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妃倾城》 第一章,涅槃重生 “娘娘,不好了!大将军被人举报叛国,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婢女慌忙跑进宫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宁钰手中杯盏坠地,碎片飞溅。怎么会?“本宫要见皇上。”宁钰站起身,手指紧紧揪着裙摆强作镇定。 珠帘被掀起,清脆作响。来人一袭盛装,娇俏美艳,笑意妩媚。 “罪臣之女,拿下。”慕容婉把玩着指甲,“姐姐,这局终究是你输了。” 大帮侍卫宫女涌入,宁钰皱眉。侍卫拿着绳索上前几步,宁钰侧身躲过抬手将侍卫掀翻。宫女猛扑抱紧她的腿,高喊:“抓住了,快绑住她。”话音未落,已被宁钰踹翻在地。 “本宫要见皇上。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慕容婉冷笑:“姐姐可真是天真啊。拿下,生死不论。我倒是要看看,女将军,到底有几分厉害?” 刀剑凌空而来,宁钰紧紧捂住小腹。就在一刻钟前,她吃饭作呕,去请了太医。如果肚子里真有了龙种,那么爹爹的事情定然无碍。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是一队人马。宁钰双手被缚,遍体剑伤,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令她转醒,只见房间内昏暗一片。她费力的眨眨眼,双手下意识的挣扎。 “姐姐,现在是午时了呢。”慕容婉咯咯直笑,“大将军估计被押送到邢台了。”她俯下身,在宁钰耳旁低语:“是皇上监刑呢。” 爹爹!宁钰高声大喊:“让皇上来见我,这是污蔑!我会解释清楚......我腹中还有龙种,让卫凌来见我!” “哈哈哈哈,姐姐啊,你真是蠢货啊。大将军叛国就是皇上筹划的,否则怎会不容解释直接行刑!至于龙种嘛?你的好侍女香儿给你下了一年的暗药。你这肚子,早就废了。” 宁钰愣住,不知所措。空荡的屋子里满是尖利的嘲笑与低声的讽刺。等到双手被上了夹棍,她才反应过来。 很痛,但是不及心中痛楚的千分之一。原来一切都是利用吗?没有一点真心? 笑声在耳旁尖利不绝,泪水朦胧间她看见卫凌年少时的模样,他一步一步走来,扶起自己低声道:“疼吗?钰儿。” “钰儿,等我登基,我为帝,你为后。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女子。” “我年少时见过你,你躲在桂花树下偷偷看我羞红了脸。那时我就想,该何时下聘礼。” 鞭刑过后,襦裙已变成深红色。宁钰趴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 门吱轧一声被推开,慕容婉笑的愈发妩媚:“姐姐,你看看是谁来了!”宁钰缓缓抬头,在她面前的是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一颗是爹爹,一颗是红菱。 “啊!”宁钰尖叫,那两个头颅砸到她的身上。她跌撞笨拙爬行,将两个头颅揽在怀里。“......是我害了你们。”宁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拂起爹爹的乱发。 “叫你们停了吗!继续啊!”棍棒落下,她把怀中的头颅抱紧。 屋外传来宫铃,已是申时。门被推开,宁钰毫不关心,只觉身上已疼到麻木。 “爱妃,早点歇息吧。屋里这么血腥,别冲撞了孩子。”熟悉的声音,宁钰缓缓抬起头,正见卫凌单手捂住口鼻,一手抱紧慕容婉。 “哈哈哈哈。”宁钰哈哈大笑,眼泪滑落,好一个恩爱相随啊。卫凌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最喜欢的,是你这张脸和你父亲的兵权。” 脸颊被冰冷的匕首贴近,慢慢厮磨。宁钰泪眼模糊,却清晰的看见卫凌眼底的疯狂嗜血。银光划过,面颊被划破了吧?宁钰想,有什么液体流淌着,噢,是血啊。 “如今,什么也不剩了。”卫凌扔了匕首,抱着慕容婉离开。宁钰看着两人的背影轻笑,一对璧人啊。 “娘娘,由奴婢送你上路吧。”香儿端着一杯毒酒,面带笑意。宁钰抬手拿起杯盏,一口饮下。 她嘴角轻勾,酒入喉,滚烫灼热。原来毒酒是这个滋味,气血上涌,她吐出一口浓稠黑血。宁钰啊,这局输的倾家荡产啊。如果可以,可以再来一局的话......意识朦胧间,她脱力松手,两个头颅跌落在地。 —— “小姐,呜呜呜,你快醒过来吧!”宁钰皱眉,吃力的睁开双眼。“小姐醒了!快去叫将军!” 宁钰看着红菱的背影愣住,还活着吗?她缓缓伸出双手,十指完好。脸上的灼痛火热一片,她抬手轻触,是一块棉纱。 我这是在黄泉?或者是梦?她看着满屋熟悉的装饰,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我的钰儿啊,你个傻孩子!” 熟悉的怀抱,宁钰忍不住泪流满面:“爹爹,钰儿,钰儿错了。” 宁致远手忙脚乱的为她拭去眼泪,劝哄道:“不哭,乖钰儿。爹爹什么都答应你,你可别再跳湖了!你若是走了,爹爹怎么办!” 宁钰愣住,这是当年父亲不同意自己和卫凌结婚,自己为表决心跳湖的时候。 “钰儿啊,爹爹明日就派人去翎王的府上。爹爹定然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宁钰眼睛通红却眼神决绝:“爹爹,钰儿不嫁了。” “啊?”宁钰一把抱住宁致远,泣不成声:“钰,钰儿终身陪伴爹爹,侍奉您,不嫁了,谁都不嫁了。” 宁致远一愣,随机面带无奈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他倒是想,可他终究会老,会死,钰儿还是需要有一个好归宿,这样自己才能放心啊。 “才不是傻话!”“好好好,不嫁不嫁。” “能否让在下为小姐把脉。”大夫低声道。宁钰伸手,问:“我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当年跳湖时,脸上没有受伤。 “这,似乎是湖中有什么尖锐物,把脸划破了吧。小姐不用担心,只要勤抹药膏,疤痕就会淡去消失。”大夫切脉,“没有大碍了,只是需得静养,切忌发火郁结。” “多谢大夫,赏。” 宁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随即皱眉。这大概是那把匕首所留下的,不是梦境,而是重生啊。想要一次重来的机会,上天真的赐给她了。 她看着爹爹在外边低声嘱咐侍女和红菱在外间熬药的背影,这次,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这阴谋诡计,她也不愿再掺和。前世他人固然心狠,但她的愚蠢天真才是真正的原因。 恨也好,恼也罢,到此为止吧。她捂着脸颊微笑,这一世她要侍奉爹爹,远离阴谋硝烟,戍外远征,远离宫内是是非非。 “小姐喝药了。”红菱捧着一碗黑水走来,宁钰嘴角立马垮下,撇嘴道:“红菱,能不喝药吗?好苦。” 红菱似恼怒的瞪她一眼,舀起一勺汤药,道:“谁让小姐你要跳湖?小姐你吓我一大跳,我还没说呢!” 宁钰乖乖喝完药,抬头一看红菱已是泪眼模糊。想起前事种种,宁钰羞愧难当,哄道:“别哭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要不,要不你打我几下吧?” “噗嗤。”红菱转泪为笑,“我让香儿拿了蜜饯,怎么还不来。” 宁钰皱眉,香儿还是打发走吧,眼皮子底下有个定时炸弹,事事未免不随心。 “红菱,香儿跟了我几年了?” “啊,似乎有六年了吧。” 六年,养不熟一条白眼狼。她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香儿。旁人利用她也就算了,可香儿和自己朝夕相处,又得自己处处照拂,怎么下的了手,害自己前世无子。 “把香儿打发走吧。”外间碗坠地,刺耳的声音传进宁钰耳中。随即香儿跑进来跪倒在床前,抽噎说:“不要啊小姐,香儿不要离开小姐,有错的地方香儿会改,求小姐收回成命。” 宁钰看着她,内中滋味复杂。当年自己在闹市见着卖身葬母的香儿,便将她买下带回来做贴身丫鬟。宁钰忍不住想问问她,我到底如何对不住你? 话到嘴边又咽下,叹息道:“你在我身边也许久了,眼下正是嫁人的好年纪。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吧。” “香儿只想跟着小姐。”宁钰闭眼,听得她叩头声声,皱眉道:“无须多言,红菱,带她走吧。” “是。”拖拉挣扎哭泣,脚步声渐行渐远。宁钰缓缓睁开双眼,我已是仁至义尽了。她随手拿起一旁的铜镜,镜中人英气美丽,左脸却包着一块棉纱。 “小姐,翎王殿下来访!” 宁钰下意识的皱眉,道:“不见,就说我睡着了。”话音未落,翎王已走进来。宁钰本想蜷进被子,但又转念端坐不动,面无表情。 卫凌诧异至极,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钰儿你醒了,身体好些了吗?”卫凌在她面前坐下,伸手要拂去她的乱发。 那只手迎面而来,宁钰下意识缩进床角,双手环抱,慌忙将头埋在怀里,闷声道:“我,我不太舒服,殿下请回吧。”这双手,为她拂过乱发,摘过牡丹,写下情诗,也断送了她所爱的人的性命,赐她了一道伤疤。 “钰儿。”卫凌皱眉,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那好吧,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 第二章,关根落发 “听殿下所言,宁小姐也许是因为容貌受损,所以才对您避而不见?” 卫凌皱眉,他无法明说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当他靠近时,宁钰居然下意识的后退瑟缩。并非欲擒故纵,而是一种本能般的举动。 “不好说,照你看,本殿下该如何挽回芳心。” “殿下莫急,这几日您温柔照拂,定然能让宁小姐深受感动。况且宁小姐是因为要嫁给您跳的湖,还怕她不爱您吗?” “这倒也是。”卫凌思索,跳湖明志足以说明宁钰情根深种,但为何他这么不安心呢? 谋士看他思索的模样,又道:“殿下若是不安,不如快刀斩乱麻,索性请皇上下旨迎娶宁小姐。宁小姐定然觉得您情深义重,宁将军无奈之下也会答应这门亲事。届时什么事情不都是您做主吗?” 卫凌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下令置办聘礼吧。” —— “红菱,再推高点!”秋千荡到高处,红色衣摆绽放成一朵花,三千青丝拂动。秋千上的女子英姿飒爽,美中不足的是面上有一道红肿的疤痕。 宁钰感受到风扑面而来,带着花香和泥土的味道。 “钰儿,下来!”宁钰听到一声呵斥,低头一看爹爹正面色不虞的站在秋千旁。“下来了。”宁钰应声,双手抓紧绳子用力,凌空而起,足尖点地。 宁将军皱眉,宁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嘻嘻的扑进宁将军的怀里。“这才几日,又不知天高地厚了?摔下来可怎么办!红菱,我不是嘱咐你别让小姐出来吗?” “老爷......”“爹爹,不要骂红菱,是我非要拉着她出来的!” “你啊你。”宁将军点了点宁钰的额头,“翎王殿下求旨,让你嫁给他。圣旨就在院前,快同爹爹一道去领旨。” 宁钰弯起的嘴角僵硬了,这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宁将军看着女儿这般,也愣住,道:“你不高兴吗?” 宁钰双手泛白,死死揪着裙摆,半晌才道:“抗旨,会怎么样?” “.....你若是不喜欢,爹爹定然不会让你嫁的。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 宁钰愣在原地不发一言,眼泪滑落。为了她的不愿意,爹爹抗旨不从。为了她的苦苦哀求,爹爹破誓出兵相助。爹爹似乎一直在为自己努力,但自己只是一味的惹他生气动怒。 “小姐别担心,我们先回去吧,等老爷回来再说。”红菱替她拭去眼泪,将她搀扶进房间。 回到房中没过多久,门外就传翎王来访。宁钰皱眉道:“请他进来。” 卫凌身着一件暗红的长袍,纹云绣金。宁钰顿时觉得身上的红裙分外扎眼,暗自思量过会换条襦裙。 “钰儿,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凌皱眉,他简直不知道宁钰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前不久嚷嚷着非他不嫁,一转眼就要抗圣旨。 “没有误会,只是钰儿已不愿再谈儿女情长,只想侍奉爹爹终老。” 卫凌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那香囊绣工拙劣不堪,但他神情温柔的轻抚香囊,低声道:“我原以为,你会欢喜嫁给我。我收到这香囊时,就下定决心要娶你为妻了。” 宁钰看着他的神情,几近欲呕。表面上装的一往情深,背地里却对她暗下杀手。她转过身,说:“往日种种,皆是宁钰痴缠,望殿下不再追究。” “当时宁钰年幼无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昨日誓言,算不得数。” “当真?”“嗯。” 卫凌本抱着哄她的心思前来,但一番冷言冷语令他不耐。哪怕她意味着兵权,但朝中有势力的并非单就她一个。原想拂袖而去,但念在礼节还是低声道:“我知晓了,你歇息吧。” “小姐,你怎么转了性子。前些日子,不是嚷嚷着非二皇子不嫁吗?” “我做了一场梦,梦到他会负我,梦醒才觉前尘种种,都是幻想。”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再请大夫来看看吧,约莫是撞了水中石块,把脑子——”话未说完,头上便挨了一记,红菱有些委屈的撇嘴。 “小姐,为什么不涂膏药啊?大夫说了,眼下是最好的去痕时间。”红菱看着宁钰白皙的脸上划着一道突兀的红痕,不解问。 宁钰叹息,就当做是一个警告吧。她转头看着红菱圆嘟嘟的脸,失去了解释的兴致。这前后种种,又怎么说的清楚呢? “小姐,将军回来了!”门外有小厮高喊,宁钰站起身,双手提起裙摆,大步跑出去,只见爹爹满脸通红,在别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前行。 宁钰上前几步,捏紧自己的鼻子问:“爹爹,皇上怎么说?” “唉,”宁致远开口叹息,张口刚要说话便呕了一身,多亏宁钰躲避及时,才没有沾污裙摆,苦了一旁的小厮,被吐了一身。 挥手让小厮扶爹爹去休息后,宁钰失落的走回房间。爹爹满身酒气,不用明说,就知道身上定然拒绝了爹爹。 抗旨不成,株连九族。她背手在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低叹一声,这该如何是好。走了几圈,没有一点思绪。她索性坐在地上,用手托着下巴思索。 首先,皇上定然是极其赞成婚事的,他一直很看好翎王。不希望这场婚事的是锦王,逸王。可在他们看来,阻止这场婚事的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就是杀了自己,要么便是与他们成婚。宁钰苦笑连连。 翌日清晨,宁将军悠悠转醒,就看见在一旁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头睡得正香的女儿,皇上的话言犹在耳。 “给小姐盖被子都不会吗?”他压低声音斥责侍女,宁钰却转醒,朦胧道:“爹爹你醒了。” “嗯,你们都退下吧。”房门被关紧,宁致远低声将昨日情景一一叙述。宁钰听完皱眉拍案,她可以不嫁给翎王,但必须嫁给其中一个皇子。爹爹手上的兵权,皇上是绝不会让它流出去的。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逃离这肮脏的繁华金迷,倒不如索性关根落发。宁钰冷笑拍案,道:“女儿不孝,只能削发为尼,从此青灯苦佛。” “胡闹!” 宁钰噗通跪倒在地:“我知道爹爹牵挂我,想给我找一个好归宿。爹爹,钰儿是不想嫁人,无论是谁。为今之计,唯有削发明志。女儿不孝,请爹爹成全。” “……你让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你的母亲?唉,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谢谢爹爹。”宁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女儿削发以后就马上回来,爹爹别担心,大不了从此顶个光头走路。” 宁致远叹息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女儿拒绝嫁给心上人,非要去做尼姑。 宁钰推门而出那一刻,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无论以后如何,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其他旁的随你去吧。” 她点点头,这些事情定然令父亲费解伤神,不知所措,但他还是选择尊重自己的决定,就像前世她跳湖后,父亲尊重她的决定,支持卫凌登基。 坐在院中,她把玩手指,手指不同寻常千金闺秀一般纤细白皙,反而满是茧子,这都是她练剑骑马留下的。儿时的她,不喜欢绣花女红,在军营中长大,小小年纪便说要当第一女将军,引得爹爹和哥哥哈哈大笑。 宁钰苦笑,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放弃征战沙场,为卫凌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 前尘旧事荒唐至极,更离谱的是明日自己就要关根落发,顶一个光头过完此生。她轻笑,若是前世定然要哭成花猫。如今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心性变了吧。 “小姐小姐,你今个晚上把桃符挂在床头试试?我托人去求了桃符来,说是辟邪驱鬼一等灵验。”红菱跑来,兴高采烈的邀功。 宁钰沉默不语,将那桃符扔出了院子,引得红菱大喊大叫了好一阵子。 混沌的黑暗里,是慕容婉,她手中拿着长鞭,恶狠狠的挥来,她匍匐在地上躲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场景变换,凄清的冷宫里,她坐在井旁,突然水井里出现了两个头颅。宁钰尖叫一声,大汗淋漓的醒来。 “是梦,不要怕。”她低声说着,牙齿忍不住的打颤,“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你可以避开一切,我保证。” 过了片刻,她看向窗外,天空微微泛白。外间的灯火没有点明,说明红菱没有被吵醒。这就好,宁钰叹息。 今夜梦见的还好,前两夜梦见了一只血肉模糊的东西,从肚子里爬出来,跟在她的身后喊她母亲。那一晚她叫嚷的歇斯底里,把府里的人吵醒了。 看来又不用睡觉了,她苦笑一声,随手擦去额上的汗水。或许该找个大夫看看,开剂药方灌点药也许会好点。要么请个术士来,看看风水驱鬼试试。 宁钰靠在床头,心像破了一个洞,无边的绝望压抑蔓延开来。恨意在她心中翻腾,午夜梦回,她甚至想过偷潜入他们宅邸,用一把匕首将两人结果。但是当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时,她只想安稳的度过此生,不去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第三章,飞来横祸 轿子摇摇晃晃,宁钰抬手掀起轿帘,入目皆是草木葱茏。静元庵坐落在城外一处山上,风景也算秀丽。 “小姐,我听闻静元庵香火旺盛,所求所说很是灵验。”宁钰应声,随即一愣,一个尼姑庵,所求所说?难不成里面还有算命先生。 “灵验?尼姑庵的尼姑都会算命不成?” “呸呸呸,小姐莫要胡说。佛祖不要怪罪,小姐无心之过。”红菱双手合一,拜天拜地,“听说可以解签,怎么能说是算命呢?” 宁钰闭眼安神,或许可以去解一卦试试。突然,轿外传来争执声,轿身猛地一晃。宁钰皱眉,这山间小道并不宽广,若是摔下去定然会受伤。 “慕容小姐!请你们让一让!”“凭什么,你们就不能让路吗?” 宁钰听到慕容二字猛地睁开眼,掀起轿布走下轿子。一条矮窄山路,两方人马对峙,互不相让。无论前世今世,她总与慕容婉过不去,两边的家丁侍女都习惯与对方扭打吵架。甚至还有侍女,出门买件衣服,都跟慕容婉的侍女打起来。 慕容婉听得动静也下了轿子,她今日穿着素雅,妆容精致却满脸憔悴。宁钰看清她的表情,先是厌恶的皱眉随即是快意的微笑,最后又归于平淡面带得体笑意。 “许久没见姐姐了,姐姐脸上的疤看起来有点吓人呢,妹妹这里有上好的药膏,姐姐不如拿去试试?” “妹妹体贴的很,不打紧,无论有没有这块疤,姐姐都得了圣旨赐婚。倒是妹妹面容憔悴,莫非是日夜劳神,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妹妹可要注意身体啊。”宁钰勾唇笑笑,看来这道疤,令不少人记挂呢。 “你!”慕容婉气的跺脚,却又找不出话来。 “妹妹先走吧。”宁钰挥手示意家丁让路。慕容婉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轿子。宁钰捡起一枚石子,指尖运力弹出,只见轿子周身破了一个不明显的小洞,轿中随即响起一声尖叫。 宁钰拍拍手上的尘土,红菱单手捂着嘴轻笑。 轿子一路前行,宁钰闭眼昏昏欲睡。“小姐,到了。”宁钰方才清醒,随手抹了抹嘴角,确定没有口水后下了轿子。 小尼姑上前领路,宁钰跟在身后,一路穿行过大大小小的走廊。环境清幽宜人,的确不错。走廊中或有花园或有小池,池中蓄养着几条锦鲤。 宁钰一面走着,一面看着那锦鲤吐泡泡,丝毫不在意脚下。似乎脚下磕着什么东西了,宁钰快要跌倒之际单手预备扶墙运力,手未扶稳便跌进一个怀抱。 怀抱温暖而又单薄,带着一股子药味和草香。宁钰慌乱抬眸,只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双眸温柔。宁钰双手扶着木架,迅速站起身行礼道:“拜见锦王殿下。” 锦王双手扶着木质轮椅,身着单薄白衣,只在腰间配着玉佩流苏。没有一丝繁琐赘累,举手投足间从容温雅。卫垣闻言微笑,道:“请起,宁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宁钰起身,低头回答:“好些了,多谢锦王关心。”眼前的人,间接被她害死。当年锦王与卫凌势均力敌的时候,她请爹爹出兵相助,锦王兵败如山倒,最终自缢而亡。 “嗯,那就好。”随即是木轮转动的悄然声响,宁钰听着那声音远去,缓缓抬头。 跟着小尼姑走到佛前,静元师太告诉她剃度后可回家修行,但需得斋戒三日以表诚心。宁钰一一应承,并允诺捐助五千两纹银修葺庵堂。 “宁施主,到了。这几日就请您在这住下,有人会定时送饭菜来,若是无聊了可以去后山走走,后山有悬崖瀑布风景秀丽。” 宁钰谢过小尼,坐在榻上翻阅经文。 “小姐,您真要出家呀!我以为您是说着玩的呢!”宁钰翻过一页,随手拿起瓷碗喝了一口清茶。“小姐!这什么茶水不干不净的,您怎么能喝啊!” “小姐!咱们回去吧。您要是真顶着光头,那就嫁不出去了!翎王权势滔天又一表人才,小姐不如答应了吧,再不济嫁给旁人也好,总好过孤独终老啊!” “小姐,您就听红菱的劝吧!”话音未落,宁钰已摔下经书推门而出,红菱连忙追上去:“小姐,您去哪?” “我去后山走走,静静心,你在房里等我。”宁钰皱眉,红菱唠叨程度可比当年教导礼仪的嬷嬷。 一路偶有女客,走到后山寂静无人,只有鸟鸣声声,间或夹杂几声蝉鸣。宁钰随手折下路边的野花,兴高采烈的一蹦一跳。收集了一捆野花,也许可以送给红菱堵堵她的嘴,她轻笑。 宁钰抬起头,午后的阳光依旧火辣,令人有些晕眩。她微微晃了晃头,以此驱散晕眩。躺了几日,身体就不行了。以往太阳毒辣,她都不曾昏沉过。 不要勉强了,她转过身往回走。突然草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宁钰心中警铃大作。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瞬间清醒,那是一点黑衣。她皱眉,一手遮掩,一手下伸向袖间,想要掏出短匕。 一路跟过来的吗?怎么会毫无察觉。她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借着衣裙和野花的遮挡,将短匕插入野花中,依旧哼着歌行走。脚下加速,头晕感更加强烈。似乎不是毒日,而是中了药的缘故。 双手发麻,行动迟缓,无法运力。怕是中了算计,面上不露声色,心里简直要骂个狗血喷涌。好你个尼姑庵,我捐了五千两银子你还要帮人害我。 银光闪过,下一秒数个黑衣人手中持剑冲出。长剑破空而来,宁钰将野花投掷到一人头上,瞬间鲜花飘洒。愣神的功夫,宁钰手中的短匕已经划破一人的胳膊。 本可以刺穿胳膊,但手上绵软无力,宁钰皱眉转身窜逃。照理说她应该跑回来时的路,但黑衣人堵的就是那个方向。宁钰毫不在意,大不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药效过了再说。所幸当时她说了去向,过一会红菱觉得奇怪定会来寻找她。 一面跑着,宁钰一面扯过枯枝扔在身后。一路跑一路追,宁钰失力跌跌撞撞,转头一看,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全力奔跑,只是不近不远的跟着,像把鱼赶到陷阱里的渔夫一样。 “后山有悬崖瀑布风景秀丽”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也许是想要制造出她自杀的场景。宁钰刚想转身窜进随便一个树丛里,就看到有一个白衣男子坐着轮椅,在悬崖边上。 宁钰停住脚步,转过身握紧短匕,说什么也不能再害他了。黑衣人步步逼近,宁钰先发制人,弯下腰躲过长剑,制住一人将匕首捅进心脏。匕首拔出,血液飞溅。 “你们是什么人!”宁钰分神,胳膊被划破一道口子,她无奈之下只得边躲避边高喊:“王爷,你,身边的暗,卫呢?” “没有!”宁钰看着眼前七八个彪壮大汉步步逼近,深呼吸一口气向悬崖狂奔:“快跑。”“追!”“多了一个人,怎么办!”“全部杀掉!” 跑到王爷跟前,她咬紧牙,用身上仅存不多的气力抱紧愣住不动的王爷,跳下悬崖。“跳下去了?”“我看看,咱们先回小姐那复命报告情况吧。”宁钰躲在一丛藤蔓里,庆幸襦裙的颜色不是大红大紫。 宁钰咬牙,一手抱紧王爷,一手攀着藤条。谁说的王爷常年病弱!人看着瘦弱,但体格毫不含糊,提起他的那一瞬间,宁钰差点要把他甩飞独自逃生。 刚刚跑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悬崖边墨绿色的粗壮藤蔓蔓延向下,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她绝不可能带着一个病弱王爷突出重围,为今之计,也只有此法。 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决定放弃。手的力道越来越松,两个下坠,宁钰足尖点在石头凸起处,勉强用力才阻止了继续下坠的悲剧。 悬崖极高,越有数百丈,藤蔓垂了一半便停止了,悬崖一端是瀑布,在底部形成一汪池水。如今看来,只有摔死这一种结局了。 “宁姑娘,你还是放开我,独自逃生去吧。”声音在耳畔响起,呼吸在耳旁吹拂,宁钰忍不住红了耳朵,强作镇定道:“不行,此事因我而起,王爷受我牵连,实在抱歉,待我出去后定向王爷赔罪。” 凸起的石块松动,两人飞速下坠,宁钰索性松手,迅速掏出短匕首,将它钉入悬崖。 “宁姑娘,下面有一个山洞!”宁钰大喜,藤蔓丛里居然掩藏着一个山洞。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竟掉到了它的洞口上方。 一番千辛万苦,两人终于进了洞。宁钰确定了山洞的安全后,将匕首扔在一边,毫不顾忌形象的躺倒在地气喘吁吁。 卫垣这才看清她的狼狈,裙摆沾污破损泥泞,左臂负伤,鲜血已染红了衣袖,头发凌乱满是青苔藤蔓叶。和她相比,自己衣着严整,被保护的很好。 恼意横生,他对着洞口做了一个手势,一只白鸟飞过山洞。卫垣艰难的走到洞口,采集了些许藤蔓叶铺在地上,道:“宁姑娘,你身上有伤,躺在这里吧。” 宁钰回过神,低声问:“王爷,你为何会在悬崖边上?”说来也怪,堂堂一个王爷来尼姑庵,坐在悬崖边上看风景。那些杀手将自己往悬崖上赶,或许就是为了让她遇见王爷? 第四章,得偿所愿 “宁姑娘怀疑本王?”卫垣闻言并不气恼,依旧语气温和,“本王这几年每月都来庵中赏景,遇到姑娘纯粹巧合,若是姑娘不信,可以问庵主。” “刚刚你也听清了,他们说是回小姐复命。他们见我惊奇,也可说明我不在计划内。此事若是是我主谋,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宁钰抬眸,见他正面带笑意望着自己。 说来也是,她招惹杀祸带给王爷,不问王爷意见就抱着他跳了悬崖。明明是自己无理在先,却不由分说的怀疑别人。 宁钰有些羞愧,磕磕巴巴的道歉。卫垣毫不在意,转头看着外面的悬崖峭壁道:“不必介怀,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困境。” 宁钰站起身,走到洞口。洞口的岩石松动,细碎的石子坠下。此洞离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藤蔓中途就不再生长了,若是踩着岩石下去,很大的概率就是摔得粉骨碎身,可是待在洞中没有食物,救援不知何时才能到达。难道待在这洞里熬成干尸? 长叹一声,宁钰转过身坐在地上。“侍卫知道本王在悬崖观景,定然会寻找我们。但是这几日的食物与水,怕是......” 宁钰强打起精神,站起身道:“青苔藤蔓也许能够食用,水可以想办法收集。当务之急是得生火,洞中不免有蛇虫,没有火夜晚怕是难熬。” “我出去找找,就在崖洞附近。”宁钰拿起短匕,走向洞口。“万事小心。”宁钰用匕首挖下几块松软的苔藓,收集了一堆枯枝。 将东西堆在地上,她看见卫垣坐在冰凉的石头上不免皱眉。前世的时候,卫垣的腿得到医治,今世估计也是如此,但在冰凉的地上久待,似乎不太好。她离开洞口,艰难的攀爬,寻找到一堆苔藓。 将苔藓铺平,宁钰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她伸出手想要搀扶卫垣,想起悬崖上抱紧他的那一幕不觉羞红了脸。男女授受不亲。 “那个,地上凉。”卫垣闻言嘴角勾起笑意,点头道:“多谢。”宁钰将他搀扶起来换个地方。 宁钰将干的苔藓堆到一起,用两根木棍摩擦生火。手下动作不停,思绪却不在它上头。 回去向小姐复命,哪个小姐?有谁知道她来了静元庵?是,慕容婉。来时的路上还碰见了她。她面容憔悴,定然是听了那道圣旨来求求神拜佛。路上那一番话和石子,定然火上浇油,激怒了她。 可她拒旨的事情不是传的沸沸扬扬吗?事到如今,慕容婉还是不肯放过她。想起这几夜的梦魇连连,宁钰不禁皱眉,心生恨意。 “宁姑娘,小心手!”宁钰惊讶的低头一看,火烟缭绕。她连忙俯下身,堆着那团东西吹气。风一吹,烟全涌向她。 “咳咳咳。”宁钰咳嗽几声,将手中苔藓放下,折了几条枯枝拢在上面。火焰渐渐变大,宁钰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离开火堆,坐在卫垣身旁的苔藓上。双手托着下巴沉思,终于下定决心。一方丝帕轻揉她的脸,她下意识的转头退避。 “是本王逾越了。”卫垣递过一方帕子,宁钰不语,用那帕子擦了擦脸。帕子上满是尘土鲜血,宁钰本想还给他,但又觉得不妥,故而收进了袖口。收进袖口的那一瞬间,她皱眉,似乎这样更不妥,转头一看,锦王爷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帕子脏了,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嗯。” 过了大半个时辰,宁钰等的已不耐烦,卫垣却闭目安神,怡然自得。宁钰看着他的模样,有点难以想象前世他杀伐果断的情景。 卫垣感受到炽热的目光睁开眼,宁钰偷看他正被逮到,宁钰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 “宁姑娘,不如将清理一些洞中的藤蔓,这样救援的人也好发现山洞。”宁钰点点头,将细小纤弱的藤蔓一一割断。藤蔓和苔藓铺出一个长方形,但只够容纳一人。 宁钰本想出去再收集一些藤蔓,可天色暗沉,她清晰的听到了蛇爬行而过的声响。宁钰给火堆添了些许柴火,坐回苔藓堆。 “伤口没事吗?”宁钰听到这话,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血色。“没事。”宁钰闷声回应,红菱肯定在找她了,爹爹也许听到消息已经赶来了。 布帛撕裂的声音,将宁钰的思绪拉回。卫垣撕下了一条布帛,看着她解释道:“包扎一下比较好,本王会回避的。” 宁钰看了一眼卫垣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单手褪去衣袖。这一刀还好,并未见骨。单手用布帛缠紧,咬紧一头,单手打结。 “好了。”宁钰出声,卫垣回过头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银光擦着她的脖颈而过,宁钰楞在原地,随即看向暗器的方向,一条蛇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宁钰道了一声谢谢后兴高采烈的走向那条蛇。斑斓的花纹,暗示它有剧毒。宁钰一脚将蛇头踩住,用匕首将蛇头割下。宁钰找个木棍将蛇头插起,扔进火堆。 她举着扭动的蛇身转过头,道:“王爷,咱们有食物了。”“这蛇色彩斑斓,应该有毒。” “我能够处理,把蛇剧毒的地方扔掉就可以了。”宁钰割开那条蛇,小心翼翼的取出蛇胆内脏。“我跟爹爹当年在外带兵,粮食供给不上的时候什么都吃过。当年我跟着爹爹去打猎,打到了一头熊瞎子......” 她抬头,看到身边坐的是卫垣,便截了话茬不再言语。“后来呢?”卫垣饶有兴致的追问。 “啊,然后,然后那头熊瞎子就跑了。”其实那头熊瞎子是装作没力的模样,她兴高采烈的冲上去被一掌打翻在地,脸肿了半个月,哭的稀里哗啦。那头熊瞎子也没跑,被哥哥分尸烹煮,熊皮还留在爹爹书房里。 蛇肉在火上滋滋作响,宁钰看着那火堆出神,道:“宁钰给王爷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老和尚手底下有三个小和尚,他们为了抢讲故事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如果抢不到这个位子,小和尚们可能会被迫还俗或者下山化缘。王爷如果是其中的小和尚,会想干什么呢?” 卫垣嘴角的笑意僵硬,将皇权争斗比作一群和尚抢木鱼?被比作和尚的他不知道该笑该恼,随即低声道:“自然是想要讲故事的。”宁钰已向他暗示,他自然要顺着台阶说。不过如果真是小和尚,还俗才是最好的。还俗,才能抱得美人归不是? 宁钰将蛇翻转,低声道:“如此,明人不说暗话。王爷也清楚,爹爹手上的兵权替我招来了一门亲事。实话实说,我今日来不是参数拜佛,原是为了剃度出家。但我转念一想,既然逃不脱这红尘万丈,宁钰愿意追随王爷,以此换取家族兴旺百年和戍守边疆的女将军一职。” 前世两王相争,势均力敌。卫垣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文弱无能,处事狠辣果决,手下有无数的能人异士。 宁钰一面说一面观察卫垣的表情,卫垣在听到她想戍守边疆时脸色微变,大概是觉得她一名女子不堪此任吧。 “好,本王答应。但是,你得嫁给我。”宁钰闻言怔住,惊讶不已。 “一则,父皇定然不愿意你嫁给外人,剃发为尼出入宫廷战场难免不便。二则,夫妻捆在一条船上,这样本王与你才能信任彼此。三则,剃发为尼未尝能断他人所想,嫁与本王可免此忧。”卫垣看着宁钰青了脸,又补上一句“假装成亲也可,待本王登基后诈死,假死后你仍可顶着新身份征战沙场。” 宁钰皱眉,低声道:“我再想想,稍后再予王爷回复。” 卫垣将蛇取出,分成两段,将长的那一段递给宁钰。宁钰刚要推拒,卫垣就解释道:“你手上有伤,而且收集物资都得麻烦你。我们在洞中不知得多久,你还是多吃一点。” 宁钰点点头,扯下一块蛇肉,放进嘴里咀嚼。锦王的建议并非不可,解释也是有理有据,或许应该答应。再者削发为尼,皇上也不一定放心,旁人也不一定放过自己,这一步棋,只会让自己更加孤弱无援,失去联姻的筹码罢了。 “锦王不在意宁钰脸上的疤痕吗?”虽然是假成亲,但新娘脸上有一块因要嫁给别人跳湖产生的疤痕,想必哪个男子都不会释怀。 “当然。”卫垣望着自己,眼神温柔,“容貌非我看重。”宁钰注意到他的眼神,撇嘴想,不就是看重兵权嘛。 吃过蛇肉,就寝的难题摆在两人眼前。“钰儿你先睡吧,本王守夜。” 宁钰想了想,既然决定假成婚,睡在一起无可避免,何必在此刻较劲。洞外寒风吹来,又无被帛,王爷这般瘦弱,强撑一晚估计就得去了半条命。 “一起吧,还望王爷早日上门提亲。”宁钰拍了拍苔藓床,侧身朝向墙壁,留出一大处空间。卫垣手足无措,许久才侧身躺下,面色绯红。 第五章,刺客突袭 “有人来了。”宁钰转醒,感受到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将自己揽入怀里。除了平稳的喘息声,还有一点细碎的脚步声响。 宁钰微睁双眼,一手缓缓的抽出藏在苔藓堆下的匕首。火光闪动,照在石壁上,映射出三个影子。枯木在火堆里爆开,噼里啪啦作响。剑缓缓出鞘的声音响起,宁钰鲤鱼打挺起身,将卫垣护在身后。 刀剑袭来,宁钰躲过,顺势抄起一根半截在火堆里的枯木。木棍熊熊燃烧,三个黑衣人退后。 木棍在空中燃烧,火光化作一道弧度,黑衣人躲闪之时,宁钰手中利刃已捅穿一人心脏。宁钰拔出匕首,尸体缓缓瘫软在地。剩下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忽而同时上前。 刀光火石之间,宁钰勉强躲闪,旧伤撕裂,鲜血喷涌。长剑袭来,宁钰以短匕格挡。宁钰力气本就不如男子,此刻旧伤未愈,更是处在劣势。不敌气力,长剑落到脖颈旁,宁钰弯腰,一个打滚,顺势将黑衣人踢到墙上。 “咻”的一声,银箭出袖,钉在黑衣人的脑门。宁钰转头,只见卫垣坐在苔藓上面色从容,仿佛面前的不是一场格杀,而是清茶诗会。 仅存的黑衣人见着这架势,慌忙逃窜,攀着藤蔓就要往上爬。宁钰面上沾染点点鲜血,笑的天真无邪。 “谁派你来的?”宁钰手持捡来的长剑,“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不说实话,那我就割掉藤蔓,送你去崖底了。” 黑衣人全身攀在藤蔓上瑟瑟发抖,嘴上依旧硬气:“誓死不说,我们做刺客的就是要讲究忠——”宁钰冷笑,一脚踹向黑衣人。 “诚,啊啊啊啊啊啊!”黑衣人跌落崖底,回声不绝。 宁钰左手压住右手的伤口,面无表情的看者那黑衣溅起水花无数。水潭里黑衣下沉,随即血色一片。 主谋?最大可能是慕容婉,又或者是他人。无所谓是谁了,她轻笑,只要不是盟友,其他人一概为敌就好。是是非非如乱绳难以理清,就索性全都斩断。 我步步后退,原想息事宁人。可你们非要步步紧逼,前世欺我杀我,害我至亲。今世我原剃发为尼,仍躲不掉杀念。既如此,那就算上前事种种,一并清算吧。 “疼吗?”宁钰转过身摇摇头,随即单手拖动尸体,将他们推出山洞。山洞中血迹斑驳,弥漫着一股血腥。 染红的衣袖濡湿,变成了暗褐色。宁钰尝试动动胳膊,刺痛异常。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助,胳膊怕是会废掉。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宁钰摇头说:“不用了。”卫垣不回话,撕扯出一段干净的白布。 宁钰接过白布,卫垣转身。她单手褪去襦裙时,才觉察到左手也被划伤了,一小段血肉向外绽开,深可见骨。处在打斗之中,精神高度紧绷,丝毫没有察觉。 “烦请王爷代劳。”宁钰皱眉,卫垣的身影一下子绷直僵硬,片刻后才缓缓转身。卫垣耳根通红,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 手臂上的布帛被一点点解开,干净纯白的布帛温柔的覆盖在伤口上。卫垣手微微颤抖,勉强将襦裙系带系紧:“咳咳,好了。” “多谢。”卫垣脱掉外袍,盖在宁钰身上:“你睡吧,本王守夜。” 宁钰困乏至极,不再推让,倚着石墙沉沉睡去。 第六章,众目睽睽 梦境里漆黑一片,她站在悬崖边,感觉天旋地转,慕容婉手持长剑刺来。她笨拙的躲开,失足掉下悬崖。跌落悬崖,身体下坠,无数的声响在她耳边尖叫嘶鸣,无数的脸在她身边旋转狞笑。 模糊间被温柔怀抱,悬崖转作草地。阳光温暖的照在她身上,耳畔是暖风吹过的风息,有个声音不停的重复:不要怕,我在。一夜好眠。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宁钰被大叫吵醒,缓缓睁开眼,只见爹爹和哥哥还有一大帮人站在洞口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宁钰大喜,刚要起身才发觉自己与宁王同衣而眠。红菱扑上来,宁钰在她的搀扶下慌忙起身,牵动了伤口。 “别动,小心伤口。”卫垣低声说,将衣袍披在宁钰身上。他艰难的站起身,在侍卫的搀扶下走到宁致远面前。 宁钰拢着衣袍一言不发,看着爹爹面色阴沉,有些怯懦的不知所措。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卫垣跪倒在地,低声道:“本王恳求宁将军下嫁千金。本王会对宁姑娘负责,请旨迎娶,三媒六聘娶为王妃。” 宁致远拂袖冷笑,瞪了一眼宁钰道:“宁钰!跪下!” 宁钰屏住呼吸,走到卫垣旁边跪倒在地,低声道:“爹爹,得王爷所救,钰儿已心属王爷。还望爹爹成全。” 宁致远脸色青黑一片,怒哼一声拂袖离开。宁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爹爹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本想解释,奈何洞中人多嘴杂,难免泄密。 “钰儿,你先起来,地上凉。”宁斐将宁钰扶起,“爹爹还在气头上,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再说。” 宁斐看着一旁的卫垣,气极反笑。快报传来妹妹转醒,他一路颠簸回了都城,却被告知妹妹前往尼姑庵剃度出家,追赶到尼姑庵恰好碰到哭的泪眼模糊的红菱寻找小姐。搜寻了一天,才找到这山洞。哪成想,一个晴天霹雳埋伏着。 “王爷请起。”宁斐面色不虞,“下官有事想要同您探讨一番。” 宁钰皱眉,正欲劝解哥哥,卫垣已先出声安抚:“无碍,你先回去吧,本王过几日就来提亲。” —— “小姐,起来吧。”红菱高声大喊,“您都跪了两个时辰了,地这么凉您身上又有伤,晕倒了怎么办!” 宁钰不言,只觉得耳朵快要被喊瞎了。“那就晕吧!不孝女!你让我怎么和你娘亲交代!”怒呵从书房传来,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红菱轻推宁钰,示意她叫唤几声,以博将军怜爱。宁钰轻勾嘴角摇头,红菱气恼轻声道:“小姐,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身体怎么吃得消!要不我把软垫拿过来,您就别再拒绝了,反正将军也看不见。” “不用。”宁钰感受到两腿已经麻木,但她仍拒绝投机取巧。她可以想象,爹爹该是有多着急。今日她才猛然发觉,爹爹已有了许多白发。 记忆里哈哈大笑,身材发福但力拔千斤的中年男子,已有了些许弯腰驼背,半头白发。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血崩,父亲将自己含辛茹苦的养大。可自己却...... 书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爹爹站在门口,呵道:“起来,进来。” 第七章,筹谋 宁钰缓缓站起身,在红菱的搀扶下踉跄前行。书房内瓷器花瓶碎了一地,哥哥在一旁站着不语,爹爹坐在榻上面色阴沉。红菱将她搀进书房,便悄无声息的关门退去。 “跪下!”“坐着吧。”宁斐扶起将要跪倒的宁钰,在椅子上加了两三个垫子,这才扶宁钰坐下。 “哼。” 宁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您听我解释。” 宁将军皱眉挥手:“事到如今,还听什么解释。”山洞初见场景的暴怒,现下已转化为欣喜。但他现在也不好立马转变态度,正好乘着这次机会教训教训钰儿,让她知道分寸,不要再肆意妄为。 锦王妃,总比敲木鱼的尼姑强的多。锦王虽有腿疾,但手下谋士精兵数多。为人处世他看着也算满意,就是生母不够高贵,也算是美玉有瑕...... “钰儿本想去后山散心,却横遭杀祸。前日钰儿曾说想要远离宫廷纷扰,但它们一次次的找上门,从不肯放过钰儿。钰儿无奈之下,只得与锦王结盟。锦王答应许家族百年兴旺,放女儿远边带兵。” 宁将军拍案:“胡闹,成亲岂可成为筹码!”枉他盘算许久,没想到说来说去,钰儿还是决心不嫁人,当年让女儿在军营上长大实是不妥。 “父亲切勿动怒,依我看,此举未尝不可。您兵权在握,定然被他们所忌惮图谋。我们已处在了阴谋之中,不可能脱身。唯有寻求盟友,抓住机会,宁家才不会被削弱洗劫。” “可你想过没有!”宁将军神情严肃,手指轻叩书桌,“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如果我们不加入,”宁斐皱眉沉思,“那么,无论胜利者是谁,他都会消灭掉其他势力。到时候,宁家兵权在握,首当其冲,定会倾覆。” 宁钰双眸满是坚定,低声道:“所以我们只能主动走入漩涡。” “翎王是最有把握的人选。” “是,”宁钰毫不避讳,“但翎王为人自负阴险,人前笑迎,人后捅刀。贵妃狠辣,外戚干政,皇上已忌惮许久。” “如此说来,”宁致远瞪了宁钰一眼,“你还有理了?”宁钰撇嘴,本来就是,她张嘴刚要辩解,就见宁致远摆手道:“随你们两去吧,这些是是非非,老夫我是懒得管咯。以后的事,还是你们做主,爹爹老了,折腾不动了。” 宁钰嘴角轻勾,说服了爹爹就好办了。她同宁斐走出书房,轻声关了门。 “钰儿,我走时你托我带的古剑我派人放在你房里了。”宁斐看着妹妹感慨万千,“初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膝盖,如今就要嫁人了。” “是啊,那时候我怕爹爹只疼你一个,死活不肯答应爹爹收养你。”宁钰眼眶微红,面带笑意,“后来你替我料理了熊瞎子,我才肯喊你哥哥。”说来同哥哥这是久别重逢,前世哥哥不知所踪,忽然没了消息,今世转醒之时哥哥在外戍守,不得相见。 “说起熊瞎子,我记着你那脸肿了大半个月。”宁斐忽而想起什么,哈哈大笑。 宁钰瞪他一眼,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呢!七岁了还要尿床,被爹爹训了一通。” “往事休提。” 第八章,特训 宁钰半躺在贵妃榻上哼着小曲儿,双脚搁在琉璃桌上,神情惬意。前两日赐婚圣旨一下,府中人人忙碌不已,唯独她和红菱二人悠哉悠哉。 “枉将绿蜡作红玉,满座衣冠无相忆。”“小姐唱的真好,张嘴。”“啊。”宁钰张嘴吞入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小姐,李嬷嬷来了!”宁钰皱眉,什么李嬷嬷?脑中灵光一闪,清明一片。宁钰猛地抬头与红菱对视,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畏惧的神色。 年幼回到都城时,爹爹曾请宫廷中的一个嬷嬷来教导礼仪行为。那几日,她同红菱活生生的被训脱了一层皮。 什么头顶一碗水走路不说,行礼练了三百遍也不提,单是用膳的礼仪就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梦魇重现,可见爹爹故意整她,还没彻底消气。 “小姐快起来!”宁钰起身,走到柜前一通乱翻,终于把几年前的绣花样子拿出来。红菱快步跑到床榻前,将一团麻花的被子收拾整齐。 门被推开,啊啊啊来不及了,宁钰只得坐下装作绣花的模样。“拜见宁小姐。”熟悉的魔音萦绕耳畔,宁钰手上一颤,强扯出标准的微笑,站起身道:“嬷嬷请起,这几日要麻烦嬷嬷了。” 李嬷嬷头顶冲天高的发髻,行礼走路依旧弱柳扶风,丝毫不为其所碍。李嬷嬷走上前,细细端详女红,尖声尖气的夸赞道:“宁小姐好绣工。” 宁钰微微一笑,这一关算是过了吧。方帕上绣着一朵花,半只蝴蝶,栩栩如生。她坐下低头,拿起银针,忽而嘴角僵硬。银针,没有穿线。 “宁小姐心善手巧,针不穿线,也能绣出花来。”宁钰单手支头,正欲哀叹。手臂就被木棒轻敲一记,“不雅。” “是。”宁钰应声,李嬷嬷走向里间,不到片刻,红菱就被愁眉苦脸的拎出来。 “宁小姐,三日后您即将成为锦王妃。大婚当天,皇上贵妃亲临王府,皇亲贵胄齐聚一堂,您可得细心学着,莫要出什么岔子。”宁钰点头,伸手扶稳了头上的莲花碗。 “走路慢一点,小步走!”宁钰面带标准微笑,一步一顿。 “手抬起要轻,放下要稳。”“重来!”“嘴角小幅度的勾起,切不可露齿。”“红菱,你连躬身的礼节的做不标准,王妃带你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黄昏时分,宁钰手脚酸麻,红菱作为贴身侍女,更是受到了全方面的指点。 所幸当年的礼仪没有全忘,李嬷嬷呆了两日便离开了。最后一日,宁钰骑马狂奔,出了都城,去向城郊。 土块堆成小山丘,小山丘上长满了野花野草,山丘前立着一块石碑。宁钰翻身下马,拎起一坛女儿红。 “娘亲,我来看你了。”宁钰扯下酒坛上的红布,将酒缓缓倒在坟前。“爹爹说你最喜欢喝桃花醉,但明日我要成亲了,应景就喝点女儿红吧。” 宁钰席地而坐,仰望天空:“娘亲,说出来你定然不会信,我重生了。”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树林传来一点声响。 第九章,成亲 宁钰皱眉不言,盯着看了半刻以后确定没有人才继续说:“怎么说呢?我本来死了,结果醒来发现回到以前的时候,我不清楚这是梦或者是什么。” “娘亲,我明日就要成亲了,嫁衣很美,可惜你看不到了。”宁钰低着头,手下意识的扣着裙摆絮絮叨叨。 “是是非非我理不清楚,本想逃走。但是又逃不脱,只能迎面而上,就像爹爹曾教我面对敌人的进攻,最好的防卫不是一味的躲闪,而是迎面而上,直击痛点。” “爹爹最近喝酒喝得厉害,你要是能劝劝他,就托个梦告诉他少喝酒。” 坐在草堆旁自言自语了许久,宁钰折下石碑前的一朵紫色野花:“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他们要着急,钰儿走了。” 宁钰将花朵收入袖间,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驾。”骏马飞奔,一骑绝尘。小树林中走出一白衣男子,对着坟墓拜了三拜便离开了。 —— 天还灰蒙蒙的,宁钰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头上的凤冠缀满珍珠宝石,流光溢彩。宁钰双手支头,这东西定然有五斤。 身着繁复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包的紧紧实实。宁钰叹气,这身嫁衣大概能当铠甲穿。宁钰看着镜中人的模样,面如白玉,红唇微点,本该是貌美倾城,奈何脸上一道疤痕,去了三分颜色,徒添几分戾气。 “小姐,抹点药膏遮掩吧。”宁钰本想摇头,奈何凤冠太重,只得回答道:“不用了,这样挺好。” 房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宁钰站起身,只见爹爹站在身后眼眶红肿。宁钰本觉无谓,见着此景也忍不住眼泪盈眶。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谁说我哭了!”“嫁过去了凡事谨慎,爹爹总不能时时护着你,一有事情就告诉红菱,让她回来报信。”“好,我知道,爹爹你少喝点酒。” “时辰到,王爷在外边候着了。”宁钰回过头,此时才有离家出嫁的感觉。后悔已来不及,她任由喜婆盖上了红盖头。 宁钰握紧了红菱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房间。一路慢行到府门前,喜婆本想高喊新郎背新娘上花轿,可锦王爷腿有疾患。喜婆迟疑片刻,打算改口,只见锦王爷在侍卫搀扶下下了马,一步一顿艰难走来。 宁钰被背起,浓厚的脂粉味掩不住一点淡淡的草药味。宁钰惊讶,是卫垣,他的腿治好了? 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看来并非好了,只是勉强而已。她低声道:“王爷不必勉强,宁钰不在意这些小事。”“本王在意。” 宁钰坐进轿子,确定轿子前行便掀起了自己的红盖头。轿子外面敲锣打鼓,百姓欢呼。宁钰双手扶着脑袋上的凤冠,很是无奈。看不出来,王爷竟如此有钱,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十万。 第二次出嫁了,宁钰苦笑。这一次的行头比上一次好了不知多少,王爷诚意十足啊。坐在轿上半个时辰,宁钰借着缝隙偷看外面,才确定轿子绕了都城三圈。 “落轿。”宁钰连忙将红盖头扯下,谁料红盖头被凤冠上的装饰勾住了。轿布被掀起,卫垣见着宁钰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伸手理顺了乱发,将红盖头放下。 宁钰不由得红了脸,暗自庆幸脸上抹着胭脂,掩盖了脸红。手被牵着握紧,感受到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第十章,结发夫妻 “钰儿如果饿了先吃点点心,为夫过会回来。”宁钰应声,听着木轮的声音渐渐远去,伸手掀开盖头。 “小姐,你怎么能自己掀盖头呢!”红菱惊讶,连忙将门关上。宁钰不回话,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茶,拿起一块点心。 淡黄色的花朵形糕点,宁钰觉得分外眼熟,但想不清在哪里见过。算了别想了,糕点入口,味道倒是不错。 “你不饿?”宁钰将一盘糕点推向红菱,红菱立马狼吞虎咽。主仆二人饱餐一顿,半眯着眼心满意足。 “小姐,咱们吃了这个不合规矩啊!”红菱猛然抬头,看着桌面的一片狼藉。扣门声传来,两人面面相觑,宁钰将盖头扯下,红菱则前去开门。 听着响动,应该是侍女更换了糕点。关门声响起,宁钰掀开盖头,桌上的糕点冒着香气,码放的整整齐齐。 吃饱了支头睡了片刻,卫垣就推门而入,红菱退出关上了门。宁钰连忙放下手,随手擦拭嘴唇,确定没有口水后才放下心。 卫垣见她迷糊的模样,嘴角微勾,笑的温柔至极。红烛明灭下,宁钰面如白玉,唇上红色斑驳,该是偷吃了点心。卫垣忍住想吻她的冲动,转身取了酒杯。 “桃花醉,喝吗?”宁钰本想拒绝,听得这话微微点头,取过酒杯将要饮下,谁知卫垣却低声道:“你看窗外。” 宁钰看向窗外,一点黑色的衣摆。红烛映照下,她们二人的动作便完整的投射到窗户上。 共饮交杯,宁钰闭眼饮酒,温酒入喉,宁钰才知娘亲为何会偏爱这酒。味甘气香,芬芳扑鼻。只是这酒,似乎很容易醉。宁钰迷迷糊糊的想着,酒气上脸,脸红了一片。 卫垣见宁钰迷迷糊糊,低声道:“先取掉凤冠再睡。” “噢。”宁钰点头,伸手去摘凤冠,摘不下来她就扯头发,想要强行去掉凤冠。卫垣连忙道:“别扯,头发会断。乖,听话。”一手制住宁钰,一手将凤冠与头发相接的装饰去除。 卫垣摘下凤冠,其中夹杂着些许断发。宁钰去了凤冠,躺倒到床上酣然睡去。卫垣苦笑,将凤冠放在一旁,替宁钰除去衣衫。里三层,外三层,卫垣一面动作轻柔,担心惊扰她的美梦,一面低声劝哄,回答着宁钰间或的梦话。 等到只剩下里衣,他才释然的长叹一声,替宁钰盖上被子。 “吃桂花酥。”“好好好,明日就买给你。”“不要李嬷嬷。”“嗯,不要,让她走。” 红烛下,他一面回话,一面从凤冠中理出断发。断发整理成细细一束,他扯下几根自己的头发,将两束头发捆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回头看了一眼睡的香甜的宁钰,卫垣只觉心头被无边的温暖充盈。 在外头吹着冷风,听着屋内动静的墨离猛打个哈欠。“你怎么还没走!”屋内传来王爷的低声呵斥,墨离撇嘴,道:“墨离退下了。”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成亲当晚让他蹲在窗下听墙根。 第十一章,进宫 外间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宁钰皱眉转过身,大早上的红菱在做什么,惹人清梦,难得做一个好梦也被打搅。 宁钰辗转侧身,却遇到一堵温热的墙。她伸手想要推开,却摸到了紧实的胸膛。宁钰脑海中迷糊转作清明,睁开双眼,睫毛轻颤。 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宁钰下意识的用被子遮盖自己,随即大喊一声:“红菱!” “小,王妃,您醒了。”红菱慌忙从外间跑来,宁钰这才注意到屋内的装潢饰物全都变了。她抬手轻揉额头,昨日她和王爷成亲,似乎喝了酒,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 卫垣坐起身,拉起她的手,轻揉手上虎口,低声解释道:“这样酒醒的快些。”宁钰并未在意卫垣过分亲昵的举动,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雪白里衣。 侍女丫鬟捧着各色事物鱼贯而入,宁钰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醒酒汤,张嘴。”卫垣一手端着一碗淡色汤糊,一手拿着调羹舀了汤糊送到宁钰嘴边。众人见着都窃窃私语,面带多谢,臣妾自己来。”宁钰接过碗,一饮而尽。两人起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宁钰从容淡然,内心却焦躁不安。 “哎呦。”喜婆掀开被褥,捂袖轻笑。宁钰心中咯噔一声,循声望去只见雪白的被子上一朵红花分外扎眼。 心不在焉的吃过早膳,宁钰依旧昏昏沉沉,桃花醉害人不浅。用过早膳后,两人坐进去皇宫的马车。 “爱妃不必忧心,那是伪造的。”“嗯。” “头还疼吗?”“不疼。” “早膳合不合胃口?”宁钰转过头,正见卫垣双眸柔情望着自己。她皱眉,低声道:“王爷可否记得,这是盟约?” “本王自然记得。”卫垣正襟危坐,坦然从容,“只是关心盟友,也在本王所立盟约之内。” “盟约上可没有说这条。” “盟约上也没说不可以。”卫垣笑的春风得意,轻摇纸扇,“如果爱妃不乐意,那就当本王临时加上,没有通知你,现在你知道了,那就算正式生效。” 宁钰瞪了一眼卫垣,没想到锦王爷耍无赖挺有一套。她低头懊恼,怎么总觉得自己这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 下了马车,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宁钰接过侍从手中的轮椅,推着卫垣前进。听过皇上的一番教导,两人出了宫殿。 宁钰挑眉,她刚刚清晰的感受到皇上对她的不喜,这本无可厚非。但卫垣刚刚的表情行为,令她深刻的认知到一件事情,卫垣装模作样的功夫似乎远在卫凌之上。 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微笑,在皇上面前却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照理说来不应该是这样,皇上皇权在手,她只是依仗着兵权,卫垣应该更巴结皇上啊。 宁钰低头沉思不看路,将卫垣推到了别的方向上,偏离了出宫的路线。一旁的侍卫想要低声提醒,卫垣就摇头拒绝,示意身后侍卫不必跟来。 十二章,狭路相逢 一路渐行渐远,宁钰回过神,才发觉已身处不知何处的宫殿花园前。轮椅停下,卫垣不用回头也知道宁钰怔住的表情,不由得低笑,道:“回神了?” “......这是哪?”“本王也说不上来,往前推吧,遇到拐口再说。” 穿过长廊宫道,一路前行到一处花园。花园中百花鲜媚,彩蝶纷飞。走进一从假山,转角处正遇见卫凌。 卫凌身边跟着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女子容貌过人,一颦一笑娇俏可人。宁钰微怔,不是慕容婉? 四人相遇,都怔住了。那襦裙女子最先反应过来,躬身问安:“思思拜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王兄有礼。”宁钰回过神福身,道:“拜见翎王。”她看着两人你侬我侬,恩爱相依的模样,不觉作呕。前世也是这样吧,只是自己痴傻,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吧。”卫凌双手握拳,只觉得两人亲昵的模样分外扎眼。往日宁钰跟在身边的时候,难免嫌她过分吵嚷。如今她低眉顺眼,温柔的站在她的夫君旁边。 卫凌注意到她面上一条疤痕,心中稍快。虽说她已嫁做人妇,但她曾经也为自己跳湖过,可见自己在她心上并非没有位置。只是当初那么喜欢自己,变心怎么会如此之快。 “这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吧,与王兄相配的很。”女子听了这话面色绯红,余光瞥向卫凌,只见他愣住不语,心下不悦。 “王妃面上的疤痕还没好吗?思思这里有去疤痕的药,具有奇效。”卫凌回过神皱眉,心下不喜。 宁钰闻言微怔,看着女子暗含深意的眼神,随即微笑道:“王爷觉得如何?若是王爷不喜这疤痕,臣妾便寻药去了它。” “不用,爱妃怎样都是美的。一道伤疤无损爱妃美貌,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女子以袖掩笑,娇笑道:“王爷可真宠爱王妃。王妃美玉,一点伤疤不过微瑕,不值得提。” 宁钰皱眉,这尚书千金唇枪舌战在行的很。身为千金闺秀,对别人的容貌评头论足,很能体现她的家风素养啊。宁钰看着她光洁如玉的脸缓缓勾起嘴角,如果毁掉会怎么样。 “本妃面上的疤痕,姑娘倒是——”话未说完,便被卫垣截去:“美玉微瑕,更能显示她的美丽的珍贵。相比美玉无瑕,本王更偏爱微瑕美玉。” “嗯。”卫凌沉声赞同,宁钰微微一怔,在她的记忆里,卫凌从不赞同卫垣的任何观点。 “王妃真是好福气,遇见了王爷。” 宁钰伸手微微扯了扯卫垣的衣袖,卫垣随即道:“钰儿还要回门,那王弟就先行告退了。”“嗯。” 避过了唇枪舌战,宁钰心情大好。不愧是尚书的女儿,和尚书大人有的一拼。她虽没有见过尚书,却总是听爹爹怒气冲冲的说着尚书直跺脚。 “难过吗?”宁钰皱眉,随即反问道:“臣妾为什么要难过?” 因为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卫垣想了想,低声道:“总是有人拿你的疤痕说事,女子不都在意容貌吗?” 宁钰推着卫垣走出假山丛,扑鼻而来是风夹杂着湖水的气息。湖水边是一处角亭,湖中是枯败的荷花荷叶,别有一番韵味。时有水泡冒出水面,锦鲤摇曳其中,怡然自得的摆尾游嬉。 “挺好的,就当做是一个教训吧。”宁钰折下一支枯荷,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是熟悉。但若仔细去想,却记不清楚。 “我们回去吧,别让你父亲等急了。” 第十三章,回门 “将军,王爷王妃来了。”宁致远连忙站起身整理仪容,随即推门而出,低声道:“做什么急急忙忙的,一点小事。”话虽这么说,脚下速度飞快。 宁钰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随即微笑:“爹爹。”宁致远嘴角一咧,走到两人面前道:“参见王爷,王妃。” “岳父大人请起。”宁钰扶起宁致远,道:“爹爹快起来,带来的礼盒里有上好的花雕,但是你可不能多喝,摆在书房闻一闻就好。” “好啊你,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一口酒都不让喝。” “不管你怎么说,只许闻不许喝。要是钰儿挑礼物才不会挑这个呢,不买索性清净。” 宁致远一听就知道是卫垣买来孝敬自己的,面上带了笑意。虽说钰儿心里没他,但日久生情也许就能改变她孤身一人的想法。 “小婿听闻岳父大人好酒,特意安排了一批人参药酒,不日便能送到府上。” “好好好。”宁致远拍着卫垣的肩膀连声道,宁钰低声提醒道:“王爷身子弱,爹爹你别吓到他。” 宁致远这才注意到手下的肩膀是多么的瘦弱,连忙住了手。 “哥哥人呢?”“出了紧急军务,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交谈了片刻,宁将军抱着花雕酒回了房。 宁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为了几瓶沉年花雕就忽略了自己。说来也怪,爹爹嗜酒,娘亲好酒,可自己偏偏是个一杯倒。也不知喝酒以后,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 只记得自己似乎嘟囔了什么,别不是嚷嚷重生那些事吧。宁钰抬手扶额皱眉。 “本王能看看你住的房间吗?”宁钰微怔,随即点头,正好哥哥送的那把剑落在房里,自己要去取回。 推着卫垣走到院前,院子中有两三棵桂树,一树海棠,院子边上摆放着一排兵器,刀枪剑戟。桂树上系着一个秋千,海棠旁是一张贵妃榻。 卫垣闭上双眼,可以想象出宁钰坐在秋千上大笑的模样。那一定很美,衣诀翻飞。 推开卧房的门,里面挂着一幅山水画,墙上垂着几条长鞭。书桌上放着几只狼毫笔,笔端像炸开的烟花,可见宁钰丝毫不喜这些事,卫垣嘴角微勾。 “走吧。”宁钰走到床前,从床榻内侧缝隙中抽出一把剑,行云流水的装进锦盒,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随从。 拜别爹爹,坐到马车上宁钰长叹一声:“总算结束了。”现下离起来时已过了两个时辰。虽说现在阳光灿烂,但宁钰还是决定回去补上一觉。 “没有结束。”卫垣将垫子垫到宁钰背后,“回府里还得训话。” 宁钰觉得有些别扭,但没有阻止,问道:“训什么?” “你累了。”卫垣答非所问,“还是明天再说吧。” 宁钰灵关一闪,突然想起前世嫁给卫凌后,她第一天就将他所有妾室侧妃一一召齐,训话教导。 “你有几个妾室?”“两个,一个是同本王一同长大的,一个是卫凌的卧底。” 第十四章,杀一儆百 红菱刚要推开院门,只听得院中热闹非凡。“王妃好大的架子,迟迟不来,莫不是下马威。”红菱余光瞥见宁钰面无表情,作势要推门而入。 宁钰摇头,示意继续听下去。一群人在院中高声喧嚷,一队人在院外沉默不语。 “也不知王爷心里想什么,王妃可是为了翎王跳湖来着。”“可不是嘛,面上还落了疤,哪个男人愿意娶。”“听说王妃自幼丧母,在军营中长大。” 红菱听了半晌早已火气冲天,听到这句猛地推开门。 “......拜见王妃。”众人面面相觑,跪倒一地。宁钰走过众人,道:“管家何在?” 一女子站起身盈盈一拜:“妾身彩蝶见过姐姐,管家刚刚出去了。” 凤眼妩媚,红唇撩人。原来是旧时相识啊,宁钰挑眉,勾起嘴角。她曾见过彩蝶与卫凌碰面,还为此吃醋大发脾气。 “彩蝶是么?好名字,好相貌。”女子听了嘴角带笑,颇为得意。得在西苑那个蹄子之前,博得王妃喜爱。 宁钰挥手,红菱心领神会,上前几步质问道:“王妃说过你能起来吗!”彩蝶正欲辩解,却见宁钰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面色微白。 “管家不在,身为妾室,应当管理下人。一,不知礼数,不懂尊卑。二,御下无方,治理不力。”宁钰把玩着杯盏,曼声细语。 若是住个几日离开,她也权且当没听到。依当今局势看来,该是住个几年。既然如此,那就得好好立个规矩,杀一儆百。 彩蝶闻言面色惨白,手指紧紧抓着裙摆。她听到了下人议论纷纷,故意不去阻止,原以为这火也烧不到她身上,倒是能看场热闹。 “姐姐,彩蝶并非有意。一个妾室的身份,哪管得住下人议论。”彩蝶跪倒在地慌忙辩解。众人面色不虞,谁人不知,她在这后院里横行霸道,恃宠而骄许久。 “尊卑有别,本妃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 好一个宁钰,步步紧逼,声声夺人。她何曾如此丢脸过,入住内院便独得恩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彩蝶眼角余光瞥到众人讽刺笑意,不由得恼恨交加。 恰在此时,院门推开,一青衣男子拎着一方盒子匆匆走来,跪倒在地:“管家青松,拜见王妃。” “都起来吧。管家,王府家规中,冲撞王妃这一条该怎么罚。” “王府家规中没有冲撞王妃这一条。”彩蝶闻言勾唇冷笑,青松见她神色不紧不慢的补上一句:“但是王爷吩咐了,后院所有事宜全凭王妃做主,赏罚任意。若是娘娘想修改家规,青松这就把它拿来。” “新增一条,冲撞王妃者禁闭一月,罚俸半年。”宁钰听的管家言语大为舒心,“今日本妃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纷纷离开,间或夹杂私语。彩蝶病恹恹的模样,由着下人搀扶离开。 “王妃,西月主子身体抱恙,特地让小的带话。”青松将手中方盒递给红菱,“这盒糕点是王爷吩咐备下的。” 宁钰点头,转身走入房间。待到卧室门一关,宁钰唉声长叹:“红菱,快帮我把头饰卸下。” 她顶了一头的金银翡翠,踩高跷似的走了两个时辰,不免又累又乏。本想回府后随意训几句即可,没想到王府的人这么喜欢嚼舌根。 红菱放下糕点,小心的去掉步摇钗子,红菱想起青松那番话又道:“西月主子是不是故意不来,给您难堪。” 第十五章,黑蛇 “随她,不管什么原因。她们不来,我乐得自在。”宁钰有气无力的摆手,转身滚到锦被里。“相安无事即可,但要是有人挑衅滋事,咱们也不能被欺负了去。” 红菱点点头,原以为小姐大大咧咧会被人欺负了去,没成想小姐早就打定了主意。红菱起身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边的椅上。 她见着宁钰头发乱糟糟的,把脸埋在被帛里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刚才小姐在外面威风八面,不怒自威的模样还在眼前,眼下却是小孩性子。 打开方盒,就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方盒中码放着一叠桂花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小姐前几日还嚷着要吃呢,听管家说是王爷备下的。红菱转身道:“王妃,啊!” 只见王妃抱着被帛,身上缠绕着一条黑蛇。黑蛇周身细碎黑鳞,泛着冷光。听得红菱尖叫,它缓缓转过头看向红菱。金黄色的线形瞳孔,冷漠至极。 红菱腿软,瘫软在地。房门被撞开,几个侍女闯入。“怎么回事?”“这,这是王爷养着的那条黑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菱缓缓站起身,看着宁钰的睡颜咬紧牙关,向那条黑蛇伸出双手。黑蛇在原地盘旋几个圈,上半部分挺直,吐出蛇信子。 “红菱姐姐快住手,这蛇凶残无比,又有剧毒。”“我去请管家来。”侍女慌忙跑向房门,噗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侍女扶着门槛站起身,朝外狂奔。 一番折腾总算将宁钰折腾醒,宁钰转身,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条黑蛇立在手边。红菱站在窗前两腿打颤,冷汗直冒,与那蛇对峙。 迷糊转作清明,那是蛇攻击的姿势。宁钰低声道:“红菱别动,退后。”红菱缩手,慌忙退后,不慎被桌角绊倒摔倒在地。 过了片刻,黑蛇转过身。宁钰后背冒了冷汗,那蛇却俯身游向她,缠在她手臂上,一路游绕到她脖颈。 宁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早在它靠近的时候她就应该制住它,可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这蛇不会伤她。黑蛇缠绕在脖颈上,宁钰垂眸,只见蛇的上半身立在脸旁边。 黑蛇贴近脸庞,红菱惨叫双手捂脸,宁钰皱眉闭上双眼。谁知,嘴旁一点冰凉随即消失。站在一旁的侍女变了脸色,只见那蛇亲昵的用嘴碰了碰王妃的嘴边。 宁钰睁开双眼,睫毛轻颤。黑蛇蜿蜒而下,绕着她的手休憩。宁钰看着红菱双手遮脸,指缝间溢出泪水滴落,低声道:“红菱,你别哭啊。” 红菱颤抖着拿开双手,没想到小姐能蛇口脱险。宁钰艰难起身,本想为红菱拭泪,手中却有黑蛇入睡休憩,只得轻声道:“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红菱见着那蛇与自己慢慢靠近,踉跄后退。“我不过来,不过来。”宁钰停下脚步,“你们送红菱回房间休息。” 红菱由着侍女们搀扶出去,房内安静下来。宁钰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抱着团成一团的蛇。 第十六章,管账 卫垣破门而入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阳光透过帘子照进来,他的王妃睡容甜美可人,手中抱着一条黑蛇。卫垣皱眉,觉得还是得听从管家的建议,把它关起来。 卫垣推动木轮,将蛇拿起放在膝盖上。黑蛇被惊扰,见是卫垣又亲昵的盘绕在他肩上。 难得好眠,宁钰伸个懒腰起身,随手除去丝被,突然才想起手中黑蛇。黑蛇呢?宁钰皱眉,俯下身查看贵妃榻下有没有黑蛇的踪迹。 “醒了?”宁钰循声望去,只见卫垣坐在书桌前翻阅书籍,找寻不到的黑蛇缠在他的肩上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阳光斑驳下,宁钰愣在原地,黑蛇与卫垣相伴几分神秘几分诡异。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卫垣,带着些许深渊的气息,黑暗夹杂着蛊惑。 “桌上有桂花酥。”宁钰应声,低头走到桌前,随手拾起一块桂花酥送入口中。她似乎从未将卫垣看清过,宁钰皱眉不语。 “味道不好吗?怎么心不在焉的?”宁钰回过神,道:“味道挺好的,多谢王爷。” 抛掉心绪,将糕点一扫而空。宁钰满足的叹息一声,桂花香浓郁,入口酥脆甜蜜。看来自己醒的正是时候,桂花酥还是热的。 “喜欢的话,让管家多备着。”自此,管家又多了一项差事,每日跑糕点铺子。 “嗯。”宁钰躺回贵妃榻上,随手拿起一本剑谱。心不在焉的翻阅了几页后,宁钰皱眉,王爷怎么还不走?不走就算了,时不时往这瞄一眼作甚。 宁钰用书挡着脸,清了清嗓子道:“王爷,您公务繁忙,还是不必陪着臣妾了。” 宁钰盯着页上的比剑小人,等着王爷回复。 “这几日空闲,才能陪着爱妃。过几日公务繁忙,怕是不能相伴。”卫垣嘴角微勾,“何况大黑在这里,本王担心它伤了你。” 大黑?宁钰嘴角一抽,将军府左拐两个街口那个老大爷养着一条狗,名唤大黄。蛇怎么取了一个狗的名字? 宁钰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的不自在。手臂一凉,原来是大黑缠绕在手臂上。刚刚那会功夫,它悄无声息的爬过来了。 “过两日,管家就会交接你府里的账簿。”宁钰皱眉,道:“我算不清楚。”除了女红,她最讨厌的就是算账了。 “慢慢学,哪有人能不学就算清楚的。本王希望你能掌管王府事物,为本王分忧。”卫垣说这话时毫不犹豫过滤了管家四岁能打算盘的事实,且说的面不红气不喘,一派真诚。宁钰点头,长叹一声。 一时无话,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宁钰惬意的哼着小调。卫垣听得满口跑调歌谣,觉得宁钰可爱至极。 房门被推开,侍女跪倒在地红了眼眶,抽噎道:“求王,王爷去看看我家,主子。她病倒了。” 西月吗?宁钰想,谁知那侍女道:“彩蝶主子今日受了惊吓,回房后便晕过去了。” 第十七章,不肯退让 彩蝶躺在床上闭眼皱眉,嘴唇惨白,病恹恹的模样。回房后她就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澡,力求病的楚楚可怜。她就不信了,这一病一哭,王爷会不心疼。到时候,哼。 听得房内木轮滚动声渐近,缓缓睁开双眼。“王爷。”彩蝶低声道,眼泪迅速盈满眼眶。 “既然你病着,就不用行礼了。”彩蝶闻言一怔,循声看去,竟然是害她的罪魁祸首。不行礼,等会又要让她抓到把柄。 彩蝶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掀起锦被想要行礼。巴掌大的小脸没了血色,在墨发的衬托下愈发苍白。唇未染红,却有淡淡颜色。 宁钰冷笑,好一个病西子。她就不信了,早上那一番折腾,能把人折腾成这模样。 “不必了,起来吧。”卫垣道,彩蝶的楚楚可怜在他面前丝毫没用,好不容易把宁钰娶进门,推了所有公务陪在她身边。哪成想,有些人非得争风吃醋来打扰安宁。 彩蝶扯着他的衣摆,欲说还休。卫垣心下不耐,面无表情道:“大夫怎么说?” “回禀王爷,大夫说主子这是受了惊吓,毒秽侵体才导致的。”彩蝶忙截住侍女的话,低声道:“妾身不知道她将王爷请来了,一点高热不碍事。” 主仆二人惺惺作态,红菱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宁钰见了扯了扯她衣袖提醒她注意装模作样,免得被惦记上。 那侍女见着红菱翻白眼,急忙道:“主子您别说了,奴婢听的都心疼了。主子你生了病,罪魁祸首却在翻白眼,主子哪有让侍女训斥的道理!奴婢恳请王爷做主。”侍女越说越觉义愤填膺,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宁钰上前几步,不露声色的将红菱护在身后,道:“今日训话时,彩蝶没有行礼,被本妃罚了。”敌不过她,便想拿红菱开刀。 “王爷明察,王妃的贴身侍女大庭广众之下斥责主子,不分尊卑。” “事情原委如何?”卫垣低声道,红菱一鼓作气从宁钰身后走出,跪倒在地道:“回禀王爷,彩蝶主子顶撞在先,奴婢不过问了一声,并未斥责。” 彩蝶闻言眼泪滴落,一副委屈的模样,低声道:“彩蝶,没有顶撞王妃。” 宁钰懒得纠缠,面上仍带着标准的微笑低声道:“彩蝶的确冲撞了本妃,红菱也斥责了她,但那是本妃的命令。如果红菱受到严惩的话,臣妾希望王爷能一并处置旁人闲言碎语污耳的事情。” “面上落疤,哪个男人愿意娶,是你说的吧”宁钰说着,俯下身看着那侍女微笑。 “这,这。”那侍女听了涨红了脸,仓皇回头看向彩蝶。宁钰轻笑:“现下看着你主子,莫不是你主子示意你说的。看来这内院,是该好好整顿了。” 彩蝶闻言起身,踉跄跪地道:“没有的事,妾身什么都不知情。”宁钰伸手拭去她的眼泪,道:“王爷如何看?”彩蝶在她的手下轻颤。 卫垣皱眉,一团乱线难以理清。估摸是钰儿落了彩蝶的面子,彩蝶拿红菱开刀。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也不打紧,依了彩蝶便是。但钰儿执意保她,这就有些难办了。 “虽说无心,但侍女冲撞了妾室致病也算过失。罚俸三月吧。”卫垣沉吟片刻,“至于彩蝶的侍女,罚俸半年。” “王爷。”彩蝶唤了一声,眼角含泪。宁钰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狠辣,说:“还有什么事情?” 彩蝶受到宁钰的眼神,下意识的露怯道:“无,无事了。” 卫垣闻言挥手,侍卫走过来推着轮椅。彩蝶见他连一声慰问也没有就要离开,眼角余光瞥到旁人的嘲讽笑意,连忙道:“王爷能不能留下,陪陪妾身?” “有事。”话音未落,人已离开。红菱以袖掩笑,宁钰瞥了她一眼,红菱止住笑故作严肃。 “你好好养病。”宁钰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便听得碎裂声清脆悦耳。 出了院子,红菱哈哈大笑。宁钰转过身食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引得红菱嘟囔几声。“被罚的俸禄,我补你两倍。” 第十八章,烟火 宁钰放下玉筷,用一方丝帕拭嘴。立在桌旁的侍女将碗筷收拾好,奉上一杯清茶,几碗糕点。宁钰品茶,觉得除了彩蝶爱找麻烦以外,王府的生活比将军府惬意许多。 一旁的红菱忧心忡忡,低声道:“王爷怎么不来用膳?” “有事吧。”宁钰塞了一口糕点,“随他。” “王妃。”宁钰回过神,只见红菱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低声道:“昨个晚上,那什么,嘻嘻嘻。” 虽然明知没有事情发生,但宁钰不知怎的还是红了脸。她别过头,朗声道:“多嘴。”红菱闻言笑的更欢快了。 “王妃。”管家叩门,“王爷请您去花园一趟。”宁钰皱眉,推门而出。只见院中小道边点了一排的红烛。 “您顺着红烛走就行。”管家一面说着,一面递过手中的琉璃灯。红菱伸手想接,管家却送到宁钰手边。 宁钰接过琉璃灯,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一眼红菱,红菱站在管家旁轻笑挥手,示意她快走过去。 宁钰走过,红烛明灭映出一个背影。走出院子,一条路沿路点着红烛。原本喧嚷的王府此刻安静下来。宁钰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吹来琉璃灯下铃铛作响声。 卫垣这是要做什么,宁钰皱眉,不过盟约而已,何至于如此。难道卫垣爱慕自己?宁钰摇头苦笑,既不温柔可人,又无半点风情。面上一条长疤,倒是很爱做梦。 最初的忐忑不安,走到最后的心平如水,一片死灰。宁钰走过树丛,路过百花,绕过假山,走到湖边。 前世就是因为情情爱爱,最后断送了一切。今世挥慧剑断情丝,定不能被其所困,无论是谁。 湖里燃放着无数花灯,角亭上挂满了红绸花朵,天空中是燃放的红色孔明灯。一片红色,喜气洋洋的渲染了黑夜。 宁钰愣在原地。“你说过,你很喜欢烟火。”卫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黑色的夜空中绽放出大朵大朵五光十色的烟花。 “你喜欢什么颜色?”宁钰掐了一把自己,回过神低声道:“都不喜欢,如果没事,臣妾就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离开。快步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仓皇失措。卫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皱眉不语,远处放烟火的人见状连忙跑来,问道:“王爷,还放吗?” “放,为什么不放?”卫垣勾唇轻笑。“可王妃不是走了吗?”卫垣不回一声,推动木轮进入角亭。她心里有卫凌也无妨,时间总能带走一切。 红菱抬头,看着烟火啧啧赞叹,却见王妃孤身回来。快步上前,只见宁钰面无表情。她接过琉璃灯,才发觉宁钰的手冰凉一片。 “怎么回来了?”宁钰不言,自顾自的走回房间躺在床上以被蒙头。“和王爷吵架了吗?”“您倒是说话呀,您这样奴婢心慌。” 过了半晌,关门声响起,宁钰才扯掉了被子。外头烟火不停,从窗口望去,即可见烟花绚烂。 第十九章,自有分寸 怎么能不心动?前世卫凌的几只千纸鹤就将自己收买,更何况如今这般。忐忑心动过后,只剩下害怕惊恐。 宁钰抬手抚上那一道狰狞疤痕,卫凌曾说过吸引他的一是这张脸,二便是兵权。她现在貌比无盐,卫垣希望的也只不过是兵权罢了。 烟火绚烂,一夜未断,卫垣孤身坐在湖边吹了一夜的风,宁钰一夜辗转未得入眠。翌日清晨,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由着红菱梳妆打扮。卫垣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卧室,高烧不退。 红菱原想说点什么,但见镜中王妃憔悴的模样,就停了言语。可早上下人们说,王爷受了风寒病倒了。犹豫再三,她还是道:“听说王爷病倒了,您不去看看吗?” “不去。”宁钰面无表情,抬手抚上疤痕。疤痕已经愈合,在脸上破碎横呈,三分狰狞。这是她因为动情付出的代价,之一。 “......昨晚上做噩梦了吗?”红菱沾染脂粉,涂在宁钰面上。宁钰闻言苦笑,谈何噩梦,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红菱长叹一声,一场烟火,原以为会促进两人感情,谁知一个病倒一个失眠。也不知怎的,自落水后,小姐做事愈发令她费解了。 —— “王妃,彩蝶来给您请安了。”彩蝶推门而入,跪倒在地,宁钰点头示意她起身。 彩蝶偷偷打量着王妃脸色憔悴,心中偷笑,面上仍恳切道:“娘娘昨夜没睡好吗?外头烟火放了一夜,的确有些吵闹。” 昨日王爷有事离开,谁料却是为王妃准备烟火。气急攻心,谁料侍女传来王妃只身离开的消息。听说王爷病倒了,等会可得好生慰问,好好表现一番,赢回王爷宠爱。 “嗯。” 彩蝶四下张望一番,惊讶道:“怎么不见西月妹妹?训话不来,请安也不来么?” 宁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一言不发,彩蝶自讨没趣悻悻告退。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晒太阳,耳边时有下人走过时谈论种种,说着昨日烟火一场,王爷风寒病重,腿疾复发。 “红菱。”宁钰放下手中的书,红菱应声跑出房间惊喜道:“王妃,咱们要去看王爷了吗!”宁钰单手支头,低声道:“.......咱们去看西月。” “哦。”红菱失落的应了一声。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原本是看望卫垣,没成想话到嘴边竟没了声。 这样也好,索性不见不闻不问,彻底断了念想,免得纠缠不休,是非难分。宁钰站起身低头,沉思不语。 红菱一边替她系上披风,一边絮叨:“这几日转凉,竟这么冷,可别冻着了。还好王爷想的周到,昨日派人送来了暖炉......不如送些汤药过去吧。”“不用。” “可奴婢听说彩蝶主子早起,特意在厨房炖了羹汤。娘娘,您什么都不做,会不会——”“别说了。”宁钰沉声打断,红菱停了言语,低着头神色委屈。 宁钰见着红菱眼眶红肿,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别哭了,我自有分寸。” 第二十章,探病 推门而入,浓重的中药味充盈着鼻端,中药味中夹杂着淡淡血腥。宁钰皱眉,屋中的人跪倒一片,一女子原本坐在床上由大夫诊脉,见她来了想要起身。 “都起来吧,西月你身子抱恙,不必行礼了。” 女子应声,一手扯起被子盖在身上。西月容貌尚可,比起彩蝶来逊色不少,勉强可算小家碧玉。宁钰盯着她皱眉,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身后红菱扯了扯宁钰袖子,宁钰回过神嘴角勾笑,道:“听闻你身子抱恙,所以特地来慰问一番。” “多谢王妃关怀,不过小伤罢了。未能请安,请恕西月无礼。” 宁钰坐在椅边品茶,也不该啊?难道修理了一顿彩蝶,她就悍名外传了吗?照道理说她修理彩蝶,西月更应该讨好自己。可她刚刚进屋的时候,分明从西月眼中看出了惊慌。她靠近时,西月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扯起被子盖住自己。 “恢复的很好,约莫过五六日就能去白帛了。”大夫收手,整理诊巾。“敷药半刻钟后再缠紧白帛。” 宁钰放下茶水,起身上前查看伤口。一条红肿的伤疤竖在手臂上,绿色的药粉覆盖着伤口,些许狰狞。 “这么深一条口子。”宁钰故作惊呼,“西月难道也爱好舞刀弄剑?”一条红痕旁细碎血肉破碎,那条红痕和周边血肉的愈合程度明显不一致。 “说来惭愧......那日妾身在院中赏花,被石子绊倒,划伤了手臂。” 宁钰自是不信这番说辞,面上仍带笑道:“原来如此,动了血气,这几日多喝些补药,好生安养。这几日请安便不必来了。” “嗯,多谢王妃。” —— 花园小道,脚下是平整的灰石板,缝隙中是青苔嫩绿。宁钰一边走着,一边努力的回想记忆。 “你以前见过西月吗?”红菱愣神,道:“啊,没有。” 宁钰皱眉,既然红菱没有见过,那就说明只有她一人见过西月。为什么觉得西月眼熟呢?似乎是,是眼睛!那双眼睛! “我似乎记起来了!”宁钰双手一拍,“我前几日——” “王妃,你看管家他们!”红菱打断她的话,扯了扯她的袖子,只见一群人在不远处的假山前寻找什么。 管家在假山下口中说着什么,手中指挥,两三人爬上假山。两人快步上前,管家见她连忙行礼道:“拜见王妃。” “你们在做什么?” “回禀王妃,青松在找黑蛇。王爷腿疾复发,急需蛇毒做引入药,谁知黑蛇凭空消失。”青松说着又作一揖,带着四五个人急忙离开。 红菱小心翼翼的观察宁钰的神色,识趣的一言不发。宁钰皱眉,脚下步子加快。 回到卧房,赫然见床榻上一条黑蛇。虽有前例在前,红菱依旧吓得两腿发软,不得动弹。宁钰慢慢上前几步,伸出手,那黑色沿着她的手臂爬行,盘在她的肩膀上。 “告诉管家,说蛇找到了。”红菱一溜烟的狂奔,宁钰轻笑。这丫头胆子还是这么小,蛇虫兽蝎,什么都怕。 第二十一章,某人撒泼打滚 大黑在脖颈间游走,宁钰晃神,想起红菱当初面色惨白和蛇对峙的模样,想起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低斥,想起她血泪模糊的模样。 傻丫头,你盼着我和卫垣喜结连理,盼着我得一人心相伴不离。可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我动情,却导致你身首异处。 宁钰长叹一声,苦笑连连。大黑似乎读懂了她的叹息,亲昵贴紧她。 “大黑。”黑蛇停了爬行,看着她吐了吐蛇信子。“真听的懂?”宁钰嘴角微勾,伸手抚摸它的鳞片,“以后我带你去看大黄。” 黑蛇愣住片刻,似乎困惑的看了自己一眼,随后攀她的肩膀。宁钰仍由它盘绕,低头思索别的事情。 不出片刻,门被推开,来人正是匆忙的青松。宁钰站起身,双手制住黑蛇,想将它递给管家。管家面色发白,连忙摆手道:“还是请王妃送过去吧。” 手中黑蛇并不老实,挣扎着想逃脱桎梏。围在面前的下人们纷纷后退,宁钰只得松手,仍黑蛇爬行,带着它走出房门。 走过长廊小桥,行到一处院前。院门前挂着一块古旧的木板,上写三字:倾玉轩。宁钰挂着黑蛇走进院子,就闻到浓重的中药味。房门前摆放着四五个药炉,都冒着热气。 未走到门前,就听得里头中气十足的骂声:“老儿我告诉你几次了!已经半残,你还不好好保养!”“吹了一夜的冷风,不想活了么?” 一行人立在门前一言不发,眼角余光瞥到众人脸色微妙,宁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锦王,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越老越唠叨。”这声音同刚才的声音相比,显得虚弱无力。宁钰轻咳一声,推开房门。只见卫垣半倚床头,面色苍白,两颊通红。 “拜见王爷。”宁钰低头福身。“咳咳咳,起来吧。”卫垣咳嗽,低声道。 宁钰站起身,将黑蛇自肩头扯下,一旁的白发白须老人接过蛇,瞪了她一眼便匆忙离去。 看来刚才中气十足,指天骂地的声音是这位老翁发出来的了。 “坐吧。”卫垣皱眉,指了指床边的椅子,“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呆在屋里。” 宁钰低着头一言不发。 墨离站在一旁,抿嘴神情严肃,内心却呼天抢地。半个时辰前,某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将枕头被子摔了一地。大发一通邪火,有人心领神会要去请王妃,却被某人骂的狗血淋头。 不过片刻就破了功,把旁人支开,吩咐自己把黑蛇放在王妃床上。 宁钰想了许久,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好点了吗?” 卫垣闻言神情柔和,勾起嘴角道:“好多了。近日天寒,你注意别染了风寒。”墨离见着王爷神态,暗暗翻了个白眼,悄然退到墙角黑暗处。 “嗯。”宁钰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吩咐了绣娘为你赶制冬衣,约莫过两天就送过来了。”“嗯。” “本王把做桂花酥的厨子请回来了。”“嗯。” “......烟火,好看吗?” 第二十二章,如何是好 宁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看,但我不喜欢。王爷,咱们之间已有盟约,您不必如此。”军队已站在你那边,不必玩弄感情的把戏。 “咳咳,钰儿,你能安静听我说吗?”卫垣皱眉,伸手捂住嘴巴轻咳。 “不能,无论是什么原因,请王爷不要再玩这种把戏。”宁钰神色冰冷,面无表情道。 卫垣见她这般,低头,半晌才道:“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烟火。” 宁钰无言以答,她的确很喜欢烟火。五光十色的美丽,转瞬即逝的珍贵灿烂。那些在夜空中绚烂无比的精灵,曾是她年幼时的最爱。 “王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没事。”卫垣讽刺的笑笑,眉宇间难掩戾气,“不过一副残躯。”比不得卫凌能陪你,我甚至连站起来都很难做到。玩笑?的确是个笑话。 宁钰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卫垣。卫垣注意到她的惊讶,收敛神色,换上温柔面孔,低声道:“你若是无事,能不能陪本王说会话?” 宁钰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点点头。病患的要求,还是要尽可能的满足了。再者说王爷旧疾复发,和自己也脱不了关系。伯仁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是是非非,怎么能断的清呢。 “在王府里要是闲的慌,就多回将军府看看。”“嗯。” “王爷。”竹帘被掀起,一女子声音娇媚。彩蝶手中捧着一盅银耳红枣,愣在原地。回过神,她略一福身道:“拜见王妃,王妃也在啊。” 宁钰点头,彩蝶起身将银耳放在桌上,小步走到卫垣床前道:“王爷感染了风寒,彩蝶熬了银耳羹,王爷您喝了一点。” 宁钰见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恶寒,嘴角一抽想了许久,也没想到风寒和银耳羹有什么关联。 “喝一点嘛。”彩蝶委屈的撇嘴,“妾身没用,只会做这个。”卫垣原想随口安慰几句,忽而想起宁钰在这,鬼使神差他竟伸手将彩蝶的手护住,低声道:“好。下厨的事交给下人去办吧,可别伤了手。” 彩蝶欣喜若狂,这可是头一回王爷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她将头埋在王爷衣襟前,低声道:“为王爷,伤了手也值得。” 宁钰见两人蜜里调油,面上仍不露声色,心内却几欲想呕。天下乌鸦一般黑,刚刚情长温柔,悉心问暖,眼下换个人也是一般态度。卫垣比卫凌能好到哪里去呢? “臣妾告退。”宁钰面带笑意福身,转身离开。卫垣见着她背影皱眉,一旁的彩蝶又贴上来,手拿着羹匙,递到嘴边。 “本王困了,你走吧。”撂下一句,卫垣扯过被子闭眼假寐。彩蝶皱眉道:“可是......”“出去。”“是。”彩蝶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 卫垣闭眼假寐许久,低声道:“墨离,本王是不是失态了。” 墨离从暗处走出,道:“王爷,您太过心急了。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您等了这么多年。” 卫垣苦笑,能不着急吗?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娶进了门,但她心里还有别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倔强的像只刺猬,无论好坏,她都抗拒的竖起满身尖刺。 “本王,刚刚是不是该拒绝彩蝶......王妃若是吃醋了,会难过的。” 墨离见卫垣沉吟思索的模样忍不住想翻白眼,能吃什么醋?王妃刚刚笑的可灿烂了。出于俸禄安全等等的考虑,他还是闭嘴,恳切的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三章,女扮男装 “真美啊。”宁钰双手背在脑后,躺在瓦上闭眼叹息。视线所及,不再是堵堵红墙,而是湛蓝如洗的晴空万里。 唯有接近这万里晴空,她才觉出自由的滋味。王府中压抑的氛围,难以理清的是非,在此便不需顾及,不必苦恼。 “红菱姐姐,你在这做什么啊?”“啊,我,我等人。”声音自下面传来,宁钰闻言勾起嘴角,翘起二郎腿,很是惬意。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是红菱刻意压低的声音:“咱们回去吧,等会让人瞧见了不好。”“瞧不见的,难不成眼睛,长脑门上,朝天长?” “您前两日说眼睛,眼睛怎么了?”“没什么。”宁钰沉吟片刻,是自己看错了吧?王府侍妾怎么可能是刺客?但受伤的位置未免太凑巧。宁钰摇头,甩去思绪,别想了,无论什么,最后总会露出马脚,到时再说。 红菱百无聊赖的踢了踢石子,免得等会又被人盘问,索性躲在两间屋子的小巷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说了吗,翎王求旨要娶亲了。”“啊,谁家的小姐?”“听说是丞相府的嫡女,慕容婉。”......“说起翎王,王妃和他也关系匪浅吧?当初翎王求旨迎娶——”“别说了,等会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罚你呢!” 待到二人远去,宁钰站起身轻巧走过瓦片,一跃而下,浅蓝衣诀翻飞如蝴蝶扑朔。借力点在几处墙上凸起,足尖点地,已是昏暗的小巷里。 “走吧。”红菱小碎步跟上,伸手整理她的碎发:“要不要......把她们找出来,罚一顿?” “不用。” 宁钰脚下不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道:“红菱,你说我男扮女装可俊俏?” 红菱愣在原地,思索片刻才觉察王妃又要出去闹腾了。刚要劝上几句,却注意到人已在远处,忙不迭小步追上去。 —— 铜镜前,翩翩少年郎容貌俊俏,面上一条长疤几分戾气潇洒,嘴角一抹笑意风流倜傥。宁钰轻摇手中的纸扇,端是风流才子一枚。 红菱一边为宁钰整理衣衫,一边担忧道:“王妃,您要做什么去,这可比不得将军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宁钰收起扇子,轻佻的用扇子抬起红菱下巴,不答反问:“可俊俏?”红菱面色通红,半晌才低头,嗫嚅道:“俊,俊俏。” 宁钰轻笑,觉得红菱可爱的很。放下纸扇,取出一方匣子,将肉色药膏抹在面上,长疤被掩去。 随手揣了几张银票,一手拿着纸扇,一手拦着面色通红的红菱,自偏门出院,避过众人走到一处红墙前。 她将红菱搂在怀里,足尖点地,便越过墙头,稳稳落在墙外。红菱在她怀里怔住,宁钰轻笑道:“怎么?被公子我的俊俏模样惊呆了?” 红菱回过神,推开她道:“莫要取笑红菱,咱们究竟做什么去?先说好,逛青楼可不行。” “不逛。”宁钰拉着她走进一处衣服铺子里,掌柜见她气度不凡,衣着金贵,连忙点头哈腰。 “给她换身男装,扎个头发。”“好嘞。”红菱被人拖进去一脸惊愤:“王,少爷,您——” 第二十四章,霸王别姬 刚在王府中,红菱打死不愿换男装,她也都一一应了。出了王府,谁说的准呢?宁钰轻笑,眼里三分狡黠之色。 不出片刻,一个模样清秀的书童就出现在面前。红菱双手拧着衣摆,又羞又恼的瞪她一眼。宁钰扔下一两银子,快步走出店门。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您瞧瞧,这是俺家祖传的大力丸!”“包子哟,新鲜的包子!” “少爷,咱们到底去哪呀?”“到了你就知道了。”今日初七,每月初七惊荷苑大腕春雪必演一出霸王别姬。前世的时候,慕容婉月月不落,定然观戏。 走到惊荷苑内,要了一方厢房。“哎呀,您不早说?不就是来听戏吗?为何要男扮女装。”宁钰将糕点推到红菱面前,道:“春雪一场霸王别姬,可是满贯都城。” 台上花旦出场,水袖抛空清扬。朱唇微启,戏腔宛转悠扬。“主角来了。”红菱随她的眼神望去,来人不就是那慕容婉吗? 宁钰整了整衣襟,惹得红菱诧异:“少爷,您要做什么?” “一见倾心的戏码而已。”宁钰勾唇轻笑,推开门走出厢房。迎面而来的正是慕容婉,眉梢带笑,春风得意。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宁钰指尖弹出一个红菱吃剩下的松子壳。松子壳正中小腿,慕容婉踉跄欲跌倒。宁钰上前几步,将她搂在怀里。 慕容婉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貌,感受到怀中温柔清香,情不自禁的红了脸。宁钰松开她,压低声音问:“姑娘,你受伤了吗?” 慕容婉闻言回过神,这才低声道:“没有,多谢,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来日婉儿让父亲登门送礼。” “并非都城人士。”宁钰手中纸扇微摇,“在下复姓上官。不过小事,不必介怀。” “告辞。”宁钰转过身,却被扯住了袖子。慕容婉意识到自己过于无礼,连忙松开袖子,低声道:“不如,不如婉儿改日请公子一场戏,权当谢礼。” 宁钰轻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场吧,霸王别姬。在下开了厢房,姑娘请。”慕容婉听得满心欢喜,面色羞红。身旁的侍女扯了扯她袖子,她不耐烦的将她推开,跟在宁钰身后。 红菱站在窗前目瞪口呆,见几人走进厢房才掩饰的拿起一块糕点。不敢相信,王妃居然,居然女扮男装调,戏了她的情敌。将早上听到的话联系起来,一切就说的通了。没想到小姐到头来还是放不下翎王,锦王爷也太可怜了。 另一个厢房内,卫垣皱眉不语。那个叫慕容婉的女人,居然倚在钰儿怀里,真是,碍眼至极。墨离站在一旁,见他面色就知王爷又在钻牛角尖,翻了个白眼。 “敢问姑娘芳名?”“慕容婉,公子可以唤婉儿。”宁钰点头,揭起茶盖,轻嗅茶香道:“小小一个戏园,拿的出碧叶银针可谓不错,但似乎煮茶过了火候,茶香尽失。” 第二十五章,明日再约 碧叶银针算是上等,慕容婉见他轻描淡写,又见他衣着不凡,器宇轩昂,就猜出他出身不凡,就算非都城人士,定然也是地方名门望族。 戏曲终了,宁钰将一张银票折成一个方块,蓄力扔出,那银票镖在台上,入柱三分。慕容婉见他出手阔绰,武功极高,心下更是爱慕至极。 “听闻都城明湖风景优美,不知明日婉儿你可有空一叙?清茶伴风,湖水波光,也算人间美事。” 慕容婉点头,眼带笑意道:“明日申时,婉儿等着公子。”宁钰见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嘴角轻勾,略带讽刺意味。温婉可人啊,与前世那娇俏妩媚的杀意重叠。 “公子。”宁钰回过神,皱眉,眼前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他应了,忙点头哈腰道:“在下是惊荷苑的管事,刚才公子的银票——” “赏你们的。”宁钰转身,大步离开。“不是,公子您损伤了台柱,得赔钱。” 宁钰嘴角一抽,扔下一张银票快步离开,红菱紧跟其后。“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喂。”红菱走出戏园,笑的眼泪都止不住。 宁钰瞪了她一眼,随即嘴角也憋不住笑意。一主一仆扶着墙笑了许久,才抹着眼泪离开了。 “少爷,您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啊?”宁钰闻言单手摸了摸下巴,怎么觉着这话味道有点怪,随即纸扇在红菱头上轻敲一记:“什么叫打算盘,这是妙计。笨死了,这都看不出来。” 红菱闻言委屈巴巴的揉了揉头发,撇嘴道:“都说我笨,那您还打我。好疼的。” 宁钰失笑,将手中纸扇扔出老远,接替红菱的手轻揉扶摸,道:“乖,不疼不疼。你看,少爷我把罪魁祸首扔出去了。” 红菱表示虽然自己笨,但也不容易糊弄,瞪了宁钰一眼。宁钰随手搭上红菱肩膀,朗声道:“好了,别气了,少爷我请你去醉香楼大吃一顿!” “啊!谁大街上扔扇子呀!”红菱噗嗤一笑,宁钰揽着她快步走向酒楼。 —— “小姐,您明日真去见那个公子呀?”侍女皱眉,轻声道。慕容婉一想到他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嘴角勾起,全然怀春少女的模样。 “当然。” “可小姐,您都订婚了。不久就要嫁给翎王,而且,老爷也绝不会让您嫁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慕容婉闻言皱眉,愣在原地。是啊,就算她喜欢上官又有什么用呢?她不久就要嫁给翎王了,可自己真的喜欢翎王吗?成为翎王妃,那是她自小的目标,一言一行的指标。 可这是她父亲定下的目标,并非她所愿啊。但现下她已是准王妃,离梦想仅仅只有一步之遥。若是抛却,那便是否定了自己这十六年来的一切。 即使,即使上官出现,也不可能动摇这一切。混沌转作清明,慕容婉眼神坚定。上官是地方人氏,定然不知晓圣旨赐婚的事情,自己大可以快活一场后分离,嫁做翎王妃。 “我自有分寸。”慕容婉瞥了一眼侍女,表情狠厉,面露威胁之色,“你最好管好你的嘴,不要透露出什么。” 侍女闻言噗通跪地,连忙磕头,低声道:“奴婢谨记。” “起来吧。”慕容婉轻描淡写的说着,想起明日相会又不免羞红了脸。 第二十六章,迷晕 宁钰坐在窗下的软垫上双手捧着杯盏,窗口是偶起波澜的湖水光色。时有微风吹过,湖面荡起涟漪,湖水的气息穿过竹帘涌入室内。 “公子,你说她会来吗?”红菱压低声音,“她可是准王妃,圣旨都下了。” “你怀疑公子我的魅力?”宁钰闻言挑眉勾唇,笑的风流倜傥。“不是,只是奴婢觉着她不会来。毕竟她不日就要成婚了。” “可是公子,您就算约她出来又如何呢?难道她会和您私奔,停止婚约?”红菱坐在垫子上,单手支头不解的问。 私奔?宁钰冷嗤一声,随后站起身走到窗前观看楼下人来人往,一顶轿子停在树下。轿帘掀起,正是慕容婉。慕容婉面上纱巾遮面,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子。 “来了。”宁钰自袖间掏出一方淡黄色纸包,纸包拆开,内里是白色粉末。红菱惊讶的看着她,宁钰抬头对着红菱勾唇一笑,眼里尽是狡黠之色。她用食指点了点药粉,指甲内便嵌了一些白色。 房门被轻轻推开,慕容婉一抹淡粉色映入眼帘。宁钰上前几步施礼,慕容婉盈盈一拜。 “红袍魁首,茶中上品。”宁钰面带笑意,将两勺茶叶倒入茶壶中,两次冲泡。白气升腾间,宁钰不露痕迹以食指点茶,随即将茶水倒在一个白玉杯盏内,推向慕容婉。 两人手指相碰,慕容婉慌忙收回手,面色羞红:“多谢公子。”她见公子瞧着自己,连忙饮茶以掩局促。 宁钰见她饮茶嘴角弧度更深,手中纸扇轻摇,慢条斯理道:“姑娘姓慕容,在下前两日听闻丞相之女与一王爷得圣旨赐婚,不知姑娘——” “那是家姐。”慕容婉连忙打断,面色微白,“为何问此事?” “噢,是在下唐突了。”宁钰装作犹豫的模样,“听闻姑娘姓慕容,又见姑娘仪貌不凡,便将两事关联......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所以如此莽撞,还望姑娘见谅。” 红菱在一旁看她面色恳切又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咂舌,转过头见慕容婉面色惨白至通红一片不免惊诧。 慕容婉低头羞羞答答的瞥她一眼,道:“公子此言当真?” “自然。”宁钰伸手将她的纤纤细指握在手心,“不知婉儿对在下是何种感觉?” “婉儿,婉儿对公子自然是喜。”声音越发微弱,转作“噗通。”一声。慕容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小——”一记手刀将声响切断,宁钰冷笑连连。顷刻之间,两人人事不省,站在一旁的红菱目瞪口呆。 “公子,这,这?”宁钰一手将慕容婉抗在肩上,道:“我自有分寸,走吧。”宁钰一脚将门踢开,红菱紧随其后,又想起扇子还留在桌上便慌忙取了扇子,碎步跑着追上去。 宁钰扛着慕容婉避开旁人耳目,一路悄悄行至墙边。入眼便是熟悉的一小扇木门。 前世的时候,因卫凌喜这的茶水,她曾求师学艺。茶楼的老板隐居许久,自然不愿意答应,闭门谢客。她便自侧门偷溜进来,软磨硬泡许久将老板磨的同意。 推门而出,已有轿子等候,宁钰将她塞入轿中。轿子摇摇晃晃许久,终到了目的地,一所客栈。 第二十七章,毁人清白 “贵客迎门。”老板娘见轿子华贵异常,连忙小步跑出来迎接。宁钰自轿帘处扔出一枚银锭,恢复女声道:“一间上房。” 老板娘摆手吆喝一声,捡起银锭咬了咬乐开了花。轿子摇摇晃晃抬入客栈,上了楼梯,小二将它拦下道:“这是什么道理?轿子送入房门,难道没有腿?” “嘶,疼疼疼,老板娘,您别打了。”“你个呆子,贵客说什么就是什么!”客栈中众人眼见那轿子抬入窃窃私语,老板娘见状叉腰大骂:“看什么看!管你们什么事,管得着吗!吃完喝完付账就给老娘滚!一群穷光蛋!” 虽说这般,众人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轿子。轿子停在门口,有一姑娘蒙面由人搀扶入内,随即是一公子纸扇掩面入内。 红菱将瘫软的人扶到床边,宁钰随手扔了几块银两,打发了那些轿夫。“公子,您难道要毁她清白吗?”红菱想了一路,终于将事情串联起来。 “不算太笨。”宁钰伸手揉了揉红菱的头发,感受到她的僵硬才觉出事情不对。只见红菱皱眉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清白,可是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虽然,慕容小姐脾气不好,但是这样也,太过分了。” 宁钰收敛了笑意,片刻才道:“红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王妃,您定然有你的理由。但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太残忍?” 理由?宁钰看着红菱悲悯的神情苦笑,光是她把你杀了这一条就够我鞭尸三日了。残忍?如果这样就算残忍,那慕容婉所做的事情就是天理不容,令人发指。 再者说,放过了她,谁来放过自己。腹中骨血,血海滔滔,午夜梦回时自己的低声抽泣,尼姑庵中悬崖下的杀机。这一切,难道就算了吗? 原想将事情和盘托出,但见红菱天真稚气的模样还是决定将前世的事情烂在肚里。 宁钰抬手轻抚红菱面颊,低声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经过了慎重而长远的考虑。” 红菱低头不语,半晌才道:“红菱知道了。”宁钰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知她还是没想通,但现下最要紧的是将慕容婉处理好,至于红菱,回去再细说。 宁钰自袖间抽出一捆细细的牛皮绳,将慕容婉捆绑起来,用一块抹布将她的嘴堵上。做好这一切的宁钰整了整衣襟,随手拭去额上的细汗,又从袖间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 她将小瓶放在慕容婉的鼻端,浅粉色的气雾被慕容婉吸入。不出片刻,慕容婉意乱情迷,面色潮红,口中呢喃些许。 房门被敲响,红菱面色惊慌,宁钰起身不慌不忙的开了门。来人贼眉鼠眼,难掩猥琐,见着床上美人便流了口水。 宁钰以扇掩住笑意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男子自衣襟内掏出两块银两,便猴急的扑向床。 宁钰一手拿起银两,一手牵着红菱走到侧间。木板墙将视线挡住,声响微弱的传入室内。红菱坐再椅子上一言不发,神色呆滞。 宁钰长叹一声,低声道:“红菱,我该告诉你一些事情。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 第二十八章,真相 “前......前不久,尼姑庵中我被人追杀一次,凌晨洞中杀手一次,我怀疑是两拨人马,又或者只是一人主谋,但这件事情慕容婉脱不了干系。” “我嫁给了卫垣,说明我同卫凌对立。卫凌迎娶慕容婉将会得到很大一部分的助力,出于我的立场,我会阻止这件事情。” “落水后我将香儿驱逐出府,因为她是别人安插在我身旁的探子。” “红菱,我已深入漩涡。如果不除掉别人,我们就会被清除。懂吗?” 说完这些,红菱仍愣住一言不发,眼角却通红。宁钰叹息,温声道:“别哭,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替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外间声响消失,宁钰站起身道:“你再想想,我先处理掉他。”推门而出,那男子坐在床边整理衣襟,见她来了抬头笑:“再有这样的好货,下次——” 她一手捂住那人口鼻,手持匕首穿心而过,面上沾染点点血迹。利索的将匕首拔出,匕身带着一缕鲜血。宁钰皱眉,慢条斯理的用帘布擦拭匕首,回过头就见红菱站在偏门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吓着你了。”宁钰看清她眼中的惊惧之色,苦笑,“我还是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吧。” 红菱闻言眼泪盈眶,扯着宁钰的袖子,抽噎道:“不,不要。王妃你,你处境这么危险!奴婢更加不能离开。” 宁钰怔住,眼眶发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傻丫头,笨死了。”红菱委屈的撇嘴,用一方丝帕擦拭宁钰面上的血迹斑斑,道:“一直说我笨,你再骂我,我就走了!” 没说前世的缘由,一则是担心红菱天真难在,二则她心虚害怕,不舍红菱离开。宁钰见红菱红肿了眼睛,自己可真......卑鄙啊。 一直都笨,年幼时为自己熬药烫伤手:为了陪伴自己耗去了青春岁月,不得嫁人:前世时,保护自己身首异处。 “不骂了,走吧。”宁钰一手揽住红菱,打开窗子翻身而下,落在一棵客栈前的树上。街上人来人往,树叶浓茂遮挡住视线,宁钰从一棵树跳到一棵树,速度极快,无人察觉。一路行到偏僻小巷,见无人往来,才跃下树。 “公子,事发我们会不会暴露?”红菱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低声问。“不会。” “刚才的轿夫......”“是哥哥的人,不会有事的。” “刚才那么多人看见奴婢扶着她进去,会不会认出奴婢?”“不会,你以为我为何要给你黏上胡子。”宁钰一边笑,一边随手扯下红菱嘴上的一点胡子。 “可是——”“没有可是,越发唠叨了,回去了。” —— 避过众人视线,宁钰走进房门,随手丢下纸扇。红菱东张西望好一会,蹑手蹑脚的关上门。宁钰见她贼眉鼠目的样子失笑,道:“你做什么?中午我扔了些许东西让别人滚出去别打扰。别看了,不会有人来。” 话音未落,宁钰就见卫垣坐在书桌前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面面相觑间,红菱低声道:“奴婢告退。”话未说完,人便溜出房间,轻掩房门。 宁钰在目光逼视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虚。 “爱妃,是否该解释一下?”卫垣见她低头不语,挑眉微笑道。 第二十九章,罚抄佛经 宁钰见他挑眉不由自主的心虚,原想解释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破坏了两人的婚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削弱了卫凌的势力,于夺位大有益处。 “臣妾.......”宁钰欲言又止,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决断狠辣,但面对卫垣的温柔款款,她却支吾的说不清楚。 宁钰低着头,双手下意识的攥紧衣衫。这有什么可回避?心狠手辣已成事实。她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成妾派人玷污了慕容婉的清白,将她扔在客栈里。” “为何?”“于私,臣妾与她有过节。于公,这是削弱卫凌势力的手段之一。” “处理干净了么?”宁钰闻言惊讶抬眸,却见卫垣嘴角笑意不变,眼神温柔。她轻勾嘴角,忽而想笑自己方才的犹豫。 “嗯。” “类似的事情,没有下次。”卫垣随手翻阅一本书,“你是王妃,没必要抛头露面,这些事情吩咐墨离去做即可。” “嗯。”宁钰应声,转过身走向屏风。 “爱妃近日说要管理王府规矩。”卫垣一边单手执笔,在书上写下批注,“爱妃却无视王府规矩,男扮女装擅自外出。” 宁钰闻言微怔愣在原地,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罚抄佛经五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卫垣放下狼毫,转过身推动木轮离开了。 红菱在门外候着,见他离开便走进房间,却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神色木然,忙上前几步道:“您怎么了,王爷责骂您了?” 宁钰长叹一声,罚抄佛经五十遍倒不如将她骂个狗血淋头来的好。有气无力的摆手,宁钰慢悠悠的走到床边躺下。也不知卫垣抽了什么邪风,非逮着小毛病不放。 “您不要吓奴婢,怎么了?” 宁钰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王爷罚我抄佛经五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 “还有三十六遍。”红菱将鬼画符一般的纸贴拿起,用两个木夹夹在一根丝线上晾晒。“王妃您字越写越难看了。” “啊。”宁钰长叹一声,将手中炸了花的狼毫扔在地上。“我不写了!” 红菱又好气又好笑的捡起那笔,递给宁钰道:“您可快点吧,往常这时候午膳都快用完了。” 宁钰委屈巴巴的撇嘴,手执狼毫在行云流水的写下一串鬼画符。红菱见她神色心疼不已,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想要去偷点膳食。 她避开众人耳目走到膳房,却见里头空荡异常。红菱退而求其次,翻着蔬果篮,想拿点果子。翻遍了所有篮子,别说果子,连一根菜叶都没找到。 红菱失魂落魄的走回院子,却见一黑衣男子伸手拦住自己,递来一只膳食盒。“这是?”红菱看清那是什么欣喜若狂,“多谢。” 墨离收回手,转过身将要离开。“可是,被王爷发现,壮士定然会被处罚。”墨离闻声诧异转过头,只见红菱抱着食盒低着头皱眉。 “你,还是拿回去吧。”红菱犹豫万分,将食盒递给黑衣男子,转念想到王妃饿着又缩回了手。 第三十章,试探 墨离见她这般失笑,道:“不会被罚,你拿回去吧。”被王爷发现?这盒子就是王爷派自己送来的。听下人说王妃佛经抄到正午都没抄完,面上不说,私下里慌忙让自己送膳食来了。 红菱护着食盒一路小跑进房间,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将满屋子挂着的鬼画符吹拂。欣喜万分的走上前,却见王妃趴在一堆墨纸团里一动不动。 膳食盒子脱手摔在地上,红菱红了眼上前几步,颤抖着伸手试探宁钰的鼻息。还在,红菱将宁钰摇醒,宁钰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面上沾染斑斑墨迹。 宁钰单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头疼的很,却见红菱红了眼眶道:“怎么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不清楚。”红菱将地上的食盒捡起。深红色的食盒外壳裂开,所幸内盒无碍。随手拂去一堆墨纸团,清理一块空处摆放食物。宁钰慌忙拿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 —— 等到宁钰抄完了五十遍,已经是第三日的正午了。将一堆皱巴巴的墨纸递给卫垣后,她终于可以享用一餐丰盛的午宴。红烧猪蹄,糖醋鲤鱼等等将桌子摆放的满满当当。 宁钰吃饱喝足后躺在贵妃榻上消食,红菱推门而入快步走来道:“王妃,现下都城中人人疯传慕容婉不知廉耻,与人私会的事。” 宁钰挑眉,流言定会蔓延整座都城,但这蔓延速度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看来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啊。 “密切关注这件事情。这几日尽量呆在府里别出去,行事小心。”“红菱知道了。” 珠帘清脆作响,宁钰抬眸,只见彩蝶面带笑意,盈盈一拜。“起来吧。”宁钰坐起身,皱眉道。 “前几日本想来请安,府中却说姐姐受罚写佛经,故此不来打扰。”彩蝶面色恳切,状似关怀备至。宁钰随手“嗯。” “王爷一向疼爱王妃,也不知怎么了,竟这般处罚。”宁钰听清来意,挑眉瞥了一眼彩蝶似笑非笑,不动声色道:“不过是言语顶撞了王爷,惹得王爷生气罢了。” “原来如此。”彩蝶笑意不变,“王妃可听说慕容小姐的事情?” “听说了。”宁钰面色淡然,事情既然已席卷都城,人人知晓。若是此刻装作不知,更令人生疑。 “听说慕容小姐在城角客栈与人私会——”“既然是传言,那便不必放在心上。”宁钰面色镇定,沉声打断,“身为锦王妾室,却如街头巷尾村姑常妇一般言语。” “妾身知错。”彩蝶跪倒在地,低着头神色复杂。受罚那日与慕容婉被污那日重叠,王妃与她也有仇怨,想来可能是她指使。可一番试探,却可见她坦然自若。 “行了,出去吧。”“妾身告退。” 等到房门被掩的声响传来,红菱在一旁压低声音道:“王妃,她会不会看出什么?” “试探而已,无妨。”宁钰挑眉,眼神狠厉,“就算看出来又如何?拿不出证据便是空谈,我还能告她一个污蔑之罪。” 第三十一章,菊宴 秋风席卷都城的时候,城中的舆论传言达到了沸点。街头巷尾,无数人谈论慕容婉与人私会这件事,至于故事的另一主角被人杀死则成为陪衬,并不能引发热议。 宁钰抬起手,枯黄色的落叶打着旋落下,正在手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慕容婉并非自愿,而得构陷,但人们将此略过不提,众口讨伐慕容婉。 听闻慕容府的府门上满是菜叶污垢,府中人出门皆需掩面自后门出,方才能避开一头的鸡蛋碎石。 “王妃,今日风大,还是回屋吧。”宁钰摇头,红菱只得退下。风过,树叶纷纷落下,组成一场盛景。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卫凌心高气傲,怎么甘心迎娶这样一个女子。 在华美而凄凉的秋天,以这样一种人人喊打的姿态落幕。自己死的时候,似乎也是秋天,宫内花园的百花都败了,独菊花含苞待放。 木轮转动,压在落叶上产生细碎声响。卫垣来了,宁钰并不转身。“卫凌退亲,与楚思思订了婚。” “嗯。”手中枯叶坠落,“尚书之女?看来翎王爷着急了。”楚尚书也算文官中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家族不算显赫,既无兵权,又无财力。不过对于赐婚两次都遭变故的翎王,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日宫中设宴赏菊,你同本王一道去。”“是。” “天冷,早点回屋歇息。”“嗯。” —— “锦王爷,锦王妃到。”宁钰身着繁复拖地长裙,踩着高跷似的鞋子,头顶富贵繁重的发饰,面上仍笑的标准得体。 等到落座,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状似随意的打量四周,就见爹爹坐在不远处对自己微笑。 “丞相大人,贵宁郡主到。”众人循声望去,丞相沉着脸走在前面,慕容婉一脸憔悴走在后边。去年慕容婉讨的太后欢心,得赏一个郡主头衔。 贵宁?极为讽刺啊。宁钰瞥了一眼慕容婉,只见她衣着淡雅发饰朴素,妆容憔悴。不过十日,脸便小了许多。 慕容婉感受到众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低着头不言语。从最初的愤怒惊惧,到现在的麻木从容。 她会来,倒是意料之外。宁钰挑眉,哪怕是自己出了这档子事,定然也窝在家里不敢露面。思绪被打断“尚书大人,楚姑娘到。” 在场众人闻言面露笑意,窃窃私语。楚思思本不能参加这种宴会,但既与卫凌定亲,便也算个皇亲国戚。 与面容憔悴的慕容婉相比,楚思思则是春风得意,眉眼带笑。一身粉衣衬的她肌白如雪,眉眼精致。宁钰轻勾嘴角,这下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杯盏落地清脆作响。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慕容婉脸色苍白面色狰狞,将杯盏拂落在地。“再闹就滚出去。”丞相怒斥,慕容婉复低头不语。 “翎王爷到。”宁钰听得那声忍不住噗嗤一声,这也太凑巧了。察觉自己的失态,宁钰正襟危坐。所幸声响极小,众人忙着瞧热闹也没顾上自己。手被温热覆盖,一片温热正是卫垣的手。 第三十二章,除去郡主头衔 翎王身着一袭纹金暗红袍,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登场。“这糕点不错,你试试。”宁钰摆手,没见着我要瞧热闹嘛? 翎王走过楚思思的位子顿住脚步微笑示意,楚思思面色微红,含羞轻勾嘴角,抬手整理耳旁碎发,清秀可人。 众人的翘首期待下,翎王行云流水走过慕容婉的位子,不坐停留。慕容婉惨白的面色上浮现两团通红,愈发显得她病态憔悴。“哼。”丞相冷哼一声,鼻孔朝天。 宁钰估摸着丞相是真气坏了,按照以往的品性,定不会做出此举。状似随意的转头,果不其然见爹爹难掩笑意。 “皇上,贵妃娘娘到。”“吾皇万岁万万岁。”“平身。今日请爱卿赴宴,一是赏菊喝酒,二是借此宣布凌儿与楚家女儿的婚事。” 卫凌和楚思思离开座位,跪倒在红毯上。不知有意还是凑巧,楚思思恰好跪在慕容婉位子旁,她转头轻蔑了瞥了慕容婉一眼,洋洋得意。 寂静中,只听得碗盘碎裂劈啪作响。宁钰抬眸,只见卫凌将楚思思抱紧,用袖子挡住碎片飞溅。 丞相当机立断站起身,甩了慕容婉两耳光,随即大步走出位子,跪倒在地:“臣有罪。” 皇上皱眉不语,坐在身旁的贵妃倒是冷笑道:“慕容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顶撞皇上。”宁钰看清她眼中冷意不由得咂舌,避开事情缘由不说,直指中心,将事情提高到顶撞皇上的地步。看来,贵妃气恼的很啊。 慕容婉闻言仓皇跪倒在地道:“臣女不敢,臣女无意顶撞皇上。” “臣教女无方,实在是无颜见皇上了啊。”丞相磕头,声泪俱下。皇上面色淡然,恍若未闻。 “思思可有受伤?”卫凌松开手,怀中女子被吓的面色苍白,片刻才道:“思思得王爷护着,并未受伤。倒是王爷你受伤了吗?” 卫凌皱眉拂去袖上碎瓷星星点点,道:“没有。”贵妃见两人无碍面色稍缓,转眼就恶狠狠的瞪了慕容婉一眼。 “好了,都起来吧。本应诛杀,饶贵宁郡主事出有因,丞相多年侍奉有功便不再追究。”皇上轻抚自己的胡子,“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卸去郡主头衔,丞相罚俸两年。” 贵宁有错在先,但皇家改了圣旨娶了他人也难免令她愤怒。此事既出,不如卸下她的郡主之位,断了皇亲贵胄的联系。免得再发生什么,令皇家的颜面蒙羞。皇上沉吟片刻,随即微笑,认为自己处理得当。 “谢主隆恩。”慕容婉磕头,手指紧紧抠着石板缝隙,鲜血淋漓。她木然的站起身坐回原位,手指的血迹沾染了黑红的漆木桌子。 两人位子相对不远,宁钰自然看得她手指鲜血淋漓。一手促成了她如今下场,怎一个快字了的?慕容婉注意到一道尖锐的眼神,下意识的抬眸。 两人目光相撞,宁钰轻勾嘴角露出讽刺笑意。慕容婉恶狠狠的瞪了宁钰一眼,攥紧拳头。 “多吃点,怎么瞧着瘦了?”宁钰低头,两筷子菜落到碗中。 第三十三章,掐架 用过午膳,桌子上的菜肴被撤下,换作一盘盘的果蔬糕点。些许人离开位子,走到一旁的御花园中观赏菊花。 “臣参见王爷,见过王妃。”“岳父大人请起。”“臣想与王妃聊些事。”宁钰带笑起身,一手挽住了父亲的手臂。“嗯,去吧。” 两人离开座位,走至花园。走在青石小路上,路旁是团团的菊花开的艳丽非常,五彩斑斓组成了一道美景。 “许久没见了。”“不过十多天。”宁钰嘴角带笑,“爹爹说许久,定然是想钰儿了。” 宁致远哈哈大笑,宁钰看清他头上多了些许白发,心中惆怅不已,道:“无妨,钰儿往后有空就常回来看爹爹。” “好好好。”宁致远拍着她的手,连声应道。 “哥哥呢?怎么不见他?”“军中急务,昨夜连夜赶回去了。” 两人边走边说,走过鲜艳的菊花花圃,面前是一小潭湖水,湖中游着些许锦鲤。宁钰漫不经心的踢着脚下石子,将石子踢入湖水,惹得锦鲤纷纷离开。 “下官参见翎王爷。”“见过翎王爷。”宁钰盈盈一拜,裙摆如花绽开。卫凌示意两人起身,也不知怎么的,见宁钰在湖边,他就下意识的走过来了。 在他眼里,宁钰应该是扎着过分简单发髻,穿着红色襦裙的姑娘,随手一鞭一剑,就能耍的虎虎生威。她笑意盈盈的跟在自己身后,躲在桂花树下偷看自己,时常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话来。 但现在,她一身华服,仪态端庄,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疏远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卫凌皱眉,往常宁钰跟在身后时他只觉得烦躁,但当宁钰转跟着卫垣时他却开始癫狂。求不得吗? “王爷,您在这里呀。”楚思思盈盈一拜,“思思见过王妃,将军。”卫凌收敛思绪,对楚思思微笑。 “起来吧。”宁钰察觉有些许怪异,转头一看就见慕容婉气势汹汹的走来。“宁钰同家父告退。” 宁钰脚下生风,扯着爹爹的袖子走到一旁,还未站稳,就见一抹浅蓝出现。确立了此刻位置安全,宁钰面上带着得体笑意,准备看一场热闹。 “你做什么?”卫凌将楚思思护在身后,低声质问。慕容婉随即红了眼眶,道:“你怎么能退婚?你知道旁人怎么说我嘛!” 楚思思自卫凌身后走出,故作诧异道:“为何不能退婚!”“因为,因为这是圣旨!” “可圣旨上写着,你是个清白的姑娘。至于现在?”楚思思讽刺微笑,慢条斯理道。宁钰在一旁惊叹,不愧是尚书之女,捅人专挑最疼的点。 “你!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懂就好。”楚思思皱眉不耐,事情都已经点到这个份上,慕容婉还不知趣,“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便明说。” 众人见这般好戏,纷纷窃笑。慕容婉听得旁人笑声尖锐,一张小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红,大喝一声扑向楚思思。 虽说两人都是文臣的女儿,是娇弱的大家闺秀,打起架来却虎虎生威。宁钰面上从容镇定,心下却乐开花恨不得立个赌局赌谁赢。 “你说,谁会打赢?”耳畔是爹爹刻意压低的声响。“慕容,心如死灰,当真亡命之徒。”“慕容婉这么消瘦,定然敌不过楚思思气力。”“赌点什么?赌个一百两如何。”“好。” 第三十四章,疯子 两人扭打在一起,慕容婉处于弱势。她消瘦不少,不敌楚思思的力气,但有破釜沉舟的绝望,故此歇斯底里打的楚思思渐渐落了下风。 “住手。”卫凌皱眉劝架,却不知被谁的指甲划破了脸,拉了好长一道血痕。宁钰简直要拍手鼓掌,面上难掩欣喜。卫垣在一旁悄无声息的观察宁钰,见她这般欣喜也嘴角微勾,随即想到些什么,皱眉沉思。 卫凌被指甲划破脸,愣在原地,听得耳畔窃窃私语不由得怒火中烧。伸手使力,毫不怜惜的将慕容婉制服。发丝凌乱的楚思思笑的得意狰狞,下意识的一掌拍向慕容婉。 慕容婉嘴角溢出鲜血,因双手被缚无法反击,便抬腿恶狠狠的踹向楚思思。“噗通”一声,楚思思跌落水潭,溅起极大水花。 宁钰随手用袖子拭去面上的水滴,暗自咂舌。这一脚也算登峰造极,自己得用七分气力才能踹出。慕容婉一个文臣之女,又瘦弱不堪。这一脚估计是耗尽了她全身气力。 “思思!”卫凌疾呼,水潭上浮现一团水花,一个黑色的头颅扑腾上下,只听得支吾几声:“我,我不,不会,水!救我!” 卫凌松手,慕容婉瘫软在地,两行热泪缓缓流淌。一旁的侍卫上前,将她捆绑。几个侍卫在卫凌的示意下游向湖中,将一身狼藉的楚思思救起。 所幸今日天寒,衣衫穿的厚实。楚思思才免去落水被人看光的恐慌。卫凌解开外袍,将它盖在楚思思身上。 楚思思踉跄吐出几口水,呕出一团水草便开始哭泣抽噎。“我说什么来着?一百两拿来。”宁钰状似皱眉实则窃喜,压低声音道。 “你说什么,听不清楚?”宁钰转头见宁致远挑眉微笑,就知他耍无赖。 “不是我,不是我!”慕容婉高声大叫,声色仓皇。宁钰见她模样状若癫狂,双手朝天挥舞不休。 “是宁钰!宁钰,这个贱人,故意。”慕容婉恍然大悟,“她陷害我,诬陷我!她嫉妒我,她是故意的。你们这群傻子,什么都不懂。” 众人目光看向自己,宁钰淡然自若,微皱眉道:“慕容姑娘连遭打击,也许是......”众人恍然大悟,丞相面色铁青。 “去死吧,我知道是你!是你约我见面的!”“慕容姑娘似乎疯了,带下去听候发落”卫垣沉声道,慕容婉被一路拖行,口中仍疯狂喊嚷着。 “你别往心里去。”宁钰皱眉,低声应:“嗯。”丞相跪倒在地,只觉老脸丢了个精光,低声道:“小女胡言乱语,请王妃海涵。” “无碍。”宁钰换上皮笑肉不笑的标准笑意,低声回应。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只见慕容婉甩开侍卫,一路狂奔冲过来:“宁钰!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她衣衫凌乱,头发乱成一团。手上仍缠绕着几根破损的绳子,带着一股子神挡杀神的煞气冲来。 冲至眼前,宁钰轻描淡写的转个身避开她的冲撞。慕容婉大喝一声,再次扑向宁钰。宁钰皱眉,单手用力便制住慕容婉双手。慕容婉故技重施,腿抬到半空就被宁钰一脚踹向池塘。 池塘迎来第二位客人,平静的湖面再次泛起水花,底下淤泥浮现,搅和池水漆黑一片。一旁浑身湿漉漉的侍卫长叹一声,又下了水游向慕容婉。 丞相咽了咽口水,得到饶恕还未站起,又得接着跪。他叩首请求道:“求王妃海涵。” 宁钰还未回答,卫垣便沉声道:“意图杀害王妃,该当何罪?”一旁的太监总管心领神会,高声道:“关入宗人府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很好。”丞相面色微白,虽说婉儿连连败光了自己的面子,但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女儿。他连连磕头,道:“求王爷海涵,饶了慕容婉这回吧。她神志不清,惊扰了王妃王爷,都是下官管教不力。” “神志不清?”卫垣坐在木轮椅上勾唇浅笑,丞相闻言抬头,不知怎的只觉得他气场慑人。 “那就是承认,她疯了?”丞相微怔,随即道:“是,她疯了。恳请王爷让下官将她带回去管教。” “那就算了。”卫垣伸手牵着宁钰的手,眼神温柔,“王妃不必和一个疯子一般计较。” 慕容婉刚被救起,就听见父亲说她疯了,她仓皇的左顾右盼,高声道:“我没疯!疯的是你们!” 第三十五章,故人 难得阳光和煦,宁钰打算买坛桃花醉去看看娘亲。宁钰仪态端庄出了大门,走到街上时便哼起了小调。红菱在一旁看得摇头失笑,小姐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人流不息的大街,叫卖着各色物品。宁钰随手挑拣一支发钗别到红菱头上,扔下几块碎银子离开。 “小姐您看,前头人都围在一起,莫非来了什么杂耍?”红菱兴趣盎然道,手指指向一群密密麻麻围着的人群。 宁钰原本也兴致勃勃,看见一团人不免皱眉,又见红菱兴致颇高,只得苦笑道:“你拉紧我。” “请让一让。”宁钰一面说,一面挤进人群。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卖身葬父,孝女啊。”“小妮子长得倒是不错。” 宁钰皱眉想要挤出去,不知怎的外头人却疯狂挤进来,宁钰被人潮带到最前头。只见一消瘦女子穿着打着补丁的破衣服跪在地上哭泣,她的身旁是一块白布,白布隐隐约约勾勒出轮廓,可见下头有具尸体。 “好可怜,小姐,帮帮她吧。”红菱摇了摇她的手臂,眼中含着泪光。宁钰原本想说这不过是把戏罢了,见红菱如此恳切便闭上了嘴,掏出一块银子扔在那破碗中。 女子见银子落入碗中,抬起头微笑道:“多谢小——” 三人俱惊住,眼前的女子蓬头垢面,正是香儿。那女子一愣,随即哭嚎着抱紧宁钰的腿,高声道:“奴婢知错了,小姐救救奴婢吧。”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卖身葬父吗?”“是呀,怎么扯出个小姐来。”“难不成她想讹人?”讹人语音未落,众人纷纷后退几步,腾出一大块空地。 红菱见她如此凄惨,本心生怜悯,后想起她不过是个探子便撇嘴不语。她忽而有些心疼那锭银子,想要弯腰将它捡回来,踌躇了片刻才作罢。 “当年你在府前说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哪来的父亲?”“小姐救我,奴婢的确是孤女。这尸体是他们找——”话音未落,几个彪壮大汉便气势汹汹的走来,众人一看这架势纷纷退散。 香儿一见他们便面露惧色,缩在宁钰身后。“你是谁?识趣的别多管闲事!”彪壮大汉朝地上呸了一口口水,“识相的给我滚,别掺和这件事情。” “小姐,咱们走吧。”宁钰摇头,皱眉道:“我不掺和这件事情。”香儿闻言面色惨白,眼眶红肿。 “但是你随意吐口水,影响了都城的治安,我就非管不可了。”宁钰嘴角微勾,眼带狡黠之色。 “妈的小妮子!”那壮汉抬手便是一掌,宁钰随手格挡。壮汉大怒,手下用力,宁钰松手转而握紧他的手腕。“比谁力气大?”宁钰笑着攥紧手,手下拳头咯吱作响。 “哎呦喂,放开我,疼!”宁钰冷笑松开手,抬腿一踹,大汉便砸向墙壁。尘土飞扬间只听得一句“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我。”红菱跺了跺脚,想着自己反是个累赘,害怕香儿暗算便一手抓着香儿手腕狂奔而出。 宁钰侧身躲过一拳,随手将那条卖身葬父的长布抽起。一掌袭来,宁钰灵巧躲过,长布破空作响,恶狠狠的甩上那人的脸,半张脸红肿渗血。 将长布拧成一束做鞭,鞭子过处惊起惨叫声声。等到尘土落地,地上已经躺倒了三人。 红菱站在远处见胜负已定,连忙跑过来道:“小姐!您受伤了吗?”“没事,咱们走吧。” “等等!”红菱弯下腰拾起银子,“好了。”她抬头微笑,却见一人朝自己猛扑过来。“啪。”的一声,她转过头,就见那人倒下。 宁钰扔下手中脏兮兮的布巾,小道:“财迷。” “多谢小姐,香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宁钰皱眉,看着香儿哭的梨花带雨不禁暗闹自己又惹了个麻烦。 “不必。红菱,咱们走。”宁钰牵起看着银子傻笑的红菱转过身,只听得身后“小姐,奴婢,奴婢其实是她们派来的探子。” 香儿双手绞着裙摆,低着头等待。忽闻小姐转过头一笑道:“肯说实话么?肯的话跟上。”她连忙站起身快步跟上两人。 第三十六章,郊外孤坟 “慢点吃,别噎着了。”香儿闻言咀嚼动作略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伸手抹了抹嘴,道:“其实,香儿是翎王安排的探子。” “嗯,我知道。”宁钰沉声道,面色沉稳。香儿闻言诧异道:“您知道?” “所以我才把你遣出府,你怎会沦落至此?”宁钰皱眉,卫凌为何会让香儿流落到街上,再不若一刀方便,也不会留人口舌。 “翎王想要杀香儿灭口,香儿侥幸逃脱。”香儿眼眶红肿,鼻子一酸,“香儿原想逃到郊外,路上横遭变故,被人拐卖至此。” 一语说完,香儿便起身离开位子,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小姐大恩大德。”“无碍。” “我只是很好奇,他们是如何收买了你?”救下香儿就是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东西买去六载岁月,买去她的一片同情,买去了她腹中骨血。 “......一百两银子。”宁钰闻言轻笑,红菱在一旁沉声不语。一百两银子,可真是廉价啊?宁钰浑身轻颤,笑声不停,简直快要笑出眼泪。 许久,她随手拭去眼角一点泪,朝着红菱摊开手,红菱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的递给她那锭银子。宁钰将银子放在桌上,低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她起身刚要离开,香儿却一把抱住她大腿道:“小姐,香儿无处可去,求求您收留香儿。” “放手。”“小姐,求求您帮帮香儿。” 宁钰面露不耐之色,沉声道:“香儿,你我之间情分已尽。你拿着银子,自寻出路去吧。”香儿见她面色狠厉,缓缓松开手瘫倒在地。 宁钰转身离开,红菱小步跟在后面。等到出了客栈们,红菱才低声道:“小姐,您大可以让香儿做探子,以此迷惑翎王视线。” “红菱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什么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一便有二,你能保证她忠诚不变吗?” 酒楼旁的小巷口,宁钰随手掀起巷口处的布帘。布帘被掀起的一瞬间,酒香翻涌至鼻尖。 不远处的木门旁,东倒西歪的摆放着几个酒坛。 宁钰推门而入,小院旁种满花草。院中是一排排各色小酒坛,整齐排列。“稀客,稀客。”一白发老翁迎上来,作揖道。 “酒佬,来一坛桃花醉。”宁钰随手扔下一张银票,“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你怎么把酒香挡住了。” “哎呦,宁姑娘说的是巷口那布?隔壁那家酒楼遮上的,老儿我就也随他们去。”拿老头递给宁钰一小坛古红色酒坛。 —— 马蹄声中,一切景色倒退。宁钰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挥鞭,马儿嘶鸣狂奔。约莫半刻,宁钰见熟悉的青丘浮现眼前,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扒除酒坛上的红布,将酒水缓缓倾倒在青丘前。鬼使神差的,她也轻抿一口。酒香芬芳,一如新婚那晚。 “娘亲。”宁钰随手将酒坛放在地上,“我报仇了,扳倒了一个敌人。” “......手段很卑鄙,您别骂我,别生气。”宁钰低头叹息,半倚在石碑旁。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手上已经沾染污垢,那一切都得继续下去。我会将障碍一一拔出,将血海深仇偿还回报。”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女儿拿不定主意,王爷对我很好。”宁钰面色微红,“他会为我准备糕点,打点冬衣,会为我燃放一晚的烟火。” “我本该心动,但是.....” “可是我怕,我怕重蹈覆辙,怕错付真心又惹杀祸。”宁钰皱眉,手下用力将酒坛拍个粉粹。瓷片碎裂,站在不远处的树林中的黑衣人微微皱眉。 些许头晕,该是酒劲上来了。宁钰躺倒在地,抬手捂着双眼假寐。时有风吹来,吹动枯草绵绵。 第三十七章,风寒 墨离站在门口,房门紧闭。一袭黑衣翻墙进入院子,将要推门而入。墨离压低声音道:“别说我没提醒你,王爷此刻气着呢?” “为何?”“还不是王妃的事?”墨离翻了白眼,只要翎王和王妃碰到一块去,王爷定会大发一场邪火。 黑衣人皱眉推门而入,墨离惊讶于他自撞枪口,乖乖闭嘴站回原位。竹帘将光线遮挡,室内昏暗一片。王爷坐在木轮上,裹着一条貂皮毯一言不发。一条黑蛇盘旋在他身上,灰暗中唯有两颗金黄色的线性瞳孔格外突出,冰冷诡异。 “你怎么来了?王妃呢?”声音沙哑,卫垣皱眉。身上的大黑盘旋,游走至颈间,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 “回禀王爷,属下跟着王妃去了郊外一座青坟。”黑衣人单膝跪地,“王妃对着孤坟喃喃自语许久。” “说了什么,一一道来。” “怕错付真心又惹杀祸”卫垣霍然从轮椅上站起,惊得大黑微怔。如此看来,种种缘由也就说的清了。 黑衣人见着王爷像个疯子一般绕着圈圈口中喃喃自语,不免皱眉道:“王妃此刻还在郊外坟边,属下见她喝了酒,躺倒在地便不曾起来。” “多久了?”“半个时辰。”已是深秋,外面天寒风疾,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办。卫垣皱眉,可若是贸然前去,必然会令钰儿生疑。 “王爷,红菱求见。”“进来。”红菱跪倒在地,道:“求王爷去看看王妃,王妃说是去看夫人,现下还没回来,前后约莫一个时辰了。” 卫垣推动木轮,高声道:“墨离,备马车!”红菱低垂头面色微红,不合时宜的想着原来他叫墨离啊。 湿热与不适中,宁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头疼万分,下意识的抬手又觉胳膊酸楚。“醒了?”只见卫垣坐在床边,面色欣喜道。 回忆碎成一片片,难以拼接。宁钰皱眉,抬手扶额,只记得支离破碎的几个片段。她似乎去看了娘亲,好像还喝了点酒。 “大夫说你感染了风寒。”卫垣温柔道,伸手小心翼翼的拿起她的手,将手放回被子下。 风寒?酒劲上头后,她似乎睡到在地,也不知怎么回来的?刚要开头询问,却觉喉咙酸疼难忍。 卫垣见她嘴唇动了动,连忙转过身为她倒茶水。宁钰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动作垂眸不语,王爷似乎一夜没睡的模样,眼圈浓黑难掩憔悴,难道是守了自己一晚上? 水递到嘴边,宁钰看清卫垣眼里的疼惜,皱眉饮水。“王妃醒了?”宁钰抬眸,只见红菱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水走来。 宁钰下意识的退缩在床角,一番动作惹得卫垣轻笑。黑漆漆的药水面上飘散着几缕白气,宁钰撇着嘴,艰难开口道:“能,能不能不喝?”此言一出,嗓音沙哑的令自己也吓了一跳。 红菱一手端着药碗,一手伸手探她额头温度,道:“不行!”卫垣见着红菱那只手暗暗皱眉,眼色幽深。一旁墨离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几步接过红菱药碗,将它递给王爷,随即便扯着红菱衣袖出去了。 动作行云流水,红菱连挣扎都忘记了,傻愣愣的任由他牵着自己。卫垣面露笑意,这个月俸禄翻两倍。 第三十八章,喂药 卫垣一手端药碗,一手拿起羹匙递到宁钰嘴边,低声道:“张嘴。” “能不能,不喝?”“不能!”卫垣面色微沉,随即嘴角轻勾,“如果你不想这么喝,也可以换种方法喝。” 宁钰没看清卫垣的坏笑,询问道:“什么方法?”卫垣眼神一暗,随即喝了一口药,随手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宁钰愣在原地,看着卫垣压向自己越来越近。快躲开!脑海里一个念头疯狂叫嚣着,宁钰挣扎想要避开,却被卫垣牢牢压制无法动弹。 温热的呼吸伴随唇落下,宁钰紧闭牙关,奈何卫垣伸手轻搭她的下巴,破了她的防守,强灌药进来。口舌交缠间,宁钰红了脸。宁钰闭上双眼不懂换气,呼吸急促。 卫垣见状只得放开她,一吻终了,他坐回轮椅面色微红,气息微乱。宁钰半靠床头喘气,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爱妃可喜欢?”宁钰听得语中几分调笑,不用看也知道卫垣的表情。她狠下心,伸手拿起药碗,以壮士断腕之势一饮而尽。可惜动作太猛,呛了喉咙,反而惹得面红耳赤,咳嗽不止。 卫垣皱眉,一面暗恼自己有些过分,一面又觉甜蜜非常。他以袖轻拭宁钰嘴角,拭去那些药汁。甜美异常的唇就在咫尺,他愣神想要低头吻下。 不行,卫垣克制了自己的动作,缓慢的坐回轮椅。他低头眼神暗幽,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贸然动作,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宁钰愣住许久,只听得“咳,你躺下休息吧,别着凉了。”才回过神。宁钰躺回去,转头对着墙壁,片刻后又将被子高扯过头顶,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卫垣见那小脑袋埋进被中的模样忍不住失笑,片刻后伸手将被子扯开一下道:“别闷坏了。”被子扯开,宁钰面红耳赤没了遮挡,慌忙又将被子遮上。 “乖。”卫垣耐心的哄着,“等会闷坏了怎么办?”“才,才不会闷坏!”沙哑的声音自被子下传来。 卫垣将被子扯开,慢条斯理道:“不会闷坏?刚才连换气也不会,让本王如何信你?”卫垣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宁钰的面色,见她面色愈发通红这才满意的嘴角微勾。 宁钰索性一手拿起枕头,掷向卫垣。卫垣被一软绵粉色枕头扑得发香满头,又好气又好笑。卫垣手中抱着枕头,嘴角轻勾,钰儿浣发时似乎用的是兰花味道的浣发水。 —— “你,你干嘛?把我拉出来。”红菱耳根微红,支支吾吾的说着,一手紧紧揪着襦裙带子。 墨离见她这般扭捏,竟觉出几分可爱,半晌他才别过头道:“让王爷王妃两人独处吧。” “嗯,上回你送的食盒,被摔破了。要不,我赔你钱吧?”墨离摇摇头,若不是她提起,他早就将那事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沉默无言,秋风呼啸,红菱瑟瑟发抖。墨离这才看清她身上衣衫单薄,随手将自己的衣袍披在红菱肩上。 第三十九章,局势 “王爷公务繁忙,不必照顾臣妾。”宁钰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狐裘毯裹紧。卫垣闻言自小山似的公务中抬起头,慢条斯理道:“王妃不必忧心,还是早日养好身子吧。” “黎明百姓等着王爷施以援手,给予救助。”“黎明百姓自有皇上相救,至于爱妃风寒未愈,还是有本王照料吧。”话音未落,便又埋身公务中去。 宁钰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风寒两日,卫垣一直在旁照顾。她心里发慌,刻意点明公务繁忙。岂料墨离将公务一一运来,倒是将卫垣捆在此处了。 “臣妾担心,将风寒传染给王爷。”“那就按时喝药。再者说,要传染早就传染了。”卫垣眉梢微挑,宁钰忽而想到那次喂药,面色微红复又皱眉。 “可是——”卫垣打断道:“王妃若是闲的慌,不如先看看账目,学习学习?”语落,便听得宁钰故作咳嗽的模样道:“风寒未愈,怕是不妥。” 卫垣懒得拆穿她的把戏,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便安心处理公务。 外面寒风呼啸,而屋子里却暖融融的,炉火烧的正旺,时不时有枯柴燃烧的细碎声响。宁钰半靠在床头,披着厚厚的围裘,盖着毛茸茸的被毯。宁钰垂下头随意翻阅兵书,围在她胳膊上的大黑一动不动,昏昏欲睡。 卫垣看着宁钰裹成一团,活像个毛茸茸的汤圆就忍不住微笑。 “王妃,喝药了。”红菱端着药碗走来,宁钰本内心挣扎犹豫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卫垣笑容和煦的看了自己一眼,她当机立断将药一饮而尽。 “真乖。”红菱夸奖着,将蜜饯递到嘴边。宁钰吃了蜜饯,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卫垣看她这般不免失笑,已嫁做人妇却仍然像个孩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手中兵书翻了小半。宁钰觉着头疼眼乏,便随手将兵书扣倒在床上,闭眼问:“王爷在朝中,可知慕容家族与翎王关系如何?” 慕容家族是翎王的助力中的一股重要组成部分,她原本就密切的关注这件事情的后续。本想着去爹爹那打探消息,问询一二,岂料病来如山倒,红菱又不许她出门。 “丞相近几日上朝时很少说话,私下里探子来报,说他与翎王走动极少。”卫垣随手执笔批注,“不过慕容家的党羽似乎开始另寻出路了。” “嗯。”宁钰睁开双眼,“王爷以为,慕容一族最后会站在哪边?” “现下看来是中立派,不过也许会转到逸王那。”“何处此言?” “一来,逸王与翎王分庭抗礼,家世显赫,又频频对慕容家族抛出橄榄枝。二来,丞相与翎王结仇,慕容婉口口声声说凶手是你,丞相心中疑心,定然不会投靠本王。丞相多谋,定然不会永久中立,肯定会投靠一方。种种看来,估计是花落逸王了。” 宁钰皱眉,前世逸王也曾与翎王势均力敌,不知怎的被人刺杀,死于非命。自此后,与卫凌结仇者便纷纷投靠卫垣,求得庇护。 至于逸王的死,宫中传言,是卫垣所为。可卫垣为何如此?势力得到扩张固然是好处,但这一条路艰难险阻。而且更为致命的是,卫凌失去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凌云直上,独霸朝野。 宁钰盯着卫垣的俊秀面容陷入沉思,卫垣察觉到她的眼神嘴角轻勾。 第四十章,旧疾复发 宁钰睁开双眼,看着屋内一片漆黑不言不语。被帛作响,身旁的人似乎转过身面向自己,宁钰心里一紧,慌忙转身对着墙壁。 昨夜卫垣执意在这睡下,一来外面风大,不好回去,二来许久没在王妃院中就寝,免得惹下人闲话。宁钰见他说的有条有理,只得任他住下。 “嘶。”背后有轻微声响传来,宁钰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卫垣抬手,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痛呼溢出。 两腿的膝盖处疼如火烧,又似蚂蚁啃噬。这种感受,就像有人用小刀将膝盖骨挖出一般尖锐刺痛。 卫垣疼的冷汗直冒,口中鲜血淋漓。本想仍由痛呼声溢出,却转念想到宁钰常做噩梦,难得睡得安稳,不忍扰她安眠。 卫垣一手被牙齿啃咬,一手抓紧被帛。他只求这疼快些过去,被惊扰了钰儿。宁钰闻到一点血腥,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转过身。 只见卫垣额头是豆大的汗珠,一只手被他自个咬的鲜血淋漓,一只手死死的抓紧被帛,青筋暴起。见她转过身,面露惊慌神色。 “你怎么了?”卫垣别过头,暗自恼怒这一双废腿,片刻才道:“你,睡吧。我没事。”宁钰起身,避开卫垣下了床,将烛火点上。 “别着凉。”宁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都疼成这样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的闭嘴嘛。她将帕子清洗,拧干水递向卫垣,道:“换咬这个。” 卫垣松开手,手腕的血缓缓流淌,染红了手掌。宁钰将丝帕塞进卫垣的嘴里,又用干净的布帛将伤口擦拭干净,抹上墨绿色的药膏。 红烛明灭下,卫垣见宁钰捧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清理上药,只觉得心头暖意无边。 卫垣含着丝帕说话模糊不清:“惊佬了里。”“没事。”宁钰摆手,“腿疾复发?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卫垣摇头,却见宁钰面色关切,便用完好无损的手取下嘴中丝帕,气若游丝道:“别去,没用的。大夫说这疼只能熬过去,没用别的办法。” 一语未落,便是连塞回丝帕的力气也没了。宁钰拾起帕子,道:“喊出来吧,喊出来也许好受一些。” 额头冷汗落下,卫垣摇头道:“还早,你再睡一会。”宁钰不知怎的,竟觉些许酸楚。她将帕子团成一团,扔进木盆里,溅起水花无数。 “没事,就算睡着也是做噩梦。”宁钰一面说着,一面避开卫垣爬进被窝。“你若是疼便喊出来。” 卫垣自然不会喊出声,嘴角缓缓勾起一点苦笑。宁钰伸手握紧他的手,卫垣耳根一红,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疼痛似乎麻木了些许,他竟从中觉出几分甜蜜快意来。 “小时候我受伤,大夫给我上药的时候,爹爹就握着我手,似哭非哭的看着我。”宁钰闭上双眼,觉得卫垣的手握的更紧了。 记忆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她那是大概约莫六七岁,哭的抽噎不止,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鼻涕。她被人按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由大夫细细撒药,一只手被爹爹握紧。那时爹爹的表情,似乎快要哭出来似的。 卫垣有心了解她的过去,勉强勾起嘴角道:“宁将军还会哭啊?” “听说爹爹只哭过一次,在娘亲死的时候。每次我受伤,爹爹不会哭,但是会眉头紧皱红着眼一言不发。” “后来我想了想,约莫是心疼和内疚吧。” 第四十一章,卫凌成婚 穿着红绸缎的下人用竹竿高举起一挂鞭炮,一点上火,那鞭炮便冒着白气,噼里啪啦的炸开。来人皆穿大红大紫,每个人面上都带着虚假的笑意互相恭维。 宁钰站在卫垣旁,低着头表情复杂。“你不舒服吗?”宁钰惊觉回过神,连连摇头。 卫垣抬起头,看清宁钰面色发白,低声温柔道:“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会,你先去花园透透气。”宁钰点头,转身离开。 卫垣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面色阴沉。今日是卫凌和楚思思大婚的日子,钰儿面色复杂,该不会还惦记着卫凌吧? 宁钰漫不经意的走在路上,精神恍惚。前世的时候,一场婚礼后她成了翎王府的女主人。她走到花园一处角亭坐下,恍惚间看见卫凌笑意盈盈对着自己举起酒杯。宁钰抬手揉了揉额头,卫凌模糊的影子便散去。这几日未得安眠,竟有些神志不清。 风吹过,有风铃声清脆作响。宁钰循声望去,那是一只木质的风铃,下端缀满了铜片。风铃被系在一棵香樟树上,随着风清脆作响。 那是谁?宁钰原本微笑的嘴角忽然僵住,香樟树后似乎躲着一个人。那人整个人被粗壮的树干挡住,一点粗布衣衫露在树外。 粗布衣衫不足为奇,估摸是下人。但宁钰下意识的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忽而背后冒了冷汗。宁钰死死的盯着那人,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自树后微微探出半个头。 半张脸上是些许的灰泥,但宁钰清楚的看到那双眼中的浓重恨意。慕容婉,宁钰忽而镇定下来,不过一条败北之犬,有什么可怕的? 慕容婉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即便自树后离开躲进了假山丛。宁钰嘴角微勾,慕容婉该是混成府中下人,打算对这婚礼动点手脚了。 有意思的很,也不算白来。宁钰拂袖站起身,走向来时的路。等她到场时,宾客都已经将正厅围的水泄不通。宁钰宛如一条鱼,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终于找到了卫垣。 宁钰微微弯下腰,在卫垣耳畔压低声音道:“我看见慕容婉了。”“嗯。”卫垣感受到耳畔的点点热气,闻到似有若无的兰花香不禁面色微红。 许久,他才强作镇定,淡然道:“你小心些。”宁钰点了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就算慕容婉冲上来拳打脚踢,她也能一鞭将她打到抱头求饶。 自菊宴一别已有数日,慕容婉似乎更消瘦了,眼底是浓黑一片,估摸着是寝食难安。宁钰不知怎的忽然想笑,前世她就是被这么一个垃圾逼得走投无路。今世她不过耍了些许把戏,慕容婉就手忙脚乱,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送自己上了绝路。 锣鼓声想起,宁钰搭在卫垣木椅背上的手被卫垣紧握,脸色微红。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有一些颤抖,宁钰讶然,低头看向卫垣。只见卫垣面色微白,眼中俱是紧张神色。 “怎么了?腿疾复发了吗?”“......嗯。”卫垣深呼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宁钰反手握紧卫垣的手,卫垣这才面色稍缓。 一袭鲜红嫁衣的新娘子缓缓走来,她的手中牵着一根红色的绸缎,绸缎的那一头握在卫凌手中。宁钰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心下却滋味复杂。 第四十二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一拜天地。”楚思思由喜婆搀扶着转身缓缓跪下。一张红盖头遮住她的脸,宁钰感觉那似乎是自己,心怀欣喜忐忑的盈盈一拜。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装饰,一样的嫁衣。这一次,宁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卫凌娶了旁人。 “二拜高堂。”宁钰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卫凌拿着木梳细心的为她梳发,低声说:“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玩笑,一场闹剧。前世的时候,他抛弃自己,对慕容婉疼惜万分。今世的时候,因着慕容婉背负骂名,转娶楚思思。一人心,他想要的不过是权利罢了?无论是什么女子,带给他权利,他就能回以虚假的情意和蜜语甜言。 “夫妻对拜。”宁钰盯着卫凌俊秀的侧脸轻勾嘴角。自己究竟是有多傻,非等到死前才明了。卫凌又有什么好处,值得自己飞蛾扑火呢? 说他身份高贵?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贵妃之子。说他聪慧?也不过尔尔。他俊秀?卫垣的相貌远在他之上。最令自己的动心的,该是那些纸鹤吧。一只只纸鹤,夹杂着鲜花糕点在她身边出现。 她曾将纸鹤一一收集,幻想着那是怎样的男子,才能如此。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把戏,一个圈套。 “礼成,送入洞房。”“走吧。”宁钰回过神,才发觉宾客陆续退场,离开正厅。仍由着卫垣一手拉着自己,走到一处桌前。 桌边已有父亲等候,宁钰面带笑意,坐到他身旁。“钰儿。”宁致远摸着胡子微笑,“贤婿。今日咱可得好好喝上几杯。”宁钰闻言嘴角一抽,爹爹何时待卫垣如此亲热了? 只见卫垣面带笑意,拱手道:“小婿三分酒量,怎敌岳父大人海量。”宁致远却是不饶他,站起身拿着酒壶想要倒酒,那酒壶刚刚倾倒,就被宁钰拦住了。 “爹爹,今日王爷身体不适,您就别灌他了。”宁致远闻言吹胡子瞪眼道:“不过几杯酒,怎么使不得?” “自然使得。”宁钰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到宁致远碗里,“就是不知晓爹爹欠的一百两银子何时还了?” 宁致远闻言假笑,坐回位子自饮自斟。宁钰拿着铜勺,盛了一碗羹汤,送到卫垣手边。卫垣微怔,随即嘴角轻勾,惹得在一旁站着的墨离撇了撇嘴角。 “垫垫肚子,你若是难受,咱们便早些回去吧。”“嗯,再待会吧,你难得和将军聚聚。” 宁钰见宁致远面上起了红晕,抬手就去夺他的酒杯,道:“少喝一点,脸都红成这样了!”“啰嗦!”宁致远长叹一声,“连几杯酒都不让爹爹喝。这般啰嗦,不知贤婿如何受得了你!” 宁钰闻言面色微红,不知晓如何是好。“钰儿也是为了岳父大人好。”宁钰闻言略有得意之色,瞥了一眼宁致远。 宁致远心下欣喜于两人亲密,面上却不满道:“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呦。”宁钰不理他发牢骚,拿起酒壶摆在卫垣旁。 第四十三章,起火 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宁钰用帕子擦拭嘴角站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周围众人推杯换盏,喝得面红耳赤。时不时有三五酒令传来,又间或夹杂小儿的啼哭。宁钰觉得烦躁,便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一切小心,早点回来。”宁钰点点头,离开座位,身后传来爹爹的低语窃笑:“贤婿,快把酒壶拿来。” 宁钰摇头失笑,快步走出宴会大厅。喜宴已进行到一半,也没出什么岔子。她曾用避开旁人耳目,用银针一一试毒,也都无事。 慕容婉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宁钰心下诧异,路边是一盏盏灯笼,渲染了红色的光晕。时有冷风吹来,宁钰将外衫裹紧。 一个身影闪过,宁钰回过神却被推到墙边,浓厚的酒气扑鼻而来。宁钰皱眉,想要开双手的桎梏,却奈何那人力气大的很。漆黑一片,宁钰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得一声“钰儿。” “翎王,你醉了,请自重。”宁钰镇定道,两手挣扎。“钰儿。”灼热的酒气扑到面上,宁钰别过头。卫凌双手将宁钰桎梏,俯首在宁钰耳旁呵气,轻佻的笑着:“兰花的味道。”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不放,你是我的。”卫凌低着头,在宁钰颈旁落下一吻。虽然醉了酒,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见宁钰只身离开座位后,他便甩开众人悄悄跟随。 也许是疯了,在他的大婚之日,他却对弟媳下手。卫凌苦笑的自嘲,可他却不由自主的这么做了。脑海中理智和情感疯狂争吵,最后理智全无,只剩下一个念头咆哮。 宁钰别过头,卫凌落下吻着她的脖颈,留下点点红痕。面色阴沉,宁钰索性放弃了双手的挣扎,抬腿踹向卫凌。卫凌下意识的松手捂住伤处,宁钰此时侧身挣脱。等到卫凌回过神时,她已站在几步处。 “钰儿。”“我是王爷的弟媳,是锦王的王妃,请王爷牢记这一点。”宁钰拧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神色。 话音未落,宁钰便转身快步离开。幸好衣衫能够略微遮挡脖颈处的红痕,否则宁钰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卫垣。一路走到大厅外,宁钰收敛神色,深呼吸后走入喜宴大厅。 “你是没见过,钰儿七岁的时候,扎着羊角辫,挥着一根长鞭。”宁致远喝着酒看着天空,面带微笑,“好家伙,把一群小兵吓得不敢上前。” 宁钰落座,伸手想要夺他的酒杯,宁致远慌忙往后躲了躲。挣扎间,卫垣看清她脖颈上的红点,在衣衫的遮掩下时隐时现。 一时怒火滔天,卫垣双手握拳,紧咬牙关才遏制住一声怒喝,片刻后低声道:“你怎么才回来?” 宁钰见他盯着自己的脖颈,连忙端坐,一手状似无意的挡住红点。宁钰见卫垣面色愈发阴沉,眉眼俱是杀意,低声道:“这里蚊子多,回去再说。” 应景似的,一阵寒风刮入厅内。宁钰嘴角一抽,只觉心虚,不敢再看卫垣一眼。卫垣深呼吸抑制自己的怒火,强作镇定。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宁钰点点头,忽而外面有人惊慌失措的喊:“起火啦!起火啦!” 第四十四章,质问 宁钰慌忙转头,只见有那处有数个仆从手忙脚乱,几个提着水桶狂奔,几个四处呼喊。在场的众人终于清醒了,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朝外间跑去。 “回去后,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卫垣平静的瞥了她一眼,宁钰看清眼中蕴含的滔天怒意,不知怎的略往后一缩。 一行人出了大厅,见浓烟熏天。宁钰清楚翎王府的布局,冒着烟的那一处,正是翎王的院子,约莫楚思思还在房中痴痴等着卫凌。 慕容婉,大概是疯了。宁钰木然,大约是走投无路,也不再玩那套攻心的把戏,索性一把火将楚思思烧个灰飞烟灭。若是被抓住了...... “火起,救火啊!”下人拎着水桶狂奔,嘴中呼喊。宁钰站在萧瑟的寒风中,不自觉的轻颤。卫垣皱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宁钰。 宁钰摆手,看着冲天的烟雾和一处红光轻勾嘴角。众人知道自己安全无虞后,也都摆出看热闹的姿态,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王府下人也太不小心了。”“依在下看来未必,也许是......人为。”众人停了言语,片刻后更为喧哗吵闹。 宁致远听得耳朵疼,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对着宁钰道:“钰儿,贤婿,我先走了。这酒也喝不成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您路上小心。”卫垣点点头,示意侍卫搀扶他,“送将军回府。” “哎呀,不用。”宁致远摆手。“稳妥为好。”宁致远闻言便把手搭在侍卫肩上,冲他们笑了笑便离开了。 宁钰见两人一番互动有些惊讶,爹爹向来是最讨厌这些,喝了酒便洒脱的一人回家,受了伤也随便摆手示意不必大惊小怪。 “去看看吧。”宁钰推着卫垣走向那处。越走越近,烧焦的味道便越来越浓。些许人已经站在那燃烧的屋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卫凌面色阴沉的站在屋前,双拳紧握。楚思思的脸上满是斑驳黑痕,一身裙摆被烧黑的参差破损,手紧紧握着一件披风眼眶红肿。 卫凌转过身,只见宁钰推着卫垣的轮椅,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几步,想要质问。宁钰见他来势汹汹反而冷笑,想要上前,却被卫垣一手拦住。 “高兴吗?”“王兄何出此言?”众人闻言,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宁钰拨开卫垣的手,与卫凌对峙,淡然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清楚?”卫凌冷哼,额头青筋暴起,“你刚才席间为何出来,鬼鬼祟祟?” “席间出来的又不止我一人。王爷你不也出来了?”宁钰毫不示弱,冷嗤一声,“王爷最好查清楚了再说话,免得冤枉无辜。”卫垣闻言皱眉,瞥了一眼卫凌。 卫凌怒极反笑,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将自己的府邸烧了?本王所求为何?” 宁钰见他气急攻心,嘴角反而轻勾,轻声道:“若是我做的,那我又所求为何?”“你自然是!是!”卫凌皱眉,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五章,真凶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彼此交头接耳。“这火明显是冲着翎王妃来的,整座府邸唯这一处着了火。”“也许是翎王妃得罪了人......私仇或者是情杀?”“锦王妃说的不错,若是她做的,又是为何?两人似乎没有结过仇怨,至于情杀?锦王妃得锦王相救,心属锦王此事全城皆知。”“依老夫看,翎王的婚事场场不顺......” 宁钰闻言破功,噗嗤一笑。卫凌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众人,大怒道:“将王府围住,给本王搜,可疑人等一律抓捕!” 众人面色阴沉,宁钰轻笑。蠢货,今日所来皆皇亲贵胄。若是闹一出圈禁抓捕,落了众人的面子,以后...... 约莫半刻钟后,火终于被扑灭。三五人被人捆着,站在正厅面红耳赤。宁钰未曾见过这几人,倒是能看出衣服华贵异常。 “翎王你这是做什么?”“翎王此番无礼至极,明日老夫定然要同圣山禀明,求得一个公道。” “得罪了。”侍卫手拿麻绳向宁钰走来,卫垣伸手拦住他们,慢条斯理道:“谁敢动本王王妃,本王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侍卫连连后退,眼神看向卫凌。卫凌皱眉,原想大喝一声,却见卫垣面色阴沉,眼神狠厉,竟觉他气势迫人,便下意识的漏了怯摆手示意不必捆绑。 卫垣伸手,将宁钰的手护在手中,惊觉手心冰凉,便低头呵气。卫凌冷哼一声,随手将酒瓶砸到地上。 陆续有人被抓捕,围观众人沉默不语。忽然,侍卫将一人押送到众人前,引得众人惊呼。慕容婉被麻绳捆绑,面上是灰土黑痕。 慕容婉一出现,不消多说,众人也都知晓了真凶。那些被捆着的人勃然大怒,要求松绑。卫凌摆摆手,只觉得头疼。 被捆着的人松了绑,便都负手,怒气冲冲的离开。宁钰上前几步,朗声道:“翎王冤枉了我,难道就没有一点歉意吗?”“......抱歉。” 楚思思一见着地上的慕容婉便发了狂,尖叫着向慕容婉狂奔而去,身上的披风落地,她依旧不管不顾。 慕容婉被缚,无力反抗,脸上仍由楚思思抓出一道道的红痕。宁钰啧啧惊叹,尚书的女儿气极了也同往常女子一般啊。她原以为楚思思怒极会同她爹一样,口中指天骂地,不露声色不吐脏字的将对方全家族问候一遍。 “这也太过了,全然像个疯子,不知礼数。”“依老夫看,翎王的三次赐婚中,唯有锦王妃拒绝赐婚,才免了一难。”“是啊,你看看这二人,是想要对方死啊。”“难不成翎王......克妻。” “啊!”慕容婉惨叫一声,宁钰循声望去,只见她脑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涓涓鲜血自额头缓缓流下。楚思思手里拿着一只杯盏,杯盏底部是血迹斑驳。 “咱们走吧,你风寒才好了没几日。”只听卫垣道,宁钰兴致勃勃本想再瞧会热闹,但念起刚才卫垣的神色阴沉,只得乖乖点了头。 “王兄,王弟告退。”“嗯。” 第四十六章,告白 “放开我。”宁钰抬手推拒卫垣,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一进房间就将不管不顾的自己压到床上。 卫垣不答,一手将宁钰两手桎梏,高举过她头顶,一手慢条斯理的解开她的襦裙系带。 紧身襦裙渐渐松散,宁钰看着卫垣阴沉的面色,双手剧烈挣扎,却被他轻而易举的制住,挣扎不得。 “听话。”卫垣用系带将她双手牢牢捆绑,低头在她耳畔呵气。“他做了什么?” 宁钰抬腿想将他踹下床,腿一抬起便被卫垣单手压住。“......你。”宁钰皱眉,他不过是个病秧子王爷,哪来这么大的气力,这么快的身手。 前世愚蠢,今世也是个蠢货。未看清对方的实力,就傻傻的与之结盟,羊入虎口。宁钰在心里简直要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卫垣见她不答,以示惩戒般在一点红痕上张嘴咬下,吮吸溢出的鲜血。宁钰只觉颈边一点锐痛,不管不顾的别过头恶狠狠的咬向卫垣,岂料卫垣偏头躲过,嘴角轻勾。 往日卫垣笑是如沐春风,此刻却是诡异渗人。宁钰见他眸色暗沉,慌忙往后退。卫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并不急于捉捕猎物。 等到退无可退,宁钰缩在角落时,卫垣将她压在床角,恶狠狠的吻上她的唇。宁钰垂眸,仍由他掠夺,趁他不备,恶狠狠的咬紧牙关。瞬时,口中鲜血弥漫。卫垣松开她,挺身微退,随手抹去唇边血迹。 宁钰强作镇定,道:“闹也闹够了,烦请王爷松绑。”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宁钰皱眉,何出此言?她怎么听不明白。本想再问,却见卫垣面色阴沉,低头为自己松绑。宁钰抬手,手腕处事条条红色的勒痕。 “疼吗?”宁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卫垣却神色委屈,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呼气。见他这般,宁钰气极反笑。明明是他强迫在先,转过头却一副委屈的神色。 卫垣伸手轻揉於痕,低声道:“我错了。”宁钰将手缩回,将被子一掀,躲入被帛内闭眼假寐。 过了片刻,便听得衣帛窸窣作响,随后眼前一暗,该是卫垣熄了烛火。宁钰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顶上帐子一片漆黑,片刻后道:“我不知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放不下谁,与王爷无关。宁钰同王爷是盟友,出于盟约外的请王爷留有空间。” “......既然宁钰退了翎王的婚事,与王爷结盟,还请王爷予我信任。我与翎王早已两断,不再有瓜葛——” “你颈间的红点因何而来,这就是你说的两断,没有瓜葛?”卫垣怒气冲冲的质问。 “我不过出去透气——”卫垣沉声打断:“别说了,本王不想听......宁钰,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夫君。没有一个夫君,能够大方的容忍他的娘子身上有别的男人的痕迹。” “这件事情是意外。”宁钰转身,“并且我与王爷之间只是盟友。” 卫垣望着一片漆黑苦笑,半晌才道:“宁钰,你到现在还看不出?不止盟友,我想与你长相守,共白首。” 恍若一声惊雷,宁钰愣住不知所措。片刻后,她才低声道:“王爷,宁钰此生不再谈儿女情长。” “你只需要告诉本王,你心里现在有人吗?” “没有,并且——”卫垣闻言嘴角微勾,道:“那就好,我会等着,等着你心里有我。” 第四十七章,管账 树下,宁钰手执长剑挥舞。足尖一点,长剑破空划过,这是一招大漠孤烟。“好!王妃好厉害!”红菱在屋檐下拍手叫好,宁钰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变换身形后退几步,一脚借势踏在树干上,转身一刺。 “我记得这是惊鸿一瞥,啊!王妃当心!”红菱慌忙上前,只见宁钰落地踉跄,跌倒在落叶堆中。 衣衫磨破,头发间别着几枚枯叶。宁钰抬起双手,将脸遮挡。红菱原本想笑,却见宁钰手肘鲜红一片,慌忙跑到院子外喊大夫。 “伤筋动骨,需得安养数月。老儿也不知王妃想的是什么,大冷天跑去院子里舞剑!”白发老翁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说别的,就这份心,王爷和王妃很是相配。一个湖边吹冷风,一个冷天舞长剑。” “啰嗦。”卫垣瞥了老翁一眼,面色不悦。“哼,老儿告辞!” “您也真是,非说衣服厚实的难受,换一身舞剑。这下好了吧!”红菱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宁钰,宁钰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等到红菱数落许久后出门熬夜,掩门声响起,宁钰才舒了一口气,抬头却见卫垣面色微沉看着自己。 “以后小心一些。既然王妃有空舞剑,青松,把府里的账务拿来给王妃瞧瞧。” 宁钰嘴角一抽,片刻后青松手里捧着数十卷的簿籍走来。这一定是梦,宁钰撇嘴,可胳膊处的疼痛却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 静养了半月,受伤的纱布还未去,手中的账簿也未看透,宁钰就叫苦不迭,高声嚷着无聊了。 “红菱,咱们出去逛逛吧。”宁钰将手中账簿摔在桌上,满是期待的看着红菱。红菱缓缓摇头。自从王妃受伤后,王爷便私底下交代,不许王妃再有任何过激举动。至于过激举动,比方说男扮女装偷溜出府,比方说爬树下水,再比方说不肯喝药等等。 宁钰见状长叹一声:“唉。”复尔又耐着性子看账簿,初时看账簿,她就被王府隐秘的财富吓了一跳。 卫垣面上是闲散王爷,背地里却用别的身份打点财产,攒下金银无数。他用化名入股了许多都城的酒楼饭馆,茶楼客栈,积累了不少财富。 虽说商人卑贱,但也有商人富可敌国,抬手便可砸下一半国库。无论是在边疆问题的战争中,或者是夺位的争夺中,财富都可以为之提供不小的助力。 宁钰一面看,一面啧啧感叹,虽说一不小心上了贼船,可这条贼船上满是金银珠宝,又有能人异士卧虎藏龙。 “爱妃在看什么?”宁钰回过神,就见卫垣坐在一旁对她微笑。不知为什么,自那夜卫垣执意告白后,她一见卫垣就忍不住面红耳赤,片刻后,她才吐出两个字:“账簿。” 卫垣看她红了耳根,恍若不知仍带笑意靠近,道:“可有看不懂的地方?” “没有。”宁钰慌忙摇头,将账簿挡在卫垣面前。红菱见状捂着嘴轻笑,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心下感叹不已。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越来越好了,王爷事事体贴,关怀备至。王妃春心萌动,一见王爷便红了脸支支吾吾。 红菱想着想着便喜上眉梢,神游天外以至于撞了门。“没事吧?”墨离皱眉,抬手扶住她。 “啊,没事,没事。”红菱连忙摆手,慌忙退后,一脚踩空。“噗通”一声,便跌落台阶。 “笨蛋。”墨离长叹一声,将红菱自地上扶起。 第四十八章,并不重要的真相 “求王妃为西月做主。”西月跪倒在地,一手拿着帕子拭泪,复尔又低低咳嗽几声。 “求王妃查明真相,还彩蝶一个公道。”彩蝶高呼,眼角含泪,梨花带雨般娇俏可人。 宁钰慢条斯理的将手中杯盏放下,轻声道:“一个一个说,西月先说吧。” “是。近日,咳咳,妾身染了风寒。喝了几日的药,愈发昏沉渴睡。心下生疑,便请了大夫看药渣,谁知其中有一味毒药,能令人日渐渴睡,最后昏沉死去。”西月说到此处便流泪,随即瞪了一眼彩蝶。 彩蝶见她这般,慌忙道:“王妃请听彩蝶解释,这件事情彩蝶全然不知。”宁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西月继续讲下去。 “妾身盘问了煮药的下人,得知这件事情背后是彩蝶姐姐指使。” “胡言乱语!”彩蝶高声打断,宁钰只觉耳朵被她惊叫生疼,不由得皱眉。 “若我胡言,那药如何从姐姐那里搜得?”西月自袖间掏出一方纸包,“王妃可传大夫查验。”“是你在构陷我!我为何要在你药中下毒?”“自然是为了争宠——” “好了。”宁钰抬手,两人停了言语,反而展开了眼神交锋。宁钰单手支头,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纸包。 无需找大夫查验,其中必然是如西月所说的药。一切似乎都摆在眼前,来龙去脉条理清楚。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宁钰瞥了一眼彩蝶,只见她面红耳赤,愤愤不平。 近来丞相投靠逸王,喜宴上被误抓的皇亲贵戚又参了几本,翎王的势力一时衰弱。彩蝶既然是来自翎王那处的探子,近来更是闭门谢客,夹着尾巴做人。在这个当头,又怎么会无端生事? 至于西月?宁钰瞥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愤愤不平。宁钰轻笑,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原本想趁着卫凌势衰,将彩蝶驱逐出府。这几日刻意想寻彩蝶麻烦,奈何无处可寻。谁成想,此刻便自动送上门来? “彩蝶,你说说。”彩蝶闻言连忙道:“彩蝶对此事一无所知,煮药的下人的确是我院中的仆人,但只是杂役,彩蝶又为何抛弃心腹侍女不用,转而吩咐一个杂役。” “自我屋中搜出药更是无稽之谈,谁又能保证,不是西月妹妹在搜查的时候自己放的呢?” “依你之言,是西月为了陷害你,宁愿牺牲性命喝了毒药?”西月闻言愤然起身,手指彩蝶怒气冲冲道。 “咳咳。”西月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一声,低头似乎惊住,失手松了帕子。只见那雪白的帕子翩然落地,正中是一滩血红。 “西月先回院子养病。”宁钰挥手,“将此事告诉王爷,请他前来处理此事。” 彩蝶所言不无道理,若是她所为何至如此粗心大意,轻易就被觉察发现。可西月所作皆有条理,所做所言,给出的证据都将彩蝶一一困住。 事情脉络已经清明,彩蝶一无动机,二则不可能以身犯险。西月咄咄逼人,不惜以自伤身体为由,将彩蝶逼入绝境。彩蝶的背后是翎王,那西月呢? 宁钰皱眉不语,或许......卫垣曾说,西月与他一同长大...... “王妃,王爷说此事全权交由您定夺。”思绪被打断,宁钰挑眉。彩蝶闻言连忙挪动几步,跪在宁钰面前声泪俱下:“求王妃明察秋毫,放彩蝶一条生路。” 第四十九章,警告 “自然。”宁钰勾唇浅笑,“事实摆在眼前,彩蝶因妒伤人,构陷无辜。事发却不知悔改,强词夺理。” “即刻,驱逐出府。”此事交由她全权办理,想要的该是这么个答案吧。这件事情......也许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一种试探。宁钰想到此处莞尔一笑,站起身将彩蝶扶起。 彩蝶面色微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回过神又跪倒在地,磕头道:“彩蝶丝毫不知情,求王妃明察秋毫。” “扶着你家主子,收拾东西去吧。”宁钰挥手,倦怠的闭上双眼。红菱见状抬手指挥众人,将彩蝶搀扶出门,又走至宁钰身后,为她按揉双肩。 “王妃,彩蝶主子似乎是无辜的?”“知道。”“那为什么?”红菱诧异,手下没了轻重,宁钰吃痛睁开双眼,没好气道:“不过是西月借机铲除她罢了,顺水推舟。” “西月主子?可西月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旁人指使吧。”脑海中浮现那日卫垣坐在木椅上,黑蛇盘绕的模样,宁钰皱眉。 屋外寒风呼啸,宁钰随手翻阅手中的账簿,不出片刻又长叹一声趴在桌子上。红菱快步走来,支退了旁人,压低声音道:“王妃,听说彩蝶主子死了。” 意料之中,宁钰并未抬头,只将双手环起,垫在脑门下,淡然道:“怎么死的?” “听说出府院后门便遇了劫匪,被人捅了数十刀。等人发现的时候,血还热着,眼睛怎么也闭不上。王妃,这不会是死不瞑目吧?说来也怪,王府旁怎么会有劫匪?”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卫垣做的,未免太明目张胆。宁钰皱眉思索,虽说眼下卫凌与逸王纠缠,估摸着腾不出空来整理卫垣。但这响亮的一耳光,估计也够卫凌怒火冲天了。 “吱轧。”一声门被推开,宁钰清晰的听得屋外风声咆哮,随即风声微弱,被掩在门外。木轮声响起,渐渐走进。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这么睡着,别着凉了。”卫垣将披风披在宁钰背上,“账簿看的如何?” 宁钰抬起头挺直身,披风缓缓滑落。相对无言,卫垣笑意温暖如冬日暖阳,宁钰面色阴沉如夏日骤雨。 “王爷没什么同臣妾说的吗?”“说什么?”卫垣眉梢微挑,随手拿起一卷账簿,只见上面是细细如蚊子的丑陋批注,间或夹杂着一点点墨点晕染,不由得嘴角轻勾。 “西月的事情。”“是本王让她做的。”卫垣大方承认,“彩蝶的死也是本王所为。王妃心慧,自然清楚本王的用意。” “逐她出府宁钰理解,让她身死宁钰懂得,但在王府旁就将人杀死,未免太嚣张。” “这不过是一个警告。”宁钰闻言微怔,直觉告诉她,此事似乎与那晚的红痕脱不了干系...... 静默无言,宁钰拿起一卷账簿佯装认真,借此躲避卫垣的注视。“这么努力,王妃想要什么奖励?”卫垣轻笑,推动木轮靠在她身旁。 宁钰察觉出他的靠近,身体一僵,片刻后才撇嘴道:“只求王爷离我远一点。” “不可以。这样吧,两个奖励,一匹汗血宝马,一个本王的吻,王妃想要哪个?” “汗血宝马。”“想要汗血宝马也不是不可以,但王妃得亲本王一下。” “走开!” 第五十章,比赛射虎 汗血宝马嘶鸣,宁钰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马识趣的蹭了蹭她的手掌,复又低下头吃草。 “可喜欢?”宁钰点头,秋狩在即,这马正好派上用场。秋狩乃是皇家秋季的一次大型活动,所参与者皆皇亲贵族。各人带着马和武器,在一大片狩猎场中狩猎。 爹爹喜欢打猎,也曾受过邀请,却托病拒绝了。她那时年幼,自然不懂,爹爹却摸着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百姓因此占用耕地,走投无路。况且狩猎场中大小猎物,不过饲养。再者其中的门道牵扯,令人心烦,不如索性推却。 “你往常秋狩的时候,都,都。”宁钰话到嘴边咽下,总觉得这话似乎有点伤人。卫垣察觉她的犹豫,淡然道:“无碍,骑在马上拉弓而已,一般都拿些小猎物退场。” “噢,你希望我拿多少猎物?”宁钰询问,眼下局势不同,不知卫垣想处于什么位置。得意洋洋的拔得头筹或者是谨小慎微的落于中间,皆有讲究。 “这么自信?那就拿个第二吧。”“好。”宁钰挑眉略有诧异,第一自然是皇上,可第二意味着将逸王翎王踩在脚下,依她看,或许太过惹眼。但卫垣既然这么说,定然有他的考虑,自己照做就是。 卫垣在墨离的搀扶下上马,就见宁钰驾马远去的身影。秋风烈烈,将她的披风吹拂。今日她打扮简约,并未扎什么繁琐的发髻,干净利落的一条马尾,素面朝天但眉宇之间英气十足。 卫垣低着头想了片刻,忽而低笑。墨离见他模样,心下了然,王爷这是想王妃入了痴,便低声提醒道:“该出发了。” 宁钰骑马进入树林,便见麋鹿在林中食草。她弯弓,却见一箭射在麋鹿旁的树干上,惹得麋鹿惊慌失措,转身逃窜。 宁钰依旧将弓拉满,眼角余光瞥到卫凌面色发青忍不住微笑。满弓射出,一箭破空而至,麋鹿倒地。 宁钰旁的侍卫快步上前将麋鹿拾起,宁钰放下弓,扯着缰绳对卫凌一笑,道:“拜见翎王。” 卫凌见着那肥的流油的麋鹿面色不善,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宁钰扯进缰绳,随手在马背上一拍,那马便嘶鸣腾空而起,一路奔向丛林深处。 不过片刻,宁钰便收获满满。身后的侍从马上挂了一堆东西,将马累的连连嘶鸣。 树林中,一只老虎缓缓走出,面朝宁钰咆哮一声,片刻后转身离开。宁钰挑眉,将弓拉满,忽而眼角瞥到一点明黄色,便转身想要离开。 “翎王妃,见了朕为何离开?”宁钰转过身,故作惊讶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宁钰刚才没见着皇上,只是老虎迅猛,宁钰怕是不敌,便知难而退了。” 皇上一手抚着胡子大笑,朗声道:“翎王妃乃是大将军之女,又岂会怕一只小小老虎。看翎王妃身后满载,即可见射艺了的。” “皇上过奖,宁钰不过雕虫小技。” “朕倒是有心同你父亲比上一比,可惜他从不参加秋猎。听闻你武艺深得大将军真传,不如你同朕比上一比。” 第五十一章,不辱使命 “这,那好,请恕宁钰无礼了。”宁钰拱手,低头道。那便配合着演上一场戏,放个水让皇上高兴一番。 “好。”话音未落,皇上便驾马奔向那老虎去路。宁钰勒紧缰绳,驾马一路紧跟。 皇上射箭,那老虎骤然奔跑转弯躲过。宁钰将弓拉满,一箭落在老虎身旁的草地上。皇上又射出一箭,正中老虎前腿。那老虎低吼着,一溜烟跑进树林。 宁钰皱眉,一箭断它去路,老虎便咆哮着转过身,对着他们怒目而视。一箭而中,直过老虎心脏。“哈哈哈哈哈哈。中了。” “皇上射艺超人,宁钰不敌。”“翎王妃女流之辈,能到此步已是巾帼英雄。” “吁。儿臣参见父皇。”卫垣骑马奔来,马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皇上淡然应声,便策马离开了。 宁钰见两人互动,心下替卫垣难过,却见卫垣面色不变,低声关切道:“你没事吧?听说你和父皇比赛射虎,本王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 “没事。”宁钰摇头道,毕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卫垣早就习惯了。 “既然没事,本王就回去了。你万事小心。”“嗯。” 策马转弯,换个方向转入树林。一只灰色的兔子在草丛间蹦蹦跳跳,宁钰本想弯弓射箭,挣扎了许久,最后却下马将兔子抓住抱在怀里。 她席地而坐,顺了许久的兔子毛。眼见着时辰不早了,宁钰松手,将兔子放下。那兔子呆呆的看了她片刻,便转过身蹦跳着离开。 “咻”一箭破空,将兔子牢牢的钉在地上。那箭头将兔子的腹部捅穿,鲜血淋漓。宁钰皱眉望去,只见逸王对着自己得意微笑。 “见过嫂嫂。”逸王得意的瞥她一眼,口中说着见礼,面上却得意洋洋。宁钰微笑,略一点头便翻身上马。不知他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猎杀了一只兔子罢了。 “嫂嫂这便走了?不同本王叙叙旧吗?”宁钰面带标准笑意摇头,转过身一张脸登时面无表情。 “嫂嫂留步。”宁钰皱眉转过身,道:“何事?” 逸王见她停留,面露些许垂涎之色,道:“听闻嫂嫂面上多了一条疤,没想到依旧美艳动人。嫂嫂......你看,你当初拒绝本王,转向翎王怀抱。这下翎王势弱,嫂嫂不如跟了我。” 宁钰冷笑一声,勒紧缰绳道:“逸王既然叫我一声嫂嫂,自然也知道我是锦王妃。” “这是自然,但是——”宁钰懒得听他言语,转过身挥鞭,马儿嘶鸣狂奔。 —— 夜晚寒风阵阵,一顶顶帐篷有序的排列整齐。天幕中点缀着点点星星,帐篷围绕的中间,燃放着一堆火红的篝火。篝火旁的高台上,陈列着猎物。猎物根据排名依次排列,第一是皇上,第二则是宁钰。 听到太监总管高声报出自己第二时,宁钰得意的挑眉,对着卫垣举起酒杯,道:“不辱使命。” 这般孩子气,卫垣轻笑,本想夺她酒杯,思索片刻,任她喝下。 一杯下肚,酒入喉咙便灼烈万分,呛得宁钰咳嗽不止。卫垣一手拍她的背,一手递给她一杯马奶。宁钰呛得涕泪横流,慌忙饮下马奶。 第五十二章,求援 宁钰头昏脑涨的醒来,发觉此刻已是正午。昨晚得意忘形,似乎又喝了酒。宁钰坐起身,一手揉着太阳穴。 “王妃醒了?”红菱将桌子上的汤药端起,“王爷嘱咐,让您记得喝醒酒汤。” “他人呢?”“王爷入林子找玉如意去了,您先躺着吧,估摸着过会就回来了。” 宁钰点头,依稀记得昨晚卫垣说过这件事。醉酒后,记忆便支离破碎,难以理清。以后还是少沾酒为妙,免得误了大事。 往年秋狩第二日便是几位继承皇位的人选孤身入密林,在群虎环伺下,寻找一件已安排好的宝物。南朝的开祖皇帝通过马背夺取天下,沿袭至今虽然武将地位越变越低,但这传统却不曾变过。 卫垣虽有腿疾,但暗藏武功,应该能全身而退。宁钰对着白茫茫的水气思索,片刻后将醒酒汤饮尽,把碗递给红菱。 两手相交间,门被嘭的一声撞开,来人正是墨离,跪地高喊:“王妃,王爷怕是遇难了。” 碗摔落在地,瓷片飞溅。 “怎么回事?”“方才森林上空飘荡一缕红烟,那是王爷与属下约定的信号。一旦信号出现,就说明王爷遇险。” 宁钰皱眉,低声道:“是否禀明皇上?”“未曾,王爷说一旦出了问题先禀明您。” “你出去等我。”墨离走出房间掩上帐子,宁钰一骨碌下床,动作麻利的穿戴整齐。在红菱惊讶的目光中,宁钰掀起帐而出,寒风萧瑟。 帐篷外,她的马在一旁吃草。宁钰足尖点地,翻身上马,将缰绳勒紧,一路奔向皇帐。未曾想,皇帐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提了提缰绳,下马走进皇帐。 掀起帐子,却见一人躺在侧榻边叫唤哭嚎。“宁钰拜见皇上。”宁钰跪倒在地,眼角余光将那人看清。抱着腿叫唤的,正是逸王。 “起来吧,何事?”“锦王入林,燃了求救弹。请皇上派侍卫前去营救。”宁钰站起身,不露痕迹的观察皇上面色。 一眼未落,皇上面色自惊讶转入愤怒,再尔是不耐之色。“疼疼疼,你就不能轻点吗?”逸王喊着,那太医便停了手跪倒在地。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消?”皇上随意挥手,便走向侧榻。宁钰躬身退出账外,点了几个御林军卫军便骑马奔入森林。 森林坐落在狩猎场的一角,一道巨门将其与场中树林隔开。如果说昨日狩猎的树林是小打小闹,那这座茂密而庄严的森林便是一场真枪实战。 “王妃还请三思,王爷若是知道您以身犯险,定然会生气的。”宁钰看着那森林微微摇头,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一只猴子攀爬其上。 “不如属下前去,王妃在此地等候。万一王爷出来了,也好照应。”墨离一边说着,一边驾马转头挡在王妃面前。 “好主意。”宁钰挥鞭,马嘶鸣上前。墨离预料不及,身下的马已退让出路。勒紧缰绳,马腾空而起,宁钰回头一笑道:“我去,你等着。” 墨离见着宁钰的笑颜愣在原地,他忽然有些理解王爷为何对王妃情根深种了。等他回过神,宁钰纵马已跑入林间。 不过片刻,身后的侍卫便拖拉不前,状似四处寻找王爷,实则偷懒胆怯不愿进入森林。宁钰自然清楚,便约定在此集合,孤身入林。 第五十三章,以身相许 卫垣端坐在树下神色淡然,四周是黑衣人的尸体。他苍白的脸上有着斑驳血迹,衣衫整齐略有破损。 “主子,属下背您回去吧。”不远处的树上传来声响,卫垣闭眼假寐不做声。 “......一旦入夜就危险了。而且您执意坐在尸堆里,很快就会引来虎狼。”墨轩皱眉,只觉主子昏了头脑,非要坐在这边等王妃,劝什么都不肯听。 卫垣闻言微微睁开双眼,不远处一双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这里。说什么来什么,他似笑非笑的瞥了那老虎一眼。老虎觉出挑衅意味,低吼着前行。 袖间暗箭出袖,擦着老虎的脑袋而过。那老虎察觉出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出于对食物的渴望,并未离开。 “王妃不会来的,您还是回去吧。” 卫垣摇头,低声道:“会的。”宁钰当然会来,哪怕仅仅是出于她所谓盟友的立场。墨轩听得他语气坚定,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躺在树上做个隐形人。 卫垣低着头,拿起枝条在地上画圈。估摸着宁钰已进入山林,墨离应该会跟在身边。逸王那边也应该落马,不知伤势,但没看到野兽暴动,应该是被救出去了。翎王布局许久,此刻应该拿着东西得胜回营。 血气弥漫中,卫垣仰头看着头顶苍穹。不得不承认,这次是他无理任性了。眼下最理智的做法,是让墨轩背着自己,走到森林不远处下自己,佯装爬出去故作身残志坚。 可他拒绝。他想坐在这里,等着他的救世主再次拯救他于黑暗中,一如当年那样。兜兜转转,他想证明,她需要他活着,无论什么原因。 独坐在尸堆中两个时辰,身边是虎狼环伺。卫垣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墨轩本瞅着夕阳叹气,此刻见他站起身大喜,连忙想要下树。 “卫垣,你个傻子!坐在尸堆里。”卫垣闻声望去,勾唇浅笑。只见宁钰一身狼狈骑马奔来,手执长鞭将虎狼一一甩开。 他的姑娘今日有点凶,有点狼狈,依旧很美。心底无边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亮起,照亮了整片黑暗。 “蠢死了。”宁钰驾马,马腾空跃起,跨过尸体。宁钰一把将他捞起,策马离开。 “你这是摆八卦阵吗?”宁钰咬牙切齿,虽说腿脚不便,怎么说也能勉强站起身吧。再不济,爬也应该爬出去。坐在尸堆中,是不想活了么? 卫垣不答反笑,伸手抱住宁钰的腰。感受到腰上的温热,宁钰面色微红,原本满腔的怒火自动消散。 “墨离呢?”宁钰甩鞭,将一棵枯树扯到身后,缓了缓虎狼追上来的脚步。“我让他在出口等着。”“嗯。” 身后是猛兽追赶,天边是夕阳落日。处境糟糕到极点,卫垣却笑得甜蜜至极。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在她耳畔道:“多谢女侠相救,小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倒不必,当牛做马即可。”宁钰轻甩鞭子,马一路狂奔,将身后猛兽甩开。 第五十四章,夜色真美 天色微暗,林中有些许眼睛发亮的盯着他们。估摸着离出口还有很远,宁钰长叹一声,不得不选择在此露宿。 选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营地,宁钰割下些许藤蔓堆成一堆,转入森林寻找柴火。等她抱着一堆柴火回来时,正见卫垣坐在火堆旁编制藤蔓。火光跳动下,卫垣面上的斑驳血迹忽暗忽明。 宁钰将柴火放到一旁,递给他一方帕子,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卫垣接过帕子,故意与宁钰碰了碰手。宁钰连忙缩了手,道:“我去打猎。” “不用去了。”卫垣慢条斯理的擦着面上血迹,指了指一旁的一只死鹿。“方才,我用暗器猎杀了一只鹿。” “......你能站起身?”“没有,那鹿自己走来的.。”宁钰闻言看了一眼卫垣,只见卫垣说的淡然自若的说着,不知是该笑该恼。当自己是三岁小儿吗?这般容易糊弄。 她用匕首将鹿处理干净,剥下皮毛覆盖在火上熏烤。已是深秋,入夜后转凉,卫垣的腿疾受凉或许会复发。 动物们都在秋天吃的滚胖,储存过冬的脂肪。鹿肉在火上熏烤时,不时滴落点点油脂,油脂入火,火苗便燃烧的更热烈。宁钰吞了吞口水,将鹿腿取下递给卫垣。 “你先吃吧,小馋猫。”卫垣摆手,自取一只鹿腿。宁钰本想瞪他一眼,奈何鹿肉太香,便想着吃完再说。啃了许久的鹿肉,宁钰嘟囔着想回几句,卫垣却掏出一块帕子为她拭去嘴角的油脂。 火光明灭,森林中偶有窸窣声响,间或夹杂着鸟啼。宁钰愣在原地,两人对视良久,卫垣俯身,想要吻她,却被宁钰一句话熄灭了所有幻想:“你不是有帕子吗,为什么不擦脸?” 暗处的墨轩捂着嘴憋笑,其实王爷面上的血迹是他自己抹上去的,衣服破损是他自己划的。那些杀手一出现,就被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至于用意吗?大概是扮做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博取王妃的......怜惜?墨轩想到此处,一阵恶寒。 “我,本王......就寝吧。”卫垣将帕子塞到她手里,默不作声的躺下。宁钰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拿着鹿腿愣在原地。 片刻后,她收拾干净,将鹿皮盖在卫垣膝盖上。卫垣觉出动静转过身,将她搂入怀中。宁钰推拒,卫垣低声道:“再推?明日受了风寒就喝药。” 一想到要喝药,宁钰停了推拒,撇了撇嘴,卫垣笑意盈盈的在她额头烙下一吻,将人死死的抱紧。没有人能知道,他放弃等待的时候的绝望无奈。有一瞬间,他想了千百种得到她的方法,甚至认为将她捆在身边是一种不错的法子,倒可以试上一试。 所幸那一声怒骂喝来,令他清醒。绝处逢生的极大喜悦,让他的身体轻颤,无法克制。 “谢谢,你的到来。”予我一命,予我悲伤,予我期待,予我狂喜。剩下的话,卫垣咽下不言。以后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伸手,轻轻的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眠。天空是黑蓝色的一片深海,镶嵌着万千明星闪烁。今晚的夜色真美,但是你比夜色更美。 第五十五章,离开森林 晨雾弥漫,耳边是鸟的鸣啼。宁钰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勒着缰绳。两人一马,缓缓走向出口。 “昨日我去皇帐中,见逸王哭嚎喊疼,约莫是受伤了。” “嗯。本王知道。”卫垣随手理了理她的碎发,“昨夜有人对本王的马动了手脚,墨离趁人不注意换了马牌。” 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忽而看到来时顺路做的标记,调转方向,轻拍马背。马嘶鸣前行,一路越过地上的树枝横斜。 “依你之见,刺客和对马动手脚是否出自一人手笔?” “墨离昨夜追查,对马下药的是翎王的下属。至于这些刺客,目前还分辨不出。”卫垣说着,将怀中人搂的愈发紧。 不远处有人举着火把高声大喊:“王爷!”,宁钰挥鞭,马一路狂奔。举着火把的正是墨离,四周是闲散的侍卫。 “属下救驾来迟,恳请王爷责罚。”卫垣不露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让王妃孤身犯险,罚俸半年。” 墨离跪倒在地,心头叫苦不迭。宁钰低声替他解释,道:“他本想入林寻你,让臣妾留守在外。是臣妾不顾阻拦,孤身入林。王爷若是要罚,那就罚臣妾吧。” 卫垣闻言微笑,墨离看得分明,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听得悠悠一句“既然如此,免罪,起来吧。” 墨离站起身,听得不远处树上有一声熟悉的鸟鸣。循声望去,只见墨轩隐在树丛间,对他做了做三个口型:你,完,了。转过头正见王爷对王妃笑意盈盈,眉眼温柔。 一行人出了森林,出口处一粉裙女子原地踱步,低头喃喃自语。宁钰挥手,那女子原地一蹦三尺,手舞足蹈。 欣喜过后,宁钰转头看了一眼卫垣,他察觉到目光对她回以温和一笑。宁钰勉强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假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心疼。 皇上知道他遇难,依旧毫不重视,却对另一个儿子关怀体贴。派出的侍卫懒散无用,出口处也无一人接应。对他的生死,尚且漠然。平时待遇,更不需要多提了。 卫垣察觉出她情绪低落,了然的笑了笑,伸手牵住她的手。察觉一片温热,宁钰并未撤手,反而回握。 —— “熬点姜汤。昨夜寒冷,王妃兴许受了凉。”卫垣坐在床榻边,对红菱吩咐道。红菱点头,转头看了王妃一眼,便躬身退出帐子。 宁钰略一皱眉,将头上发簪卸下。在丛林中穿行,头发上满是草屑树叶,乱糟糟的一团。勉强将杂物清理,头发却结成好几个结,难以梳理。 宁钰长叹一声,双手托着下巴。卫垣闻声轻笑,勉强站起身,扶着墙壁走来。宁钰看着铜镜中乱糟糟的一团鸟窝叹息,却见卫垣的身影出现。 卫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木梳,颇有些笨拙的梳理乱发。遇到打结处,便小心翼翼的处理,免得宁钰吃痛。 从铜镜中,宁钰看得卫垣的眼神柔和,虽然梳理大业举步维艰,嘴角却带着笑意。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脱口而出,宁钰反应过来,面上绯红,慌忙用手将脸挡住。 第五十六章,为奴为妾伺候女侠 卫垣手下不停,嘴角轻勾,低声道:“报女侠的大恩,既然不用小生以身相许,便只能当牛做马,为奴为妾伺候女侠。” 红菱双手端着滚烫的姜汤,正想腾出手来,横空就出现了一只手帮她掀起帘子。红菱面色微红,轻声道:“谢谢墨离大哥。” 入帘而入,就见着王爷替王妃梳发的场景。红菱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思索片刻,认为王妃身体要紧,上前几步将姜汤放到梳妆台上,复尔退下。 姜汤还未端来,宁钰闻见那冲天的味道就忍不住皱眉。卫垣将头发梳理整齐,用一根发带系住,顺道绑了个花结。奈何手脚笨拙,花结丑陋不堪。 “快喝姜汤,今早本王听见你咳嗽了几声。”身后催促,宁钰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起姜汤。未喝几口,便呛得涕泪横流。 卫垣颇有些头疼,拿着帕子将小花猫擦拭干净,又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羹匙递到宁钰嘴边。 宁钰委屈的皱眉,低声道:“能不能不喝?”“不能。”卫垣断然拒绝,对于她的要求十求百应,但唯独这一点不能答应。 宁钰别过头,拒绝再喝姜汤。她自小就讨厌菜里放姜丝,将军府的膳房便从不购买生姜。如今一碗十成十的料足姜汤摆在面前,她能喝几口就不错了。 “乖。”宁钰不为所动。 “你要是不想这么喝,上次的喝法也许能试试?”宁钰咽了咽口水,很没骨气的将嘴边的姜汤喝尽。 未见下一勺姜汤,宁钰抬眸,就见卫垣一副失望的神色。宁钰皱眉,索性借着他的手,仰头衔着碗口,将姜汤一饮而尽。 喝完姜汤后,宁钰坐回椅子才后知后觉,面色羞红一片。卫垣愣了愣,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宁钰缓缓转头,一头趴在桌子上。卫垣知道她面薄容易害羞,将碗放在桌上便坐了轮椅出去。 木轮声远去,宁钰这才抬起头。角度正对着铜镜,可见镜中女子面若白玉,眉若柳梢。脸颊绯红,娇俏可人,奈何面上一条长疤。一面娇俏可人,一面戾气煞人。 视线触及到那处伤疤,一颗沸腾的心瞬间冷却。你这是在做什么?宁钰对着镜中人质问,说过断情绝爱,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这一道伤疤,两条人命,难道还不够你铭记于怀吗?宁钰皱眉,抬手抚上那疤痕。 —— 营账外的小树林中,卫垣坐在木轮椅上气定神闲,轻描淡写的告诉墨离:“罚俸一年,若是将此事告诉王妃......你知道后果。” 墨离连忙摇头,道:“属下绝不将此事告诉王妃。”卫垣了点头,把玩手中的一方玉佩道:“逸王伤势如何?” “马翻倒时压到了逸王的一条腿,太医说是骨裂。其余伤势不大,全身皆有轻微擦伤。听说皇上勃然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嗯。” “刚刚传来消息,翎王在帐中遇刺,刺客被及时拿下,当场击毙。翎王胳膊受伤,其余无碍。” 第五十七章,回将军府 卫垣皱眉思索片刻,嗤笑道:“你如何看?” 不远处传来一点声响,墨离循声望去,就见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甩手想要甩出一记暗器。卫垣却摇头示意不必,钰儿似乎很喜欢兔子。 墨离收手,单漆跪地道:“属下认为那些刺客不过是装腔作势,大庭广众下行刺一人,无异于以卵碰石,自取灭亡。” 卫垣点头,手指无意识的轻叩木轮。眼下逸王堕马,自己遇刺。三王中两王受伤,独他一人保全,自然要自编自演一出,排除自己的嫌疑了。虽说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但难保皇上在贵妃的枕边风下失了心智。 —— 秋狩回来的第三日,宁钰手里抱着一只小巧的暖壶,看着窗外点点飞雪飘洒。屋里温热,窗口印染着白花点点。 “下雪了。”宁钰自言自语,嘴角勾起。这是今年冬天的一场雪,好美。 “王妃,您和王爷又怎么了?”红菱一面絮叨,一面给暖炉添火。“秋狩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嘛,这几日怎么闭门不见?” 宁钰心情好,回过头露齿一笑,转而又在窗上画出一朵朵小花。“等会受了冻,风寒入体可怎么办?” 宁钰乖乖收回冻得通红的手指,手紧紧搂着暖壶。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爹爹在做什么?宁钰站起身自衣柜中翻出一件狐裘大衣,系好丝带。 “咱们去看看爹爹。”“是。” 马车一路前行,碾过路边积雪。车外传来鞭声和吆喝,宁钰掀起车帘,街边有些儿童衣着打着补丁的旧衣,鼻子冻得通红,兴高采烈的堆着雪人。 窗外景色倒退,将那雪人和孩童甩在身后。宁钰随手拉下车帘,闭目养神。 马车前行片刻后停在原地,宁钰站在马车头,还未下马,就见爹爹迎在大门口,笑着对自己招手。 宁钰一面笑着挥手,一面下车。马车下是积雪,积雪下是薄冰。宁钰一时防备不及,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爹爹大笑,宁钰由着红菱搀扶起身,快步走到爹爹面前,一拳轻捶他的胳膊,忽而失笑。 “先进来吧。”宁钰转过头,才见宁斐站在院子里。宁钰将手中暖壶递给红菱,双手微微提起裙摆,小碎步跑到宁斐面前。 宁斐见状微笑,双手将快要跌倒的宁钰扶住,道:“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突然想你们了。”宁钰抬头微笑,宁斐心跳无端漏了半拍,又见她面上突兀疤痕,面色不虞。 “进去喝酒。”宁致远拍了拍宁斐的肩膀,快步走进正厅。正厅中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中间是一口大锅,旁边放着蔬菜肉食,一坛酒。 四方桌,四双筷子,宁钰选一处落座,将肉下锅。沸腾的热气里,爹爹和哥哥推杯换盏,吃的好不快活。 “锦王待你可好?”“很好,哥哥放心。” “对了,上次你问我借的人,我处理干净了。”宁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微红。 第五十八章,看慕容婉 宁钰停下手中的筷子,点了点头。宁致远举着酒杯的手一顿,道:“何事?” “慕容婉那件事......是我约了她,毁了她清白。” “荒唐!”宁将军吹胡子瞪眼,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我愿意她不过是发疯了蓄意中伤,没想到!” 宁钰一言不发,宁将军拍桌,锅中的水受到震动,溅出几滴,正落在宁钰手上,红菱慌忙用袖子擦拭。 “父亲,钰儿那么做也一定有她的道理。”宁斐站起,躬身为他满酒,“钰儿不是无端作恶的人。” “因为什么原因?说!” 重生的事情是不可能和盘托出,宁钰低着头,片刻才道:“爹爹,钰儿做这件事情,一则是私仇,一则是出于局势。” “我问你,你可问心无愧?你可能有颜面见你地下的娘亲?” 宁钰起身,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道:“自然,问心无愧。”“那我便不再说你什么了。”宁致远摆手,自顾自的饮酒。 一场膳落,爹爹喝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由着哥哥搀扶回了卧房。宁钰长叹一声,万般无奈无可说起。 慕容婉害了自己一生无子,杀了自己的至亲,将自己凌辱至死。不过是毁了她清白,又算的了什么呢? 宁钰冷笑,走出正厅。鹅毛大雪落在她肩上,飘飘洒洒,浩浩荡荡。红菱跟在身后,不敢言语,半晌才听的一句“走吧,我们去看看慕容婉。” 阴暗狭小的囚牢中,一个浑身肮脏的人缩在角落里。宁钰一身华服,成了囚牢中唯一的亮色。看守囚牢的守卫将门打开,对着宁钰微一躬身。 宁钰走入地牢,华美的裙摆在肮脏的杂草上拂过。宁钰毫不在意,走到那衣衫破损,头发蓬乱的人面前。 “记得我吗?”那人缓缓松开抱着脑袋的手,抬起头看着宁钰,片刻后尖叫着向她扑来。牢外的守卫惊慌失措,连忙想要开锁,岂料王妃一脚就将人踹回原地。 “恨我吗?”宁钰一面说着,一面随意坐在地上的杂草堆中。慕容婉咬牙切齿的看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的咒骂。 “我恨你。”宁钰轻笑,瞥了一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慕容婉。 “今天下了一场初雪,洁白而美丽。可惜,你只能困在阴暗的地牢,度过此生。”宁钰站起身,走向门口。 守卫开锁,宁钰低头不语。红菱站在一旁惊声道:“王妃小心!” 宁钰皱眉,并未转头,而是侧身躲过慕容婉。慕容婉头发乱成一团,面上满是污垢,张着双手恶狠狠的瞪着宁钰。 宁钰故意倒退几步,慕容婉尖叫着扑上来。宁钰弯腰躲过,抬手将其制住。守卫开了锁,走到王妃旁,对着慕容婉恶狠狠的甩了两个大耳刮子,一脚将人踹到墙角。 “走吧。”宁钰淡然的移开视线,一步步走出囚牢。过道的两边,是一个个的木栅栏,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的人,或是哭喊,或是咒骂,或是嚎叫。 第五十九章,诡异邪教 走出囚牢,外面是白雪茫茫。白雪落在地上,轻柔的将一切覆盖。宁钰伸手将一片雪花接住,那雪花落在手心,融化成一滩雪水。 “别着凉了。”红菱掸了掸她狐裘上的雪花,将她扶进马车。车轮一骨碌的转动,马车缓缓行驶,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两条车辙印。 宁钰随手掀起帘子,看着那牢房慢慢退出视线。红菱见她面颊微红,连忙将帘子放下,低声道:“咱们早点回去吧,外头天寒地冻,还是屋里头暖和。” 马车拐过街角,外头有银铃声作响。宁钰皱眉,掀起帘子,只见街口处聚集着一堆人。人群中间是一个装束诡异的人,身上几条布,头上顶着几根鸡毛。那人摇晃着手中的银铃,手舞足蹈。 “上前看看。”宁钰挑眉,马车前行停在不远处。手舞足蹈一阵,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手在嘴边做出一个手势,接着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随即,外围的人统统跪倒在地。 这是?什么玩意?宁钰皱眉看着那人,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一笑。宁钰将帘子放下,道:“走吧。” 奇了怪了,都城中何时流传这样的邪教。看参拜人数,教众不小啊。都城官兵,守城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宁钰单手扶额,沉吟许久。 —— 刚过申时,天色就灰暗一片。侍女们轮流上前,将一盘盘菜摆放到桌上。宁钰拿起筷子,忽听叩门声传来。 “共用晚膳吗?”宁钰本想摇头,鬼使神差的,却挥了挥手。红菱大喜,连忙上前开门。门一开,风雪便灌入室内。卫垣推着木轮,坐在她身旁,一旁的侍女将碗筷摆好。 “都退下吧。”红菱低声吩咐,一众侍女退出房间,红菱对着宁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退处房间,掩上门。 卫垣拿着羹匙盛汤,将汤放到宁钰手边。外面是风雪交加,府里是热腾腾的饭菜。处理了一日的公务,卫垣此刻觉出几分静候他归家的意味。 当然,都是幻想。狩猎回来后,钰儿闭门不见好几日。他想到此处嘴角轻勾,眼底意味不明。无论是何种原因的逃避逃离,他都不介意。钰儿躲闪,他穷追不舍就好,水滴石穿。 宁钰自然不知晓这些花花肠子,接过汤碗,道:“最近都城中,似乎出了邪教。” “嗯,听说是什么轮教。不清楚,不过教众遍布颇多。” 宁钰皱眉,微有诧异,道:“都城中无人管束吗?” 卫垣夹起一筷菜放到宁钰碗中,慢条斯理道:“似乎朝中有些许势力,官员多是听之任之,偶尔有些还入了教。” “我总觉有些奇怪......” “嗯,出于谨慎,我派墨离去查过,它的来源是北朝的邪教,旁的全无线索......祭天大典在即,稍加防备。”卫垣见宁钰面色忧虑,话锋一转,“多吃菜,近日怎么瘦了些。”话语未落,便夹了许多菜。 碗中堆成一座小山,卫垣仍不收手,菜源源不断的覆盖吗,堆成一座险峰。宁钰嘴角一抽,道:“够了,你这是喂猪呢?” 第六十章,赈灾 初雪已过,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宁钰勒紧缰绳,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马蹄踩在有些松软的雪上,压出一个个梅花印记。 卫垣随手折下路边一枝腊梅,递给宁钰。宁钰摇头,道:“公务要紧。” “出发。”卫垣挥手高喊,将腊梅藏入袖间。身后数十辆马车缓缓行驶,车上是一袋袋的大米粮食。此行终点是静元庵的山脚,那里有流民无数,逃难至此等候救济。 时有寒风拂面而来,宁钰脸色微白,将身上披风裹紧。卫垣察觉她的动作,默不作声趋马走在她侧面,挡住寒风。 车马劳顿,总算到了山脚。放眼望去,上千名灾民衣衫残破,蹲在简易搭成的草棚中。一见到马车粮食的到来,一窝蜂的涌上来。 “不要挤。每个人都有份。”卫垣提了提缰绳,马顿在原地,“墨离你管制纪律。”流民腹中空空,饥寒交迫,哪听得进去。人群中忽然爆发哄闹,几个大汉强行上马车,不顾官兵的阻拦背起米袋。 卫垣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高声道:“拦下,此次就算了。若有闹事哄抢者,杀无赦。” 躁动的人群听到这句话,瞬间安静下来。卫垣挥手,示意官兵搬运米袋。 不过片刻,棚子底下的大锅便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官兵搬运重物,尼姑们则负责施粥,发送白面馒头。米袋众多,官兵有限,宁钰见状便走到马车旁边,将一袋大米扛起。 卫垣皱眉,伸手拦住她。宁钰原本低着头搬米,却遇着卫垣堵着前路,抬头一笑便绕过他。 宁钰一身华服,肩上却扛着一袋大米。米袋粗糙,肩上华服磨损。她将米袋放在锅旁,接替了满头大汗的小尼姑。 手指一柄巨型长勺,将锅中白粥熬得风生水起。卫垣见棚子狭窄,轮椅不方便进入,只得留在原地。 “好了。”宁钰高呼一声,无数只碗递到面前。宁钰一勺勺的舀起白粥,将碗填满。 约莫一个时辰,总算喂饱了流民。宁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走出棚子。卫垣推动木轮,移动到她身旁,抬手将她披风系紧,道:“别着凉了。”“没事。” 棚子下是人挨着人,密密麻麻一团,围在一起取暖。偶有几个流民,坐在树下,草堆边谈论什么。 宁钰推着卫垣,走到一处树下,低声问:“这些流民从何处来?”“江南,江南秋季不少地方发了蝗灾,该是闹了饥荒。” “上千人之众,若是流入都城......”“所以本王将他们安排在此,救济食物,等到明年春天,一部分人返回故土,一部分人可以留在此处务农为生。”钰点头,刚想说话,却见几人跪地叩首。 一白发老者抹了一把眼泪,道:“锦王真是好人啊。前些日子朝廷派人救灾,给的就是些冷馒头,搀了石头草屑的粥。” “是啊。锦王爷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当牛做马。” 第六十一章,我家 “起来吧。”卫垣躬身,抬手将老人搀扶。宁钰走上前,把一个大娘搀扶起身。忽而想起早晨出门时,红菱放在香囊里的几颗莲子糖果。她将香囊解开,取出几颗莲子糖分给近处的几个孩童。孩童得了糖,小心翼翼的放入嘴中,红着脸向她道谢后快步跑向亲人。 众人散去,天空又落下了茫茫白雪。卫垣下令让些许官兵先行回去,转过身对着宁钰眨眼一笑。墨离站在一旁心领神会,将卫垣扶上马。 宁钰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策马跟上。马入林间,宁钰皱眉,卫垣却不停下。约莫半刻钟,丛林出口是一块园子,园子中荒草丛生,荒草围绕中是两间破旧的茅草屋。 “这是什么地方?”宁钰提了提缰绳,马停在原地。卫垣下了马,站在杂草夹雪上。 “我家。”卫垣说着,对着宁钰伸手,微微一笑。 宁钰愣住,这是锦王爷的家?两间茅草屋?卫垣见她迟迟不伸手,索性上前几步将她的手握住,搀扶她下了马。 等到双脚踩在雪上,宁钰才后知后觉的问:“你的腿疾......” “快好了,但目前还不能暴露。”卫垣一手拉着他,一手推开木栅栏上的破门。吱轧一响,随即嘭的一声,破门功德圆满,倒在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卫垣摇头,将木门放在一边,道:“下次修一修。” 院子中,荒芜的杂草几乎将道路掩埋。雪夹杂着杂草的地面上,踩出了两行脚印。 站在茅草屋前,木门被缓缓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门边一桌两椅,靠墙摆着一张木床,破旧且覆满灰尘。卫垣取下门边的一条破布,将灰尘一一擦拭。 宁钰愣在原地,理智告诉她现在该回去。她迟疑的退后几步,正撞上喜气洋洋的墨离。墨离一手搀扶她,一手提着菜蔬烧鸡。 墨离将东西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开。宁钰在原地,踌躇半刻,道:“我还是,先走了。” 从她的角度看不出卫垣的神色,却见拿着抹布的手一顿,随即青筋暴起。宁钰皱眉,却见卫垣缓缓抬头,对她苦笑道:“今日我生辰,你能不能......就这一餐饭。” “嗯。”话脱口而出,宁钰叹息一声,复尔上前几步将袖子撸起,接过卫垣手中的抹布。 卫垣楞了楞,随即笑着将菜蔬放在土灶上。 宁钰把桌椅擦的干干净净,洗过抹布,走入隔间。帘子一掀开,黑烟就冲到面前。宁钰慌忙道:“王爷,你怎么样?” “咳咳,我没事!”宁钰皱眉,将帘子打结,黑烟就冲出隔间,充斥整个草屋。宁钰一面捂着口鼻,一面前行,终于在土灶后面找到了灰头土脸的卫垣。 今日他身着一袭白衣,飘然出尘。此刻白衣上条条黑痕,满是草屑木屑。面容如玉,却是灰头土脸。宁钰憋笑,将他驱出位子,伸手接替了这项工作。 屋外大雪转作小雪片片,宁钰将焦黑的几样菜端上桌子。 第六十二章,容颜未老恩先断 卫垣夹了一筷子,面色一变随后连声赞叹:“好吃!”远处的墨轩皱眉,私心怀疑王爷会闹肚子。 “那是!”宁钰颇为得意的下巴一扬,夹了一筷子菜丝。入口是一股浓重的焦味,随即苦涩咸味涌上口腔。 卫垣将水递到手边,宁钰本想将菜吐出,又不舍的咽下,慌忙喝了水压了压味道。 “这道菜不好,别的肯定好吃。”宁钰信誓旦旦的说着,将一旁的两个小菜试了试,随即对自己的厨艺表示怀疑。 所幸墨离带来的食物中,有一只烧鸡。卫垣将鸡腿夹入她的碗中,自己却吃着焦黑的菜羹。 “吃烧鸡......这菜,不能吃。”“无妨,菜很好吃。” 卫垣神色自若,将一片片焦黑吃下。宁钰不忍再看,慌忙将菜碗推开,将烧鸡推向他。 吃罢晚膳,卫垣拿起碗盘,作势要洗碗。宁钰伸手拦他,卫垣笑着解释道:“你做菜,我洗碗,分工合作。” 宁钰百无聊赖,在院子中堆了个小雪人。白雪纷纷落下,卫垣自土灶后取出两片木炭,将它黏在雪人面上。 “今日,我很高兴,谢谢。”“......没事,高兴就好。” “既然知道是我的生辰,可否送我一物?”卫垣浅笑,眼神温柔。宁钰慌忙错开眼,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这个。”卫垣自袖间掏出今早的腊梅,递向宁钰,“你收下,就当是送我的礼物了。” 宁钰接过腊梅,站在原地片刻,忽而将披风的帽子戴上,快步走向院门口,道:“走吧。” 虽然动作很快,侧身而过的时候,卫垣仍看清她红着的耳根,微微一笑。这算不算,攻克大业上至关重要的一步呢? 许久无言,唯有马蹄落在雪上的沙沙作响。因着天气寒冷,面上的一点羞红很快就褪下。宁钰回过神,才觉出自己几分莽撞。 偷偷瞥了一眼卫垣,只见他的背影。一路无话,会不会生气了?片刻后,她低声道:“这屋子,是你母亲的住所吗?” “嗯,听母亲说,皇上当年就是在这遇见她。” “说起来,静元庵的师太算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当年,师太将一个孤女抱入尼姑庵,给了她一口饭吃。” “孤女长大成人,师太见她尘缘未断,便让她在山脚看护着一方菜园。”宁钰落在后面,看不清卫垣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温柔。 “后来,孤女遇到了微服出宫的皇上......入宫为妃不久诞下一子。” “不过几年,容貌未衰皇恩断,投井自尽。” 卫垣的背影轻颤,低头不语。宁钰轻拍马背,马上前几步,与卫垣的马并排。 “......别难过。”宁钰思索了片刻却只能挤出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后宫佳丽三千,不少人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恩断自尽的也大有人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样的稀松平常的一段话,却是对一个如花女子一生简略的概括。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他孤零零一个人,该如何捱过这些岁月。 辞穷如此,只得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卫垣自昏暗的童年中回过神,勉强勾起嘴角微笑。 第六十三章,救驾 “别笑了,自我见你起,你一直在微笑。可我总觉着,你并不欢喜。” “遇到你,够我欢喜一世。”卫垣低声道,吻了吻她的嘴角。 宁钰身体一下子绷直,愣住。也许是雪下的很美,也许是那一餐饭很温馨,终究,还是没有推开。 一行行士兵组成人墙将百姓抵挡在街边,道路上皇撵在前,马车在后。宁钰掀起帘子,看着百姓欢呼雀跃的模样。 人们或是惊奇的指指点点,或是眉眼带笑的窃窃私语。一群人中,却有几个人眉眼阴霾,盯着队伍一言不发。 “似乎有刺客埋伏?”宁钰松手,坐回位子。“等会出了什么意外,切记躲避,不要以身犯险。”“嗯。” 马车轱辘驶过街道,一路无事。队伍行至大宝禅山下,才缓缓停下。车外依旧有欢呼声,想来还有百姓。 两人下了马车,卫垣骑上马,转头道:“记住本王刚刚的话。” “记得。”宁钰抬眸一笑,双手交叠在腰间。在红菱的搀扶下,宁钰小步走在路上,力求端庄得体,温婉动人。 维持这模样不过片刻,宁钰就觉腰酸背痛。抬头看这漫漫长路,内心哀嚎向天,直想用轻功飞到山上去。 忽而,人群中一点银光闪过,随即那人上前几步,将路边的官兵捅死。宁钰皱眉,双手捏紧裙摆静观局势。 两旁的侍卫连忙拔刀,人群中亦有数人亮出匕首。百姓哀嚎,皇上步步后退,缩在龙撵一角。人群慌乱中,宁钰将红菱推到马车旁,皱眉快步跑上前。 卫垣他前去探路,离此处还有些许距离。一路跑过前面马车,帘子被风吹动,宁钰将逸王缩在角落的样子看的清楚。 刀光剑影中,一剑袭来,宁钰侧身躲过,以手指夹住长剑,轻而易举的将剑别断。皇上见状大喜,连声道:“锦王妃,救驾,救驾。” 此言一出,众刺客纷纷侧目。宁钰面上强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意,快步上前将皇上挡在身后。 “轮回幻灭,永生不歇。”其中一个黑衣男子高喊一声,忽然所有刺客疯狂的挥剑,将侍卫官兵刺伤,冲向宁钰。 宁钰抽出掩藏在袖间的长鞭,暗自庆幸特意带了长鞭。长鞭划破空气,一鞭将一人的脸抽成两瓣。 其余刺客见着前车之鉴,怯懦的退后几步,面面相觑,随即一起涌来。 “救驾啊!”皇上高声大喊,将一旁倚在他怀中的贵妃推开。宁钰皱眉,一鞭甩起,将一人击退。 刀剑袭来,她侧身躲过,一鞭卷起那剑。挥鞭,鞭稍卷着的剑刺向一人,穿胸而过。脖颈边一点刺痛,宁钰皱眉咬牙,将不知何时上前的敌人一脚踹下皇撵。 那人踉跄爬起,原地一愣后忽然倒地。宁钰正在刀光剑影的包围中,并未察觉。远处的墨轩松了一口气,后想起王爷愠怒的面色又摇头皱眉。 不出片刻,地上倒了一片四仰八叉的黑衣人。宁钰抬手抹了抹颈间,一手鲜血淋漓。 第六十四章,心软 “儿臣救驾来迟。”卫凌跪倒在地,皇上这才站起身,摆出一副威风八面的模样训斥道:“废物!” 宁钰挑眉,看来皇上依旧没缓过神。果不出片刻,皇上身音稍缓道:“起来吧。” “锦王妃救驾有功,赏黄金千两。”“多谢皇上。”宁钰跪倒在地,听得耳畔马蹄声。 “起来吧。”宁钰站起身,果不其然便见卫垣骑马在旁,面色不虞。宁钰轻咳一声,一手半掩饰的挡在脖颈间。 “儿臣救驾来迟。”“无碍,锦王妃救驾有功。”皇上摸着胡子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刚才吓破胆缩在角落的人不是他。 一番褒奖后,宁钰转身回到马车。不出片刻,马车帘子就被掀起,卫垣怒气冲冲的带着太医上了马车。 “划伤在此处,本有性命之忧,好在划伤较浅,敷上药膏静养几日即可。”太医一面说着,一面找出几张药贴。 卫垣挥手,让太医退下。帘子掀起,落下,马车中就只剩下两人。宁钰本得意洋洋,见卫垣面色阴沉,乖乖收敛神色,不发一言。 卫垣撕开药贴,宁钰别过头。咫尺之间,宁钰清晰的听得他的呼吸沉重,似乎夹杂着怒气。 贴过药贴,两人静默无言。不出片刻,卫垣一拳砸向马车中的木桌。木桌碎裂,木片横飞,他的拳头被木片划伤,鲜血淋漓。 宁钰慌忙伸手,卫垣却慢条斯理的将她的手隔开,压低声音道:“我和你说过什么?” 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宁钰心虚垂眸。 “为什么不听?”拳头松开,手背血肉模糊。“当时,当时情况紧急。你先处理伤口......” “你知不知道,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多慌。”宁钰抬头小心查看神色,只见卫垣双目猩红,眉头紧皱。“滴答”鲜血滑落,落在毛毯上。 当他知道宁钰救驾时,只能说是惊慌失措,连忙策马回奔。原以为墨轩能将她保护周全,谁知却看到她脖颈边的领口衣襟被血染得鲜红。 那一瞬间,他想到死亡。心脏的跳动声放大数倍,在耳畔响彻。曾想不顾一切,将她揽入怀中,最终却只能克制的行礼。 “我......我知道,你先处理伤口。”卫垣不答,宁钰伸手拉住他的手,想要处理伤口。卫垣却就势将她揽入怀中,压低声音道:“下次,你要是再以身犯险,我就——” 威胁的话在嘴边咽下,他能如何?训斥一番?他舍不得。处罚一通?更加舍不得。 上次罚钰儿抄佛经,知道她没吃饭的消息,他就立马派墨离去买点心。原先将府中膳房食物清空,也是他的命令。铁了心想饿饿她,最后却是自己率先摇了白旗示弱。 宁钰感受到卫垣的怒意,不知怎么得竟觉鼻子一酸,保证道:“不会了。”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再犯怎么办?” “那就罚我......再抄佛经。”卫垣松了怀抱,低头看宁钰神色,见她信誓旦旦,不由得又气又恼。最后无可奈何,只得弹了弹她额头。 额上通红一片,宁钰还未伸手,他就先心软,小心翼翼的轻揉一番。 第六十五章,剿匪 五轮教刺龙未遂,就遭到了全方面的打击。一时之间,都城人心惶惶,朝廷中亦有几人连坐入狱,诛连九族。 宁钰坐在树下下围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同自己对弈。院门推开,木轮碾过些许积雪。 “皇上派本王彻查此事,将邪教连根拔起。”宁钰点头,白旗落子,道:“意料之中,另两王受伤,皇上估摸着也不舍得让他们犯险。” “烫手山芋。”卫垣勾唇,转动木轮,落于宁钰对面,接过黑棋,落下一子,吃了一片白旗。 “那王爷查得如何?”宁钰皱眉思索,片刻后落子。 “有关此事的官员入狱,严刑拷打一番仍吐不出什么关键。倒是在它的源头发现了线索。该教教主自边境偷渡而来。”卫垣微笑,一子点在棋眼。“都城外三十里处长安县,叛匪作乱。此次偷渡,就是他们的得意之作。” “所以?”“皇上派本王前去剿匪,钦点有你陪同。”宁钰见白棋步步后退,索性将手中白棋扔回石盆中。 “何时启程?”“明日。” 红菱将一堆衣服摊在床上,一件件折叠整齐,放入红木箱。宁钰半躺在贵妃榻上,剥着板栗。炉火不时爆出一点火星,引得大黑游向前。 这几日天气勉强算是暖和,屋里又特意烧了暖炉,大黑从冬眠中暂时苏醒,依旧懒洋洋的不愿动弹。眼见着大黑快贴上火炉,宁钰方才起身,上前几步将大黑一把捞回怀中。 大黑不满的扭动片刻,这才盘在她手间,缓慢的绕了几圈后,不再动弹。 “王妃,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红菱将一箱子收拾的满满当当,眼眶微红。 宁钰随手指了指抽屉,道:“金疮药什么的,全带上。爹爹那边,可传话过去了?” “早上便传去了。” 宁钰伸手逗弄着大黑,大黑懒洋洋的吐了吐蛇信子,又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宁钰双手将一团蛇托起,放入床脚的木箱中,垫好棉被,盖上丝绒。 “此去凶险,不知何时才能见您。”红菱将药收入一方帕子包裹,低声叹息。宁钰做了个鬼脸,逗得红菱转悲为喜,才道:“你这就是不相信我了,我三岁舞枪,自幼在军中摸爬滚打,对付几个小小山贼,不在话下。” 红菱听得掩袖轻笑,连声道是。院外有人高声喊着:“小宁将军到。”宁钰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只见哥哥一袭常服站在院中,身后站着几个彪壮大汉。 宁钰微笑,快步上前迎接。“拜见——”“快快请起。”宁钰一把将宁斐托起,挽住他的胳膊,想要引他入外室。 “不必,军情繁忙,我等会就走了。”宁斐不前,反而指了指身后几人,“这几位都是我的得力护卫,有他们保护,我放心些。” 彪壮大汉上前几步抱拳示意,宁钰淡然颔首,回以端庄一笑。宁斐亲昵的点了点她额头,道:“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爹爹担心。” 第六十六章,傲雪寒梅 “怎么说我也算个将门虎女,个个都小瞧我。”宁钰撇嘴,虽然这是头一次自己不在爹爹和哥哥的陪同下出战,但不过是悍匪一群,怎么个个都忧心忡忡? “好好好,钰儿最厉害了。对了,爹爹托我带些东西给你。”宁斐忽然想起什么,从一个随从那里拿起一个大包袱,递给一旁的红菱。 “我先走了,你万事小心。”“好。” 安排这几位在别院住下,收整行囊。宁钰满心期待的将包裹打开,内里杂乱不堪:药膏药粉,兵书剑谱,短匕长鞭...... 东西摆放毫无规律,交错杂乱,一看就是爹爹的手笔。宁钰微笑,却红了眼眶,想当年爹爹征战沙场,哪需要做什么准备,一剑在手便笑卧疆场。 如今却将一大堆东西收整,将自己当年的豪气壮阔挥的一干二净。肯定是担心了,宁钰垂眸,恍惚间似乎看到爹爹一面收拾,一面碎碎念的模样。 红菱将一堆东西收拾整齐,将兵书拿起,一张纸片落在桌上。宁钰拿起薄纸,只见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丑陋不堪。 上书:钰儿,此去颇远。我和斐儿不在你身边,遇事谨慎,切莫轻敌。如若不敌,逃命要紧。待你回都,爹爹自会为你讨的公道。 宁钰将纸细致叠好,放入药箱。逃命要紧,岂可做逃兵?宁钰失笑摇头,爹爹真是关心则乱。 —— 雪落满都城的时候,宁钰已经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边道上。一路少有人家,却有梅花无数。一点白雪,落在红色的梅花上,愈发衬的梅红如血。寒风呼啸,梅香扑鼻。 “可需修整?”卫垣驾马上前,宁钰摇头。“你若是吃不消,就坐马车。”“不用,还是快些赶路吧。” 马车虽然舒适,但速度太慢。驿站太远,需得骑马才能在傍晚前赶到那里。 卫垣点头,甩了甩马鞭,马嘶鸣向前。“......等等。”卫垣提缰绳,回头一笑,道:“怎么了?” “那个......这个,给你。”宁钰低着头支支吾吾,自袖间掏出一块玉佩。“生辰礼。” 卫垣一愣,随即大喜,接过玉佩。两手相触,宁钰慌忙撤手,卫垣却是一把拉住她。天地一片静谧,唯有雪落簌簌。 宁钰面色发红,只见得卫垣对着自己微笑,一字一句道:“谢谢,我很喜欢。” 宁钰撤手,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喜欢,喜欢就好。”马蹄声想起,远去,宁钰这才抬眸。双手抚上面颊,滚烫一片。 才过片刻,卫垣便又一手勒绳一手别在身后,趋马而来。面上的羞红早已被风雪吹的失色,冰冷一片,宁钰这才淡然道:“何事?” 一束血红的梅花送到眼前,点亮了一片白茫茫。宁钰诧异的收了花,抬头只见卫垣耳根通红一片,低声道:“......荒郊野岭,没有什么好看的.....梅花,你喜不喜欢。” 宁钰迟疑片刻后,微微点头。卫垣见她白皙的面上浮现一点嫣红,不由得微笑。 一点嫣红与火血红的梅花相互映衬,愈发显得她娇羞可人。恍惚间,脑海中只浮现一句话,人面梅花相映红。 卫垣看呆了片刻,才道:“我先回去了。”趋马赶回大队前,墨离连忙策马迎上,道:“王爷,如何?王妃可喜欢。” “喜欢,这次回来,本王与你批七日假。”卫垣浅笑,想起宁钰方才的模样笑的更加温柔。 墨离看他笑的痴傻,早就见怪不怪,道:“多谢王爷。” 第六十七章,到达长安县 三日舟马劳顿,两千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开到了长安县。县门旁边是一大块石头,上书三个朱红大字:长安县。 宁钰冷嗤,好一个长安。提缰绳,马嘶鸣一声顿在原地,倒是引了不少孩童好气的指指点点。汗血宝马与寻常马匹不同,毛发血红,若是落汗,那汗水也是微红色的。更有几个大胆的孩童趁大人不注意,撒手跑来,站在马前伸手想要揪下一根毛发。 宁钰愣在原地失笑,片刻才道:“莫闹,这马凶得很。”人群中走出几个骂骂咧咧的妇女,一人扯着一个孩子的耳朵回去了。 卫垣下了马,坐上轮椅。宁钰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卫,走到卫垣身后,推着木轮椅。 “小人长安县县令,拜见王爷,王妃。”一肥头大耳的男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官服上前,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差点因此裂了官服。“起来吧。” “王爷前来,蔽县蓬荜生辉。”卫垣依旧面色淡然,风轻云淡道:“不必说这些,想必县令也知,本王来此为何。”“下官知道。” 卫垣却突然发难,面色不虞道:“知道,那你该当何罪?身为百姓父母官,任由匪乱祸害百姓,却不治理。” “噗通”一声,县令跪倒在地,动作之迅速连贯,将官服撕裂出一个大口子,露出了肚子上白花花的肉。 “哎呦。”“哈哈——”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随即立马没了声响。 卫垣冷哼一声,面色更为阴沉。恰在此时,一青衣书生淡然上前,跪倒在地却不卑不亢,道:“小人长安县师爷,拜见王爷王妃。” “山中匪乱猖獗,县令也曾多次派人清缴,但奈何山匪凶猛,更有一千人之众。实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宁钰见他说的诚恳,心下却响了警钟。这人不卑不亢,淡然自若,并非小小师爷所能具备。礼节周到,话亦有理,但宁钰不知为何竟觉出些许不对劲。 察觉到他的目光,青衣男子缓缓抬头,对她勾唇一笑。宁钰皱眉,此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俊美风流。 “起来吧。”卫垣皱眉,不怒反笑。好一个长安县师爷,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引诱他的王妃?相貌不错,还是杀了吧。 卫垣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墨离,而后又将视线转回师爷身上。墨离站在一旁微微躬身,心领神会。 一行人行至县内最豪华的酒楼,饭桌设在二楼。宁钰皱眉不前,县令冷汗直冒,双腿颤抖的将要倒地昏厥。谁能知道这来的王爷,是个残废? 卫垣却是面色如常,瞥了一眼师爷,忽而勾唇浅笑道:“麻烦爱妃了。”宁钰愣在原地,觉得他笑的过分妖孽,回过神就将他横打抱起,一步一步踏上阶梯。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卫垣却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男子气概受损,双手勾着宁钰的脖子,低声道:“爱妃,本王且问你,这师爷可好看?” 第六十八章,明灯 这是什么问题?宁钰皱眉,实话实说:“尚可。”“哼。”卫垣冷哼一声,抬手将她搂的更紧。 王爷落座,县令又跪在桌前,颤声道:“下官不知王爷腿疾,实在是.......” “无碍。” 一旁的墨离上前几步,用银针一一试毒。卫垣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羹匙,盛了一碗羹汤,就将碗推到宁钰手边。 宁钰接过碗,浅尝一口,觉得滋味尚可。忽而听得县令道:“王爷王妃的感情可真好。” 卫垣挑眉一笑,随即笑意盈盈的看着宁钰。宁钰扯出一个标准笑意,将汤喝得一干二净。 “王爷,悍匪凶险,山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您不如坐在县衙内,指挥作战。” “此次指挥非本王,而是王妃。”宁钰微楞。 “这......怕是,王妃乃是女子,如何.......” 卫垣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在宁钰碗边,道:“王妃乃宁大将军之女,出身将门,武艺高强,更是熟读兵书。区区悍匪,不在话下。” 宁钰看着那一筷子鱼肉发愣,往常女子之流一类话听得耳边起了茧子,却是从未听过这样肯定她的话。 看来在悬崖中的那番盟约,王爷对此很是认真。他平视她,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轻描淡写的略去了她的能力,没有将她视为一朵依附的鲜花。 “原来如此,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县令讨好的对她微笑,宁钰点头以回。既然卫垣将海口夸下,如此相信她,那她就必须还以一个漂亮的胜仗,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卫垣的眼光。 漆黑的天空中燃放了无数的孔明灯。那些孔明灯缓缓飘荡,组成一组明星。宁钰站在窗下的书桌前,就着烛火翻阅兵书。 “听县令说,今晚是灯会,不去看看吗?”卫垣伸手,遮住兵书一角。宁钰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明灯,道:“看过了。” “本王是说出去看看。”卫垣失笑,觉得宁钰此举可爱的很。 “不去,你若是空闲,自个去吧。明日攻打贼匪,我得再翻翻兵书。” “好吧。”木轮声远去,卫垣该是出去了,宁钰听着耳边动静,依旧埋头于兵书中。 不过片刻,宁钰抬头,忽见院中有一人影闪过。看身形,该是成年男子。宁钰皱眉,站起身推门而出。那人察觉出动静跳墙而逃。宁钰足尖点地,运气腾空,翻墙而过。 只见那黑衣人站在不远处,宁钰上前几步,一手暗暗捏紧匕首。忽而,黑衣人后转出一人,推动轮椅,笑脸盈盈的看着宁钰。 “爱妃,一起去看灯会吧。”笑容温柔,宁钰却偏生察觉出几分狡黠之色,半晌道:“走吧。” “杀掉或者毁容,皆可。”卫垣慢悠悠的吩咐一句,后推动轮椅,移向宁钰。 两人出了小巷,便是街口。街上挂满了红灯,来来往往的人都带了一张面具,或是老虎,或是狐狸。宁钰推着卫垣前进,停在一处面具摊边。 “这个不错。”卫垣拿起一只白兔面具,抓身对着宁钰比划。宁钰正巧也喜欢这只,便笑意盈盈的将面具带上。 第六十九章,拔刀相助 “你试试这个?”宁钰拿起一只鹿面具,卫垣却率先将黑狼面具带在面上,道:“我喜欢这个,狼吃兔子。” 面具遮掩容颜,唯一双眼露出。眼神五分笑意,三分温柔。宁钰看的呆了,迷迷糊糊的想,原来卫垣面容俊俏,全拜这双眼睛啊。 “走吧。”卫垣见她看呆,心情大好道。宁钰回神,羞红了脸,所幸面具遮掩,倒是看不出来。 路过一处糖人铺子,宁钰得了一个孙悟空糖人,颇为兴高采烈。卫垣摇头失笑,钰儿偶尔装作凶巴巴的模样,偶尔又强装镇定处事得当,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啊。 “哎呦,大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个小娘们,倒是不知好歹!”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粗壮男音,忽而爆发一声哭嚎。 宁钰推动卫垣,快步走上前。人群围绕中,只见一彪壮大汉,对着一弱女子动手动脚。人群却是窃窃私语,有甚者窃笑不止。 “住手!”宁钰高声呵道,快步向前。那大汉哼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这么爱多管闲事,老子就将你一并收了去。” 宁钰不答,将手中的糖人扯下,徒留一根小小竹签。快步上前,避过一掌,将竹签恶狠狠的划向男子。 男子左手手掌捂着右手胳膊痛呼,踉跄后退。宁钰冷笑一声,手中竹签一挥,权当做一把匕首。虽是竹签,她却依旧气势凌人,分外英气。 “娘的!”大汉啐了一口,快步上前。宁钰侧身闪过,就势一手搭着他的胳膊,将他牢牢制住,一手将竹签恶狠狠的插进他的肩膀。 竹签刺破棉帛,刺入血肉的声音分外清晰。大汉哀嚎出声,围观群众纷纷后退几步。 “好。”人群中走出一人鼓掌,声音悦耳,身姿修长。此人随手摘下面具,面容俊秀,正是县衙的师爷。 围观群众一看此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宁钰皱眉,松手将大汉甩到一旁。大汉双手捂着肩头,侧躺在地哭喊。 宁钰将角落哭喊的女子扶起,低声安慰道:“没事了,你别哭。” “多谢姑娘。”女子哭的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宁钰自帕间抽出一方丝帕,递给那姑娘。 “还不快滚。”师爷冷笑,那男子踉跄起身,捂着肩膀撞入人潮中离开。卫垣推着木轮,移动到宁钰身旁。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起来吧。”卫垣皱眉,面色不悦。墨离难道失手了? “王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乃巾帼英雄。”师爷轻笑,拱手以礼。宁钰回以标准一笑,推着卫垣转身离开。 一路沉默,卫垣的背影颇为阴沉,宁钰不知他生什么闷气,只得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去看放花灯吗?”道路的河边,燃放着一盏盏的花灯,花灯随着河水缓缓流淌。一点一点的红光,将漆黑的水面点亮,荡出水波无数。 “不看。”卫垣皱眉。“你怎么了......” “不怎么!回去吧!”卫垣哼了一声,气鼓鼓的瞪了面前的虚无一眼。 第七十章,安营扎寨 叛匪窝藏于山中,一面靠崖,唯一可通的山路狭隘崎岖,易守难攻。宁钰一身铠甲,负手立于沙盘前。卫垣则是坐在帐中主位上,翻阅诗书。 “王爷,如何看?”卫垣闻言放下手中的诗书,抬眸淡然道:“本王不清楚,王妃定夺即可。不过,县令说是会派一个了解叛匪的人来协助,届时王妃可与他相商。” 话音未落,帐子便被人掀起。来人一袭青衫,俊秀脱尘,拱手施礼,道:“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卫垣见人怒极反笑,道:“起来吧。”枉他昨晚生了一肚子闷气,没能看成花灯。花灯会上不过萍水相逢,几句交谈亦非大事。 可他只要一想到,这人可能觊觎钰儿,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原以为出了长安县,便不会再见。故此,墨离失手也不再追问。谁成想,协助的人,竟是他?县令这蠢货,该换换了。 “师爷一届书生,与悍匪相斗未免过于危险。本王还是吩咐县令,让他换个人来吧。” “下官书生,的确瘦弱不堪。但王爷依然与悍匪相搏,身先示卒,下官又岂能退缩。”师爷轻笑拱手,眼角余光却瞥向侧间沙盘前的俏丽身影。 卫垣面色阴沉,不再言语,复尔低头看书。一旁的墨离见状忙躬身低头,面容严肃。 师爷快步走到侧间,立于宁钰身侧,道:“王妃,匪寨地势险峻,可有妙计?” “师爷有何高见?依本妃所见,最稳妥的方法莫过于断了粮草,将人困守寨中。但是,此举所需甚久。” 卫垣见两人背影皱眉,墨离上前几步躬身,压低声音道:“属下办事不利,昨晚在小巷追踪,被他察觉甩掉。入夜后,暗中潜入房间,被其击退。” “他会武?”“嗯,而且此人警惕性很高。”正是交谈中,师爷忽而回过头一笑,卫垣回以冷嗤。 “去查查他的来历,本王觉得此人蹊跷的很。”“是。” 师爷走近几步,在沙盘上指点:“依下官所见,匪众虽有千人,但我方军队有两千人之众,且兵强马壮。此地势,只能以强攻为主。” “......不可。若非必要,绝不可强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对方占有绝对的优势,即便是得胜,我方必然损失惨重。”宁钰摇头,单手支着下巴思索。木轮声响起,卫垣推动木轮,拦在两人中间。 “爱妃看了这图也小半个时辰了,不如歇息一会?” “不用。”宁钰摆手,“王爷以为,先用两百兵力将匪众的武力试上一试,如何?” “爱妃既然已有计划,自行做主即可。”宁钰闻言快步走出营帐,卫垣见她匆忙模样微笑。眼角余光,就瞥见师爷在一旁盯着她的背影。 “师爷,身为一个读书人。不仅应该懂得尊卑,更应该注意男女之嫌。”师爷回过头,卫垣冷笑。 “如果,让本王再见一次你过分逾矩,那本王就挖了你这双眼睛。”墨离皱眉,王爷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冤枉,下官怎可能对王妃有非分之想。”师爷躬身拱手,眼底笑意不明。虽面上有疤,却难掩容貌倾城。出身高贵,又智勇过人。这样的女子,在这破县城中可罕见呢。 第七十一章,两方相接 “出兵!”宁钰骑于马上,挥手大呵一声。随即两百兵士扛着盾牌,拿着长矛便冲向寨门。 爹爹说过,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能轻视。一路走来,听闻的便是此处悍匪凶猛,以一敌百。故此,便以两百兵士一试。 对方一人挥手,箭矢如雨般纷纷散落,宁钰坐于马上蔚然不动。士兵们以盾抵挡,偶有几个于箭雨中身亡。寨门大开,杀出数百人。 宁钰皱眉,一马当先那人似乎看着有些面熟。彪壮大汉穿着皮草拼接的棉袄,肩上有一块白布。这不是昨晚当街耍无赖的那个家伙吗? 他一声令下,匪众挥刀呐喊。士兵们上前迎击。一时间,两方相接,刀光剑影,杀伐呐喊声不绝于耳。没过片刻,士兵们就步步后退。宁钰挥手,道:“撤退!” 士兵纷纷撤回,对方本想在追,碍于她身后的千人大军,又缩回了寨子中。许是马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有些许暴躁,不住的嘶鸣。 宁钰大致清点了一下地上的死亡人数,勒紧缰绳驾马撤离。片刻的颠簸后,回到帐中,便见卫垣坐在主位上,巴巴的望着营帐口。 “如何?”“我方损失惨重,两百人,约莫损伤六七十,对方却伤了二三十人。”宁钰一面回答,一面取下盔甲。 卫垣上前几步,替她卸甲,道:“将军可有见解?” 宁钰索性垂手,两人近在咫尺,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道:“我方舟马劳顿,精疲力尽,敌方寨中安守,意气高昂,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地势上,对方可用弓箭等等,我方则不可取。地势上,唯可用投石机破寨,也许能有效。” “将军高见。先用午膳吧。”“嗯。” 卫垣替她布菜,盛好羹汤。宁钰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卫垣微微皱眉,抬手握紧她的手,制住筷子动作,道:“有什么事情,先用膳。” 宁钰索性将筷子放下,道:“强攻不易,不如将其团团围困,断其粮草。”卫垣见这餐饭是不可能安心用了,便也放下筷子,做洗耳恭听状。 “强攻不易,可以偷袭智取。一面靠崖,派人渡崖而入。里应外合,方能破此寨。” 卫垣点头:“那就这么办,可以用膳了吗?”宁钰见他毫无应和之声,撇了撇嘴,将筷子拿起。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同师爷商量商量!” 话音未落,人已离开位子,奔向营帐口。 “不许去!”卫垣将手中筷子一摔,颇有些怒气冲冲,“回来!无论什么事情,稍后再议。” 宁钰无法,只得退回坐在椅子上,片刻后才注意到卫垣不动筷子,面色阴沉。墨离察觉出什么,走上前躬身,便退出了帐子。 不知他为何生气,宁钰词穷,只得夹了筷子肉丝,放入他碗中。卫垣见状轻叹一声,道:“方才是我语气过分了,先用膳。” “师爷这人蹊跷的很,本王已派墨离去查了。你若是同他相遇,还是隔得远些好。” 第七十二章,丑陋的兔子 安营扎寨的第二日,宁钰下了两道命令。一是全军两千人分作五批,轮流围困山寨,将所有的路口堵塞。二是非轮守者,休养生息。颠簸三日,困乏至极,不如索性就地休养生息。 外头的飞雪已下,届时大雪封山,会将所有道路切断。但这雪,也会让处在异地的士兵寒冷受挫。 宁钰走出帐外,抬手接住雪花。卫垣推动轮椅,坐在一旁不语。今日不打算出战,她穿了一条红裙,飘然美丽。四野茫茫,雪白一片,唯一点红色,点亮了整个世界。 当年初见的时候,她似乎穿的也是一条红裙子。白玉似的小人,扎着团子头,笑起来格外可爱。尚且年幼,却背着一把弓箭,那弓快同她一般高,虽说是背,不如说是弓端抵着地面滑行。 当时他诧异,哪里来的小姑娘,生的这般可爱美丽。她却凶巴巴的插着腰,说她和爹爹走散了,问他去乾清宫如何走。故意插着腰装凶狠,但眼神却软糯可人。 宁钰察觉着到他的眼光注视,回头粲然一笑。卫垣微笑,道:“外面天寒,不如早早回营帐。” 宁钰看着他推着轮椅回了营帐,便也跟着回了帐子,手却在帐子上的一片雪白处狠狠抓了一把,团成个大雪球。 宁钰将大雪球放在几案上,捏成一个椭圆。卫垣皱眉,片刻后,道:“墨离,去冲个暖壶来。” 自袖中掏出短匕,一点点雕刻雪球。些许白雪在匕首雕琢下,落在几案上,慢慢化成一滩雪水。刻了半刻钟,一只模样丑陋的兔子映入眼帘。 宁钰放下匕首,吹了吹红彤彤的手,卫垣却将放下手中暖炉,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低头呵气。宁钰缩手,却被牢牢握紧。 本怀揣着断情绝爱的念头,故此冰冷,步步后退。但那夜茅草屋边,她听得卫垣讲着娘亲的事,不知为什么,竟生出点点怜惜,不忍再退。誓言言犹在耳,平日又种种照拂,宁钰头疼的很,只觉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放手,会冷。”“无碍。”卫垣见她面色微红,不由得嘴角轻勾。 师爷掀起帘子而入,见着的便是这幅场景。几案上是一只怪模怪样的雪球,几案后王爷握着王妃的手呵气。 卫垣面色如常,搓了搓通红一片的小手,低声道:“师爷何事?” “下官拜见王爷,王妃。”“起来吧。”卫垣摸着,觉出温度差不多了,就松开手,将怀中的暖壶递给宁钰。 “王妃,县中有些樵夫,因为士兵挡路不肯放行,已经揭不开锅了。” 宁钰双手烘着暖炉,淡然道:“那师爷又如何保证?这些柴夫不是山匪所伪装的呢。” “这......”“再者说,山匪横行,倒时遇上难免一死。揭不开盖和乱刀砍死这一项,柴夫们可愿意选哪个?” 师爷无话以对,只得拱手微笑。这王妃,倒是巧舌如簧。 “揭不开锅的那些樵夫,统统去找县令,本王会交代下去。还有何事?” “无,下官告退。” 第七十三章,大事不妙了 “王爷,王妃,大事不妙。”墨离掀起帐子,快步跑来。卫垣放下手中的书,皱眉抬头,只见宁钰一身红衣,已飞奔出了营帐。 “跟上。”墨离推动木椅,卫垣忽而想起什么却转回去,拿起一件披风,搁在腿上。 宁钰掀开帘子,快步跑向士兵的营帐,只见人们大多捂着小腹哀嚎声声。不远处的一间茅屋,更是排成长龙。 “这是怎么了?”宁钰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士兵,那士兵双脚外八,一扭一扭的走着,从牙缝里憋出一句:“闹,闹肚子。” 话音未落,忽而面色一变,小碎步的跑向茅屋。宁钰皱眉不语,发觉自己没有任何不适。卫垣移动到她身旁,站起身为她披上披风。 宁钰将披风带子草草系紧,随手搭上帐篷外昏沉倒在雪地上的人的肩膀,那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皱眉咬牙。 “闹肚子?”“不,不是。头晕,头晕。” “先去请大夫。再派人去统计,有多少人数中毒,是什么状况。”宁钰低声吩咐,转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一路的帐篷旁都有人昏沉,或有人哀嚎。宁钰微微皱眉,转过一处营帐,忽而见得几人捂着小腹窃窃私语。 “要俺说,肯定是女人带兵弄得出祸害,老天爷在惩罚这件事。”“要我说也是,好好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非跑来剿匪。”“昨天没由来的就让六十六个兄弟白白送命,唉。” 宁钰愣在原地,双拳紧握,指教嵌入手心,鲜血淋漓一片。她原以为,不过山匪而已,未曾想,自己却连山匪也敌不过,还谈什么戍外远征? 等到众人“哎呦,哎呦”的叫唤,各自散开。宁钰肩头的白雪融化,慢慢化为雪水缓缓渗透进衣帛,她才离去。 恍惚走回帐中,忽见一人在地打滚嚎叫。宁钰慌忙上前几步,见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 “你怎么了?”“我疼,我疼,呜呜呜。”少年就地打滚,衣衫凌乱沾了不少雪水。 “来人哪!将他扛起来。”宁钰站起身高呼,却无一人回应。无法,只得将少年扛起,一路半拖半背的背回营帐。 “这是怎么了?”卫垣皱眉,上前将人接过。宁钰坐倒在毛毯上,道:“我看了一圈,似乎这人病情最严重。”像是应和般,那人额头出了冷汗。 “大夫来了!”墨离将一白发老者背进营帐,宁钰慌忙上前迎接。老者气喘吁吁,片刻后才道:“老朽这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事出紧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见谅。”“治好这些人,赏银百两。”卫垣对着宁钰安抚一笑,高声道。 老者一听立马起身,为地上少年把脉,片刻后摸着胡子沉吟道:“这是中了黑曼草的毒,此草能导致人昏迷,头晕,呕吐,腹泻不止,更有甚者会像这少年一般腹痛难忍。” “依照程度不等,黑曼草最毒能致命。当然,此草有解,待老朽开个药方,喝上三碗就能根治。” “多谢先生,赏。”卫垣挥手,墨离将人请出帐子。地上的少年双手成爪,恶狠狠的抓着地面,将地面刨出五道口子。 第七十四章,亲本王一口 毛毯上的少年悠悠转醒,宁钰放下手中的兵书,上前几步道:“你觉得如何?” 那少年嘴唇青白一片,挤出几个字:“谢谢王妃,好多了。” 卫垣见她如此关切微微皱眉,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几分怪异,推着木轮上前至她身旁,道:“军营中唯你情况最为严重,你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墨离站在一旁,看清他的皱眉,暗暗翻了白眼。不过是一个小兵崽子,犯得着吃味吗?若说翎王也罢,稀奇古怪的师爷也好,怎么无论谁靠近王妃,王爷都要吃味一番。看来自己还是得离王妃远点为好。 “我......我没有啊,好像......我喝水喝的特别多,因为大伙欺负我新来参兵,不给我留饭吃。腹中饥饿,我就只能以水充饥。” “何处的水?” “悬崖水潭,大家都是在那喝水的。”宁钰闻言皱眉,的确,她和王爷用的都是山下运来的水,并未喝过那水潭。 “此事先不要伸张,墨离,你悄悄把大夫配的解药放进去。”卫垣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宁钰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略一挑眉。 “至于小兄弟,你姑且就先在侧营中疗养。今日帐中之事,切不可透露一分。”少年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墨离将人横打扛起,背出营帐。 “你可有主意?”宁钰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低声问。“自然,亲本王一口,就告诉你。”宁钰闻言转过头,便见卫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不可——唔”话未说完,卫垣便站起身靠近,以唇缄口。宁钰面色通红,慌忙失措,挣扎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卫垣又笑又恼,连忙将人一把拉起。宁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卫垣不恼,反而微笑。 宁钰见他迟迟不语,只得道:“......可以说了。” “啊?本王可说了,你亲本王一口,就告诉你。” “那方才,你,你为何亲我!”“那是,本王身为丈夫的应得的。”卫垣见宁钰面色羞红气的抓紧裙摆,反而笑的愈发灿烂。眼见着宁钰快要恼羞成怒,这才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那就勉强算吧。” 宁钰坐下,拍案道:“快说。”“既然对方能够下毒,应该是我方军中的人。众人吃过药后无碍,那人以为我们没发现,定然会在水潭中再下一次毒。” “虽然有了解药,但熬药伤神废财,士兵得病又人心不稳。我们没发现,对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钰微微点头,忽而发现卫垣哪里是笑的温文尔雅的君子,分明是只偷了腥洋洋得意的狐狸。 “既然如此,那我今夜就蹲守在水潭旁边查看!”宁钰握拳,跃跃欲试的模样。卫垣却摇头苦笑,早知如此便舍了那个吻,换作一夜美人同榻了。 “很危险?” “我武艺高强!无碍!”宁钰挥手,随即跑向床榻边,自床底下移出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里头尽是各类兵器。 宁钰甩鞭,啪啪作响,复尔又拿起匕首,单手刺向空气。生擒,还能吐出点线索,唔,还是长鞭吧,宁钰扯了扯手中的黑红色长鞭想。 第七十五章,守株待兔 夜已到三更,月光柔和的洒在洁白的雪上,两相映衬。虽是黑夜,却仍然白茫茫的明亮可见。宁钰躲在一块巨石后,腰间挂着一条长鞭。 雪越下越大,温度越来越低。宁钰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双手轻微揉捏,以此取暖。 细碎的声响传来,宁钰躲在巨石后,悄然观察来人。那人一身士卒打扮,东张西望,面容略有仓皇之色。 不远处的石碓后细碎声响,宁钰伸手做一个停止的动作,复尔又立马缩手。那士卒听得这一阵动静,慌忙喊:“谁?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出来。”呼喊没有得到回应,士卒又左顾右盼一番,终于自衣襟内掏出一方纸。 士卒将手中药方打开,正要将它倒入水潭,却横空一鞭,将士卒一鞭抽到地上。宁钰将鞭子收回,勾唇一笑,道:“拿下他!” “别过来!别过来!”士卒踉跄起身,仓皇逃窜。几个彪壮大汉将其团团围困,用一根绳子将其捆绑。 宁钰上前几步,扯下了他头上的头巾,只见此人额上一条长疤,眼神瑟缩。 “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水中下药?” “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士卒很是硬气的一别头,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宁钰偏头,后退几步,将鞭子高高挥起。一鞭作响,落在他的面上,带出了一条血红色的长痕。长痕迅速充血鼓掌,尤未狰狞。 “啊!我不能说,放过我吧。”士兵剧烈挣扎,奈何彪壮大汉死死压制,令他动弹不得。 宁钰从未逼供,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得挥手,道:“押送到王爷的营帐中去。” —— “回来了?喝完热汤暖暖身子。”卫垣停下手中狼毫,抬头一笑,温文尔雅。宁钰将鞭子扔在几案上,端起热汤。 “嘶。”汤滚热,宁钰一时不备,手指烫伤,“人带回来了,但我撬不开他的嘴。” “嗯。你们退下,墨离,将他关到侧帐去。”墨离自众人手中接过士卒,士卒奋力挣扎,却被一记手刀敲晕。 “疼不疼?”卫垣转回,伸手执起她的指尖,略微皱眉。“手这么冰,就马上去碰热汤,不烫才怪。” “我没事,你先去审问吧。”“本王等会再去。”卫垣快步走到水盆,将一方帕子弄揉湿。 “盖着,本王等会回来。”宁钰低头不语,将帕子捂在手上。手边的热汤正冒着浓浓白气,宁钰恍惚间只觉头晕。 一阵惨叫声将思绪拉回,宁钰摇头,端起碗喝汤。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尖,后来急转而下,转为哭泣。循声望去,只见三个模糊人影印在帘子上。 “说吗?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本王乏了,你若是不说,那就见阎王去吧。”低沉的声音传来,随即那人似乎开口将事情和盘托出。听不清楚,宁钰迷迷糊糊的闭上双眼,一手枕着脑袋入睡。 卫垣听闻那人的哭诉,略一点头,转动轮椅离开。墨离心领神会,一剑过心,将人捅死。 卫垣掀起帘布,就见宁钰趴在桌子上闭着双眼。卫垣嘴角轻勾,推着木轮上前,站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唇下温度灼人,卫垣慌忙伸手探她额头,只摸得额头滚烫一片。该死,今晚天寒地冻,钰儿又在外面守了这么久。 “传大夫!”卫垣站起身,将人横打抱起,放到床榻上。 第七十六章,情话第一波 眼前是一片花海,宁钰蹲下身,想要折一朵小花。花丛中,却有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宁钰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人头,怒目圆睁。 这是爹爹,宁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四周景色化作血海,一人蓬头垢面跌跌撞撞走来,她手中指甲,化作十片剑刃,步步紧逼。 宁钰弯腰捡起爹爹头颅,转过身逃跑,却见卫凌站在路前,手执一把长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她转过身,却是慕容婉步步靠近。前有狼,后有虎。宁钰将头颅护在怀里,瘫软倒地。 “别过来!你走开,再过来我就......”卫垣听着这声音被吵醒,慌忙俯身查看宁钰。只见她额头冷汗阵阵,面色苍白,脸颊却烧的通红一片。 宁钰挥舞着手,步步后退。那指甲恶狠狠的捅向她,宁钰大梦惊醒,一头冷汗。 “你醒了?”卫垣皱眉,拿着一方帕子替她拭去额头冷汗,“你昨晚蹲守水潭,风寒高热。” “我,我。”宁钰不答,反而如神游般神志不清,觉得眼前模糊一片。颤抖着伸出双手,只见十指完好无损。 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高声尖叫道:“镜子,拿给我镜子。”卫垣皱眉,只得起身,快步拿来铜镜。 宁钰仓皇接过铜镜,见镜中人面上一道长疤,这才安心下来。颤抖着手抚上面颊上的疤痕,宁钰松了一口气。 “你梦见什么了?”宁钰摇头,想起方才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片刻后才缓缓摇头。卫垣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 宁钰身子紧绷,抬手推拒,卫垣却不管不顾的揽紧她,道:“安静,我知道你害怕。” 闻言,宁钰眼眶微红。是啊,她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走错一步,又是一条死路。害怕爹爹红菱知道,自己害死了他们。害怕旁人靠近,害怕情爱风月。这种感觉,伴随着她重生后的每一天,纠扯着她的心脏。 害怕,惶恐不安。前途难断,她无法抽身,只得再次沉浮于这血雨腥风。 她甚至无人可说,只能对着娘亲念叨一二。重生这种荒谬的事情,有谁会相信呢?就算信,爹爹和红菱定然也会寒心。 “别怕,我一直在。”宁钰鼻子酸楚,竟落了泪。泪眼模糊间,宁钰抬头,只见卫垣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的。” “以后,不让你害怕,不让你难受,不让你哭。” “好不好?”卫垣松开怀抱,拉着宁钰的双手,安抚一笑。 宁钰擦拭眼角的泪水,她该拒绝。卫凌曾负她,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卫垣呢?虽然关怀备至但为人处世却比卫凌更加狠绝。若是......错付真心与卫垣,下场怕是更惨。 卫垣见她不回答,以为是默认,慌忙将人揽入怀中轻吻额头,立誓道:“我这一生,定然不会负你。我发誓,我每天都会让你开开心心。” “穿你喜欢的裙子,吃你喜欢的糕点,为你搜集各种兵器兵书,请你喜欢的戏班子来唱戏......” 本想拒绝说清楚,听见这些话却沉默了。宁钰慌忙低下头,原本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哽住。 第七十七章,情话第二波 脑袋昏沉沉的一片,宁钰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卫垣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头入眠。想起昨夜那番话,宁钰轻叹一口气。 殊不知,这一声叹息,却将卫垣惊醒。卫垣睁开双眼,揉了揉酸楚的胳膊,回头见她转醒,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宁钰自然看得清楚,本想说话,却见卫垣扑过来将她揽入怀里,笑着抚摸她的头发,道:“总算醒了,你又昏沉沉睡去了。” “卫垣,我——”“我看看高热退了吗?”卫垣打断她,抬手探她额头,“退了,这就好。” “睡了许久,定然饿了。墨离!快把鸡汤端来!” “过半刻钟熬药,记得端一碗蜜饯!” “打一盆热水来。” 宁钰扯下他的手,深呼吸一口气,道:“王爷。”卫垣愣在原地,微笑僵硬,片刻后转作阴沉。 “上次所说的,我想了想——” “闭嘴。”卫垣闭上双眼,拂袖将床边数只带着零星汤药的瓷碗扫落在地。 “我想我该说清楚。”“我说了,闭嘴。”卫垣睁开双眼,眼角通红,怒气冲冲道。 宁钰见他怒气冲天,双手揪着被帛,片刻后道:“您上回说的,我并不......” 卫垣抬手抵在她唇边,转过身,片刻后又面色如常的转回身,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宁钰见他转变微惊,任谁都无法想象他方才歇斯底里。 “首先,昨日的承诺,你答应与否并不重要,我都会去做。” “其次,你现在应该先养病,旁的事情,以后再谈。” “这天下女子如此多。宁钰既不温柔,又不贤惠。面上一道长疤,人见人怕。敢问王爷,为何选我?”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锦王爷虽有腿疾却也算是有权有势,面容亦是俊俏,惹得都城些许女子痴迷。为何偏偏是她? “本王我就喜欢不贤惠,不温柔的女子,长疤凶悍,驱邪镇宅。”卫垣轻笑,宁钰闻言气闷不已。 卫垣笑了片刻,忽而面容严肃,低声道:“具体的以后我会告诉你。这天下貌美女子甚多,才女更是数不胜数。” “但我独独喜欢你,你貌比无盐,那我就娶回家镇宅避凶。你貌若天仙,那我就金屋藏娇,不许旁人看你。” “你才华过人,那我便同你吟诗作赋,高谈阔论。你大字不识,我就同你看戏赏花,吃喝玩乐。” “你武艺高强,那我就将身家托付给你保护。你柔弱可欺,我就好好保护你,不让你被旁人欺辱。” “所以说,你是你,无所谓有什么脾气。我认准了你,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欢喜。” 宁钰愣在原地,贝齿轻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复。卫垣不语,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 “咳咳,王爷,鸡汤来了。”墨离轻咳一声,将帐子掀起。方才他早来了,奈何王爷深情表白,只得守在外边。 宁钰伸手,想要接过鸡汤。卫垣却先一步,一手端起鸡汤,一手拿着羹匙。墨离揉了揉鼻子,发觉自己有些碍眼,索性就拿着托盘悄无声息的退下。 鸡汤滚烫,卫垣低头吹了吹,才递到宁钰嘴边。宁钰两只手紧紧揪着被帛,险些将被帛撕扯怀。 “张嘴。”宁钰低头,推脱道:“我自己来。” “要么我这样喂你,要么试试这几日你昏沉时的喂药方法,你选一个吧。”卫垣将羹匙放回碗中,调笑似的看着她。 “我昏沉时,是如何......”宁钰慌忙闭了嘴,面上绯红,颇有些懊恼自己的愚钝。上次,喂药的时候,他不就...... “当然是口对口渡药了。”卫垣勾唇,笑的如偷了腥的狐狸,眉眼尽是得意之色。 第七十八章,山匪突袭 已围困山寨七日,宁钰站在山崖底,看着山间的寨子。听闻士兵观察,寨子中已两日没有炊烟了。 “天凉,快回帐子。”宁钰微微点头,忽而见一人狂奔而来。那人扑倒在地,连忙道:“各位军爷,求求你们去山下看看吧。有二十多个土匪下山抢劫,长安县哟,怕是遭了秧!” 宁钰皱眉,快步走到马边,足尖点在马镫上,一跃上马,勒紧缰绳,马腾空而起,嘶鸣狂奔。动作行云流水,惹得旁边士兵诧异不已。 “派五百人跟上,务必要保护王妃的安全!”卫垣皱眉,单手揉额。风寒未好,就又要奔波。寨子被围困,如何有出口? “墨离,跟本王回营帐,李三,你派两百兵士,支援防守的士卒。剩下所有人,在军营中四处巡逻。” “任何人严阵以待,不得松懈。若有违令者,杖责致死。” “是!”士兵们纷纷应和,等到王爷推着木轮回了帐子,才松懈了紧绷的身体。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我说,刚才王爷气势好凶啊,不知怎么的,我就腿软了。你瞅瞅,这腿现在还抖着呢。”“我也是奇了怪了,王爷明明坐在轮椅上,怎么比坐在马上还威严。这气派,我只在宁大将军手底下见过。”“似乎刚才王妃一走,王爷面色就黑沉沉的。” “废话那么多!你们,去支援戍守的士卒!”李三怒目圆瞪,高呵一声,将众人纷纷呵退。 —— 骑马狂奔三刻钟,面前就是长安县了。宁钰提了提缰绳,马顿在原地。长安县上方燃放着黑烟无数,火光冲天。 宁钰皱眉,勒紧缰绳,一甩马鞭。马儿疾驰,走入街道。地上有些布匹,食物,更多的是一截截燃烧的木头,一具具流血的尸体。 恍如人间炼狱,宁钰打了一个寒颤,忽见一小童伏在一个女人身边大哭。在他的不远处,一个人抱着无数的东西走出一家没门的店铺。 那人一手怀抱东西,一手拿着长刀。沾了血的长刀在地上拖行,蜿蜒出一条血迹。那人走到小童边,扬起大刀。 宁钰策马狂奔,一鞭子将人抽到在地,将小童一把捞起。 “哎呦,小娘皮,又是你!”那人正是前些时候戏弄姑娘的山匪。宁钰冷笑,一鞭破空甩向他。 那人仓皇躲过,举了举手中的布帛食物,似乎是炫耀般得意笑笑,道:“王妃既然来了,军队也快来了。小的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宁钰皱眉,扬手一鞭,那人却吹了一声口哨,如一条泥鳅般自马下滑过,溜进小巷。怀中的小男孩挣扎哭泣,宁钰下马,将人松开。 那小男孩正是初来长安县时,跃跃欲试想要揪下马毛的孩童。此刻却紧紧伏在娘亲身边,嚎啕大哭。 街上的土匪纷纷撤退,徒留这一地狼藉,满地横尸。马蹄声连绵不断,五百名士卒赶到。宁钰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道:“收拾残局,安抚群众,若有混水摸鱼者,杀无赦。” 第七十九章,比不得你一根发丝 士兵们落马,奔走于大街小巷。宁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一切。 横尸遍野,尸山血海。当年与爹爹从军打仗,见过不少。但这是第一次,她见着路边的百姓被单方面的屠杀。 赤手空拳,被轻蔑欺辱的夺去生命。宁钰抬手,将脸遮挡。为什么不能早点来,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们。 “喝一点吧。”卫垣将羹匙递到宁钰嘴边,宁钰有气无力的摇摇头,道:“我不饿。” “你一下午没有吃过东西,身体怎么吃得消。”卫垣将碗放入托盘,士卒躬身退出营帐。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山匪本就是恶棍,动不得军队,屠杀百姓也在情理之中。” “......卫垣,我想当女将军,是为了驱除贼寇,抵御边境,还百姓一片安宁。”宁钰叹息,“可我,我......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杀害。” “那就杀了山匪,为他们报仇。当务之急,你得养好身体,才能领兵作战。” 宁钰面色苍白,轻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小小山匪都拿不下。” “你做的很好。山匪狡诈凶残,地势难攻。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意外,不必放在心上。” 宁钰缓缓闭上双眼,小小意外,长安县死伤一百五十六人,失踪二十三人。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卫垣见她面色惨白,嘴唇紧咬微微皱眉,片刻后,嘴唇嫣红一片,缓缓淌血,他连忙以指腹擦去鲜血,道:“宁钰,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血流不止,唇依旧紧咬,卫垣气极反笑,恶狠狠的伸手掐着下巴,逼她张嘴。宁钰吃痛,睁开双眼,只见卫垣面色阴沉,忽而轻笑道:“如果你再因此伤害自己的话,我就派人将长安县烧个一干二净。” 宁钰倒吸一口冷气,卫垣这是说什么胡话? “我见不得你这般,如果你因为这些小小蝼蚁,伤了自己,我就将这一切统统灭杀殆尽。小小一个长安县,比不得你一根头发丝。” “你,这是做什么?”宁钰见卫垣神色认真,迟疑的问道。 “天灾人祸,本就寻常。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已经尽力而为。眼下你应该重整旗鼓,剿灭山贼。” “你能做的,只是顺带为他们报仇,而不是伤害自己,懂吗?” 帐子掀起,士卒端着滚烫的鸡汤走向前。卫垣接过碗,将羹匙递到宁钰嘴边。宁钰还未将那番话消化殆尽,迟疑着微微后退。 卫垣见她后退,羹匙又上前几分,见宁钰喝汤,才面色稍缓道:“方才我是开玩笑,你别怕,多喝一点。” 宁钰闭上双眼,睫毛轻颤。方才卫垣的神色极其认真,眼底甚至还有狰狞之色闪过。可他却能说是开玩笑,将这事一笔带过。 她曾以为他是羊,后以为他是狐狸,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啊。她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人。 “乖,多喝一点。”宁钰睁开双眼,卫垣神色柔和,嘴边依稀轻勾,白袍显贵,端是一派风流贵公子的做派。 第八十章,本王好看还是书好看 “报,守卫关卡的士兵传来消息,至今为止,尚未有一人出现。”宁钰皱眉,挥手示意他下去。 那二十多个人,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山间多丛林小径,定然还有别的小路。正是神游之际,却被墨离打断:“王爷,上回查的消息发来了。” 卫垣把玩手中的玉佩,略一点头。墨离站起身,道:“经查,师爷姓苏,父母双亡,乃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年少时中了秀才,在长安县中做师爷。性情古怪,行为孤僻。” “有知情百姓说,长安县官匪勾结。” “经查,士卒中毒事情前,他曾出入过军营,理由是上街置办东西。” 卫垣点头,放下手中玉佩,手指轻叩几案,忽而转头道:“王妃如何看?” 宁钰见他突然转头,想起那日他的一句“笑话”,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卫垣挑眉,挥手示意墨离退下。 “你怎么了?”卫垣嘴角轻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宁钰挺直身体,缓缓摇头,故作淡然道:“那日王爷审讯凶手,可得出什么结论?” 卫垣不答反问,笑意盈盈的凑上前,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怕我?” “怎么会?”“那就好,那凶手说劫匪以他未婚妻想逼,让他在水中下药。至于药么?山匪放在军营的一个小角落,等候他自取。” 这样么,宁钰掩饰般的单手支着脑袋,实则是挡住卫垣灼热的眼神。卫垣轻笑,端起茶水,轻吹热气。 军营中必然有内应,结合师爷的那些调查,可以说师爷具有很大的嫌疑。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内应。至于那个县令?头大膀子粗,一走一挪跟个球似的,想必对于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很有一套。 墨离掀起帐子入内,跪倒在地道:“启禀王爷王妃,有百姓求见,说是知道未被守护的一条山间小路。”宁钰霍然站起身,道:“请他进来。” 一衣着打满补丁的男子上前几步,跪倒在地。粗布衣衫,一头乱发。那人畏畏缩缩的瞥了两人一眼,随即道:“草民,拜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有什么知情的消息,速速报来。”“你可要清楚,谎报或者不怀好意。”卫垣笑的温柔,“一经查处,碎尸万段。” 那人明显被吓到了,身子绷直往后一缩,随即磕了好几个响头:“王爷明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小的也不敢骗您啊。” “小的,本采药为生。所以,当初围山的时候没有上报知县这条路。但,就在昨日,山匪下山......杀了草民的一家老小。”话到最后,那人已泪流满面。 “小人糊涂啊,求王爷明鉴,将山匪一一剿灭,还草民们一个公道啊。” “句句属实?”宁钰皱眉,瞥了一眼在旁的墨离,墨离面容严肃的一点头。卫垣沉吟片刻,点头道:“知道了。这几日,你就暂且在军营中住下。” “这,这,小的——”话未说完,便被墨离一把拖起,扯出帐子。 帐中又只余他们二人,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轻咳一声,一手拿起散落在旁的剑谱,佯装认真的翻阅。卫垣见状,推动木轮,移到她身边。 宁钰感受到耳端呼吸,不露声色的移了移位子,一手举起支头,挡住卫垣贴近。 “爱妃,你躲本王?”“没有!”宁钰果断道,抬眸只见卫垣神色委屈,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己。 “我只是,只是在看书。”“剑谱?有本王好看吗?”卫垣贴近她,笑意盈盈的逼问。宁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微微皱眉。 第八十一章,受伤 所幸帐子被掀起,一人着青衣跪倒在营帐中。宁钰于慌乱中得救,面上微露解脱之色。卫垣却不依不饶的问:“爱妃你说呢?” “下官拜见王爷,王妃。”宁钰抬手略微推拒,卫垣瞥了一眼师爷,面色微沉。 “家中祖母病危,下官想请几日空,前去照看一二。”宁钰闻言挑眉,卫垣却淡然自若,点头以应。 师爷站起身,似笑非笑的瞥了宁钰一眼,拱手一礼,转身走出营帐。宁钰未曾察觉,卫垣却看的清楚,冷哼一声。 青衫远去,卫垣立马伸手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说,本王好看还是书好看?” 两人近在咫尺,卫垣神色认真,宁钰面颊上感受到他的呼吸间的热气,不自在的撇过头,道:“自然是书好看。” “书中自有颜如玉,自有黄金屋。”卫垣不悦的轻哼:“本王即是颜如玉,家财万贯亦搭得黄金屋。” 墨轩躲在椅子后的屏风旁,处在一个阴暗的死角微微皱眉。王爷,怎么遇着王妃就变成了傻子。这可不太妙...... —— 白雪飘飘洒洒的落下,寨门上吊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衣衫破损,三千青丝,该是女子。偶有大风刮过,吹得女子衣衫浮动。 宁钰策马立此,双拳紧握。兵营中有人看见寨子上有人高呼摆手,随即将一人吊在寨门上。恰巧她经过,便立马策马飞奔而来。 “取弓箭来!”宁钰伸手,士卒迟疑道:“王妃,这,弓箭也没用啊。” 宁钰不语,伸手夺过弓箭。将弓拉满,宁钰眼眶微红,一箭离弦而出,正中吊着尸体的绳子。绳索断裂,尸体掉落在一层白雪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宁钰头也不回,将弓箭扔给士卒,勒紧缰绳,马狂奔而出。寨子上的人一愣,纷纷拉弓。漫天箭雨中,宁钰挥箭将箭一一抵挡,将人一把捞起。 一切发生于瞬息间,士卒们还在惊讶,宁钰就已经将人抱回。“王妃,王爷让您回去。”不远处有一人骑马狂奔而来,口中高喊。 宁钰将人托付给身边一士卒,随即低头,只见肩膀处正中一箭,有鲜血淋漓。墨离提缰绳,见宁钰左手肩膀鲜血晕染一片大惊失色。 “王妃,您还真是个好人!”一络腮胡子立在寨门上方大喊,“明日起,俺们一日杀一个,你可忘了救。” “只要你们围困一日,俺们就不会停下!”宁钰皱眉咬牙,转过头就见那具尸体面色惨白,嘴角破损。 “咱们走!”墨离抬手按压宁钰的肩膀,高声命令道。士卒撤退,那络腮胡子爆发出一阵大笑。 宁钰挣脱墨离的手,自一个士卒手边抢夺一把弓箭。百人掉头奔向兵营,宁钰却调转马头,满弓而拉。 马匹士卒在身边川流而去,宁钰立于马蹄声中镇定自若。弓拉满时,肩膀上的衣袖染红了大半。 箭离弦而去,正中那络腮胡子的脑门。大笑戛然而止,转作一阵惊呼。宁钰将弓丢给一旁愣住的墨离,抬手捂着剑伤,低声道:“走吧。” 在卫垣的翘首以盼中,他的姑娘鲜血淋漓的踉跄下马。墨离将人扶到营帐中,小心翼翼的解释道:“王妃,去抢尸体,然后,然后就受伤了。属下没有保护好王妃,请王爷责罚。” 卫垣怒极反笑,一手压紧伤口,道:“抢尸体?” 失血过多,宁钰面色发白,低声道:“山匪把一个姑娘......吊在寨门上......” “闭嘴,去请大夫来!”宁钰看他面色阴沉,乖乖闭嘴。 第八十二章,拿你是问 宁钰死死咬牙,两手抓着被帛,指节泛白。卫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只得将气出在大夫身上:“你就不能轻点吗?” 大夫颤巍巍的点头又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箭头倒刺,王妃受伤后又蓄力,导致伤口再次撕裂。” 卫垣看着光洁如玉的皮肤上上的箭矢皱眉,箭矢被一点点拔出,皮肉慢慢隆起,化作一个血团。 大夫用力,箭矢拔出,瞬间鲜血淋漓,光洁一片中蓦然多了一个血窟窿。宁钰额头骤然冷汗直冒,松了口气,身体瘫软放松。 “王妃还得忍一忍,老朽还需上点药。”大夫自袖间掏出一瓶药膏。宁钰微微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必了,本妃自有药膏。” “是。”大夫由墨离带出营帐,宁钰这才松了牙,叹息一声。卫垣以袖子擦拭她额头冷汗,却被宁钰抓紧了手,道:“王爷,劳烦你帮我把药箱拿来。” 药箱打开,大大小小的小瓶摆放的整齐。宁钰坐起身,拿起一瓶青花瓷瓶,低头想咬开红布塞。 卫垣却先伸手,自她手中夺下药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本王来吧。”宁钰点头,闭上双眼。 药粉碰到伤口,宁钰就咬紧了牙关。卫垣想到她的行为,咬牙狠心,将药洒满覆盖伤口。一刻钟后,用白棉布捆绑包扎。 卫垣将伤口捆绑好,打结结尾,低声道:“已是尸体,你又何必抢救?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虽然是尸体,但我想,寨中人必然不会安葬她......寨中人说,以后每日都杀一个......我......” “你得明白,她们落入山匪手中,迟早是死路一条。不要说你,哪怕是士卒去救她们的尸体,为此搭上一命。士卒的命难道就比不得一具尸体的入土为安吗?” “眼下,需将山匪重重围困,严防死守。山匪杀人,说明他们在施压,走向了山重水尽。” 宁钰抬眸,见卫垣神色淡然,低声问:“可那些姑娘呢?” 卫垣起身,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宁钰,道:“牺牲在所难免。” 宁钰接过杯子,斟酌片刻,下定决心,道:“王爷,我要攻打山匪。”卫垣皱眉,低声道:“别冲动,眼下局势大好。”山中粮食磨的差不多了,不过拖上几日,就能将山匪耗得穷途末路。只不过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而已,对于大局来说,这么一点代价,微不足道。 “我带人偷偷潜入山寨放火,扰乱寨子。你派兵前往,攻打山匪。里应外合,定然能速战速决。” 卫垣勾唇,却见她神色认真,知道她是铁了心这才收敛笑意,道:“你可知道,山匪狡诈凶狠,师爷假借借口出了兵营,定然与之有所图谋。” “此行虽能胜利,风险却很大。所以,本王不同意。墨离,进来!”墨离掀起帐子,走入营帐。 “自此刻起,时时跟紧王妃,不许她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如有违背,本王拿你是问!” 第八十三章,都是旧相识 “王妃,您回去吧。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王爷,定然饶不了属下。”宁钰微微摇头,只是看着远处的山寨。 寨门的土墙中出现几个人,拖行着一个女子出现。那人遥遥挥手:“王妃,咱们又见面了。”宁钰认得这声音,面色铁青。 那人拽着女子,将她的头发抓紧,露出肮脏不堪的脸。彪壮大汉哈哈大笑:“都是老相识,王妃可记得她?” 那是......那夜她救下的姑娘,宁钰身子轻颤,墨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连忙将她扶住。 “小娘蹄,王妃看你上吊,你可真是三生有幸了。”大汉抽出一根长绳,打了一个活结。 “住手!”“哟,王妃这可就难为小的了,若是不想让她死也好,解除山下的守卫,放兄弟下山抢点粮食回来。” 墨离皱眉,一手想要将宁钰打晕,却被宁钰避过。墨离楞了片刻,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兵士便猛地伸手,桎梏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宁钰挣扎不脱,只得死死盯着那个女子。 绳子被套上,宁钰缓缓摇头,眼眶通红,眼前依稀浮现那女子道谢的画面。大汉哈哈大笑,将绳子挂在木梁上,轻轻一踢。 女子便落在半空中,头颅一顿,一双脚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泪水夺眶而出,墨离一记手刀将她敲晕,横打抱起带回军营。 —— “用膳吧,你现在受伤,需要进补。昨个本王派人去买了两根老山参,等会炖鸡汤食用。” 宁钰有气无力的摇头,女子上吊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战场上,对方势均力敌,皆为自己的信仰而战。宫廷漩涡里,其实谁也不干净,不过是一种没有硝烟的战争。赢家往上爬,输家成为垫脚石,这是公认的,也是每个参与者知晓的道理。 她接受这一切,即使残酷,却也算是生存法则。但她无法接受,百姓被鱼肉,被虐杀。山匪烧杀抢掠也好,将女子吊死也好,这都不公平。对方手无寸铁,只能哭嚎求饶。 将军士卒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护黎明百姓吗?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百姓死在她面前....... “你若是不喜欢这些菜,喝点小粥如何?”卫垣温柔哄诱,挥手示意墨离。宁钰摇头,强撑着坐起身,道:“这些就好。” 即使味同嚼蜡,她依旧狼吞虎咽,将饭菜一一塞下肚里。卫垣见她这般并未欣喜,而是皱眉不语。 宁钰用过膳,把碗放下,一抹嘴巴,躺在床上将棉被高拉过头顶,道:“我歇息了!” 卫垣皱眉,推动木轮,移动到帐子外,嘱咐道:“看紧王妃,转告墨轩,万一出了什么事,务必要将保护王妃作为第一要务。” 帐子内,宁钰听得木轮声远去,将被子扯下。旁人定然是不行了,好在哥哥留下了几个护卫。如果她上了寨子,计划就不得不进行。 宁钰坐起身,换了一身行装,蹑手蹑脚的走出帐子,就见着墨离站在账外等候,见她来了抬眸一笑:“王妃,您去哪啊?” “我......没事,看看雪。” 第八十四章,全军攻打山匪 入夜三更,宁钰听得耳畔卫垣呼吸平稳,悄悄坐起身,蹑手蹑脚的穿好外衣。将东西收拾整齐,宁钰看了一眼睡熟的人,转身离开。 帐子外的守卫半眯着眼,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随后低头一点一点。宁钰踮起脚尖,走入旁边的小营帐。 入帐就闻着脚气熏天,帐中人个个衣着整齐,坐在床上。宁钰一怔,其中一人却说:“听得消息,不允许王妃随意走动,所以我等想,王妃必然有事要做,故此等候。” “我,打算带你们爬山间小道,深入山寨,各位好汉可愿意?” “全听王妃差遣。”“嘘,轻点,咱们走!” 绕过众营帐,走入山中,寻得所谓山间小道的路口。众人沉默着前行。路的尽头,反而是悬崖侧边,山寨的一个小角落。 山寨中并无多少灯火,宁钰挥手,众人爬墙而上。脚尖落地,宁钰就觉出几分怪异来。勉强甩去这点不安,众人悄无声息的走下墙壁。 忽然,火把燃亮一片,彪壮大汉哈哈大笑:“王妃可真有意思,既然要拜访,不走正门怎么走偏门。” 话音未落,数百山匪将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兵器,将几人团团围困。 —— 卫垣伸手摸了空,随即清醒,见床上一半空无一人怒气冲天。坐起身子,大呵一声:“给本王滚进来!” 帐子外的士卒闻言惊醒,慌忙走进帐子,见得王爷阴沉着脸不知所措。 “人呢?”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卫垣简直要发狂。负伤未好又入狼窝,她到底要做什么。说过不许,她却偏要如此,她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啊?”士卒跪倒在地,忽然发觉王妃不见了,”王妃呢?” “滚出去,叫墨离进来!”卫垣拂袖,低叹一声靠在床头。 睡眼惺忪的墨离被强行摇醒,带到帐中。原本还朦胧不知何事,见着王妃不见踪影,脑内清明一片。 勃然大怒转为无可奈何,卫垣面色阴沉一片,道:“明日,全军攻打山匪!” 墨离挥手,将士卒挥退,低声劝道:“王爷,这样是否太过冲动?王妃武艺高强,又有墨轩保护,定然无事。” “再者说,王妃就算被俘,山匪也会将她作为人质,王妃定然没有性命之忧,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闭嘴,出去。” 墨离离开,卫垣将宁钰用过的枕头搂在怀里。鼻端是兰花的清香,卫垣双眸猩红一片。无力的松开手中的枕头,卫垣低声叹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以身犯险。想到此处,卫垣又恶狠狠的打了床柱一拳。 墨离说的有道理,他都知道,可是万一呢?刀剑无眼,山匪又狠辣。万一......该死,卫垣将被子枕头统统扔到地上。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卫垣想到这个念头打了个冷颤,随即摇头道:“不会的,她武艺高强,遇到事情又聪明机智,定然能化险为夷。” 听得帐子内的动静,墨离摇头,王爷这是乱了心神了,眼下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了。 第八十五章,突出重围 面面相觑间,山匪步步逼近。宁钰背靠石壁,一鞭甩向一旁山匪的火把。长鞭将火把打倒在地,柴草和油脂散落在地,火迅速燃烧,蔓延成一脚。 “冲出去。”宁钰高呵一声,随即响起几声惨叫应和。收回手中的带血长鞭,宁钰侧身躲过一箭。 侍卫们与山匪肉搏,场面一片混乱。刀光剑影中,宁钰被团团围攻,步步后退。彪壮大汉手持一柄钢刀,缓缓逼近。 宁钰皱眉,甩鞭而发,却是被大汉扯住了鞭尾。宁钰咬牙蓄力,肩膀伤口再次渗血。大汉闷哼一声,死死攥紧鞭尾不放。 正在僵持中,左侧银光一闪,宁钰侧过头,只见一柄长刀劈来。墨轩站在不远处的树上,凭借着阴暗隐藏自己。 眼见着山匪偷袭,他立马执一枚暗器欲发。可是,该不该救?王妃对王爷至关重要,必然是要救的。但,王妃似乎已成王爷的软肋。 王妃入府后,他听从王爷的差遣,跟在王妃身边,自然将王爷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王爷杀伐果断,铁石心肠,却偏偏因为王妃优柔寡断,处处冲动。 如果不救......王爷定然会发狂...... 但是,一个帝王,不可以优柔寡断,意气用事,更不允许存在软肋。墨轩手指一松,暗器掉落在地。 宁钰松手随即弯腰打滚,大汉一个趔趄。趁着大汉没找麻烦,宁钰起身,抬手将偷袭者摔倒在地,抢过长刀。 “王妃,您先走!”不远处的厮杀群中传出这么一句,大汉站稳了身子,怒骂道:“走?来人哪,把寨子里的兄弟全都给俺叫来!” 不远处亮起一片火红,宁钰转头,就见几个侍卫满身浴血,奋力厮杀。 “不行!要走一起走!”宁钰冲进人群中,手挥长刀将一人砍成两段。侍卫自一具尸体上拔出长刀,道:“您快去做想做的事情,不要浪费时间。” “您既然决定偷袭山寨,定有要事——快走啊!来不及了!”侍卫后背受袭,口中鲜血喷涌,化作一道血红弧度。 “快走啊!”“王妃,无需顾及属下。” 新的山匪源源不断的涌入,侍卫已成血人,踉跄的走到她身边,将山匪格挡。宁钰咬牙,眼眶微红,快步跑出混战。 “别让她跑了!”“是,二当家。” 宁钰顺势躲在一处草棚中,山匪路过不察奔向远方。眼泪簌簌落下,宁钰抬手捂着面颊。脚步声渐歇,火光渐灭,宁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躲避他人追击,放火烧寨引起恐慌或者将将寨主挟持,以令群匪。 如果,她现在慌了心神被人抓住,那些人,就是白白枉送了性命。宁钰眼眶通红,用牙撕扯下一块衣衫,将伤口死死包紧。 天色快亮,宁钰悄然从草堆中探出半个头,见得空无一人,便快步躬身走出草棚。凭借一路的屋子棚子遮掩,在寨子中行进。 忽而,一人手持火把走过,宁钰迅速躲进阴暗处。那人孤身,又有火把,宁钰故意将脚边摆放的竹竿踢翻。 第八十六章,再碰面 山匪惊讶出声,循声走入阴暗处,见着宁钰便惊讶至极,双手合在嘴边想要高深呼喊。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宁钰一手捂嘴,一刀穿腹。 山匪断了气,宁钰迅速换上他褴褛的衣衫,抬手将头发弄乱,抹了一把墙上的灰尘覆在脸上,大摇大摆的便走出暗处。 行至一处小屋,屋前有二人手持狼牙棒,走动看管。宁钰留心,目视前方大步离开,拐进小径,绕路走至屋子的背面。 破旧的木窗打开,里头是零星几袋谷物。宁钰踮起脚尖,将火把扔进屋中,转过身将要离开。却见一人手指着她,目瞪口呆。 宁钰皱眉,快步靠近那人,捂住他的嘴巴。那人却恶狠狠的将她的手咬伤,挣扎间,山匪狠狠撞到她的肩膀得以挣脱,快步跑出小径。 宁钰暗啐一口,转头跑向另一条路。不过片刻,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宁钰抬手捂着肩膀,闯入一间破屋。 门嘭的一声撞开,将屋中众人惊的低声啜泣。宁钰愣在原地,这,这就是山匪关押那些姑娘的地方? 没有一人看守,甚至没有一把锁。虽然可笑,但这些少女手无缚鸡之力,又谈什么逃跑?就算跑出了这屋子,落在山匪众多的寨子中,下场怕是更惨。宁钰想到此处,眉头微皱。 “你们不要害怕,待会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宁钰压低声音安慰她们,那些少女怯生生的抬眸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 脚步声响起,宁钰慌忙躲入姑娘们中,靠着墙壁掩饰伤口。她抬起头,通过木门上拳头大的破洞可以看出天空中有一团黑烟。 “嘭!”门被一脚踢开,活生生多了一个窟窿。“小娘子们,刚才有没有人跑进来?”宁钰往后一缩,听得这是那彪壮大汉的声音。 宁钰低着头不语,自然看不清众人表情。彪壮大汉呸了一口口水,转过身将要离开,却看得地上点点血迹,蜿蜒入一群女子中。 “王妃,您就别躲了。”彪壮大汉贼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让俺们请个老头来瞧瞧。” 宁钰不清楚这是激将法或是什么,低头不做声,却见杂草堆上点点血迹。彪壮大汉皱眉,恶狠狠随手抓起一个女子,细细查看后将人甩在地上。 宁钰低叹一声,站起身道:“别找了,我在。”彪壮大汉大喜,搓搓手,行了一个可笑的拱手礼道:“大当家请您去一趟。” 大当家?宁钰皱眉,彪壮大汉却哈哈大笑:“哎呀,王妃,俺就说会再碰面。” 宁钰一手压紧胳膊,在众山匪的虎视眈眈下走出屋子。低头,只见地上血迹星星点点,一路蔓延。 “王妃,您请,俺们这寨子比不得都城皇宫,您可多担待!” “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呢?” “都关在牢里呢。”二当家毫不在意的摆手,“王妃您的功夫可真不错,有空和老二我过上几招。” 宁钰嘴角微勾,道:“好啊。”二当家微楞,还未反应过来,脖颈边便贴着一把利刃。宁钰一手执匕首,一手将他双手反锁在背后。 第八十七章,束手就擒 “小娘蹄!”二当家啐了一口,恶狠狠的挣扎。宁钰不敌他气力,肩膀伤口再次开裂,鲜血喷涌。 “再动,我就杀了你。”宁钰威胁,手下利刃划破表层皮肤,伤痕处溢出一条鲜血。众人面面相觑,手拿武器步步逼近。 “后退!”“王妃真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一人着青衣映入眼帘,宁钰冷笑。果然是他。 众山匪高呼:“拜见大当家。”青衣公子轻笑,合起纸扇施礼道:“再次见面,草民青绯,见过王妃。” 那日从山匪调笑下救得姑娘,师爷一出声那山匪就连跑带爬的离开。遇见彪壮大汉火烧长安县时,他开口便是王妃又见面了。可她那日带着面具,唯有师爷从王爷坐轮椅判断出她的身份。彪壮大汉早已离场,又如何得知她是何人呢? 墨离查出,未见师爷离开县门,那他是去了何处?迟迟不见人影。 下药前夕,他曾借口置办东西出了兵营。下药者明说,山匪在一处放好了药包。绝大部分来自都城,只有寥寥几人招收于长安县。盘查那几人,皆有人可证明,他们未曾出过军营。 种种疑点,她原以为师爷不过是官匪勾结的一扣。没想到,却是身兼二职,一面是青衣书生,一面是山匪头目。 “王妃的表情告诉我,王妃并不惊讶。” 宁钰轻哼,手下匕首用力,慢条斯理道:“不过小小把戏,你真以为天衣无缝?”匕首再入一层,鲜血缓缓流淌。 “带上来。”青绯避开几步,几个血人被一路拖行,扔到她面前。 “他们几个还有口气,若是王妃放下匕首,我保证,立刻请大夫医治。若是王妃不肯,那我就送这几位好汉一程。”宁钰一怔,随即皱眉。 青绯嘴角轻勾,除了她,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唯一的筹码拱手相让,成为刀板上的鱼肉。 宁钰思索片刻,缓缓松手,二当家立马甩开她的手,逃也似的躲在青绯身后。 果不其然,青绯笑意更甚,曼声道:“绑起来。” —— 触目皆是红色,宁钰恶狠狠的挣扎,想要挣脱手上的麻绳。麻绳草刺横斜,活脱脱将双手手腕磨出红痕。 宁钰低头,只见自己的一身喜服,火红灼目。耳畔传来轻笑,“王妃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绳子,是我特意为王妃准备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宁钰咬牙切齿,随即头上的红盖头被扯下,只见屋中全是一片红色。桌子椅子上皆盖着红绸缎,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剪纸,宁钰抬腿,恶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 木头椅子散了架,青绯却笑得明媚:“看来王妃性子烈得很,腿也需要绑起来。” “做什么?王妃看不出来吗?自然是成亲了。” 宁钰微怔,双眸满是惊讶之色,片刻后才道:“你疯了?” “何出此言?王妃容貌倾城,武艺高强,胆识过人,自然得青绯思慕。” “我已嫁锦王,你可知——”“不知,钰儿美人,人人得而求之。王爷腿疾在身,又怎么配得上你。”青绯摇扇,慢条斯理道。 第八十八章,奋力自救 宁钰本不想与之起冲突,闻言火冒三丈,忽而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王爷腿疾,依然身份高贵,权势过人。你?一个小小叛匪头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青绯闻言,面色不改道:“天色快亮了。山寨固守三十余年,曾将朝廷兵马打退三次。势通边境,来去自如。不光是长安县,周边小县,不过是山寨的附属罢了。” 宁钰偏过头冷哼,青绯挑眉,不动神色饮茶。抢了王妃做压寨夫人,传出去不止死罪,该是株连九族。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本就是叛匪,被朝廷抓住亦是死路一条,孤身一人,何来九族可株连? 倒是这王妃,面上长疤,难掩戾气,却偏偏拨动了他的心弦。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设局将人引进寨子。 —— “大当家真是好福气,新娘可是王妃呢!”“俺见过好几次,王妃长得英气,和大当家相配。”“行了,等拜堂结束就回寨门守着!” 宁钰双手被捆,视线被红盖头所遮,只能任由旁人搀扶着,一步步走过虎皮毯。搀扶的人不再行走,反而是将她扶住,宁钰皱眉。 “一拜天地。”宁钰站的笔直,身后却有人抬腿踹向她的膝盖。宁钰闷哼一声,却听得耳边轻笑,随即肩膀剧痛。宁钰疼的发颤,嘴唇泛白,依旧不肯跪倒。 脚步声响起,一人高呼:“大当家的,不好了!瘸子王爷攻寨了!”宁钰闻言松了口气,只听得青绯言语:“众兄弟随我前去防守,翠翠,你把新娘扶回房间看守,别让她跑了。” 宁钰被半拖半拽的扯回房间,就听得门“嘭”的一声被关上。宁钰躺倒在床上,复尔又坐起,如此反复数次,总算是将红盖头甩下。 所幸装饰简陋,若是与卫垣成亲那日用的凤冠,怕是没甩几下,就能将脖子折了。宁钰想到此处苦笑,若是等会与王爷相见,定然又要被训上一通。 说来也怪,前世听闻锦王杀伐果断,亦听闻他沉默寡言,甚少微笑。可锦王在她面前,似乎总是笑的如沐春风,偶然扯到自己的事情就会气急败坏大发邪火。 门外传来声响“哥几个先去寨门支援,你守着新娘,可别让她跑了。”“是。” 宁钰低头,看着手上的绳子长叹一声,等出去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宁钰环顾四周,没找到什么尖锐物品可以一用。桌上倒是有几个杯子,但她若是将杯子砸碎,定然会引得旁人警觉。 实在没有法子,宁钰低叹,抬手至嘴边,张嘴撕咬草绳。不过两口,嘴唇就被草刺磨破,鲜血淋漓,染红了草绳。宁钰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却不停下。眼下王爷正在攻寨,如果......她作为人质要挟王爷?不,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一点樱唇变作血口,宁钰总算将绳子的一处咬松,奋力挣脱草绳,双手刺痛接连火辣辣的钝痛。 宁钰抬手,擦拭唇边鲜血,快步走向桌子,将杯子砸碎,捡起一块碎瓷。门被撞开,宁钰躲在门后。 “呀,人去哪了?完——” 第八十九章,突入山寨 话音未落,脖颈边便贴上了一块东西,随即是门关掩住的声音。宁钰抬腿将门踹上,一手将人圈在怀里,一手拿着碎瓷贴近她的脖颈。 “别杀我,求求你,我只是听从大当家的命令。如果,呜呜,如果不听他的话我就得死。”“我不想杀你,闭嘴,安静。”宁钰的左手伤痕与她的肩膀处的衣料摩擦,引得阵痛。 “跪倒在地,举起双手。”女子乖乖顺从,宁钰本想用那条草绳,想了想还是撕下一条裙摆,将她双手系紧。 将人扔在床榻上,用一方破布塞紧嘴巴,宁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就见青绯快步走来,宁钰将门轻掩,躲在门旁。 门被推开,入目就是丫鬟双手被绑,口中被堵,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说不出话。青绯大怒,走上前去却被一记手刀打晕。 宁钰将人捆绑结实,又用一杯冷茶将他浇醒,青绯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就见宁钰笑的灿烂。双手被草刺蛰疼,青绯苦笑,哪成想这玩意会用到自己身上。 “请你喝杯好东西。”宁钰笑的狡黠,伸手自袖间掏出一包药粉,将其撒入水壶里摇晃一阵,片刻后倒出一杯淡黄色茶水。 “喝吧,上好的软骨粉。无味有色,食者四肢酸软,却仍神志清明。”青绯别过头,宁钰狞笑,抬手便是卸了他下巴,将一壶水恶狠狠的倒进他嘴里。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一刻钟后,宁钰松了绳子,手持一片碎瓷要挟青绯出了房间。 —— 杀伐震天,满地尸首。卫垣骑马立于阵后,面色阴沉。寨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早就被鲜血染红好几遍,变成浓黑色。 即便如此,卫垣依旧觉得碍眼至极,抬起右手对准囍字,左手轻按右手胳膊的一处凸起开关,细小的一支箭横空而出,钉在喜字上。 山匪已成败势,卫垣面无表情的想着,太慢。听山匪挑衅说,钰儿要和寨主成亲,做压寨夫人? 想到此处,卫垣嘴角轻勾。多简单,将寨主碎尸万段,将山寨一把火烧个干净。何来成亲一说?何来压寨夫人一谈? 雪缓缓飘落,落在地上化为红色。卫垣抬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落在手中融化成一滩雪水。太慢了,卫垣抬手,墨离递给他一把弓箭。 三箭连发,将三个山匪钉死。不过片刻,数十只弓箭已被射出,箭无虚发。第三十支箭射出,卫垣的手忍不住发抖。 墨离停顿了递箭的动作,低声道:“王爷,停下吧。您的手开始抖,没有气力射箭了。” 卫垣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墨离低头发颤,随即将箭矢高举过头。一箭射出,将交叠的二人射杀。 “王爷!三小队已突破出一个小口!”不远处有人骑马奔来,卫垣机械的点头,放下弓箭,扬鞭策马。 墨离见状,立马策马挡在他面前,道:“危险,还请王爷三思,若是形成围攻之势。” 话未说完,卫垣已绕过他,挥鞭高喊:“五百士卒,跟本王冲入三小队突破口!”墨离咬牙,策马紧跟在后。 第九十章,大当家被挟持啦! “大当家,寨门被破——啊!快来人哪!大当家被挟持了!”宁钰闻言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山匪,将人勒紧。 一番疾呼后,一百多号山匪将宁钰包围,堵住去路。山匪步步靠近,宁钰手下匕首略微用力,划破一皮肉,带出丝丝鲜血。 “再过来,我就弄死他。”山匪们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一人自身后上前偷袭,宁钰听出轻微的脚步声,转过身一记抬腿,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宁钰冷笑,手中匕首更贴近几分,道:“不要妄想偷袭。”“住手!俺们都听你的,放了大当家!” “咳咳,兄弟们不要管我。”青绯虚弱的倚靠着宁钰,有气无力。二当家反而更着急,面红耳赤道:“大当家说的这是什么话,俺们兄弟——” “闭嘴。”宁钰沉声打断所谓的兄弟情深,执匕首的手反个方向,用刀背狠狠贴压伤口,伤口的丝丝鲜血转作大滴大滴的血珠。 “让路!退后!”团团围绕的圈子中终于出现一个缺口,宁钰依旧面无表情,心下暗喜。拉扯着青绯走出缺口,山匪排成一条长龙跟在身后。 软骨粉虽好,致命的缺陷却是时效极短。青绯虽是白面书生,身形依旧不容小觑。若是再拖下去...... 步步踉跄行了十几米,拐过房屋,就见另一批山匪来势汹汹。宁钰皱眉,故技重施威胁山匪。谁料领头人哈哈大笑:“快动手吧!老子看大当家不顺眼很久了。” “你在说什么?铁蛋,你对的起大当家吗?”二当家怒目而视,面红耳赤。 “哼,如果不是他娶这娘们,那个什老子王爷会这么快攻山?现在寨门已破,攻陷是迟早的事。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娘们抓起来做人质,兄弟们才能活下去。” “这!胡说八道。” 宁钰看着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寨门已破,王爷估计很快就会赶来......可眼下的状况...... 一点银光扯回她的思绪,那银光原是一柄长刀,被二当家所接。听完这一席话,些许山匪转去铁蛋的身后。双方争执不休,劈刀相向,场面一片混乱。 不能再等了,眼下定然是要逃走,但青绯的去留?宁钰抬眸观察局势,似乎保护青绯的人更多一些。那就带着他吧,慢一半速度,寻得一个护身符。 宁钰将青绯勒紧,足尖点地,窜到半空。一道弧度未划,人已坠地。宁钰踉跄站稳,青绯却低笑:“听闻王爷夸夸其谈,说王妃的武艺高强,没想到也只是吹嘘啊。” 宁钰冷哼一声,还未回话,山匪已然大喊:“她要跑了!赶紧追!”此言一出,混战的山匪纷纷抬头,朝她狂奔。 宁钰面朝山匪,一步一退。铁蛋一行人出刀,二当家一行人阻拦。宁钰一动,众匪跟从。三方以奇异的姿势后退僵持。 一步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出了寨子的土墙后门,背后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宁钰强扯出一抹笑意,简直要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放下大当家!俺饶你一命!”话音未落,二当家肩膀处绽放一朵血花。马蹄声声,领头者正是卫垣。 卫垣放下举着的右手,坐在马上盯着宁钰一言不发。纵使隔着人群数米,宁钰仍被目光威慑,忍不住轻颤。 宛若来自深渊的注视,没有一点温度,只有阴沉和隐忍的怒气。青绯察觉出宁钰的颤抖,嘴角微勾。 “王妃这是闯祸了吗?王爷的眼神看起来很想把你生吞活剥啊。” “......闭嘴。” 第九十一章,坠崖 “啧啧,真没想到王爷会有这种眼神,看来终于忍不住撕下伪装的面具了。”宁钰闻言微怔忽而想起药效快过了,本想将人勒紧,青绯却侧身躲过匕首,伸手恶狠狠的拧了一把她肩膀处的染血白布。 宁钰惊痛,回过神,手中匕首一刺,划破青绯的脸。青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攥紧她的手腕。 匕首落地时,宁钰双手被缚,脖颈被掐。青绯笑意盈盈的低头,血液滑落下巴,滴落在宁钰的面上的刀疤处。 “王妃以为,青绯的武功比王妃如何?”宁钰微怔,青绯嘴角微勾:“王妃以为,一个书生,如何做的了第一把交椅?” 青绯微笑,脸颊上的一道伤痕流血涓涓,更是狰狞。 局势发生突然,众人目瞪口呆。卫垣面无表情,高声道:“放过王妃,本王饶你们一条生路。” “一条生路?哈哈哈哈哈,王爷既然情深,何不将筹码提高一些?”青绯大笑,手下用力。宁钰面色微红,双手挣扎却无可拜托,反而被攥紧,触碰草绳旧伤鲜血淋漓。 “你想要什么?”“王爷不可!请三思。”“闭嘴,本王问你,你想要什么?”卫垣面上依然从容,唯有墨离在旁看的触目惊心——王爷他的手紧紧勒着缰绳,双手鲜血淋漓,将缰绳染红。 “我?黄金万两,放众兄弟离开。”“可以。” “听说锦王爷身份高贵,只跪过皇上。不如,你,到我面前来给我磕上三个响头。”众人哗然,墨离率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卫垣一愣,随即不顾墨离劝阻下马。 宁钰双眸微红,看着卫垣步步踉跄走来。一步一步,卫垣终于走到面前。卫垣拂起衣摆,墨离却一把将他拉住,眼眶通红一片。 宁钰看着卫垣拂袖,双腿慢慢弯曲。不要跪,你可是堂堂锦王啊。眼泪缓缓滑落,宁钰大呵一声,不顾疼痛强行挣脱手臂。青绯始料未及,回过神不敌她气力, 宁钰松了禁锢,手腕处已是浓红一片,咬牙双手一推,将他推向悬崖。青绯狞笑,抬手拉住她的衣摆,将人拽紧。两人一同落崖,卫垣的膝盖刚刚触地,来不及起身,就踉跄往前,手搭在悬崖边。 “抓紧,别放。”卫垣闷哼一声,双手青筋暴起。墨离在旁大松一口气,本想伸手帮忙,一山匪却挟刀而来。 两人坠崖,场面再次混乱。卫垣听不得耳畔的杀伐刀剑碰撞,只是静静握紧她的手。宁钰垂在悬崖边摇摇欲晃,只觉脚踝钻心的痛,那是青绯。 卫垣的手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宁钰尝试着用另一只脚将青绯踹开,怎奈对方活脱脱是个狗皮膏药。两人的重量,让卫垣缓缓移动,移向悬崖。 “放开我!这样下去,你也会死!”宁钰慌了神,双手挣扎,却被卫垣握的生疼。 “卫垣,我得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许。”卫垣咬牙切齿,“你要是放手,本王就......什么话回去再说。” “小心!”宁钰惊呼,卫垣上方突然出现一鲜血淋漓的彪壮大汉,正是那二当家。二当家啐了一口:“你们都给大当家的陪葬吧。” 青绯正欲出声,岂料二当家毫不拖泥带水,话未说完就将人推下悬崖,三人通通下坠。 第九十二章,失忆 卫垣清醒,只觉全身疼痛不堪,想起前事,慌忙站起身道:“钰儿,你怎么样?”坐起身,环顾四周,青苔地上遍是白骨皑皑。 不远处,躺着一袭黑红嫁衣的宁钰,她的身旁蹲守着一只狼。狼低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宁钰的面颊。卫垣一惊,迅速抬起手,暗器出袖,一箭破狼胸口。 卫垣慌忙站起身,几步踉跄走到宁钰身旁,拖出一道血痕。将宁钰扶起揽入怀里,低头吻了吻发丝,感受到失而复得的狂喜。 嘴中的鲜血的铁锈味,卫垣的手轻轻颤抖,小心翼翼的拨开乱发,只见脑袋上一点鲜血。宁钰方才躺过的地方,有一块沾染血迹的石头。卫垣愣在原地,片刻后伸手探了探鼻息,确定她还活着才松了一口气。 抬头,只见崖壁上满是树木,估摸是落下来时靠它们减轻了力道。否则,就算悬崖底是青苔,两人也是必死无疑。 宁钰眼下受伤,该找大夫看看。白骨皑皑,有狼出没,此处不宜久留。青绯躺在宁钰身旁不远,一动不动。卫垣将宁钰轻轻放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的砸了一通,确定青绯必死。 他背起宁钰,踉跄着步步前行。不过片刻,野狼出现,所幸青绯躺在原地不动,群狼转去他处。 汗水滑落,落入眼角刺痛。卫垣无瑕腾出手,只能任由汗水落下。天空落下大雪,前方有一只皮毛油滑的狼,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卫垣苦笑,回过头见众狼仍进食欢快,顾不得自己,这才将宁钰放下。抬手,狼被一支羽箭穿心,瘫软在地。 卫垣惊讶,随即将宁钰护紧,只见一个裹着大堆颜色杂乱皮草的人出现,形貌酷似野人。那人见着他们似乎很是惊讶,随即道:“你们还好吗?伤重吗?” 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但卫垣仍是大喜,扯下手上的白玉扳指递给他:“本,我们受了很重的伤,请你先带我们离开。” 那人愣在原地迟疑片刻,接过玉扳指才挥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 宁钰睁开眼,就觉浑身疼痛,脑袋更是昏沉沉的钝痛一团。踉跄坐起身,环顾四周一片陌生的环境,只见一人面带欣喜靠近自己。 “不要过来!”宁钰高呼,随即缩进床角,用被子蒙住头。卫垣见一团隆起的破被颤抖个不停,本想轻笑,又念在她私自偷袭,强作怒气冲冲,道:“既然醒了,不解释一下?” 听到这话,被子抖的更厉害。卫垣微惊,坐起身将被子扯下,即见宁钰双眼通红,发丝凌乱,缩在墙角楚楚可怜。 不对,钰儿从来不会露出这个表情。卫垣皱眉,却被宁钰恶狠狠的打了一掌。宁钰打完一掌,复又缩回角落,抽噎道:“坏人,都是坏人。” “......我是谁?” “不认识!反正!反正都是坏人,爹爹说,哎呀......忘了。”卫垣闻言一怔,随即伸手攥紧她的胳膊,靠近逼问:“你不认识我也无妨,你是谁?” “我?”宁钰怯生生的抬眸,“我是宁钰啊,是大将军宁致远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难道独独忘了他?卫垣身子僵硬,片刻后道:“你今年,年方几许?” “八岁!” 八岁......算来是宁将军回都城的时候,那时他两只见过一面。卫垣陷入深思,忽觉手上一疼,低头却是满头黑发的脑袋。 宁钰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他的手,不见他生气反而松了口抬头看他。卫垣苦笑,伸手轻摸她的黑发。 “哼!我知道你要拿我威胁爹爹!”宁钰别过头,满不在乎的嘟嘴,虽然这个人很好看!但是这么破的房间,自己又浑身疼,肯定是被绑架啊! 第九十三章,瓮中之鳖 “钰儿乖,喝粥。”宁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凶巴巴的说:“我不,放我回家!” 卫垣苦笑,哄了半个时辰不过喝了两三口。初见钰儿时,觉得她可爱至极,没成想脾气坏得很,动不动就要生气咬人。 距她下午醒来已过两个时辰,手上旧伤未好,倒是平添许多牙印。所幸除了第一口咬出血外,其他几次算的是磨了磨牙。 “乖,听话。哥哥等会带你回去,先喝粥好不好?”“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我哥哥叫宁斐!” “是是是,没有没有,乖,喝一口。”卫垣一面应和,一面将粗碗递到她嘴边。宁钰喝了一口粥,皱眉撇嘴。 当时未细看,此刻却瞧的清楚。自她失忆后,周身气势不同,没有以往的沉重压抑,转作嚣张跋扈。 他曾听闻宁将军的女儿嚣张跋扈,独断专行,那时他摇头失笑,定然是旁人胡说八道。不过三个时辰,他就好生领教了一番。 宁钰坐在床榻边,双脚摇晃,裙摆微动。宁钰抬手,牵扯肩膀刺痛,眼眶微红,险些落泪。卫垣没法子,只得低哄道:“不疼,过几日就好了!” “伤在我身上,你当然不会疼。”卫垣微楞,不知道如何回这一句妙语,却听她道:“握着我的手,以往钰儿受伤的时候,爹爹也会握着我的手,那样就好多了。” “你受过伤?” “唔,我前年跟着爹爹去打猎,遇到一头熊瞎子。”宁钰说着,跳下床用手指比划出好大一块,“我被熊瞎子打倒,脸肿了半个月。” 明明是身形十六,做出的举止却是八岁。两者结合,反而更为可爱稚气。卫垣轻笑,握紧她的手,道:“现在,还疼吗?” “疼。握手不疼都是骗爹爹的,这样爹爹才不会哭。”宁钰老实巴交的点头,一副悲伤难受的模样。 卫垣笑,本想轻揉她的头发,视线却触及到她头上包裹的白布。既然宁钰已经转醒,那就动身离开吧。 卫垣自袖间掏出两根手指长短的扁状物体,长叹一声。自崖下跌落,竟把求救烟雾压扁了。 “这个是什么?”宁钰眨巴着眼睛问,卫垣苦笑,将东西收回袖子里。 “吱轧。”木门被缓缓打开,本就寒冷的室内凉风涌入,宁钰冷的瑟瑟发抖。卫垣伸手,将宁钰揽入怀中,问道:“嫂子,有什么事吗?” 门开的空隙中,半张脸小心翼翼的探出,道:“吃饭了。” 卫垣点头,笑着伸手点了点宁钰的额头,又拉着她的手走向门口。宁钰挣扎,不肯出门,含泪道:“才不会被骗呢!你们定然是要把我拐跑。” 卫垣失笑,故作严肃道:“你想,你困在房间里就是瓮中之鳖,若是跑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卫垣低头,就见宁钰一手揪着裙摆,面上全是挣扎之色。卫垣不语,任由她思索,片刻后只见她抬起头道:“什么,什么是瓮中之鳖啊?” 第九十四章,储备粮食 破旧的木屋里,四人坐在桌子旁共进晚膳。卫垣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宁钰碗中。原以为她会被嫂子的容貌吓到,谁知她依旧笑盈盈的模样。 半面容貌姣好,半面疤痕凸起的妇女,怯生生的夹了一筷子狼肉,伸向宁钰的碗边,却被猎人一把捏住手腕。 面面相觑间,卫垣勾唇笑道:“钰儿不爱吃肉,嫂子还是自己吃吧。”狼肉就是那日的一头,既然狼出没于崖底,可想而知,他们的主要食物是什么。 就算嫂子不夹菜,他也不会让宁钰吃狼肉。宁钰闻言抬起头,怯生生的瞥了他一眼,埋头吃菜。 “请大哥帮小弟一个忙,找长安县中寻人的官兵,带他们来此。事成之后,小弟必有千金重谢。” 此言一出,猎人摸着胡子笑了笑,嫂子却是瑟缩着身子往后一躲。卫垣面色如常,低头哄着宁钰多吃点。 用过晚膳,卫垣拉着宁钰回了房间。宁钰仰面躺在床上,抱怨道:“我想吃烧鸡!不想吃菜!”“以后买给你。” “你在这等着,我去打点热水,马上回来。”卫垣端着水盆走向门口,手抵上门把手时回头一笑,“外面有狼群,不许偷偷跑出去。” 宁钰眼中的期待神色消失,转作慎重的点头。卫垣挑眉,推门而出,走了几步复尔又走回去,把门用绳子牢牢系紧,这才走向伙房。 伙房亮着烛火,嫂子应该会在。卫垣的手触及门板,只听得里头一句“你打算怎么办。”卫垣缩手,立在门旁,侧耳贴着薄薄的木板墙壁听。 “能怎么办?”“他们不是......他们活着,咱们还是放了他们吧,吃野菜也好。” “娘们懂什么,就是活着我才带回来。这个冬天才过一半,权当储备粮食。” —— 宁钰把玩着手里的头发,哼着歌,却见卫垣面色微沉,推门而入。他好像有点奇怪,宁钰嘟嘴,停了手下动作。 卫垣将房门用绳索系绑,手忍不住的轻颤。宁钰跳下床,走到他身旁,却发现水盆中装着雪块。 “你先躺着休息。”卫垣单手扶着额头,立于门旁。一刻钟后,雪融化成水,卫垣浸湿了帕子,细细为宁钰擦脸。 手下微微用力,抹去了几分污垢,宁钰面白如玉,嘴唇破损涂添几分可怜,一道伤疤去了几分戾气。 “你......不觉得奇怪吗?分明是八岁,身体却这般.......”卫垣停了动作,将帕子扔回水盆。 卫垣见她皱眉,抬手扶着她的肩膀:“听着,因为你受伤,所以失忆回到八岁的时候。” “骗人!” 卫垣抓着她的手,带她的手抚上面上刀疤,低声道:“这条长疤需多日静养,你八岁前面上可受过伤?” “受过,熊瞎子拍我的脸,说不定就是熊瞎子留下的呢!”卫垣又气又笑,抚摸过长条伤疤不语,任她思索。 熊瞎子当年未留下疤痕,而面上的疤痕是长条,该是刀伤。宁钰知道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但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呢?受伤失忆,不是民间话本中的东西吗? 片刻后,她才闷声道:“你是谁?如何得知这些?” “我?”卫垣嘴角轻勾,“我是你的相公。至于如何得知,因为我同你一起摔落悬崖。” 第九十五章,因祸得福 天色未亮,宁钰悄无声息的坐起身,转过头,只见身旁人睡容安逸。昨晚这个人说了好多事情,但她一件也不想相信。 虽然,他说的可能是真的......怎么会呢,昨个爹爹还许诺她,若是绣好一幅蝴蝶戏花,就带她去泛舟。而今,流落在一处简陋小院...... 沉思了许久,身旁人依旧未醒来。宁钰双手支着脑袋看了片刻,这人的眼睫毛好长啊,宁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睫毛,颇有些气恼。 盯了片刻,放下手环顾四周,依旧是同样的环境。两把木椅子,一个缺了脚的木桌,一扇饱经风霜的木门。等等,木门上有一根绳子,将房门牢牢系紧。 宁钰心跳快了半拍,系门肯定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念及此处,她小心翼翼的穿好外衫,牵扯肩膀伤口却强忍不言。忽觉后背一凉,她猛地转过头,那人依旧睡得香甜。 没事,宁钰轻手轻脚的掀起被子一角,弯腰正要穿鞋,却被一把捞回。那人笑意盈盈的把她搂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笑的狡黠:“娘子,这是要为夫君我早起作羹汤吗?” 宁钰红了脸,伸手推拒,道:“没有!坏人,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你想挟持我威胁爹爹!” 卫垣挑眉,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何出此言?” 宁钰推开他的手,坐起身指着木门上的绳索,道:“你看!这就是证据!” 卫垣失笑,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条绳子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来。绳索系在里面,你不也可以打开吗?” 宁钰气呼呼的打他的手,低头沉吟片刻,觉得这人说的有点道理。卫垣见她面色稍缓,伸手揽她入怀:“昨夜做噩梦了吗?” “不曾。”卫垣点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从宁钰嫁入王府,似乎一直噩梦不断。眼下失忆重返八岁,倒是将前程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叩叩......我早上烧了热水,放在门口了。”门被轻叩,卫垣一边掀起被子坐起身,一边应和。 —— “嫂子,您在挖野菜吗?”卫垣高喊,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人站起身挥手。卫垣拉紧宁钰的手,快步走向山丘。 现下两人的身体,不宜逃亡奔波。听昨夜言语,猎人目前未有杀心,不如在此稍许将养几日。嫂子面容可怖,心地却善良的很,不如打动她,届时可拖延一二。 宁钰一蹦一跳,时不时回头看地上的脚印。卫垣蹲在妇人身旁,只见白雪被扫净一处,中有绿油油的植物。 卫垣虚心讨教,认得了几种可以食用的野菜,忽而察觉钰儿不在身边。他站起身四处张望,见她在不远处的树下才安心。 宁钰几步爬上树,站在树干上眺望远方。山中为白,绿二色,偶有棕色的小鹿穿行林中。宁钰嘴角带笑,脚下用力一点,树枝一动,将白雪簌簌抖落一滩。 茂密的绿叶中,一点红色格外显眼。那是果子!宁钰大喜,抬手抓取,奈何够不着。脚下树枝算是强健,应该能承受重量。宁钰两手搭在旁的树枝上,脚下上前几步。 摇摇晃晃中,宁钰抬手,扯下果子。随即树枝断裂,噗通一声摔进雪堆。巨大的声响,引得卫垣侧目,快步跑来。 第九十六章,被追杀 卫垣自白雪堆中将宁钰扯起,宁钰疼的眼角带泪,双手却依然攥紧果子。 “你伤未愈,好端端的,为什么爬树?”宁钰闻言抬眸,见卫垣面色不虞,讨好的露出一笑,摊开手掌。 卫垣皱眉,只见宁钰的手掌中,是一滩稀碎的果肉。宁钰见果子被捏碎,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委屈至极。 卫垣见她委屈的紧,强忍笑意抬手用袖子拭去她面颊上的点点积雪,低声哄道:“无妨,我给你摘一个,可好?” “这个不错。”卫垣足尖微点,踩在被宁钰压得结结实实的雪块上,一跃腾空,摘下红果子。 “喏。”卫垣伸手递给身后,宁钰却迟迟不接。他转过头,只见宁钰蹲在地上细细查看一样物什。 宁钰感受到卫垣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指了指地上的白骨。白骨交叠,埋在树下,方才那一摔,正是摔在这上头。卫垣打了个冷颤,将手中果子扔出老远。 察觉到窥视,他转头,那妇人慌忙低头摘菜。卫垣勉强勾起笑意,握紧宁钰的手,快步走向妇人那处。 “嫂子。”妇女抬起头,眼神躲闪瑟缩,陪上恐怖的面容更显得诡异。卫垣不露声色,抬手将宁钰护在身后,笑意盈盈的与之攀谈,打消她的戒心。 —— 夜已三更,卫垣抬手,扯起袖子,只见胳膊处夹着一支小型黑铁弓弩,弓弩上只有一支箭。自袖间掏出两枚求援的烟雾弹,不免气恼万分。虽说已被压扁,仍可勉强一试。 宁钰双手支着脑袋,半梦半醒。卫垣站起身,将人横打抱起,放到床上,盖好破旧的被褥。 推门而出,卫垣环顾四周,走向屋后。见猎人那屋没有烛火,这才安心。蹲下身,将烟雾弹埋在雪中,掏出今日偷来的火折子将其点燃。 许是压扁之故,这烟雾弹烟雾极少,并且响声震天。卫垣皱眉,连忙点燃另一只烟雾弹。第二只烟雾弹的火线还未燃尽,猎人的屋子就明亮一片。 卫垣转过身,快步跑回屋子,只见宁钰在床上依旧睡得香甜,嘴角流淌着许多口水。卫垣躲在门后,侧头看着宁钰的睡颜。 脚步声和怒骂声想起,门被哐当一脚踹开,“怎么只有她?那个男人呢!”“阿牛哥,我求求你了,不要再造杀孽了!” 卫垣站在暗处,抬手,按下开关,一箭出弦。猎人一愣,随即妇人转身挡在他面前。卫垣皱眉,迅速跑向床边,将人横打抱起。 妇人口中渗出点点鲜血,嘴角带笑。猎人一脸惊讶的表情,抬手将人搂在怀里,随即眼眶猩红一片,大呵一声:“我要你们偿命!” 一声惊天动地,总算将宁钰惊醒。宁钰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妇人胸前一箭,倒在地上,鲜血缓缓流淌。屋中另外两人,打斗不休。 宁钰的心砰砰直跳,踮起脚尖悄然避过二人。卫垣胳膊中箭,闷哼一声。猎人见宁钰想离开,拦住去路拳脚相向。卫垣快步上前,格挡不及,口中鲜血喷涌。 宁钰缓缓抬手,抚上面颊,指尖沾染血迹斑驳。眼见卫垣步步败退,只得自后方出掌,猎人不备,未来得及格挡,就被震得倒退几步,嘴角渗血。 猎人嘴角的血滴落在地时,宁钰肩膀的伤口完全撕裂,鲜血将本就红色的布帛染成黑红一片。 卫垣眼见猎人踉跄站稳身子,沉声道:“快走。”宁钰闻言,伸手搀扶着卫垣,夺门而出。 一地雪白中,两人的血染成一朵一朵的红花,花花相接,连绵向远方。猎人擦拭嘴角鲜血,取出弓箭,跟随血花前行。 第九十七章,鼻息微弱 天色灰蒙一片,鹅毛大雪纷纷飘落,落在雪地上,将血色晕染看。宁钰一手扶着卫垣,一手扒开茂密树丛,手掌皮肉外绽,血肉模糊。 “停下。”宁钰闻言微怔,转头望着身后见猎人没有跟上才略微安心。可是,血迹一路蔓延,他必然会跟上,或早或晚罢了。但这人面色惨白,嘴唇发紫......不如稍作歇息。 “歇息片刻,我们再赶路。”宁钰应着,将卫垣搀扶至一棵树下。 “你放下我,先走吧。” 宁钰诧异,却见卫垣面色从容,唯有额头冷汗直冒。卫垣抬手捂住伤口,虚弱的扯出一个笑意。 “你留在这里,会死——”“听我说,我手臂负伤,双腿又有疾患。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话音未落,卫垣嗤笑,抬起双手捂着面颊,鲜血自指缝间滑落。宁钰见他这般癫狂,心下莫名心慌,本能的伸出双手却停在半空。 不过片刻,卫垣垂手面色镇定,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沾染血迹斑斑,平添几分诡异。 “一路向北,约莫数里,就能下山。届时士兵寻人,你只需说你的名字即能获救。” 卫垣抬手,抚上宁钰面颊,笑意温柔。面上冰凉一片,宁钰反握住他的手,不自觉红了眼眶:“我们一起走。” “我走不动了。”卫垣轻笑,以指腹拭去她的泪水,“钰儿,我原以为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光,能容我讲许多话。眼下看来,怕是妄想。” “千言万语不提及,我喜欢你。” 一语未落,卫垣缓缓闭上双眼,宁钰一手将他的手握紧,一手颤抖着试探鼻息。指尖感受到一点微弱呼吸,宁钰潸然泪下。 “不要睡着了。”宁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撕下一块布巾。宁钰两指将箭杆夹断,用布巾将伤处连同箭矢牢牢捆绑。 她蹲下身,费力的将人背起,原以为这人这般消瘦,未成想重的很。漫天的雪纷纷扬扬,一组脚印深深踏在雪地上,凌乱不堪,夹杂着点点鲜血。 不过片刻,宁钰气喘吁吁,忍不住想笑。她这是在做什么?明明只是陌生人啊。可为什么,乍一见就觉得很熟悉,仿佛认识了许久。 似乎,也算不得陌生人,他说是自己的相公?宁钰想到此处,低声道:“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呢!” 背上的人一言不发,只有些许碎发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落在她的脖颈间。 “不要睡着了,我,快带你走出去了。”宁钰肩上背着似是一座山,步步蹒跚。“你不是有许多话想说吗?” 许久没有回答,宁钰心慌,脚下一个不留神,被石头绊倒,摔倒在雪地上,那人飞扑在雪地上连打好几个滚。 宁钰踉跄起身,未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就慌忙奔向他。探了探鼻息,微弱近无。他面色惨白,两颊却红的病态,睫毛上是一层淡淡的薄霜。 宁钰慌忙握紧他的手用力揉搓呵气,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收效甚微,宁钰忽而瞥见他胳膊上的半截箭矢,慌忙解开布巾,闭眼心一横将箭头拔出。 “嘶,疼。”那人低声呢喃着,总算有些许反应。宁钰欣喜万分,双手拍着他的脸,道:“你别睡啊,千万不要睡,会,会死的。”话到最后,已带哽咽。 卫垣虚弱的睁开双眼,瞥了她一眼,气若游丝道:“好热。”宁钰心知他冷到极致,双手用力揉搓他的面颊,直将白皙如玉搓成通红一片。 她将伤口重新捆绑结实,把卫垣拖到一棵树下,徒手折断树枝,将茂密的绿叶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在雪地里来回奔跑,跺脚大跳,直到双脚滚烫这才停下。 回到树下,攥紧绿叶被中牢牢抱紧卫垣,只觉抱紧了一块大冰块。不过片刻,热度尽失,复尔又蹦跳不止,回到被中给予暖意。 反复四次,那人的面色微红,手脚不再冰凉,这才安心睡去。 第九十八章,男女授受不亲 再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面前却有一个大火堆。宁钰霍然惊醒,将身上树枝被扯下,放在一旁。 环顾四周,不见血迹。宁钰瑟瑟发抖,双手环抱取暖。猎人追杀未至,昨夜大雪飘飘,也许遮盖了痕迹,也许他埋葬了嫂子没空追来。 冷的发颤,宁钰伸手双手烘火。那人去哪了?伤处未愈,腿疾依旧。一股血腥味充盈鼻端,宁钰抬眸,只见那人手提一只小鹿,蹒跚走来。 卫垣将小鹿扔在火堆旁坐下,两人沉默无言。许久,卫垣轻咳一声,道:“昨晚你救了我,多谢。” “我,大丈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宁钰低头看着沾染白雪的鞋,“你伤未好,多歇息。” 卫垣点头,用一根细长的木棍处理鹿肉,架在火堆上烤。宁钰皱眉,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许久,只觉脑内钝痛一片,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画面中是茂密的森林,这人坐在火堆前,慢条斯理的烘烤鹿腿。 “钰儿,你怎么了?”卫垣见她双手捂着脑袋,疼痛不堪的模样连声问。宁钰放下双手,微微摇头,躺倒在雪地上。 “所言皆真?”“嗯?自然不假。” 天空湛蓝,一望无边。宁钰双手枕头,转头看了一眼卫垣,只见他面色从容,对她勾唇一笑。 “哼,说的轻巧,口说无凭。”宁钰撇撇嘴,忽而想起自己抱着他取暖,面色微红。 卫垣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宁钰,道:“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可有一些印象?” 宁钰接过玉佩,微微诧异,这不是母亲给自己的玉佩吗?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宁钰霍然坐起身,手执玉佩不语,片刻后皱眉道:“姑且信你一回。若你骗我,爹爹和哥哥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卫垣转动手中的木棍,嘴角轻勾,道:“既已证明,玉佩可否归还?” 宁钰不假思索的摇头,手攥玉佩藏至身后。卫垣不恼,反而失笑,将棍棒上的鹿腿递给她。 宁钰将玉佩小心翼翼的藏在衣襟内,才拿起鹿腿,瞥了一眼卫垣。卫垣了然,啃了一口鹿肉示意无毒,宁钰这才狼吞虎咽。 用过鹿肉,宁钰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直打嗝。卫垣抬手以袖轻拭她的嘴角,却被她一手拍开,凶巴巴的警告:“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点!” “你是我的王妃。”“不管!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定下的婚事,现下我才八岁。回到都城,我自会禀明爹爹与你和离。”卫垣闻言微笑一僵,面色不虞。 “走吧,在这里生过火——”一箭擦面而过,削断卫垣几缕发丝。宁钰皱眉,下意识的抄起火堆中燃烧的枝条。 宁钰循着箭发的方向望去,只见树丛掩映中一个小洞,洞中正有一箭欲发。宁钰急中生智,一把扯住卫垣打滚。卫垣皱眉,抬手将宁钰圈在怀里。 滚落进一处矮树丛,宁钰扯着树枝停下滚动,扶住卫垣。两人躲在树丛后,一言不发。片刻后,只听见脚踩雪块的细碎声响。 第九十九章,宁钰被偷袭 脚步声停止,一箭一箭穿透草丛,所幸两人躺在雪地上,所处位子极低。一支箭比一支箭更低,擦着宁钰的鼻尖而过。 卫垣握了握宁钰的手,执起方才那根木棍,低声道:“趁我和他相搏时,快跑。” 宁钰微讶,随即点头。眼下猎人带有长弓,她和锦王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两头说话的猎物罢了。若是躲着,毫无胜算。若是逃跑,则成为活靶。 锦王既然打算英勇献身,也好。宁钰握紧手中的枝条,枝条顶端已然化为黑炭,夹杂着些许红色灼灼。 锦王站起身挥手,并不利落的转身奔逃,吸引了箭矢树枝。宁钰弯腰悄然出了丛林,正处猎人的背面,锦王的对面。 那人一见她出来,面色略带焦灼。宁钰勾唇微笑,悄然快速靠近猎人。猎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时,一根烧红的枝条正对着面门。 “啊!我要杀了你们!”猎人抛下长弓,捂着脸大喊,慌忙俯身倒在雪地上,用雪覆盖伤口。宁钰拿起长弓,从他背后的竹篓中抽出一箭,挑衅的顶在猎人的脑门上。 卫垣手抓住箭矢,低声道:“算了吧。”猎人却双目猩红,怒吼一声站起身,手中狂乱挥舞,将竹篓中的箭拔出。 “走吧。”卫垣轻描淡写道,伸手握紧她的手。说来说去,算是救他们一命,虽然目的不纯。但他杀了猎人的娘子,猎人追杀有理可源。一报还一报,到此为止吧。 卫垣别过头,只见宁钰眉梢微挑,一派天真忍不住微笑。如果,有一天有人杀了宁钰,他定然也会癫狂发疯。 念头一闪,就见宁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卫垣失神,呆呆的看了片刻,这才回过神一把将宁钰揽入怀中。 “你,杀了我的娘子。我,杀了你心爱的姑娘。”猎人说着,一把拔出箭矢。卫垣只觉怀中人一缩,彻底晕了过去。 “你,你该死。”卫垣咬牙切齿,将宁钰缓缓放倒在地。随手捡起那根用过的炭火,步步紧逼。 猎人视死如归,步步杀招,宁愿与他同归于尽。卫垣招招狠辣至极,恨不得将他活寡。 猎人虽有箭矢,奈何无长弓,虽常年猎狼,却不曾学过半点招数。卫垣很少出手,但自八岁起勤练武艺,招式过目不忘。 猎人节节败退,卫垣将人压在雪地上,手执炭火,将人戳的满脸乌黑,求饶呐喊。不能停下,这还不够,他清晰的告诉自己,手下不停。 远处传来步伐震天,卫垣方觉清醒,丢下手中的炭火,快步走到宁钰身旁。她所躺的雪地,晕染一片猩红。 卫垣一手抱住她,一手压在她后背的伤口处,踉跄走向步伐声的方向。猩红的血液,从指间溢出,卫垣惊慌失措,口中语无伦次:“别死,我求求你,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别死。” 不过片刻,与军队相遇。卫垣一手将宁钰勒紧,一手挥舞,墨离见状策马狂奔而来。 “王爷,属下——”“救她。”卫垣将宁钰递给墨离,缓缓倒地。 第一百章,过分重视王妃 “喝药。”卫垣低声温柔哄着,递到宁钰嘴边。宁钰别过头,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你肩上的伤未愈,喝一点,喝完这碗药,我就许你上街逛。” “苦。” “不苦,有蜜饯,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苦见效快。”墨离在一旁看着王爷柔情满面的模样忍不住恶寒,轻咳一声。 “出去!”“是。”墨离翻了白眼,躬身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喝一点,你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 好说歹说,宁钰这才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药,一口药喝下,嘴巴鼻子皱在一起。卫垣将蜜饯递到嘴边,宁钰张口衔住,面色稍缓。 “一口喝定然苦,若是一碗饮尽,苦味稍许弱些。” 宁钰低头沉吟片刻,卫垣不出声只将药递到她的手边。门外传来高喊“王爷,县令求见。” 卫垣闻言面色不虞,片刻后对着宁钰微笑,将药递到她手上,道:“你先喝,我有事忙,等会回来。” 宁钰状似不悦的点点头,实则心下窃喜不已。卫垣转身,嘴角笑意全无,面色阴沉。 宁钰见他背影,等到他掩上房门,转作笑嘻嘻的模样。宁钰单手支着下巴,想了许久,推门而出将药倒在院中花草,笑的得意至极。 —— 肥头大耳的县令跪在面前冷汗直冒,卫垣冷哼一声,轻抿一口清茶。 “王爷,下官,下官也是被奸人蒙蔽了!此事与下官无关啊,求王爷明鉴。” 卫垣怒而反笑,一脚踹向县令,奈何县令体重惊人,这一脚好似挠痒痒。县令本想笑,眼见卫垣怒意更深,缓缓瘫软在地,哎呦哎呦的叫:“王爷,脚下留情啊。” 墨离手捧一册册子,立于卫垣身后憋笑的厉害。卫垣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不过片刻,小婢端来汤药一碗,卫垣一口饮下,面色不变。 “本王懒得与你兜圈子,墨离。”墨离应声,将册子翻开,高声读道:“县令生辰,师爷送县令白银一百。” “中秋佳节,师爷送县令美人一双。” “不久前,王爷派兵到达那日,县令奉上五百白银。” 县令闻言额头冷汗更甚,磕头道:“这,下官不知。师爷与下官交好,不知这是匪赃啊!” 卫垣皱眉,懒得再与之较劲,挥手低声道:“压下去吧,明日问斩,罪名私通山匪。” 房内归于寂静一片,卫垣把玩手中杯盏,并未离开。不过片刻,房梁上便跃下一人,黑衣蒙面,跪倒在地。 “属下保护不力,恳请王爷责罚。” 卫垣挑眉,放下杯盏,拿起茶壶倒茶,片刻后道:“本王原以为,绿牡丹虽不甘甜,却也清香。” “奈何本王未看透,柜中放置不过数月,绿牡丹香气全无,反而尽是糟粕之气。” “墨轩,你可认罪。”卫垣面色阴沉,将手中杯盏打翻,瓷片碎裂在地一声脆响。“属下认罪!” “王妃遇险,你为何不报?又为何告诉墨离王妃安好的消息?”卫垣眼眶微红,若非如此他早就夜半出兵。 当初吩咐明日出兵后,站在营账外发现山寨灯火通明,觉出不对劲后预备半夜发兵。谁知墨离言,墨轩传来消息说王妃安然无恙。 第二日发兵时,看到寨门上的那个囍字,他简直要忍不住将青绯生吞活剥,以消心头之恨。 “那时王妃安然无恙,凌晨时分才被抓捕。” “既然王妃遇险,何不速报!凌晨与发兵之时相较有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你在做什么?”话音未落,桌子已被一掌震碎,木屑横飞,飞到墨轩面上,划出一道鲜血。 “属下认为,王爷过于重视王妃。”墨轩毫不瑟缩,面无表情,“这于夺位而言,极为不利。” 卫垣泄气似的坐倒在椅子上,半晌才挥手道:“自废武功,离开这里。” “谢王爷留墨离一命。” 第一百零一章,回到王府 宁钰一手捏着桂花糕,一手拿着许多红梅。听锦王说,这是回都城的路,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车外人声鼎沸,宁钰将桂花糕囫囵塞进嘴里,掀起帘子,只见车外人潮川流,街边的一些小铺子摆着珠宝绫罗,糕点酒水。 “不赶时间,若是你想去玩——”“不必。”宁钰垂手,“我想先见爹爹。” 马车一路颠簸,宁钰察觉马车停下,面带欣喜之色,起身掀起车帘。只见两头石狮昂然挺立,朱门飞瓦,好不气派。宁钰皱眉,怎么不太像?难道将军府修整过? 定睛一看,朱门上挂有一块门匾:锦王府。宁钰嘴角笑意淡去,松开车帘,坐回位子,道:“我要见爹爹。” “本王知道,现下你已嫁为王妃,自然搬离将军府。本王保证,立刻派人传信给将军。” 宁钰仔细揣摩他的神色,只见他话语诚恳,只得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卫垣长舒一口气,掀起帘子,扶着宁钰下了马车。 宁钰下马车,低头不过走了几步,就被人扑了个满怀。女子一身粉色雪袄,清秀可人,似乎有些熟悉,未待细想,那女子就哭的泣不成声。 “王妃,红菱想你了。”宁钰身体一僵,这是红菱?下一秒,她双手拉着红菱,仔细端详面貌,与幼时的红菱果真有几分相似。 “王妃,您怎么不说话?”“啊,我,我有点累了。”宁钰面露些许慌张之色,低头随意扯了个谎。 红菱不察,眼角一弯,抬手拭去泪水,道:“红菱先扶你休息。”宁钰点头,本想同锦王说一声,回头却见他与一女子立在人群远处,亲昵交谈。 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烦躁,宁钰皱眉,由着红菱搀扶回了卧房。 “王妃,您这一次,可去了许久。”“嗯。”“原以为你明日至,未成想车马这般快,红菱待会就去膳房吩咐一声,备上您最爱的桂花酥。”“好。”“宁将军前不久回来过,留下了一方锦盒。”“知道。” 宁钰眉眼弯弯,原本还有些恍惚,听了一路红菱的絮叨,这才确定,此人是红菱无疑。 房门被推开,宁钰快步走到床榻边,仰天躺倒。“那个,王妃......墨离大哥回来了吗?”宁钰微讶,抬眸只见红菱面色羞红,余光飘散。 墨离?似乎是锦王旁边的随从,红菱这般关心,莫非是红鸾星动了?想到此处,宁钰嘻嘻一笑,对她眨了眨眼,略一点头。 红菱见她这般调笑,面色更是通红。福身后快步走出,掩上房门。思索了许久,她这才觉出几分不对。王妃,自落水后,似乎从未如此活泼过?那些时候,虽有嬉笑打闹,周身气势依然冷冰冰的渗人。 红菱摇头,嘴角轻勾,这也好,王妃高兴,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也许是这次剿匪立下大功,亦或是与王爷鹣鲽情深,两情相悦。 宁钰躺在红被绸缎上,看着头顶帐子绣着鸳鸯和美,微微皱眉。忽而,面颊一冰,心跳快了半拍,宁钰屏息凝视,只见半条蛇竖起,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第一百零二章,诊治 一时间,千万想法脑中奔腾而过。镇定,宁钰深呼吸告诉自己,爹爹说,遇事御敌一定要镇定从容。 不能动手,它咬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宁钰屏息,那蛇缓缓爬过她的面颊。就是现在,宁钰抬手,想要将它扯下,那蛇却转个头又爬回来。 黑蛇吐了吐蛇信子,亲昵的在她面颊留下一吻,随后蜿蜒爬下面颊,落在脸旁盘成一团。宁钰松了口气,只觉心跳砰砰,后背一身冷汗。 她坐起身,小心翼翼的伸手,黑蛇盘旋在她手臂上不再动弹。宁钰安静的举着盘蛇的那条胳膊,呆若木鸡。 蛇与自己如此亲昵,又能够随意进入她的房间,定然与自己交情匪浅。她环顾四周,低头一看,发现床榻边上就有一个木箱,中有枯草棉花,绸缎凌乱。 将蛇小心翼翼的放入木箱,盖上一层绵绸,宁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房门,喊道:“红菱!” “王妃,何事?” “我要沐浴。”后背冷汗粘黏衣服与皮肤,宁钰皱眉。红菱应声,躬身退出房门。 宁钰皱眉,叫住她:“等等,香儿呢?”红菱既然来了王府,香儿也定然跟来了,小半日过去,怎么未见她? 红菱目瞪口呆,宁钰见她这般反而皱眉,自己说错什么了么? “王妃,您忘了,您将香儿逐出府去了?” “此话当真?”“当然,红菱眼见着您给了她钱,让她离开。”红菱一边回答,一边窥探她的神色,只见宁钰眉头紧拧,似是不解。 两人面面相觑间,院子门大开,一白发老翁正大摇大摆的向这走来,身旁跟随着一架木轮椅,木轮椅上正是锦王。 “哼,枉为将门之后,不过剿灭山匪,就落下许多伤。”白发老翁高声叫嚷着,“女儿家,相夫教子即可,何苦舞刀弄枪?” “多嘴。”卫垣面色如常,对宁钰微笑,“这是王府大夫。” 红菱闻言面色一白,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慌忙打量宁钰,道:“王妃,您受伤了?” 宁钰点头,坐于桌边伸手。白发老翁嘴中嘟囔,手下切脉。宁钰听得不悦,本想皱眉,奈何礼数,只得闭嘴。 望闻切过后,白发老翁放下诊脉的白布,一番摇头晃脑,手摸胡须。卫垣急不可待,连忙问:“如何?” “听王爷方才叙述,王妃脑部撞击石头,记忆回到八岁。看其后脑,发现淤肿,听其脉搏,紊乱无条,查其面色,苍白贫血。” “侧脑淤肿,并无大碍,需得喝上许久汤药,化去淤血。肩膀伤口,几番撕裂,流血过多,需上药静养。背后伤处,贴上药膏,就寝时不得撞碰。身旁几处擦伤,无碍。” 宁钰闻言皱眉,低声发问:“何时能恢复记忆?”卫垣察觉她神情紧张,抬手搭在她手上,安抚似的扯出一抹笑意。 白发老翁摸了摸胡子,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第一百零三章,美髯公 “钰儿啊。”宁将军快步走入房间,眼眶微红,“你受苦了。”话音未落,他便一把握紧宁钰的手,弦然若泣。 宁钰愣在原地,这是爹爹?身高八尺,奈何大腹微凸,一头青丝中夹杂些许白发。印象中的爹爹,从未如此壮硕过...... “钰儿啊。”宁将军拍了拍她的手,“回来就好,你若是,唉,我该如何去地下见你的娘亲。” “钰儿?”“啊。”宁钰抬眸,见宁致远眼神关切,忙不迭扯出一个微笑。乍一见面,就觉得很是熟悉亲切,但是爹爹身形变化未免太大,一时实在难以适应。 “将军不必忧心,王爷请来大夫,说是无碍。”红菱自侍女手中端过糕点,放置在桌上。 “大夫可说何时恢复记忆?”“听天由命,也许数月。”宁钰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双手回握,勾唇一笑以示宽慰。 “锦王爷当时身在何处?” “这,锦王一同坠崖,对钰儿多有照顾。”宁将军点头,长叹一声。 宁钰低头把玩手指,不知该如何说话。虽感亲切,但爹爹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父亲,她又该如何靠近。 宁致远本想说话,察觉到她略微生疏,心下难受,只得强颜欢笑,强打起精神讲一些幼时的趣事。 用过晚膳,宁钰起身披上狐裘,将大黑放在手心。大黑睁着眼,却一动不动,显然入睡。宁钰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立马又缩回手。大黑察觉出什么,微吐蛇信子。 “大黑?我同你说,将军府左拐两个街口有个老大爷养了一条小黄狗,却唤做——”话未说完,宁钰长叹一声,想来八年如水,时间匆匆,那条小黄狗定然长成了大黄狗。 早晨爹爹来过,她本央求爹爹带自己回去,谁料爹爹却说,既已嫁做王妃,就得待在王府,与王爷举案齐眉。若是平时闷了,他时常过来探望即可。 宁钰无话可应,只得点头。现下,她最熟悉的人,还是锦王。宁钰想到此处,长叹一声。 门被推开,露出红菱的半个脑袋,狡黠的对她眨眨眼睛,道:“王妃快出来,为您准备了惊喜。” 宁钰站起身走了几步,忽而想起外头天寒地冻,复又返还将大黑放回木箱。推门而出,只见院子中烟火迷离,五色缤纷。 院门紧锁,爹爹,卫垣,红菱,连同侍卫墨离,手中握着烟火棒,站在院子中。宁将军一手挥舞烟火,一手挥舞,道:“钰儿,快来。” 宁钰大喜,将烦恼抛之脑后,走下台阶,踏入雪中。卫垣面色从容,一手将她扶稳,低声道:“小心地滑。” 宁钰回以一笑,提起裙摆,快步跑向爹爹红菱。拿过一支烟火棒,燃火对准天空,朵朵绚烂烟火绽放。 宁将军一时手抖,烟火擦着胡子,火迅速燃烧。宁钰眼疾手快,一把团起个大雪球,拍在宁将军下巴胡子处,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宁钰笑的不能自已,些许岔气,卫垣嘴角微勾,缓缓拍着她的背顺气。经此一事,宁将军颇有些气恼,堂堂一个美髯公,竟然差点被一段烟火烧毁。眼见宁钰玩性正浓,一旁又有卫垣相伴,便托辞离开。 第一百零四章,大被同眠 宁钰点燃民间的二踢脚,将它插在雪球中。不过片刻,“嘭”的一声巨响,雪块飞溅,宁钰拍手叫好。 卫垣以袖掩住飞雪袭来,片刻后拍了拍袖子上的点点白雪,见宁钰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宁钰回过头,本想拉着红菱一同戏耍,谁知红菱却和侍卫站在角落窃窃私语。嘻嘻嘻,不打扰这一对了,宁钰捂袖轻笑。 一只手替她擦拭额头细雪,两人近在咫尺,宁钰不自觉耳根微红,轻咳一声,将人推开。 “怎么了?”“咳,我睡了。”宁钰不自在的别过头,耳根子红到脸庞,转身快步离开。奈何天寒地冻,雪块下是薄薄一层冰,宁钰脚下太快,一个跄踉。 我怕疼,呜呜呜。宁钰伸出双手,准备以一个较为安全的姿势滑倒,却被身后人扯回,横打抱起。 “你做什么!”宁钰满脸通红,慌忙用手锤他胸口,“你放我下来!” “王妃说要就寝,那便就寝。”卫垣轻笑,“本王自然与王妃大被同眠。” 宁钰身子僵硬,直至他在床上放下自己,这才连忙缩到角落。卫垣面色从容,眼中难掩笑意,背对宁钰脱下外衫。 宁钰面红耳赤,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自床榻内侧底下被褥中摸索。幼时,她便养成习惯,在床榻内侧放一些兵器,权做防身,为防半夜偷袭。 没有啊,宁钰皱眉,难不成八年后自己丢掉了这个习惯?卫垣身着单薄白衣,从容掀起被子,半靠床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王妃可在找兵器,本王认为这样太过危险,派人将兵器都收拾了。”卫垣伸出双手,宁钰面色微白,往里一缩。 卫垣移动几分,将人抱着锁紧,压低声音道:“总算结束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看见你头发内有血污的时候,我简直快疯了。” “抱歉,我,我该赶尽杀绝,背后还痛吗?”宁钰摇头,卫垣将人松开。宁钰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卫垣道:“王妃,就寝时何不脱衣?” 这这这?宁钰诧异,却见卫垣一改方才伤感内疚模样,眉梢微挑,嘴角轻勾,端是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预备调笑良家妇女。 很不幸,被调笑的就是自己。宁钰双手紧紧捂着衣襟,连声道:“不必,不用!” “听话,你若不自己动手,我代劳如何?”宁钰慌忙抬头,见他面色诚恳,双手伸向自己,慌忙踉跄退后,缩回床角。 “乖。”卫垣伸手抓住她,宁钰奈于他的力气,抗拒不得。卫垣慢条斯理的解开她的外衫襦裙,随后一手制住她挣扎的双手,一手掀开被褥,将人塞入被褥中。 “小心伤口。”话音未落,宁钰就见他别过头去。宁钰在被中除掉外衫,将襦裙放在床架上。 “好了么?”宁钰点头,发觉他看不见,应了一声。卫垣转过身呼吸沉稳,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提回被子内,随即一手搭着宁钰的被子上,低声道:“睡吧。” 第一百零五章,第一女将军 宁钰随意的翻阅手中账本,只觉头昏脑涨,不过片刻就将账本摔下,将大黑一把托起,放在书桌上逗弄。 冬天还未过去,愈发天寒,纵使室内炉火旺盛,暖绒一片,大黑仍旧沿袭着冬眠的习性,成日懒洋洋的模样,偶尔才主动缠着宁钰盘绕。 宁钰摸了摸它的腹部,感受到鳞片细腻,门被“哐当”撞开,红菱站在门口气喘吁吁。 “怎么了?”宁钰微一侧头,见着红菱慌忙的模样嘴角微勾。“报告王妃,今日早朝论功行赏,皇上封你为女将军” 宁钰霍然站起,倒是将大黑吓了一跳,沿着桌子角缓缓游动。八岁生辰时,她许下心愿,要做开国第一个女将军。爹爹和哥哥夸她有志气,笑得合不拢嘴。 没成想,竟然成真。初时的狂喜过后,反而不知所措。红菱忙招收,道:“公公来传旨了,您快去看看!” 宁钰点头,跟在红菱身后走到正厅前。一见人人正襟危坐,她扯出一抹端庄得体的笑意,却反将自己吓了一跳,仿佛这是本能一般。 所幸圣旨传过将军府几次,她知晓接旨的礼节。众人跪倒在地,听着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王妃宁氏将门之后,武艺高强,救驾有功。指挥得当,剿匪得胜,封女将军一职,官居四品,钦此。”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高呼,太监总管一把将宁钰搀扶起,比着兰花指,笑的谄媚至极,道:“恭喜锦王妃了,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 宁钰词穷,不知该如何说,只得道:“咳,皇上过誉,公公辛苦,红菱。”红菱掏出一枚大银锭,太监总管笑的合不拢嘴。 旁的说不清楚,打发银两总不会错,宁钰见着太监总管离去的背影,嘴角轻勾。圣旨捧在手中,似乎发烫的很。 宁钰将圣旨打开,看过一遍这才确信此事是真,方才跌跌撞撞,似在梦中一般。 “恭喜王妃。”柔和的女声传来,宁钰移开视线,只见一女子,身着湖蓝色长裙,发髻简略,单别着几枚素雅发簪。可谓是清丽佳人,温婉柔和。这女子,似乎就是那日与锦王亲昵交谈的女子。 这人眼中,有敌意?宁钰皱眉,清晰的感受到她微笑下掩藏的厌恶之情。懒得理会此人,宁钰不答,转身离开。 “王妃?西月主子您见谅,王妃这几日身体不适,失了礼数......”“无事。” 红菱小跑着追上宁钰脚步,压低声音道:“为何不理她?”宁钰想到她的模样,略一皱眉,撇嘴道:“我不喜欢。” “为何?”“她不怀好意!”红菱闻言微惊,慌忙做噤声的手势,道:“隔墙有耳,这可不比将军府。” 宁钰点头,嘟着嘴颇为委屈,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拍手,惊得正在发呆的红菱脚下一滑,险些摔个大马趴。 “红菱,不如,我们去逛逛青楼可好?”烟花之地,她总见众士卒谈论不休,很是向往。奈何当时年幼,眼下这身体十六岁,正可以女扮男装前去青楼逛逛。 第一百零六章,当场被抓 “不行!”红菱连忙摇头拒绝,王爷先前吩咐了,不许女扮男装出去瞎逛......如果是去青楼的话,他也许会扒下自己的一层皮。 “哎呀!去嘛!”“不行。”“我的好红菱,不会有人发现的,咱们快去快回!”“不行。” “这可是我的心愿。”宁钰跺脚,委屈巴巴的看着红菱,眼中憧憬期待之色,令红菱下意识的点头微笑。 宁钰提起裙摆,快步跑向房间,道:“同意了!快点!”红菱留在原地反应过来,欲哭无泪,慌忙跟上。 宁钰打开衣橱,将一堆襦裙一把环抱,扔在床上,左挑右捡,都没找到可以冒充男装的装束。红菱站在衣柜前,趁其不备,将一件衣服塞进袖子。 宁钰转头,本想问询红菱,却见她袖子鼓囊一块,一点黑色衣摆从袖中露出。宁钰奸笑,上前几步,将衣服抽出。 黑衣绸缎端庄大气,袖有银线纹云,更添俊逸不凡。宁钰拿起衣服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会,兴高采烈将其换上。 红菱暗叹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料王妃笑眯眯的对自己说:“快去把其他东西拿来,既然柜中有这件衣服,必然我也准备过其他装饰。” 红菱唉声叹气的自抽屉中取出一方锦盒,拿出束发玉簪,长叹一声后为她束发。 不过片刻,翩翩儿郎出现于镜中。宁钰端详镜中人的容貌,缓缓勾唇。美姿容,玉树临风,奈何伤疤平添几分匪气。这伤疤,碍眼的很。 宁钰抬手抚上疤痕,心中莫名一痛,片刻后才回神,道:“我这伤疤,是如何得来?” “您当日为了表明决心嫁给翎王,不惜跳湖明志,这伤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噢。”宁钰皱眉,红菱却拿出一方药膏,细细涂抹伤处。不过片刻,伤疤遮掩全无,镜中人风流倜傥,当真是仪表不凡。 “你说,我同王爷比如何?谁更俊美。”“自然是钰儿你了。”宁钰闻言一怔,缓缓回头,只见旁屏风后转出卫垣,不知他在那坐了多久。 “你做什么去?”卫垣推动木轮上前,勾唇浅笑,宁钰看清他眼底的不悦之色,轻咳一声。 “红菱退下。” “我,我去将军府看望爹爹。” “噢。”卫垣挑眉,“看望将军为何女扮男装?” 宁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结结巴巴道:“襦,襦裙行动不便。” 卫垣嗤笑,抬手抚上她面颊,将药膏以指腹刮除,还伤疤破碎狰狞,这才低声道:“恭喜钰儿,得封女将军一职。” 话虽如此,她却察觉卫垣的心情似乎很差?卫垣挑眉,嘴角微勾,转身推动木轮离开。 封钰儿女将军,虽然对自己的势力有所帮助,可这也是她离开自己的某一个可能的原因。卫垣嘴角笑容淡去,手掌青筋突兀。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有离开的一丝可能。 忘记了前尘旧事也罢,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与我厮守一世。钰儿,兜兜转转,你最终是我的。 第一百零七章,误伤 雪纷纷扬扬,整个院子洁白一片,地上仿佛盖上了毛茸茸的白毯。宁钰身着鲜红色袄裙,上描春燕一二,肩披雪白狐裘。未施粉黛,自有三分娇俏可人。 “王妃,外头雪这么大,您还是回屋吧。”宁钰不答,推门而出。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洁白的雪花毯子上。红菱在后步步紧跟,生怕她踉跄摔倒。 宁钰面带笑意,跑遍院子角角落落,鲜红的裙摆映衬在雪上,别样美丽。半晌,宁钰气喘吁吁,坐在台阶上,忽而眼角余光扫到墙边的一把铁锹。 “唉,王妃!”宁钰不顾红菱阻止,一把拿起铁锹,铲起一条白雪,笑嘻嘻道:“我们堆个雪人。” 红菱犹豫不决,这铁锹未免有些危险。宁钰却一把抱住她的手腕摇晃几下,道:“好红菱,一道玩。以前在将军府,每年大雪咱们都会堆一个雪人。” 红菱愣神,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眼角弯弯,道:“好,不过可得小心,我去厨房拿胡萝卜和木炭。” “好!”宁钰挥手,手持铁锹铲起积雪。院中积雪清理未半,宁钰已气喘吁吁,一面擦拭汗水,一面兴高采烈的挥动铁锹。 卫垣推门而入时,就见院子中大半的积雪被堆在一处,院子一脚有个披狐裘的女子,毫不温文尔雅的举着铁锹。卫垣一愣,随即轻笑,推动木轮靠近宁钰。 宁钰听得木轮声响,知道王爷来了,将铁锹一扬,把雪抛向身后那处。处理完铁锹上的积雪,宁钰拿着铁锹转身。 只见王爷一身积雪,坐在木轮上面无表情。手中铁锹转动方向,直直逼近王爷的脸。“哐当”一身,宁钰放下铁锹,心虚的低头不语。 卫垣皱眉,抬手用袖子擦拭面上积雪。宁钰见状,慌忙上前几步,用袖子帮着擦拭,一番手忙脚乱,倒引得卫垣失笑,宁钰嘴唇一勾,卫垣面色一寒,故作恼怒之色。 宁钰委屈巴巴的扯他袖子,道:“我错了。”“嗯。” 宁钰闭上双眼,道:“你罚我吧,我,我也淋一身雪。”卫垣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反而以指点了点她鼻尖,道:“本王舍不得。” 红菱快步跑来,原本兴高采烈,见着王爷一身积雪,宛如雪人,手中的胡萝卜掉落在地。 “放水,本王要沐浴。”“是。” 宁钰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扯着裙摆,似乎王爷身体很弱,万一受凉,冻着了该肿么办...... “你接着玩吧,本王无碍。”卫垣推动木轮入房内,宁钰苦思冥想许久,一拍脑袋,飞奔向院中一角的小膳房。 姜汤驱寒暖身,不如炖一碗姜汤给王爷。宁钰记忆虽八岁,但幼时曾在军营中生活,偶有训练在野外,士卒们搭起石头炉灶烹煮食物,她总是兴致勃勃的在一旁观看。 往日生活烹煮还需搭建炉灶,现下膳房中就有炉灶,岂不是更简单。宁钰一拍手,觉得此事轻而易举。 姜块放在案板上,宁钰一手以袖掩住口鼻,一手执菜刀,将姜块剁的粉碎。接下来,下锅倒水,倒是这煮沸......该怎么办? 宁钰端着锅愣在原地,似乎点火就好,再放点柴火?那些士卒就是这么做。宁钰找着火折子,将稻草点燃,塞进底下。 “咳咳咳。”宁钰咳嗽一声,抬手扇了扇迷茫的白烟。这柴火这么这么大烟气?宁钰抬手捂住口鼻,一手黑色污垢蹭在面颊上。 第一百零八章,堆雪人 卫垣整理了衣襟,随意将些许湿漉漉的头发拨向肩后,。门而出,院子里空无一人,唯院子一角的小膳房烟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 卫垣冲进去,一把拽出宁钰。宁钰头发凌乱,夹杂着些许稻草,面上漆黑条条,衣袖更是乌黑一片。 卫垣见她无大碍,才放下心,问道:“咳咳,你在做什么?”“我,我在煮姜汤。”宁钰委屈的对手指,觉得自己太过没用,连一碗姜汤都煮不好。 卫垣了然,掏出一方帕子,一手捧着宁钰面颊,一手细细擦拭条条污垢,道:“本王无事,不必煮姜汤。你若是关心本王,吩咐下人备一碗就好。”话虽如此,卫垣心头却被甜蜜充斥,嘴角微勾。 宁钰点头,两人无言,静静站在屋子外等白烟散去。卫垣与宁钰,对着一碗姜末清水皱眉,宁钰失望的撇了撇嘴。 卫垣见她露出失望的神色,连忙用勺子舀起一碗姜汤,道:“这样就很好。”一语落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卫垣将汤一口饮尽,呛的面色通红,仍故作淡定。 “好喝吗?”“好喝,本王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姜汤。” 宁钰一笑,眉眼弯弯。卫垣执起她的手,道:“不是要堆雪人吗?本王同你一起。”宁钰点头,甩开他的手,快步跑向院子,站在一堆雪堆旁对他挥手。 原因为宁钰甩手些许不悦的卫垣,见她这般微微一笑,快步走去。 宁钰将院子门遮掩,方便卫垣行走。两人用手搓着雪堆,揉捏出一个不甚圆滑的雪堆。宁钰团起一个雪球,放至雪地上滚动。 宁钰兴高采烈的推动雪球,后团成一团,一把举起放到大雪堆上。稍加修饰一番,再黏上木炭胡萝卜,变成了一个喜气洋洋的雪人。 “我年幼时,没有什么玩具。下雪的时候,娘亲就和我一起做雪人。”卫垣嘴角带笑,看着半空,似乎想起遥远的过往。 “有一年下雪多,我们就做了一个很大的雪人。有一年雪少,我闷闷不乐,娘亲就做了一个巴掌大的雪人逗我笑。” “那时候,宫殿少炭火,饭菜常是冷冰冰的。每一天挨饿受冻,但是我都过得很开心。” “可惜。”卫垣略一摇头,嘴角牵起弧度,面上却满是哀伤。宁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锦王是四皇子,四皇子的生母身份低微,为人所诟病。听说失宠后,投井自裁,也有传言说是三尺白绫,断送佳人性命。 宁钰揪着裙摆,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擅安慰别人,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别难过......以后,以后每次下雪,我都陪你一同堆雪人。” “此话当真?” 宁钰想了片刻,慎重的点头。既然她嫁做了王妃,此生命运自然与他捆绑,应该会永远在一起。虽然锦王比不上王府供菜的小哥那般爽朗幽默,也比不上街口卖糖葫芦的小哥那般勤快能干。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他,总是不自觉微笑。似乎,这就是哥哥说过的喜欢一个人?说来,许久没见过哥哥了。 第一百零九章,宁斐探病 难得天晴,阳光暖洋洋的洒在院子里。宁钰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翻阅手中的剑谱。树叶凋落,只余之感,阳光被枝干所遮挡,碎成一块一块,洒落在宁钰身上。 宁钰看了片刻,将书放在侧边枝干处夹好,抬手揉了揉眼角,转头看了一眼雪人。雪人坐落在院中,身上冰雪些许融化。 昨日卫垣提议,为雪人取个名字。她想了想,决定叫它大红,大红大黑,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宁钰当场将大黑藏在怀里,抱它出门看了一眼大红。 昨夜卫垣未在此处安寝,而是回了书房,说是处理公务。听爹爹说,他此番剿灭山匪,后又以雷霆手段揪出都城邪教余孽,博得皇上青睐。 风吹过,将书吹落,宁钰跳下秋千,正欲捡起书,谁料一人以将书捡起,递到她面前。 “哥哥!”宁钰一把扑进宁斐怀里,宁斐抬手抚了抚发,低声道:“多大了,羞不羞?” “钰儿才八——十六,还是小孩子!”宁钰理直气壮,笑盈盈的松开手。宁斐失笑,变戏法似的自袖子中抽出一方小小锦盒。 宁钰将其打开,原以为是什么暗器,未成想是一瓶药膏。宁斐看清她的失落,以指点了点她额头,道:“这药膏乃是医圣所制,刀枪剑伤,磕磕碰碰,敷上此药很快就能痊愈。” 宁钰点头,将药膏放到秋千椅上。 “大夫怎么说?身上的伤可有大碍?”“无碍,都是小伤,就是我记忆停留在八岁,怕是很难恢复。” 宁钰有些失落,后勾唇笑的狡黠,道:“不过这也好,我记得哥哥以前的事情。” “哥哥上街打伤别人,回到府里被爹爹罚跪三个时辰。” “七岁我时辰的时候,哥哥去扑蝴蝶送我,结果摔了一个大跟头,把额头磕破了。” “忘记什么时候,哥哥似乎尿床,被爹爹训了一通。” “打住!”宁斐连忙摆手,“往事不需再提。”宁钰哈哈大笑,红菱在一旁掩袖轻笑。 “亏我紧赶慢赶跑,累死了两匹马。你居然旧事重提,借此取笑我。”宁斐佯装愠怒,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宁钰揉了揉微红的额头,扬起小脑袋讨好一笑,宁斐失笑,只得缴械投降。 —— “拜见锦王爷。”“宁将军何须多礼,请起。” 宁斐面色不悦,怒气冲冲落座,道:“王爷可记得当日山洞中,您承诺了什么?”“记得。此事确本王思虑不周,下不为例。” “哼,最好如此。” 卫垣神色淡然点头,手下推动一封令牌,移至宁斐面前。卫垣把玩手中杯盏,压低声音道:“听闻北朝派人寻找遗失民间的龙嗣,宁将军可要考虑清楚。” 宁斐闻言面色一变,盯着卫垣不做声。 “如果遇事有麻烦,可以去魏成底下的任何铺子,出示此令牌,届时也许能了了帮上一二。” 宁斐面色稍缓,将令牌收下,道:“多谢。”魏成,乃是整个南朝最富有,也是最神秘的商人。听闻他权势通天,垄断南朝一半的货物,富可敌国。 未成想,锦王与他有些瓜葛?又或者,锦王才是背后的主人。 第一百一十章,除夕 手上的布帛终于卸下,伤口愈合。宁钰翘着腿,哼着调子。今夜就是除夕,听爹爹说,他会与哥哥一同过来庆祝。 府中侍女忙的脚不沾地,走路跟飞似的。宁钰双手支着脑袋,懒洋洋的看了片刻,认为其中几人颇有练轻功的潜质。 红菱自衣柜中拿出几件衣服细细端详,转头见她翘着腿,低声道:“王妃,您这样有失体统。” 宁钰放下腿,正襟危坐,红菱这才面色稍缓,拿起一件衣服与她比划,道:“这件如何?鹅黄明媚,定然好看。” 宁钰不喜欢这些颜色,反而自衣堆中找出一件大红镶白边的袄裙。红菱知晓她的心意,拿着衣服退下。 房中只剩下她一人,宁钰长叹一声,单手支着脑袋叹气。卫垣已经有三日没来了,也不知除夕是否有空?不对,他有空,与我何关?宁钰慌忙摇头,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果见面色微红。 这几日她总会想起卫垣,有两人逃亡的画面,也有燃放烟火的时候他将自己横打抱起。想到此处,面色发烫。宁钰双手围着脑袋,低头害羞。 —— 漫天的烟火绚烂下,府中处处挂着红灯笼。宁钰走入大厅,就见三人已坐在桌旁喝酒攀谈,桌子中间是各色菜肴。 “快落座,你最喜欢吃糖醋鱼。”宁将军连声招呼,放下杯盏,夹起一筷子鱼肉。宁斐面色淡然,夹起一筷鸡肉放入她的碗中。 宁钰微笑,转头看了一眼卫垣,只见他眼圈微浓,面色略显憔悴,低声道:“你不舒服吗?” “没有,这几日公务繁忙,钰儿不必担心。” 宁钰点头,盛了一碗羹汤递到他手边,道:“多吃点。”卫垣嘴角轻勾,眼神愈发温柔。宁钰面色微红,低头用膳。 宁斐见状面色微变,随即饮酒。倒是宁将军抚着胡子,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我这爹爹,也得排在女婿后面了。” “哪有。”宁钰面色更红,连忙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宁将军碗里,“爹爹不许取笑钰儿。” “爹爹这是高兴呢!王爷,喝!”宁将军大笑,抬手递出酒杯,卫垣微笑,与之碰杯。 宁将军一饮而尽,心下大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钰儿虽然失忆,忘却旧事,但与锦王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锦王现在势力如日中天,钰儿跟着他,也算有个好归宿。 宁钰坐在宁斐的对面,见他面露些许忧愁之色,低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宁斐回过神回以勉强一笑,道:“无妨,你多吃些,我瞧着你,似乎瘦了不少。”话音未落,三人便齐齐夹菜,堆满旁边的大碗。 用过膳,爹爹掏出三个红纸封,分别递给三人。宁斐手下纸包,拱手施礼,又自袖间掏出一方红纸封递给宁钰。而后一番笑谈,两人坐马车回到宁府。 宁钰接了两个红纸封,笑的眉眼弯弯。卫垣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本王不知,没有提前准备。” 宁钰有些失望的撇撇嘴,却又立刻收敛神色,道:“没事。”卫垣失笑,牵起她的手,道:“不过,本王为你准备了,另一个礼物。” 第一百一十一章,逛年会 一副画卷缓缓展开,画中女子身着红裙,长发飘飘。红唇微点,眉宇英气。女子手执长剑一刺,气势凌人。 “我很喜欢,多谢王爷。”卫垣轻咳一声,将画卷卷起,用一根红丝带系上,递给宁钰,道:“喜欢就好,本王......第一次画,怕画的不好。” 话音刚落,卫垣就别过头,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墨离在一旁看的清楚,本觉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王爷冷情淡泊,唯独对着王妃手忙脚乱,时常面色绯红。 听闻王爷前些日子喝了一碗冷姜汤,回房处理公务不过片刻就闹了肚子。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喝汤药,还要抽出空画画。他偷偷数过废纸,竟有十八团之多。 “没有,很好看。”宁钰微笑,忽而微笑一僵,低头嗫嚅,“我,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卫垣执起她的手,嘴角微勾,眼神温柔,一字一句道:“遇见你已够我此生欢喜。”闻言,跟在身后的墨离和红菱极有默契的后退几步,缩在角落。 宁钰面色微红,双手揪着裙摆,片刻后抬头一笑。明媚动人,卫垣耳畔只余下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再无旁的声音。 两人面带微笑,各自看着对方许久。卫垣抬手,不露声色的握紧纤纤玉指。宁钰察觉反握,含羞带怯的瞥了他一眼。 红菱站的脚麻,却见王爷王妃依旧兴致盎然,打算吹一夜冷风,低声道:“听闻街上有年会,热闹的很。” 卫垣皱眉,却见宁钰兴高采烈的模样,只得点头,道:“你等本王一会。” 不出片刻,卫垣一身纹云黑袍,雍容华贵。唯独面貌平淡无奇,宁钰踮起脚尖,戳了戳他耳边鬓发相接处,摸到一点粘稠。卫垣耳根微红,抬手将她的手紧握,轻咳一声。 —— “好热闹!我想吃那个!”宁钰甩开卫垣的手,脚下飞奔,跑到一处小摊前。卫垣苦笑,快步追上。 “姑娘想吃什么?不是老儿我吹,若论这手艺,都城里独一号。”老翁一面说,一面炫耀技术似的用铜勺盛起糖水,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一滴不撒。 宁钰连忙点头应和,道:“来四,不,五碗。”“好嘞。”一声吆喝,老翁打开锅盖,舀起数个白玉似的小团团,盛入碗中。 宁钰坐在一方小桌前,拿起一双筷子,嘴角勾笑等待糖团子上桌。卫垣衣摆一掀,落座皱眉。宁钰见他面色不虞,诧异问:“王爷,你不高兴么?”方才不是有说有笑的吗? 宁钰神色懵懂,卫垣低叹,觉自讨没趣,只得苦笑,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糖团子冒着热气上桌,红菱墨离追上二人,站在一旁。 “一起。”宁钰拍了拍椅子,端过一碗糖团。红菱犹豫不决,墨离眼见王爷点头便拉着红菱落座。 洁白如玉的小团漂浮在淡黄色的糖水中,上有星星点点的干桂花点缀,香气扑鼻。宁钰吃的匆忙,惹得卫垣频频皱眉,道:“小心烫。” 宁钰摇摇头,吹了一口气,将糖水一饮而尽,复又端过一碗糖团。墨离看着碗中还余一半的糖团目瞪口呆,卫垣神色淡然,只是低声提醒:“七分饱即可,别食太多。” 结算银两后,宁钰自然而然的牵起卫垣的手,卫垣一愣,随即嘴角微勾,低头见她盯着远处玩什眼神发光,嘴角笑意更浓。 “会喷火!”宁钰大喊,正要甩手,卫垣却早已料到,反手牢牢握紧。宁钰只得带着他小跑,跑到人群外。 第一百一十二张,失散 “借过,借过。”宁钰高喊,挤进人群。人潮汹涌,卫垣皱眉将宁钰护在怀里。一番千辛万苦,两人挤到最前头。 半个时辰前,天空还飘过雪,但这汉子却打着赤膊,身上甚至还有点点汗水。卫垣眉头紧拧,抬手想要遮宁钰视线,却见她一个劲拍手,不由得气闷。 汉子双手持火把,对其吹了一口气,随即一团火焰冲天。不过片刻,火焰归于虚无。众人拍手叫好,宁钰自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入碗中。 汉子见看客出手大方,不由得更为得意,双手抱拳,道:“在下江湖人士,全凭各位赏脸讨一口饭吃。” “父老乡亲如此热情,那么在下就表演一个火龙鼎。”“好!” 汉子抬手伸向一旁燃烧的铜炉鼎,一旁有人上前,为他涂抹一种淡绿色液体。等到周身涂遍液体,那汉子一把举起炉火,众人纷纷惊得后退几步。 炉火燃烧,柴火干裂劈啪作响。汉子咬牙,面色通红高喊一声,双手环抱炉鼎,火焰在他手臂中缠绕起舞。不过片刻,那人小心翼翼的放下炉鼎,手下一滑,炉鼎落地,木炭火焰纷纷倒在地上燃烧。 “啊!”“快走!”众人惊慌叫喊,纷纷后退。一时人人自危,手忙脚乱,挨挤不堪。身后人拥挤推搡,卫垣皱眉,一把拉起宁钰,将她揽入怀里。半刻钟后,人群散去,卫垣垂手,却见怀中女子面色绯红,千娇百媚。 宁钰呢?卫垣面色一白,拂袖转身离开,却被女子拉着袖子,低声道:“多谢公子。”“不必。”卫垣皱眉,自她手中扯出袖子,站在街口四处张望。 “王爷,王妃呢?”红菱上前几步,皱眉问。方才她们见人多,索性站在另一边等待,忽见人群混乱,一番拥挤过后,只余王爷一人。 “墨离,调动王府三百内卫,寻找王妃。”“诺。” —— “别碰我,我要回去找卫垣!”宁钰气鼓鼓的瞪了那人一眼,拂袖离去,却被一把拉住手。 方才人群拥挤,她不知被人推搡,退后几步踉跄,又被人群带得不知东南西北。一回头,就见卫垣站在原处镇定自若,刚要呼喊,又被一人牵手带出来。 “方才的事多谢!”宁钰皱眉,只觉得这人讨厌的很,“没有别的事,请放开我。” 卫凌嘴角笑意苦涩,手下却紧握着不肯松,道:“剿匪......听闻你受伤了,没有大碍吧?” “你认识我?”宁钰略一偏头,颇为好奇的盯着他。认识吗?这人的面貌看起来有点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张脸难受的很,胸口闷闷的,似乎透不过气来。 那人闻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皱眉道:“我们相识许久,何必装作不认识本王?” “我,我剿匪坠崖失忆。”“当真?”那人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宁钰只觉手上剧痛,怕是会有於痕,连忙点头,期盼他能松手。 那人松了力道,却仍抓着她不放,片刻后,低声道:“本王名唤卫凌。” “本王名唤卫凌。”宁钰抬手捂着脑袋,似乎有人也说过这一句话,稚气未脱的少年拱手施礼。 头疼欲裂,宁钰双手捂着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卫凌趁机扶着她,将她扶到湖边角亭中。宁钰摇头,单手撑着石桌,道:“不行,我得回去找王爷。” “你暂且歇息,本王派人传话给锦王,让他来此,如何?”宁钰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点头,趴倒在石桌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角亭相逢 趴了小半刻钟,头疼已然麻木,宁钰缓缓抬头,没见卫垣身影,复尔又趴倒在石桌上。 “喝茶宁神。”一杯茶被推到眼前,宁钰单手举起杯盏,以倒的方式倒入嘴中。卫凌见状失笑,复又抬手,倒了一杯茶。 宁钰故技重施,面色闷闷不乐。王爷怎么这么慢?宁钰长叹一声。一只手揉着她的太阳穴,宁钰“啪”的一声将其打开,道:“男女授受不亲。” 卫凌失神,片刻后低声道:“你忘记了多少事?” “唔,我只记得八岁前的事。”“这样么?那倒是把本王忘得一干二净呢。” 宁钰头疼志坚,仍旧以趴着的姿势伸手拿过糕点,道:“我与翎王,难道交情颇深?” “何止,你年少时最喜跟在本王身边。本王回头,你却躲起来支支吾吾不肯出现。” “你秀过一个香囊,喏。”一只香囊递到眼前,宁钰抬手举起它,揪着烛火观看。香囊上绣有一朵花,针线七扭八扭,应该是自己的手笔。 “只是本王没想过,事情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宁钰一面听,一面漫不经意的咀嚼糕点,听得脚步声渐近,惊喜的抬头,却见一人其貌不扬,面无表情走来。 不是啊,她失望的双手支着胳膊。那人躬身在翎王耳畔低语几句,便请安离开。宁钰百般无聊,手指轻叩石桌。 卫凌见她漫不经心,对自己所说毫不感兴趣,不由得心头火起,压低声音道:“为何?” “啊?”宁钰诧异回头,却见卫凌面色微青。卫凌纵有千万言语要说,见她面色懵懂惊讶,也只得闭嘴不谈。她现下不过八岁的记忆,又如何知晓她退婚的理由呢? “翎王爷,锦王爷何时至?”“再等等吧。”“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宁钰站起身,却被卫凌一把抓住手腕,道:“再坐一会。”手上劲大,宁钰挣脱不了,只得坐下撇嘴。宫廷秘闻颇多,怎么没有传言说过,翎王有些疯癫。 宁钰拗不过他,只得埋头吃糕点打发时间。片刻后,一阵脚步声不停歇,宁钰百无聊赖的抬眸,却见卫垣坐着木轮缓缓移来。 宁钰大喜,嘴角轻勾,提起裙摆站起身。瞥了身旁的翎王一眼,她快步跑向卫垣。见卫垣面色铁青,宁钰低头不语,嗫嚅辩解道:“我本来,本来想找你。是他说,他会传消息,我才在这边等。” “你,你别生气。下次,下次我保证一定牵着你的手!”宁钰扯了扯他的袖子,讨好的微笑保证,卫垣这才面色稍缓。 卫凌见这一幕面色铁青,卫垣嘴角带笑,略一拱手,道:“见过王兄,多谢王兄照顾钰儿。” “哼,不必。王弟你近来春风得意,公务繁忙。怎么有兴致来逛年会?” “钰儿想来,只能依着她。”卫垣以手指亲昵的点了点宁钰的额头,“王兄也知钰儿的性子,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不想要的东西一眼不看。” 卫凌闻言面色铁青,怒极反笑,道:“王弟身患腿疾,不如在家歇息?外面拥挤,王弟可需小心谨慎。” “多谢王兄提醒,那卫垣告退。”“嗯。” 卫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皱眉吩咐道:“去查,锦王的腿疾是否痊愈?”按照钰儿所说,卫垣陪着她一道逛年会。方才他在街上,却未见木轮椅。 原以为卫垣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未曾想他悄无声息,就夺娶了钰儿。平定匪乱,赈济灾民,倒是做的件件不差,博得父皇青睐。 卫凌想起今早请安时,母妃蕴含深意的叮嘱,气极抬手,将桌上杯盏糕点扫落一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蓄意报复 “男女有别。”“你是本王的王妃。” 宁钰委屈巴巴的扯他袖子,道:“会疼。”原以为王爷会心软饶过自己,未曾想只换来一句“忍着。” 宁钰闻言眼眶微红,双手紧紧扯住衣襟,高喊道:“红菱救我。”屋外红菱掩袖轻笑,回以:“自求多福。” “乖。”卫垣挑眉,撕扯下一贴药膏。宁钰连忙起身,向屋门奔逃,却被卫垣一把揽住,一手推到床榻上。 “伤口需要换药。”“让红菱换。”“不。”卫垣斩钉截铁,将药贴放下,一手制住宁钰的徒劳挣扎。 “你就是蓄意报复!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宁钰挣脱不开,发丝凌乱,双眼紧闭,娇弱如冬雪中的星点小花。 卫垣单手解开她的衣襟,感受到宁钰的轻颤,低声劝哄道:“本王哪舍得报复你?乖,不过是换药。本王总得知道你的伤势恢复情况,同鹤老儿详说,让他对症下药。” “真的?”宁钰缓缓睁开双眼,睫毛上沾染点点泪水,委屈巴巴的问。 真好骗,卫垣状似诚恳的点头,安抚似的摸了摸黑发。失忆的好处大概是,钰儿收起了浑身的刺,从刺猬变作天真可爱的小白兔。 宁钰一咬嘴唇,低声道:“轻点。”卫垣点头,转坐她身后,一手缓缓扯下她的襦裙。光洁白皙的背上,突兀一块药膏。 卫垣轻手轻脚,缓缓扯下药膏。药膏扯起,只见拇指大的一处血肉结了一层淡绿色的痂。卫垣松了一口气,拿起新药膏,贴上伤口。 手下光滑的背脊轻颤,卫垣手下愈发轻柔。贴好药膏,卫垣抬手将衣衫覆盖肩头,自后背揽住宁钰,轻声道:“伤口好多了,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嗯。”宁钰轻哼一声,只觉得后背一处灼热滚痛,恨不得打个滚才好。揽抱片刻,卫垣起身除外衫,躺入被褥。 宁钰依旧咬唇不言,疼痛之中,她怀疑王爷方才根本没消气,就是故意在折腾自己。原本红菱贴药,疼痛虽有,却无这般剧烈。 宁钰缓缓别过头,就见卫垣单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宁钰指着他,委屈巴巴的质问。 “怎么会?鹤老儿叮嘱,这药贴效果最好,虽有疼痛,不妨稍忍片刻。”卫垣眼神柔和,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贴膏药才是最初的药贴,奈何疼痛剧烈,只得稍减药效,转平和舒缓,慢慢调养的方向。本心软,不想她受苦。未曾想,闹了今晚这一出。 带着王府守卫寻遍大半个都城,却听得消息传来,王妃与翎王在一块。那一刻,火冒三丈,却也只能匆匆换一身行装赴约。 若说惩罚,定然舍不得伤了钰儿的身体。不许食膳?伤胃。罚看账目,定然引得她诸多怨言不满。 多亏这贴药膏,否则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卫垣想到此处眯眼,笑的奸诈至极,片刻后收敛神色,故作温柔的轻揉宁钰的头发。 “乖,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纠缠不休 “下官恭迎锦王。”“免礼。”卫垣抬手,虚扶一把。户部丁尚书躬身,迎他入座。 “江南本鱼米之乡,奈何秋季蝗灾,所幸天降瑞雪。一场大雪冰封,呜呼哉,饥寒交迫,路有冻死骨。依王爷高见,应如何?” 卫垣向来看不惯酸臭文采,略一皱眉,沉吟片刻道:“本王建议,发放赈灾粮,救济百姓度过此冬。春时租赁种子,秋时收回。略减赋税,增加救济款。” “自都城派官管理,以免救济款被污。缩减该地官吏捕从,缩小征兵规模,全力攻克饥荒。” “王爷高见!难得圣上青睐有加,特派您处理此事。”丁尚书笑的谄媚至极,躬身施礼以奉承。 卫垣嘴角带得体笑意,道:“丁尚书过——”“爹爹,您喊我?”珠帘掀起,女子一身花红柳绿,艳丽多姿。 “来来来,见过锦王。锦王爷,这是宓儿。”女子微楞,随即不情不愿的福身施礼。 丁尚书打着公务的幌子,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卫垣心下不悦,面上仍淡然自若,低声道:“免礼。” 话音未落,那女子原本的不悦转作欣喜,抬头上前几步,扯住他的袖子。卫垣一愣,皱眉道:“丁姑娘这是,做什么?” “恩公。”卫垣思索片刻,终于想起,这女子原是年会阴差阳错救下的那个姑娘,难怪看着些许面熟。 “姑娘认错人了。”“怎会,小女子记得恩公的声音。” “姑娘,这时间声形相似之人多的是。丁尚书,本王有事,先走一步。”卫垣躬身一礼,推动木轮离开。 还未出门口,又被这女子一把扯住袖子,眼中含泪,倾诉衷肠:“那日恩公救小女子于水深火热中,虽然......恩公放心,当日之事小女子绝不会透露半分。” “姑娘,认错人了。”卫垣面色阴寒,自她手中扯出袖子,毫不留恋的离开。 墨离将其扶上马,憋笑道:“王爷,您瞅见没?您都走出老远了,那姑娘还眼巴巴的盯着您。” “多嘴。过段时间,让她彻底闭上嘴。”卫垣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墨离闻言一愣,随即点头。如果被发现,腿疾痊愈之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眼下翎王逸王争斗不休,没空理自己。若是腿疾痊愈一事被查,也许会联手对付自己也说不定?一把双刃剑,会增强自己的势力,也会带来风险。 若是以前,大不了一搏,可现在钰儿跟在身旁,荣辱与共,他又怎能冒风险? “王妃今日可好?”“听暗卫说,王妃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墨离笑的蕴含深意,惹得卫垣皱眉。 “用过早膳后逗了逗蛇,练了一会剑。半刻钟前传消息来,宁将军过府探望。” “嗯。”卫垣应声,想起宁钰勾唇,天真无邪的模样忍不住微笑。墨离站在一旁,见王爷低头对着黑漆漆的靴子笑了许久,朝天翻了个白眼,低声道:“王爷?” 卫垣惊醒,皱眉看他一眼,听得墨离道“该走了”才回神,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自荐为妾 “王妃,府外有丁姑娘求见。”宁钰凝神思索片刻,这才皱眉问红菱道:“我可曾认识她?”“不曾。” “她为什么事而来?”“她不肯说,自称是户部丁尚书嫡女。”宁钰翻书的手一顿,将书反覆在桌上,点了点头,门口的侍女躬身退出房间。 “奇怪。”宁钰单手支着下巴道,很是好奇。不相识的女子求见,所为何事?偏过头瞥了一眼红菱,只见她低头沉思,面色倒是绯红一片。 “墨离?”“啊,墨,墨离大哥,人呢?”红菱慌忙抬头,环顾四周却没见身影,只见宁钰笑的狡黠,“好啊,王妃你取笑我!” “嘻嘻嘻,谁说他不在这?”宁钰挑眉,嘴角轻勾,“他在你心里啊。” “王妃就会取笑我!”红菱气的跺脚,面色通红一片。宁钰本想调笑几句,却见不远处一女子盈盈走来,忙正襟危坐。这是红菱告诉她的,身为王妃,无论何时何事,在外人面前,形象必须端庄得体,处事需得谨慎知礼。 “宓儿拜见锦王妃。”“姑娘请起。”宁钰挂上得体笑意,眼角余光见红菱微笑,知晓自己这回假笑的不错。 “姑娘所为何事求见?”“这,小女实难启齿。”女子犹豫不决,惹得宁钰挑眉。 “咳咳。”宁钰忙收敛神色,嘴角带笑,曼声道:“不如直言。” “这,小女子。”女子双拳紧握,似是下定决心,“小女子爱慕锦王,恳请入府为妾。” 这?宁钰闻言打个哆嗦,诧异的很。虽说本朝风俗开放,女子大胆示爱的比比皆是,但女子做媒自荐的倒是不多。何况这姑娘,自荐做妾? 宁钰久久未回神,感受到袖子被红菱扯了扯,这才堆笑道:“姑娘,莫要说笑。” “宓儿未说笑,宓儿心系锦王已久,只盼能与之长相厮守。”此言一出,红菱面色冰寒一片,宁钰饶是大大咧咧,也听出几分不对。 长相厮守?这可是她和王爷一辈子的约定!虽然没有明说,但说过要一起堆雪人,大概也差不多吧。宁钰面色微寒,皱眉道:“此事,令尊令慈可知?” “......知道。”女子犹豫片刻才答,宁钰了然,心头思绪万千,指端却被冰凉缠绕。不消多看,就知是大黑苏醒开始闹腾。 宁钰将黑蛇缠抱入怀,轻咳一声正欲组织词措,就见丁姑娘面如土灰,下意识的瑟缩。 宁钰心下暗喜,最初听得她大胆言语,恨不得打她一顿消消气。奈何现下已然是王妃之尊,不是八岁顽童的任性,此举若出,定然引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 宁钰一手托着大黑,一手将它送到肩膀处缠绕,站起身走向女子。宁钰一步走近,她三步后退。宁钰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装作不解道:“姑娘,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便上前几步贴近女子,刻意躬身,大黑的尾巴软软下垂至女子裙摆上。丁姑娘高声尖叫,踉跄后退。 宁钰趁此机会,虚软倒地,背对着众人,单独对红菱眨了眨眼。红菱故作惊慌失措,高声大喊:“快来人哪!王妃被吓晕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心属王妃许久 脚步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宁钰暗觉好笑,偷偷捂着嘴。卧倒在床榻不过片刻,懒洋洋的眯了会眼,竟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卫垣守在床畔批阅公文。一身白袍清秀出尘,手执狼毫批阅一点一处,表情严肃认真。 “你醒了?”卫垣察觉到视线回眸,放下手中公务,“如何?可还头晕?” 宁钰微笑,听到头晕一词皱眉,侧卧着单手支头,叫唤着:“哎呦喂,头疼。”“本王给你揉一揉?”“不要!” 卫垣失笑,抬手揉她太阳穴,手下略微用力。宁钰正享受着,就听得耳畔声音贴近“本王知道你是装的。” 宁钰闻言打开他的手,双手环抱,别过头。卫垣从善如流,面上笑意不减,解释道:“这件事情,本王绝不知情。” “丁姑娘可说了,仰慕你许久,为妾即可!”宁钰越说越火大,扯起一个枕头砸向卫垣。卫垣仍由枕头砸在身上而后落地,这才躬身将其捡起。 “爱妃,你该不会吃醋了吧?”卫垣调笑,惹得宁钰面红耳赤,断然回以一两个枕头。 卫垣被枕头连砸,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与她父亲相约议事,她痴缠不放,本王断然拒绝。”“当真?” 卫垣扶着宁钰坐直身子,在她背后垫好枕头,道:“自然,此事墨离知晓,你若不信,传他来一问便知。” “不必!”宁钰轻哼一声,面色稍缓。“她人在何处?” “院中跪着,红菱,唤她进来。”宁钰闻言抬手理了理头发,力求病中仍如西子,端庄美丽。卫垣知晓她的心思,抬手理她耳边碎发,低声道:“王妃容貌倾城,破衣也好,发乱也好,难消半分黛色。” 宁钰原本嘴角轻勾,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抚上面颊上的狰狞伤疤,道:“那这条疤呢?” “略减三分可爱,平添几分英气。”宁钰闻言撇嘴,忽而想起似的皱眉,头昏脑涨一片。双手虚扶脑袋,迷迷糊糊就见自己站在湖边,不远处传来呼喊,自己不管不顾,纵身一跃。 “别跳。”宁钰瑟瑟发抖,低喃道。卫垣见她神色不对,慌忙抬手捧着她面颊,道:“你怎么了?” “啊!”宁钰打了个冷颤,面色惨白,“没什么,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卫垣皱眉,心下复杂,抬手轻拍其背,以示宽慰。 丁姑娘走来,跪倒在地。宁钰回过神,强作镇定,淡然道:“丁姑娘,既然王爷在此,此事不如直言,看王爷如何定夺。” “小女子倾慕王爷已久,愿为奴为妾伺候王爷,只求长相守。” “丁姑娘貌美温婉,实乃君子所求的窈窕淑女。”丁姑娘面带欣喜之色,宁钰则蹙眉瞥了他一眼,眼中蕴含点点怒意。 卫垣微笑,执起宁钰的手,柔声道:“本王已心属王妃许久,终得一朝入怀,又怎会另纳新欢?”“王爷,宓儿只想报恩。” “姑娘认错了人,本王实在不知。”卫垣话锋一转,“丁尚书在外久候,本王送你出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卫垣扯谎 气温回暖,院中的雪人化成小小一个。小雪球上的胡萝卜,掉在肮脏的雪堆里。宁钰叹了口气,转回房间。 春意暖暖,大黑苏醒,吃了许多老鼠后撑得不能动弹。宁钰一手拿着书,一手顺着光滑的鳞片摸索。 窗纸窸窸沙沙作响,宁钰推窗,发觉外面竟下了春雨。院子中的一棵树,竟有星星点点的嫩芽。宁钰大喜,托起大黑看着窗外,岂料他丝毫不感兴趣,顺着她的胳膊慢拖拖的往下爬。 宁钰研墨,铺开纸张,单手执狼毫。狼毫饱蘸墨水,挥毫潇洒,不一会就炸开了。宁钰放下狼毫,觉得这张写的当真不错。 既然王爷送了一幅画,她就回以一幅字吧。白纸上有一句“春雨贵如油”,本想写点诗,奈何胸中笔墨颇少,诗句中的字又难写的很。 宁钰以挑剔的目光观赏片刻,依然觉得这是自己写过最好的一副字,故此小心翼翼的将其卷起珍藏。 门被打开,随即木轮声作响。宁钰抬眸,只见卫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连忙举起手中的一卷纸挥了挥。 卫垣讶异,索性站起身走至书桌前,将其展开。原以为是什么气壮山河的大作,未成想是五个扭扭歪歪的大字,未见笔锋,凌乱如大风刮过的狗尾草从。 大字旁有星星点点的墨迹,可见所作者行为颇为莽撞。字虽丑,但一笔一划,可见用心。 “如何?送给你!”宁钰抬手掩饰轻咳,手上墨迹沾染至唇边,宛如花猫一般多了点点胡须。卫垣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好么?”宁钰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卫垣连忙摇头,道:“字字工整,字里行间独有风骨傲人,旁边点点墨水沾染,令这幅画......” 满嘴胡诌卡了壳,卫垣见宁钰满是期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点点墨水沾染,状似随意,实则彰显春雨的主题,将整张字帖升华。” “佳作,本王很喜欢,多谢王妃。” 宁钰此生第一次因为文字得到嘉奖,一时很是欣喜,道:“等会爹爹来了,我拿给爹爹看!” “宁将军,书法如何?”“我只记得幼时,爹爹的书法让文官称赞的很,说是有风骨。” “咳咳,这幅画既然是送给本王的。那就不能让旁人看见!” “为何?”宁钰诧异,状似不解的盯着卫垣。卫垣神色微红,仍强作镇定,道:“这是本王同你的宝贝,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 宁钰见他视若珍宝,感动的很,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如果你喜欢,我再多写几幅!”卫垣失笑,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只要是你所写的,都喜欢。” 门被悄然推开,墨离走至他身旁,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王府中的内贼上钩了。” “威逼利诱,使其反水。如若有二心,杀。”“喏。” 看着墨离远去的背影,宁钰好奇的看着卫垣,问:“内贼,王府中有扒手吗?” 卫垣微笑摇头,宁钰沉吟片刻,惊觉耳畔温热呼吸才回神。卫垣站在身后,单手执狼毫递到手边,宁钰轻咳一声接过狼毫。 第一百一十九章,桃花林遇逸王 春寒料峭,听闻都城中一处桃花林已落英缤纷。宁钰披着火红狐裘,抱着暖炉,坐在马车里。 “王爷,你这几日不是公务繁忙吗?”卫垣闻言缓缓睁开双眼,似笑非笑道:“劳累中抽空陪爱妃一同赏花,可有奖励?” 宁钰沉吟片刻,灵光一闪,双手一拍,道:“不如我,给你炖人参鸡汤补补?” 马车外传来墨离的大笑声,卫垣面色微青,踹了马车一脚。霎时,声响全无。宁钰皱眉,诧异问:“怎么了?” “无事。”卫垣收敛神色,忽而靠近,“奖励么?羹汤自有下人做,本王想要美人香吻一枚,可否?” 宁钰愣在原地,见卫垣越贴越近,慌忙别过头,抬手捂着面颊,羞愤道:“登,登徒子!” 耳畔低声轻笑,呼吸吞吐,宁钰只觉面上滚烫一片。手被温柔强势掰开,温热的唇在面颊一擦即过。宁钰羞红了脸,低着头半晌,才敢抬头看卫垣。 他却正襟危坐,面色从容,唯嘴角带三分笑意,颇为玩味的看着自己。宁钰一时羞愤交加,抬手画掌,却被卫垣轻而易举的握住。 “本王知错了。你若是动手打我,手等会也会疼,本王不忍心。” “胡说八道!”宁钰低头轻哼,随手抱着一方软枕,恨不得将脸埋起来。 马车一路颠簸,总算停住。由红菱搀扶下了马车,迎面而来一股春寒,总算令面上滚烫稍感凉意。 不远处一片桃林,偶有人流穿梭。风过,吹落零星粉色,花瓣落地,铺成粉色地毯。宁钰牵着红菱的手,正欲走向桃林,双手紧握却被交替,手转而被另一只手握紧。并不强壮,反而有些瘦骨嶙峋,却格外令她安心。 宁钰回头,就见红菱低着头,走在墨离身旁。“乖,走吧。”卫垣坐在木轮椅上,嘴角带笑,扬了扬两人紧握的手。“哼!”宁钰轻哼一声,嘴角轻勾,难掩笑意。 桃树下苔藓绒绒,小草小花茂密。桃树枝干沧桑,朵朵桃花却娇弱可人。卫垣站起身抬手,折下一朵桃花,小心翼翼的钗在宁钰发间,奈何少做此事,略有手足无措。 两人近在咫尺,宁钰看清他神色温柔,感受到发上那只手的笨拙,忍不住轻笑。卫垣一时面色微红,手下动作更为小心。 桃花钗好,宁钰嘴角微勾,转自卫垣身后为他推木轮椅。一时静默无言,唯春风偶尔拂面,吹来阵阵桃花香。 虽是美景,奈何春播不远,故此人迹罕至,少有人往。不远处树下倒是有一男一女,举止亲昵。 宁钰挑眉,俯首看了一眼卫垣,却见他面色冰寒一片。诧异至极,树下男子转过身,眼神高傲的扫视一圈,慢步踱来。 “见过王兄,王嫂。”“露儿见过王爷,王妃。”“免礼。” 那男子站起身,毫不掩饰垂涎之色,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宁钰皱眉,不露声色退后几步。男子上前,调笑道:“自秋狩一别,许久未见王嫂,王弟甚是挂念。” 卫垣转动木轮,挡在他面前,镇定道:“本王悉心照拂,不牢挂念。露儿姑娘美貌,与逸王很是相配。” 第一百二十章,不怀好意 女子闻言娇羞一笑,百媚生娇,羞怯的看了一眼逸王,惹得逸王冷嗤道:“美貌?不过区区小家碧玉,哪比的上王嫂,仙人之姿。”女子笑意一僵,面色微冷。 宁钰闻言略一皱眉,未将逸王的话放在心上,却是记了卫垣那句赞美。什么美貌?本姑娘才是真正的美貌倾城!想至此处,手下轻拧一把王爷,惹得他轻笑不止。 “听闻王嫂受伤,可好些了?本王府中有一山人,精通药理,不如唤他来瞧瞧?”逸王一边说,一边绕开卫垣,走至宁钰面前。 一语未落,逸王执起宁钰的手,状似深情款款。宁钰打个冷颤,缩手,冷声道:“不必,多谢王爷挂心。” “王嫂何须多言,你与我,何必如此客套?”“噢,本王竟是不知,爱妃与逸王关系匪浅?”卫垣挑眉微笑,强作从容,实则掩藏在袖间的手青筋暴起。 逸王随意挥手,眼神仍牢牢盯着宁钰,不答反问:“上回的建议,王嫂想的如何?” 宁钰一愣,什么建议?正是思索间,手却被一消瘦手握住。卫垣握紧掌中小手,这才找回几分理智,皱眉道:“钰儿既不言语,就是否认。逸王,又何必多做纠缠?” 逸王闻言哈哈大笑,面色倨傲。他下巴微扬,得意至极,道:“王嫂,提议随时有效。倒是锦王爷,听说江南一带饥荒严重,怎后有空观赏桃花?” “饥荒已有对策,春光正好,又怎能辜负好美景。”卫垣转头看了一眼宁钰,眼中柔情万千,“春花烂漫,佳人在侧,岂不美哉。” “自然。”逸王嘴角笑意更深,话锋一转,“锦王这腿疾患数年,现下可好?” 宁钰不悦,与人交谈不揭其短。可这逸王,张口闭口惹人嫌。先是不尊礼数,言语之间颇多调笑,后又蓄意挑破腿疾一事。宁钰低头,就见树根青苔缠绕,略有石子。 想举起石子将其砸个头破血流,伸手时却见自己手指青葱,不似八岁那般肉乎。现在是八岁,不可莽撞行事。宁钰暗暗告诫自己。 “多谢挂怀,一如从前,便也不再指望。”宁钰不敢光明正大去瞧,只得佯装看桃花,眼角余光见卫垣面色从容。卫垣镇定自若,她却心下不忍。 “锦王放宽心,总有法子。”逸王面色微喜,嘴上敷衍。宁钰简直快气笑了,幼时听闻逸王是个草包,果然如此。 “王嫂,可——”“逸王,露儿想去那边看看。”话被打断,逸王恶狠狠的瞪了女子一眼,女子扯出一抹笑意,在他耳畔低语一番,惹得逸王眸色幽深,一手揽住盈盈细腰。 逸王对着宁钰略一挑眉,未行礼告知,就转身潇洒离开。红菱冷嗤,压低声音道:“不知礼数。” “逸王,可会武功?”宁钰俯身,在卫垣耳畔压低声音道。卫垣皱眉,回以警告:“不许去!” 宁钰双手一摊,故作天真无邪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卫垣端详许久,才略一摇头,道:“桃花多娇,何苦因他扰了兴致。” 话虽如此,墨离看清王爷眼中蕴含的星点怒意,躬身不语。 宁钰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推着轮椅前行。时不时转过头,见两人越行越远,心下着急的很。 “王爷!”“嗯?”卫垣回头,宁钰羞的面红耳赤,道:“我要小解。”宁钰心下焦急,在不快点,两人就不知所踪了。得到卫垣的点头同意后,宁钰拉着红菱快步小跑。 “王爷,可需墨离在远处看护?”“不必,你叮嘱暗卫一声!”墨离躬身,随即手在嘴边做个手势,吹出一声鸟鸣啼叫。下一秒,远处传来一声回应。 第一百二十一章,蓄意报复 “王妃!您做什么?”红菱诧异万分,王妃不是说小解吗?怎么不去偏僻处,反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宁钰回头,嘴角微勾。红菱见她眼中狡黠,面带坏笑,就知道王妃又要闯祸了,连忙摇头。 宁钰随手拾了几块石子,装在袖口。转头看了一眼红菱,本想问红菱逸王武功如何,想来她必不知晓,只得低声嘱咐道:“你在旁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宁钰转身离开。红菱情急之下,伸手想抓她袖子,却一把摸个空。眼见着王妃窜出许远,气的一跺脚,继而双手合一拜天拜地,求老天保佑。 宁钰东张西望,终于见着逸王的一身紫袍。山石团围间隙,略有自紫袍衣摆一动一动。宁钰攥紧石头,悄然靠近,女子低喘愈来愈响。 宁钰面红耳赤,这,难道是?军营士兵交谈间曾有些许露骨之语,她不解其意,跑去问哥哥。哥哥听了面色通红,立马出营将几人罚了一通,下令整顿军营纪律。 未曾想,面前竟上演了一处好戏。宁钰想起方才垂涎露骨的眼神,打了个哆嗦。耳边声浪不歇,宁钰爬上山石,悄然探出半个脑袋,就见两人抱着交叠在一块,衣衫凌乱。 宁钰趴在山石上想了片刻,仍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逸王将女子推开,整理衣襟出了石堆。 宁钰咬牙,在女子背面悄然下落。女子香肩半露,正背对自己整理襦裙。宁钰心道一声抱歉,一记手刀将其敲晕。随手捡起女子的鼠皮披肩,躲在出口一旁,紧贴石壁。 出来许久,王爷定然要发现了。宁钰皱眉,手中攥紧披肩。不过片刻,一袭紫袍走入,口中骂骂咧咧:“快点,你躺在地上——” 宁钰自其背面跳起,用披肩蒙住他的头,挣扎间捂住他的口鼻。“唔,来人哪,唔!救!” 一面按住披风,一面拳打脚踢,直将他的怒吼打到求饶。宁钰一言不发,手下动作狠辣。不过片刻,力气松散,宁钰一脚将其踹翻,转身快步离开。 逸王在粗糙的地面上滑行三尺后,将披肩一掀,露出青紫一片的脸。发冠歪斜,发丝乱做一团,上好的锦绣绸缎处处破裂。逸王怒气冲冲,一手扯着披肩,快步走向出口。 无人,只有桃花灼灼。逸王冷笑一声,思来想去,觉得是卫垣报复。快步走去,却想到此刻模样定然不堪,万一钰儿见了心生厌恶可如何是好?可这口气,定然不能下咽! 愣在原地踌躇片刻,他怒呵一声,转身走回山石堆。女子躺在地上绵软无知,逸王心头火起,噼里啪啦甩了她几个大耳光,直将人抽醒。 宁钰拍拍衣衫上的尘土,笑盈盈的出现在红菱视线中。红菱欣喜,忙查看一番,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 宁钰心情大好,口中咿咿呀呀哼着小调。不远处卫垣闻声回头微笑,宁钰回以一笑。恰此时,春风拂面而过,桃花瓣瓣吹落。 卫垣一身白衣,俊秀如谪仙,飘飘不落凡尘。俊美不凡,嘴角笑意更是温柔动人。桃花飘落,零星落在其发上,衣摆。点点粉色,愈发衬的他面白如玉。 宁钰站在原地,竟看痴了。等到卫垣伸手,她才如梦初醒,快步跑向王爷。一时不备,脚下踉跄,直扑向一个怀抱。怀抱瘦削,带着点点苦涩的中药味,却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低笑声自头顶传来,宁钰知其调笑自己,轻哼一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拜见岳母 “王爷今日不用忙公务吗?”宁钰一边说,一边用羹匙舀起肉丝粥。书桌前的男子抬头,回以一笑,柔声道:“今日陪你,可好?” “自然好!”宁钰欣喜,将手中羹匙扔下,兴冲冲的站起身。卫垣略一皱眉,眼神示意,宁钰只得乖乖坐下,慢条斯理的喝粥。 用过早膳,太阳高挂。宁钰坐秋千上,随手翻阅话本故事。不过片刻,就将其扔在地上。卫垣听得声响,转头看了宁钰一眼,道:“无聊?出去逛逛如何?” 宁钰手中摸索秋千绳索,想了片刻,道:“能否去郊外?”爹爹常常探望,哥哥偶尔前来,她却是许久没见过娘亲了。 算不得许久未见,毕竟从未见过,娘亲生下自己后血崩而亡。听爹爹说,那一场战争,成全了他的英雄美梦,亦是击碎了他的儿女情长。 幼时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终等到边疆安定,爹爹回都城定居。她才能够前去看望娘亲,哪怕只是一座孤坟。 想来,爹爹曾不擅书法,不通工笔画像。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书房中开始高挂名家书法,日日练字作画,不得停歇。 爹爹此番举动,应该是想画下娘亲的音容笑貌吧。宁钰嘴角微扬,却满是苦涩。卫垣见她神色黯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 郊外小草嫩绿,绵延一片。宁钰提了提缰绳,翻身下马。不远处一座孤坟坐落,分外凄清。 宁钰上前几步,坐倒在地,毫不在意泥土黏脏衣物。红菱提来食盒,将其打开,宁钰伸手,将糕点一碗一碗端出。 “娘亲,我许久没来看你。”宁钰将绿豆糕推到石碑前,“听爹爹说,你喜欢绿豆糕。” “拜见岳母大人。”卫垣并未坐轮椅,而是走上前,撩起腿部衣摆,跪倒在地。 宁钰闻言,面色微红,低声道:“这是锦王,钰儿的夫婿。”卫垣点头,对着石碑依旧恭敬道:“岳母大人放心,卫垣会好好照顾钰儿。” 卫垣心头滋味复杂,这不是第一次叩拜石碑,却是头一次与钰儿前来。失忆前,他只能在远处看着。失忆后,钰儿接受了他。 忘记前尘往事的钰儿,每天开心,不需要背负种种责任。可一方面,他却自私自利的盼着她想起,钰儿忘记前尘旧事,意味着翎王仍然可能将其夺走,意味着她忘记了对自己有愧! 卫垣摇头失笑,自私阴暗的情绪滋长不休,唯得钰儿点滴温情,才得以消弭。也罢,人事难主,听天由命。 如果恢复不了记忆,每日练剑逗趣,上蹿下跳,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就好。 “起来吧,坐着就好。”手被小手搭住,卫垣回以一笑,依旧保持跪姿。 宁钰只得随他去,抬手抚上石碑。风吹过,绿草茵茵,连绵起伏,化作绿色绒毯。宁钰揪起一旁的浅白色小花,放在石碑旁。 这些日子,虽然没心没肺,过得舒坦。她却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仔细一想,却又无可思索。 十六岁的身体,八岁的记忆心智。她虽痴傻,大大咧咧,但也知道夺得皇位的重要性。三王分立,她却无法为锦王提供助力,管理内府。 一觉醒来,时常犯迷糊,觉得渺茫一片。失去了八年的记忆,宁钰低头叹息,若要找回全凭上天眷顾,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宁将军病重 湛蓝如洗的晴空下,一只粉红色的纸鸢乘风而起,扶摇飘飘。宁钰攥紧丝线,兴高采烈的高喊:“王爷你看!飞起来了!” 宁钰转过头一笑,复尔又转身小跑,放长丝线。卫垣端坐在茵茵草丛中,端起清茶轻抿一口。其实这样挺好,卫垣嘴角微扬,三分儒雅笑意。 “王妃,您别跑了!”红菱小步追上,拿起帕子拭汗,“闹出汗来,风一吹,待会得了风寒。” 宁钰想起中药的苦涩,撇了撇嘴,只得将线递给红菱,道:“那我稍作歇息,你先帮我放一会。” 宁钰将丝线递给红菱,小跑几步,复尔回头,道:“放高一些。”红菱应声,摇头失笑。王妃这一失忆,果真同八岁小孩一般,只记得玩乐。 宁钰快步跑向王爷,一把扑进他怀里。卫垣一时不备,被撞个满怀,闷哼一声。宁钰连忙起身,抬头察他面色,却被卫垣揽入怀。 “好玩么?”宁钰点头,把玩着他削瘦的手指。卫垣低头,在发顶落下一吻。宁钰面色微红,把玩手指的动作一顿。 卫垣察觉,低笑声沙哑,将怀中人圈紧,与她十指紧扣交缠。宁钰乖巧万分,缩在他怀中,只觉心砰砰直跳,甜蜜万分。 “风景真美。”宁钰结结巴巴接话:“是,是啊。” 卫垣见她嗫嚅慌张模样,嘴角轻勾,俯首在她面颊落下一吻,压低声音道:“你比风景更美。” 宁钰耳根通红,本想捂脸,奈何双手紧扣。只得转头,羞答答的埋进他的怀里,借着衣襟遮掩面上绯红。 “王爷,王妃,将军府急报,老将军重病。” 宁钰一愣,背脊僵硬。卫垣皱眉,将怀中人搂的更紧,道:“派人去请鹤老儿。钰儿,你别担心。” “王爷,我先回去看看。” 一语未落,宁钰松手站起身,快步奔向马匹。足尖一点马镫,翻身而上,扬鞭一挥,马腾空嘶鸣,快步奔跑。 —— “拜见王妃!”“爹爹在何处?”宁钰策马奔至将军府府前,众守卫跪倒一地。 “卧房。”得到答复,宁钰勒紧缰绳,马入将军府正厅。宁钰骑马奔过长廊花园,行至卧房前才下马,将缰绳递给路过的侍女。侍女握着缰绳,看着嘶鸣的马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宁钰推门而入,就见爹爹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嘴唇微紫,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宁将军见她来了,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意,对她挥手。 话到嘴边化作哽咽无声,眼泪夺眶而出。宁钰快步上前,搭住那只略显老态的手,哽咽道:“爹爹,你,你怎么了?” “时节转换,身体不济。怕是,不得救。”宁钰手下紧握,感受到掌中老茧,连忙道:“瞎说!王爷派神医来诊治了,定然无碍。” “不打紧,我活到这一把岁数,够了。”宁将军虚弱一笑,“也好,终于能够和你娘见面。” 宁钰眼角通红,恶狠狠道:“不许!钰儿不许!” 宁将军哈哈大笑,不过片刻虚弱轻咳,引得身旁侍女连忙倒茶。宁将军有气无力的摇头,费力的抬手抚上宁钰面颊,低声道:“若是爹爹走了,你得记住——” “我不!”宁钰摇头,眼泪簌簌落下。门口传来脚步声响,宁钰转头,只见白发老翁手摸胡须,缓缓走来。宁钰慌忙握住宁将军的手,转悲为喜。 第一百二十四章,中毒 “神医,怎么样?”宁钰见鹤老儿收回诊脉的手,连忙问。鹤老儿眼角余光瞥到卫垣皱眉,沉吟片刻,低声道:“无碍,几服汤药下去即可痊愈。” 宁钰闻言落泪,握紧宁将军的手,连声道:“太好了,爹爹,你没事了。”宁将军虚弱一笑,以示宽慰。 宁钰抬袖抹去泪水,面朝鹤老儿跪倒在地,盈盈一拜,道:“多谢神医。钰儿欠您一个人情,若有需要,万死不辞。” 鹤老儿点头,对卫垣点头一笑,快步走出房门。卫垣轻拍了拍宁钰的肩膀,紧跟其后出门。 “王爷,宁将军并非身体不济,而是中了毒。”卫垣转头看了一眼房门,面色不变,压低声音道:“意料之中,宁将军应该也清楚的很。” “你且细说。”“西域迷毒,色香味具无。观将军面貌,中此毒约莫数天。” “听说你今日出门放纸鸢,这双腿到底要是不要?你若是不要了,直接砍断便是,省的老朽我日日头疼。” “前几日察觉不出什么,现下骨寒外露,你还不知分寸!” 卫垣皱眉,扔下一句“本王自有分寸”就推着轮椅离开。鹤老儿气的跺脚,本想破口大骂,奈何身在将军府,只得气极拂袖离去。 卫垣推动木轮入门,就见宁钰坐着椅子,趴在床榻上睡着了。宁将军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拍她的背,面色并无半分欣喜。 “岳父。”卫垣压低声音,“小婿想和您谈点事情。” 宁将军手下动作停住,苦笑着点头,对一旁侍女吩咐:“送钰儿回房休息。”宁钰被两个侍女抬抱,送出房门。 确定钰儿离开许远,卫垣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将军,您这病并非突如其来,而是有人蓄意下毒。”“嗯。” 宁将军勉强坐起身,背靠床头,道:“依王爷看,中毒者该是何人?” “西域迷毒,源于边境,来源复杂难查。”卫垣淡然自若,“本王已派人盘查府中来往,抓到一打扫小厮。此刻,人已被押在柴房。” “入府三年零二月,家境贫寒,上有一母,半月前重病。然而不久前,他花重金于城西买药。经伙计辨认,且有药单为证。” “小厮经盘问,得出每夜三更时,会有人偷送药入府。” “咳咳。”宁将军咳嗽一声,嘴角带笑,满是欣慰。“王爷手段雷厉风行,老夫佩服。” 卫垣谦逊一笑,转过身手拎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宁将军。 宁将军并未接过茶杯,而是挺直身子,一把握紧他的手:“老夫且问你,你能否照看钰儿一世?” 卫垣闻言将茶杯放在床榻边的几案上,自轮椅上站起身,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道:“本王对钰儿真情实意,将军大可放心。” “若是有违此言。”宁将军眼中凶恶,满是威胁,“老夫就算身处黄泉,亦要爬上来拉着你一同下去!” “若违此誓,卫垣亲自动手。” 宁将军盯着他的眼神,似是寻求真假。卫垣坦然回应,面色从容。片刻后,宁将军倚靠床头,道:“这就好,那老夫就安心了。” “请岳父大人隐瞒中毒的事。”“嗯。” 卫垣得到满意的回答点头,最近风头太盛,对方应该冲他而来。杀掉宁将军,断掉自己的兵权外援。好在宁钰此刻失忆,无法察觉。 第一百二十五章,写信 “爹爹,如何了?”宁钰睁开双眼,霍然坐起身。卫垣皱眉,伸手将被子覆盖,道:“此刻该是在午歇,无需担心。” 宁钰点点头,快速拿起衣衫套好。将被子掀起,快步走到书桌前。铺好一张纸,手下研墨。 “不如本王代笔?”“甚好。”宁钰一笑,将狼毫递给卫垣,“写给哥哥,让他回来。” “唔,将爹爹生病后得治一事告知。另写,钰儿挂念。若边关告急,不回亦可。”卫垣面色略青,接过笔写下来龙去脉,独挂念一事只字不提。 宁钰接过信纸一看,称赞一句好字。看至最后,宁钰将纸放在桌上,拿起狼毫,在最末端加上一句“钰儿甚念”。 笔记歪歪扭扭,与前文端正的行楷相比,更显丑陋。宁钰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在空白处画了一朵墨色小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宁钰放下笔,这才注意到指尖多墨水沾染。想起方才摸过下巴,用手背擦拭一二,反将面上黑痕晕染开。 卫垣本有些许生气,此刻失笑,自袖中扯出一方丝帕。宁钰微红,接过丝帕,胡乱擦拭几下。 宁钰一时心烦,手下不知轻重。卫垣皱眉,抬手接过丝帕,细心擦抹。 宁钰蹑手蹑脚,悄然推门而入。一路小心前行,唯恐磕磕碰碰惊醒爹爹。站在门口望去,只见宁将军睡容安然,唯嘴唇苍白,显出几分虚弱。宁钰招手,侍女福身走来。 “爹爹喝过药了么?”“回王妃,将军半个时辰前喝了药。”宁钰点头,呆呆站在门口瞅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慢步至花园,宁钰长叹一声,躺在绵软草丛。路过侍女早已见惯,路过福身行礼便离开。 宁钰双手枕在脑袋后,闭眼假寐。 爹爹向来身子骨硬朗,又何来身体不济一说?嘴唇泛紫,该是中毒所致。一副药下去后,嘴唇转作苍白,毒药应消。 一番推断合情合理,卫垣却道自己想多了。宁钰想到此处睁开双眼,随手折下手边一朵花。 宁钰皱眉,虽然自己现下心智年幼,但也不是个傻子,何苦欺瞒? 她长叹一声,抬眼仰望苍穹。苍穹却被人挡去一半,红菱半个脑袋与天边落日余霞交相辉映,引得宁钰“噗嗤”一笑。 “王妃,您就别担心了。”红菱见她笑亦是眉眼一弯,劝慰道。宁钰点头,拍了拍身旁空处。红菱面带犹豫之色,思索片刻才坐下。 “红菱,和我讲讲这一年来的事情。”宁钰抬手覆盖双眼,坚定道。不能再得过且过下去了。爹爹此番中毒,王爷欺瞒,局势定然危机四伏。王爷不想让自己牵扯遇险,这才知情不说。 若是再痴痴傻傻,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拖累王爷。王爷曾说过,他同自己结为盟友。虽未细说,但也清楚的揭示了立场。 “这,应该要从娘娘您落湖说起。” 宁钰松手,转过头看着红菱,皱眉道:“落湖?” “嗯,那时将军不同意你爱慕翎王,您为表决心,毅然决然坠湖。”红菱伸手戳了戳她面上的疤痕,“这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宁钰打了个冷颤,难怪,提起这道疤会想起那些画面。翎王?奇怪,既然爱慕至极,不惜坠湖。为何她见到他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之情? “既然我为翎王坠湖,又怎会嫁给锦王?” “这,奴婢就不得而知。您当年上尼姑庵遇刺,被迫躲在悬崖洞中。您那时,当着许多人的面——”红菱一面说,一面转头看。只见宁钰双手捂着脑袋,面色狰狞,连忙住声。 第一百二十六章,寻找记忆 头昏脑涨,宁钰双手压着脑袋,原本想用力压制,最后却缓缓松手,仍由疼痛咆哮。破碎的画面中,王爷坐在火堆前烤火,对她微微一笑。 红菱仓皇不知所措,用手拍了拍王妃的面颊,未得到半分回应。情急之下,只得高喊:“来人哪,王妃——” 卫垣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红菱停下呼喊,面面焦急万分。卫垣抬眸,见她额头冷汗直冒,却不似前一次大声呼喊,抬手捂着脑袋,而是强行忍痛一言不发,就知她心中所想。 卫垣站起身,步履缓慢,一步一步走向宁钰,躺倒在她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卫垣偏过头微微一笑。 山洞中燃烧的火堆,到火红的嫁衣。宁钰皱眉,企图抓住那些细节,奈何一闪而过。 宁钰感受到一手紧握,扯出一点苦笑。山洞中,王爷笑的温文尔雅,抬手射出暗器。紧接着,红色一片的卧房中,卫垣勾唇浅笑,饮下交杯酒。 “不要着急,慢慢来。”卫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春风般和煦温暖。宁钰点头,甚至无法分清这是回忆还是现实。 上千明灯缓缓飘荡在夜空,宁钰察觉自己鬓发濡湿一片。只一眼,画面一闪而过,模糊到无可抓捕。 街道上断壁残垣,妇孺哭泣哀嚎。宁钰心下一颤,尖叫一声醒来。气喘吁吁至极,汗水滑落面颊,宁钰只觉天旋地转。 后背被手轻拍,宁钰抬手捂住面颊,泪水滑落,溢出指缝。仓皇不知所措,满脑钝痛不可解。手被轻揉的掰开,丝帕擦拭过面颊。 泪水模糊间,宁钰见王爷神色温柔,一把扑进他怀里。卫垣将人搂紧,犹豫片刻,道:“既然疼,那就不要再想了。” 见着宁钰回忆过往,心中涌上几分窃喜。当他握着宁钰的手,感受到她手指僵硬紧绷,看见宁钰额头冷汗直冒,双眉紧锁时,他后悔了。 说到底,舍不得。卫垣叹息,墨轩说的很对。 宁钰抱着他啕嚎大哭,滴泪横流,全然没有半分淑女模样。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委屈,迷茫。 “不哭,乖。”宁钰眼泪流个不停,质问自己为什么哭泣?大概,大概是卫垣握紧了她的手吧。 他知道自己做的抉择,没有阻止,而是选择陪伴。前方仿佛一片迷雾,自己却赤手空拳。一手紧握,如同点燃一盏明灯,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不再恐慌。 宁钰哭了半个时辰,卫垣哄了半个时辰。两人于草地上相拥,惹得过往仆从纷纷侧目。 哭到嗓子沙哑,宁钰这才停了泪水。卫垣苦笑,抬手用袖子一点一点拭去她的泪水,还洁白如玉的脸颊。 宁钰方才哭的厉害,此刻虽停了泪水,却仍一抽一抽,喘不过气。卫垣瞅着她眼眶红肿,心疼的烙下一吻,低声劝哄:“乖,再哭就变成丑八怪了。” 宁钰因为一抽一抽心烦的很,闻言更是别过头气鼓鼓的不再理他。卫垣低笑,只觉得可爱的很,连忙一手托着面颊,一手用袖子擦拭,柔声道:“我的错,钰儿最好看了!” 宁钰闻言转过头俯首,恶狠狠的揪起他的衣摆,一把抹去面上污垢涕泪。卫垣一僵皱眉,下一秒将人揽入怀中,从善如流:“乖,钰儿不哭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将计就计 “爹爹,可好些了?”宁钰略微整理的被褥,坐在床边。宁将军闻言点头,宁钰回以一笑。几日调养,爹爹的面色总算红润了些。 宁钰苦笑,爹爹这边好些了,哥哥那处却是书信消息全无。若是公务在身,该寄封书信。眼下书信未至,也许是途中出了变故? “钰儿,爹爹好多了,你跟着锦王回府吧。”宁钰闻言摇头,她住在将军府已有三日。那场嚎啕大哭后,等到夜深人静才觉出几分丢脸。况且爹爹重病,不如索性住在这里。 宁将军摸了一把胡子,继续劝道:“锦王每日三处奔波,公务繁忙,操劳的很。” 宁钰闻言叉腰,状似怒气冲冲:“好呀爹爹你,居然赶我走!”“哪里的话,哈哈哈哈,爹爹当然不愿意钰儿走,可是钰儿成了王妃,自然要待在王府。” 宁钰闻言挑眉,爹爹这几日偷偷喝酒,总被她抓住。估摸着是酒瘾犯了,这才另找借口。宁将军见她并未感动,而是挑眉面露探究之色,心虚的低头不言。 “卫垣见过岳父,岳父大人今日身体如何?”宁钰听得卫垣说话,慌忙告退,站起身离开。 宁将军见着宁钰离去的背影大喜,等到宁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低声道:“快快快,拿酒来!” 宁将军拎起一壶酒灌入喉,红光满面。卫垣淡然看着,直到他喝第二壶酒时才阻止:“您现下在养病,不宜多喝。” —— “拜见王爷。”声响自远处传来,宁钰站起身快步躺回床上,盖紧被子。门被悄然推开,木轮转动声响起。 宁钰闭着双眼,声音听得分外清晰。王爷这腿时好时坏,不知伤的重不重?温热的鼻息落在面颊上,宁钰拉回思绪。 卫垣见她睫毛轻颤,就知她在装睡。将计就计,依势坐在床榻边。 宁钰听得被褥西索作响,该是卫垣坐在床边。正犹豫要不要醒来,额上一热,该是卫垣的吻。 卫垣一吻落下,见她面色微红仍装睡低笑。既然王妃这么想要他的吻,乐意之至。 吻落在额间一路往下,吻过眼角,面颊。温热落在嘴角,宁钰霍然睁开眼,就见卫垣与自己面面相贴。 “醒了?”卫垣轻笑,鼻尖轻蹭鼻尖。宁钰愣着不知所措,只觉心脏跳动,快要冲出胸膛。 “钰儿的表情?是失望本王没有继续吻下去吗?”宁钰闻言慌忙推开他,转过身对着墙壁。 卫垣坐起身,慢条斯理的解开衣襟,口中仍调笑:“钰儿午睡都和衣而眠吗?” 宁钰踹了一脚床架,气鼓鼓的转回身,道:“管你什么事?”原以为卫垣在整理衣襟,未成想已脱掉外袍,只余雪白里衣。 “自然管本王的事,本王同王妃一同午眠。”话语未落,他便利落的掀起被帛,挤入被窝。 宁钰抬手,想要将他推开,却被揽入怀中。发顶上一点温热,随即传来低沉声音“钰儿乖,睡过午休我就离开。” 声音中的疲倦很是明显,宁钰松了推拒的动作,低声问:“累吗?” “还好。”卫垣将怀中人搂紧,公务繁忙也就算了,边关传来消息,宁斐不知所踪。他将消息压下,不敢同钰儿明讲。 眼下宁将军病重,她失忆,若是再知道宁斐失踪的消息,应该会很难受。等一等吧,等宁将军痊愈,届时再说。 看来,宁斐已经做出决定。也好,这样一来,他和钰儿应是永生难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失踪 春寒转作暖绒,院中百花相争。宁钰折下一朵花,放于鼻端轻嗅。似有若无的淡香,宁钰叹息一声,随手将花丢在草丛中。 “王妃,您为何叹气?”红菱不解,“王爷的病得神医诊断,不是无碍了么。” 宁钰摇头不言,爹爹的病虽然好了,但哥哥那边似乎出了问题。七日,边境无一封书信传来。放在往日,三日之内书信必达。 满腹忧愁,却不知该与何人说起。宁钰低头,手下无意识的抠弄衣摆。爹爹大病初愈,正是疗养之时,她又怎能令爹爹涂添烦恼。 “拜见王爷。”木轮声响起,宁钰身子一僵。那日抱着卫垣哭的稀里哗啦,回想起才觉出丢人的很。 脚步声远去,木轮声由远及近。宁钰脚下不动,脑内轰鸣一片。留还是跑?宁钰思索了片刻,听着木轮声近在咫尺,拔腿就跑。 未跑出几步,衣摆被揪出扯回。宁钰不知所措之际,就听得王爷一声轻笑。又羞又恼,宁钰转身,映入眼帘是一束花朵。 卫垣将花束送到她面前,嘴角轻勾,缓缓道:“你院中的花都开了,可等了许久,你都不来看它们。” “它们想你想的紧,我只能一一摘来带给你。” 花束往前几分,宁钰只得接过花。面颊微烫,宁钰掩饰性的放在鼻端轻嗅。淡粉色的面颊,与五彩鲜花相映衬。 一点朱唇,比蜜甜美,卫垣想到此处,下意识的站起身抬手。宁钰一愣,以为他也要闻,将花塞回他手里。手中被塞了花,卫垣这才回神,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宁将军病情如何?”“好多了,鹤老先生来诊断过,言需调养数月。” 卫垣闻言点头,钰儿的心情尚可,宁将军也已痊愈。是否,该将宁斐失踪的事告知? “王爷,我想问问,哥哥驻守的地方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宁钰思索许久,还是决定问问锦王。爹爹此刻生病,不宜劳心费神。红菱手中无权,不能打探徒增忧愁。 卫垣抬眸,只见宁钰双手紧紧揪着裙摆,眼中满是关切紧张之色。见她如此关心宁斐,莫名不满。 宁将军也就罢了,连宁斐也如此关心。卫垣一边气闷,一边又觉自己气量太小。袖子被拉扯,卫垣面色不虞,低声道:“宁斐,失踪了。” “什么?”宁钰惊呼,一把扯住卫垣的衣襟,“怎么回事?” 卫垣双手捧着花,佳人近在咫尺,当真是一副神仙眷侣的美好画面。可惜的是,佳人恶狠狠的纠扯他的衣襟,为了另一个男人惊慌失措。 他们是兄妹,她这样紧张符合情理。卫垣告诉自己,却忍不住皱眉,低声回以:“嗯,边疆传来急报。宁斐将军失踪,搜寻无获。” 宁钰愣在原地,双手脱力一松,颓然坐倒在地。宁斐失踪了?对旁人板着脸,唯独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哥哥失踪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模糊。卫垣低叹一声,摇动木轮靠近她。宁钰环抱双膝,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一百二十九章,嫉妒 哥哥因为犯错,罚跪祠堂的情景历历在目。其实,他那时在街上大打出手,是因为自己。泪水一滴一滴落下,落在石板小路上,渲染开一朵朵水花。 泪眼模糊间,她忽然想起那事的来龙去脉,那日她穿着襦裙活蹦乱跳,东奔西跑。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小公子。她道歉,那人不依不饶,嘴中反而吐出污言秽语。哥哥气不过,上前与之拳脚。 宁钰抬袖,抹去眼泪,问道:“失踪多久了?”“四日。” 宁钰强忍泪水,站起身,故作坚强道:“我去找他。”卫垣抬手扯住她,面色不虞,声音冰冷:“没用,当地士兵搜寻方圆百里,没用一点踪迹。” “我去找,一定能找到!” 卫垣见宁钰面色坚决,只得强忍恼意,低声劝道:“现下宁将军生病,你应该陪在身边。” “你若是赶去边疆,少不得三日。已过七日,又搜寻得出什么?” 卫垣一边劝说,一边观察宁钰神色,见她略有动摇,低声补上:“你哥哥武艺傍身,定然无事。” 宁钰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手中挣扎,道:“不成,我得亲自去看看!”万一,万一哥哥死了呢?不会,哥哥这么聪明,胆子又大,必然能化险为夷。 “墨离!”宁钰只听得这么一声,下一秒,脖颈剧痛。视线模糊一片,只看到卫垣面色冰冷。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得轻叹。 “王爷,偷偷送药的人抓住了,但死活撬不开他的嘴。”卫垣将怀中人抱紧,略一点头。 墨离等候命令,等了一刻钟也未听到回复,抬头只见王爷满脸忧愁,手中温柔轻抚王妃面颊。 “王爷?” 卫垣回过神,压低声音,道:“墨离,你说。王妃和宁斐之间,感情是否太过......深重?” 墨离一愣,早知王爷善妒,未曾想连小宁将军也记恨上了。两人乃是兄妹,感情好本就情理之中。 墨离见王爷问完问题复又深思,暗暗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自己触碰过王妃,一时冷汗直冒,背脊发颤。 “你说呢?”王爷眼神如刀,淬着冷光,直勾勾的瞥来。墨离躬身,筹措词措,道:“这,情理之中。王妃只有宁将军和小宁将军两个至亲,感情深厚在所应当。” 卫垣皱眉,他不惜宁斐。当初山洞之时,宁斐的眼神就带着浓浓的厌恶。除夕家宴那一回,钰儿体贴夹菜,宁斐面色不虞。听闻钰儿受伤,宁斐快马加鞭往回赶。 这似乎,超出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事情。可这又如何?钰儿,是他的王妃。宁斐,不过是她的兄长。两方对比,高下立见。 卫垣想到此处,面色稍缓,在宁钰眉心烙下一吻,吩咐道:“推本王去卧房。” “至于送药那人,抓他所爱,至亲送到面前,每人轮上一遍十八酷刑。届时若撬不开口,就杀了吧。” 墨离躬身,转到木轮后。风过,王妃嘟囔几声,只见王爷抬手,用衣袖挡住风。墨离内心哀叹,仍旧兢兢业业的推着木轮,务必不让王妃颠簸,扰了梦境。 第一百三十章,第一次偷跑 宁钰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羹匙。宁将军喝完嘴边的一勺,下一勺却迟迟未到,转头一看,就见宁钰双眼涣散,神游天外。 “钰儿,你怎么了?”宁钰闻言一惊,手中不稳,瓷碗掉落在地,化作片片碎瓷。宁钰伸手,慌忙收拾,反而被瓷片划破了手。 宁将军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吩咐:“来人,把这收拾干净。”宁钰松开手,有气无力的坐回椅子上。 “怎么?”宁将军忽而眉梢微挑,“难不成是想念锦王?”宁钰闻言苦笑,一言不回。 宁将军这才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正色问:“究竟是什么事?”宁钰踌躇片刻,抬手抚上额头,故意拧眉,装作疼痛不堪的模样,道:“无妨,只是头疼。” 爹爹大病虽愈,仍需静养。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叨扰他。宁钰轻叹一声,未等宁将军回复就站起身,盈盈一拜,道:“钰儿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唉,去吧。”宁钰转身离开,脑中思绪凌乱。脚一踏出房门,身后就有数人跟随。宁钰脚下一顿,那些人跟着站在原地。 宁钰苦笑,抬腿迈开步子。身后的数人训练有素,纷纷跟上。打从昨日她说要去边境,王爷就派了一个小队跟随,美其名曰“保护”。 宁钰快步走回房间,将门砸上。“哐当”巨响,倒是将红菱吓得一蹦三尺。宁钰自衣柜中抽出几件衣服,摊在床上。她打开衣橱暗格,取出一只宝红色的木箱。 “王妃,您——”宁钰慌忙捂住她的嘴,手指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不许说。红菱嘴巴被捂,认出那几个字时,面色一惊。 “保证你不会说出去!”宁钰压低声音,红菱忙不迭点头。宁钰得到满意回复,这才松手,打开木箱收拾东西。 “您这是要去哪?”声音小到如蚊子哼哼,宁钰一边收拾物品,一边回答:“边疆。” “您!”红菱提高声音,见宁钰皱眉这才压低声音,“王爷肯定不会同意。” 宁钰将东西一一塞到布巾中,干净利落的打成包裹,道:“我偷偷去。”红菱闻言一惊,随即负手念叨着转圈。 宁钰将包裹挎起,见她模样摇头失笑。红菱看她装备齐全,急的直跺脚,伸手拦住她。宁钰轻描淡写的撇开她的手,道:“爹爹问起我,就说我想念王爷,回了王府。” 红菱急的眼角通红,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宁钰没法子,只得装作委屈巴巴,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故作可怜道:“好红菱,你就依了我吧。只这一回,没有下次!” 红菱本想拒绝,看她眼眶带泪,楚楚可怜这才一狠心点头,负气道:“下次?这次就够我受的啦!” 宁钰嘻嘻一笑,勒了勒包裹,走到窗前。房子朝南,北窗靠近院墙,中间只隔一条小道。方才,那几人或是把守院门,或是蹲守房门,应该无人观察窗户。 宁钰回头一笑,红菱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宁钰只得双手一拜,红菱这才大声道:“王妃,时辰还早,您怎么午歇了?” 宁钰伸手,正要打开窗子,衣摆却被扯住。转头,却见红菱红着眼眶,低声道:“王妃,我和您一同去。” 宁钰皱眉,红菱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去往边疆,路途遥远,食宿困苦。但瞅着红菱的架势,怕是要上演生死相依的戏码。 宁钰眉梢微挑,嘴角带笑,略一点头。等会去了驿站,再将红菱遣回即可。舟马劳顿,风餐露宿,红菱还是守在家里等着,免得吃苦。 她伸手,推开窗。朱红色的院墙中,站着一溜彪壮大汉。窗子一推,众人的眼睛纷纷转向她。宁钰与数十双眼睛大眼瞪小眼后,无可奈何的摔上窗子,气鼓鼓的将包裹扔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第二次偷跑 “钰儿可是没睡好?”宁钰连忙摇头,眼圈通黑,难掩疲惫。宁将军见状也不好追根问底,只得长叹一声。 “爹爹,钰儿,钰儿想回王府。”宁钰双手紧紧揪着裙摆,“钰儿,想锦王了。” 宁将军笑的合不拢嘴,伸手捋了捋胡须,拍着宁钰的肩膀道:“好好好,爹爹的病已经痊愈,也不好打搅你和锦王过日子。” “嗯。”宁钰乖巧一笑,“爹爹放心,钰儿让人把酒窖封起来了。”宁将军笑意微僵。 “钰儿吩咐管家,从此以后,将军府禁酒!所以,您不用想着从外面买酒了。”宁将军笑意全无。 “钰儿派了王府管家前来,教管家算账。自今日起,所有支出明细需要记载。故此,您没有钱去酒肆喝酒了。”宁将军面色不虞,愤然拍案。 宁钰面带笑意,提起裙摆快步跑出房间,徒留房中咆哮声声,如困斗之兽。红菱与一干卫队在外久候多时。 宁钰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微微一笑。请回王府,一来方便在路上逃跑。二来,届时她逃脱成功,卫垣应该会隐瞒一二。等到爹爹察觉失踪,说不定她已经带着哥哥,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马车一路颠簸,宁钰掀起帘子看着街边景色。一幢朱墙碧瓦的建筑映入眼帘,她戳了戳红菱。红菱心领神会,朗声道:“停车,王妃要买些脂粉。” 宁钰小心翼翼的下车,一旁的侍卫微微皱眉,低声问旁人:“王妃的袖子,为何这么鼓?” 宁钰在红菱的搀扶下,走入脂粉店。身后大队人马刚要跟随,就被掌柜娇笑着拦下:“各位好汉,店铺中多是女子。不如各位好汉等在门口,我吩咐下人沏上一杯茶。” 宁钰闻言一笑,走入里间。身后众人没有跟来,宁钰松了一口气,将袖中东西尽数掏出。奈何没有布巾,宁不假思索,一下子就将浅紫色帘布扯下。 “王妃!”“我赔!”此言一出,下人立马安静。宁钰将东西打包整齐,走到最里间翻窗而出。 红菱见王妃出了窗子准备离开,连忙费力爬上窗户,招手道:“王妃,等等我!” 宁钰回以灿烂一笑,招了招手后快步跑出街道。红菱目瞪口呆,想起王爷又面色惨白,颓然坐倒。 宁钰翻墙而出,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随意买下一匹马,向驿站狂奔而去。一定要快,千万不能被追上!宁钰扬鞭,马嘶鸣向前。 一路奔波,总算到了最近的驿站。宁钰在马厩前挑选了一匹马,从袖间掏出散碎银两,拉着马的缰绳走向外面。 “姑娘留步!”身后有人小跑追上,宁钰皱眉回头,就见那人举着自己的画像。宁钰当机立断,翻身上马。 宁钰勒紧缰绳,笑的得意至极,道:“后会有期。”宁钰双腿夹紧马肚,策马挥鞭,马腾空而起,跑向官道。 口哨声想起,那马转了个弯,奔现驿站。宁钰气急败坏,又撒了一鞭子,马跑得反而更快了。 众人将一人一马团团围困,中有一人上前弯腰道:“王妃,请吧。” 宁钰有气无力的点头,佯装配合,实则打算开溜。胯下马吃草吃的恬然自得,宁钰只得下马。 宁钰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带的马,差是差了点,路上找别的地方再换一匹。宁钰一边想着,一边警惕众人,想要寻个空挡跑出去。 未成想,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来。为首的灰衣男子,跪倒在地道:“属下迎接王妃回府,王爷已等候多时。”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等了你许久 卫垣一身白衣纹银竹,白玉冠发。见她来了,挑眉一笑,把玩手中杯盏。宁钰将包裹拍在桌案上,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 卫垣不怒反笑,将杯盏推向她,体贴道:“一路匆忙,歇息片刻。”宁钰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喝茶牛饮。 宁钰抬手,抹去嘴边水珠,长叹一声,道:“王爷,您能不能让我去看看?” 卫垣闻言笑的温柔至极,宁钰以为他要改口同意,却听得那人轻描淡写道:“不能。” 宁钰皱眉,气鼓鼓的别过头。出逃过一次,众人定然提高警惕。驿站看过画像见过真人,定然不能再走官道。 “乖,你且等着,本王已派人四处打探消息。” “也许小宁将军有什么事情不得不办,你且放宽心。” 宁钰皱眉,依然听不进任何言语,站起身迈向房门。身后传来卫垣低沉的声音“你去哪?” “回将军府!”宁钰回以一句,王府守卫森严,处处皆是王爷的耳目,倒不如回将军府。走至房门,侍卫将她拦下。 “让开!”“关门!”宁钰听得卫垣命令,冷笑回身。阳光经过竹帘,斑驳投射在卫垣身上。卫垣坐在轮椅中,对她微微一笑。明明是微笑,眼神却仿佛刀刃一般尖锐。 宁钰不自觉皱眉,微微后退几步。后退的时候,却见卫垣面色转变,笑意温暖,眼中转化为柔情万种。 “过来。”卫垣道,对着宁钰伸手微笑。宁钰一愣,缓缓摇头。往日温文尔雅,笑的温柔的王爷,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分明是温柔体贴的人,就算闹过头,他也只会苦笑着哄你。宁钰摇头,想起卫垣轻柔的吻。方才的眼神,难道是错觉吗? “钰儿乖,我等了你许久。”宁钰踉跄后退,卫垣推动木轮,缓缓靠近。 “院子里的花开的很美,你一定会喜欢。”宁钰双手撑着墙壁,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卫垣缓缓靠近,伸手将颤抖的猎物揽入怀中温柔琢吻。宁钰抬手抗拒,却被卫垣一手抓紧,无可挣脱。 “乖,别闹。”卫垣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好想你。” 宁钰停止挣扎,卫垣欣喜万分,柔声劝哄道:“钰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有道理,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不去救哥哥,你能有什么道理!”宁钰闷声说着,抬头贴近卫垣脖颈,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尝到嘴中血腥一片,宁钰这才松了嘴。 卫垣抬手,将她制住,俯身吻上带血的唇。一吻作罢,卫垣面色稍红,缓缓抚摸她的黑发,道:“本王派人去找,总会有消息。” “你若是亲自前往,若遇险,宁将军怎么办?”我怎么办?卫垣将这句话咽入腹中。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你得相信,你哥哥自有分寸。失踪,并不意味着死亡。你哥哥战场杀伐多年,处事老练,不会有问题。” 一番劝解,宁钰总算听进去了些,巴巴的扯住他的衣襟:“如果有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卫垣看着她红肿一片的唇,微微失神,片刻后才道:“好,你且放宽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派遣到江南 宁钰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珠钗,红菱快步跑来,道:“小姐,院中的守卫都撤了!”宁钰懒得点头,眨了下眼睛,算作回应。 撤了又如何,已过数日,再去也是枉然。宁钰低叹一声,趴在桌子上满腹忧愁。 “王妃,您不高兴么?”宁钰不回一言,闭上双眼。春日暖阳照在面颊上,温暖柔和。 红菱见她这般也只能叹气,忽而一拍手,道:“有件事情,您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宁钰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的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您记不记得上回挑衅的逸王?” “昨日清晨,有好些个姑娘上门,状告他强占良家妇女。”宁钰挑眉,这些姑娘胆子可真够大的,不仅将名节抛弃,还敢状告逸王。 “现在,都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红菱见她依旧面无表情,“王妃,您还不高兴哪?” 宁钰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一个待着,清静清静。”红菱没法子,只得躬身走出房间,小心翼翼的带上门。 指尖一凉,应该是大黑爬上来了。宁钰将大黑托上桌,复又趴在桌子上闭眼假寐。 宁静不过片刻,“噗通”一声,门被撞开。宁钰惊讶,连忙站起身道:“怎么,哥哥有消息了?” 红菱面红耳赤,高声道:“不,是王爷!王爷被派去治理江南水患饥荒!” 宁钰一愣,提起裙摆,快步跑出院子。其他王爷调到地方查看也就罢了,偏偏锦王身有腿疾,行动不便。 这几日,她听红菱说,灾民进都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切道法规则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无论是什么地方,无论那里的人本有怎样的习性。一旦生命遭受威胁,就会做出种种穷凶极恶的事情。 宁钰一路跑出院子,红菱在后快步追赶。倾玉轩近在眼前,院子空荡无一人。宁钰诧异,走近卧房。 “啊!”尖叫声想起,宁钰心下一紧,这是王爷的声音。眼见四周没有武器,她只得随手抄起树下一把扫帚。 手持扫把,蹑手蹑脚的靠近卧房。房中痛呼声声,宁钰举起扫把,刚要冲进去。门就被缓缓打开,那人见着宁钰一惊,双手捂住胸前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片刻后,白发老翁对她挥手,低声道:“跟老儿过来。”宁钰点头,毕恭毕敬,毕竟这是救了爹爹的恩人。 “王爷怎么了?” 白发老翁闻言瞪了她一眼,道:“你可知他腿疾多年?”宁钰一愣,随即点头。 “当日他坠崖,原本愈合的筋骨再次撕扯。再加上冰天雪地,他一路踉跄。寒毒入骨,少有人能医治啊” “唉,此行前往江南,再遇坎坷。这腿怕是保不住,得割掉了。” 宁钰一愣,眼眶红楚。白发老翁话锋一转:“谁让他遇上老儿我这个华佗在世!” “寒毒入骨,需得利用银针刮出余毒。加以蛇毒入药,以毒攻毒。”白发老翁见宁钰只顾着掉眼泪,听不进半分话,只得无奈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将那条黑蛇抓起来,催发蛇毒!” 宁钰点头,仓皇拭去泪水,快步奔向院门。白发老翁本想大喊,奈何卫垣在房内,只得气的跺脚,小跑着追上,口中低声呼喊:“工具没带!” 第一百三十四章,专制 黑蛇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盘旋成一圈。宁钰伸手,抚摸它身上的鳞片。黑蛇轻快的吐了吐蛇信子,触碰她的指尖。 宁钰将一个陶瓷杯子摆上桌,陶瓷被上覆盖着一层红布。宁钰伸手,趁它放松,按住了它的蛇头。大黑状似不解的盯着她,宁钰手下用力,大黑的尾巴尖开始抽打桌面。 “抱歉。”宁钰一边说,一边掐紧大黑的脑袋后一处。大黑张开嘴,露出锋利的两颗獠牙,宁钰将陶瓷杯塞在獠牙下。 大黑剧烈挣扎,除了被制住的脑袋,其余狂魔乱舞一般疯狂摆动。“啪”一声脆响,手臂上一条灼烈。 大黑一顿,不再挣扎。红布濡湿一片,应该是毒液缓缓流出。宁钰看不清杯底情形,僵卧着大黑一动不动。 直到手臂上轻微一凉,宁钰一看,那是大黑的尾尖摇摆,这才松开手。宁钰将陶瓷杯放在一边,伸手试探。 手摸上鳞片的那一刻,大黑瑟缩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缓缓游走。宁钰小心翼翼的端着陶瓷杯,快步走向倾玉轩。 —— 房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宁钰不知该如何找鹤老先生,以为他在里面,只得轻轻扣门。声响骤歇,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房中只有卫垣一人吗?宁钰不知所措,退后几步。 “咳咳,是钰儿吗?进来吧,本王有话说。”宁钰踌躇片刻,悄然推门走入。地上碎片横呈,宁钰小心翼翼的避开它们,走向卫垣。 “不用,就在那里站着吧。”卫垣不自在的别过头。一日疼痛,米水未进,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如同恶鬼般狰狞可怖。 宁钰闻言站在原地,看向卫垣。他面朝墙壁,只留给她一个削瘦的背影。宁钰鼻尖一酸,眼眶不自觉微红。 “本王,过几日去往江南。”卫垣的背影颤抖了一下,“你在府中待着,不要乱跑。” 宁钰清楚的看见那只手青筋突兀暴起,死死扯着被褥。心头酸涩,宁钰悄然靠近,坐在床边,伸手触碰那只手。 “不要看我。”卫垣气若游丝,抬手捂住面颊。宁钰伸手,将他的手温柔掰开,握在掌中,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卫垣似是发怒,闷哼一声,“前路危险难测。” “正因如此,我更应该和你一起去!”宁钰斩钉截铁,卫垣却缓缓缩回手,低声道:“不要任性。” 从宁钰的这个角度,清晰的看见卫垣嘴唇满是牙印,鲜血淋漓一片。宁钰随手扯下一块衣摆,将衣摆塞入卫垣的嘴中。卫垣被疼痛折磨,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屈从。 “我没有任性,我们是夫妻,患难与共。” 卫垣嘴角微勾,缓缓伸手,费力的将口中衣摆扯出,道:“此事无需多言,我绝不允许你去冒险!” 话未说完,卫垣身子蜷缩成一团,痛的发抖。宁钰见他死咬嘴唇,只得慌忙将衣摆塞入他的嘴中。 专制!痛死你活该!宁钰咬牙切齿的想着,手却一下一下轻揉的拍着他的背。 第一百三十五章,被抓包 清晨时分,空气中露水湿润,夹杂着花与青草的气味。宁钰站在王府门前,为卫垣践行。 “这几日气候乍暖乍寒,红菱多加注意。”卫垣微笑,“莫让王妃得了风寒。” 宁钰听得他关心言语,反而气的别过头一言不发,只从鼻端轻哼一声。她求了许久,王爷也不肯答应。 “乖,我很快回来。”面颊上一点湿热,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没了声响。宁钰面色微红,扯住他的衣襟。 “王爷,时候到了。”卫垣转身,宁钰扯住衣襟,不肯让他离开。卫垣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劝哄道:“乖,本王该走了。” “我不!”宁钰佯装凶恶瞪了他一眼,眼眶周围全通红一片。哥哥失踪,她失忆,爹爹不久前重病。王爷远赴江南,定然凶多吉少。 宁钰鼻尖一酸,委屈的撇嘴。若是他同哥哥一般失踪了,可如何是好。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王爷保持着被王妃揪着领子的姿势,好说歹说了半个时辰。宁钰故作委屈的松了手,内心却把算盘打的响亮。 “本王走了,乖。”“知道。” “你,你每日记得想我。”宁钰抬眸,只见王爷耳根通红。一愣过后,她不知何处来的胆子,竟然踮起脚尖,亲了一口卫垣的面颊。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卫垣面色通红,眉眼却满是喜色,慌乱快步走向马车。宁钰笑意盈盈,冲他挥了挥手。 最前头的马车骨碌而去,红菱递来一个包裹,下人牵来一匹马。宁钰上马,接过包裹,跟在一队马车后前行。 马狂奔,总算赶上了其中一辆灰色马车。宁钰将包裹自帘子处塞进,刻意控制马的速度,视其于马车平行。 脚蹬马镫,宁钰翻身自马上落到马车外的木板上,掀起帘子。马车中一童子躬身道:“见过王妃。” 宁钰回以一笑,这童子乃是白发老翁的药童,此行中专门负责调养王爷双腿。昨日老翁找到她,说可以助她前往江南。她原以为这是说笑,未曾想这马车上的竟如此容易。 马车颠簸许久,终于停下。外面脚步声渐近,宁钰与药童对视一眼,藏尽了马车座位中的空板。 “下一辆。”脚步声渐渐远去,宁钰翻开木板,长舒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马车再次前行,宁钰单手倚靠马车壁支着脑袋,昏昏沉沉睡去。 “钰儿!”宁钰睁开双眼,就见卫垣一张俊脸面色不虞,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宁钰扯出一抹笑意,忽而发觉脖颈一凉,原来是睡觉时流了口水。方才一笑,口水滑落。 卫垣冷着脸,替她擦拭嘴边口水。宁钰一手扯住他袖子,生怕他赶自己回去。 “你别赶我回去,我保证,我会乖乖听话,不会闹事。好不好?”卫垣看着她软糯的眼神一时心软,低声道:“先用膳,其余的事情等会说。” 宁钰忙不迭点头,跟着卫垣下了马车。为了献殷勤,宁钰接过侍卫,推着卫垣前进。 第一百三十六章,同去江南 “送王妃回去。”卫垣见宁钰吃饱喝足,低声对墨离吩咐。稍用缓兵之计,让钰儿乖乖用膳。 “我不!”宁钰拍案,掌下用力,碗筷震动。卫垣轻描淡写饮茶,道:“回去等我,乖。” 宁钰怒极挑眉,笑的温柔至极,道:“王爷,现在两个选择。一,我和你一同前往江南赈灾。二,我等会回王府,趁人不备偷跑去边境!” 房中骤然安静,宁钰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盯着窗外远山。等了许久,终于听得卫垣道:“你同本王一起去江南。” —— 推门而出,房间略显陈旧,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宁钰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憩。 水声响起,继而几声脚步声。面上一点温热,宁钰睁开双眼,自卫垣手中接过帕子擦拭脸颊。略微擦拭一番,就见布巾转作黑漆漆一片。 宁钰站起身,把帕子浸湿拧干净,递给卫垣。卫垣嘴角微勾,眉眼疲倦一扫而光,道:“多谢。” 宁钰心下复杂,她不过是递个帕子卫垣就忙着道谢。反观卫垣,端茶擦脸样样随手送来,她都理所应当。宁钰双手撑着下巴思索,她以前和王爷究竟是怎样一种相处状态? “睡吧。”宁钰点头,随手解开系带,忽然动作一顿。卫垣见状低笑,道:“害羞?” 宁钰摇头,面颊却浅红一片。她故作镇定的解开衣衫,躺进被窝。为了显示自己的从容,甚至伸手拍了拍被褥,示意他快点。 卫垣见她面色绯红一片,愉悦低笑。上前几步,亲了亲她的嘴角,道:“王妃邀请,本王受宠若惊。” 宁钰本想推开他,思索片刻还是选择缩在他怀里。迷茫无措,无人可说。唯有这怀抱温暖,可以凭此取暖一二。 烛火熄灭,昏暗一片。黑夜中,卫垣将她揽入怀抱。宁钰攥紧他胸口的里衣,恶声恶气道:“不许想着偷偷送我回去。” 额头一热,低沉的嗓音想起“好好好,不想。早点睡,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卫垣。”“嗯。” 宁钰手指无意识的在他胸前画圈,道:“失忆前的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卫垣略感诧异,叹息一声,道:“像凶巴巴的刺猬,一靠近就露出满身的刺。可我知道,遍身的刺包裹着一颗柔软敏感的心。” “我现在和以前......哪个好?”卫垣抬眸,黑夜中宁钰的眼睛闪闪发亮,低头亲吻她的鼻尖,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你。找不回记忆也无妨,余生很长,你会有更多美好的记忆。” 宁钰闻言嘴角微勾,扯了一把里衣,故作凶巴巴道:“花言巧语!”卫垣失笑,觉得宁钰可爱的很,俯首在她脸颊落下几吻。 两刻钟后,宁钰呼吸清浅,卫垣以为她睡着了,长舒一口气。他将怀中人搂紧,闭上双眼。 “卫垣......我”怀中人翻了个身,“我害怕.......”卫垣一愣,片刻后才发觉她是在说梦话,伸手理了理她的碎发。 “乖,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第一百三十七章,到达江南 一路行进,一处比一处更凄凉。不远处站着一群人,身着深红色官服。宁钰挑眉,看来这些就是地方官了。一路走来,普通百姓衣衫陈旧,或躺或坐,少有站立者。 大部队行至面前,官员们跪倒一地,高喊:“拜见锦王,锦王妃。”宁钰勒紧缰绳,点头略一示意。马车的帘子被一只削瘦的手掀开,卫垣走出马车。 两日奔波,她在马车中实在无聊,故此骑马前行。这一路风景凄人,百姓流离失所。一路走来,越往江南行进,灾民越多。 “本王奉皇上的命令,带白银二十万两,粮食两百车前来赈济灾民。” 官员们叩头,面带惊喜之色,连声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宁钰皱眉,这些官员中少有削瘦者,官员大多身材精壮,眼神机警。身为一个当地父母官,应怀爱民之心。现在路边皆是受苦民众,他们却置之不理,纷纷交头接耳眼神打转,心中怕是打着什么算盘。 “王爷王妃舟马劳顿,不如先歇息片刻。”卫垣看了宁钰一眼,宁钰点头,这才应声。官员躬身伸手,邀请他们进入衙门。 “王爷,灾民闹事,只能委屈您住在衙门里。”“嗯。” 一桌子粗茶淡饭,宁钰淡然落座,拾起一个芋头送到嘴边。“王妃您体恤百姓疾苦,高风亮节令下官佩服。”宁钰手下一顿,不知道他有何可奉承。外面的灾民吃的更惨,有个芋头吃,她心满意足。 一句奉承打了软钉子,官员面色微变,随即堆笑转而奉承卫垣。宁钰挑眉,暗暗观察其他官员。他们大多在交谈,手边少有食物皮渣堆积。 用过晚膳,官员躬身送到院子前才肯离开。宁钰揉了揉肚子,方才番薯吃多了略有饱腹感。卫垣坐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揉肚子。 宁钰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低声道:“王爷,你派人去看看,那些官员等会吃什么。” “已经吩咐墨离了。”卫垣手下温柔,“今晚你晚些睡。”宁钰惊觉睁开双眼,面色涨红,嗫嚅道:“做,做什么?” 卫垣见她神色知晓她想歪了,失笑片刻后,故意与之贴近,俯首在她耳畔呵气,道:“你吃的太多,担心你不消食。” 宁钰本满是羞窘,闻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才没有!”话音刚落,一声饱嗝应景附和。宁钰面红耳赤,低着头盯着绣花鞋。 一连串笑声,宁钰恶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声音才消。宁钰站起身,走向床榻想睡个天昏地暗。身后那人却道:“今日的药还没擦。” 宁钰愤愤掏出一个药瓶,转身回去。她面上凶恶,动作却轻柔万分。向上撸起裤腿,用药膏一点点涂抹膝盖。 卫垣的双腿过分白皙消瘦,宁钰抹出一点药膏,用指尖一点点揉捏晕染开。扑鼻的药草香气中,宁钰低声问:“疼么?” 与药童相处时,她问了许多关于腿疾的问题。银针逼出毒素,犹如断骨重接。抹药,犹如万蚁啃噬,密密麻麻的钻心刺痛。 她抬头,却见卫垣摇头,嘴角带笑,眉眼间俱是温柔笑意。发顶一点温热,卫垣的声音响起“有你在,不疼。” 什么嘛?她又不是麻沸散。宁钰一面想着,一面嘴角微翘,手下动作越发轻柔。 第一百三十八章,路见不平抽腰带 宁钰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见过言笑晏晏的鸿门宴,见过一街的火焰冲天,独独没有想到。这里,才是人间炼狱。 无数灾民躺在地上气息奄奄,面黄肌瘦。灾民中偶有几个强壮者,统统凶神恶煞,眼神狠厉。 士兵们支起帐篷时无人在意,但是当粮食陆陆续续搬运进来时,所有灾民疯狂的涌向粮食袋,企图强抢。 哄抢就在宁钰旁边,宁钰皱眉,高声喊道:“不要抢!这些米熬成粥,会分送给大家。每个人都有,不要抢!” 众人恍若未闻,粮食袋子被人抓开了口子,米粒簌簌滑落。无数只脏兮兮的手在上面疯狂抓挠,一个孩童抢不到米就索性趴在最底下捡米。 哄抢之间,脚步紊乱。宁钰站在一旁皱眉观看,见底下的小孩快要被人踩伤时冲进人群中。 彪壮大汉一拳将老人打倒,宁钰一手制住他胳膊,一手扯下他腰间的裤腰带。宁钰抓紧裤腰带冲进人堆里,,东走西窜,侧身抬手,用一根绳子将几人双手捆绑结实。 “啊!”数声尖叫,“小娘们,老子要弄死你!”宁钰恍若未闻,从人群中突破一个小口,靠近米袋,将地下的小孩一把捞出。 卫垣初见宁钰进入人群时皱眉,急忙命令墨离上前。墨离人未走到,宁钰一身脏污,举着个孩子冲出了人群。卫垣见状,才长舒一口气。 “老子揍死你,不知廉耻!”彪壮大汉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挥来。宁钰将孩子放在地上,抬手格挡。 “住手!这是王妃!”墨离出声,那彪壮大汉冷嗤一声,骂道:“王妃,我看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彪子,居然解男人的裤腰带!” 宁钰冷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道:“你身为一个男子,非但没有礼让妇孺的心思,反而哄抢在最前面。” “殴打老人,欺凌弱小。你,不过是个混蛋而已,甚至不配为人!”宁钰怒呵,抬手又是一个耳光。彪壮大汉怒目而视,上前想要打她,却被墨离制住。 人群寂静中,木轮声由远及近。卫垣坐在木轮椅上怒极反笑,眉眼俱是杀意,道:“谁敢侮辱王妃,就要做好丧命的准备。” 卫垣轻描淡写的挥手,一队士兵上前。彪壮大汉这时才知道害怕,跪倒在地连声哀求。宁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死就算了,给点教训。” 卫垣点头,笑如春风温柔,朗声道:“本王今个主持公道,这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一报来。” 人群中寂静无声,片刻后有个沙哑沧桑的声音响起“他,趁乱强占了我的女儿。” 宁钰循声望去,那是一个老人,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脸上满是污垢,一副行将草木的衰老之气。 “这个人,抢走了我的包子......我的母亲饿死了。” “很好,把这人押送收监。”卫垣转头看着宁钰,眼神温柔,“王妃可有异议?” 宁钰摇头表示赞同,卫垣挥手,那人骂骂咧咧的被拖走。人群中一时慷慨激昂,高喊着“为民除害!” 那老人站起身,颤巍巍的走向卫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王爷大恩,草民来世当牛做马回报。” “起来吧,老伯。”卫垣伸手将他扶起,“分内小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道谢 大锅中的米汤水转作粘稠的米粥,宁钰将手中的棒子扔下,抬手捂着脑袋,只觉昏昏沉沉。她似乎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宁钰苦笑,挥手招呼士兵把粥抬出去。 春风吹来,少许清醒了些。眼见着众人哄抢,宁钰连忙走上前管理秩序,帮助施粥。两个时辰过后,灾民们都吃饱了躺在原地休息。 宁钰累到困乏,索性坐在树下闭眼养生。指端被牵起摇晃,触感软糯。宁钰睁眼,就见一个孩童对她微笑。那孩童满身脏兮兮,面上污垢遍布,眼神却可爱的很。 “谢谢王妃救我。”孩童伸手,漆黑的手中是一点点白皙的大米,“这个给你。” 宁钰一愣,那孩子面色通红,单手挠头,道:“我知道王妃看不上这个,可是我只有这个。” 宁钰微笑,伸手轻轻的捏了一把孩子的脸蛋,回道:“你把这个米放回米棚里好不好?”那男孩为难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男孩跑向米棚,不出片刻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真乖。”宁钰自袖里掏出一方纸包,递给男孩。男孩接过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面露欣喜之色。 纸包是卫垣早晨特意塞给她的,说是怕她吃不饱。我才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呢,宁钰气哼哼的想了一会,还是把纸包揣进袖里小心保管。 宁钰在身旁拍了拍,示意他坐下来慢慢吃。谁料男孩却面红耳赤,吞吞吐吐:“王妃,我能不能,能不能给其他人吃?” “大胖,二虎从来没吃过这个糕点。”宁钰点头,那男孩欢呼一声牵着她的手,奔向远处。 宁钰不愿奔跑,男孩却满脸笑容道:“他们看见这个一定很高兴。”宁钰没法子,只得跟着狂奔。 所幸地方不远,木头搭建的破窝棚子里,零零散散的躺着几个孩童。小的约莫五岁,大的不过七岁。 小孩们见了糕点统统欢呼,可糕点只有四块,孩子却有五个。男孩发号施令,将糕点或多或少分给众人。 宁钰坐在窝棚边,看着那些孩童面带欣喜,小心翼翼的品尝糕点。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玩什么?”宁钰微笑,握紧她的手站起身。小女孩将宁钰带到空地上,指着画着几条线的土地,告诉她:“我们来跳房子。” 宁钰不知道怎么个玩法,虚心请教许久,才学会玩这个。众孩童舔着黑不溜秋的手掌,将糕点残渣舔干净,纷纷跑出来玩闹。 玩了许久,宁钰气喘吁吁,坐在地上看着小孩们蹦蹦跳跳。男孩坐在她旁边,低声道:“谢谢。” 宁钰为他们漂亮的动作鼓掌,回道:“分内之事。” “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睡吧。”“才玩了多久!”男孩拾起一块土,砸向那人的脚边,道:“看你晚上饿的睡不着怎么办!”那人闻言撇嘴,转回屋里睡觉。 “你们,每天都这样度过吗?”“不是。”男孩笑的阳光,“今天多亏了王爷王妃,我们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宁钰心头一块大石下坠,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经常吃不饱吗?粮食,不是每日都有吗?” 男孩闻言痴笑,面上显露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轻蔑,道:“今天是唯一饱餐的一顿。以前的粥里要么少米多草,要么全是碎米石头。” 第一百四十章,亚洲醋王 “你去哪了?”卫垣面色不虞,“这么晚才回来。”宁钰本想将今日事情和盘托出,卫垣却道:“算了,先用膳。” 宁钰的肚子咕咕叫了半天,闻言落座拾起筷子。桌上仍旧是番薯芋头,三盘素菜,一盘肉丝。 也许是上次的消食事件,宁钰这次特意没吃番薯。卫垣发觉后,嘴角轻勾。 用过晚膳,宁钰躺在床上两眼放空发呆。卫垣在红烛明灭下,翻看书籍。宁钰扯过一只枕头,垫在脑后道:“今日我同一帮孩子玩耍,所以回来的有些晚。”“嗯。” “那些孩子说,今日是唯一的一餐饱食。”卫垣将书放下,道:“墨离发现,有些官员的府邸里,下人把吃剩的肉倒在泥土里。” 宁钰闻言想起了那些吃糕点舔渣子的小孩,叹息道:“朱门酒肉臭。”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宁钰别过头看了一眼卫垣,却见他皱眉不语。 —— 发完粥水馒头,宁钰手里捧着个玉米面馒头,倚靠着树休息。卫垣在不远处坐着,见她休息便推动木轮向她移动。 一道小孩的身影在他面前,奔向宁钰。宁钰笑嘻嘻的掰了半个馒头,分给那小孩。卫垣微笑,片刻后笑意一僵。墨离不消揣度,就知他又在钻牛角尖。 翎王理所应当,逸王情有可原,小宁将军勉强说的过去,可跟一个孩子置气。王爷未免也太善妒了吧,墨离吞了口口水。 卫垣面色阴沉,单手支着头看了半天,道:“这小孩,真讨厌。”宁钰失去记忆,恍若孩童般懵懂。 “这,王爷,他只是个孩子。”威胁不到你,墨离将这半句话吞下肚子,大着胆子进谏忠言。 “你不懂。”卫垣冷笑,“钰儿失忆,现在不也才八岁年纪吗?” 墨离词穷,忽而想说,既然你知道她八岁,你还亲她?满腹话语想要说出口,墨离最后还是选择活着,乖乖闭上嘴。 卫垣见宁钰掏出一方纸包递给小孩,面色阴黑一片,推动木轮移向宁钰。墨离皱眉跟上,王爷这是养了个童养媳啊。 宁钰听得木轮声想起,手中撕扯馒头的手一顿,惊喜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卫垣笑意温柔,墨离在一旁轻咳一声,惹来眼刀一记,后退几步。 宁钰轻笑,扯下一块浅黄色的馒头碎片,塞进卫垣的嘴里,道:“你尝尝,我有什么好看的?”“哪哪都好看。”宁钰面色微红,扯开馒头片掩饰慌乱。 卫垣视线转移到男孩,温声问道:“这是?”“草民铁牛,见过王爷。”卫垣微笑点头,墨离在一旁暗暗咂舌。不久前,王爷恶狠狠的盯了他许久,害的他以为自己要做一个残害幼小的刽子手。 “听说,你们从前的粮食粗劣至极。”“是,所有灾民都能作证。” “既然如此,你同本王细说一番。”卫垣一边说,一边推动木轮。铁牛转头看了宁钰一眼,宁钰点头后他快步跟上王爷。 墨离见王妃吃个馒头吃的不亦乐乎,暗暗感叹这也是个心大的。 宁钰见墨离盯着自己,一愣后抬手扯下小半块馒头递给他:“吃吗?”墨离慌忙摇头摆手,王爷要是知道,依照他的小性子,万一给自己罪受怎么办。小小半块馒头,说不准就变成了断头饭。 第一百四十一章,时疫 众人有序排队,宁钰将馒头一一递给他们。轮到一个老大爷,他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宁钰一愣,将馒头塞到他手里,轻拍他的背道:“大爷,您怎么了?” “没事!”老大爷打着哆嗦摇头,将馒头握紧。一旁帮忙盛粥水的小男孩皱眉,道:“王妃,粥里掉进了只小虫子。” 宁钰被转移了注意力,上前几步,却见粥水干干净净,别说虫子,就连半根草屑也没有。铁牛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的打马虎眼道:“我看错了。”宁钰挑眉,却见周围人神色复杂。 两个时辰后领食物的灾民们减少许多,宁钰拉着铁牛跑到一旁道:“你知道什么?” 铁牛面色懵懂,不答反问:“我知道什么?”宁钰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片刻后铁牛心虚的别过头。 “你知道那个老人的病!”铁牛长叹一口气,颓然如老者般沧桑道:“是,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宁钰皱眉问:“他怎么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说出口。 “您真想听?”“是。”宁钰斩钉截铁的回答,铁牛只能讲事情和盘托出:“时疫。” 宁钰一愣,后退几步,怎么可能?铁牛却是端来一盆热水,道:“洗洗。”宁钰呆愣着,将双手伸入水中。 滚烫一片,她方才回过神道:“灾民出现了这个情况,为什么不上报?”铁牛冷笑一声,道:“上报?如果官员一旦知道这件事,那么所有人都会被封锁,等到人们饿死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宁钰打了个冷战,脑子里飞快运转。不知附近又无村医可瞧,可村医的医术并不高明。若是进宫求太医,他们定然不肯前来送死。求鹤老儿?他年纪这般大,来回奔波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我的村子,就是这样没的。”铁牛颓然坐倒在地,背靠墙壁,“一把火烧个干净,如果不是我及时逃出来,应该就会化做一堆骨灰。” 宁钰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挤出一句:“节哀。”铁牛苦笑,宁钰抽出双手甩了甩水珠,快步跑出棚子。 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通知卫垣!宁钰提起裙摆,快步跑出灾民区。 铁牛一愣,继而躺倒在地。什么王妃,原以为她同那些官吏是不一样的。知道了是时疫,不也是拔腿就跑吗?理智告诉他,现在他该站起身跑出这片地方,免得化作尘土。可活着真的是太累,他不想再熬下去了。 卫垣出现在不远处,与墨离说话,似乎在商量要事。宁钰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挥舞。卫垣见她奔来眉眼舒展满是笑意,挥退墨离。 “钰儿,何事如此惊慌?” “王爷,快请大夫来!”宁钰站住,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卫垣皱眉,抬手抚上她的面颊:“你受伤了?” 宁钰一字一字,慎重道:“不,不是我。灾民中,有人感染了时疫。” 卫垣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吩咐墨离:“去请大夫来瞧,越多约越多。把所有当地官员召集,本王要开会。另外,让快马等候,随时准备发报回都城。” 一连串命令后,卫垣面色从容,抬手用袖子为她擦拭汗水。 第一百四十二章,捅破和平的假象 春风拂面,带来一股淡淡的花香。荒草丛生的地上,夹杂零星几朵野花。美景怡人,宁钰无心欣赏。 宁钰随手揪起一点野草,心下烦闷不已。灾民中肯定有不少人感染了时疫,但众人权当没看见,维持着表象的和平。如果,她将此事戳破,难免使灾民暴动不安。 “唔,啊!”“快躲开,她这是犯病了!”宁钰霍然站起身,只见人群中忽然空出一块。她扯着裙摆,飞奔向那里。 “请让一让。”“借过。”宁钰挤出了满头大汗,才到达那人身边。中年妇女面色土黄,嘴唇惨白。她躺在地上,嘴旁的土地上满是呕吐物。 “大婶,你醒醒?”宁钰用袖子包裹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中年妇女勉强睁开双眼,有气无力的扫了她一眼,复尔沉沉睡去。 大夫还在路上,宁钰没法子只得高喊一声:“来人,将她抬进棚子去。”总不能让病人以天为被的躺在地上。不远处的士兵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不语,无一人上前。 宁钰咬牙,将大婶横打抱起,抱入棚子中。为她盖上稻草取暖,处置妥帖后,宁钰走到人群中。 方才的事情过后,人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宁钰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感染了时疫。”此言一出,人声鼎沸。 宁钰扫视一圈众人的表情,高声道:“我希望感染时疫的人,能够站出来。”鸦雀无声,宁钰知道自己像个傻子。参照以前的做法,谁会愿意出来被烧死。 “大夫在路上,很快会赶来。感染时疫者会遭到隔离,但是,一定能得到大夫的诊治。” “说的好听,等会出去一把火全烧光。”“就是,他们这些官员的话,哪个能信。”“说的轻巧,时疫能治吗?”人群中传来刺耳的回答,宁钰深呼吸一口气。 宁钰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岂料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她的高声叫喊,淹没在声潮中。 恰在此时,大批士兵出列,将人群团团包围。拥挤的人群中有士兵持剑,让出了一条空隙,卫垣推动木轮,缓缓移来。暴乱中他白衣淡然,神情自若。 “大家可以数一数,这些士兵的数量。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一批灾民,轻而易举。”卫垣低声说着,人群中忽然安静。 “本王知道这里有时疫后,曾劝王妃离开。”卫垣握住宁钰的手,“但她不同意,想要留下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宁钰低头不语,反手紧握。卫垣对她宽慰一笑,转过头面无表情,道:“时疫定然要遏制,最好的方法是烧光所有人。但是,本王希望通过大家的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王妃所做的事情,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大家配合。”卫垣拍了拍她的手,“接下来,继续刚才的话吧。” 宁钰抬头,面上带着标准得体笑意,端起王妃的威仪,高声道:“出于所有人的安全考虑,请感染时疫者进入棚子中休息。” 寂静一片中,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走进棚子。宁钰站在卫垣身旁,低声道:“多谢你解围。”还好王爷出现,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这些人。 卫垣长叹一声,谁料她突然将这件事捅破。本来的主意,先送她离开回都城。请大夫诊治一二,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个干净。尽会给我添麻烦,卫垣挑眉,嘴角却微翘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时疫的源头 宁钰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坐倒在树下闭上双眼。忽而风过,宁钰睁开双眼却见一点衣诀,低头一看,手边有一个红艳艳的果子。 “铁牛!”那人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宁钰失笑,举起手中的果子晃了晃,道:“多谢。” 铁牛闻言脸色通红一片,没想到王妃留下来了。他本来以为王妃立马会离开,派人封锁这里。没想到她拒绝逃走,反而决定和大家一起抑制时疫。 思来想去,他觉得错怪了王妃,心中过意不去,特地摘了个果子表示歉意。 宁钰手拿果子,在衣衫上随意蹭了蹭,道:“铁牛,我问你个事。”铁牛快步走来,坐在她身边。 宁钰徒手掰开果子,递给铁牛一半,道:“哪个村子最早爆发时疫?”铁牛咬了一口果子,口中含糊不清:“我,唔我们那里。” 宁钰瞪大双眼,一手拿着果子,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村子名字叫什么?”“李家村。” 马蹄声由远及近,宁钰抬眸,就见卫垣骑着高头大马,玉树临风。宁钰嘴角微勾,摇了摇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喊道:“王爷。” 卫垣微笑,随即皱眉,淡然道:“时疫期间,不要乱吃不干不净的食物。”宁钰被训示一通,自然不服气道:“才不是!铁牛辛辛苦苦摘来的,可甜了。” 卫垣轻哼一声,他自然看得清楚。见宁钰有些气愤,不再继续提这件事,反而将手伸向宁钰,想拉她上马。 宁钰一愣,缓缓将果子放在卫垣的手掌中。卫垣捏着果子皱眉,见宁钰神色转作轻笑,道:“本王让你上马。” 宁钰点头,无视卫垣的再次伸手。走上前几步,一手扯进缰绳,脚尖点地,翻身上马。卫垣感受到身后那人将自己抱紧,嘴角轻勾,将手中果子递给宁钰。 —— 偌大的正厅中,跪倒了十数官员。卫垣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眼角余光瞥到果盘,拿起一个水蜜桃剥皮。 官员们跪倒在地,左顾右盼,用眼神互相交流。为首的张大人得到同僚们的眼神示意,颤巍巍的抬头却见,锦王细心处理桃子,神色温柔。将门之后的锦王妃,双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王爷,下官认为此举不妥。”宁钰惊醒,抬手整理仪容,惹得卫垣失笑。卫垣将手中坑坑洼洼的桃子递给宁钰,宁钰接下,轻咬一口。 “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妥?”“下官以为,要从源头根治。”张大人观察王爷,见他面色从容,“难免有漏网之鱼,照下官看,隔离放火,是最稳妥的方法。” 卫垣轻蔑一笑,不置可否。宁钰放下手中的桃子,抬手轻揩唇边,确定没有污渍后才道:“张大人,可知道李家村?” “下官记得,那是时疫的最初点,已经被封锁。” 宁钰点头站起身,走到卫垣前盈盈一拜,道:“宁钰请命前往李家村,探寻时疫的原因。” “不准!” 第一百四十四章,诊治 时疫患者塞满了棚子,并且源源不断的增加。第二日清晨时分,大夫终于到来。宁钰略微躬身,抬手请他入内诊断。 大夫一走进棚子,就用袖子捂住口鼻直皱眉。“大夫来了!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大夫,先看我的病!”一时之间,原本病恹恹的患者个个精神抖擞的哭闹。 “一个一个来。”宁钰高喊,勉强将众人的呼喊压下。大夫此时已经把完一脉,宁钰俯身问:“大夫,如何?” 大夫叹了叹气,摸着一缕胡子直摇头。病人见状面色惨白,僵卧不得动弹。宁钰面上连礼节笑意都无法维持,这个病人的程度还算比较轻。如果这种程度都无法得到救助...... “大夫,麻烦您给这里的患者都一一把脉。我有事需要禀告王爷,失陪。”大夫略一点头,宁钰快步走出棚子。 远处,卫垣坐在木椅上翻阅古书,满脸疲倦之色。宁钰凑近一看,只见书中写着一些药方,了了绘制了几种草药。 “钰儿,你怎么来了?”卫垣抬头,勉强勾起嘴角。“大夫如何说?” “王爷,现在时疫患者已达物五十人之重,并且源源不断增加。”宁钰长叹一口气,“大夫诊断病人摇头连连,怕是......” 卫垣一怔,随即对一旁的侍卫吩咐:“告诉墨离,派人传信给都城,请求派太医前来治病。” “喏。”侍卫躬身领命而去,宁钰看着他的背景失神。书信一去少不得三日,唉,宁钰摇摇头,满面愁苦。 卫垣见她失落的很,正想劝解一番,却听得宁钰道:“我得快点回去。”宁钰转身,手却被一把抓住。“时疫凶险,略微沾上就得丧命。” 宁钰点头,见卫垣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钰儿,你不能再去帮忙了。” “可是——”“没有可是。”卫垣攥紧她的手,“我当初就该送你走。” 她身为王妃,应该做出表率,否则灾民人心惶惶,更难治理。宁钰想同他争辩一二,却见不远处的草堆上一人滚落。 宁钰甩手,飞奔而去。卫垣皱眉,单手扶额面色阴沉。早知如此,不必当面通知,直接下一剂药迷晕了她,送回都城。 他知道时疫凶险,未曾想这病来势汹汹超出他所预期。短短几日,已有四五人死去。他特意叮嘱士兵偷偷焚烧,免得引起灾民恐慌。 宁钰跑至那人面前,将他翻个身。白发苍苍,面容枯槁,正是那日女儿被抢走的老人。宁钰伸手,颤巍巍的试探鼻息。一点微弱,渐渐消失,化作虚无。 宁钰打了个冷颤,就在前几天这位老人大仇得报,连连磕头。昨日,她亲手递给他白面馒头,一碗粥水。 老人被士兵淡然抬走,宁钰踉跄站起身,缓缓走过众人。灾民们或躺或坐,坐姿不同,身形不同,衣着不同,但眼神全都空洞无神,毫无半点生气。 宁钰站在路中间,眼睛酸涩疼楚。这里,才是所谓的人间炼狱啊。她该怎么办,如何才能尽一份力,让他们活下去。 一时不察,宁钰被一块腐朽的横木绊倒。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木轮声由远及近,卫垣一袭白衣,温暖如三月春风微笑,向她伸出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偷往时疫村 宁钰面戴白布巾,牢牢遮掩住口鼻,手下拧着一块湿帕子,将帕子放在病人的额头上。这是她昨日与卫垣一番争辩后,勉强得来的权利。卫垣劝不动她,只能同意她帮忙,两个条件之一,就是她必须时刻带着白布巾。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一不懂医术,二不会侍弄人,只能权当个下手,帮忙换换帕子,递个东西。 连日的折腾,她连寻找记忆的心思都消失无踪。偶尔脑海中浮现支离破碎的画面,她就站在原地单手撑着头,仍由记忆闪过。 将帕子一一换好,宁钰转头,就见药童和大夫包裹的严实,低声讨论病情。思索了片刻,觉得一时没什么可帮忙的事情,宁钰快步走出棚子。 没走几步,就见卫垣坐在轮椅上看着远方,似乎在思索什么。“王爷。”卫垣回以勉强一笑,眉宇间难掩忧愁。不过一日功夫,又有五人死去。时疫如此凶猛,是否该违背诺言,将宁钰强行送回都城。可是这样,钰儿定然会怨他。可仍由她留在这里,万一...... 卫垣后背一凉,摇头苦笑。如此看来,他还是得尽快遣送她回去。怨恨也好,埋怨也罢,最重要的是她活着。 宁钰不知卫垣心中想法,以为他在忧心病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爷,不用过分担忧。” 卫垣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正欲开口说话。宁钰却一拍脑门,懊恼似的开口:“锅中还煮着面巾呢,我竟忘了。” 一语未完,宁钰躬身,快步跑回棚子。卫垣看着她的背景伸出手,手停在半空,复尔垂落。不过几日,她天真快活的笑容转作满脸悲戚。当初,就不应该妥协,答应让她跟随。 瘦削苍白的手紧握成拳,复尔又缓缓松开。心软,暗自窃喜,导致他走错了一步棋。落子难收,卫垣苦叹,该更谨慎些。 “喊墨离来一趟。”“喏。” 宁钰跑回棚子,发现大锅冒起了白烟缕缕。她连忙将锅盖掀开,冲天白烟呛得她咳嗽不止。右手抄起一个大水瓢,往锅中添了少许水,白烟才渐渐消失。 她用一根木棍搅和,白布巾横遭劫难,转作了淡黄色。经此一役,宁钰守在锅边寸步不离。 等到布巾熬熟,将其一一捞起晾晒。宁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端着水盆走进病人休息的棚子。 昏暗的室内,咳嗽声痛呼声此起彼伏。门口站着一人,见她来了躬身施礼。宁钰点头示意,将手中水盆放在木制架子上。 “王妃,老夫想问时疫的源头在何处?”“李家村。” 大夫闻言拱手请命:“草民愿前往李家村,探寻时疫缘由。”大夫见王妃皱眉,迟迟不大,躬身道:“草民一把老骨头,本该惜命,但知治病救人乃大夫天职。草民请命,求王妃成全。” 宁钰思索片刻,环顾四周见无一个官兵,压低声音问:“当真?”大夫慎重的点头,一脸严肃。 “我准了。”宁钰眉梢微挑,话锋一转,“不过得和我一同去。” 大夫面色一变,这几日相处中,虽然王妃没有一点架子。可她仍然是千金之躯,如果遭遇不测...... “王妃,您的爱民之心——”“大夫,您早点休息。今晚子时我来找你。”宁钰眉眼弯弯,叮嘱大夫。 大夫一愣,却听得她补充:“切记,此事不可告诉王爷。”大夫急忙要拒绝,却见她早已奔出门外,视线可及,唯一点浅色背影。 宁钰哼着歌,按照记忆走向那群孩子的住所。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原请命前往李家村,奈何王爷拒绝。她自己一人前往,估摸着也看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大夫精通医术,又有舍生忘死之志,实是不二陪同人选。可,王爷那边该如何交代?宁钰想到此处有些头疼。 私自前往疫源,的确有些胡闹。宁钰可以想象,事发时卫垣的面色该是如何难看。但让她默默看着这些人死去,她做不到。 第一百四十六章,漆黑的潭水 深夜子时,宁钰挎着一个包裹蹑手蹑脚的行进。不远处的草房外站着一个漆黑的小小身影,宁钰快步跑上前。 “咕咕,咕咕。”宁钰哼了两声鸟鸣,草房门轻轻推开。大夫一身便装,走出房门后愣在原地。 “王妃,这孩子?”宁钰压低声音道:“路上再说,这孩子是向导。”昨日与铁牛长谈,得知一来一去只需要两个时辰。 这么算来,若是一切顺利,王爷不会察觉半分。天色漆黑,宁钰看不清路,一脚踩进小泥洼,艰难拔出满是淤泥的绣花鞋。 在铁牛的指引下,天色灰蒙一片时,一片烧焦的房屋出现在面前。大夫躬身后,自顾自进去其中搜寻。 宁钰驻足观看,黑漆漆的一片框架,衬着灰蒙蒙的天色。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比病人的哀嚎更为直观,令她不寒而栗。 许是在黑暗中许久,加之天色微凉,她转头时看清了铁牛的表情。往日伪装的坚强卸下,眼眶通红,面容哀戚。 铁牛走向漆黑的房屋中,四处搜寻什么。宁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我回来了,您在哪啊?”高喊声过后传来抽泣,铁牛伸手,想要搬动漆黑的房梁,宁钰上前几步同他一齐搬动。 漆黑的房梁挪开后,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映入眼帘。铁牛抓紧那东西,贴在胸口。一面漆黑焦灼处几个窟窿,一面丝线焦黄。 一个护身符,宁钰感到一阵悲凉,右手轻抚左手衣袖间的长鞭。哥哥现在还未传来半分消息,不知他在何处,是否化作了尘土?宁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掉。 灰蒙转作白茫茫一片,三人聚在村庄出口。大夫手中捏着一只烧焦的东西,问铁牛道:“你们可吃过老鼠?”“吃过,饥荒时什么都吃。” 宁钰盯着那漆黑的东西许久,才勉强辨别出这是只老鼠。大夫将漆黑的老鼠仔细包裹,点头道:“这就对了,时疫也有鼠疫一说,古书上说——” 铁牛面色焦急,打断道:“可是我娘礼佛吃素,最后也病倒了。”大夫迟疑片刻,无言以答。 宁钰拍了拍铁牛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过着急。铁牛面色通红一片,手中攥紧了那个漆黑的护身符。 “村中有多少人?患病者又有多少人?”宁钰沉吟片刻,“吃过老鼠的人是不是率先发病?” “村中约莫百余人,没患病的只有五六个,吃过老鼠的似乎都先发病了。” 宁钰点头,如此看来,老鼠定然是率先传播疾病的。但其余人,又是因为什么传染呢?铁牛娘吃素,这就意味着她没吃一些腐烂的肉食。 宁钰低头思索,忽然被地上一个小水坑吸引了注意力。水坑很小,上面漂浮着一个鼓起来的鼠尸。 宁钰快步走上前,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将那玩意挑出来,沉声问道:“你们平日在哪里喝水?” 喝水用膳不可避免,既然食物没有问题,那么水源呢?铁牛面色一变,大夫一手捋着胡须思索。 铁牛的带领下,两人前行不久,一个水潭浮现面前。水潭并无源头,看来是天降雨水。潭水漆黑一片,上面漂浮着种种不知名的玩意。 “大夫,依您所见如何?”大夫蹲下身思索片刻,点头道:“依老朽拙见,水潭污染应该是原因之一。”他自袖间掏出一个小小牛皮囊,盛了一点漆黑的潭水。 第一百四十七章,将计就计 “王妃何在?”低声后,刺耳的瓷器碎裂声接连不绝。宁钰整理衣着,扯出一抹笑意走进院子。 只见院中人跪倒一地,地上满是碎瓷。卫垣坐在木轮椅上面色阴沉,单手支着头。宁钰绕过一地狼藉,走向卫垣。 卫垣猛然抬起头,眼中的惊慌失措转作欣喜。他伸手,抓紧宁钰的手,问道:“你去哪了?”清晨时分察觉怀中空荡,起身搜寻许久不见踪迹。 “我?”宁钰瞪大眼睛,佯装惊奇,“我出去走了走,王爷你为什么发火?” 卫垣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卫垣手指轻叩木椅把手,眼角余光瞥见宁钰双手不安的拧着裙摆,心下了然几分。 宁钰侧头,故作天真,追问道:“王爷,你怎么了?”卫垣微微一笑摇头,向她伸出手。宁钰这才察觉自己讲襦裙拧的皱巴巴一团,笑着将手递给他。 入房落座,饭桌上食物都已凉透。宁钰暗自庆幸自己步子快,王爷没有发现。宁钰漫不经心的用羹匙搅和着碗中稀粥,偶尔喝一口。 “不好喝吗?”宁钰摇头,在卫垣的眼神注视下她舀起粥水,却发现已然拧成了一坨糊糊。 宁钰忽觉有些心虚,放下羹匙,道:“我吃饱了,先去帮忙。” “坐着。”卫垣面色从容,拿过那碗白粥,舀起一块粥块送到嘴边。宁钰焦急万分,翻手将碗打翻。她日日接触灾民,也许沾染了时疫。何况她刚刚从瘟疫源头回来,身上只是勉强清洗了一番。 卫垣将羹匙摔在地上,伸手拍了一掌木桌,木桌四分五裂。宁钰下意识的瑟缩后退,这才发觉卫垣的面色阴沉。 “你想骗我多——”宁钰皱眉,双手捂着头打断他:“头疼。”卫垣见她双手捧着脑袋,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苦痛之色,冷嗤一声。 卫垣不为所动,宁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踉跄坐在地上。卫垣脸色微变,慌忙将她扶起,横刀抱起送到床榻上。 宁钰一躺到床榻上,就抱着脑袋滚了数圈。“让我看看,伤着没?”卫垣握着她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方才地上碎瓷木块狼藉一片,万一伤着可如何是好。 宁钰心下窃喜,面上仍装作痛苦不堪。王爷知道她是装痛不为所动,若是她滚到碎瓷上呢?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主意时,她就四下查看一番,特意选了个位子。 “胡闹。”卫垣沉声说着,坐在床边。宁钰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扯他衣袖,道:“我没骗你,我只是出去走走。” “清晨时分出去散心?” “我清晨出去,眼见天色亮了索性留在棚子里帮忙。” 卫垣面无表情,清晰的知道她在扯谎,但看她眼眶通红,心下不忍戳破。 宁钰见他不再追问,连忙坐起身道:“真的,我保证。” “如果骗本王,那怎么办?”宁钰小心翼翼的觑他脸色,见他眉眼稍缓,立马拍胸脯保证:“如果骗你,你就罚我。” 卫垣轻笑片刻,缓缓道:“如果骗我,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宁钰眨了眨眼,想装可怜求他放自己一马,刚要说话就听得卫垣眉梢微挑道:“头不疼了?” 宁钰立马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叫唤,想要蒙混过关。卫垣却不依不饶追着要她保证,宁钰只得点头。 卫垣替她盖上被子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将计就计讨来一个要求,届时点破此事,逼钰儿回去。哪怕她心有不甘,也没有法子。犯错在先,理应遵守承诺。 第一百四十八章,抵御时疫的对策 宁钰扛起米袋,发现这米袋轻飘飘的,不似以往那般沉重。打开米袋摸出一把米,手中米粒参差小劣,全是碎米。一半米,一半杂草。 宁钰微楞,将米袋倒入水盆放水,杂草漂浮起厚厚一层。宁钰心下微沉,忽而想起了铁牛说过的那番话。 “来人!”宁钰呼喊一声,不远处两个士兵迅速跑来。宁钰抓了一把米草,放在那人手中,道:“将这些粮食,送到王爷面前。” 一个士兵小跑着离开,另一个转回原处把守。昨日失踪立下保证后,王爷专门派遣了两个人跟从,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看守。 宁钰无瑕多顾,将米袋一一打开。看着袋中的米反而气笑了,看来方才那袋还算是优品。虽然是碎米,好在新鲜。这几袋陈米颜色发黄,一摸就碎。 不远处的牛车上还有数袋大米,宁钰心知定然是一波货色,懒得去瞧。洗去杂草,把颜色不一的米清洗一番倒入锅中。 宁钰双手扶在灶台边,觉得有点头晕乏力。“王妃。”宁钰回眸,只见大夫手持一本泛黄古书走来。 宁钰强扯出一抹笑意点头示意,大夫见她面色,关切问询:“王妃,您这是?不如让老夫瞧瞧。” 宁钰心下微沉,一个设想浮现,惊得她后背一凉。宁钰猛然摇头,不可能,她没喝过那些水。可是,她一直照看病人,也许沾染上了。 如果她沾染了时疫,王爷与她朝夕相处......“王妃?”一声将她拉回思绪,宁钰慌忙将撸起的袖子卷下,勉强微笑道:“不必,这几日过分劳累而已。” 话音刚落,她转身干呕,一手捂住嘴巴。大夫见状忽而微笑,道:“王妃不如让老夫看看,也许是喜脉呢?” 喜脉?她从未与王爷同房,何来喜脉一说。十有八九,应该是时疫。宁钰见大夫正掏诊巾,连忙转移话题:“前往李家村一次,您可相出些许办法防御时疫?” 大夫掏了掏诊巾,可惜没找到,只得作罢。他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持着古籍:“依老夫来看,水源是污染之一,那就要从水源处入手。” “挖掘出地下深井打捞井水,再将井水煮沸,一一发放给灾民。” 宁钰闻言点头,忽而想起一点东西,道:“老弱妇孺和成年男子,成年男子沾染时疫者少。也许可以通过加强锻炼,使灾民们增强体魄。” 大夫摸了一把胡子,这倒是从未听过。宁钰见他面露思索之色,继续道:“现在灾民们无所事事,整日颓废胡思乱想。这件事情,也许可以令他们过得充实一点。” “无论这件事情能不能达到效果,至少让他们知道,抵抗时疫需要努力,而不是麻木的等待。” 大夫点头,捋了一把胡子感叹:“王妃心慧如兰。”宁钰莞尔一笑,不过是参照军营罢了。年幼时她随军驻扎边境,当地传染一种疫病,奇怪的是,两边的士兵少有感染者。 饮食,居住环境不同,但宁钰认为,更多的是因为这些士兵是壮年男子,身体强健。一点三脚猫功夫,无法迅速令灾民们强健身体,却可以令他们强健精神。 第一百四十九章,斗志高昂 “请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和大夫商量了几条抵御时疫的方法。” 窃窃私语转作寂静无声,人们麻木的眼神中闪现出一点光芒,期待的看着她。宁钰微微一笑,摆出一副王妃端庄的模样,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气派。 “第一条,经过查证,水源是污染的重要原因之一。”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宁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所以我们会派人挖井,将井水煮沸。大家从此以后,只能喝煮沸的井水。” 人们点头称是,宁钰眉眼微舒,继而道:“第二条,从明日起,所有人都需要训练。我会将兵营中士兵基础的几套锻炼方法教授,希望诸位配合。” “我们学这个做什么!我们又不去当兵!”“就是,今天吃的陈米粥,别说锻炼,我躺着都饿。”“哼,嘴上说说。她吃的是山珍海味,怎么会顾得上我们。” 议论纷纷,宁钰双拳紧握。最初她想要宣布事情的时候,就想到有人会提出这件事情。她站在原地,看着众人交头接耳,热议纷纷。 不能再像上次一样,等着王爷来救她。宁钰深呼吸一口气,高声喊道:“安静。”人群寂静片刻又像炸开的油锅一般叫嚷不歇。 “我说安静。”宁钰嘴角笑意全无,“谁再扰乱我说话,我不介意治他一个惑乱人心的罪名。”话音刚落,宁钰自袖间抽出一根长鞭,恶狠狠的甩了旁边陈旧的腐木一鞭。 一声闷响,腐木裂作两段。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宁钰苦笑。她没什么言语能够制服大家,只能凭借一点武力威胁众人。 “我知道今日的米有问题,”宁钰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嘴角微勾,“因为今日我煮粥。不光今日,过去几日也是我。” “自从来到这里,我没有吃过山珍海味。我中午用的膳食,是两个芋头加一碗陈米粥。” 人群中传来一声嘲讽:“哼!爱民如子,不就应该如此吗?”宁钰点头,道:“是该如此,我并非博取你们的尊重。” “我只是想说,为了抵御时疫,我在做出努力。”悄然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宁钰慢条斯理的环顾众人面色,淡然道:“可是你们呢?你们除了抱怨,什么都不做。” 卫垣骑马在人群外默不作声,看着宁钰讲话。墨离在一旁轻声道:“王爷,官员们都在等候了。”卫垣略一挥手,示意他闭嘴。 他的姑娘无论失忆与否,无论是兔子还是刺猬,骨子里的那点倔强善良,从未变过。 宁钰许久没有梳妆打扮,今日穿着更为朴素。不施粉黛,未梳精致的发髻,亦无华丽的长裙。可今日的她,却比往常参加宫宴时盛装打扮更为美丽。 宁钰不知卫垣在看自己,只是将鞭子放在一旁,举起双手给众人看:“我宁钰将门之后,自问并非千金小姐。”那双手,不同于一般的芊芊白嫩,反而有着厚厚的老茧,几处血污。 卫垣看着面色一变,扫了墨离一眼,墨离会意躬身。 “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众人面露羞愧之色,闻言松了一口气。 宁钰垂手,沉声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抵御时疫。我不论你们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诸位可以想一想,沾染时疫的大多是老弱妇孺,成年男子少有沾染。从某一点上可以说明,拥有强健的体魄,沾染时疫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所以,从明日起,你们需要加强锻炼。”宁钰扫视众人,“可有异议?” 人群呼喊应和“没有”,惊天动地。宁钰面露欣喜之色,嘴角微勾。总算激起了众人的斗志了。 她转过身离开,步步端庄生莲,实则内心激动。其实她方才有些胆怯,好在局面控制住了。走到无人的暗处,宁钰双手一拍,勾唇浅笑。 第一百五十章,捅破真相 “王爷,这,下官不知啊。”“是啊王爷,米都是从都城运来,下官们又如何知晓?” 卫垣把玩着宁钰送的玉佩,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众人,轻笑道:“张大人,起来吧。”张大人闻言面露喜色,随即低头客套道:“下官不敢。” 卫垣嘴角弧度愈发深了,手松开玉佩,搭在沉香木桌上,道:“看在逸王的面子上,张大人请起。” 张大人站起身,满脸的春风得意。卫垣心下厌恶,快步走出衙门。昨日消息传来,张之礼是逸王母族旁支一员,若非得扯点亲戚关系,应该算是怡妃的表哥的舅舅的儿子。 卫垣想到这个关系,嗤笑一声。墨离快步走入房内,手捧药瓶送上,道:“安排王妃离开的马车准备妥当。” “多备几个软垫。”卫垣拿过药瓶,放在公文旁,“太医现在何处?” “这,”墨离俯首,“一刻钟前传消息来,太医水土不服呕吐连连,正在路上,约莫三五日赶到。” 卫垣点头,拿起朱笔在公文上圈点,忽而想起什么,嘱咐道:“多备一点点心,万一王妃吃不惯驿站的菜色。” “喏,西月传来消息。西域迷毒到了都城,分给几家,其中有一人是翎王的心腹。”卫垣放下朱笔,墨离听得声响小心翼翼的觑他面色,低声道:“犯人死后,有人去他院外看过,一路跟踪,见他进了翎王府的小门。” 意料之中,卫垣面色不虞,低声吩咐:“不得泄露半分,尤其是在王妃面前。”钰儿她最看重的就是她父亲,如果此事败露,难保她心生嫌隙。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讲,卫凌下毒,是为了切断他的势力。 卫垣单手支头思索片刻,道:“去请王妃回来。”“喏。”墨离领命转身而去,却被卫垣叫住“五十侍卫跟随不够,再加一百。” 墨离转身点头,转身翻了个白眼。此事放在三年前,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王爷居然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一面,为旁人思前想后,准备杂物。墨离摇了摇头,无法相信轻描淡写取人性命的王爷会变得如此唠叨。 —— “王爷,你找我。”宁钰面带欣喜之色,快步跑来。卫垣见她汗水微微皱眉,宁钰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就要擦拭。 卫垣抢先一步伸手用袖子抹尽,柔声问询:“方才做了什么,怎么流汗了。” 宁钰面色微红,依旧喜气洋洋,声音里掩不住的激动:“方才我带大家操练,大家都很认真。倒是我,忘记了几个动作。”宁钰有些不好意思,嘻嘻一笑。 大家总算不再病恹恹的,有了一点斗志。宁钰微笑,这下就好了。爹爹以前带兵打仗时告诉她,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颓废的士兵和斗志高昂的士兵对决,不消多说,可知胜负。爹爹一脸颜色,话锋一转说:绣花也是如此,你觉得你能绣好,那就肯定能把花绣的栩栩如生。 她那时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立马捡起了地上的绣布。经过一番日熬夜熬后,终于将手指戳的满是血珠。哥哥进来看见了,立马将绣布扔进了水池子。 唉,也不知哥哥此刻身在何处?是否温饱? “嗯。”卫垣微微一笑,自书桌后拿出一个布包,“打开看看?”宁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将布包打开。布包中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套脏污的衣物。 第一百五十一章,弃如敝履 她回来后随便丢掉的衣物......绣花鞋上满是泥泞......宁钰抬眸,只见卫垣神色从容,丝毫没有一点怒意。 “记得上回的保证么?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两个条件吗?”宁钰听得自己苦涩的声音“记得”。 “如果撒谎,答应我一个要求。两个条件,一是带面巾,二是乖乖听话。”卫垣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我送你回都城。” “不要!”宁钰断然拒绝,现在大家斗志高昂,她又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 卫垣的假笑的面具终于碎裂,眉眼俱是怒意,他伸手抓紧宁钰拉回怀里,道:“你偷跑去时疫村,难道不该接受一点处罚?” 宁钰推搡不得,被困怀中,察觉他鼻息贴近疯狂挣扎,道:“你放开我。”卫垣不理不睬,慢条斯理的低下头,唇齿在宁钰脖颈游离。 别碰我,我可能沾染上了时疫。宁钰在心中呐喊,口中却支吾说不出话来。推搡不得,她眼眶通红。 良久一声叹息,卫垣将她抱得更紧然后松开,道:“马车在门外等着,走吧。” 宁钰惊喜于他的松手,却又因为要离开而皱眉。卫垣拍了拍桌子,门外墨离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大汉。 “走吧。”卫垣推动木轮,拉着宁钰的手,“我送你一程。” —— 马车上宁钰静默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欺骗了王爷,理应被送回去。可是现在大家充满斗志,如果她离开,一切都是枉谈。 她虽然不谙心计,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人们并不是因为一套锻炼鼓起勇气,而是她身为王妃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倘若士兵们上阵杀敌,将军溃逃,士兵们还有战斗的信念吗? 她瞥了一眼卫垣,就见卫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卫垣对她微微一笑,嘴角微勾满是柔情:“照顾好自己。” 宁钰贝齿轻咬嘴唇,灾民们是一个不想离开的因素。但她当初来江南,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陪同王爷,不让他陷入危险,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助力。 她想和他在一起,经历风雨也好,共享荣华也好。她甚至不清楚,这是不是所谓的喜欢。她只知道,王爷对自己很好,好到心尖上的好,好到捧在掌心的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想为他好好努力,学着看账簿做个贤内助;想好好锻炼武艺,不让旁人欺辱王爷腿疾;想在他难受的时候握紧他的手,告诉他不要难过。 “哭什么?”一方丝帕为自己拭泪,宁钰抬手扯住他袖子,道:“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一点温热抵在额头,宁钰庆幸落在额间,却又莫名心焦。她听军营中的士兵说过,两个喜欢的人要亲的是嘴!念到自己可能沾染时疫,宁钰皱眉。 “王爷,马车被人拦下。”卫垣皱眉,将帘子掀开。墨离拱手一礼,拿出锦王腰牌对拦在面前的士兵道:“锦王爷送王妃回都城,烦请各位让路。” 一行士兵中的头目上前几步,没有接过腰牌而是躬身道:“我等接到上级命令,无论是谁都不能通行。” 宁钰一愣,先是欣喜继而是惊讶。她扯了扯卫垣的袖子,卫垣对她宽慰一笑。 “上级?”“是,传自都城。”卫垣痴笑一声,将帘子放下,道:“回去。” 宁钰见他面色不虞,不知该安慰什么。皇上派他来治理水患,却将他丢在时疫人群中,不允许他回京。这是,要放弃他了吗? “你,你,皇上......”宁钰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呢?虽然锦王身有腿疾,生母不高贵,可是他是皇上的亲骨肉啊! 况且他剿灭叛匪有功,公务上政绩卓越。皇上,怎么能把他丢掉?弃如敝履。何况此事从未说明,而是嘱咐了驿站。 宁钰背脊一凉,感觉后背冷汗直冒。当锦王无法治理时疫后退时,得到的消息是不允许离开...... 卫垣挑眉,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轻描淡写的安慰:“我习惯了,无须担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各怀心思 “墨离,给西月传信,”卫垣把玩腰间玉佩,“告诉她此刻的状况,让她拜会那几个大人,还有告诉她,本王想送王妃出江南。” “喏。”墨离躬身,领命而去。卫垣看着他的背影皱眉,西月应该能将事情处理妥当。 最初听到那条命令的时候,他没有一点悲伤,反而忍不住想笑。娘亲,你看看,这就是爱上的男人? 你为他赔上了声誉,青春,换不回一点垂怜。当真是可笑,卫垣摇头失笑,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方丝帕。丝帕包裹中,只有一个木钗。木钗简朴淡雅,没有半点华丽装饰。 卫垣将钗子放在手中把玩,当年娘亲跳井自裁时手中紧紧握着这个木钗。他那时站在母亲浮肿的尸体旁没有哭泣,而是掰开她的手取出木钗。 他配不上你,卫垣想说,这钗子珍贵的前提,是装满一个人的情感。可这钗子若没有半分真情承载,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错误。如同,他一样。 “哈哈哈哈。”卫垣大笑,眼角隐约有点点泪水。“荒谬至极。”木门被缓缓打开,一点光亮透进室内,令卫垣皱眉。 下一秒,卫垣收敛神色,微微一笑。木门半掩,露出半个脑袋,正是宁钰。宁钰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走进房间带上房门。 “怎么了?”卫垣嘴角轻勾,手下攥紧木钗由袖子掩藏。宁钰不答,步步走近。卫垣仓皇别过头,他方才似乎流泪了。 “你哭了。”话音未落,一点温热擦拭眼角,卫垣无法维持面上的冷静,默不作声。宁钰将眼泪擦拭干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半晌才道:“我不会安慰人。”“我知道。” “你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宁钰扯了扯他的袖子,因为自己不会安慰人而懊恼。 “我没事。”卫垣转过头,轻揉的抚摸了一下宁钰的脑袋。宁钰稍松一口气,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中却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卫垣缓缓松手,宁钰看清,那是一个木钗。锦王身份华贵,皇上的华贵更不用多提,这也许是他母亲的遗物。 “这是,你娘亲的物什吗?”“.......是,也不是。” “王爷,不要送我走好不好?”“非走不可。”宁钰撇了撇嘴,她也许已经沾染上了时疫,走与不走又有何差别。本想将此事捅破,却害怕王爷的暴怒。 她呆愣的盯着绣花鞋发呆,如果她真的感染上了时疫......她是不是只有一点点时间了?宁钰内心忽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恐。 死亡在她身边跟随,其实从未离开。她的出生导致母亲离世。自幼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遥遥看过尸山血海。记忆破碎片段中,她骑马站在街上看人们哀嚎痛哭。 死亡的刀刃一次次划过,也许这次带走的人是她?宁钰心下一惊,后背冷汗直冒。卫垣察觉她的不对劲,转过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色惨白微楞,连忙抓紧了她的手,柔声问询:“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宁钰强扯出一抹笑意回答,如果她死了,爹爹该怎么办?他肯定会哭,说自己没有脸面见地下的母亲。红菱知道了消息,肯定会哭的泪眼模糊。 哥哥消息未卜,她就身死异乡......宁钰仓皇扯出一个笑意,企图安慰自己。也许不是时疫,而是过度劳累。 “钰儿?”宁钰抬眸,就见王爷眼神关切,酸楚许久不禁落泪。如果她死了,堆雪人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如果她死了,王爷的反应该是如何? “傻丫头,哭什么。”卫垣俯首为她拭泪,“我没事。”皇上对他这般毒辣,他未难受,钰儿倒是先疼惜上了,傻丫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暴雨来袭 大汗淋漓的宁钰放下手中的木棍,挥手示意休息。灾民们放下手中的各种长木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聊天。 宁钰挑个没人的角落落坐,随手捡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画圈。她想让大夫诊治一番确定,可是她又不敢接受自己得时疫的事实......不止如此,如果她得了时疫,按照王爷的脾气......这里的人也许都会覆灭。 宁钰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王爷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宁钰单手捂着脑袋,依稀浮现一点碎片。卫垣面色狠厉,嘴中说着威胁的话“比不得你一根头发丝”。宁钰摇头甩去这点画面,树枝被手指夹断。 不该想这些,昨夜忽刮大风,时疫患者风寒侵体,病情加重。不到凌晨时分,又死了五六个。灾民中一个老人熟知天气变化,断言不出两日,暴雨狂风即将来袭。 她本来不信,奈何此刻正值晌午,天色却阴黑一片。宁钰面色微变,命令众人搭建木棚抵御风雨。 三个时辰后,黑云压低,狂风骤起。宁钰将众人安置妥当,头顶一片大叶子快步跑回衙门。 一场暴雨后再起洪水,那么水源又会受到污染。宁钰皱眉,想到此处推门而入。卫垣手中狼毫一顿,抬头面色微变,高声道:“备热水,王妃要沐浴更衣。” 宁钰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她可以感受到水珠滑落,落入衣襟。低头一看,她所站的地方形成了水蔓延成一小片。 卫垣拿着布巾走来,想要为她插死。宁钰偏头躲过,拿过布巾自己擦拭。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发,她一边低声道:“外面下暴雨了,如果起了洪水导致水源再次污染,也许会引发大规模的时疫。” 卫垣点头,用袖子擦拭她额头上贴着的发丝。宁钰察他神色,只觉他心不在焉,本想重复,却听他道:“不用擦了,你先脱衣回床上躲着。” 宁钰摇头,身旁有人拎着水桶快步走到屏风后。不过片刻,房门轻掩。宁钰面色涨红一片,往日她沐浴的时候王爷一般在外办事...... 卫垣见她面色通红,俯首在她耳畔调笑:“本王今日尚未沐浴,不如?”宁钰推开他,抱拳道:“你先来。” 卫垣失笑,宁钰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动作太过莽撞,完全是江湖儿女的做派。 “本王觉得,两人一同沐浴比较节水。王妃以为?”宁钰诧异,抬眸只见王爷嘴角轻勾,笑的不怀好意。 “乖,不闹。”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快去,别着凉了。”宁钰瞪了他一眼,因着眼神软糯不具备杀伤力,反而惹得卫垣轻笑不止。 屏风遮掩下,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除去衣物,走入浴桶。卫垣走回书桌后,坐在木轮上细细翻开西月的回复。 西月说她拜访过几位大臣,朝中无人知时疫一事,只知道江南发生了水患。都城中百姓,亦是如此。不过,皇上身边的耳目传消息说,近期皇上与翎王密谈频繁。 这件事情到最后,也许会演变成锦王因公殉职,爱民如子。卫垣嗤笑,好一出计策,借刀杀人。 不用打开窗口,噼里啪啦的雨声就能告诉他,这次暴雨瓢泼。雪上加霜,卫垣叹息,既然正路走不通,那就走小道。 秘密送钰儿出去,送到将军府中休养。届时皇上追责,看在将军的兵权上也不好多加指责。如果他控制疫情顺利返回,届时将钰儿接回。如果控制不了疫情,那就一把火烧光,返回都城,接钰儿回府。 这两种情况,算是往好处想。卫垣将那封密报揉成一团,只怕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揉成一团的密保滚落在地,休想!就算是死我都得拉着你一起下去,向娘亲赔罪! 第一百五十四章,救治时疫的药方 宁钰打了个哈欠,环抱自己走出屏风。卫垣见她出来微微一笑,转动木轮到她跟前,递给她一条毛毯。 宁钰接过毛毯裹紧,快步走到床榻上缩成一团。卫垣伸手探她额头,却被宁钰一把打开。一瞬间,动作太过迅速,宁钰一惊,低声解释:“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卫垣勉强扯了扯嘴角,柔声道:“好,你今日收拾一下。明日清晨,本王派人送你出江南。” 刚才钰儿的动作蕴含着浓浓的排斥意味,卫垣细细端详宁钰神色,私心揣摩她恢复了记忆。 “驿站不是被封锁了吗?”宁钰愣住。卫垣见她裹在被帛里的模样忍不住想笑,正色道:“小道可行。” 宁钰皱眉,忽而灵光一闪。她松开了捏着被褥的手,反而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卫垣的袖子,道:“王爷,我不想走。小道满是灾民,沾染时疫的可能性更大。” 卫垣看着上好的丝绸被揪住,不怒反笑。自从钰儿失忆后,似乎扯袖子成了她频繁的举动。这一举动背后的依赖撒娇,令他心下愉悦。 “王爷!”袖子又被扯了扯,卫垣回神思索方才的话。宁钰见他低头沉吟,知道这话说对了。 “确实有道理,加派一百士兵跟从,务必保证你的安全。” “声势浩浩荡荡,旁人岂会不知。”宁钰故作冷静的分析,偷偷觑他面色。卫垣单手支头思索,宁钰接着说:“如果时疫无法得到治理,王爷你难辞其咎。” “不如让我留下来出一分力,反正......”话脱口而出又咽下,宁钰不敢再说下去。宁钰眼角余光瞥见他皱眉思索,正欲再劝说,却见卫垣摇头。 “无须花言巧语,好好收拾,明日送你——”话未说完,门就被撞开,士兵面露喜色,高喊:“大夫说他知道救治时疫的药方了,请王爷王妃前去相商。” 宁钰闻言面露喜色,摇了摇卫垣的胳膊,满是憧憬的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许久,半晌才听得卫垣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 “拜见王爷,王妃。” “请起,大夫您说的药方。”宁钰一把托起大夫,大夫闻言扬了扬手中古籍,面带喜色,道:“这本古籍中有,说来还是王爷的功劳。” “大夫过誉,本王不过是搜寻了一些古书。”卫垣嘴角笑意温和,淡淡的瞥了宁钰一眼,宁钰回以一笑。 大夫连连推辞后,将古书摊开,指了指其中几味中草药道:“虽然药方有了,这几味草药却是难寻找。” “老夫见其生长环境与这差不多,询问过灾民中的采药人,得知远处云山上有这些药草。” 卫垣点头,道:“本王派人与你同去。”话音未落,天降暴雨瓢泼。宁钰双拳紧攥,在一片雨水喧哗中开口:“宁钰请命,前去寻药。” “不准。”卫垣转头瞪了她一眼,“李家村那事还没算过账呢,你且好生待着。” 宁钰皱眉,眼下暴雨瓢泼,乌云密布。暴雨一下,山石滑坡,定然会给采药增加很大的难度。 忽而头晕,宁钰不露声色,单手扶着墙壁。既然她可能患有时疫,不如她去这一遭。而且,她的轻功远在寻常士兵之上,比士兵们前往更有意义。 “不许擅自行动。”宁钰抬头扯出一抹笑意,微微点头表示知道。面上如此,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偷跑这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王爷,你真好看 天色灰暗,宁钰单手支头,细细端详卫垣。既然她快死了,不如再好好看看他们。爹爹和红菱远在都城,哥哥不知所踪,眼下她身边只有卫垣一人。 “你怎么了?”卫垣放下狼毫失笑,“你盯了本王约莫有一个时辰。”宁钰闻言动了动胳膊,果然酸痛不已,换另一只手支头。 卫垣索性放下公务,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本该害羞怯懦,却想到自己命不久矣。虽然面颊微烫,宁钰仍然大着胆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王爷,你长得真好看。”卫垣轻笑,伸手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可喜欢?” 宁钰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王爷,你喜不喜欢我?”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王爷的所作所为都把她捧在心尖,可这一句喜欢,似乎从未说过。 卫垣一愣,推动木轮坐在宁钰对面,盯着宁钰一字一句,道:“喜欢。” 宁钰闻言笑容甜美,卫垣却偏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钰儿,从未如此坦率过。卫垣心下一沉,也许她打定主意要偷偷上山? “王爷,你长得真俊秀!”一声赞叹令卫垣失笑,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好好坦率心意,大不了多派些人看守。 宁钰略一偏头,眼神却依然盯着卫垣不动。一点点的勾勒轮廓,想要刻入脑海里。头昏脑涨中,宁钰想着如何交代后事。 如果得幸归来,熬制解药也许能得救。如果身死山中......她就提前留一封信给王爷,让他一一转达遗愿。 “人死后,会有轮回么?”卫垣闻言微楞,想起娘亲的模样。她一身白裙坐在树下,三千青丝随风吹扬。 “也许有。”卫垣嘴角微勾,柔声回答。 宁钰点头,深以为然。假若她不幸身死,恰好赶在娘亲轮回前,也许可以见上一面。爹爹说过,娘亲是人间最美的女子。一颦一笑,艳如春风桃李。 卫垣拿出一张纸条,执笔写下:送五千担粮食前来,名曰救济善款,务必声势浩大。 一来博取魏商美名,二来人尽皆知江南灾祸,偶加渲染就能将时疫一事点出,引得浩荡声响。三来赈灾物资低劣,灾民不得温饱,不利于控制疫情。 宁钰一手支头,一手抠弄着裙摆花纹。如果带着八岁的记忆死去,有点不甘心呢。她与王爷成亲,相遇,相知的事情都不曾知晓。 “王爷,你与我如何相遇?”卫垣放下笔嘴角轻勾,道:“很久以前的事,眼下你不记得,日后等你想起本王再细说。” 她大概早就忘了,于他而言却是刻骨铭心。莲花池中的淤泥翻沉,他双手胡乱拍打水面喘不上气,原以为这一生到此为止。 谁料一抹红衣闯进视线,意识模糊中他忽然想起,这姑娘面熟,似乎是宁将军的女儿。凶巴巴双手插腰的孩童和鲜艳明红的红衣女子叠合,他闭上双眼。 再醒来时,宁姑娘坐在湖边哭的泪眼模糊。他呛了两口淤泥,低声询问她为何哭泣。宁姑娘眨了眨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她的红裙子脏了,要他赔。 卫垣抬手轻抚宁钰青丝,心道,我后来赔了你一件血红嫁衣,附赠一颗真心。你可欢喜? 第一百五十六章,趁乱跑上山 “下官拜见王爷。”中年男子口中高喊,跪倒在地。墨离伸手阻拦无效,只得躬身站在锦王耳旁低语一番。 卫垣慢条斯理整理衣襟,淡然点头。墨离走到外间,不多时,一群官员在墨离的陪同下涌入房内跪倒一地。 “王爷,驿站被封......”“王爷,下官要事要禀,这些下贱的灾民居然上门偷盗!”众人越说越大声,卫垣皱眉,对着墨离挥了挥手。墨离心领神会,转入房内。 “诸位大人的来意,本王明白。”卫垣面无表情,“驿站被封,皇上的意思应该是命令我们治理时疫,成则功高,败则殒灭。” 官员们面面相觑,卫垣扫视一番众人脸色嘴角微勾。脚步声响起,墨离在他耳畔轻声道:“王妃不见了。” 卫垣笑容僵硬,面色一变,急忙转动木轮移入室内。只见床榻凌乱,房内一扇木门大开。身后那批不长眼的官员跟入室内,卫垣怒极反笑,笑意狰狞。 官员们见他这般怯懦的停了言语,面面相觑。墨离轻轻摇头,卫垣皱眉,强作镇定道:“诸位请回,有事明日商议。” 为首的张大人正欲再言,却被旁边官员拉住。卫垣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低声吩咐道:“派人看着他们。” “王妃那?”“本王亲自前往!”卫垣咬牙挤出一句,怒极将一旁的东西扫落在地。哼,她倒是动作快。侍卫还未派遣跟随,她就趁乱跑了。 偷往时疫村的事情还未计较,现下又偷去采药。卫垣推动木轮靠近床榻吗,拿起她的枕头抱在怀里。 鼻端充盈着淡淡的兰花香味,卫垣转身可见窗外雨水不绝。你可曾想过,你若是死了本王怎么办? 卫垣皱眉站起身,将枕头放回床榻上,却见被帛遮掩下一点黄色纸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墨字,不用多想就知道出自宁钰手笔。 “我可能患了时疫。” “如果不能平安回来,钰儿怕是要违约了。” “请代替钰儿照顾好爹爹红菱,钰儿感激万分,来世当牛做马以报答。” 字里行间有墨水晕染开,该是她落了泪。卫垣烦躁至极,将纸张拧成一团,复又将纸张展开。 “备马!”“王爷,您的腿。”墨离躬身提醒,王爷的腿伤未愈,若是亲自上山...... “闭嘴,备马!” —— 雨水落在脸上,顺着额头下流,划过眼睛。宁钰吃痛皱眉,一手攀在岩石上,一手拔下一株草药扔下。“对否?”她的声音发颤,脚也忍不住哆嗦。 “对!”声音传来,宁钰从一处攀爬到另一处,摘下同种草药扔下。“够了!王妃您快下来。” 宁钰两手攀在悬崖石头凸起处,脚下慢慢移动,一路艰难,总算下了悬崖。宁钰伸手擦拭额间汗水,只觉双手绵软无力。 忽然,雨势变大,直直砸向地面噼里啪啦。眼见着众人渐行渐远,宁钰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快步跟上。 方才来时她偷偷请大夫诊脉,大夫言脉象不符但症状相同,十有八九是时疫。宁钰勉强睁开双眼,只觉头晕目眩。 第一百五十七章,遇险 眼前一片模糊,宁钰费力眨了眨眼睛。脑袋昏沉一阵钝痛,宁钰抬手需扶额头,只觉天旋地转。 “王妃!”宁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冲自己招了招手。宁钰摇头盯着看了半晌,才认出那是大夫,她勉强微笑,一步一挪走向大夫。 突然一块大石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路,宁钰愣在原地皱眉,方才这路不是平坦无阻么? “王妃!”众人的呼喊声令她意识回神,她抬头看着悬崖,正见一块巨石落下向自己而来。混沌一片的大脑瞬间清明,宁钰踉跄后退。 一声巨响,巨石擦着她前端衣摆落在地面。“王妃,您是否受伤?”呼喊声传来,宁钰双手合在嘴边回应:“无碍,你们先走!” 宁钰自袖间掏出一把匕首将衣摆隔断,迅速站起身四处张望。雨落滔天之势,前路有石块相拦,后路石块纷纷下坠。 大脑昏沉钝痛,宁钰皱眉扶额,一块石头落在先前的石头上,溅起石片无数。大脑昏沉依然,宁钰咬牙以匕首刺小肘。一点刺痛令她清醒,她快步走到路边。 一面靠崖,一面云海。巨石雨依然连绵不断,宁钰转身循着来时的方向。足尖微点,脚踩一块巨石快速奔跑。 石头下落,在她身旁擦过落地,时不时有巨石凭空落下,堵住去路。活下去,成了她唯一的念头。手掌满是血污,搭在巨石上留下一个血掌印,瞬间又被雨水冲刷。 不过片刻力竭,宁钰手下用力,血液自伤口处缓缓流出。爬过去,宁钰内心高喊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忽然,身下有人托了她一把,宁钰连忙爬上巨石,转头可见那人一身黑衣。 那人足尖点地,跃上巨石,一把拉起她狂奔。凭借着那人的帮助,她终于离开石壁路,倒在树林路旁。宁钰动了动手指苦嘲,未因时疫而死,却险些因暴雨而亡。 山石骨碌碌滚动,宁钰手脚并用,爬到树林中躲避山石。漫长的一声叹息后,她四脚朝天哈哈大笑。不过片刻,眼泪滑落与雨水混合,落在松软的土地中。 疼,哪里都疼,尤其是脑袋,似乎将要炸裂。宁钰痛呼,身体蜷缩成一团。“疼,卫垣我头疼。”口中溢出颤抖的轻哼,宁钰双手扶着脑袋闭眼忍受。 “该。”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宁钰猛然睁开双眼。卫垣身着白衣,靠在她身旁。宁钰眨了眨眼睛,怀疑这是错觉。 “你做的很好。”卫垣抬手将宁钰抱起,对着黑衣人点头道。不是梦,宁钰看着近在迟只的俊秀面庞想。 “回去罚你。”宁钰听他言语,想起现状强作镇定道:“王爷,你放开我,我感染了时疫。” “大夫他们包里有草药,你放下我......去找他吧。” 卫垣听她一番言语怒极反笑,伸手探她额头只觉滚烫一片。心头思绪万千,卫垣将人抱紧,皱眉低声吩咐道:“你骑马去山下求援,务必找到大夫。” 灼热一片,卫垣的声音消失,宁钰只看清他的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下令吩咐。强撑片刻,宁钰缓缓闭上双眼。 第一百五十八章,恢复记忆 红裙女子爬伏在地,双手满是血污。宁钰站在一旁看着她,只觉莫名熟悉。黑暗中有人挥鞭,天旋地转中,宁钰踉跄上前将鞭子扯开。 红裙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了满是血污的脸。宁钰背后冷汗直冒,那是自己啊。可是她没有刀疤!宁钰皱眉,传来开门声吱轧。 翎王一身华服,慢条斯理的用匕首割破了她的面颊。不要!宁钰伸手阻止,手却穿过二人。 满地的血迹斑驳,宁钰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哭泣。她颤抖着手环抱自己,血色凝结成红裙,披在自己身上。 她回头,就见爹爹眼眶通红,正欲上前说话,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头疼欲裂中,她看清了卫垣满脸脏兮兮的黑痕,坐在炉灶后对她微笑。 “钰儿,你别睡着了。回答我,哪怕就一声。” “不许睡!听到没有,你要是睡死过去,本王就杀掉这里所有人为你陪葬。” “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怎么能违约?” 宁钰摇了摇头,下意识的反驳,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就见洁白衣衫的肩膀。 “我,我......”“你醒了?”卫垣大喜过望,将人托了托双手环稳。 这是?锦王!宁钰皱眉,她失忆了么?记忆碎片中有她和卫垣雪中逃生,她脆生生的告诉卫垣自己八岁了。 “王爷,您长得真俊秀!”言犹在耳,宁钰低头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上次是悬崖坠落,此番又是如何?似乎,宁钰皱眉沉吟片刻,似乎是得了时疫。 一阵剧痛将她的思索打断,宁钰勉强撑起胳膊查看,只见卫垣摔在身旁,双腿衣摆血色一片。 雨点砸在脸上,宁钰愣神,卫垣却是不管不顾的爬起扑向自己。“没事吧?”卫垣满脸惊慌,细细查看一番,忽而一愣。她的表情,周身气场完全变了...... 失忆前的钰儿,眉眼间总有淡淡愁苦,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失忆后的钰儿,虽然总遇着挫折,眉眼不过片刻舒展,嘴角隐约微勾,眼神天真可爱。 瓢泼大雨中,两人相对无言。一声轻叹淹没在雨里,宁钰强扯出一抹笑意,道:“我想起来了。” 卫垣嘴角苦涩,略一点头。是啊,你终于回来了,你是完整的宁钰。可是乖巧扯他袖子的宁钰,单手支着下巴夸他俊秀的宁钰......一切重新回归最初,兔子再次披上了刺猬的外壳。 “抱歉,令王爷陷入此番险境。”宁钰伸手压着另一只流血的胳膊,不知该说点什么。三番五次,王爷因她遇险。 “无妨。”卫垣踉跄站起身,“上来,本王背你离开。” 宁钰摇头拒绝,王爷身患腿疾不能再行,天下瓢泼大雨又不得不行。她企图理智的思索,摆脱眼前的困境,身子却被横打抱起。宁钰面色通红,伸手推拒。 卫垣抱紧宁钰,苦笑低声道:“别闹。”宁钰双手紧紧揪着裙摆,道:“放我下来,你的腿——” 不过一瞬间,两人就齐齐跌倒在地。卫垣侧身,将宁钰紧紧护在怀里。触目竟是白色衣摆,宁钰鼻尖酸楚。最初的混沌后,脑内清明。她思索着摆脱困境,刻意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告白 她的感情,该如何安置?失忆前,她对锦王有好感,但再三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失忆时,她忘却前尘喜欢上了卫垣。 可如今,背负着情伤的她,确定自己心属卫垣该如何呢?赌一把,她不敢。退一步,自己的心又不允许。 白色衣摆移开,露出卫垣担忧的脸。宁钰坐起身伸出手环住卫垣的脖颈,探头稳住他的嘴唇。 卫垣愣住,反客为主。暴雨喧嚣中,卫垣只听见她清浅转作急促的呼吸。一吻作罢,他睁开双眼,只见宁钰面色通红,分外可人。 宁钰睁开双眼见他盯着自己,别过头道:“先出去再说。”她抬手捂住自己的面颊,只觉滚烫一片。 她强作镇定,视线转回想分析局势,却见卫垣眉眼温柔,嘴角带笑。见他这般,宁钰勾唇浅笑,忽而嘴角微僵。 她真的能够将此生交给他么?她的伤疤,她的过往,她的真心,当真能交付给卫垣么?这一次,会重蹈覆辙吗......被羞辱利用,被抛弃杀死。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宁钰抬眸,见卫垣眼眶微红。额头一点温热,是卫垣慎重轻柔的吻。可以的吧,她听见内心这样说。 “.......先,先想办法出去。”宁钰轻咳,垂眸思索。雨势这般,山路难行。她头晕脑胀,锦王腿疾难行,应当先寻个地方躲雨。等雨势稍小,下山与救援队伍会合。 “王爷,眼下暴雨,不如先行躲雨,片刻后再行路。”“好。”眼角一点温柔,宁钰不自在的将他推开,内心却觉得甜美无比。眼下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她勉强冷静,环顾四周。 不远处有一小林,上无巨石垂挂。宁钰伸手指了指那处,卫垣点头站起身,宁钰伸手拦住他。 宁钰抬手将卫垣横打抱起,缓缓站起身。卫垣微楞,随即轻笑道:“多谢女侠。”宁钰故作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缓缓走向小林。 脚下土地泥泞,脚踝疼楚,宁钰皱眉,应该是方才巨石雨穿行中扭伤了脚。灼热的目光令宁钰无法继续思索,不消低头也知卫垣直直盯着自己。 漫天大雨中她可能感染时疫,头昏脑涨难以行走。前路坎坷,她却嘴角轻勾,面带笑意。真好啊,不是一个人了。往后的风风雨雨,有人陪着一起面对。 一路艰难走到小林中,宁钰将卫垣放躺在松软的苔藓上。刚将人放下,卫垣就坐起身揽住她:“这是不是梦?” 宁钰抬手扶额,手下滚烫一片,低声回答:“不是,这是真的。” “你喜不喜欢我?”宁钰诧异的看他一眼,卫垣嘴角扯出一抹明媚笑意。宁钰点头,放下探自己额头的手,伸向卫垣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你说,你喜不喜欢我?”宁钰见他两颊通红,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为何不果断!定然是不喜欢我。”卫垣凶巴巴的看了她一眼,“重来,你喜不喜欢我?” 宁钰失笑点头,本以为到此为止,却听得卫垣追问:“你喜欢我什么?” 宁钰转头看他,就见卫垣正襟危坐,神色认真等待,如同上私塾的小童一般乖巧。当下情况危急,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么?可卫垣,难得露出这样的眼神,哄哄也无妨。 “唔,喜欢你啊。喜欢你为我准备的桂花酥,喜欢你订做的襦裙夹袄,喜欢你的眉眼,喜欢你微笑的模样。”宁钰转头,只见卫垣闭上双眼入眠,一手揪着自己的衣摆。 眼见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歇,宁钰缓缓躺倒在地靠在卫垣身旁,嘴角微勾。 第一百六十章,登徒子王爷上线 雨势渐渐变小,淅淅沥沥。宁钰坐在身揉了揉额头,转头看了一眼卫垣,见他眉头紧拧。宁钰掀起他的衣摆,可见他膝盖处凸起血红一片。 伸出颤巍巍的手,小心的压在上面,滚烫一片。眼下雨停,可以下山。但若是雨势转大,又会困在路边。 可眼下两人湿漉漉一身,王爷的腿伤又如何等的?况且她头昏脑涨,再过片刻约莫就不省人事了。届时王爷一人清醒,又该如何? 宁钰长叹一声,低头见卫垣又忍不住嘴角微勾。她伸手将王爷环抱,背靠一棵树站起身。 踏在地上的每一步,脚踝疼痛入骨。他当时背着自己雪中逃生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吧?宁钰将人抱紧,一步一步走下去。 初时步履蹒跚,半个时辰后步步维艰。宁钰低头看了一眼脚踝,继续行走。一个时辰后,一步一挪终于下了山。 远处有大队人马,宁钰将卫垣放在一旁,挥了挥手喊了一声缓缓倒下。 —— 浓浓的草药味,宁钰睁开双眼,入目一片简陋。王爷呢?宁钰四下环顾,转头见他睡在一旁面容安然这才放心。 宁钰单手扶额,缓缓坐起身,就见卫垣被褥盖了半身,独留膝盖下半部分。膝盖处捆扎着厚厚的白布帛,突兀凸起。 宁钰皱眉思索,鹤老说王爷的腿需刮骨驱寒,一场雨少不得病情加重。她扶着额头想了许久,前世锦王双腿痊愈之前,曾有一云游高人入都,号称能治天下百病。 “你醒了?”宁钰转头,卫垣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轻声道:“不要看我的腿,我怕吓着你。” 宁钰点头,不知所措。雨中拥吻不过昨日,但那时她头脑昏沉一时胆大......眼下她清醒,想起昨日忍不住面红耳赤。 “王妃。”“嗯?” “本王高热后可说过什么胡话?”卫垣缓缓坐起身,笑盈盈的执起她的手,掌中下手颤抖了一下,便任由他乖乖握着。 宁钰想起昨日那些话轻咳一声,面色凝重的摇头。卫垣将手握紧,摩挲着她手中老茧,轻笑道:“本王记得,那个问题,王妃还未回答本王。” “回答过了!”宁钰反驳,见他笑的不怀好意后面色微红。原以为不过是高热后的胡话,未曾想,王爷时时刻刻都如登徒子一般! “登徒子!”卫垣挑眉贴近宁钰,在她面颊落下一吻,看着宁钰面色通红这才低声满意道:“我都与你成亲了,怎么能算登徒子。” 宁钰只觉面色滚烫,别过头不敢看他,下巴却被缓缓托起,唇边一点温热。 “钰儿你喜欢我什么?”宁钰不答,猛地躺下,牵动伤口痛呼一声。身旁人立马问询:“哪里疼?”宁钰将被子高扯过头顶,脸上依然滚烫。 “钰儿,你说话。” “钰儿,我的好钰儿。” “钰儿,你说,你到底喜欢本王什么?” 那人推了推她,覆盖过头的被褥被掀开。视线中一片黑暗,转作卫垣似笑非笑的俊秀面容。宁钰手足无措之下,翻身面朝枕头,半晌才闷声道:“喜欢,就是喜欢,没由来的喜欢。” 第一百六十一章,亲到嘴肿 说完这一句话,宁钰屏息等待卫垣的反应。她的话,比起卫垣的情话来说,可谓是班门弄斧。她等着卫垣轻笑回应,许久不至只得转头想看卫垣表情。 转过头后的那一瞬间,卫垣俯身吻下。许久后,卫垣才松开她轻笑,声音沙哑:“一番话,我很欢喜。” 宁钰气喘吁吁,忽而想起现状,低声道:“我患了时疫,你怎么还......亲我?”卫垣端详了许久,背靠床头微笑道:“无事,两个时辰前太医诊治过,并非时疫。” “过度操劳,脑部受过重击,淋雨高热。”声音渐渐微弱,宁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 宁钰扯了扯他的衣摆,道:“你怎么了?”卫垣俯身,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轻声道:“本王很愧疚,让你受苦了。” 宁钰听得他声音中的哀伤,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才回:“王爷无需内疚,上次因我落崖,这次因我上山。若说愧疚,该是我亏欠了王爷。” 不止如此,前世卫垣的死,她是助力之一。她嫁给翎王,调动大军,导致了两王分立的天平倾斜。 “无需因这些感到自责,本王丝毫不介意,甚至为之欣喜。”卫垣坐起身,手下轻抚她的长发。 “何出此言?”“日后本王会告诉你,你只需要记得,你从不亏欠我和我永远喜欢你就够了。” 虽然听过多次他的表白,宁钰仍然是羞红了脸。方才脸上稍微褪去的一点热度,此刻又哄的一声涌上脑门。 “哼,花言巧语!” “你不喜欢?”宁钰手扯了枕头半天,低声憋出了一句:“......喜欢。”耳畔传来卫垣的轻笑声,宁钰嘴角微勾。 不过是只言片语,就让她欢喜。宁钰内心哀叹一声,与前世那次相比,这次似乎陷得更深了。发丝被温热牵扯,宁钰微笑,不一样的人,结局也会不一样。 这样简单的举动,令她忍不住满心欢喜,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依稀记得她那时年幼,借着皇家的训练场练武。 每次大汗淋漓,遍身淤伤后下场,她都满心欢喜跑向自己的休息房间。房间的桌子上会有摆着几块糕点,旁有一只纸鹤。宁钰摇头轻叹,不要去想了,不过是卫凌的把戏而已。 “你三番五次不听本王的劝告,自作主张身陷险境,本王该如何罚你?” “罚你亲本王一口。” 宁钰抬眸,就见卫垣笑的风流潇洒,薄唇浅勾。卫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嘴角弧度愈深。 才不要呢,宁钰别过头,虽然王爷长得很俊秀......岂料她被一把捞起,牢牢困在怀里。宁钰有心挣扎,又怕误伤他的腿。 腿伤的确麻烦,宁钰皱眉,回都城之后该派人寻找高人。唇上温热一片,宁钰闭上双眼,任由卫垣攻城略地。 片刻后,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宁钰只觉嘴唇发烫,伸手抹了一把,略有红肿。她恼羞成怒的瞪了卫垣一眼,卫垣笑的欢快至极。 第一百六十二章,疫情得到控制 宁钰扶着墙壁朽木,缓缓行走。空气中满是中药味,散发着清香苦涩。“王妃。”宁钰微笑颔首,一个大婶满脸红润,躬身后拿着粮食离开。 “老夫见过王妃。”“老人家,请起。” “王妃。”“嗯。” 一路走来,灾民们皆面带笑容。宁钰被气氛所感染,嘴角轻勾。脚下土地松软泥泞,天边挂着一道虹桥,七彩缤纷。 “快看哪!那是神迹。”“俺娘说,她一辈子只看到过一次。”宁钰听着众人讨论,缓缓走到棚子前。 药童手持木勺等待大锅边,大夫趴在木桌上支头睡觉。药童见她来了躬身正欲说话,宁钰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时疫如何?” “回王妃的话,已经得到控制。经过太医确诊,大部分病人痊愈,少部分病人病情减轻。”话音刚落,大锅中的药水沸腾,药童手忙脚乱中磕碰了瓷碗,清脆一声惊醒大夫。 大夫霍然站起身,连声道:“出了什么事?”宁钰见得他眼圈浓黑一片,略一躬身:“宁钰替数千灾民,谢过大夫救命之恩。” 大夫上前伸手将她扶起,一手捋着胡须道:“王妃过誉,若非王爷予草民古书,草民又如何能找出方子。” “若非王妃您轻功盖世,又怎能凑齐药材。治病救人,乃是草民天职。王妃这般说,折煞老夫了。” 话已至此,宁钰只得微笑以回。大夫不惧生死,年逾古稀仍心怀苍生。这番胸怀气节,当世少有。 —— 宁钰一手捧药一手推门,就见床榻上的人抬头,嘴角轻勾。宁钰端稳药碗,缓缓走到卫垣面前,将药碗放在床榻上的小几案上。 卫垣一边整理几案上的公文收拾整理,一边轻声调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不过两个时辰。”宁钰反驳,嘴角轻勾。 “药好苦,你喂我。”宁钰一愣,却见卫垣神色严肃,只得将药碗递到他嘴边。卫垣将药一饮而尽,微微皱眉。 宁钰见状轻笑,放下药碗自袖中掏出一方纸包。纸包揭开后,内里是几颗莲子糖。宁钰伸手拿起一颗,递到卫垣嘴边。 卫垣嘴角微勾,衔住宁钰手指,舌尖舔过宁钰指腹,惹得她面色羞红。宁钰面色通红,将手指抽出,慌乱低头。 下巴被手温柔托起,卫垣面容渐渐靠近。两人唇齿交缠,交换一颗莲子糖。宁钰闭上双眼,睫毛轻颤。 门声吱轧响起,复尔又是一声关门声。宁钰想到有人看见这副场景面红耳赤,慌忙将卫垣推开。卫垣顺势将她搂在怀里,轻笑:“娘子怎么如此害羞?” 宁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登徒子么?她最初以为锦王是白衣翩翩的温润公子,未曾想是披着羊皮的狡猾大灰狼! 唇边一点温热,随即低沉的声音响起“进来。”宁钰觉着面上发烫,索性将脑袋埋在卫垣胸膛,不敢看来人。胸膛微微颤动,轻笑响起。宁钰恼羞成怒,手握拳想要轻捶一记,想了想还是放下手,舍不得啊。 “王爷。”墨离笑容僵硬,“张大人举家出逃,属下秉着朝廷命官不可擅离职守原则,暂时管理他的宅邸。经盘查,得白银五万两。” 卫垣嗅着点点兰花香,把玩宁钰青丝,情到深处俯首吻了吻她的发丝。墨离连忙低头,道:“快报半个时辰前发往都城。” “嗯。”卫垣略一点头,挥退墨离。墨离心中暗喊夭寿,面上强壮镇定快步走向房门。 “墨离,惊扰王妃,扣两月月例。”墨离脚下不稳,险些滑倒。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卫垣伸手点了点宁钰额头,轻笑道:“不怕闷坏?” “才不会!”宁钰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王爷可知家兄下落?”她失忆之时,偶尔会觉莫名焦躁,总觉得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眼下转醒,哥哥却已失踪多时。宁钰皱眉思索片刻,未听得回应,抬头觑他面色。只见王爷面无表情,见她望来面色转柔,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你且放心,本王已派人寻找。”宁钰面色微变,迟疑片刻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第一百六十三章,回都城 “钰儿。”马车小窗的帘子被掀起,宁钰策马追至窗旁。帘子掀起,露出卫垣半张脸,宁钰低声询问:“何事?” “闷得慌,你陪本王说说话。”宁钰失笑,半刻钟前她才出马车。眼下锦王爷腿脚不便,只能在马车中休养前行。她见墨离一人管理浩浩荡荡的队伍有些吃力,这才趋马前行帮助一二。 岂料墨离见她赶来面色惨白,连声言不必。宁钰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既然王爷闷乏,墨离言不需帮助,那她就回马车吧。 宁钰足尖点在马镫上,一跃至马车前板。宁钰抬手吹个口哨,汗血宝马混入队伍中奔跑。宁钰掀起帘子,走入马车内。 外头满是烟尘,马车里干净的一尘不染。卫垣身着白衣,倚靠在座位上,端是柔弱贵公子的模样。 马车内点燃熏香,似有若无。几案上叠放几盘糕点,旁有热茶一壶。王爷不像是公务完成返回都城的朝廷命官,倒像个游玩的风流公子哥。 “外面风大。”卫垣伸手捋了捋她的乱发,在她耳畔轻声道。宁钰耳根微红,点头应声。卫垣见她害羞的双手紧揪裙摆,愉悦轻笑。 卫垣越瞧越欢喜,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宁钰两颊晕染上点点粉色,不自在的别过头轻声道:“我......我,我去外面再看看。” 话未说完,宁钰站起身落荒而逃。掀起帘子奔出,宁钰站在马车前板,听得马车内低嘴角微勾,抬手到嘴边吹哨。 宁钰上马扬鞭,温暖的风拂面而来。明明两人间时常亲昵,可她总是忍不住脸红。宁钰抬手轻敲一记脑袋,算来勉强可以说是两年夫妻。为何王爷一靠近她就忍不住害羞,宁钰手中紧扯着缰绳。 —— 都城城门外,宁钰抬手遮着阳光遥遥望向城墙。只见城墙上有两个小小身影,一个身影冲着自己这处挥手。 宁钰策马扬鞭,总算将人看清。一个是爹爹,一个是红菱,宁钰眉眼带笑。跟随着大队入城将一应事务处理妥当,宁钰调转马头,就见一人奔来。 “王妃!”红菱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宁钰下马,正想说话就见红菱簌簌落泪,低声控诉:“王妃你居然骗我,答应过一起前往江南的。呜呜,红菱好担心你,呜呜呜。” 一番话到最后泣不成声,宁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安稳:“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爹。” “爹爹,我记忆恢复了,这些日子,让您担忧了。” “钰儿。”宁将军两鬓斑白,身形略微消瘦,“回来了就好。”宁钰见得他眼眶通红,上前几步想要安慰一二,支吾半天竟说不出半分言语。 爹爹大病一场,得知自己奔赴江南定然神伤,若是知晓哥哥失踪......宁钰皱眉甩去这个念头,回神却见卫垣坐在木轮椅上缓缓移来。 宁钰走向他,接过侍卫的活,推着卫垣前行。卫垣拱手施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贤婿,你这腿?”宁钰闻言瞪了爹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卫垣面色不变,嘴角带笑,低声道:“多谢岳父大人关心,腿疾反复,老毛病,无碍。” 宁将军闻言点头,看了一眼宁钰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一片沉默中,宁钰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爹爹,你知道了么?” 宁将军点头,眉眼间满是沧桑。宁钰惊讶的发现,爹爹在这段时间迅速老去,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岳父大人不必忧心,小婿正派人搜查,不久就会有消息了。”宁将军闻言面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为忧愁。 宁钰伸手悄然拍了拍卫垣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说,出言宽慰:“爹爹,哥哥武艺高强,遇事有分寸,定然会安然无恙。” “但愿吧。唉,我先走了。”宁将军长叹一声,缓缓离开。卫垣瞥了一眼墨离,墨离差使两名侍卫跟随护送。 宁钰皱眉,正想推着卫垣离开,却见卫垣自己推动木轮。宁钰诧异,快步跟上低声道:“我推你吧。” “不用!本王虽有腿疾,算不得武功盖世,但这几步路,本王还是走得!”语带怒气,宁钰愣神,快步走到他面前。 卫垣面无表情,低声道:“本王要回府!”墨离见王爷因几句安慰闹别扭,在旁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了?”墨离在一旁听着,小心翼翼的觑王爷面色,窃笑不止。 卫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吐出两个字:“腿疼!” 宁钰心下了然,转回轮椅后推动轮椅,柔声安慰:“无事,不久就会痊愈。王爷放宽心,不必介怀。” 第一百六十四章,入宫训话 “微臣见过皇上。”“宁钰拜见皇上。”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闻言挑眉,淡然挥手。宁钰微微一笑,站起身亭亭而立。 “此行辛苦,你们二人的功劳朕记下了。”卫垣点头应声,宁钰眼角余光瞥到卫垣面无表情,思索片刻后悄然伸手搭在他肩上。 “臣妾听说锦王此次立下大功呢。”徐贵妃眉梢微挑,八分端庄,两分媚意,顺势依偎在皇上怀里。 宁钰感受到手下肩膀紧绷,淡然回答:“贵妃娘娘过誉了,都亏皇上庇佑,钰儿与王爷才能逢凶化吉。” 一言既出,皇上面色微变。宁钰面带标准笑容,恳切道:“灾民们感知圣恩,都跪在地上为皇上祈福。” 皇上分明是送他们去死,自个躲在都城高枕无忧。宁钰心下冷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记功,倒真是会糊弄。瞅着卫垣懒得讨好他,她也就索性暗暗讽刺一番。反正她面色恳切,皇上只会觉得自打耳光。 宁钰仔细端详皇上面容,气色红润可知还能活个许久。如此一来,就无需着急。按照前世,逸王覆灭后,两王分立。锦王得到爹爹的兵力,加上暗中筹划的大臣,足以与翎王一争高下。届时两王相争,胜者为皇。 “臣妾听闻魏商送去粮食救灾,锦王爷——”“闭嘴。” 徐贵妃面色一变,低声道:“皇上,臣妾知错。”皇上瞥了她一眼,对二人道:“朕乏了。” “喏,儿臣告退。”“宁钰告退。”宁钰盈盈一拜,艳丽的襦裙绽开如花。她站起身,推着卫垣走出宫殿。 “以后,不可鲁莽。”低沉的声音响起,宁钰点头。前世逸王死,卫垣与卫凌两王分立,势均力敌。母妃卑微,不得皇上喜爱,腿有疾患,想来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能爬到那个位置。 可她导致了这一切努力的覆灭,手上被一点温热覆盖,宁钰低首,就见卫垣笑盈盈的抬头望着自己。 唇边一点温热,宁钰一愣后四顾张望。卫垣见她羞红了脸心情大好,整了整衣襟,道:“许久见母妃了,你同我去看看可好。” 宁钰耳根发烫,面上仍强作镇定。卫垣的指挥下,她推动木轮一路前行,七拐八转弯后终于走到一处荒凉的宫殿。 宫殿的建筑斑驳褪色,小花园中满是杂草。卫垣随手拾起地上的一个零碎,轻笑道:“算起来,自从我被封为锦王后就没来过这里了。” 宁钰四下打量一番,这宫殿的规模实在算不上大,何况现在杂草丛生,更添几分破旧拥挤。花园内有有一棵树绿叶繁茂,树下有一口井,上有木条覆盖。 “推我去井边。”宁钰心蓦然一惊,见卫垣面色从容这才眉眼稍缓,将人推过去。 卫垣抬手将覆盖在井上的木条拿起,伸头到井口上方。宁钰下意识伸手,一把抱紧他,连声道:“别跳,被跳。” 眼角一点温热,那是卫垣以指腹拭泪。宁钰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落了泪。卫垣将泪水擦拭干净,轻声道:“我不会跳井,我只是同娘亲说些话。” 宁钰抬手扯着他袖子,颤声道:“你保证?”“我保证。”一点温热落在额头,宁钰面色微红,手中仍然牢牢牵扯他的袖子不放。 第一百六十五章,王爷哭鼻子了 “娘亲,许久不见,你在地下过得可好?” “本不想来,但垣儿娶到了心爱的姑娘,特地想带来给你瞧瞧。”卫垣察觉袖子一紧,回头就见宁钰面色通红。 “无需担心,这些年垣儿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会怨你......” 卫垣抬头看了一眼那棵茂密绿森森的桂花树,轻笑一声,道:“你真忍心抛下我?原以为你不会,谁料......” 他记得那天清晨,娘亲一身白衣坐在桂花树下对他微微一笑,随后快步跳进了井里。他愣在原地,跑上前踉跄跌倒,扑在井边。 他呼喊,求救,无人前来。他在井边,看着他的娘亲在水中扑腾,缓缓沉入水底。枯坐半个时辰后,娘亲缓缓浮上水面。 “我在。”宁钰抱住他低声呢喃,“一切都会过去,你娘亲定然不愿意让你这般吃苦。” 卫垣停止背脊,抚去眼角泪水,淡然自若道:“我们走吧。” “好。”宁钰对着那口井略一躬身,推着卫垣快步离开。朱红色的两边宫墙倒退,沉默中宁钰低声说:“以后,不要来了,好不好?” 一语未落,宁钰急切道:“我们以后只去尼姑庵山脚那个院子,好不好?”在那个院子里,王爷同寻常人一般烧灶,想要料理出一日三餐。依稀记得,他将破旧的木门轻柔放在一边,眼神温柔。 她希望卫垣能坐在灶火后手忙脚乱的生火,面上满是黑痕。而不是在这宫殿中,身着华服,满脸哀伤对着他娘亲死去的地方哭泣。 “好,都依你。” 宁钰见卫垣兴致依然不高,将他推到一处小花园中,站在他面前比划道:“我们以后,种一园子的菜,好不好?” 卫垣面色稍缓,淡然点头。宁钰折下一朵蔷薇递到他手中,道:“以后你烧火我种菜,我作羹汤你洗刷碗筷。” “好。”卫垣应声,嘴角轻勾。宁钰见他微笑这才放宽心,长舒一口气。 “躬身。”宁钰一愣,略一躬身。卫垣抬手,将蔷薇花插在她发间。手指轻擦过宁钰面颊,触感温润如玉。 他抬头,宁钰俯首,卫垣伸出双手捂着宁钰面颊。宁钰知晓他要做什么,四下打量一番后红着脸,低声道:“就一下。” 卫垣吻住樱唇,蜻蜓点水而过。即使这样,宁钰依旧红着脸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揪着裙摆。 卫垣挑眉轻笑,眼神温柔,宁钰面色更红索性双手捂脸,在原地跺了一脚。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宁钰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假山后的卫凌双拳紧握,冷哼一声。不过路过,就遇着这么一出好戏。枉他迟疑许久,要不要对宁钰下手。 哼!往日她跟在身后的情景依稀浮现眼前,卫凌一拳打在假山石上,指节红肿,鲜血淋漓。她与卫垣成亲,他可以勉强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她山洞与卫垣过了一晚,不得不嫁给他。 因为她嫁给卫垣,所以对自己保持距离。虽然种种荒谬,但他依然强行解释。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为何躲在桂花树下红着脸看自己?她为何亲自绣花送他?她为何紧跟在后穷追不舍,时常面色通红? 可她失忆后与卫垣举止亲昵,令这种说法出现了裂缝。听消息传来,宁钰恢复记忆。所以,方才与卫垣亲吻的人的确是完整的宁钰,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宁钰。 第一百六十六章,世外高人 “王妃,您上回说的人找到了。”红菱走近她身旁,“都城城郊镜湖旁,您伤势未愈吗?” 宁钰摇头,放下手中剑谱,快步走到兵器箱面前抽出一条长鞭离开。红菱站在原地楞了不过片刻,就见着王妃回来吩咐“告诉王爷,我去看看娘亲,很快回来。” 宁钰嘱咐此事后,一路行至王府马厩。汗血宝马见着她便仰头嘶鸣,宁钰嘴角带笑,摸了一把马前额毛发,上马提缰。 她纵马奔过长街,一路奔至郊外。前几日她偷听到鹤老同王爷的对话,腿疾难愈,可能终身都得靠着轮椅移动。 “吁。”宁钰提了提缰绳,马腾空后乖乖站立,低头啃食嫩草。宁钰下马,一汪镜湖镶嵌在绿草中,湖边有两间茅草屋。 宁钰轻叩木门,低声问:“请问有人吗?”话音未落,一小童便推门做个噤声的手势,对着一旁伸手邀请。 宁钰与他走到屋旁,正欲言语,却听得小童道:“夫人,我家先生正在午歇。” “嗯,既然如此,宁钰就在一旁守候。”宁钰点头,站在一旁。小童面色稍缓,点头致意后走回茅草屋。 四处无人,宁钰索性坐在石头上。高人做派,难免嚣张。可若是在此久耗,王爷等了许久不见自己,定然会忧心。宁钰随手揪起一株草把玩,忽而嘴角带笑。 “啾。”宁钰小步走到窗边蹲下身,“啾啾啾。”不出片刻,小童面露愠色推开房门。宁钰佯装从容,整理衣襟道:“先生转醒了么?” “夫人,您请回吧。” 宁钰嘴角勾笑点头,转身没走几步,又快步走回,道:“我又来了。” “夫人——”“我远道而来,想要探访先生一面。先生午歇,我等了许久。如今先生转醒,却是要不分青红皂白赶我离开吗?”宁钰越说声音越大,双手合在嘴边。 “难道,这就是先生的待客之道吗?”“进来。”屋内传来一声,宁钰挑眉,随手理了理衣襟,端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仿佛刚才强词夺理的人,与她无关。 小童皱眉,推门请她入内。宁钰面带得体笑意,步步谨行,务求端庄得体。屋子一推开,就有一股淡淡的香灰味。 宁钰暗暗四处打量,房中有五行八卦一类的物什摆放,似乎是道教?可道教,又如何治病救人呢? 竹帘掀起,一长眉长须男子坐在席上,衣着淡青色长袍,并非道家服饰。宁钰躬身: “宁钰见过先生” “折煞草民,王妃请坐。”那人嘴中说着这样的话,面上仍从容镇定。 宁钰一时竟猜不准他想要什么,看他从容淡雅,远在城郊,可知银两无法打动他。此人不畏权势,怕是......宁钰左手压在鞭子上,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宁钰落座,从容道:“宁钰来此,有一事相求。”高人不言语,只是端起杯盏轻品茶水。 “锦王爷腿疾多年,因奔赴江南腿疾加重。”宁钰不露声色觑他面色,见他毫不波动暗暗皱眉。 “恳请高人治愈锦王双腿,至于报酬——”“王妃,草民的确能治百病,但为何要救治王爷?”高人笑的风轻云淡,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既然如此,宁钰敢问,先生为何不救治王爷呢?”宁钰略一歪头,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狡黠之色。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宁钰正襟危坐,笑不露齿。 第一案百六十七章,王妃喝酒撒泼 “草民,在等一个有缘人。” 宁钰不依不饶,问:“敢问先生,何为有缘人?” 高人皱眉,两条长美毛拧在一起分外滑稽,宁钰憋笑,强作镇定。 “佛祖说有缘,那就是有缘。”宁钰一愣,转头一看,侧房还摆放着一尊佛祖的雕像。宁钰心下生疑,此人既拜佛祖,又摆道教的物什,所求为何? “佛祖也没说,宁钰与先生无缘啊。” 高人终于发了火,拂袖怒道:“胡搅蛮缠。”宁钰不紧不慢的举起杯盏,低声问:“宁钰不才,敢问高人所求为何?”既然她想不出什么可以诱惑他,那就摆明问他想要什么,对症下药即可。 “修一个心静,求一世超脱。”宁钰见他说的从容暗自想笑,求超脱世事,除非羽化登仙。 “宁钰愿意讲一个故事,换取高人的救治机会。” 高人转头背对着她纹丝不动,宁钰轻笑,低声道:“关于轮回的故事,可谓超脱世事,勘破红尘。高人可愿一听?” 高人转身,面色微变,盯着宁钰看了半晌,才坐下点头。宁钰挑眉微笑,低声道:“换酒来。” 高人皱眉挥手,小童取来酒水。宁钰将杯盏中茶水一饮而尽,自斟一杯浊酒。烈酒入喉,化作浓香滚烫灼烈。“先生可信重生,即一人身死后重来一世。” 高人点头,宁钰继而低声道:“我,便是重来了这一世。” “前世宁钰鲁莽任性,最后害得至亲死无全尸,自己得一杯毒酒而亡。”宁钰轻笑,想起血淋淋的头颅笑容僵硬。她伸手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摸索杯盏。 “而后,回到了这一世跳湖明志的时候。”宁钰放下杯盏,点了点脸上伤痕,“去年我落水一时都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宁钰面色微红,半支着头,低声道:“我原想改变结局,远离阴谋硝烟。未曾想,最终主动入这肮脏漩涡。” 高人面无表情的听着,宁钰瞥了他一眼嗤嗤发笑,伸手指着他的眉毛哈哈大笑。高人面露愠怒之色,低声质问:“我如何信你?” 宁钰面色通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嘟囔道:“看看这条疤,我原以为不过一个梦境。” “醒来时面上一道长疤,我玩弄兵器许久,一眼可知是刀伤。前世死时,仇人在我面上划了一道长痕。” 宁钰想起卫凌嗜血的微笑一愣,摇头一笑后伸手举起酒壶,嘴衔壶口喝酒。 高人皱眉,道:“草民又如何确定,这不是谎言——”宁钰闻言将酒壶一扔,瞪着眼睛拍案道:“信与不信由你,我讲过故事,你休想不认账。” 宁钰头昏脑涨,摇摇晃晃站起身,单手捂着脑袋皱眉。高人面色不虞,正欲再言,门却被推开。 一白衣男子坐着木轮被人推来,他身着白衣,气度华贵非凡,举手投足尽是从容风度。白衣男子拱手,对他微笑:“本王来接王妃回去,希望她没有打搅倒您。” 宁钰伸手在右手衣袖里掏了许久,找不到那条长鞭,纳闷之时听到卫垣的声音。转头一看,正是卫垣,她凝视了片刻,一把扑进卫垣怀里。 卫垣只觉一点闷痛,又好气又好笑的伸手揉了揉宁钰的头发,忽然发觉她面色通红。他抬眸扫了一眼室内,看到地上摔碎的酒壶略一皱眉。 “打扰高人,卫垣告辞。”宁钰揪着卫垣的衣摆,头一直顶着他的胸膛。卫垣轻笑,将人抱紧。 一番折腾后总算上了马车,卫垣将怀中人抱紧,柔声低哄。宁钰强行挣扎,卫垣只得双手环住她,以免她跌倒。 宁钰挣脱束缚后看了他的下巴半晌,嘴角缓缓淌出一点口水。卫垣失笑,伸手正要擦拭,宁钰却“吧唧”一口亲上他的下巴。宁钰伸出舌头舔了舔,发觉这块白玉糕一点都不甜,反而有点咸。 不好吃,还是桂花酥好吃!宁钰气哼哼的扭动了一下身体,缩进卫垣的怀里嘟囔。卫垣沉默了许久,回过神将人搂紧在额头落下一吻。 第一百六十八章,向佛祖证明你的诚意 宁钰迷迷糊糊中只觉脖颈一凉,难受的皱眉转身,却被什么玩意挡住。她缓缓睁开双眼,就见白色衣襟。 卫垣伸手将她扶着,低笑,道:“醒了?”宁钰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床榻边缘,险些滚到了地上。 宁钰坐起身,大黑自脖颈间落到被帛上,慢条斯理的吐了吐蛇信子,缓缓爬向床角。宁钰揉了揉额头,醉酒一场,脑内混沌一片。 昨日她纵马前往高人那处,说用故事交换。后来,她好像喝了点酒,似乎后撒泼了?支离破碎的画面上她拍案站起身,将酒壶砸碎在地。 “喝些醒酒汤。”宁钰回过神,正对上卫垣关切的眼神。一羹匙琥铂色液体递到嘴边,宁钰乖乖喝下。 “昨日,是你来接我的么?”宁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如果卫垣知道自己重生,宁钰背脊一僵。 “嗯。” “我昨日,可说了......什么胡话?”“无。” 一羹匙递到嘴边,宁钰小心翼翼的觑他面色,见他从容镇定心下稍安,她张嘴喝下汤药。“不过。”卫垣挑眉,对她一笑。 “咳咳。”宁钰一口汤药呛在喉咙,一手捂着脖子咳得满脸通红。背上被一下下轻拍,宁钰摆手,低声道:“咳咳,不过什么。” “本王赶到时,钰儿你正在拍案怒骂。”宁钰闻言松了一口气,坐回身倚着床头。宁钰回味这话片刻,忽而揪着卫垣的衣领,嘟囔道:“你嫌我凶?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不等卫垣回答,宁钰就将衣领攥的更紧,道:“哼!就算你后悔了,也休想甩开我。”话音未落,宁钰将衣领松开,气鼓鼓的转过头看着床榻内侧。 卫垣看着被拧成一团的衣领一愣,抬头见宁钰面色微红,眼角依稀带泪。他挺身吻了吻宁钰眼角,尝到一点咸涩。 “乖,没有后悔。娶你为妻,我三生有幸。”几欲落泪的宁钰吸了吸鼻子,转头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王爷,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卫垣在她面颊落下一吻,理了理衣襟,笑道:“你且歇着,本王晚上陪你一同用膳。” —— 湖水清澈,可见湖底的水草,数条小鱼嬉戏其中。宁钰蹲着看了半晌,站起身拍拍尘土,走向茅草屋。 “先生,宁钰求见。”“不见。”宁钰挑眉,略一点头。等到小童走进了茅草屋,宁钰坐在屋旁的那块石头上学鸟叫。 “咕咕咕。”“啾啾啾。”叫了约莫半个时辰,那小童气势汹汹将门一推,道:“进去!” 宁钰站起身,快步入屋。高人盘绕双腿,端坐在榻上,见她来了轻哼一声,嘴边长须略微一动。 宁钰憋笑躬身,面容严肃道:“敢问高人,何时为王爷治病?”小童闻言怒目而视,随手抄起一把扫帚赶她:“锦王造访颇知礼数,不愿强先生所难。为何你胡搅蛮缠!” 扫帚扫来,宁钰侧身躲过,一手压住小童肩头,一手制住他的手。手下略一用力,小童手中扫把落地,单膝跪在地上。 宁钰松手,小童踉跄倒地。她轻描淡写的瞥了小童一眼,低声道:“高人,宁钰心诚而来。” 王爷来过了么?宁钰皱眉,按理说高人未入都城,并无名声。不过锦王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得他们推荐也说不准。 小童站起身瞪她一眼,宁钰挑眉。说她胡搅蛮缠也好,死缠烂打也罢。她欠卫垣颇多,只盼能弥补一二。宁钰长叹一声,伸手掀起衣摆跪倒在地:“宁钰诚心一片,求高人成全。” “既然如此,你且跪在佛前。”高人双手合一举在胸前,“向佛祖证明你的诚意,阿弥陀佛。” 第一百六十九章,王爷!我们都是为你好 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地面上,光影移动变换。宁钰跪倒在地,膝盖从钝痛转作麻木。她心知高人刁难,却也无可奈何。难不成还能拿剑架在他脖子上么? 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喝酒。喝了酒后耍酒疯,高人当然要刁难一二。宁钰皱眉,双手揪着裙摆。 眼下已过正午,跪了约莫有三个时辰。宁钰转头,就见高人横躺在草席上,单手支着头假寐。宁钰转回头对着佛祖,双手合一。 两个时辰后,宁钰双膝肿胀,地面上有点点红黑血迹。额头冷汗直冒,宁钰皱眉看了一眼窗外,天边落日与朝霞相映衬,辉煌壮丽。 王爷还等着她回去用膳,宁钰低头闭眼,抬手抹去额间一点冷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光影一点点移动,血迹一点点蔓延。高人手捧一碗饭扒拉几筷子,将碗放下,擦了擦嘴,高声道:“王妃,你还是回去吧。”“不必。” “再跪下去,只怕您的腿更严重。”“无妨。”“哼,既然如此,那草民告退,歇息一宿。” 宁钰面色从容,手在袖间悄然压了压小腹。早知如此,早膳就应多吃几块糕点。外面天色漆黑,也不知王爷处理完公务了么? 身后脚步声响起,随即一声哭泣传来“王妃,您的腿......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你快起来!” 红菱哭的眼眶通红,伸手颤抖的摸了摸她的膝盖。宁钰忍痛宽慰一笑,抬手擦拭她的一点泪水,低声道:“无妨,你替我转告王爷,我今夜睡在将军府。” “王妃,墨离受王爷的命令来请您回去。”墨离躬身,“您的心意,王爷知晓。但若是您因此受伤,王爷肯定不会答应。” 一片头昏脑涨中,宁钰强作镇定,低声道:“墨离,你跟在王爷许久,自然清楚王爷的抱负理想。你也知道,腿疾会为王爷带来多少阻碍。” 墨离无言以对,王爷因着身患腿疾,失去了多少的机会?他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他对王妃恭敬有余,心中实在是不喜。王爷筹划多年,却因她彻底废了双腿...... “可——” “听我号令。”宁钰抬手揉了揉额头,企图保持冷静,“红菱告诉王爷,我前往将军府过夜。墨离,你负责守着王爷,实在不行,就迷晕了他。” “这——”“王妃,万万不可!”“走吧。” 宁钰闭上双眼,听得脚步声掩去,木门关上。万籁俱静,漆黑一片中她尝试站起来,不过抬腿就令她痛到皱眉。 “痛。”宁钰轻哼一声,跪回原地。再跪一夜,如果那长眉老头还不肯答应,她就只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寂静中,她听见血液缓缓蔓延到地上的声音。她双手合一,对着佛祖低声道:“信女宁钰。” “求佛祖保佑卫垣双腿痊愈......愿舍一半寿岁,求佛祖成全。” —— “墨离,接王妃回来!”卫垣面色阴沉,低声吩咐。 墨离站在门口,低声道:“王爷,王妃有事先回将军府一晚。” “哈哈哈哈,你这是要造反么?”卫垣轻笑,伸手想要将桌子掀翻,想到钰儿等会回来肯定饿着肚子,手又默默缩回。 “这是王妃的命令,属下和王妃是为您好。” 长久的沉默中,卫垣终于将桌子掀翻,一桌菜肴落地。他伸手掐着墨离的脖子,咬牙切齿:“再说一遍,接王妃回来!” “这是王妃的命令。” 卫垣怒极反笑,推动轮椅走向房门。他伸手将房门推开,就见院子里浩浩荡荡跪了一群人。 “请王爷三思。” 第一百七十章,铁齿铜牙宁钰 清晨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宁钰惊觉转醒,头昏脑涨。双膝的襦裙黑红一片,地上血迹蔓延。 宁钰抬手,压在另一袖中的长鞭,怀疑自己没有力气要挟那长眉老头。手与手相碰,她才发觉手冰凉一片。抬手压了压膝盖,钝痛一片,还有知觉。 “王妃,你的诚意草民看见了。草民想问您,几个问题。” “你问。”宁钰踉跄想要站起,下一秒双膝砸在地上,疼的面色发白。高人站在一旁,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 宁钰咬牙,两手搭在地上,企图站起身,不过片刻又瘫软倒地。宁钰皱眉,这腿怕是废了。 “听闻王妃救治江南灾民,王妃如何看待此事?” “本分。”宁钰倒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膝盖,一掌淋漓鲜血。高人闻言点头,伸手想要扶她一把,宁钰却摇头。 “听闻宁女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宁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宁钰失笑,抬手抽出长鞭指了指高人,随即往地上挥鞭,鞭风过处血迹两散。这一鞭蓄力内敛,后劲极大。 宁钰凭着这一鞭,踉跄起身站稳。她手执染血长鞭,轻描淡写的回答:“本分。” “难道杀敌就不算救人了么?我宁钰手下斩叛匪,杀敌军,求得是保家卫国,边境安定。” “宁将军也好,锦王妃也罢,虚名下只有一个宁钰。” “救治江南灾民是善事,杀灭敌军难道就得恶事吗?如若不然,敌军侵境,死伤数不可数。” 宁钰勾唇浅笑,眼底却冰冷一片,高声道:“你只听我杀敌无数?未见我身上处处伤疤,未见我方将士血流成河,未见受到迫害的百姓尸横遍野。” 高人面上红润之色尽褪,宁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北朝屡屡侵占我朝疆土,掳掠边关。他们为杀戮而来,我们为保护而战。” “敢问高人,你苦求超脱,事到如今连这些都堪不破,凭何超脱?凭何心静?”高人面色惨白,宁钰轻蔑一笑:“愚蠢的慈悲,可笑至极。” 卫垣破门而入时,见着的就是两人对峙的场景。宁钰一身浅红色襦裙手持长鞭而立,膝盖处鲜血淋漓。气势凌人,艳如桃李。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滩血污,卫垣双拳紧握。 宁钰并未察觉,只道:“高人,可问完了?”声音细若蚊呐,宁钰身形摇晃了一下,一手扶额,勉强站稳身子。视线模糊中她看见高人点了点头,嘴角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她闭上双眼,缓缓倒地。 “钰儿!” —— 宁钰低头站在荷花池边,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微微皱眉。依稀记得,她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不能行走。 这是梦么?宁钰想要醒来,却不得法门。忽然,莲花池中出现了一个脑袋,那人在淤泥中扑腾翻滚。宁钰一愣,正想要上前救他,就见一抹红裙飞奔进荷花池。 那抹红裙落入淤泥中,宁钰死死盯着那个身影,那个女孩襦裙腰带旁系着一块玉佩,正是娘亲留下的遗物,后来她转赠此物与锦王。 小女孩带着男孩上了岸,她抬手抹去脸上泥污。那是她啊,宁钰看的清楚,往后一退。 宁钰惊醒,后背一身冷汗。双膝疼痛异常,仿佛万蚁啃噬,宁钰吃痛,环顾四周就见卫垣趴在桌上入睡。 第一百七十一章,断骨重接 “王爷,我口渴。”卫垣面无表情的放下公务,推动木轮替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 “王爷,我饿了。”卫垣瞥了她一眼,将一叠糕点送到她的手中。 宁钰侧头一笑,低声道:“王爷,你喂我。”卫垣轻哼一声,推动轮椅回到书桌后批改公文。 “王爷,这药好苦。”“活该。”卫垣轻描淡写的说了两个字,过了片刻自袖中拿出了莲子糖。 宁钰捏起一颗莲子糖想笑又想哭,嘴角微勾,鼻子酸涩。莲子周身的白糖粘稠化水,定然是被他捂了许久。宁钰将糖送入口中,强扯起嘴角,道:“王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许久得不到回应,宁钰挑眉,嚷道:“腿疼!嘶!”眼角余光可见王爷立马推动木轮,迅速移到床前。 卫垣看清她是装模作样,正要离开,袖子却被扯住。宁钰摇了摇他的袖子,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你何错之有?不是为本王考虑么。”卫垣面色稍缓,眉眼却依然冷峻。 宁钰从善如流:“我错了,应该和你事先商量。”此言一出许久不得回应,半晌才传来一声叹息“这是其一,其二是你让自己受伤了,懂么?” 宁钰正欲辩解,就被卫垣一把抱紧,温热的鼻息吞吐至脖颈间。“你若是真为本王着想,就不该受伤。我宁可残废一辈子,也不愿见你疼。” 宁钰眼眶微红,牙齿紧咬嘴唇才忍住一点呜咽。脸颊被一片温热托起,一点冰凉落在额头,嘴角。 宁钰面色微红,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不生气了?”卫垣闻言无奈苦笑,伸手理了理她耳边乱发,道:“我怎么舍得?” “哼,那你方才还凶我!”“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乖,别哭。” —— 桂花树下,宁钰坐在卫垣的木轮椅上,听着从房内传出来的一声声尖叫哀嚎。高人与鹤老协议许久,最终敲定方案,断骨重接。 宁钰最初听到这句话时,不敢想象背后意味这什么。耳边的尖叫哀嚎不断,宁钰伸手将膝盖上的毛毯拧做一团。 “王妃,不如您回去歇息吧?您腿伤未愈,不如回榻上躺着。”红菱见王妃皱了一日的眉头,低声道。 宁钰挥手,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凭着卫垣的性子,就算痛到极致也会咬牙强忍。她伸出双手捂着面颊,能让他哀嚎至此的疼痛,该是何种惨烈。 这些,都是因为她。眼泪从指缝中滑落,宁钰满心愧疚。如果不是几次三番为了救她遇险,卫垣的腿疾也不会频频恶化。 风过,吹落叶子,宁钰抬手接住一片叶子,长叹一声。 哀嚎声响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消失,宁钰推动木轮前行。她往日总觉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现在亲身体验过一番,才觉出几分折磨意味。 高人见她来了,拱手施礼:“王妃?王爷此刻需要静养,请您放心,此番十分顺利。”悬了许久的心这才踏实,宁钰抬手露出一抹笑意。 “王妃,您这几日腿可消肿?”“多谢关怀,好了许多。” “高人救愈之恩,宁钰铭记在心,他日若有任何需要,高人可随时来找宁钰。”宁钰踉跄站起身,正欲躬身施礼却被一把拦住。 高人面色通红,低声嗫嚅道:“那些事情多有得罪,草民堪不破世事,却白白牵累王妃。” 宁钰嘴角轻勾,压低声音道:“无妨,毕竟我活了两世,岁数加起来比你大上几岁,就当做我让让小辈。” 不过是胡诌之言,宁钰笑的眉眼弯弯,反正没人清楚,随口占个便宜也好。 “哈哈哈哈,那就承蒙王妃照顾了!”高人抚弄着眉毛哈哈大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女儿红 午后略有蝉鸣,锦王爷在树荫下拄着个拐杖一步一挪,练习走路。锦王妃坐在轮椅上吃着葡萄,随手翻阅剑谱。 “王爷,我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宁钰手捏一颗葡萄扬了扬,卫垣踉跄走来,宁钰将葡萄递到他的嘴边。 “何来此言?” 宁钰瞥了一眼他的拐杖,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轮椅哈哈大笑。卫垣忍俊不禁,笑意盈盈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半月后,蝉鸣聒噪的下午,锦王爷终于扔掉了自己的一双木拐,锦王妃依旧坐着木轮椅,并且扬言要再打造一架。 宁钰腿已痊愈,却仍然霸占着木轮椅不放,无他,这样移动舒服的很。只要喊一个地点,身后侍卫就能推她前往。锦王爷许久等不来木轮椅,只得花重金再打造一架。 —— “王妃,王爷请您去花园湖边赏荷。”宁钰点头挥手,道:“快,推我过去。”红菱无奈推她到房门前。宁钰抬手推门,漆黑的夜色里,几处萤火明亮美丽。 路旁的道路上,摆放着盏盏花灯,花灯中掩藏一团萤火。宁钰一愣,墨离躬身递上一盏琉璃花灯。 上次烟火的那一盏,宁钰微笑接过花灯,站起身走过小路。推开院门,一路跟着花灯而行,宁钰缓缓走到花园。 莲花池上空漂浮着数百孔明灯,橘黄色的火光照映下,莲池里的荷花一览无余。宁钰嘴角轻勾,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襟,快步走向莲池。 宁钰快步上前,一个身影立在莲池旁的角亭中。那人转身,对她微笑招手:“钰儿。”“爹爹。”宁钰快步奔去,一时竟搞不懂卫垣想做什么。 宁将军牵着宁钰的手,这时,一条扁舟缓缓驶来,依旧不见卫垣踪影。宁将军将宁钰送上扁舟,挥了挥手,道:“钰儿啊,事到如今,爹爹只盼你平安喜乐。” “我知道。”宁钰慎重的点头,眼眶微红。扁舟载着宁钰缓缓驶向荷花深处,宁钰回头,就见湖边站着一行人对她挥手。 穿行在荷花丛中,宁钰随意折下一枝绽放的荷花。扁舟穿过荷花从,湖上上满是琉璃花灯,精致小巧,可爱玲珑。 宁钰随手拾起一盏花灯,眺目远望,只见湖边有一处满是红绸,一人着红衣站在那处。扁舟缓缓驶向终点,宁钰足尖点在木板上,腾空而起,红色的衣诀翻飞,三千青丝随风飘扬。 她手持荷花,踩过莲花灯,不过片刻就到了岸边。红色的身影转头,对她微微一笑。卫垣临风而立,嘴角轻勾,对她缓缓伸出手。 “钰儿,你可愿与我长相守,共白首?”宁钰嘴角微勾,轻声道:“愿意。” “我总算能光明正大的拥你入怀。”卫垣伸手将她抱紧,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初时,钰儿心中无他。后来,他双腿患有腿疾,虽时常逗弄调笑,一人独处时却总觉着自己配不上她。 “交杯酒。”卫垣将人松开,举起两杯酒对她微笑。宁钰一愣,觉着卫垣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再看一眼即见卫垣笑意温柔,举止从容。 宁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发觉这酒不是桃花醉,但味道闻着似乎有些熟悉。宁钰面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问:“这,这是,什么,酒?” “女儿红。”卫垣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一声,将人一把抱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赏荷宴 唇上一点温热,宁钰转个身,浑身酸痛难忍。背后那人依旧不依不饶,贴着她的面颊轻吻,宁钰气极转身,道:“卫垣,你这个违背誓言的王八蛋?” “钰儿且说说。”卫垣不怒反笑,亲了亲她的眉眼。宁钰想起昨夜面色羞红,又羞又怒的伸手一指,高声道:“你可说过,你宁愿残废一辈子,也不愿意让我疼......那,那昨夜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宁钰就将被褥高举过头遮掩,双手捂着脸无声哀嚎。 “我的错,这辈子我只想你疼这么一次,乖。”被子要被掀开,宁钰慌忙抬手去扯。手臂酸软,自然敌不过卫垣离去。 卫垣心满意足的将怀中温香软玉搂紧,俯首亲了亲浅红的耳朵。宁钰脸颊绯红一片,闭上双眼,睫毛轻颤。 “王爷王妃,时辰已到,该梳洗打扮了。”宁钰转身推他,卫垣看她害羞的紧,笑意盈盈的松开手。宁钰得了空,连忙挪到远处。 “进来。”侍女们鱼贯而入,为首的红菱对着两人躬身行礼,眼里满是暧,昧之色。宁钰见她神色,双手环抱,将头埋进怀里。 “王妃,请更衣。”卫垣接过衣服,挥退众人。 宁钰诧异抬头,就见卫垣手拿华服,朝着她略一躬身:“娘子,为夫为你更衣可好?” —— 马车一路颠簸,宁钰背靠软垫昏昏欲睡。王八蛋!更衣什么的,哼!面颊一点温热,宁钰缓缓睁开双眼,就见卫垣笑的春风得意。 “哼。”宁钰轻哼一声,闭上双眼缓缓睡去。再醒来时,她正靠在卫垣的肩头。宁钰坐直身子,慌忙抹了一把唇边,遗憾的发现自己流了口水。宁钰呆坐着目视前方,手上是一点红色的口水。 卫垣见状轻笑,将宁钰压着亲吻,唇齿交缠。片刻后,得到自由的宁钰抬手化掌,卫垣却轻描淡写的吻了吻她的手,低声道:“本王这可是在帮你,王妃非但不领情,怎么还要行凶?” 话音未落,卫垣伸舌舔了舔唇边胭脂,对她微微一笑。宁钰一愣,回神后双手捂着面颊。枉她曾以为王爷温润如玉,未曾想竟,竟,竟如此恬不知耻!登徒子! 宁钰双手紧紧揪着裙摆,话虽如此,心头却充盈着一点甜蜜。她瞧瞧从指缝中窥了一眼卫垣,就见他勾唇浅笑。 两人下了马车,宁钰换上端庄得体的微笑,推着卫垣一路前行。行过宫巷长廊,走到御花园处。带路的太监高喊一声“锦王爷,锦王妃到。” 宁钰不露声色的扫视一周,许多人已落座,她和锦王可谓是姗姗来迟。宁钰想起来迟的原因,面上微红,悄然瞪了卫垣一眼。 “宁钰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卫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宁钰站起身,推着卫垣落座。风吹过,将湖水气息和一点荷香送至鼻端,宁钰转头,就见一池湖水。湖中有荷花亭亭玉立,迎风而舞。 “今日是家宴,不可谈政事。”“喏。”宁钰夹起一筷子荷花丝送到卫垣碗边,感受到毒辣的眼神扫来。宁钰皱眉望去,就见逸王恶狠狠的瞪着她和卫垣。 照理说,她与逸王并无过节,宁钰挑眉,回以淡然一笑。下一秒,逸王将桌掀翻,自顾自离席。众人惊讶间,又是一桌菜肴被推翻在地。桌子骨碌碌滚下,落在正中。 众人跪倒一地,宁钰只见得一袭明黄衣摆而过。不过片刻,宁钰站起身坐回位子,低声询问卫垣:“逸王,这是怎么了?” “我将赈灾粮食被贪污一事上告皇上,随之附上证据一箱。主谋者是逸王母系的旁支外亲,所以他才这般。方才可吓着了?” “没有,我胆子可大了。”卫垣拾起一块糕点,放到她碗边,低声在她耳旁道:“真的?谁昨晚挣扎想跑?” “你!登徒子!”“那王妃可喜欢,我这个登徒子?” 宁钰啊呜一口咬掉糕点,连连摇头。卫垣见状轻笑,递给她一杯茶水。宁钰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了一眼荷花池。 一片碧绿中几点红色的荷花突兀显眼,如明星镶嵌夜空。宁钰皱眉思索了片刻,总觉得这与梦中的场景分外吻合。 “可乏了,不如出去逛逛?”宁钰点头,站起身走向荷花池。卫垣看着她的背影微笑,伸手摩挲玉佩。 宴会所见的荷花池不过一角,荷花池旁有几座假山,几处角亭,池中有木桥蜿蜒。宁钰随手扯过一枝红莲,轻嗅芬芳。恰在此时,一只浅红色的蜻蜓落在她的鼻尖。宁钰轻笑,那蜻蜓转而飞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煞孤星vs长舌妇 湖边无人,宁钰绕着湖行走。路过一处角亭时,里面一人走出来挡在她面前。宁钰微楞,躬身行礼:“见过翎王。” “起来吧。”“荷花美丽,宁钰就不打扰翎王赏景,告退。”宁钰躬身,转身离开,却被身后那人扯住袖子。 翎王面无表情,手下力道却狠。宁钰企图挣脱,闻到一点酒气,怒道:“放开我,你耍什么酒疯?” “疯?疯的人是你!你说过非我不嫁,转而又投那个瘸子的怀抱!” 宁钰闻言心生怒意,不管不顾挣扎,奈何双手酸软无力。宁钰听见耳边脚步声响起,压低声音道:“放开我!” 翎王依然不肯松手,只是将她一路推抱到假山后。宁钰苦笑,难怪宫中如此之多假山。双手被缚,宁钰抬腿踹向翎王,翎王吃痛狞笑。 忽然,他的笑意凝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肩膀。宁钰暗道不好,低首一看,那是一枚吻痕,落在白皙的肩膀上分外扎眼。应该是方才挣扎中,偶然滑落。 宁钰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挣开双手,奋力推了他一把,连忙整理衣襟。眼见着卫凌不肯离去,双目猩红瞪着自己,作势要再扑上来。 宁钰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他微微一笑。卫凌面露不甘之色,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宁钰见他远去,长叹一声。 她竟然会看上翎王?宁钰想笑,自己前世是眼瞎了么?追在他身后,他不管不问。转投别人怀抱,他就怒气冲冲质问一番。可笑,宁钰将匕首收回,快步走出假山。 家山外,一华服女子对她微微一笑。宁钰挑眉,女子眉眼精致,正是楚思思。面色从容等在这里,看来是目睹了这一切,不上前阻止么? 也是个眼瞎的,宁钰走过她身边。“站住!”宁钰诧异挑眉,转身看她。 “离翎王远一点!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你这个天煞孤星!”楚思思言语尖利刺耳,宁钰闻言一愣。 楚思思见她愣住,面带恶意微笑:“你这个扫把星!害宁将军生病,惹小宁将军失踪,你的夫君双腿残废。” “王爷不过沾上你一星半点,就事事不顺。如今总算过得和顺些,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还想再构陷王爷!” 宁钰看着那张樱唇上下一碰,愣在原地。她该上前几步,一巴掌扇到她口吐鲜血。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宁钰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这是事实啊,哪有说错?宁钰嘴角轻勾,她可不就是天煞孤星么.....她双手握拳,反驳啊宁钰。 “你这个狐媚子,面上长疤如此怖人,居然还想着勾搭王爷。”楚思思说着,扬手就要挥来。 宁钰轻巧一闭,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杀意。楚思思被这一瞪吓退几步,察觉自己的退缩后又上前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身为王妃,你不知礼数,恶意侮辱旁人,嘴中满是恶毒之言。楚尚书,可教养了一个好女儿。” “不用瞪我。”宁钰上前几步,手执匕首顶住她的小腹,“是,我是天煞孤星,但你没有资格评判。” “你的性命现在就握在我手里,懂么?”察觉到楚思思的颤抖,宁钰满意微笑,“说,你是长舌妇!” “我,我,我不会说这句话!”楚思思面色通红,宁钰手持匕首戳破她的襦裙,如愿以偿的听到了楚思思的求饶:“我错了,我是......长舌妇!” “哼!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宁钰将匕首收回,慢条斯理的拍了拍她的脸,快步走向宴会。楚思思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握拳,气的咬牙切齿。 第一百七十五章,宁钰的浪漫 “红菱,你告诉王爷,我有事回将军府,傍晚回来。待到傍晚时分,你请王爷去山脚小屋,就说我在那里等他用膳。” “王妃,您腿好了没多久,万一——”宁钰伸手举着大黑往红菱那一送,红菱吓了一跳,气的跺脚。 宁钰哈哈大笑,将大黑盘在腰间,上前几步揉了揉她的发,低声道:“王爷与我莲池红灯,我回以灶台炊烟,岂不美哉?” 红菱撇了撇嘴,刚想说灶台炊烟不够精致,就被大黑扬起的头颅惊得后退几步。 宁钰哈哈大笑,揣了几张银票,快步走出院子。她伸手,将大黑盘在脖颈间,策马扬鞭出了王府。 集市上人满为患,但只要宁钰上前几步,众人就会倒退三步,为她让出一个圈。宁钰满意的摸了一把大黑的细碎鳞片,买了许多物什。 策马至山脚小屋,宁钰下马提着一堆物什进了院子。所幸上回木门已经坏了,否则她可腾不出手开门。 站在茅草屋的木门前,宁钰楞了片刻,还是选择将东西放下,轻轻推门而入。房中一切如旧,略有薄薄一层灰尘。 宁钰将蔬菜瓜果放到隔间灶房,随手撸起袖子,打了一盆水擦拭屋子。半个时辰后,宁钰腰酸背痛,总算将房间打扫干净。 她在屋后寻找了许久,找到一把生锈的镰刀。宁钰手握泛黄镰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徒手拔掉院子里的杂草。 她蹲下身,伸手拔起一棵杂草,长叹一声。楚思思没说错啊,她的确是个天煞孤星。不要想了,绝不能陷入自我否决的困境,宁钰摇头,手下用力。 顶着烈日,宁钰蹲在院中清理了一个时辰的杂草。等到最后一丛草清理干净,宁钰站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宁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快步跑回房间,取出两个纸包,里头是嫩绿色的植株。路过猪肉铺子时,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叫卖花草。宁钰见她年逾古稀,心下不忍就买了几株花草。 眼见着没什么工具可刨土,宁钰拿出自己削铁如泥的匕首,轻声道:“抱歉。”她拿着匕首刨出一条长坑,将植株一一种好浇水。 淡红色的夕阳缓缓下坠,宁钰匆忙,抹了一把脸,快步跑回隔间生火做饭。柴火堵在灶膛中燃烧,宁钰跑回锅前熬制米粥。若说江南一行的收获,熬粥可排的上前几名。宁钰将粥盛起,放入石制的大碗中保存。 宁钰切好菜蔬,在锅中倒入油后单手捂着脸,单手推入菜蔬。油花飞溅中,宁钰捂着脸尖叫:“啊!”将菜蔬推入锅中后,宁钰快步跑回灶后加火。 半个时辰后,三碗菜肴端上桌。宁钰长叹一声,细细查看胳膊,只见白皙的胳膊上处处红点,火辣辣疼成一片。 宁钰双手支头,对着一桌饭菜轻笑。王爷见到这些菜肴,定然会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想到此处,宁钰迫不及待的奔向门口。 天色漆黑一片,而她守着两间草屋,一盏烛火,等着她的夫君骑马归家。站在门口许久,等到膝盖酸楚难忍,宁钰这才一步一挪,坐回位子。 马蹄声响起,宁钰面带笑意霍然站起身,推门而出。那人见了她一愣,低声道:“王爷公务繁忙,请王妃自行用膳。” “噢。”宁钰嘴角笑意一僵,失魂落魄的点头,“告诉王爷,我在这住一晚回去,请他不必担心。” 那人领命而去,宁钰漫不经意走回屋子。一桌的饭菜早已凉透,宁钰勉强勾起嘴角,低声道:“王爷定然有要事。” 她强打起精神,将石盖揭开,里头的粥已然凝固成一团。 第一百七十六章,下定决心练字的宁钰 “拜见王妃。”“起来吧,王爷可在书房?”宁钰下马,随手将大黑托在脖颈间。墨离略一躬身,宁钰快步奔向书房。 王爷既说公务缠身,必然事事繁忙。她且去看看,能否帮上一二。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地,光影斑驳。宁钰走过树下,轻轻推开书房房门。 书房内摆设不多,十分简朴。墙上却是竖着陈列各类名家书画,琳琅满目。宁钰扫了一眼,发现唯独有一副横挂高悬。 正是她的“春雨贵如油”,宁钰一愣,随即面色微红,轻咳一声。虽说她不懂书法,但略瞧上一眼,就知自己的字贴与旁的字画不能相提并论。 “你怎么来了?”宁钰转身,就见卫垣掀起竹帘。 宁钰见他满脸疲倦之色,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卫垣摇头,扯出一抹笑意以示宽慰。 “可用过早膳?”“不曾,钰儿,昨日本王因事失约——” “我没有生气。”宁钰扯了扯他的衣袖,“公务要紧,下回你陪我一同去吧。”卫垣面色稍缓,嘴角微勾,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宁钰笑盈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早膳想用什么?我吩咐下人准备。”卫垣闻言嘴角笑意更深,俯首亲了亲她的面颊,低声道:“想吃你,好不好?” 宁钰闭上双眼,面颊上的温润辗转流连到唇角。忽而,耳畔响起开门声。宁钰睁开双眼,慌忙将卫垣推开。 “西月见过王爷,王妃。”一淡蓝色长裙女子躬身,双手端着托盘,托盘上是热气腾腾的羹汤。 宁钰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人,片刻后强作镇定扯出一抹笑意。西月回以温婉一笑,将托盘放在一旁桌上,手端羹汤上前几步。 “王爷您公务繁忙,西月想您定然没有用早膳,故此特意煮了羹汤送来。”宁钰在一旁看着,不知该走该留。 “有心,以后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吧。”卫垣接过羹汤,宁钰盯着两人相触碰的手皱眉。 为何如此刺眼?宁钰挑眉。前世之时,她站在翎王身旁,处理了数不尽的女人。从最开始的愤怒埋怨,到最后的麻木淡然。 当初知晓卫垣有妾室时,她淡然自若。后与卫垣相爱,她想起西月与卫垣一同长大,便也懒得找她麻烦,求一个相安无事。 原以为能和平相处,可为什么见到此情此景,她就忍不住难受?宁钰站起身,对着卫垣略一躬身,快步出门。 出了院子,宁钰一路狂奔,靠在一棵树下。“为什么?”宁钰低声呢喃,“稀松平常不过,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 大黑爬过书桌上的砚台,腹部沾染墨迹,爬行所过之处尽是黑痕。宁钰随手将它托起,放置在面前的白纸上。大黑盘旋游行,白纸上留下一团黑痕。 “哎呀!可惜这张字,难得写的好看一些呢。”红菱在一旁惊呼,宁钰笑回:“书法总是越练越好。” 眼见着大黑腹部蹭干净了,宁钰就将它盘在脖颈间,手执狼毫,饱蘸笔墨,慎重写下笔画:卫垣。 宁钰放下狼毫,捧着字帖端详半晌。她知道自己的字过分丑陋,难登大雅之堂。可她又不愿意直白的承认,只好想法子把字练得更好看一些。届时,用这张字帖换掉那张“春雨贵如油”。 第一百七十七章,花园中烧纸钱 宁钰双手衣袖皆有黑墨沾染,看起来狼狈不堪。宁钰将狼毫一摔,狼毫落在纸上印出一团星星点点。 “出去逛逛。”宁钰站起身,“练了半个多时辰,我且歇息歇息。” 红菱捂着嘴轻笑,道:“王妃,您当年练字时若有这份毅力,也不至于被将军打手心。”宁钰面色微红,低声解释:“当时年幼,不知一手好字的重要性。” “哪里是年纪的缘故,分明是——”“不许说,臭红菱!” 红菱见王妃面色微红,故作凶巴巴的模样笑的更欢。宁钰听得笑声不绝,气鼓鼓推门而出。 “王妃,您裙子还未换呢。” —— 宁钰漫不经心的走在花园小路上,淡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宛如一摆鲜红鱼尾。红菱跟在身旁,时不时发出一点轻笑。 宁钰忍不住嘴角轻勾,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除了哥哥不知所踪,眼下一切还算安稳。想到此处,她回头低声道:“红菱,哥哥可有消息?” “暂无,小宁将军不知所踪。王妃,您且放宽心。”宁钰长叹一声,除了放宽心她又能如何?她想通过一些暗处的组织花钱寻人,但爹爹知道此事后严词拒绝。无奈之下,她只能出动自己的一点力量出去寻找。 “王妃,您别叹气了。”红菱折下一朵牡丹,“你看,这花开的多美啊。”宁钰接过牡丹,嘴角勉强微勾。 宁钰手持牡丹,漫不经意的走过小道,想去角亭歇息片刻。谁知那角亭却冒出屡屡白烟,宁钰皱眉,快步上前。 角亭内地上摆放着一口铁锅,锅中燃放着纸钱。一人跪倒在地,从容递送纸钱进火堆。宁钰见那人背影皱眉,低声问:“西月,你在此做什么?” 那女子缓缓站起身,转过身微微一笑,躬身行礼道:“西月见过王妃,如王妃所见,西月在此烧纸钱。” “如今夏初,天干物燥,燃放纸钱未免引起走水。何况此处是王府花园,为何不在祠堂行祭拜之礼?”西月闻言嘴角温婉笑意全无,面色不虞。 宁钰挑眉,难不成她讲错了?身为半个主人,在王府花园行祭拜之礼,太不合规矩。若是被有心之人作恶流言,难保众人不会说锦王大兴邪术。 “收起来吧。”宁钰被烟火味呛得直皱眉,低声道。西月缓缓摇头,转过身跪下继续添纸钱:“妾身的弟弟远在边疆,妾身还得替弟弟尽一分心。” 宁钰见她不听劝,又想到她与王爷青梅竹马,,只得吩咐红菱:“去请王爷过来,看王爷如何做主。” 她站在一旁,看着铁锅中火焰吞噬纸钱,灰烬洋洋洒洒的飘飞。一片寂静中,宁钰想起方才的吩咐皱眉。 前世她掌管内府,下手果决,事后通知卫凌一声即可。可她现在却不敢强硬,只能请王爷自己来看。万一处理不当,与王爷心生嫌隙该如何? 她不过嫁入王府一年,王爷就对她百依百顺。如此算来,西月与他青梅竹马,定然更得青睐。宁钰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 她其实想问问卫垣,她与西月,孰轻孰重?又或者,能不能只有她一个王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胆怯懦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世的经历,令她对这些事情下意识的怯懦后退。 前日山脚小屋,王爷不能赴约。她那时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现在想来只觉可笑。一点的小事,就能让她胡思乱想,揣度不休。 “王妃,王爷说让西月主子烧完这一次。”宁钰点头,转身离开。既然王爷已经发话,那她就识趣走人吧。 “哼。”身后传来一声轻哼,宁钰皱眉。看来,她这一世也逃不过内院争执。宁钰看着一院争奇斗艳的花朵微微失神,片刻后苦笑离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无心的偷听 午后的蝉鸣声中,宁钰举起一张字帖仔细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红菱停下了剥葡萄皮的动作,将堆满葡萄果肉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不吃了,我要把这个送去给王爷瞧瞧!”宁钰霍然站起身,将纸一卷,快步正要出门。没走几步又折返,询问道:“我脸上可有墨迹?”“无。” “发髻可整齐?”“丝毫未乱。” “妆容可美?”“美若天仙。” 宁钰面带笑意,略微整理衣襟,推门而出。午后阳光毒辣,王府中少有人迹。宁钰推开倾玉轩的门,对着守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然走入书房。 书房内空无一人,宁钰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卷,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在这里等王爷。坐在椅子上不久,晒过日头的灼热翻涌上头。眼见侧房内有一贵妃榻,宁钰躺在上面想要歇息片刻。 一片混沌中,开门声木轮转动声响起。宁钰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轻勾,拿起放在一旁的字迹。王爷看到这个定然会吃惊,到时候她就故作淡然,提出把那副字帖换掉。 这样一来,她的字帖依旧在那挂着。往后,一旦有更好的作品,就及时更换。宁钰伸手理了理碎发,这样的话,狼毫笔怕是不太够。依着她的速度,半个时辰写废一枝,该多备上一些。 脚步声响起,木轮声未停,宁钰皱眉,悄然躺回贵妃榻上闭上双眼。 “事情处理妥当了。”是西月的声音,宁钰攥紧手中纸卷。 “嗯,辛苦,你下去吧。”“王爷,我想问问......墨轩过得可好?” 墨轩,墨轩是何人?长久的沉默中,传来了卫垣的声音“听闻他已往边疆,再无近况。西月,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对不住乳娘。” “我想王爷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只是王爷能否告诉西月,墨轩犯了什么错?” “身为王妃的守卫,未能尽到应尽的职责,反而企图杀害王妃。本王留他一命,已经是看在乳娘的情分上。”她的暗卫吗?宁钰皱眉 “......王爷,西月替墨轩请罪。西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直言即可。” “王爷对王妃过分看重,这样对大业不利。毕竟王妃曾对翎王痴心一片,若是变心。” “不会,宁将军被翎王的人毒杀,钰儿断不会再回他身边。”宁钰猛然睁开双眼,将手中纸卷捏紧。 “但是王妃不知此事,难免对翎王怀有旧情。不如将此事告知王妃——” “不行......翎王对宁将军下毒,完全是冲着本王而来。若她知道,定然要怨——”门被撞开,传来墨离的声音“王爷,出事了!” 紧接着,脚步声和木轮转动声远去,宁钰躺在贵妃榻上,呆呆的看着竹帘。呆愣片刻,她踉跄站起身,手中紧攥一卷字帖,推门而出。 微热的风拂面而来,宁钰在灼惹得阳光下只觉得浑身冰冷。最初的盟约,最初的愿望,是什么呢? 至情至爱能够安全无虞的度过这一生,可现在爹爹身形消瘦,日日颓废,哥哥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宁钰蹒跚而行,步步踉跄。 第一百七十九章,散心却败兴 “王妃,您在想什么?”宁钰抬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红菱将皱巴巴的字帖展开,瞥了一眼宁钰神色,不知该说些什么。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喏。”红菱点头,转身离开掩上房门。宁钰躺在床上,长叹一声。 胳膊处冰凉缠绕,宁钰任由大黑攀爬。片刻的沉寂后,她伸手捶了一拳被褥。闷响传来,宁钰仍不解气,三两下将被褥卷成一团,扔在地上。 大黑一双金瞳好奇的盯了她许久,片刻后缓缓游到远处。宁钰恶狠狠的踩了几脚被子,抬手捂着脑袋。 呜咽声响起,宁钰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叩叩”扣门声响起,宁钰慌乱伸手擦拭眼角泪水。红菱探出半个脑袋,低声道:“王爷说他晚上来用膳。” 宁钰本想应声,害怕声音沙哑让她察觉,只得点了点头。红菱得了回复并未离开,而是快步走到她床边,问:“王妃,出了什么事情么?” 红菱眼神关切,宁钰抬头扬起一抹苦笑,道:“无妨,只是担心哥哥罢了。”红菱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笑意:“王妃不用太过忧心,小宁将军定然能安全回来。” “嗯。”红菱见她仍愁眉不展,建议道:“您回来许久,未曾去街上逛逛。今日阳光明灭,不如出去散散心?” “不去。” “王妃,前些日子来了波斯商人,带来了艳丽无比的丝绸熏香,您定然会喜欢。” 宁钰转头,就见红菱一脸憧憬,只得略一点头。 —— 人潮川流不息,宁钰任由红菱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一番拥挤,总算挤到了波斯商人的店铺前。 异域少女着丝绸薄衫,妩媚可人。红菱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在她耳畔道:“波斯女子,都露出肚子来。”宁钰苦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走进店铺。 如红菱所言,店铺中有五光十色的绸缎绫罗,香味浓郁的各类熏香。留着两撇胡须的男子上前几步躬身,用蹩脚的汉语道:“夫人,我们这里有新进的宝石,美丽如同夜空中的星星。” 红菱闻言兴高采烈想要一探究竟,宁钰点头,跟他走入侧室。大红绸缎掀起,五色宝石璀璨夺目。 “好美!王妃你看这枚红色宝石。”红菱趴在一处挥手,“您快过来看看。” “哼,那玩意,本王妃要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宁钰挑眉望去,就见楚思思一袭红裙,站在门旁微笑。她的身后跟随着两个侍女,几个贵妇人。 “锦王妃,许久未见,近日过得可好?”宁钰回以一笑,淡然躬身:“见过王嫂。”楚思思嘴角笑意更深,眉眼略有几分得意。 上次荷花池旁,这卑鄙无耻的宁钰,竟然敢对她动粗。性命要紧,她不得不服输。现下两人相遇于众人前,谅她不敢再拿出匕首来! “钰儿今日一身红裙,人比花娇啊。”宁钰保持这躬身的姿势,闻言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楚思思见这眼神胆怯三分,片刻后故作强硬,道:“王嫂今日也穿一袭红裙,倒是和钰儿有缘分。” “你们说,是不是?”楚思思回头,身后的蓝衣贵妇连声道:“您与锦王妃同为王妃,自然是有缘分。” “不过锦王妃这一声衣裙太过简朴,比不得您的绣金纹银。”绿衣贵人嘴角轻勾,“不过这也难怪,锦王爷腿疾加重。王妃日夜照顾,怎么会顾得上穿衣打扮呢?” 楚思思掩袖轻笑,转头看了一眼宁钰,故作惊讶道:“哎呀,竟忘了让钰儿起身。钰儿,快快请起,咱们姐妹二人,何须如此客套。” 宁钰本就烦躁,听得一番冷嘲热讽更是头疼不已。她站起身,对红菱挥手,道:“把那红宝石买下来。” 西月,她顾忌着卫垣不能下手。卫垣,她爱他,所以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楚思思么?三番两次言语挑衅,她的夫君又曾给爹爹下毒。宁钰嘴角轻勾,那就拿你开刀,略微消除我几分烦闷。 第一百八十章,唇枪舌战 红菱点头,掏出钱袋。楚思思闻言面色微白,转作通红一片,勉强保持面上的温婉笑意:“钰儿,嫂嫂刚才可说了,这宝石我包下了。” “是,但是在你之前红菱就看上了这宝石。”宁钰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不如成人之美,让给钰儿吧。” 楚思思气闷正欲言语,见得身后侍女微微摇头这才闭嘴不言。红菱点出几张银票,递给波斯商人。波斯商人小心翼翼的将宝石装入木匣中,双手捧着递给宁钰。 宁钰接过包装精美的木匣,转身递给红菱,道:“权当做今年的生辰礼,可喜欢?”红菱捧着匣子面露欣喜之色,连连点头。 “走吧。”宁钰牵起她的手,正欲离开,就被楚思思打断“慢着。” 宁钰闻言转身,松开红菱的手,挑眉道:“王嫂有何指教?” “无,只是本王妃连襦裙都需绣金纹银,自然看不上这些石头玩意。”此言一出,旁边挑选宝石的贵妇纷纷皱眉。 “嗯,还有何指教?” “爹爹几次言及思念宁老将军,不知宁老将军身体可好?”宁钰抬眸扫了她一眼,掩在袖中的双手握紧成拳。拜你夫君所赐,好的很。现在,居然还敢提着此事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简直是找死,宁钰嘴角缓缓勾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劳挂心。” 楚思思被她眼中的杀意吓退几步,转念想到荷花宴上的事,不由得怒火中烧。眼角余光瞥到身后几人戏谑的目光,恼意更甚。 “前几日府上新来一神医,听闻锦王爷腿疾加重,不如我派他来瞧瞧。”楚思思话音刚落,就传来几声轻笑。 宁钰一眼扫过众人,笑意瞬间消失。她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抚上面上疤痕:“既然嫂嫂有心,倒不如帮宁钰去了这条疤痕。” “噢?算了吧,想来某些人定然不愿意疤痕消失。”楚思思面色煞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去年宁钰与锦王成亲回宫,御花园中四人狭路相逢。 她出言讽刺宁钰面上疤痕,未料两位王爷都说这疤痕留着更好...... 锦王爷怎么想,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翎王的想法,他居然不想让这条疤痕消失!这条疤痕,可是这无耻的贱人为他跳湖所留下! 翎王不想让这疤痕消失,认为这条疤令美玉更加珍贵?呵呵,什么意思一听即知。她就知道,王爷心里还有这个贱人。 大庭广众下,楚思思心里的伤疤被当众揭开,一时面红耳赤。众人纷纷侧目,想来这疤痕是锦王妃跳湖所留,翎王心疼不已不久就上圣旨请求赐婚。某些人?应该单指翎王吧。 宁钰扫了一眼众人面色,嘴角轻勾,低声道:“宁钰告退。”红菱碎步小跑,终于追上了王妃,连忙道:“王妃,您没事吧?” 宁钰不答,快步走入旁边一家酒楼,找了个位子坐下。红菱伸手挠了挠头,本想让王妃逛一逛变得开心一些,哪成想遇见了翎王妃。 “王妃,不如我们回去吧,王爷定然等急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坐片刻。”“可是!” 宁钰伸手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清茶,低声道:“听我的话,你先回去。”红菱见她神情严肃,只得低声应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楚思思在茅厕被毁容 红色的衣裙一闪而过,宁钰扔下一块银锭快步离开客栈。她跟在一行人身后,看着那抹红色衣裙走进了戏院。 宁钰冷笑,随便在墙上蹭了点灰尘,走进一家衣服铺子。一刻钟后,她衣衫褴褛,发丝凌乱,面上尽是灰尘点点。面上一条长疤,被泥巴遮掩。 路边卖花女孩沿路叫卖,宁钰扔下一点银两换过花篮。她手挎花篮,小声叫卖,走到戏院内。 “哪来的脏——”“大爷您息怒。”宁钰微笑,递给他一枝花。那人冷笑将花扫落在地,宁钰讲花捡起,一路前行。 “小叫花!那是包厢,不能上去!”一人高呼,宁钰转头连声道歉。那人轻慢的扫了她一眼,嘴角忽而勾起,面露垂涎之色。他扯着她破烂的袖子,将她带着阴暗处。 “小美人,我来了。”跑堂的压向她,宁钰伸手向他后脖劈了一记手刀。男子倒地,宁钰换作跑堂的服饰,随意理了理乱发。 她将白色布巾一甩到肩上,快步走上楼。行至楼梯拐角,身后有人喊她“二十二号,天字包厢的客人等着茶水,你快送去。”宁钰躬身,快步上前接过茶壶。 “你面上怎么如此脏?哎,算了算了,快去!”宁钰点头,走上楼。她端着茶壶,自缝隙中查看每个房间的人。 脚步声响起,宁钰离开门板低头。一袭红色衣摆自眼前飘过,宁钰抬眸,就见楚思思的侧脸。她悄然跟在身后,一路尾随。 “什么人?”侍女转身,后方空无一人。“你做什么?大惊小怪!”“奴婢,奴婢只是。”“闭嘴。”楚思思瞪了她一眼,“唔,肚子好疼。该死,肯定是遇见了那天煞孤星,冲撞了我的福气。” 宁钰自柱后转出,跟在主仆二人身后。楚思思走进茅屋,侍女在旁守候。宁钰足尖轻点,一跃至她面前。那侍女张嘴正要呼喊,就被宁钰一记手刀劈昏倒地。 四下无人,宁钰悄然走进那茅屋。木门“吱轧”作响,蹲坐在木桶上的人转身,宁钰掏出匕首上前几步。 “香儿?你,你是谁!放过我!”匕首下的脸庞轻轻颤动,宁钰在一片恶臭中微微勾起嘴角。 卫凌,你说我吸引你的不过兵权,容貌。照理说来,楚思思也应该只有这两点。宁钰手下匕首贴近脸庞,随即响起尖叫。 “啊!”“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要划伤我的脸!” 手下用力,匕首划破皮肉的声音响起。“宁钰!是不是你,你这个天煞孤星,啊啊啊,等我出去,我要杀了你。”宁钰伸手捂住她的嘴,担心她引来旁人。 这一刀,算是偿还我面上长疤。谁让你是他的王妃,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匕首亲昵的擦过鼻尖,落在另一边脸上。 这一刀,算是他对爹爹下毒的报复。尖叫声转作哭泣,宁钰随意扯下一点衣襟,塞入她的口中赌个结实。一片安静中,宁钰扯下一条长布,蒙住她的双眼,转身离开。 走出木门那一瞬间,尖叫声充斥在耳。宁钰面无表情,快步离开。她回到暗处,将那件破衣服甩到昏睡的跑堂身上,换上褴褛的长裙。 为什么,修理了楚思思,心情没有一点好转呢?宁钰长叹一声,提起花篮离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王妃的疑心病 “王妃,您总算回来了!”红菱小跑着上前,宁钰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红菱拧眉,双手抓着她嗅了许久,低声道:“这是什么味道?” 宁钰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备水,我要洗漱一番。” 红菱点头走向院门,不出片刻折回欲言又止:“王妃,您今日出门穿的裙摆上绣着蝴蝶,这条裙摆上却是燕子......” 宁钰不答,推门走入房间,转入屏风后。方才她在铺子里买了件红裙,换掉了身上的褴褛衣衫。本以为能瞒过红菱,未曾想她心细如发。 热水缓缓注满木桶,鲜红色的花瓣漂浮其上。宁钰脱掉衣衫,进入木桶。随手拾起一片花瓣,宁钰长叹一声。 是是非非乱如麻绳,她该如何是好?其实,卫凌与卫垣的区别也不大啊。她嫁给卫垣,与他结盟,可依然逃不开这漩涡,保护不了家人。 如何是好?宁钰长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眼。半昏半醒间,她听见门声吱轧。 宁钰单手支头,倚着木桶闭目养神,低声道:“红菱,过了多久?” “两刻钟,起来吧,水要冷了。”卫垣的声音,宁钰睁开双眼,就见卫垣一身白衣站在她面前,嘴角轻勾,眉眼温柔。 宁钰伸手扯过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低声道:“出去!”卫垣挑眉,本想出言调笑一番,却见她神情紧张严肃,只得转身离开。 一袭白衣转过屏风,宁钰站起身穿上襦裙,抬手将湿漉漉的乱发别在耳后。迈开步子时,她却迟疑了。 若是,宁钰闭上双眼,若是她没有听到那番话,她此刻定然会高兴的扑进卫垣怀里。告诉他,这几日他公务繁忙,自己特别想她。告诉他,她在山脚小院里种了花草。告诉他,她熬粥熬得可香了。 可是......可是,她听到了那番话。闲暇时,她会回想那时结盟的情景。若是她削发为尼,不问世事。爹爹,是否就不会横遭此祸? 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旷中,看不清脚下的路,也迷失了最初的目的......也许,她根本就不应该嫁人,而是应该走上战场,守住兵权。 “钰儿,莫要着凉了。”宁钰睁开双眼,缓缓走出屏风。卫垣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块白棉布,对她挥了挥手。 宁钰上前,坐在离卫垣较远的那一处。卫垣皱眉,下一秒眉目舒展,贴近宁钰,一手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拿着白棉布细细擦拭湿发。 “我这几日公务繁忙,你别气恼。等有空了,我就带你回山脚小院住几日。” “好。” “今日上街,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宁钰摇头,湿发上那白布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因为西月而生气么?”宁钰想要回答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下。是啊,怎么不是。她强迫自己去想最初的目的,认为和锦王在一起导致了爹爹的中毒。她想要结束这段感情,将它扼杀。 其实,在书房看见西月递羹汤时,那个念头就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妒忌,猜疑,她忍不住会想。 在卫垣的眼中,谁更重要。又或者,她其实只是一个利用工具,而青梅竹马的西月,才是他心爱的人? 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再次被利用。宁钰想到此处,后背冷汗直冒。 第一百八十三章,楚夫人上门 宁钰躺在贵妃榻上,随手翻阅剑谱。一招一式非但没看进半分,反而头疼不已。宁钰将它摔在一旁,高声道:“红菱!” 门被推开,一陌生侍女跑进来,躬身回:“王妃,半刻钟前,红菱姐姐被王爷叫走了。” 宁钰皱眉,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王爷找红菱,能是什么事情?未出院门,就见几人行色匆匆,为首的管家躬身道:“楚夫人来了,王爷请您去正厅。” 楚夫人?想来是为楚思思而来,呵。宁钰嗤笑一声,跟在管家身后走向正厅。楚思思不知礼数,且让她会一会这楚夫人。 “王妃到。”宁钰四下扫了一眼正厅,就见卫垣坐在上位,一华服妇人坐在一旁下首。华服妇人两鬓微白,面容却是保养得宜,不见老态。眉眼依稀与楚思思有几分相似,温婉动人。宁钰挑眉,上前几步。 “见过王妃。”“起来吧。”宁钰嘴角带三分虚假笑意,伸手虚扶一把。“不知楚夫人前来,有何要事?” “这,”楚夫人犹豫片刻,想起女儿昨日歇斯底里的模样只得咬牙继续,“昨日思思被歹人谋害,面上划了两条长疤。” 宁钰闻言佯装怒意,拍案道:“竟然有这等事!” 卫垣似笑非笑的眼神扫来,宁钰略有心虚,转身义正言辞道:“楚夫人的来意我已经清楚,来人,派人到将军府告诉爹爹,请他把上次为我治疗面上伤疤的大夫请来。” 话音未落,宁钰就站起身走到楚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楚夫人,事已至此,切莫忧心。那大夫医术高明,您瞧,我面上这条长疤不过半月就能痊愈。” 楚夫人一时哑口无言,面色青白转红。宁钰察觉到她要缩手,手下用力将其攥紧,恳切道:“歹人恶毒,不知翎王妃在何处遇害?难道身边没有奴仆跟从么?” 楚夫人瞧了一眼锦王,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宁钰长叹一声,面色悲痛,道:“王嫂倾国倾城,未曾想被奸人谋害。您不如将情况说上一二,钰儿也能为查找真凶出一分力啊。” “多谢王妃好意,臣妇告退了。”楚夫人强行挣脱双手,快步走出正厅。宁钰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脸上那点恳切之色消失殆尽。 “你们都下去吧!墨离,把包裹拿来。”“喏。” 宁钰举起青玉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墨离拿着一方包裹上前,对着宁钰躬身,双手高举包裹。 宁钰打开包裹,就见一条红裙,裙摆绣着两只蝴蝶。“此举过分鲁莽。”卫垣的声音响起,宁钰转头瞥了他一眼。 卫垣他着白袍锦缎,束青玉发冠,面色从容。宁钰单手支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地上的墨离一眼,低声道:“王爷好手段,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法眼。” “既然如此,想必王爷早就知道哥哥的消息了吧。”卫垣闻言面色微变,宁钰将他的变化收入眼底,嘴角微勾。 “为何不告诉我?” “王爷,在你心里,究竟,唉,算了吧。”话音未落,宁钰转身离开。她将真情与未来相交付,而卫垣...... 卫垣看着一袭红裙离去,眉头紧拧。片刻后,桌上杯盏糕点统统扫落在地。一片脆响中,卫垣沉声道:“去查,这几日王妃和什么人接触过。” 墨离点头躬身,转身离去却又被叫住“盘问书房的人,询问王妃这几日可去过书房,将大致时间书写整理,一一报给本王。” 第一百八十四章,捕捉胆小鬼一枚 宁钰快步走回房间,一脚将木门踹开。随手关上木门,宁钰背靠门板低声哭泣。 在你心里,究竟谁更重要? 如果你与西月两情相悦,又为对我告白? 你到底爱的是宁钰,还是宁钰身后的千军万马?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哥哥的消息? 太多的问题,她想问,可又不敢听到答案。再者说,听到满意的答案又能如何?她又怎么能确保,他所言非虚。 一盘死棋,她究竟该如何是好?宁钰随手擦拭眼泪,低声道:“来人,去把红菱请回来。” “喏” 宁钰长叹一声,忽而失笑。自从重生起她就一直长吁短叹,现在想来,倒不如失忆那时来的快活。 她走到床榻上躺下,随手将与被褥缠绕的大黑扯起,一把搂在怀里。大黑不安分的扭动一会,片刻后乖乖缩成一团。 开门声响起,红菱快步走到她身边,道:“王妃,我回来——您怎么哭了?” 宁钰摇头,眼眶中眼泪溢出,落入被褥。红菱虽万分忌讳那条黑蛇,此刻却是不管不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问:“因为王爷么?” 宁钰反握住纤纤小手,宽慰般扯出一抹笑意:“无妨,约莫是我多心了。” “......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红菱吞吞吐吐,眼神环视一圈。 宁钰将大黑放到一旁的被褥上,坐起身:“说吧,何事?你我二人,还需诸多客套么。” “王妃可记得,您前不久前往山脚小院,王爷推说公务繁忙......我昨日去膳房领食物,听到西月主子的侍女在耀武扬威,说那日王爷在西月主子的房里。” 宁钰闻言面色微白,嘴角讽刺微笑。红菱见她这般后悔不已,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王妃,您——” “红菱,你且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王妃。” “下去!”宁钰说完这一句,转身埋进了被褥间。耳边脚步声远去,宁钰掀开被褥,双手捂着脑袋。这次,这次又赌输了么? “拜见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嗯,你下去吧。”“王爷!”木门被打开,宁钰随手扯起一条被褥盖在身上。 木轮声响起,宁钰忽然想起眼角有泪水,伸手想要擦拭一二,却又懒得再装下去。她想要撕开那层窗户纸,可她又畏缩胆怯于真相。 卫垣推动木轮上前,见她睫毛濡湿轻颤不已,就知她只是装睡。他抬手用指腹,一点点擦拭她的眼角泪水,柔声问:“怎么哭了?” 宁钰睁开双眼,伸手拍掉那手。卫垣微楞,就见宁钰围着被褥坐起身。被褥围衬下,愈发显得她娇小可人。睫毛上的泪珠,眼眶的星点红肿,染上几分楚楚可怜。 心底无端有声音叫嚣咆哮,他强压那点灼热念想,低声道:“方才正厅中,我言辞过于严厉,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宁钰抬眸,眼神锐利如刀,见他神色温柔,却又迟疑着不敢说下去。如果捅破了窗户纸,怕是连这点柔情都不会剩下。 “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问题。”卫垣自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向她。宁钰一愣,接过帕子,缓缓摇头。 她想问,可她不敢问,万一连这点温柔都消失了呢?如果重蹈覆辙,她又能拿什么赌?或许,当她将一颗真心交付于他时,她就输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横遭不测 焚香炉的精致孔洞中飘出几缕白烟,卫垣背靠软垫坐在马车上。半个时辰前,看守书房的人送上一份时间表。对照片刻,可知钰儿那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昏暗的马车内,卫垣闭上双眼,不知所措。他知晓她的初衷,明白她为什么走入肮脏漩涡。 “墨离,请王妃前来。言本王想请她去山脚小院,共赏美景。”墨离听着马车里传来的低哑声响,躬身点头。 一路行至王妃的院子,还未推门就听见长剑撕裂空气的声响。墨离皱眉,将门一脚踹开,只见一红衣女子手执长剑在树下挥舞。 一招一式,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剑指长空,一转劈下落叶无数。翠绿色的叶子落下,却未沾染半分鲜红裙摆。王妃回眸,手中长剑翻飞,漫天落叶四散。惊艳至极,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剑舞的如此凌厉美艳。 “墨大哥。”“啊?”墨离回神,就见红菱站在面前,眉眼带笑,两颊微红。 “我,我奉王妃的,不,王爷的命令,请王妃去山脚小院共赏美景。”墨离单手挠头,结结巴巴的吐出几句话。 宁钰挥剑的手一顿,随即抬手将剑一投,正中剑鞘。长剑入鞘的声响传来,宁钰嘴角微勾,道:“没空。” “这,既然如此,属下叨扰了。”宁钰点头,转身走回房间,躺在贵妃榻上闭眼假寐。 不出半刻钟,墨离的声响再次传来:“王妃,王爷让属下问您,您今日想去做什么,他可以陪您一道。” 宁钰缓缓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墨离,低声道:“不必,替我转告王爷。他既有公务繁忙的时候,我也有琐事繁忙的时候。” “喏。”墨离暗暗翻了个白眼,主子吵架奴才受罪。听说前几日王妃与西月在花园狭路相逢,唇枪舌战至天昏地暗。 脚步声远去,宁钰皱眉坐起身。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想来也有一些时日没祭拜娘亲了。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宁钰牵着红菱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小姐,烛火纸钱都齐全,您还要买什么?” 也许走出了四方的院子,宁钰此刻心情不错,嘴角轻勾:“笨红菱,自然是买酒了。”一路行至小巷,宁钰见她拎着许多物什,嘱咐:“你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不过片刻,宁钰拎着两坛竹叶青掀起帘子。巷口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纸钱凌乱。宁钰皱眉,拎着酒坛上前几步。 “红菱?再闹我就生气了,快出来。”下一秒,巷口出现一个蒙面男子,对她挥了挥手中的一枝发簪,随即跑向另一条小巷。 那是红菱今日佩戴的簪子,宁钰后背冷汗直冒。她放下酒坛,酒坛落地一声脆响,酒水四溅,酒香弥漫。 宁钰状似不经意的踩了一脚酒水,快步进入那条巷子。看来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酒水的痕迹会消失,但竹叶青的酒香却能残留许久。 蒙面男子速度很快,在另一条巷子前停住脚步,等她追来才再次奔跑。宁钰拧眉,这不就是请君入瓮的戏码么?可对方挟持了红菱,她只能一路跟从。 追着蒙面男子一路七拐八绕,宁钰随手扯下身上零星物什,扔在角落。路未到尽头,蒙面男子却停下了脚步。宁钰顿住脚步,伸手自袖中掏出短匕。 恰在此时,一阵白色的粉末洒落成片。宁钰皱眉,还未回神就将白色粉末吸入。糟了,宁钰伸手,点了自身几处穴位。 第一百八十六章,一点樱唇 “钰儿,你可真香。”逸王压在宁钰身上,口中胡言乱语。“我好想你,我的好钰儿。” 宁钰试着扭动双手,浸了麻油的草绳反而越缩越紧。手下运力本想将草绳挣断,未曾想竟胳膊酸软,用不上力气。 “红菱呢!你到底想做什么?”逸王闻言挺起身,面露狰狞之色:“哼,当然是要报仇雪恨!该死的瘸子,居然敢暗算本王。” “是,他是将我的贪污罪证一并奉上。”逸王咬牙,“可父皇也没有处罚我啊!这个死瘸子,他以为他拼命处理公务,就能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吗?” “狗东西!该死,该死!”逸王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把剑将一旁东西砍的七零八落。宁钰见他一副如癫似狂的模样忍不住皱眉,片刻后收敛神色,道:“红菱在哪?我要见她。” “红菱?”逸王放下手中的长剑,长剑落地一声脆响。“自然是被本王放走了,一个侍女能有什么用处。” 这就好,宁钰长舒一口气,下一秒就听得逸王言语“约莫半刻钟后,死瘸子就会收到血书。” 宁钰闻言一愣,逸王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点轻蔑笑意:“你说,他会不会只身前来救你?” 昏暗的室内,逸王笑意狰狞,步步逼近。宁钰闻言打了个哆嗦,手脚并用,艰难缩到床角。 “钰儿,你可真美。”一片温热印上面颊,宁钰强忍住恶心,不敢推开他。现下两人独处一室,她提不上力气,双手被缚。逸王手有长剑,屋外定然还有他的人。 逸王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伸出手指描摹她泛白的樱唇。人人皆说,牡丹楼的花魁一点樱唇,令人见之销魂落魄。谁又能知道,宁将军的一点红唇,才是这世间最美的滋味。 “逸王,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宁钰强作镇定,声音却忍不住颤抖。逸王闻言,眉眼万般柔情,下一秒柔情转作狰狞。 “贱人!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逸王喊着,一手挥来。脆响过后,宁钰左边脸上炽热一片。 假装柔情毫无用处,宁钰皱眉,不动声色的扭动双手。看着手掌发愣的逸王缓缓垂手,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炽热的渴望。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宁钰咬牙,难道真的逃不出去了么? “你要乖,听我的话。否则——”一声鞭响,逸王笑意盈盈的握紧了手中长鞭。“我不想伤害你,钰儿,我爱你啊。” “的确,伤痕很美丽,可是,我舍不得你疼。”逸王眼神发亮,将长鞭系在腰间,挺身上前撕扯下她肩膀的薄衫。 “你给我滚开!” —— 王府正厅一片寂静,卫垣坐在上位,手中把玩玉佩摩挲。黑衣人跪倒在他的脚边,瑟瑟发抖。一声轻笑划破寂静,平添几分诡异。 “跟丢了?”卫垣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吐出三个字。“属下该死。” “滚。”薄唇上下一碰,黑衣人便以跪着的姿势移动,离开大厅。卫垣单手支着头,眉头紧拧,钰儿,你究竟去了何处? “王爷,红菱回来了!”墨离高喊,拽着一女子飞奔至面前。红菱泪眼模糊,自袖间掏出一张纸。 卫垣接过那纸,片刻后将纸揉成一团。他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道:“备马,召集三十侍卫!” 卫昀,既然你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谁动了钰儿,谁就得死。 第一百八十七章,三个人的狂欢 宁钰闭上双眼,任由那人在她脖颈间舔舐。双手依然酸软,她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如果失败,逸王警觉提高,她就更加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双手软绵,提不上一点力气。宁钰双手握拳,使其相撞。鲜血和疼痛,能够最大程度的唤醒他的意识。 脖颈处口水濡湿一片,宁钰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发白泛黄的帐子。卫垣他会来么?只身前往..... 其实他不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王妃路遇歹人横遭不测。如此算来,他可光明正大的追查,向逸王索命。明面上哭丧着脸向爹爹诉苦,暗地里就能抱紧西月。 是这样么?宁钰嘴角轻勾,忽而想起卫垣一手端碗,一手执羹汤,满脸温柔的看着自己。想起,他坐在土灶后灰头土脸,满脸黑痕。想起,他在冰天雪地里拖着自己步履艰难。 如此说来,卫垣心里有自己啊。宁钰面无表情的看着丑态百出的逸王想,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如何呢?西月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否超过了我。 宁钰皱眉,一旦想起卫垣,她就忍不住会想到一连串的问题。她强忍着保持冷静,可这些问题总是从角落里钻出来。 过分敏感,患得患失,自卑怯弱。宁钰苦笑,这样的自己,可真糟糕啊。忽而紧掩的木门被推开,卫垣被人半拖半拽到床前。 “本王说嘛,死瘸子一定会来。”逸王伸出舌尖舔了舔宁钰的面颊,缓缓坐起身,“好哥哥,一路辛苦了。” “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放过她!”卫垣抬眸,面色从容。他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衣衫凌乱,却是一派从容。 宁钰与他对视,看清他眼里的疼惜之色缓缓低下头。逸王闻言轻声嗤笑,一脚踹向卫垣。卫垣被他一脚踹到墙角,口中鲜血喷涌,染红了雪白衣襟。 宁钰眼眶微红,双手奋力挣扎。逸王哈哈大笑,转过头对着宁钰道:“本王说过好几回,他是个废物,你还不肯听!你看,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逸王!”宁钰双眼微红,恶狠狠的盯着他,“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兄长!” 逸王闻言,态度轻慢的摆手:“他,只是个下贱庶民的儿子。”卫垣闻言面色不变,伸手用袖子擦拭唇边点点鲜血:“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放过宁钰?” “简单,你仗着是个瘸子,言什么行动不便,不曾轻易跪拜父皇。我啊,是父皇的孝子,当然要替他好好教训你!” “跪下!”卫垣一愣,随后嘴角勾笑,伸手勉强扶着墙壁站起身。沾染尘土的雪白衣摆缓缓弯曲,绷紧。 “不要啊!卫垣,你走啊!我不要你救!”宁钰喊着,眼角泪水簌簌落下。怎么可以侮辱他童年唯一的温暖?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样的侮辱还是选择跪下! 逸王负手仰头哈哈大笑,片刻后低声道:“乖,我的钰儿,嘘,把你百灵鸟似的好嗓子留着,待会好好叫给我听。” “你说过,你会放过她!”卫垣闻言瞪了他一眼,双拳紧握。逸王冷笑,转身挥手,命令道:“你们,把他绑起来后出去。” “接下来,就是我们三个人的狂欢!” 第一百八十八章,我带你回家 宁钰见他面露垂涎之色忍不住皱眉,双手挣扎。草绳浸染麻油,没有倒刺反而勒的更实更紧。手腕处炽热一片,该是磨破了皮。 逸王一个虎扑,紧紧压在她的身上。宁钰咬牙,手下动作更加剧烈。“嘿嘿嘿,你挣脱不开的,认命吧!” “放开我!”宁钰闭上双眼,不敢看卫垣此刻的表情。脖颈处一点锐痛,随即是舌头的濡湿舔舐。 “你滚啊!”宁钰抬腿想要踹他,奈何没有半分力气。肩膀的衣物被除去,一片冰凉,宁钰眼角含泪,牙齿压在舌头上。 “死瘸子,本王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啊!”宁钰咬紧舌头的动作一顿,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缓缓睁开双眼,就见逸王胳膊处血流涓涓。视线上移,卫垣面无表情手持长刀,见她抬眸望来勉强扯了扯嘴角。 “该死的瘸子!你居然敢砍本王?好啊你个贱种,本王要禀告——你可把刀拿稳了。”卫垣将刀缓缓架在他脖子上,逸王面露胆怯之色。 卫垣双眸寒冰,嘴角却缓缓勾起。下一秒门被撞开,逸王面露欣喜之色,嚷道:“你这个该死的瘸子,这下你完了。” 数十人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衫进入房内,手执刀刃一言不发。宁钰皱眉,这是王府侍卫的服饰。可这些人眼带浓浓杀气,她却是从未在王府侍卫身上察觉过这种气息。 “王爷。” “墨离,派人送逸王回府。”卫垣随意将刀扔在地上,抬手将瑟瑟发抖的宁钰揽入怀中。 逸王惨白的面色渐渐转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算你清楚,此事本王不会禀告父皇。不过你的腿,不是废了吗?” 卫垣将怀中人搂紧,俯首在宁钰发上落下一吻,随即瞥了一眼墨离。墨离心领神会,躬身上前,对着门口伸手。逸王冷哼一声,趾高气昂的大步离开。 等到脚步声远去,宁钰才听得卫垣低声吩咐:“杀了他,千刀万剐,都下去吧。”侍卫们一个个有序离开,门被掩上。 宁钰仍旧处在呆愣之中,心神恍惚。下巴被一片温热托着,宁钰抬眸,就见卫垣皱眉:“张嘴。” 宁钰乖乖张嘴,露出受伤的舌尖。卫垣俯首细心查看,宁钰盯着他的表情暗自揣测。下一秒,嘴唇被封堵。 唇舌交缠一番,卫垣松开宁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血渍,将人揽入怀里,低声道:“你今日说的琐事繁忙,就是这件事么?”宁钰气喘吁吁,闻言哑然无声。 “不肯同本王一起前去山脚小院,应该是生气了。经过这一遭,能不能原谅本王?”卫垣伸手将破碎的衣襟扯起,覆盖在斑驳红痕的肩膀。 衣襟扯过,擦过方才脖颈处的伤口,宁钰吃痛皱眉:“嘶。” 卫垣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点小痛都忍不了,你怎么能狠下心咬舌自尽。” 泪水滑过面颊,滑入衣襟。宁钰咬唇正欲言语,却被卫垣横打抱起:“乖,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 “我带你回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卫垣表示他受到了惊吓! 水汽茫茫中,宁钰双手环抱住自己。闭上双眼时,方才逸王恶心的嘴脸浮现眼前。 “没事,都过去了。”宁钰低声呢喃,企图安慰自己。脖颈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宁钰皱眉,睁开双眼。 她随手拿起一条布巾,恶狠狠的擦拭脖颈肩膀。伤口在粗暴的擦拭下开裂,缓缓渗出鲜血,将雪白的布巾染红。 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通红一片,中夹杂着处处红痕。宁钰放下布巾,颓然环抱自己。 “王妃?王妃!”敲门声响起,宁钰长叹一声,声响微不可闻。“王妃,您都在里面泡了一个时辰了。我求求您了,您出来吧!”红菱的的声音夹杂着哭泣声响。 不过片刻,屋外喊声哭闹爆发一片。宁钰俯首入水,紧闭双眼。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似乎与世隔绝一般静谧宁静。 卫垣绕过屏风,就见室内空无一人。古红色的木桶中飘起淡淡热气,点点红色花瓣点缀其中,还有!还有一团黑发在水中沉浮。 那一瞬间,他的后背猛然涌上一阵凉意,心惊胆寒。他快步上前,将宁钰捞起,质问:“你在做什么!” 疾声质问中满是怒意,卫垣将人一把搂入怀中,恶狠狠的将人圈在怀里,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若是他晚来一步,他是不是就会失去她? “咳咳。”宁钰咳出两口水,“我没做什么,只是想静一静。”卫垣闻言眉眼稍缓,口中却仍然不依不饶:“若是再有下一次,本王就罚你抄上三千遍佛经。” 怀中人闻言毫无动静,卫垣松开怀抱,就见宁钰面色惨白,唇边一点鲜血嫣红刺眼。宁钰抬眸,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拭去血迹。 “一切都过去了,我一直在,你别怕。”宁钰面无表情的点头,缓缓推开他,随意捡起一旁的衣衫遮盖身体。 宁钰被他横打抱起,送至床榻上。卫垣伸手为她盖上被褥,勉强扯出一抹宽慰的笑意,道:“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 宁钰缓缓点头,看着帐子上绣的青云白鹤。不过盯了半晌,眼睛就刺痛不已。可她不敢闭眼,一旦闭上双眼,就会想起逸王狰狞的笑,想起卫垣口吐鲜血跪倒在地的模样。 她转过头瞥了一眼卫垣,就见他单手支着头,对自己微微一笑。他的手腕处缠绕着白色的布帛,点点红色渗透其中。 “疼么?”宁钰低声问,声音夹杂着颤抖。她记得逸王下令捆住他......他,强行挣断了绳索啊。 他为她跪下,向一个混蛋求饶。天寒地冻中,他与猎人肉搏血战。山洪呼啸中,他背着自己步履维艰。 往事种种......卫垣怎么可能不爱她呢?宁钰缓缓勾起嘴角,眼角却是一点温热。她抬眸,就见卫垣的脸近在咫尺。 略微粗糙的指腹划过眼角,宁钰这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卫垣俯首,在她眼角轻吻,吮吸点点泪水,低声安慰:“不哭,乖。” “哼!才没有哭!”宁钰嘟嘴,惹得卫垣轻笑应和:“是是是,你没有哭,哭的是本王。” 宁钰失笑,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眼神软糯,眉眼带笑,反而惹得卫垣心头火气,嘴唇自眼角流连至她的唇边。 宁钰闭上双眼,身体却下意识的轻颤,忍不住瑟缩。卫垣察觉她的害怕推拒,停下轻吻的动作将人搂在怀里,一下下啄吻她的额头。 第一百九十章,吃醋的宁钰 宁钰慢条斯理的抚摸着怀中黑蛇,任由它盘旋游爬。红菱坐在一旁,将葡萄一一剥皮,放入碟中。 手下的鳞片细腻冰凉,宁钰打了喷嚏,惊得黑蛇竖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宁钰失笑,缓缓趴倒在桌上,红菱见状嘴角微勾。黑蛇立了片刻,伏下身子爬走了。 一叠青色的葡萄果肉推到旁边,宁钰拾起一颗,长叹一声。“王妃,您为何叹气?”宁钰勉强微笑,缓缓摇头。 为何叹气?她也说不清,虽然明了王爷对自己是真心实意。可,他身边依然有另一人相伴啊。他对西月,说不定也是情深义重? 她将果肉送入嘴里,受过伤的舌尖碰到果肉一阵刺痛。贪心啊,知道他喜欢自己还不够,想要成为他的唯一。可如果成为唯一,她又会想要什么呢? 宁钰皱眉,企图将这些思绪摈弃。现下哥哥生死未卜,爹爹两鬓斑白,她该想想以后的事。 “拜见王爷。”“起来吧。”宁钰仍然趴在桌上,听见声响略一抬眸,就见卫垣手推木轮,缓缓移来。 关门声传来,宁钰漫不经意的拾起一颗果肉,送到嘴里咀嚼。“卫昀死了。” “这般,是否过分莽撞?”宁钰低声问,其实她想说的是,逸王好歹是他的手足......可身在皇家,又何来手足亲情一说。 “处理妥当,无需担心。”卫垣勾唇浅笑,伸手将她的乱发别在耳后,动作颇为笨拙。宁钰见他神色温柔,嘴角轻勾。 “王爷。”“嗯?” “你,你可喜欢我?”宁钰坐起身,盯着他的眼睛发问。卫垣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道:“本王说过许多次,喜欢。” “那。”宁钰略一迟疑,咬牙继续,“王爷可知,钰儿喜欢王爷。” 卫垣嘴角笑意更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道:“自然,钰儿想说什么?” “可是,钰儿只喜欢王爷,王爷却不只喜欢钰儿。”宁钰双手紧紧揪着裙摆,此言确实有些过分,毕竟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何况他是王爷之尊。 可她却偏要他承认,他只喜欢自己。前世她跟在翎王身旁就受够了莺莺燕燕,若是这一世再重蹈覆辙......她不想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也不想在后院纷争迷失初衷。 “钰儿吃醋了么?”“嗯。”宁钰大方承认,“既然王爷知道了,打算怎么做呢?” 卫垣沉吟片刻,低声道:“本王曾与你说过,西月与本王一同长大,她的娘亲是本王的乳母,与本王感情深厚。” “那日......你也听见了吧,她的弟弟武功尽废,远走边关。” “所以呢?”宁钰嘴角轻勾,颇为讽刺的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情深义重。那暗卫企图谋害她,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呵,想当年卫凌他也是这般解释,出于道义,出于局势,出于责任,他不得不把其他女人搂在怀里。如今算来,她宁钰就是他出于局势搂在怀里的女人。 “所以,本王暂时不会休了她。但是本王保证,再过些日子就好。届时尘埃落定,本王给她一大笔银子,送她去世外桃源与亲人相聚——” 宁钰盯着卫垣的眼睛,半晌才道:“王爷只需告诉宁钰,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这世上众生芸芸,旁人在我眼里不过过眼浮尘。我一心所想,所念,只有一个你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北朝压境 宁钰将牛皮纸卷摊开,只见上书几个地名,宁边,元一,恒守。宁边乃是哥哥驻扎之地,其余两个地名亦是边境要塞。 如果哥哥的足迹陆续在这几个地方出现......可以说明,他在前往北朝!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宁钰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哥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世之时的通敌叛乱,是否非虚名? “钰儿?”宁钰回神,苍白的面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低声应和。卫垣见她这般微微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冰凉一片。 “无需担忧,既然能够追查到小宁将军的行踪,那么——” “不。”宁钰断然打断,下一秒意识自己过分激动,连忙续话“哥哥,他,定然有很重要的事情。等他处理干净那边的事,肯定会回来。” 卫垣闻言眯眸,嘴角缓缓勾起,浓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一手紧握,一手将她搂入怀中,慢条斯理的轻嗅发香。宁钰不曾察觉,只是盯着那几个地名。 想来,当年哥哥就是从边境那一带捡来的。他那时衣衫褴褛,面上尘土遮掩容颜。那年他似乎才六岁,可眼中俱是戾气。 不会,宁钰摇头,爹爹断然不会收养敌国的人。哥哥他也许只是寻找生母?或者有什么要事不得不前往。宁钰绞尽脑汁编找理由,企图说服自己。 “王爷,边境——”墨离推门而入言语,待到看清王妃也在,话就戛然而止。宁钰霍然站起身,询问:“边境如何?” 墨离拧眉,转头看了一眼卫垣,得到王爷的点头示意后才低声续上方才的话:“边境告急,北朝大兵压境,此刻已攻破恒守。” 卫垣闻言皱眉,宁钰则是不敢置信,恒守,处于边境最外边的一座城池。它常年处于战火硝烟中屹立不倒,武器精良,守卫充足,怎么会?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产生,宁钰慌忙摇头,此事不过巧合,哥哥只是碰巧经过恒守罢了。 “因何而败?”“回禀王爷,据说是夜半偷袭,凌晨强攻。奋战一天一夜后,恒守破,守城自缢而亡。” “你且下去。”“喏。” 宁钰听得两人言语,心中似乎被人揪起,蓦然喘不过气。夜半偷袭......如果不是熟悉城中结构的人,又怎能做到偷袭成功。 卫垣转头,就见宁钰面色苍白。阳光透进纸窗,照在她的脸上,反而衬的她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 卫垣皱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密报递给她,大不了编个谎话蒙她一世。毕竟宁斐选择了那条路,这就注定两人永生难见,不是么? 恒守破败,也许是他的投诚礼物?卫垣嘴角微勾,双眸却满是冰寒,没有一点笑意。不过片刻,眼底那点冰寒消融殆尽,转作担忧之色。 “钰儿?”宁钰抬眸,面色满是忧愁。卫垣叹息,将人搂紧怀里低声安慰:“虽说边境大乱,但小宁将军机警冷静,武功盖世,定然没有性命之忧。” 宁钰听得他说边境大乱忐忑不已,未曾想他竟这般误会,心下稍安。 “嗯,我知晓。王爷,钰儿想要回将军府一趟,与爹爹商量此事。” “本王陪你一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宁将军执意上战场 “小,王妃回来了,快去告诉将军。”宁钰翻身下马,搀扶起管家,低声问:“刘伯,爹爹可在书房?” “哎呦,王妃您可不知道,边疆的消息传来后将军一直闷在书房里,谁劝也不肯听。”刘伯絮絮叨叨的说着,转头一瞧就见王妃的身影飞过长廊,一闪而过。 “爹爹!”宁钰将门推开,就闻到满屋子的酒气。爹爹坐在位子上脚踩熊皮,单手举着酒坛。宁将军满脸通红,眼神无光,见她来了也只是慢条斯理的瞥了她一眼。 宁钰强压下怒意,上前几步夺走他的酒坛,宁将军略一歪头,片刻后摇头晃脑哼出两句戏文:“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 宁钰见他这般装疯卖傻长叹一声,快步走到隔间,掀起竹帘。纯黑色的木质架上有一块浅红色丝帕,宁钰拾起丝帕走出隔间。这丝帕本是红色,奈何年岁久远,微微泛白。 宁将军见那丝帕酒意瞬间清醒,宁钰挑眉瞥了他一眼,道:“爹爹你若是再喝酒,我就拿这帕子抹你的口水。” 宁将军抚摸胡子哈哈大笑,宁钰将丝帕放回,坐在他身旁。木轮声响传来,卫垣移动上前拱手以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快快进来。”宁将军面色淡然,说话吞吐间仍是酒气“钰儿,爹爹不过借酒浇愁,何苦拿这帕子吓我。” 宁钰微微一笑,眉眼俱是狡黠之色。这丝帕是娘亲与爹爹的定情之物,爹爹视若珍宝。幼时爹爹罚她跪祠堂练剑,她就偷溜到书房偷帕子。宁将军一见这帕子,热血男儿转作悲秋书生。 幼时她因这招数沾沾自喜,长大了却再不肯轻易拿出此物。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受着就是。何苦戳爹爹的旧伤疤,让他心伤呢? 可现下情况危急,哥哥与此事或许有点点牵连,爹爹身为大将军,说不准也要出征。一时无奈,她只得将帕子拿出,镇一镇爹爹。 “爹爹,边疆告急,您可有看法?”“没有,具体实情需得上战场才能看透。” 宁钰闻言诧异,却见他一脸从容,低声问询:“您要上战场?”“嗯。” 宁钰皱眉,张口正欲言语,就听得卫垣道:“岳父大人,您大病未愈,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不打紧。”宁将军挥了挥手,浮动一屋子酒气。宁钰吸入酒气,仿佛酒气上头般头昏脑涨。 宁钰单手支着头,卫垣见她面色微变略一皱眉,伸手按揉她的眼周一旁。 “爹爹!您年岁已高,不宜再征战沙场。此次北朝大军凶猛压境,就局势来看,此番十分严峻。” 宁钰见他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只得拿自己要挟她:“若是,若是您出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 宁将军闻言眉眼柔和,嘴角微勾,低声道:“锦王爷定然会好生照顾你。”宁钰闻言瞥了卫垣一眼,卫垣从善如流:“岳父大人,您若是上了战场,钰儿难免忧心。” “此事不必再劝。”宁将军摆手,虽两鬓斑白,略有驼背。但他神色坚定,足可见当年的万丈豪气。 宁钰见他如此坚决,负气扭头。若是这些事情发生前,她定然会支持他的决定。可他大病不久,身形颓废。哥哥生死未卜,他两鬓添白。敌方来势汹汹,攻下恒守。 “爹爹。”宁钰皱眉,正欲再劝,就听得宁将军叮嘱:“以后啊,你可不许再耍小脾气。锦王爷,还请您多多照看钰儿。” 宁钰眼眶微红,鼻尖酸涩,这番话怎么听着像交代后事一般。宁钰挺身向前,扯着他的袖子甩了甩:“爹爹,不去行不行?” “我意已决,明日清晨即会上书请命,不必再劝。” 第一百九十三章,宁钰又要作死了 房门与窗户关掩,室内昏暗一片。宁钰坐在床角,双手环抱。一团乱麻,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爹爹执意要上战场,前路危险。哥哥下落不明,也许去往边境,目的不明。宁钰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前路迷雾重重,所幸王爷会一直陪着她。宁钰伸出食指,无意识的在木架上画圈。 爹爹收养哥哥,定然清楚他的底细。哥哥失踪后,王爷表示会出一份力寻找哥哥,那时爹爹的脸色不喜反忧,难不成...... 宁钰摇头,企图甩掉这一点念头。哥哥与她一同在军营中长大,看过北朝将士掳掠边境百姓,看过他们举起刀剑刺向平民,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怎么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木门被推开,一点光线投进室内,宁钰皱眉,低声道:“红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门被掩上,木轮声响起不过片刻,脚步声渐近。 卫垣一袭白衣,俊秀不凡。他手执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束,快步走到床榻边,将花递给她。宁钰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接过花束。 “宁将军老当益壮,你不必忧心。”“嗯。” “皇上届时也许会派他人前往。”宁钰叹气,若非爹爹身体不济,他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年,他驻扎恒守,数次抵御北朝侵境,立下汗马功劳,战功显赫。 世人常说,宝刀未老。可她细细端详爹爹,就知他已走入颓废之势......前世他因哥哥失踪愁眉不展,许久才缓过神。 今世不只哥哥失踪,她亦是频频出事,令他忧心,双鬓添白。宁钰伸手揪着被褥,也许楚思思没有说错,她当真是天煞孤星。 前世爹爹红菱死无全尸,唯有哥哥失踪,逃过一劫。今世她嫁给王爷,王爷因她险些断了双腿。虽改写了嫁给翎王的选择,可爹爹依然为她担忧受累。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宁钰闷声应声,惊觉声音沙哑,面上泪水滑落。发上点点温热,宁钰松开揪着被子的手,抬手扯着卫垣衣袖。 “乖,钰儿不哭。”卫垣顺势将人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宁钰蹭了蹭他的衣衫,将一脸泪水蹭到绸缎上。 “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你保护好,不哭,乖。” 卫垣失笑,伸手却将人搂的更紧。宁钰侧耳听得卫垣心跳沉稳,前路坎坷又如何?有人肯执她的手,一同面对风雨。 一片安静中,红菱推门而入,面色不善道:“王爷,西月主子有请。”宁钰身形一僵,抬手揪着他的衣襟。 卫垣觉察出她的动作,轻笑回道:“不去。”原本绷紧的衣襟松展,怀中人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卫垣俯首,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红菱面色稍缓,转身离开。不过片刻,一侍女入内,低声道:“王爷,我家主子有要事相请,请您务必前往。” 卫垣沉吟片刻,柔声道:“钰儿,你且等本王片刻。”宁钰推开他,面色淡然的点头。 木轮声远去,宁钰死死揪着被褥,拧成一团。自从落崖失忆后,她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一点当初的果决。恢复记忆后,因为与卫垣卿卿我我而忘记了初衷。 无论卫垣心里是否有她,她都不能只攥紧这一份温暖。宁钰松开手,眼神中满是坚定。 既然困扰,那就去处理干净。心灰意冷之际,她曾想过,是否该走上战场,这个选择,放在现在未尝不可。 爹爹年事已高,她可在旁帮衬一二。哥哥在边境失踪,届时也许能够相遇。至于王爷么,因为西月一事她心中仍有疙瘩,不如趁此机会分开一段时间。 第一百九十四章,阻拦折子 鸡鸣三声,宁钰坐起身梳洗打扮。她一路小心谨慎的避开旁人耳目,走到王府后墙。树枝踩碎的声响传来,她心下一惊,险些从墙头摔落。 下一秒,一只斑点猫步态优雅,从容走过。宁钰嘴角微勾,翻身下墙,她拍了拍身上尘土,走出巷子。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人转身跑向书房。 清早的晨露中,街上偶有行人。宁钰打着哈欠,自一老头手中买下一匹黑马,扔下散碎银两。此刻骑马去拦截请命书,时间正好。 黑马嘶鸣,崩腾向前,奈何一蹦一蹦,颠的宁钰简直要被甩下马。宁钰勒紧缰绳,企图停下,那马反而跑的更快,一路疾驰。 片刻后,宫闷出现在眼前。宁钰骑马路过宫门,在不远处的一侧守候。将军府,处在宫门的南方,所以送折子那人必然会走此条路线。 “吁!”宁钰高声喊,那马蹦跳的更欢畅。宁钰皱眉,伸手勒紧缰绳,指使这马冲向旁边的一棵大树。马嘶鸣向前,宁钰在两相碰撞那点时间调转马头。 黑马擦着树干而过,因着急转弯而减缓速度。宁钰的双脚踮在马镫上,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攀在树上。足尖微点,她站在马上,双手扶在树上。 身下那马却是不管不顾,乐颠颠的继续往前,宁钰双臂环抱着树,淡然看那马奔向远方。下一秒,她下树,坐在树下一角等待。 远处有一人骑着白马赶来,宁钰眼见那人熟悉,慌忙走到路中间拦截。“吁,王妃,您怎么在此?” “我啊——”宁钰解释,故意拖长声音。送折子的人点头,正欲再言,就被跃起的宁钰一记手刀敲晕在马上。那人歪过头瞥了她一眼,眼神游离,下一秒瘫软了身子。 宁钰自他怀中找出折子和印章,果见爹爹请求上战场的内容。她拿出一只眉笔,正欲写上自己的名字,就见远处一队人马奔来,气势汹汹。 那是!王府的侍卫服饰!宁钰皱眉,低声道:“对不住,得罪。”她将那人搀扶下马,放倒在树下,随即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驾!”宁钰挥鞭,身后卫队狂奔,似乎快要追上了。宁钰自兜里掏出银锭,手挥马鞭,将一路铺子掀翻。 “啊!我的铺子啊,你是谁!我要——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宁钰将银锭扔在那些店主的怀里,趋马狂奔。 回身一眼,就见卫队停止了脚步。下一秒,宫门出现在眼前。宁钰下马,掏出折子和眉笔。在数十个守卫的围观下,宁钰用宫墙做桌,用眉笔做狼毫。 她站在墙前,一手将折子抵在墙上,一手执眉笔艰难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位姑娘,您这是?”宁钰将折子合拢,长舒一口气:“方才得到将军的新消息,此刻补上。” 守卫长听闻是将军的折子肃然起敬,远处王府追兵已至,宁钰将折子与印章递给守卫长。墨离上前被拦截,拿出一枚王府令牌。 “慢着!”“好了,身份确认无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宁钰微微一笑,将印章放回袖中。 墨离长叹一声,王妃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跟着王妃简直是要夭寿。 “王妃,请回府。”宁钰眼见那人将折子传送入内,嘴角轻勾。一旁的守卫长大惊失色:“我等眼拙,竟不知是王妃大驾。” “无妨,请起。墨离,我还有些事需要办。” 墨离闻言跪倒在地,低声道:“请王妃回府。”浩浩荡荡一群侍卫跪倒一地,宁钰只得屈从,吩咐道:“既然如此我且回去,墨离,方才我将一人打晕,你派人扶他回将军府,告诉将军,我已将折子送到请他不必担心。” “喏。”墨离一时竟摸不透她想做什么,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面色微变。 第一百九十五章,王爷吃醋所以宁斐死了 偌大的王府一片寂静,宁钰在墨离的“押送”下走到书房。她推门而入,就见红烛摇曳。卫垣面无表情,坐在木轮椅上。红烛明灭,映在他的面上平添几分诡异色彩。 “王爷,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将王妃追回。”卫垣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墨离,向宁钰伸手,低声道:“钰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因为,我想拦截爹爹的折子。” “宁将军宝刀未老,你且——” “不是。”宁钰握住他的手摇头,“我不是去阻止他的请命,而是在请命书上加上了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宁钰能感受到卫垣手上的力气,恶狠狠的将她的手握紧。宁钰抬眸,无视卫垣的面色阴沉,低声却坚定道:“我想要去战场。” 良久的沉默中,卫垣终于松手,长叹一声挥手,示意墨离出去。衣摆磨过地面的细碎声响,紧接着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为什么?” “因为爹爹执意出征,我想在旁帮衬一二。”宁钰面色从容,卫垣闻言嗤笑:“让本王说说为什么,因为宁斐最后的痕迹出现在守恒,你想要去寻找他。” “是,这是理由之一。” 卫垣闻言嘴角微勾,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低声询问:“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 宁钰张口正欲解释,就见卫垣颓然挥手,挺直的背脊弯曲。她从未见卫垣这般颓废过,宁钰心慌不已,伸手想要触碰他,却被他避过。 “钰儿,我有点累。” “匪乱也好,饥荒也罢,你从未和我好好商量过。我有点纳闷,我做了这么多,还不能让你敞开心扉么?所有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抗,可你却总是先斩后奏。” “那两件事情的确是我莽撞,但我这次的确经过慎重的思考。”宁钰见他眼神冰冷,慌张解释,“如果我说我要去战场,你肯定不会答应。” 卫垣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低声质问:“你知道为何还这么做?钰儿,你口口声声说着宁将军去了战场,你会担心。” “难道你去战场,我就不会担心么?”宁钰正欲解释,就听得卫垣话锋一转:“还是在你的眼里,我不重要,只有宁斐和宁将军才是你的亲人。” “不是——” “让我想想,你去战场,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寻找宁斐?你可清楚,他只是你的义兄!” 宁钰闻言皱眉,原本想要解释的急切,却被卫垣的咄咄逼人所压下。她皱眉,强迫自己柔声道:“他是我的义兄,但我们一同长大,虽无血脉相连,但感情深厚。” “就算此番爹爹不出征,我为了寻找他也会奔赴边关。” 卫垣闻言嘴角微勾,伸手鼓掌,大笑道:“哈哈哈,好一段感人肺腑的手足情深。”宁钰见他冷嘲热讽不禁皱眉,此刻的王爷,似乎......似乎不同以往。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面容,为何往日的温润如玉,会变的如此邪气古怪。她好言解释,王爷却是阴阳怪气,连连讽刺。 宁钰冷笑,反唇相讥:“我想王爷应该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毕竟王爷也与西月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卫垣拂袖将桌上杯盏推翻在地,杯盏碎裂声响清脆。宁钰依旧站在原地不避不让,任由碎片刺来。 卫垣见她这般反而更气,飞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以衣摆遮挡碎片。宁钰缓缓将他推开,卫垣眼神如刀:“好,好,好。” 安静似乎如潮水一般,将整个书房淹没。卫垣勾唇,轻声道:“宁斐,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宁钰瞪大眼睛,扯着他的衣襟追问。卫垣从容镇定,重复道:“宁斐早就死了,只是我怕你伤心,一直瞒着你而已。” 宁钰颓然倒地,双手捂着脑袋。怎么会?不可能,哥哥怎么会死呢。他可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绝对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泪眼模糊间,宁钰低声呢喃:“怎么,怎么就死了呢?宁斐,你这个王八蛋,说话怎么能不算数。” 眼前依稀浮现出,他由爹爹牵着走来的画面。他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声音稚嫩,言犹在耳。 她那时说什么?她说你个大坏蛋,才不要你做我哥哥呢,走开啊。未曾想,他竟真的走开了...... 卫垣看着哭泣的宁钰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伸出手想要拍她肩膀,却缓缓停住。满腹安慰话语,到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宁斐?当他选择走上那条路的时候,宁斐这个人啊,其实已经死了。他的身死,换得另一个身份的重生,卫垣眼中满是冷峻。 第一百九十六章,和王爷吵架了回娘家 送折子的二牛被王妃打伤,王爷闷在书房不肯用膳。刘伯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长叹一声。恰在此时,一人骑马而至。 女子身着红色长裙,青丝三千随风浮动。马儿腾空嘶鸣,她头上的金步摇随之轻晃,金玉相撞清脆作响。 宁钰下马,提起裙摆快步走上台阶。刘伯看清她双眼红肿,躬身行礼,皱眉低声问:“王妃,您怎么回来了?” “起来吧,不必行礼,把我的屋子收拾出来,出征前我便住在将军府。” 刘伯闻言喜上眉梢,连声道:“哎,您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老奴去禀告将军一声,若是将军知道您回来了,定然会很高兴。” 宁钰见着刘伯奔去报信的身影苦笑,转身走向房间。此番前来,她只叮嘱了红菱一声,并未告诉旁人。 红菱不知她要出征,以为她要陪伴宁将军,故此没做挽留,亦无分别之言。宁钰慢步走过长廊,这样也好,红菱若是知道定然要哭闹一番。 等她知晓了这件事,她也已然骑马出了城门,听不见半点抽噎之语。若是她回来了,再细细听她数落。若是她回不来......也好,算是与宁斐葬在同一个地方。 相比死在尔虞我诈的纷争中,还是战死沙场更为有意义一些。“拜见王妃。”路过的侍女打断了她的思绪,宁钰点头,走向自己的小院。 院中的大树依旧枝干繁茂,宁钰推开房间的门,就见里面一尘不染。宁钰走至床榻边,弯腰俯首自床底拖出了一个大木箱。 打开即可见许多物什,刀剑,鞭子,药瓶,拨浪鼓,竹蜻蜓......宁钰拿起陈旧的拨浪鼓晃了晃,两颗圆润的小球击打鼓面,清脆作响。 物是人非,宁钰叹息,怎么就走了呢。她低声呢喃着这句话,眼眶溢满泪水。宁钰缓缓坐倒在床榻边,倚着床榻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宁将军走来。他先是嘴角微勾,随即笑意全无板着一张脸,开口训斥:“为何拦截折子?胡闹!” 宁钰晃了晃手中的拨浪鼓,扯出一抹苦笑,低声道:“我想同爹爹一起上战场,在折子后写了我的名字。” “胡闹!”宁将军大惊失色,“你可清楚——” “钰儿没有胡闹,爹爹你年事已高,我想帮衬一二。再者......哥哥驻守宁边失踪,也许。”宁钰抬眸,细细查看宁将军面色,果见他面色一变。“此行,也许能找到哥哥也说不准。” 宁将军负手而立,面色几经转变,片刻后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宁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将拨浪鼓随意扔到床榻上。 她伸出双手遮掩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遮掩脆弱。她该怎么告诉爹爹,哥哥他死了呢。泪水模糊间,她眼前依稀浮现那日哥哥挨罚的画面。 他跪在祠堂中一言不吭,爹爹怒气冲冲拂袖离开。她缩在账布后探出半个脑袋,低声问:“哥哥,疼不疼?”“不疼,这么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怯生生的揪着裙摆:“早知这样,钰儿,钰儿就不拉着你上街了。” “那明日哥哥拉着你长街,给你买糖葫芦。” “可是,可是再遇到那个混球怎么办。” “哥哥就把他打跑,哥哥会保护你的呀,钰儿不要害怕。”面上青紫的少年稚气的拍了拍胸脯,眉眼满是温柔,“以后出现任何危险,哥哥都会陪在你身边赶跑坏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宁钰眼角带泪,嘴角缓缓勾起,低声道:“宁斐,你违约了,既然如此我就找到你,罚你下半辈子做我的洗脚婢!” 她抬手拭去眼角泪水,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前,所有死讯都不作数。 第一百九十七章,卫垣:我绝不道歉! 宁钰夹起一筷子肉丝,放到宁将军碗边。宁将军轻哼一声,仍是有些生气。宁钰挑眉,转身道:“取酒来。”宁将军闻言眉眼稍缓,捋了一把胡子。 侍女上前呈上酒瓶,宁钰拿起酒瓶为宁将军斟满一杯,低声道:“爹爹,您别生气了。” “唉。”宁将军将酒一饮而尽,“锦王可知此事。” 宁钰夹菜的动作一顿,踌躇片刻才道:“嗯,钰儿未和他商量便私自做主。” 宁将军自饮自斟,长叹一声道:“也不知你这臭脾气像谁?既然要从军出征,这几日就好好陪陪锦王。” 宁钰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宁将军见状就知晓两人起了争执,本想劝上几句,奈何心中余怒未消,索性自顾自的喝酒。 晚膳尚未用完,就听刘伯高喊:“将军,圣旨到。”宁钰站起身,将满脸酒气的爹爹搀起走到前院。 “拜见锦王妃,拜见宁将军,咱家这厢有礼了。”宁钰嘴角微勾,带上标准笑意,柔声道:“公公请起,刘伯。”刘伯上前,将一锭银子递送到李公公手中。 李公公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过了半晌面无表情,将圣旨缓缓打开。众人跪倒一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朝违约,大军压境,边境百姓饱受苦楚。朕见百姓流离失所,敌军掳掠心下难安,特派宁致远为主帅,楚怀峰为副帅,宁钰为副将......” 宁钰俯首,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搀扶着爹爹起身,与那李公公客套两三句,将人送走。 “钰儿,可会后悔?”宁将军拍了拍她的手,一语未落满是酒气。宁钰摇了摇头,她后悔过很多事,可又有什么意义呢?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毒药。 她看透了了,想通了。只要她为了目标奋力一搏,战斗到精疲力竭,那又有什么可后悔呢? 宁将军点头:“三日后出发,与王爷好生道别吧。”一语未落就挣开她的手,转身摇摇晃晃的走向书房,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 宁钰闻言咬唇,快步走向长廊尽头的石阶。她蹲下身,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手指无意识的画圈。 几只蚂蚁艰难爬上石阶,宁钰苦笑收回手指,就剩三日时光了啊,可她却与王爷争吵不休。 要不要和解,风吹来,吹落一旁的紫藤花。淡紫色的花瓣组成花雨,簌簌落在宁钰的青丝上。宁钰随意拾起一片花瓣,长叹一声。 “王——”“嘘,不必打扰她。”红菱点头,卫垣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他昨天失控与她争执,卫垣皱眉,单手支头。 圣旨已下,她必前往战场,可......卫垣苦笑,眉宇间却拧着一股愁苦。回想昨日,他的确有颇多言语过分之处。可他绝不会为这些言语道歉,请求和解。 钰儿,你的眼中心里为何只装了他们?难道我做了许多的事情,在你的心中却占不了一点分量么。 满腹心思化作一声长叹,卫垣推动木轮离开。宁钰听见一点细碎声响,转头瞥了一眼,就见长廊尽头有一个白衣身影。 宁钰眉眼难掩笑意,霍然站起身,不过片刻又垂头丧气的坐下。那身白衣是他,可他没有移来,而是离去。 她的确有错在先,可她承认解释了,但他依然不依不饶,冷嘲热讽。宁钰撇嘴,委屈的咬唇,哼! 他言语中讽刺她与宁斐感情不纯,可哥哥与她一同长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点温情陪伴难道就算不得数么?若是她与哥哥有染,那王爷与西月岂不是更理所应当。 宁钰越想越生气,片刻后她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傲娇的王爷很难受 清晨的鸟鸣声中,宁钰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红菱哭丧着脸,为她梳洗打扮。宁钰笑盈盈的转头,轻拧了一把她的面颊,笑道:“做什么哭哭啼啼。” “呜呜,您还说!”红菱索性将木梳放下,“王妃您这次是上战场,并非清理山匪,肯定凶险万分,万一,万一呜呜呜呜。” 一语未说完,红菱就嚎啕大哭。宁钰失笑,一手捧着她的面颊,一手用袖子拭泪,低声道:“乖,你家王妃武功盖世,定然能得胜而归。” 红菱抽噎:“哼,得胜而,归,您上回山匪,也是得胜而归,可摔坏了脑子。” 宁钰闻言嘴角微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出手指弹了弹红菱的额头,引得红菱痛呼一声。宁钰笑的眉眼弯弯,转过身端详镜中容貌。 “王妃,两日后出征,您不与王爷道别吗?”宁钰闻言苦笑,不答反问:“红菱,你与墨离感情如何?” 此言一出,红菱满脸通红,扭扭捏捏不肯回答,全然是一副女儿家的羞涩模样。宁钰见她这般,心下稍安,低声问:“他可曾说喜欢你?” “王妃您怎么问这个......墨离大哥,他,他只说会照顾我一辈子......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声如蚊呐,但宁钰听出了欢喜,嘴角缓缓勾起。 她打开抽屉,掏出一叠银票,递到红菱的手里,道:“这是一千两纹银,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王妃!红菱不能要这个钱,您供我吃穿,我不能要这个钱!我,我,您一定会从战场上回来!红菱会每日为您烧香念佛,您一定会平安的。”红菱语无伦次,急的几欲落泪。 宁钰长叹一声,握着她的手让她将银票攥紧,复尔抬手揉她的发:“墨离与你两情相悦,我就放心了。” “我一定会得胜而归,届时我去求王爷,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礼把你嫁给墨离。” “如果,我是说如果,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我战死沙场。”“不会,不会的。”红菱摇头,眼泪簌簌落下。 宁钰苦笑,低声劝哄:“如果我回不来,你就自请离开王府,与墨离一同过你们的小日子。” “答应我。”宁钰握着她的手,面色严肃。红菱艰难的点了点头,宁钰嘴角微勾,随意找了一支钗子叉入发髻,站起身走向屋外。 —— “墨离。”墨离上前躬身,低声问询:“何事?”卫垣张嘴想要说什么,言语却哽在喉间,片刻挥手示意他退下。 墨离不以为奇,毕竟这样的戏码在今日上演了十二次,噢,不,算上这次是十三次了。昨日还好一些,一日共计二十一次发呆,九次挥手。 墨离翻了个白眼,若是他能抽身出去,定然要在王府下个赌局,赌王爷什么时候主动和解。凭他的观察,至多明日,王爷肯定会狂奔至将军府求见王妃。生财有道,可惜,墨离摇了摇头。 杯盏被打翻在地,卫垣叹息,将大黑盘在手间。钰儿再过两日就要出征了......难道相见的时候非得是城外的离别吗? 他知道自己该奔去同钰儿和解,可是他就是不甘心。他知道自己言语过分,故意揣度她和宁斐的关系,可他就是吃醋,一想到他们两个就忍不住想要生气。 胡思乱想了许久,卫垣霍然站起身,惊得大黑停滞一瞬。墨离躬身上前,还未询问就听得主子吩咐:“本王要就寝。” 墨离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高悬,正是正午。他眼见着王爷自己推动木轮出了房间,连忙跟上。 该左拐的地方王爷右转,墨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片刻,王妃居住的院子就出现在面前,王爷推动木轮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卫垣推入房间,掩上房门,站起身走至床榻前。他抬手扯过一只绣花枕头搂进怀里,幽兰的香气方法扑鼻。 卫垣眉眼间满是愁苦之色,仿佛为国家大事而忧愁。这一位气度不凡,面容俊秀的公子到底为什么大事烦恼?视线请下移,他的怀中却是抱着一个绣花枕,行动颇为稚气。 不过片刻,他将绣花枕头扔到床上,双手环抱哼了一声。再过片刻,他伸手将那枕头捡回,死死搂在怀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王爷上门求和 第二日清晨,宁钰骑马奔向城郊。郊外孤坟上青草萋萋,旁有野花无数。宁钰拎着一坛子酒,翻身下马。 “娘亲,我打算跟着爹爹上战场。” “唉,你不清楚,爹爹身体状况江河日下,我怕他早早去见你。”宁钰将红布封头揭开,将酒缓缓倒撒在石碑旁。 “我和王爷吵架了,他和我说......哥哥死了。”宁钰嘴角弧度转无,面色惨白,“您有见着他吗?不过,想来您与他也不认识。” “这些年,爹爹公务繁忙,时不时出外带兵打仗,都是哥哥在照顾我。” “不说这些。”宁钰嘴角微勾,强扯出一抹笑意,“娘亲您近来可好?”风吹过,野花摇摆,宁钰站起身走到野花丛中。 宁钰入内惊扰了蝴蝶无数,它们扑腾翅膀缓缓飞走,宁钰蹲下身拔掉野草。也不知山脚院子里的花如何了,没人浇水会不会枯萎? “唉,娘亲,你若是在地下孤苦伶仃无人言语,可以找找卫垣的娘亲,同她做个伴。”宁钰一面说,一面抬手擦拭额间汗水。 清理完杂草,她躺在石碑旁双手枕着后脑勺,闭上双眼假寐。风吹过,耳边传来细碎声响,带来野花青草的芬芳,夹杂着淡淡的酒香。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宁钰摆动着双脚,连日来眉宇间的忧愁一扫而空。 —— 宁钰下马,拎着一袋子糕点走入将军府,红菱迎上来,道:“王妃,您可回来了,王爷在房中等了您许久。” 宁钰闻言眉眼沾染笑意,片刻后察觉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低声问:“他有何事?”红菱直勾勾的看着那几块糕点,忍不住吞咽口中,听得王妃问话,漫不经心的回答:“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宁钰将糕点塞进她怀里,缓缓走向院子。拐弯走入长廊,见四下无人,她提起裙摆快步奔跑。 “拜见王妃。”端着果盘的侍女路过,宁钰摆手道:“起来吧。”她停下脚步轻咳一声,待到人影远去,她微提裙摆不再奔跑,脚下却是飞快,凭借轻功,足尖微点。 院子近在咫尺,宁钰快步上前将手搭在院门上,并未推开而是调整气息。片刻后气息平稳,她才面带淡然之色,踱步入内。气息虽然平稳,但她的心脏却是砰砰直跳,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 木门推开,原以为卫垣等在房内,却见他坐在树下,抬眸望着远方。风吹落,落叶簌簌,宁钰上前几步,绣花鞋踩在落叶上作响。 卫垣回头,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宁钰回以一笑,伸手拾起他发上的落叶。 “钰儿。”“我。”两人同时开口,言语相撞。卫垣失笑,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低笑道:“你先说。” “我,我。”宁钰看着卫垣,不知该说说什么,忽而脑子一热,“今日天寒,吹风容易感染风寒。” 恰在此时,蝉鸣声声,似乎在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宁钰面色羞红,抬起双手捂住面颊。卫垣轻笑,抬起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站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第两百章,主动认错的王爷(真香警告) 一点温热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宁钰察觉面上滚烫,为掩饰脸红她别过头,道:“你怎么来了?” 卫垣见她转头,以为她心中有气,嘴角笑意微僵,只得低声解释:“再过一日,你就要上战场。我......我那时说的都是气话,你,你别往心里去。” 得不到一点回应,卫垣慌忙执起她的手:“我错了,你别生气。” 宁钰回过神,惊喜的反握他的手:“那哥哥没死?!”卫垣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下一喜,听她言语心下微沉,勉强扯出一抹苦笑,道:“不好说,说死亦可说生亦可。” 宁钰皱眉,正要追问,就听得卫垣道:“这件事情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你且耐心等待。” “可!”“岳父大人亦知此事,他自会处理,你不必担忧。”卫垣面无表情的平直叙述,强压下心头的嫉妒,毕竟只剩下一点时光,由不得他浪费。 宁钰听得一头雾水,想要刨根问底就见卫垣面色不虞,只得压下心头万千疑惑。 周遭一切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蝉鸣与风声喧嚣。宁钰捏着裙摆,挤出一句:“误会了你和西月,抱歉。” 宁钰撇嘴,私下里还是觉着这是正当反击。只是碍于王爷先出言道歉,自己只能故作大度的承认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嗯。” “王妃!您怎么跑的这么快,我在您后边追了许久都没赶上您!”红菱倚着木门气喘吁吁,抬手捂着胸口。 宁钰面上的冷静淡漠龟裂瓦解,羞的耳根通红。她似恼非怒的瞪了红菱一眼,别过头不肯言语。 低哑的笑声传来,宁钰不敢看卫垣的表情。手被执起,一点温热。宁钰转头,就见卫垣俯首,执起她的手落下一点轻柔的吻。 “我的错,让你久等了。”宁钰扑进他怀里,眼眶微红。卫垣将她搂紧,柔声道:“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我好好解释了,你不听,还要嘲讽我,气我,骂我,打我。”宁钰抽噎,将莫须有的罪名一并算上。 卫垣闻言轻笑,默认似的轻轻拍她的背。一旁的红菱闻言气急败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爷,想要为王妃讨个公道:“王爷!虽然王妃有错在先,您也不能打她——唔,墨大哥,你做什么。” 姗姗来迟的墨离一把捂住红菱口鼻,对着王爷微微一笑,将人抱起离开。宁钰闻言哭声渐消,颇为不好意思的抬眸看着卫垣。 卫垣低头,就见宁钰眼眶微红,睫毛上满是泪珠,眼神软糯,神情怯怯,颇为可爱。 宁钰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做贼心虚的扯住他的衣襟,凶巴巴的质问:“你错在哪?” “我啊,错在没有看紧你,错在没有相信你,错在让你伤心。”卫垣低叹,俯身吻上她的眼角,舌尖微勾,舔去一点泪珠。 “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哼!”宁钰轻哼,眉眼难掩得意娇俏。卫垣见她这般,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怎么办?似乎把钰儿宠过头了。 无妨,钰儿本就值得他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卫垣亲了亲她的嘴角,嘴角轻勾。 第两百零一章,我与希望一起等你 “这是什么花种?”院中种植着几株花草,纤长嫩绿,一阵风过,叶子细微弯曲摇晃,脆弱而又美丽。 宁钰停下修理木门的动作,抬头微微一笑:“不知,大娘说这花的名字叫希望。” 卫垣抚摸叶子的动作一顿,转过身勾唇,柔声道:“我同希望一起等你回来,你可别错过了花期。” “好。”宁钰慎重的点头,伸手将草绳拧紧。她满怀憧憬的松手,就见一处草绳松散,木门歪斜。卫垣轻笑,走至她身旁:“你去煮菜,我来修木门。” 宁钰应声,抬手抹去额间汗水,快步跑向小屋。“小心摔。”“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啊!”宁钰话未说完,就被门槛绊倒。 卫垣面上笑意全无,快步上前,慌忙抬手扶她起来:“可有受伤?哪里疼?”宁钰见他面容阴沉,膝盖的疼痛上涌不免委屈的撇嘴。 卫垣正欲再问,见她眼眶微红,只得长叹一声,扶她坐下。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掀起裙摆。 “嘶,轻点。”卫垣手下动作更为轻柔,面上仍是皱眉,一记眼刀还未飞出,就被宁钰眼眶中盈满的泪水吓退。 白皙如玉的腿上是一道破皮的红痕,宁钰轻哼一声,委屈巴巴的扯他袖子。卫垣见伤无大碍这才面色稍缓,又想起宁钰的鲁莽面色微沉。 “痛么?”“痛。”宁钰眼眶含泪,嘴角却勾起,“吹吹就不痛了。”卫垣预先准备好的言语被统统击垮,苦笑着俯首。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端,卫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连骂都骂不得,自己算是被吃的死死的。想到此处,卫垣眼里满是笑意。 —— 红菱翘首以盼许久,终于等的两人回来。未料王爷将王妃横打抱起,小心翼翼的送到床榻之上。她停下手头的动作,快步上前询问:“拜见王爷!王妃,您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无妨。”宁钰见红菱一脸急切,忙出声安慰。红菱正欲再言,就被墨离拉着手离开。 卫垣挑眉,双手微掀衣摆,坐在床榻边。“你既然受了伤,还是不要前去征战。” 宁钰瞥了一眼那微不足道的伤口,摇头道:“不过小伤,不碍事,将养几日也就罢了。”卫垣闻言皱眉,宁钰失笑,伸手扯他衣摆:“我保证,我会平安回来。” “本王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的先斩后奏。” “好。”宁钰答应的乖巧,这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放在心上。眼见卫垣面色并未好转,宁钰脑中灵光一闪,故作苦口婆心状:“你说我心中没你,其实某种方面我这是为你好。” 卫垣挑眉,做洗耳恭听状。宁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爹爹年事已高,哥哥失踪。届时若有需要调遣军队,他们定然不肯服我这个女子。” “我上战场杀敌,一可立下功劳,换取地位。二可博得美名,赢得一份资历。”宁钰越说越起劲,却被卫垣一把抱住。 淡淡的草药味充盈鼻端,宁钰伸手回抱。耳边是卫垣低哑的声音:“我不需要,你只要乖乖窝在我怀里就好。”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夺位纷争,我都可以一肩扛起。”“我们是盟友啊。” “答应我,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好,我保证。” “你的保证从来都算不数。”卫垣控诉,宁钰正要辩解,就觉耳边一点温热。 第两百零二章,王爷的情深种种 破晓之时,宁钰坐起身打扮。一身红色盔甲,三千青丝用一玉冠束起。红菱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哭噎不止。 “王,王妃,呜呜呜,你好好保重。”宁钰伸手抚去她眼角泪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安慰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武艺,还是怀疑我的谋略?” “呜呜呜,我担心您受伤。”“不会,我跟着爹爹一道,不会有事。”宁钰拿起长鞭,将其塞入袖口,“我走了,你再睡会吧。” 红菱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宁钰长叹一声,低声道:“答应我不哭,否则我就把你打晕送回房间。” 红菱慌忙摇头又连连点头,宁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转身走出房间。其实她最对不起红菱,虽从小长大却无血缘,放弃了青春陪伴她入宫,最后却是往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一世,红菱遇见了心上人,且同他两情相悦。宁钰微微一笑,打从心眼里为她高兴。一路走过,侍女们都眼眶微红。 宁钰走到正厅,就见爹爹身着一身黑色盔甲,静坐在位子上发呆。宁钰上前躬身,道:“爹爹,该走了。” 宁将军回过神,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慨万千:“十多年不过转眼,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若你娘泉下有知,不知她会不会怨我没拦住你......”“时候不早了,走吧。” —— 第一抹阳光洒下的时候,宁钰已身骑汗血宝马,立在千军万马之前。她立于爹爹,楚将军位后,假装认真倾听皇上的热血言语。 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嘴角微勾,随意望去,却见卫凌。宁钰皱眉,不露痕迹的东张西望,查看卫垣在哪。 在那!宁钰眉眼皆染笑意,勒紧马绳。卫垣抬眸,两人眼神相撞,嘴角微勾。他见过她的千般模样,万种风情,却不得不承认,这一身铠甲是与她最合适。 昨夜她应该睡得安稳,眼底没有一点青黑。卫垣伸手,掩饰性的抹了一把眼底,不消镜子查看,也知那是一圈浓黑。 风过,微微吹拂起她的碎发。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温暖她的轮廓。千军万马中,他满心满眼只有这一人。那是他的姑娘,他的软肋,他的心脏,他的毕生所求。 她只要勾唇一笑,他就觉得春风拂面。她眉梢微挑,他就心跳砰砰。她微微蹙眉,他就想为她解决所有烦恼。她眼眶含泪,他就会心疼不已,想要将世上所有美好一并奉上。 她所去所往,是他的心之所向。她的一言一笑,令他百转柔肠,时常翻来覆去的细细回想。那是他的魔障,也是他的救赎。 宁钰轻快的眨了眨眼睛,卫垣回以一笑,心头原本充盈着无边的苦涩,被这一眼遮掩消弭,只剩下甜蜜。 他坐直身子,做了三个字的口型。宁钰不由自主的跟着做了三个口型,明白这是我爱你后,眉眼带笑,颇为得意。 她轻笑着眨了眨眼,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也是。”卫垣面色微红,轻咳一声故作正经。 墨离站在卫垣身旁,将一切扫入眼底,不由得感慨万千。王爷十数年的痴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眼角余光瞥见王爷通红的耳根,墨离摇头咂舌,只觉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出发!”一声令下,春天的芬芳全无,王爷的面色转作阴沉。墨离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感觉到一丝冷意入骨。 第二百零三章,宁将军与夫人的爱情上 高举大旗的士兵走动,旗子无风自动。宁钰转头看了一眼卫垣的方向,勒紧缰绳驱马前行。 一刻钟后,一点细小的黑色人影消失,卫垣抬手遮住眼睛,低声道:“回去吧。”墨离躬身,推动木轮椅。 —— 行军打仗不比上次剿灭山匪,行军速度极快。日头火辣,宁钰下意识的抬手,想要遮挡太阳,眼角余光瞥到走路的士兵,缓缓将手放下。 劳累苦楚,所幸她自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并非寻常的大家闺秀。宁钰眯眼,铠甲在阳光的撒照下烫的渗人。 铠甲下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濡湿,腿上的那点伤痕与湿润的衣摆相贴,痛楚钻心。道路颠簸,衣摆摸索,时不时刺痛传来。 宁钰咬牙,强作淡然。此刻已过正午,约近傍晚,阳光却依旧灼热。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墙上缓缓垂下一条红色布帛。 身旁的士兵打了鸡血般振奋,原本沉重的步履霎时轻快,健步如飞。宁钰轻拍马背,双腿夹紧马肚,策马前行。 一刻钟后,城墙近在眼前。宁钰提了提马绳,汗血宝马嘶鸣一声,在原地转了几圈。宁钰不露声色的打量这座城池。 灰绿色的城墙石壁,庄严而又肃穆。前来迎接的士兵面容严肃,一丝不苟。耳畔是百姓的欢呼热烈,宁钰勾唇微微一笑。这是宁边啊,爹爹与娘亲相遇的地方。 出示令牌圣旨后,他们得以进入城中。一番折腾,算是今夜落脚之地,明日需得前往元一,直面战场。 简朴的室内,陈旧的家具,宁钰却在此中感受到一种安详宁静的意味。宁钰换了身衣服,找了块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脸,推门而出。 未走几步,爹爹就身着便装迎面而来。宁将军捋着胡须,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转身扫了一眼,感慨道:“又回来了,走,爹爹带你去喝一杯。”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本朝服饰与北朝服饰相糅杂,语言举止也大相径庭。街上有林立的店铺,街边亦有一块布摊的小生意。这里的女子肤色不一,不似都城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般消瘦苍白,但却富有别样的魅力。 爹爹轻车熟路的走进小巷子,找到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酒馆前晒太阳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见着他热泪盈眶,颤巍巍上前。 “宁将军,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大牛哥,十多年没见,身子骨可还好。” “还好。”老人点头,忽而面色惊喜的指着宁钰,“这是钰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和你娘长得真像啊。” 宁钰上前略一躬身,点头笑道:“见过......”“你喊他伯伯就好。” “钰儿见过伯伯。”老人面带微笑,连连点头:“哎,你们坐着,我亲自去炒菜烫酒。”话未说完,拄着根拐杖走到里屋。在旁的年轻人对他们点头示意后就急忙跟进去,口中喊着小心。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不过片刻,温酒就由年轻人端上。宁将军提着酒壶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推到宁钰面前。宁钰接过温酒,嘴角微勾。 “当年,我和你娘亲就是在这家酒馆遇见的。”宁将军慢条斯理的喝着酒,眼神投向远方。宁钰捧着手中的酒水,静静聆听。 “我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红裙子,横眉竖眼,凶得很。”“哈哈哈,看来我与娘亲有许多相像之处。” 宁将军眼角微红,将酒水一饮而尽:“是啊,你娘若是还在,见你这般模样定然高兴。” 宁钰见他神色哀戚,连忙转移话题:“遇见了,然后呢?” 第二百零四章,宁将军与夫人的爱情下 “然后啊,她非要和我抢最后一壶酒。你知道爹爹我是个君子,索性就让给她。我坐在一旁看她牛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头就在想,谁要是娶到这个婆娘,这辈子算是完了。” 宁钰哈哈大笑,宁将军嘴角轻勾:“再遇见的时候,她在大街上追贼。我那时脑子一抽,热血上涌就撸起袖子帮忙捉贼。最后一番折腾,我和你娘亲反而相撞跌倒,你娘亲站起身双手叉腰想要骂我。” “我以为娘亲是个温婉的女子,未曾想竟如此泼辣。”宁钰举起酒杯浅酌一口,宁将军闻言瞥了她一眼:“其女可见其母。”“咳咳咳。”一口温酒呛在喉咙里,宁钰呛得眼眶通红。 宁将军为自己满上一杯酒水,柔声道:“这次过后我猪油蒙了心,忍不住想她。” 宁钰抬袖擦去眼角泪水,戏谑道:“所以你就成了那个倒霉蛋?”宁将军哈哈大笑拍桌,笑到无法自持,满脸通红。宁钰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他,任由他发泄悲喜。 半刻钟后,泪水自宁将军的眼眶滑落,顺着面颊落入酒水。宁将军面上的笑容转作虚无,平静的看着那杯酒水,低声道:“她才是那个倒霉蛋啊。” 宁钰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娘亲当年难产血崩,为了保她而命丧黄泉。这么多年来,这是横在她和爹爹心头的一道血淋淋的疤。 她不敢询问这件事情,更不敢追问爹爹对此的看法。爹爹亦是如此,两人默契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只谈往昔岁月中美好的片段。谈起她穿红衣的样子,谈起她爱喝酒,谈起她唱过的歌谣。 “父女两可真能喝,尝尝,醋溜肥肠,许久不做这道菜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老人拄着拐杖谈笑自若,身后的年轻人捧上几叠菜肴。 “大牛哥,坐。”宁将军擦去眼角泪水,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宁钰执筷夹起肥肠,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丫头,好吃不?”“好吃。”“当年你娘亲和宁将军来,最喜欢吃这道菜。小宁将军每次来,也是必点这一道菜。” 哥哥么?宁钰嘴角的笑意缓缓僵硬,说来哥哥也在此驻扎许久......一座令人快乐,又令人悲伤的城啊。 宁钰抬眸,就见爹爹与阿牛伯伯推杯换盏。她见着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微笑,浅酌一口被中浊酒。 小半个时辰后,阿牛伯伯酒气上头,非扯着爹爹要比试武艺。宁钰慌忙阻止,所幸爹爹还未醉到不省人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次比试。 阿牛伯伯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提出掰手腕的方式来一决雌雄。宁钰在旁边看的哈哈大笑,就被他点明做裁判。于是三人换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宁钰挥手示意两人比拼。 屋外天色漆黑,蝉鸣声声。宁钰转头,望出窗口就见一轮明月高悬。酒意迷糊间,宁钰单手支着头轻笑。 若是哥哥在,定然会更热闹。若是娘亲在,指不定也会冲上去比试一番。 今晚的月色很美,卫垣,和你分开不到十二个时辰,我就开始想你。你呢?你想不想我。 —— “哈欠。”卫垣打了喷嚏,停下了手中的狼毫,转身面容严肃道:“肯定是钰儿在想我。”墨离嘴角微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声道:“许是夜里寒冷,您不如早些休息?” 卫垣满心欢喜被扑了冷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裹紧了身上的棉毯,俯首执笔。 墨离退入黑暗中,心中叫苦不迭。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么?王爷可真有当昏君的潜质。 第二百零五章,受到了王爷深沉的思念 清晨鸡鸣三声,宁钰慌忙坐起身梳洗打扮。推门而出,清凉湿润空气夹面而来。宁钰出了房门,转而走向城墙边。 天空泛起鱼肚白,宁钰一步步踩着阶梯,走上城墙。登高而望,城中景象尽收眼底。风过,吹动衣百翻飞。宁钰嘴角微微扬起,闭上双眼。 约莫半刻钟后,宁钰眼见着士兵们陆陆续续出现,这才下了城墙。“再见,宁边。”宁钰低喃,希望还有再见那一天。 五万大军集结完毕,准备用早膳。宁钰排在队伍中,领了一份粥和馒头,引得士兵纷纷侧目。她取回馒头和粥,随意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面色从容的啃食食物。 “楚将军,楚副帅请您前去议事。”一士兵低语,一人着深蓝色盔甲路过。宁钰将馒头撕成两半吞下,楚子敬?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听说他与哥哥平分秋色,十分优秀。 “宁姑娘。”宁钰惊讶抬眸,站起身颔首。楚子敬一身蓝色盔甲,眉眼如画。不像个将军,反而像个秀气的书生。 楚子敬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中的馒头,宁钰面上扯出一抹笑意,低声道:“久闻楚将军大名,我虽区区女子,却也是圣旨封的女将,楚兄不必刻意照顾。” 楚子敬并非痴傻,改口道:“宁将军,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宁钰点头,坐回原地端起稀粥。 楚子敬暗暗咂舌,转身离开。表妹说宁钰是个恶毒至极的疯婆子,如今看来,倒是个吃苦耐劳的女子。 宁钰抹了一把嘴角,暗自感慨,这粥换作她来熬制,定然能熬得更香甜软糯。宁钰站起身,将碗放入水盆,转身回到汗血宝马前。 哥哥驻扎宁边失踪,爹爹在此地却未寻找蛛丝马迹。王爷曾言爹爹知道实情......实情究竟是如何呢?宁钰皱眉,只觉头疼的很。 若是让她去细想,定然说不出什么眉目。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似众人都知,唯她被瞒在鼓里。 “宁将军,您的信。”宁钰挑眉,接过信纸。淡淡的草木香气涌上鼻端,宁钰将信封打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长夜漫漫,路途遥远,不知何日能归?不过一日未见,吾却甚是想念。钰儿可想为夫?” 笔迹端正,字里行间却有潇洒风骨。宁钰看清落款卫垣,就忍不住嘴角微勾。她将信纸小心揣进袖子里,细细咀嚼那番言语。 神游中大部队出发了,宁钰手泪缰绳,笑的春风满面。想了许久,她暗自思衬,等到了地方也给王爷写一封。 唔,说点什么好?得先告诉他,以后直白一点即可,言语如此深沉,万一听不懂可怎么办。宁钰乐颠颠的想着,宁将军回头瞥了她一眼捋一把胡须摇头叹气。 —— “墨离,你说信可送到了?”“王爷,边城遥远。”卫垣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半刻钟后,“墨离,这下信应该到了吧?”墨离嘴角一抽,他又不能飞过去一看究竟。但若是直白言语,王爷定然还要追问。墨离思衬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半刻钟后,卫垣单手支着头,看着一片虚无,眉眼俱是笑意:“钰儿此刻定然再给我写回信,你明日多留意。”“喏。” 墨离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平铺直叙的说公事:“王爷,昨日魏商有主顾买米,挑明要陈年的劣等米,十万担。” 卫垣皱眉,转头对着屋角的黑暗处低语:“吩咐你盯紧相应官员,可有发现?” 沙哑的声音自黑暗处传来:“昨日他们与翎王相聚一场,应该与此事有关。” 第二百零六章,楚子敬的“妙计” 宁边充满风情,恍如边境中的一颗明珠。而元一却是与之迥然不同,宁钰骑马走过大街,时时能见行人目光复杂。 宁钰在那眼神中见到了胆怯,战栗与......灰暗麻木?宁钰皱眉,虽说元一目前是北朝的下一个目标,但城中居民也不必如此吧?宁钰摇头,敛去胡思乱想,策马扬鞭赶往城中心的官府。 与街边的萧瑟凄凉相比,元一的官府倒是气派非常。宁钰挑眉,心下了然几分。汗血宝马嘶鸣,宁钰翻身下马。一旁的守卫见她上前面面相觑,伸手拦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宁钰翻出一块腰牌证明身份,守卫躬身相迎。长廊曼回,鲜花点缀其中。宁钰在一人的指引下走入房间,就见许多将领坐在沙盘附近。 宁钰听得他们争论不休暗暗皱眉,伸手不露声色的抹去了飞溅来的口水。“宁将军,您有何高见?” 宁钰讶然,她虽得皇上亲封将军,但在这一帮人眼中依然是个女流之辈。方才她入内时,不少品级比她低微的将军莫说起身相迎,就连一个问候也无,足可见他们对她很是排斥。现下却是询问自己的意见,莫不是想让她出丑? 宁钰循声望去,就见一消瘦中年男子。楚怀峰副帅,噢,猜的没错。宁钰面色从容的想着,上前几步低声道:“不过区区拙见。” 并非谦虚而是实话,她所听所感多是纸上谈兵,并未得到实战演习。而在座的诸位将领,却是久经沙场。 她当年虽然可算是在战场上出生,亦可说在战场上长大,但那时年幼,从未听进去什么用兵行军指导,自然也算不得有实战经验。 “要俺说,北朝那帮兔崽子偷袭,咱们也搞偷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彪壮大汉邀功般的高喊,吐沫横飞。 “此举不可,对方定然多加防备!” “诸位请听在下拙见,在下觉得偷袭可行。”清润的男声破尘,压下喧嚣无数,“不过同一个突破定然是行不通的。”宁钰挑眉,略整衣摆,准备听他一番高见。 “楚将军年少有为,立下不少奇功,说出来的方法定然能行得通。”“是啊,楚将军得副帅真传。”声声恭维中,宁钰找到爹爹的位置,笑嘻嘻的对他眨了眨眼睛。宁将军失笑,伸手捋了一把胡须。 “恒守乃是我朝城池,自然有人了解它的别的小径入口。我们趁其不备杀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城内大乱之时,大军攻城,里应外合,夺下此城。” “说的好!”“楚将军高见啊!”宁钰皱眉,怀疑这帮人是傻子。既然对方找的到偷袭入城的人,说明对方对这座城池更为熟悉。 他们吃过了甜头,定然会将所有路堵死。何况眼下该去哪里寻找懂得地势的人?若是此刻敌方放出诱饵引他们上钩,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宁将军皱眉,可有高见?”宁钰回神,就见楚子敬站在面前。一片寂静中,她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不才,只是我认为,对方肯定会严加防范,此举过于冒险。” 楚子敬张嘴还未言语,一旁的将领就议论纷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哎,要俺说,女人就是婆婆妈妈。” 宁钰闻言一记眼刀,那彪壮大汉轻咳一声,将剩余言语吞进肚里。 楚副帅伸手示意众人安静,转头对着宁元帅道:“依我看,此举可行,元帅您怎么看?” “嗯,尚可,就如此吧。” “是,主意既然是楚将军提出,不如由他执行。”楚子敬闻楚副帅言,瞥了宁钰一眼,眉梢微挑难掩得意。 “嗯,宁钰随行。”宁元帅不紧不慢的加上这一句,宁钰皱眉......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为这愚蠢的主意付出代价吗? 满座哗然,宁元帅力排众议。散会后,宁元帅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拍了拍宁钰的肩膀:“此举过分莽撞,你多留心,切莫上当。” “既然如此,您为何不直说?”宁元帅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身为将军可以诉说自己的看法,身为元帅却应该尊重大家的意见。”宁钰正欲追问,转头却只见一个背影。 第二百零七章,鬼面将军 天色昏沉之时,十数人的队伍在山林中穿梭。宁钰一身粗布棉麻,面上由灰尘泥土遮掩。她一手扶着树木,一手隔开横斜的树枝。 昨夜楚子敬找了一名逃兵,据说此人驻扎在恒守数十年,对地形结构非常熟悉。宁钰皱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树林继续前行,路遇断壁残垣无数。破旧的城墙就在眼前,宁钰皱眉看了许久,总觉得心头不安。 “将军,就是那!”领路的逃兵遥遥一指,楚怀峰挥手。众人掩在断壁残垣后查看形势,约莫三刻钟才有几人持着火把走过。 “好!趁其——”宁钰沉声打断:“楚将军,前头有火把无数,此处却只有了了几个。” “这里也算城墙一角,既派了人守卫,可知此处在对方的管辖之内。” “听闻北朝用兵狡诈,定然不会将一处缺口大大咧咧的露出来。”宁钰皱眉细说,况且那人来路不明,又是逃兵...... 前头灯火通明,足可见对方戒心。宁钰皱眉,总觉得这是请君入瓮的把戏,毕竟她在此事吃过亏,难免多疑。 楚子敬眼见天色快亮,又因她多次阻拦,心中不耐,低声道:“宁将军,本次由我主指挥,你只是辅助。” 宁钰转头,瞥了那一眼领路的人,就见他面容沉稳。这样的人,会做逃兵吗?宁钰垂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心中才平稳几分。 “攻城!务必不可出半分声响。”楚子敬挥手,一行人分散开快速前行。一人在原地射出一枝弓箭,牢牢钉在城墙上。一人接一人爬上城墙。 宁钰攀着绳索,转身一眼,就见那逃兵蹿回了林子。宁钰皱眉抬眸,就见楚子敬对自己伸手,想要拉她上去。 看他神色,倒是没看出慌张胆怯来。宁钰简直快被这猪头气笑了,这样一个蠢货,怎么配与哥哥比肩。 她无视那双手,自顾自的攀爬上去。等到众人皆上了城墙时,传来脚步声。众人纷纷躲在遮掩物下,宁钰则是猫腰躲在一袋棉麻袋子后。 脚步声渐近,有人蹿了出去。下一秒,鲜血喷涌在地。宁钰抽出短匕,忽听得羽箭划破空气的声响。 脚步声不绝于耳,半边天色被染红。宁钰瞥了一眼对面的楚子敬,不知该说点什么。楚子敬面色灰白,微微探头查看情形,就差点被羽箭射中。 “楚将军,此刻情势紧急,您可有对策?”那人瞪大眼睛还没得到回答,就被一箭穿心。一箭袭来,宁钰以短匕相挡。 “敌多我寡,撤退!”一声令下,众人站起身跑向那条绳子。两边的北朝士兵手执长枪短剑,纷纷上前。 一时之间,众人被团团围困。长枪突刺,宁钰侧身躲过,反手攥紧枪身。那士兵呆愣之际,宁钰上前用匕首刺穿他的心脏。 众人陷入了混战之中,宁钰听得耳畔厮杀阵阵,随手抹去面上鲜血。一枝羽箭飞来,宁钰随手扯起方才那人抵挡,环视四周。 他们眼下被困与士兵厮杀,而两旁仍有士兵无数等待。对面的高塔上,有弓箭手发射箭羽。 请君入瓮这戏码,她演了两遍。宁钰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意,忽觉一道眼神灼热。手执短剑的士兵袭来,宁钰一刀割破他的喉咙,抬眸望去。 高塔之上除了弓箭手,还有一人。那人戴着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眼神冰冷。宁钰皱眉,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弓箭手对准她拉弓满弦,宁钰后退几步,就见那人挥手,示意不必放箭。种种巧合,那可是哥哥......念头一出,宁钰打了个冷颤。 “抓活的。”低沉的声音传来,宁钰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不可能,哥哥绝不会成为北朝的将领头目。 第二百零八章,脱险 “宁将军,此事是我指挥不力,你带着大家快走。”宁钰听得这嘶哑声响皱眉,眼见他被夹击,索性朝绳索的方向移动。 十数人只剩下她们四个,宁钰在血肉横飞中思考该如何逃生。她一边思索,一边出刀。每一秒,都会有人扑上来。每一刀,都溅起鲜血无数,夺走他人性命。 她麻木挥刀,将前头众人砍杀。一时不备,右手手臂被短剑划破,宁钰左手执刀,动作依然行云流水。 “快!宁将军,我掩护你!”楚子敬转身,一脸血污的对她喊着,宁钰忽见一人在其背后捅枪,心下一动,足尖点地,手执短匕侧身过楚子敬,一匕首捅穿那人心脏。 众人源源不断的涌来,宁钰虽在城墙边却依然不得空下墙。右手手臂的伤口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将袖子染红。 精疲力竭之时,浑身遍布伤痕之际,宁钰就见那鬼面人步履从容,手执长枪缓缓走来。宁钰嘴角微微勾起,哥哥从不使长枪,这就说明那家伙不是他。 满地尸体中,仅余众人浑身裕血。鬼面人手执长枪,刺向楚子敬。宁钰将一人压倒在地,拔出匕首的那一刻突然察觉,此人一出,其余士卒畏畏缩缩,少有人上前。 忽然,前方传来杀伐震天。宁钰一愣,爹爹他们未得信号就出兵了么?士兵们一窝蜂的涌上来,宁钰被其压制步步后退,贴着城墙。 “回城门支援。”“是,将军,这几人如何处置。”“余下几人,其余将士随本将军一同上阵杀敌!”鬼面人从容道,虽经一场恶战气息仍然平稳。 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几人将士兵斩杀,顺着绳索爬下城墙。宁钰随手抹了一把面上污血,对此事简直不敢置信。 鬼面将军竟然轻轻松松就放过了他们?这是梦么,她以为她会命丧于此。这件事情,丝毫不合情理。 ......他有心放他们一马,或者说他有心放自己一马。宁钰觉得全身的伤忽然麻木,那他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可能。如果这人是哥哥,他戍守边疆数年,又非北朝人士,士兵们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听从如此愚蠢的决定。 方才命令一出,众人立即服从,并未有半句不信任的言辞,可见鬼面将军积威甚重。可她从未听说过,北朝有将军作战时戴着面具啊。 “楚将军,宁将军,你们无事太好了!”一队人马拥上来,宁钰握紧匕首,见那人是熟面孔才略微安心。 此刻她该问问前线的情况,可她脑子里却满是浆糊。闭上双眼,那人淡漠的眼神浮现眼前。不会,宁钰摇头,绝对不会。 哥哥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何况她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够解释这件事。巧合,一定是巧合。宁钰抬手扶额,忽而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意识的最后一眼,是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惊慌失措的跑来。宁钰暗自叹息一声,若卫垣在这里,怕是会急疯。 第二百零九章,我很想你,也很想吃桂花酥 满地尸块中,鬼面将军手持长枪捅穿爹爹,宁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鬼面男子随手扯下面上面具,正是宁斐的脸。 “啊!”宁钰尖叫着醒来气喘吁吁,房门被侍女推开。宁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雪白的里衣,低声问:“这是哪,宁元帅在何处?” “回宁将军,此处乃是恒守城。三个时辰前宁元帅攻下了恒守,一个时辰前宁将军与大夫前来诊治,其余不知。” 宁钰皱眉,抬手想要扶额,却牵动胳膊上的伤口。侍女躬身端来桌上的汤药,道:“半个时辰前备下的汤药,是否需要热一热?” 宁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药味冲上鼻端,满是苦涩。宁钰拧眉咽下了这药水,低声道:“红菱,取糖来!” “喏。”陌生的声响,宁钰一愣,随即淡然抬眸,低声道:“不必。” “喏,方才有士卒送上信件。”侍女自袖间掏出一封信纸,递送上前。宁钰闻着一点花香微微皱眉,吩咐道:“以后有信立即送来,不必贴身保管。” “喏。”“退下吧。” 侍女远去,宁钰坐起身倚在床头将信纸打开。虽然不过是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胳膊却是刺痛不已。 “见信如唔,听闻你已到元一。舟马劳顿,身体可吃的消,腿上伤疤可痊愈?” 宁钰苦笑,腿上伤疤尚未好全,又添上许多新伤。若是卫垣知道了这件事,定然要心疼不已。宁钰嘴角微勾,视线回到信纸。 “吾前往山脚小院,移植了两株希望。一株种在你院中,一株种在吾书房窗下。” “其日夜盼望,等你凯旋而归,吾亦如此。” “不知将军何日凯旋而归?”宁钰眉梢沾染笑意,低声道:“很快,你且等等。” “军中事务繁忙,勿忘保重身体,亦勿忘吾心念想。”不要忘了他才是重点,宁钰嘴角微勾,看来这封信的重点就是此处。 “落笔:垣。”宁钰将信纸小心合上,放在枕头下安放妥贴。身上疼楚非常,宁钰却是笑意盈盈。 “来人,拿笔墨纸砚来。”宁钰喊了一声,不出一刻钟,那侍女端着一托盘上前。宁钰刚要伸手,就牵扯到胳膊伤口。 她张开想要侍女代劳写字,想了想却又作罢。一来王爷得知攻城,联想此事也许会知她受伤,二来这封信王爷该是等了许久,应该想看她亲自下笔的笔迹。 宁钰一手执笔,一手按在伤口处。狼毫挥洒,歪歪扭扭写下:见信如唔。 “已收到你的信。”宁钰一字一句念着,狼毫笔下爬出一长串鬼画符。接下来要写点什么,宁钰扫了一眼房间。 “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宁钰低头嘟囔,“撒一个小谎不打紧,反正他也不知道。” “前几日经过宁边,那里风景很美。” “这几日你过的可好?红菱过的可好?”“不必为我担心。” 宁钰将信折起来,踌躇了片刻,面带绯红加上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我很想你。” 会不会太直白啊,宁钰略一歪头思考了片刻,慎之又慎的再加上一句:“也很想吃桂花酥。” —— “王爷!边关急报!”原本坐在木椅上淡然饮茶的卫垣霍然站起身,将杯盏随意搁在桌上。 他自墨离手中接过羊皮卷细细查看,片刻后坐回木轮椅,低声道:“我军初战告捷,夺回恒守。” 墨离看他面色不虞,单手挠了挠后脑勺问:“这不是好事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也不知钰儿是否受了伤。”卫垣叹息,话锋一转,“运送到前线的物资可准备妥贴。” “一切已准备周全,全以魏商捐赠的名义。约莫三日后抵达,王爷放心。” 第二百一十章,凭空出现的鬼面将军 “钰儿你醒了,伤势如何?”宁钰随手将手中信纸塞入被褥,抬头微笑:“爹爹,您来了。” 宁元帅随手卸下头盔,搁置在桌上:“可喝过药,你这丫头天生骄纵,喝药非得哄着宠着才肯喝。” 宁钰面上一红,满脸严肃道:“小时候不懂事,莫要再提。爹爹可知我们突入恒守的事情,钰儿猜测这是对方的计谋。” 宁元帅抚着长须哈哈大笑,听得后半句正色点头应和:“嗯,那带路的人现已被抓,严刑招供至死仍不曾吐露半句。” 宁钰皱眉,既然这是北朝军的计谋,可为何却放走了他们?何况恒守此城,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又怎么会因正面强攻而攻破? 宁钰思索许久,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恒守此城得来太过容易。虽说爹爹纵横沙场,擅长行兵布阵,可她总觉得隐隐不安。 “爹爹,你可知北朝一将军,面戴青面獠牙面具,使一柄长枪?”宁元帅闻言面色一变,面露忧虑之色:“听闻此人用兵狡诈,排阵诡异。但此人似乎凭空——” 话未说完,宁元帅面色惨白。宁钰见他那般神情,忙坐起身唤道:“爹爹?”宁元帅回过神,强扯出一抹笑意,撂下一句“这几日你好好静养”便匆忙离开。 三言两语联系在一起,“岳父大人亦知此事。”“不好说,说死亦可说生亦可。”“此人凭空——” 那是......宁斐?不会,宁钰摇头苦笑,自己定然是昏了头脑。宁钰抬手扶上额头,只觉昏沉一片。 哥哥说过会守着她一辈子,又受爹爹养育大恩,怎么可能会回到北朝,同他们刀兵相向。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歌声自打开的窗户处飘进房间,宁钰心中已有了主意,打算探听这鬼将军一番。再者,哥哥在此失踪,说不准有人见过他。 宁钰下床,由侍女穿好衣裳,推拒了侍女跟随的建议,她一人走出房间。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风夹面而来,干燥灼热的沙土气息,席卷了她的鼻端。 宁钰一手捂着另一只胳膊的伤口,缓缓走向空地。少数房屋中夹杂着许多帐篷,最中心的一处是空地。此刻天色漆黑,空地上摆放着篝火。三三两两的士兵在篝火旁席地而坐,口中唱着歌谣。 宁钰环视一圈,走到一个落单的老兵身旁。那人发丝凌乱,青丝中夹杂着黑发,面容愁苦,满是哀戚之色。 “宁将军。”“不必,请坐。”宁钰微微一笑,伸手捋了一把裙摆席地而坐。“大家都在唱歌谣,难道你不思乡吗?” 老兵笑意苦涩,低声道:“三十多年,就算我回去也物是人非,又有什么好思念呢?” “三十年?”宁钰皱眉,通常兵役最长不过二十年。老兵摇头苦笑,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万千。 宁钰亦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这才发现这里的星星比都城的星星明亮许多。也许是地理原因,也许这里没有四方的墙。 “三十年,够久了。这一仗结束,我会禀明元帅放你还乡。”老兵闻言面色一变,两滴浑浊的泪水滴落土地。回神后,他慌忙跪倒在地。 “谢宁将军大恩。”“起来吧,此事是军队有错在先。” “既然你在此许久,我想问问你,可知鬼面将军的由来?”“这,”老兵闻言面色一变,眼神中满是恐惧之色,“此人骁勇善战,杀害了无数士兵。” “在破恒守那一战中,此人凭空出现。”宁钰的心如同一块大石不住的往下坠,老兵仍在言语:“此人着面具,手持长枪,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取无数人首级......好像,好像鬼怪一般。” 第二百一十一章,鬼面将军不是宁斐 漆黑的夜色中,篝火燃成火红色,时不时爆出点点火星。宁钰坐在不远处,仰头看着星空。正值夏季,边疆昼夜温差却是极大,故此并无热意,却觉有些寒冷。 宁钰收回眼神低头,往篝火那处挪了挪。此时夜半三更,士卒们都已回帐中安睡。宁钰本想回去休憩,奈何心中烦闷。 如果那鬼面将军真是哥哥,她该如何?宁钰细细琢磨着这个问题,嘴中满是苦涩。她该如何?她只能拔剑相向,为国而战。 可那是她的哥哥啊,是一同长大,时时刻刻护着她的人啊。今日爹爹说她生性娇横,非得人哄着才肯喝药。自她与哥哥相认起,大病小伤,哥哥总是备着糖,低声哄她喝药。 宁钰嘴角强扯出一抹苦笑,眼眶泛红。如果那鬼面将军真是哥哥,他又为何要投靠北朝呢?宁钰思来想去,只觉头很的很 楚子敬由士兵搀扶着出来透气,就见一人坐在篝火旁,仰面看着星空。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巧能见着那一条突兀的长疤。 楚子敬一愣,顿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星空,视线又移回那张苍白的脸。也许是今夜星空璀璨,也许是篝火明艳动人,他竟觉得锦王妃貌美无比,难怪几位王爷与她纠缠不休。 “楚将军?”宁钰回神见他痴傻的眼神,皱眉唤道。楚子敬收敛神色,上前拱手道:“宁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不必放在心上。”宁钰轻描淡写撂下一句,转身面色不虞。一来楚子敬是楚思思的表兄,二来此人盲目尊大,三来方才眼神露骨,可见此人同逸王一般乃是好,色之徒。 此上种种,令宁钰不喜至极,心生后悔救他的意思。宁钰随意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缓缓走向房间。 —— “军粮三千担。”手持簿籍的人高喊,“长矛两千,盾牌九百......”宁钰瞥了那人一眼,避开拥挤的运送队伍,推开木门。 只见宁元帅站在窗前远眺,满脸愁容。“爹爹,”宁钰上前几步,“眼下我军攻下恒守,爹爹可有下一步计策?” 宁元帅抿了抿唇,强扯出一抹笑意,眉宇间却满是愁苦。他转身,踱步至桌前,道:“我已上传军报,看圣上的意思。” 宁钰点头,宁元帅随手端起杯盏。宁钰挥了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环顾一圈见无人后低声道:“这几日,我想去找哥哥的下落。” 杯盏落地,溅起瓷片无数。宁元帅拂袖,强作镇定:“此刻敌军行动未明,你身上又有伤。不必出去寻找,安心养伤吧。” 宁钰低头,就见淡黄色的茶水在地上蔓延成一个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爹爹,你,到底知道什么?” “鬼面将军,究竟是何人?” “爹爹,你说啊!”宁钰眼眶微红,几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神道。 宁元帅皱眉,面无表情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面将军的来历我已派人查过,说是北朝的皇亲贵胄,身份尊贵所以不便示人。” 宁元帅长叹一声,伸手扶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鬼面将军不是宁斐。”宁钰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神,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只得点头。 “没什么事情,你先退下吧。”宁钰点头,推开木门离开。木门被关掩,宁元帅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许久才长叹一声。 “战马五百匹,军服两千套!”清点还未结束,宁钰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队伍,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一人叫住“宁将军留步。” 宁钰转头,那人跪倒在地双手捧着膏药:“这是锦王爷特意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膏药,另有一封长信。” 宁钰面色稍缓,嘴角缓缓勾起。她接过书信和膏药,打开细看。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主要有三个要点:一,本王想你了。二,你什么时候回来?三,为何不给本王写信? 宁钰手拿信纸,想起王爷写下此封信纸时的表情忍不住失笑。看来王爷还未收到那封信,宁钰一面想着一面将信纸折叠,放进衣袖。 第二百一十二章,又得噩耗 经过一上午的打探询问,宁钰总算得探听得一点消息。数月前,曾有一剑眉星目,身高八尺男子,佩剑来此。至于为何引人注目,大约是器宇轩昂,出手阔绰......双眸冰冷嗜血。 宁钰听得旁人描述,只觉得后背一凉。听闻那人在恒守住了十数天,然后便离开了。宁钰手中紧攥着他出现过的地方,骑马挨个寻找。 宁钰头顶两个时辰的烈日寻找,依旧无法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羊皮纸上的地名一个个走遍,只剩下了丘坯......两国相交点之一,宁钰将羊皮纸卷收回袖中,咬牙扬鞭赶往。 一刻钟后,一座荒凉凄苦的村落出现在眼前。宁钰双腿勒紧马肚,提了提缰绳。汗血宝马停了狂奔,悠哉悠哉的走了起来,鼻端喷出两道热气。 建筑大红大蓝,少许未损坏的墙壁上画着栩栩如生的花。宁钰趋马走上街道,此地未开战时该是富饶乐土,否则也不会有人烟村落。 建筑精美,颜色明快,可见此地最初也曾富裕。许多房屋都有漆黑的痕迹,墙壁上亦有鲜血喷涌后留下的一团团的黑褐色。 马蹄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诡异,宁钰扫了一眼两边街道,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了不少窥探的眼睛。眼睛中满是恐惧和麻木,犹如水灾时饥荒民众的眼神。 木门吱轧,探出了半个头发花白的脑袋。宁钰慌忙下马,手提马的缰绳,快步走到那屋前。老妇人未想到她会过来,慌忙将门关上。 “请您开门,我不是坏人,只是有几句话想问。”宁钰扣门,门扉紧掩。宁钰随手自马上的袋中取出若干粮食,她手提着粗布麻袋晃了晃,低喊:“我愿以粮食交换。” 过了片刻,老妇人开门,颤巍巍的探出半个脑袋。宁钰嘴角微勾,露出安抚笑意,将粮食口袋递上。老妇人连忙接过,干枯龟裂的手颤抖着将袋子打开,见里面有三个烧饼这才微笑,露出一嘴残牙。 “您可曾见过一个男子,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宁钰单手扶着额头努力回想,“他的脖颈处应该有一点黑痣。” “一时半会老身也想不起来,不如姑娘再说些特征。” “他手提佩剑,剑鞘上纹云,镶嵌着一颗黑宝石。您可曾见过?”宁钰扯着她的袖子,面带急切之色。 老妇人皱眉,想了片刻忽然挥手,连声道:“我见过他!”宁钰面露欣喜之色,高声问:“他在何处?您能否将此事细细说来。” 老妇人面上的恍然大悟消失,转为悲戚,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姑娘节哀,生老病死不可避免。” 宁钰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沙哑着嗓子问:“他死了么?”万千思绪轰鸣汇聚成一句话,宁斐死了。宁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 “王爷!王妃来信了!”原本坐在木椅上淡然饮茶的卫垣霍然站起身,将杯盏随意搁在桌上。 他自墨离手中接过信件细细查看。 “她问我过的可好。”卫垣长叹一声,“勉勉强强,听闻我军攻下了恒守,她是否受了伤?” “我很想你!”卫垣一手攥着信纸,一手捏着墨离肩膀,“她说我很想你! 墨离面上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他的肩膀简直要被王爷捏碎了。但见着王爷一扫这几日的愁容,转而满脸欣喜,只得强忍苦挨。 “王妃还说什么了?”卫垣眉眼满是得意,在墨离眼中活像个开屏的孔雀。忽然,孔雀变成蔫了吧唧的麻雀。 墨离见着卫垣皱眉,大着胆子凑上前一看:我很想你,也很想吃桂花酥。“哈哈唔。”墨离接到两枚眼刀,乖乖闭上了嘴憋笑。 第二百一十三章,以一挡十 “老身看的真切,那人被北朝士卒杀死,连尸首都——哐当!”木门被一把砸上,宁钰微楞转身,就见原本空旷的大街上站着十数个士卒。 他们一手持长矛,一手拎着麻木口袋。为首那头目瞥了她一眼,上前几步笑的猥琐至极。 “姑娘,我看你穿着华丽,想来是贵族,为何偏偏来这鬼地方?”头目扯了扯嘴角,八字小胡须随即扯动。 宁钰垂手压在腰间匕首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士兵头目笑的合不拢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垂涎之色,挥手大喝一声:“来人,捆了她!”此言一出,身后十数士卒上前。 宁钰淡然自若的瞥了一眼众士卒,抬手抽出腰间的匕首,轻笑道:“谁敢?” 宁钰嘴角轻勾,眉梢微挑,笑意妩媚惑人。然而她嘴角带笑,眼中却满是冰冷的杀意,嗜血的疯狂。 趋马前来之时,她考虑过遇见敌军的情况,届时调转马头狂奔避开眼线即可。这里毕竟是两军交接之处,难保对方没有后援。 可她方才听完那老妇人的话,简直快要歇斯底里。宁钰侧身躲过一记长矛,弯腰躬身上前持匕首将人胸膛捅穿。 血液飞溅,喷洒在她的面上,正好覆盖在那条长疤上。宁钰淡然转身上前,反手压制对方,一匕首刺穿他的脖颈动脉。 十数人一拥而上,宁钰面无表情的挥刀,格挡,闪避。匕首所过之处,血溅三尺,哀嚎骤起。 头目见众人不敌,快步奔到马匹旁,策马离开。宁钰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复尔蹲下身,用一个士卒的衣摆擦拭鲜血。 “请告诉我,他的尸首在何处?”宁钰站起身叩门,老妇人的沙哑声音自门板后传出:“他被北朝的士兵拖走了,姑娘,你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当时他受了什么伤?为何必死无疑?” “哎呀,老身我也说不清,只是那血哗啦啦的流了一地。老身我现在想想都害怕呢,那天以后老身连做了三天的噩梦。” 宁钰面无表情的点头,蹲下身点了点地上的血迹,掏出羊皮纸卷,将上头的地名一一划掉。她指尖颤抖,血珠滚落在羊皮纸卷上慢慢消融,化成点点血色。 丘坯未被划掉,羊皮卷上全满是血污。宁钰长叹一声,察觉自己的歇斯底里,随手将羊皮纸卷扔下。走吧,宁钰,宁斐死了。 不,他没有死,只是不在这里而已!宁钰踉跄站起身,一脚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前,所有死讯都做不得数。 —— “何事慌张,不成体统!”拓跋明扫了一眼面带惊慌的士卒,皱眉呵斥。那士卒踉跄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张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拓跋明眉头拧的更紧,抬腿将人踢倒在地:“你是哪个营的?”背脊钝痛,那士卒这才如梦初醒,高声道:“小人乃是三营的人,方才受命前去丘坯买粮。” 话未说完,面前便落下一片阴影,士卒抬头,就见一青面獠牙面具,连忙磕头道:“拜见将军。” “接着说。”沙哑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士卒小心翼翼的开口:“谁知半路杀出了一个红衣女子,将我方士卒尽数砍杀。” “那女子面上可有长疤?”“是。” 下一秒,阴影消失,士卒抬头只见一点黑色衣摆消失。 第二百一十四章,望妻石 宁钰纵马,漫不经意的勒着缰绳。她该如何告诉爹爹,最新的消息是宁斐血流一地,可能已死。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线索到了北朝大军,差不多也就断了。宁钰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忽而觉察出一点怪异。 心中一根弦绷紧,宁钰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唯有不远处的小树林。宁钰调转马头,皱眉凝视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有人在监视她,树林地上的苔藓草地,分明是有凹陷。宁钰面上仍是倦怠之色,心中却是警惕万分。她纵马前行,直到眼前开阔再无遮挡,这才纵马狂奔。 下一秒,她听见别的马蹄声。宁钰转身,就见一黑衣人骑着黑马,见她转头,扬鞭挥停了马匹。 黑衣人披着黑色斗篷外套,露出的脸被青面獠牙的面具遮掩严实。 “阁下为何跟踪我?”宁钰皱眉,一手压在腰间的匕首处。 “姑娘打伤了我方的士兵。”声音沙哑低沉,与宁斐的声音不同,宁钰勉强勾了勾嘴角,心底却是无端更加失落。 心知他不是哥哥,宁钰眉梢微挑满是冷意,高声道:“那又如何,将军想要做甚?如若是找我索命,宁钰奉陪。” “不。” 宁钰微楞,沉吟了许久,鼓起勇气低声问:“你是谁?”此言一出,宁钰打了个冷颤。若他回答是宁斐该如何?若他回答不是宁斐该如何? 宁钰害怕听到答案,趋马离开。沙哑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慕容延,两军相争刀剑无眼,姑娘还是早——”最后的半句话被宁钰纵马甩在身后。 鬼面将军看着她的声音,手中攥紧了染血肮脏的羊皮卷,呆愣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 “宁将军,药和信纸。”侍女端上托盘,宁钰单手支头,另一只手挥手示意她退下。关门声响起,宁钰低叹一声拿起信纸。 不同于王爷身上的草药香味,反而带着淡淡的花香。宁钰皱眉打开信纸,就见一朵浅白色的花掉出来。 宁钰小心翼翼的用拇指和中指将花夹起,放在一旁。展开信件:“见信如唔。” “听闻岳父大人攻下恒守,你可受伤?” “红菱担心许久,熬出了两个黑眼圈,非叫嚷着让你赔她。”宁钰轻笑,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吾也是。”宁钰轻声叹息,王爷本就时常熬夜处理公务,如今又要腾出大把的时间担心她。 “吾昨日去上坟扫墓,替你摘了旁边的野花。岳母大人许久未见你,你何时回来?” “希望抽了嫩芽,听看管它的人说,花期将近,你可得赶在它开花之前回来。”“啰嗦。”宁钰失笑,每封信中总是会提到归期,可见王爷心心念念,唠叨个没完。 “坐在你院子中的秋千上,风吹过,想吻你。”宁钰想起唇齿交缠的画面,面色微红,轻咳一声。 她做贼心虚似的抬头扫了一眼,就见房门关的紧实,这才安心的移回视线。 “近日无聊,在红菱的叙述下知晓了许多你年幼的趣事。”“这个红菱!”宁钰拍桌,眉眼却满是笑意。 “你若再不回来,红菱可要讲你三岁尿床的故事了。” “落笔:望妻石。” 宁钰嘴角带笑念叨:“不过十来日,望夫石可是数十年呢。”她细心将信纸折叠,把花放在信纸中。宁钰站起身,将信纸藏在枕头下,这才高喊一声:“拿纸笔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情书抵万金 “拜见宁将军。”宁钰掩上门,略一点头:“诸位请起,见过宁元帅,楚副帅。”楚副帅面色不虞,闻言点了点头。 “方才圣上下旨,命令我们攻破对方的外围城池。”宁钰闻言一愣,看来不能在花期前回去了,王爷知晓了定然会生气。 宁钰挑眉想了许久,神游天外。耳边众人议论纷纷,讨论攻城之策。宁钰听得众人喧嚣,低头看着黑色的步履发呆。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她立下几分功勋,略微能提几分威望,能够带给卫垣几分助力。“宁将军,可有良策?”宁钰抬眸,张嘴正欲说话,就见门被撞开。 士兵行色匆匆,手捧麻布口袋。士卒上前,高声道:“元帅,前两日送来的军粮。”众将脸纷纷站起身,宁钰亦是上前观看。 麻木口袋中的米粒全是碎米,看来又有人吞了款项,宁钰经饥荒一事,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宁元帅伸手摸了一把米,米竟然粉碎成尘。 “该死!俺们在前线打仗流血,他们居然在后方克扣军粮。”宁元帅皱眉,将领中有人议论纷纷“过分至极,难道非得等到北朝铁骑踏过边境,他们才知道收敛吗?”“此次监管军粮的是哪位大臣?”“翎王。” 两个字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宁钰抬眸扫了一眼众人,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就见楚副帅坐在上座面色青黑。 宁钰挑眉微笑,躬身上前道:“末将提议清查此事。”方才群情激昂的众将领默不作声,宁元帅抚了抚胡子,沉声道:“依老夫看,此战必须要快!” “一来我方士兵夺回恒守,军心大振,士气高涨。二来士兵久食这种食物,体力下降,军心溃散。” 见宁元帅没有追查之意,楚副帅面色稍缓,道:“我也同意宁将军的看法。”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对策,方才捧着麻木口袋的士兵告退离开。 宁钰立在堂中,略一躬身,道:“末将身体不适,告退。”宁元帅点头,宁钰转身离开。 原来不能碰吗?宁钰皱眉,忽而想到卫垣笑的云淡风轻告诉她,自己把逸王贪污一事上报的模样。 如果将此事告知王爷......不可,翎王权势滔天,王爷此刻尚未能与他抗衡。宁钰站在毒辣的太阳下思考,或许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令战争快点结束吧。 训练的震天呐喊声传来,宁钰苦笑扯了扯嘴角,自己又同方才的将领有什么区别呢。 “宁将军。”宁钰转身,只见那人是个熟悉面孔,可要说此人是谁,却也道不清楚。那人了然微笑,递上一方食盒,低声道:“小的张三,负责来往书信与物资。” “王爷特意快马加鞭,送来此物。”宁钰皱眉,刚想问是否太过铺张浪费,毕竟驿站做军粮接给,军报传送。此举过于铺张浪费,或许会引得众人不满。 张三躬身,道:“宁将军放心,王爷捐了十万两银子,特别在驿站开设了分支,专门送急需物资与供给。” 宁钰听得十万两肉疼不已,咬牙问:“急需物资?” “喏,例如您的药膏,信件等等。” 十万两白银就算扔到水里也能听见响声,看到水花。可这轻飘飘的信件......家书抵万金,古人诚不欺我。 “请将军放心,此事得到了皇上的首肯。”宁钰强扯出一抹笑意安慰自己,由此也可证明王爷略得君心。 第二百一十六章,以剑相挟 天色将明之时,宁钰一身铠甲翻身上马。她与众将领同列而立,四万大军在他们身后排列成阵。 宁元帅挥了挥手,士兵们击鼓呐喊,红旗高展飞扬。一身令下,宁钰身骑快马奔向敌方的城池。 青黑色的城墙上镶嵌着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上钉着上百钉子,可见其庄严牢固。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离悦二字。宁钰略提缰绳,汗血宝马停下脚步。 敌方城墙上出现了数百弓箭手,我方士卒高举盾牌抵挡。宁钰挥动手中长剑,一一将飞来的箭矢砍断。 “杀啊!”声浪高起,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杀出敌军无数。对方排列出方字正形,宁元帅挥动了手中一竿蓝旗,随即鼓声狂躁。 宁钰得令,与数人单马杀入地方阵营,企图撕裂一个小口。宁钰一剑将敌方士卒捅穿,些许士卒自破口入阵,在其附近厮杀。 敌军士卒扑上来企图阻止,皆被宁钰一剑割喉。宁钰手起剑落,带来鲜血与惨叫,带走无数生命。 裂口越来越大,终于引起对方的注意。宁钰只见一黑衣人黑马朝此处奔来。来者面带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慕容延。 长枪破空刺来,宁钰来不及以剑格挡,只得侧身躲过。长枪擦过脖颈旁的一点碎发,碎发断裂落地。 宁钰趋马与他拉长距离,而后调转马头向他狂奔而去。两马快要擦肩而过之际,宁钰凌空下腰,两脚紧紧勾着马镫。她手持长剑,想要砍断黑马双腿,黑马却腾空而起跃过长剑。 宁钰挺身坐回马上,瞥了鬼面将军一眼,竟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戏谑。“啊!”痛呼声在旁突起,宁钰持剑扫了一眼,就见我方士卒被一长枪捅穿在地。 士卒口吐鲜血,手中握着半截长枪,宁钰皱眉策马环视四周,就见许多我方士卒手中的长矛断裂。 一人手持半截枪头倒地,敌方士卒手持长剑将要刺下。宁钰策马,随手拔出一根立在地上的长矛折成两段,挥手将枪头投出,正中敌方士卒的胸膛。 惨叫哀嚎连绵不绝,宁钰眼见我方士兵节节败退,咬牙骑马往回奔。宁元帅面色不虞,旁边的楚副帅面色青紫。宁钰策马至前,高声道:“元帅,我方士卒兵器断裂,末将恳请撤军。” 楚副帅高声呵斥:“我们已经为这一战伤了许多士兵,怎么能说撤就撤。何况此时尚未显出败军之势,何必着急!” 宁钰听得耳畔哀嚎,怒极反笑:“败军之势?非得我方死伤无数才肯撤退吗?元帅,我方士卒无法与敌方士卒相搏,这无异于是白白送命,末将请求撤军!” “宁将军!此事并非儿戏!你虽是皇上亲封的女将,却不曾于沙场厮杀!”楚副帅声嘶力竭,宁钰转头环视一圈,就见我方士卒手持残兵破刃节节败退。 “宁元帅!末将恳请撤军!”宁钰盯着宁元帅一字一句高声大喊,宁元帅皱眉,慎重的点了点头。 楚副帅高呼:“不可,元帅此刻若是撤军,一切就前功——宁钰,你好大的胆子。”宁钰一剑抵在他脖颈旁,恶狠狠的瞪着他:“听从元帅的命令!” 宁元帅挥手,鼓声有节奏的击打,众士卒纷纷向此处靠拢。“撤退!” 第二百一十七章,宁钰受鞭刑 众将士浑身血污,各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楚副帅的脖颈终于安全了,这才吼道:“宁钰,你竟敢以下犯上!” 宁钰慢条斯理的将剑插入刀鞘中,躬身道:“宁钰知错,事出紧急不得不如此,还请副帅大人见谅。” “你!你!”楚副帅伸手指着她,“罚十鞭,元帅可有异议?”宁元帅面色微变,张口正欲说话就对上宁钰的眼神,片刻后点了点头。 宁钰淡然点头,低声道:“末将受罚,只是末将还想说几句话。” “他们浴血而战,为的是保家卫国。他们奋力搏斗,是为了能安全无虞回家与妻儿团聚。他们不是棋子,也不是工具,不能白白送死!” “末将言尽于此,告退。”宁钰手持长剑,淡然离开却被楚子敬喊住:“宁将军留步。” “宁将军确有不妥之处,但初心是为士卒考虑。”楚子敬站起身,走到堂中间。 众将领面面相觑,片刻后附议:“是呀,何况宁将军旧伤未愈,又是女子。”“此战中我方士卒节节败退,依末将看应该撤军。”“宁将军年轻气盛,行为难免莽撞。” “不可不罚,军法在此。”楚副帅面色如常,恢复了理智,“念在宁将军千金之躯,旧伤未愈,五鞭即可。” 宁钰点头,推开木门走出房间。营帐旁躺着许多浑身血污的士兵,宁钰蹲下身低声询问一人:“今日的长矛,是否劣质?” 仰躺着的士兵瞪大了双眼,片刻后眼睛中流出热泪,眼泪落下冲刷出两条长痕,倒是将血污洗去几分。 那士兵左顾右盼一番,点了点头。宁钰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话语刚落她便站起身,缓缓走向刑房。 这一战死伤无数,宁钰背脊刺痛划过闷哼一声,企图胡思乱想以解除身上的痛楚。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谈笑自若,今有宁钰受鞭刑面色如常。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响传来,一鞭落下,正与方才的鞭伤相叠加,刺痛不已。背上火辣辣一片,宁钰咬着牙想王爷知道定然又要生气。 上次旧伤未愈,此次又添新伤。虽说山高水远,王爷不一定知道。可是伤痕不愈,王爷定然会察觉。 宁钰咬唇堵住痛呼,颇有闲心的想着该去何处弄点去痕膏。“宁将军,五鞭已过。”宁钰随手摸了一把额头,就见掌中俱是汗水。 行刑的两个士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宁钰勉强站起身,一手扶着旁边的物什,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路所过的士卒无不躬身,宁钰强扯出微笑回应,艰难走回房间。 —— “王爷,贿赂翎王的账本被藏在他家密室之中。”卫垣点了点头,低声吩咐:“现下不可打草惊蛇,墨离,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回王爷,魏商已同意将劣等米卖给采购商人,并且将此事登入账簿记载。” 卫垣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问:“物资可送到?”墨离点头应声:“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到达。” “下去吧。”“喏。”“喏。”两人背影远去,卫垣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这件事情会成给翎王带来致命一击,可他最初却犹豫不决。如果这场战争中没有一个宁家人,他也许会毫不犹豫的做出这个决定。 他想整死卫凌,恰巧有人上赶着送了刀。卫垣皱眉叹气,忽听得雨打窗纸。 “下雨了,不知你那里可下雨?不知你是否察觉天冷添了衣裳?”卫垣低声呢喃,自衣襟处掏出一封信纸。 信纸折叠处痕迹明显,微微起了丝毫毛屑,可见这封信时常被人打开观看。卫垣看着那狗刨似的黑痕,嘴角轻勾。 第二百一十八章,元一叛变 “这次你的确过于莽撞。”宁元帅拍了拍宁钰的手,“往后切不可如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今日的状况,末将以为一秒钟的耽搁,都会带走无数士卒的生命。” 宁钰额头冷汗直冒却不忘辩解,宁元帅苦笑,捋了一把胡子:“话虽如此,唉。” “爹爹,眼下该如何?”“我已派人送折子上报,等候皇上的命令吧。食物尚可将就,但若是兵器粗劣,我方上战场无异于刀俎下的鱼肉。莫说胜仗,就连自保也是难上加难。” 宁钰点头,衣襟牵扯后背伤痕。浑身上下,怕是只有眨眼说话,才不会牵动伤口。宁钰苦笑,正欲说话,一人就推门闯入。 “报告元帅,大事不好了。” “元一守城叛变了!”宁钰闻言皱眉,与宁元帅对视一眼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惊惧之色。 宁元帅霍然站起身,疾声询问:“折子呢?军粮运输要道是否被堵塞?” “回元帅,折子未能送出,驿站已被元一城的士卒把守围困,军粮要道已被堵塞。”宁元帅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抬手扶着桌子才站稳身子。 “钰儿你安心养病,我且去看看。”一语未落,宁元帅的身影就走到门口。“万事小心。”宁钰高喊一声,未得一点回应。 元一叛变,如此说来恒守夹在敌方势力之中腹背受敌。偷袭之策被破,可见对方心思缜密,未曾想竟会来一出。或许,对方是想装作不敌溃败?好让他们拿下恒守沾沾自喜。 劣质的军粮物资送来,我方攻城大败,死伤无数,此刻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却进退维谷。 宁钰心头忽然涌上一点惧意,或许她要违背誓言,战死在这片土地上了。元一叛变之事定然会传回都城,王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担忧。 宁钰向前挪动几分,伸手自枕头下掏出信纸。她将信纸攥在手里,低声呢喃:“此战凶险,我方腹背受敌。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平安返回,王爷,红菱,无需担心。” —— 昏暗的室内,灯盏照亮了白皙如玉的面庞。卫垣手执狼毫批阅公文,写下了了字句。窗外鸟鸣声声,卫垣放下狼毫。 随手打开抽屉,拿出一卷绸缎卷。白色绸缎在灯盏的映照下,竟有些许柔和的反光,可见绸缎珍贵非同寻常。卫垣细细打开,绸缎卷中并非画作,亦非书法,而是一封信纸。 信纸上字迹歪七扭八,卫垣细细端详,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带了一点笑意。 “去了二十多天,却只来了这一封信。想吃桂花酥?只许你在战场上吃这一回。”明明说着抱怨的话,他的眉眼却满是柔情。 “往后本王就把桂花酥的厨子撤了,哼,让你竟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有闲功夫不如想想本王。” “本王出尘俊秀,容貌非凡,怎能与一桂花酥并列。” “王爷!元一守城叛变!”墨离还未走到跟前就大声喊了一句,卫垣皱眉,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消失:“粮食军姿可送到?” 墨离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卫垣的神色,低声道:“统统被元一城扣下。” 卫垣强迫自己冷静,随手抽出一本折子,准备写下奏章却听得墨离道:“王爷,这是运送粮食被扣的运送者传来的密报,得到了元一魏商的佐证。” “眼下朝中应该不知晓此事,请三思。” 第二百一十九章,人间炼狱 宁钰由侍女搀扶,一步一挪走到议事的屋子前。宁钰一手搭在墙上,一手挥手示意她退下。侍女躬身,站在一边。 宁钰听得屋内人声鼎沸微微皱眉,推门走入。“宁钰见过宁元帅,楚副帅。”“末将见过宁将军。” 楚副帅不情不愿的点了个头,宁元帅则是面带担忧之色,柔声道:“宁将军伤势未愈,不如早些歇息。” “元帅,此刻军情紧急。宁钰希望能帮上一点小忙,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宁钰嘴角强扯出一抹笑意,实则背后刺痛。方才步步挪来,衣服与伤口撕磨黏连,钝痛不已。 宁元帅赞许的点点头,宁钰挪到一旁的木椅上落座。扫视一眼,就见众将领眼中多了几分尊重赞许。 “李将军,继续说。” “是,元帅。”一人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指了指宁边的位置,“虽说我方现在困于敌方与元一之间,但元一亦是困在恒守与宁边之中。” “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与宁边合作,一举攻下元一。”那人转身,对着宁元帅微微躬身。“宁边乃是元帅您驻扎数年,建功立业的城池。相信凭借您的调兵差遣,定然能攻破元一。” “不可,眼下我方若抽出兵力攻打元一,万一被敌方乘虚而入。”宁元帅皱眉,捋着胡子慢条斯理道。 宁钰沉吟片刻,低声续上他的话:“况且我方无法与宁边取得联系,如何能商量?”再者若非送折子,他们或许都不会知晓元一叛变的消息。若是元一派兵把守严密,千里之外的都城就更不知晓这里的事了。 那人被反驳面露不悦之色,道:“妇人之——依宁将军所言该如何?”宁钰皱眉,此刻军情紧急,她不敢擅自做主。 宁钰嘴角微勾,扯出一个笑意,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楚副帅,就见他面色从容。宁钰见状冷笑,楚副帅刀架在脖子上时可吓得两股颤颤。此刻军情如此危急,他却不露声色?倒是有些奇怪。 “报,元帅,副帅,北朝攻城了!”士卒撞开木门跪倒在地,脸颊通红气喘吁吁。 宁元帅挥手:“伤势较重的几位将领负责城内的安保工作,其余人等同老夫一同上战场杀敌!”宁钰扶着椅背站起身,就接到宁元帅的眼神示意。 宁元帅一声令下,将领纷纷带上头盔走出房间奔赴战场。宁钰跟在他们身后出门,就见侍女一脸焦急:“扶我回去。”“喏。” 两人连走带跑回到房间,宁钰换上一身铠甲,手执长剑赶往城门。每走一步,背后的衣物摩挲,牵扯出刺痛连连。离城门越近,杀伐的声音就越想,见到的场景就越惨烈。 一路过来,路边是或躺或坐的士兵,他们身上血流不止,脸上亦是血污一片。宁钰快步走上城墙,就见无数黑色的爪钩。 城墙上血肉飞溅,比方才的景象还要惨烈数倍。宁钰挥剑,拦腰斩断偷袭的士卒,快步上前将爪钩的绳索一一砍断。 城墙上的混乱,终究以宁钰长剑满是豁口结束。宁钰额头淌下不知是谁的鲜血,缓缓划过眼旁。她手持长剑立在城墙之上,风吹起她的碎发,拂动她的血色披风。 无数北朝士卒的尸首落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从上城墙突破恒守。宁钰低头,看着底下的厮杀的众人。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间炼狱。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守护屏障后面安居乐业的百姓。 从前她想要上战场,一为追求刀光剑影,二为身后黎明众生。 可如今,她一心所念无非是解决这场战争,奔赴回都与王爷看花开花落,送红菱出嫁。 闲时去郊外为娘亲扫墓,冬寒之时与爹爹坐在亭中烫一壶酒,聊聊他和娘亲以前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将军有喜 夕阳坠落,镶嵌在火红的晚霞之中。宁钰转身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她强撑着垂手,剑尖直指地面,勉强站稳身子。而那柄饮血,满是豁口的剑终于碎裂。 宁钰弯腰捡起一片碎片,额上冷汗落入眼睛。此时敌军撤退,我军入城休养。她一步一挪走下石阶,鼻端充斥着血腥之气。 背后衣物与伤口黏连在一起,湿漉漉的一团,她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冷汗。眼前地转天旋,意识的最后一眼是石阶上的尸体。 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宁钰抬手扶额勉强坐起身,就见宁元帅趴在桌上入眠鼾声如雷。宁钰失笑,眼角余光瞥到桌上的药碗又忍不住皱眉。 “宁将军,您醒了,奴婢去找大夫来瞧瞧。”宁元帅猛然抬起头,随手抹了一把嘴角。宁钰哈哈大笑,胸口震动却牵连后背伤口。 宁元帅站起身走到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你怀孕了。” 此言一出,犹如惊天霹雳。宁钰眨了眨眼睛,却见宁元帅一脸严肃,这才低声询问:“大夫确诊?” “是啊。”宁元帅眼眶通红,“你娘亲知道了定然欢喜,可眼下不在都城。” 宁钰见他似哭非哭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反手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娘亲一直跟着我们,她会知道的。” 宁元帅抬袖抹了一把溢出的泪水,道:“是,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上战场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允许你上战场。” “爹爹,眼下我方士卒人数如何?将领的情况如何?”宁钰不回一言而是询问,眼下人手正是急缺之时,她却偏生怀了身孕。 虽说如此,她嘴角却微微勾起,若是卫垣知道了这消息,定然会欢喜的要发狂。 “士卒余三万人,其中受伤者过万。将士们大多负伤,五人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宁钰贝齿咬唇,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一战,我们会死在这里么?”她抬手捂住小腹,生怕孩子听见这话。 宁元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爹爹不会让你死。”宁钰扯出一抹笑意,眼角却流下一滴泪水。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长衫长须之人背着医药箱子前来。宁元帅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出去看看。” 宁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嘴角的一点微笑消失。爹爹欣喜的表情背后,其实掩藏着恐惧。当年娘亲也是在战场上得知有了身孕,最后血崩而亡。 她看的分明,却默契的掩去这件事。宁钰叹息一声,转而对诊脉的大夫问:“数日前我受伤也曾请过大夫,为何无法察觉?” “一月有余,脉象尚不平稳。何况姑娘您身材纤弱,不是孕中人的模样。当时受伤,导致脉象气息不稳,所以可能有误诊的情况。” 宁钰点了点头,那大夫又留下一方药方,叮嘱她按时服用便离开了。室内再次空荡,宁钰自枕头后面抽出信纸,夹起那朵白色的干瘪小花。 “娘亲,我有喜了。您在天之灵,知道此事一定会高兴。” “卫垣,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惜书信不通,其实这样也好。”宁钰笑的眉眼弯弯,“我担心你知道这消息,每天发十封信问询归期。” “你放心,我会带着这孩子回去见你,安然无虞,我保证。” 第二百二十一章,一封家书发现叛贼 “皇上,臣有本奏。”卫垣推动木轮上前,躬身俯首。皇上面色淡然挥了挥手,卫垣高举双手一拍,墨离带上一人。 “禀告皇上,臣妻远赴战场,臣每日需写家书一封。”那人跪倒在地,上前挪动两步。卫垣轻描淡写的瞥了那人一眼:“昨日臣写下书信送去,派侍卫一路护送。” “此人乃是驿站掌管元一宁边相接处运输的官员,他不把信送去战场,反而将信私藏。” “故此,臣派人暗中观察,假送紧急军情,此人拦截时被当场抓获。”卫垣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信上写着紧急二字,将信纸掏出,其展开却是一片空白。“臣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请皇上宽恕。” 皇上皱眉,捋着胡子道:“嗯,此事错不在你。严刑拷打,派人彻查此事。”卫垣见他轻描淡写,继续道:“臣以为元一是恒守的军情补给站,若是连军情都敢拦截,怕是连物资都被其吞并。” 皇上听闻此事面色凝重,地上跪倒那人更是瑟瑟发抖,连连磕头道:“皇上饶了奴才吧。” “到底是何人指使?”那人抬头扫了一圈,跪在地上哆嗦。 下一刻,淡黄色的液体浸透他的衣摆,在灰色的地砖上淌成一块。充盈着龙涎香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腥臭,引得皇上皱眉,面露厌恶之色。 站在一旁的卫凌上前几步,皱眉,神色恳切道:“背后主谋用心叵测,父皇,臣儿愿前往彻查此事。” “不必,将此人拖下去。传傅威进来,你们都退下。”“喏,儿臣告退。”“臣告退。”卫垣推动木轮缓缓移动,卫凌则是步履匆匆,面带忧愁之色。 —— “咚咚咚。”城楼上的钟被敲响。宁钰长吸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旁的剑,将其恶狠狠的插入泥土中,以剑为扶手站起身。 “儿郎们同俺出去杀光这帮狗贼!”或躺或坐的士兵陆陆续续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缓缓跟上一黑甲将军。 宁钰缓缓走向他们,那黑甲将军见她却是皱眉,高声道:“宁将军你回去休息吧,今早是你看守,午后是俺的职责。” “无妨。”宁钰淡然摇头,虽说她此刻精疲力竭,可本能反应还残留着,最不济也比寻常士兵好一些。此刻缺少人手,更何况士兵们大多负伤在身,斗志萎靡。 “宁将军,你这不是让俺为难吗?你现在怀着身孕,怎么能出去——”黑甲将军挠了挠头,一脸不知所措。 “开城门。”宁钰将剑攥紧,高声道。黑甲将军无奈,只得提起手边的两柄铁锤,嘱咐道:“你等会跟着俺。” 这黑甲将军一口一个俺,倒是豪气万丈。宁钰认得这声音,他曾说过她是女流之辈,不该来这战场。后来她受鞭刑,众将士求饶时她也听过这声音。 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宁钰一边想着,一边脚踩马镫上马。汗血宝马嘶鸣一声,城门缓缓开启,光亮照进漆黑的城门洞里。 宁钰挥鞭,汗血宝马两蹄腾空而起,狂奔出城门。宁钰站在人潮中看着众人厮杀,就见着敌方人潮末中的鬼面将军。 宁钰发丝微动,感受到剑风自后背袭来。她并未转身,只是持剑一砍,随即响起重物倒地的声响。 无数的士卒涌上来,宁钰一手挥舞长剑,一手握住马的缰绳。她的身边尸体横陈,鲜血冲刷,将土地染成红黑色。 忽而,两个士卒手持钢刀劈向马腿。宁钰在刀剑夹击中抽空拍了拍马背,马腾空而起,将两人踢到。然而这一分心,宁钰肩部铠甲与胳膊铠甲相接处被刺伤,血流不止。 人海遥遥中,宁钰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不用多想也知是那狡诈的鬼将军。宁钰挥剑刺穿一人胸膛,鲜血溅起。宁钰感受到唇边一点温热,随即嘴中充斥一股铁锈味。 第二百二十二章,救命啊!有人抢食物! “现下士卒伤情惨重,老夫打算重新安排看守班次。”宁元帅环顾一圈众人,面色淡然道。 宁钰肩膀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两块红色铠甲中镶嵌着一团白色麻木,甚是可笑滑稽。宁钰抬眸扫了一眼元帅,伸手捂着小腹。 许是今日见了太多血腥,不知为何总觉得难受,好像憋不过气似的。 “现下城中余两万两千人,伤者一万七千。白日巡逻,每个小队十名伤者,十名普通士卒。夜间巡逻,每个小队五名伤员,十名普通士卒。” 宁钰点头表示没有异议,眼下士兵锐减,士气颓废,不如好些休养生息。他们被困守在这座城中腹背受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粮草快尽,兵器粗劣,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宁钰想到此处长叹一声,她见过人们在饥饿面前疯狂的模样。正因如此,更令她忧心。 北朝与元一围困他们,每日数次攻城打垮士气,却不急于强攻。可见他们采取困堵之术,想耗尽他们的军粮。 宁钰手扶着椅子站起身,低声道:“末将身体不适,先请告退。”宁元帅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沙盘前观看地势,几个将领围过去一同商讨。 眼下士兵情绪低迷,粮食又快用尽。宁钰走出房门抬眸扫了一圈众人,没有选择回去的路而是转去另一个方向。 听闻北朝占领此处时将粮仓烧尽抢光,连居民家中的粮食都不曾放过。偌大一个恒守,却像个干巴巴的苹果,挤不出一点水分。 一路走到城中,两边的街道上却少有果蔬。宁钰走到一个果蔬摊子面前询问:“老伯,您这里菜的价格如何?” 老伯傲慢至极,闻言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双手环抱道:“青菜两钱起,这是整条街的最低价。” 宁钰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哼,没钱问什么价钱,这不是浪费时间吗?老儿我看你穿的富丽堂皇才耐心解答,没想到也是个穷鬼。” 宁钰不以为意,缓缓走着,却听得一声尖叫。宁钰愣在原地,环视了片刻却不见那人,唯有一条幽暗的小巷子,倒是可能藏着贼伙。 “啊!抢,唔——”尖叫再次传来,街上众人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宁钰抬手压了压胳膊处的白棉布,快步跑向那条小巷。 因着一日厮杀疲倦,傍晚议事不需带刀剑,她就将长剑搁下,只随身携带了一把短匕。若是放在平时,一把短匕首足以令她横扫四方。 可眼下她身怀有孕,动作不比从前迅速。背上旧伤未愈,胳膊上又添新伤。宁钰咬牙,抽出短匕。 小巷中光线昏暗,两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着一个女子,地上还有两担子粮食。眼睛适应了黑暗,看的更加清晰,她这才发现,那几个男子穿着士卒的服侍。 “住手,你们是哪个营的?”宁钰停下脚步怒呵一声,那几名男子缓缓转头,脸上的凶神恶煞转作惊慌失措。 “二愣子,怎么办?”“闭嘴,别叫我的名字!”那几名男子忽而低着头凑在一起商议,片刻后向她狂奔而来。 —— “王爷,翎王外送的信件。”暗卫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卫垣伸手接过信件,自信封中抽出一张信纸。 “楚将军,都城已知元一叛变的消息,迅速解决宁致远。”信纸最后没有署名,而是印了一个章。 卫垣皱眉,随即恢复淡然神色,将信纸放入抽屉,低声吩咐:“继续盯着,一旦有消息速速来报。” 第二百二十三章,正军纪 他们的脚步极快,所跑的路线也只是巷子中的缝隙,看来并非想偷袭,而是决定落跑。宁钰随手抄起地上一根不干不净的棍子,就见一人从她身侧跑过。 宁钰足尖微点,上前几分一棍打在他背上。男子闷哼一声,停下奔跑的动作,半倚着墙壁喘气。 众人还在呆愣之中,脚步微滞,宁钰挥棒打向他们的腿。几名男子踉跄在地,捂着腿哀嚎。 方才背部受伤的男子手扶着墙壁,想要逃窜。宁钰转身,单手执棒,棒端贴在那人脖颈边,低声道:“不必,你们身上有了伤痕,一查便知。” “告诉我,你们是哪个营的?”“......三营。” “很好。”宁钰放下棒子,转身走向那女子。就在此时,那群人踉跄站起身,朝外狂奔。宁钰听得凌乱的脚步声微微皱眉,将女子扶起,躬身道:“我御下不严,实在惭愧。” 女子眼眶盈泪,张嘴想要说话却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宁钰缓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子轻颤,哭声渐消。 “请姑娘同我去军营中走一遭,这件事情我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 “竟然有这等事情!”宁元帅勃然大怒,抬手拍桌,一声闷响引得那女子颤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宁元帅,末将认为必须查明此事以正军纪。”“嗯,传令下去,集合所有士兵。” 两刻钟后,除了巡逻的士兵外所有士卒集结完毕。放眼望去,数万人浩浩荡荡。宁钰看了宁元帅一眼,宁元帅点了点头。宁钰走上阶梯,走到高台之上。 楚副帅皱眉瞥了她一眼,低声询问:“宁元帅,此为何事?”“士卒强抢粮食。” 场下众人议论纷纷,宁钰抬手拾起一根小棍,敲了敲一旁的铜锣。一声脆响,众人安静下来。 “我想大家一定很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得劳师动众。”宁钰放下木棍,扫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我想问问,何为军人?” “兵卒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底下议论声起,宁钰勾唇,自问自答:“为了守护。北朝压境,我们为了保护边境百姓,为了守护国土而奔赴至此。” “奉献我们的热血与生命,只为成为边境上的护盾。” “我们为了守护而来。” “眼下,我们军粮告急,武器粗劣,处于生死攸关之际。”宁钰淡然的扫了一眼台下众人,众士卒听了她的言语不再作声。 “可你们身上还穿着这件衣服,这就说明你们是一个士兵。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该对无辜的百姓下手。”宁钰挥了挥手,那女子怯生生的走上前。 那女子缩在她的身后不敢现身,宁钰安抚微笑,握紧她的手道:“这位姑娘自幼丧父,与母相依为命,生活贫苦。” “可你们中有人强抢了她的菜蔬,断了她的生计。”此言一出,底下哗然,议论纷纷。那姑娘眼眶微红,抬袖抹了一把泪水。 人群中交头接耳,似乎在互相指正。不出片刻,有几人磨磨蹭蹭出了队伍,缓缓走到台前。宁钰看他们走路踉跄,就知他们是小巷中的那伙人。 “姑娘,我们也是没有法子,我们知错了。”“姑娘,抱歉,我们饿晕了才出此下策。”那几人低头低声说,面上羞红一片。人群中热血沸腾,咒骂议论之声四起。 那姑娘又往宁钰身后缩了缩,探出小半个脑袋点了点头。 “念在你们知错就改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宁钰转身对着宁元帅拱手,宁元帅摸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高声道:“每人杖责五十,此事作罢,望诸位引以为戒。” 第二百二十四章,宁元帅旧疾复发 原本拥挤的室内,此刻只放了六七把椅子。众位将领在攻城或守城中死去,有的因敌方偷袭而死,有的因敌方围攻而亡,有的则是受伤感染离世。 “钰儿,你多注意歇息,不可太过操劳。”宁元帅站在沙盘前低声说着,宁钰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爹爹的头发全然花白,身形佝偻,终于显露了老相。 不光是因为这场战争吧,哥哥失踪后爹爹颓废度日,面上没有半点喜色。宁钰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边的蝴蝶暗纹发呆。许久没有收到王爷的信件,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此事。 宁钰叹息一声,抬手捂住小腹,勉强勾了勾嘴角。 “军中粮食快尽,必须想办法弄来粮食。”这句话打断了宁钰的沉思,宁钰点头脑中忽而灵光一闪,道:“我有个好主意。” 宁元帅转过身,面露惊愕之色。宁钰欢快的眨了眨眼睛,低语:“城中没有粮食,元一的驿站中有啊。” “王爷手下的人曾告诉我,物资不日将会达到。可在那之后,驿站却被元一军队把控。”宁钰单手支着下巴,“加之军粮,数目庞大。” “这么多粮食,应该会存放在驿站的粮仓中。”宁元帅点了点头,而后又迟疑发问:“若是他把粮食运进城内,岂不是白跑一趟。” “眼下运送许多粮食进城,也许会引起骚乱。再者此事非一日之功,元一守城的士卒尚且紧巴巴,又何来人手运送粮食。” 宁元帅点头,表示赞同,张口正要说派别的将领前去,却被宁钰抢白:“爹爹,我愿前往!” “胡闹,你身怀有孕,不可胡来!”宁元帅吹胡子瞪眼,宁钰抬眸,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 她身怀有孕不假,可眼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对楚子敬,楚副帅忍不住猜忌,毕竟他们是翎王的表亲,而翎王可是送来了一批粗劣至极的物资。也许他打的主意无非是贪污,可宁钰总觉着楚副帅的表情太过淡然,心底忍不住猜忌。 其余将军身负重伤,疗养尚且来不及,还要负伤奔上战场。黑甲将军倒是骁勇善战,可若是夜半袭城,他不能不在场。 她虽身怀有孕,又有伤在身。可这点小伤对比那些将军受的伤,不过是了了而已。宁钰抬眸,就见宁元帅面色忧愁。 她站起身上前拍了拍爹爹的肩膀,安慰道:“无妨,我派人看看,一有不对劲我就撤回来,您可放心。” “末将领命,定不负所托。”话音未落,宁钰几步走到房门前,笑盈盈的转头眨了眨眼就要推门而出。 宁元帅皱眉,移动步子想要追上她劝说一番,却踉跄摔倒在地。宁钰愣在原地,快步上前将他扶起,四下打量一番是否受伤,就见宁元帅左腿小腿肿胀高起。 “这是怎么了?”宁元帅皱眉,额头上突然冒出豆大的汗珠。宁钰一边将他扶到座位上歇息,一边高声大喊:“传大夫!” 不出片刻,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来。宁钰守在一旁,看着那大夫扯起裤腿。宁元帅的小腿红肿一片,有一处高高隆起。 “小腿是否受过伤?”宁元帅面色沉重的点点头,宁钰则是焦急万分,低声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收回搭脉的手,低声道:“宁元帅近日心情焦躁,怒惧交加。再加上最近操劳,诱发了旧疾。” “如果老朽没有猜错,宁元帅近日左小腿受过伤?”宁钰转头看着宁元帅,宁元帅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强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以宽慰宁钰。 第二百二十五章,夜半偷袭元一 夜晚,宁钰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远方的灯火通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身后有人上前低声问:“宁将军,动手么?” 宁钰盯了许久,确定没有一丝埋伏的迹象,这才挥了挥手道:“动作一定要快!”话音刚落,数十人影闪开悄悄潜行。 黑暗过渡到光明的一瞬间,士卒们都窜到了阴影中。 “谁?”看守的元一士卒质问,回头看了一眼,却是空无一人。另一名守卫打了哈欠,道:“想多了,这个时辰还有谁会来?也就我们哥俩不走运,分配到这个时辰。” 久久没有回应,守卫皱眉转身,推了那人一把,那人却缓缓落地,鲜血自他的脖颈边溢出,染红了一小片土地,并且以蔓延之势缓缓流淌。 打哈欠的守卫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张口刚要尖叫就被宁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执匕首捅穿胸膛。 “走!”士卒们从黑暗中出来,跟随着她走进驿站。驿站内灯火通明,守卫却是喝着酒划着拳。 “五魁首啊,八匹马!”“六六六,我赢了,喝!”“好小子今天手气不错。”“那可不是,我从香浓姑娘——你们是谁。” 守卫站起身,一脸通红的看着他们,伸出手指摇摇晃晃的指着宁钰。宁钰瞥了他一眼,匕首出手,正钉着那人脑门。 “来人哪!”“上!”士卒上前,持续了十秒钟的厮杀以元一守卫流血身死而结束。全场唯一一个活口,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粮食在哪?”宁钰质问,挥了挥手。士卒们套上元一守卫的衣服把守在外,俨然将此处接管。 “我不知道,别杀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那人跪倒在地,一下下磕头。宁钰皱眉细看,就见他涕泪横流,想来也不是什么假话。 她随手拔出那人额头上的匕首,将其插入他的胸膛,随即站起身走进驿站。通道两旁有几个房间,宁钰用元一士卒身上的钥匙一一将门打开,搜刮出不少粮食。 可惜,这与那批军粮物资比起来微不足道。通道的尽头,是黑色的巨门。门是钢铁所做,锁头则更加坚固。 “宁将军,天快亮了。”宁钰看了一眼大门,转身离开。士卒们背起粮食陆陆续续走出房间,将粮食放在马匹之上。 正当众人整理妥当之际,就见远处一队士兵前来。领头的士兵一脸错愕,随即挥手大喊:“拿下他们!” “走!”宁钰高呼,一鞭甩在马背上。其余士卒纷纷策马扬鞭,跟在她身后前行。那些士卒不过血肉之躯,又怎么比的过马匹。马蹄凌乱,扬起尘土无数。 天色灰蒙之际,宁钰趋马回到了军营中。士卒们大多睡着,少数清醒的士兵见着粮食纷纷跑回去告诉伙伴。一时之间,帐篷一个个点起了灯火。 “安置妥帖,看管严守。”宁钰提了提缰绳,马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几圈。“喏,请宁将军放心。”宁钰点点头,下马走向爹爹的房间。 她面带喜色,步履匆匆,然而却见着一抹身影蹿过。宁钰皱眉,上前查看,那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幻觉么?她摇摇头,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下爹爹旧伤复发,军中人心不稳,若是敌方安插人手蓄意谋害,那就糟了。 宁钰神色凝重,快步推门而入,就见爹爹睡容安详,不时还有鼾声传出。宁钰这才放下心,微微一笑。 爹爹就算受了伤,却依旧不肯让她前往偷袭粮草。宁钰无奈之下,只得嘱咐大夫先开一剂助眠的方子,假借治愈旧伤的由头送到爹爹嘴边。 第二百二十六章,强行灌鸡汤的宁钰 太阳从白云中探出半边身体,清早和煦的阳光洒在人们身上。宁钰敲了敲锣鼓,示意底下众人安静。 喧闹转作寂静无声时,宁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车粮食,高声道:“我知道诸位的辛苦。” “糙劣的粮食,禁不起一击的兵器。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咬牙憋着一口劲奋勇杀敌——” “为什么?为了那些贪污的官员吗?”人群中忽然发出这样一身质问,宁钰缓缓摇了摇头,淡然道:“不是,这只是为了你们的亲人而战。” “千里之外的都城,的确有些许贪官。是,他们现在逍遥快活,但总一天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我们得活下去,带着荣誉回去,告诉他们,我们的处境多么艰难。而不是死在战场上,成为他们折子中的我军不力,被敌军击败,无人生还这样的字眼。” 全场雅雀无声,宁钰面色凝重:“身为士兵的天职,保卫国土,守护百姓。条件再艰难,也无法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 “无法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喊声响彻云霄,宁钰长舒一口气,面色稍缓,嘴角微微勾起。 众人散去后,宁钰找了个小角落坐下。此处距离城门较近,她可随时前去支援。宁钰背靠沙袋,自袖中掏出信纸细看。 “小屁孩,等你出生以后,你就能看到爹爹的书法了。他写字特别好看,你可多学着点,不要和我一般。”宁钰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抚在小腹上。 前世她求一个孩子而不得,被西月下药以至于一生无子。这孩子,是上天赠于她的礼物啊。宁钰想到此处,笑意越发温柔。 其实不该小屁孩,小屁孩的叫,可她想不出什么好听的乳名。所以只好仗着他听不见,一口一个小屁孩的欺负他。 “宁将军,宁元帅有请!”宁钰抬眸就见一士卒躬身,她点了点头,勉强站起身。边走边将信纸折叠,塞入袖间。 虽说她得胜而归,爹爹却定然要大发一通脾气。宁钰想到此处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竟觉出几分温暖愉悦来。 她此刻远在恒守,有丧命之险。远方有卫垣守着他们二人的家,心心念念等她回去。她虽处在危险中,却与爹爹相协持。上天赠与了她一个孩子,令她感受到无边的温暖。 头一次,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思念期盼,什么叫做心存温暖。哪怕是在这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在这尸堆血海中。 “宁元帅!”宁钰推门而入,就见爹爹坐在床上一脸怒气。听得声响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宁钰不怒反笑,上前几步拱手道:“宁元帅,有何吩咐?” “胡闹!宁钰,你简直——” “爹爹别生气,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宁钰见他真动了怒,立刻从善如流,低眉瞬间的认错,“爹爹,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若是卫垣在此,定然会不顾宁钰的面子冷笑一声。可现在在这的是宁元帅,并没有受过诸多欺骗,闻言面色稍缓,斥责道:“你现在怀有身孕,是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冒险?” “是,宁钰知错。”宁钰点头,忽而皱眉,伸手扶着额头。宁元帅面色大变,疾声问道:“怎么了?” 宁钰放下手,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没,只是站久了头晕。” “你快回去歇着。”宁钰点头,皱眉转身,下一秒眉飞色舞,俱是窃喜之色。装病这一招,百试百灵。 第二百二十七章,玉阎罗 “老夫腿疾复发,行动不便,特此。”宁元帅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就见楚副帅眼中难掩欣喜,“特此让宁将军暂代此位,诸位可有异议?” 宁钰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他略一颔首。楚副帅闻言皱眉,一手摸着自己的八字须中的一撇,阳阳怪气道:“这是军中大事,关系着我军的生死存亡。如此草率,怕是不妥。” “举贤不避亲,虽然宁钰年少,没有多少经验。但她却有勇有谋,处处谨慎。”宁钰嘴角微勾,抬眸瞥了楚副帅一眼。 那日的身影,细想起来倒是有几分楚副帅的感觉。宁钰嘴角笑意越发灿烂,楚副帅拧眉扫了她一眼,轻慢的哼了一声。 “诸位可有异议?”“俺有!虽然宁将军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智勇过人。”宁钰听着那黑甲将军一阵夸赞挑眉,那黑甲将军看了她一眼,继而补充:“可宁将军身怀有孕,不宜过于操劳。” 宁钰见他眼神恳切,心头微热,低声道:“将军请放心。此时人手急缺,宁钰希望能献上一份力量。至于腹中之子,宁钰会多加小心,多谢将军美意。” “既然将军这么说,俺没有意见!”黑甲将军受得宁钰道谢,黑黝黝的面庞上浮现一点晕红,伸手挠了挠头,便坐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宁钰单膝跪地,看着宁元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 杀伐震天中,宁钰挥剑砍下一人首级,头颅滚落在地,又被前仆后继的士兵踩在脚底下。宁钰强忍着恶心,双手挥剑。 每一次出剑,都会溅起鲜血无数。鲜血喷洒在她的铠甲之上,凝成褐红色的一片。额头有鲜血缓缓淌下,流过眼角,宁钰费力的眨了眨眼,却腾不出手来擦拭。 她的脑海中没有一点念头,挥剑也好,闪躲也罢,所做的全凭本能反应。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涌上来,宁钰咬牙拔剑以迎。然而半个时辰的苦战,已熬去了她所有的体力。 她握着剑的双手忍不住颤抖,却只能咬着牙攥紧手中长剑。一剑袭来,宁钰抬手格挡,两剑相遇,她手中满是豁口,遍布裂缝的剑终于应声断裂。 恰在此时,宁钰低头上前,将断剑以向上的角度捅穿那人的喉咙。咫尺之间,鲜血喷涌在她面颊上血红一片。 铁锈味充盈鼻端,宁钰强忍着恶心,取下那人的剑。尸体倒地,闷响一声,宁钰终于忍不住呕吐,吐出了一点清水汤米。 恰在此时,她脖颈旁的发丝被斩断,缓缓落在脖颈上。宁钰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循着那剑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楚副帅挥剑杀敌。 后背一凉,如果不是她方才偏头呕吐,这把剑斩断的可不是这发丝,而是她的项上人头。劫后余生的一点喜悦涌上心头,随即被无边的恼意所吞噬。 宁钰抬剑,全凭本能砍杀掉一个士卒。她并不回头看那尸体落地,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楚副帅。 “好你个老驴。”宁钰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嘴角微勾。我不来招惹你,你却要置我于死地?好,很好。 轻笑声在杀伐声中分外引人注意,有士卒忍不住分心望去,就见一黑红色,不,那姑娘穿的是红色铠甲,黑色凝结的是血块斑斑。 她眉眼精致,眉宇之间有着勃勃英气。然而长疤横陈,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绽放着点点血花。她挥剑带走无数生命,恍如地狱而来。 此战后,宁钰获一个诨名“玉阎罗”。自此“玉阎罗”一出,战场上无人不颤抖。数年之后,“玉阎罗”这个称号取代了寻常鬼怪,成为南北朝哄骗小孩乖乖睡觉的第一首选。 第二百二十八章,腿疾的由来(一) “皇上,儿臣有本奏。宁边三次进攻元一,屡败屡战。儿臣愿亲自前往宁边作战,为保卫疆土尽一份职责。”卫凌上前躬身,卫垣闻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 皇上微楞,捋着胡须四下打量着他,片刻后缓缓摇头:“皇儿想要报销国家的心,朕知晓。但你并无作战经验,未曾上过战场。” 卫凌面色恳切,上前几步,道:“可眼下战事紧急,人心惶惶。儿臣不才,愿尽绵薄之力。”皇上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眼神在一众大臣中转来转去,最后缓缓停在了卫垣的身上。 卫垣面无表情,细听这一对父子情深。忽然,两道视线停在他身上。卫垣缓缓抬眸,正对上皇上的目光,他听得皇上一字一句道:“锦王可愿前往?”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听得分明,翎王自愿上战场却被皇上驳回,全因爱子之心恳切。而不声不响站在一边的锦王,却被皇上点中。 锦王出生卑微,本不讨喜,更有腿疾在身,举步维艰。自从逸王死后,不少人投靠锦王,寻求庇护。 锦王在朝中势力渐大,又因着其手段狠辣,处事严谨得皇上重视。原以为锦王会渐渐强大,与翎王平分秋色......如今看来,皇位非翎王莫属。 卫垣清楚那个男人的想法,他的势力渐大,构成了翎王的威胁。卫垣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内心却冰凉一片。娘亲,如果你知道日后的情形,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牵着这个男人的手下山? “臣,愿意前往。”我的父亲,就在此时此刻死去了。卫垣眼神淬着冰冷的恶毒,像极了黑蟒的眼神。 好一个慈父,为了翎王处处打算,不惜送另一个儿子去死。 “很好,三日后出发。”卫垣听得那人爽朗的大笑,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嘴角。在他身旁的大臣见着那笑意忍不住发抖,锦王殿下明明在微笑,可为什么他只觉出阵阵寒意。 脸上涂满白粉的太监挥了挥手里的拂尘,掐着嗓子高喊一声:“退朝!”卫垣躬身,随后转动木轮离开。 “锦王爷,这可如何是好?”“是啊,这可怎么办?”“王爷神机妙算,定然有妙计在胸。”几位大臣纷纷围上来,卫垣面色淡然,镇定回以一笑:“无妨,诸位大人放心。” 卫凌那家伙请求前往宁边,定然心怀不轨。如此也好,这样的话他能帮助钰儿。无妨,他的父亲其实早在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死去了。 那时他年幼,挣脱了看管的侍卫跑到御花园中玩耍。他躲在假山后把玩着石子,忽而听得欢声笑语。 童声稚嫩,男声威严,他知道那是他的哥哥和父亲。卫垣一面听着,一面用石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 “凌儿想学骑马!”“好好好,凌儿有志气,父皇过两日便带着你去饲马场。” 欢笑声响起,卫垣摸了摸了肚子,想起早晨还剩下一个豆沙包。 第二百二十九章,腿疾的由来(二) 忽然,笑声脚步声响起,卫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撞倒,腿正磕上小假山的棱角。 剧痛中,他看见一身明黄色的男人走来,将哭泣的锦衣孩童抱起。卫垣回过神,扯了扯自己有些朴素的衣服,那男人却只一皱眉,随即转身离开。 小太监们跟随他们离去,卫垣强忍着痛楚坐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人影。“凌儿好痛呜呜呜。”“凌儿乖,男子汉大丈夫,太医马上就来,你再忍忍。” “我也好痛,娘亲。”卫垣呢喃着,眼眶溢出了泪水。哭了小半个时辰后,衣摆已经被血染得黑红。卫垣踉跄着站起身却又再次摔倒在地,只得一手扶着假山才能站起身。 假山上的棱角将他的手划破,卫垣强忍着痛楚一瘸一拐的走出假山群。他好疼,疼到没办法挪回宫殿,只能呆坐在路边等着老太监领他回去。 “我的祖宗哟,你怎么受伤了?”“我跟你说别跑出去,你非不听!”那老太监怒气冲冲手掐兰花指,卫垣强扯出一抹笑意,下一秒泪水决堤涌出。 “回去!”老太监搀扶起他骂骂咧咧,“哭什么哭。” “王爷。”墨离的声音打断了卫垣的思绪,卫垣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墨离颔首站在原地,略一躬身。卫垣转动木轮,缓缓移向那座破败的宫殿。 腿上伤口没有得到医治,导致他一场高热烧了两日。第三日,他拖着一条废腿移出去找食物,却被那老太监一把抓住,用绳子捆个结实。 卫垣想起那时候的画面忍不住皱眉,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幼小的他挣扎求助,却被那老太监一耳光扇倒在地。 卫垣抬眸,就见破旧的宫门。推开宫门,可见里面杂草丛生。卫垣移动木轮走入宫殿,随手掩上宫门,仿佛将这个世界隔离。 他倚靠在木轮上,遥遥看了一眼桂花树。然后啊,那个老太监在他身上扎了一根长绳,把他放进了娘亲死去的那口井。 井水的刺骨凉意中,他瑟瑟发抖,一遍遍喊着:“娘亲,救救我。”“娘亲,我好疼,我难受,你在哪里。”“垣儿好累,娘亲为什么不肯带我走。” 声音从清脆的大喊转作嘶哑的低声,他感受到腿部的剧痛转作麻木。他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彩飘过,看着太阳落下,看着晚霞飘红,眼见着月亮高悬。 他在冷水中泡了五个时辰,彻底废了一双腿。第二日,老太监不见了。很久以后,他见着那老太监跪倒在地变成马匹,仍由翎王驱使。 他以为,这辈子他都将冷清冷血的度过。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哭喊,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无助。 那日他在荷花湖边行走,恰巧被一帮皇子看见,就被推下了荷花池。他挣扎片刻后缓缓垂手,算了吧,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些下去陪伴娘亲。 而后,那一抹红色闯进了他的世界,点燃了无边的漆黑。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是还有别的美好,比如红色的襦裙,比如她的一娉一笑,都令他神魂颠倒。 第二百三十章,差点小产 灯火通明,宁钰打了个哈欠,缓缓前行。边境的风息吹拂,带来一丝血腥和泥沙的气味。宁钰只觉气血上涌,抬手捂住口鼻。 眼前地转天旋,宁钰歪头看着前方举着火把的士兵,一个人变成了两三个影子。太累了,宁钰摇摇头,定是这几日没有好好歇息的缘故。 脚下的步子轻飘飘,宁钰强打起精神想要走完这一圈。“宁将军,你怎么了?”遥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宁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就晕倒在地。 “快,请大夫来!” 再醒来时,宁钰就见着白色的幔帐顶绣着蓝色的两只蝴蝶。宁钰只觉头疼,小腹钝痛。她抬手抚上小腹,摸到略微凸起的那一块才略微安心一些。 “钰儿,你醒了?”宁元帅两眼通红,眼圈是两抹浓黑。宁钰见着他不修边幅的模样就知他守了自己许久,心下有些惭愧。 “我没事!”宁钰嘴角带上安慰的笑意,双手撑着垫被想要坐起身。宁元帅慌忙拦住她,头转向门口大喊一声:“快送药进来。” 开门声响起,宁元帅这才转头正色道:“大夫来瞧过了,说你过度劳累,差一点导致小产。快喝下这药,好好养胎。” 宁钰一愣,侍女递上黑糊糊的药水。浓重的药味冲上鼻端,宁钰咬咬牙,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起药碗仰天灌下。 最后一点药水混着药渣流进嘴巴,宁钰两道柳梢眉拧巴皱起,紧咬着唇强行咽下这苦口良药。宁元帅接过汤碗放在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教训道:“该,就该让你尝尝苦头。” 宁钰知晓他是为自己好,只得苦笑着点头,洗耳恭听谆谆教导。 “你毕竟有孩子在身,凡事都得先考虑此事。”“是,您说的对。” “爹爹我告诫了你多少回,不可太过劳累。”“钰儿知错。”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是为大家好,可不能不顾身体。爹爹我虽然不能行走,但别的一些忙总能帮上,你又何必事事亲为。” 宁钰听着一番絮叨,心中暖绒。再过半刻钟后,她强扯出一抹笑意,爹爹的念功堪比红菱,至逼当年训导,喋喋不休的嬷嬷。 “爹爹,现在几时了?”宁元帅被打断训导,面色不悦道:“午时。” “放粮需要管制,爹爹,我先去看看。”宁钰刚要坐起身,就被宁元帅吹胡子瞪眼的训斥:“坐下。” 宁钰眨巴了下眼睛,就听得宁元帅正色:“这几日你安心养胎,不可过分操劳。军中事务由我管制,你好好养身体。” “可是您的腿——”宁钰面露担忧之色,还未说完就被宁元帅打断:“无妨,你好好休养。”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喊了一句:“来人。”那侍女小跑着上前躬身,宁元帅瞥了一眼皱眉的宁钰,低声吩咐:“今日不许宁将军出门,明日起你每时每刻都得跟紧宁将军,提醒她注意歇息。” “爹爹。”宁元帅不达,一条腿缓缓平移,另一条腿跟上。他以这样艰难的姿势,缓缓走向门口。 宁钰看着那滑稽的姿势忍不住嘴角轻勾,随即却又咬唇面露担忧之色。她抬手覆盖双眼,低声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堂堂女将挖野菜 数万人之众,抢来的那些粮食很快吃尽。宁钰指挥众人刨吃野草,却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宁将军,您歇息一会。”身后的侍女劝告,宁钰点点头停下了刨野菜的动作,抬手擦了擦汗水。 想来她堂堂将军,皇亲贵胄,却在边境荒凉小城中刨吃野菜。宁钰苦笑,缓缓走向绿树阴影歇息。 她当年在战场上出生,便夺走了母亲的性命。前世愚蠢无能,令爹爹和红菱命丧黄泉。这一世,她手中亦是沾染了无数鲜血。 宁钰忽而感慨万千,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孕妇肚子本该高高隆起,可在她瘦弱不堪,每日所食粥水毫无营养,所以肚子只有一点点凸起,不像怀孕,倒像是吃撑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在地上,形成一块块的光影。宁钰闭上双眼假寐,如果王爷知道了这消息定然会很开心。 若是活泼可爱的小男孩,王爷可以教这孩子诗书礼法,她可以教这孩子轻功舞剑。若是白白嫩嫩的小女孩,王爷可以教她画画,她可以教她长鞭,也可以将煮粥的技巧传授给她。 她会把一切美好,全都捧到她的面前。春风雨露,鸟语花香,这世界的百种滋味,千般美妙,她都要牵着那孩子的手去品味。 迷迷糊糊中,宁钰入眠。漆黑一团中,她忽然看见卫垣向她伸出手,她笑着跑上去,手却穿过空影。 下一秒,青面獠牙的面具沾染血迹落在地上,她手持一把长剑,直直捅向鬼面将军的胸膛。她艰难的从那摊血迹移开视线,抬眸却见脖颈上面容的位置一片虚无。 “抓到了哈哈哈哈!”宁钰皱眉,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令她连连皱眉,就见那些士兵围在一起。 “怎么了?”宁钰低声问询,侍女躬身道:“似乎是抓了一只耗子,其余奴婢不清楚。”宁钰点了点头,向那侍女伸手,侍女从善如流将她搀扶起。 耗子......她记得当年饥荒洪水,污染源头就有这耗子。正想开口劝阻,那士兵却捧着耗子上前道:“宁将军,小的的一片心意,请收下。” 宁钰愣在原地,那士兵面上带着腼腆的笑意:“您可能不记得了,小人当初被人偷袭,是您将敌人砍到在地。” 宁钰看着他热切的眼光,嘴角微微勾起,点头道:“我是将军,保护你们是我应该做的。耗子虽然有肉,但它身上也沾染着别的东西。” “我当年前往瘟疫之地探寻源头,耗子就是污染源之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耗子还是放生了吧。” 那士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手放下那耗子,耗子一溜烟就窜进了草丛中。宁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大家都在啃噬野菜。可若是连野菜都啃噬干净,那人性中的规则道义还能存在多少。 这一番话,在场有人听进去了,可也有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果军队中有人吃了老鼠,再次爆发鼠疫。那么,恒守,将会变成一座瘟疫之城。届时无需北朝铁骑厮杀,只需一把火,他们就会灰飞烟灭。 她想到此处皱眉,嘱咐身旁跟随的副将:“传我命令,任何人不能吃耗子一流,违者关押三十日。” 第二百三十二章,险些中了埋伏 三日后,城中居民来兵营告状,说有士卒强抢粮食。宁钰听着那人言语沉默许久,最后从袖中掏出银两。 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宁钰花了两个晚上盯守元一驿站,发觉对方依然戒备松散,狠下决心准备再次强抢粮食。 眼下军中伤患无数,若是想要调动没受伤的士兵需得宁元帅的命令。宁钰无法之下,只得去敲爹爹的房门,希望能用言语说服他。 她敲了敲门,随即推门。推门而进,就见爹爹躺在床榻上,半倚靠着床头说话。床榻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人,此人眼光精明,有着两抹八字胡须。 “宁元帅,楚副帅。”宁钰颔首,宁元帅面上的疼楚之色一闪而过,转作爽朗大笑:“你来了,我伤势无碍,只不过歇息一会。” “嗯,末将想再次强抢粮草。”宁元帅皱眉,正怒目而视,眼角余光却见楚副帅,只得强压下怒气,沉声道:“不行。” “末将恳请元帅再三考虑,现在军中再次有人抢劫粮食。”宁钰略一迟疑,咬牙继续,“军中有人也许会食耗子......那是瘟疫的灾染源头之一。” “末将请命前去,必然不负所托,求元帅应允。”宁元帅皱眉沉吟片刻,还没来的及说拒绝的理由,就听得楚副帅赞叹:“宁将军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有过人的胆识。” 宁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给了个回应。楚副帅继而伸手摸着你一撇胡子,道:“老夫以为此举尚可,不知宁元帅如何看待?” “末将已仔细观察过,敌方没有任何防备。末将保证此行一定会多加小心,若遇阻拦必定能全身而退。” 宁元帅不语,军中的情况他是知晓的,眼下人人为饥饿所挟持,莫说打仗,就连活着也实属不易。城中居民前来告状一事,他知晓清楚,却也不得不放弃追究。 士卒们吃了好几日的野草树皮,又得上战场打仗,已然是强弩之末。他不想,也不能去挑战人性。沉吟许久,他终是缓缓点了头。 宁钰得到同意,略一躬身转身离开。宁元帅看着那一抹红色裙摆离去,微微叹息,这样太过冒险,可不如此又能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 夜已三更,宁钰站在阴暗的角落看着远处的驿站。驿站如昨夜一般灯火通明,门口依然是两个看守的士兵。宁钰挑眉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比如,他们打着哈欠,一只手却紧紧握着剑柄。他们说着闲话,身子却绷的极紧。“宁将军。”身后有人耳语,宁钰缓缓摇头,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她一脚踩在地上的枯树枝,一声脆响传出,那两个士卒立马停了心不在焉的言语,望向她的方向。宁钰咬唇看着他们动作,脚下再次用力,几根枯枝断裂。 两个士兵挥了挥手,驿站内冲出许多士卒。头目拔出长剑,问询:“玉阎罗来了?”宁钰略一挑眉,钰阎罗?她么?这个诨名倒是有点意思。 “没有,但是那里有动静!”头目皱眉,垂手将剑入鞘:“浪费时间。” 第二百三十三章,被士兵所反对 “将军,听说玉阎罗行事狡诈,不如谨慎行事。”将军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随即那些人缓缓走向宁钰所处的角落。 “嘟——呼,嘟——呼。”宁钰抬手在唇边,模仿猫头鹰的叫声。将军一听,立马冷笑道:“不过是一只猫头鹰,也需得本将军出马?” 士卒们停下脚步,转过身有序走入驿站。两个守卫低头忍受着将军嘲讽的眼神,颇为气愤。 “宁将军,我们是否要强抢?”宁钰皱眉,敌方人数之众,非他们几人所能抗衡。可若是无功而返......身后那人继而低声问:“宁将军,可有对策。” 如果他们强抢,就算险胜也会损失惨重。况且,得胜后他们还得必须迅速带走粮食。敌方既然已有防备,难保暗处不会有人守候,又或者有某种信号联络。 若在从前,宁钰或许会冒险前进,用以一挡百的决心突入重围。可现在她得为孩子考虑,更何况爹爹身患腿疾,白发苍苍。王爷还在远方等着她归家,她又岂能冒这九死一生的风险。 “不,我们撤退。”宁钰咬牙下达命令,那些士卒却迟迟没有动静。宁钰转头,即使一片漆黑中,她仍然能看清那些眼睛中的狂热。 “将军,我们不如搏一搏!现在有上万士卒等着这一口粮食,我们若是撤退。”宁钰微微摇头,此行能全身而退的几率约等于零。 身后那士卒依然不依不饶,道:“将军,我们可以试试从暗处下手。” 宁钰平静的与那人对视,压低声音问:“你看清他们的人数了么?你看到他们手中磨的锋利的剑刃了么?” “是,可是——”“没有可是,如果冲上去,我们会死在那些刀刃下成为孤魂野鬼。” “将军,请您再好好考虑——”“不必,撤退。”宁钰斩钉截铁的打断他的话,那士卒懊恼的低下头。 身边的另一士卒上前,语气平静:“宁将军,既然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让那些叛军得到这些粮食。” 男声平静至极,宁钰却听得那声音中夹杂的丝丝疯狂。如果毁掉这些粮食,是,叛军会挨饿,城中的粮食会渐渐消耗殆尽。恒守城中上演的那一幕,会再次在元一上演。 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不能。她的手中已经沾染了许多鲜血,她不想再夺走无辜的生命,哪怕只是推波助澜。 “是,他们叛变,死不足惜!”“不行,他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宁钰断然回斥,她不杀百姓,哪怕是北朝的百姓。更何况此城已属南朝数十年,里面的百姓都是南朝的子民。 难道等他们杀灭北朝士兵后回头,还得面对无数鲜血吗?守城叛变,不一定是百姓们的意愿。宁钰缓缓摇了摇头,哪怕是从前,她也不会点头同意这样的事情。 “宁将军!”“闭嘴!撤退!我再说一遍,守城叛变,非百姓所愿。我们的对手是那些北朝士兵,而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提出建议的人眼神满是轻蔑,低声道:“我们只是对付敌军。”“损人不利己!撤军!” 众人并不动弹,宁钰强压下怒火,低声呵斥:“撤退。”众人听清她言语中的怒气,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开。 第二百三十四章,找出内奸 士卒们在暗夜中潜行,彼此没有任何交谈。宁钰发觉出压抑的气氛,却也只能沉默不言。她知道这样有点愚蠢,可让她推动那把悬在百姓头上刀,她做不到。 她独自前来观察了两日,就见守卫戒备松散,丝毫没有警惕。可为什么今夜却突然加强了戒备?宁钰皱眉,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上次偷袭之事,她只告诉过爹爹。而这次,除了爹爹还有一人在场。脑海中浮现楚副帅的模样,宁钰挑眉,或许是他告的密? 结合上次在爹爹房间旁边看到的身影,加上他听闻叛变时镇定的模样。宁钰心下已然有了几分猜想,如此,试一试便知。 我方阵营已在眼前,遥远望去,就见爹爹站在阵营空地上等候。然而他的手边还有一个瘦削的男子,宁钰挑眉上前几步。 “事情可顺利?”“禀告元帅,末将办事不利。”宁钰低头说着,眼角余光却瞥向了楚副帅,果看到八字胡子下的嘴角微勾。 “无妨,你安全无恙就好,快些回去歇息。”“爹爹,宁钰还有话想说,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回去说。”下一秒,楚副帅识趣告退:“既然宁将军安全归来,那么老夫就前去巡夜了。” 宁钰跟在爹爹身后走入房间,掩上房门时故意留了一条小小的细缝。“爹爹,我打算明夜再去一次。此次他们设下埋伏却等不到人,定然会松懈防备。” “嗯,只是你得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王爷若是知道了你去冒险,定然会担心。”宁钰佯装认真听着训导,实则眼角偷瞄门窗。 窗户没人,毕竟人影很容易印在窗户纸上。而门缝处,却有一点黑袍衣摆闪过。宁钰挑眉,细细看清了其上的花纹图案。楚副帅家中财产不少,衣摆居然用金丝纹案。 —— 一行行的帐篷立在空地上,楚副帅步履匆匆,一路走到旁边的野地。宁钰紧跟其后,隐藏在树干后面。 如果没有猜错,传信的方式应该是信鸽。宁钰特意摸了一把弯弓跟随他,想要将信鸽射下。 楚副帅东张西望一番,见四下没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只信鸽。信鸽“咕咕”叫了两声,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楚副帅。 楚副帅将信鸽捧送上天,那信鸽扑腾翅膀。宁钰故意弄出一点声响,楚副帅左顾右盼,慌忙离开,因着匆忙踩着了衣摆,差点摔了一跤。 宁钰强忍笑意,在林中穿梭跟随那只信鸽。遥遥看着楚副帅的背影消失,宁钰这才走出树林。信鸽在半空飞行,宁钰一手执弓,一手拉弦,对准那只信鸽。 原本的中心是那信鸽的心脏,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移动中心。她的视线从雪白的羽毛转到了朱红色的鸟爪,这只鸟或许有点用处。 这么做极其冒险,但宁钰相信自己的射艺精湛,她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一只箭矢撕裂空气,直直射向那只白鸽。 宁钰屏息等待,那只白鸽缓缓坠落。宁钰快步跑上前,就见那只白鸽爪子被擦伤了很大一块皮。 许久未练习,倒是没有退步。宁钰一边想着,一边将白鸽揣进兜里。 第二百三十五章,一碗鸽子汤 清晨破晓时分,一众士卒捧着糙米馒头,看着高台咽口水。高台之上夹起了燃烧的柴火,上面吊着一只小锅炉。锅中翻滚着鸟肉,飘起白茫茫的水汽。 一阵风过,香气便乘着风送入台下众人鼻端。不少士卒眼巴巴的望着,饿到极致吞了吞口水咽下手中没滋没味的馒头。 宁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她将糙米馒头撕成两半啃咬。片刻后,她拍了拍手,弄落零星的馒头渣。 “宁将军,这汤是要给大家伙喝吗?”地下士卒终于忍不住出声,宁钰还未回答,另一个士卒就截去他的话茬:“想得美,这么点汤水,一人一滴都不够。” “那叫我们来到底做什么?”那人皱眉,抬手一挥。宁钰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高声道:“这汤水,是我为一人专心准备。” 台下士兵策马交头接耳,宁钰挑眉一笑,转身对副将吩咐:“去请楚副帅来。”话音落下,她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眼假寐。 片刻后,宁钰就听得士卒们羡慕嫉妒的嚷嚷。她缓缓睁开双眼,就见楚副帅风尘仆仆赶来。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宁钰在他的眼中找到了惊惧之色。 “宁将军找本副帅所谓何事?”宁钰略一拱手,动作英气豪爽。副将做出邀请的手势,楚副帅却一再推脱:“本副帅还要巡逻,就先行一步了!” “楚副帅何必着急,末将这两日见副帅辛苦,特意寻了鸽子汤为楚副帅补补身子。”楚副帅面上伪装的淡然终于瓦解碎裂,转身就要离开。 宁元帅一身常服出现,不紧不慢的伸手拦住了他。楚副帅没有法子,只得缓缓走上高台。宁钰面带温婉笑意,俯身盛了一碗鸽子汤送到楚副帅的手边。 楚副帅面色青紫,接过那汤水却不品尝。宁钰笑盈盈道:“不知楚副帅可认得这鸽子,末将将鸽子射下前,它可曾窝在您的怀中。” 楚副帅面色青紫转赤,最后变成一片惨白,嘴角紧抿,缓缓摇了摇头。宁钰淡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纸,道:“楚副帅不认识鸽子,总认得这信件。” 底下士卒哗然一片,宁钰缓缓将信纸打开,目光扫视一圈众人。众士卒被眼神所震慑,再加上好奇信件内容,竟都安静下来。 “今夜宁钰将派人偷袭驿站,务必警戒,可设埋伏,生擒最佳。” “你再说什么?我不清楚,这是栽赃陷害!我可是皇上钦点的副帅,你若是污蔑我没有好下场!”楚副帅怒气冲冲,一把将盛着鸽子汤的碗摔在地上。 瓷片四裂,乳白色的汤水缓缓浸透了高台的木板。此时此刻,一众士卒却没有了咽口水的信纸,只是目光仇恨的瞪着楚副帅。 “不认?”宁钰点了点头,随手一拍,“楚副帅可要坚持到底呢!”清脆的击掌声响起,高台的台子下的暗门被打开,推出了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楚子敬。 “我观察两夜驿站,防备松散,所以打算再次前行。可楚副帅通风报信,是否要把兄弟们饿死在这里?” 他头发凌乱,衣衫肮脏,眼中俱是惊讶之色。他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嘴巴被堵的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几声吼叫。 第二百三十六章,人头落地 “子敬!放开他,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楚副帅大吼一身,却被上台的士卒制住。宁钰坐下微微一笑,随意扬手。 下一秒,楚子敬被人推搡到邢架之上捆绑结实。宁钰慢条斯理的瞥了楚副帅一眼,点了点头。 随即,棍棒落下。楚子敬的哀嚎还未出口,就被一块白布堵的严严实实。楚副帅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宁钰挑眉:“可想好了?” “楚副帅筹谋,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这宝贝儿子吗?”宁钰嘴角扯出一点冷笑,“迟早要开口,不如现在直说,免得楚将军多受苦!” 行刑的人抽空扯出楚子敬的布条,痛呼声如流水般涌出。他的衣衫被血染红,头上发冠已然不知所踪。楚副帅咬牙拧着眉毛,不肯做声。 棍棒夹杂下,楚子敬一口鲜血吐出,楚副帅挣脱了制住他的两人,快步走上前扯着宁钰的衣襟咒骂:“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对子敬下手。我们是无辜的,你却妄想屈打成招!” 楚副帅两眼瞪大,似是陷入了狂怒之中。宁钰趁他不防备,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两名士卒上前想要抓捕楚副帅,楚副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子敬的惨叫响起,楚副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只要你放了子敬,我什么都肯招。” 宁钰满意的点点头,的确,此举太过冒险,有屈打成招之嫌。可现在远在恒守,她做什么又有何人知晓呢?如果不冒这个风险,楚副帅又怎么会招供。 她看到信件的时候,立马假装晕倒请了爹爹前来商议。今夜三更,她没有前去偷袭,反而派人将楚子敬捆绑结实,关押在高台之下。 楚子敬在,还怕他不肯招供吗?宁钰看了一眼磕头的楚副帅,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她连瘟疫源头都敢前往,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风险而望而却步。 “很好,我且问你,你的背后主使是谁?”楚副帅目瞪口呆,转身看了一眼台下的数万之众,咬紧牙关不肯说话。 “你可想清楚,回到都城死,还是在这里死。我任你选择。”“......翎王,我出都城之时就受他的命令。他让我......杀掉宁元帅。” 台下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成为声浪。宁钰点了点头,继续问:“你与敌方通信,那么翎王爷是否与此次叛变有密切关联。” 楚副帅低头,汗水一颗颗砸落到木板上。宁钰居高临下的瞥他一眼,低声道:“需要继续用刑吗?” “啊!”楚副帅慌忙抬头,道:“不不不,放过子敬。翎王殿下与此事有关,是他告诉我,让我联合北朝军队杀了宁元帅。” “他许诺了你何种好处?”“他答应事成之后保我家族百年昌荣,封我做第一将军。” 宁钰点了点头,就看见宁元帅缓慢的挪动身体,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缓缓走向远方。 “你快放了子敬!”“错。”宁钰嘴角微笑充斥着恶意,“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楚副帅一愣,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说话不算话。”宁钰挑眉,眉眼俱是狡黠之色。白皙的面颊浮现一点笑意,与红色衣裙,三千青丝相映衬,反而可爱俏皮。 “对于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垃圾,我,又何必遵守诚信呢?”宁钰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自己衣衫上的尘土,“诸位兄弟如何看,此人是否该杀?” “杀杀杀!”“千刀万剐也难消我们心头之恨。”“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害我们挨饿!” 下一秒,他被两名士卒捆绑,一路拖到台下。走下台子的那一瞬间,无数的士卒跑上前吐口水,辱骂不休。 原本衣衫整齐的楚副帅经过漫长的人潮后,衣衫碎成破布,可笑的挂在他的身上。士卒举起钢刀,将两人头颅砍下。鲜血飞溅,一时人声鼎沸。 第二百三十七章,山人自有妙计 “大家看清楚了么,这就是叛国的下场!”宁钰高呵一声,头颅滚落在地,瞪着双眼。无数士举起手中长枪,宁钰点了点头。 “眼下叛匪已除,我会尽快寻来粮食。希望诸位兄弟能够同我们一起抵挡北朝大军,衣锦还乡。”“抵挡北朝大军,衣锦还乡!” 高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宁钰淡然点头,转身走下高台。现在军中内贼已除,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来粮食。没有粮食,在饥饿面前,人会丧失所有理智。 只是......该去何处寻找?宁钰皱眉,忽而耳边听得几声鸟鸣,不由得微挑眉梢。那一碗所谓的“鸽子汤”,其实炖煮的不是那只受伤的鸽子,而是她自别处抓来的鸟。 那只鸽子既然能够通风报信,就具备了极大的价值。否则,她也不会冒风险只射它的脚。宁钰快步走到房间,还未推门,就听得“咕咕”两声。 推门而入,即可见一木质粗糙鸟笼。灰白羽毛的信鸽盯着她,随即低头用鲜红的喙梳理毛发。它的一只脚爪上,系着白色的布帛。 宁钰拎起鸟笼,略一俯身,哼出几句鸟鸣。那鸽子附和几声,歪着脑袋看她。宁钰嘴角轻勾,推门而出。 遛弯似的逗鸟,脚下步伐轻快。宁钰拎着鸟笼逗弄不休,穿行过兵营,引得无数士卒侧目。若非脸颊上的一道伤疤,倒真像是个逗鸟玩乐的公子哥。 “你来了,老远就见着你逗鸟,没有一点体统!”宁钰听得训斥的语气,嘴角仍然轻勾。她将鸟笼放下,拱手道:“末将,想到了一条抢粮食的妙计!” “如何说?” “强抢元一的驿站。”宁元帅眼中的光芒褪去,皱眉道:“敌方察觉你的意图已经两次,又怎么不会派人看守呢?糊涂!” 宁钰嘴角微勾,随意指了指那鸟笼,笑盈盈道:“这不是有它帮忙吗?”宁元帅一愣,宁钰凑到他的面前低语一番。 片刻后,房中传来爽朗大笑。宁元帅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那就如此。不过你要多加小心,如遇变故,速速撤回。” —— 晚霞渲染成一片紫红时,宁钰站在荒郊野岭向天空举起双手。手中信鸽展翅而非,宁钰望着它飞远,随手捶了捶酸楚的肩膀。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模仿楚副帅的字迹假造信件,写废了无数张纸,总算有了一张比较满意的作品,足以以假乱真。 她在信中写道:夜半三更,南朝士卒即将对元一发起偷袭攻城,请多加防备。届时,她声东击西,就能运走无数的粮食。 距离元一叛变已经许久,都城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此事。也许再多熬几日,就能摆脱腹背受敌的情况。 不知希望开花了没有?王爷知道元一叛乱的消息,定然会着急担忧。红菱要是知道这消息,宁钰失笑摇了摇头,定然要哭的双眼红肿。 宁钰嘴角尽是温柔笑意,抬手抚上小腹,低语道:“我保证会带你安全回去,娘亲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都城的落日,郊外的桃花盛开,夏日的一池荷花。娘亲会把这些美好的事物,一并捧到你面前。” 风吹过,宁钰的血色裙摆飘荡。远处的草堆中传来细碎声响,宁钰皱眉凝视许久,确定无人才转身离开。 一抹红裙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红点时。一黑衣男子站起身,缓缓走向远方。风拂动他的衣衫烈烈,温柔的抚过青面獠牙的面具。 第二百三十八章,再次偷袭 夜半二更,宁钰手持短匕,悄无声息的潜入黑暗中。脚下踩得枯草,响起细碎的声响。守卫皱眉,转头望去却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视线下移,那人手里的短匕反闪银光。 那个守卫来不及尖叫,就被一刀捅穿。宁钰慢条斯理的堵住了他的叫喊,待到那人倒地垂手,这才缓缓收回了手。 无数的黑影出现,蜂拥进驿站。“啊!敌军偷袭,快报告将军!”“快来人哪!”“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上有老下有小。” 刀光剑影中,宁钰冲入人群厮杀。一定要快,现在所有的兵力集中在城墙不假。但若是被人发现,从城墙到这里也不过是一刻钟。 鲜血溅到面上,宁钰抬眸就见一条落网之鱼跑向门口。周遭士卒没有发现异常,依然沉浸在厮杀中。 眼见着距离甚远,中间阻隔无数。那人已闯到门口,下一秒就要脱逃。宁钰转身避开偷袭,足尖微点,腾空半尺,将手中匕首射向那人。 下一秒,一声闷响和一声脆响同时响起,漆黑的门槛沾染了血迹斑驳。宁钰皱眉,足尖运力,后退三分。偷袭那人手持钢刀愣在原地,钢刀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痕。 是谁救了她?是不是哥哥?宁钰的心跳蓦然加速,愣在原地却不敢动弹。她不敢张望,只怕又是一场竹篮打水。 “啊!”偷袭那人高喊一声,一鼓作气劈来。钢刀迎面之时,宁钰侧身闭闪,与那人擦身而过。下一秒,她变转身形,反手勒住那人的脖颈。 “咳咳。”宁钰看得清脖颈通红一片,手下越勒越紧,心里乱作一团。一定是哥哥,他肯定还活着!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他们? 宁钰抬眸,窗户上糊着的薄纸突兀破了一个小洞。手下大汉呼吸急促,外露的皮肤通红一片。宁钰手下用力,那人气绝身亡,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呐喊,没了力气缓缓垂头。 宁钰放下那人的尸首,快步奔出。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空无一人。宁钰勉强扯了扯嘴角,忽然有点嘲讽意味。边境的夜晚,冰冷一片。宁钰忽然觉得,手脚冰凉一片,只有面上点点血迹,残存余温。 “宁将军,我们已经拿下驿站!”不知多久,宁钰才听得有人报告,机械的点了点头。 宁钰缓缓转过头,双眼无神,却看得那士兵眼中炽热:“下一步该如何?” “快速搬运粮食!”宁钰下达命令强打起精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她带着士兵们的希望冒险前来,不该在此刻分神。 驿站内血腥浓重,尸体横陈。宁钰面无表情的避开尸体,衣摆却被鲜血晕染成黑红一片。 众士卒搜刮许久,不过得来一点粮食。宁钰快步奔向走廊的尽头,就见黑色的巨门。 “好家伙,这里面肯定有不少粮食。但是小人翻查许久,没有看到一把钥匙。”宁钰闻言挑眉,随手取下头上的发簪。 簪子捅入钢锁转动,却是徒劳。宁钰咬牙取出短匕,尝试砍断锁柄,火星四溅中,钢锁却依然坚硬。 第二百三十九章,念妻心切 忽而,一士卒上前躬身,嗫嚅道:“小人,小人愿意试试。”宁钰皱眉,一旁的士卒却解释:“他早年间行窃被捕,后来被发配充军。” 宁钰将簪子递给那人,在一旁细观。只见那人略微捅弄几下,锁就应声而开。士卒双手捧上簪子,露出一个谦卑而又讨好的笑意。 “知错就改即可,往事无需太过在意,此事我记你一功。”宁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抬手推门。闷响一声,巨门缓缓开启。阴暗中,数十袋粮食缩在墙角。 “宁将军,远处有灯火出现!”宁钰抬眸,扫了一眼粮食,挥了挥手:“搬!”元一那帮人并非蠢材,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士兵们蜂拥而入,扛起粮食袋子快步奔跑。宁钰紧跟其后,随手从尸体上拔出一柄长剑。众人走出驿站,灯火已在不远处。 “宁将军,怎么办?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宁钰手执长剑横在胸前,低声道:“背着粮食的士兵先行离开,其余人等与我留下一同御敌!” 话音刚落,一枝羽箭刺来。宁钰挥剑砍下箭头,身后的士兵得令,纷纷撤退。也许是元一将领刚刚发现,重兵还在路上。也许是我方士卒牵制得当,令敌人无瑕分身。 宁钰挥剑砍断箭矢,敌人一步步逼近。我方士卒步步后退,少数人中箭身亡。元一士兵近在咫尺,拔剑冲向他们。 宁钰挥剑以迎,几个简单动作带走无数生命。奋战半刻钟,眼见着远处的漆黑中出现突兀灯火,宁钰这才咬牙高喊:“撤退!” 元一的士卒见着了友军,手下动作越发迅猛。宁钰格挡之时,长剑应声而断,只得挥掌劈向来人。那人被轰退半分,口中喷出鲜血。 宁钰足尖微点,一跃腾空。“抓住她!”如此一来,元一士卒放弃与士卒搏杀,而是纷纷涌向她。宁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运用轻功落在一棵树上。 无数的士卒涌入丛林,跟随着一点红色衣诀在林中穿梭。宁钰掩藏在茂密的树叶中,听着底下的吵嚷。 时候差不多,他们大概走出很远了。宁钰随手攀上一条粗壮的藤蔓,自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随即消失在丛林深处。 —— “王爷,夜已三更,不如早些休息?”卫垣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略显憔悴。墨离长叹一声,王爷日日熬夜制定战略,可也得注意休息。 “王爷,依照微臣的计划,定能一举攻下元一!”长须老者躬身,未等卫垣回答,另一彪壮大汉即回嘴:“老秃驴,你说的法子太过冒险,不成不成。王爷,现在应当以稳妥为重。” 一山道人的方法的确冒险,卫垣皱眉,嘴角紧抿,但也许能攻下元一......眼下五万大军被抽调至边境,无数精兵良将随行。 皇上言派兵镇压元一,其实抽调出来的士卒少的可怜。他已在宁边困守许久,每拖一分,情况就会更加危急。不知钰儿如何,是否缺衣少食? 卫垣思及此处,缓缓点了点头。长须老人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彪壮大汉瞪眼正要说话,就见得锦王爷挥了挥手。 轻描淡写的一个举动,却生生压下了他的不满,只得躬身后退。两三脚步声后,房间静谧一片。 卫垣抬眸,看了一眼窗口的月亮长叹一声,低声道:“钰儿,我好想你。”墨离眼见着王爷从袖中掏出一卷绸缎,识趣的悄然后退。 第二百四十章,宁元帅受伤 “报告宁将军!敌军发起猛攻!”一片杀伐声响中,宁钰扯着嗓子问:“宁元帅呢?” 等了片刻还未得到回答,宁钰随手砍断一只箭矢,抽空转身,就见那人口吐鲜血双膝跪地,胸前插着一根箭矢。 宁钰皱眉,快步上前伸出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方。片刻后,那人才缓缓闭上了眼。宁钰避开流箭,快步走下城墙。 北朝大军疯狂进攻,宁钰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元一定然处境危急。若非如此,北朝大可采取死熬的手段。 十数袋粮食,不过也就士卒们的三日口粮。敌方攻城如此疯狂,背后的原因可想而知。只要熬下去,就可以摆脱眼前的困境! 宁钰想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勉强扯出一抹宽慰的笑意。城墙内充斥着灰色与血红。断壁残垣,点点燃烧。宁钰皱眉,如此这般,粮仓岌岌可危! “来人!”宁钰大吼一声,士兵们上前。宁钰随手砍断一枝箭矢,箭头落地依然燃烧不止。 “去守住粮仓!”“是,将军!”数十士卒奔向粮仓的方向,宁钰转身奔向城门。无数伤残的的士兵坐在道路两旁,宁钰跑到城门口,就见一身血污的黑甲将军。 他浑身浴血,血块覆盖在铠甲上凝成黑红色。胳膊受伤流出涓涓鲜血,大概是一身漆黑中的唯一亮色。 浓烈的血腥味涌上鼻端,宁钰忍不住想要反呕,抬手捂住鼻端。黑甲将军见了她,语气急切:“宁将军,你快回去休息,这里太乱了!”他面上遍布血污,宁钰只见得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焦急。 “宁元帅在何处?”“宁元帅在战场上,他特意让我转告您,不准您上战——”宁钰转头飞奔,只留下一点红色衣摆。 黑甲将军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下一秒就见宁将军骑着汗血宝马奔来。宁钰挥鞭,汗血宝马腾空而起,与黑甲将军擦肩而过。 城门缓缓打开,黑甲将军大呵一声:“回来!”那抹鲜红却毫不停留,直入战场。宁钰策马在战场中奔跑,挥剑砍下阻拦者。 爹爹腿伤未愈,怎么能上战场奔波!宁钰皱眉咬牙,敌方士卒高喊一声,手持长枪刺来。还未贴近宁钰,就被一鞭甩在脸上。 长剑入鞘,宁钰手持长鞭挥舞。跑遍了大半个战场,依然不见爹爹的本分踪迹。 宁钰忽而心头一紧,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爹爹若是负伤或者......,士卒们必定会传言纷纷。她至今没听到只言片语,这就说明爹爹安然无恙。 分神的一会功夫,宁钰的耳边就擦过一枝羽箭。宁钰抬眸,就见一人站在战车之上拉弓射箭。 抬眸的一瞬间,一枝羽箭射来,宁钰挥鞭想要躲闪,眼角余光却瞥到一点银光。 电光火石之间,宁钰下意识的弃车保帅,挥鞭挡下箭矢。一声脆响,宁钰低头就见偷袭的人与爹爹缠斗在一起。 宁钰微楞,眼见着爹爹处在下风,立刻拔剑下马。她落地的那一瞬间,黑衣人的弯刀已经割破了爹爹膝盖衣摆。 第二百四十一章,宁钰失控 宁钰听见一声痛呼,随即背脊微僵。下一秒,她冲上前,手持长剑进攻。每一招皆是杀意,每一步都凶险万分。黑衣人虽武艺高强,却也被她的杀意所震退。 “钰儿。”无力的呼喊,令陷入癫狂的宁钰回神。没事,只要及时医治,不会有任何大碍! 可是这个家伙,必须死!宁钰双眼猩红,趁其不备一剑砍向他的胳膊。猛攻之时,她亦露出破绽,肩膀一阵剧痛。 宁钰咬牙,手下用力,剑划破衣服,深入胳膊。黑衣人足尖点地,退后三分,随即没入人群中。 “下一次,我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宁钰动了动嘴唇,吐出细弱蚊呐的声响,转身飞奔至爹爹身边。 “钰儿,爹地没事,你别太担心!”“让我看看伤口!”宁钰察觉宁元帅遮挡的意图,连忙伸手去扯他的手。 宁元帅一步都不肯退让,苍白的嘴唇紧抿,低声道:“先回去,钰儿,现在刀剑无眼!” 宁钰连连点头,对,回去,回去找大夫!她咬牙扶起宁元帅,宁元帅勉强站稳,走动时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敌方元帅受伤,北朝士兵蜂拥而至将两人团团围起。宁钰将爹爹护在身后,手持长剑将北朝士卒一一砍杀。 每一剑,都以最快的速度刺向对方要害。宁钰麻木的看着涌来的士兵,眼角流出一点泪水。她看见了啊,膝盖骨裂成了两块。可她只能当做没看见...... 她看见鲜血流出,看见血肉绽开,露出森然的白骨。宁钰面无表情的挥剑,脑海中却一遍遍的回放刚才的画面。 那不是别人!是把她举起高过头顶的爹爹,是为了她甘愿违抗圣旨的爹爹,是拉着她走过前半生的人啊。 宁钰眼角伸出泪水,泪水流淌沾染鲜血,转作血泪斑斑。老天已经夺走了她的娘亲,难道还要夺走她唯一的亲人吗? “钰儿,冷静,现在必须要突围......你先行离开,搬救兵回来救爹爹!”撒谎!她一离开,他就会像肉块落入群狼一般被人抓捕。 “钰儿,你听爹爹说。”身后的声音响起,宁钰挥剑砍下一人头颅。 “爹爹陪了你这么多年,知足了,现在也该是时候去看看你的娘亲。”“不许!我不许你去!”宁钰高喊一声,情绪失控导致的分神,令她肩膀的旧伤被人再次砍伤。 “钰儿,不要任性!”“我才没有!你们都是骗子,一个个说会陪我走完这一辈子,却都提前离开。”宁钰徒手拍断长剑,字字泣血。 “钰儿,你听爹爹说。”宁钰没有回头,而是怒气冲冲的高喊一声:“闭嘴!”下一秒,她手起剑落,将一人胸膛捅穿。 沉默中,宁钰奋战半刻钟,终于将涌来的敌方士卒砍伤过半。她的身边,是一堆的尸体,她的面颊满是血泞。 上百尸体,铺就了一片血红。宁钰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众人,众人纷纷后退,手持长矛却不敢进攻。 宁钰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号,汗血宝马狂奔而来。北朝士卒纷纷进攻,宁钰托着爹爹腾空而起,踩在无数长矛的矛头之上。 脚下用力,下一秒,她同爹爹已落在马山。宁钰勒紧缰绳,汗血宝马腾空而起,仿佛懂得了主人的悲愤,一脚将上前的阻挡者踹开。 “爹爹,我们会安全回去。你要好好撑着,我会请大夫来医治。”宁元帅面色惨白,闻言扯出了一抹淡到极致的微笑。 “求求你,不要走。”宁钰低声哭泣,策马挥鞭,奔向城门。“不要抛下钰儿一个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性命之忧 “大夫,请你救救他。”宁钰双手握拳,眼角含泪,“金银珠宝,翡翠绫罗,只要你救好他,我什么都可以送上。” 大夫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不是老朽不愿救,只是......元帅的膝盖骨已被砍断。” 宁钰愣在原地,看着鹿皮靴子上的血迹不语。大夫收回枕巾,摸了一把胡须,低声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元帅的腿......怕是保不住了。再者,失血过多,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宁钰猛然回神,情急之下,慌忙抓住大夫的衣袖,哀求道:“一定还有办法,您再仔细想想。” 大夫一声叹息,宁钰缓缓松手,闭上双眼。眼角泪水缓缓滑落,宁钰咬唇隐没哭泣。 “宁将军,宁元帅现在高烧不退,老朽先去开一剂方子抓药退热去炎。只要高热一退,即能性命无虞。”宁钰点了点头,睁开双眼时,那点脆弱无助一闪而过,隐匿在眼神深处。 现在正值军心大乱,敌军猛攻之际。她不能胡思乱想,至少得在爹爹醒来之前守住这里。 宁钰对着大夫躬身施礼:“有劳。”大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见着大夫远去的背影,宁钰低声吩咐士卒:“张贴告示,全城搜寻良医,我愿以千两相请。同时,派人严加巡逻,城墙处的防备不可懈怠。” “现在,你去请黑甲将军前来。半个时辰后,召集士兵在高台碰面。” 士卒领命而去,宁钰推门走入内间,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片寂静中,宁钰方才强装的镇定面具碎裂,眼眶满是泪水。 “是我的错,是我,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跑上战场。”宁钰看着面色惨白的爹爹叹息,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地,背靠床榻。 “楚思思说的没错,”语带哽咽,宁钰咬唇,“我的确是个天煞孤星,我克死了娘亲,还害得您受伤。” “我该怎么办啊......谁来告诉我。”宁钰双手捂住面颊,手指上的血迹晕染在面上与泪水相遇,渲染成一点点血水斑驳。如玉的面颊似乎晕染了点点红莲,分外凄美,略带妖娆。 室内安静了半刻钟,宁钰垂手,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可为什么......偏偏是我活着。如果当年娘亲安然无恙诞下死胎,事情,是否就不会变成这样。” “不.......是,咳咳,你的错。”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宁钰瞪大了双眼,想要站起身查看爹爹,身子却一动不动,僵硬紧绷,犹如她的心绪一般。 宁元帅咳出一口血,血水缓缓自嘴角溢出,他却毫不在意,低声却坚定:“不是,你的错。” “可是。”宁钰泪如泉涌,吐出两个字后就哽咽到无法再说出话来。一点温热,慢慢覆盖在她的发顶,宁钰勾了勾嘴角,泪水却夺眶而出。 “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知晓,你出来,是为了,保护我。”一番话时断时续,宁钰总算回神,慌忙站起身,就见宁元帅嘴角溢出鲜血。 第二百四十三章,励志大师的表演 她伸手擦拭,血水却越涌越多。宁钰慌了神,转头高喊道:“快请大夫。”宁元帅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重复:“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多想。” 宁钰连连点头,手下动作不停,连声道:“您不要说话了,我派人去请大夫了,您再等等。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您......” 话到最后,泣不成声。宁元帅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你这么哭,让我如何能安心闭眼。” 宁钰听闻此言连连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道:“您不能走,您说过要陪我走很久很久的路,怎么能现在就走。” “哥哥失踪了,您也要背弃誓约吗?”宁元帅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宁钰抓紧他的手,忽然想起什么,疾声道:“您死在这里的话,岂不是与娘亲相隔千里吗?” 宁元帅原本缓缓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开,宁钰喜极而泣,继续道:“您的外孙快要出世了,难道您不想看着他长大吗?爹爹,算是钰儿求求您,撑下去好不好?” 宁元帅看着头顶的素白蚊帐,最后缓缓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大夫破门而入。宁钰连忙让出位子,站在一旁观看。 “宁将军,李将军来了。”宁钰点了点头,对着宁元帅点了点头,这才快步走出房门。黑甲将军在外来回转圈,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前,道:“宁将军,元帅的伤如何?” 宁钰皱眉,缓缓摇了摇头。黑甲将军急的面色通红,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眼下敌军虎视眈眈,元帅又负了伤。” 宁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万里无云。片刻后,副将前来,躬身道:“宁将军,士卒已召集整齐。”黑甲将军一愣,宁钰却径直走向聚集地。 还未走近,宁钰就听到议论声声。略近一点,宁钰就讲士卒们的脸上的忙乱之色扫进眼底。 万人目光的凝视下,万千一轮言语中,宁钰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她发丝沾血凝结,铠甲夹杂裂缝,透露出颓废狼狈的意味。可她的表情淡然,双眸满是坚定,令士兵不由自主的屏息等待。 “我想诸位都知道,宁元帅受伤了。” “这意味着什么,诸位都清楚。如果有人想要放弃战斗,大可以站出来。我会放你们离开。” 人群开始骚动,毕竟明眼人都清楚。现在他们腹背受敌,每日不得温饱,兵器粗劣,元帅负伤生死不知......这一战,取胜的几率小之又小。 “我知道,我们继续顽抗,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宁钰扫了一眼众人,话锋一转,“可如果我们离开?这座城会怎样?边境的百姓会怎样?我们的国家会怎样?” “现在敌方发起猛攻,我推测,都城派人正在攻打元一。”“这只是推测!”宁钰听得反驳淡然点头,那人依然不依不饶:“百姓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在你成为士卒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某一日,你会为保卫百姓献出生命。我不强求,愿意走的走,愿意留下的留下。” 人群中再起沸腾议论,不出片刻,就有士卒陆续站出来,摘下了头盔。宁钰淡然点头,半刻钟后,数万人之众,只剩下八千人。 宁钰站在高台上,缓缓躬身,对着八千人鞠躬,高声道:“谢谢诸位的留下,请与我一起为保护而战!” 第二百四十四章,神医出现 “王爷,我军伤亡惨重!”卫垣点了点头,一脸淡然的看着远方厮杀。耳畔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时不时惊起一声痛呼呐喊。 卫垣单手支头,另一只手掩藏在袖间攥紧。墨离躬身在旁,轻而易举的察觉王爷的焦躁。 彪壮大汉皱眉,躬身道:“王爷,请下令撤军。”长须老者不急不缓的摇头,低声道:“请暂待片刻。” 卫垣不发一言,彪壮大汉急的握拳,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无可奈何。卫垣看清他神色紧张,却恍若未见。 他承认,这招太过冒险。折兵损将,消耗极大。最初同意长须老者的主意,碍于众人反对没有实施。 直到昨晚,他梦见了钰儿哭泣。她坐在一片黑暗中,浑身是血,遥遥朝他伸出双手。他不顾一切扑上去,那身影却消失不见。 —— 原本数万人之众御敌尚且困难,更何况八千之数。好在人数锐减,剩余八千士卒能够吃饱饭食。 不同数万之众的懒散,这八千人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决心,反而更为勇猛。 宁钰扔掉断裂的长剑,卸下头盔。鼻端嗅到新鲜的空气,夹带着涌来的血腥。宁钰抬手捂住嘴,忍了半刻才压下呕吐的念想。 “宁将军,有大夫求见。”宁钰原本弯腰的动作一顿,瞬间停止背脊。她转过身,面色淡然的点头,不见方才一丝狼狈。 宁钰跟随士卒前行,脚步却难掩沉重。她已一日一夜未曾合眼,敌军知晓宁元帅受伤,攻势更为疯狂。 推门声响起,宁钰抬眸,就见一人衣着朴素,站在堂中。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拱手。宁钰回以点头,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大夫点头,并未入内,而是对着宁钰意味深长道:“宁将军身怀有孕,不宜过度操劳。” 宁钰略感惊讶,那人微微一笑,走入室内。宁元帅高热反复,昏迷不醒。宁钰见着他憔悴的模样,眼角微红。 大夫抬手探了探温度,诊了诊脉象后这才抚着胡须道:“退热一事,老夫有九成把握。”宁钰点头,拱手道:“静候佳音。”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没有半分效果,那就留下一点什么吧。”宁钰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她垂手压在腰间的匕首上,匕首反射出一点银光,森然惊悚。 大夫点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宁钰回以微微一笑。 千金相请,一经传出便引来医士无数。大半的人在问诊时就摇头叹气,自觉学艺不精离开。少数人能开出方子,可爹爹高热反复,总不见好。 是药三分毒,可现下又没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宁钰长叹一声,俯身用被帛覆盖他露出的胳膊,这才转身离开。 她缓缓走出房间,对着看守的士卒低声嘱咐一番。漫不经心的走到一处偏僻角落,枯草丛生,宁钰安然坐倒在地,自衣襟内掏出几封书信。 自从爹爹受伤后,她的工作量加大,与黑甲将军二人轮流守卫御敌,难得歇息。身体疲惫不堪,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宁钰缓缓闭上双眼,卫垣此刻在做什么?在书房中焦急的踱步,或是快马加鞭赶来。 局势危急如此,她每日将书信带在身上,就是为了保证,她身死之时,能与这些牵挂一同埋葬。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宁钰低声呢喃,抬手抚上小腹。 第二百四十五章,冒险 “宁将军,元帅高热退了!”宁钰霍然睁开双眼,迅速套上外衫披风,不消那小兵多说便一溜烟的跑出房间。 宁钰破门而入,就见爹爹倚着床背,半躺半坐的休息。宁钰快步上前,高喊一声:“爹爹!”宁元帅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可觉得好些了?”宁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察觉没有高热后面露喜色。 往日高热微退,额头仍有余温。现下温度如常,可见这大夫确实有点本事。 宁元帅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总算醒了。”宁钰微笑,眼角却滑落点点泪水。宁元帅点头,抬头望着素白帐子不言语。 宁钰知晓他心绪杂乱,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不多时,大夫便带着一士卒前来。士卒手中端着药碗,纯黑色的汤水面上飘出丝丝热气。 宁元帅接过汤水,大夫则是对宁钰做了个手势,请她去外间说话。宁钰跟随其后,走到外间这才拱手道:“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千两黄金立刻奉上。” 大夫摆手,低声道:“不必,家父当年在宁边,曾受宁元帅相救,今日在下前来还一命之恩。” “宁元帅高热虽退,但难保伤口再次感染......在下有一剂古方,即能消炎退热,又对伤口治愈有奇效,只是有味药材不好寻找。” 宁钰闻言微楞,随即躬身道:“恳请高人告知药材名称,宁钰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会找回药材。” 大夫面露忧愁之色,欲言又止,见着宁钰面色焦急,这才开口:“此药,生长在两国边境之地,极为罕见。现下,两军交战......” 宁钰一言不发,陷入两难境地。如果离开,军队该如何?如果放弃寻药,爹爹...... —— 宁钰坐在城墙上,手中拿着一方粗纸。上画一株植物,旁有备注的别名。如此大的事情,必然要再三谨慎。 她派人秘请两位大夫前来,细细盘问一番,即得到此药确有奇效的作用。宁钰苦笑,这件事情终归太冒险。恒守本就人手不足,她若此刻离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无论这件事再冒险,她都必须去。夜间前往,来回不过三个时辰。只要悄悄行进,不露声色,即可将药材带回。 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做极其愚蠢。可,那是她的爹爹,是拉扯她长大的人啊。 前世,她害爹爹英名扫地,身首异处。原本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居然在众人围观下被问斩。今生,爹爹为她受伤,此刻性命垂危。 她亏欠爹爹许多,无论如何,哪怕冒着被抓住的危险,她都必须奋力一搏,求得生路。她已嘱咐黑甲将军盯紧看守,掩护她的出入。 假如,她安然无恙归来,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她命丧城外......黑甲将军接管所有事宜,守着这座城池。 宁钰紧抿着嘴,风拂过,吹动她的三千青丝。她一身红裙,坐在一片土黄色中分外鲜明,宛若盛开的血红花朵。风过,裙摆微动,则如鲜花开合一般美艳动人。 第二百四十六章,找到药材 猫头鹰的叫声响起,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诡。灯火通明的两座城池对望,戒备森严。 恒守的城门开启一条缝隙,宁钰身披黑袍,翻身上马。黑甲将军面带忧愁之色,道:“若是元帅知晓此事——”“我会尽快回来。” 话音刚落,马儿嘶鸣一声,奔出巨门。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宁钰挥鞭策马前往边境小镇。高人曾言,此物生于高山之顶,珍稀罕有。寻常集市难见,可同山民一同上山摘采。 —— 眼见着天色渐明,刘铁柱点燃烛火,背起药篓。他打开门,就见院中站着一人一马。马威武高大,毛发油亮。人身披黑袍,宽大的帽兜遮住了她的容颜,只能看到精巧的下巴。 然而,下一秒,他拎着灯笼的手略微颤抖。这人的腰间,挂着匕首,在烛火的掩映下,反射出他的小半边身子。 “带我,去找它!”黑衣人抽出一张纸,刘铁柱颤巍巍的接过,等到看清了是什么连连摇头:“大人,这药可遇不可求,小人实在是办不到,只能运气。” 宁钰瞥了一眼他背上的药篓,随即转身:“带我去,找到此药我以千金相谢。”刘铁柱俯身,慌忙捡起灯笼,跑上前带路。 山路泥泞,宁钰忍不住皱眉,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她抬眸,就见天色泛白,心中不免焦急。 在山林中穿行半个时辰,她的黑袍已被露水沾染湿透,上有泥点斑驳。带路那人搜寻不获,脚步越发快,可见他的急躁。 她下马之时,即见一片漆黑。听闻采药者皆早起,沾染晨露出行。恰在此时,一点烛火燃气,成了黑夜中唯一的明亮。故此,她策马前往,等在院中。 “还需多久?”冷淡压低的声音的中明显透露着不耐,宁钰皱眉。照这般下去,天色大亮,她又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全进城。 何况,若是爹爹苏醒察觉此事,定然会生气担忧。若是心情浮躁烦闷,痊愈的速度反而会更慢。 “大人,请再稍等片刻,草民已经在寻找了,只是这药实在罕见——在这!”宁钰紧皱的眉头舒展,循声望去,就见荆棘丛中的柔弱的一株植株。 宁钰拿出纸张细细核对,确定这是需要的草药,并未欢喜而是问询:“此药不是长于高山之巅吗?” 采药人自药篓中拿出小锄头,点头道:“嗯,但也有少数长在山腰。环境差不多,那么山腰上也会生长出这种植物。” “大人这么着急,小人料想是有急事。如果前往山顶寻药,路途遥远——”采药人瞪大双眼,“大人,万万不可!” 宁钰听得惊叫面色从容,手下动作不停。她手持短匕,切断荆棘。然而,荆棘断裂之时,匕首向前,她的手却被荆棘划开数道口子。 瞬间,血肉模糊。宁钰咬牙抽出手,手背上血肉绽开,血水流淌,滴落在匕首上,顺着凹槽流向匕尖。鲜血滴落在漆黑的荆棘上,仿佛是荆棘丛中开出的玫瑰。 “大人,请等一等,让小人来吧!”宁钰不言,随手撕下一块衣摆,一手捆绑,用牙齿死死咬紧打了个结。鲜血渗透黑布,宁钰恍若未觉,手持匕首再次划向荆棘丛。 一旁的刘铁柱看得触目惊心,猛然才发觉这是个女子,不由得暗自咂舌。 右手包裹的布被划破,碎裂之时,宁钰终于将植株旁的荆棘情理干净。刘铁柱连忙上前,用药锄挖掘。 宁钰握紧那棵小小的植株,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爹爹的腿有救了!宁钰小心翼翼的将植株放进锦袋,系在腰间。 第二百四十七章,元帅不行了! “上,不要放她过去!生擒玉阎罗者,连跳五级!”宁钰勒紧缰绳,汗血宝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发出一声嘶鸣。 话音刚落,羽箭袭来,宁钰侧身躲过,自腰间抽出短匕。此刻天色微亮,却也是灰蒙一片。 上百士卒中,两人骑马并立。其中一人,面带青面獠牙面具。未被面具遮掩的双眼,满是挣扎痛苦之色。 宁钰愣神,黑袍被划破。下一秒,她转身握紧短匕,将那人捅死。照道理说,此事只有她与黑甲将军,高人知道。莫非是出城是被敌军察觉?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随即打了个冷颤。宁钰一边思索一边迎敌,匕首飞舞迅速。 可若是如此,他们大可以在山上设下埋伏,何必在此处堵截?宁钰皱眉,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眼见天色快亮,需得摆脱这些人,早点回去。 鲜血飞溅,一个接一个的士卒涌来。宁钰眼见来人源源不断,不由心烦意乱。 “拓拔将军,现下我军攻城,正是兵力急缺之际,不如速战速决。”宁钰不消转身,手握匕首往身后刺去。脖颈间一点凉风,紧接着溅来鲜血点点温热。 “慕容将军说的是,全凭将军决断,末将不过是随行罢了。” 下一秒,马蹄声响起。身边士卒退后,宁钰抬眸,就见一匹黑马迎面冲来。人呢?宁钰轻拍马背,马一溜烟的跑出去。 跑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后背一阵风过。转头,就见鬼面将军手持长枪,立在她方才在的地方。 宁钰勒紧缰绳,马嘶鸣腾空。擒贼先擒王,慕容乃是北朝皇族姓氏,这鬼面将军的身份定然尊贵无比。 鬼面将军立在原地,宁钰策马与他擦肩而过,手中短匕逆风刺向他却被格挡,匕首被压,长枪反刺。宁钰伸出左手压住长枪,汗血宝马嘶鸣奔过,宁钰才得以安然无恙。 方才长枪过处,黑袍破裂。宁钰皱眉,忽而想到自己出来时长袍遮面,敌军察觉也罢,却又怎么知晓她的身份? 不好!爹爹有危险!宁钰攥紧了短匕,想要突出重围。鬼面将军却是持枪横刺,宁钰挡下一击,皱眉吐出两个字:“让开。” 鬼面将军恍若未闻,手下步步杀招。宁钰躲闪还击,心头火起。主谋定然是此人!方才另外的将军说自己只是陪同,可见这鬼面贼当真阴险狡诈! 宁钰心中恼火,手下动作越发凶狠。兵器相接之时,宁钰铤而走险,故意露出破绽。 鬼面将军的长矛果然刺向她的破绽之处,宁钰嘴边流出一丝鲜血,手持短匕,动作行云流水。她挑开头盔下的银质铁索,将短匕贴在他的脖颈旁。 宁钰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将人强搂着制住,吐出一口鲜血,道:“让开!” 围成一圈的士卒不知所措,“大胆!竟然敢挟持慕容将军!”宁钰冷笑,惨白的嘴唇上的一点鲜血分外红艳,显出几分诡异妖娆。 她手下微动,鬼面将军的脖颈处就流出丝丝鲜血。骑马的将军楞了片刻,终于挥了挥手。宁钰长舒一口气,随即将人挟押至马上。 策马扬鞭,身后传来脚步声和马蹄声。宁钰转头回看一眼,下一秒,那鬼面将军的脖颈就远离短匕,翻身下马。 宁钰仍由他离开,只是伸手摸了摸腰间锦袋,确保里面鼓囊,这才放心。 慕容延身份高贵,的确是个好人质。可若是她强行带他回去,定然会引发一场血战。但现在恒守危急,爹爹情况凶险,她又怎会在这件事浪费时间。 一骑绝尘,不远处即是恒守的城池。城门外尸横遍野,遍地鲜血。南朝的旗帜依然飘扬,宁钰心下微安。 宁钰撤下黑袍,对着城门上方挥了挥手。下一秒,城门缓缓打开。宁钰策马奔入,就见黑甲将军面色凝重:“元帅不行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大悲 “你说什么?”宁钰一愣,握着缰绳的手一松,险些颠簸摔落。所幸下一秒她回神,双腿夹紧马腹,才免去了一场皮肉之苦。 “您快去看看元帅!元帅现在正等着您呢!”宁钰挥鞭,一声脆响。汗血宝马怒起,快速奔跑。 宁钰看着帐篷一个个往后掠去,心中却只有那两句话“元帅不行了。”“元帅正等着您呢。” 是她的错,太过莽撞,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小人。宁钰双眼猩红,勒紧马绳翻身下马,快步跑进屋内。 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位高人,此刻就坐在床榻边面露忧愁之色。宁钰咬牙,抬手道:“绑住他,另请数位大夫前来!” “钰儿——爹爹,爹爹怕是要走了!”宁钰面上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眼眶通红,上前俯身道:“不要胡说!” 爹爹嘴角鲜血直流,宁钰看得心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低声道:“我已派人请大夫,爹爹,你再撑一会。” “钰儿,我——” “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就再也不拘着你喝酒。我陪你喝,多少都行,三大碗,两小坛......都行,求求你,只要你活下来!”话到最后,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涌出。 宁钰抬手捂住脸,低声呢喃:“还有办法,你再等等!”耳畔传来一声叹息,宁钰垂手站起身,抬手擦拭掉眼泪,平静的看着高人,道:“说,你做了什么?” 高人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已经尽力,宁元帅的伤口处有星点毒粉,无色无味,侵入内里。” “我学艺不精,枉负所托,甘愿一死。”“你说清楚!什么毒粉!”宁钰恶狠狠的勒着他的衣襟,逼问道。 “伤口处有毒粉,最初包扎的大夫未曾发觉,将伤口包裹严实。在下疏忽,未曾考虑到此事,等到想到此处,已是无力回天。” 宁钰慌忙拿出锦袋,手忙脚乱的取出那株草药,连声道:“这个我取回来,能不能派上用场?”虽然明知此人可能是敌军安排,可她却病急乱投医,顾不得许多。 高人缓缓摇了摇头,几名士卒将人押出去。宁钰愣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棵草药。淡绿色的汁液自指尖流淌,滴落在地成一个暗色斑。 宁钰的身子僵直,不敢,不愿回头。她怕看见爹爹的眼神,无论是愤恨,还是无奈。是她,害死了爹爹!是她,她才是罪魁祸首。 “钰儿,爹爹想要交代你几句话。”宁钰手中的草药落地,僵直的身子不自然的轻颤。 “不用悲伤,生老病死是常态,爹爹只不过是早些和你娘亲见面了而已。” 宁钰缓缓蹲倒在地,抬手捂住面颊,眼泪自指缝中滑落,沾染了方才绿色的汁水,原本透明的泪水转成淡青色的液体。 “不要再追查,斐儿的事,好好和王,爷,过日子。”声音时断时续,宁钰咬唇,知晓爹爹此刻气息奄奄,却不敢转身去看他。 “爹爹什么都不求,只想要你平安喜——”良久的沉默中,宁钰缓缓站起身,步步踉跄走到床前。 她的爹爹,躺在那张床上睡容安逸。宁钰伸出颤抖的手,试探他的鼻息。片刻后自嗓子中发出一声嘶哑,压抑到极致的哭泣。 爹爹,走了。宁钰半歪着头面无表情,看着爹爹的面容,泪水却一滴滴落下。他走了? 将她一把抱起的爹爹离开了?泪眼模糊中,宁钰依稀想起除夕夜,爹爹与卫垣举杯喝酒,摸着胡子哈哈大笑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九章,突发变故 硝烟弥漫,元一的城门被巨木缓缓撞开。大波的士卒蜂拥而入,卫垣紧皱多时的眉目稍缓。 “墨离。”墨离躬身上前,就听得王爷吩咐:“抽调一支五百人的队伍,随时候命!” 彪壮大汉拱手,俯身道:“王爷,请允许末将上阵,攻破敌军最后一道防线!”卫垣摆手,缓缓站起身。 众人的屏息诧异中,传说双腿残疾的锦王,居然自轮椅上站起身!“这,这。”彪壮大汉咽了一口口水,长须老人眉梢微挑,倒是从容。 “本王亲自前往!”“王爷,万万不可!您千金贵体,怎么能上战场冒险?”卫垣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狂奔而来。 卫垣足尖点在战车的木板上,轻盈跃起,即落于马上。行云流水的动作,恰到好处的力道,令众人无不惊讶。 传闻锦王爷体弱多病,双腿疾患许久。接触许久,即知所言不假。可传说中的“病秧子”王爷不但健步如飞,居然还会轻功?看其身法,便可知他内力深厚。 传闻中弱不禁风的王爷手起刀落,斩下敌方前锋首级。彪壮大汉又咽了一口口水,看来传闻这种东西,不可当真。 鲜血溅在卫垣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显得分外诡异。白若冰雪中,点点红色突兀鲜明。薄唇微挑,三分冷意,下一秒,血肉飞溅。 原本处于下风的元一士卒,此刻更是节节败退。卫垣所过之处,竟无一人活口。他挥手,数千士卒涌入城墙。卫垣纵马,混入人群。 “墨离!派人去接王妃,无论如何,务必要让她回来!”事情不只是简单的两国之争,卫凌参与其中,心怀鬼胎,意图不轨。 恒守腹背受敌许久,钰儿必然吃了许多苦。卫垣咬牙,手下动作愈发凶狠。墨离领命而去,忽听得一声“王爷小心。” 下一秒,他调转马头,朝王爷狂奔。只见四五个黑衣人一下子冲出,围攻王爷一人。上千名黑衣士卒,身穿草甲,自城中小巷涌入。 “属下救驾来迟!”墨离横空格挡,将偷袭那人挑翻在地。卫垣抬手抓住偷袭那人的胳膊,反手将胳膊扭折。 “去救王妃!”“王爷,请让属下留下。如果我们兵败,王妃回来也只会被捕。” 卫垣将一人拦腰砍断,剑尖的鲜血一滴滴落地。“闭嘴,去请王妃回来!”卫垣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平静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点急切。 墨离无奈,只得点头,双腿夹紧马腹,高喊一声:“驾!”数百人骑马跟随,一行人穿过混战,直奔向元一的另一处城门。 小半个时辰的混战后,南朝士卒死伤无数。先前元一的守兵已经耗去了他们绝大部分的体力,涌出的黑衣人则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批黑衣人不同于寻常士卒,所用皆为匕首短刃,夹杂着种种恶毒不入流的暗器。若说是为战争豢养的死士?可他们对元一守兵亦是毫不留情,下手极为狠辣。 观其作战方式,反倒像是杀手刺客一流。他们不会群体作战,亦不会互帮互助,只是沉默的与单人肉搏。 “王爷,这是什么人?不像是北朝的士卒啊!”彪壮大汉满脸血污,高声大喊。卫垣点了点头,劈下一人头颅。 “王爷,我们撤退吧!”卫垣咬牙,皱眉低声道:“胜算几何?” “十成中只占一成,王爷,末将请求撤军!”“末将附议,如此下去,我方损失惨重!” “王爷,请三思啊!” “撤。”卫垣咬牙憋出一个字,随即调转马头。可恶!好不容易攻下了元一,原以为能见着钰儿,未曾想半路杀出这么一帮人! 第二百五十章,嚎啕大哭 “将军,您劝劝宁将军吧。她今日滴水未进,这可怎么办。”侍女低声说着,黑甲将军面露忧愁之色,伸手挠了挠头。 侍女退下,黑甲将军悄悄走进室内。他蹑手蹑脚,高大的身子如此小心翼翼,倒是有几分滑稽。 “宁将军,节哀。”宁钰缓缓睁开双眼,手中攥着一方老旧的丝帕。她的眼中没有一点泪水,眼角却红肿,可见哭了许久。 宁钰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室内,随即低头,没有感情的双眼难得流露出一点脆弱。她握紧手中丝帕,不发一言。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呈送上前的饭菜。宁钰一日未曾进食,此刻闻到食物的味道,却忍不住想要呕吐。 干呕许久,只吐出一点清水。也许是剧烈的动作,触动了宁钰麻木的神经。她抬起袖子,缓缓擦拭了唇边透明的水渍,随即双手捂住面颊。 鼻端是淡到极致的脂粉,夹杂着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丝帕很快被泪水濡湿,黑甲将军叹气,呆立原地,踌躇半晌,才道:“多少吃一点,对孩子不好。” 宁钰依旧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与周遭相隔,独成寂静的个体。唯有被泪水濡湿的帕子,微微颤抖的肩头,才能证明,她在哭泣,她在难过。 “宁将军,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低哑到刺耳的声音,宁钰缓缓垂手,捏紧帕子。“如果我听爹爹的劝告,安安心心躲在城中,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 “你走吧,我想要一个人静静。”宁钰抬眸,看着窗外染红的晚霞。黑甲将军站在原地不语,半晌后才挤出一句:“宁元帅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自己静静吧。” 木门被掩上,宁钰眼角泪水流淌。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角泪水却滴滴坠落。 “是我的错。”宁钰双手环抱膝盖,在一片寂静中低声说着。 “我该怎么办?爹爹,我该怎么办?谁来教教我。”凌乱的言语到最后,宁钰终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娘亲,最后还克死了您!”宁钰睫毛轻颤,双手捂住面颊哭泣,“我该死,像我这样的天煞孤星,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房间中的哭泣声响了半个时辰,最终转做寂静无声。哭到困倦的宁钰,沉沉闭上双眼,躺在在地蜷缩入睡。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三更。宁钰环抱双膝,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窗户。漆黑的夜空中,镶嵌着点点明星。 她忽然想起幼时,爹爹牵着她和哥哥的手,带着两人出去散步。那时他们驻扎在边境沙漠地带,脚踩过松软的沙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爹爹松开她的手,蹲下来和她平视,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星,道:“钰儿,那是启明星,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以后,你要是迷路了,就看着它等在原地,爹爹会来找你,不要害怕!” 她那时误入沙漠深处,险些死在那里。饥寒交迫,令她奔走,险些走入流沙,所幸突然出现了一个孩童救下了她。后来,这个人就成了她的哥哥。 “钰儿你别怕,哥哥也会来找你的!”稚嫩的少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宁钰哼了一声,抬手搂住宁致远的脖子,道:“我有爹爹救,才轮不到你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拒绝回去 “宁将军,锦王爷派人前来。”宁钰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光彩,她缓缓抬眸,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 “属下奉王爷的命令,前来接您回去。” “王爷呢?”“王爷在指挥作战。”宁钰眼中的一点光彩消失,缓缓低头。 “王爷一突破元一就派墨离大人前来接您,但事发突然,横出变故。墨离大人吩咐小人先行,前来保护您。” 士卒说完这话,偷偷用眼神打量,王妃听完这番话竟没有半分动静。宁钰察觉了他的眼神,终于找回半分理智。 “变故?”“是,突然杀出了上千黑衣人。王妃,现在情况紧急,元一状况不明。请允许小人在您身旁保护您,必要之时护送您回王爷身旁。” 良久的沉默中,宁钰攥紧了手中的一方丝帕,缓缓摇了摇头,吐出坚定而又清晰的一句话:“告诉他,我不会离开。” “宁钰,绝不做逃兵,哪怕战死沙场。”“王妃!王爷一片苦心——” “出去。”宁钰曼提奥斯的瞥了他一眼,士卒竟被其眼神威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察觉出自己的下意识退却后,他面色羞红,转身带上了门。 房门关掩,唯有窗口的风吹入。风拂过宁钰的面颊,宁钰缓缓闭上双眼,感觉风息轻柔。 “我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你。”战死沙场?从她脱口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脑海中就已经有了抉择。 她要将那鬼面黑衣人,千刀万剐! 杀,无论是谁,只要是阻挡过她的人,她就要拿他的头颅祭奠爹爹!既然慕容延参上了一脚,那么他也得死!就算他是北朝皇族,就算他是骁勇善战的鬼面将军,就算他曾有意无意放她一条生路。 无论是谁,只要动了爹爹,他就必须死!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宁钰咬牙,手中湿润的锦帕被攥紧,凝出一滴透明水滴坠落在地。 水滴落下的那一瞬间,宁钰睁开双眼。眼眶红肿,眼神却是冰冷无情。宁钰站起身,却因多时盘坐在地,腿脚酸软,险些踉跄倒地。 宁钰手扶着床架,强行站起身,自枕头后抽出那几封信纸,塞入衣襟中安放妥帖。如果战死,有卫垣书信相伴,寻找爹爹娘亲的路上也不算太孤单。 推门而出,等候的副将侍女面露喜色。宁钰扫了一眼,低声吩咐:“拿菜来,你,派人前去盯着元一,一旦元一发生动乱,立刻派一千士卒攻城。” “这,我们的人手......”“去。”副将点了点头,侍女已经将菜蔬一一摆放整齐。 宁钰面无表情的吃完饭菜,随手擦了擦嘴,快步走向爹爹的住所。 白布飘摇,触目皆为雪白。堂中有一具黑色的棺材,宁钰强扯了扯嘴角,眼泪却在嘴角勾起时落下。 “爹爹,我会为你报仇,等我。”宁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个响头,叩拜爹爹的养育之恩。第二个响头,谢谢爹爹不责怪她。第三个响头,她会杀死慕容延和弯刀黑衣人,带来项上人头祭奠爹爹的在天之灵。 第二百五十二章,入土为安 “来人,把宁元帅抬起来!”宁钰高呼一声,士卒们面露犹豫之色,不知该不该上前。恰在此时,黑甲将军浑身浴血,匆忙赶来。 “宁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三日未过,于理不合!” “我要为爹爹下葬。”宁钰抬眸,那些士卒纷纷上前抬动棺木。黑甲将军的脸涨得通红,连忙道:“俺知道你爱父心切,可是这不合规矩。” 宁钰知晓他是真心实意的对她们好,故此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想让爹爹早点入土为安,他等着和娘亲见面,等了很久。” 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刺杀鬼面将军,她有极大的可能死在战场上。她想带爹爹回都城安葬,与娘亲葬在一处。可他们胜利的概率太小,结局很有可能是战死沙场。 爹爹等了这么多年,定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寻找娘亲。她且先将爹爹安置妥帖,若是得胜归来,她就带着爹爹前往都城。若是她战死沙场,爹爹再不济也有个归宿。又或者,王爷突破元一前来,兴许能将爹爹带走。 宁钰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抬动棺木,缓缓走动,跟随众人前往墓地。一座风景优美的山丘,宁钰听得耳畔的鸟语叽喳,将手中帕子攥的更紧。 “钉棺!”三指长的铁钉,被巨大的铁锤捶打。锤头落下,与铁钉相撞。宁钰听得声音咬唇,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住手!” “宁将军,且让元帅入土为安吧!” “我......”宁钰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我只是想把帕子一并入葬。”如果她死在战场上,卫垣也无法赶来,爹爹注定要困守在此。若有娘亲的一方丝帕,倒不至于太过孤单。 宁钰走上前,自棺木中的缝隙中塞入帕子。帕子落在爹爹的手边,那手却一动不动。 “关上吧!”宁钰缓缓闭上双眼,铁锤敲打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一声闷响,该是众人放下了棺木。 宁钰咬牙,试图抽离眼前的环境。眼前依稀浮现出爹爹哈哈大笑的模样,他捋着胡子,笑盈盈的告诉她:“抓紧缰绳,若是摔下来了,爹爹可救不了你。” 她吓得胆颤心惊,可若是她当真落马,爹爹则会毫不犹豫上前。耳边响起了细碎声响,一捧捧的沙土被扬起,覆盖在棺木上沙沙作响。渐渐地,沙沙的响声减消,该是沙土越积越厚。 “宁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宁元帅若是在天有灵,定然希望您过得安好,事事顺遂。” “我知道,你们走吧,我有几句话,想和爹爹说。”宁钰低声言语,缓缓睁开双眼。士卒略一鞠躬,陆陆续续的离开。 边境的风,总是带着凛冽的气息。它吹过,浮动坟旁青草。宁钰缓缓蹲下身,对着石碑勉强扯了扯嘴角。 “去找娘亲吧,她等了你那么多年,定然不耐烦了。” “不知阴曹地府可有酒水,若是有,你和娘亲定然每日酩酊大醉。” “说好要陪我一辈子,还剩下许多故事未讲......”宁钰皱眉,干涩的眼睛流出一点泪水。“一个个,都是大骗子。” 泪水滑过面颊,缓缓落入泥土之中。风声呼啸中,宁钰吐出一声叹息,缓缓站起身。 第二百五十三章,宁钰胸口中伤 燃烧的羽箭划破空际,恒守在一场箭雨中化作火焰之城。无数不在燃烧,火红与焦黑成为了恒守的主要二色。 “宁将军,粮仓着火了!扑灭后只余五袋粮食。”宁钰手下的狼毫一顿,笔尖与纸张相触,滴出一大团黑色。 “嗯,知道了,下去吧。”宁钰提笔,毫不在意的蘸了蘸墨水,继续写下方才断掉的句子。 无妨,北朝的铁骑很快就会碾入强攻。幸存的五袋粮食,或许根本派不上用场。宁钰嘴角扯出一点苦笑,摇了摇头。 孩子的事情,不写了吧。宁钰眼角依稀有泪,卫垣若是知道,定然会更加悲痛。 半刻钟后,宁钰停下手中狼毫,将其放在笔架上。她自腰间抽出短匕,随意割下一点发丝,放在信纸上。 她记得,新婚之夜她醉酒昏迷。第二日,床前出现了一个同心结,想来是王爷偷偷扯下了她的发丝。 事到如今,她想留下一点念想,却又寻不出什么物件,只能割下一点发丝,圆满那个同心结。 她站起身,摸了摸衣襟,确定带好了信件,这才环顾一圈屋子,转身离开。 宁钰攥紧手中长剑,抬手吹了一声口哨。汗血宝马嘶鸣奔来,宁钰翻身上马,火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扬。 铁蹄踏过染血的土地,冲出城门,涌入人群。她看着天边的太阳,忽然想到,希望,或许是向日葵吧。向日葵,向着太阳生长,不就是希望的诠释吗? 汗血宝马嘶鸣,腾空而起将士卒踢倒在地。宁钰挥剑,将人砍杀。手中的剑饮血过甚,银光中似乎夹杂血色。 宁钰面无表情的出剑,不计较任何章法,只为杀死对方。半刻钟后,无人再敢上前。宁钰抬眸,就见遥远那处,鬼面将军骑着黑马立在人群中。 下一秒,宁钰的瞳孔缩小。鬼面将军旁边还站着一人,他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银光。 宁钰策马上前,路过万千士卒,看遍鲜血喷洒,尸体横陈。目标越来越近,宁钰挥鞭,马快速奔跑。 两人打个照面,宁钰挥剑。鬼面将军俯身躲过,一旁的弯刀黑衣人一跃而起。宁钰足尖点在马镫上,腾空而起。 黑衣人手中弯刀横立,宁钰翻身,一脚踹向他,手中长剑笔直刺向鬼面将军。鬼面将军仍是躲避,双眼望向她,满是哀伤。 宁钰一掌搭在马上,安稳落地。弯刀袭来,却忽然停顿。宁钰见得黑衣人忌惮神色,挥动长剑。 下一秒,马蹄声响起,黑衣人弯刀横在胸前。宁钰退后几分迎敌,正凝神至极。眼前忽然白光闪过,一时晃神。 胸口剧痛,宁钰口中涌上一股子铁锈味。白光消失,那是弯刀反射阳光所致,竟也被当成武器。 宁钰低头,看着衣襟处的血口,缓缓扯了扯嘴角。抬眸看了一眼天空,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泪水滑落,宁钰嘴角的笑意归于了无。 娘亲,爹爹,我来了,等等我。卫垣,我对不住你。小屁孩,娘亲是个无用的人,说过要带你看遍人间繁华,可惜,你连太阳都未见过。 第二百五十四章,被慕容延所救 奋勇杀敌的卫垣忽然心口一痛,手中长剑落地。墨离挥剑挡下刺向卫垣的一击,问询道:“王爷,您怎么了?” 卫垣缓缓摇了摇头,面色惨白一片。黑衣人原仗着出其不备,元一守卒消耗了士兵体力,才能杀得他们节节败退。 眼下,他们重新布阵,防备偷袭。与黑衣人相斗,黑衣人渐处下风。卫垣随手从马旁的囊袋中取出长剑,低声吩咐:“一旦攻破元一,立刻前去寻找王妃。”“是。” —— 疼,胸口似乎在燃烧。宁钰皱眉,原来到了黄泉也会感到疼痛吗?鼻端嗅到一点中药的香味,宁钰缓缓睁开双眼。 满眼金碧辉煌,这是何处?宁钰抬手抚上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就听得一人惊喜叫喊:“姑娘醒了,快派人请大夫来诊治,另派人告诉二皇子殿下!” “这是哪?”宁钰听得二皇子三字戒备不已,强撑着坐起身,抬手摸索,想要找到随身携带的匕首,却发现连衣服都被换了。 “姑娘,这里是二皇子的宅邸!”宁钰眼见着没有兵器,眼角余光瞥见了桌子的瓷碗,这才低声道:“请给我一杯水。” 侍女微笑,端上茶杯。宁钰端过茶杯,略饮一口,趁其不备,将茶杯砸向雕刻精美的床柱。一声脆响,杯子出了一个小小豁口。 那侍女见怪不怪,笑盈盈的躬身:“需要再来一杯吗?”宁钰攥紧杯子皱眉,恶狠狠的将它掷到地上。那杯子在地上滚了一圈,依然完好无损。 良久的沉默中,宁钰面无表情的瞥了那侍女一眼,低声道:“你们想做什么?”侍女微笑着摇了摇头,恰在此时,一青衫老者上前。 “请姑娘伸手,让老朽诊脉。”宁钰抬手,捂住小腹,双眼满是戒备。大夫两眼弯弯,笑的慈祥:“请姑娘放心,您身体底子好,腹中之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许多伤,心中思绪繁多,需得好好静养。” 宁钰不言,只是缓缓闭上双眼,蹲坐在床上,双膝环抱。大夫无可奈何之时,就见一黑衣男子缓缓走来,立刻跪地以迎。 慕容延看了一眼地上众人,挥了挥手。宁钰坐在浅粉色的襦被中,身着一袭白衣,显得她颇为瘦弱。 黑发垂肩,衬的她的脸愈发苍白。慕容延扯了扯嘴角,抬手扯起被褥,柔声想要劝哄,就听得宁钰一字一句质问:“你想做什么?” 修长睫毛上下分离,宁钰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男子。透过青面獠牙的面具,直直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道:“你抓我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慕容延愣在原地,宁钰嗤笑一声,随即转过身背对着他:“滚,不要让我看见你。”那双眼睛,藏着太多的情绪,她猜不透,也不愿猜。 “你该吃点东西,我......听闻你有了孩子,就算是为了腹中之子,你也该好好照顾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滚!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为爹爹报仇!” 第二百五十五章,王爷,王妃生死不明! 元一城中的北朝旗帜被换上,卫垣翻身上马,高声大喊:“留下千人,其余人等,带上所有物资,一同随本王前往恒守。”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胸口发蒙,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马儿疾驰,扬起尘土无数。 墨离皱眉,紧跟其后。自从王爷一愣神,他就总觉得王爷变得分外焦躁。动作迅速,语言简练,眼神中满是急切之色。 “王爷!王妃独自上战场,胸口中伤,下落不明。”有人快马迎上,跪倒在地。卫垣勒紧缰绳,低头扫了一眼那人。 马儿腾空嘶鸣,在原地闲散踱步转圈。卫垣愣住,双手攥紧缰绳。缰绳上细碎的草屑刺入手掌,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的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墨离闻言扫了一眼王爷,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却强作镇定。 “王妃独自上战场,受北朝一黑衣人所伤,那黑衣人手持弯刀,重伤王妃。战争过后,我等前去寻找王妃,翻遍了所有尸首都未找到。” 这番话说的清楚明白,墨离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快步走上前俯身:“王爷。” 烈日下,卫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松开手中的缰绳,握紧拳头想要保持镇定。然而,双拳握紧,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手指冰凉。 “王爷有何吩咐?” 卫垣眼中丧失了即将见面的欢欣雀跃,片刻后挥鞭。马经受剧痛,扬蹄狂奔。墨离一时不备,被那掀起的尘土糊了一身。 钰儿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卫垣看着一路掠过的景色,六神无主的想着。钰儿她答应会早日回来,与他同看希望开花。 卫垣咬牙,牙齿咬进唇瓣。鲜红的血液流下,将惨白的唇瓣点染。卫垣握紧手中缰绳,草屑刺入手掌细碎伤口。 疼痛,很好,这能够让我清醒。卫垣面无表情的想着,一定是遗漏了。战场上那么多人,钰儿也许混在人群中没有被发现。 她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就算是受伤,不过将养几月罢了。卫垣一边安慰自己,强作镇定,一边纵马挥鞭。 “姑娘,您想用点什么膳食?奴婢吩咐膳房准备。” 宁钰恍若未闻,瞥了她一眼,缓缓闭上双眼。她落入慕容延之手,必然不能全身而退。若是他用自己去要挟王爷,宁钰皱眉,咬唇不言。 她已经害的爹爹娘亲丧命,就别再连累王爷了。宁钰勾了勾嘴角,扯出一点讽刺的笑意。 重活一世,又有何用?究竟改变了什么,哥哥依旧失踪,生死未卜。爹爹因她而死,葬在他乡。所幸红菱远在都城,没有性命之忧。 最该死的人,却偏偏活下来。多可笑,宁钰嘴角的弧度加深,紧闭的双眼有泪水缓缓流出。 其实不一样,毕竟有王爷陪伴。宁钰想到此处,猛然睁开双眼,哑声道:“我的书信呢?”声音沙哑难辨,侍女想了片刻才明白意思,略一躬身,道:“书信由二皇子保管。” “我要见他!” 第二百五十六章,刺杀失败 窗户大开,风温柔的涌入,吹动金丝薄纱。宁钰蜷缩在白虎毛皮的毯子上,看着天空一言不发。窗户虽是打开,外面却顶上了数条木棍,防止她跳窗自尽。 宁钰扯了扯嘴角,哼,可真是想的周到。迷迷糊糊间,她闭上双眼睡去。 慕容延推门而入,侍女俯身:“姑娘正在侧室看风景,不许我们跟着。”慕容延闻言,轻描淡写的扫了侍女一眼,眼中尽是不悦之色。侍女俯首,跪倒在地。 薄纱掀起,走过屏风。他的脚步不自觉放轻,宁钰睡着了。她趴躺在白虎皮毯上,睡容安详。 “胡闹。”薄唇吐出两个字,慕容延俯身将其抱起。怀中人似乎察觉出什么,不悦的皱眉。慕容延失笑,伸手将人抱稳。 怀中人无意识的抬手,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下一秒,脖颈旁边一点尖锐,那尖锐紧贴脖颈,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宁钰手下用力,钗子刺破表层皮肤,有血缓缓渗出。慕容延呼吸平稳,并未有任何慌张。宁钰咬唇,手下想要再用力几分。 慕容延却是将她抱的更稳,低声道:“小心,别摔下去。”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快意,愉悦。 “你不如先担心自己的脑袋。”话音未落,宁钰手持钗子的那只手就被制住。而慕容延依旧抱着她,颇为从容。 宁钰抬眸,就见那侍女伸手攥紧自己的胳膊。往日低眉顺眼的侍女,此刻双眸冰冷,满是杀意。 不同于宁钰,侍女的力气极大。宁钰咬牙坚持许久,钗子终于被她夺走。钗子离开伤口,鲜血流动的速度更快,滴入黑色的衣襟,隐隐一片湿润。 “既然我杀不了你,那么你杀死我。”宁钰攥紧双拳,慕容延慢条斯理的摇摇头,随即伸出手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青面獠牙的面具,没有一丝表情。可宁钰分明察觉了,面具背后的诡异笑意。 “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疏忽,让姑娘拿到发簪。”“下去,三十大板,从此以后这里所有人不许用簪子。” “喏。”侍女低头站起身,缓缓走出房间。宁钰看着那人身影,片刻后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一日未进膳?”慕容延不答反问,宁钰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慕容延的眼角弯了弯,从袖中掏出几封书信,宁钰见到那几封书信,下意识的撑手坐起身。 “来人!准备清粥小菜,伺候姑娘。”几封书信晃了晃,“如果你不吃,我就把书信烧掉。” 宁钰咬唇,片刻后吐出一个“好”字。这是她除了孩子外,唯一的念盼了。慕容延这厮,何其可恶! 用过膳食,宁钰抬眸:“还给我!”慕容延眼角弯弯,摇头转身离去。宁钰双拳紧握,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黑色的身影行走,忽而撑着墙壁晃动一下,随即又恢复笔挺从容。 疯子,方才她刻意延迟用膳的时间。慕容延却安安静静的等候,不曾处理脖颈的伤口,只是耐心的等待。 宁钰想不通,如果只是用她要挟王爷,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尸首被北朝士兵拖走。”一声惊雷,似乎在她脑海中炸开,慕容延,究竟是谁?不可能!哥哥,绝对不会对爹爹下手。 第二百五十七章,尸堆搜寻 太阳缓缓西垂,阳光从火热转作温暖。卫垣浑身血污,在尸堆中翻找了两个时辰。 他双手满是凝黑的雪块,白皙如玉的面庞也满是斑斑血迹。墨离翻找了一个时辰,累的满头大汗,不得不坐地休息。 卫垣却不为所动,始终抿唇寻找。他数不清,究竟看过多少张血污的脸。上百,成千。一张张脸庞被擦拭干净,可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每一次翻身,他的心就会无端下沉,坠向无底深渊。最后一个人,不是。卫垣抬手捂住面颊,一点血水从他指缝中滑落。 墨离站在原地不敢作声,他分不清王爷是否哭泣。泪水涌出,最后也只是化作血水。 忽然,天边一道惊雷闪过,乌云密布。墨离躬身:“王爷,眼见着要下暴雨,咱们不如回去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墨离无法,只得躬身离开。 万千横呈的尸体中,一人跪倒在地,双手捂住面颊。瓢泼大雨落下,似乎哭出了他内心的悲伤。血水被雨水冲刷,渐渐变成了淡红色。 卫垣在瓢泼大雨中失声痛哭,仿佛失去了此生所有。雨停下,风吹过。卫垣垂手,露出面无表情的脸庞。 既然找不到她的尸体,这就说明她被带走了。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她都存在被利用的价值。找不到,也是一件好事。 卫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站起身。接下来,就是把钰儿的价值增大。令对方不得不好生善待,以便届时卖出一个好价钱。 太着急,这一步,可他不得不走。如果不是如此,他见到钰儿的等待时间,就会被无限期的拉长。 —— 念头一旦涌上,就无法消止。宁钰低头,看着满是伤痕的手掌。她希望,能够当面询问,可慕容延两日未曾现身。 “姑娘,请用膳!”“下去,喊慕容延来见我。”侍女面不改色,低声陈述:“殿下这几日有些忙碌,姑娘您先用膳,容许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宁钰皱眉,抬眸盯着她,一字一句:“我要见她。”侍女点头,转身离开。 如果真的是哥哥,她该怎么办?宁钰手中的拳头攥紧,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大夫临走前叮嘱需平心静气,若是情绪起大的波澜,对伤口不利。 她没有死,应当好好活着,保存实力,才能斩杀爹爹的仇人。可,若是这仇敌是亲人呢? 宁钰不想回答,也不敢回答。如果真的是宁斐,她该如何?一剑杀了他,或者是放他离开。无非是这两种选择,可她的武功在宁斐之下。若是放过他,谁来补偿爹爹的死? 离侍女离开不过一刻钟,宁钰却坐立难安,仿佛过了很久。脚步声终于响起,那是北朝皇族特制的步履,走路时有金玉作响之声。 门被缓缓打开,青面獠牙的面具映入眼帘。那人今日穿着黑衣,金丝纹蟒,器宇轩昂,举手抬足可见天潢贵胄气派。 她甚至,无法将他与哥哥联系起来。哥哥喜素净,不喜奢靡。穿着总是挑拣最朴素的衣物,以求磨炼自己的意志。 “找我有什么事?” “二皇子殿下,可知宁斐?” 第二百五十八章,宁钰,我生气了 “自然,他戍守宁边已久,北朝边境人尽皆知。”宁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里面寻找一点破绽。 慕容延察觉意图,垂眸迎上她的目光。眼中尽是坦然,宁钰咬唇想了许久都不曾找出痕迹。 慕容延转身离开之时,宁钰长叹一声,低头却惊见地上血迹。血迹一点点蜿蜒,随着那一身黑衣消失在门口。 宁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快步奔出门。两边侍卫伸手将她拦住:“姑娘,您不能出去。”宁钰皱眉,眼见着他缓缓离开,急切的张嘴想要呼喊,却又默默闭上了嘴。 她不敢,宁钰讽刺的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红色的裙摆拖从,渲染出几分凄清。 —— 卫垣推开斑驳的木门,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回过神。“下去吧。”他挥手,一旁的侍女退下。 卫垣缓缓走到床前,随意躺下。一丝幽深的兰花香气,令他忍不住攥紧双拳。窗户大开,一点凉风吹入。 书桌上一方纸张飘摆,因着一方砚台所镇,才没有飘落在地。卫垣坐起身,快步上前拿过信纸。 “王爷,我是宁钰。”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死在了战场上。” “我知道,我又擅自冒险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卫垣将信纸攥紧,咬牙哼出一句:“哼,知道冒险却偏要做?宁钰,你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爹爹死了,我得为他报仇,找出凶手。”卫垣单手攥拳,眉头紧皱。 “我把爹爹葬在小崮山上,你记得为他迁坟,送去都城郊外与娘亲合葬。” “红菱与墨离两情相悦已久,你可要主一场大婚,风风光光的把红菱嫁给墨离。” 卫垣惨白的嘴角缓缓勾起,我呢?宁钰,你究竟把我放在哪里。知道会死,仍旧执意前往。你重伤的那一刻,可曾想过,我的余生? 想到此处,卫垣眼眶微红,却又强作镇定,继续翻看信纸。 “王爷,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发火,一定在追问我,有没有听你的劝告。” “我这一生最美的梦想,大概是与你白首偕老,不离不弃。老来古稀之时,你牵着我的手,在庭院中踱步。” “说过要陪你一起看希望开花,说过要陪你堆好多雪人。原谅我的违约,抱歉。” “如果有来生,换我想着你,守着你,好不好?” 卫垣烦躁的皱眉,伸手想要将信纸揉皱,犹豫再三却又舍不得,只得一拳砸向桌子,本就不牢固的桌子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卫垣面无表情的收回滴血的手,将信纸仔细折叠,放进袖中收藏。 “我生气了,宁钰。”事不过三,你屡次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执意冒险。来世又有什么用?今生没有你,再无半点意义。 一声叹息,卫垣缓缓闭上双眼。一点血滴落地,绽放成一朵血花。我会找到你,不论生死。 他推门而出,墨离已在外恭候许久,瞧见他手上的伤忍不住皱眉,却也不敢多说。卫垣扫了一眼天边的落日,辉煌壮丽。 “带走宁元帅的棺木,我们回都城。” 第二百五十九章,宁斐 夜半三更,宅邸中却是灯火通明。慕容延一身披风,顶着寒意走入房间。侍女跪倒在地,叩首:“拜见二皇子殿下,姑娘夜半高烧不退,已经请了大夫。” “大夫如何说?可用了药?”慕容延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入卧房。高床软榻之上,宁钰窝在被褥中满脸通红。 “大夫说无碍,已喝了药,只等出一身汗退热。”慕容延应声,随手挥了挥。侍女垂首,掩上房门。 良久的寂静中,宁钰轻哼一声:“水。”哼唧一声,便又转身埋入被褥中。她的额头满是汗珠,发丝也黏在一起。 慕容延莫名察觉出几分心疼,快步站起身走到水盆边,拧了一方帕子为她擦拭面颊,待到干净时这才转身,倒了一杯水。 “乖,张嘴。”宁钰眉头紧皱,被褥下鼓起好几块,可见是她在乱踹乱动。慕容延没法子,只得俯身,一手微掐她的下巴,一手拿着水杯倒水。 忽然,宁钰原本紧闭的双眼睁开,藏在被褥下的手已到他的脸边。慕容延微楞,想要抽身而退却是来不及。 下一秒,宁钰揭下面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宁钰心头滋味复杂,不知是喜是悲。慕容延眼神平静,薄唇微抿。 宁钰咬牙,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思及此处,宁钰伸手,却被慕容延一把抓住。 “宁姑娘这是,要轻薄在下?”宁钰嗤笑一声,反手握紧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颊。 慕容延平静的表情终于碎裂,他放下杯子,却听得宁钰一声痛呼。一分心,他面颊上的人皮面具就被扯下。 宁钰攥紧了手中的人皮面积,狞笑着吐出两个字:“宁斐。”慕容延眼见她没受伤,这才站起身施施然整理衣服。 “为什么......杀了爹爹?”背对着她整理衣衫的身体僵住。宁钰将手中人皮面具扔到地上,追问:“为什么?爹爹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居然要杀他!” “爹爹的死,你是否有参与。”慕容延背对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我那日见弯刀黑衣人站在你身旁——”“他是我的下属。” 他的下属,自然听从他的命令。宁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杀死了爹爹?”慕容延攥紧双拳,嘴角勾起一点惨淡的弧度,快步离开。 宁钰伸手攥紧被子嚎啕大哭,为什么?到头来,她要杀的竟然是宁斐。宁钰背靠床头,忽然生出一点无力感。 如果没有揭下面具,是不是可以专注的想着杀死他。切下他脑袋的那一瞬间,心里只有有快意。 可事到如今,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宁钰哭到哽咽,双手环抱自己。爹爹若是知道了,该是多么寒心? 他将宁斐带到自己面前,笑盈盈的揉了揉他的发,告诉她:“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宁斐,他不仅是我的哥哥,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啊。宁钰的泪水滑落,染湿衣襟。 第二百六十章,你想杀我,却终究不会杀我 “姑娘今日如何?”“回殿下,姑娘退了高热,只是不肯好好用膳,所幸病中食了一些粥水。” 宁钰听着身后两人的低声议论,低头看着襦裙上的花纹。牡丹繁复,两只彩蝶在其中飞舞,翅膀五彩。 脚步声响起,宁钰皱眉,嘴角勾起一点轻蔑的弧度:“你来做什么,取敌方将领的首级?” 玉冠束发下,是一张俊朗的面容。眉如刀刻,薄唇微抿。眼中,尽是冰寒之色。慕容延淡然摇头,面色不变。 一勺羹汤送到嘴边,宁钰抬眸,伸手将其打翻。慕容延收回拿着勺子的手,另一只手仍稳稳端着羹汤碗。 “殿下,您可曾受伤?”侍女从门口跑来,跪倒在地。慕容延摇头,低声道:“这粥冷了,不合姑娘的胃口,换一碗温热的虾仁薏米粥。” 宁钰扯了扯嘴角,嘴角弧度愈发深。她低头,伏在膝盖上哈哈大笑:“哈哈哈,宁斐,不,慕容延,你想杀我,何必惺惺作态。” “我不想杀你。” “可我想。”宁钰吐出三个字,闭上双眼,“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出去!” 慕容延闻言面色淡然,几步走到窗前掩上窗户:“你身怀有孕,需得时刻注意。秋冬相交之季,不要着凉了。” “你总是忘记添衣服,隔三差五就会得风寒。鼻子通红的跑到我面前来,抽噎着说你不想喝药。” 宁钰不言,缓缓睁开双眼,就见他嘴角轻勾,全然是回忆过往的温馨。她攥紧了双拳,忍不住想笑,可这又要什么意义呢? 他亲手打碎了这些过往,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毁掉了这一切。事已至此,追忆从前,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恶心,仅此而已。 “见过殿下,粥水来了。”侍女端着粥水上前,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宁钰咬唇,慕容延走上前端过粥碗,侍女躬身后退。 “你最喜喝虾仁薏米粥,尝尝?”宁钰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慕容延恍若未见,舀起一勺送到宁钰嘴边。 “想杀我,总得存够力气。你可以不用膳食,但你腹中孩子需要营养。”宁钰迟疑了片刻,又听得慕容延开口:“我想......宁元帅的遗愿,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宁钰缓缓张嘴,喝下那一点温热的粥水,低声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的人。” 慕容延恍若未闻,舀起一勺粥水,俯首吹了吹,这才送到她嘴边。宁钰伸手夺下碗,仰头倒尽。 慕容延点头,转身离开。粥水微烫,喉咙有些疼痛,可这怎么及得上她的锥心之痛。 “你想杀我,却终究不会杀我。”轻声的叹息,宁钰随手将粥碗扔到地上,粥碗在毛毯上转了几圈,一点残余的粥水落入毛毯中。 他没说错,她下不了手。没有利刃,甚至可以用帘布勒死他。可她没有,宁钰泪流不止,低声反问自己:“为什么?” 记忆里稚气的男童拍了拍胸脯,面带阳光灿烂的笑意:“哥哥会好好保护钰儿,不让钰儿受欺负。” 可到头来,伤我最深的,是你啊,宁斐。 第二百六十一章,我快要发疯了 “王爷真是年轻有为,遣兵有度。杀北朝个措手不及,夺回元一和恒守。老臣佩服。可惜,宁元帅,唉。” “听闻您在战场之上,因心系王妃,忽然得到上天庇佑,双腿痊愈。感情之深沉浓烈,实在是我等不可及啊。” “唉,可惜王妃失踪。不过,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平安无事回来。” 卫垣淡然的面上忽然浮现一点诡异的微笑,对着那帮恭维的臣子,道:“宁将军,而不是锦王妃。” “啊,是是是,老臣糊涂。” 卫垣颔首微笑以作回应,转身离开。墨离站在门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未察觉他的出现。 “墨离,回府。”“啊,王爷,您出来了。” 坐入马车,卫垣面上的礼貌微笑终于粉碎,转作面无表情。今日他回城,卫凌的面色有点难看啊。 众人诧异于他的双腿痊愈,对传言称是。原来,元一早有传言流至都城。锦王爷双腿疾患多年,因着心系王妃,竟然感动了上苍,故此双腿痊愈,如常人一般。 哪是上苍治愈了他的双腿?明明是钰儿所为。卫垣想到此处微微一笑,忽而想起现状,那一点微笑弧度转无。 马车一路行驶,最终缓缓停下。卫垣走下马车,迎面就有一人冲来。红菱双眼红肿,哭到抽噎:“王,爷,王妃,呢?” 卫垣缓缓摇头,绕过她走入王府。红菱流下泪水,追上去正欲再言,却被墨离一把拉住。 走入倾玉轩,院中的希望正绽开花蕾。一瓣瓣黄色花瓣整齐排列,面朝太阳,鲜明灿烂。卫垣的脚步顿住,默默站在那花前面。 希望,原来就是向日葵啊?“宁钰,你违约了。”卫垣轻叹一声,无奈的摇头,走入书房。 门窗紧掩,一片阴暗。大黑盘在他的腰间,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一双金色的竖形瞳孔,分外慑人。 大黑在腰间盘旋几圈,一路向上攀到他的肩膀,用光滑细鳞的蛇头蹭了蹭他的衣衫。卫垣不为所动,手捧着那卷泛白的书卷。 “她说,她很想我,可她冒险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我就做决定了呢。” 大黑竖起身子,蹭着他的面颊,很是焦躁,似乎在寻找什么。卫垣垂眼,与那金黄色的竖形瞳孔对视,低声道:“不用找了,她不想你,所以只字不提,抛下了你。” 大黑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尾尖,随即游过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游到床底去了。 卫垣面无表情的呆坐许久,终于将卷纸卷起,放入抽屉,低声道:“出来。”一人自黑暗中走出,跪倒在地。 “潜入翎王府书房,找他叛国通敌的书信证据。”黑衣人点头,隐入黑暗。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卫垣抬头,扫了一眼那张七扭八歪的书法,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生气了,到头来还是自己找罪受。 “捆起来就会乖一点,不会跑。”卫垣低声无意识的说着,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勾了勾嘴角,抬手抚上面颊。 “我快要发疯了,宁钰,你得快点回来,回到我身边。” 第二百六十二章,头七之时,封太子之日 这几日,慕容延每日必来,询问她的饮食,得到答复后站在门口看一会,便转身离去。 宁钰不回头,只能听见声响,从脚步声判断他站了多久。 今日,是爹爹的头七。按照习俗,死去之人的魂魄会回到他的家中。宁钰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走向门口,侍女不言紧跟其后。 两个侍卫伸手阻拦,宁钰抬眸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可以跟着,我只是想看看风景。” “这,殿下交代,不能让您出去。” “如果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宁钰风轻云淡说着威胁的话,“放我出去,我会回来。” 侍卫对视一眼,侍女皱眉,高声道:“不可!”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两个侍卫已经收回了手。 “何必紧张,你武功远胜我,我又有伤在身,行动迟缓。”宁钰不紧不慢的抬腿踱步,踏过门槛,“跟着我,只要一个人,安静。” 侍女皱眉,对着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这才跟上宁钰。 平静的沉默中,宁钰走过长廊,转入花园,低声问:“哪里,是宁边的方向?”侍女微楞,躬身上前带路。 一人带路,一人跟从。宁钰鲜红的长裙,拂过光滑的鹅卵石。她低头,看了一眼襦裙忍不住想笑。 爹爹死了,慕容延竟不准她披麻戴孝,所给衣裳襦裙皆是红色。这是第一次,她突然厌恶这颜色。 转过角亭,树下有两个打扫丫鬟整理落叶,低着头说话。 “二皇子殿下怎么没来看姑娘?难不成死心了,我说呢,她凶得很。勉强可算美人,可面有长疤,凶神恶煞。” 侍女皱眉,低声想要呵斥,宁钰伸手阻止。 “你懂什么!今日是二皇子,不,太子殿下册封之时。忙碌的很,又怎么会来此处 ——” “住嘴。”侍女高声呵斥,两名丫鬟抬头大惊失色,言宁钰凶神恶煞者,慌忙跪倒在地:“奴婢失言,求姑娘宽恕。” “你说的对,何错之有。”宁钰回以惨然一笑,“带路,不要停下。” 侍女面露踌躇之色,咬牙继续。宁钰跟在其后,忍不住落泪。爹爹头七之时,正是慕容延封为太子之日。 好一个慕容延,好一个宁斐。泪水滴落在鹅卵石上,化作一朵水花。 侍女走到一处,躬身:“就是此处。”围墙的一角,一棵香樟树下有一块大石。宁钰上前,坐在那石块上。 这里,就是她能够达到距离宁边最近的地方。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回到家中。可她却觉着,爹爹的魂魄会回到宁边。 那是他与娘亲相遇,相恋之地,亦是娘亲身死,她出生的地方。今日,他也许会牵着娘亲的手,走到宁边的城墙之上,眺望城中景象。 宁钰面无表情的想着,眼角的泪水却缓缓流淌。她伸出手指抹了一把泪水,看着那透明的液体微楞。 爹爹会知道吗?知道她困在宁斐手中,知道他今日会被封为太子,知道他是杀了他的凶手....... 你会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宁钰伸出双手捂住面颊。如果您在天有灵,就请告诉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活下来的是慕容延 脚步声响起,宁钰并不回头,只是微微一笑:“恭喜太子殿下。” 慕容延面上的焦急之色消失,转作面无表情。他愣在原地许久,看着宁钰的背影,低声道:“这个日子,不是我选择的。” 宁钰不答反笑:“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殿下何必这么说。”慕容延走到宁钰面前,一身紫色蟒袍分外扎眼。 “钰儿,你听我说——” “这里,是宁边的方向。”宁钰打断他的话,缓缓站起身。慕容延皱眉,伸手想要触碰,手却停顿在半空。 “你说,爹爹头七之时回来,可会知道你成为了北朝太子?哈哈哈哈哈,可笑。”话到最后,宁钰大笑,眼角泪水却落入草丛。 “一个人头,换一个太子之位。好手段,好买卖。” “我呢?”宁钰转身,直视他的双眼,“我呢,你想用我做什么买卖,威胁卫垣?” 慕容延毫不犹豫的摇头,宁钰扯了扯嘴角,冷笑道:“除此之外,我再无半点价值。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精明商人,未曾想如此愚钝。” 风吹过,宁钰的面颊上泪痕斑斑。慕容延不语盯着她,这才发现她衣着艳红。宁钰察觉到她诧异的眼神,半歪头眨了眨眼:“特意为我准备?” “不是,我,只是觉着你爱穿红裙......所以。” “所以,在这大丧之日,特意让我穿红裙,羞辱我?”宁钰笑盈盈的接过他的话茬,眼角泪水滑落。 慕容延低头,一言不发。宁钰瞥了他一眼,转身看着那堵墙。一堵灰墙外,是自由,她却与之失之交臂。 风拂面而来,吹动宁钰的三千青丝。黑发飘扬,落在鲜红如血的衣裙上,分外妖娆妩媚。她的面颊,一条长疤,几点泪痕,反而勾勒出绝望的凄美。 宁钰扯了扯嘴角,泪眼模糊间,那身着紫色蟒袍的陌生人与衣着朴素的哥哥相重叠。 儿时,她由哥哥监督着练剑,一日需得三个时辰。她的手,被木剑磨出了血泡。一边哭泣,一边挥舞手中木剑。泪水,血水,滴落在土地上。 哥哥在一旁咬牙,似乎比她更为疼楚。宁斐站在焚烧的香旁吹气,想要缩短时间。下一秒,宁元帅却负手施施然的走来。 往事历历在目,她所受疼楚,在哥哥哪里总是要翻倍。可为什么,今日她痛不欲生,哥哥却得封太子,步入锦绣繁华,没有一点悲色。 爹爹曾说,不必再找宁斐。王爷曾言,宁斐已死。是啊,宁斐的确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是慕容延。 不知前事如何,可他既然成为了慕容延,必然有着北朝皇族的血脉。如此说来,爹爹前世死于叛国,倒是...... “早些回去吧,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不牢太子殿下关心,太子殿下既然忙,不如早点回去,想必今日定有许多大臣恭贺,何苦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慕容延无言以回,苦涩的扯了扯了嘴角,转身离开。脚步声远去,宁钰颓然坐回那块石头上落泪。 第二百六十四章,放我走吧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笑盈盈的挥手。宁钰微惊,随即狂喜,快步走上前却扑了个空。 “爹爹?”宁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宁致远笑容慈祥:“钰儿,你听爹爹说。” “不要再追查斐儿的事,好好和王爷过日子。”宁钰哭着点头,那道白影缓缓离去。 “爹爹,别走!”宁钰惊叫一声醒来,这才发觉自己满头大汗,胸口的伤隐隐作痛。 烛火点燃,侍女立在床边。宁钰默默转身面对墙壁,这是爹爹的托梦?难道爹爹当真回来了。不,这句话!爹爹临走前说过。 她那时慌张不知所措,没有听从,只是嚎啕大哭。爹爹说,不要追查哥哥的事,想来他知道了......哥哥是慕容延,而慕容延,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 “姑娘昨日心情波动较大,一时昏厥,老朽开了一剂凝神养气的方子。可药总三分毒,姑娘还需静心休养。” 慕容延闻言点头,一旁的侍女上前,递给那大夫一锭银子。大夫跪倒在地谢恩,后备着药箱离去。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房间再次陷入静谧。慕容延呆立一会,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得宁钰道:“宁斐。” 慕容延脚步一顿,背脊僵直,站在原地不敢回看。 宁钰端起一旁的药碗,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气。白茫茫的气体被吹散,露出黑色的药汤。 “你可曾记得,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不让旁人欺辱我。” “记得。” “你可曾记得,你说过希望我一生快乐无忧,不为任何事烦恼。” 慕容延猜到她大概要说什么,嗓音有些干涩:“记得。” 宁钰缓缓闭上双眼,将药汤一饮而尽。满嘴的苦涩药味,令她想要呕吐。她面无表情的咽下汤水,就着一腔苦楚,低声道:“放我走吧。” 慕容延转身,直直看着她,毫不犹豫回绝:“不行。” 宁钰猛然睁开双眼,低声质问:“我已不追究爹爹的死,你为何纠缠着不肯放手?” 昨夜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发现爹爹其实早就清楚。宁斐的功夫是他教授,他与之相交手,又怎会不知?爹爹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要寻找他的意味。 爹爹的另一句临终遗言,让她好好和王爷过日子。她想,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件事了。 爹爹总是担心她的归宿,如果她能够与王爷执手相依,爹爹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吧。 她不敢追究,不愿追究,只求他能放自己离开。哪怕看在过往情分上,给彼此一个收场,他也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宁钰皱眉抬眸,正对上慕容延嘴角苦涩的笑意。 “哪怕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你也不愿放我离去吗?”宁钰低声说着,拿着药碗的那只手忍不住颤抖。 慕容延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宁钰气极反笑,反手将药碗摔在地上。 慕容延眼见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迟疑片刻却又缓缓转身。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如果放你离开,谁又能让我解脱? 第二百六十五章,叮咚,获得烛台一座! 一片漆黑中,唯独书房烛火燃烧。墨离在旁站了许久,耳听得三更已过,王爷却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这才低声道:“王爷,早些休息吧。” 卫垣手中的狼毫停顿一下,随即书写流畅。 “让你找的宅子,可准备妥当。” “回王爷,一切准备妥帖,不日即可请西月主子入住。” 卫垣点头,墨离犹豫了许久,忍不住低声问:“王爷,为何要请西月主子离开?留在王府做事,不是更方便些嘛。” “钰儿不喜欢。”卫垣放下狼毫,随手将公文合起,又从小山堆似的公文堆里拿起一本,继续批阅。 门缓缓开启,一缕秋风送入房间,竹帘微微晃动。一道黑色的身影将门虚掩,快步上前跪倒在地。 “启禀王爷,翎王府书房走水。”卫垣皱眉,随后挥手示意他退下。 无妨,总有些许蛛丝马迹。但蛛丝马迹,寻找起来总是费力的很。眼下正是扳倒卫凌的时候,本该从容镇定,可他却忍不住焦躁。 “墨离,安插在北朝的探子,何时能传来消息。” “三日之内。” —— 屋子里乱成一团,白虎皮毯上是被踩了几脚的锦被枕头,锦被四周散落着几个杯盏。 墙上的字帖,书画都被撕成两半。雕龙画凤的柱子亦是被烛台砸的坑坑洼洼,好不凄惨。 宁钰坐在一片杂乱中面无表情,一旁跪倒了无数侍女。个个低头俯身,瑟瑟发抖。 “姑娘,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书信。”宁钰轻描淡写的抬眸,眼中满是冷意。 托盘被侍女呈送至面前,熟悉的信封,正是卫垣写给她的信!宁钰伸手,一把将书信攥在手中,这才相信慕容延真的将书信还给了她。 “太子殿下说,秋高气爽,正应该出去走走。自此以后,姑娘可随意在院中散步。” “太子殿下说,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宁钰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轻颤,嘴角却是勾起一丝冷笑,侍女站起身,走回侍女堆中跪下。 宁钰将书信打开,仔细翻阅一遍,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话,这才眉眼稍缓。 王爷一定很着急......她走上战场前,断然拒绝了离开的建议。王爷清楚后,定然要大发雷霆。宁钰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怯懦。 无妨,事不过三,她不过第三回。王爷就算舍得生气,也不舍得不理她。 宁钰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抚上小腹。小屁孩,你且等等。娘亲保证,很快你就能同爹爹见面了。 院中散步,可得好好利用一番。只是眼下,似乎没有趁手的武器。宁钰在房中环视一圈,忽然发现烛台。去除蜡烛后,倒是个不错的武器。 宁钰抬手抚上额头,微微皱眉,一旁侍女上前:“姑娘,不如歇息片刻。” 宁钰点头,走动的时候,随意踢了烛台两脚,将它踹到床榻边。随即躺倒在床榻之上,长裙繁复,正好遮盖住烛台。 侍女们开始整理地上的杂物,拿起一件物什后便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宁钰眼见着房门关上,连忙坐起身,拾起烛台,将它塞到床底。 做完这一切,宁钰将信纸折叠整齐,放到枕头底下安然睡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心细如发 “我想看看宁边,登高远眺,该去何处?”侍女上前带路,宁钰跟随其后。一路所过,下人无不跪地。 经过那棵树的时候,树下已经换了另外两个侍女。宁钰面无表情,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了烛台的那个铁锥。 昨晚,灯火俱灭之时。她就着月光,将蜡烛拔取,一点点扭下了那根插蜡烛的尖锐铁锥。 登上高楼,侍女们围在栏杆前,名为挡风,实则是担心宁钰往下跳。 高楼竖起,可收览一切归眼底。慕容延为了关住她,居然将这宅邸建在一座山上。 “何处是宁边?”侍女指了一个方向,宁钰转身看着那一处,脑海中却是在回想,方才的大致一眼。 山林中,虽然容易行走,却也容易逃脱。院子把守的士卒约有百人,院子外还有许多建筑。宅邸的门口,是无数的银色铠甲。 宁钰皱眉,如此说来......逃跑岂非难于登天。不,还有别的法子。距离宁边最近的那个墙角!如果她翻墙而出,只要再翻一堵墙,就可以直接进入密林。 何况,她在那里顺理成章,无人怀疑。宁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冰凉,缓缓转身。虽然手指冰凉一片,可她的心却砰砰直跳。一步步踏着台阶,应和心跳声声。 她按照记忆,走到昨日那处墙角,坐在石头上眺望天空。几名侍女站在远处, 其中一人低声问:“这是何处,为何姑娘在此面色哀伤。”“闭嘴,与你何干。”侍女被斥责一声,乖乖禁声,退后几步。 宁钰听得细碎的声响,随手掏出信纸,细细观看。如此长吁短叹半个时辰,看守的侍女不免犯了懒,有几个走到远处打闹。 为数的侍女也见不得如此,悄然走远了些,认为玉阎罗,不过如此。太子殿下的真心相待,似乎并不值得。 宁钰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落泪。 “拜见太子殿下,姑娘散步去了。”慕容延点头,那侍女走出去,与其他侍女相交流,片刻后走回殿内:“姑娘在念安院的一角,呆了约莫两个时辰。” 慕容延点头,转身走入房间。床榻之上的被褥略有凹陷,看情形,钰儿在上面打过滚。 无人陪侍,慕容延随意坐在床榻上,四处打量。钰儿昨日闹脾气,撕碎了好几副名画。 忽然,一点小小的红色凝固,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黏在椅子角的一点蜡油,慕容延皱眉,随手拈了那点蜡油。 奇怪,蜡油为何会在椅子角?随侍的宫女都是千挑万选,决不能可能出现差错。这不是蜡油,而是一小块蜡烛。 慕容延皱眉,大喝一声:“进来,昨日姑娘大闹之时,可是摔了烛台?” 侍女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是。” “收拾整齐后,可换了新烛台?”“是。” “旧烛台在何处?”“这,太子殿下饶命——” “来人,抽调三百守卫,围在念安院外墙,一旦有人翻墙而出,当场活捉......不可伤人。带路!本殿下要亲自去找她!” 第二百六十七章,危险 宁钰在一众侍女诧异的目光下,翻墙出逃。她立在墙头,却见银色铠甲无数。一边是脂粉香味,一边是银色盔甲。宁钰立在墙头,不可左逃,亦无法右跳。 “下来!”不远处,慕容延踱步而来,他薄唇紧抿,眼中仿佛含着冰雪。宁钰咬牙,不就是踏瓦而行,有谁规定,墙不能是路! 宁钰抬手抚上小腹,随即双手撑开,脚下快速行走。慕容延眉头紧皱,足尖点地,一跃上前。 宁钰眼见他过来,脚下飞快,却是一脚踩滑。她的身子,在半空中晃了晃,随即歪向内院,缓缓下坠。 慕容延愣在原地,这么一摔,定然能去除那个孩子。想到此处,他站在原地,背脊僵硬。 宁钰抬手捂住小腹,落地的前一秒,却被一人揽入怀抱。名贵的熏香,夹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凛冽气息。 慕容延将怀中人抱紧,借力摔到草坪上。她与卫垣的孩子的确会摔下,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如今她已万念俱灰,他又怎么能剥夺她仅有的念想。何况她重伤未愈,身子如何经得起折腾。 两人齐齐摔倒在草地上,宁钰双手紧紧护着小腹,却也觉得胳膊一点剧痛。该是那铁锥,刺破了胳膊。 浓稠的鲜血流下,慕容延闻着血腥,慌忙坐起身,细细查看一番。那血却是染湿了衣摆,想到那只去了铁锥的烛台,慕容延伸手想要查看一番。 宁钰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戒备的挡住他。慕容延刚想解释一二,就被她眼中的冷淡震惊。 “让我看看,是否受了伤。”半晌,慕容延低声道。 宁钰用完好的手,捂住那处伤口,慢条斯理的摇了摇头。慕容延皱眉,眼见着血流不止,欺身上前。 往日两日比武,宁钰总敌不过他,更何况她现在一只手受伤。慕容延轻而易举的制住她的双手,自袖中掏出染血的铁锥。 他将铁锥扔到地上,冷声道:“别再如此。”他强忍着背后的疼楚,转身离去。 “为什么,你心疼?”宁钰张嘴,满眼俱是惊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慕容延离开的背影一顿,仿佛是对这话的默认。宁钰哈哈大笑,眼角泪水流下。 “哈哈哈,你杀我爹爹,把我囚禁在此。现在,你居然和我说,你心疼我?” “宁斐,不,慕容延,你讲了一个笑话,足够我笑一辈子。” 慕容延缓缓转身,看着坐在草地上,笑的前仰后合的女子,低声解释:“时局动乱,你该留在此处。” 说完这句话,眼见宁钰毫无反应,他补上一句:“这是为你好。”话音未落,他便急急离去。 宁钰愣住,看着自己被血染的黑红的衣摆,歪头一笑:“为我好?” 为我好,在头七之时送来红色襦裙?为我好,你杀我至亲?为我好,你将我困在此处,囚禁我的自由,妄图卖出一个高价? “宁斐,我害怕了,你的为我好,多残忍啊。”宁钰低声说着,忽然想起幼时她躲在祠堂的帘布后,看着一身青紫的宁斐,跪倒在牌位前。 记忆中的稚气男孩察觉到她的眼神,缓缓抬头,强扯起嘴角,却意外牵动了伤口,痛呼一身。 似乎有什么碎裂了,宁钰抬手捂住面颊,企图遮掩自己的泪水。 第二百六十八章,偷亲 月色皎洁,慕容延悄然走进房间。侍女未关窗户,丝丝微风涌入,使得宁钰耳边碎发随风拂动。 月光,温柔的洒在她的面上。就连那道伤疤,也变得柔和一些。慕容延告诉自己,该离去了。 鬼使神差,他不但没有转身,反而坐在床榻边,低头凝视宁钰的面容。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小时候她闹着要让他梳发,拉着他要学骑马。摔倒在地,哭泣之时张开双手要他抱。 他曾挡在她面前,甘愿为之对抗整个世界。只是,这份感情慢慢发酵,不再是纯粹的亲情呵护,而是...... 她想要走,想要离开,想要回到卫垣的怀抱。他应该同意,毕竟北朝皇庭波涛汹涌,他才刚刚站稳脚跟。更何况,她的心里,只有卫垣。 想到此处,慕容延勾起嘴角,笑容有些苦涩。如果当初,不答应认养之事,不蓄意暴露自己的血统。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依稀记得,小女孩蓬着一团乱发,将木梳递给自己时的眼神。他只得咽下了拒绝的话,乖乖拿起梳子,笨拙的动作。 慕容延俯身,抬手将宁钰的碎发别到耳后。手,从发间游离至面颊。继而,移动至唇边。一点粉红,慕容延心跳加速。 俯身,淡到极致的一个吻。两唇擦过,蜻蜓点水。柔软的触感,竟然有一丝甜美。慕容延如梦初醒,转身狼狈离开。 关门声响起,宁钰掩在被子下的拳头松开,缓缓睁开双眼。最初的震惊过后,她讽刺的勾起了嘴角。 —— “我说了我不喝药!下去!”宁钰恶狠狠的瞪了那侍女一眼,侍女点头,手端着汤药却一动不动。 “拜见太子殿下。”细弱的声响传来,宁钰冷哼一声。 脚步声渐近,宁钰抬眸扫了他一眼,别过头不语。慕容延轻笑,随手端起那碗汤药,走到她的面前。 “还是小孩脾气,你手上的伤口是铁器造成,有感染的风险。乖,喝一点药。” 慕容延坐在床榻边侧,宁钰皱眉,手脚并用后退,缩回床角。慕容延失笑,挺起身上前,将羹匙递到她的嘴边。 宁钰张嘴,无视那一勺汤药,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为我好的话,放我走吧。” 慕容延嘴角笑意凝固,拿着羹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收手,将羹匙放入药碗中。 他缓缓摇头,嘴角笑意消失。宁钰冷哼一声,对上他的眼神,质问:“为什么?” 良久的沉默,宁钰抬手覆住面颊,低声发问:“你究竟是谁?”“慕容延。” “很好。”宁钰点了点头,垂手,咧嘴一笑。慕容延皱眉,舀起一点羹汤,送到她嘴边。 宁钰摇头,挺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薄纱缠绕住他的脖颈。慕容延松手,药碗落入被帛中,汤药染湿一朵牡丹纹样。 “啊!快来人,救驾!”侍女尖叫一声,快步跑出门口。宁钰勒紧手中的薄纱,低声道:“放我离开。” 第二百六十九章,死心 慕容延面色沉稳,不见一点惊慌。一瞬间的功夫,房门就被人踹开,无数银色铠甲涌入其中。 为首的侍女皱眉,上前几步。宁钰冷笑,将手中薄纱勒紧,扬声道:“退后。” 侍女皱眉,见得慕容延手指动了动,这才悄然退后。薄纱勒紧,慕容延脸色微红。虽然与死神相交,他却眉眼平静,从容至极。 “我会勒死你。你说过,你不是宁斐,只是慕容延。” “无论我是谁,你现在都必须待在这里。南朝现在......卫垣或许,自顾不暇——” 宁钰听够了那套冠冕堂皇的话,低声打断他:“住嘴!” “听话,钰儿,我——” 宁钰心烦意乱,勒紧了那条薄纱:“够了,不要再说这些虚假的话了。”慕容延的面色发红,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我醒着。”宁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惨淡的笑意。慕容延面上的平静终于粉碎,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不必再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长久的沉默中,慕容延忽然轻笑,连带这脖颈间的薄纱轻轻颤动。他挑眉,嘴角微勾。原本英气凛然的面庞,此刻却有些邪气。 他欺身上前,宁钰咬牙,手下勒紧那薄纱,威胁道:“后退。”慕容延轻笑,动作不顿,反而紧贴着宁钰。 “是啊,你知道了,真好,我终于不用隐瞒了。”侍女察觉出异样,挥退众人,自己亦是离开,掩上房门。 宁钰懒得与他纠缠,只是手下用力。这一次,慕容延两颊发红,眼神略有游离,回过神却又盯着她,宛如一只紧盯着猎物的野兽。 “放我走,否则。”宁钰抓紧波少两端,低声威胁。慕容延哈哈大笑,却又因着薄纱限制,笑声时断时续,分外沙哑诡异。 “杀,了,我。”宁钰皱眉,咬唇。慕容延嘴角微勾,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宁钰冷哼一声,勒紧薄纱。 慕容延面颊通红,呼气时断时续,嘴角抽搐不停。宁钰手中用力,眼角却忍不住泛红。求饶啊,求饶,说你会放我走,说我们一刀两断。 “我,赢了。”薄纱飘落,两端落在牡丹花上。宁钰眼角通红,双手环抱自己,质问:“为什么?” “我爱你啊。”慕容延柔声道,一句话顺理成章。这句话,憋在他的胸口许久,终于得以宣泄出口。 宁钰闭上双眼,眼角泪水流下。泪水滑落,流过长疤。慕容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的揩去她的泪水。 “宁斐,原来早就死去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哥哥。” “求之不得。”慕容延勉强勾起了嘴角,明明是他心心念念所求,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忍不住难过呢。 记忆里的小女孩趴坐在地上,朝着他伸出双手。她哭得两眼通红,见他来了却是忍住泪水,撇嘴委屈:“哥哥抱。” 那一瞬间,什么利用都烟消云散。他将她抱起,宛如拥有了整个世界。 只是,现在这世界碎裂了。慕容延站起身,平静扫了她一眼,就算没有这一句话,往昔也碎裂了。回到从前,不过妄想。 第二百七十章,醋王上线 “王爷,北朝线人传来密保。”卫垣点头,看着开放的向日葵,低声道:“念。” 墨离咽了一口口水,展开信纸:“不日前,二皇子慕容延因斩杀敌军有功,封为太子。” 下一段话,他不敢念。卫垣皱眉,抬眼扫他一眼。墨离点头,磕磕绊绊的往下念:“慕容延在居远山有一处宅邸,中......私藏一名女子。” “北朝上下议论纷纷,认为此人是他的......心上人。”卫垣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不露声色。 “慕容延派遣一千精兵守卫,至今无法得到一点详尽的消息。” 墨离将信纸叠起,手捧着奉上。卫垣冷哼一声,薄唇紧抿,抬手接过那纸,慢条斯理扫了一眼,就将纸撕成粉碎。 “王爷,这,需要留档。” “什么时候的规矩!”卫垣冷然回应,墨离乖乖闭嘴,明明是您立下的规定,怎么...... “就连寻常议论,一些,一些胡言乱语都记载在密信上。这线人,水平有限。没有办法探听详尽消息,反倒将一些无用的话记下。” 卫垣皱眉絮叨,说话失去了以往的严谨简略。墨离躬身点头,卫垣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胡言乱语!统统是胡言乱语!”卫垣怒极,将一桌子公文推倒在地。木门打开,一点光线透入阴暗的书房。 卫垣皱眉,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将门换了!声响这般大,打扰本王处理公务。”墨离瞪大双眼,方才连一丝一毫的响动都未产生。 他张嘴想要说话,最后却是乖乖闭嘴,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可说,若是说了,只怕是连他都要换。 “十六,出来!”黑暗处走出一人跪倒在地,墨离走上前将奏折一一捡起。卫垣坐在椅上,伸手摩挲腰间玉佩,这才略消怒意。 什么心上人,哼。就算宁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得先过他这关。更何况,天鹅也不会答应。 玉佩温润,卫垣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低声吩咐:“一边盯着翎王府,一边盯着楚府。” “去找楚将军的书房,他通敌的事情人尽皆知。你只需要翻找出,他授命于翎王的书信即可。” 十六点头,几步走到门口,打开木门,从一道缝隙中溜了出去,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墨离将公文捡起,一一码放整齐。卫垣盯着那堆东西许久,闭上双眼假寐。过了片刻,墨离以为他要歇息,转身离开之时就听得他开口。 “种希,向日葵,种满王妃的院子。”墨离微楞,随即面色淡然,低声回:“可是眼下快要入冬,不适宜向日葵生长。就算种植——” 墨离见着卫垣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自觉的掐掉了未说完的话,躬身道:“喏。” 脚步声远去,卫垣睁开双眼。一室冷清,他的眉眼间也难免沾染一点愁绪。 快入冬了啊,不知你过得可好?应该伤心了吧,辛辛苦苦找寻的人,最后竟然是敌方太子。 “哼,不吃苦怎么知道我对你的好......可就算如此,我也舍不得你吃苦。” 忽然,一点细碎声响传来。卫垣皱眉,抬眸望去,就见大黑一路游行。 “没用的废物。平日里她抱你抱得亲昵,最后还不是弃之敝履。我要你有何用?连个人都留不住。”卫垣眉目稍缓,评论道。 话音刚落,他便觉出自己的失态,一时怒上心头,又羞又恼,抬手又将公文推翻。 第二百七十一章,东窗事发 “这是什么!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皇上暴怒,将奏折恶狠狠的甩到地上。 奏折中夹带的一封书信摔落,卫凌跪着上前,挪动身子。他双手颤抖,将书信打开,随即面色惨白。 该死,派暗卫前去销毁证据,居然还有遗留。卫凌将手中书信合上,躬身道:“父皇,这是诬陷。” 皇上冷哼一声,随手一挥。花白胡子的老人身着官服,缓缓走出,跪倒在地:“圣上明鉴,老臣与处将军是挚友。” “他叛国后,臣与他割袍断义。前日,他家人前来寻找老臣,告知他非自愿叛国,而是有不得不说的苦衷啊。” “老臣斗胆,献上此信。一为多年情分,长嫂所托。二为江山社稷,我朝百年基业。” “住嘴!”卫凌咬牙怒呵,“居然敢诬蔑本王,该当何罪!”话音刚落,他就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空旷的大殿,响起回应。 “请父皇给儿臣做主,这一定是诬蔑!” 皇上扫了一眼二人,颓然坐回皇位上。这件事情,一定和凌儿脱不了干系。至于这老匹夫,胆敢告状,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他不消多想,就知是那贱种。 宫殿外,突然传来了推搡声响“本宫有事禀明皇上。”“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此刻正在与大臣们议事。” 不过片刻,端庄美艳的贵妃娘娘携带着脂粉香味,婀娜多姿的走来。她款款跪倒在地,声音温润,不失娇媚:“皇上,臣妾有罪,不该擅闯大殿。” “起来吧。”皇上看着头顶高悬的皇匾,随后低头瞥了她一眼,“你不过是爱子心切。” 贵妃娘娘嘴角微微上扬,眉梢微挑,露出一个美艳不失端庄的微笑。皇上盯了一眼,下一秒挪了挪身子,调整坐姿。 “臣妾听闻,有人诬蔑凌儿。皇上,凌儿什么性子,您最是清楚。”皇上点了点头,张嘴正要说话,就见太监总管一路跑来。 他手上的拂尘无风自飘,一手紧紧拿着一卷纸,一手按着头顶帽子。跪倒在地,气喘不过一瞬,就捧送上纸卷。 “皇上,如今都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群中忽然出现了白衣男子,说是手持翎王......的证据,此人已被拿下,证据在此。” 贵妃娘娘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皇上抿嘴,抬手接过那卷东西。“皇上,不过是愚民肖想的一些玩意......” 纸卷打开,上头记载着军粮金额,下贴着一份店铺清单。两相对比,军粮军需居然被吞掉了八万两。 再展开,拓着一封密保,上书:楚将军,都城已知元一叛变的消息,迅速解决宁致远。下面,是一个私人印章。 良久的沉默中,皇上站起身:“将翎王关入清安殿,自省三月。派人包围翎王府,搜寻可疑物什。” “皇上!凌儿是无辜的。”皇上转身,明黄色的衣摆一闪而过,上纹着龙头吐出云雾。 卫凌站起身,一把揪住老臣的衣领,低声道:“老匹夫,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老臣畏畏缩缩,连声高喊:“救命啊!翎王动手了!” 贵妃皱眉,几步走到卫凌面前,恶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废物,你究竟做了什么?” 卫凌缓缓松开双手,强做镇定,无妨,他已经销毁了这些物什,不会有人发现。 第二百七十二章,散播谣言 冬至那一日早晨,草木沾染上浓重的秋意,凝出点点白色霜气。都城中桂树花谢,掸去了点点枯黄。 清晨时分,一路人手提着两筐鸡蛋,小心翼翼的走过翎王府门前。无他,鸡蛋烂菜叶遍地,走路需得万分小心。 “奇怪,这翎王府,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嘟囔一声,一旁垫脚走路的大娘露出了然的表情:“不是都城人吧?” “是是是,小人来都城省亲。”大娘闻言两眼冒亮光,连忙伸手将人扯住,低声道:“你是不清楚。” 路人护住了两篮土鸡蛋,洗耳恭听。大娘挑眉,压低声音,仿佛在议论朝廷大事:“翎王,叛国,要杀头啦!”话未说完,她就用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路人一脸惊奇,“翎王不是皇子吗?为什么要叛国?” “轻点,可别让人听见了。前几日,就有白衣侠士举着他叛国的证据!书信里,他要人杀掉宁元帅!宁元帅,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国第一大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是啊。”大娘脸上泛起一点红晕,随即叹息,“白衣侠士出现的那一日,晚上就有士兵来抄王府。到现在,那翎王都没回来呢。” “可惜了宁元帅。”大娘补充一句,长叹一声,转身飘飘然的离开。路人皱眉,转身刚要询问,一脚踩在了烂菜叶上,滑倒在地。 粘着鸡屎的新鲜鸡蛋,碎在筐里。路人哀嚎一声,将一筐子碎蛋壳和蛋的混合物抱紧。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卫垣拉开马车帘子,遥遥看了一眼。朱红色的大门上,满是斑驳的污垢。 墨离坐在一旁,手中捧着将要送上的折子,低声道:“王爷,您这一举动太过着急。” 卫垣微微摇头,放下帘子,道:“本王自有分寸。”这一次,的确破绽百出。可那个人,现在又有什么精力放在他身上呢,估计光是为了他优秀的儿子叛国这一件事,就累得心力交瘁。 无妨,他本就不喜自己。这回已经是暗中行事,就算正大光明送上罪证,那又如何? 得不到正统的继承,他也不在乎,强抢,逼宫,皆可。卫垣挑眉,嘴角笑意森然。墨离感受到一点莫名的凉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不够。”墨离抬眸,诧异的看着王爷:“什么不够?” “听闻贵妃娘娘,年少时曾因为某些原因,前往北朝,游离许久。将此事宣传到街头巷尾,想必会出现很多精彩的故事。” 王府中,搜出了那枚印章,确认无误。他令派十六,塞入了几封伪造的敌国通讯信件,也被一一查获。可即使如此,那个人依然选择包庇卫凌。 禁闭三月,罚俸两年。卫垣轻笑,这个处罚,相当于挠痒一般。叛国罪,按律当斩,株连九族。 其实那个人清楚的很,他不愿意让自己继承皇位,所以不得不放过卫凌。卫垣挑眉,很好,那就也让他背上不清不楚的“杂种”美名。 他倒要看看,在那个人的眼中,杂种,贱种,哪一个更好一些? 第二百七十三章,强行 喂粥 清晨霜气凝结,屋内燃了火炉,气氛却如冰窖。宁钰脸色苍白,缩在角落不肯言语。 华贵的皮毛毯子上是粘稠的粥水,散落着几只碗碟。慕容延负手而立,面色不露悲喜。 侍女迈着小碎步,呈上粥水。宁钰咬牙不肯张嘴,苍白的唇上满是斑驳牙印。慕容延在旁不语,面无表情的盯着宁钰。 宁钰察觉他的目光,冷笑一声抬手将粥水打翻。碧绿色的碗在地上滚动,粥水撒了一地。 慕容延拂袖,低声道:“再取一碗来。”宁钰直视他的双眼,嗤笑一声转身。 不过片刻,侍女呈上粥水。慕容延抬手接过粥水,挥退众人。原本略显拥挤的室内瞬间空荡,宁钰看清他眼底的一丝恼意,下意识的退回床角。 “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宁钰咬唇,缓缓摇了摇头。 慕容延点头,转身将粥水放下。宁钰心头微松,却见他下一秒转身,周身气场全然不同方才。 他步步逼近,宁钰下意识的推却,缩在床角,抬手要扯床帘。可她饿了一天,身上有伤有孕,心绪不明一夜失眠,双手全然没有一丝力气。 慕容延上前,慢条斯理的伸出手抓住宁钰的双手。宁钰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愤怒,抬腿就想踹他。 慕容延避过这无力迟钝的一脚,嘴角轻勾,眼中似乎有什么涌上。他伸手制住宁钰双手,高举过她的头,另一只手扯下那床帘。 宁钰恨极,低头咬住他的肩膀。慕容延动作微楞,下一秒就将她的双手捆扎。做完这一切,他依然气息平静,面色如常。 他站起身,转身取回粥水,舀了一勺送到宁钰嘴边。宁钰眼角微红,却不肯落泪,只是闭着嘴唇,恶狠狠的瞪着他。 她眼角微红,眼神却满是倔强,如同不小心进入猎人陷阱的小兽。愤怒而又天真,丝毫不知猎人的凶残。 慕容延看清她眼中的厌恶之色,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将羹匙摔在地上。他一手拿着碗,一手捏住宁钰下巴。 宁钰被迫张嘴,那一碗粥水就被强灌进嘴,呛得她忍不住连连皱眉。一碗粥水被强制灌完,慕容延松开手。 宁钰低头,捂住胸口咳嗽。慕容延不语,随手将碗放下,伸手轻轻去拍她的背,下一秒,手就被宁钰打开。 “如果你不肯用膳,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喂你。” 宁钰呕出一点粥水,眼角湿润。慕容延见她泪眼朦胧,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抚去她眼角泪水,手伸到半空,却被宁钰恶狠狠咬住。 嘴下的皮肉绽开,血流不止。宁钰凭着一腔恼火下嘴,丝毫不念一点情分。 慕容延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皱眉,片刻又忍不住轻笑。如此反复过了片刻,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如同最初一般。 宁钰察觉发上一点温热,缓缓松开牙齿,闭上嘴。口腔内满是铁锈,与方才的粥水清甜相混合,分外恶心。 她做了个“滚”的口型,随即倦怠的闭上双眼,倚靠着墙壁。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逃跑。慕容延已经疯了......再呆下去,她也会疯。 第二百七十四章,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半三更,宁钰缓缓睁开双眼,一片清明。她捏紧了手中的一小片铁片,那是她从抽屉的镶嵌锁中抽出来的。 床头一盏灯笼,散发出一点柔和的微光。宁钰抬眸,眼中寒意更甚。慕容延那厮特意派人打造一盏烛火柔和的灯,言恐她怕黑。 宁钰皱眉,不过就是小时候半夜起床被黑漆漆的一片吓哭,跑去找他了而已。既然已不是他哥哥,何必再提从前...... 不过这灯盏倒是方便了她,宁钰伸手,小铁片出了被子,在烛火掩映下反射一点银光。 自从她逃跑后,慕容延就禁止她出门半步。可她越拖,腹中孩儿渐大,行动就越发不便。 她坐起身,用铁片一点点划破床帘,再将床帘切成一条条的长快。铁片终究不是刀刃,算不得锋利。不过片刻,宁钰就双手酸软,手指多处被划伤,血痕斑驳。 天色渐明之时,宁钰将长条一一连接打上死结。她回身扫了一眼房门,缓缓推开窗户。 早晨的凉意瞬间涌入,宁钰皱眉咬牙,伸手去撬那些钉在木片上的铁钉。手指紧紧贴着铁钉,血液沾染上木板,顺着纹理流成诡异的一片血丝。 慕容延推开房门之时,就见宁钰站在窗户旁。宁钰听到房门推开,手下动作更快,手指伤口因着蓄力破裂,血流不止。 慕容延上前,只见黄色的木板上是斑驳血迹。他强压下怒意,抬手制住宁钰。宁钰见计划快要成功,又怎么会甘心放弃。 她手脚并用,想要挣脱束缚。慕容延皱眉,将人恶狠狠的囚在怀里抱紧。宁钰抬腿,趁他不备,一脚踹向他。慕容延吃痛,手中力道微松。 宁钰眼见着那雕龙画凤的柱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活着也是被囚禁,不如早点去地下见爹爹娘亲,免得成为王爷的负担。 下一秒,她就被强行扯回。慕容延抓着她的胳膊,面无表情的低声道:“乖乖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很好。” “哼。”宁钰怒极反笑,“你疯了。” 慕容延不答,一手制住宁钰,一手拾起她方才用剩下下的布条,将她双手捆扎结实,随即将人推到床上。 “去请大夫。”慕容延高声喊着,随即门被打开,侍女躬身跪倒在地,随即小碎步跑出去。 宁钰双手挣扎,眉眼间满是怒意:“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想死还不成吗!你凭什么阻止我!慕容延!” 慕容延面色淡然,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缓缓饮下,这才低声道:“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你,你不是很清楚吗。” “为什么......”“我不清楚,那有什么原因,凭心而为罢了。” “太子殿下,大夫来了!”两人飞奔上前跪倒在地,慕容延淡然点头,低声道:“姑娘手上有伤,方才碰过铁钉铁片,请大夫开点药膏。” 半刻钟后,慕容延俯首,将药膏一一涂抹细致。宁钰闭上双眼,不愿看这一幕,却清晰的感觉到手上灼热被一点点清凉覆盖。 “不要伤害自己,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百七十五章,为和亲而生的公主 “这是何处?”宁钰皱眉,双手依旧尝试挣脱束缚,哪怕双手已经被包成了白色的粽子。她一身红裙,风姿绰约,双手却活像个粽子,被齐齐捆在一起。 荒凉废弃的破旧宫殿,其中翻飞着几只灰不溜秋的蝴蝶。忽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来,停在宁钰的鼻尖。 宁钰与它对视一眼,缓缓移开视线。蝴蝶拍打翅膀,缓缓飞走。慕容延眼见着她快要挣掉包裹的白棉,这才随手扯下系在她手腕的布条。 “这是你娘亲的宫殿。”慕容延转身,抬手随意摘下月季上的花。月季花因常年无人打理,花小刺多,分外杂乱。不过正是因为花小,所以颜色格外浓艳。 宁钰微楞,如果是这样......爹爹当年可知这件事,怎么可能?娘亲不过就是宁边的一个寻常女子,怎么会是北朝的皇亲贵胄。如果她是贵女,又怎么会逃跑至敌国边境。 慕容延转身,见着宁钰惊讶的神色微微一笑,视线下移即是她的一点红唇。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若是她别上这朵月季,定然美艳动人。 “你娘亲是北朝皇族旁支,因得太后眼缘入宫。” “她叫什么名字......”宁钰伸手抚上那老旧的栏杆,随手一抹,手指上便是无数灰尘。 “慕容湘。” “她为什么逃?”宁钰推开吱轧作响的木门,木门斑驳掉漆,观其大貌,可见它当初不甚宏伟。 “说是合眼缘,不过是借口。当年皇子极多,公主却少。然而北朝边境小国作乱,派兵镇压却是要耗费心力——” 宁钰皱眉,接上他的话:“所以,她就被选中,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注定要奉献自己的一生!” 殿内物什老旧,落满灰尘,不少地方还凝结着蜘蛛网。她走进殿内,回到了娘亲的年少时光。 “她出逃了,在大婚那日。”慕容延低声说着,依稀记得她当年的美艳。一头金灿灿的凤冠霞帔,肤如白雪温润,发如乌木油亮。 那女子笑盈盈的看着天空,嘴唇红艳如血。他遥遥看了一眼,就震惊于她的天人之姿,与她身旁那年逾古稀的新郎国主。 宁钰点头,但从逃跑这件事上说,她与娘亲极为相像。可话从慕容延嘴中说出,她终是有几分不信。 慕容延看清她眼底的怀疑戒备,拍手唤来一老妇。老妇颤巍巍跪地:“拜见太子殿下。” 慕容延点头,老妇站起身,伸手指了指宁钰,满是褶皱的脸忽然涌现一点笑意:“你,你是?云湘公主的女儿?这眉眼,与她一模一样。” “公主当年最喜红裙,但太后说红裙太过张扬,不如湖水蓝来的端庄雅致。”老妇眉眼柔和,似乎陷入当年的回忆。 宁钰并非三岁稚儿,低声问:“还有何证明?”老妇想了不过片刻,伸手一拍,一边走向内间,一边絮叨:“公主那年生辰,请画师做了一副画。” 慕容延看着老妇离去的身影,嘴角轻勾,声音却满是哀伤:“你不信我?”宁钰反问,直视他的双眼:“为何信你?” 第二百七十六章,我有苦衷,你信不信 老妇拿着一卷画轴走出来,随手掸去桌上尘土,又嫌不够干净,用袖口擦拭一番。她将画轴缓缓绽开,略微泛黄的画纸上正是一个持花的女子。 她眉眼如画,略显稚嫩,嘴角轻勾,眼神中却是难掩的哀伤。 这女子,她曾在爹爹的画中见过无数次。宁钰鼻尖微酸,爹爹画上的女子从容优雅,眉眼俱是笑意。 老妇人将画卷小心卷起,送到宁钰手中,搭着她的双手道:“奴婢方才第一眼就知道,您是云香公主的女儿。” “云香公主过的可好......她当年逃婚,被四下通缉。” 宁钰张嘴,犹豫片刻,低声道:“她过的很好,离开了北朝,在边境遇到了心仪的男子,与他成亲。” “她爱喝酒,爱唱歌,千杯不倒,歌声婉转。她喜欢穿红色襦裙,脾气有点暴躁。与爹爹相识,便是喝酒闹出来的缘分。” 老妇人满是褶皱的脸一笑,褶皱更深。她眉眼微弯,笑容慈祥:“那云香公主近来可好?” 宁钰满腔的欣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沮丧。她缓缓摇摇头,犹豫片刻,低声道:“娘亲去世已久......难产大出血,只留我一个。” 老妇人哀叹一声,抬手握紧她的手:“苦命的孩子,唉,云香公主。您不必太在意,这都是命。” “嗯。”宁钰点头,心中却难掩失落。慕容延眼见她愁眉不展,嘴角下撇,低声道:“下去吧。” 老妇人本有几句话想说,却也只得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躬身离开。 宁钰抚了一下手中画卷,温润细腻的触感。下一秒,她抬眸,眼中不复柔情,满是戒备:“你带我这里,想做什么?” “我记得,你九岁生辰许下一个愿望,说是要天天吃到糯米团子。我私下里看了你点的花灯,上面写着,你想见娘亲。” 慕容延笑容温柔,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发,手刚抬起,宁钰就机警的避开。慕容延苦笑,垂手:“我没法让死人复生,只能带你来这里。” “这老妇是昨日才派人寻到,宫殿也是近日由人打点,才不会被发觉。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送你一份迟到的生辰礼。” 宁钰愣在原地许久,片刻才挤出一句:“你不是宁斐,不该送我生辰礼。” 慕容延笑着摇头,手中紧攥多时的月季终于落地。他笑了许久,俯身将枝梗沾染血迹的月季捡起,送到宁钰手边:“我是,也不是......宁元帅的事情,我有苦衷,你信不信?” 宁钰迟疑片刻,伸手,手却停顿在半空。最后,慢慢垂下。 慕容延微楞,握紧手中月季。花的枝梗满是倒刺,再次刺破他手掌鲜血淋漓的伤口。 “信与不信,到如今,没有一点意义。”宁钰平静的看着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必追寻因果。你是宁斐也好,不是宁斐也罢,我们终究回不去了,不是么?” 慕容延笑了笑,缓缓点头,眼里却满是哀伤。 第二百七十七章,走一步算一步 宁钰坐在摇晃不平的椅子上,环扫一室的凄凉。爹爹虽为南朝将军,妻子却是北朝皇族,义子更是北朝太子。 叛国那一罪,的确不算冤枉。可仅此而已,他依然守护着南朝边境,甚至为此付出鲜血生命。可,王爷会怎么想? 她的一颗心无端下沉,自己算是有着一半北朝血统。南北两朝势同水火,王爷他日若是知晓这件事,当真一点不介意吗?宁钰皱眉,甩去一点胡思乱想。 原来她的手上,沾染了无数同胞的鲜血。宁钰站起身,掀起珠子七零八落的珠帘,不少珠子碎裂落地,清脆作响。 一张绣花架子,一张贵妃榻。旁有一副画像,正是昭君出塞时那回眸一眼。听闻娘亲为人豪爽仗义,却未听得她爱绣花。 绣花架子上,一双鸳鸯还未绣完,便落了积灰。想来,她过了十数载拘束的日子,出逃后才选择截然不同的活法吧。 这一处敌方,不同于宁边的温暖热情,反而令她觉得拘束不自在。 宁钰长叹一声,缓缓走出殿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转身回眸,画中那个满眼哀愁的女子,正坐在绣花架子前绣花,她低头,眉眼轻蹙。 宫殿的大门口守着的侍卫上前,引她入轿。宁钰坐在轿中,不消掀起帘子,就能听到无数脚步声伴随。 慕容延对她,从未放下过一丝一毫的戒心。就算那日她翻墙成功,怕是也会被追回。 宁钰皱眉,可若是不逃,慕容延又岂会放过她。如果她不能自求生路,怕是得呆在那深山宅邸中过一生。 她抬手抚上小腹,小屁孩,都未曾见过爹爹呢。 不行,必须逃跑。但不是现在,她两次逃跑,慕容延戒心正重。可若是等,腹中胎儿月数越大,她行动就越不便......走一步,算一步。 至少当下,需得养好身子。宁钰揉了揉额头,近来一番折腾,身子虚乏不少。 —— 清晨时分,卫垣站在院中,抬头却只见一片白色。临近冬日,院中不少向日葵露出萎靡的状态,几欲冻死。花匠没办法,索性用纸糊满整个院子,在院中烤上几个火炉,确保温度。 卫垣在院中站了一回,就觉得气闷,转身走回房间。宁钰离开许久,枕头的发香渐淡。卫垣将枕头抱在怀里,仰面躺在床上。 你现在,在做什么?晚上睡觉被子可盖得妥帖?卫垣面无表情的闭上双眼,脑中却紧紧绷着一根弦。 他不敢睡,怕梦见宁钰死去的画面。在梦中,她被弯刀穿胸而过的画面上演千百次。每一次,他明知是梦境却忍不住扑上前。可每一次,他都无能为力。 他不敢打听一点消息,关于战场上她过的如何。一定吃了很多苦,军粮断绝,副帅作乱,敌方炮火迅猛。 无能为力的滋味,他幼年时尝过一次,痛彻心扉。他长大了,以为能够拥有保护她的权利。未曾想,他依然是那个懦弱无能的男孩。 第二百七十八章,心死 “皇上,翎王通敌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啊。”“皇上,请您为我朝百年基业着想。”“老臣知道您爱子心切,但是这万万不可啊。” 卫垣略微躬身,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万民沸腾的言论,百位朝臣的劝谏,这一次,那个男人力排众议,站在舆论高浪的前面。 “退朝!卫垣留下。”皇位上的男人终于出声,声音沙哑难闻。卫垣出列,躬身跪倒在地。数百位朝臣缓缓离开,鱼贯而出。侍奉的太监宫女,纷纷躬身后退。 不出多时,空旷辉煌的大殿上,只留下他们二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卫垣躬身低头,声音却不卑不亢:“微臣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沙哑难听的大笑响起,皇上倚靠在龙椅上,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卫垣淡然抬眸,看清他眼角的细纹,不自觉微微一笑。 爱子背叛自己,与死敌相联络。一直宠爱有加的女人,不清不白......憋屈到极致,妄想忍下,满朝全国却一清二楚。若是雷霆暴怒,又坐实了绿帽子的美名。 皇上恶狠狠的盯着卫垣,低声道:“你想要皇位?可你不配,你只是个贱种,一个尼姑的儿子。” “你这样的血统,坐上这个皇位,岂不是让整个国家蒙羞!” “哪怕卫凌做的再不对,这个位子,都轮不到你。呵,有其母必有其子,阴险,歹毒,虚荣!” 卫垣的心一寸寸冰冷,他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贱种,可真真实实听到,他又不免难过。 他可以侮辱自己,可他不能侮辱娘亲。原本天真烂漫的女子,在山野中可以快乐无忧的过完一生,不受红尘牵扯烦恼。 她有什么错?非得逼得她跳井自杀,困在这宫墙一角。卫垣想来想去,她只犯了一个错,不识人心,却爱上他。 卫垣原本微躬的背脊变得笔挺,他抬眸,淡然看着那男人,低声道:“娘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既然不爱她,何必迎她入宫。” 皇上皱眉,挥了挥手,满是烦躁,道:“不过是新鲜感而已,她做错了什么?她居然敢自尽,这岂不是打朕的脸。” “这天下,本来就是朕的。朕想宠爱哪个女人,都是理所应当。你娘亲,太蠢,玩一出寻死腻活,只会让朕恶心!” 卫垣愣在原地,听到这答案哈哈大笑,眼角依稀渗出泪水。原来,原来他这么多年苦苦寻求,却又不敢触碰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多么简单,多么肤浅。哈哈哈哈,娘亲,居然会爱上这样一个庸俗的人。 他的大笑,引起了皇上的不满,他皱眉,看着笑的不能自已的卫垣,忽然发觉他的眉眼竟有几分像那人,晦气的很。 “大胆,你在嘲笑朕?” “不。”卫垣随手擦拭眼角的一点泪水,微红的脸随即面无表情,“微臣只问最后一个问题,皇上可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良久的沉默,卫垣躬身,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微臣告退。” 他迎着殿门走出,寒风刮过他的脸庞。卫垣抬眸看着远方,娘亲,你可后悔? 第二百七十九章,为红颜 “王爷,属下打听到一点消息。”墨离抬眸看着卫垣,随即又低头,“关于战场上,王妃的状况。” 卫垣满脸通红,听着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抬手指了指他,费力的摇头,道:“我,我不是让你,别管嘛!” 卫垣说完这话,抬手揭开一坛酒的红盖头。举动之大,一时间竟然撞倒了桌上几个酒坛。酒坛落地,碎成几瓣瓷片。 明月下,亭子中,卫垣一人坐在石桌前抱着酒坛饮酒。桌子旁,零零散散是无数的瓷片,中间夹杂着数个红布盖头。 “王妃,有孕了。” “你说什么?”卫垣手下停顿,酒坛子举在嘴边。墨离看清他眼中的惊讶,再次重复道:“王妃,有孕一月多。元一叛变后不久,一次晕倒时大夫确诊。” 酒坛落地,清脆作响,酒水飞溅,沾湿卫垣的衣摆。他脑中混沌一扫而空,伸手勒住墨离的胳膊,低声质问:“为何不早说?”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是自己明令禁止这件事情。卫垣颓然坐回石椅上,双手捂住面颊:“下去。”墨离叹息,快步走到亭边的花丛中。 她该是多么难过?腹背受敌,饥寒交迫也就罢了。她失去了此生至亲,却不得不带着腹中胎儿走上战场,写下遗书。 “卫垣,你究竟在做什么!”卫垣怒呵一声,单手握拳,砸中石桌。石桌出现一个凹口,并从凹口四下开裂。 长久的寂静后,凹口中盛满鲜血。卫垣面色淡然的收回手,双眼猩红却难掩坚定:“墨离,调遣三千士卒,另,传令羽林卫管理。” 墨离听得分明,心惊不已。这是......要变天了么?他快步上前,跪倒在卫垣脚下:“王爷,万万不可。如果失败,您将万劫不复。”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如果这么做,定然——”“墨离。”卫垣淡然打断他的话,“本王,不可能通过正统得到皇位。” “可是!如此做,实在是......”墨离咬牙,“如果此事被查,您就会背上弑父的千古罪名,遭受万民唾弃。” 卫垣恍若未闻,只是负手而立,看着远方。明月高悬,不知宁钰那里的月亮,是否也如这般。 “王爷!请您三思啊!” “墨离,我意已决。”这辈子,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当着他的面,跳进了井里。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他娘亲死去之时,他是个无用的孩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溺毙,一点点窒息,一点点泛白。 他心爱的姑娘最绝望的时候,他远在千里之外,无能为力,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拼凑出她的歇斯底里,绝望挣扎。 他失去过娘亲,不想再失去她。十数载过去,他不再只是那个无用懦弱,只会哭泣喊叫的男孩。 他想要找回她,抱紧她,亲吻她。把她搂在怀里,温柔而又虔诚烙下一吻。 他想要坐上这局赌桌,就必须拥有强大的筹码,这样,才能找回她。卫垣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墨离焦急的眼神,低声道:“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派出所有暗卫密探,前去搜寻慕容延关押的那个女人的身份。江湖上散播万两,一并去搜。” “王爷,这......” 相较于墨离的惊讶颤抖,卫垣面上云淡风轻:“你以为,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百八十章,弑父 空旷的大殿内空无一人,唯有烛火明灭。皇上转醒,低声喊道:“来人,给朕倒碗水。”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揉眉。今夜,精神紧绷,总觉得不太对劲。 “人呢?都去哪了!给朕滚出来!” 无人回应,他皱眉坐起身,掀起明黄色的绸缎锦被,随意抬眸却愣在原地。床前正站着一个人,白衣,宛若夜中一抹幽魂。 烛火被风吹散,随即凝聚光影。灼灼的红烛明灭下,皇上伸出颤抖的手指:“贱种,你怎么会在此处?人呢!人去哪了,都给朕滚出来!” 卫垣面色淡然,上前几步。皇上此刻顾不得礼节,光着脚便跑出宫殿,却被门口的侍卫驾回寝殿。 “你收买了御林军统领。”皇上皱眉,面容严肃,“你想做什么?究竟是朕小瞧了你。” 卫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许久,盯的皇上背脊发毛,这才低声道:“不过是请皇上公正些,按照叛国之罪处理卫凌。” “不可能,你休想——凡事好商量,你先退下,这件事情,明日再议如何?” 皇上咬牙,不得不服软,眼见着卫垣面色不变,只得继续威逼利诱:“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朕终归是你......父亲。朕知道,锦王妃失踪你方寸大乱,朕帮你找,搜罗天下。” 卫垣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什么血统低贱的贱种。 皇上面色变了又变,却也只得咬牙忍耐,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连忙高声道:“快来救驾!” 胖胖的身影缓缓上前,走入光影中才见的他端着毒酒一杯。卫垣抬手举起那杯毒酒,奉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眼见着心腹被收买,气的快要昏厥,又见那贱种送来一杯毒酒,怒到极致,抬手将杯盏打翻。 杯盏落地,骨碌碌在地上滚动,杯中浊酒落地,便腐蚀地砖,燃起白烟无数。 到了这个地步,皇上也懒得伪装,直直伸手指着他,连声道:“逆子,逆子!大逆不道,居然敢弑父!你的眼里,究竟有没有伦常!” 卫垣挥手,示意总管太监下去倒酒。总管太监脸上挂着谦卑而又谄媚的微笑,低声道:“您快些,马上要天亮了。” 卫垣点头,脚步声远去,他步步逼近颤抖的皇上,低声质问:“告诉我,我娘亲叫什么名字?” 他只想知道,娘亲心心念念的爱人,毁了她一生的人,究竟记不记得她?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朕,朕怎么知道......离月,不,凝霜......”卫垣深吸一口气,娘亲,你看看,就算是以死相要挟,他都记不起你的名字。 太监总管端着酒杯上前,卫垣一手拿过酒杯,一手掰着他的下巴。皇上想要挣扎,但已年过半百,又纵情声色,怎么能敌得过卫垣的气力。 等到毒酒在嘴边,他这才慌张万分:“放开朕,朕册封你为太子!你说什么朕都答应,唔唔唔,逆子!” “晚了,太子这个位置太低,我不想要。” 第二百八十一章,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垣将酒水倒进他的喉咙,他的面容异常冷峻,甚至在做这样的举动时,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最后一滴酒入喉咙,卫垣放开手,将杯盏放在红色的锦帕托盘上,随手拿起一方明黄色的丝帕擦拭手。 “逆子!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儿子,居然敢弑父!朕会杀了你,凌儿!凌儿也不会放过你!” “朝臣百姓们会发现!你终究只是个贱种,只配遗臭万年,你的肮脏将会载入史册!” 皇上踉跄倒在地上,急忙坐起身双手捂着喉咙破口大骂,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状若疯癫。 “不会。”卫垣蹲下身与他平视,耐心的解释,“明日就会传出消息,卫凌叛国暴露,逃出监狱企图毒杀皇上。” “锦王得到情报救驾来迟,只能见到皇上的尸体。翎王逃窜,当场被格杀。至于毒杀你的缘由,因为他是北朝皇嗣。” “你!”皇上刚说完这个字,就喷出一口鲜血。卫垣不躲不避,仍由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的面颊上。 “朕,会,诅,咒,你。”“无妨。”卫垣慢条斯理的擦去面上鲜血,“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卫昀,也是我杀的。他动了宁钰,我只能动手送他一程。” 皇上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旁的太监总管躬身,努力将自己肥胖的身体缩成个球,减少存在感。 历来,每一任帝王的登基,都踏着鲜血而行。皇上,不,太上皇的手上亦是沾染了无数兄弟的鲜血。可他未曾想过,翎王,不,皇上会如此狠辣。兄弟父皇,一个不留。 南朝,将迎来铁血帝王。他躬身,跪倒在地,虔诚而又卑微的献上一切。 卫垣将鲜血擦拭干净,对着双眼意识涣散的男人,低声道:“她叫离歌,她曾为你献上一切。” “她长在尼姑庵下的山脚小院,种菜砍柴。有一日,她遇到了一个男子,献出了一颗心,奉送了一条命。” 皇上意识涣散,依稀间仿佛想起了那个女人。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时常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不顾师太的劝阻,执意跟随那人进宫,想要陪伴那人左右。可惜,在她生下幼子一年后,她失去了宠爱,不,失去了新鲜感。” “我记得,那日很冷。我走出宫殿,天没亮,月亮只有半弯。她对我笑了笑,快步扑到了井口,然后......再也没睁开眼睛。” 卫垣说完这番话,缓缓站起身,走出宫殿。寒风刮来,他面上的点点被抹开的血迹凝结成痕,仿佛烙印。 “吾皇万岁,万万岁。”卫垣站在殿门,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一身单薄白衣,风吹烈烈。薄唇紧抿,三道血痕,犹如地狱修罗,亦如鬼面无常。 卫垣收回视线,声如蚊呐:“无妨,我不怕。遗臭万年,天下唾骂,我都不在意。” “我只怕,你受苦的时候,我不在。我只怕,噩梦重现,我拉不住娘亲的手。我只怕,这天大地大,我却无容身之所。” 第一声钟鸣响起,卫垣收敛了神色,转身离开,走入长长的回廊。 第二百八十二章,铁血手腕 “皇上啊,您怎么就,唉!”“皇上啊,呜呜呜。”“可恨的卫凌,居然敢对皇上下手。” 卫垣跪在软垫上面无表情,听着那些大臣们似哭非哭的假意号丧,忍不住心生厌烦。 “皇上,卫垣,定然是你不怀好意!”贵妃娘娘披头散发冲入大殿,指着卫垣高声叫嚷。 满座哭声骤然停歇,卫垣面色淡然站起身,低声道:“休要胡搅蛮缠,卫凌妄图杀害皇上,当场逃窜。念在您是贵妃的份上,才以礼相待,赐您三尺白绫自尽。” “你有什么证据!”贵妃娘娘双手被人制住,头上的金步摇落地,却仍然歇斯底里的大喊。 “来人哪,还不把她拖下来,免得饶了皇上的安宁!”太监总管比着兰花指,尖着嗓子道。侍卫微楞,随即将人拖走。贵妃娘娘奋力挣扎,却被一路拖行。 卫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拖远,平静的转头扫了一眼华丽的棺木。看见了么?你以为的尊贵血统,最后不是如同一条狗?匍匐在我身下,不得不死去。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继续哭嚎。这一出戏,大家再清楚不过。贵妃娘娘也许所言非虚,太监总管大人也许所言不假。 是是非非,众人心里都有一竿秤。只不过锦王独大,翎王叛逃,无人敢说而已。 今晨,贵妃母族横遭血洗,尸横遍地,大火熊熊燃起,烧了两个时辰。都城中楞是没有一名士卒官吏,前来查看。 锦王的一番铁血手腕,令众人不敢怒不敢言,哪怕有千分怀疑万句质问,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憋在肚子里。 “诸位大臣。”太监总管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唉,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虽然去了,但他临终前口述圣旨,传位给锦王殿下。” “是,公公想的周到。锦王殿下救驾有功,天命所归。”“锦王殿下文武双全,实在是不二人选。”“你们这群窝囊废!”一句高声呵斥,打破了虚假的和平。 卫垣抬眸,冷笑一声。那大臣呵斥完,拂袖背手离去。第二日,他出门之时,偶然遇上了马车相撞,横死街头。 —— “王爷,为何要言您救驾,如此一来,岂不是更惹人怀疑吗?”墨离奉上密报,忍了许久终于将疑问说出。“本王故意的。” 卫垣翻开密报,上书,他们通过威逼利诱那大夫,得知那神秘女子怀有身孕的同时身负重伤。她左颊有一道长疤,身形消瘦。 卫垣看着那身形消瘦怔了许久,随即苦笑。她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很难受。 “故意!王爷,您可知——” “卫凌如何?”卫垣沉声打断墨离的话,随手将密报叠起。“可抓住他了?” 墨离看清王爷眼底的汹涌杀意,慌忙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昨夜属下提人之时被他逃窜,已经派人追捕。不过......” 卫垣皱眉,伸手摩挲腰间玉佩,强压下怒气。卫凌这一次吃了痛,定然会逃的远远,妄想伺机报复。他的存在,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而且,钰儿曾经喜欢过他。卫垣眉头皱的更紧,墨离抬眸瞥见,低头道:“不过他已经渡江逃离,属下会派人追赶,并散播通缉令,请王爷务必放心。” 第二百八十三章,友军 “太子殿下!南朝皇帝驾崩,翎王叛逃,锦王即将登基!”黑衣人跪倒在地,“他若是知道了消息,必然要......不如将她作为交换的筹码,换取利益。” 慕容延慢条斯理的合上正在鉴赏的画卷,垂眸扫他一眼,毫不意外的看清他眼中的算计垂涎。 想到义父的死,想到宁钰对自己的怨恨,他心头涌上万般恼意,却由不得不强压下。 “本宫,不准你碰她。”黑衣人双手放在地上,趴着头,高喊:“殿下,臣都是为了您。” “殿下的救命之恩,小人永生难报。只能万死不辞,赴汤蹈火,为殿下扫除一切障碍。” 慕容延嘴角一点弧度彻底垮下,他看着那人,不知是该喜他的忠心耿耿,还是该怒他的自作主张。 勾月自作主张,砍断义父膝盖,私下推波助澜,令他不得不阻挡宁钰取药。私下他罚了八十大板,将他打的鲜血淋漓,气息微弱。他以为勾月长了点记性,未曾想挨过便忘。 慕容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将他的头颅踩在脚底:“宁钰,你碰不得。你若是碰她一分,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勾月不得抬头,却也清楚主子眼神的狠厉,只得连声应是。 慕容延闷哼一声,缓缓坐回位子,将画卷打开。画上的女童可爱稚气,身穿红白夹袄,手持短棍站在雪中。她梳着团子鬓发,反而将脸衬小。两腮微红,倒是可爱的很。 —— 宁钰躺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的喝着银耳羹。她张嘴,侍女便送上一小勺羹汤至嘴边。 自从打定主意放松慕容延的警惕后,她便一直安安静静,不再闹事。每日饮食羹汤,点心茶水,懒得再闹绝食。 既然要离开,必然要养好身体。宁钰低头,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两月不足,却同寻常妇女怀孕一月大小。 她本就瘦弱,又因爹爹死而大哭悲恸一场,心绪不宁,寝食难安瘦了一大圈。胸口那一刀,至今尚未痊愈。闹了一段日子的绝食,倒真需要好好休养。 这几日,她未梦到爹爹,倒是梦到王爷好几回。 他站在鲜黄色的花丛中,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他夜半时分在书桌前处理公文,偶得休息站起来看那副狗刨一般的字帖。他坐在山脚小院的木椅中,抱着一个女孩哈哈大笑。 宁钰苦笑,相思入骨,竟夜夜入梦?不知王爷现下如何,不知恒守是否被破。宁钰摇了摇头,自己不是好女儿,亦不是好娘子,更不是好将军。 “姑娘,大夫来请脉了。”“拜见姑娘。”宁钰点头,老者颤巍巍站起身,拿出一方丝帕放在她的手腕上。 动作间,不经意的在她手背上触碰几下。宁钰皱眉,却见得那老者对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手背,仔细回想片刻,那是一个卫字! “我想吃团圆糕。”宁钰转头对着侍女吩咐,侍女皱眉,低声应和随即躬身后退。 近旁还有一名侍女侍候,宁钰继续吩咐:“我等会要去花园。”“喏。” 四角站立的侍女却是无法挥退,否则令人生疑。 把脉中,一个小纸团自大夫袖间滑落至榻边,宁钰不露声色伸手,用袖子遮掩住那张纸团。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二百八十四章,挚亲挚爱,生离死别 宁钰与老者对视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慌之色,她强作冷静,微微颔首。老者眼神凝重,与她对视一眼后跪倒在地:“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宁钰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伸手,将那纸团收掩,面上仍是淡然笑意,颇为讽刺:“太子殿下,可需民女行礼?” 慕容延被刺了一句,仍然面不改色。他淡然坐在宁钰身旁,对着那跪倒在地的大夫低声道:“起来吧,姑娘身体如何?” “本宫瞧着她圆润不少,该是疗养不错。不过夜半时常惊醒,大夫可开几剂宁神的药?” 宁钰听他言语冷哼一声,她那日偷偷摸摸割破帐子想要逃跑被发现后,夜间床边就多了两名侍女。无论何时,她睁开双眼,总能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两双闪亮的眸子。 “这......”大夫的手不自觉颤抖,随即强作镇定,“疗养不错,脉象平和。夜半惊醒,可有大汗口干,手脚冰凉?” 宁钰摇头,那大夫躬身:“既然如此,老夫先开几副汤药。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姑娘平日需得心宁气静,方可如意痊愈。” 侍女拿着披风前,慕容延皱眉:“今日风大,不如在屋里歇息?”宁钰扫了他一眼,抬手拾起披风披上。 侍女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怒气,拿着托盘的手忍不住颤抖。片刻之后,只听得那位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苦口婆心:“既然如此,换狐裘可好?总算暖和一些。” 宁钰面无表情,缓缓走向门口,却被他带来的近侍拦住。宁钰微恼,转身瞪着慕容延。不出片刻,侍女呈上雪白的狐裘披肩。 慕容延拿过披肩,走到她身边解开披风系带,将狐裘围在她脖间。宁钰心中一痛,面上却强勾起一点讽刺笑意。 “太子殿下何必惺惺作态。若是您此刻能放民女离开,民女就算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也无怨。” 慕容延挥手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怒意。宁钰挑眉,转身离开。 “钰儿,不要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宁钰停下脚步。其实她也想回去,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回到那个除夕夜的晚上,她给王爷夹菜,看着他们三人喝酒说话。那时候,她拥有挚亲挚爱。而如今,挚亲已死,挚爱与她远隔山海。 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可是你告诉我,别闹。宁钰眼眶微红,缓缓转过身,低声道:“闹的人,一直是你啊。” 她语带哭腔,眼中含泪。慕容延微微一愣,随即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侍女侍卫鱼贯而出,房门掩上,留下一片寂静。 “义父的死,非我所愿。” 宁钰抬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爹爹的死,与你有关,然否?” 慕容延楞了许久,缓缓点头。 “那么我且问你,爹爹的死,你是否获利?” 慕容延如鲠在喉,却也只得苦笑着点头。是啊,他获利了,他参与了,又怎么能说无辜呢。 “可是。” 第二百八十五章,江山大好,不敌美人一笑 宁钰平静的看着他,然而慕容延清楚的知晓,那平静后面的痛苦挣扎。 “说吧。”宁钰强扯起嘴角,泪眼模糊,“说啊,说你没有为了这个位置疯狂,说你从没想让他死去。” “说你,从没没有想过,用他的人头换取你的地位!”宁钰哭着大喊,泪水滑落,“告诉我,一点念头,你都没有动过!” 慕容延背脊微僵,愣在原地。宁钰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泪水连连。 “慕容延啊慕容延,就这样,你说自己无辜?” 慕容延低眸,看着哭笑交换,颇有些癫狂的宁钰。她笑的两颊微红,露出酒窝。她眼角含泪,双眼满是悲痛。 他该怎么说呢?这样的恶念,他动过。可是他下一秒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并且派出大夫前去诊治,可惜......被发觉了,故此他被派去围截拦堵。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内心的挣扎过后,他依然带领着士卒前往拦截钰儿...... 宁钰笑了许久,笑到小腹微疼,这才面无表情的闭上嘴。她双眼寒若冰霜,凝重的看着慕容延。 “何必?明明自己饱含恶意,为什么要装无辜呢?”宁钰蹙眉,转身离开。 慕容延狼狈万分,抬手扶住墙壁。 ——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皇上,请三思。”“皇上,事情尚未得到确切的结论,不宜与北朝相较。”“皇上,不久前我们就打过一仗,若是再次出兵,劳民伤财啊!” 卫垣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上。他看着地上跪倒的大臣微微皱眉,原来是这种感觉?仿佛俯视蝼蚁一般,朝臣是如此,更何况百姓呢? 众朝臣的劝谏声将他拉回思绪,卫垣听着众人的苦口婆心,冷笑一声。 声响轻微,却让所有大臣闭上了嘴。卫垣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众人,低声道:“朕意已决,若是谁敢阻拦?当场杖毙!” 史官怒目而视,伸手写下今日之事,低声道:“暴君。”此言一出,满座寂然,只听得衣衫相擦的细碎声响。 卫垣勾了勾嘴角,站起身。众人屏息等待,史官握紧手中的笔,面上露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烈。 脚步声响起,却是他转身离开。卫垣注视着前方,心中却想到那句“暴君”。他承认,并且认同,甚至不在意遗臭万年。 这么做,的确像是为美色误国的庸碌君王。可他毕生所求,也只不过是她而已。 江山虽好,可终究敌不过她的眉眼娇俏,甚至敌不过她一个夜半梦醒,朦胧拥抱。 他的确,想要这江山。可那只是证明,他不再弱小无助。 他曾自卑,自觉配不上她。她那么坚强,聪明,机敏,一切美好的词汇都难以形容她的美好。可自己,卑微,低贱,懦弱...... 他想要拥抱她,守护她,于是他要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个存在。他要凌驾在万物之上,如此方可保护她,如此方能正视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自古便是君王的艰难选择。但于他而言,不需要一秒钟的犹豫。 江山大好,敌不过钰儿红裙飘飘,及不上她眉眼微挑。 第二百八十六章,自尽未遂 “今夜子时,有人前来救你离开。”宁钰攥紧纸条,面无表情的对着大夫点头。大夫面色凝重,跪倒在地后离去。 “姑娘,桂圆莲子羹。”侍女上前,将托盘高举过头。宁钰无心用羹,只是为了打发她离去而已。 为防她多心,宁钰伸手接过羹汤,随意舀起一勺。大夫说今夜子时,有人前来救她。想到此处,她拿着羹匙的手忍不住轻颤。 镇定,不可叫旁人看出来。宁钰强作冷静,一颗心却砰砰直跳。她垂眸抬手,一勺羹汤还未入嘴,忽然听得脚步声阵阵。 宁钰将羹匙放入碗中,抬眸看向门口。黑色铠甲的侍卫妄想闯入屋内,却被守护的侍卫拦下。那人面无表情,随意自袖中抽出一个令牌。 宁钰察觉出不妙,下意识的后退几分,换扫室内寻找武器。侍女皱眉,对着远处的侍女挥手,那侍女自偏门溜出。 守卫的士卒见状面面相觑,随即跪倒在地。黑甲侍卫淡然挥手,身后数百名侍卫涌入房内。 数百黑色的盔甲侍卫,将原本空旷的房间挤得密不透风。宁钰四下搜寻一番,未找到武器,只得低声问询来意:“来者何人?” 领头的侍卫躬身:“您去了就知道了。”宁钰闻言皱眉,此人掏出的令牌使守卫臣服,可见这块令牌背后的主人权势滔天。 在北朝,比太子殿下权势更大,敢派人直闯太子潜邸的贵族......只有北朝的皇上。 宁钰后退几分,满眼戒备。他捉拿自己,定然有所图谋,不消多想,即知与卫垣有关。 领头侍卫步步紧逼,宁钰后退,后背却倚上墙壁,无路可退。如果,如果真的要成为卫垣的负累......不如撞死。 宁钰眼见着窗户上钉的结实的木块,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狠意。爹爹娘亲因她而死,世上再无挚亲。她想回到王爷身边,却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他辛苦两世,前世因她而败。难道今生,他又要因为她而畏首畏尾,受制于人吗? 宁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那木框。木框上的铁钉反光,令她咬牙皱眉。只是苦了这孩子......从未见过太阳。 额头一阵剧痛,下一秒,她就被人一把拽回。黑甲侍卫一手拽住那宽大华丽的裙摆,将人拽回制住双手。 宁钰手腕被拽的生疼,额头刺痛,眼角依稀可见鲜血滑入。疼,哪里都疼。宁钰蓄力,一脚踹向那人,黑甲侍卫一时不备,因着剧痛略松手上的力道。 宁钰挣脱他的手,踉跄站起身,正欲撞向那铁钉,却忽听得:“住手!统统给本宫住手!” 宁钰转头,看来一眼行色匆匆的慕容延,微微一笑。随即转头,撞向那铁钉。黑甲侍卫伸手,拽住她的衣摆,一声裂帛声响,令慕容延不寒而栗,随即足尖点地。 铁钉与额头伤口接触的前一秒,宁钰原以为要同这世界诀别,未曾想却被慕容延扑倒在地。 “钰儿,别,别做傻事!”慕容延慌忙站起身,伸手颤抖的抚上她流血的额头。 “太子殿下,皇上派臣接锦——宁钰回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下定决心 “本宫会一同前往,亲自禀明父皇。”慕容延用袖子拭去她额头的鲜血,面色阴沉。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宁钰抬眸,冰冷而无情的注视了他片刻,随即抬手用袖子捂住伤口,走向门口。 说的好听,他卖掉了爹爹。如今,他的父亲,想要卖掉自己?不愧是父子,宁钰感受到额头的刺痛,缓缓松开了手。 阳光下,宁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两排人墙。慕容延走至她身旁,隔着衣袖牵起她的手一同坐入马车。 山路颠簸,宁钰闭上双眼:“想用我交换什么?太子殿下可想好了我的价值,若是开出高价,只怕王爷不肯。” “......我从未想过这件事。今日之事,我并不知晓。”慕容延声音低沉,眉头紧皱。 “最终,你会的。”宁钰睁开双眼,眼神冰冷毫无感情。慕容延低头,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卫垣登基称帝,他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向北朝宣战。”宁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慕容延说完这话,抬眸观察她的反应,从他的角度,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睫毛轻颤。 “他要北朝交出你,否则就血洗北朝边境城池。”宁钰伸手揪住衣裙一角,胡闹。如此一来,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话虽如此,她的心头却涌上一点欣喜。鼻尖一酸,险些落泪。他从未放弃过自己,哪怕前路遍是荆棘。 他登基称帝,必然经过了一番恶战。她甚至不敢想,他是如何从卫凌手中夺过帝位。 也许,这是她回到他身边的契机。也许,这是她命丧黄泉的忌日。北朝的皇帝,阴险狡诈,定然不会止步于此。 马车缓缓停下,宁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迎面走来一个年老的嬷嬷,盈盈一拜:“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宁将军。” 慕容延面色凝重,上前几步将宁钰护在身后。如此戒备的动作,嬷嬷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皇上请您前去议事,宁将军请先跟着奴家去偏殿饮茶。” “照顾好她。”慕容延低声嘱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怠慢,我要你的命。”“喏。” 慕容延转身,对着宁钰安抚一笑:“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宁钰面色淡然,不发一言。她抬手用帕子覆盖伤口,仿佛眼前人是空气一般。 慕容延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摇头苦笑,随即快步走向正厅。嬷嬷躬身带路,宁钰跟在其后。 原以为今夜子时,能够离开此处。未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宁钰压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感觉到一片刺痛这才停下力道。 镇定,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卫垣的负担。从这里逃跑,是否可行?答案显而易见,此处乃是皇宫,侍卫上千。 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等着两父子商量清楚她的价钱,将她卖给卫垣?宁钰咬唇,绝对不能。哪怕她死,她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爹爹的人头,成全了一身蟒袍。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她怀了儿臣的孩子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慕容延上前几步,跪倒在地,高喊:“儿臣见过父皇。” 龙椅上的人一身明袍,颇为消瘦,眉眼间却满是精明。他站起身,走到慕容延面前:“起来吧,皇儿,你有事想同父皇商量?” “是......儿臣,为宁钰之事而来。”皇上嘴角笑意不变,挥了挥手,道:“今日朕得一副名画,不知延儿可喜欢?” 太监总管挥动手中拂尘,两名太监捧出一卷画册。两人各站两边,将画册缓缓展开。 “父皇——”“延儿你看这画,寥寥几笔即能勾画大漠雄壮。”“嗯。”慕容延见他无心讨论,只得应声。 “好画!”皇上连连点头,“藏在画室中。”太监总管应声,两个小太监将画卷收起,放置在木匣中。 慕容延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就听得他言:“你有何想说?” “儿臣希望......能留下宁钰。一来,她有北朝皇族血统。二来,卫垣狡诈,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冒着被天下人唾弃的风险。儿臣以为,这件事情必然有诈,卫垣包藏祸心......”慕容延低头,颇为心虚。 “皇儿啊,你看方才那画,颇得朕的喜爱,可那又如何?”皇上伸手,将跪倒在地慕容延搀扶起身。“不过是摆放在画室中的藏品,闲时看一看便罢。” “一副更美的画作,能够取代它。或者,有一日它保管不善,即会失去往日风采。” “可懂?只要将权利攥在手中,更美更好的画——” 慕容延缓慢而坚定的摇头,低声道:“她是不一样的。”她不是战利品,更非收藏品。她是宁钰,不同于后宫的三千粉黛,不同于寻常娇俏女子。 的确,拥有权力,就能得到更多,比如书画,比如女人。可,他都不想要。 皇上抿嘴,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奸诈笑意消失。他的皇儿,一点就通。他为防皇儿被情爱蒙蔽,特意明指。未曾想,他听得分明,却不肯服从。 “给朕一个理由,证明她有别的更大的价值。” 慕容延迟疑片刻,吐出几个字:“她有了儿臣的孩子。”皇上眯眸,直勾勾的打量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朕记得,你杀了宁将军。”慕容延眸中闪过一丝心痛,双手握紧成拳微微颤抖:“她恨我,并不能阻止儿臣爱她。” “她是锦王的王妃。”皇上眼中满是怀疑,抬眸扫了一眼太监总管。太监总管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儿臣......强迫了她,父皇若是不信,可请人来瞧瞧,身孕一月有余,正对上儿臣带走她的日子。”钰儿消瘦,虽然补了些,小腹却不同寻常怀孕二月的女子。 太医若是看不出,皆大欢喜。太医若是看出,只要他与钰儿商量妥当,咬定日子,大可以说胎儿尚幼,一时分不清也是理所应当。 慕容延跪倒在地,以明决心。面上恳切,内心却在盘算该请哪位太医证明自己的话。 日子一久,难免被人察觉。眼下局势,的确不利于钰儿留在此处......可若是要他放她离去,绝不可能! 想起她额头淋漓的鲜血,转身赴死时那惨淡的微笑,慕容延忍不住皱眉,内心微微动摇。 第二百八十九章,放你走 宁钰端着杯盏,面色苍白。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这世上的嬷嬷,都一般凶恶。 “钰儿,你可安好?”慕容延快步走来,面上难掩焦急之色。宁钰点头,不远处的嬷嬷谦卑一笑:“太子殿下嘱咐,老奴格外谨慎。” 方一入屋,她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姑娘抓紧,由着嬷嬷查看她的小腹,推敲孩儿的月份。宁钰屈辱至极,对所有问题一概不答。 片刻钟后,嬷嬷为她穿上衣服,奉上清茶。宁钰想到方才的画面,手忍不住颤抖,杯盏中的茶水荡起涟漪。 慕容延心知肚明,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嬷嬷。嬷嬷嘴角得意的微笑微微凝固,随即俯身。 “待会皇上过来,问你一些事......你只管应和我的说辞。” 未等宁钰皱眉反问,就听得门口一个尖细嗓子高喊:“皇上驾到。”屋内人人跪倒在地,唯独宁钰傲然而立。 她是南朝的将军,是南朝帝王的发妻,怎么能够跪下?慕容延面色微变,抬手扯了扯她的衣摆。宁钰任由他暗示,依然背脊挺直。 气氛紧张,一声轻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北朝皇帝抚弄着胡子微笑,身后太监总管紧跟着谄笑附和。 “宁钰,你与湘儿很相像。”宁钰淡然点头,看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血脉。可那又如何?娘亲是北朝龙脉旁支,尚且需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边境小国的国王。 自己身上,不止有北朝的血,还有南朝的血。她不相信,眼前这人会放过她。宁钰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腰间,却只摸了个空。 “湘儿当年一去不归,若是想到女儿会回来,怕是也要感慨万千。”皇上话锋一转,“你就安心留在此处,好好养胎。” 宁钰微楞,他这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养胎......难道他认为,这是慕容延的孩子。宁钰诧异低眸,正对上慕容延复杂的眼神。 “都起来吧。”慕容延站起身,伸手牵住宁钰的手,像是爱妻心切的丈夫。宁钰摆手想要挣脱,却忽然感受到手掌中的温润触感。宁钰辨别了片刻,才识得那是“应”字。 “朕会特点内务府加快准备你们二人的婚事,月末即能成婚。”“多谢父皇,儿臣心悦钰儿已久。” 宁钰皱眉,回过神却感觉手指滑动,那是三个字:放你走。放我走?宁钰瞪大眼睛,转头诧异的看着慕容延。慕容延不以为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宠溺的很。 —— 马车颠簸,宁钰眼见着离去稍远,这才低声问:“什么意思?你肯放我离去?” 慕容延抬眸,看到她额头血污微微皱眉,道:“嗯。我会找机会,送你悄悄离开。” 至于是什么时候,可难说。钰儿现在心神不宁,难保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按照她的性子,处于两难绝境必然焦躁万分。 先前自尽,该是不想成为卫垣的累赘。而现在,不成为他的累赘,即要答应成为自己的妃嫔。钰儿恨自己入骨,定然不会答应。 不给她一点希望,只怕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慕容延自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擦拭她额间血污。 第二百九十章,来者不善 “皇上,微臣失去了卫凌的消息。”墨离躬身,跪倒在地,“恳请皇上处罚微臣。” 手中狼毫微顿,下一秒又行云流水在纸上写下批文。一句话终了,卫垣合上折子,问:“他最后出现在何处?” “南北两朝边境交界处,微臣失职,罪该万死。” “万死就不必了,你和红菱的婚事延后几月吧。”墨离闻言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讶:“皇上,这——” “退下。”卫垣打开折子,慢条斯理的堵住他的疑问。钰儿遗愿是让红菱风风光光嫁给墨离,他原本已将事情筹备妥当。 可钰儿存活于世,不日将会回来,定然希望能陪着红菱走完这一程。卫垣叹息一声,伸手摩挲腰间玉佩。 —— 宁钰躺在琉璃榻上,看着窗外风光。太子宫殿,自然比山中宅邸豪华许多。金碗银筷,琉璃灯盏,好一副奢靡之景。 半个时辰前,慕容延来这用午膳,行为举止从容优雅,全然是天之骄子。可她却忍不住怀念,那个为了抓山鸡灰头土脸的男孩。 慕容延说,会放她离去,其余旁的一概不说。宁钰皱眉,也许是为了防止她自杀的说辞。他打的什么主意,她看不清,猜不透。 “侧妃娘娘驾到,还不快快行礼。”“恭迎侧妃娘娘。”宁钰抬眸,就见一女子身着彩裙华贵,头坠各色步摇。走路如弱柳扶风,不时传来金玉相撞的脆响。 宁钰坐起身,犹豫片刻又躺下。既然连北朝皇帝都不拜见,何必参拜这女子。况且她是慕容延的侧妃,定然是来找事。可既是来者不善,必然要拿她不行礼说事。 宁钰皱眉,只觉得烦闷的很。“大胆!见了侧妃居然不下跪行礼!”一声怒喝令宁钰头疼,只得坐起身道:“我是南朝的将军,她是北朝的太子侧妃。我为何行礼?” “这,你既然要成为太子殿下的妃嫔,必然要对侧妃娘娘行礼下跪。”宁钰抬眸看了一眼那婢女,婢女被她的眼神所震慑,微微后退几分。 婢女露怯后发觉主子面色难看,一时只得上前几步:“山野军营所长,全然没有教养。” “霜华,不得多言。”一旁的侍女皱眉,太子侧妃却是面色不虞。 她出自高官贵族,无数人对她毕恭毕敬。一路顺风顺水,爬上侧妃的位置,只待有朝一日,诞下麟儿获封正妃。 众目睽睽之下,南朝来的野蛮女子居然敢无视她!太子侧妃怒极,精致的眉眼难掩怒气:“今日本宫就好好教导你,让你长些规矩。免得出去,落了人口舌,以为东宫风气败坏。” “来人哪,把她压着跪下!”凝露眼见她发怒,低声规劝道:“娘娘,太子殿下对她很是宠爱,您——” 不提尚可,一提起这事太子侧妃更为恼火:“哼,光是凭着这宠爱就想爬到本宫头上,妄想!” 几个侍卫上前,宁钰站起身扫视一圈,随手拿起琉璃桌上的杯盏,恶狠狠的砸向人群。 “啊!”人群中尖叫一声,随即场面一片混乱。宁钰一手扶着小腹,一手拿起旁的物什砸向人群。 来者不善,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敢设想。宁钰咬牙,抄起一只古瓷花盆砸向人群。古瓷花盆落地,正在侧妃脚前。她尖叫一声:“啊!给本宫抓住她!” 第二百九十一章,宁钰受辱 室内虽陈列无数饰品,却终有被砸尽的时刻。屋内原本宽敞,却被敌方占据了大半空间。宁钰在小半地方游走,终是被侍卫抓住,驾到侧妃面前。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宁钰只觉面上一片火辣,听觉似乎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侧妃的红唇上下碰动。 “......本宫今天就好好给你立立规矩,既然进了这太子宫殿,就得循规蹈矩。” “怀了胎儿又如何?若非如此,你早就被拉出去作为交换品。本宫劝你守着本分,莫要不识抬举!” 声音一点点清晰,宁钰扯了扯嘴角,却牵动面颊,引发一阵剧痛。 “娘娘您消消气,为了她气坏身子可不值当。”霜华谄媚万分,转脸对着侍卫大声训斥,“还不快跪下!” 不,她绝不下跪。北朝于她而言,没有半点温暖。在她看来,娘亲对于北朝也是不喜的。 “好!不跪是吧?本宫倒要看看,你的膝盖多金贵!压着她跪下!” 宁钰咬牙,两旁的侍卫按着她的胳膊,强行压她跪下。胳膊上被烛台刺破的伤口尚未痊愈,因着侍卫的用力,伤口再次破裂,渗出鲜血。 宁钰只觉一点锐痛,仿佛胳膊被撕裂。情绪沸腾到顶点,额头一点温热缓缓流淌。 僵持之中,不知是谁在背后踹向她的膝盖。宁钰在一股蛮力下疼到皱眉,腿微微弯曲之时,两边侍卫猛然下压。 下一秒,膝盖砸向冰冷的地砖,一声闷响。钻心的疼痛,宁钰缓慢转动眼珠,只见侧妃面带得意微笑。 “住手!”宁钰缓缓闭上双眼躺倒在地,这个声音好熟悉,可是她懒得辨别。疼,哪里都疼,膝盖疼,胳膊疼,面颊疼,额头疼。宁钰无意识的痛呼一声,蜷缩起身子。 “你在做什么!”慕容延大喝一声,抬手攥紧侧妃的胳膊。侧妃面上的柔情蜜意全然消失,挣扎道:“殿下,您弄疼我了。” 慕容延甩手,三两步上前。只见宁钰面色苍白,左颊却是红肿凸起,额头血流涓涓,流至眼角。 慕容延皱眉,阴沉着面色将宁钰抱起,这才发现她胳膊旧伤撕裂,鲜血染红了衣摆。 “本宫会找你算账的!”慕容延撂下一句话,抱紧宁钰走向屋外,“传太医!” 一刻钟后,宁钰的伤口被处理妥当。慕容延挥退众人,独自坐在床边发呆。宁钰面色苍白,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皱。 慕容延缓缓伸手,抚平她的眉毛,随即低声道:“我似乎做错了,不该把你扔在这里。” “也许,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爱上你,或者,我们不该相遇。” “不想看见你难过,可又舍不得放你离开。”慕容延握紧她的手低声呢喃,“我本想保护你,到头来却伤你最深。” 宁钰额头包裹的白布缓缓渗出鲜血,白布帛上出现一个深红的圆形。慕容延低头,只觉得那伤口刺眼的很。 烛火熄灭,慕容延在月光下独坐许久,终于站起身在她眉心烙下一吻:“我希望你过的好,哪怕我会难受。” 第二百九十二章,御驾亲征 “皇上,最新消息。”卫垣点头,淡然接过那卷羊皮纸。墨离低头,不敢看他面色。 下一秒,无数奏折被一手挥落。太监总管皱眉,几步上前跪倒在地,尖着嗓子情深意切:“皇上,保重龙体啊!” 卫垣单手支头,强压下怒气。感觉略微平静,回想方才那句话又忍不住心头火气。 “可恶至极!”卫垣怒极,反手将其余物什扫落。镇纸,砚台,笔架,狼毫落地凌乱,墨水晕染开,像极了卫垣此刻的面色。 居然!居然敢将钰儿嫁给慕容延,还得意洋洋的昭告天下,她怀了慕容延的孩子?卫垣的手青筋暴起,握紧成拳。 “来人,宣朝臣觐见!”“皇上,现在是夜半二更。”太监总管抬头,却被卫垣面色吓退,“喏。” 一片漆黑中,朝臣们打着哈欠走入大殿,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卫垣将密报扔在地上,让诸位大臣传看。 “北朝公然与朕抗衡,欺人太甚。朕决定派兵攻打北朝,一日后行军!” “皇上!万万不可啊,打仗劳民伤财。”“皇上,臣认为此战非打不可。北朝公然挑衅我朝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垣坐在龙椅上,听着朝臣们分为两派议论不休。吵嚷声中,卫垣低眸看着门口,天色渐亮,一缕阳光洒进殿内。 卫垣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带着宁钰来聆听训话。她垂眸,眼中却满是戒备。他一靠近,她就能亮出一身的刺逼退他。 “不必再议,朕要御驾亲征,夺回皇后。”阳光洒落一片,宁钰站在阳光照耀的地砖上,抬眸对他微微一笑。 卫垣嘴角轻勾,下一秒那人影消失。卫垣皱眉,抬手扶额,低声道:“明日出发。” —— “娘娘,听闻圣旨已下,要封那女人为侧妃。”霜华梳理着侧妃的发,一边说一边小心觑她面色。 铜镜中精致的眉眼扭曲,侧妃一把将铜镜打翻在地。凝露跪倒在地,低声道:“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霜华停下手中木梳,道:“愿为娘娘分忧解难。” 侧妃闻言挑眉:“凝露说,霜华你总是莽撞。”霜华面色发红,轻咳一声,继续梳发。 凝露躬身俯首,声音温柔:“眼下两朝交战,皇上必然想用宁钰换取更大的利益。然而,宁钰身怀皇嗣,不得不留在北朝。” “若是去了她腹中之子,皇上定然会送她去南朝。不交战即可得到最大的利益,而且娘娘您也去了心头大患。” 侧妃伸手捏个兰花指,随意将碎发别至耳后。她笑的妖娆妩媚,道:“很好,凝露果然心思细腻。” 叩门声响起,凝露站起身面容严肃,片刻后掩上房门带来一封信件。侧妃打开信件,嘴角笑意柔和:“祖父的信,定然是挂念我。” 凝露与霜华点头,立在一旁。不出片刻,侧妃将信撕得粉碎,咬牙切齿:“祖父说,昨日清晨时分,南朝派人偷袭我军。” “两军交战,祖父受伤昏厥,南朝大败我军,攻下边境一城。” 第二百九十三章,堕胎药 面颊上依然疼楚,宁钰皱眉,伸手轻触,摸到一片红肿。听闻昨日,慕容延为她大动肝火,恶狠狠的斥责了侧妃。 听闻那女子名唤碧玉,是北朝将门之后。宁钰单手支着头想着,侍女呈上粥水。 宁钰接过碗,舀起一勺放入嘴中。一股淡淡的苦涩,虽然被鱼虾肉的鲜味遮掩,可咽入喉后,一点苦味反而充斥口腔。 宁钰皱眉,随手将羹匙放入碗中。眼角余光瞥见端粥的侍女颤抖不止,宁钰举起那粥碗轻嗅,闻到一股淡若虚无的药味。 碗放到桌面,一声闷响,女子跪地连连叩首。宁钰面无表情,转身走回床前,扑入被中安眠。 是非对错,尔虞我诈,她懒得再想。是谁下的药?她懒得猜忌,也许是北朝皇帝,听闻卫垣大败北朝士卒即后悔了,想要打掉这孩子,送她前去求和。 又或者,是侧妃碧玉的嫉妒,担心她诞下太子的长子。再者,是慕容延?不是他。宁钰摇头,算了吧,她不想猜,不想争,只想守着这孩子,安全无虞的见到卫垣。 可她为鱼肉,又能如何。宁钰忽然想笑,如果在这里出事,能够保护她的,也只有慕容延了。 一觉睡到正午,宁钰迷迷糊糊醒来,随手摸向枕下,摸到一点纸张粗糙,这才安心坐起。 “姑娘,安胎药。”宁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接过那碗汤药连喝几口。忽然,她脑中闪过上午粥水的事情,拿着药碗的手微微哆嗦。 “去请大夫来。”宁钰强作镇定,将药碗放在一旁,站起身连连饮水呕吐。折腾了许久,药水却未不曾呕出。 片刻后,大夫赶来,宁钰已经腹痛不止。“大夫,姑娘喝了这药腹痛不止,您快看看这药是否有什么问题?”侍女面色惊慌,毕竟是她端上的药水,若是出了问题,第一个难辞其咎。 大夫端过药碗轻嗅,随即沾了一指头浅尝:“这里面加了几味堕胎的草药。” 宁钰疼到双眼涣散,听到这话眼角渗出泪水。她勉强坐起身,伸手拉扯大夫的衣袖:“救救我的孩子。” 他还未出生,就跟着她尝遍了心酸苦楚。夜半时分,寂静无人之时,她默默落泪,伸手抚着小腹才能略得一些安慰。 他那么小,未来到这世上,难道就要离去了吗?宁钰面带恳求之色,大夫连连点头,拿出一方帕子放在她手上,为她诊脉。 宁钰躺回床上,侧头看着大夫。眼泪一直在掉,可宁钰心中却空落落的一片。她会失去他吗?一个活泼可爱的皇子,或者一个冰雪聪明的公主? 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和卫垣相爱的结晶。宁钰抬手覆住双眼,泪水却落个不停。 “啊!流血了!”宁钰撤手,就见侍女一脸惊恐。流血了?宁钰诧异万分,微微抬头就见自己襦裙下摆被染湿。 “快来人,端清水,拿笔墨纸来,老朽要写药方——”宁钰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伸手扯住大夫的衣袖:“求求你,救救孩——” 第二百九十四章,慕容延醉酒 “娘娘,西苑此刻人仰马翻,闹腾的很呢。”霜华轻笑,侧妃闻言挑眉,随手拾起一枝金钗插入发间,对着铜镜仔细端详。 “可处理妥当?”“嗯,奴婢已将所有知情人杀死,请娘娘放心。”凝露跪倒在地,面色从容恬淡。 霜华见她这般,不免有些妒意,媚笑道:“凝露姐姐考虑周全,担心她半路察觉,特意加大了堕胎药材的分量。” 侧妃点头,虽知这是为了自己好,可难免对凝露心生防备。手段如此狠辣,若是有朝一日反叛...... 侧妃皱眉,下一秒眉目舒展,随手拿起一支镶金蝴蝶的步摇,扔向凝露:“赏你的,这件事情办的不错。” 防备些就罢,既是她的陪嫁丫头,总不会轻易背叛。狠辣也是好处,可以用来斩除敌人。侧妃抬眼,就见铜镜中的女子美艳娇俏,这才满意一笑。 ——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慕容延皱眉,看着侍女进进出出。她们捧着一盆清水入内,不多时便有人捧着血水出来。 慕容延强压下心头的焦急,低声质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总管跪倒在地,道:“听闻姑娘喝了一碗安胎药后,腹痛不止,血流如注。” “她现在如何?”“这,奴才不知。” 慕容延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不消多说,他就能清楚这非意外,而是旁人的加害。父皇或者碧玉?慕容延咬紧牙关,怒气冲冲。 一路匆匆,慕容延不顾仪态规矩,抬腿踹开房门。屋内暗卫随即现身,慕容延抿唇,低声道:“彻查此事,速速来报。” 他那夜打定主意送宁钰离去,可一夜思索,终究是舍不得。刚想要反悔,潦草敷衍一番,就被事实打了一个耳光。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好她。但现实,却撕扯出一片血淋淋让他清醒。 “拿酒来!”慕容延大喝一声,不出片刻,侍女端上酒水。慕容延弃了小杯,索性对着酒壶口痛饮一番。 待到第九只酒瓶滚落,与其余酒瓶相撞发出脆响之时,暗卫推门而入跪倒在地。 慕容延面色通红,面容却依然阴沉严肃。暗卫跪倒在地,低声道:“禀告殿下,属下一无所获。” “端药的侍女只言一如往常,她未动过手脚。属下对其严刑逼供,仍是不改初言。” “煮药的侍女死于湖中,据说是畏罪自尽。开药方的太医对此一无所知,只言自己无辜。属下通过旁人证明,其言属实。” “药材,如何流入?”慕容延单手支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暗卫。暗卫低首,回答:“不知,整座宫中没有人领用过这几味药材。宫门进入,人数繁多,需要一段时间的排查。” “玉奴在何处?”“山中宅邸。”慕容延摇摇晃晃坐直身子,抬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水:“派她前来保护姑娘。” 只能放她走了吗?当初就不该将她卷入波澜。慕容延苦笑,她一向讨厌勾心斗角。 第二百九十五章,婚礼那日送你离开 他已经让她失去了义父,让她失去了自由,难道旁观她失去孩子吗?慕容延笑意苦涩,低声道:“去请太医院院首,务必让他保住孩子!” 夜深,漆黑一片,太子宫殿终与熄灭了大半烛火,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宁钰睁眼看着帐子,抬手紧紧捂住小腹。泪水一滴滴滑落,她却面带微笑。保住了,终于保住了。 太医嘱咐,不可情绪波动过大。宁钰抬手擦拭眼泪,嘴角却勾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此次有惊无险,大夫连连摇头之际,太医院派人前来诊治。宁钰那时痛的双眼涣散,意识模糊,却也听得分明,他是慕容延请来诊治。 一团乱麻,宁钰苦笑,忽然听得门声吱轧。轻如羽毛落地,宁钰心中却莫名响起警钟。难道对方不肯甘心,半夜刺杀? 宁钰缓缓抬手,想要摸到床头那一碗喝剩的汤药。手触碰到药碗的那一霎那,黑影上前。月光映照下,薄唇,厉眉,正是慕容延。 良久的沉默,宁钰缓缓闭上双眼,就听得慕容延低声道:“想喝水?”此言一出,宁钰这才发觉他喝了酒。酒气扑鼻而来,可见他喝了不少。 杯盏碰撞,一声脆响,紧接着碰撞的细碎声响。慕容延手捧着一杯斟满不易的茶水,低声道:“喝水。” 宁钰转身面朝墙壁,低声道:“离我远一点。”慕容延皱眉,摇摇晃晃了一会子才后知后觉自己喝了很多酒,而孕妇不能沾酒。 慕容延将杯盏放在床头木柜上,后退几步,低声道:“我会送你离开......婚礼当晚。”宁钰点头,不发一言。 “婚礼那日,来往进出人多,容易离开。”慕容延见她不答,低声解释。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真实的目的。 日子越久,宁钰越不安全。的确,婚礼那日,鱼龙混杂。可他挪后日子的真正原因,是想与她拜堂。哪怕是假的,一眼就好。 只要一眼,他就能安安静静守在此处,放她离开与卫垣团聚。只要一眼,他就能守着往日的记忆,从密报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她过的是否开心。 许久,宁钰未听到脚步声,以为他已离开,睁开眼却见他立在床边三尺处。宁钰皱眉,伸手将被子裹紧,闭上双眼。 —— 刀光剑影中,卫垣骑马破入敌方士卒包围圈。一柄长剑,砍断无数人的头颅。卫垣策马在人群中穿梭,手中长剑未有一丝停顿。 他不能倒下,不能停止。只有碾压北朝的城池,才能逼迫他们交出宁钰。鲜血飞溅中,卫垣面无表情的看着敌方士卒倒下。 所有,阻拦他夺回宁钰的人,都该死。卫垣皱眉,策马扬鞭,马腾空而起,跃过阻挡的人墙。 他挥剑,直指对方将领。那人哈哈大笑,伸手抚了一把胡须,朗声道:“年轻气盛。”下一秒,他手持两柄钢锤,腾空而起:“不知好歹的黄口小儿。” 北朝的双锤将军,乃是草莽出身。凭借两手钢锤立下汗马功劳,去除奴籍,免去罪罚,成为了北朝大将之一。 卫垣知道此举过于鲁莽,可擒贼先擒王。破军将领,就能有效而迅速的制胜整场战争。 第二百九十六章,卫垣使阴招 钢锤拂面而来,卫垣策马转身,避开一击。一声闷响,钢锤将军所站前方的泥土,出现了两个大坑。 卫垣皱眉,正面硬拼是不可能的,唯有偷袭,方才能赢。他飞身上前,与之搏斗。钢锤将军哈哈大笑,挥舞手中双拳砸向卫垣。 卫垣以剑格挡,剑弯成弧度反弹,卫垣倒退三分。“哈哈哈,不过如此,看爷爷我砸碎你!” 钢锤将军舞动双锤,几步上前。卫垣闪身避过,剑挑起尘土飞扬,迷了他的双眼。“卑鄙无耻的南朝狗贼,居然使这下三滥的招——啊!” 尘沙被风吹散之时,卫垣睁开双眼,默默拔出长剑。钢锤将军缓缓倒地,背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血口。 原本北朝士卒步步败退,此刻更是呈现萎靡之势,不少士卒转身逃跑。卫垣吹了一声口哨,马儿狂奔而来。 卫垣翻身上马,将满是鲜血裂缝的长剑扔下,正摔在钢锤将军的背上。策马挥鞭,奔向南朝士卒中。 “皇上,您此举过于冒险。”“墨离,告诉北朝,不交出宁钰,朕就将他们碾碎。” 铁血帝王眼中俱是狠辣,墨离嗅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味,不自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敬畏之情。 “太子殿下,军情急报!”慕容延放下手中红色的衣裳,转身走向门口,眼角余光却瞥向宁钰,果然见她面色紧张。 宁钰的手搭在嫁衣上,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慕容延。一片青黑,可见卫垣大败北朝军队。 如此说来,她被推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但若是卫垣大败,他就会被南朝百姓唾骂。宁钰皱眉,不知如何该是好的结局。 不过,他平安无事,就好。宁钰嘴角轻勾,垂手抚上隆起的小腹。小屁孩,你可知道,你爹爹不光擅长诗书谋略,武艺更是精妙。 不过,总是比娘亲我差一点。宁钰想入非非,不自觉轻笑,下一秒却被慕容延出声打断思绪:“嫁衣可喜欢?” 宁钰垂眸,原本勾起的嘴角转而下垂,低声道:“不过是个过场,何必较真。” 慕容延强压下怒气,挥手道:“让宫中的绣娘赶制别的嫁衣,一定要姑娘满意不可。”“喏。”姑姑连声应承,捧着嫁衣躬身后退。 室内只余两人,宁钰觉得不自在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得慕容延道:“想知道,卫垣的消息吗?” “你会告诉我吗?”宁钰嘴角轻勾,眼中满是嘲讽。慕容延看不到她的神色,却听出她语中的讽刺意味。 慕容延低头,看着鲜红的新郎服饰,突然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他不想被冷眼相对,不想听到她的嘲讽。可事实上,他没有立场说不。 “我尝试让你过的更好,我会放你离开,送你前往.......那人身边。” “嗯。” “我说过要守护你,是真的。可惜世事无常,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 宁钰不答,慕容延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不求你笑脸相迎,只求你——” 话未说完,慕容延放手,苦笑着摇头离去。新郎服饰与他擦过,落在地上沾染灰尘。 第二百九十七章,和慕容延成亲 “可恶!居然让那孩子活下来了!”碧玉面容扭曲,抬腿踹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凝露低声劝道:“主子,不必动怒,还有别的法子。” 碧玉抬眸,恶狠狠的盯着凝露。凝露点头,柔声道:“既然孩子活下来了,就任由他活着。” “凝露,你这是什么话?”霜华皱眉,好似教训一般怒道。凝露面不改色,继续道:“只要证明,那孩子不是殿下的血脉。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没有一丝意义。” 地上的婢女眼见着要卷入一场恐怖的机密谈话,连连磕头道:“奴婢告退。”碧玉冷笑着瞥了婢女一眼,霜华心领神会,揪着那婢女走出门。 “继续说。” “喏,宁钰有孕两月不足,但其身形消瘦,大夫也许会误诊。听闻宁钰与南朝皇帝情深意切,又怎么会甘心委身于太子殿下。” 碧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中的话却说得义正言辞:“若你所言虚假,岂不是诬蔑皇嗣的重罪?” “娘娘您想,若她所怀的是太子的孩子,太子岂不是要欣喜若狂。再者,她怀孕已久,却不曾听太子殿下承认。因着皇上要用她作为交换品,太子殿下这才承认腹中皇嗣。” 碧玉满意的点头,低头看着自己十指艳红的指甲。嘴角上扬,笑容美艳至极。 “娘娘可写信给将军,让他找一个战俘逃兵,指明宁钰在战场上怀有身孕。另请大夫前来,咬定日子。” …… 大红的灯笼挂起,映照出一片红光。华贵的绸缎打成结,系在房梁之上。人人忙活着手里的活计,行色匆匆。 宁钰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的端详着镜中女子的容颜。白皙如雪,唇红如血,金灿灿的发饰下,黑发华润如丝绸。 很美,她记得大婚那日,爹爹站在她身后双眼通红,最终还是憋回了泪水。宁钰鼻尖酸涩,勉强勾起嘴角。镜中女子微笑,笑容却满是苦涩。 宁钰忽然想到,娘亲那日离开之时,穿的是一身鲜红嫁衣。她如愿穿上了鲜红嫁衣,却奔上了逃亡的路。 “吉时已到。”嬷嬷高喊,鞭炮声响。宁钰抬眸,缓缓站起身。今日她一袭嫁衣,也要离开这里。不过,她奔向的不是未知的旅程,而是回家的路。 大红的布头遮住她的视线,宁钰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一支金步摇。方才她趁着饰品繁多,特意偷拿。不能完全的相信慕容延,宁钰低头想着,任由嬷嬷牵着她出门。 不出片刻,她的手就被另一人牵住。那只手温柔的包裹住她的手,手掌中有明显的几个老茧,该是常年用剑所致。 一步一步,两人走过红毯,走到台阶之时,嬷嬷低声提醒:“小心台阶。”话未说完,她便被慕容延一把抱起。 在旁的碧玉咬牙切齿,眼角余光却瞥见凝露站在门口,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碧玉眉梢微挑,嘴角勾笑。 很好,我且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第二百九十八章,不算丢脸 “一拜天地。”“停下!皇上,碧玉有话说。”宁钰的手心直冒冷汗,忽觉大手温柔回握。 宁钰皱眉,甩开那手,却听得脚步声响起。红盖头遮掩下,唯见一双戏蝶绣花鞋款款走来。 “碧玉有大事禀告。”“碧玉,现下是太子娶妃之时,不得胡闹。” 碧玉微微一笑,随手一挥,自角落里走出一位婢女。婢女身后跟随一个中年男子,形容枯槁,蓬头垢面,身上的军装分外肮脏。 皇上挑眉,摸了一把胡子,看向慕容延。慕容延面色微变,低声训斥:“胡闹,来人呐,将侧妃带下去。” 碧玉被慕容当众呵斥,面色由白转红。好啊,我二话不说嫁给你,让祖父处处帮助。没想到,你居然要为了这个贱蹄子当众斥责我。 “碧玉有事要禀。”碧玉恼羞成怒,面容略微扭曲。既然如此,我就当众撕破你的脸面。让在座诸位看清楚,太子殿下可是情种。为了心爱的人,不惜主动戴绿帽。 鞭炮声和恭贺声一起停下,在座高官贵族面面相觑。慕容延脸色铁青,跪倒在地:“父皇,请恕儿臣御内不严。” 满座寂然中,皇上忽然轻笑。他抬眸扫了一眼众人,高声道:“一点小辈的家务事。” “既然如此,臣告退。”“本王告退。”“臣等身体不适,先行离去。” 一会功夫,原本拥挤的室内转做空旷。宁钰伸手揭开盖头,转身就见一狼狈士卒,分外眼熟。 士卒见她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拜见宁将军。” 宁钰点头,头上华美的红绸锦布落地。慕容延面色不虞,转身瞥了她一眼,低声道:“父皇,儿臣认为,随处拉一个乞丐即能扮演士卒,此人不可信。” “此人是由祖父抓捕的战俘,他言宁钰早在战败前就身怀有孕。”碧玉跪倒在地,绿色的裙摆如花繁复绽开。“太子殿下情深意切,不惜认下南朝血脉为子,真令碧玉感动钦佩。” 皇上捋着胡子面色复杂,前线告急,卫垣再三威胁。若是把宁钰推出去,令他俯首称臣,倒也不错。 他本打过这算盘,奈何宁钰腹中有皇嗣,又得延儿喜爱。若是碧玉所言非虚,又有旁人佐证,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血口喷人。”慕容延躬身,“父皇,嬷嬷已说宁钰怀胎两月不足。至于士卒,儿臣能亲自前往战场,找来人证。” 宁钰站在跪倒在地的两人中,面无表情的听着二人争执,如果没有这一出,她现在也许正焦急的等在新房中。 “宁将军,你怎么说?”宁钰嘴角强扯起一点笑意,低声道:“孩子,是卫垣的。” 话音未落,她便从袖中掏出那支金步摇,刺向自己。慕容延站起身,一手挡在宁钰身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 金步摇刺破血肉,慕容延掌心鲜血淋漓。宁钰微楞,却只见慕容延无奈苦笑。她松开手,后退几步。金步摇落地的声音被怒吼遮盖:“抓住她!” “这一身嫁衣乃是绣娘们连夜赶制,配有金丝银线,嵌有翡翠明珠。若是和亲之日穿,倒不算丢北朝的脸面。” 第二百九十九章,被软禁 墙壁上挂满了蜘蛛网,宁钰低头就见一只老鼠蹿过。桌子斑驳,上有凉水一杯。 宁钰坐在摇晃不稳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掌心的鲜血,那是慕容延的血。 发呆许久,天色微暗。宁钰站起身,双腿却发麻,不能直立行走。宁钰伸手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缓缓走向屋外。 荒草丛生的凄凉中,宁钰忽然想笑。同样的命运,她被关在娘亲当年的宫殿,重复上一代的悲剧。成为商品,写好价码出售。 宫院一角有小小水池,浅到没过脚踝。宁钰缓缓蹲下身,细细清理手上血污。为什么,伤害了她,却又要保护她。 明明摔碎过去的是他,结果捡起碎片妄想黏贴的也是他。宁钰抬头,天空中竟然出现了点点繁星。她好像,从未看懂过慕容延。 四下无人,宁钰随手拾掇一些枯草垫在地上,躺在枯草堆上看着星空。卫垣在何处呢?他现在定然是在处理公事,可有空看漫天繁星。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兜兜转转,却又拖累了他。宁钰抬手抚上小腹,感受到一点凸起。她最初想要逃离漩涡,后来决定掌控漩涡,到现在迷失漩涡。 如果死去,死在战场上。她不会知晓,这背后的真相。残忍,还是幸运?宁钰皱眉,感受到一点凉意。 也许是为了防止她自杀,宫殿中所有不必要的物什都被一一清楚,墙壁,柱子贴满了各类纸糊。 宁钰站起身,一步一挪走回寝殿,躺回那张破旧的木床。略一翻身,吱呀作响。宁钰环抱自己,迷迷糊糊睡去。 —— 清晨时分,木门被一脚踹开。宁钰猛然惊醒,坐起身看向来人。皇上一身龙袍,分外华贵。他抚着胡须,面带喜色:“卫垣答应交换你。” “代价?” “退还所有侵占的土地,割让南朝五所城池。”宁钰咬牙,面色不虞。皇上挑眉,抬手一挥,数名嬷嬷上前围住宁钰。 “这几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待到吉日,盛装出嫁,替你娘亲完成未完成的使命。” 宁钰眼露凶光,站起身想要扑向他,却被几个嬷嬷死死勒住。皇上哈哈大笑,转身离去。宁钰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坐回床榻之上。 半个时辰后,房中被清扫整洁。床榻之上却满是枯草,宁钰将锦被扔在地上。几位嬷嬷不言语,只得将被子收拾整齐, 五所城池,卫垣顶着众人的压力答应了。宁钰躺在床上发呆,若这笔交易成功交换。卫垣定然会失民心,不,或许在答应的那一刻就已经丧失。 她见过,他彻夜批改公文的模样。她见过,他不得不向那个男人低头的模样。他这一路走来,听过了太多折辱,受过了太多屈辱。 他一步一步踏上遍是荆棘的路,终于坐上皇位。她怎么可以,成为他的累赘呢? 宁钰闭上双眼,嘴唇苍白。一日粒米不进,滴水不沾,令她虚弱万分。宁钰抚上腹中胎儿,眼角滑落泪水。 第三百章,瞧一瞧,盛装的宁钰只要两毛八 “公主,您就吃点东西吧。”宁钰转身面朝墙壁,闭上双眼。嘴唇干涩的厉害,腹中亦是空空。 “这可怎么办?万一她饿死了,皇上怪罪下来。”“不打紧,本来就是送去和亲的人罢了,只要不死,其余随便折腾。” 愁眉苦脸的侍女一听这话,眼中微有亮光:“姑姑的意思是?”五大三粗的嬷嬷得意一笑,伸手撸起袖子,道:“你可瞧我来。” 她伸手制住宁钰双手,宁钰皱眉,打滚滚进床铺内侧。嬷嬷自觉落了面子,一时皱眉,怒呵道:“好啊,看我能不能抓住你!” 话音刚落,她便抬腿踩在床沿,伸手抓向宁钰。宁钰皱眉,伸手阻挡却被轻而易举的抓住。 她四餐未近,早已浑身乏力。嬷嬷在宫中行事,做惯了活计,力气比寻常女子更大。两人刚一交手,宁钰就被抓的结实,毫无挣脱的力气。 “拿碗来!”嬷嬷面带得意微笑,还说是什么玉阎罗。如此看来,她也可上战场横扫四方。 一旁看到胆战心惊的侍女连忙递上碗,嬷嬷一手制住宁钰,一手端碗。宁钰双手吃痛勉强找回了几分力气,抬脚踹向嬷嬷。 “哎呦!”嬷嬷惨叫一声,面上的得意转做狰狞。她伸手,恶狠狠的将宁钰抓紧,三两下撤下盘在头上的发带,将宁钰的手捆的结结实实。 宁钰挣扎,却无法挣脱。方才嬷嬷下手狠辣,她的手腕已经红肿不堪。略微用力,与发带摩擦便一阵钝痛。 嬷嬷端着粥碗走来,宁钰咬唇,不肯泄露半分软弱。下巴被掐紧,粥水倾泻而下。宁钰咳嗽不止,呛得面色通红。 嬷嬷却伸手制住她张嘴,一手搭着下巴,一手掐着嘴巴。宁钰只觉喉咙钝痛,泪水不由自主滑落。片刻后,粥水强行咽下。 三日后,宁钰再次穿上那身嫁衣。掩藏于宽大袖口下的双手,被浸透油水的草绳捆缚。 手腕疼楚不堪,清晨换上新的绳索之时,她曾低头看过手腕,已然红肿凸起。宁钰尝试转动手腕,麻木中略有钝痛。 “今有......钰公主,贤良淑德,品貌端庄。顺从天意,与南朝卫帝结为姻缘......”尖细的嗓子高声说着,宁钰面无表情的听着,双手扭动不休。 人群中,众人窃窃私语。宁钰听得那些细碎言语,微微皱眉。感受到炽热的眼神,宁钰抬眸,就见高台之上的慕容延。 他皱眉抿唇,左手由白布团团包裹严实,活像个大粽子。不会再见了,宁钰转头,走下台阶。鲜红的裙摆如花绽开,金丝银线勾勒出一双蝴蝶。 慕容延攥紧双拳,忽然想不顾一切的冲下去带走她。可是,他不能。慕容延面色阴沉,拂袖而去。碧玉在旁冷嗤一声,抬手抚上眉眼,笑意盈盈的看她走下台阶。 风吹起她的耳边碎发,吹动凤冠霞帔上的金色坠品,精巧的物什相撞,传来清脆声响。宁钰低头,袖旁血污尚未洗去,已经凝结成黑色一团。 第三百零一章,出气 马车颠簸中,宁钰迷迷糊糊闭上双眼,倚靠着马车壁入眠。她睫毛轻颤,嘴唇惨白,两颊却通红。 嬷嬷想着她半日没喝水,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却见她倚靠着马车壁昏睡。她见其两颊红到病态,微微皱眉,伸手探她额间温度,滚烫一片。 “快请大夫来!”嬷嬷高喊一声,伸手掀起她的衣袖,果见手腕红肿。手腕大体红肿隆起,被草绳勒住的地方却是凹陷出淤血。 她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慌忙解开草绳,细细揉捏她的手腕。 宁钰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就见熟悉的一张脸。宽眉长须,正是那山中宅邸的大夫。转头一眼,又见山中宅邸的侍女。 “公主,您醒了。”大夫躬身,马车颠簸,他一个踉跄,慌忙伸手扶住车壁。 宁钰强扯了扯嘴角,天无绝人之路。手腕疼肿,宁钰皱眉低头,就见一片惨不忍睹。绿色的药膏抹在红肿的血肉之上,愈发显出手腕的红肿可怖。 “公主,奴婢来迟,已经惩罚了那人。”宁钰有气无力的点头,侍女躬身,抬手拍了拍,马车停下,一人被推上车。 也许是为了彰显北朝气派,马车规格豪华巨大。车上四人,竟一点也不拥挤。 “公主,饶了奴家吧。奴家也是为了您好,您不吃不喝,这也不是个办法呀。”嬷嬷周身被绑,艰难的在马车上挪动,“玉奴姑娘,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宁钰见她泪眼朦胧,缓缓抬手,声音微弱:“这就是你的好意。” “奴家错了,奴家错了,求公主宽恕。”嬷嬷连连叩首,额头红肿一片。 宁钰点了点头,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被下一句话吓得面色发白“把她绑起来,捆上三天三夜。” 宁钰嘴角微勾,笑的虚弱至极:“你绑了我三天四夜,我回你三天三夜。你倒赚了,玉奴,动手!” 玉奴点头,一手拎起哭嚎的嬷嬷,一手掀开帘子。哭喊声渐远,宁钰低声道:“能否带我离开?” 大夫点头,假借查看伤口上前几步,跪倒在她面前:“老朽会想办法带您离开,明日路过山谷时,您装作腹疼不止,传唤老朽上前。” 宁钰点头,伸手艰难的取过旁边桌上的针灸包,取下其中最粗的银针,藏在袖口中。大夫面色微变,仿佛有些惧怕。 宁钰知晓此举过于彪悍,了然一笑,低声问:“卫垣这几日过得可好?” 大夫微楞,下一秒低头道:“......皇上过的很好,只是——”话未说完,马车忽然停下,该是玉奴要上马车。 大夫慌张至极,伸手整理东西,一一放进麻布袋子,对着宁钰略一鞠躬,便掀起帘子走出。 宁钰手中攥着银针,细细品味那一点冰凉。有点不对劲,卫垣怎么会过得好?她失踪,假死,嫁给慕容延,照他的脾气,该是气的发狂才对。 若不是气的发狂,怎么会强行攻打北朝,再三威胁。若不是念她成痴,怎么会冒着被天下人唾弃的风险挑起战争,又怎么会答应苛刻的条件。 第三百零二章,大夫也不是好人 “公主,请您放心,这几日由玉奴保护您,定不会让您受伤。”宁钰点头,随手掀起窗边纱帘,就见青草连绵。 手上伤已消肿,但余条条紫色於痕。一时之间,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宁钰皱眉,如此一来,等会离开之时很难自保。 “太子殿下,托奴婢转告您:万水千山,务必珍重。”玉奴跪倒在地,自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木盒,“还有此物。” 宁钰伸手,小小木盒仿佛有千斤之重。宁钰苦笑,银针摸的倒对,她现在的情况,很难再拿起别的武器。 玉奴点头,躬身后退,掀起帘子离去。马车内只余她一人,宁钰面上戒备之色稍褪,低头小心打开木盒。 木盒是沉香木所造,通体萦绕香气,上面嵌有红宝石与翡翠,纹在凤凰的眼珠与头顶。 一声脆响,木盒开启,一块纯白色的玉石,底下是深红色的绸缎。宁钰将盒子盖上,放在一旁。 马车颠簸,宁钰掀起纱帘,就见以入山谷。马车行在道路中,一旁是低矮的树丛,抬头可见山壁上苔藓丛生。 “玉奴,我难受。”宁钰面无表情,伸手捂住小腹。下一秒,车帘被掀起,宁钰皱眉佯装疼痛。 玉奴躬身走入马车,低声问:“腹疼?”宁钰点头,面色微红,仿佛被苦痛折磨。玉奴面露难色,转身出马车高喊:“快请大夫前来。” 大夫背着行囊前来,手忙脚乱诊治一通。宁钰背靠着马车壁低头,一边皱眉佯装苦痛,一边细细揣摩大夫神色。大夫察觉到她的眼神,动作愈发慌乱。 “有劫匪!”马车外高喊一声,玉奴面色微变,快步走出。大夫抬手拭去额间汗水,坐倒在地:“公主,接应的人到了,快和我走吧。” 宁钰点头,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众人在外厮杀,混乱一片。大夫隔着衣袖拉着她的胳膊,快速走向植被交覆处。 不对,这些人......亡命之徒,手下极为狠厉。卫垣断然不可能用这种人手,肯定会以她的安危考虑。 宁钰甩开大夫的手,皱眉凝视他,低声问:“你究竟是谁的人?”不过一句诈言,大夫面色大变,慌忙大喊:“她在这,快来抓住她。” 宁钰咬牙,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转身狂奔。此言一出,劫匪朝她狂奔而来,士卒亦为保护而追。 眼下最安全稳妥的法子,该是跑回北朝队伍的包围中。可他们一旦消灭叛匪,仍然会送她前去和亲。不能回去,宁钰皱眉,双手紧紧捂住小腹狂奔。 这是山谷,丛林掩盖,地形复杂。宁钰侧身,闪进一片丛林。不过片刻,脚步声跟随响起,杀伐声惊天动地。 “住手,先找到公主!”玉奴的声音,宁钰眼见着前方的两条路,略一思索便跑向了其中一条,紧接着她停下脚步,躲入丛林中。 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点枯枝败叶放在头顶,宁钰趴在地上掩藏起自己。不过片刻,众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她在哪?明明朝这方向跑了!”“我们快追,不能让她离开!”宁钰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北朝士卒狂奔而来:“追上他们,保护公主!” 第三百零三章,卖包子的大妈好凶 暮色时分,宁钰一身狼狈,走出了树林。她发丝凌乱,周身沾染草屑落叶,裙摆破损撕裂,宛如翅膀破碎的蝴蝶。 那批人没有离开,山谷中依然有光亮火把。但现在,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白日,她无法辨别他们在何处。而黑夜中,火把为他们照明,亦向她提供他们的方位。 宁钰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摸索扶着树木。月亮从云后移出,皎洁的月光落下,使宁钰看清前方的道路。 宁钰抬头看着星空,在万千星辰中找到启明,然后随着缓缓朝着它前行。宁钰的背后,华丽的裙摆被撕裂成褴褛的破布。裙摆过树枝,留下一块鲜红色的绸缎,在一片绿色中分外显眼。 宁钰抬手想要折断树枝作为拐杖,可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甚至无法握紧成拳。宁钰忽然生出一点恐惧,慌忙摇了摇头。 她蹲下身,两只手并用,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树枝折断的口子。一下又一下,终于砸断了枝条。 破晓之时,宁钰走出了山谷,步履蹒跚。绣花鞋上满是泥垢,颇为狼狈。宁钰找回一点力气,随手扯下嫁衣裙摆扔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向远处的山村小镇。 她离开后不久,一行人奔跑至此。领头人手中攥着几片红色绸缎,站在原地随手捡起那块裙摆,然后将其一把扔在地上:“追,她一定是跑向了那个小镇。” 大街上的人很是惊奇,看着这狼狈的姑娘。明明狼狈不堪,却英气美丽,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衣着华丽,裙摆却破损不堪,实在是有伤风化。她面容精致可人,面颊上却有一道长疤。她的手攥紧着手中木条,有些倔强又有些脆弱。 宁钰步步艰难,所移动过的地方皆流下血迹斑斑。双脚疼到麻木,却觉出一点凉意,大概是血浸透了布袜。 宁钰苦笑,虽然狼狈,但总算逃出来了。不远处的大妈叫卖着包子,香气由风吹来送至鼻端。 宁钰感觉腹中空空,艰难的挪到包子铺前。“姑娘吃包子?两文钱一个。”宁钰点头,伸手想掏荷包,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尴尬处境。 她随手拔下发上的一支金钗,递给大娘:“所有的包子和零钱,可以交换吗?”大娘接过金钗细细打量一番,笑的合不拢嘴。 宁钰松了一口气,伸手刚要拿包子,大娘却横鼻子竖眼,叉腰大骂:“好啊你,给我一支假金钗,还想要吃我的包子,真当老娘不识货?” 她一边说,一边讲金钗收入袖间。宁钰本想解释,观她动作神情只了然冷笑:“既然如此,你把金钗还我。” 大娘皱眉,扯着嗓子嚷嚷:“那可不行,再让你拿着假东西骗人去?给你两个包子,走走走!” 她一边说,一边拿着纸包了两个在旁冰冷的包子,扔也似的扔到宁钰怀中。 宁钰咬牙,只觉心头火起,熊熊燃烧。她瞪了一眼大娘,大娘被眼神震慑往后一缩,察觉自己的怯场后又双手插腰。 第三百零四章,故人重逢 若是放在从前,宁钰定然掀了她的摊子。可现在,她浑身乏力,身后又有追兵无数。宁钰咬牙,攥紧那两个冰凉的包子,缓缓挪到一旁。 “李大娘,买三个包子。”熟悉的声音响起,宁钰转身,就见医治爹爹的大夫站在面前。 他接过包子,细数六文钱给大娘,随后将包子递给宁钰:“见过宁将军。” 宁钰抬眸,淡然点头,低声道:“你如何能逃出来?”大夫苦笑,躬身低语:“当时一片混乱,老朽乘乱跑出。对了,看将军处境,是否有老朽帮的上的地方?” 宁钰拿着两只冰冷的包子转过身离去,未走几步就被他叫住“将军可想知道,当日之事?在下受人之托,的确全心全意抢救元帅,可惜......” 宁钰皱眉,一手撑着树枝缓缓挪动。她不言不语,权当默认,大夫快步跟上,低声解释:“老朽受宁斐所托,前去为元帅诊治。” 宁钰猛然转身,大夫一时不察,连忙顿住脚步,差点撞上她。“当真?”宁钰松开手中木棍包子,两者齐齐落地。宁钰无心管它,只是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当真,老朽受宁斐相救。那日,他前来找老朽嘱咐此事便转身离开。”大夫摇头,话锋一转,“老朽也以为他死了,未曾想却突然出现。” 宁钰不语,懒得捡起地上的包子木棍,转身一步一挪,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老朽得宁斐所救,却未治好宁元帅。现在您受伤受难,请让老朽帮助您摆脱困境,也好偿还宁斐的恩情。” “不必!”宁钰薄唇一碰,咬着牙回答,忽然只觉天旋地转。倒地之时,她只见天空摇晃不停,一朵云晃成三朵。 —— 醒来时,鼻端充盈着草药的香味。宁钰艰难坐起身,就见一室破旧。木门吱轧一声,令人牙齿一酸。 “宁将军,您醒了。”宁钰沉默点头,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大夫拦住:“宁将军万万不可,您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能再硬撑了。” “我已经为您上好了药,请您稍作停留几日。”宁钰摇头,不能停,若是被追上,一切就白费了。 宁钰沉默的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向门口。大夫上过药后,手腕的伤口一点冰凉。宁钰顿住,缓缓转身,抬手取下发上的最后一支金钗,递给大夫:“多谢,这是药钱。” 大夫连连摆手,宁钰将金钗放在桌上后,强扯起嘴角微微一下,便转身离去。大夫皱眉,快步跟上。 打开门的一瞬间,忽听得熟悉的声音“兄弟们!进去看——在这,抓住她!”宁钰苦笑,人一旦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 不能毁掉大夫的家,宁钰弯腰,拾起一把扫地的扫帚。所幸睡过一觉,稍微补充了一点力气,能够拿得动扫帚。 “上,兄弟们!”宁钰举起扫帚,勉强迎下一击,手腕却酸软疼楚抗议。恰在此时,大夫手持晾晒粮食的靶子狂奔而来。一刀过后,大夫手中靶子断成两段。 第三百零五章,小孩斗嘴 宁钰皱眉,几步上前挡在他面前。恰在此时,一柄锄头横在宁钰面前。 来人剑眉星目,将一柄锄头使得虎虎生威。宁钰后退几步,看他招数身形可知习武多年,然而此人似乎内力不足。 锄头被打翻在地之时,一人手持长刀劈向他,宁钰皱眉,此人没有内力!她皱眉,足尖点地,钻心刺痛。腾空而起,宁钰一掌劈向持刀那人。 手持锄头挥舞的男子后退几分,从地上捡起锄头:“王妃退后,墨轩会誓死保护您。” 墨轩,墨轩,是西月的弟弟!宁钰瞪大双眼,大夫亦是震惊:“墨老弟,你原先在王爷手下当过差?” 墨轩不答,忙于阻挡进攻无瑕分心。宁钰随手抄起地上的扫把,快步上前迎敌。手腕酸痛,宁钰忙中抽空用布条捆紧。 “宁将军!万万不可,压迫伤口造成淤血,又得几日疼!”宁钰不答,唯有如此才能使出一点力气。 对方手持刀刃,常年习武。墨轩内力被废,手持锄头进退狼狈。宁钰则是连步子都走不稳,好几回险些被对方砍伤。 终于,宁钰手中扫把被一刀劈断。忽然,脚步声响起,无数黑衣人包围了这座小院。一人凌空而起,挡在宁钰面前,手持短匕将敌人刺杀。 一声令下,院中两派人马厮杀不休。片刻功夫,后来的黑衣人就将原先的匪徒砍杀殆尽。 为首的人跪倒在地:“玉奴来迟,请姑娘恕罪。”蒙面的黑布除去,正是玉奴精致美艳的脸。 手中断裂的扫帚落地,宁钰伸手摸了一把衣袖,想要找出银针。玉奴奉上那只木盒,低声道:“主人让玉奴,送您回家。这个礼物,请您保管妥当。” 宁钰愣在原地,玉奴低头,将木盒高举过头。宁钰伸出满是布条缠绕的手,接过木盒。玉奴站起身,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即带上布巾,转身对着站成一列列的黑衣人高声吩咐:“出发!” 宁钰转身,对着大夫盈盈一拜:“多谢大夫,就此别过。” 大夫连连点头,自袖中掏出几瓶膏药:“既然宁将军有人护送,老朽也就不添乱了。这几瓶膏药涂抹在伤处,可消炎去肿。” 宁钰接过药膏,转身离开,墨轩却躬身挡在她面前:“属下想跟随王妃前往,护送您到王爷身边。” “为什么?我记得......你当初想要我死。” 墨轩闻言面不改色,淡然解释:“属下为王爷着想,不应沉溺于儿女情长。但是现在,属下发现,您才是王爷最重视的。” “所以,属下护送您至王爷身边,是为了王爷着想。”宁钰点头强作镇定,面颊却有些微烫。 她,才是卫垣最重视的么?宁钰不自觉嘴角轻勾,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微笑。她低头,企图耳边碎发掩住脸红。 玉奴在旁冷眼旁观,低声叙述:“我家主人也很重视您。”墨轩皱眉,反驳:“我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但是我家王爷才是王妃的相公,请你注意言辞!” “哼,若是真在意为何会弄丢?”“呵,就算你们找到了王妃,还不是得送她回王爷身边?” “你!”“我怎么?” 方才杀机四起,刀光剑影的小院忽然充斥着幼稚的言语,两方言语争吵不休,宛如小孩斗嘴一般。 第三百零六章,宁将军回来了! 火红的朝霞下,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南朝军营驻扎之地。他们站在山林的掩护后,看着一个个牛皮帐子。 宁钰身上的嫁衣已然破损不堪,却有着别样的美丽。她未束发,三千青丝随风拂动。她眺望远方,眼中满是期待紧张。 玉奴跪倒在地,低声道:“宁姑娘,就此拜别。”宁钰点头,上前几步搀扶起她,道:“辛苦。” “为主人效劳。宁姑娘,主人让我转告您,往后万事小心,需得保重身体。” 墨轩双手环抱,闻言冷嗤一声:“我家王爷会照顾好王妃,请不必担心。”宁钰夹在两人中间,感受到双方的剑拔弩张颇有些不知所措。 “哼!”玉奴自鼻端哼出一声,继而转身面朝宁钰,“主人说,若有偶然相遇,希望您能喊他一声哥哥。” 宁钰对此不答一言,迟疑片刻,嘴角缓缓勾起。玉奴明白她心中抗拒,只得点头,道:“玉奴会转告主人,玉奴离去,请您多加小心。” “不劳挂心,我会保护好王妃!”“哼,凭你那把锄头?” 又来了,宁钰心中哀嚎一声。这几日,唇枪舌战不曾歇火。她原以为墨轩身为暗卫不善言辞,未曾想却巧舌如簧,时常将玉奴说的哑口无言。 宁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轻笑。真好,自由的味道,前方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家。 宁钰抬手抚上小腹,低声道:“你要见到爹爹了。娘亲腹中诗书颇少,你爹爹倒是博览群书,定然能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片刻的喧闹过后,玉奴带领着数名黑衣人离去。墨轩站在原地,静静望着玉奴曼妙的背影,随即低头,似乎很是懊恼。 宁钰在一旁看着,忽然出声:“若是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两个人吵吵闹闹,倒是颇有意思。 墨轩闻言微楞,时常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浮现一丝红晕。他轻咳一声,跪倒在地:“请让属下先送您回王爷身边。” 每走近一点,宁钰就越发紧张。她伸手死死揪着裙摆,暗恼自己此刻形象的不得体,可又想第一时间见到他。 宁钰伸手,慌乱理了理头发,这才走向营帐。士卒手持长矛拦住她,大喝一声:“此乃兵营重地,你是何人?”“宁钰。” 士兵闻言嗤笑,面带嘲讽之色:“哼,宁将军?宁将军可是由北朝亲自送来,怎么会是你这——”“吵什么!”一人掀起帐子走出,那人身着黑甲,形容剽悍。 “宁将军!您回来了!”黑甲将军大喊一声,快步走上前。他的脸上浮现一点晕红,奈何肤色太深,所以红的不是很显眼。 宁钰点头,颇为歉意:“是,当日我太过莽撞,辜负了将军的——”黑甲将军打断她的话,转头高喊一声:“宁将军回来了!快去告诉皇上!” 此言一出,大大小小的帐子中钻出无数士卒,大多穿着整齐,少数士卒提着草甲还未穿上,便迫不及待的钻出来看热闹。 第三百零七章,这不重要 “皇上听说您在战场上失踪后,在尸堆中寻找了两个时辰。”“嗯。”宁钰应声,心中满是苦涩。 黑甲将军忽然顿住小步,伸手拢在嘴边,低声道:“听说大哭一场——”脚步声响起,一身银色盔甲的男子走到面前。 宁钰原先攥着裙摆的双手下垂,眼中浮现水雾。卫垣站在她面前,眼神复杂,面容却是极为冷峻。 黑甲将军识趣后退,墨轩亦是如此,两人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对望。恰在此时,墨离快步走来。三人站成一排,静静的躲在营帐夹缝处。 “回来了就好。”熟悉的声音响起,宁钰喜极而泣,泪水划过面颊,遇着长疤蜿蜒而下。 她上前几步,搂住卫垣。卫垣抱紧她,忽然觉出她瘦弱不少。低头,依稀可闻到兰花发香。 “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一路坎坷。卫垣低声呢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相拥,天边的朝霞晕染一点红艳,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片刻后,卫垣松开怀抱,牵起宁钰的手,宁钰却下意识的痛呼一声。卫垣皱眉,伸手想要牵起她的手细看,宁钰却缩手将其掩在背后。 卫垣微怒,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发现滚烫一片。宁钰略微瑟缩后退,低声道:“小伤而已......” 宁钰轻咳一声,却被卫垣凶狠的眼神吓退,只得由着他细看。手腕上条条於痕凸起,分外怖人。手掌中血肉模糊,血肉间夹杂着一些草木屑。 卫垣闭上眼睛,强压下怒气,一把将她横打抱起,快步走入营帐。牵扯到旧伤,宁钰吃痛,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脑海中一个念头分外清晰,卫垣真的生气了。 装病?似乎不必,她已受伤惨重。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乖巧认错这一条。想到此处,宁钰抬头,笑盈盈的亲了一下卫垣的下巴。 卫垣满腔怒火因着这一点温热烟消云散,原本蕴满怒气的眉眼稍缓,低头正打算训几句,就见宁钰额头一点血污凝结的伤口。 原本熄灭的火山突然掉进了一点火星,猛然燃烧,腾空而起,三丈熊熊!“不许动!等会我喊太医来瞧瞧!” 宁钰轻咳一声,乖乖靠在他的胸口。怎么越来越生气?难道她亲的位置不敌吗? “看什么看!都散了!”黑甲将军大吼一声,将看戏的一些士卒呵退,随即贼笑一声,带上头盔离开。 墨离面色激动,一把拉住墨轩的手,问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对了,不久我就要成亲了,你可得来喝酒。” 墨轩面无表情的打掉他的手,淡然道:“我也快成亲了。”墨离一脸震惊,诧异道:“你?有喜欢的姑娘。我倒是没想到,怎么可能——” 墨轩打断他的絮叨,转身看着北朝的方向,道:“嗯。” “哪里人氏?”“北朝。”“居然是北朝的姑娘,所以说你为什么跑到边境之地来。姑娘长得好看吗?可知道你喜欢她?” 墨轩眯起眼睛,随即粲然一笑:“好看,嘴巴也凶,我喜欢的紧。” “你看得上人家,人家喜不喜欢你?”“这不重要。” 第三百零八章,生气的卫垣 卫垣坐在床边,看着宁钰的睡颜眼神复杂。沾床即睡,可见她一路有多辛苦。大夫说,她浑身是伤。 胸前弯刀受创的伤口仍在愈合。左边胳膊上有不明刺伤,本快痊愈,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二次撕裂,血肉再次绽开。 额头的伤口虽在致命部位,很容易致死,所幸创口较小,撞击程度不大。 手腕处的伤口应该经过了药膏涂抹,约莫数日即可康复。需得小心,不可用力。卫垣想到此处,颇为懊恼的低头。 这些是较大的创伤,不计膝盖青紫,手腿各处划痕,以及血肉模糊的手掌。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钰儿。卫垣低声叹息,俯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转身离去,却被宁钰扯住了衣袖。 “别走好不好。”宁钰见他不言,连忙改口,“就一会,我保证不耽误你处理公务。” 卫垣看着她面带讨好笑意,心头却像是堵着一块巨石。既然我如此重要,你当初为什么不留下等等我,哪怕,哪怕是亲自道别,也好过一张信纸。 你可知,我在尸堆中翻找时的绝望。我对每一张脸都满怀期待,可最后,只剩下了失望。一万五千六百次,宁钰,我满怀希望一万五千六百次,又失望了一万五千六百次。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想要宣泄咆哮,可低头看见她眼里的期待,却又不得不吞下。 “处理公务。”卫垣转身离去,宁钰的手愣在半空,久久才垂下。疼,上过药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可她的心,更疼。 宁钰怔怔的看着自己糊满药膏的手掌,这是她为了快点见到他,连夜奔波而致。她伸手拨开树丛,荆棘,任由那些玩意刺伤。 多少次,她累得快要昏厥。多少次,她险些摔倒在地。可她一想到,有个人在万分焦急等着她,全心全意的等着她,翘首以盼的等着她。她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累到沾着枕头睡去,但一点轻柔的吻足以令她惊醒。身体极端疲惫,精神却很是亢奋。可突然,欣喜若狂的心火,被瞬间浇灭。 宁钰强扯了扯嘴角,伸手抚上小腹,低声安慰孩子,或者说安慰自己:“你爹爹是皇上,需要处理很多公文,总是很忙碌,我们要体谅。” “娘亲任性妄为,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也许,爹爹现在就在处理娘亲带来的麻......” “没事!”宁钰强打起精神,勉强勾起嘴角,“一觉醒来,你爹爹处理完公务,我们就去找他。” 宁钰说完这话,闭上双眼,却迟迟无法入睡。卫垣真的生气了......宁钰叹息一声,睁着眼看着绣花帐子发呆。 无妨,他气不长久,不过两三日便主动认错。宁钰想到那时的场景微微一笑,抽回露在被褥外的手。 仿佛是梦一般,她竟然真的逃离了那黄金窟,逃离了慕容延。可惜,那两封书信未来得及带上,倒是带了慕容延的礼物。 宁钰皱眉,一旦想起慕容延就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是非对错,她分不清,只能逃离。 爹爹话里话外,让她不要前去探究,那么她就不再探求,只守着卫垣好好度过余生。 第三百零九章,假装生气的卫垣 “宁将军,请用膳。”宁钰伸手拿起筷子,手腕却在空中微抖,连带着筷子略微抖动。 宁钰皱眉,随手拿起一旁的羹匙,舀了近旁的一碗羹汤。味同嚼蜡的吃了片刻,宁钰将羹匙放下,长叹一声。 恰在此时,脚步声响起。卫垣掀起帘子走入账内,见她面前的米饭只动了小半,不免皱眉。 宁钰面露惊喜之色,而后又循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碗。轻咳一声,宁钰拿起羹匙舀起米饭送入嘴中。手腕略微颤抖,宁钰低头迎着羹匙,不想让卫垣看出自己的不适。 “大夫说,你需要调养,多吃点肉。”宁钰点头,伸手去拿筷子,下一秒才想起自己手上有伤。筷握在手中,仿佛重过千斤。 筷子略微颤抖,宁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攥紧手腕,却被卫垣拦下。卫垣面色阴沉,随手拿过她的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她的碗中。 宁钰勾唇浅笑,卫垣依然面色不虞,只是看宁钰眼神夹菜。侍女早就听闻皇上宠妻无度,识趣后退至墙角。 “我想吃鱼。”卫垣瞥了她一眼,夹过一块鱼肉放在一旁的碗中,细细剔干净鱼刺。 宁钰低头,笑的很是得意。卫垣清理过鱼刺,将鱼肉放到她的碗中,却发现她低头不言。皱眉细看,这才发现她嘴角似有若无挂着笑意。 宁钰察觉他的眼神,抬头挑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卫垣下意识回以温柔一笑,看到她额头伤口又冷了脸。 宁钰知晓他在生气,放下羹匙,小心翼翼的扯他衣袖:“我错啦,卫垣。” 卫垣放下筷子,做洗耳恭听状。他今日身穿常服,白衣俊秀华贵。即使面若寒霜,却也是翩翩公子,玉树临风。眉如刀刻,薄唇紧抿。 宁钰一时看呆,回过神后耳根子羞红。卫垣坐等许久没听到后话,轻咳一声。宁钰被轻咳声打断思绪,连忙垂手坐正,如同上私塾的学子一般。 “我错了,我不该没和你商量,私自上战场。” “嗯,还有呢。” “我不该违约迟来,希望早就花谢了吧。” “嗯,继续说。” “我,我不该。”宁钰皱眉思索片刻,“莽撞行事,需得处处谨慎。” “嗯。”卫垣点头,挑眉看她。宁钰自觉没什么大错,看他挑眉只得眨巴眨巴眼睛。卫垣对她的乖巧示好丝毫不为所动,低声道:“继续。” “我......我找不到了。”宁钰低头,不敢看他面色。头顶一片温热,该是卫垣的手掌。 “你不该遍体鳞伤的回来。”宁钰皱眉抬头,低声道:“若非如此,六座城池岂不拱手让人?” 卫垣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勾唇一笑,淡然道:“你以为,你在我眼里比不过这天下?” 宁钰微楞,心头被无端的暖意充盈,令她觉得揉她发的手颇为滚烫。 “你不该如此冒险,你该等着我。” 宁钰微笑点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好,我保证,以后不冒险,等着你来找我。” 卫垣点头,却仍然端坐,仿佛审讯没有结束。宁钰略微诧异,他却淡然道:“继续,你的错,不止这些。” 第三百一十章,继续生气的卫垣 宁钰见他面容严肃,只得翻来覆去的再细想一番,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错了,这才低声嗫嚅:“我,我不知道......” 卫垣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锦帕内是一封书信。笔迹歪歪扭扭,如同几条毛毛虫爬扭。 那是她的遗书,这是最重大的问题。宁钰深吸一口气,勇敢的承认错误:“我不该把字写的这么丑......不——” 卫垣俯身,以唇堵住她的言语。宁钰闭上双眼,抬手环住他的腰,卫垣感受到她的环绕,伸手将她圈在怀里。遗书落在地上,沾染了一点尘土。 片刻后,卫垣放开宁钰。宁钰气喘吁吁,嘴唇红肿,面色亦是通红一片。 “不是这条,继续想!方才居然敢色诱我,罪加一等。”卫垣站起身,快步走向帐子出口。 宁钰嘴唇通红愣在原地,抬手抚上小腹,道:“你爹爹好凶,娘亲我制不了他了。” 她低头,就发现那封遗书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即使被华美柔润的锦缎包裹,纸却依然有些老旧了。纸上微微有白丝燥起,大概是经常与什么摩擦。 熟悉的字迹,宁钰勾起嘴角,苦涩一笑。当初的自己,是何等绝望啊。脚步声响起,宁钰抬头,就见卫垣去而复返。 宁钰张嘴正欲说话,就见卫垣躬身,随手抽出她手里的书信,低声道:“继续想,不许停。”话音未落,他便带着那书信走出营帐。 宁钰愣在原地片刻,忽而忍不住想笑。卫垣的耳根子,似乎有些发红。原来,害羞的不止她啊。宁钰摸了摸略微有些发烫的耳垂,笑意盈盈。 —— 夜半三更,宁钰踮着脚尖,走到卫垣的帐外。墨离守在帐口,见她来了略一躬身:“宁——”“嘘!”宁钰抬手做个手势,墨离捂住嘴巴点头。 宁钰本想进去,一瞧墨离却是顿住脚步:“红菱过的可好?”“红。”墨离见宁钰面露惊慌之色,连忙压低声音,“还好,只是哭。” “听说宁将军身死,您失踪的消息就一直哭。哭到晕厥,请了大夫去治。约莫哭了两三日,这才停下,只是呆呆看着窗口,说您会回去。” 宁钰眼眶通红,抬手摸了摸眼角,压低声音道:“你可得好好对她,要是她受了一点欺负,我就连夜上门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可能会“屁滚尿流”的墨离连连点头,他和红菱相处不吃亏就不错了。再者,他若是欺负了红菱,自己先就愧疚了,哪需要皇后动手。 宁钰得了保证,这才揭起帘子走入账内。这里比她的帐子更为朴素,只有议事的桌椅,一卷卷的兵书。 侧帐与主帐用白纱阻隔,宁钰透过白纱可见,书桌木椅,一张木质的床榻。一道屏风格挡出空隙,映照出木桶轮廓。 心头涌上莫名的酸楚,有些心疼。宁钰愣在原地许久,卫垣背对着她竟然是丝毫未察觉。 看什么如此入神?宁钰挑眉,掀起纱帘走入。踮起脚尖探头一看,就看到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 卫垣将手中卷帛合拢,低声询问:“为何不睡?”宁钰见他仍面色不虞,心中暗叹不妙。 “回去睡觉,我等会回去......乖。” 第三百一十一章,蒙混过关 宁钰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站起身问:“现在几时了?”。侍女躬身,正欲回答就见宁钰摆手。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就见太阳高悬。转身看向床榻,却是一片整洁,没有一点凹陷的痕迹。 卫垣昨日未归吗?宁钰伸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抬手的动作,便觉的酸软疼痛。 宁钰走到铜镜前打量一番,确定发丝并不凌乱后才走出帐子。 地上的杂草叶子上凝结成白霜,宁钰察觉到一点寒意,转回身披了件披风,这才走向卫垣的帐子。 掀起帐子,主帐无人。宁钰掀起竹帘,就见卫垣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身上只披了一条薄被褥。 宁钰皱眉,心里微微觉出几分不自在。她上前几步,随手取旁边折起的被子覆盖在薄被褥上,却意外惊醒了卫垣。 卫垣伸手搭在额上,随即闭上双眼。宁钰见他面色淡然一言不发,手下动作一顿,低声问:“公务繁忙?” “嗯。”卫垣睁开双眼,微微点头,眼圈有一点黑色於痕。宁钰内心愧疚,低声问:“可用早膳?” “过会,你可想出其余的错误?”宁钰闻言眨了眨眼睛,全然是讨好的狡黠神态。 卫垣嘴角微勾,宁钰原以为敷衍过去,却听他声音沉稳:“不许笑,不许蒙混过关。我很生气,想要一个解释。” 宁钰撇嘴俯身,伸出手指描摹他的眉眼,低声道:“我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有下次。” 面颊上点点温热游走,卫垣仍面无表情,颇为镇定:“你的保证,从来都算不得数。” 被点破事实,宁钰手下一顿,轻咳一声,很是不好意思。卫垣伸手拨开作乱的手指,低声道:“仍是戴罪之身,不许闹。”话虽严厉,动作却万分轻柔。 “我保证,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用膳。”宁钰低头,万分沮丧:“噢。” 卫垣面上不露表情,眼底却满是笑意。不能处罚身体,那就处罚心灵。反正,看钰儿吃瘪委屈的模样,很有意思。 —— 宁钰双手支头,看着帐子上挂着的牛头骨皱眉。该如何蒙混过关,而不让卫垣察觉,或者说让他明知是坑,却心甘情愿的跳进去? “宁将军,安胎药。”侍女说着,端上一碗黑色的汤水。宁钰捏着鼻子,盯了许久,仍不肯下嘴。 “皇上说了,若是您不肯喝,他就亲自喂您。”侍女抬头,眼中满是羡慕,“将军,皇上很挂念您啊。” 我宁可不要这种挂念!宁钰撇嘴,恶狠狠的盯着那碗汤水,满脸的苦大仇深,仿佛那碗汤水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般。 转念一想由卫垣喂药,宁钰默然红了脸,最后只得双手捧起那碗汤药。如同壮士断腕,好似将军出征不返,捧起汤药灌入嘴中。 苦,宁钰皱眉,口腔中弥漫着一股子涩味,回味悠长。侍女捧上蜜饯,宁钰慌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 侍女接过只余下点点药渣的碗细看一番,随即躬身后退:“奴婢去向皇上复命,告退。” 第三百一十二章,自己想 天空中镶嵌无数明亮星辰,宁钰躺在床上看着帐子发呆。睡前特意留了窗,此刻风吹进帐内,吹动窗口的薄纱。 脚步声很轻,但却是卫垣的步调。宁钰闭上双眼,嘴角却忍不住起。 卫垣一边皱眉拉上窗,一边压低声音抱怨:“怀了身孕,居然都不知道关窗子。”话音未落,他就见宁钰伸手探出了被子。 卫垣轻轻捧起她的手塞回被褥中,随即替她掖被角。宁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卫垣在旁坐下,单手支头凝视她的睡颜,忽然发现她嘴角渐渐勾起。“梦到了什么?这般高兴。” 梦到了你啊,宁钰睫毛轻颤,转身朝外。卫垣抬手挡在床沿,等她停下转动后才垂手。 “我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听得他的无奈话语,宁钰嘴角反而笑意更深。 卫垣凝视了半晌,嘴角轻勾,道:“难道是在梦里吃了桂花酥?”宁钰刚想反驳,就察觉唇上一点温热。 柔软而冰凉的唇擦过,宁钰背脊僵硬,睫毛颤动不停。卫垣看出她在装睡,忍不住想笑,下一秒却想起自己此刻在生气的状态,只得轻咳一声,转身离去。 宁钰感受到一点风过,睁开双眼抓住卫垣的衣摆,低声道:“别走,我想到我错哪了。” 卫垣顿住脚步,坐在床边低头看她,面容十分严肃。 “我记得我说过,会平安回来......最后却留下一封遗书。” “嗯,还有。”宁钰微楞,冥思苦想了许久却是毫无思绪,只得微微讨好的扯他衣袖,低声道:“你说,我改。” “自己想。”卫垣皱眉说着,站起身。下一秒,宁钰坐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势吻住他的嘴唇。浅尝即止,随即分开。 卫垣嘴角微勾,伸手捧住她的面颊不允许她退后半分。闭眼吻上日思夜想的红唇,卫垣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片刻后,两人分开。宁钰满面通红,仍不忘正事,低声道:“你说嘛。”卫垣伸手揽她入怀,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我记得,你离开时我说过,上战场就是你最后一次先斩后奏。” 卫垣低头瞥了她一眼,宁钰心虚至极,轻咳一声。这次对比往前犯下的几次先斩后奏,犯错程度似乎更为严重。 不合时宜的,她居然觉得这怀抱分外温暖。出于温暖以及躲避错误的考量,宁钰窝在他的衣襟前蹭了蹭。 卫垣伸手扶住,窝在他怀里的宁钰,正视她的双眼:“宁钰,你怎么敢抛下我直奔死亡?” “我......” “我知道宁元帅死了,你很悲伤。可是你为什么不能想想我。我不求你为我放弃寻仇的念头,我只要你考虑一下我。哪怕,为我迟疑一刻钟。” “我想了——” “你真的想过我,你想过我看到你的尸体会如何?你想过没有你,我的余生会怎样?” 卫垣面无表情,平铺直叙,不曾言即自己的寻找,不曾告诉她自己的绝望。 第三百一十三章,顿悟 他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个无奈而又悲伤的吻,低声道:“你若是真的思量过,就会我活下来,就会等我一起面对。” 宁钰无言咬唇,她那时的确考虑过卫垣......但不过只是一点而已。她满心满眼都被复仇所占据,最终因绝望而发狂。 “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嗯。”卫垣顺势将她揽入怀里,伸手轻柔的拍她的背,宛如哄幼童入睡般。 宁钰想起那时的事情忍不住红了眼眶,又因卫垣的温柔安慰而落泪。泪水染湿衣襟,卫垣感受到一点凉意,低声道:“不哭,乖。” “爹爹死了。”“嗯。” “他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那天我看见,他流了好多好多血,染湿了土地,好多好多,猩红一片。”卫垣听着她有些混乱的言语,将人搂的更紧。 为什么要怪她,她那个时候一定悲伤惊恐的很。卫垣胸口发闷,忍不住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赶到她身边,陪她一起面对。 “我尝试着救他,可是没有一点用......没有一点用。”宁钰攥紧了卫垣的衣襟,将华贵的绸缎攥出万分的褶皱。“最后,他还是死在了我面前。” 良久的沉默中,宁钰的泪水停止流淌。卫垣察觉她停下了哭泣,单手捧住她,另一只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生老病死是常态。” “不,这就是我的错,都是我害得爹爹受伤!” “不要这么想,岳父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岳父大人深爱着你,定然会不顾一切的救你。他不会怨你,乖,不要哭了。” 宁钰点头,眼泪无声滑落。卫垣将她抱紧,头抵在她的发顶,低声道:“你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生老病死是常态。” “慕容延——”宁钰咬唇,“爹爹的死,慕容延有一份。”“宁斐?” “他只是慕容延,不是宁斐!”宁钰皱眉,毫不犹豫道。下一秒,她又面露迷茫之色:“可他也尝试过救爹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下不了手。” “岳父大人,当初收养他的时候大概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卫垣面容严肃,声音温柔,“我想他临终前,定然留下了只言片语。” “他说,让我不要追查宁斐的事情。”宁钰低语,这才猛然发觉。若是他当真知晓慕容延的身份,如此说来。他始终承认,慕容雅即是宁斐? 对于刺杀的事情一概不提,却只说不要追查宁斐的事情。如果爹爹知晓他的身份,那么......在他眼中,慕容延依旧是他的义子,并且他不怨恨他? 宁钰面露震惊之色,卫垣却是淡然点头,道:“当年你娘亲出逃与岳父相识,最终死于难产。慕容延不久因着宫廷纷争被抛弃追杀,误打误撞到了边境之地。” “我能够找到岳父当年的战友,他曾调查过慕容延的身世背景。”卫垣气息沉稳,伸手抚弄她的发,“可要见他一面?” 第三百一十四章,看你表现 宁钰愣在原地,面前的老人何其熟悉,不就是当初在宁边开饭馆的大牛伯伯吗? “伯伯,请坐。辛苦您,大老远的赶来。”宁钰上前几步,将老人搀扶入座。 “不辛苦。”老人摆手落座,“皇上前日流派人来接老朽,一路马车缓行,倒也不算颠簸。” 前日,就是她回来那天。宁钰抬眸,就见卫垣笑的温柔。谢谢,她在心里低语一声,嘴角勾起。 “可惜致远死在了战场上,唉。你找老朽,老朽也知道是什么事。”宁钰嘴角的微笑僵硬,点了点头。 老人捋了一把胡子,呆呆的看着手中拐杖,仿佛神游般缓缓开口:“当年你娘亲在成亲前,就将她的身份告诉了致远。即便如此,致远依然决心娶她。” “很久以后,你爹爹找到我,托我打听他养子的身份。我托人多方打探,亲自前往北朝,得出确切情报这才返回。” 所以爹爹是知道一切的,宁钰后退几分,心中微松,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卫垣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告诉她,自己在她身边。 宁钰察觉肩膀的温柔,转头强扯出一抹笑意。卫垣见她勉强微笑,竟有些心疼。本来,她可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他当初拦下她上战场的话。 谢过老人后,宁钰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卫垣皱眉,伸手拦住她:“外面风大,不如睡一会?” 宁钰固执而又坚定的摇头,卫垣无奈,只得垂手。风的确很大,宁钰瑟缩了一下,下一秒被披上一件外袍。袍子温热,抵挡住了寒风。 宁钰将袍子拢紧,低声道:“你先回去吧。”话未说完,她便急匆匆的走开。 随意踢起碎石子,宁钰凝视着鹿皮靴发呆。爹爹既然知道慕容延的身份,为何不告诉她?大概是不想让她牵扯其中,毕竟宫廷斗争阴暗纷乱。 可她的血液中就流淌着北朝的血,又如何能逃开?爹爹知道一切,是否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呢......当初收养慕容延的时候,就该清楚会有两相对立的一天吧。 宁钰咬唇,抬头看着天空,不想让眼眶中盈满的泪水滑落。风吹过,一团枯草堆在地上滚动几圈,滚过宁钰,一路向后。 鬼使神差,宁钰转过身,就见卫垣一身单薄,站在远处。见她转身,卫垣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强忍的泪水落下,宁钰几步上前。卫垣微楞,快步奔向她。宁钰伸出双手,一把扑进卫垣怀里。 “别——小心孩子。”卫垣伸手将她轻柔抱紧,俯首在她面颊落下一吻。 宁钰察觉到他嘴唇冰凉,抬头就见他嘴唇苍白,心下微酸,低声问:“为什么不回去披上外衫?” “我怕你走的急......我想陪着你,每时每刻。”宁钰搂紧他的腰,想哭又想笑,泪水滑落之时她勾起嘴角:“一路走来,不失体统?” “天下人皆知,我为你发疯似狂。”卫垣低头,轻吻她的眉眼。 “那,你原谅我了?”宁钰扯着他的衣襟,笑意盈盈的抬头。卫垣挑眉,抬手抚去她眼角泪水,动作轻柔至极:“没有,看你表现。” 第三百一十五章,美人花 “张大人,地势分析——”刘大人一手掀起帘子,一手拿着公文,下一秒却两眼发直,“这两位美人是?” 张大人闻言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唉声叹气:“本来是为北朝皇帝准备的,可现在——唉,也不知如何是好。” 两位美人微微一笑,抬手抚弄自己的面颊,笑的妩媚至极。她们长发披肩,发上缀满金色的发饰,穿着缀满金铃铛的舞裙,赤着双足。 帘子尚未拉近,风吹过,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铃铛清脆作响。刘大人随手将公文搭在几案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美人,忍不住咂舌。 美人轻笑,笑容如清脆冬天,使人春风拂面。刘大人感觉,自己的鼻子一热,抬手摸了一把,就见血红一片。 “刘大人,您这是?”张大人皱眉,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刘大人。刘大人笑的腼腆,见美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更加面红耳赤,低声道:“气血足,气血足。” “这两位美人要送去何处?”张大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全然是手足无措的模样。 刘大人眼珠子滴流一转,双手一拍:“不如送给皇上?”张大人连连摆手:“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宠爱宁将军,宠的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玩。” 两位美人闻言对视一眼,彼此看出了眼中的期待之色。她们上前,一左一右围在刘大人身侧。 刘大人面红如抹了胭脂,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强作镇定:“宁将军现在身怀有孕,皇上长夜孤寂,不如——,再者说,现在后宫空乏,正是要进献美人的大好时机啊。” “请让我们服侍皇上吧,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大人,我们仰慕皇上已久,求求您满足我们的心愿吧。” —— 卫垣倚靠着木桶壁闭上双眼,沉浸在热气中完全放松下来。再多折腾她一会,这样下次才不敢再犯。 卫垣想着宁钰委屈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转念一想她落泪的模样,心头却涌上一点心疼。 岳父大人死去,她又孤身落入虎狼之中。遍体鳞伤,千辛万苦的回来。自己却......卫垣皱眉,可若是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她,下一次她再犯怎么办。 也许就是自己的次次纵容,才导致她屡屡妄为。卫垣伸手抚着额头,忽然觉得很是头疼。 这件事情上,他舍不得吃苦,可又想让她吃点苦。可万一吃的苦过头了,他又舍不得。 一点温热,钰儿吗?卫垣紧皱的眉舒展,嘴角轻勾缓缓睁眼,下一秒就见妖娆美艳女子站在面前。一左一右,借势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美人见他苏醒,笑意盈盈的伸手抚摸他的眉眼。北朝的皇帝老掉牙,怎么比的上南朝的皇帝。 年轻不说,容貌还俊俏的很,而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这样的英雄,还是个情种。哪个女人不会喜欢?美人们对视一眼,彼此看清了眼中的狂热。 卫垣面无表情伸手将二人推开,伸手探向木桶边缘的衣服。恰在此时,他听到一声脆响,该是杯盏落地的瓷片碎裂声。 第三百一十六章,我们和离吧 卫垣拧眉站起身披上衣服,透过屏风可见一人掀起竹帘跑出。“该死。”卫垣一边低声言语,一边走出木桶。 两位异域美人很是不解,下一秒却扑上他,预备使出浑身解数。卫垣怒呵一声:“滚。”随手将二人推开,便奔出屏风,随手取下外衫。 一边走一边套外衫,路过脆裂在地的杯子时微微一顿,随即狂奔。 宁钰捂着小腹狼狈离开,不敢回头。既然卫垣说要看她表现,她想了一刻钟,决定炖一碗人参鸡汤给他。 卫垣熬夜处理公务,需得补补身体。药膳可养护身体,宁钰一面对自己的主意颇为得意,一面想到他的夸赞忍不住期待。 她盯着火,盯了两个时辰。过分匆忙,还烫开了手。满心满眼的期待喜悦,最后被屏风中两个曼妙身姿打破。 宁钰咬唇,眼角泪水滑落。她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抹眼泪。为什么啊,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什么看她表现,都不过是屁话。 一边钓着她,一边又和美人鸳鸯戏水。王八蛋,卫垣和卫凌又有什么区别!宁钰停下脚步,抬手捂住面颊嚎啕大哭,烫伤的伤口触碰到面颊分外疼痛。 哭了片刻钟,宁钰随手抹去泪水,漫无目的的行走。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他可以三妻四妾。前世,她也曾容忍卫凌迎妃纳妾。 可为什么,到了卫垣这里,她就无法容忍了呢。宁钰看着天上的朵朵云彩变换不停,认真这个思考这个问题。 大概是太爱他了吧,所以舍不得分享。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她都舍不得。宁钰撇嘴,眼泪不争气的滑落。 是不是该离开了呢?卫垣登上皇位,她所守护之人或获得了幸福,或是离开。 卫垣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后宫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而她,惧怕这种斗争,厌恶这种事情。 他们两个人,注定不会有结局。宁钰苦笑,走向断崖。随意坐下,两条腿在空中晃荡。风吹过,裙摆如涟漪般拂动绽放。 “宁钰!”身后传来怒呵,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讶和惶恐。宁钰听得分明,却不想回应,只是埋头哭泣。 卫垣快步上前,跌跌撞撞的跑向她,一把伸手将人抱起。宁钰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泪水落的更凶。 卫垣此刻才感觉到害怕,他低头看着宁钰面颊上沾染的泪水,这才愣愣的想到,她刚刚坐在悬崖边。 “你到底要做什么!”卫垣面色阴沉,察觉自己态度太凶连忙改口,“我刚刚太害怕了,你别哭。” 宁钰一言不发,安静的窝在他怀里,眼里没有一点光彩,精致麻木如同木偶。唯有不时从眼角的泪水,证明她活着。 卫垣莫名心慌,将她抱紧,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解释:“方才的事情,不时你想的那样——” “我们,和离吧。”宁钰抬起头微笑,眼角泪水滑落,落入发间,“或者说,你休了我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小哭猫 “钰儿。刚才我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两个女人。我推开她们了,我的心里只有你,真的,你别不相信我。” 卫垣头一次言辞混乱,察觉自己过分失态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宁钰放下,企图理智的讲清这件事。 宁钰点头,她相信。卫垣为她所做了这么多,他的心里肯定深爱着自己。可是,他有一日会因为其他原因,不得不将别的女人搂在怀里。 她不愿意,别人却愿意的很。她不敢保证,卫垣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她一人。她不敢相信,在朝臣乃至天下人的逼迫下卫垣能不改初衷。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了。”宁钰低头,不敢看卫垣的表情。果然,下一秒卫垣捧着她的脸逼她直视他。 “为什么?”卫垣的眼神幽深,直勾勾的盯着宁钰,“告诉我理由。” 宁钰摇摇头,泪水滑落在风中。风吹动她鲜红裙摆,在一片红色凌乱中,她脆弱的如同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该如何告诉你,我对自己的不自信,对你的不自信?宁钰坚定而又决绝的扯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卫垣皱眉,拉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拉扯回禁锢在怀中:“不许走。” “我们终有一日会分开......”“那是因为死亡。” “你会有别的女人。”卫垣眉头皱的更紧,毫不犹豫的低声反驳:“我只要你。” 卫垣执起她的手,心惊于她的手指冰凉。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前,沉声问:“宁钰,难道你看不清我对你的心吗?” “我——”“我只要你,不光这一生,生生世世都是如此。”话音刚落,卫垣俯身,以唇堵上苍白的唇,堵住那些不想听到的话。 断崖之下,是一片荒芜,黄沙枯草。风吹,只能吹起沙尘。 断崖之上,两人相拥。白衣与红衣相叠,燃烧着爱意疯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诀,白衣男子却挡住风,将怀里的女子护的紧紧的。 卫垣抬头,却将宁钰搂的更紧。宁钰原本苍白的唇,经过一番洗礼反而娇艳欲滴。她低头,听着卫垣的心跳声声。沉稳而又有力,为她而跳动。 “不许走,也不要哭。若是难过,只准你抱着我。” 宁钰抬头,强扯出一个笑意。然而她哭了许久,眼角通红,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卫垣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低声道:“小哭猫。” “哼,才没有呢。”宁钰面红耳赤,伸手握拳轻捶他胸口,“才不是小哭猫。” 卫垣受了一拳,反而轻笑,附和道:“是,我才是小哭猫。”宁钰闻言轻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面对一切。”“嗯。” “世间万物于我而言不过尘泥,唯你是我心中所想所爱。”卫垣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为了我,请不要离开我。” 宁钰眼角弯弯,泪水却忍不住的滑落。她慎重的点头,随即伸手紧紧圈住他的腰。 第三百一十八章,我想上战场 “我想上战场。”卫垣的背影僵硬了一下,头也不回的拒绝:“不行,快喝掉姜汤。” 宁钰撇嘴,伸手捏着鼻子将姜汤一饮而尽。姜末的辣味刺的她舌头发麻,只得轻轻哈气。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卫垣站在沙盘前观察地势。他今日穿着白裘,分外华贵。不像个帝王,倒像个家世殷厚的公子哥。 宁钰站起身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身,低语道:“这一场战役,我不能后退。”原本她与爹爹就是为战而奔赴此处,虽然爹爹死去了。但她活着,就得坚持战斗。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宁钰察觉他语气低沉,颇为诧异的探身看他面色,这才发觉他眼中满是恐惧。 宁钰缓缓执起他的手,十指紧扣:“这是为我而诞生的战役,我怎么能置身之外。” 卫垣反手扣紧她的手,就势将人拉进怀里,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只要等着就好,一切都交给我来做。” “我不可能成为金丝雀。”宁钰坚决果断,“我必须为此做点什么,我保证,我会安然无恙。” 宁钰觑他面色,见他仍然皱眉,只得道:“若你不放心,我就在你身旁。” 卫垣摇头,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宁钰被他抱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心里却非常冷静:“我不想只窝在你怀里。征战沙场,一直是我的夙愿。我们当初就立下约定,你可记得?” “今时不同往日,你有孕在身。”宁钰伸手捂住小腹,嘴角忍不住轻勾:“无妨,我在后方筹谋出策即可。” 良久,卫垣才缓缓点头。宁钰踮起脚尖,轻吻了他的嘴角。蜻蜓点水般,一擦即过。 “我知晓你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嗯。”卫垣应声,面色仍是阴沉。 宁钰知晓他心里有气,忽而嘴角轻勾,伸手挠他咯吱窝。卫垣一时不备,反应过来却是挡不住攻势。 “哈哈哈——再闹,哈哈哈哈——不许!宁钰!哈哈哈哈......” —— 宁钰掀起帘子走入帐中,一刹那间,所有的议论探讨转做寂静。宁钰面容严肃,走到红毯之上单膝跪地:“宁钰见过皇上。” 卫垣淡然点头:“宁将军,看座。”宁钰谢过以后入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唯有她的位子有绒毛软垫。 在座众人面色颇为微妙,他们远离都城,聚在这里的根本原因便是此人。可这滑天下大稽的决定,居然成为了南朝吞并北朝的不二机会。况且,此人乃是宁元帅的独女。 而最让人质疑的一点,她入了北朝居然安全而返......而且还带回了腹中之子。谁人不知,北朝太子慕容延曾告知天下,要娶她为侧妃。 哪成想,皇上居然一点都不介意。对人宠爱有加不说,还处罚了意图色诱他的两个异域美人,甚至,对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微词。 宁钰环顾一圈众人脸色,便知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有些难受屈辱,宁钰伸手捂住小腹,低着头一言不发。 感觉到被注视,宁钰抬头,就见卫垣对自己微微一笑。她强打起精神,勾起嘴角回以一笑。 第三百一十九章,铁甲飞索 “敌军有一招铁索飞甲,乃是将士卒的铁甲串连成铁索,使士卒成为铁索上牢不可破的一环节。如此一来,这对我们的骑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卫垣看着上一战的军情报告,抬头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皇上!臣以为,不如派士卒手持玄铁利刃砍断铁索。”黑甲将军站起身,“或者,采取弓箭手。” “不可。”宁钰皱眉,“一来,铁索牢不可破,很难砍断。二来,士卒们快速移动,又身穿铠甲。保护妥帖之下,弓箭手很难得手。” 黑甲将军欲再言语,仔细一想却觉她说的不错,便索性坐下。如此一来,方才想要提出建议的众人都抿嘴不言,只是互相交换眼色。 四下安静无声,卫垣见她身影分外孤独,柔声问:“宁将军有何对策?” 宁钰微楞,随即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她面容严肃,卫垣却忍不住想笑,觉得她这模样可爱的很。 “古书上曾记载,关于铁索飞甲的破法。”众人微楞,未曾想这宁将军竟有两把刷子。 宁钰看着他的眼睛,分外认真:“然而臣以为,还有一法可迅速破敌制胜!”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有的瞠目结舌,分外诧异,有的面容严肃,心底却预备着她出丑,有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预备思考她所给出的方法。 “须知,铁索飞甲中,士卒们身着坚硬盔甲。”宁钰伸手比划了一下,话锋一转,“但是,他们的足腕,却是普通的防护。” “若是砍掉他们的双足,另其不能行动。那么,即使他两边的士卒存活,移动却也会被牵制。因着重力的缘故,一个士卒将压低两段铁索。” 卫垣抬眸看着宁钰,她伸手比划,眼中满是自信的光彩。他忽然想到,她不想成为名贵的金丝雀。她的确不是,她是草原上的鹰啊。 卫垣眸色微暗,如果这样的话,会很难办呢。他想要把她锁在身边,就必须折断她的翅膀?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交头接耳。宁钰站在人群中不免紧张,伸手想揪住裙摆,身上却穿着盔甲,一时竟摸了个空。 卫垣见她无意思的伸手好几次,最后只得牵住了铠甲上的系带忍不住想笑。哪里是只苍鹰?分明傻乎乎的。 “众爱卿以为如何?”“臣认为此举可行。”“臣附议。”宁钰紧攥着系带是手缓缓松开,面上略微紧张的神色稍稍缓和。 宁钰躬身,快步走回位子。方才对她略有异议的人,急忙靠头过来询问:“宁将军,此法可是宁将军所教授?” “爹——宁将军未曾说过,只是我瞎琢磨出来的方法。有何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 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宁钰披着狐裘站在兵营门口。卫垣已率领大军与敌厮杀,她被他强行要求留下。 杀伐的声响远远传来,宁钰捂住小腹低声道:“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们一起等他。” 第三百二十章,骂街打诨 话虽如此,可她背脊紧绷许久,无法放松,哪怕片刻。说来也怪,她上战场之时,从未想过战场分外危险。她总认为,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 可现实击垮了她的幻想,爹爹死在了战场上,她也险些丢了性命。正因为如此,她分外紧张,深怕...... “不会,他会安然无恙。”宁钰咬唇,踮起脚尖眺望远方,期待能看见军队凯旋而归。 往常,总是她上阵厮杀。想必卫垣送别她的时候,心里一定也很紧张吧。 他于处理公务的间隙中,是否也曾站在某处翘首以盼,是否也曾在原地徘徊,是否也会胡乱念叨,求她平安回来。 “宁将军,您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了,不如回帐中等皇上吧。”侍女伸手搀扶住她的胳膊,“若是皇上知道您在外面受冻,定然会心疼您。” 宁钰摇了摇头,在原地走了几步,这才发觉自己双足麻木僵硬。原来,半个时辰了啊。 明黄色的旗帜出现在远处,宁钰踮起脚尖细看,嘴角轻勾。回来了!宁钰快步走向那处,侍女连忙小跑至她身侧,搀扶住她行走。 一匹纯白毛发的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银甲沾染无数血迹。宁钰抬头,嘴角笑意如花明媚。 卫垣低头,向她伸出右手。宁钰微楞,随即抬手搭上他的手掌。下一秒,她就被卫垣一把拉到马上,揽入怀中。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其中却夹杂着一股极淡极淡的草木香味。卫垣将人搂紧,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久等了,我的军师。” 宁钰抬眸,眼角依稀泛红:“恭喜凯旋,我的将军。”卫垣嘴角轻勾,笑的颇为风流:“我更喜欢,你喊我相公。” —— 帐中,炉火熊熊燃烧。宁钰伸手拢了拢披肩,这才发觉天寒地冻。卫垣察觉她的动作,扫了墨离一眼,伸手指了指火炉。 墨离心领神会,躬身离开,不过片刻就派人抬来一个火炉,放置在宁钰身旁。如此偏心的举动,众人恍若未见,只顾着讨论军情。 木炭烧的火红,宁钰伸手在火上烘烤片刻,随即双手合掌搓了搓。她抬头,对着卫垣微微一笑。卫垣百忙之中抽空,颔首以作回应。 “宁将军,您对这一战有何看法?”上次破了铁索飞甲后,众人对她态度好转许多。见面鞠躬问礼,能够少许寒暄几句。 宁钰点头,站起身道:“磐城的名字由来,因为它易守难攻。磐城原是北朝的最初边境,后因地势兵力等等原因,渐渐扩张,成了如今的北朝。” 这是爹爹曾经说过的磐城由来,由此可知,南朝这些年其实一直在退让。边境被北朝渐渐吞噬蚕食,先皇却不管不顾。 “末将认为,如此的地势,采用投石机会取得很大的成效。”“但现在投石机在运送道路上,未曾抵达。” 宁钰点头赞同,扬声道:“故此,我建议采取箭雨,箭头点火。这几日寒风阵阵,可增强火势。一边采取箭雨覆盖手段,一边派人突袭上墙。势必,要逼迫对方出石头城墙。” 卫垣点头,却又皱眉反问:“若是对方不肯出来如何?” “箭雨不断,必将点燃某处要塞。同时,可采取骂街打诨之流,采取激将法。” “哈哈哈,宁将军,当真是软硬兼施!”“末将佩服!” 第三百二十一章,余气未消 宁钰将姜汤倒进一旁的松树盆栽中,披上狐裘走到帐外。“宁将军。”侍女躬身,宁钰点头。 寒风刮过,吹动她的发丝。“起风了。”宁钰低喃一声,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的通红。 一阵马蹄声传来,远方出现了数匹黑马。宁钰拢住狐裘,踮起脚尖看着那些人,企图找到卫垣的白马。 眼神搜寻片刻,黑马已狂奔至面前,白马却迟迟未出现。宁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声,背脊不受控制的僵直。 怎么会?没有卫垣的身影!宁钰咬唇,快步奔向他们。墨离骑一匹枣红色马奔来,飞身下马跪倒在地:“宁将军,皇上受伤了。” 宁钰瞪大眼睛,侍女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宁将军,身体要紧。”宁钰死死揪着衣摆,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如血。 “他现在在何处?”宁钰皱眉,抬手拉住马的缰绳。“皇上在队伍末,宁将军,您——” 一语未落,宁钰翻身上马。她一手捂住小腹,一手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宁钰高声:“驾!”马儿狂奔而起,一骑绝尘。 墨离的手愣在半空,随即“噗嗤”一笑。这下好了,且看皇上届时如何收场?宁将军一路狂奔,心如死灰,到最后却发现皇上的肩膀被箭矢擦了一下? 景色倒退,宁钰无瑕他顾,只是在人群中搜寻着他的身影。受伤......宁钰咬唇,眼眶通红一片。他不能死,不能。 天空忽然落雪,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宁钰手上。她未察觉,只知情况越来越危急。 半刻钟后,她在马群中找到了那匹白马。其余马皆在狂奔,唯有白马慢悠悠的前行,分外闲适。 白马之上的人,正是卫垣。宁钰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滑落,滴落在握着缰绳的手上,融化了那片雪。 宁钰纵马狂奔至他身边,早已泪眼模糊。然而,卫垣身上并无大伤,唯有胳膊一处轻微擦伤,隐隐渗出血来。 卫垣愣在原地许久,抬手想要擦拭她的眼泪,却被宁钰一把打开手。事情很难收场,可他心中却分外高兴。一颗心扑通扑通,简直要跳出胸膛。 “你很紧张我?” “哼!你到底哪里受伤了?”宁钰冷哼一声,却因着鼻音而分外软糯。这一声不像是怒极,倒像是撒娇。 她抬手慌忙拭去眼泪,恶狠狠的瞪着卫垣。卫垣轻笑,伸手揉她的发,却又被她一把打开。 “我的确受伤了啊。”卫垣笑容明媚如三月春阳,“你看,胳膊上的不不是吗?” “墨离说你受伤了!我以为......是很重的伤!”宁钰低声说着,忽然发觉自己太过冲动。 墨离的确未说是什么伤,她却认为他受了重伤。若是皇上重伤,必然由数百人护送,恨不得用八抬大轿送回来,又怎么会放他在队伍末尾呢。 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宁钰面红耳赤,慌不择言:“哼,都怪你!”“是,怪我。”卫垣好脾气的承认,的确怪他。 他受了一点小伤,却让墨离独自狂奔去送信,令其语气深沉,表情悲痛。看来墨离演的不错,该好好奖赏。 归根到底,不过是余气未消,想让钰儿体验一下焦急的心情。未曾想,她却纵马狂奔而来,哭得泪眼模糊。 第三百二十二周期章,大庭广众 攻下磐城的第二日,北朝皇帝就派使者前来求和。因着暂时的协商,宁钰难得窝在床上休息。 一觉睡到三竿日上,无人敢劝阻。宁钰忽然想起了红菱,若是她在必然要嚷嚷早起。若是爹爹知晓,定然要在门外大喊起来练武。 可惜,宁钰缓缓摇头,忽然觉得无烦闷。昨夜一场大雪,不如出去走走。宁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任由侍女穿衣梳妆。 “今日大雪,不如在帐中歇息?”侍女小心梳理她的发丝,宁钰将视线投到铜镜上,侍女停下动作,眼神躲闪。 收拾完毕后宁钰站起身,掀起帘子走到账外。大雪皑皑,天色苍茫。宁钰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到只是一个黑点。 “听说,北朝使者是北朝的太子?如此说来,鬼面将军居然是北朝太子!”“是啊,据说他想娶宁将军——见过宁将军。” 两名士卒跪倒在地,因着自己的闲言碎语而瑟瑟发抖。“起来吧。”宁钰皱眉,原来北朝使者是他啊。难怪,如此说来,侍女的面色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在天下人眼中,她与慕容延牵扯不清......宁钰轻叹一声,可又有知道,他与她曾一同长大。 她的确不该出来......卫垣昨日未曾提起这件事,说明他不想让她与慕容延牵扯。 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宁钰苦笑,掀起帘子正要入内,却听得“宁将军。”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因着激动而拔高语调。 宁钰背脊微僵,转身却见一群人。许是她刚才想事情想的太入神,居然没有察觉脚步声。 卫垣一身明黄,在人群中分外扎眼。宁钰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行礼:“末将见过皇上。” “爱卿请起。”声音平稳,可见他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分外心虚。 宁钰低头,不敢觑他面色,亦不敢看众人如何。 “宁将军虽是我朝将军,却也是朕的心爱之人。钰儿不幸被俘,得您假娶一事搭救,朕万分感谢。” 慕容延面戴面具,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唯有眼神幽深:“本宫与宁将军相识多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因着一句相识多年,卫垣面上从容淡然的面具裂出一条小缝。视线所及,宁钰低着头揪着裙摆,神情格外紧张。 卫垣嘴角勾笑,摆出帝王的威严:“不日回都,想必是久别。” “是。”慕容延就坡下驴,“本宫有几句话想同宁将军嘱咐。”此言一出,细微的声响交谈消失,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朕成人之美。”宁钰诧异抬眸,却见卫垣面带笑意。他嘴角微勾,眼神却如寒冰锐利。 宁钰愣在原地琢磨不透,这是什么意义?若是吃醋大可以拒绝。可他同意了,为何眼神冰冷。他在笑,可他分明窝着火。 “感激不尽。” 卫垣看着两人的背影皱眉,一旁有大臣打圆场:“看来宁将军与北朝太子是旧相识,友情深厚。”他原想顺应着皇上的意思,提点两人是友情。 奈何马屁拍到马腿上,卫垣冷哼一声:“妄议是非。” 第三百二十三章,今此一别 “何事?”宁钰低头皱眉,他与她在旁人眼里本就牵扯不清。大庭广众之下,他又提出这种要求。 慕容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见她嘴唇紧抿。他牵起嘴角强扯出笑意,低声道:“无事,只是想问你过得可好?” “不错。”“嗯......那就好。” 半刻钟的沉默后,宁钰转身离去:“既然无事,先行离去。”下一秒,纹牡丹的大红衣摆被扯住。 慕容延察觉自己的失态,缓缓松手,低声道:“今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钰儿,你能不能再留一会?” “钰儿”这个亲昵的称呼成了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宁钰猛然抬头,眼神锐利的盯着他。然而,眼眶却依稀泛红。 “凭什么?” 慕容延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是啊,他凭什么?凭着过去那一点回忆,或者是现在送她回去?可归根到底,钰儿在北朝所受磨难不就因他而起吗? “凭你伤害了我,凭你拘禁我,还是凭你杀害了爹爹?”宁钰声嘶力竭道,情绪激动处甚至伸手扯住他的衣襟。 代表太子地位的蟒袍被揉皱,慕容延却只盯着那斑驳疤痕的手:“我不想杀害义父。” 他曾想过用他换取荣华富贵,可他最终停下了这个念头。甚至,在义父处于危难时,他千方百计想要伸出援手。 下一秒,宁钰缓缓垂手,看着他一字一句:“爹爹知道你的身份?”“是。” 宁钰压抑了许久的怒气怨意本咆哮着寻找着出口,却忽然丧失了所有的气力。 “没什么好追究了,你走吧。” “我可以解释。”慕容延见她面无表情慌忙开口,“当初我——” “没有意义,爹爹不追究自己的死,我也没有权利刨根问底。”宁钰轻描淡写的说着,然而无人知晓她内心的绝望。 她因着这件事愤恨发狂,因着这事歇斯底里,因着这事抛却卫垣,视死如归。可最后,她无法对背后主谋下手。甚至,到最后才发现,当事人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你永远是他的义子。”宁钰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原谅。 她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但也只是不追究。若说原谅?绝无可能。他永远是爹爹的义子,却不再是她的哥哥。 漫天的雪飘然而下,慕容延看着她的背影。天地茫茫,唯她红衣如血,青丝如墨。 雪不停的下,一点寒意从指间蔓延至全身,甚至是他的心脏。慕容延扯起嘴角强笑,下一秒嘴角笑意僵硬。似喜非喜,欲泪无泪。 全身冰凉僵硬,他忽然想起那个大雪天,义父带着他们出去打猎,追寻熊瞎子的踪迹。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哪怕只是哥哥。只要能在你身边,都好。 慕容延站在原地许久,等到白雪没过脚踝,这才转身离开。长久的站立导致双腿僵硬,他在雪中蹒跚而行。 隐没在雪下的石头将他绊倒,慕容延眼角微红,下一秒却哈哈大笑。笑声回荡,无人听见,正如他的悲伤挣扎,无人知晓。 第三百二十四章,醋王上线 一人在宁将军的营帐前晃悠不停,却迟迟没有进入。若是平时,守卫早就冲上去赶人了。 奈何,此人身穿明黄龙袍,分外扎眼。守卫只得默不作声的握紧手中长矛,百无聊赖的数着他原地走了几圈。 许久,卫垣面无表情的掀起帘子,账内只有几名侍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怒气冲冲的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不过几步,他就气急败坏的走回去。 这个女人,怀着身孕居然还在冰天雪地中逗留!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非说不可?卫垣面无表情,内心的巨兽却在扑腾咆哮。 谁准他们见面的?卫垣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侍女:“宁将军呢?” “回禀皇上,宁将军半个时辰前出去未归。”侍女跪倒在地,小心觑他面色回应。 此言一出,皇上的面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为铁青。侍女慌忙低头俯身:“请皇上息怒。”一旁侍女见状,纷纷下跪。 卫垣在一片声响中深呼吸一口,低声道:“出去。”细碎的脚步声渐消,卫垣随手掀起衣摆坐在椅上:“倒茶。” 无人回应,于是南朝最有权势的人只得亲自伸手,为自己斟满茶水。为了防止宁钰忽然回来,卫垣慢悠悠的饮茶故作悠闲。 半刻钟后,卫垣面上的从容神色十分僵硬。一刻钟后,卫垣摇了摇空的茶壶皱眉。 冷风吹入,卫垣这才发觉自己指尖冰凉。他站起身想要拉上薄纱,却忽然发现抽屉中有一抹红色。 抽屉拉开,内里是精致的木盒。卫垣拿起盒子微微眯眸,首饰盒?为何不放在铜镜前。 卫垣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帘子,缓缓打开木盒。“咔哒”一声,一块温润的美玉。 此时阳光洒入账内,卫垣手持玉佩立在窗前。阳光洒落下,原本圆浑纯白的玉的一面忽然出现了一个红字“钰。” 细看才知,红字乃是细如发丝的红线组成。卫垣面色阴沉翻转玉佩,果不其然,背面则是“斐”字。 —— “宁将军,您回来了。”侍女齐齐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宁钰挑眉,掀起帘子便见卫垣坐在桌前把玩杯盏。 他垂眸,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却能见他面色如常,嘴角甚至勾着一点笑意。可不知为何,宁钰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卫垣放下杯盏,慢条斯理道:“回来了。”宁钰微楞,随即点头,快步上前。 “今日天寒,我叮嘱膳房准备了姜汤。”“你......没什么想问吗?” 卫垣微微皱眉,下一秒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他伸手摩挲腰间玉佩,抬眸勾笑:“我有什么需要问?” 宁钰见他微笑,心情反而更为忐忑。低头组织词措之时,转念一想,既然卫垣同意她与慕容延见面,必然相信她。倒是她,一再追问,反而显得她怀疑卫垣。 心头大石落地,宁钰淡然落座,伸手拿起茶壶想要喝茶暖暖身子。茶壶摇晃一下,分外轻。 “你等了许久?” 卫垣本踌躇许久,预备她再追问时和盘托出。嘴角的笑容僵硬,卫垣低头轻哼,疾声道:“没有!朕要处理公务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心花怒放 漫天大雪,仍然挡不住众将士回都的热血。听闻卫垣与北朝皇帝签订了和平协议,自此休战,边境通商。 原以为会一路颠簸,未曾想椅上早已垫了许多棉枕。宁钰坐在棉枕之上,倚靠着马车壁沉沉欲睡。 许是碰着石块,马车猛然停下。宁钰身子歪斜一下,随即清醒。侍女自一旁的椅上起身,躬身挽住她的胳膊。 发髻上的步摇坠饰摇晃沙沙,宁钰皱眉,伸手抚上额头。一名侍女挽住她的胳膊,另一名侍女眼见她争宠,随即出门大呵一声:“你怎么在驾车?知不知道车里的是宁将军。” 声音渐消,不知她同车夫说了什么。宁钰垂手,缓缓摇头。侍女躬身后退,坐回椅子上。 车帘飘动,冷风涌入车内。侍女皱眉,伸手想要拉上帘子,却听得宁将军开口:“不必。” 涌入的冷风中,夹杂着一点梅花的香味。宁钰忽然想起,出发前去剿匪时,卫垣为她折下的一把红梅。 爹爹知道她出征,特意写给她一封嘱咐。向来严守军纪的宁将军,居然关心则乱告诉她打不过就跑,凡事有他撑腰。 还有......宁斐,他送来大包物什,将所会用到的物什一一整理。 宁钰皱眉,掀起车帘。一大片的白色中,零星有几点红色,绿色点缀其中。红梅被白雪覆盖,只能露出星星点点的娇艳。 心下一动,宁钰朗声道:“停车!”侍女面上标准的笑容微微一僵,开口正欲劝说,却见宁将军掀起车帘走出。 血红长裙拖地,因着白雪的映衬,更为美艳。宁钰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中艰难前行,眼里不见半分难色,反而满是笑意。 墨离见着宁将军的马车停下皱眉,眺望一眼即可见一抹红色蹒跚而行。墨离皱眉,调转马头奔向皇上。 卫垣今日身着黑色锦袍,披银色披风。眉眼如玉,虽面容冷峻,却仍是翩翩公子。多日来的战场厮杀,却未令他添一点戾气。 “皇上!宁将军停了马车。”卫垣皱眉,伸手握紧缰绳,低声道:“她做什么——派人跟着,务必保证安全。” 墨离点头而去,却又被他叫住“你亲自跟随,务必请宁将军回马车。” 墨离骑黑马狂奔而去,一片洁白中留下两行斑驳马蹄印。卫垣盯着地上的白雪片刻,冷哼一声。 他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有理有据,可偏生宁钰不曾察觉。卫垣皱眉,手持长鞭一甩,一声脆响,马儿狂奔。 片刻钟后,远远就瞧见了一抹鲜红被人抱在怀里。一瞬间,心头怒气熊熊燃起。宁钰到底在做什么! 卫垣怒极,策马狂奔而去。宁钰见他来了抬头一笑,却听得卫垣冷声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墨离听清他强压下的怒气,连忙将宁钰放下,单膝跪地:“微臣方才见宁将军险些摔倒,这才一时情急。” 如此说来,墨离护主心切,没有半分过错。卫垣强压下怒气,将视线移向宁钰。忽然,一捧红色映入眼帘。一瞬间,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 “呐,给你啊。”宁钰轻笑,捧起一捆凌乱的红梅递向卫垣,“同你那日摘给我的一样香。” 第三百二十六章,回都城 “天寒,替宁将军准备暖炉。”“喏。” “钰儿,龙井可喝得惯?”“尚可。” “钰儿,我嘱咐膳房做了桂花酥,等会便送来。”“好。” 墨离在旁骑马,面色凝重的看着皇上纵马来回往返。白马之上,用丝带系着一捆红梅。卫垣面带笑意,时不时低头轻嗅花香。 一袭明黄离开不过片刻,下一秒便掉转马头折返。卫垣纵马与马车并行,掀起马车帘子,低声道:“可头晕?离都城还有二里路,不如歇息片刻?” 宁钰摇头,伸手捂住嘴唇。一路行车,略想呕吐。宁钰面色惨白,却微笑摇头。 她知晓卫垣心情不好,却不知所为何事?约莫是与北朝的谈判出了问题,车帘被拉下,马蹄声远去。宁钰皱眉,下一秒嘴角却缓缓勾起,笑容颇为虚弱。 她不知该如何为他分忧,只能一时兴起摘点红梅。所幸起了点效果,宁钰一边想一边低头,随手掀起裙摆,脚踝处便可见一条触目血痕。 “宁将军,奴婢去喊大——”“不必。”宁钰淡然摇头,若是卫垣知晓此事定然会气恼她的鲁莽。好不容易让他欢颜,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伤扫了他的兴致。 头昏脑涨,宁钰倚着昏昏欲睡。惊醒之时,就见红菱哭得泪眼模糊:“王妃,您总算回来了。” “我以为您真的死了,呜呜呜。”红菱啜泣,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分外用力,生怕她消失。 宁钰尚处呆愣之中,见她满脸通红这才回过神。手自意识前一秒伸出,准确无误的落在她的发顶:“乖,不要哭了。” “我就哭,你要是再撇下我,我就泪淹都城。”红菱双眼通红瞪她一眼,随即低头分外委屈,“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没有。”“那您生还后为什么不传信回来?”宁钰皱眉,本想解释又不欲她知晓这些,只得苦笑揉她头发:“当时我被困住了,没有办法传消息。我保证,下次一定会告诉——” “不准有下次!”红菱大吼一声,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没了规矩,低头嗫嚅道:“奴婢,担心您。” 宁钰察觉到她的胆怯,一时心绪复杂。她敛去心神,垂下揉发的手,双手握住她的胳膊,正视红菱双眼,低声道:“你在我眼里,从无不是奴婢。”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好。”红菱委屈点头,用一方锦帕拭去泪水。 马蹄声响起,一白一黑双马狂奔而来。红菱抬眸,原本止住的泪水见着墨离竟又落泪。 卫垣骑着高头大马,微微俯身向她伸出右手。宁钰回以一笑,上前几步,伸手搭上他的手。 下一秒,她便稳稳当当落在卫垣怀里。众目睽睽,众人投以诧异或艳羡的眼神。宁钰双颊微红,卫垣却面色从容。 卫垣俯身,低头想吻她的眉眼。微红蔓延过耳根,宁钰伸手推拒,卫垣却伸手握住她推拒的手腕:“乖。” 眉心一热,宁钰不消回头便察觉旁人眼神炙热。只不过一秒的思索,她便钻进了卫垣的怀里,伸手扯起他的披风遮住自己。 卫垣低头,见她如同小猫一般温顺可爱,忍不住轻笑。策马挥鞭,马儿腾空嘶鸣,一路狂奔。 第三百二十七章,不相离,共白首 离开之时,她怀着悲伤而又憧憬的心情。归来之时,心中却只剩一片死灰。迷茫与怨恨,在刻意的忽视下,掩埋在灰烬之下。 依稀记得,离开时紫藤花盛开。如今归来,百花皆败,只余寒梅。宁钰低头,掀起裙摆跪倒在雪地上。 “爹爹,娘亲,不孝女宁钰回来拜见。”红菱见她跪下连连皱眉,伸手想要去扶她起来,却得卫垣眼神示意。 天寒地冻,主子又怀有身孕......红菱百般无奈,只得后退几步。 卫垣皱眉,随手解下披风披在宁钰肩头。他掀起衣摆,双膝跪地,低声道:“小婿卫垣,前来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宁钰叩首,发丝沾染星点白雪。三次叩首后,宁钰只觉点点雪水自额头蜿蜒流下。 “爹爹,您的意思?是我的误以为,还是什么呢。”宁钰皱眉,嘴唇苍白,“我想,您的意思是原谅他?” 卫垣听她声音气若游丝忍不住皱眉,眼角余光见她身体轻颤不止,连忙抬手扶住她。 “我尽量按照您的意思做,但是,我......”宁钰咬唇,欲言又止,按照爹爹的意思,他希望她与卫垣安然度过余生,不要想太多肮脏污秽的事情。 他已身死,于九泉之下与娘亲相遇。她又怎么能拿凡尘俗事叨扰?宁钰想到此处,勾唇强扯出一抹笑意。 转念一想,她的所有悲喜无人可诉,无人守在她的背后。这世上,唯一与她血缘相羁绊的人,死去了。 宁钰面上极其浅淡的笑意变得僵硬,眼眶通红。她察觉自己面容僵硬,下一秒强扬起微笑,眼里却盈满泪水。 卫垣伸手揩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低声道:“想哭就哭吧。”宁钰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摇头,却被卫垣一把揽入怀中。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味。一瞬间,泪如雨下。红菱在一旁看得忍不住低声啜泣,主子心里一定很难受。 片刻钟后,宁钰止住泪水,推开卫垣面色微红。卫垣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往后余生,我会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不必担心。” “请把宁钰交给我,我不会让她吃半分不该吃的苦,受半点不该受的累,掉半滴不该落的泪。” “我会守好她,用尽我所有的气力。”卫垣转头,握紧她的手,低头落下一吻。 宁钰勾唇浅笑,反手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宁钰耳根微红,柔声道:“好,不相离,共白首。” 握紧的手被举起,宁钰眼角含泪。爹爹你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的。此次以后,不会孤单。不要为我担心,你已经操了一辈子的心...... 红菱在一旁泪目,察觉到自己的抽泣之声,便后退几步。虽然老将军离世,宁小将军消失。主子的血亲难寻,孤苦伶仃。好在,得皇上真心相待。 红菱抬手从袖中掏锦帕,擦拭几下后便索性丢了帕子,抬手用袖子擦泪。墨离在不远处见她哭泣,忍不住皱眉摇头,快步上前。 第三百二十八章,封后大典 朱红与明黄两色交相辉映,点缀大殿。宁钰头顶缀满明珠的宝冠,笑的温柔得体。 上百官员跪倒在地,国师打开明黄色的册子,张嘴说着冠冕堂皇的说辞。宁钰半眯着眼,察觉自己的失态后强打起精神微笑。 笑不露齿,分外端庄。略微昏沉,脚下步履不停,却稍显凌乱。红菱注意到她的异常,快步上前搀扶。 宁钰握紧她的手,微微点头。卫垣站在红毯一旁,遥遥望着她,眉眼俱是温柔笑意。 头顶宝冠缀满明珠,约莫有十来斤重。宁钰一边面带笑意款款走去,一边暗自胡思乱想。 身上衣裙里三层外三层,虽保暖驱寒,却也令她行动不便,几次三番踩到了繁复的裙摆。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摇头,最后索性别过头不再看。封后大典之前,皇后需得接受全方位的礼仪教导。 唉,奈何皇后身怀有孕,且皇上特意叮嘱,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如此一来,所谓的礼仪课不过是端坐打瞌睡罢了。 卫垣察觉裙摆的细微动作,宁钰不时的微微皱眉,便知她此刻内心的烦躁紧张。 宁钰察觉到他的眼神注视,颇为无奈的扬唇微笑。她似乎把这件事搞糟了,可这几日她总忍不住打瞌睡。 愧疚中,卫垣却抬腿走来。明黄色的靴子在朱红色的地毯上走动,衣摆处纹的金龙栩栩如生。 “皇上,万万不可——这不合乎规矩礼仪啊。”国师皱眉,原本连在一起的长眉皱成山字。 太监总管挥动手中拂尘,低声提醒:“皇上是真龙天子,所做一切皆得上天允许。” 国师张嘴正欲劝说,却被太监总管瞪了一眼,转念想到自己的道观正在大修,默默的闭上了嘴。 一片肃静中,卫垣走过红毯,小心翼翼的执起她的手,柔声道:“朕扶着你,小心一些。” 宁钰低头,双眼微微湿润。虽周遭并无声响,可她不需要看就知在场众人的面色。国师说,这不合规矩。可卫垣,为了她从未管过什么规矩。 他为了她折下寒梅,为了她放弃尊严,为了她抛弃天下。他站在另一端,不介意世俗的眼光,不在意流言蜚语,只是默默的朝她走来。 泪眼模糊中,卫垣伸手轻柔的拭去她眼角泪水。宁钰吸了吸鼻子,勾唇微笑。 走过红毯,宁钰低头看着紧握的双手忍不住微笑。上一世,她看错了人,忍受锥心之痛,最后死于毒酒。这一世,她终于找到了白头偕老的人。 从前的一幕幕自脑海中闪过,山洞里明灭的烛火,莲花池中的精致花灯,长安县花灯节中糖葫芦。 她耳边是陈词滥调的赞美,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唯有眼中,全是他。宁钰反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低声道:“多谢。” 多谢相遇,多谢相知,多谢相爱。她曾像只乌龟,遇到情爱之事便缩头不敢向前。她原以为,这一生都将孤独,或是醉卧疆场,或是青灯古佛。遇见了他,才发现炉台灶火别样温暖。 第三百二十九章,不肯用膳,该打屁股 “我不吃,出去!”宁钰皱眉,甩袖将桌上饭菜统统扫翻在地。碗盘落地碎裂清脆作响,宁钰站起身。 侍女们跪倒在地,高声道:“皇后娘娘,为了腹中龙胎着想,请用膳吧。” 宁钰见她们说的憋屈,忽然有些不忍心,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太过易怒。距封后大典已过五月,冬雪转成了春花烂漫,春花谢去,夏日初荷绽开。 天气转热,她便忍不住焦躁。时常困倦,醒来却又不愿用膳。卫垣千劝万劝,最后只得嘱咐侍女看着她食。 饭菜的香味传来,宁钰却忍不住想呕,伸手试图捂住嘴巴。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忙拿出一个木盆呈上前。 宁钰盯着木盆上的雕花牡丹,强压下呕吐,随手摆了摆示意退下。下一秒,脚步声传来。 “娘娘?快去拿茶水来!”声音清脆动人,宁钰抬眸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低声道:“你来了。” 红菱点头,随手招呼侍女便快步走来,扶着她坐下:“奴婢知晓您不想用膳,可您不得不用一点。” 茶水端上,宁钰浅酌一口,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得细碎脚步声。两名侍卫搬运着巨大的木盒走来,将木盒打开,取出冰块放在屋中间的木盆中,这才躬身离开。 “墨离这几日不在,你不如来我这里小住几日?” 红菱想起墨离忍不住勾唇,下一秒嘴角下垂,低声道:“我守在家中收拾东西等他吧,这几日......总是时不时的想起他。” 宁钰握住她的手,声音分外虚弱:“苦了你,我等会便同皇上讲,让他早点令墨离回来。” “不必,他有公务处理。”红菱故作大度的整理衣袖,眼中的落寞却难以掩藏。 —— 午后时分,卫垣走入大殿,绕过屏风,就见宁钰躺在贵妃榻上歇息,许是夏日烦闷,肩头薄纱微落。 一旁的侍女跪倒在地,手中不停摇动团扇。窗户半掩,偶有风吹拂,纱帘微动。 许是纱帘拂动的细碎声响,许是夏日的闷热,即使在睡梦中,宁钰依然双眉紧皱。 卫垣眼见她衣衫不整微微皱眉,视线下移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忍不住想笑。都快是孩子的娘亲了,却总像个小孩子。 “拜见——”“不必。”卫垣上前几步,接过她手中的团扇,一下下摇动,“皇后可用午膳?” “回皇上的话。”侍女点头,却见他做个噤声的手势,连忙低声续话,“皇后娘娘午膳用了半碗三丝羹,一碗银耳汤,便不肯再用了。” 卫垣转头瞥了一眼眉目刚刚舒展的宁钰,苦笑着摇头。钰儿近来脾气愈来愈大,动不动就烦躁发火。 他特意令太监总管叮嘱了内务府,准备冰块和温热的甜羹。昭告天下,搜罗名厨,只希望她能乖乖用膳。百种方法,总算令她略开了些胃口。 侍女见皇上眼神温柔,只盯着皇后,便知自己碍眼,快步后退。裙角牵扯到屏风支架一角,下一秒便传来一声裂帛之音。 侍女慌忙跪倒在地,卫垣皱眉,就见宁钰皱眉转醒。“皇上息怒,奴婢罪该万死。”“下去吧。” 第三百三十章,关于难产 宁钰费力睁开双眼,就见卫垣手持团扇。团扇上,画着少女于花丛中扑蝶。卫垣方从御书房而来,一身明黄。他手持团扇,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宁钰伸了个懒腰,宛如一只慵懒华贵的猫。她抬手搭住他的脖颈,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卫垣伸出左手将她环紧,右手仍然摇着团扇:“暂得一点歇,便来看看你。”宁钰轻笑一声,嘴角笑意不减:“说的好听,我看你是来问我可用午膳。” 卫垣点头,将她放倒在贵妃榻上,小心翼翼的扯起肩处的薄纱覆盖住她雪白的肩膀。 宁钰见他不回,只以为他生气,只得保证:“今日闷热,明日我便好好用膳。” “嗯,我知晓。太医说,你因着......体虚的很,需得好好补补。” 宁钰撇嘴,那也不至于顿顿人参鸡汤,阿胶桂鱼。卫垣见她很是委屈,柔声劝哄:“乖,不过一月,且再忍忍。” 宁钰闻言,原本想说的话忽然哽在喉咙。她低头,盯着他袍上的无爪金龙发呆。 若是,她死了该如何?听闻女子产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何况......娘亲,就是因为她死去。 她以前不曾畏惧死亡,可终有了牵挂。她亲身体会,所以知晓爹爹的辛苦。若是她死去,卫垣该如何?孩子会如何想,是否也会同她一般日日夜夜的自责。 她曾私下问过太医院院首,得知女子产子难产的例子不在少数。她原本想问,关于自己有几分把握。可话堵在喉咙口,却不敢询问。 安稳养胎的女子尚且难逃难产厄运,更何况她。她在北朝一遭,受了无数的伤,吃了无数的苦。不知,孩子将会如何...... 太医叮嘱要多滋补,可她却忍不住心烦气躁,一旦想到这件事情便忍不住难受。原想同红菱倾诉一二,可她因着墨离的事情便已经分神忧心了。 许久没得回应,卫垣转头就见宁钰双眼通红:“怎么?”宁钰红着眼看着他,咬唇摇头。 卫垣皱眉,放下手中团扇,伸手将宁钰搂紧怀里,放柔声音问:“为何难过?” “我......我若是死——”“胡说!” 宁钰盯着卫垣,抬手捂住小腹继续道:“我若是死了,你得好好再找一个皇后——不许,不许找!” 卫垣微微一愣,回过神便急忙劝哄:“不会有事,我保证。太医院院首,民间的神医我都请回来,放心仔细照看,一定会安然无事。” “可,如果——”“没有如果,你只需乖乖喝药,乖乖用膳。”卫垣将她搂的更紧,“我保证,绝不会出一点差池。” “我担心......我会同娘亲一般。”宁钰勉强听进了几句话,可心头仍是万分愁绪,“若是我真离开了,你一要好好照顾孩子。” 卫垣气极反笑,压低声音颇为凶狠:“若是你走了,我就随你一同去。”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方才的语气,连忙转口低声劝哄:“既然担心,明日便乖乖用膳。我特意寻人找了一民间药膳,明日便差御膳房烹煮。” 第三百三十一章,一生一世一双人 椒兰殿一角熏燃着安神香,不时飘起一丝白烟。宁钰窝在贵妃榻上小憩,一道屏风阻隔后,卫垣正在处理公文。 批阅完请查贪污的折子,随手拿起另一册公文。左相大人年逾古稀,家中却有小女正值婚假,名动都城。每日一封劝谏,必定准时送达。 卫垣看着字字忠勇的劝谏,眉梢微挑。左相言皇后已回,身怀有孕不能服侍。大局已定,边境安稳,该考虑皇嗣之事。广纳后宫佳丽,挑选各名门贵女。 卫垣扫了一眼折子内容,随手将折子放在桌上。垂手摩挲腰间玉佩,触感温润。 他倚靠在椅背上,抬眸望着屏风上的百鸟朝凰默不作声。照理说,他应该精心挑选几位贵女入宫,以此牵制各方势力。哪怕只是摆着做花瓶欣赏,也好过日日折子催促。 可他不愿意,不想让钰儿胡思乱想。更何况,娘亲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钰儿救下他的那一天,他惊讶于她的美艳红裙。往后的偷偷跟随中,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有一日拥她入怀,必定只宠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屏风外侧传来一声轻哼,随即是转身的细碎声响。卫垣嘴角带笑,站起身缓缓走过屏风。 宁钰一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一手软绵绵的搭在扶手边。薄丝被垂下,一半在贵妃榻上,另一半却落了地。 卫垣蹲下身捡起薄丝被,将其展开盖在她身上。他半蹲下身,随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宁钰睡容甜美,嘴角依稀带着笑意。卫垣眉眼柔和,低头在她额间烙下一吻,压低声音道:“辛苦了。” —— 夏日暖风拂过,一池荷花荷叶摆动不休,好似绿色的波浪起伏。水面泛起涟漪,不时有锦鲤探头出水面,吐出几个水泡。 宁钰在红菱的注视下喝完人参鸡汤,随意站起身倚坐在亭椅上。侍女上前几步收拾碗羹匙,换上糕点便退下。 红菱见她坐姿不甚优雅,轻咳一声以提醒。宁钰皱眉回神,索性站起身,随手拿起一旁的木盒。 木盒中装满鱼食,宁钰随手洒了一把,鱼食入水,无数鲤鱼涌来。金色,纯白,艳红,或是两色相交。水中仿佛盛开了一朵花,色彩缤纷。 忽然,鱼群换了方向,纷纷游向远方。宁钰抬眸,就见遥远那边的岸边站着一女子。虽看不清面容,身材却窈窕有致,想必是位佳人。 宫中并无太后,亦无公主。若是有贵女前来,应当向她行礼。此人究竟是何来由?宁钰皱眉,随手将木盒扔进水中。 “噗通”一声,随即鱼群狂涌游来。红菱站起身,面带笑意:“请那位姑娘过来。”宫女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觑她面色,随即站起身小碎步向那处跑去。 宁钰见着宫女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不必。”红菱令众人后退三步,快步走到她耳边低声道:“眼下朝中大臣皆上奏折请充裕后宫,此人无端出现,怕是目的不纯。” 第三百三十二章,不战而退 宁钰盯着她的眼睛,随即低头看绣花鞋,半晌才吐出一句:“这是,没有办法抗拒的事情。” 哪怕只是为了平衡权势,后宫也应当需要三千佳丽。何况,皇族需要血脉传承,开枝散叶。自古,子嗣便是头等大事。 她不知道卫垣心中所想是何,亦不敢试探。不得不承认,孕期焦躁的原因之一,便是担心他广纳妃子。 这一点,她不能向他提起,甚至午夜时分想起,必须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三妻四妾本是常态,更何况帝王呢。 脚步声响起,宁钰抬眸,嘴角微勾,几分端庄几分美丽。鲜红的裙摆落在地上,仿佛美艳的芍药绽放。 眼前女子容貌俏丽,她穿一袭湖蓝长裙,发髻中别着一朵白牡丹。行至桌前便从容施礼,眼神却活泼可爱。 “思月拜见皇后娘娘。”宁钰嘴角的笑意一僵,再强扯起笑意时却牵动了面上长疤。宁钰看着她光洁如玉的面庞,笑的分外苦涩。 “起来吧。”红菱见宁钰笑的苦涩,便知她心情低落,眼见着快要失节便上前几步扬声道。 少女规规矩矩起身,眼中却难掩狡黠笑意。宁钰强打起微笑,柔声道:“看座。”思月?似乎是左相家的千金。“思月谢过皇后娘娘。” “思月本想先去拜见您,但眼下值正午,思月原以为您在午憩。”“嗯。” 衣摆却轻轻扯动,宁钰不消抬头便也知红菱万分焦急。其实她可以旁敲侧击,询问她入宫为何。 可一见她的脸,她便忍不住自惭形秽。思月正值貌美年华,活泼可爱,举止有礼。可她呢?面上长疤,脾气越发暴躁。 千军万马前,她不曾后退半分。貌美少女前,她却不战而退。宁钰内心分外苦涩,面上仍从容站起身,柔声道:“夏荷亭亭,思月可慢慢欣赏。” “思月恭送皇后娘娘。”宁钰转身,步伐从容优雅,唯有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颤抖。 红菱皱眉本想言语,见她衣袖微动,便索性抬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皇后娘娘,眼下时间尚早,不如去御书房看一眼皇上。” 紧握的手轻颤,宁钰摇头,低声道:“回宫。”红菱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可,她忽然没了勇气。 若是卫垣同意这件事,她该如何?卷起铺盖走人。可若是留下,她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死去。 前世,她同无数女子周旋,企图分抢到最大一份的宠爱。可今世,她不想如此。卫垣的出现,他的言语,确认肯定她是他的唯一。 可若是他反悔呢?同生共死,有时候比不过美人一笑。宁钰停下脚步,看着花圃发呆。花圃中,一朵白牡丹盛放,另一朵芍药凋零。 “来人,掘掉这株白牡丹!”红菱皱眉,挥手吩咐宫人。宁钰却摇头,低声道:“不必。” 没有了白牡丹,还有紫月季。没有了紫月季,还有旁的花。 也许,该离开了?宁钰伸手捂住小腹,无声的问:你要和我走吗?再等等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生啦 包裹收拾整齐,宁钰却独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远方。至少目前,没有后妃入宫。种种压迫之下,卫垣从未言及选秀。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心中一定很重要。 薄纱拂动,暖风涌入室内,却将冰块上的丝丝冷气吹拂。宁钰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低头思索。 一来,她快临近产期,不应奔波。二来,她不想离开卫垣......至少,鲜血淋漓的现实没有被摆在眼前。 原本盘旋在草原上空的苍鹰,不知不觉中飞落至蛇的巢穴。她以它为食物,不知不觉中却被紧紧缠绕住双脚。想过挣扎,最后却心甘情愿的陪在它身边。哪怕,变成黑蛇的食物。 恰在此时,大黑游过灰黑色的地砖,爬上波斯毛毯。细碎的鳞片,摩挲过丝丝绒毛,发出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手上一点冰凉,大黑盘旋至手臂,立起上半身盯着宁钰。金黄色的竖形瞳孔,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宁钰淡然与它对视,随即轻叹一声。 大黑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很是亲昵的舔了舔她的脸,随即窝在她手中盘旋成一团乖乖入睡。 宁钰嘴角轻勾,其实,黑蛇也不是那么恐怖。它会为了她,收起獠牙。亲昵而偏执的跟随在她身边,默默保护她。 —— “快,快去请产婆来!”红菱急的满脸通红,高声叫嚷,“快去请太医,皇后娘娘要生啦!” “喏。”红菱看着疼到面容扭曲的宁钰,急的直跺脚,抓着一个婢女便道:“去请皇上来照看。” 宁钰额头滴滴汗水,痛到神志不清,却仍然听清了那话。撞钟的声响传来,该是上早朝了。 “不——必喊他。”宁钰咬唇挤出一句话,随即昏厥过去。红菱见她瘫软在床快步上前,急的泪如泉涌:“皇后娘娘!快去请太医来,愣着做什么!” “热水,剪子,布,快去快去!”红菱急的团团转,指挥着侍女们出入宫殿。太医带着药童狂奔而来,两根白色胡须一晃一晃。 “墨夫人,要不要去请皇上。”红菱微楞,随即压低声音道:“派人去金銮殿旁守着,一旦皇上下朝便支会他前来。” 话音刚落,宁钰就痛呼一身,裙摆被鲜血染红。红菱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高声道:“主子,您不要怕。皇上下朝后很快就会来,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宁钰被剧痛惊醒,勉强回神便见红菱哭得双眼通红。红菱的脸庞化成虚影一晃一晃,宁钰强扯起嘴角,额头的汗水滑落:“我知道。” 耳边的声响嘈杂一片,她的意识却渐渐抽离。疼,比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还要疼。大概,只有前世的锥心之痛,毒药入喉的剧痛才能与之相媲美。 原来,娘亲诞下她的那一刻,是这么疼。宁钰迷迷糊糊的想着,转头就见一干人等站在床边。红菱,近音,太医,其余人一概不识。 宁钰转身,卫垣在哪?噢,他在上朝。宁钰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泪水滑落。其实她很怕,怕痛怕死,怕孤零零的面对这一切。 “太医,皇后娘娘如何了!”“这,快去煮参汤!” 第三百三十四章,保大保小(永恒的题目) 剧烈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一浪未落一浪又起。宁钰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她伸手揪着牡丹凤凰的锦丝被,近乎晕厥。 “皇后娘娘,使劲啊。”“快出来啦!主子!”宁钰的手将锦丝被拧成一团抹布,鲜红的指甲甚至有些刮痕斑驳。 一口参汤被渡入嘴中,宁钰仰起脖子费力吞下。红菱见她嘴唇惨白,满是斑驳的唇印便忍不住心疼,慌忙取了热布巾塞入她口中。 “主子,您再忍一忍。”红菱坐在她的身边,拿着热布巾擦拭她额头汗珠,“很快就会结束,奴婢知道您怕疼。” 话音刚落,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宁钰面色苍白,看着红菱点了点头,随即伸手将锦被扯紧。 “皇上!您不能进去,这不合规矩啊!”太监总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红菱对着宁钰点头,随即快步走出房间。 “让开。”卫垣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跪倒的众人,抬腿便要走向。太监总管扑上前抱住他的腿,高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历来没有这样的事情,您这么做......会冲撞了——。” 话戛然而止,太监总管连忙低头,抬手对着自己的脸甩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卫垣抬脚,将他一脚踹翻在地,伸手想要打开房门。下一秒,房门却自己打开,红菱跪倒在地:“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此刻在房中诞子。” 卫垣面色淡然点头,双手却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卫垣抬腿想要迈过门槛,红菱却疾声道:“皇上,万万不可。” 手捧着鲜血帕子的侍女鱼贯而出,端着温热盆水的侍女接连走入。卫垣扫了一眼慌乱的人群,便不管不顾的踏过门槛。 钰儿在里面受苦,他又怎么能因为这些狗屁而止步。他说过,这辈子不让她哭,不让她疼,不让她难受。 可她现在就在里面,孤零零的感受着疼痛。她在疼,在难受,一定忍不住流泪。哪怕阻隔千军万马,他亦从容奔赴。更何况,阻隔的不过是一道门,一点俗世凡尘呢? 明黄色的龙靴踏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步态焦急。明明不过是数十步,可他却总觉得太过漫长。 一群人围在床前,浓重的血腥之气弥漫整间屋子。卫垣毫不在意的走过地上血污,任由象征权利的明黄龙袍沾染血污。 “钰儿,我来迟了。”宁钰双手紧攥丝被,活生生扯出了一个大洞。闻言惨然一笑,眼角泪水,额头汗水一齐滑落。 “皇上。”“不必行礼,皇后现在如何?” “回皇上的话,约莫是皇后娘——”“有无性命之忧?” 太医跪倒在地,满是血污的双手颤抖不止:“可能会发生——皇上可要想清楚,保大保小。”宁钰闻言微楞,缓缓松开手,艰难抬起手攥紧卫垣衣摆。 “保大。”卫垣握住她的手,忽然发现她手指分外冰凉。他坐在床沿,低头在她手上落下一吻。 宁钰摇头,绝不。这个孩子,令她在困境中充满希望。 第三百三十五章,咬住我的手腕 何况,当年娘亲的选择亦是保小。他还没有出生,甚至没有见过人世间的太阳,没有嗅过花香。 宁钰张嘴想要说话,奈何布巾将嘴堵得严实。她只能含泪摇头,扯着他的衣袖。卫垣抬手轻抚她额头的汗水,声音温柔:“我只要你就够了。” “如果你死了。”卫垣面色从容,平静的低声言语,“我会自尽,陪你一起下黄泉。” “那里的路很黑,那里的夜很冷。我会陪着你,牵着你的手。” 卫垣站起身,高声吩咐:“务必保住皇后,至于孩子,尽人事听天命。”太监总管跪倒在地,它以为他是铁血帝王。 他杀伐果断,举手投足间便可取无数人生命。他决胜疆场,排兵布阵即可断敌方将领首级。他弑父杀死手足,举止从容面带笑意。 它以为,南朝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铁血帝王。可谁知,这帝王所有的铁血,全因一点温柔。 太监总管瘫软在地,南朝的颠覆与繁盛不在皇上的手中,不在大臣的谋略中,而是在皇后的手中。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便可牵动,这整个王朝。 卫垣转回宁钰身边,万分内疚的攥紧她的手:“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 宁钰仍处在他的那句尽人事听天命,闻言想要恼怒,却是连皱眉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只能瞪着卫垣,攥紧他的手拼命用力。 虽是瞪,却因着无力而显得分外脆弱。卫垣随手拔出她嘴中的布巾,将手腕递到她嘴边。宁钰微楞,张嘴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产婆大呼一声。 “皇后娘娘,您使劲啊,头要出来啦!” 即使剧痛阵阵,宁钰仍面露惊喜之色。卫垣闻言面色从容,并无悲喜,只是默默的注视宁钰,低声道:“咬住我的手腕。” 钰儿自北朝回来后,他总觉着她有些过分。恼怒交加,忍不住想要折腾她。可到头来,伤她最深的还是自己。 “我——啊,想,要这个孩子!”一句话时断时续,夹杂着痛到极致的喘息。卫垣低头,在她耳边温柔道:“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只求你,不要走。” 正午时分,侍卫爬上高塔推动巨大的木棍撞击古钟。新生儿一身血污,闭着眼睛哭嚎。两者交相响起,卫垣低头抚摸她的面颊:“对不起。”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是个聪明可爱的皇子!”一地人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高声道,掩藏在袖中的手终于停下了颤抖。 宁钰虚弱的扯住一抹微笑,伸手想要撑着床起身,却被卫垣温柔而又强硬的按住:“将皇子送至乳娘身边,你且睡一觉。” “卫垣——”“我知道你累了,睡吧,我陪着你。”卫垣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扯了扯被褥。 红菱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笑意盈盈的逗弄,张嘴想要说话,眼见宁钰万分虚弱眼角泪水便忍不住滑落。 “皇后娘娘,您就先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小皇子,您放心吧。”宁钰听得红菱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才缓缓闭上眼。 第三百三十六章,不请自来 皇子诞生之时,钟声响彻整个皇宫。忽然雪下纷纷扬扬,温柔的覆盖整座都城。 卫垣坐在床边翻阅公文,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宁钰,确定她没有踢掉被褥。至于孩子,便叫钟儿。不是钟声的钟,而是一生钟爱的钟,钟情于她的钟。 宁钰睡容安逸,嘴角隐隐约约仍有笑意。卫垣放下公文,伸手抚上她的眉眼。 —— 皇子满月之时,张灯结彩,雪白与鲜红充斥整座都城。宁钰一身朱红繁复长裙,手抱明黄色的襁褓。 襁褓中的孩童面白如玉,嘴角清咧,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空气。宁钰笑意盈盈的低头,伸出食指与他的手指相点,低声道:“安儿乖。” 孩童微笑,淡黑色的眉毛弯起。宁钰轻笑,摇了摇怀中的襁褓,动作略微笨拙。 孩子的乳名,安儿。她经历了许多,到最后不过求一个安稳。“安儿。”宁钰盯着他滴流滴流转不休的眼睛颇为认真,“娘亲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啊,宁钰嘴角轻勾,眼角却盈满泪水。爹爹临终之时,那句说到一半的话便是平安喜乐。 “皇后娘娘,时辰已到。”一旁的乳母上前,接过她安儿便躬身后退几步。宁钰点头,在近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大殿。 满朝臣子跪倒在地,卫垣一身明黄坐在龙椅上温柔的注视着她。宁钰耳根子微烫,忍不住庆幸今日抹了脂粉。 朱红色长裙繁复,绣着一只浴火涅槃的凤凰。青丝绾起,凤冠华丽。宁钰面带得体微笑,步态优雅从容。 百官跪地,唯独红毯边有几人未跪,听说是北朝的使臣。宁钰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下一秒笑意全然消失。使臣中有人转头看来,那人身着紫袍,面带青面獠牙面具,正是宁斐。 宁钰的动作微顿,一旁侍女察觉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察觉到卫垣的眼神注视,宁钰抬眸强扯出一点宽慰的笑。 南北两朝和睦相处,不再斗争。偶然听得大臣言语,闻得北朝皇帝退位在即,慕容延即将登帝。 卫垣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拉过她的手走上台阶。手被温柔包裹,心头烦恼去了大半。宁钰抬眸,笑意盈盈的看了他一眼。 兜兜转转,生生死死,最后还是他陪在自己身旁。钟儿在乳娘的怀里咯咯直笑,伸出手指一点一点。 御花园内栽满红梅,香飘十里。此刻已是冬末,红梅凋零,点点红色落入白雪。 宁钰站在树下,伸手攀住一枝寒梅微笑。她身上盛装未换,涅槃火凤上便点缀着点点艳红,好似火焰燃到极致的点点猩红。 一点稀碎声响,宁钰抬眸,只见假山处露出一点紫色衣摆......紫色衣摆,宁钰皱眉转身,下一秒却顿住脚步,低声道:“你们先走,留本宫一人赏梅即可。近音,照顾好安儿。” “喏。”近音俯身,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假山,眼神晦暗不明。她低头,快步躬身后退。 第三百三十七章,多管闲事 侍女陆续离去,白雪上只余凌乱脚印。寂静中,一人缓缓自假山后走出。步履压在雪上的稀碎声响越来越近,宁钰面上的笑容全无。 “何事寻我?”原以为边关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未曾想他却前来出使南朝。 宁钰在最初见到他的那一眼,以为他疯了。若是被旁人认出慕容延是当年的宁小将军,那么爹爹岂不是当定了叛国之名。 “你过得可好?”慕容延见她不愿转身面忍不住失落,“我听闻你诞下钟儿之时难产,险些——” “与你无关。”宁钰怒极打断他的言语,既然对她如此关心,当初何必囚禁她。 “我不过,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 宁钰眼神狠厉,见他眼神哀伤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甩袖转身,强作淡然道:“你是爹爹的义子,却不再是我的兄长。” “慕容延,此生你我再无瓜葛。”朱红色的裙摆缓缓拖行过雪地,留下点点红色花瓣。 慕容延站在原地许久,缓缓揭下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他盯着面具发呆,多久未曾揭下面具了? 他放弃了珍贵的所有,到最后只是坐在龙椅上,戴着虚假的面具过完一生吗?父皇告诉他,传位在即,可他内心却无半分欣喜。 南朝密探传来她难产消息那一日,他发了疯似的寻了上千高僧念经。他跪倒在佛前,一心一意为她祈祷。 悲伤紧张到极致的一瞬间,他的手颤抖不止。那一刻,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还活着。 出使南朝一事,原定是旁人。他却乱了阵脚,冒着被父皇猜忌的风险执意前往。一面就好,确定她平安。 慕容延嘴角轻勾,扯出一点冷笑便戴上面具,转身离开。事已至此,无路可退,无事可悔。 步伐从容,眼神冰冷。一片白雪上,四行相对脚印,两行点缀着零星红梅,另两行却是沾染着点点鲜血。 —— “近音姑娘,您来啦!可是皇后有什么事?”太监总管甩了甩手中拂尘,一脸谄媚迎上前。 近音颔首躬身,便快步走入御书房。丝丝龙涎香自银色薰炉中飘出,飘到空中便全然消散 “奴婢拜见皇上。”卫垣放下狼毫,随意后仰靠在龙椅上。 “今日娘娘下了满月酒便去了御花园赏梅——”“嗯,可披了披风?” “披了。赏梅时假山后突然出现了紫色衣摆。皇后娘娘便命令奴婢们退下。”卫垣闻言微楞,想起慕容延的紫衣,便忍不住皱眉。 空气仿佛凝滞,近音将头俯的更低:“奴婢在暗处不曾离去,却因着娘娘的内力不敢上前,故此未曾听清两人言语。” 卫垣面无表情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玉佩。手指滚烫,玉佩温润,勉强消了他几分怒意。 片刻钟后他回过神,见着地上跪着的近音这才挥了挥手。 她为何愿与他言语?卫垣强做镇定,然而双手青筋暴起。太医言,难产的很大原因便是因为怀胎时的一路奔波。 他本想解开她心结,这才特别找到当年知晓慕容延身世之人。如此看来,实在是多管闲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大胆! 第一场春雨落下之时,宁钰正坐在秋千上看着燕子飞过。细细麻麻的雨丝纷纷落下,宁钰站起身自乳娘手中抱过安儿,伸手握住他的食指接了一丝雨丝。 “安儿,你看,这是春雨。”安儿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忽而缩手握拳咯咯直笑。宁钰见他笑的开怀,也忍不住微笑。 “娘娘,春雨宴开始了。”宁钰点头站直身,任由近音上前整理衣裳。她今日身着浅绿色襦裙,以显万物回春之绿。 整理妥帖后,宁钰抬手搭在近音手上,缓缓走向宫门。宫门大开,却是卫垣一身明黄站在门口。 “臣妾拜见皇上。”卫垣在她拜倒之前伸手扶住她,随意挑起珠帘,低声道:“小心额头。” 不出片刻,撵便稳稳当当落在御花园前。御花园中早已摆放许多栽培得当的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然而,花朵姹紫嫣红,仍然不敌众位佳丽百媚千娇。宁钰面上笑容不减,掩藏在袖中的手却忍不住握紧成拳。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千岁。”“平身。” 红菱今日正着浅色夹袄,面容倒是圆润红嫩。她上前几步自然而然的接过宁钰的手,低声道:“等您许久了。” 宁钰心头阴霾略微消失,眉眼满是笑意:“不如早点去本宫那里作伴,一道过来就好。” 落座用食,不过是两三糕点。糕点摆放在绿叶之上,配以鲜花佐衬,倒是别样动人。 宁钰伸手捏着一块糕点,随意咬了一小口。糕点虽美味,但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不知为何,自满月宴后,卫垣对她总是有些冷淡。可若要她细想,却全然找不出缘由。 一位大臣站起身,宁钰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默不作声的打量他与他的小女,忍不住暗自感叹。这位大臣大腹便便,且是个秃子。他的女儿则是美艳动人,一娉一笑扣人心弦。 一番为大家助兴的言语过后,那女子便上场起舞。水袖长挥,不见雅致,却也有着别样的魅惑。 最后一甩袖,水袖径直击在卫垣的桌前,轻飘飘的一点粉色,颇为撩人。卫垣面色不变,淡然低头为宁钰夹起糕点。 宁钰面色不虞,想要怒起却因着红菱的摇头而忍耐。怒气上升到顶点,瞬间就变成了浓不可释的悲伤。 “臣女现丑。”女子仰头一笑,随意甩了几下水袖。宁钰点头回以温文尔雅一笑:“拿下!” 满座皆惊之时,卫垣却是从容言语:“听从皇后的命令。”此言一出,无数侍卫奔涌上前,将弱不禁风的女子制缚。 “臣女冤枉啊!皇上,您救救臣女!”女子面上失了血色,伸手想要挣扎,“皇后娘娘,臣女到底犯了什么错?” “是啊,皇后娘娘,小女到底犯了什么错?也请您公正的讲出言明。” 满座寂然凝视宁钰,宁钰咧嘴轻蔑一笑:“诸位大臣可见,此人水袖落在皇上桌前。冒犯之罪,难道冤枉了她?” 第三百三十九章,后宫不得干政 “大人,您回去吧。”太监总管比着兰花指,面色诚恳,“既然是皇后娘娘下的命令,不如去求皇后娘娘放人。” 跪倒在地的大臣闻言皱眉瞪眼,想要站起身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气节,却因着长久的站立而双腿酸软。一旁的小太监颇为机灵,上前扶起他。 “哼!岂有此理!”大臣怒哼一声,随手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将那小太监一把推个踉跄便跌跌撞撞离去。 一墙之隔,卫垣正对着一卷牛皮卷连连皱眉。紧急军情上言,朱桑国叛变。朱桑原是南朝附属小国,不知为何却忽然生变,企图靠紧北朝。 眼下是用人之际,奈何北朝两战损伤无数。朱桑虽是小国,其中人马却是分外强悍。若说朝中谁人能十成十把握凯旋......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刻意拔高的声响:“拜见皇后娘娘。”卫垣想到昨日春雨宴的闹剧便忍不住心头一紧,索性站起身走出迎她。 宁钰面上妆容精致,发边缀着一朵琉璃海棠。金红色的花蕊颇为精致,令其栩栩如生。 “不必行礼。”卫垣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因着昨日之事闹别扭。宁钰低眉,原本冷峻的面容因着他的这个动作而微微柔和。 “皇上,臣妾昨日太过莽撞。今日,便放了那姑娘吧。”一时气恼过后,她便忍不住懊悔。如此一来,实在是不得体。 大臣将女儿嫁入宫中本是常态,更何况此时后宫空虚。卫垣既然全无心思,只是低头为她布置糕点,便也知晓他的心意。 三方的忍让,才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和平。可她昨日一时气恼,居然不管不顾的撕破了伪象。哪怕只是假装,也该从容微笑。 卫垣见她略皱眉便知她心中不情愿,知晓她吃醋的厉害。忍不住轻声失笑,下一秒却伸手握拳轻咳一声:“不必,再关几日吧。” 宁钰抬眸正见他微笑,忍不住面色微红。一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耳根子愈发红了。 慌忙扫了四下一圈,企图转移注意力,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一卷红绳的牛皮纸。宁钰皱眉,上前几步拿过牛皮纸,看完以后面色凝重。 卫垣走上前,伸手想要揉她的发,却因着她华丽的发髻不好下手,只得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后宫不得干政,你可是忘了?你只要乖乖窝在我怀里就好,其余事情都由我来做。” “我想要出战。”宁钰抬眸,眼中满是坚定。卫垣微楞,回过神却伸手抽出她手中的牛皮纸,淡然道:“不许。” “皇上,现在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宁钰单膝跪地,繁复的襦裙仿佛化作华丽的盔甲。“臣宁钰,请求一战。” 卫垣嘴角笑意全然消失,低着头打量宁钰神色。宁钰抬眸,伸手握住他的手,保证道:“我会扫平朱桑,凯旋而归。” “宁钰,你让我等了很多次。”卫垣俯身,伸出另一只手抚弄她的面颊神色幽深。 第三百四十章,征战朱桑 囚笼是困不住苍鹰的,卫垣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折断它的翅膀吧。无路可逃,只能乖乖缩在他的怀里。 “既然如此,朕便命令你前往朱桑,扫平一切。”“臣遵旨。”宁钰俯首,三千青丝滑过肩头,落在地面。 阳光透过竹帘照进室内,光影错落。卫垣垂手拢住她的发丝,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近音姑娘求——”太监总管于门口躬身高喊,下一秒看清两人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该死,年级愈大愈糊涂。 宁钰站起身面色羞红,随手扯住卫垣衣襟,恨不得将头埋进去。卫垣轻笑,在她发上落下一吻,低声道:“进来。” 太监总管面上肥肉颤动不已,连忙躬身退后。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再次响起。 “奴婢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皇子殿下自午憩后便哭喊不止,一直张望四处,该是在寻你。” 宁钰见她面容严肃原以为是什么大事,未曾想却是这桩。想来也是,往日她总陪在安儿身旁,现下消失,安儿定然要哭嚎。 “臣妾先行告退。”“嗯,等我忙完政务便去寻你。” 卫垣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随即随手拿起方才的牛皮卷。钰儿喜欢安儿,这很好。若是她失去了内力武功,不至于无所心寄。 依着她的性子,若是她得知自己的想法,定然要离开。无妨,只要做的隐秘一些。如果不折断翅膀,苍鹰又怎么会甘心屈在一个小小囚笼中。 —— 战场上鲜血流淌成河,尸横遍野。宁钰随手自尸首上拔出一根长矛,奋力掷向敌方将领。长矛撕裂空气,不过一瞬,就穿过了那人的胸膛。 “噗通”一声,那人口中喷涌鲜血,战马嘶鸣一声,腾空而起将他甩下。宁钰抬手抹去脸上的温热,两日,朱桑国的覆灭,不过两日。 卫垣拨下了上等军粮军资,士卒们士气高涨,分外勇猛。宁钰派兵遣将,轻易便攻下了朱桑国。 断壁残垣,却是朱桑的国都。漆黑与鲜血溅在建筑物上,覆盖住它原本的面貌,依稀却能见它往日的辉煌美丽。 “该死的南朝人!北朝的皇帝会派人来帮助我们的!”裹着皮毛的大汉咒骂不止,“你们尽管来吧!我们朱桑绝不后退,绝不求饶!” 宁钰挥鞭,汗血宝马快步奔向那人。大汉手持双刀以迎,却被宁钰的长剑一把挑翻。“噗呲”一声,鲜血自他脖颈中喷涌而出。 鲜血喷洒,沾染了她面上的长疤。披风烈烈,青丝拂动。宁钰伸手拔过一旁的旗帜高举过头,高声道:“朱桑注定败灭,与南朝为敌者,杀无赦!” 千军万马冲破宫门,马蹄声过后即是无数哭喊嚎叫。宁钰牵着缰绳,立在宫门口皱眉。 那人言北朝会出兵相助,可见北朝的确存了再起战争的意思。然南朝的军队打入朱桑,他们却是无动于衷。 听闻......慕容延于昨日登基称帝。宁钰抬眸望着远方,看来他得到他想要的了。权势,似乎一直被他们所追求。卫凌,慕容延,甚至包括草包卫昀。 唯独卫垣,在权势与她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宁钰眉眼柔和,面上杀气减退几分。点点鲜血,仿佛如花绽放,颇为美艳。 第三百四十一章,暗潮汹涌 班师回朝后的第七日,迎春花分外娇媚。阵阵花香,令宁钰颇为沉醉。因着战场厮杀,心中郁结之气略消散。 许是春困秋乏,她总忍不住想要睡去。宁钰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持木杆,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着瓷碗中的水。 几条锦鲤被木杆追赶,在瓷碗中仓皇逃窜。宁钰眯眼,木杆动作停滞,下一秒便落在水中。 宁钰单手撑头睡了片刻,一时手松脑袋下坠,方才惊醒。宁钰皱眉摇头,伸手扶着木桌想要站起身,才发觉浑身酸软。 “皇后娘娘,今日的药汤。”近音上前呈上漆黑汤水,宁钰咬唇抗拒,转念想到太医的叮嘱,这才不情不愿的伸手端过药碗。 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捧着药碗。一碗汤水见了底,她这才苦着脸将碗放下。 太医言,她生安儿之时元气大伤,于身体极为不利。往后需得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底子。 甜枣送至嘴边,宁钰张嘴衔住甜枣,紧抿的眉毛才舒展开。“皇后娘娘,时候尚早不如再歇息一会?” “......我午憩了几个时辰?”“两个半时辰。” 宁钰皱眉站起身,快步走出宫门。近音面色微变,快步跟上她,低声道:“皇后娘娘您刚刚喝过药,不如歇息片刻?” 宁钰摇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使不上力,浑身酸软。许是春困秋乏,或是她七日未曾练武? 宁钰拔出一旁的长剑,忽觉这剑有些重。她握紧剑柄打量许久,却并未发觉一点异常。 没由来的焦躁,宁钰挥剑蓄力劈向地面,一片灰尘飘飘扬扬而起。一片叶子落下,正在剑尖碎成两片。宁钰挑剑,将叶子切成几块碎片,心中焦躁这才稍减。 下一招,落霞孤鹜。宁钰点地而起,一招起手式送出长剑。下一秒,一声脆响,长剑落地。 宁钰伸手捏紧右手手腕,盯着地上长剑许久,却始终瞧不出花来。如果不是剑的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她身上。 明明在朱桑战场上能够奋勇杀敌,为何回到宫中会如此?宁钰索性抛弃练武的念头,蹲在长剑旁一心一意的琢磨。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哪怕浑身是伤,她也未曾如此软弱无用过。察觉到两道眼神,宁钰猛然抬眸,正对上近音面色从容的脸。 一瞬间,一个念头自她脑海中闪过。一定有阴谋!也许阴谋,就藏在那一碗汤药中?她回来后便一直服用汤药,因着医嘱不敢轻易间断。 如果是真的是汤药出了问题?那么幕后主谋是谁?她的目的是什么?上千念头一齐涌上,宁钰咬牙怒极。 无论是谁?妄图想要折去她的唯一的骄傲那就得付出代价。她唯一的依仗,不过是一身武艺,可以凭此保护自己。 甚至,这一身武艺,可以令她在不得不离开之时,不显得狼狈。宁钰垂手,心中悄然打定了主意。 她抬眸,嘴角轻勾笑意清浅:“传红菱,本宫三日未曾见她,想同她叙旧。”近音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躬身后退:“喏。” 第三百四十二章,爷孙情深 精致的银色笼中有两只黄鹂欢快的鸣叫,叫声清脆悦耳。宁钰半躺在贵妃榻上,随手翻阅一本剑谱。大黑盘在她的腰间,垂着头似是入眠。 “拜见墨夫人,皇后娘娘正在午憩。”门口传来声响,宁钰抬眸便见红菱走入屋内。 红菱面色凝重,却强打起微笑:“拜见皇后娘娘。”宁钰转头瞥了一眼近音,缓声道:“本宫想喝银耳羹。” “喏。”近音跪倒在地,随即躬身离开。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关闭,宁钰霍然自榻上站起身,快步走到红菱面前握住她的手。 大黑猛然惊醒,勒住她的腰间环绕几圈,随即便游行而下裙摆,游至地面。 “皇后娘娘,您,您听奴婢说。”红菱左顾右盼一番,神情紧张。“若是您给奴婢的药渣无误的话,那就是化解内力的药。” “你细细说来。”红菱点头,将死记硬背下来的一番话告诉宁钰,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光明媚,她身上披着丝薄的外衫。宁钰站在原地,心如死灰。意料之中,可真正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忍不住不寒而栗。 究竟是谁?想要化去她的内力。又是谁?有资格在太医的药中动手脚。宁钰低头踌躇片刻,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能慌张,这定然是旁人的阴谋。宁钰后退几步,险些踉跄,红菱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 “皇后娘娘,此事必得告诉皇上,请求查个明白!”红菱作势要出去,却被宁钰一把拦下:“不必,他政务繁忙的很。” 回过神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有一个荒诞而又合理的念头涌上。宁钰慌忙摇头甩去这点心思,绝不可能。卫垣,绝对不会这么做。 忽然一阵响动,宁钰转身,便见挂在一旁的鸟笼剧烈摆动。大黑已经自缝隙中游入,一口咬住黄鹂。 黄鹂鸟啼叫一声,随即鲜血飞溅。沾染了血迹的羽毛飘落在地,宁钰站在原地皱眉。 —— “说不说?”宁钰蹲下身,看着发丝凌乱的太医嘴角轻勾,“告诉我,是谁让你动了手脚。” 太医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不知。”下一秒,便猛然垂头。宁钰默不作声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冷笑一声。 长鞭划破空气,甩在太医衣衫破碎的身上。布帛撕裂开,血腥味弥漫。这一下力道十足,太医活生生的疼醒了。 宁钰再次俯身,鲜红的裙摆沾染到地上血污变作浓红。“告诉本宫,柳太医你官居太医院院首,年近告老还乡之际,为何非要找不自在?” 柳太医摇头缓缓闭上双眼,嘴角依稀有鲜血渗出。宁钰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手,清脆的声响过后,一个孩童便被人拉到跟前。 “柳太医,您睁开眼睛瞧瞧。”柳太医睁开双眼的一瞬间,瞳孔剧烈缩小,整张脸近乎扭曲:“放过盛儿,他只是个孩童。” “皇后娘娘,老臣真的不能说啊,只求您放过盛儿。”“呜呜呜,祖父!您怎么受伤啦?” 第三百四十三章,琴声悦耳 孩童认清他的脸忽然嚎啕大哭,下一秒便奔到宁钰身边挥动拳头,“坏人!不许伤害我的祖父!” “盛儿,不得无礼!” 宁钰伸手抓着那孩子的衣襟,低声道:“告诉本宫,否则你们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手下孩童张嘴爆发出哭嚎,抬手恶狠狠的打着宁钰胳膊。宁钰面无表情的看着柳太医,静候他的回答。 “......是皇上,皇上派老臣开的药方。”话音刚落,柳太医口中便喷涌出鲜血无数。 宁钰愣在原地,孩童借机摆脱挣扎,顺势咬了她的手腕一口便狂奔到柳太医面前:“祖父,您醒醒呀!您不要盛儿了吗?” 宁钰半歪着头看着两人,随即轻笑一身,哑声吩咐道:“送柳太医回住处,派太医诊治。”“喏。” 沾染污迹的裙摆拖过地面,宁钰步伐凌乱,抬手扶着牢门。红菱不知所措,急忙上前扶住她:“皇后娘娘,这定然是挑拨离间。皇上对您娇宠万千,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宁钰一言不发,伸手拂去她的手,挺直背脊缓缓走出牢房。漆黑昏暗的牢房中,烛火时明时暗,将她的影子印在地上。 —— “皇后娘娘,万万不能冲动啊!”红菱见她走的越快,心中就越发焦急,“一定是有人想要挑拨——啊!” 宁钰听见惨叫猛然转身,就见红菱跌倒在地,脚踝处的白布渗出点点鲜血。宁钰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焦急,快步上前想要扶起她。 “我没事,娘娘,您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宁钰挥手唤来侍女:“去请太医来。” 她本想将红菱扶起,转念想到她是骨伤,切不可随意乱动,便蹲下身与她平视:“傻子,疼了吧?” 红菱眼角泪水几欲涌出,闻言却抽了抽鼻子猛然摇头:“不疼,主子您可千万不要中计。现下朝中大臣正想将女儿送入宫中,您若是离开必然——” 宁钰见她坚持相信卫垣忍不住低声叹息,本想将自己的思量和盘托出却又生怕她担忧,犹豫片刻只得保证:“我知晓,我只是去找他问一问。” “保证不动怒?”“不动怒。”红菱连连点头,这才将心思放回受伤的脚踝上,用手护在脚踝旁边“哎呦哎呦”的叫唤。 “近音,你留下照顾红菱。”“喏。”宁钰转身,就听得后背传来红菱的喊声:“一定要相信皇上!” 宁钰快步离去,好似着急实则却是逃兵。眼下众大臣忙着将女儿塞入宫中,难保卫垣生了心思。 一则,她在战场上不知所踪,令他心如死灰。二则,若他再纳旁的妃子,她因着种种原因也无法离开。 安儿的牵扯羁绊,武功尽失再无打仗的本领......卫垣,你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啊。 早该想到,他以一己之力登上了皇位,攥紧了南朝。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权势范围内,若是没有他的允许,又有人会呈上药? 拐过御花园,正要去往御书房的方向,却听得琴声阵阵颇为悦耳。 第三百四十四章,再无瓜葛 宁钰愣在原地,忽然扬唇冷笑。看来,不需要再找了,他就在这里。 后宫并不妃嫔,更少秀女,故此无人在御花园中弹琴。琴声悦耳动听,想必琴者也是美人。宁钰咬唇怒极,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却在提醒她,这一切不过是妄加猜测罢了。 转过假山一角,还未走至角亭,便见三人坐在亭中。貌美女子低着头弹奏古琴,眉眼温柔。背对着她的两人,一人明黄龙袍,一人左相官服。 本该怒火燃烧,可她却可悲的发现,心里的那点紧张焦躁忽然消失。心如死灰,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此曲只应天上,人间难得几回闻。”熟悉的声音响起,宁钰顿住脚步,下一秒缓缓走向角亭。 “拜见皇后娘娘。”女子跪倒在地,湖蓝色长裙分外雅致。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嗅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味。 “拜见皇上。”“不必行礼,这个时辰不是该午憩吗?”卫垣眉眼带笑,抬手握住她的手,却被宁钰轻描淡写的拂开。 宁钰转身,亲手搀扶起那女子,柔声道:“既闻姑娘琴声动人,本宫亦想现拙一舞。” “钰儿——”长剑出鞘,一点银光闪现。宁钰挥剑,女子面露怯懦神色,慌忙退了几步,回过神便坐回古琴前。 卫垣站起身,下一秒却又缓缓坐回。钰儿,吃醋了么? 长剑破空,一朵牡丹被分成两半。银剑挥过,树叶飘落一地。宁钰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的握住剑柄。 一舞过后,地上花落叶撒,红绿凌乱。宁钰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点讽刺的笑意,用尽全身内力凝在剑尖。挥手送出,地上花叶狂舞不止。 剑舞到此为止,宁钰轻笑,随手将剑送至脖颈。卫垣目眦尽裂,猛然坐起身伸手。下一秒,一缕发丝落地,恰在此时,花叶组成了一个字“散”。 宁钰垂手,剑“哐当”一声落地,正砸在那缕发上:“卫垣,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卫垣皱眉,快步上前。宁钰冷冷瞥了他一眼,后退几步道:“药的事情......我知晓了。” “我——”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件事情,是否出于你的默认或......授意?”宁钰盯着卫垣的眼睛一字一句,果不其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慌乱。 卫垣不顾众人在场,只在意她冰冷的眼神,慌忙抬手抓着她的手腕疾声道:“你听我解释。” 胳膊一阵剧痛,宁钰低眸,就见手腕处满是鲜血。依稀间想起,那孩童留下了一口牙印。卫垣皱眉松开手,小心翼翼的扯起她的袖子,正要详看一番,就被宁钰缓缓推开。 “自此两断,卫垣,你与我再无瓜葛。”宁钰漫不经心的掸了掸地上尘土,转身离去。 她认为太过阴暗的推断,其实一点都没错。他践踏了她的尊严,将它扔在地上碾碎。他也并无不同啊,宁钰跌跌撞撞的走着,泪水盈满眼眶。 输了么?这一世,又输的一败涂地。 第三百四十五章,已无宁后 “皇后娘娘——”“红菱可好?”宁钰打断近音言语,面无表情的看着寝宫。近音见她眼角通红便知东窗事发,立刻双膝跪地。 宁钰淡然扫她一眼,抬腿迈进寝宫便见红菱已入睡,脚踝处包裹着厚厚白纱。太医手持狼毫书写药方,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宁钰,吓得腿软颤抖不止。 “红菱可好?”“回娘娘的话。”太医将笔放下跪倒在地,“墨夫人伤口并无大碍,只是需得静养。” 宁钰凝视着她的睡颜,随即转身走到桌前,随意拿起狼毫,抽出一张雪白的纸。 卫宁氏,善妒,不听从夫训,于今日与卫垣和离。自此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一信末了,宁钰的手颤抖不止。“将这份信,转交给你真正的主子。”宁钰将信纸摔在地上,快步而出。 “皇后娘娘——”宁钰头也不回,皇后娘娘?那是何人,这世间已无宁后,只有宁钰。 抬手递至嘴边吹了一声口哨,汗血宝马狂奔而来。宁钰上马挥鞭,一路狂奔。隐隐约约,她听见身后脚步与呼喊声声。 巨大的朱红色的宫门映入眼帘,上面镶嵌108颗铜钉。宫门不开启,宁钰只得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住脚步。 “何人欲出宫门?”宁钰随意翻找了一通,掏出一记腰牌。“末将拜见皇后娘娘。”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宁钰转头看了一眼追来的人群,冷笑一声,随即挥鞭策马。马儿腾空而起,跑出宫门。 自此,天大地大。宁钰抬手捂住眼睛,忽觉今日的阳光过分刺眼。一定是阳光太刺眼,否则她怎么会流泪? “皇后娘娘,您要去哪?”“皇上正赶来,求您稍等片刻!”“皇后娘娘!” 宁钰听得身后声潮汹涌,强扯起嘴角:“这世间,已无宁后。”马儿嘶鸣一声,似乎应和她的话语。血色襦裙迎风而动,仿佛红花绽放,又似鱼尾摆动。 独自趋马在街上游荡,宁钰不知方向,亦不知归途。兜兜转转一圈后,她策马回到了宁将军府。 往日熙熙攘攘的将军府此刻颇为寂静,它独自矗立在夕阳中,等着一个不会归来的人。宁钰勒紧缰绳,眼角溢满泪水。 自门边出现一个一瘸一拐的老人,想要锁上木门。宁钰一脚踩在马镫上,飞身落地:“管家。” 老人闻言愣住,随即伸手揉眼睛,确定是她后这才连忙跪倒行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宁钰一把将他扶起,低声道:“不必,您的腿怎么了?” “哎,老了不中用,半夜起来没看清摔了一跤。”管家摆手,下一秒抬头盯着宁钰,“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宁钰咬唇,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管家忍不住落泪,半晌才低声道:“我同卫垣,和离了。” 管家愣在原地,随即伸手撸起袖子,高声嚷嚷:“奴才去找他!将军虽然逝世,但若是有谁敢欺负您,奴才第一个便要冲上去找他麻烦!” “不必,管家,替我收拾一下吧。以后,我便住回将军府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牵强的理由 宁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半晌便叹息一声坐起身。风吹拂纱窗,宁钰环抱双膝落泪。 忽而,脚步声响起。宁钰皱眉,就听得有人扣门柔声道:“钰儿,我来接你回去。” 宁钰迅速躺下,随手扯过被褥。“钰儿,安儿许久不见你,哭得哑了嗓子,您当真忍心?”话音刚落,便听得两声婴儿啼哭。 宁钰霍然坐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思衬不过片刻,她便皱眉打开房门。房门外月光温柔,卫垣一身白袍,手中抱着一个蓝色襁褓。 他眼神温柔,低头看了一眼安儿便柔声道:“我有许多事情想要解释,你能不能允一刻钟?” 宁钰接过安儿,抱在怀中轻柔摇摆,言语却颇为冷淡:“卫垣,我与你无话可说。” 门“嘭”的一声被甩上,卫垣站在门边高声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默许,但这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 “太医说你生产之时寒毒入骨,需得化去一身内力调和。我承认,瞒着你的确是我的错。” 见到那封和离信之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太过着急了。他留在寝殿,思索了许久,等了许久。思索到想出理由,等到安儿嗓子哭哑,这才策马奔来。 真实的想法,绝对不能说。若是苍鹰意识到缠绕它的并非温柔藤蔓,而是黑蟒,它会飞走的。 宁钰背靠着门一言不发,缓缓坐倒在地。若真是如此,太医当初为何不言?他当时为何不解释?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宁钰低头,泪水滴落在安儿的面颊上。安儿似乎感知了什么,嚎啕大哭起来。 —— 清晨时分,宁钰将安儿放在床上盖紧丝被,缓缓走出门,就见卫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的衣衫颇为狼狈的贴在身上,睫毛上隐隐有点点露水。 宁钰无视他,只对着一旁的管家言语:“从此以后,不许某些人踏入将军府半步。” 卫垣闻言扯了扯惨白的嘴角,张嘴正要言语就听得宁钰缓声道:“自然,民女无依无靠,若是皇上想要明闯,宁钰自然阻拦不得。” 话音未落,宁钰便转身离去。她步履缓慢,状似随意,实则分外注意背后脚步声响。他站了那么久,身体定然吃不消。 可事已至此,她不愿再同他一起。无论如何,后宫总会涌入佳丽。三千宠爱,她能占几分? 她不想失去武功,更不想失去骄傲。闷响传来,随即是管家的焦急呼喊“皇上,您怎么了?”宁钰身形停顿,随即步伐凌乱,可算是落荒而逃。 心不在焉的用过午膳,宁钰百无聊赖的躺在贵妃榻上晒太阳。春日暖阳和煦的洒在身上,宁钰半眯眸,看着树荫一言不发。 “皇后——您看我这记性,小姐!红菱回来啦!”管家快步上前,身后一人绿衣清秀,正是红菱。 宁钰站起身,将红菱拉近细瞧一番,低头查看她的伤口,低声问:“伤口如何?伤筋动骨一百日,你该好好歇在府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被墨离休掉啦 “奴婢。”红菱抬头,鼻尖微红,“奴婢,被墨离休了,无处可去。” “你说什么!” “皇上言,若您不与他和好如初,便让奴婢与墨离生生世世不得在一起。”红菱分外委屈,随即话锋一转,“您不用管奴婢,奴婢没事!” 话刚说完,红菱眼角的泪水便落下。宁钰不知所措,慌忙用袖子拭去她的泪水。胡闹,卫垣究竟在做什么? 她与他的事情,为何要牵扯到红菱与墨离。荒谬至极!宁钰见红菱哭得泪眼通红,心头火起三丈,索性便快步奔出院门。 可恶!她一定要找卫垣好好说清楚。若是想用红菱的幸福要挟她就范,绝不可能! 奔至将军府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卫垣身着沾染晨露的那件白衣,拎着一盒糕点站在门口。 “钰儿。”卫垣举起手中的桂花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宁钰顿住脚步,面无表情道:“为何要拆散红菱与墨离?” “因为啊。”卫垣慢条斯理的放下糕点,“因为你与我和离,我心中不欢喜,便想着折腾旁人。” 宁钰张嘴,想要说疯子二字,却又将它咽下。卫垣一身白衣,站在和煦的阳光下。她微笑,眼里却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温暖的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的阴暗。他对着宁钰伸出手,微微一笑。原想隐藏的所有阴暗念头,在昨夜疯狂滋长。 他想要得到她,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如果失去她,他会发疯的。劝哄也好,威逼也罢,哪怕是捆绑,他也必须要把她留在身边。 “管家,把门锁起来。”巨大的木门缓缓闭合,下一秒桂花酥却从木门底下滑入。 宁钰冷笑一声:“看来将军府的木门是该好好休憩,什么玩意都能塞进将军府。” 管家在原地踌躇不知所措,唉,昨晚皇上可是在娘娘门口站了一整夜。联想起皇上为娘娘做的种种事情,便可知皇上对娘娘的情深义重。 “管家,快去找个木匠来!” —— 安儿喝足了奶水便握住她的一根手指沉沉睡去,宁钰低头在他面上落下一吻,随即轻轻抽出手指。 已是傍晚,心中思绪仍然乱做一团。宁钰闭上双眼,就能想到他方才歇斯底里的眼神,卫垣,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还守在门口。 他腿上旧疾虽痊愈,但若是久受风寒,膝盖必然会疼楚万分。听说,他在尸堆搜寻的那一日,下了一场大雨。 宁钰抬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将军府门前。大门关掩,宁钰转身想要离开,踌躇片刻抬腿正要迈步。 忽然落雨,宁钰转身打开大门,街道上却空无一人。说不清,失落还是什么,宁钰掩上门,转身离去。 忽而,一点细碎声响。宁钰抬眸,就见高墙之上摆放着一盒子桂花酥。宁钰愣在原地许久,左顾右盼见着无人,这才攀爬上树,取下糕点。 打开盒子,取出一块,口中温热。糕点落地,宁钰飞身下树,快步奔跑至门前。木门被猛然推开,宁钰跑了几步过了拐角,便见卫垣站在墙角抬头凝视天空。 “你走吧,这没有一点意义。” “我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你走。” “桂花酥可美味?我特意放在怀里捂热,听到脚步声才放到墙头。”卫垣笑容虚弱,“你若是不喜欢我出现在门口,我便不出现。” 宁钰张嘴,却吐不出半句绝情的话。漫天的细雨中,宁钰忽而失去了任何言语。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掩了一切。 “主子,您身子不好。”红菱撑伞走来,宁钰推开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红菱急的跺脚,下一秒便痛呼一声。回过神来,将另一把油纸伞递给卫垣行了个礼,便追上宁钰。 “主子,您慢点,奴婢疼。”宁钰放慢脚步等在原地,伸手接过她的伞。红菱上气不接下气:“主,子,不如把木门拆了吧?” “不!” 第三百四十八章,心虚 夜半时分,一个鬼祟身影出现在将军府旁。宁钰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无人后半蹲下身,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专心致志的掘着木门最底下的那一块木板。 匕首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颇为慑人。宁钰听见细微声响猛然回头,见树枝略动下一秒才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约莫半刻钟,总算将木门底下的木板削的一干二净。宁钰站起身长叹一声,伸手用袖子抹去额头汗水。木匠这活做的未免太漂亮,以致于她削了许久。 宁钰四顾无人,这才踮着脚尖快步走回院子。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想方才的举动......实在是丢人的很。 他在外面淋雨与自己何干?宁钰猛然摇头,低声道:“若是受了风寒少不得纠缠我。”声如蚊呐,颇为心虚。 宁钰咬唇,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宁钰推门而入:“安儿不哭。” 将军府门旁树丛中,一绿衣女子走出。就着月光,她能清晰见着地上的片片木片木屑。 红菱表情复杂,蹲下身细细观察门底。许久才叹息一声站起身,自袖间掏出一方丝帕,包起一块石头扔过墙头。 —— 鸟儿在树枝上啼叫声声,宁钰站在树下一言不发,盯着绣花鞋发呆。将军府大门紧闭,下人正在打扫木屑。 管家面带喜色,却因着一旁的宁钰而强行皱眉:“不知是哪个缺德家伙!小姐,您别担心,过几天老奴再去招呼木匠。” 宁钰愣在原地,强扯起一个笑脸:“不必。”红菱闻言想笑,只得伸手在嘴边虚捂轻咳一声。 “主子,日头渐辣,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宁钰背影一僵,颇为狼狈:“不必,我就在此处逛逛。” “逛?”红菱瞪大眼睛,似是颇为不解。宁钰面色通红,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温柔的强行令她转身:“伤势未愈,不如多喝点汤药。” 红菱本想笑,却因着那句汤药而撇嘴。眼角余光瞥见主子耳根微红,心下稍安,这才转身离去。 “小姐,您——”“管家您早些回去吧,我就散散心。” 劝退两人,宁钰独自站在门口。她究竟想做什么,自己竟也说不上分毫。哪怕她决绝的斩断了两人的关系,却无法漠然旁观他淋雨孤立。 若是原谅......她也做不到。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身体一点点僵硬。头昏脑涨之际,宁钰转身离去。 原来,不过是即兴表演,不过是兴之所至,不过是一场闹剧。宁钰咬唇,步伐凌乱。不,也许他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夜未睡,又淋了许久的雨。念头一旦涌上,她便难掩焦躁,转身便要奔去。可转念一想,他与她已无瓜葛。她,又该以何种立场出现? 纷纷扰扰的一团乱麻,到最后,她是输了还是赢了?宁钰握拳,在原地楞了许久,才缓缓走向院子。 世间已无宁后,只有宁钰。既然这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该好好遵守。 第三百四十九章,我的好钰儿 月光温柔的洒落在身上,宁钰独坐在院中发呆。焦灼和懊恼交融,自责与理智不停撕扯。 “主子,少爷哭个不停。”红菱声音焦急,宁钰皱眉,跟在她的身后前行。 “为何?”红菱转头正要言语,下一秒却从暗处窜出一个黑衣人。宁钰皱眉,抬手扯住红菱的袖子,后颈却忽然一阵剧痛。 眼前一黑,只见红菱缓缓倒地。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攥紧了红菱的袖子闷哼一声。 “咳咳。”宁钰被一盆冷水泼醒,涣散的意识缓缓回归,就见面前男子面色狰狞。他面容上满是狰狞刀疤,却依稀可见最初的模样。 “钰儿,可记得我?”男子勾唇,面上狰狞刀疤牵扯,分外怖人。宁钰盯着那人许久,低声吐出两个字:“卫凌。” 如此说来,也不算输的彻底。卫凌闻言笑意更深,身子后仰狂笑一番。“哈哈哈哈”的笑声回荡在阴暗的房间内,宁钰不悦皱眉,眉上的冷水下淌。宁钰费力的眨了眨眼,冷水依稀绕过眼角。 “你看看!多亏了你的福!”卫凌突然停了笑声,伸手指着面颊上的刀伤逼向宁钰,“都是你!都是你!居然和卫垣那个贱种联合在一起对付我!” 宁钰抬眸,冷静旁观他状若癫狂。他,似乎疯了?眼底是一片癫狂,歇斯底里的撕扯着自己的衣物。 “你说啊!贱人,为什么?为什么?”卫凌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随即面露凶狠之色快步上前,“我爱你啊!可是你居然背叛我!居然为了那个贱种背叛我。” “你这个贱人,同那个贱种倒是绝配!” 宁钰不言不语,漠然看着他歇斯底里。大脑钝痛,她尝试让自己更清醒。束缚绳索是浸了油的牛皮绳,难以挣扎。 “不用试着挣脱,我知道你武艺高,特意准备了这条牛皮绳。” 宁钰抬眸,强作镇定问:“你想要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卫凌大笑,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宁钰,随即摇头高声道:“我?要你们死!要贱种偿还抢走的一切。” 话音刚落,门便被缓缓推开。衣衫褴褛的小厮低头哈腰,快步上前:“殿下,人带到了。” 宁钰睫毛轻颤,转头便见门边一修长身影。昏暗的房内,她却依然能看到他嘴唇苍白,面颊红的异样至极。 “你来了啊!我的好弟弟!”卫凌拍手大笑,上前几步拍着他的肩膀。卫垣一动不动,任由他粗鲁动作。 闷响声过后,是一声骨头碎裂的轻响。卫凌收回手,看着捂着手臂的卫垣笑的十分得意。宁钰咬唇,扭动双手想要挣扎。 “贱种就是贱种!撑破天,也改变不了骨子里低贱的血。”一字一句,伴随着闷哼响起。卫垣被一拳打翻在地,挣扎不起,只能接受拳头落下。 血液飞溅,沾染了卫垣的衣襟,沾染上卫凌的双拳。宁钰看着他一下下挥动拳头,终于失去了理智,尖叫道:“住手!卫凌你住手!” 话音刚落,卫凌便停了手气喘吁吁,颇为兴奋:“我可忘记了你啊!要不是你,他怎么会乖乖孤身前来?” “我的好钰儿啊,我爱你。”卫凌转身,踱步上前,饶有兴味的盯着宁钰面颊。 第三百五十章,卫垣:爱你两世 “咳咳。”卫垣咳出一口鲜血,缓缓伸出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放过她......有事,咳咳,有事冲着我来。” “冲着你来?哈哈哈哈哈,你当我是傻子?你最爱的,”卫凌抬手,挑起了宁钰的下巴转头对着卫垣狞笑,“不就是她吗?” 宁钰低头便可见他手上的点点鲜血,眼底盈满了泪水。因着卫垣的鲜血沾染,下巴点点湿润。 一点银光闪过,匕首出鞘。卫凌手持匕首,随意贴在她的脖颈上轻笑:“报复贱种最好的方式,就是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便抬手捅下。下一秒,卫垣霍然站起身冲来,挡在宁钰面前。宁钰愣在原地,看着那把匕首捅进卫垣的胸前。 血濡湿了衣衫,渲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卫垣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掐住卫凌脖颈。宁钰低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你怎么样?卫垣,你怎么样了?” 卫凌挥舞着双手挣扎,面色却渐渐青紫。门被“嘭”的一声撞开,无数硬甲士卒涌入。“皇上!”墨离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擒拿住卫凌。 宁钰手上绳索被砍断,她将卫垣搂入怀里,伸出颤抖的手摸着他的嘴角。血迹沾染手指,宁钰哭喊道:“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来——” “钰儿,我......我怕是。”“不会的。”宁钰摇头,握住他的手低声啜泣。 卫垣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钰儿,我瞒了你一件事。” “没事。你别说话,求你了,卫垣,求你了,别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我重生而来。”宁钰背脊一僵,不可置信的盯着卫垣,下一秒他却嘴角轻勾:“爱你两世,从未后悔。” “宁将军!您不能进去!”宁钰皱眉,拂袖正要闯入,却被旁的侍卫拦下。红菱碎步跑来,见她浑身是血尖叫一声:“主子,您哪里受伤了吗?” 宁钰闻言呆滞半晌,只是怔怔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他知道啊.......为什么不恨她?她明明催发了他的死亡。 红菱见她不答,焦急的牵扯她的袖子。宁钰缓缓抬眸,随即摇头苦笑。若非她出宫,卫凌断然没有办法要挟卫垣。 一门之隔,卫垣倚靠在床头,低首解下衣衫。染血的衣衫解开,胸口并非刀伤,而是黏糊的一团血肉模糊的囊袋。 “赏。”卫垣轻笑,他早已察觉卫凌的异动,却不曾想过铲除他。若非已性命相救,只怕钰儿难以回心转意。 他站在暗处,旁观这件事情的发生,甚至推动它。上次的药,是他太过疏忽。这一次,一定不会出差错。 “墨离,处理干净了吗?”墨离点头,伸手比划了下脖子。卫垣半裸胸膛,任由太医擦拭处理。 极度的震惊担忧中,又知晓了两世真相。钰儿此刻,定然焦急悔恨,自责不已。 卑鄙的手段,不过管用。卫垣张开手掌,看着被鲜血浸染的丝丝纹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逃开。 第三百五十一章,情话超级波 “主子,皇上病愈三日,您怎么还不去瞧瞧?”宁钰闻言皱眉,随手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冷静下来后,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卫凌早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又怎么会毫无半分痕迹的隐藏在将军府旁。太医医治之时,众人以不合礼数将她拦在门外。 关心则乱......宁钰咬唇,若是她再镇静些,也许能瞧出什么不同。心头百般揣度,却无半分证据。 何况,卫垣说,他爱了她两世。哪怕因她而死,对她也毫无怨言吗?宁钰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杯盏,往日他温柔微笑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卫垣究竟是多爱她,竟能不问过去。单是这份感情,她便无可偿还。甚至,她不敢面对他。 “主子,您有没有听红菱说话?”红菱停下剥葡萄的动作,跺脚问道。宁钰憋了半晌,终究是摇头以对。 红菱轻哼一声,拂袖而去。宁钰长叹,终究是不敢。等到壶中茶水饮尽,天边也浮现出片片红霞。 宁钰扶着石桌站起身,转身却见红菱碎步跑来:“主子,少爷哭闹不止,非要您去!” 照理说,安儿这个时辰还睡得香甜。宁钰不顾它想,径直走向院子。身后脚步声渐消,红菱该是落在了后面。 宁钰推门而入,却见满院烛火。院中树下,垂挂着成百上千只千只鹅。色彩斑斓的花纸折叠而成,随风微动。 宁钰愣在原地,身后木门却被人掩住。大树后转出一白衣男子,正是卫垣。卫垣怀抱安儿,抬眸对她微笑。 他笑的温柔至极,宛如尼姑庵那日相撞之时,亦如他与她成亲那日。或者,在更久之前,他曾站在角落对自己微笑。只不过,那时她未曾察觉。 “......你伤如何?”“无碍。” “不如,多,歇息。”短短一句话结结巴巴,宁钰低头面红耳赤,暗自恼怒自己的羞怯。 “嗯。”卫垣点头,几步上前拉过宁钰的手。宁钰别扭的任他牵着手,低声吐出一句话:“你不怨我?” 为何不怨?她明明......夺走了他的一切。宁钰抬眸,卫垣嘴角笑意未减半分,反而笑的愈发温柔。他低头,轻柔的在她眉眼亲了一记。 “为何怨你?” “我,我害死了你。”若非她的助力,依照卫垣的手段,绝不可能落败的那么凄惨。 “我因你而死一次,得你所救两次。无论什么,只要是你所给的,我都欢喜。”卫垣单手捧住她的面颊,“为你,生亦欢喜。为你,死也从容。” 霎时,模糊的记忆明朗,俊朗白衣男子与记忆中满身泥泞的男孩重合,宁钰勾唇落泪,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 北朝再行封后大典之日,百花齐放,万鸟齐飞。世人皆言,此是天瑞,皇后娘娘乃是天命所归。 南朝使节秉着新皇慕容延的命令,带来了数以万计的贺礼以及两朝永不开战的协议。他站在红毯一侧,见着大红镶着金边的裙摆缓缓而过。 听闻,北朝的皇后是位奇女子。未得见真容,却也能知此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