「高中谁还在意记功嘉奖喔?」 台下窃窃私语,女老师半开玩笑地用纸节敲敲讲桌,「好啊,没有人的话就不要放学啊。」 「我。」 有隻手高举起来,聚集眾人视线。 元乐蓉本来昏昏欲睡,左边的同桌突然身起右手答应,元乐蓉顿时瞪大双眼,难掩惊诧。 整天下来没说几句话,突然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竟然就是应承工作,这人也太妙了吧? 「好,有人自愿就好,不然我本来要抽籤了。」地理老师明显情绪高起来,笑盈盈地问:「你报一下姓名跟坐号,我登记起来。」 「三十七号。」她微啟唇齿,声音在女性中低沉到少有的程度,没太大穿透力,传出不远就在空间中消散。 「三十七号......我看一下......」地理老师垂首,翻找着讲桌上的点名簿,翻开内页后手指一路向下摩娑,「是念白吗?」 她点点头,又是一个单音落下:「是。」 「你就是师念白?」元乐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惊诧和困惑。 近乎单眼皮的内双和柳叶眉让师念白看起来极具个性,她眉眼耸动,淡淡吐出几个字:「不然?我在你旁边坐了一整天。」 「抱歉,我都在睡。」元乐蓉本来趴在桌上,为了跟师念白对话,这才懒洋洋地直起腰桿伸懒腰,「我从查分班的时候看到名字就很好奇你欸!」 师念白没有说话,反应淡淡地,只是拨了一下鬓边,把长发勾到耳后,透着教室左侧透明玻璃窗穿进的斜阳,发丝一片金灿,直把元乐蓉看得两眼发直。 师念白的侧顏很耐看。 元乐蓉视线顺着眉弓过下去,她高挺的鼻背衔着精緻鼻尖、低入人中沟壑,最后注视她小巧而红润的嘴唇。 师念白不至于惊世骇俗,但还算得上是个小美女,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的绝尘气息。 「你好有气质。」她愣了几秒,对着师念白有感而发。 师念白听见后手上收拾课本的动作有些许停顿,人定格的瞬间,空气似乎都随着她轻缓地呼吸一滞,片刻无限拉长。 她不经意间垂眸,纤长的睫毛低垂,右眼正下方的泪痣位置刚好。 她语调轻得不復可闻,却确切落入元乐蓉耳中,师念白发出来的声音短促而坚定── 「我知道。」目光直接坦然,美而自知。 师念白当时看起来是那样漫不经心,就像是在告诉当时的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与后来她受冤枉时流露的真情截然不同。 「念白,昨天的大卷都收完了吗?」 「差一张,我点过了,十七号没交。」 「你是不是搞错啊?」 「我没有,昨天放学前我就点过,少一张。」师念白脸上难得有几丝慍怒,神情全然事不关己,话音里没有一星半点儿温度。 「哪可能没交,我叫他帮我交了欸!」男同学身材高挑魁梧,指着后桌的同学一脸不满,嘴上全是抱怨,怒气衝天、咄咄逼人。 被指着的男同学没有说话,全班目光都投注到师念白身上。 「我没有收到你的考卷,也确定不可能会弄丢你的考卷。」师念白面对质问,无端成为眾矢之的,她微微颤抖、坚定摇头,为自己辩护的语气肯定而决绝。 多数人对她的陈述显然不买帐,她的神情有霎那委屈和诧异,沉默半晌才恢復素来淡漠模样。 元乐蓉精确地捕捉到须臾之间窜过的表情,眼里全是心疼。 她没有多馀慌张,冷静自持、毫无自我怀疑地陈述:「今天早上清点数字跟昨天放学一样,我对着班级名单点特地确认出是谁,我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情况,但很确定的是,你的考卷没有交到我手上。」 事件不了了之,直到那天傍晚男同学本人在最后一排的桌上找到自己的考卷,重新交给师念白后才算落幕。 想要成为她最要好的挚友是基于无数瞬间被折服的结果,但决意却只需要很简单的一点小事。 只能说,大概是看着她被冤枉时孤立无援、辨不明情绪的眼底波澜骤起,不可置信那一刻,清冷的面孔有了大表情,我就下定决心要和这个人成为朋友、要守护她遗世独立的坚定执着吧。 她仰首,想起当年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总会在每一次回首时分下意识望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念白。 嗯......该怎么说呢? 元乐蓉有怨、有悔,五味杂陈地苦笑着。 她不曾望向包括元乐蓉在内的任何一个人,元乐蓉的眼里却只倒映着师念白。 从注意到想走进她的生命里,我觉得大概很难有人面对她的时候可以不贪心吧。 神色里全是无处安放的寂寥与哀伤。 CH2-4 所谓命运 「欸......是不是有点晚了?」元乐蓉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李乐只为了不打扰同寝室的其他人,夜里说话时音调也压低许多。 他站在房外,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袖排汗衫,前额有小汗珠,袖口在夜晚时不时来一阵的晚风里飘动,脚下踩着木栈道,他重心前倾倚着三楼屋簷边缘的扶手,扁眼道:「你才知道喔?三点多了欸。」 「阿就......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嘛!」元乐蓉趴在枕头上,发出一阵沙沙声,声音微小。 只点着小夜灯的漆黑房间里,浅棕色的眼睛映着手机上李乐只的对话框和头贴,手机微弱的光芒蓝白交错照在她不施粉黛的脸庞上,照亮眼下喜悦的摺子和掛笑的唇角。 「欸,今天太晚睡了,你明天要负责叫我起床喔。」 元乐蓉扯着李乐只电话讲了大半夜,早上八点半还在被窝里睡得香,动感的英文音乐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李乐只听着手机闹鐘醒过来,拉开行李箱随便挑了套衬衫换上,走到浴室刷牙。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略有些乌青,放下牙刷牙杯,用冰水泼满脸和后颈,打了个喷嚏后又继续打呵欠。 踏着散漫地脚步走回床边后,随手从包包里抽出皮夹,塞在卡其色长裤右后方的口袋,分明刚醒没五分鐘,却困得眼睛又快要闔上,本还算大的一双杏眼瞇成线,朝着在刷牙的室友喊:「欸,我要出去门口的便利商店买咖啡,等一下回来。」 他坐在便利超商的落地窗前,右手摇动手上纸杯,发出冰块与冰块碰撞的沙沙声,又拆了超凉口香糖丢嘴里,直把他凉得鼻腔喷气。 李乐只慢悠悠掏出手机回讯息,看到元乐蓉的对话框后才想起来应该要喊她起来,他继续边喝咖啡边打电话,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响到最后。 算了,打最后一通,再不行顶多去她宿舍喊。 「喂,抱歉,你有事找她可能要晚点再打。」 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陌生声音让李乐只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元乐蓉还在睡?」 「对,她现在整个睡死了。」 电话里除了对答的女声外还有不少背景杂音,看起来元乐蓉的宿舍似乎都醒差不多了,李乐只礼貌地询问:「我其实没有事情要找她,但你可以帮我叫醒她吗?我只是要确定她醒了。」 「喔好,你等我一下。」 「乐蓉!乐蓉!早上了!」 「不要睡回去啦!有人找你,醒醒!」 「谢谢你帮我叫她。」李乐只听着对面传来的一阵骚动,忍不住好笑,「虽然我也是被她叫说要打电话叫她的。」 「好了,她应该醒差不多了,我把电话给她。」 「谢谢。」 过不多时元乐蓉就醒过来了,鼻音浓重:「醒了,掛了。」 咚。 断线。 「现在时间是两点,等一下我说完开始就会放各小队自由时间,放各小队自由活动的时间,晚饭前的任务很简单,完成分组缴交名单,然后写好并缴交早上课程的个人心得报告就可以了。」 「各组带开解散。」 李乐只立刻收到元乐蓉的讯息:「你在哪?不要乱跑,我去找你!」 李乐只随手抓了个定位发给元乐蓉,坐在树荫下等人,元乐蓉大老远跑过来,在夏天炎热的午后汩汩冒汗。 「欸,你组分完了吗?」 他摇摇头。 「不可以去找别人喔。」元乐蓉扯扯李乐只左手肘衬衣。 李乐只没有回应,斜眼瞥了下元乐蓉,也没有闪开她的拉扯。 「不可以找别人喔!」元乐蓉不死心,又对着李乐只装可爱。 李乐只一阵头疼,深深叹了口气,「我又没说要找别人。」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元乐蓉嘟着嘴埋怨。 「你要找谁?」 元乐蓉认真思考着,落在他眼里,鼻樑高挺精緻、鼻尖沁出滴滴晶莹的汗,光束穿过树椏照在她侧脸,令她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我想去抢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可以做统整,刚刚小组游戏他跟队友合作沟通都很顺畅,他第一天自我介绍说过自己是资管的。」 「我这里有另外两个同小队的,也都还不错。」李乐只滑开手机,点开备忘录里躺着自己和另外两个人的号码和姓名。 「那就加进来。」元乐蓉打了一个ok的手势。 答应之爽快让李乐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把手机递给元乐蓉:「你自己打自己的。」 「好。」她接过手机开始用两隻大拇指敲字。 「八到十二个人一组。」李乐只盘点起人数,「你、我、我这边带了两个,还有资管那个,最少还要两个,你还有想找的人吗?」 「有,我刚刚在连络昨天早上一起闯关的女生,她刚刚回我说可以了。」元乐蓉举起手机给李乐只看。 「你要跟我一组吗?」 「拜託嘛!」 「可以,但我这里有一个人要綑绑带着,你跟你组员ok吗?」 「当然可以,我这边凑了五个,加你跟你队有七个,我会想办法凑到八。」 「好,我跟她的座号跟姓名是......」 「这样还差一,你还有属意的人吗?」 「没有特别属意的欸。」李乐只摇摇头,「还是我先去交涉那个资管的?刚刚看有人在找他。」 「穿蓝色帽t戴戒指那个女生脑袋很灵活,思考跟分析有你队友,交涉资源有我,但我们还需要一个反应快的,加她正好够,分头拉人。」 她眼神往左边飘了一下。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随即往反方向直奔目标,过不多时都带回好消息。 他们击掌,一起按下传送键把成员名单送出去。 「你要回宿舍了吗?」 「写报告啊,我国文超烂有够不会写心得报告,就靠你拯救了。」元乐蓉拍拍李乐只的肩膀。 「国文烂?」 她耸耸肩:「我妈是外籍新娘中文不好,我从小也就国文很烂。」 「所以你是混血?」 「对啊。」 李乐只认真端详眼前人,全然没有头绪,「哪里混哪里?」 她指指自己的脸,「印尼混台湾,虽然看不太出来。」 「我们去哪写报告?」 元乐蓉戳戳手机上红色大头针显示的定位点,「这边的百货公司好了。」 「好。」 两人穿越人行道并排走在边上,沉默一阵后元乐蓉又开了口。 「欸,李乐只,」她望向李乐只,视线朝着斜上方落进李乐只眼中。 「什么事?」他侧头回应,身影被左边的大树树荫覆盖,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知道吗?」她笑得明媚无比,竟连炎日都相形失色,「和你一起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好像总是都会进行得特别顺利。」 李乐只表情怪异,浑身散发着一头雾水的氛围。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真的很像。」 「很像?」 「嗯,非常非常像。」元乐蓉轻笑一声。 「哪里像?」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李乐只和师念白其实一点都不像。 我会觉得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很相似,只是因为他们明明都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领导能力、都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却又都习惯于隐身在人群之中罢了。 他们都为人直接、执行力冰冷强大得让人发寒,却都又偏偏因为不同理由,面对我时都选择一再倾听和退让,给了我家的感觉而已。 「说不清楚,就是给人的感觉。」 「谁啊?学校社团认识的吗?」 「不是,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 「也是男生吗?」李乐只随口问问。 「不是,是女生。」元乐蓉走路蹦蹦跳跳,晃了晃脑袋,「她叫做──」 师念白笑容明丽地转过头,表情大得不像她。 「叫什么?」李乐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元乐蓉回过神,脸上浮现微笑: 「师念白。」 CH2-5 所谓命运 「你今天看起来好累。」师念白望着趴桌上的元乐蓉,「身体不舒服?」 「嗯。」 师念白把数学课本和铅笔盒一起收进包包里,脸上表情不大,「生理期?」 「没有,我生理期推迟了。」窗外是阴天,元乐蓉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她蠕动着挪了身躯两下,又软下去不动了。 「那你怎么还这样?」 「嗯......」 「老实述。」 「嗯......」元乐蓉终于爬起来开始收包包,动作缓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之前跟朋友去唱卡拉ok,喝酒的时候没注意,隔天早上包厢里没人,然后发现出了点事情而已。」 「出了点事?」师念白脸色微变,「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喝很多啊,就两杯梅酒跟一小瓶日本烧酒而已。」 「那怎么会整个人没知觉?」师念白双眼微瞇,单手撑着课桌,闭上眼几秒,叹了口气,向眼前人确认道:「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没理解错,照理来说喝这么少我头晕都难。」元乐蓉语音如常,脸上没有多馀波动,像是一切正常:「我猜应该是被下了什么东西吧,因为我是突然意识模糊的,只记得大概一点。」 「这事多久之前的事?你迟几天了?」师念白眉头紧皱,薄唇紧抿,神情从本来淡淡的震惊无奈变得明显严肃。 「两周多吧。」元乐蓉挣扎了一下起身,随意把深绿色单肩包垮在右肩上,「走吧,校车跑了,搭公车。」 她面如寒霜,语气直接、急促,不容质疑,「元乐蓉,你后面没排班吧,有也给我请假。」 「没排啊,怎么了?」 「跟我去一趟妇產科,钱我出,这个不是开玩笑的,万一不得。」 「没差啦,我宫寒,体质本来就是不容易怀孕,这几天这样就算有也肯定流掉了。」元乐蓉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师念白神情慍怒,扯着元乐蓉往教室外走,「我才不管你流没流,你这个经不起万一,没有也至少看看月经推迟是发生什么事。」 「喔,好。」 穿廊里,元乐蓉跟在师念白身后,看着她蓝色下摆的运动服边,一头及腰长发在背后随着走路的震盪来回摆动,背在身后的左手扯着自己手腕,还在发懵,过了不久,脸上的困惑换成笑容。 一路上元乐蓉不曾过问,就只负责安安静静地跟着师念白走,直到火车转公车下车后,她才开口:「去哪?」 「之前我陪我妈去过的一间妇產科,有女医师。」师念白神情淡漠,又恢復了平时反应微弱的状态。 天蓝云青,无际的蓝像是最美好的油画那样停格,夏天近晚,旭日下无风无波澜,只有脚步、行人号志变换和平日喧嚣。 诊所电梯才刚开,师念白就鼻尖动了动,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上楼、填资料、掛号。 师念白全程站在元乐蓉后面,几乎是保母式地替她问答。 分明是平日下午,妇產科却人满为患,元乐蓉掛到号时起码还得等个三十多个病患。 起初站着等,接着看有人进诊间后空出一个位置,师念白指了指,「那里。」 「你坐。」元乐蓉此时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身体不舒服的人少倔强。」她直接把元乐蓉按下去蓝色的塑胶椅子上,接着摁开手机看时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嗯。」 电梯开门、电梯关门,师念白离开了。 电梯下降然后停在了一楼。 元乐蓉盯着电梯上跳动的红字发楞,视线偶尔模糊。 一、二、三、四。电梯开门,师念白很快又出现在视线里。 她双手向前伸,朝着师念白展臂,脸上掛笑,看起来就像是个傻乎乎幼稚气纯真的孩子。 师念白脚步不急不缓,走到元乐蓉前方不远,任由她栽在腹部撒娇。 「你去哪里?」 「打电话,跟家里人说我晚上不回家吃饭。」 「去好久。」 师念白手里攥着白色手机,低头看元乐蓉后脑杓,十分无语,「才不到三分鐘。」 「我不管嘛。」 「七十七号,元乐蓉,在吗?」白衣护理师从诊间内探出头喊人。 元乐蓉站起身,师念白稍微退了一部让路,「你要自己进去还是我陪你进去?」 「都可以?」 「你会紧张的话我就陪你,觉得我不在比较可以安心发问的话,我就留在这里。」 元乐蓉思考了一下,「嗯......那!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她点点头,「一切顺利。」 师念白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十几分鐘,都在低头回讯息,直到门把再次响动,她才又復抬起头迎接归来人。 「医生怎么说?没事吧?」 「没事,推迟是因为睡眠问题。」 「那就好。」 「走,吃饭!」 「饿了?」 「嗯。」 晚饭时间师念白难得话多,把元乐蓉一顿唸,越唸越不放心,刚出餐厅没两步路看到旁边有个好大的药妆店招牌,当机立断停下脚步:「你等我一下,我拐去旁边药妆店。」 「要干嘛?」 「买、防、狼、喷、雾、给、你。」师念白脸板起脸,一音节一顿地吐字。 元乐蓉只敢乾笑:「不用啦!我会注意啦!」 「呵。」师念白笑了出来,视线来回反覆上下将元乐蓉打量个遍,笑声充满不屑:「讲话动动脑子吧,我不觉得这是你注意就有用的事情。」 她身形偏于丰腴、前凸后翘,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女人味,浑然便是朵红玫瑰。 「哎呀!这是被我们念白夸奖了吗?」元乐蓉双手捧着脸噁心师念白,「好害羞喔。」 「废话,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我劝你是最好有自知之明一点。」她挑起眉,「我阻止不了你跟那群兄弟出去,至少要让你做好基本的自我保护。」 师念白带回了两瓶防狼喷雾,容量一大一小。 师念白抓着元乐蓉的单肩包,把有钥匙扣的小瓶防狼喷雾扣在背带的金属环上,又从包包里抽出另一个包装拆开,掏出一颗球状物。 「这什么啊?」元乐蓉戳戳那颗球,把玩着球体下面垂坠的线,「好可爱喔!」 「看起来像吊饰的警报器,有事就拉下面的线。」师念白弯腰系好两样东西后把大罐的喷雾也交到元乐蓉手里。 「你自己留一瓶啊。」元乐蓉眨眨眼。 「你觉得我用得到吗?」她斜眼瞥元乐蓉,「我平时不是在家就是学校,剩下时间在校车上,校车还只坐最靠近学校的一站。」 「用不到。」 「嗯,用不到,所以本来就都是买给你的。」师念白指着包上的小罐子,「小罐急用,大罐的有出门再记得带,知道吗。」 「知道。」元乐蓉噘嘴,连连点头。 两人又走出好远一阵,师念白才听到元乐蓉埋怨似地嘟囔一句:「我妈都没你这么关心我。」 师念白闻言,微微转过脸,开口说了些什么。 那一刻,元乐蓉猛然瞪大双眼,抬首却只见到那个消瘦却步伐稳健的背影,依然笔直地向斑马线另一端前进,被周围招牌和号志灯五光十色地衬着。 太过温暖了,以至于往后馀年经久不忘。 她好像听见师念白说── 「往后有我。」语气轻得像是会飘散在夜色之中。 泪湿面庞。 CH3-1 灿烂时光 百货公司美食街人声鼎沸,师念白和元乐蓉花了点时间,找到两个人的位置坐下。 「欸,我跟你说,陈亨昨天跟前女友又吵架。」 「前女友?」 「对啊。」 「那还吵架?」 「就分手了但还有联络啊。」 「嗯......好。」 「他今天早上跑到天台拍下面风景发动态说:『好高好可怕』,你说可不可怕?」 师念白朱唇微张,满面无语,大叹一口长气仰天向后桌的桌子上倒,无奈感叹:「你那群好难懂,某些行为真的是瞎到让人......失去语言能力欸。」 「瞎妹跟八加九啊没办法,但又不能不管......」 「为什么不能?」 「会自残。」元乐蓉微微偏头,视线定在师念白纤长的睫毛上。 「嗯......」她沉吟一阵,慢悠悠地抬眼对上元乐蓉的目光,「是我就不会管。」 「你信我一句话,拍拍照而已,他没那个胆子跳,我可能有,但他绝不可能有。」 元乐蓉耸耸肩,一脸不关我的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跳过,还跳了好几次。」 「你跳的时候总没先拍照打卡吧?」 元乐蓉听见师念白蔑视的问句,人顿了一下摇摇头笑了,「没啊,我跳完都没打卡。」 「真想死只会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着,眷恋尘世或怨叹人生最后几分鐘。」师念白语气不咸不淡,像在叙述一件平常小事。 「吓唬人囉,但对在乎他的人就是很有用。」元乐蓉话锋一转,神情突然从蛮不在乎转为认真:「我一直觉得这是心机很重的手段,张育瑋就常常自残,然后跟我讲,就赤裸裸的威胁。」 师念白微微皱眉,「张育瑋?你现任?」 「不是。」元乐蓉摇摇头,停顿几秒又点头:「好像也算现任?」 师念白紧抿薄唇、嘴角发力向两侧挤,「到底是不是现任?」 「呃......」元乐蓉思考着怎么和师念白解释,「就......假男友?」 师念白视线左右来回几趟,脸上就差写着「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缓慢地吐出一个单音表示疑惑:「蛤?」 「刚认识的时候他超级阴鬱,在我们那群里也没什么朋友,我就拉着他到处跑。」 「嗯,这很元乐蓉。」师念白点头,「然后呢?」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一个追我的吗?很离谱那个。」 「嗯。」 「那阵子他逼我逼特别凶,有一次他来找我,正好张育瑋在,我就拉着张育瑋的手臂说我有对象了。」 「他听了就真不烦你?」 「对啊,还算有分寸吧。」她理所当然点头,「那男的追我很多年,知道我的规矩,没男朋友的时候随便他爱干嘛干嘛,有的时候就不要来吵我。」 「嗯......好?我一时竟有点不知道如何评价。」师念白嘴巴开合几下,欲言又止,然后又把唇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沉默十几秒才道:「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消化一下才能继续听下去或是解决。」 元乐蓉顿时全是喜色:「好,那剩下的我等一下再讲喔!」 「嗯,你先继续写你的心得报告,剩下等等我再帮你。」 「好。」 「啊啊啊想不出来写什么!石锅拌饭、寿司、铁板烧,可恶......好饿 香喔。」她看向周遭的店家,右手撑颊,「我们为什么要选在美食街写报告?」 「不是你说之前也是在美食街写,所以把我抓来这里的吗?」师念白斜睨元乐蓉一眼。 「好像也是......」元乐蓉整个人又软烂下去。 元乐蓉边抓头边崩溃呻吟,又过了许久,师念白才像是终于整理完思绪,冒出一句:「理解了,但这到底是什么糊涂烂帐?」 元乐蓉电脑文档中抬起头,「没办法,那时候我才认识你没多久,没有你负责阻止我啊。」 「是这样吗?」师念白苦笑着叹气,「好像很合理喔?」 「对啊,平常都是你在阻止我干傻事啊。」元乐蓉傻笑,即使戴着大直径美瞳,还是能看出眼里闪烁着光彩。 「所以呢?后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次我那个朋友走了以后,张育瑋用超怪的表情看我,我就说:『谢谢假男友帮我逃过一劫』,后来又常常拿这件事开玩笑,」元乐蓉目光飘向了左方,「结果后来还陆续拿他挡掉蛮多桃花的,就一直维持到现在,变成长期假男友了。」 「他绝对当真了。」师念白闭眼翻白眼,「不要不信邪。」 「嗯......我也有点感觉到了,他这几个月佔有慾越来越重。」 「你不喜欢他干嘛开这种玩笑?」 「就,没有喜欢但是也不讨厌他啊。」元乐蓉满脸无辜。 师念白瞥了对桌的人一眼,语气冷淡又斩钉截铁:「你完蛋了。」 「会吗?我觉得还好啦!」 「我们走着瞧。」师念白也不争辩,把头凑过去看元乐蓉的电脑:「你写到哪了?」 两行半。 「你、这跟没写差不多。」她语气崩溃,「你刚刚到底都在干嘛──」 「呜呜呜不要这样,念白救救我!」元乐蓉狂摇师念白的手臂,「我从小就很不会写心得嘛......我每次写都机掰短,然后就被丢回去重写。」 「你之前营队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不过给你一个大方向:『你为什么去?去了做什么?做完的收穫?』,你的收穫就是与先前的不同,团队方面也是朝一样方向思考。」 元乐蓉写写改改了五分鐘后果断放弃治疗,眼神死,「欸,念白,不行,凑不满五百字,我觉得不行。」 「算了,你直接写,我再帮你扩充就好。」 「呜呜呜谢谢念白!我爱念白!」 「快、写。」 「遵命!」 「写完传给我。」 过了约半小时,萤幕上跳出元乐蓉的聊天弹窗。 「老实说,这次营队带给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却跟我以前的一些经验重叠,而唯一特别的事是我成了我们团队的领导。当每次失败后,总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能站起来,而这次给我勇气站起来的就是这个营队。 像是在第一天的活动中要寻找景点,因为对说明的理解有误因此只凭对地形的想像走,而花费了不少时间,原本问人以后瞭解了大概位置,遇到岔路后走了一段路都没有看到东西,担心可能走错了,所以就直接折返。 这就是我本来的不自信,会因为暂时没看见成果而对自己產生怀疑。」 「没了?」 师念白写写停停,零星问了几个问题,接着便专注于文书工作,约十分鐘后抬起头:「好了,收讯息。」 元乐蓉看到一大篇内容瞠目结舌,还是读下去,视线聚焦于师念白新加的某个段落── 「 ……最后一天组员在统一写信给其他组员及想要感谢的人时,有人告诉我觉得我将团队带领的很好,让我还蛮感动的,其中一名组员写给我的话让我十分地震撼: 『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这么厉害,但在后来我想明白了,曾经听某人说过,一个人能常保笑容并不容易,更何况是能让身边的人也如此。』 我想我经过这次的经验,应该有了那么一点自信的资格了吧! 这就是领培重新赋予我的团体带动能力,也是我的最大收穫。」 「师念白就是师念白......」元乐蓉读完后发出感叹,顿了一下:「但没人这样说我欸?」 「你那个个性一定会有人是这种感觉啦,不要管为什么反正能交出去就对了,问就是我这么觉得,好吗?」师念白语气全是崩溃和嘲讽,大叹一口气,边叹气边用力发出啊的半气音,眉头深锁:「啊……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之前的报告到底都是怎么写出来的,你都上完中阶了欸?」 「我有李乐只啊。」 「真的是被你狠狠打败了......更可怕的是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师念白闭眼两秒,真挚祷祝道:「为勇士李乐只哀悼。」 元乐蓉笑得格外灿烂。 CH3-2 灿烂时光 岁末,月历上的十二月三十一号到一月二号都是红字。 师念白忙完打扫望向月历,突然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放好扫具后,抽起桌上米色陶瓷笔筒里的麦克笔,把三十日的黑字给槓掉。 「叮。」 师念白身上穿着未脱下的工作服,一头长发被松散地用碎花大肠发圈束在左肩上,听到手机发出声音,顿时将头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啊,忘关声音了,谁啊?」她自言自语,脚上拖着毛绒拖鞋往反方向的桌边走,走起路来却几乎安静无声。 「救我。」和三个哭脸符号。 师念白看到李乐只的讯息,除了困惑还是困惑,随手回掉:「怎么了?」 紧接着元乐蓉的聊天窗跳了出来。 一张图,图上是黑衣黑帽、戴着黑框眼镜的李乐只,附文:「稀有生物get!」 师念白右手拿着手机、左手轻轻握拳挡在口鼻前,憋着笑回元乐蓉:「......我好像理解李乐只为什么要跟我求救了?」 再跳回李乐只的聊天框回报:「我知道了,为你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她甚至花了点时间点开网页搜关键词现查现选,最后送给李乐只双手合十的动漫图表情包一张。 「师念白说她要为我献上最诚挚的祝福。」李乐只和元乐蓉讲完话后在线秒回师念白:「好可怕。」和世界名画吶喊表情符号一个。 对桌坐着同样在跟师念白传讯息的元乐蓉,她回:「笑死哈哈,我们一起祝福他。」超开心的笑脸表情三个。 两人同时垂首,头顶对着头顶,几乎同时收到了师念白一样的讯息:「你知道你们一个跟我求救,一个说稀有生物get有多好笑吗?」 「哈哈哈我笑很久,他好可怜。」元乐蓉看着对面笑得人仰马翻的少年,「可是他好像很开心?他一直笑。」 师念白甚至没先看李乐只的讯息,立刻就敲字回应了:「我们两个在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就会这样。」 「他欺负我!」元乐蓉过不久开始跟师念白告状。 师念白毫无犹豫,「......百分之一百二十万是你先干嘛了吧?」 「有你这种妈妈吗?妈妈不是应该要保护小孩的吗?」哭脸。 「基于我也是被你荼毒的一员,我优先选择相信被你逼亲的可怜傢伙,我觉得我的判断十分明智。」 「心情有落差。」三个无奈表符。 李乐只边崩溃大笑边持续敲字,「我突然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想家了,你要来救我吗?」三个崩溃表符。 「不要,我怕遭殃,你没看到吗?那傢伙前几天说要蹂躪我的时候那么开心欸......我好想逃回外太空......整个心理阴影面积无法计算好吗。」 「她现在也笑的很开心。」李乐只抬起头,对面元乐蓉嘿嘿嘿笑得怪异中略带狡黠,他顿了一下,迅速询问师念白:「我可以申请星际庇护吗?」 「现在忽然觉得我跟她都是双性恋,可是都是彼此不可能喜欢的型真是太好了。」师念白一手扶桌一手摁着心口,手机就这样随意地躺在桌边,明显心有馀悸。 「我申请得到庇护了吗?」冒冷汗的表情符号两个。 「再不发发神经感觉李乐只要崩溃了。」她挑眉,忍不住开口吐槽,「还是陪他讲点垃圾话吧。」 她眼神飘了几秒,右手握拳,由上而下敲击掌心向上的左手手掌,决定好回覆,「我自己都要死翘翘了怎么庇护你?你应该去找星球事务所总部才对......」 元乐蓉和李乐只有说有笑,李乐只边回答元乐蓉边崩溃狂笑,两人都各自抓着手机跟师念白传讯息。 「我刚刚听到一首歌叫人质,忽然能理解这首歌了。」 元乐蓉在唱歌。 「还好我人在家......」 「真的不来救我吗?」 「不了,我还真剋不住我那恐怖的女儿,只能诚挚地祝福你后半生安好。」两手一摊的贴图。 「我需要实质帮助。」疯狂摇人的贴图。 「我看起来像是有办法吗?有我还认识她这么久是现在这样?」 「好吧那我还是赶快准备移民好了。」李乐只的表情充满绝望。 「移民逃不了的,我觉得她出社会以后不会缺机票钱。」师念白的表情十分真挚。 「那就还是火星计画吧。」 「那是?」 「逃离地球,或月球漫步好像也不错?」 「你确定她不住火星吗?」 「我要成为宇宙游民了吗?」李乐只欲哭无泪,花了点时间振作:「算了我认了,真的得娶就算了。」 「勇敢坚强、拯救世界。」 「我坦然面对。」 师念白打了个寒颤,由衷褒奖:「你真勇敢。」 李乐只摇头苦笑,「我只能勇敢。学习、释然。」 「我会记得为你诵经,以表敬意。」 「我又碰到师姐了吗?师姐救救我!」李乐只边说边传一样的话,被元乐蓉驳回:「没有人可以救你!」 「你要相信起码在为你祈福的时候,世界上一定没有比我更加真挚的人。」师念白满脸笑意,看着李乐只输入时聊天框跳动的点点。 「她弟昨天问她我是谁,然后她就说我是她未来的老公,都不用经过我同意的欸!我真的了解到为什么有人会要逃婚了......」气氛烘托完美,李乐只简直生无可恋,「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看到我穿着西装在路上奔驰要来救我!」 师念白抿唇,「可能很难,毕竟她说结婚要找我当伴娘。」 「靠!断绝我逃生路线!」李乐只疯狂怀疑人生,「她还叫我不要喜欢她,这什么世界?」 「您现在的定位座标是:地球。」 「她说你迟早是她的。」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没等李乐只回覆又再传了讯息:「李乐只啊,不是我故意欺负你。但她打算问你要不要元旦连假结束后就去领证欸?」 「她刚刚就跟我讲这个想法了,我很无奈,也很无助,我觉得我真的迟早会妥协,只能祈祷搞不好她马上就转移目标。」 「谁知道呢?」 「她昨天还一直呛我从娘胎鲁到现在,我还没有享受到多少爱情的甜美,就要迈向爱情的坟墓了──」 「世事无常,容我再度致意,你是伟大的人类拯救者。虽然这个说法可能不是很恰当,但她如果哪天执意要娶你的话,我可真的救不了你。」 「哪天就是大后天吗?」李乐只边打字边崩溃到尾音分叉。 「我即便仁至义尽,最多也只能基于道义红包包大包一点。」 没有下文,只有在元乐蓉欢乐衬托下,在对桌崩溃到额头与桌面长时间亲密接触的李乐只。 早上六点半,师念白醒过来后边刷牙边给元乐蓉发讯息:「新年快乐,今年请对我和乐只好一点。」双手合十贴图。 「新年快乐!」元乐蓉果断毁灭师念白的希望:「我会更爱你们的!」和十颗爱心。 「新年快乐。」师念白转告李乐只,「我们都要勇敢坚强。」 「新年快乐。」李乐只笑得勉强:「我也希望我可以勇敢坚强。」 「……彼此都要好好保重。」拍肩贴图。 「我可能比较需要。」 「你确定吗?」 「应该吧。新的一年我要让自己爱上她,接受我的命运。」 「……别这样,我于心不忍。」 那年新春,我曾经差点选择认命。 还好、真好。 只可惜不晓得究竟是美好在光景和青春,还是曾经真正拥有。 CH3-3 灿烂时光 万里晴空,有一行白字在烈日旁:「欸,我跟你说,我失恋了欸。」 「这什么?」师念白看着截图发问。 「张育瑋的限动。」 「他又失恋?」 「我照着上次跟你讨论的做了。」元乐蓉垂下头,手里捏着单肩包背带,「我拒绝他了,叫他不要等。」 「你是对的,耗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希望他不要因此变的颓废。」 「难吧,总会颓一阵子,但是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 「我跟他说,我们还是朋友,但我以后不会做任何刺激他的行为。」元乐蓉深吸了一口气,仰向和截图一样蔚蓝的天。 她坐在学校外不远处公园的石墙上沉默许久,语气带着不肯定,幽幽地问师念白:「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处理的很好,剩下的只能让时间来解决。」 「拜託他不要出事。」元乐蓉脸色苍白,双手揉脸,最后搓了搓鼻樑,依旧浑身颤抖,「拜託他不会回去以前那样。」 「不真正拒绝才会出大事,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解决越好。」师念白的语气极其平淡,比之素日都冷一些。 「也是哈哈,这样好像真的是最好的。」元乐蓉眼眶发红,讲起话像是在自嘲。 「权衡出伤害最低的方法,做了,即便还是有伤害,也已经尽力。」师念白揉揉元乐蓉的头,见她泫然欲泣,语气温柔几分,「不要后悔,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我不会后悔的。」元乐蓉看着师念白坚定的眼神点头,像是说服自己似的对着师念白开口:「我已经犹豫太久了,这才是对他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 「我会尽量这样想。」 「我现在好想哭。」 「为什么?」她轻声问。 「愧疚。」 「这也是必须经歷的过程。」师念白微微叹了一小口气,卸下手里的橡皮筋把头长发简单束起,然后推推元乐蓉的肩:「转过去。」 「总觉得我好像跟婊子没俩样了哈哈。」元乐蓉带着哭腔,背对师念白。 「胡说,真正的婊子才不会愧疚。」师念白唇上啣着发圈还哄她。 「我知道哈哈。」元乐蓉笑了一下又开始想哭,「我跟婊子也只差在这里。」 「好好保持并深深记得这种感受吧。如果能让你明白所谓『愧疚感』,那也就值得了。」师念白用梳子慢慢梳开她打结的长头发,一缕一缕把柔顺的棕色长发放在旁边。 「我真的好坏。」 一阵风吹过来,树影摇曳、混着师念白令人安心的话音:「没什么好坏不坏。」 「你的过去就是早造就了这样的你,而要喜欢这样的你,也是他的决定、是他需要承担的,也或许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他就不会这么喜欢了。」她拿下抿着发圈套在食指上,把元乐蓉的头发梳成了扎实整齐的辫子,「且就算拋开以上不谈,虽然我不鼓励,但你本来就有选择不善良的权利。」 「可是我原本可以......让他不要伤那么重的对不对?」她还是哽咽。 「对,这个我不能也不会骗你。」师念白用小黑发圈绑起来固定好,拉着辫子尾端开始调整松紧,「因为只有真正明白了这点,以后才会知道怎么保护任何一个喜欢你的人。」 「痛,真的痛。原来被人喜欢也可以这么痛。」 「终于明白了吗?被喜欢也会感到疼痛。」 「无法回报他人的感情,原来会感到这么愧疚......」元乐蓉无声頷首,抽泣又突如其来地剧烈起来。 「拒绝人也是承担的一种,当下也许他们不会谅解,但是无所谓,有天他们会懂得我是在保护他们。」辫子由上而下逐渐在她手里变得蓬松而充满氛围感,「我愿意给他们恨,无所谓。」 「念白,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真的无所谓。」元乐蓉用力吸了吸鼻涕。 「无所谓也是比较而来的吧,只能说比起后悔和愧疚,这种痛我还担待得起。」师念白笑了,神情却很复杂。 师念白从中午开始陪元乐蓉散心散了一整个下午,在车站陪元乐蓉等了半小时车,送完元乐蓉上公车,回家后突然收到李乐只的讯息:「呼叫念白。」 「我在。」 「你现在可以讲话吗?」 「请。」 李乐只的电话立刻就过来了,师念白就这么站在楼梯间接电话,手里扶着楼梯边的木製把手。 「乐蓉有给你看她跟张先生刚刚的对话吗?」 「刚刚是多久以前?中午我跟她聊过一大趟。」 「二十多分鐘前结束的一个对话。」 「那没有。」 「我猜你大概跟她说过了,但没用的样子。」 「她还是陷入她怎么可以对张那么坏的坑里面,看来是我讲什么都没用的那种。」 「那就让她再自暴自弃一阵子吧,你还有跟她说什么吗?」 「嗯......我问她:『你这样觉得的话,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她就沉默了。」 「哇──你这个问法超级堵人。」师念白挑眉,开门走进房间把书包搁在实木书桌上,嘖嘖称奇:「比我还狠,你什么时候这么狠了?」 「呃......因为我也想让她想想,那她是要就这样走回头路?还是要干嘛?然后我也不知道要回她什么了,所以就问她这个吧。」 「没问题,我觉得行,你看到我隔着电话给你比的大拇指了吗?讚喔,我觉得很优秀。」师念白真的隔空比讚给李乐只了。 「呃......她逃避这个问题了。」李乐只笑得有点无奈,「不过至少有说她不要再挽留一次了。」 「这就很好了。」师念白会心一笑,「那你呢?最近都好吗?」 「还可以,就是乐蓉的事让我压力有点大。」 「乐蓉怎么了?」 「她每天都一直传一些有满满爱心的贴图给我,让我越来越不知所措。」 「啊──」师念白啊了一声,见怪不怪道:「爱心那个大概是心太累的副作用,很多时候人在特别缺乏并渴望关怀的时候,都会用表达爱去填补那种消极的感觉。」 「我觉得她真的越来越疯狂......然后一直说喜欢我之类的,我跟他说等明年考完再说,可是我现在觉得明年考完大概会是我的死期。」李乐只各种苦笑,「欸,念白。我认真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 「好可怕,但身为她的老妈,我不是很喜欢干涉她的感情状态,除非是人渣不然我不会管。」 「她好像是玩真的,只是我陷入一种要答应也不对、不答应也不是的感觉,这让我有点害怕。」李乐只垂下头,没拿手机的那隻手戳进口袋里。 「我有点担心。」师念白只说了上半句,李乐只即刻附议:「我也这样觉得。」 「李乐只,你也觉得什么?」师念白调侃李乐只,「我担心的不是她,是你欸?」 「我知道啊,我也很担心我自己。」李乐只开始叹气:「她上次还故意讲学长的事情来试探我会不会吃醋,然后我故意开玩笑,她就突然爆炸说她好想我之类的,一直哭喊,让我觉得她好像是要跟我来真的。」 「我觉得是,并对此只能表示同情。」师念白认真有在可怜李乐只,「毕竟你跟我对她的吸引度是差不多的,她最近每天都会跟我说好几次爱你。」 「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大对啊!」李乐只疯狂抓头,「感觉答应她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拒绝她也不太对。」 「你没问她到底怎么了吗?」 「我没问。」 「还是稍微给你一点安慰啦。」 「什么?」 「基本上对她来说你跟我是同类型的人,我跟她在一起的机率在百分之零以下,这跟性向没有关係,你大概也相差不远。」 李乐只的真挚简直要溢出来:「我很无助。」 「成功收起好奇心了吗?」 「嗯。算是吧哈哈。」李乐只不自觉点点头,「之前有跟她小吵一次,然后我就开始觉得我不想再问什么了。」 「吵什么?」 「就我突然不是很想让她那么放肆的靠近我,然后稍微拉开一下距离,好一段时间我回的蛮冷淡,而且很久没说话,就吵架了。」 「哦,理解。」师念白理所当然表示同意,「我也是跟她吵过一次之后从此啥都懒得问,但她是感觉你会不见就会一直贴过来的类型,超容易吵起来。」 「虽然说现在还好了,可是我还是不懂她的世界吧哈哈......」李乐只乾笑坐下来瞪着檯灯怀疑人生。 「她知道我不会不见,还是有事没事来句我想你我爱你。正常啦。」 「她真的是......」李乐只皱着眉头扁嘴思考,单手撑着桌面和脸颊,嘴角挤出两团肉,最后还是长叹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再回去常常关心她。」李乐只举手投足间都充满沮丧,「但念白,我好担心她。」 师念白闻言笑了出来,笑得清脆响亮。 「你不要这样笑啦,我会怕欸!」李乐只浑身一抖。 「干嘛?」 「因为你很少笑啊!还是笑出声的那种欸!」 「好啦,你不用太担心她啦。」 「为什么?」 「忘啦?不是你不在她身边就会没有人帮她。」 「好像也是......但她那群──」 「你想什么呢?我哪可能主动说要放她去跟那群狐朋狗友廝混。」她沉甸甸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听筒传入李乐只耳里,「你可放心,万事有我。」 李乐只顿时瞪大眼,回过神来后松下本紧绷的肩,「嗯,也是,那就拜託你这阵子多照顾一下她了。」 「好,我会的,你自己也是,有事情记得可以跟我讲,有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听。」 「谢谢。」 CH3-4 灿烂时光 师念白的房间几乎都是木质家具,包括书桌、椅子和上下双层的木床,房间有两扇大大的落地窗,房间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桌上落着几叠书、一盒摊开的色铅笔和一张纸上了一半顏色的画。 「我还是觉得我跟张育瑋真的不能沟通,我会很容易直接没耐心爆气,尤其他在讲到你跟乐只的时候我真的会直接动怒。」元乐蓉重心后仰躺上师念白的床,发出重重一声蹦,整个人呈大字型,身上穿着牛仔外套,「可是想到他能洩的窗口只剩下我,我就会整个很惭愧又于心不忍。」 「讲到李乐只动怒很好理解,可是为什么讲到我会动怒?」师念白坐在桌前画美甲的设计草图,正用代针笔描基础设计的铅笔线,「我对他没有威胁性吧?」 「我就说育瑋其实不好沟通啊。」 「这我就没办法了,很早就告诉过你这什么情况,你自己好好思考。」师念白把稿纸转了一个方向,继续描线,头又低得离桌面靠近了不少,「我没办法代替你做决定,但是你怎么做都没关係,有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 「我要抱抱!」元乐蓉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衝到玻璃窗前从后面环抱住师念白,「不知道啦!反正就是在他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叫我远离他时,我会整个不耐烦。」 「而且他还会因为你们评断他直接不爽你们,可是你们就是在陈述事实,我那时就是莫名火气乱窜,加上我很讨厌生气,所以我就会变得不想继续谈了。」元乐蓉越讲越有气无力,最后乾脆头低在师念白颈边囁嚅:「他好像真的很讨厌你们,前面我讲到乐只跟你是我直接动怒他才比较正常,但我还是受不了他批评你们。」 师念白放下手中的笔,专心听元乐蓉说话,偶尔伸手揉揉元乐蓉的头发,安抚一阵。 「你是因为你劝过我不要跟他在一起,加上你评断过他,乐只也是因为评断过他,嗯......虽然我觉得乐只那个也不算是评断,至于情敌这一点我倒是觉得好像没什么影响的了吧?吧?没有吧?」 「他不清楚我这人就随便讨厌,其实也就是做了相同的事情,」师念白微微耸肩,脸色如常,语气不急不缓地下定论:「我是无所谓啦,但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对他的判断有问题,很明显吧?百分之百就是恐怖情人的料。」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觉得不好沟通有这么好解决。」她微微摆头,语气从无奈逐渐转为嗤之以鼻:「我觉得你这样,他会越来越讨厌我们两个,虽然我跟乐只应该都没差就是了。」 「真的吗?」 「我可以立刻去问李乐只给你看,至于我......你看我像有差吗?」 「没,认识你以来,就不觉得有什么对你来说有差。」元乐蓉瘪嘴抱怨,「根本是全世界对你来说都没差,世界末日了也没差!」 「师念白说到做到。」师念白抓起桌边的手机,拔掉充电线,敲开对话框开始给李乐只打字,手机频繁发出敲击的系统震动声,「呼叫宇宙游民。」 「嘿。我正好要找你,据说她去找张先生聊他们的问题。」 「对,她说育瑋说到我们两个的时候她会直接暴怒。」 「为什么?」发抖贴图。 「可能意味着我们终于对她比较重要了?」 「被育瑋讨厌我无所谓,我只是不要她受伤或是惹上麻烦,你呢?」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更没差。」李乐只毫不犹豫。 「我是跟他不熟所以还好,就算熟也没差,反正不可能比我跟她熟。」 「我个人以她不出事为优先,如果能领悟到什么然后改变的话最好,不能的话就她没事最重要。」 「你......真善良。」师念白目瞪口呆,「但我也差不多立场,我个人以乐蓉不出事为优先,第一个反对她跟育瑋扯上太多关係。」 「呃......虽然我到目前还是觉得要自己浇熄自己的期待,感觉要她改变依我看到的话是不太可能。」 「因为就像我说过的,那位在我看来是百分百恐怖情人的料子,就算表面上变得能够改变或是冷静,真正在暴怒的时候仍然会不能控制,结果她还是傻傻地,有时候她比我们两个还傻。」 「她对别人太好了。」 「对,太容易原谅人,尤其是只要信任过的,更容易原谅。」 「她想回去帮他,可是我觉得这真的很靠腰。」 「呃……好麻烦。」 「我跟你持相同意见。」 「好麻烦,已经连我都懒得救了。」 「好吧她逃避我的讯息了,没办法。」 「我放弃管很久了,我都跟她说,不要死掉或是吸毒就好。」师念白宣告元乐蓉不治,李乐只在萤幕另一边笑得很快乐,看着元乐蓉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同样做不救治宣言:「我可能也快了,她还是卡回去那个点。」 「她真的不痛到不会知道躲,那就只能这样下去。」 「他们都是自己选择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是这么说,李乐只却挑了一个极度崩溃的贴图传。 「其实我觉得目前情况她不会受什么伤所以没管。」 「那我以后还是不要问她这个好了。」 「同意。她不会真的有事,我就懒得管。」 「我怎么那么爱找麻烦?」 「你只是需要转换时间。」 「转换时间?」 「让自己懒得管她。」 「人生就是个麻烦。」 师念白对人生就是麻烦的论调深表赞同,频频点头:「我下辈子想投胎成深山里一棵被屁孩踩死的杂草,这样就可以再投胎。」 「投胎变神经病,然后又碰到元乐蓉,再加上一个受害的宇宙游民。」 「不要,我还是当杂草好了,杂草的人生多快乐?只要尽情感受阳光的温暖,和用力生长的充实感就好了。」 「那她可能会是那块泥土,我会试着当雨水。」 「有没有这么可怕?」师念白想想就打寒颤,「简直变成厉鬼也要追杀的概念,接下来是要大吼『我来生也不会放过你的!』了吗?」 「搞不好上辈子我们就是这样对你说的哈哈哈──」 念白抚额、念白绝望:「嗯……我选择死亡。」 「我都没这样想了你怎么能。」李乐只真挚发问。 「为你哀悼。」 「我相信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让我的人生得以回头。」 「我不觉得。」师念白传了一张写着「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的图。 「我没有『也』绝望好吗?」 「不,很绝望的是你,也很绝望的是我。」 「别这样嘛!碰到我就代表还有希望哈哈哈──」 「人生都是黑白的,下一门我想学会的学问是投胎。」师念白感叹。 「这个学的来的话我也要。」 「《新,悲惨世界。》由演艺圈素人──李乐只,领衔主演。」 「拍摄时间是从去年七月拍到他不认识元乐蓉为止吗?」 「你是说要拍完李乐只的一生吗?」 李乐只开始自嘲,「可能吧,耗时最久哈哈。」 「悲惨世界的另种新詮释,为你的灵魂真挚哀悼。」 「伤心。」 最后师念白还是把元乐蓉丢给李乐只了。 「看吧,李乐只说他也没差,截图丢给你了。」结束对话后师念白又回归手上描线和着色工作,「所以就算没有育瑋了,我和乐只也都会站在你这边。」 元乐蓉脚翘在白墙上,脑袋倒着朝下搁在床沿,手上拿着手机滑师念白丢过来的许多截图。」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更没差。」 「我是跟他不熟所以还好,就算熟也没差,反正不可能比我跟她熟。」 「我个人以她不出事为优先,如果能领悟到什么然后改变的话最好,不能的话就她没事最重要。」 元乐蓉望向师念白认真绘图的背影,看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背上,再延伸到自己面前。 那一刻,我彷彿能看见这两个人站在我面前说话,突如其来地意识到──啊......师念白和李乐只这两个人是我的家── 好想好想把他们牵在一起,然后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啊。 窗外的风吹得落叶纷飞、沙沙作响,尘土被捲起高扬又復落下,但室内只有风声、只见草木摇晃,没有风沙。 CH3-5 灿烂时光 「最右,差不多那个顏色。」 李乐只收到师念白的讯息,一张有三个顏色同款鞋子的商品图,满脸茫然。 「啊!传错了!请忽略跟鞋子相关的。」 「我刚刚还很认真地看了鞋子,才看到你后面讲的。」大笑贴图。 「请儘管黑人问号。」师念白在跟元乐蓉聊网购,「因为是传错的,我说我买了靴子,乐蓉问我哪款我丢图丢错人哈哈,抱歉。」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我在努力想像你穿上面的鞋子中。」 「你想看的话之后见面的时候可以穿。」 「噢真假。」李乐只猛然从课桌上弹起来,他看着那双焦糖色的短靴, 「好哈哈哈我会期待的!」笑脸表符两个。 「每次想到你跟乐蓉其实都是大了我半年的哥哥姐姐,就觉得很诡异。」师念白看着李乐只的讯息失笑。 「为什么?」 「不知道。」 「没关係,其实我可以当你的小孩?」 「就是觉得感觉你不像是哥哥也不像是弟弟。」 「年龄不是问题。」 「你的年龄感觉就是李乐只,乐只的年龄就是乐只。」 「不然我的感觉是元乐蓉嘛?」李乐只边看边笑,突然发现不对,补充了一句:「噢我的年龄好像也可以是元乐蓉。」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师念白沉吟一阵,「乐蓉喔,女儿吧。」 「为什么我不能是儿子?伤心。」哭脸表符两个。 「你想当元乐蓉的手足吗?」师念白试图吓退李乐只,「元乐蓉喔?」 「噢,为了好妈妈我可以!」李乐只不屈不挠,「麻麻会保护我!」拉礼炮的贴图。 「丑拒!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他点开师念白传来的三秒语音讯息:「这简直危言耸听!」 「拜託嘛──」 「我觉得不行。」师念白快要惊恐到挤出双下巴。 「求求啦!就一次就好了嘛!」 「一次是想怎样?」 「然后有一次我们就可以有二三四次啊!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叫你麻麻了!」 没空、不会、弄不了。 不要、没有、滚。 不、丑拒、不可以。 师念白甩了三个版本的拒绝三连梗图。 「妈妈不行,要不姊姊吧?」 「比起妈妈好像是好了那么一点点......」师念白大叹气,转头问在床上狂敲字的元乐蓉:「元乐蓉,你到底跟李乐只说了什么?」 「嘻嘻嘻──」元乐蓉笑得超开心。 「别这样,你笑得我心里发寒。」师念白很无奈。 「可是,就真的很开心嘛!」 师念白按按摩头皮,语气充满不可置信,「就是你让他卢我当妈是吧?」 「对啊!这样我们姊弟就不用当孤儿了耶!」 「姊弟?」师念白疑惑道,「你们两个谁是姊姊是怎么决定的?」 「年纪啊?我跟李乐只生日只差一天。」 「嘖,差点忘了这件事。」师念白把黄色色铅笔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笔尖却始终没再触碰纸张,「那我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算啦!你看感觉的!」元乐蓉一脸理所当然,「所以他卢成功了没?」 师念白闭着眼睛翻白眼:「你说呢?」 「失败了......好可惜喔,差点我们两姊弟就有妈妈了欸。」元乐蓉开始装可怜。 「你们最多有个大姊,妈妈就算了。」战术后仰、双手小臂交叠,在胸口比叉表示拒绝,「真的,谢了。」 「不能再叫乐只努力努力吗?」 师念白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下最后通牒:「你再这样下去连你也没妈。」 「不要──我屈服还不行嘛!」元乐蓉惨叫,在床上打滚,「李乐只姐姐就姐姐!我不要跟他同进退!」 「马麻!把马麻还给我!我要马麻──」 元乐蓉闹了一会,那人面对她撒波打滚毫不惊诧,甚至头都不回,只是勾起唇角凉凉应道:「在呢。」 元乐蓉听见应允终于消停,翻过身来趴着发呆看师念白,她背脊挺直,穿着一身棉质室内套装,灰色的裙摆垂在地上,只隐隐看得见茶色的室内拖鞋和后脚跟。 空间里响着自然白噪音和轻音乐,光碟播放机偶尔发出一两下拼命的响声,元乐蓉安静躺在床边看师念白画设计稿,视线逐渐模糊。 「啊,你醒了?我吵到你了吗?抱歉。」师念白转过身,偶然看见元乐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几点了?」 「七点。」 元乐蓉看看窗外夜色,「怎么不叫我起来?」 「你前阵子不是说在家不好睡?就想说让你多睡一阵子。」眉眼尽是温柔。 「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等一会,我手上画完这组就去煮。」师念白师念白又埋头画稿,手里色铅笔一隻换过一隻,加速着色。 「好,慢来──」撒娇音色。 换来了她眉眼舒展的笑,「稍等。」 元乐蓉望向师念白背影的目光,有着对幸福的眷恋不捨。 CH4-1 青春漫游 门外传来两声扣击。 「怎么了?」师念白身穿睡衣,稍微用了点力打开白色的铁製门,门外站着元乐蓉,她随便穿了件t恤,手里抓着手机、充电器跟超大抱枕。 「念白,我睡不着。」 「哦。」师念白随意地点点头,把门打得更开,「进来。」 「所以现在要干嘛?」 「不知道。」师念白摇摇头。 「那来讲干话?」 「可是要讲什么?」 元乐蓉坐在师念白的床上,整个人就是一副沉思者的状态,半晌才吐了句:「这是个好问题。」 「我觉得这个对话......」师念白皱眉,「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嘿对,不要怀疑,就是之前高中说大学要一起住的时候,我们讨论过如果两个人一起失眠我们会干嘛的时候,几乎一字不差的预测过。」元乐蓉仰天躺下,浑身自在,全然没有在别人房间该有的拘谨。 「嗯......好像是。」师念白回想了一下,抿唇。 「欸,念白,我们去吃消夜好不好?」元乐蓉傻笑。 「喔,等我三分鐘。」师念白随手抄起桌上的钱包,扔进掛在门把上的亚麻质地环保提袋里,接着打开衣柜翻找着什么,偶尔听见零星一两声衣架敲击的清脆响声,柜门再度闭合,身上已经换成外出服。 「走。」 老旧电梯数字从七一路降到一,发出叮一声响,电梯门开啟,直直望过去是不晓得哪间学校的操场,两人一起踏出去之后师念白才淡淡开口问她:「你要吃什么?」 「我想吃滷味,你呢?」 「我都可以。」 「那我带你去吃之前那间我常去吃的。」元乐蓉精神奕奕地带着师念白穿梭在大街小巷,师念白走起路来安静无声、步伐不急不缓,恰好能跟在元乐蓉身后半公尺左右,元乐蓉时不时回头,每次回头见着人都要傻笑。 拐了几个巷子,眼前矗立着一间分成上下两楼的咸酥鸡店,元乐蓉打良一阵:「欸,我可以变卦吗?」 「你随意。」师念白往前走了几步跟元乐蓉并排站,耸了下肩,不以为意。 「我上个礼拜来的时候这间没开欸,这么大间竟然是卖咸酥鸡的喔?酷欸!」 春末的晚风吹过,元乐蓉身上只有一件单薄棉外套,冷得打了下哆嗦,「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好了,有点冷。」 进到店里后元乐蓉拉着师念白坐在落地窗前的双人桌。 「你点什么?」师念白走到柜台前抽了一张菜单,跟着红色白板笔一起递给元乐蓉。 她边画边抱出来给师念白听:「甜不辣、四季豆、甘梅薯条、花枝丸,嗯......跟鸡皮、三角骨、小鸡排、鸡胗、鸡心、杏鲍菇,胡椒少一点、不加辣。」 「你这样不会吃太多吗?」 「还可以啦!」元乐蓉算了算钱,「我刚发薪欸!」 「你开心就好。」 「阿你要吃什么?」 「甘梅薯条、米肠、皮蛋跟糯米椒。」师念白随口报了几样,「都有吗?」 「有。」 「欸,有炸汤圆欸?你要点吗?」 「点啊,必点。」师念白眼神一亮,「花生粉要双倍,加钱没关係!」 「好。」 元乐蓉哒哒哒跑去柜台,回来的时候手里剩两隻号码牌,左手拎着两罐精酿啤酒,右手拿着手机不晓得说些什么。 咸酥鸡店里四处都是温暖的黄光,老式黑胶唱片机在角落拨放着甚有情调的爵士蓝调,墙边掛灯线上掛着数串不同国家的国旗。 「欸,念白,你随便跟他们打一下招呼。」她把啤酒放桌上,单手把手机递到师念白前面。 「要说什么?」 「随便,都可以,就你好也可以。」 「你好。」师念白从善如流。 「谢谢。」 「好啦,我要跟我室友吃消夜了,掛了,滚!」元乐蓉掛完电话后对着手机比中指。 「怎么了?」 「我刚刚拿你来档枪了,不介意吧?」 「喔,不介意啊。」师念白眉头都未一皱,「挡什么?」 「桃花。」 「又桃花?」 「我说我跟我女友同居了。」 「喔,哇,刚刚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心理阴影面积欸。」师念白表情语气皆波澜不惊。 「你好淡定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女生拿来挡桃花,啊我的发票?」 师念白接过发票扫一眼上面的数字,开始翻钱包,钞票和铜板翻在桌面上对桌滑,两人边算边匀了几次,终于对平。 餐陆续上来,元乐蓉大快朵颐,她头往左拐撕扯下肉,边咀嚼边发出满足地讚叹。 师念白视线透过裊裊白烟穿到对桌,唇角勾起笑,由衷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元乐蓉眼里倒映着师念白瞇着眼笑,她眸中有光。 「是啊。」她吞嚥,愉悦道,「世上只有妈妈好!」 「啊、啊?」师念白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接这个?」 「我开心啊!」元乐蓉皱着脸笑。 师念白闷着笑叹气,继续进食。 「你开心就好。」 CH4-2 青春漫游 「念白,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吗哈哈,我最近有些事我自己过不去,想跟你聊聊。」 「可以啊,说吧,我尽我所能,能够帮助你分析清楚的思路或是能够排解的情绪都尽量处理。」师念白的语调很轻柔:「有的时候感受会很需要时间沉淀,不需要有压力,慢慢说、不急,我们有时间好好处理,我现在常常觉得,慢慢好,其实是最快好的方法。」 「我们可不可以当面说?我知道自己好像有哪里要坏掉了,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一怔愣,随即点点头。 「可以啊。」轻轻地,「确实,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见个面。」 那是个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的日子。 「我到了,你走近咖啡厅往左看,桌上两本白色记事本、穿黑色人像t恤的就是了。」师念白披着面外套,桌子上摆着一杯黑咖啡和莓果优格,长头发盖住黑色耳机线,在耳边若隐若现。 她环顾四周,决定多给李乐只一些叙述:「再不行的话,我在超大隻泰迪熊的脚旁边,基本上这叙述还认不到人的话,那说明......你肯定走错地方了。」 「好,我还在路上哈哈。」 师念白放下笔,「你慢慢来,反正我是带电脑工作,时间不急。」另叮嘱李乐只:「我基本上戴着耳机,而且工作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不要吓到就好,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就会抬头了。」 「好的。」两个笑脸。 师念白的耳机里拨放着轻音乐,她专注地对照记事本,边画线槓掉一行一行字,边确认将正确的时间和诉求都写上行事历,发出公告后,又开始修之前客人的美甲成品图。 挪动滑鼠。 光影、细修、调整色调、嵌字打水印,一张接一张照片归入档案,再全发到社交媒体上。 手机震动,与桌子的街面发出细微敲击声,师念白迅速摁下红色按钮,抬起头往门口看,一名白衣少年映入眼帘,腰上系着外套、身形纤瘦高挑。 风铃被开门的微风吹动,叮铃铃地响。 眼神对上的剎那,对方眼神从迷茫转为喜悦,大步走过来站在师念白左边,她低头拆下左耳上的耳机。 「虽然应该不会认错,但我还是确定一下,你是师念白吗?」那人带着不确定地语气开口。 「是啊,泰迪熊脚下看起来除了我还有别人穿人字t吗?」师念白眨眨眼,左手五指併拢、掌心朝上,往对桌的位置一比,「坐吧。」 「好。」李乐只把卡其色后背包放在地上。 师念白轻轻啟唇:「东西我会帮你看着,你要不要先去点?」 李乐只点点头,点完餐等发票时馀光瞥见她从容地把桌上多馀的东西都收起,最后只剩下一本白色的半透明笔记本,他把手里的钱交出去,换回一颗震动取餐铃,走回师念白前面坐下。 师念白画了淡妆,柳眉虽细但浓、唇妆有些斑驳,裸唇略带紫色。 他端详了好一阵,几度张口欲言,最后都没能出口。 「怎么了?不要紧张,师念白不会咬人。」师念白笑了,笑的时候两颊堆起肉,淹没看似削瘦的下顎。 「没有紧张啦。」李乐只笑容靦腆,「只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有点难形容而已。」 「会吗?」师念白眨眨眼,不明所以,「说说看?」 「就是......很难形容欸。」李乐只绞尽脑汁,「就是给人一种距离遥远的感觉?」 「你让我想起元乐蓉说过,我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像人。」师念白抓起手机开始翻聊天纪录,找到后递给李乐只,「这里。」 聊天记录在午后斜阳穿过玻璃而来,手机亮度突然自动上升时闪着光。 「感觉你大多时候没什么七情六慾,也不是假,但就是感觉离你很遥远,好像要离我远去,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为什么?」 「因为就没有玩伴了。」 李乐只点点头,「这很元乐蓉。」 「那时候她说我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仙女那种不落凡尘的感觉,但是某些时候看起来又很近的时候,本来有点困惑,但是后来好像也就很自然的接受了,虽然在她那样说之前,我压根没想到这种形容会被用在我身上。」 「我还以为常常有人跟你这样说欸?」李乐只笑了,脸上挤出两个酒窝,看起来傻里傻气。 「不,并没有。」师念白果断摇头。 「因为我看到你的感觉就是这样。」李乐只想起踏进咖啡厅的那一剎那,师念白把头抬起来时视觉似乎都慢放了的光景,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师念白皱着眉闷笑,没有说话,迎面扑来浓浓凝滞感。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无奈?」 「你知道明明是活人,而且以前都被说很真性情的人,后来发现自己被当仙女供的感觉吗?多少有点无奈。」师念白的视线扬了扬,意味深长。 趁李乐只去拿餐的空档,师念白开始吃莓果蛋糕,她专注地分割、咀嚼、送入口中,被不远处端着餐盘回座位的李乐只尽收眼底。 他勾起笑,坐下看着师念白吃东西,看师念白偶尔投来困惑的目光,他就偶尔仰头喝点拿铁。 「你怎么也这样看我吃东西。」 「嗯......其实是因为看你吃东西很有趣才会想看。」李乐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师念白鼓颊进食,平白无故道:「说不清楚,但我好像知道乐蓉为什么说喜欢看你吃饭了。」 「为什么?」师念白没有停下咀嚼动作,略略挑眉。 他笑声清脆爽朗,斟酌字句:「可能很......疗癒?」 「我知道,元乐蓉说很像仓鼠。」 「很可爱哈哈哈。」 「大概是遗传?我很喜欢看我妈吃饭,每次都觉得很可爱很像仓鼠,莫名有种看着很治癒的魔性,就会想一直盯着。」 李乐只看她这副样子,面对师念白突然就不紧张了,整个人从肢体语言到语调都明显自在许多,他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略略前倾:「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很喜欢看着你吃饭。」 「嗯,我其实能理解,但你跟元乐蓉那种一直盯着你吃饭,完全是不一样的惊恐等级。」师念白的表情突然一垮,开始跟李乐只埋怨,语气总算有点波澜:「你有被她盯着吃饭过吗?那个感觉真的......很、可、怕。」 「我可以想像。」李乐只沉痛点头,「完全可以。」 师念白吞下蛋糕,闭着眼疯狂用力点头,面露感动:「我就知道你懂我的痛苦,兄dei。」 「好像讲到她我们特别难兄难弟。」他忽然福至心灵,有感而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都被摧残过,一起走过才会懂。」 「我觉得所有认识她的人可能都会有些许共鸣,只是你跟我能够感受的特别深刻。」她忽然看起来又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摆摆手。 「何只深刻......刻到骨头里了好吗哈哈哈。」李乐只笑得很开心。「她知道之后一定会开始靠腰。」 「你知道昨天她跟我说:『我觉得我以后很难嫁掉一定是因为你』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是真的很绝望。」师念白悲从中来,愤怒地戳一大块蛋糕送嘴里,「她还说因为男朋友跟老公有差,然后找老公是拿我当标准才会这样,我就说『那好像确实蛮难的,毕竟我们之前才讨论到,上一个跟我很像的人搞不好是几十年前出生,然后我还是他投胎的』。」 「跟你很像也太难了。」 师念白摇摇头,看了李乐只一眼:「我应该庆幸我这辈子生理性别女,要不然会很恐怖。」 「不然就会有下一个宇宙游民,而且是乐只加重惨烈版,不过一辈子遇到一个她这种的就够了。」李乐只摇头叹气,「就够我们享受的了。」 「呃……你说的宇宙游民是……是──」师念白被狠狠呛住,咳了好一阵子才狐疑,语气扭曲到歪斜:「我吗?」 「现在不是我吗哈哈哈?」李乐只伸长手臂,拍拍师念白的肩膀,「但是如果你是男的的话,可能就会跟我有一样的经歷了,还会比我惨烈。」 她摀住胸口心有馀悸:「一辈子遇到一个元乐蓉就够我们处理了,第二个我觉得我们会升天。」 李乐只神情真挚:「我认真觉得,能处理得当的话,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上天堂。」 「我也这么认为。」师念白点头连连,「不紧张了齁?」 「不紧张了。」李乐只瞇起笑眼。 「那你讲吧。」 李乐只慢慢地说、师念白认真地听,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师念白的侧脸被阳光照耀,她说:「李乐只,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虽然你说......现在多数人对你的评价都是随和,你就更加不明白随和的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了,但我感觉得到你有很多塞住的地方,有这么多『不理解』、『愤慨』甚至是『不知如何原谅』的过去,看似平静无波。」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那一刻更加明媚阳光的笑,她的声音突然很靠近,温暖地鑽进耳里,叫我永生难忘。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她直视前方落地窗外照进图书馆大厅一楼的灿阳。 师念白没有笑,语音平稳,转过头来,视线向左方斜上投来,落在比她高了二十来公分的李乐只眼中,连眨眼都是慢的,他清楚地看见她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拍。 「你心里有一把火。」 她简直灿烂得不像话。 「啊......刚刚话题好严肃,说点有趣的吧。」 「嗯?」师念白反应过来后,笑着说了句:「洗耳恭听?」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跟你感觉很像的人。」 「啊?男生女生?」 「女生,是我社团的朋友,我最近跟那群......」 CH4-3 青春漫游 元乐蓉洗好澡后坐在房里等师念白回家,头上披着湿漉漉的大浴巾,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流逝、她就这么继续等下去,直到时间将近十一点,才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师念白褪去身上的褐色长版薄外套掛在门后,元乐蓉打开房门探出头:「欢迎回来!」 「嗯?你在啊?」师念白面露惊讶,「真难得。」 「你今天去哪了?好晚回来。」 「跟秋哥吃饭。」师念白曲着身子把短靴放回鞋柜下层,脚后跟终于落地。 她的眼神突然警戒,漫出浓浓不信任之意,「谁啊?叫什么名字?」 「閆翰秋,就之前你见到过的那个学长啊。」师念白微微皱眉。 「怎么感觉你最近常常在跟他吃饭......」 「也还行?一周吃个一两次饭。」师念白耐着性子对话,语调平和,「我跟他期中、期末都同组,常常会一起讨论是正常的。」 「那你们吃饭还有别人吗?」 师念白摇摇头,「我们组就三个人,另一个是只负责编辑校对线上内容的幽灵大四。」 「你干嘛要选幽灵大四当组员?」元乐蓉皱起眉,「念白,这不像你。」 「不像我?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 「你应该要选有实力的人,或是至少听话能够共事的。」 「且不讨论我『应不应该』的话题,问题就是学长有实力,他们两个找我的时候又说他们两个一组要绑定。」师念白叹了口气,闔上眼睛几秒又睁开,「都快要开个人展览了,是很不错的业内人脉资源,你说呢?我选的人够不够称之为有实力?」 「你又没有要走竞赛或是策展......」元乐蓉鍥而不捨,直接把师念白弄烦了,她双手手掌朝上一摊,快人快语道:「元乐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喔......」她嘟囊几句,「你那学长很明显就是想追你啊!」 「所以呢?」师念白十指又向下压了一点,小手臂下降到腰际的位置,「我知道啊?」 「那你还这么常跟他出去?」 「所以现在是......嗯......希望是我的理解產生了什么问题。」师念白闻言立刻挑起眉,明显掺了点不悦,视线左右来回飘移了三四个点,微微点头,「但『我跟我的追求者经常出去』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我只是有点小吃醋,你都没这么常跟我出去。」元乐蓉说起话给人感觉飘忽不定,分不清话的虚实真假,「你真的有考虑要跟那个学长在一起哦?」 「是还不到可以在一起。」师念白看到地上落了不少头发,随手拿扫把开始扫地,「但至少也还算有好感,不然我根本懒得腾时间跟人吃饭,也不会让人给我花钱了。」 「学长请客喔?」 「没,他出多一些而已,大概七三在切吧。」 元乐蓉问了不少细节,师念白边打扫边聊,接据实以答。 元乐蓉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你判定的。」师念白终于变了态度沉声说话,眼神就像是把锋利的冰刀,直直朝着元乐蓉甩过去。 「你好兇。」元乐蓉试图用撒娇解决问题,「你以前都不兇我的!」 「乐蓉,这不是以前还是现在的问题,是话题的问题。」师念白放好所有扫具,走进元乐蓉的房间,蹲在元乐蓉的床边。 元乐蓉盘腿坐在床上愣愣地看师念白,眼框通红,不知何时蓄满泪水。 「你捞过界了。」她的眼神坚定直接,由不得元乐蓉质疑,「你记得自己问过我很多次『你爱不爱我』吗?」 元乐蓉垂首,微幅点头,吸了吸鼻子。 「你说自己思考我爱不爱你很久,还觉得我不爱你,突然很难过在那边大哭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师念白叹了口气,「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虽然你老是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其实你绝对会,只要我不说出来,你总有一天一定会。」 「所以我要说出来,」她温文地道:「元乐蓉,你肯定知道的,虽然我不是不会喜欢女生,但不会喜欢你。」 温暖地黄光打在师念白头上,衬得夜晚格外寂静冰冷。 「我是很爱你没错,这个你无须怀疑,并可以随时与我确认。你是我最真挚的朋友,但没有办法喜欢你,无论你是男是女,都不会喜欢你。」她放慢了语调,「希望你能明白,我说这个不是为了伤害你,只是为了以后可以继续好好相处而已,我始终希望你要好好的。」 「我知道。」元乐蓉用力咬唇,说话全是鼻音。 「你自己整理整理情绪,收一收吧。」她站起身拍拍那人低垂的头,体贴地退出房门外,安静把门闔上,只发出一声轻巧的弹簧声。 就是因为知道她那张坚定容顏下埋藏的并非冷漠,才会无比痛苦,因为确知她没有要伤害我、因为她是个温柔的人、因为是我自讨苦吃,所以我知道自己不能恨她,也不应该恨。 那句话直到好多年后还掛在我心上回响,真的好残忍、好残忍啊。 无论你是男是女,都不会喜欢你...... 元乐蓉抬起头看描金边的白色铸铁门,像能看见那人退出去的样子,泪越落越急,她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崩溃掉眼泪,用力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窗外有轮明月。 她还是和月光一样温柔冰冷,清亮地高悬天际,撒在每一个过路人身上。 CH4-4 青春漫游 凌晨十二点半,月明星稀。 李乐只身边的仪器嗶嗶作响,隔壁床的小孩子拿着手机滑,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只有他身边没人陪护,他滑开手机、腰椎下滑几吋靠着病床,眼神虚焦,停留在远方窗框上许久,看隔壁小孩手在手机上敲个不停,他失神一阵,敲开了师念白的小窗,犹豫了好久、好久。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指尖和传送键几度靠近,看看时间,又远离。 他叹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在病床上,只剩老式冷气机反覆轰隆隆响着,想抬手,最后却又慢慢把握住白色长方的手轻轻松开。 师念白的弹窗恰如其时出现在面前:「给作品命名真的好难......(抓破头)」 「我有个坏消息要跟你说......」 「什么?」 「我不小心摔车了,然后脚受伤,有点小严重。姊姊──」两个大哭符号。 「还在外伤的范围吗?拜託不要是什么筋骨啊......」 「呃。」李乐只看了一眼脚上的石膏,上面被陆续探病的朋友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咬住下唇:「骨折,抱歉......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师念白连炸了好几个吶喊的贴图:「为什么摔车啦?老姐很惊恐欸!」 「我自己白痴,我心情不好,没注意到,就自己摔了。」 「怎么心情不好了?」 「在烦恼一些事情。」 「你想说吗?」 「嗯嗯好啊。」他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但你是不是差不多该要睡了?」 「嗯,本来是该睡了,但是刚刚有预感会失眠,所以就起来画期末作业了,不然正常来说这个时间我确实应该在睡觉啦。」 「我以为你睡了。」李乐只身边的布帘薄薄一层,还透光。 「你要说了吗?」 「我在医院没办法讲电话。」 「嗯,所以你就打字吧。」 李乐只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件事情,脑中有个笑靨明波的人影闪过,他深呼吸了一口。 「我那时候在烦恼社团的一个女孩。」 「怎了?」 「我跟他们一群人比较常待在一起,然后最近我跟一个女生特别好,好到我们会聊很多很多事情,前一阵子我在一个很开心的场合崩溃了。」 「我看着大家都很快乐,我也觉得我应该要很快乐,可是我感受不到大家的快乐。我真的就像机器人一样去反射出我应该要快乐这件事情,我就想说大家都很爱我啊,我也很爱大家,但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为什么我可以这么糟糕?」 「啊,你说隔离啊?」 「呃,我可以用发语音的吗?」 「还是要你用说的?我用打字的也可以......正好有点想听听你的声音。」 「也可以啊。」 李乐只接上耳机,那边传来师念白熟悉的话音:「我最近也是啊,你这么常跟我说话应该多少有点感觉吧?」 「什么时候开始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又开始感觉不太到了,喜怒哀乐都不明确,只感觉到压力,又有点模糊。」 「但是你应该不会像我这么崩溃吧......」他失笑,自言自语道:「你也会情绪崩溃未免太难想像了吧。」 「其实我刚刚就蛮崩溃的啊?」她语音轻快,没有太多起伏,就像是那样毫无情绪地顺着读过去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好像就是回到压力反应的情绪隔离状态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事,这就是感觉不到的感觉,但你懂吧?我读设计的,感觉不到对艺术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 李乐只按着左边耳机,闔上眼屈膝听她说话:「我都知道啦,所以,崩溃很正常好吗?乖孩子。」她的语气就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子一样,「继续说吧,你不是有事说给我听吗?」 「噢!然后那天社团的人聚到一半我就默默走了,但还是被发现了哈哈──」 「她来关心我,我就开始对她崩溃这一切,我原本以为她会很错愕然后不懂我在干嘛,但是就很出乎我意料的,她好像能理解我在讲什么,然后她的话跟反应,让我突然有一种我真的被理解、她真的在乎我的感觉,所以接下来我就发现我的情感上就开始依赖她了。」 李乐只目光眷恋,苦笑着继续打字。 「然后我就警觉到说,我再这样跟她相处下去我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人,我感受到她也对我很有好感,但更靠背的是我还看得出来,她只想跟我当好朋友就好,然后我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哈哈。」 「嗯,我好像能理解。就跟我选择单身是差不多的吧。」 「我都已经看得到那个必然的结果了,可是如果我现在开始疏远她,就会让整个气氛怪怪的。」李乐只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他反覆咬住下唇再放开,齿印泛白。 「能够说的出这些感觉的人大概都不怎么正常,她本身如果也有这种问题,那不愿意碰感情就很正常,我不也是这样吗?」她无奈,叹息和吸气的声响都格外炸耳朵。 「我也觉得她应该也多少这方面异常,但是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 「不是那样的,乐只。」师念白语音轻柔,化做李乐只眼眶上滴落面颊的泪水── 「我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可以多久,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 「她只是纯粹认定我们不适合而已,然后她又很想跟我当好朋友。」 「那我们大概还挺像的。」她轻笑几声,笑声全是稀碎的,李乐只彷彿能看见她正仰向天空说话,眼里全是温柔:「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如何,所以判断结果是:『我大概不适合谈感情。』」 「嗯.....这真的......」李乐只泣不成声,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砸在萤幕上,顺着失去力量的指间流淌而下。 「我懂。」 胸口一发不可收拾、将我击溃的疼痛给出最真切地回应,告诉我,我是真的接受不了她对着我这么说。 「某程度上,这套逻辑对我们两个也通,我们好像知道自己会喜欢谁,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这个是不是喜欢,然后最后因为对感情的责任感,会选择什么都不碰。」 「对啊哈哈哈──我只能用我自己反射的行为来判断而已。」 还好在医院,还好不是讲电话,还好她听不见我的泪水,才不至于因为我的不懂事,让重要的朋友担心我是否安好。 「我觉得我越来越在意那个女孩了。」 「好像隔着薄薄的什么。」师念白说话的速度突然很慢、很慢,情感丰沛丰盈,每一个音节都让人充分感知到她的无限困惑:「『嗯,原来是恐惧啊,原来我会怕失去吗?』、『那我这个应该是……喜欢?』、『应该吧,嗯,就是。』大概是这样的推敲判断模式,是吧?」 「差不多......」 「我也是,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需要时间说服自己。」 「我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定:『嗯,我一定会爱上那个女孩。』」 「嗯,很像在看月亮吧?」师念白和李乐只看着同一颗月亮,泛起笑意:「很奇怪但是很精准的形容吧。」 「嗯嗯嗯嗯,对,反正我现在有跟她聊过这件事情了,然后我还是决定想要离她远一点,我怕再不决定......」 李乐只还没打完字就听见师念白的声音:「就晚了,是吗?」 才送出下半句:「就来不及了。」 「嗯,很正常的反应啊,我遇过这类事情,你做了跟我一样的决定,我也是这样跟对方说的,但我不是因为觉得我会喜欢对方就是了,因为太懂对方了,因为懂所以待在一起,也因为懂所以离开。」 「被理解的感觉真的太难得了,所以我真的是差点疯狂依赖她,我知道她懂我......」泪才刚停了一下,又忙着擦拭,窒息地崩溃,床边垃圾桶捲着的卫生纸山逐渐漫出来,然后堆到了右手边桌上。 「可是其实会怕吧,要你完全依赖对方可能也很难做到。」 「会,我先怕了,然后思考这件事情,就意识到我真的不能,所以我现在有点难过哈哈,我怕我捨不得。」李乐只拥抱着自己、一点一点将自己摇晃,右手拍左臂,当真就像是哄大吵大闹的孩子睡觉那样,越哄泪珠越是断线:「应该说,我怕我忍不住那种不捨的痛。」 「其实情绪隔离这个东西吧,讨厌的很,说是说隔离,有时候偏偏又能够感觉得到,还会让直觉变得异常灵敏,感受到都是很深刻的时候、都是得做选择的时候了。」 「我对于身边的事情真的直觉挺灵敏的。」 「嗯......我真的好难过。」 「难过正常的,而且情绪隔离还会让时间变得特别漫长,仅有的感受会变得很难消散,你要有心里准备。」她语音清亮凉薄。 「我知道。」他上气不接下气,「姊姊......我为什么都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为什么不就当一个真正的机器人,不会爱人就好,我真的觉得为什么留给我为数不多的感觉却是这个。」 「嗯,我也问过自己这种问题,但人终究不是草木,无法心如铁石,没办法啊,这东西就是那么讨厌,你以为可以决定不恨了,同时不爱了,但殊不知啊,恨能够放下爱却不能。」 「我为什么要摘下面具给她看?我怎么就不能克制一下?我好累,我真的是要疯了。」 「能够感觉到的时候就多感觉一点吧。」 「感觉自己根本都在乱想。」 「乱想这事通常我都以毒攻毒就是了,想到不想思考,或是思考出答案为止。」 「可是我有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让我很痛而已,然后我现在没办法面对这个痛。」李乐只重叹,收泪。 「那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反正就一边杀时间一边放空一边崩溃,直到某天不崩溃,就解决了。」 「我努力,但姐姐可能会一直看到我讲一些很丧气的话哈哈。」 「那就常常看到啊?又不是没有过那种时候,我也有的。」 「我真的好想掐死我自己,真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好烂。」 「可以控制的哪是感情?」 「可是姐姐跟我比好像就好得多......」 「噢我可以继续骂自己一下吗?就是我摔了之后的事情。」 「可以啊,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乐只等到师念白睡着,呼吸都均匀了以后才悄悄掛掉电话。 再下一条讯息是好多个月后。 后来我和师念白变成偶尔联络,元乐蓉、社团学妹和前女友,我会在无数快要崩溃的瞬间惯性与她联络,好像只要那样,流浪着、作为船隻的我就有处停泊,在我快想放弃挣扎、快要想就这样真正沉沦于一些什么的时候,她总会是可以清醒的最后锦囊,我才得以安心沉沦。 在时间的长河里,终有一日我猛然意识到,原来从相识开始,师念白便逐渐成为了李乐只的理智线。 每次联络,都是一场盛大的告解── 「姐姐我想你了。」 CH4-5 青春漫游 电锅冒着白烟、灯光显得有些昏暗,师念白蹲在冰箱前看了一会,从下层冷藏抽了一片鮭鱼,扔进水里解冻,接着开始调汁、处理其他菜,她边听广播一边手上动作。 一阵后戳戳袋中鮭鱼,拆开塑胶封袋置于砧板上。 房门被扭开,元乐蓉一身短袖t恤,两人见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总感觉......好像好久不见了。」师念白眼神飘动,终于开口。 「是啊,明明就住在一起,但作息实在差太多了,难得遇见。」元乐蓉褪去身上防晒外套,跑进浴室里关上门,一阵水声过后素顏回到客厅,「念白,我们的房约到什么时候?」 师念白穿着围裙在简单的小厨房切菜,闻言,放下手里正处里着的半片鮭鱼,「十月底,怎么了吗?」 「前几天有个同学休学,问我要不要接她住的地方,那里离我们学校比较近,问我要不要去看房。」 师念白顿了一下,垂首把鮭鱼的骨都给去了,「确定好了?」 「嗯,我还挺满意的。」元乐蓉点点头,「大概八月底就会搬了吧。」 「我知道了,那就到时候再结算吧。」她点点头,挽过长发,没有多追问,把奶油滑进烧热的平底锅中。 师念白下了客运转捷运,打开手机,收到元乐蓉的讯息:「房租匯过去了。」和明细。 师念白简单回了一个ok的贴图。 「麻麻是明后天回来台北对不对?」 「今天。」 「今天!」 「你下午在吗?」 「在!」 「那我在车上了,我会去打扫完,然后我们去吃饭?」 「好啊!」 她勾起唇角,人来人往的捷运,师念白抬首看窗外,感觉在窗外看见无数个与元乐蓉相似的身影。 「结果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就真的好几个月没见到了。」 两个人边打扫边聊天,一整间屋子几乎都搬空了,剩下两个行李箱和两个黑色包包放在玄关。 「没办法啊!你再不回去,到时候那些高中养你的姊姊们都要跑了......」元乐蓉从背包抽出湿纸巾,「我统一处理窗框,你扫拖可以吗?」 「可以啊。」师念白点点头,两人不由分说地开始动作,却始终待在同一个空间,保持还能说话的距离,「这倒是,基本上都是到处跑做到府美甲的,看到姐姐们都好我就放心了不少。」 蓝芽音响播放着轻音乐。 「你现在不是都做穿戴甲吗?」 「对啊,但那些姐姐们的恩情不一样,暑假忙到彷彿不存在,我居然也没怎么想到要联系朋友。」 「可能一个人比较自在?」 「不是,主要是我住家里反而发现,其实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我以为我会想回家之类的,但事实证明我其实比较喜欢待外面。」师念白耸耸肩,随手找了个塑胶袋摊开:「垃圾统一丢这里喔。」 「好。」元乐蓉打了个ok的手势。 「两个月没在台北我快忘记捷运图长怎样了。」 「我就算都在台北也还是没记住哈哈哈──」元乐蓉大笑,笑得甚至站不稳,午后三点多的斜阳穿进房间,一双褐色的眼睛透着光,格外夺目。 「我连怎么从客运回来转车都有点忘了,刚刚回来的时候还重新查路线。」师念白也放开了笑,错过了元乐蓉眼里眷恋的明光。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我最近突然觉得......好像有很多人都希望我一直保持原状。」 「是这样没错呀。」元乐蓉又把一张沾满灰尘的溼纸巾扔进垃圾袋中。 面对师念白,我总是有万语千言如鯁在喉。 看她笑的时候不想告诉她,看她不笑的时候,就更不想告诉她了。 她们有说有笑地打扫了一个下午,一起站在玄关准备离去。 「我在想是不是搬空之后钥匙放在房间里面显眼的地方,然后请房东结算电费、返还押金用转的就好,不然还要敲时间好麻烦。」师念白蹲在地上穿鞋。 「还是统一我来交就好?」 不想告诉她,其实搬离开以后,就真的彻底打算要和她分开了。 「给你好了。」师念白果断妥协,把手里的铁钥匙给丢到那双伸来的手里。 「欸,念白,你有东西忘带了。」 元乐蓉和房东道别,踏出一楼电梯。 「什么?」 「一双鞋跟一些散的东西,在你床底下。」 「懒得回去。」 「那丢了?」 「你寄给我吧,我老家店到店那间。」 「也行。」 元乐蓉走到对面的便利超商,输完资料寄出,「怎么搞得比分手还像分手啊?」她自嘲。 「寄了。」 「运费?」 「我出掉就好了。」 「哦,那不行,六十对吗?」 「嗯。」 她骑着重机头也不回地离开和师念白一起住了整年的租屋,只剩一道红色车影和飘盪地长发在风里。 满橘的天空缀着零星彩霞。 人影远去、车声远去,把我的心摔成碎片,全随风扬在后面。 那天下班后我收到了她传来的匯款明细照片,光影昏黄,与傍晚的斜阳一样令人哀伤。 我没有回应。 对话、爱意与关係皆戛然而止,发出一串好似讯号不良的刺耳声音。 CH5-1 一生挚友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吵架的杂声穿过楼梯间、穿过房门、穿过耳塞,落进师念白耳中。 笔尖顿在纸上,染开千丝万缕的蓝在左上一角。 师念白专注眼前,手上油彩笔来来回回调色,天蓝、群青、普鲁士蓝、藏青,整个画面越来越蓝用色越来越重。 不展的眉终于挑起来又松开,她重重叹息,抽掉耳塞,拾起丢在一边不远处连着蓝芽音箱放轻音乐的手机:「欸小孩,你现在在干啥?我家里在吵架,我可以出去找你吗?我真的要烦死了。」 师念白把所有笔和油画刀都扔进水桶,一起提到洗手台去,倒掉浊水、把笔和油画刀一一细心搓乾净后拧乾吊起来,再用抹布把桌子全抹一遍,桌上的时鐘走了三分之一圈,长针在四十、短针在二。 「可啊,只是我不在家,我在学校的咖啡厅写作业。」 「那我搬东西去找你写,或你要出来换地方找陪我杀时间吗?」 「看你要去哪?我现在坐的是单人座,别的地方还有空位,只是我旁边没位子。」 「你可以就行。我出门,还要一段时间才到,你慢慢思考要去哪。」 师念白说走就走,抄起外套、钱包和笔记型电脑往包包里丢,飞奔出门。 时值隆冬,风吹凛冽,却艷阳高照。 师念白头上顶着白色贝雷帽,身着黑白线条上衣和a字牛仔长裙站在街边,脚下踩着短靴、手上拎着羽绒外套,一路疾走到公车站候车,边瞄车来的方向边摁开手机萤幕。 「那你到了跟我说,我可以出去带你。」 「就这么决定了。」 「好啊。」 「你会看到一个看起来史无前例充满人类气息,但是可能不太有精神病懨懨的我。」 汗流浹背贴图。「忽然有点害怕......」 「怕什么?我又不是虎姑婆。」 「那我帮你占个位置!坐我朋友旁边可以吗?她们那边读书区。」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可爱的学妹。」 「好。」 「外面突然好热喔。」 「太阳好大。」 「有吗?外面看起来云好多?」 「感觉到了吗?」附图烈日当空。 「感觉到了。」李乐只推推眼前镜框,抬头看看落地窗外,「噢我看到大太阳了......好可怕......」 他思忖一会,站起身离开座位出校门,回到校门前时鼻樑上的眼镜被收妥在大外套的口袋中。 「再过两站到。」 他站在校门口旁边的校碑柱下,看着公车从对向驶来、停靠、驶离,看着人影出现在车身之后,手上勾着白色外套。 她跟着人群一起走来,垂首敲字,李乐只手机一响:「我手上勾着白色外套。」 他瞇着眼勾起唇角,「我在有柱子那边。」 师念白抬首又垂首:「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也看到了哈哈──」他站在路边对她微微招手。 风迎面而来、落叶和师念白一起奔来。 「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走吧。」 路过落羽松树群、路过警卫室、路过台湾即使隆冬也仍翠绿的草地、路过一栋又一栋大楼。 「那边。」李乐只指指超大泰迪熊脚边的位置。 师念白頷首,眼波温柔流转,一霎那好似看见几年前青涩的自己也曾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是那时候她是坐着安静等人罢了。 她默默扬起嘴角,意识回到当下,跟着高大背影的脚步走。 李乐只送人送到位置上,同学妹交代了一下。 「我去写作业了。」抽起桌上的薄外套把位置让给师念白。 「好,谢谢。」 李乐只专注于写程式,偶尔起身,视线飘向师念白。 她褪去帽子,寧静地坐在位置上,像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光,和当年初见一样,蝶影让时间重叠。 李乐只忍不住每次都要多看上几眼才肯坐下继续写。 「要我跟你换座位吗?」学妹的讯息窗弹出来。 「你再看下去,我看快把你朋友盯穿了。」 李乐只脸上尷尬,「不要......」 「为什么不过来?」 「会很难专心,我跟她很久没见了。」 「女朋友?」 「不是,是我大姐。」 已读。 李乐只又专注投入回期末作业,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肚子出声狠狠大叫跟他发牢骚,他才将视线挪开,揉揉红血丝满布的眼。 眼前发亮方块的右下角数字跳到6:39。 他滑鼠跳动,尽快告一个段落后关上档案,收好东西,走到师念白身后点点她的肩。 「你什么时候要去吃饭?」他弯下腰凑过去问。 「给我三分鐘。」她立刻把手里的自动铅笔芯收回去,再扔进铅笔盒里,扯下耳机打了个ok的手势,「我收一下东西。」 「我去外面等你。」 她很快就走到室外,天色已暗,她打了个哆嗦,拉起外套盖住后颈:「晚餐吃什么?」 李乐只把头侧往右边看她:「小火锅?」 「走。」师念白随手打了个响指,大步流星。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化入夜色中的斑斕灯影。 CH5-2 一生挚友 「最近过得怎么样?」 「嗯......差不多吧。」师念白口中吐出白气,视线追随消散在夜空中的氤氳水气,「好冷,都冒白烟了。」 空气突然安静,两人肩并肩走出一段路,到大马路旁准备过斑马线。 「啊。」师念白像是想起来些什么似地抬起头,「这么说起来,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奇妙的孩子。」 「又是孩子。」李乐只哑然失笑。 你总有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五六七八个好孩子。 他发出了一个鼻腔喷气的单音,「男的女的?」 「是个觉得我很有趣的妹子,一直问我问题,然后她问我答也不知道在干嘛,但就是打发时间?」师念白歪了歪头,「但像我刚刚回答你的一样,我的生活很普通,都差不多吧。」 她拍拍专注听她说话所以没注意到号志灯变化的李乐只,苍白的手冻得略微发紫,直指前方,「直走了,李乐只同学。」 「为什么这个画面里面我彷彿看得到佛堂之类的?」他表情变化,整张脸皱在一起。 「虽然不太懂,但我经常觉得自己好像都被当什么神婆。」她跨出左腿先李乐只一步准备穿越斑马线,难得浑身慵懒,显得摇头晃脑,视线瞟了地板又朝上勾,「朋友很多事情问我,根本跟找人开示差不多感觉。」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差不多就这样啊。」李乐只抓住师念白的手臂,车灯照在他左半张脸,师念白从前方半侧过身看他,没用力挣脱开李乐只,李乐只倒没多闹就乖乖放手。 他双手合十、语气真挚地对着她许愿,明显在噁心师念白:「请给我一盏明灯。」 她脖颈前倾了下,表情一览无馀尽是无语:「问题是仙姑的生活并不有趣好吗,就很平常甚至有点无趣。」 「但别人会觉得有趣。」 「她的问题才有趣。」师念白摇摇头,想起了什么似地轻轻用食指指节抵住鼻尖,语气压抑,像憋着笑:「你知道她都问我些什么吗?真的是很怪的对话。」 「什么?」 「例如:你对猫是什么感想之类的,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问我『喜欢喝饮料吗?』,我回答还行,她说我喜欢珍珠,我回她说:『我不怎么喜欢,营养学或是口感的角度上都不太喜欢。』」师念白耸耸肩,忽然大笑起来,空气里多了几道白烟,和师念白笑过头被口水呛住的咳嗽声。 她勉强止住咳嗽声,继续说话:「还有你喜欢数学吗?几何跟代数哪个比较好?但我数学超糟糕的啊,真的是不分伯仲的烂,但我还是很认真的回答她几何稍微好一点。」 师念白视线仰起,不离前方灯柱,眼里映着号志灯的橙色,「欸,过吗?」 「为什么会要问你这些哈哈哈──」李乐只边听边笑,顺手把想闯过黄灯的师念白一把扯回左边,「我会笑死,这什么对话哈哈哈──我感觉她也是个神奇的人吧。」 「她确实是。她还有问我觉得她是什么类型,我也直接说了。她彷彿没什么需要开示的问题,但是就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什么问题都问问看戳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看起来像是......」李乐只难以啟齿、面露难色,哽了一下才出口:「把你当猫了。」 两人一起走进小火锅店,写好候位单,坐在旁边聊天。 「倒也不算,我觉得她好像把我当未知物种在研究。」师念白把包包放在腿上抱着,上面横跨着外套垂到腿边,「我告诉她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就说她想成为特例,但我很冷静的告诉她,依照我对她的判断,她不会成为特例,反正就是一连串很不知所云的对话。」 「研究未知生物......我觉得我一开始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李乐只仰天,伸长手脚,「噢噢!不过那时候还有乐蓉,一次出现两个神秘人物。」 「讲到乐蓉。」师念白的语气顿了又顿,最后吐出几个字:「你们还联系吗?」 「没了欸,上次大概是快开学的时候。」李乐只晃晃手机,「等等就去联系一下?」 「那你比我近一点,我几乎没联系了,反而跟你说话勤一些。」师念白笑了,眼神飘向远方,语气五味杂陈:「我们三个果真是不会同时出现的三角形。」 「看来是需要三个人同时出现一次了。」 「还是别吧。」师念白物理上地战术后仰直到背靠白墙,连连摇头。 「不要怕嘛,我都没怕了。」李乐只看师念白情绪骤变,转头拉高语调逗她。 「不我觉得我应该比你害怕,说实话,我觉得我对见到她这件事有根本上的抗拒。」她拉拉外套上缘、理好翻领,「我发现我对她终究有许多话想说,也总是有许多话想说,只是好像不应该,也不能说了。」 「为什么?」 「你确定要知道吗?可能会有点吓人喔。」 「嗯......」李乐只没有迟疑很久,点头。 师念白笑得悲愴,不看眼里也能从语音里透出浓重悲伤。 「她喜欢我。」 「好像......能多少感觉出来一些。」李乐只抿抿唇,「虽然你不具体说出来我也没办法确定就是了。」 「嗯,我跟她在分开住之后就没联络了,一年多来其实我都不太知道她的近况。」 「反正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好一些。」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哪时候说过不行了?」师念白微笑,双手一摊:「请。」 「你觉得你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先去想这件事情对你来说的意义是什么吗?」 「多数时候我觉得会,但有时候是习惯了就没去想过。」 「噢噢原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我发现我很多事情都是先去做然后才赋予它意义,然后发现好像很多人跟我相反。」 「其实没什么不对,任何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决定任何事情,只有你赋予的意义能真正决定它的价值。」 「嗯啊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我如果想要先给它一个意义的话,我反而会有种被限制住的感觉,或是觉得越做越不好过。」 「那个就是初衷了。有人需要,也有人不需要。」店员带位,两人边走边聊:「我不会特别思考,但的确有过拥有初衷的事情,但很多事情其实是发生了,也必须发生所以发生的,有没有初衷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在我看来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嗯嗯。」他点头,「我只是好奇一下。」 「我是个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不需要思考为什么的人,我可能会问你为什么,但其实你可以告诉我没有为什么。」 「嗯。」李乐只頷首。 「就像以前跟乐蓉混在一起也是这样,我其实没必要去想为什么,但我就是会惯性去思考很多,没有这么多问题,也不需要什么意义,你可以问我为什么,但其实没有,也不需要为什么。」师念白突然笑了,笑得极其舒展治癒,她说: 「即便中间有过很多事情,我也只是像爱女儿一样在爱她而已──但这个我们都很早就知道了。」 「我们大概不会联络了。」师念白轻笑两声,「但你要怎么跟她相处我不会干涉,我刚刚想到一个很恐怖又真实的比喻:『元乐蓉的回头对我来说比十朵烂桃花同时出现还可怕。』」 「嗯......可能某种程度上她对我来说也可以算是烂桃花,那真的是一朵抵十朵欸。」 「某个意义层面上来说,虽然我当初没有意识到,但她也算是我的桃花没错,而且还是几乎每天见到那种,然后这种生活过了差不多五年……心有馀悸真不是开玩笑耶,一朵抵十朵是不是有点客气?」师念白神情诚恳。 「十朵好像的确小看她了,她可能可以抵一个花园。」 「达成共识。」两人握手。 CH5-3 一生挚友 师念白饭吃得特别慢。 「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 「我有啊,只是最近胃口不好,所以吃得比较慢而已。」师念白微笑,脸上皮贴骨,显得本就小巧的脸形更加削瘦。 「我最近上课工作外都在画图。」 「画什么?」李乐只把吃完的碗筷摆在一边。 「一幅大概这么大的油画。」她伸起手比了个方框,大概两个手掌大小。 「油画不是蛮花时间?最近期末你还好吗?」李乐只皱起眉。 「哈哈哈还好啦。」师念白送了几口饭到嘴里,花了点时间嚥下去,「总要有点消遣。」 「但你期末不是也都在画画吗......」李乐只注视师念白,隔着火锅上方冉冉雾气,看她云里雾里,又添几分不真实感。 「画作业跟画自己想画的东西感觉不一样,就像你不会觉得写期末报告跟写随笔的感觉一样。」她随手按开手机找相簿,「要看吗?」 「好啊。」 她把手机递出去,上头是简单的线稿,一个看不清脸的少年双手合十,虔诚闔眼,胸口有一团不知道什么。 「胸口一团的是什么?」他细细凝视、端详一阵,抬起头发问。 「那张是线稿,往右滑有上色上一半的。」师念白从锅里夹了一堆高丽菜出来放盘子上,「有顏色的版一看就知道了。」 唰。 李乐只彷彿听见乾柴燃烧的声音。 那团不明雾被红与蓝的彩色点亮,熊熊燃烧,化作直入云间的白烟。 「喜欢吗?」 李乐只默默点头。 师念白见李乐只没有说话,抽回手机:「画好乾了再给你。」 「谢谢。」 「是我吗?」他轻声问。 「是你,但也不是你。」她摆头耸肩,「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张图上画的是刚认识时十六七岁的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吗?」 「你心里有一把火。」「我心里有一把火。」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眼中有光。 「是。」师念白讚许地点点头,「我画了当年我眼中那个心里有火的少年。」 「虽然我还是没有太懂你在说什么,但谢谢。」李乐只朝着前来询问能否收桌的店员点头示意,「话说,下个月你会回来吗?」 「会啊。」师念白点点头,终于把最后的甜品也吃完。 「时间决定了吗?」 「没,我常常都是看心情,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翻出手机点开日历,「只有第三週有事回不来而已,但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其他时间完全可以直接排啊?老样子时间敲好就好。」 「下下週可以回来吗?」 「可以啊?週几?」 「週五晚上我成发,我的节目在九点多。」 「可以啊,我这学期周五没有课,晚上完全回得来。」 「那我发地点给你。」 「我看一下怎么过去。」 「离火车站有点距离,我可以去车站载你,但七点多就要开始练团,所以要载你可能会有点早。」 「哈哈哈不用啦,转公车很快到,没问题的!」师念白把地图定位截图给李乐只,「我大概几点过去?」 李乐只穿上外套扯扯领子,「八点半之类的?」 「好啊。」师念白頷首,「结束后我们再去之前说要去的那间酒吧。」 「可能会有庆功宴,你要一起去吗?」 「看我累不累好了。」 师念白补好妆,也穿上外套站起身,「好啊,反正到时候再看。」 两人相偕离开,聊了许久,李乐只送师念白到公车站牌,目送她上车离开, 离开的车尾灯显得刺目,刺得叫李乐只睁不开眼,他待在原地等亮光远去一阵,马路空落落,偶有几辆车经过,月亮高悬天际,清亮地洒落在树影之间,他停顿许久,叹了口气才走回夜色之中,修长的身形步履维艰,一走一顿,走出许久才又步调快了起来。 晚风吹拂、落叶捲起又落地,四处飘荡,从一个街角吹到另一个街口,不知去向何方...... CH5-4 一生挚友 「乐只,我到你们会场了,你们现在在练团吗?」 「对,你要过来吗?」李乐只跟旁边的女团员招了招手,低声道:「等一下休息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去接朋友。」 「喔好,应该不会很久吧?」她压下帽缘,随口确认。 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乐队都正忙碌,李乐只望向微弱的光,坚定点头:「不会,总彩确认器材前我会回来。」 「好,等一下好了的话我跟他们说一下。」 李乐只转身出门才抽出口袋里的手机。 「练团我就不去搅和了啦,我去觅食。」 他来不及停下脚步,又走出一段,这才停顿几秒,回头欲推开休息室的门,手扶在门上推了几次都没有用劲,直到手顺着滑落回大腿右侧。 前方乍然亮起,门被推开。 「乐只、乐只。」他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穿着棒球外套、头戴黑色鸭舌帽的团员,「你怎么愣在这?不是说要去接朋友?」 「她说......」李乐只声音低哑,神情艰难。 「你朋友说?」 「她去觅食。」 「你干嘛了?看起来有够失魂落魄欸?」她挑起细细的右眉,脖颈前倾,上下打量李乐只,气质神韵全然不同,长相却与师念白有几分相似,「你朋友说去觅食又不是死了,一脸世界末日是在?」 是啊,我在干嘛? 李乐只终于甦醒于失神中,目光聚焦于对面率性张扬的脸庞,自己问自己,轻轻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嗨,大家好,我们是──」 他嫻熟地热场,在台下一双双投来视线的眼睛中找人,往下看去全是黑压压地,他边打招呼边挪动视线。 直到团员给他打了个ok的手势,「好,看来我的团员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开始进到今天的第一首歌吧,我们今天一共会唱两首,第一首要很感谢我的团员,愿意配合我,让我唱自己想唱的歌,为大家带来一首《wonderfulu》。」 师念白从台下看台上,李乐只沐浴在温暖的橘色灯光里,她举起手机追着李乐只。 “ineverknew whentheclockstoppedandi‘mlookingatyou ineverthoughti‘llmisssomeonelikeyou someoneithoughtthatiknew” 李乐只声音出了一段,台下有许多本在滑手机的人突然抬起头看。 “ineverknew ishouldhaveknownsomethingwouldn’tbetrue babyyouknowthati'msointoyou morethaniknowishoulddo sowhy?why?why? whyshouldwewait? andi,i,i, ishouldbewaiting waitingforsomeonenew eventhoughthatitwasn’tyou” 李乐只终于在人群里找见师念白,情绪递进,前排有人落泪。 她就在那个角落,眼神亮晶晶地陪音乐左摇右晃,目光含水,写满讚赏,身穿毛线外套,看起来格外风尘僕僕却又寧静安逸。 “butiknowthatit’s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obsessional andineverknewitwaswithyouoooh~ babyifit'sjust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sosadjustsosadi'msorry evennowijustcannotfeelyou,feelme sowhy?why?why? whyshouldwewait? andi,i,i, ishouldbewaiting waitingforsomeonenew eventhoughthatitwasn’tyou butiknowthatit’s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obsessional andineverknewitwaswithyouoooh babyifit'sjust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sosadjustsosadi'msosorry evennowijustcannotfeel,youfallme idon’tevenknownow i'mnotsureyou'llwaitforme evennowijustcannotdeny ijustholdonsotight untilyouandinevercouldbreathe” 李乐只看到她摆在胸口抓着手机录影的手、看见了她脸上的笑,看见她对着发现自己的他微微招手,眼神温柔须臾。 “oh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obsessional andineverknewitwaswithyouuntilyoutellmeto babyifit'sjustwonderfulincredible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sosad justsosadi'msosorryevennowijustcannotfeelyoufeelme” 李乐只结束表演,收好东西后匆忙与团员告别,满场找师念白。 她就像消失了一样,直到最后李乐只发现她坐在角落。 「你怎么跑到这么脚边来?」他气喘吁吁。 「啊?你用跑的啊?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呀?」师念白失笑,「刚刚有个男生说想跟我换位置,我左边那个是他女友,我想说你也唱完了就答应了。」 「我刚刚找不到你,有点急,没想到。」 「话说,李乐只,唱歌不赖嘛?刚刚台下好多女生突然看你耶?你自己有注意到吗?」 「有吗?」 「有啊,欸,李乐只,姐姐不希望看到以后你带五个弟媳给我看喔。」师念白吐槽他。 「靠背哈哈哈哈不会啦。」李乐只大笑。 「或是一票女生跟着你,问我谁有资格当我弟媳那也不太妙。」 「我还没有过这种困扰,不会啦!不会有什么人喜欢我啦哈哈──」 「这个我觉得我要跟你好好聊聊。」师念白蹙眉,「这个我很久以前跟乐蓉就有过共识,你其实是女生跟你熟的话很容易会喜欢你的类型,只是你自己大概不知道而已。」 「噢真的吗哈哈。」李乐只抓抓头,「没事我没有什么熟的女生。」 「基本上你这个属性满明显的。」她耸耸肩,「走,去喝酒,你东西收好了吗?」师念白找到地图,撇头示意李乐只走的方向,一路嘻笑聊天。 「好吧哈哈我从来没遇过。」他拍拍背上背袋。 「我猜大概只是你神经太大条以至于对方放弃了而已?」 「哈哈哈哈哈有可能,很像我会干的事。」 笑意不灭。 CH5-5 一生挚友 街灯的白光照耀在地面像结了层白霜,李乐只扯扯围巾盖住口鼻,随呼吸喷出的烟雾四散,但更洁白。 「王小姐六位,在吗?」扎着马尾的女店员身着冬季制服,推开门,从左胸的小口袋抽起铅笔喊人叫号,「王小姐六位不在的话我要往下喊了喔?」 「李先生两位,在吗?」 「在。」李乐只连忙答应,两人先后游过人流终于来到店门口,酒吧不大,看年纪,全挤满夜不归宿的大学生。 师念白先点了大杯生啤,一下子就喝掉快半杯,神色心满意足,对面坐着点了一整套小杯调酒,正时不时拨动摩天轮两下的李乐只。 两人随口聊天,恰好融入周遭一片嘈杂,偶尔突然冷场就低头喝酒思考该怎样打破尷尬。 师念白跟服务人员加点完酒,凝视李乐只一阵,没有说话。 过不多时深深叹了一口长气,目光瞥向柜台不远处,笑得五味杂陈,眉头深锁,隔着一张桌子和昏黄灯光的距离、隔着酒意、再隔着下酒炸物冒着雾气,视线模糊摇曳,连叹息和呼吸感觉都很靠近。 「你怎么了?」李乐只双手推了一杯自己的shot给师念白,小心翼翼,「刚加点whiskysour还叹气叹成这样?」 「反了反了。」师念白摆摆手,脸上有点红晕,又是叹息,「是因为想叹气才会加度数这么高的酒的。」 「让我告诉你一个可怕的坏消息吧。」她眼神像行将就木般腐朽,高举shot杯,手一抬一降做了个敬酒手势,仰头一口闷,「我刚刚突然发现,我高中时期认识的朋友只剩下你有联络了。」 「甚至不是同学。」他也随手乾掉一杯,空杯与与桌面触碰发出细微声响。 「最后一个闹掰的是乐蓉喔。」她拿酒跟李乐只碰杯,「回不去了,好伤感,以前你也是很可爱的。」 「现在就不可爱了吗?」李乐只瘪着嘴。 师念白佯作没听清,满面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好啦其实是因为我以前会想要维持好形象。」 「原来你以前会试图维持形象的吗?」师念白略显诧异,「所以后来越来越疯就是放弃了?」 「还是要矜持一下?」 「好吧对不起我可能从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就没什么形象可言?」她眼神朝天花板飘,以手支颐。 「可能也只有一下?」 「矜持什么鬼?」师念白反应过来才开始笑,接下店员递过的酒放桌上。 「那你要先跟我说,这样我就会很早就开始疯了。」李乐只疯狂眨眼,「我比较害羞。」 「不你还是以前可爱过好了。」她闭上眼,显然受不了李乐只这么搞,「虽然现在也还是可爱小孩,但跟以前的那种真的不太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请节哀。」 「没事啦,反正都还活着啊。」 「让我们为逝去的可爱哀悼。」李乐只低头闔眼,起来前倾身向前拍拍对面的师念白,随口问道:「欸你的看起来不错喝欸?」 「好喝啊,要分你一点吗?」 「好啊。」 「活着就好了,不要要求太多。」她拿起空杯往里沿着杯缘倒酒。 「好吧好像也是,至少还活着。」 她盯着酒汤随杯壁而下,气泡声专注治癒,单手握酒杯上缘把酒杯放到李乐只正前方:「以后如果我先掛掉的话要记得来上一下坟。」 李乐只接过酒杯,「依照生活的不健康程度,可能你要先考虑帮我一下。」 「你如果是说上坟的部分,基本上会啊。」她耸耸肩,「只是你不要太认真待在你坟墓附近,你可能会看到我各种裂开。」 「我喜欢喝威士忌,可以像现在一样,倒一点给我。」 「我会记得的。」她眼中终于有了笑意,「乾杯。」 两人高举酒樽敬彼此,皆一饮而尽。 「好好笑,一人一鬼喝威士忌然后活的那个开始爆哭,那个画面好像有点搞笑。」 「然后死的就显灵。」 「画风好像有点不太对。」 「那我万一某天想不开去死,你上我坟的话会是什么画风?」 「首先,我一定会提着威士忌去找你。」 「好啊,那,那时候我们再好好叙旧。」师念白整个人懒洋洋地,漫不经心朝吧檯瞥,「欸,突然好想再继续喝威士忌喔,我加一支,我们分着调酒喝?」 「好啊,我去点。」李乐只跑去加点完回来继续说话,「我喝醉肯定回不了家啊。」 他举杯望明月,脸上也逐渐有了酒晕,「我一定会在你的墓前大哭,然后发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别啊。」她几乎是立刻回话,眼里话里全是真挚的不捨,「那样我安慰不到你。」 「所以你不要死。」笑盖不住忧伤。 「我无法保证。」她摇摇头,瞇着眼笑,然后叹息:「毕竟人终有一死。」 「好吧,如果真的有万一,那我会记得问你要不要喝威士忌,不过那时候还要防疫的话可能只能请你喝七十五%的。」 他们眼里明暗交错,倒映着最深刻的彼此,师念白是真心豁达,李乐只却有些勉强,眼里染着浓厚地悲苦,唇角在笑、眼睛在哭。 师念白被酒意模糊了视线。 「我应该不至于死这么早吧。」她失笑,用牙籤戳起桌上有点软了的咸酥鸡放嘴里。 「虽然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喝七十五%的,不然会躺你旁边。」 「不对吧我亲爱的朋,你这个机车党不可以跟我喝酒欸?」师念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顿,「就算是坐计程车来也要记得不要喝醉了,那样没有人送你回家,我去上你坟可以喝酒是因为我绝对不会开车去。」 「那么久之后搞不好都变成轮椅党了。」语气和情绪一样生硬,却在笑。 约好一生挚友到白头的那那瞬间我就知道,她实在太好、太好,好到我竟捨不得喜欢。 约定是针,狠狠扎在每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心上。 CH6-1 深爱致盲 「姐,我刚刚直接一个被丢直球......」 「说来听听?」 「她就说到什么我很帅之类的话,我就说我知道自己长怎样别了吧,然后她下一句说:『情人眼里不是应该出拉不拉多吗?』还传了一个抱枕头哭的贴图。」 「现代人真的是......好酷。」 「好酷还是好恐怖要说清楚欸!」李乐只丢了个大炸毛的贴图。 他喃喃重复,看着手机上的讯息,语气崩溃到歪斜。 师念白无话可说,眉眼低垂做哀悼神情:「我只能帮你加油打气,你要勇敢坚强、积极面对。」 「我......我再跟她打一下太极。」 「加油,装死到底!」师念白丢了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贴图,「嗯。我们两个在奇怪的地方反应真的很像。」 「其实我觉得可以多跟她认识看看,不过现在真的太快了,我hold不住。」 「没办法,我觉得就某个程度上,我们两个都是慢热的那种。」 「是的,我只是能比较快去的博取第一印象的好感,但是要熟真的是没那么快......」 「我很怕的时候就会开始慢回,或是用非常奇妙的方式装死,你可以参考一下。」 「噢乾真的吓死我她刚刚一个追击,还好我够机智,爱......爱情来的太快。」李乐只摀着胸口心有馀悸,「但我不知道为啥,竟然有点怕真的栽进去。」 「有机会嫁掉你也不错啦,但我自己觉得我有种真的会注孤生的感觉。」 李乐只的指尖停在传送键上又移开,好几回后才终于摁下:「你会觉得有人陪比较好吗?」 对面立刻读回:「不知道欸,多数时候我觉得一个人比较舒服,我很怕被管。」 「嗯......好像还是开心最重要。」 「我可能是想遇到不会管我的人吧。」 李乐只送给师念白一大串黑点。 「那可能挺难的。」倒着的笑脸。 「我也这么觉得。」一样的倒笑脸。 「我希望找到那种很可爱又不会管我的生物。」 「嗯......养隻宠物吧。」 「可是宠物不会自己吃饭,我还要带来带去。」 「哈哈哈哈哈男朋友会找你吃饭!」李乐只大笑,「而且还会跟着你跟来跟去。」 「起码不用提笼子带男朋友回老家,宠物还要三餐餵......」师念白物理动作和传送的贴图完美复製贴上,疯狂摇头拒绝。 「你......你要的话可能也有机会。」 「我是说笼子,我不想提那么多东西,我现在光是美甲那一堆就够我受的了,每次搭客运都觉得但凡更多一点我就会死。」 「好吧,怕麻烦,宠物out!」 「我就一脸怕麻烦,单身万岁。」 「我现在也觉得谈恋爱好累。」 「单身万岁!」 「单身万岁!」 「你跟她聊得还好吗?」 「很好啊,一路聊,不知道怎么说耶,好像有点意外的个性又有点不太意外。」 「哪里让你觉得意外啊?」 「很难解释但anyway这个妹子我喜欢,算是捡一个可爱朋朋回家。」师念白边跟李乐只的女友传讯息边跟李乐只聊天。 「真的算是我捡到,差点要错过......」 「说实话最近身边连续两个比较内敛个性的朋友,都给我直球砸脸脱单,然后轮流告诉我,还一脸迷惑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我这边也是觉得很酷。」 「包含我吗?」 「当然啊?」 「我就不小心接下来了嘛......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要接。」 「但爱情来得太快?」 「甚至没有那种『跟她好像有可能』的感觉。」 「为啥?」 「就那时候对恋爱的感觉真的是太消极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碰到,所以就没有在身边寻找任何的可能性就有点吓到。」 「然后?怎么改变主意了?」 「后来觉得说本来就挺喜欢她这个人,那就多相处一些,然后就......」 「虽然真的迷惑大全,但也不错啦,你要没接我就捡不到可爱妹子当朋友了。」 「哈哈哈而且是真的会有点怕,那时候真的觉得好累我不想谈了。」 「所以我才觉得很神奇,前阵子才跟我一起单身万岁,然后突然:『欸,你有弟媳了』。」 「至少现在觉得是遇到对的才能这样。」 「我很欣慰,可爱的孩子捡了可爱的孩子回家。」 「真的是一不小心,不过总算是心态好一些了。」 「什么?」 「至少我自己觉得跟之前比起来,不太有那种想要把感情放到天秤上的感觉了。」 「问号,发生什么事了吗?」 「该怎么说......就是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已经不太有了。」 师念白眉眼弯弯:「超有安全感吗?」三个大笑贴图。 「嗯.....可以这样说吧,我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我真的变了。」 「太可爱了吧──」摊在地上的贴图。 「靠背哈哈哈哈我很认真的在思考我的爱情观好吗!」 「我也是很认真的在觉得超可爱好吗。」 「好啦好啦,你真的是在看小孩长大的感觉欸......」 听他分享恋爱消息、确知他有人倾心知意,由衷地感到庆幸、由衷地祝愿他能真正去爱上谁,隐约感觉现状似乎对又不太对,还是执意放下一颗忐忑的心。 「能够把日子一起过好的就是好对象。」师念白唇角带笑,「恭喜你终于找到合适的人。」 「就试试看吧,至少我现在觉得没什么问题。」 「好好整理自己,你比较容易时稳定时不稳定,但那是你内在某些浮躁因子的问题,你家单纯可爱的宝贝女友或许不一定感受得到。」师念白纤长的十指挪动,快速敲字,笑意真挚。 「但是需要的时候,就去窝她试试看。」 我由衷祝福他幸福的一切,并祈祷着会永远如此。 「好,我会的。」 眼前总算不必如履薄冰。 这样就好。 CH6-2 深爱致盲 「姐姐姐姐姐──」 「嘿。」 「你家小孩久违地来向您请安了!」 「没死,还活着。」师念白放下手边庶务,神情一软、勾起笑。 「好欸!最近还好吗?除了还没死之外。」 「还行,主要是都跟家人待在一起有点不习惯,我真的比较适合独居,一个人生活真的神逍遥。」 「我也觉得,所以我明天要回宿舍了。」 「学校宿舍不是会有人一起吗?」 「噢,我搬出去了。」 「合租还是独居?」 「跟系上同学一起住雅房。」 「喔,我之前跟乐蓉一起住过,真的是蛮自在,我觉得我跟她住或是独居以生活步调来说没什么差,纯粹就是有没有人会突然冒出来,然后跟我说我回来了这样。」 「没有在同一间的人真的很free,想干嘛就干嘛。」 「是说好像很久没看到姐姐了。」哭泣贴图。 「确实蛮久的了,我有点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师念白皱起眉,把头发撩到左侧搁置,「该不会超过一年吧......」 师念白趴在床上发楞,本来在身后趴搭趴搭打水蹬床的腿顿了一下,停在半空中,目光失焦。 「可能差不多?」 「时间真的好快。」 「想你了。」 「有点想去找你。」 视线终于恢復清晰,她嚥嚥口水,目光下垂,翻身坐起来,脚板下地,背脊挺直:「上次好像是在你们学校附近那次。」 「是。」 「应该是去年八月初。」 「噢天哪好久......还是我杀去你家?」 「不对吧,这样不对吧......」师念白用力蹙起眉,对着手机萤幕眨眼,眨了好几下,边叹气边喃喃自语:「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吧这个对话......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先绕开看看吧。」 「第一次这么久耶?我印象中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几乎都是三个多月见一次?」 「好像是欸,大概踩在这个频率上,就是长假之类的就会见面哈哈。」 「很莫名奇妙就是大概三个多月联络一次,然后就会大聊,聊着聊着决定出门。」 「可能我大概每三个多月就会出事一次?」 「对,连假或是寒暑期,这次隔很久可能是因为疫情。」 「真的......而且现在也没有地方可以见面欸,几乎都不太能内用,除非你要找什么室外的地方待着。」 「不然我可以去载你来我这边?」 「去哪?」 「租屋处。」笑哭表情。 为什么不是你家就是我家!小孩,你有女朋友的人欸,这么不注意真的是可以的吗?到底为什么?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才会变成这样啊啊啊── 师念白双手抱头,内心疯狂咆哮。 「娃儿,你有室友吧?」她一脸浑身精气神被抽乾。 「有啊,可是也不会碰到?」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你室友没关係吗?」 「全部隔开我们也没有客厅啥。」 「我现在在骂姐接,叫她戒菸。」 「你们又怎么了?」师念白长吁一口气。 「没就她说她最近一直抽烟,然后我就骂她。」 「噗,她这样应该好一阵子了。」她咬着唇,神情涌上一丝悲伤,很快又归于平淡,「我猜跟我分开住之后,她应该遇到压力就会没什么节制的抽吧。」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姐姐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这几天是没什么事情啦,但礼拜一下午要去拔智齿来着,你要找我的话要不然就是明天到礼拜一下午前,不然就是可能要等我消肿。」 「我明天下午才会回去......」 「消肿要多久?」 「不知道耶,我没拔过智齿,上次拔牙也是蛮久的事情了,你也可以考虑礼拜一早上找我。」 「我早上可能要去学校一趟,诊所在你家附近吗?」 「不太远,离我家骑脚踏车七分鐘,你如果是要跑来找我的情况下下午确实没什么问题,也还有好几个小时时间,但是如果是我去你附近,就要考虑我的回程。」 「我思考一下哈哈哈,我想一下那天早上要不要翘掉。」 「这么随意就决定要翘掉实验室的课吗?」 「我可以去问个问题之类的然后就闪人。」 「我突然想到你如果要过来的话,我家后面有河堤,是河滨公园,应该不会太热,而且有可以待、有遮蔽物的地方,倒是可以去待着,买零食去嗑之类的,河滨这些地方都没有封禁,公园其实挺大的。」 「好哈哈哈。」 那天两人四处乱走、不着边际又天南海北的聊,直到用无数话题堆积把一年未见的生疏熬熟。 他们并排坐在河堤吹风,四下无人、阳光明媚,李乐只坐在师念白左侧,问出正题: 「念白,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有点事情想要商量。」 「我知道,约时间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你人比较急促,应该是有事商量。」她侷促不安,抓起白色提袋里的洋芋片,用力扯开太空包递到李乐只手里,「你慢慢说,我在听。」 他接过洋芋片,「嗯,就是,我在考虑是不是要跟现在的女朋友分手。」 「嗯。」师念白转过头对着李乐只,深深叹气,「大概感觉出来了,说吧,我能做的也就是那样了,尽我所能在认知范畴陪你梳理思绪,好让结果不要那么容易后悔而已。」 「嗯。」李乐只静静点头,直视师念白、目光如炬。 「这样听下来,其实我觉得你自己心里差不多都有答案了。」师念白笑着啃零食,长发被棉质发圈束在背后,稀疏一两络落在鬓边,「其实不需要找我的啊?」 「这好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总还是觉得做重大决定前找你梳理思绪,做出来决定会比较安心。」李乐只双手向后撑地,伸了个懒腰。 「其实结果几乎都跟原定一样不是吗?」 「是啊。」 「但好吧,我们老样子,我只提几个点,你确定好就好......」 「好!」李乐只眼神一下亮起来。 那天下午我坐着李乐只的摩托车被送到诊所,目送着他离开,心里感到万分惶恐不安,拔完智齿后咬着纱布绵走路,一路上经过药局、领药、再走回家,脑子一刻不曾停下运转,一幕幕闪过发生的所有。 不对,好像全都又不对了,但脑子里一头雾水,我竟说不清有哪里不对,隐约知道又不知道些什么,但我知道我要被击溃了。 我苦苦一笑,笑不出来,只能仰天无语,打结的思绪却难以被无际靛蓝冲散...... CH6-3 深爱致盲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一切乱套的呢? 师念白坐在公园思考。 脑袋里突然冒出一段记忆── 「『我刚刚跟我女朋友说,这是我认的大姐,她很认真问我:请问她现在贵庚?』 『她听到我比你小一定满满黑人问号。』 『我说:嗯......比我们都还小几个月。』 『她说:那你是在大姐什么啦?」 『......她懂我!我当初被你卢的时候就是这种脑内活动!』 『欸,我女朋友说她想认识你。』 『可以啊,我最喜欢妹子了!』师念白精神一振,随即表情又蒙上担忧:『不过你可能要跟她确定一下,我这种超奇怪的个性她行不行......』 『我有跟她说你很特别,但是她看起来觉得没啥,但是我又不会解释到底哪里特别。』 『所以直接认识比较快的概念就是了?』」 记忆戛然而止,隐约对和李乐只前女友的对话有点记忆,又不够清晰,画面像数据线接触不良。 师念白看着地板脸色惨白,呼吸变得急促、急促、更急促。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想要去认识男朋友的女性朋友呢? 怎么会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安呢? 她曲起泛白的指节,揉揉太阳穴,用力瞪眼绷住发红的眼眶。 「死胆小鬼。」师念白咒骂一声,「该去面对现实了。」 「『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常常被对方直球砸脸,但因为刚认识我根本没当真,最近才突然发现原来对方一直都蛮认真的。』 『撸猫!』 『嗯,我偶尔会逗逗他,但是喜欢是前几天发现的,我猜应该也喜欢好一阵子了,但就是自己不知道。』那是跟学长曖昧前期前的当年。 『逗逗哈哈哈──我每次都想玩一下老李,结果每次都惨败。』 『我没逗过乐只,所以你可能要自己研究研究。』 『我一蹋糊涂,可恶,我以为我嘴砲无人能敌了,结果他每次都赢,还好我不嫌弃他!』 『完全同意,不然这傢伙之前每次都告诉我单身很好,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我有点担心小孩嫁不出去。』 『他现在可能也觉得单身不错。』」 「『我可以偷偷讨个抱抱吗?』 『我吗?我的话......一千万个!』拥抱贴图。『还是老李?也请便。』」 冷汗涔涔。 「『我很久没有跟人吵架了欸。』 『你上次碰到大衝突是半年前跟我吵架是因为你一直单身,根本没人跟你衝突吧?』师念白透过电话挖苦李乐只。 『我最近没那么排斥找个人来吵架產生点衝突了。』」 她瞪大双眼,把脸埋进双手里崩溃。 完了,都完了。 桌上摆了没动几口的滷肉饭,没有热气。 师念白的胃怪叫着,她神情痛苦地硬塞好几口,然后险些把吞下去的食物全给呕出来,摀着嘴在垃圾袋边喘气,一头长发披散着被呛出的生理泪浸湿,更添狼狈,她挣扎着给李乐只发讯息后沉沉睡去。 「我这週会回去,有事需要时间跟你当面聊聊。」已读。 漫长沉默。 醒来以后多了已读两个冰冷的系统字样,她长叹一口气,几乎是愤怒地想将拳头落在木桌上,最后却只是冷下张脸坐下来敲字:「如果你没有敲出时间,我就会直接发语音跟你说了,但你自己要承担这样做决定的后果。」 送出后她恍惚了一阵,不知何时颊边淌下清泪,然后被跳出的绿色讯息惊讶寸许。 「我週五晚上应该可以,我去跟上课的组员敲一下时间,晚上告诉你,可以吗?」 读了,这才是她认知的李乐只。 「好,你再实际上敲时间吧,但之后如果我说有需要敲时间的情况,我比较希望你直接敲,或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敲给我,而不是让我乾等。」 「好,抱歉,我上次看到没点到送出。」 师念白苦苦一笑,脑中晕眩:「本来有点困惑,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你的善忘了。」她向后一撑,碰掉了桌上的蓝色粉彩笔,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师念白支住摇摇欲坠的躯体,手颤抖着,花了好些时间才平衡过来。 「我週五晚上可以。」 「好。」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对话了。 至少有两个月除电话外没有立即性对话了,甚至还没打完讯息李乐只就开始读回。 师念白倒在床上,先是想起了自己每一次的崩溃,接着脑中倏然一片空白,只能默默掉泪。 分手包括但不限于感情,总归是剥开两条曾经交会的线。 在用力把自己撕开的一剎那我便明白,我得慢慢缝好自己。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逐渐明白,原来分手其实是一个慢慢窒息再重新学会怎么呼吸的过程,慢慢沉到海底,慢慢回到地面沙滩或是上岸,从头到尾都不影响完整的自己。 CH6-4 深爱致盲 「我到了。」 李乐只侧身站在屋簷下,天空是灰的,左边时不时有机车呼啸而过,对面大街的招牌依然明亮,他看着手机讯息,猛然抬头,见到从不远处走着过来的师念白。 师念白的烟燻妆让她反而比平时看起来更显憔悴,她从远方的夕阳里出现,李乐只的心跳如鼓擂,剧烈得彷彿能听见声音。 「嗨。」即便视野一片模糊,也能看出师念白的招手和招呼都有气无力。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今天妆特别重?」他穿着一身理工衬衫,对着师念白笑,露出一对酒窝。 「不是错觉,我平时很少画眼妆,但最近迷上烟燻了。」她一笑,眼神甚至都没正视李乐只,穿过他身边指着餐厅的门,语气不咸不淡,「走吧。」 空气里瀰漫着难言尷尬。 「你等我一下,我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师念白低着头,李乐只看着她发抖,「你是不是很冷?」 「是有点。」师念白抬起头,指指头上的出风口,「我的外套不防风。」 「我的借你。」李乐只随即褪去身上外套,露出了穿在灰色衬衫里的白色薄长袖,把外套递给眼前情状显然糟糕至极的师念白。 「你这样不会冷吗?」师念白接过外套。 「还好。」李乐只摇摇头,见她几度张口欲言,又硬生生吞下,「主要是等你调整一下状态。」 「谢谢,我确实需要一点心理准备。」她苦笑两声。 「没关係,我觉得我也很需要。」他乾巴巴地吐字,见她一下子发抖,一下子整个人向后仰天面朝天花板,端详着她,目光停留在她清晰的下頦,没有一丝多馀皮肉,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又变瘦了。」 「应该是吧。」 李乐只重叹一口气,「我去上个厕所再回来。」 「好,然后你回来换我去。」 师念白坐立难安,泪不断漫上眼眶,她胸口起伏,一次一次用指节点去泪水,直到那个人回到对面坐下,才眼神晦暗地道:「我觉得自己好焦虑。」 师念白右手掐左手臂膀,双手放到后颈来回摩娑。 「你不要这样,我也突然好焦虑。」李乐只双手交叉,来回摩娑着大手臂。 「我觉得我组织不好语言。」她肉眼可见的情绪汹涌,「我现在胃超不舒服的。」 「看得出来。」李乐只笑得勉强,「你表情看起来像是要世界末日了。」 噗。 她禁不住笑出来,「世界末日就好了,还不用处理这种破事。」喃喃道。 「是比世界末日还严重的事吗?」他一如既往地开玩笑,话吐出来却在颤抖。 「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吧。」师念白苦苦一笑,眼神终于扬起:「乐只,我终于来给你出死亡选择题了。」 「嗯。大概有感觉到。」他顿了顿,脸上假笑乍现,「现在我可以陪你一起感觉世界末日了。」 「啊哈哈──」师念白抖得快说不出话,「还是要庆幸一下吧你,不然按原定计画是没有要给你选择的。」 「噢好吧,那好像确实还是......选一下好了。」他脖颈向后压了吋许,脸上的肉稍稍被挤压、肩膀向上提,神情紧绷,「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 「那为什么后来决定要让我选了?」 她瞥了李乐只一眼,「因为我发现我的判断力已经开始不正常了,所以决定要将选择权交给判断力起码正常的你。」师念白脸上没有多馀表情,却整个人无端生出一股脆弱、邻近崩溃的气息。 「你真的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再去上一次厕所?或是改天说?」李乐只佯装站起身又要朝着化妆室走。 「不行。」师念白坚定而缓慢地摇摇头,她盯着手机,翻找着分散的资料,「我的身体要不行了。」 他把她焦躁而毅然决然的神态尽收眼底,眼里只有全神贯注的温柔,倒映着她指头在萤幕上迅速移动。 他沉默几秒,软着语气:「其实你说不出来或是不想说的话,我可以用看的。」 「呃……嗯,好。」她艰难地答话,果断把手机推给李乐只。 他背过身在包包里翻找眼镜,转回身后才看见师念白一脸讶异:「眼镜?你有近视?」 「有啊,平时都是戴眼镜。」 「多少度?」 「一千多度,希望可以躲掉兵役。」李乐只吐吐舌。 「我没看过你戴眼镜的样子。」 李乐只戴上眼镜,开始阅读师念白写下的文字,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好像不管结果是哪个我都不愿意接受了,我好倦,我根本不想接受、不想再重蹈覆辙啊。 一次是错误,第二次开始就是选择了,我不想反覆做出错误的选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在和我抗议,要求我不可以再退让或是信任。 胃脆弱得要命、动不动就心悸、时不时就隔离、不定时会崩溃,我承受不住了。 李乐只抬眼看向仍旧颤抖不止的师念白,神情苦涩,继续阅读下去。 我其实有很多很多想问你的事问不出口,从一开始有很多条条框框,我设想了所有可能性,什么都想了,可能是吵架没解决好、可能是我说错了什么话,甚至连你喜欢我、你讨厌我这种荒唐的可能性都思考了。 我试着解决问题,开始想吐、胃不舒服、精神恍惚、呼吸不顺,什么都乱七八糟了起来,我一直在整理许许多思考的碎片和感受,可是隔离太严重了,我也状态太糟糕了,我好像根本连基本要沟通用的素材都凑不齐。 后来发现自己不只情绪,就连判断力也开始异常,于是我开始只希望我起码不要崩溃着对你说。 我已经不具备处理问题的功能了,所以决定把选择交给感知正常的你,但身体撑不下去了,所以我接下来会给你我能确定的所有资讯,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你,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不要这样下去就好。 李乐只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愣了好久,紧紧闔上双眼,再度看向师念白,把手机推回去给她。 「如你所见,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师念白摊摊手,神色看起来正常了一点,「重要的事我还是亲口说吧。」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实对我来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常常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界线不清的部分,我最讨厌那样,你是知道的。」师念白语音清凉,却能听出几乎崩溃的情绪。 像是一杯向下倾倒的水,虽是涓涓细流,但桌上的杯子本就已趋近表面张力的崩溃点,坐在面前的彼此就像是破坏平衡的手,施以最后一点震动,让杯中水朝杯缘四面八方渗出,甚至杯壁破裂。 「我很迷茫,你在界线边徘徊的行为我每次都会问很多人,都会有人能接受有人不能。」师念白的神情满是困惑,「我无法判断你的反应,但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让我整个神经质起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界定跟反应。」 他沉默一阵,微表情变幻莫测,深吸一口气,把浓重而难以言表的悲伤,随着轻似风中柳絮的语音吐出:「我觉得......我喜欢人的反应其实蛮明显的。」 「乐只,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师念白又摇头了,几欲崩溃,「我分不出来为什么这些事会一再发生,是因为一你边界感不好、二你是个好人,还是三,你出于喜欢我在试图让我意识到?我真的......分不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以上皆是呢?」李乐只向后垮去,靠着椅背和墙缘缓了好一段时间,他语调轻、送气弱,鼻腔音极重,万分无奈、万分无助,却四平八稳:「你怕我们不像普通朋友,是吗?」 CH6-5 深爱致盲 师念白一时发不出声,抓起桌上的水润喉,吞嚥冰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是的,我只是接受不了处在灰色地带。」她摇摇头。 「我是不跨过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喜欢上对方的个性,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你所见,我很在乎你,如果喜欢有十条标准,我大概会符合九条吧。」师念白笑着点头,接着低头低了几个呼吸来回,用浑身力气做出最后决定,「但唯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我可以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晓得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喜欢』,所以交由你判断。」 「乐只,死亡选择题的时间到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不要这样下去就好,所以我给你的选项是,一,让我暂时离开一阵子。」她顺畅说完了选项一,无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继续说话,语气艰难:「二,既然无法维持界线,就......乾脆直接跨过去吧。」 「我需要你说得更清楚一点,直接跨过去的意思是?」 师念白倏然瞪大双眼,扯着裙摆的双手骤然蜷缩、肩膀高耸,哀然抬首:「意思就是......」 「就是?」李乐只皱着眉,「你不说清楚我不晓得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就是在一起,或放我走......让我离开一阵子,二选一。」 旁边有小孩在玩闹尖叫。但声音很远。 旁边有闔家团圆的絮絮叨叨。但像在玻璃隔墙之外的杂讯一样遥远。 李乐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师念白。 长发披散、浑身削瘦,眼眶红润,他们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方才抓心挠肺似地焦虑消失无踪。 她看着李乐只挣扎的神情,垂下眼帘:「反正不管你怎么选对我来说都是解放,所以......」 李乐只大脑一片混乱,像是坠入深海,听不清周遭的声音,视线死死定在她握紧水杯,发白甚至能看见青紫色血管的手上,然后听见熟悉的声音,意识到她开合着唇正模糊地表达些什么,世界都在摇晃。 那句话像一把发光的箭似地刺进耳朵里,直穿脑门── 「你只要考虑你自己就可以,不用考虑我。」 愤怒如狂风暴雨骤起,从语气渗出,扑向师念白。 「怎么可能不考虑你?」他横眉怒目,让师念白停下了话,弹指之间又把情绪全妥善收好,恢復温和:「你说的暂时离开......是要离开多久?」 「不知道。」师念白摇摇头,「也许短则三五个月,长的话或许会花上好几年吧,至少要等到我认为自己的判断力正常了才行,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一个确定一定会回来的时间,只能告诉你我会回来,至少至今为止都打算要回来。」 「你记得我说过你心里有一把火的事吗?」师念白抬起头,见李乐只闔上了眼,眼皮发颤,却依然点点头。 「其实上次见到你就这么觉得,那把火好像消差不多了,你已经可以自己做好几乎所有调节了。」 李乐只终于睁开双眼,看对面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语调温柔得像是嘱咐儿女的母亲:「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我异常,但另一方面我愿意这么做,其实我现在还挺放心你的,所以我觉得自己只要好好调整我就行了。」 她眼里有泪花不断抹拭,他低着头,双手交握撑在桌前,宽厚的肩膀不住打颤,他抬起头做了最后的决定。 「那我决定......就还是按你的原定吧。」 师念白的表情一下子就松懈了。 李乐只眼中绝望更浓,看看手錶,勉强一笑,「时间差不多了。」 「嗯。」 他们一如往常,并肩结完帐走出门外。 「你往哪?」「那。」李乐只往车站的反方向一指。 「我尽快回来。」 「不急,你慢慢调整自己。」 他们相顾无言,不知何时李乐只的眼里蓄满泪水,「我差不多要回去写报告了。」 李乐只对师念白说,「再见。」 她没有说话,只举起右手挥了两下。 师念白整个人浑浑噩噩、步履蹣跚,李乐只转身的瞬间刚好再也崩不住地泪如雨下,各走各的方向,在夜色中分离。 夜景灿烂如常。 室内明灯如昼,平板上播映着剧集,情节伴随着吃洋芋片的声音推进,男人一头短发,身着灰色薄长袖,头上顶着日光灯,客厅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活气息,他歪着坐姿半坐卧在沙发上刷剧,状似慵懒舒适,又一边看边注意门边动静。 七、八、九集,终于在他准备要切到第十集的时候门锁出现声响。 他关上平板、简单收拾过桌面,听门锁转开的声音极其缓慢,皱着眉朝玄关走去,差几步路走到门前,正当伸手待要摁下门把之际,铁门碰巧「咚」一声被推开。 出现在沉重铁门外的那张脸早已泪痕满佈,抢上前扶住他的肩。 「你......」李乐只眼神空洞,室友脸色情急关心,看他似乎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关心的话说了半句就沉默。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李乐只摇摇头,语气略带自嘲:「哈哈哈。原来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会这么崩溃......」 他神色瞭然:「好好哭吧。」 他摇摇头。 「忍过头,现在大概是哭不出来了,走吧,去开会。」 李乐只打开电脑加入会议室,把自己丢进了工作的世界里,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开会、总结、关电脑、收拾桌面,李乐只一路精神恍惚,忙完就坐在床上靠着墙发呆,眼神涣散。 他带着漫画坐在李乐只的书桌边,把可旋转的办公椅子转向床边,背着檯灯的光陪伴李乐只:「我会在这里待到确定你睡着,有什么话想说你随便说。」 「嗯。」李乐只没有拒绝室友留下照看,毫无灵魂地点点头,只是一言不发。 他偶尔抬头,每回那个和娃娃并排坐、垂首无言的人脸上都有更多泪痕,像是人和泪腺都坏了。 从偶尔还有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到死寂,剩室友关心的目光陪伴着李乐只入眠。 室友离开李乐只的房间前,见他即使睡着都愁眉不展,神色闪过焦急、心疼、莫可奈何,最后喟然长叹,脑中闪过还崭新的记忆:「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分开,也知道我一定得要离开她,我知道!但是每次想到就还是好难过──』李乐只哭得像是个孩子一样,手里金黄色的酒汤灌掉一半,撒了一点濡湿桌边,他伏在案上痛哭失声,『可是我一定要想,我不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然跟她分开的时候我一定会发疯、我绝对会崩溃到要疯掉、我绝对会受不了......』 他拍拍李乐只的背,一言不发,脑中有另一个声音──」 他看着入眠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右手死死揪住棉被边缘不肯松手的李乐只,无奈的声音与记忆中重叠:「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用,分开这种事不管演练过几遍,真正来的时候都不可能安然无恙。」 他在李乐只的床边佇立片刻,足尖转向正要离去,眼神飘过李乐只床边好几隻大型玩偶,身形一顿,回身走到床边,悄悄把床边娃娃塞进沉睡的李乐只怀里,把门轻轻一靠,妥善闔上了。 窗帘透出晨光。 CH7-1 诸般落幕 青年长身玉立、面容清俊,正坐在长宽约一公尺的画布前作画,周遭还有许多雕塑、草稿分镜等未完成作品,身穿和色系衬衫套装和牛仔美术用围裙,傍晚时分窗外彩霞壮丽。 褪去手套,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接起电话。 閆翰秋狐疑地低头看讯息,看见来电人时神情一软,他接起电话。 「学长,你现在在国内吗?」 「我在义大利,怎么突然问这个?」 「还是在策展?」 「不完全吧,最近还接触了一些影视资源,在协作电影,详细的还没办法跟你说。」 「好啊,有机会的话可要让我参观一下工作啊。」 「放心,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还是会像当初做专题的时候一样没义气,狠狠把你扯下水来一起通霄的。」 閆翰秋想起她青涩的脸庞,趴在桌子上就睡,桌上东一张西一张没完成的画稿,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记忆是暖黄色的。 他把水彩笔戳进水桶里搅,视线停留在顏料盒里用了四分之三的白色,转身去橱柜随手抽了一条扭开补满。 「我终于也要跟随着你的脚步出国了。」 「怎么突然决定要出国?」 「算不上突然吧,之前本来就有想过出国工作一阵子。」师念白摇摇头,笑眼弯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毕业后就真的要出去了。」 「几号要出去?」 「七月中如果能把工作确定下来就会出去了。」 「可惜那时候我还在国外,没办法去送机了。」 「好说好说,只要以后开展不要忘记给我公关票就原谅你。」 閆翰秋眼里含笑,神情有无限怀念,像是能看见她毫不在乎打趣他的表情,像当年一次次精准避开他的告白。 「原来是打公关票的主意啊?」 「我亲爱的秋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个展的票卖多贵。」师念白语带埋怨,「嗯……也可能是图你的人脉资源?」 「什么时候你可以图一下我本人?」讲话不着调,分不清虚实。 「再议。」 「是我长得不够帅还是不够有钱吗?」 「比帅比不过我,有钱比不过我爸,你唯一的优点,可能只有不会阻止我搞艺术吧。」 「还真是。」他大笑,「我不仅不会阻止,还会跟你一起搞。」 「所以才要跟你搞好关係啊。」她轻笑,「说不准以后飞黄腾达了,还有机会出钱请我搞,是吧?」 「还真别说,这么多年,还是跟你合作得心应手。」閆翰秋长叹。 艷阳高照。 妇人掺着白发的短发不及肩、身形削瘦,神情殷切地叮嚀师念白:「出门在外自己小心注意身体。」 「嗯,妈也是。」师念白点点头,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妇人拍拍她的背,捋顺她的长发。 她拉着行李箱准备要过安检,和身后送机的父母招手,妇人皱着眉问:「你还好吗?」 师念白浑身一抖,她和李乐只分开那天回到家时,母亲也如此问候过她。 那瞬间的重影让她忽然整个人都不对了,她强撑着神智,瞇眼转身:「我没事,去过安检了。」 她一路疾行,过了海关以后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师念白呆坐在登机口外的候机大厅,背靠墙壁、左手握拳在胸口转圈揉心脏,试图缓和不适。 她沉浸在记忆里。 「『我回来了。』 『恭喜。』 『你不应该欢迎我回来吗?』 没有下文。 我大概是疯了吧。 oo航空网路购票讯息 订位完成 感谢您使用oo航空网路购票系统进行订位购票。 您可以在下面检查您的预订资讯。 请检查您的预定 订位代号:?6fl2kv 订位状态:已确认 ?与oo航空联系时需要此订位代号...... 师念白盯着电子邮件信箱出神,电脑发出的光显得刺眼,只能苦笑。 在我买好机票,意识到自己不久后就将远赴异国他乡,第一个竟然还是想到和你说,并知道只有那样可以抚平不安时,我就知道我的灵魂还在你那里。 移除粉丝? 她的手在红色的移除字样上盘旋,几度要戳下去,最后却点了其他地方跳开介面。 师念白隐藏了李乐只的限时动态、把李乐只丢进了限时动态的隐藏名单。 『这样应该会好一点吧?』师念白长盱一口气。 追踪人数减少。 她呼吸一滞,立刻在被追踪栏位输入了李乐只三个字,出现了熟悉的帐号,耸着的肩才放下。 『请闭上眼......第一题,想像你跟一个人一起走进了森林里──』 『......然后是第五题,你面前有一隻杯子,它是什么材质?你会用它来做什么?』 一隻米白色的陶瓷马克杯,有点旧,上面有零星几条茶叶蛋似的裂痕。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她眉头瞬间绞死,大口喘气,抓着杯柄高举起来用力摔碎。 她睁眼看答案。 『杯子的材质越容易打碎,代表着你和那位同伴越容易分开,杯子的用途代表对方在你心中的态度。』」 排山倒海的悲伤回到胸口,告诉我,爱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排队、检票,她提着手提行李随人流穿过登机口。 「念白,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真的无所谓。」 耳边响起元乐蓉的声音。 「无所谓也是比较而来的吧,只能说比起后悔和愧疚,这种痛我还担待得起。」 真的担待得起吗? 那么,万一真正到了无法承受的一天呢? 师念白身着灰色休间套装的身影靠在窗边,看故土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个远在天边的小点,她透过玻璃窗俯瞰看地面,神情淡漠,心道:我担待不起,只好可耻地逃亡。 遗忘肯定会很漫长吧,毕竟就连爱的时候都聚少离多...... CH7-2 诸般落幕 远望雄伟的大厦、顶上尖尖,镶着的时鐘长针追短针、短针赶长针,整体在自然风化下呈灰白色。 眼看要落水,师念白动身收起晾晒在馆外的丝线,收完后围裙染上零星一两点染料,她转身立足假人旁,玲瓏有緻的塑胶假人穿着一件橘金色拖地长裙,虽是半成品,却也能从细纱上绣工之精细看出价格不斐。 走廊里灌满凉风、听风阵阵,步道和园林皆是一片水润,天灰灰的,无人打伞、行色匆匆,踏过满地枫红。 她静静看着窗外光景,两肩低垂、唇角掛笑,连睫毛起落都能看出温柔情浓,室内灯光像上好的被褥般光泽柔暖,透过玻璃窗被框成一幅静謐的画。 「又站着发呆啊?」 身后的门鑽出人影,来人一头浅棕色短发,提着三五个深浅大小不一的帆布袋,低头才进得了门。 师念白回过神,「抱歉。」 男人招招手,把三个帆布袋放桌上,又转过身脱掉薄外套搁在墙边钉扣上,和师念白的浅紫色风衣并排掛,「抱什么歉啊,线收回暖房了?」 她点点头,坐在凳子上,看男人拿出好几包花草。 她转身从柜子里挑了一组玻璃茶具搁桌上,他摁开电子秤用木勺四处挖一点花草进茶壶,她扭开桌边蜘蛛炉点火烧水。 咕嘟咕嘟。 水滚起小泡后师念白熄去炉火,小心用抹布裹着锅柄,往茶壶里注水,花草在茶壶里一圈一圈的转、再上浮。 「难为你老是跟我一起吃这些甜的。」师念白看桌上白瓷三层架摆满甜食,笑盈盈地。 碧蓝的眼没有丝毫不耐,轻笑一声:「这话从第一次一起值午班开始每次都讲。」 「其他人没办法陪我吃,当然要拢络一下最后防线。」 「一样的对话三个月了还不腻。」男人随手送了四分之一个蓝色马卡龙到嘴里。 「我们又没话聊,几乎都在煮线、煮染布,总得打发时间吧。」师念白看看计时器、看看不远处炉上煮着的染缸,从包包里掏出笔和稿纸画画写写。 「已经开始想着要交下个月的稿了?」男人惊奇地看着她,「实习期都还没过就这么拚?」 「不是设计稿,随手画画。」她专注描线,偶尔抓起手边的细橡皮擦修边,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人物、一页又一页场景。 在对桌倒着看不清,他走到她左斜后细看,纸上分镜精緻,还有几个排线工整的对话框。 一张、一张、再一张,草稿、线稿、描代针,宿舍里堆在桌上的稿纸越来越厚。 萤幕上的稿嵌字嵌到一半,她趴在桌前呼呼大睡,灯还开着。 白雪皑皑。 师念白正对着窗外雪景,抬头、低头,一点点复製到稿上。 铃响。 「师念白接电话!你说过要跟我同生共死的,救我。」 閆翰秋发来了许多档案,点开来看全是图档,有电影分镜、有动画草图。 「截止日?」 「下周三。」 「这么急?」 「你又没怎么画过,要不是真的急我哪敢找你?还要讲这么多注意事项......」 「这么相信我?」 「我不信你的技术还能信谁?」閆翰秋对着师念白卖惨,「一二月订製应该是淡季,我知道你很间!」 「承蒙厚爱,但是你从哪知道我对分镜不熟?」她揶揄閆翰秋,「说不定我天天画?」 「那救世主您行行好?」 「怎么会人手不够?」 「a流,我这里人阵亡了一半。」閆翰秋苦笑着,办公室里的位置空了一半,「还偏偏都是核心人员,不敢外包,自己都下去画了还是人手不够。」 「把记号跟注意事项都传给我。」师念白十分乾脆,「最近确实休假多,不行顶多请假陪你肝。」 「算我欠着,下次见面请你吃饭。」 「你先看看我平常画习惯的跟你要的有哪要调。」师念白随手把漫画档案压缩了丢给閆翰秋。 「三角形平涂,圆圈是厚涂?厚涂也太多了!」她抱怨了一下,又过一阵电话对面都没声,神色忐忑,「差很多吗?」 「学长?翰秋?秋哥?」 「嗯。」閆翰秋沉默许久,「你这部漫画有发表吗?」 「啊?」 「记号跟注意事项等一下再说。」他语气低沉凝重。 「没发,就间着画好玩的,只有想过画完真的满意去投出版。」 「不要投,画完把全部稿发给我。」 「那请客就免了,」师念白会意,笑得欢快。「等你好消息。」 CH7-3 诸般落幕 斜阳照着李乐只左半张脸,右腿在下,侧右身像是跑步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熟睡,肚子边横着凉被拧成一条,整张脸皱在一起,翻了太阳照不到的角度继续睡。 他睡睡醒醒,起来不是抓起床头宝特瓶灌水就是梦游似的进出厕所,然后又瘫下去睡。 15:37 李乐只睡眼惺忪睁开双眼,未接电话一排全红,滑了好几下还是卓山郢。 他眉头紧锁,鸡窝头还翘着毛,眼下隐约青紫,「头好痛。」垮下肩腰。 「这个未接......」李乐只看着手机上一片红,一阵无语,按下回拨。 「李乐只你是死了吗?需不需要报警?三天了电话都不接欸?」 「我本来就开会赶报告好几天没怎么睡,又临时被老闆抓去实验室,这三天一直在睡,现在头很痛啦。」 「博士生社畜不懂,阿是睡醒了没?」 「醒了啦!」 「出来打球。」 「好久不见。」卓山郢一身休间装,「正好来玩,想说找你打球吃饭,结果你三天跟死了一样。」 「就都在睡没看手机啊......」 「啊你这几年都还好吗?」卓山郢把篮球丢给李乐只。 「还可以吧。」他接下球。 「李乐只,都奔三了欸,你是要毕业了没?」 「什么奔三,我连二十五岁生日都还没有过!」李乐只边跑边还嘴。 「四捨五入啊!」 「没有人在这么捨的!」 「你毕业后要干嘛?」 他理所当然地答,「继续读博啊。」 球被卓山郢快手抄走,右往对面场跑去。 烈日斜照、浮云淡薄,周围树林枝叶常绿,清风吹过老榕树的气根,在晴朗的下午里摇摆。 汗水落地,地上一个又一个圆点满场倾落。 「还读!」 「读啊,干嘛不读?」李乐只伺机而动,防着卓山郢转身运球。 「不愧是我们乐只,放弃一中然后一路硕博。」球在卓山郢左右手来回几趟,一个转身又脱逃,「搞什么智者不入爱河是吧!」 「走步!」李乐只整个人站直了,「拿来!」 砰。 球落在李乐只前方三步路处,弹起来回到他手中。 「说到这个,你跟羽庭那群还有联络吗?」 「没有,」李乐只运着球回到中场,「我跟国中那群几乎没在联络了。」 卓山郢一个箭步挡住李乐只,将他守在三分线外,「为什么?」 他假动作佯攻,随即转身过到篮下,听见卓山郢问句的瞬间抬手将球投出,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但远远偏离篮框。 少年一时恍惚。 阳光刺眼。 「大麵包欸!」卓山郢糗他。 他若有所思,「大概是地缘弥补不了差异,所以自然不连络了吧。」 「不会觉得很可惜吗?」 明黄色的记忆里有张如近似远、清丽容顏,她也问过他── 「『你会挣扎吗?』 『也可能是我一直都不愿承认,这样地缘累积的情感弥补不了越来越明显的差异吧。』少年如此回答少女,眼里有对岁月残酷的无限不忍。 她沉默许久,见少年低落,拍拍他的左肩,『这是一个过程,每个人都会经过这种剥离,慢慢认知到由地缘建立的关係多半不会长久,其实搭伙和朋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关係。』又捏捏少年左肩。 『嗯……真的,我觉得当我下决定之后,某一个部分的我彷彿被留在了十年前认识他们的时候,但我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接受这件事情。』」 「会啊,我当初挣扎了很久,说真的我超捨不得,毕曾经是我最有归属感的一群人。」李乐只伸手抹去额上汗水,点点头,「但我有个朋友劝过我,说搭伙和朋友是不一样的关係。」 「也是,」卓山郢右手从额前戳进发根摆弄几下,用力摇头让汗水飞溅,右手拍拍李乐只背心,神色间也多了一点沉重,「走,买饮料。」 「你表情是在沉重什么?」李乐只笑了,「我们又不是搭伙。」 卓山郢大笑起来,「也是,毕竟谁没走散过几个朋友?」 推开门的一剎那,李乐只不由自主地把头向左转,那里坐着一身黑衣的少女,在要抬首对上目光的瞬间消失,直直透向后方的巨大泰迪熊。 日子相同明媚、一样汗流浹背,所有皆与当年如出一辙,只是明显能看出大玩偶落灰,產生了好像穿越回多年前初见那天的错觉,当年师念白坐的位置空无一人,桌上摆着两本白色活页笔记本、一杯没有热气的拿铁。 李乐只心跳如鼓擂,响得像近在耳畔。 桌上的笔记本书页被吹动、翻起── 跟念白好久没有联络了。 也真如她所料,好像这些年熬过来都还算恰好,不至于像青春年少,没有她拦着些什么就会疯掉。 「果然是师念白从不出错。」他轻叹。 卓山郢拿着两杯冰红茶,递了一杯给李乐只,「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好几年没联络的朋友。」 卓山郢端详李乐只,见神色有异,「男的女的?」 「女生,你也知道的,就师念白。」 「啊......」卓山郢挑眉,「怎么会断掉?」 「就......她没联络我,我也没有联络她,自然而然吧。」李乐只把吸管戳到冰红茶里摇,大吸一口。 「自然而然......骗鬼吧,想她干嘛不联络她?」 咳咳咳咳。 李乐只被冰红茶狠狠呛住,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了,眼眶通红,面上云淡风轻道:「就是之前吵了一架。」 「呛成这样?说中了齁。」卓山郢戏謔地看着他,「高中大学一路都关係这么好,也不晓得是吵什么,才能让你能跟她赌气这么多年死不联络。」 「但好像也不太算是吵架吧?不知道。」李乐只耸耸肩,「走,去吃火锅。」 「李乐只你大夏天吃火锅?是不是有病?」卓山郢瞪眼,一脸看到外星人。 我竟下意识地避开这些地方这么多年,如今重踏曾有过她的行跡,记忆一一解封。 李乐只朝着玩偶的方向望去,师念白当年位置有一道黑色背影落坐,长发披散遮盖侧脸,与记忆里的人身形背影相似。 我以为这么多年,痛总算离我远了一些,直到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就在眼前,才倏然察觉,我只是没有细想、不敢细想,后知后觉地剧痛。 空气熟悉又陌生,连吸进肺腔里都剧痛,就像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偶尔只些微相似的容貌都叫人心尖颤抖。 「就是大夏天躲空调房吃火锅才爽啊,跟你每次都在那边冬天吃冰一样。」 「好吧,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风起、风涌,风夹着落叶拂过门边,连风铃的响声都和初见的瞬间重叠。 两个大男生并肩离开咖啡厅,李乐只回头偷覷一眼── 不是他思念着的那张脸。 无声叹息。 熟悉也痛、陌生也痛。 CH7-4 诸般落幕 「乐只学长不好意思打扰了,可以麻烦你帮我唱一段bgm吗?大概三十秒,週日进录音室,酬劳面议。」 时间能冲散绝大多数关係,但也总有一些交情时光不染。 李乐只看着手机上的讯息,不假思索答应,「好,你把demo发给我,我这几天还算有空。」 他勾起唇角。 李乐只跟朋友相偕出录音室。 「我可以问你这段bgm要拿来干嘛吗?」 「喔我没跟说吗?我接了一个电影配乐的案子,就剩最后一点配乐调整了。」男人搔搔头,「有一首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怪。」 「大学玩社团还是有一点用的吧?」 「对啊,我其实也想过找其他人试,怕学长系上忙,但最后还是想起来找你。」 「是你时间挑得好。」李乐只大笑,语气绘声绘色,「前阵子我连睡三天,高中的兄弟要找我,结果我手机一直静音,他差点报警!」 「哈哈哈──」 「但你怎么会想到找我?你加入的时候我都快退团了欸?」 「对啊我加入的时候你大三,大四你就退团了,所以我发讯息的时候超怕啊!」学弟神情放松,两个人走在马路上,「但是怎么想还是觉得你音色最适合。」 「嗯?」李乐只瞪大两眼,眨了几下,茫然点头,「虽然我没有觉得那段非我唱不可,但我很荣幸哈哈哈。」 「哪会,我很开心可以再听到学长唱歌。」 「电影是什么时候上映啊?」 「其实本来应该是这阵子,但是临时要做一些调整,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下半年才会上映吧。」 「叫什么名字?」李乐只歪头,「啊......不过这个可以说吗?会不会有保密条款?」 「不会啊可以说啊,很早网路上就有消息了。」学弟摇摇头,「是漫改,会跟漫画同名,啊漫画叫──」摩托车呼啸而过。 「有听过吗?」 「没有欸。」他摇摇头,「是讲什么?」 「我没看过漫画原着不知道电影改了多少,不敢跟你细说欸......」学弟搔搔头,突然眼神一亮,兴奋地邀请李乐只:「不过发布会我会出席,你如果跟来的话不用钱就可以看电影,还可以遇到蛮多艺人喔。」 「好啊,那时间确定了再跟我说。」 阴雨绵绵,雨滴敲打着木质地板。 李乐只逃也似地跑进大楼,在原地顿了一下,看看手表,转头刷学生证进入图书馆,不知不觉晃到漫画区。 指尖自左而右、上而下扫过一层又一层书架,停在书背上的《如果沉默不算谎言》几个字上,视线凝止。 翻开书页。 从期待到眉头深锁。 「 『喂──你!』 白发女孩一跳趴到了男孩床上,男孩笑容凝固。 她、趴、上、去、了。」 「哈哈哈这什么鬼──」李乐只憋着笑继续往下翻。 「『为什么会想介绍我们认识?』 『呃......就是一种感觉?反正就,嗯......觉得你们应该要认识一下?』女孩手放在人中沉思,下一格一敲手,头上有个电灯泡:『因为她跟你给我的感觉超级像!』 『哪里像?有点好奇。』 『嗯......气质,这个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你们都是黑纸。』」 李乐只皱起眉,嘴里喃喃:「黑纸......」 「『再问一次,有没有人愿意当我的地理小老师!期末会记两隻嘉奖唷。』 台下学生窃窃私语。 『我。』 排线尽头的那人一头黑长直,皱着眉、没有笑容,右眼下有颗泪痣。」 李乐只一页接着一页翻。眉头深锁到无言垂泪。 「男孩在高速公路上尖叫着奔驰,吓得伸出变成闪电状的舌头,一副被雷打到精神崩溃的模样。 『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看到我穿着西装在路上奔驰要来救我!』 『靠!断绝我逃生路线!』」 哭笑不得。 「清月高悬,光晕如真似幻。 『我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确认我一定会爱上她。』」 「哦,结果上次跟学妹见面也就是成发结束后的庆功宴了,哈哈。」李乐只苦笑。 谁知道那时候哭成那样,最后学妹却算不上大问题,要是没跟她哭诉就好了,否则记忆也不至于这么深刻。他心道。 拿下黑框眼镜,揉揉眼睛再戴回。 「『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用,分开这种事不管演练过几遍,真正来的时候都不可能安然无恙。』 窗帘外透出晨光。」 「 『我想像陶瓷杯一样摔碎我们的关係。』 陶瓷杯碎了一地。 『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手十指伸开狠狠捏住一样,急不可耐的爆发。』 她用力揪着胸口薄衣,神情痛苦。 『我在无数个瞬间里有过衝动想要删掉你,又清楚记得自己在以为被你删掉时那种心慌,我想你,但害怕悲剧重演,所以还是想着,不如馀生不见。』 飞机隐入天际。 世界之大,师念白以此为场地,开啟了一场漫长的逃亡。」 「后记 ……让我写一个故事纪念你,好让我得以逃离。」 李乐只泪湿满衣、泣不成声。 通知声一响,他吓了一跳赶忙关声音,来的讯息是── 「发布会是下个月十五号喔!」 他紧咬下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无限踌躇。 已读。 「我再看看要不要去吧。」 拥抱着自己。 CH7-5 诸般落幕 发布会公映办在午后的蚊子电影院,绿草如茵、清风徐缓,野餐席边无限供应司康和红茶。 主持人一身隆重西装开场,介绍了自己、介绍了厂商。 「......接下来有请各位主创,首先是《如果沉默不算谎言》的团队总监,掌声有请──閆翰秋!」 閆翰秋穿着轻便,依然是素日打扮,手里握着麦克风小跑上台,清俊的外表引来一阵欢呼。 「大家好,我是閆翰秋。」 「再来是特别主演......」一阵报名排列队后,欢呼声不绝。 师念白坐在第一排,抬头望着閆翰秋,閆翰秋趁着其他主创团队入场回望她、偷偷给她递眼神,他眼里有光芒、她唇角有笑。 「欸,我真的很好奇欸,想问一下导演组为什么会选这么特别的形式,」闹哄哄的场子静下来后主持人对着閆翰秋发问,「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会顾及放映品质,在电影院拨放比较好吗?」 「是啊,但其实这不是导演组选的,是原作者芨丝忒选的,她说想要偷偷混进来跟自己的书迷一起看电影、想好好看看支持她作品的人的脸。」閆翰秋轻笑一声,他将麦克风往台下的方向递,「大家想见见她吗?」 「好──」 「想!」观眾配合地震耳欲聋喊好。 师念白在台下偷笑,满脸就写着:「閆翰秋你好样的,看你这下怎么收拾啊?」 「完蛋了,她在瞪我。」閆翰秋忙不迭合掌拜了两下,「其实芨丝特就在台下,不过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因为这部作品是改编她自己的故事,漫画书迷如果先见到她可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她不愿意影响大家观影体验,所以首映结束后的问答时间才愿意上台。」 「好,我们谢谢总监的解答!」主持人接过话柄,「芨丝特从来没有办过签书会,因此这会成为她第一次在大眾面前露脸,请各位想见到她本人的书迷,或是看过电影喜欢上这部作品的影迷,务必留到电影放映结束以后的互动环节。」 「一定留下来!」手里拿着漫画原着的中年大叔一嘴落腮鬍,中气十足大喊,他肩上扛着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身边有一位女性,像是携家带眷来的。 「谢谢这位很热情的大哥,等一下芨丝特上来一定让她特别跟你打招呼。」閆翰秋点点头。 寒暄和流程继续往下走,场边一片嘈杂。 李乐只来得晚了些,只是静静待在场边最远、最难以察觉的位置,先是看见了在台上致词的主创团队里,小学弟站在边上,然后挑了个空位坐。 电影开始了,响起师念白最熟悉的声音。 「『遗忘肯定会很漫长吧,毕竟就连爱的时候都聚少离多──』」 他浑身战慄,不敢张望。 未经釐清的思念是钝痛,习惯就好、习惯就能忽略,以为可以充耳不闻,直到噩梦生生在眼前全重演一遍才被剧痛袭夺,张狂蔓延,才让李乐只又见到自己的泪。 直到尾声也只能脖颈僵硬地石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直视萤幕。 「 —特别感谢— 漫画:芨丝特老师(秋月白出版) 印刷…… 《如果沉默不算谎言》剧组出品」 他就这么看完了整场电影。 李乐只抹去了眼角的泪,目光涣散地朝前方戏台。 「先生你还好吗?」旁边的小女生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卫生纸。 他回过神,摇摇头接过,「谢谢。」 直到意识到他的清明早已远去,描摹着有她的时候,她会如何陪着自己一步一步思考拆解,才注意到其实沉重的钝痛、听见灵魂崩坏的巨响。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原着作者,芨!丝!特!」 「嗨,大家好,我是芨丝特。」她边走边朝着所有人招手问好。 师念白在场边等候多时,她单手提着略微白色棉质长裙走上戏台,閆翰秋以掌声相迎,她放下裙摆站定在閆翰秋身边,閆翰秋蹲下替她理了理。 「刚刚那位很配合的大哥在哪里?」 大哥站起来挥手。 「你好!」她抿唇一笑。 好刺眼。 李乐只的心脏又一次剧烈地响了起来,心跳的鼓点彷彿能震进人心里。 「早就听说芨丝特跟总监关係很好,」主持人瞥了一下刚拾起麦克风起身站定的閆翰秋,「今天一看,好像是真的欸,两位要不要让我们八卦一下?」 閆翰秋未答,只是把目光投向师念白。 「好啊。」师念白盈盈一笑,「实不相瞒,秋哥是我大学时期选修课常组队的学长。」 「喔──」台下群眾起鬨。 「总监开了很多画展,现在又为我们带来这样一部好作品,以后还会在各领域展露头角,芨丝特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啊?」 閆翰秋笑容温柔地看着师念白,等她回答。 「挑拨我们一起赶期末报告的革命情谊喔?」她举起麦克风笑道,把话题丢给身边的閆翰秋,「翰秋,你说,我会忌妒你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閆翰秋突然被点,哭笑不得。 「大家好奇吗?」师念白把麦克风递向台下,听到肯定回应,才又续道:「翰秋从我入学开始就很有名,两个系的系办很近,佈告栏是共用的,几乎一整年都会看见他。」 「他是天才,本质上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达到他的程度。」她语调平稳,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閆翰秋笑容顿歇,肉眼可见满脸错愕,全场跟着鸦雀无声。 「不要这么惊吓,我话都还没说完,怎么连你也紧张成这样!」师念白用手肘戳戳閆翰秋,「我想说的是,这种话到处都有人说,也没办法否认偶尔比较起来会自卑,但我如果是抱着这种态度看待秋哥,就不会在课上主动找他组队。没有交集、没有机会合作,今天也就不可能站在这个地方了。」 「那芨丝特是怎么平衡心态的呢?」 「我觉得刚才那种话,只有与对方付出同等努力才有资格说,我很少,或是说几乎不会去忌妒谁,因为一但开始努力、一旦试图去付出同等心血,对对方成就的情绪投射就只能剩下敬意了。」师念白双手握着麦克风,无限诚恳,「所以如果你忌妒某个人,那就去靠近他,看看他的努力,然后付出一样的努力,我对秋哥就是这么做的,如今我很感谢自己当年的勇敢,更感谢翰秋学长给我上了这宝贵的一课。」 又问了几轮问题,天色晚了一些。 最靠近出口的场边有个人举起手,被导演组点中,追踪灯打向边界── 师念白的视线顺着光去,顿时哑口无言,连麦克风都差点要拿不稳,她身型一晃,被閆翰秋稳稳扶住。 我本以为只剩相顾无言,见到你却突然发现,我其实有万语千言只能梗在心里面。 我张不开口。 「来,我让工作人员把麦克风传递到你那里去。」主持人走到台边把麦克风交到工作人员手里。 师念白没等麦克风传到,「你想问什么?」语调隐约颤抖。 如果沉默既不是谎言,也不属于真实。 那青春里这不计其数荒腔走板的段落,又该算成些什么? 「这个故事是真实改编,那现实里你后来原谅他了吗?」青年站在灯光下提问。 她有片刻恍惚。 感觉此时此刻和当年李乐只在台上唱歌、师念白在台下鼓掌的情景像是错了位似的。 抖着唇,眼里蓄满泪,灵魂像是被抽乾了一样,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心跳的鼓点彭湃而沉痛,与李乐只的心跳合为一股。 师念白垂下濡湿的睫毛,长长的捲发随着抽泣抖呀抖,她低着头透过泪水看木地板,双手不断抹去晶莹的泪。 也许是......见到的瞬间就只能原谅了。 尾声 无与伦比(上) 报幕结束的最后一个名字向下隐去,陷入一片黑暗,电影院昏黄的灯光亮起,李乐只本就惊涛骇浪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他想起室友找他看电影的时候说过:「这部电影是真实事件改编。」 周遭来来去去的人群几乎陆续离去,李乐只的脑袋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他看到一半就开始感觉不对劲,后来近乎哀求、祈祷着事情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祈祷只是熟人、甚至微乎其微地祈祷是元乐蓉,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在製作组列表里看见了师念白三个字,终愿望破碎、逃无可逃。 确信自己最崩溃痛苦的年少青春,有个人替他记得、有个人以电影形式替他记录了下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看见师念白三个字出现在製作人员列表的瞬间,感觉到自己灵魂本就十分脆弱的某处遭受重击,碎为粉尘。 千想万想,就是没思考过自己会是故事的主角。 以呈现出来的故事来看,师念白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但让他崩溃的却不是这点,才不是这微不足道的体面!而是画面和人物不曾言及,只有身为当事人才能细细读懂的爱。 他一阵眩晕,悲痛如海啸的滔天巨浪般纷至沓来。 师念白都知道。 他的挣扎、他的骄傲、他的倔强、他所有的不安,就连他偶尔不够善良,肆意挥霍她的爱时保持什么姿态都明白。 不知以谁为始,场内观眾在主题曲结束过后,曾像是电影里台下观眾那样给与热烈响掌声。戏里二十六岁的青年勇敢地站起来求取原谅,戏外他们上次见面的时间和戏里和解一样是二十六岁,而那之后,此时此刻年届三十的李乐只还是只能坐在电影院里垂泪。 「乐只、乐只。」室友拍拍他的肩,「你也哭太惨,脸色超糟糕的。」 「是吗?」他摸摸自己的脸颊,「我可能......需要回去一个人静一静。」 李乐只回到宿舍,失魂落魄浑身发凉,他鼓起勇气,把手按在桌上那个被自己放倒多年的相框上。 指尖施力慢慢翻起,看着那张电影里也几乎百分百还原出现的实物,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没有想像中那样崩溃,但依旧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他站在书桌前手搭在相框上缘,越发心悸。 翻开相框的那一刻他才察觉,自己原本就是不会好好思考的。 师念白在的时候他就十分依靠她,不在时就更不怎么深入思考,避无可避只好绕开一切有她轨跡,这么多年甚至连这股触碰即决堤的入骨思念都没有察觉。 他想起当年跟师念白分离以前,她说过好多次的那段话── 我们好像比想像中瞭解彼此,又比想像中更加对彼此一无所知,好像大概知道对方什么性格,却摸不透对方的心情、无法确定对方遇事会如何考虑抉择。 李乐只苦笑着,摩娑着那个陈旧相框。 她一直试着理解,却不认为自己可以理解,其实是因为他的胆小、是因为他在不断潜逃,试图不要让师念白看见他最不愿意她看见的那一面。 念白,你终于错了,这么多年都无比正确,终于也有看不清的那么一件。 你之于我从来都是太过瞭解,仅仅靠着我曾说过的那一点过去,便将我的生长过程推估了个八九不离十,就连我不喜欢思考、就连我会逃避、就连我注定决堤的时间场景,甚至形式都估算的惊人准确。 我讨厌你总是这么正确。 就是太正确了,才会晓得我只对着你又不欲人知的任性肆意、晓得你离开以后我一定会竭尽所能逃避、晓得即便每回夜深人静我都将痛不欲生地思念着你,却又偏偏恰好还算白日无恙,所以无法永远堕落、无法换得让你心疼地回到我身边,你才可以这样丝毫没有转圜馀地地离去。 你的世界就像是有一道礼貌金鐘罩,让我就算撒娇也只能顺着边界,即便你矢口否认,也确切的把我隔在外面、让爱变得好遥远。 念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写脚本写到关于我的部分时不来和我讨论呢?为什么身为主角,首映会我却没有公关票呢?为什么这么多年,各交流平台好友和追踪都没有删除,却杳无音信呢? 为什么这般放肆豪赌呢?万一我没有看到这部电影呢?或是其实你根本没有期待我会看见呢? 如果你没有原谅我,那为什么电影的结局会是这样呢?如果原谅了我,又怎会对话框和记忆都还停在这么多年前?我可以盼望不日再见了吗? 师念白真的像是电影结局一样,原谅现实生活里的李乐只了吗?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师念白。 尾声 无与伦比(中) 李乐只二十六岁那年他们见过最后一面。 师念白在国外待了好一段时间,回国后接着考研,一年后的那个春日里,他在学校走廊里见到了日夜折磨他的那道身影── 那天他在实验室里等室友下课,手机玩腻了,就对着窗外发呆转笔,树椏端末发了新绿。 这是他待在这个校园里的第七年、这栋大楼将待满四年,景物熟烂于心、没有任何期待、没有多馀感受的「普通的一天」。 有道单薄的人影从走廊另一边过来,凉风轻起,起初不以为意,还以为是春寒料峭。 她轻巧地掠过门边,李乐只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师念白带来的冷风在他脸上拂过,熟悉得让他心痛,她略带凉意的目光瞥过,世界安静得像是只有他们。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捶下去,他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地追出去,师念白脚步很轻,踏水般不疾不徐地路过,却能走出老远。 他奋力奔走,身边景物全化作一条条抽象的白线,他心焦、他恐惧、他不知所措。 快点!快!再快!李乐只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自己跑步不够快,他反覆催促自己,直到终于扯住那隻纤细的手腕,将转身上楼梯的师念白回过头见到来人,顿在原地,薄唇紧抿。 他是她至今不敢回看的过往,光是触及就心脏发疼、反胃想吐,直到重逢的那一剎那,她的脑子全都是堵住的、机制全然瘫痪,只想蹲下抱着头用力尖叫,但她没有,她只是拉下眼帘,就像是整个人都要碎了。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心有灵犀,李乐只无须言语,便能全然理解师念白沉默的脆弱。 她站得比李乐只高三阶台阶,垂头看一言不发、气喘吁吁的李乐只。 李乐只缓过气后抬起头,两人相顾无言。 「好久......不见。」他终于结结巴巴吐出问候。 师念白注视着别来多年的李乐只,神情从慌乱变得静止如水,好像在见到的时候她就突然明白了,只是不欲承认,所以才会那样痛苦,好在没花上几分鐘就彻底接受了。 二十一岁到二十五岁的这四年,自己始终惦念着李乐只,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但惦念的却是十七八岁那年初见的李乐只,其实二十岁那年她赠画开始就是,从来爱的都是十七八岁的李乐只、只是十七八岁的李乐只。 她思考过很多遍,他们之间最后的几年到底是她变了还是李乐只变了?怎么会两个这样在乎彼此的人,落得相顾无言、不欢而散呢?如此相爱的两人怎么会没办法安然待在彼此身边呢?究竟是谁说了谎呢? 她长吐一口气,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她多年来爱叹息的惯性总是没变。 只一个叹息,就叫李乐只浑身上下有了暖意,血液循环都活络了起来,他很想说些什么,慌张的神情让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慢慢说。」 李乐只如坠冰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她叹息他就舒了心、她笑了他又不好了,却下意识感觉到一阵无边恐惧。 他吞吞口水,强压住不安,笑着对她说:「你家小孩久违地来向您请安了。」 李乐只说不出我想你了四个字。当年好普通就可以对着她开口的话,怎么会这样艰难。 师念白舌根发苦。 老样子幼稚。明明是老样子,明明一切都是十七八岁时的那个样子,那个大男孩好像真正回家了,她却已不是当年那样的关怀心绪。 她一愣,笑里夹杂着无奈,如峭壁上熬过苦寒的春花抽芽初绽,「孩儿免礼。」由着他闹、陪着他闹。 两人或许是都变了、也或许是没变,但她不要他了。 上课鐘响。 「我该去上课了。」 李乐只还是抓着师念白的手腕,「我们还能──」 「乐只,你不明白吗?」她打断他,李乐只抬起头,两人视线交会,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师念白专注地看着李乐只。 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想知道眼前的人究竟难不难过,会不会难过了。 分别以来她一年、一年地等、一次一次退后,一次一次站到更远的地方,最后才发现一切都追不回来。 小说里的七年很短,好像很快就会过去一样。 但现实里的七年呢?似乎是以一生对比显得短暂,但实际上体感却又意外漫长,至少长得能让你把全身的细胞几乎汰换一遍。 我曾经花了如此漫长的七年岁月在原地爱你,后来却意识到,即便你在人流里狠狠拽住我的手让我回头,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原谅你,没有办法再接受了,即便我知道我还痛、无与伦比地疼痛。 但我不可以再留下来了,因为一见面我知道,我一定会任由你伤害我。 比起你,我更想要自由的人生,师念白在这寸光之间得出了结论。 「我们当年不是单纯的吵架了。」她眉眼和煦。 李乐只喜欢了师念白好久好久,到头来却还是由倔强的师念白开口。 她就低过那一次头,便再也没有回首,说与不说,谁爱得更多? 他眼眶蓄满泪。 即便爱得肝肠寸断也会分开。 ──原来确实有「没有不巧,我们都还爱着彼此,可爱终归无用,我们真的回不去」这种事。 我们还能再见吗?他终究没能开口,李乐只太清楚师念白会怎么回答。 师念白听见他这样问,想必会礼貌地转过身,思考一阵后开口:「那就......如果要结婚了的话,给你发张请帖,你要结婚也可以发给我,和乐蓉一样,公平吧?」 而自己则会沉默不言,站在原地目送师念白走远, 然后第一百零一次讨厌师念白从未改变的公平正确、讨厌她礼貌疏离、讨厌她身上让人感觉遥隔万里,他又最最眷恋的清醒凛冽。 烦死人了!愁死人了。 他才不要听见她说对他们公平,他厌绝了师念白爱无等差的公平。 尾声 无与伦比(下) 师念白从不出错。李乐只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陪着师念白一路走来,全世界最最最信任师念白的爱,他是全世界最相信师念白爱他的人,是全世界最相信她爱人无微不至、固若金汤的人。 即便短暂分开也绝不会有事,他知道,因为师念白爱他。 李乐只以为自己有能力离开师念白,也太过相信师念白,他充满自信、豪不畏惧地和她拉拉扯扯,觉得师念白总会回来,坚持相信两个人只是吵了一场漫长的架。 所以他要等待、他要耐住性子等待。 三十岁的李乐只走出电影院时就相信师念白会联系自己,他等啊等,从祈祷重归于好到只想再见一面,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暮年的某天,李乐只做了一个梦,梦里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时的样子。 师念白站在那里,一头青丝在风里飘扬,宛如诸般别来无恙,看起来好远好远。 「念白。」李乐只喊住她。 「怎么啦?」她回过头,没有一点惊讶和生疏,就像是这么多年他们未曾分别。 他坚持信任师念白会永远正确、坚强,坚信她永远都会对全世界蛮不在乎,又偏偏最接受不了她对自己蛮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放下才暂时对她置之不理,只要时候到了,她再来找他,一切就可以恢復原状,他从来不害怕师念白的离开,不管是暂时离开还是把她放在一边。 直至此时回看,轻而易举地看清当年只是自尊过高的任性,却已来不及后悔。 他也怨过元乐蓉鲁莽任性,直至风中残烛之年才看清自己的年少幼稚──在伤害师念白这一块上,他和元乐蓉一样肆无忌惮。 「你可以......原谅我吗?」他走出半生,看尽世事无常,却仍旧得要鼓起勇气、提心吊胆向她求取原谅。 「我说过不吗?」师念白轻笑,像是当年一次又一次原谅李乐只一样。 他伸出手,像当年和解时一样讨一个拥抱,李乐只如愿再与她拥抱,他对着她崩溃、对着她道歉,握着她的手懺悔此生。 二十二岁那年吵架以后,师念白曾经低头找过他。 这些年来他时常会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坚持认为师念白一定会没事、没有因为认为自己还没调整好、没有执意任性不理,没有轻率地认为他们肯定还有以后,结果是不是就会稍有不同? 「别怕,我这不是人就在这里吗?」她笑得好慈爱,像是当年一样安慰他。 李乐只泪如泉涌,「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分开了?」 他想问她,如果下辈子他再也不闹了,他们可不可以好好相爱?可不可以再携手走过一辈子? 师念白好像明白他说不出口的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柔地叮嘱他:「乐只,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学会怎么好好说话。」 「我爱你。」他没有丝毫犹疑,颤抖着唇花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 却清楚地知道──来不及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没有说话。 《如果沉默不算谎言》正文完 后记 嗨各位半年不见,意外的跟上一本(嘘,请侧耳倾听)时间间隔很短,一样问候不晓得是新朋友还是旧朋友的各位。(挥手) p.s.偷杂聊,这本书正文完全是在日本完成的,不晓得离开日本前还有没有机会写完另一本呢?(开放下注)(x) 好啦,其实我也没想到这本书会这么快写完结,本来应该是八章加上结语,结果写到后来发现拟大纲有一些不需要写那么长、可以删减的地方,所以就很突然的砍掉了。 老样子讲讲创作过程吧。 这本书对我来说算很不好写,挑战了新的写作形式,前面七章(也就是几乎整个故事整体)都是电影情节,写起来对我这种一本书半本心理戏的人来说超级绑手绑脚,要只靠有限旁白、心声来撑场,并时时刻刻注意写的内容不可以是「看画面看不出来的」很不容易,不过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或许过去的写作形式里,明显缺乏留白、留给读者解读的空间,把很多很细的东西直接写死,反而少了一番趣味。 故事的主角们都是一些性格很倔的人,可以理解为三个冷暴力狂的故事,虽然故事里没怎么提及(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但师念白跟元乐蓉疏远后期几乎没有交流,李乐只跟师念白吵架分开的主要导因也是冷暴力,这本书有蛮多「写不清楚」的地方,但这是为了配合电影浓缩特性的產物,曖昧的部分需要靠个人代入跟理解去填空,不好懂的部分也正是「沉默算不算谎言」这种灰色地带的探讨空间所在,沉默是谎言与否的答案,会给本书带来截然不同的视角和感受。 这次是真的留很多空间给大家自由解读,但这本书架构上比较复杂,尤其是尾声突然急转直下,可能会需要思考一下,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留言询问,也希望这样的形式我还算有呈现好。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多数都挺五味杂陈的,因为这本书算是写一些我心里很过不去的事情,当然,中间卡稿也很严重,不过顺畅的部分也很顺畅,所以实际上从九月写到现在,大概也就是花了五个月,但期间内容变动不少,包括书名也是冥思苦想(?)的成果,在这之前本来雏形书名应该是最后一章的章节名称(无与伦比),但后来大纲出来以后改成现在的书名,比较能点出主旨。 《如果沉默不算谎言》有另一本尚未撰写的套书,书名为《谎言展开式》,扣着谎言的主题,这两本故事叙述的是同一群主角,可以理解为故事的a、b面,也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主角们的生长环境、性格不变,再扣除一些戏剧化的部分(电影),如果经歷一样的事件,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上册是「没有人真正意义上开口说谎」的故事,下册则是「青春满是谎言」的版本。 为什么会这样呢?没错,是万恶的拆分,原来应该只有一本书,设定是「全书没有任何一句谎言,但怎么就一蹋糊涂了呢?」,但写作过程里意识到很多暗面(没有开口但确实存在)的部分,所以就被分成了两本: lf青春没有半句谎言.ver 跟 if青春里面全是谎言.ver 以分离而言,我自认这本书并没有任何所谓的「不凑巧」可言,他们不是因为任何误会走散的,二十二岁重逢时他们还相爱,直到最后都相爱,但没有用,到最后连爱也没有用了。 也没有什么太狗血的地方,三个人各有偏执,所以即使这么爱着彼此、即便肝肠寸断、即便亲如家人也还是会分开,直到过了好久,放下骄傲偏执,才发现:糟糕,岁月不待人。 物是人非、观念不同、立场不同,他们天各一方,都还好好活着,只是有些事情回不去了,所以结局才会是沉默。 我想试图去理解看看那些沉默的可能,于是诞生了下册,两本书各自掺杂着人物们身上发生的「现实事件」和「希望发生/修改的事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要怎么解读、要怎么把两本书拼凑出「发生的真相」,就看个人解读了。 回到书名,和文案中的第一段: 如果沉默既不是谎言,也不属于真实。 那青春里这不计其数荒腔走板的段落,又该算成些什么? 那么,你觉得呢?沉默是谎言还是真实呢?是肯定或是否定呢?最后师念白原谅李乐只了吗? 希望你们还喜欢这个故事,并能够对谎言系列的下册也產生兴趣,那就太好了。 以上,有缘的话,我们在《谎言展开式》的后记再见吧。 20240203日本时间中午12点整天气晴笔于日本打工度假的201号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