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分卷阅读1 江雪 作者:驴叔 文案 土匪头子X前来剿匪的官老爷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因缘邂逅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九秋,阮霁┃配角:陆小六,岳川柏┃其它: 第1章 早已忘记走了多久,眼前依然是无尽的黄土荒原,马背上的男人用已湿透的袖子胡乱抹把头上的汗。 他从三面环山的寨子出发,要立刻把寨里出事的消息通报给在外的帮主。事关紧急,他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头顶上空,万里无云,甚至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他感觉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奔驰着。 晋地最臭名昭著的匪帮束龙帮的山寨大堂上,一个带着狰狞恶鬼面具的人正审视着面前被手下按捺跪着的这位“大人”。 他大喇喇的坐在以铁铸、蒙着数层兽皮的大堂主椅上,一腿踩在凳面,胳膊搭在腿上,微欺着身子,面具下的嘴角轻蔑且阴恻恻的撇了撇: “官老爷,你们那句话文绉绉的话怎么说来着,天堂有门,地狱无……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找你爷爷们的麻烦?!你可知你们今天杀了我多少兄弟?你还主动充英雄留下来断后?!今天你落到了爷爷的手里,我倒要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断后’!” 地上跪着的猛然一个抬头,血液和泥土相混杂的脸上,一双依旧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和杀气,以及藏不住的屈辱和不耻。 他年方过及冠,初出仕途,只被安排在边远地区做一个小小县令,此次上面下令剿匪,匪寨在他辖区相近的地界,他本可与此事划清界限,却主动请命加入。上面看他以前有过参军经验且有武艺在身,欣然接纳,让他当一支小分队的领队。 太平了太久了,就算是最近的五年前南疆亲王起兵叛乱,也不过是影响了局部的小战役。正是那年募兵时他报名投了军。 朝廷太久没打过仗,以至于这次的剿匪竟然筹备不足。束龙帮的老巢在极为偏僻崎岖的山野里,地形上首先就是大大的不利,山寨的地势易守不易攻,山寨的匪徒们又好像经过专业的训练似的,打起仗来竟也不逊于朝廷的精干部队。 只打了三天,州府的军队就坚持不下去了开始撤兵。山寨匪徒趁势追击,那人主动留下断后,残余的部队顺利撤走,他的小队却几乎全数覆没,他本人也被俘虏。 “啧,我看你这一副穷酸样,也不像是什么大官,朝廷给你多少俸禄,至于这么和老子拼命?”面具人一脸轻蔑的看着跪着的“官老爷”。 跪着的人虽然被制压着,却还是正气凛然、振振有声: “剿匪杀敌,为民除害,我虽不是什么要紧官员,但自我进入官场那一日起,便誓以救护天下苍生为己任!邪门歪道终究压不垮正义,你们此为绝非正途,现在投诚依然来得及,不要再为非作歹、执迷不悟了,朝廷早晚会肃清你们!” 嗓音抑扬顿挫、正气十足依旧不掩清朗醇雅,整个大堂上都回荡着他义正言辞的宣言。 凳上的人用手挖挖耳孔,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刚才有声音,继续自说自话: “我们好不容易守住寨子,已经丧失了很多弟兄,你可知就因为你大义凛然的‘断后’,我又白白损失了多少兄弟!狗屁朝廷能给你多少俸禄?妈的这么拼命!我那些兄弟们的命,绝不能就这么白白交代了!这样吧,他们走的孤单,送你去阴曹地府给他们下酒!” 说着一下站起来抽出了旁边小弟的刀,那小弟却低声急急他耳边道: “二帮主,要不要等大哥回来跟他商量商量?” 带着面具的人以阴冷的眼神暼了他一眼,那小弟立刻闭了嘴。 地上跪着的看见那人拿刀向自己走来,开始放声大笑,虽然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些颤抖: “哈哈哈,好!好啊!死得其所!此生不负!来世,我也一定立志做一个能为百姓做些事情的好官,到那时,我一定要将你们这些土匪……” 他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和勒马的嘶鸣声,那个方才说话的小弟眼神一闪: “大哥回来了!” 一阵嘈杂后,不一会,一个一身黑衣同样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进来,边走边迅速的解着蟒纹披风,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他一起归来的亲信,披风解下随手扔给其中一人。他先是看到了地上正跪着闭了眼睛受死的官员装扮的人,经过他走到小弟口中的“二帮主”前,声音被面具压的有些闷: “我此行倒还顺利,沈家商队有王爷撑腰果然麻烦,这趟虽有收获,却也没讨到什么大便宜。本来还想换个地方再伏击,听说寨里出事了。” 二帮主连忙从主椅上让出位置,一边暼了地上跪的人一眼一边回: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大哥,朝廷那帮狗家伙竟然趁你不在来搞我们!我们这次伤了元气,不过他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地上跪着的是他们留下断后的人,看样子大小是个官,我正准备卸了他的脑袋挂在寨门口祭牺牲的弟兄们呢……我现在就动手!” 大哥转过身来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那人准备了半天受死却无人来动手,也睁了眼,堂堂正正的看向正打量自己的束龙帮帮主。 只见那帮主坐上了大堂主椅,看起来极为疲惫的松了松肩膀,不再看向他,用低沉的声音在二帮主身旁说: “先带下去关起来。” “大哥!” 这次朝廷来剿匪,杀的大多是留守山寨的二帮主陆小六的人,他自然不干。 帮主用眼神按捺住他,对侍从道:“押下去。” 陆小六恶狠狠且不甘的瞪着那跪着的人,看他被人拖着退出大堂消没于夜色: “大哥!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还是心软?他可是狗朝廷的狗官!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这仇不报我绝咽不下这口气!” “唉……” 陆小六以为他听错了,耳边竟传来了大哥低低的叹息声。 束龙帮的帮主江九秋摘下面具,粗平的眉下是一双深邃又凌厉的眸子、挺括的鼻梁在薄薄的唇上投下阴影,启口声音疲惫却不掩磁沉稳重: “那可是朝廷的官员,今日已经够麻烦了,杀了他,就是对朝廷的挑衅,只会招惹来更大的麻烦。我本就只求能和兄弟们有口饭吃,让大家的父老妻女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如今这样已很好。我们就算绑票人质也不过是为了求财,何必无端取人性命!不要意气用事!今日我刚回来,你和弟兄们这次也受累了,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可是……” 陆小六怎会甘心。 分卷阅读2 “行了,明日再说!” 江九秋手支上额头。陆小六只能悻悻的退了回去。 第2章 “二帮主,大哥现在正在清点他这次出行的所获,还要算每个弟兄的分成,估计一时半会处理不完。” 一个小弟禀报说。 “二帮主,我们背着大哥这样干,真的好吗……” 另一个小弟有些犹豫。 陆小六瞪他一眼: “叫老子怎么咽下这口气!婆婆妈妈,妇人之仁!管他的,一个人头而已,先宰了再说!一会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我自己进去,怪罪就怪罪我,他还能为了一个死人和老子翻脸?” 初晨的阳光璀璨明媚的仿佛洒在每一个角落,却只照在关押着阮霁的阴暗的窑洞里不到七寸,昨日的厮杀多少让他受了伤,他还没有醒,自然也无从察觉,黑暗里慢慢摸进来了一个人。 冰冷的刀刃抵在脖子上,是阮霁惊醒后的第一个触感,刚醒来的身体还有些迟钝麻木,昏暗的光线里他甚至不知道刀刃进去没有,只是觉得冰凉,他甚至还没想起来大声呼喊,呼喊的声音却从洞外传来。 “陆小六!你在做什么?!” 江九秋的声音,听起来有隐忍的怒意,陆小六眼睛蓦得睁圆,反正都到了这一步,赶紧弄死再说!他猛然加重了持刀的手的力道,忽然一个身影冲破黑暗大步走来,首先一掌劈落已沾了汩汩鲜血的刀,拽着陆小六的衣襟一把拉起来,赶紧让人进来将阮霁抬到外面查看伤口,血流不止,已然染深了他藏蓝色的官袍,人几要疼昏过去失去意识,不过好歹制止的及时还有救治的可能。 “快找人来给他医治!不行再把山下那个老道绑来!……” 转脸冲向陆小六: “你糊涂啊!你现在连我这个大哥的话都不听了?!” 江九秋很少生气,他现在也并未暴跳如雷,外人看来也许还会觉得他平静,语气也只是较平常严厉疾速了一些,他连生气都是沉闷压抑的。他最气的其实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兄弟竟然会不听他的话违背他的指令。 “大哥我……这个狗官,我必须除去为兄弟们解恨啊大哥!” 陆小六一脸不甘不忿。 看到阮霁被抬走医治了,江九秋才又开口: “怎样做才更符合我们的利益我难道不会做出判断?我怎么跟你说的,这次朝廷来攻打我们,只是出动了府衙的兵,大不了多打几次,等他们发现动不了我们,清我们的命令过去了,也就作罢了,可是若我们杀了他们的官员,定会引起朝廷的重视,到时候来打我们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府衙的兵那么简单了!到时别说是保全寨子,我们全部人的性命都堪忧!你就是这么‘对得起’你的兄弟们的?!” 陆小六听罢还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并未再阻拦大哥走去查看阮霁的伤势。 “人醒了,好汉!人醒了!”阮霁醒来,先是听见了一个老人家颤巍巍的这么一声叫喊。 阮霁被包扎好脖颈的刀伤,脸和身子的伤口也被老郎中用药浴清洗了一番,并被人换上了江九秋今年新做的一身衣服,现出了一张清白俊逸的脸。只是平添了几道暗色的伤疤,反而把初长开的五官衬的更加端正好看。 他眼前的模糊光影中渐渐显出了一个熟悉的恶鬼面具,看身量,竟是束龙帮的帮主,正低头俯视着他,二人眼神蓦然相交,帮主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阮霁头还尚昏,眉头一皱,眼睛蓦得睁大: “我既已落入你的贼窝,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也落得个杀身成仁,何必要先暗地谋害我,又惺惺作态的假意救我?难不成……难不成是想反复折磨我么?” 江九秋被他说的脑中一愣,看着眼前这人“被迫害妄想”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你倒很有觉悟。” 江九秋淡淡的回道,声音又被面具压的有些发闷。 一句“果然如此”还未发出来,阮霁在石床上“挺了尸”: “你还是给个痛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实在不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这般受辱!” 江九秋看着他一板一眼正经求死的样子,摘下了黑色手套,拿在骨节分明却布满茧子和伤痕的手中,边说: “你方才都说了我是要折磨你,轻易结果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我又岂不是没了乐趣。” 说完走到了室内的一方小桌上,摆弄来时就让人烫上的酒,微掀面具尝了一口,温度适宜,看向那个江湖郎中: “他还要多久才能下地?” 老道颤巍答道: “恢复的好不出两三天。” 江九秋略一沉吟,看了下属一眼,那老道便被带下去了。 江九秋将酒壶从温具里提出来,走到继续“挺尸”的阮霁前,把酒壶往他眼前一递,也不做声。那人却不接,只是皱着眉狐疑警惕的看着他。 江九秋看他不接,有些不耐: “怎么?怕有毒?不是正好遂了你想死的心意?” 阮霁也没法跟他说自己不会喝酒,只是看着他,干瞪着眼不接。 这是山寨里一个弟兄祖方酿出来的药酒,入口滞涩微苦,过喉回味却厚冽醇香,伤口疼痛的话,喝了这酒可缓解些许。江九秋这些年来受伤无数,现在倒已仿佛离不了这酒。 江九秋看着他不信任的眼神,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那我现在就直白的告诉你,这酒有毒,你现在倒不想死了?” 阮霁继续皱着眉狐疑警惕的看着他,心里腹诽:你也真好意思说这酒有毒,我又不瞎刚才你喝一口我又不是没看见……实在搞不懂这人想耍什么花招,反正痛快一死看来是不可能了,于是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江九秋递酒的手还悬在空气里,眨了下眼睛,随手抛出了窗外灌草。 第3章 接下来的几天,阮霁卧床养伤,没有再见过匪徒们口中的“二帮主”,那个“大哥”倒是常来“折磨”他。 阮霁会些武艺,身体本来就不错,已经可以忍着痛行走了。他本来只是想求一个痛快,这两天却隐隐看到了逃跑的希望。因他行动不便,看守他的只有两个把门的和一个老道,他已经摸索清了守门人每天有固定的换班时间,只是对那不时会前来调……不,折磨、折磨……他的“大哥”有些拿捏不准。 门口有了响动,看看日头,差不多到了看守的人换班的时候,依稀可断断续续听见门外人的对话声: “现在人都聚在……呢,在分大哥做的沈家的那一票,不过据说不是什么大票……前几天二帮主不是因为……把大哥惹恼了,二帮主的那份估计也要分给大家了……你们快去吧,把我们那份帮忙领 分卷阅读3 了!” 阮霁心里暗暗叫好,现在山寨里的人都聚在一起,那个不安全因素“大哥”也不用怕他随时来了,虽然才刚有逃跑的想法没有做好准备,但这到底是天赐良机啊!唔……门是开着的,但没有响动守门一般不会往里看,坐在凳子上的老道……不好搞。 话说这老道本是山下一普普通通江湖郎中,他真正的道号早已没人记得,大家也早忘了“明白老道”是怎么叫起来的,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他没有什么大本事,最多的不过是以狗皮膏药骗骗人。一次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被土匪当街虏了去,他当时心道不好,拐了好几个弯能想到的也只是怕不是卖了那么多假膏药哪张不小心被山上的好汉爷爷用了,出了问题找他问罪来了…… 他人在麻袋里一路大声嘟囔:“好汉爷爷!好汉爷爷!我的仙家膏药它其实是没问题的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您们的打开方式不对!我这膏药啊它得左转两下右转两下用前摇一摇!不这样无以散发药性啊!好汉爷爷们是不是没这样使用?那它这不关我事啊!……哎呦冤枉啊!……” 正骑在驮着他的马上飞奔的匪徒听到麻袋里一路传来嗡嗡嗡的不清楚的喊话声,加鞭两下到另一匪徒的身边: “这糟老头儿真是你说的那个老仙医?” 另一匪徒神情骄傲不容置疑: “嚯!你别说,就这老头儿,一张膏药就治好了哥们我数日的便秘啊!那效果,嘿,神了!一泻千里!上次绑的那少爷诌得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屎尿直下三千尺’!啧啧,果然是文化人!就这人,错不了!” 这匪徒嗓门高亮,因为显摆宣扬,说的更为大声,听得麻袋里的老郎中脸都绿了……壮士,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只是因为用了假药拉稀了吗啊……啊?我的膏药能有什么效果啊?老夫怎么不知道?啊?!我告你诽谤加虚假宣传啊!…… 不过这江湖郎中因为骗人要刷可信度,外貌倒真是倒腾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捻捻白而长而顺的胡须,倒也真能装出一副医术高明的架子来。做了几十年膏药,虽然是用最廉价的草药做的假货,但药理多少好歹也能糊弄一点。他无儿无女,失踪了也没人问询,就这么个糟老汉,官府就更不管了。不说别的,就自从他莫名其妙被束龙帮看中成了他们的“压寨医师”以来,那医术,真可以说是较卖膏药时突飞猛进了……不突飞猛进能行吗,他看病是真“要命”啊。其实也不是没有其它原因,比如他以前卖假膏药时确实是没钱买好药材,比如……总之,自他为束龙帮瞧病以来,脑袋倒是堪堪保住了…… 这老道每次被拐上束龙帮,诊治的都是寨子里的土匪们,但匪徒们从不与他多说。是以他当然也理所应当的以为他这次诊治的也是匪帮里的一个土匪了,起先看那个匪首头子着急的样子,他就隐隐觉得这次他终于是被认可可以接待些山寨里的“大人物”了,竟然还有些小激动呢。哦,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土匪们虏他看病竟然还是会给钱的,而且诊金几乎是他卖一个月狗皮膏药的钱了…… “壮士真的要给吗?真的要给我钱吗壮士?不再考虑一下的吗?”他首次完成诊治被给钱送下山时,站在萧瑟的北风中,他的心情甚至被讹钱不给就撕票还要曲折复杂…… 以后被虏成“家常便饭”而他的狗皮膏药市场又不好的时候,他心里甚至有些小小期待:你说土匪们怎么还不来绑架老夫呢? 有时候他心里的想法会忍不住的念叨出声,此时路过他的人全是一副看见土匪的表情……他便兴奋的转过头去看,冰块失望脸的转回来。 ……是以,当他闲极无聊正眯着眼睛欲睡一觉,他此次的病人却悄悄的摸到了窗边时,他也只当是人好汉爷爷无聊了想活动活动筋骨,当那人悄悄的艰难的爬上了窗台时,欸欸这这不对啊?? 然后他想到了这次他刚从麻袋里熟练的钻出时,匪首那隐忍的气怒焦急,嗯他们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吧…… 唔,那么老夫明白了,真相只有一个!他肯定是想给他的大哥一个他能下地了的惊喜!所以故意绕开了门口重重通报的麻烦的小弟!啧啧,还搞小情趣呢!嗯一定是这样! 于是脸上露出了看透一切般的猥琐的微笑,放心大胆的入睡了…… 阮霁轻手轻脚的翻出了窗子,却还是不免会发出声音,他一直注意着那个老郎中,只见老人家打着瞌睡除了忽然傻笑吓了他一跳外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松了一口气,迅速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把守的人员,设想着如何逃出去。 第4章 大哥这次真的很不留情面了,陆小六边用随手捡来的树枝使劲抽打着墙面边想,大哥竟真的狠下心,作为惩戒这次沈家一票的所得一点都不分给他,还当着他的面说那狗官要早日放回才是,免得节外生枝,哼! 不过江九秋接着又宣布是自己当大哥的管教不严,也自罚不拿这次任何所得,把他的分也全数分给了弟兄们。 陆小六心里还是不服,江九秋刚说完他就甩了个脸子走掉了。 隐约间陆小六好像看到了个人影正伏在角落的墙根上,背影冲着他因此没有发现有人注意到了他。 是那个狗官!忽然间陆小六认出了那个身影,于是从怀里掏出恶鬼面具戴上,握着手里的树枝三两步到了那背影前,猛的抽了一下: “你这是想跑啊?!来……” 陆小六正高喊出第一个字,又忽然间收住了声,这正是一个悄悄做掉他的好机会! 便一下子发了狠,虽然没随身带什么武器,但想到眼前的人受了重伤应该还没完全恢复,还是握紧了树枝猛扑上去。 阮霁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还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陆小六,于是只能与他缠斗开来。 本来他刚翻窗出来,离那两个看守也没多远,两人的打斗声终于吵到了门前的守卫。原本他俩只以为帮里哪些个兄弟又一言不合闹起来了想去看个热闹,一看不要紧,立刻放声大喊: “来人呐!人跑了!来人呐!……” 陆小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们…… 话说陆小六其实就是个草莽,武艺并不精,只是有一身好斗且不惧死的拼命的胆气。而阮霁武艺却是经过正统的传授训练的,现下陆小六又没有武器在手,三两下就被阮霁制服在地。 那俩小弟第一反应是叫人,然而还没凑身过去二帮主就已然被打趴了,还在地上用一种激励加鞭策的目光看着他们…… 没办法了,两人互相对了个眼色,硬着头皮上吧!…… 正聚在一起分钱的众人终于也听到了一些喧闹声,出门去看,好家伙,二帮主、两 分卷阅读4 个弟兄,齐刷刷的躺在那个“伤者”脚下…… 阮霁一看众人都来了,想着看来是跑不掉了,不如束手就擒吧…… 正欲举起双臂投降,他一抬手,众人却不约而同面色惊恐的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他自己反而也被吓了一跳……正在进行所以要不要继续举手投降呢的飞快思考的时候,一个人却忽然跳了出来,不,应该说是一个恶鬼面具忽然跳了出来。 上一次同时看到两张面具时是在晚上,灯火昏暗间阮霁还以为两张面具是一模一样的,这次再同时看到,才知道其实他们口中“大哥”的面具是纯黑的,而“二帮主”的面具却是藏蓝色的。 嚯,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果然还是搞阶级的……扯远了…… 回到眼前这张纯黑面具上,喂喂喂你做什么忽然跳出来?打架??大哥我投降我不打了啊我跑不掉了还白费力气打什么啊我又不傻,喂喂喂我警告你我可还是个伤号!……啊,呵呵,看来是非打不可么…… 这一交手不过数招间两人的心思却可谓是电光火石,起初江九秋也不过是想他武艺竟有这么好,带着伤也能放倒三个壮汉。寨里的人大多拼武器白剌剌的刀子往敌人身上死命的划,就算教他们一些拳腿功夫却也只是皮毛,许久未与人切磋练练手了,便想试他一试。这一试,旁边就算只会些皮毛的人也隐隐看出有些不对,哪里不对呢……却也说不很明白。 正在一丝不苟过招的两人心里却早已惊诧开,因为他们的招数动作虽然不尽相同,江九秋的功夫更粗野更杂合、阮霁的功夫更精湛更纯粹,但他们武功的基本功脉、心法、乃至躲避来袭的方式、出招御敌时走动的步法……这些基础的武术招式竟几乎全部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打了半天,难分胜负,最后以两人同时出一招相似的掌式把对方击退告终,其实两人也都知道,这一掌他们都收了七成功力。 围观的寨子里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结束却仍在傻眼,结束过招的两人也都神色复杂的看着彼此。 江九秋摆手让他们都散了,受伤的三个人被恍如梦醒的周围围观群众扶回屋里休息。 阮霁也正要被那两个看门的兄弟押回去,江九秋意味不明的看了阮霁一眼,却又忽然转身走掉了。 阮霁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进寨子来就总是皱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第5章 暮色昏黄,月影初上。束龙帮内实在没有什么能被称作“风雅”的地方,阮霁被一个小弟领着登上寨内最高的窑洞顶时,江九秋正背对着他看着满天橙黄色的云霞和远野尽头落了一半的金色夕阳。 天与地皆陷在橙黄昏色的氤氲中,分不清边界,江九秋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仿佛度了一层金边,将晚时分微凉的裹挟着砂砾的风拂起他的衣襟和他的发…… 听到身后的声音,江九秋转过身来。 没有面具。 虽然难掩江湖磨砺的粗犷沧桑,他端正立体的五官却依旧被风霜雕刻成一张坚毅沉睿、硬朗洒俊的脸,夕阳给他的脸投下一半阴影。 阮霁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最大的感受是,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以往有面具抢视线遮倒也不觉得,如今整张脸显出来更衬得那双眸子,好似是森林深处的荒废的古井水,太过晦涩深邃,仿佛能吞人魂魄,好似能让人一个不留神就跌进那井中碎尸万段。 江九秋将小弟都打发下去。阮霁一上来就注意到了那桌宴席与桌子四周摆满了的酒坛子。 江九秋走过来坐下,看了还干站着的阮霁一眼: “就喜欢站着?” 阮霁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对面坐下了。两人都没有动筷子,两人也仿佛都不知如何开口。 江九秋一个人拿起脚边的一坛酒,拔了封,咕嘟咕嘟先灌了下去。喝完后又拿起了一坛,还是以那日给阮霁药酒一样的动作,把酒往他眼前一递,也不说话。 阮霁又想了想,伸手接过,却不喝,放在桌上,手却没有拿开还按在酒坛上。 “看你这么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参过军?” 江九秋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他问的直白明确并无多话,因为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一生戎马,除了在军中相识,不太会有别的可能,倒不如直接这么试上一试。 说完他又从地上拿起一坛酒,开了封,却也没有再喝,放在石桌上发出沉钝的一声。 “看你这个土匪头子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却也参过军?” 阮霁直视着眼前方才与他打成平手的男人,他也已做出和江九秋一样的思忖,他知道自己亦不必多说。 “呵。”江九秋嘴角微挑轻笑一声,毫不避讳的看回阮霁,阮霁实在看不懂那双眼睛里涟漪的意味,闪避开,江九秋接着道, “江九秋,无字。成化四年小南疆王借名叛乱,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从骁骑营调入派往镇压的先锋部队,我从骁骑校升任副队长。” 说完江九秋拿起桌上的酒坛喝了一口,边喝边看向阮霁仿佛做了个示意请的动作。 阮霁抿了下唇,纤长玉润的手摩挲着酒坛外沿: “阮霁。成化四年,我第二次科举落第,郁郁不得志时,归乡途中遇人征兵,正苦报国无门,未加思索,当即报名投军,不过军中一无名小卒耳。” 说完试探性的看回向江九秋,江九秋喝了一口酒,才又开口: “我担任副队长,却还有个正队长,参军来头一回低同级人一头,编队里又几乎都是我原来的自家兄弟,我自然不服。虽然他是真心待我们,甚至连他的武艺都愿倾囊相授,我却鼓动兄弟们没少给那人找麻烦。” 暮间荒野里来的微风吹过江九秋的鬓角又吹过阮霁的耳畔,阮霁仿佛从这风中听到了江九秋的叹息,阮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们是先锋部队,到南疆的第一场仗,我们突袭被困,那人明明已经带大部队突围了出去,却为了我和被困的兄弟们违抗军令返回拼死保全。”他像是随口般插了句, “你那傻劲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那一战我们损失惨重,他更是违抗军令,贬谪是逃不过了。贬谪令下来的前几天,他知道自己要走,非说看我有习武天分,强拉着我把一身武艺经验倾囊相授,说要让我好好保护兄弟们。呵。” 江九秋仰起头来看天色,橘黄色的云团慢慢暗淡消散了,四周夜色却越来越浓,寨子里零星的燃起了火簇,阮霁的声音好像这些火簇一样在夜色中幽微的亮起来: “我第一次行军打仗,只被编入了后勤部队,因为身量弱小他们也看不惯我文人气重,一路上总是被老兵欺辱。快要 分卷阅读5 走到战场时,忽然调来一个新队长,看我年龄小,对我颇为照顾。有次他见到老兵们欺负我,便私下里找到我,非说看我骨骼清奇,问我愿不愿学武艺。” 也许是因为晚间的天候太过舒适,阮霁说着说着竟也有种想灌口酒的欲望。 “岳川柏。”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名字,说完后又同时眼睛一亮。 “所以你和我这个‘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土匪头子还可以算是师兄弟喽,官老爷?” 江九秋冲阮霁挑眉笑笑。 阮霁看着眼前人的眉目舒展开,嘴角扯出一个调笑的斜度,将腹诽的话忍住了,一会后却又犹豫的张口: “那你……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江九秋觉得阮霁此刻的眼神中有真切的关怀和关心,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可知,那场仗结束后,岳川柏如何?” 阮霁不明白他的答非所问,却还是道: “战后一别,无缘再见,颇为遗憾。临别时我还与他赠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那般的人物,想必走到哪里都能自得其所,英雄不会无用武之地。” 江九秋眼眸一紧,语速快了起来: “我却有缘‘见过他’一次,那一面,他已然变成了路边的冻死骨,尸首横陈在灾民区的路野,甚至无人为他收尸!” 阮霁蓦的睁大了眼睛,按在酒坛上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已然现出惨白之色: “怎么会这样?!” 第6章 “仗好不容易打赢后,班师回朝之际,我们的队伍却就地遣散,因为朝廷不再需要这么多人马了,国库空虚,只好克扣养兵的费用。 我和兄弟们每人只领到了微薄的遣散费,那时正值荒年。 你一个读书人,相必家里也是锦衣玉食,必不会知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苦辛。 我们九死一生、抛头颅洒热血帮朝廷打赢了仗,可狗朝廷却如此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对待我和兄弟们,全不顾我们的死活! 去他的精忠报国,去他的守卫苍生! 我们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连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谈什么忠义! 索性带弟兄们反上了山,落草为寇,起码能过上丰衣足食酒足饭饱的日子!” 江九秋说完喝空了一坛酒,将酒坛往地上摔去,清脆的响声中酒坛已然裂成无数碎片。 阮霁像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眼眶不知为何在颤抖中微染上了红色,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江九秋,夜色已渐渐深重了,江九秋的面孔虽然近在咫尺却也被夜色模糊看不分明。 “你……” 阮霁不知道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寂静了许久,江九秋好像听见阮霁用低微的声音说: “我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考取功名是为了报效国家为黎民百姓做些事情,我亦知道现在朝纲紊乱政治昏暗,可我还是一心要往里 扑,因为我不信!” 阮霁忽然抬起头, “我不信这个朝廷当真一点救都没有!我不信这个肮脏的朝政的某些渣滓真能只手遮天!我想要做出些政绩,我想要发出一些光亮来,甚至可以的话我想肃清这个朝廷的风气我想改变这个污秽的朝政!” 阮霁的目光愈发清明坚定, “我不信他们能改变我的一腔赤子之心!我要待在这个朝政里,我要往上走!” 江九秋却始终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阮霁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阮霁眨了几下眼,抓酒坛的手抓的愈发紧,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岳前辈的尸骨……” 江九秋淡淡道: “自然厚葬了。” 瞧了瞧他,又挑眉补充了一句, “用我抢来的不义之财。” 阮霁咂咂嘴,忽然把桌上摩挲了许久的酒坛拿起,江九秋眼睛一亮,嘴角勾起来。阮霁略一停顿,扬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酒,却又在舌头感应过来味道时一下子咳吐在地上,好烈的酒……好辣…… 江九秋看了他的样子一下子笑开了,那是毫无防备毫无遮掩的爽朗开怀的笑声,荡漾在夜色里、月的清辉里。 阮霁没想到他竟会在自己面前这样笑,先是一愣,随即竟也不知为何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两段畅快洒脱的笑声就这样在夜色与星辉中掺和交融在一起,仿佛他们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阮霁忍着又灌了几口酒后,勉强适应了这酒的味道。 这一夜大部分时间,两人只是看着天,看着月亮和星子,看着远野延伸向远方直到在夜色里辨不清天地。 偶尔对上彼此的眼神,接着互相清脆的碰响一下各自手中的酒壶。菜动的不多,话说的也不多,只是一壶又一壶的灌酒。 直到月上中天,寨中的灯火都熄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守夜岗哨亮着的零星几点,两人的脸颊都熏染上了红色。 江九秋这几年酒量被练的已然可谓千杯不醉,今夜却有点失控了。 阮霁本就不会喝酒,今夜强撑着自己灌了这么多,早已迷迷糊糊,放任自己意识不清。 江九秋看着面前的人,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原以为自己再不会与人说起这些……” 恍惚间江九秋觉得那人好似在低声不断嘟囔着些什么。便微微摇晃的连着石凳一下一下向那人身边挪了过去,把耳朵贴近那人嘴边:“什么?你说什么?” 阮霁眼睛眯着,嘴角露出含混的笑容: “岳前辈,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幼时父亲便在战场上牺牲了,母亲连父亲的头七未过就改嫁他乡,再不过问我,孤老的爷爷就在此时站出来说从今后他养我就是了,和爷爷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虽然清贫,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看我做大官,为国尽忠,我却连及第都未来得及让他老人家看到……参军的那一年,爷爷刚走,我又再次考场失意,想着,若在战场上,死了便死了罢,倒也解脱……就去参了军。‘浮生所欠唯一死’啊哈哈……” 江九秋觉得脸颊上忽然凉凉的,抹了一下,原来是离得太近阮霁的泪滴到了自己脸上。 江九秋低低的叹了口气,阮霁感觉有阵带着酒香的微风拂过了自己的脸畔。那微风还未过完,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哭了,也并不知道那动作是在帮他拭泪。 “后来我到了军中,周围的人老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因此也对他们的欺辱并不反抗,有仗打起来需要后勤支援的时候,我都是第一个抢着去。 老天爷捉弄我,竟然这都没让我死成…… 后来,岳前辈 分卷阅读6 调来了。 他看我吃不饱饭就偷偷的把他的那份分给我,给我他多出的衣裳,他还教我武功…… 从小到大,只有爷爷待我好,自爷爷走后,我一人漂泊在这世上,那么久,那么久,他是唯一一个肯真心待我、对我好的人……” 阮霁已经哽咽的说话断断续续了, “今天你却告诉我岳前辈被冻死在街头无人收尸!……” 阮霁攀倒上江九秋的身子,几乎将整个重量压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襟,双颊熏红,倒映着月华星辰的眼眸里泪花晶莹闪烁,皱着眉头望着他。 江九秋刚才为他拭泪的手还捧着他的脸,第一次见这脸时,因为看惯了寨子里糙汉的粗鄙俗犷,就觉得这男人怎么白净秀致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这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张脸,虽然月影昏黄,竟还是好看的让江九秋呼吸一滞。 他知道自己的手一向冰凉,阮霁酒气上涨的脸却很烫,江九秋感觉到掌心一点点的暖起来,喉结动了动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人的睫毛真是长,江九秋不知为何忽然想,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花,湿润的,仿佛是山间的松叶沾了初晨的露水。 江九秋忍不住舔舔干涩的嘴唇。 阮霁说完那段话已然双目阖闭彻底不省人事,他起先靠着江九秋靠的并不牢靠,江九秋用双臂将他稳了稳,可他唯一的可依物除了坐着的那个小石凳就只有江九秋的身体了,于是江九秋只能将他再往自己这里搂了搂,这下阮霁彻底瘫倒在江九秋的怀里了。 江九秋没有过女人,以前一直在行军打仗哪有空闲考虑这个,后来落草为寇更不曾妄想耽误别人黄花姑娘。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此刻的温软,双手还扶着那人的背,完全是一个怀抱的姿势。 哪里来的如此急促的擂鼓声,江九秋深呼吸几口,这么寂静的夜,人原来是真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的。 江九秋闭了闭眼睛稳稳心神,手却不自觉紧了紧,今夜确实喝的有些放肆了。 第7章 阮霁醒来时,头痛欲裂,肠胃也觉搅成了一团,他凝滞了许久,才渐渐想起来昨晚仿佛是喝酒了。 唉,真是不该喝酒,果然全身都会不舒服。 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极礼貌的询问他是否现在洗漱用餐,倒不像个土匪了,并说大哥交代了等他收拾好就避开二帮主悄悄送他下山,最后还捧出来被清洗干净的他最初穿来的官服。 阮霁还在扶着额头回忆昨晚的事,听到小厮的话,抬起头: “他要放我走?” 寨子里的人大都不习惯早起,亡命之徒,能自在一些是一些。天刚蒙蒙亮之时,值岗的人却在守卫塔上看到了他们大哥的身影,早晨的清冷迷蒙让他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寂寞萧索。 过了一会儿,值岗的人又看到了一个兄弟领着个官服打扮的人朝自己这里走来,正欲阻拦,那个兄弟先亮出了大哥的腰牌。 值岗的人下意识往大哥站了许久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的人影却已不在了。 岁月确是如流水的。阮霁的年龄愈长,愈是感同身受这句话。回来先是去拜访了巡抚,话里行间听出巡抚怕担责受罚还正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失踪上报时,他倒体贴的自己回来了,整个衙门上下都很惊奇。 头一次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主动向他问候,其实都是想听个新鲜故事。他又不知如何据实相告,只说是自己找准时机偷逃出来的。 这事情渐渐被大家淡忘平息后,他每日只处理些闲散的公文,偶尔会有几个家长里短的案子,日子过的真如流水一般平淡不惊。 那段束龙帮山寨里的经历,愈来愈只好似一场梦。 春风一拂,万物复苏,一派鸟语花香莺雀争鸣中,阮霁却在他的陋室桌前忍不住伸个懒腰,觉得近日确是松散了些。 活动了下脖颈,收心继续练字,沾足了墨,这部圣贤书他从小到大已不知抄写过多少次,“克己复礼为仁。克己复礼为仁。” 他忽然失神的忍不住出声诵了两遍,笔却悬顿着,在工整落了大半页楷字的纸上晕了个大大的墨滴,这墨滴饱而浓,阮霁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眼睛,竟也忘了那墨还未干,纤长白皙的手指就这样触摸上去。 “大人!大人!” 一个衙役忽然边冲进来边气喘吁吁的喊。 阮霁将那张无由呆呆看了半晌的写废的纸收起,看了闯进来的人一眼,心想又是哪家找不着牛马还是婆媳闹起来了。边擦着手边开口再次叮嘱那个老爱咋咋呼呼的小厮: “讲了多少次,你要淡定,你要平静,你不要慌,来慢点说。” 小厮生生的咽了口唾沫,气喘吁吁的放缓语气: “好的,那么启禀大人,吴家前来报官,话说他家的大当家,在运货路上被土匪劫走了呢,哦真是太糟糕了。” 阮霁一听脸色一变立即拍下手中的方巾,赶忙急切的问: “我们县的首富吴家?是哪帮土匪?在我的辖地内竟敢如此猖狂?!” 小厮温和优雅的笑了笑: “大人,你要淡定,你要平静,你不要慌,听小人我慢点说: 束龙帮!” 数百支极速扑面冲来的利箭,正倒映在阮霁圆睁的双目里。在这铺天盖地的箭雨到来前的寂静的几秒中,他只来得及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来前并没有惊动官府其他人,很快的按下来了这件事,甚至换下了官服,常服装扮只身打马前来。他原以为……他还以为…… 在他敏捷的翻滚躲避中,他的视线骤然划过那个不远处站在寨门正中的身影,虽然由他的视角墙垒的高度挡住了那人大半个身体,但正午的阳光□□强烈,还是将那副纯黑色恶鬼面具照耀的无比清楚,他甚至忍不住反复确认了几次。恍惚间,阮霁的嘴角间竟似浮上几分空洞的笑意。 肩膀被第一支箭刺穿的时候,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他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副面具,仿佛要用眼神将它撕出一个口子来,直到那个面具不知是否感知到什么忽然转身几步间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一膝撑地半跪在了地上,咬着牙青筋暴起用手生拔出肉中的箭簇。眼看寨墙上再次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弓箭,自己骑来的马已然倒在一片血泊里,阮霁鼻中出着粗气捂着伤口恶狠狠的看了寨墙空出的位置一眼,开始踉跄的往来的方向跑去。 不知是不是平日那小厮对他家大人积了怨恨,实在不想他好了,竟然请来了“明白老道”,嗯就是那个山寨里的“压寨郎中”为自家大人阮霁诊治。 那小厮被阮霁吩咐按下吴家大当家被绑的消息后,看着自家大人一人骑马去了城外方向。 分卷阅读7 半晌后收到消息说吴家拗不过他家大奶奶执意交了银子让土匪放了人。自家大人却还没有回来,正焦急的想要不要去府衙求助,就有好心的运货马队将昏迷的浑身箭伤的大人送了回来。 小厮便立刻着急的去找郎中,好巧不巧,县里知名的那几位片刻前都被吴家请去为从绑匪手中虎口脱险的大当家诊治了。正急的团团转呢,小厮忽然看见了那个常年走街串巷卖膏药的“明白老道”,想到数月前他的一贴膏药就一针见血药到病除的解决了困扰自己多日的便秘问题,得,这就是天降神医啊,自家大人有救了! 想我明白老道,唬得住土匪爷爷,这次竟也唬住了官老爷! 装模作样的跟着小厮走到官老爷床前看清躺着的人时,熟练捻着胡须的手堪堪顿了顿,竟然下意识的拔腿想开溜。 小厮看这个“老神医”吃惊退缩的样子,心道不会吧大人就是中了几箭而已竟如此难治连老神医都望而却步了吗?难道……难道箭 上有那种戏文里传说中见血封喉或七步而死的无解剧毒?!……难道我家大人已然命不久矣?! 正张嘴欲放声嚎哭,只见老神医却一巴掌拍在了他自己的脑门儿上。小厮于是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看着那老道。 “真是孽缘啊。” 小厮觉得那老道好像高深莫测的叹了口气。 “大人!大人!您终于醒了!” 阮霁还没完全睁开眼,耳畔便响起了自家小厮那聒噪的叫声, “老道士,老道士!您快来看看!” 阮霁的眼前迷迷蒙蒙显出了一个倍觉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阮霁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揉揉眼睛,才一动却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大……大人,您现在还不宜动。” 老道说着转头看了小厮一眼也算是交代, “大人虽本就身体强健,还是要安心静养。贫道仅是‘略通医术’,终究比不得正经大夫,我只将大人的伤情暂做了缓抑处理,待我走后还是请正经大夫来医治调养吧。” 小厮点点头,心想这老道真是谦逊。 阮霁微张张口,又闭上,老道看着他如此静默了几秒,还是开了口对小厮说: “此番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小厮一愣,看了被留下的老道一眼,回:“是。” 听到了小厮的关门声,阮霁才迟疑的开口: “你……原来不是……” 老道知道他问说什么,倒是抢先说: “贫道原以为,大人是。” 阮霁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你也……咳,你是被绑去的?” 老道面对着这位尚不知其心性的大人,倒也不怕说错了话落个“私通匪徒”的罪名,高深莫测的一捻胡须: “因缘际会罢了。” “我还想若知道你不是,当初出逃,一定会带上你。” 阮霁看着老道,下半截话却埋在腹中,不过看这老道如今好生站在眼前的样子,可知匪帮也并没太为难他将人安全放回了,看来这老道和匪帮还难说有什么联系。 而老道正在心里腹诽:当时您搞得那么热闹贫道还去观摩了呢,您当时那也没成功啊…… 转了话锋说:“贫道和大人倒是有缘。” 阮霁“唔”了一声: “竟有劳你为我前后医治两次,一次是匪寨,一次是府衙,真不能不可谓是有缘了。” 老道却心道,你和我之间的缘分可能不仅如此啊。 听阮霁略顿了顿接着说: “……你经常去那里吗?” “因缘际会罢了。” 老道只还是这几个字。 “那你是否……知道那里近况如何?”问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上次去,便是为大人诊治。”老道回答。 阮霁用鼻音轻“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束龙帮帮主……为人如何?”阮霁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可能是伤到了脑子。 “贫道庸碌,以往去从未得见过帮主,只有上次借您的光才算第一次得见。” 阮霁轻“唔”了一声,正斟酌着是否还能问些什么,只听老道又带些犹疑的说: “我见到帮主之时,看他隐有焦急动怒之色,还以为您是帮中的什么大人物呢。” 说完老道便看了看阮霁的脸色,却见阮霁带不明显的笑意说: “他那张脸,真亏你能看出什么脸色来。” 语气竟都轻松了一些。 阮霁心里暗想,那人还是明事理懂决断的,在损失了那么多弟兄的情况下,还能冷静下来知道无论怎样,不杀我这个朝廷命官才是最符合利益的选择,并且还要安抚下其他兄弟们,杀了我对他们来说只能是惹祸上身,虽然可以随手为之,但正是这样的克制与理智才更难得。 而当时深陷其中,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阮霁并没能细想这些,如今从老道士口中听到他那时竟焦急自己的性命,才更加确定这人的想法。 而这样的一个人,这一次又怎会,又怎会……阮霁心里陡然一绞,将自己的心绪强压下去,不,不会的。 阮霁倒是不知,整个束龙帮,怕都没有像他这样能够三言两语间就懂得江九秋的心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