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王府炸厨房》 第1章 《穿进王府炸厨房》作者:浮云长长长【完结】 本书简介: 路时穿书了,穿进一本古代文里。 好消息:不是炮灰也不是反派,不用勾心斗角悲惨求生。 坏消息:穿成了一个厨子。 ——路时有一双被灶王爷诅咒过的手,煮泡面都难吃,只能靠外卖苟活。 绑定的系统要求他必须按照四季时令完成二十四道菜,并达成一千名食客真心好评的成就,才有可能重回现世。 而经过路时的不懈努力,他终于,混到了被开除的边缘。 别说完成任务,再晚一天,说不定就得失业然后饿死在这里。 * 走投无路之际,栾宸出现了。 栾宸是原书中的反派王爷,人设冷酷暴戾,还极其挑嘴,据传会因为吃到不喜欢的东西就一言不合砍人。 路时得知对方吃了自己做的饭,已经让系统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哪知第二天,王府的管家亲自上门,说要请他去做王爷的厨子。 路时:???不是他有病吧? 在任务和小命的双重压力下,路时还是进了王府。 有王府财力作靠山,他就能放心炸厨房了。 当然,最令路时高兴的是,他那一手惨不忍睹的饭菜居然当真深得王爷青睐,每日都要被翻牌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是有点子天赋在身啊! * 栾宸有一个秘密。 他因为曾经中毒导致味觉受损,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日子过得了无生趣。 直到某一天,他竟然在路时的菜中吃出了奇怪的味道。 有了这点怪味的刺激,他罕见地从那晚的米饭中,尝出了一点甜。 现在,栾宸的味觉在慢慢恢复。 但他比之前更苦恼了。 他该怎么跟路时坦白,自己其实在拿他当对照组? * 栾宸正一筹莫展,不慎被路时撞见在酒楼偷吃。 路时委屈地质问他:“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做的饭吗?!你不是说我的手艺最特别吗!?” 王爷满脸心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改往日冷厉,低声下气讨饶:“小时,我跟它(指鸡汤)只是逢场作戏,胃都在你这里。” 路时:“……” 众人:“……” 冷酷但惧内攻+x+手残但机灵受 **「食用指南」** 1.纯架空,一切风俗特征全看剧情需要; 2.我流治病,攻的嘴是为爱痊愈,请勿代入现实医理; 3.有少量权谋线,无脑过家家,主打一个为谈恋爱服务; 4.铁血1v1 he。 5.v前随榜更,v后日更。 第1章 时值正午,春光明媚。 整个王城最火爆的十方酒楼今天也门庭若市。大堂里人头攒动,食客们在沉醉地大快朵颐。 突然,只听后院“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惊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离院门近的两桌客人听见动静,纷纷不安地起身,握着筷子引颈张望。那声响听着有点吓人,但又着实不到让人舍下口中佳肴的地步。 “不打紧不打紧,多半是哪来的野猫翻了大师傅的腌菜坛子,客官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慢吃慢喝。”酒楼当家的荣掌柜及时赶到,赔着笑脸,在几人引起更多注意前将他们安抚下来。 “小二!给这几位爷上两壶今儿个新开封的果子酒,算店里请的!” 一听说有免费的酒喝,众人开开心心重回酒席。 转过身,荣掌柜脸上的营业笑容瞬间消失,脚下生风赶往后厨。 离得远远的,就见伙房上方飘着一股子黑烟,几个伙计提着空木盆从里面出来,人人一脸黑灰,边走边咳。 荣掌柜拉住一个,铁青着脸问:“这是走水了?!怎么回事!” 那伙计怨气满腹地一指,大声告状:“掌柜的,又是那个路时!他刚才帮忙炸鱼,结果把灶台给点了!赵师傅胡子险些都烧没了!” 荣掌柜:“……”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伙房门口。 灶台上被烧得漆黑一团,什么物事都分不清了。大团大团的湿抹布塞在锅里,水滴滴答答流出来,淌出一地糨糊糊的灰泥。 灶台脚边的泥水中,蹲着一个瘦弱少年,衣袖高高挽起,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肤白皙,皮娇肉嫩,怎么看也不像干体力活的人。 他沮丧地埋着头,一声不吭,任由站他旁边的掌勺大厨赵丰劈头盖脸一顿骂。 见到荣掌柜进来,赵丰这才歇了一口,被火烫得微微卷曲的胡须颤了颤,躬身朝他告了个罪。 接着一脚踢在少年腿上,“还不滚起来给掌柜的认错!” 少年抬起一张灰一道黑一道的花猫脸,站起身,嘟囔着弯腰:“老板对不起。” 荣掌柜深吸一口气,没有看他,转向赵丰:“老赵啊,当初这徒弟可是你死活要收的,非说有什么百年难遇的天赋,结果呢?就这?” 赵丰脸色难看,努力想解释:“掌柜的,我收路时那会儿您也在,这孩子当时确实……” 荣掌柜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不管,就说近半个月,他惹几回事儿了?上次邱老爷吃完他的菜,当场把盘子摔了;上上次,张家小姐回去腹泻了三日,差点把我们告到衙门……这回干脆把灶给烧了!我看这小子分明是哪家派来祸祸咱们酒楼的奸细吧!” 第2章 路时垂首,愧疚地抠抠手心,小小声说:“老……掌柜的我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做饭难吃,但绝不到能让人生病拉肚子的地步。还有这回也是,以他的手艺大不了把鱼炸糊,怎么一个转身的工夫,灶台就给点着了? 荣掌柜不想听他解释,勉强维持着当家人的体面:“马上把伙房给我收拾干净,修灶台的钱赔客人的酒,都从你月银里扣!再有下次,管你是不是老赵徒弟,收拾包袱马上滚蛋!” 打躬作揖送走了荣掌柜,赵丰回过身,当着厨房众人的面,照路时脑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虽没扇到脸上,但路时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耳膜嗡嗡作响,踉跄了两步,“师父你……” “小瘪犊子瞪什么?老子是你师父,打不得你?!图不到你半点儿回报,还敢给我捅这么多篓子!” 赵丰气咻咻还想动手,旁边有老伙计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劝阻,“算了算了赵师傅,孩子还小呢,既有天分,慢慢教不急!”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小?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能独立做一桌席了!” “哎呀你少说两句!” 路时揉着后脑勺看过去。 嘲讽他的人,又是伙房里那个专管切菜的孙二。 孙二比他大不了几岁,在十方酒楼当了好几年打杂伙计,一直想拜入赵丰门下而不得,因此对他百般看不顺眼。 每回路时闯祸,他必要落井下石。 “我哪说错了?”孙二梗着脖子继续嚷嚷,“你瞅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白瞎赵大师傅一番苦心!若是换了我,还不得日夜苦练早日出师,才好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呢!” 路时没吭声,倒是赵丰听见“白瞎”两个字,眼神变得更加阴沉,狠狠瞪了孙二一眼:“够了!” “路时,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回,老子第一个把你轰出去。” 孙二的冷笑僵在脸上,满脸怨毒又不甘心地看向路时。 - 这里暂时不能用了,但十方酒楼家大业大,后院多的是伙房,伙计们拥着赵丰换了个灶台,把闯祸的少年留给烂摊子。 等人走了个干净,路时瘦削的肩膀才终于卸了劲,疲倦地靠着墙根坐下来。 他抬起手揉揉眼角,对着小臂内侧被油烫出来的几个水泡吹了吹。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天啊宿主!你怎么受伤了!!别哭别哭!你的初始积分还剩了点,我马上替你兑烫伤膏昂——” 路时伸手按住额头,一脸无语:“我没哭……是灰掉进去……你别动我积分!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那声音讪讪:“哦……没、没哭就好。” 路时,一个原本活在二十一世纪阳光下的大好青年。 只因为在网上多看了某条推文的短视频一眼,就莫名其妙被卷到了视频中推荐的这篇古代小说里。 穿书了。 在他脑子里说话的声音,就是害他穿书的罪魁祸首,自称系统2583。 2583是一个美食系统,它告诉路时,要想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必须遵循系统指令,在这个世界完成一系列任务。 它发布给宿主的任务,自然全都和厨艺有关。 而路时活了二十二年,一直被亲朋好友尊称为“那个被灶王爷诅咒过的男人”。 因为无论他多么努力,做出来的东西都非、常、难、吃。 下厨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难最神秘的事。 所以当第一次听到2583给他开出的那张任务清单,路时甚至一时没绷住,气哭了。 “宿主,你不会是……想放弃了吧?”2583见路时一脸的萎靡不振,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开口,“容我提醒一句,如果完不成任务,你可得在这里困一辈子。” 一辈子?开什么玩笑。 没网没电没热水淋浴,无依无靠受人欺负。 更何况,看现在这情形,他说不定很快就要丢掉工作,饿死在大街上。 路时咬咬牙站起来,开始收拾一团糟的厨房。 再难也要完成任务,回到爸妈和朋友身边。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一直留在这破地方。 路时先挪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冲洗干净脸上的泥灰,把刚才弄乱的头发往后一捋,重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令人眼前骤亮的清秀面容。 忽略掉他营养不良似的消瘦和那身粗布衣裳,倒很像大户人家走丢的漂亮小公子。 看上去顶多十七八,有种水灵灵的鲜活。 收拾好自己后,路时把一地被人踩烂的菜叶子扫进簸箕里,然后捡起所有没打坏的土碗,挨个洗好放回去。 接着,他伸出被井水冻得通红的手,举起足有一斤重的毛刷子,费力地去刷那些黏在锅壁上的焦块。 期间一个力道没控制住,小臂内侧狠狠擦过粗粝的灶台边缘,碰破了上面新烫的燎泡,混着缕缕血丝的组织液流出来,疼得他忍不住“嘶嘶”皱眉,抱着手臂吹了半天。 路时是用原身穿过来的。 他家境优渥,父母疼爱,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现代人的脆弱身体在这样的体力活面前显然特别捉襟见肘。 换做以前,路时哪有机会吃这种苦? 第3章 但现在为了任务,他也只能咬牙忍了。 两个时辰后,伙房里能打扫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了。 灶膛里重新烧起了柴火,熬了大半天的奶白色骨头汤在锅里咕噜噜继续沸腾起来,炊烟飘出烟囱。 路时已经又累又饿,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伤口火辣辣地痛。 他刚想溜出去透口气,正好带着伙计们回来的赵丰厉声把他叫住,“又想上哪去偷懒?马上就到夜饭点了,还不赶紧过来打下手!” 说着指了指新抬进来的硕大案板,“去把那十斤面和了。” 路时:“……” 就在路时认真思考要不要直接装晕逃过一劫时,荣掌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老赵,等会儿七王爷要过来用饭,你赶紧准备两三个拿手的!” “七王爷?”赵丰脸色一变,面上露出罕见的为难和退缩。 “掌柜的,老丁吴三他们几个呢?你看我最近心思都放在带徒弟身上了……要不这回请他们先顶一顶?”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七王爷是挑剔了点,但万一要是真夸了谁一句,那还不是泼天的富贵随手拈来?”荣掌柜冷着脸催促。 赵丰嘟囔:“可他夸过谁……” “赶紧的,伺候不好这位主,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完荣掌柜转身要离开,一眼撞见立在一旁的路时。 他立刻如临大敌:“你!你在这儿干嘛?!出去!今晚出的菜可千万千万不许他碰!” 路时:“……” - 后院如今忙得热火朝天,每个灶台前的大师傅和小伙计都绷紧了神经,转得像陀螺。 唯有被嫌弃的路时闲下了。 他刚才忙着收拾伙房,早错过了午饭时间,留饭是不可能有人给他留饭的,这会儿实在饿得手脚发软,索性在院子角落里点了个小火炉,给自己煮面条。 路时一边盯着锅上氤氲的白汽,一边回想刚才的怪事。 十方酒楼的大厨不止一位,每位擅长的菜系、菜色都不一样,赵丰提到的就是另外几位大厨。他们平时算是竞争关系,相处并不融洽,时不时还要较劲谁的菜更受欢迎。 所以在大客户面前露脸这事儿,赵丰为什么要推给他们? 看那表情,他在紧张? “系统,七王爷是谁?”路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外挂。 当时那个推文视频他也就是晃眼一看,压根记不住内容,这七王爷该不会恰好是这本书的主角吧?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想办法叫系统带他抱个大腿? 2583滴滴两声,答道:“宿主,他好像是这本书的最大反派,要和主角抢皇位的。” 路时:“……什么叫好像?” 2583的声音有点虚:“我只是一个美食系统,除了世界基础设置,看不到主线剧情……反正这书的文案是这么写的,说他无情残暴杀人如麻……” 路时:“……” 2583:“宿主宿主面要流出来了!” 路时手忙脚乱把煮过头的鸡蛋挂面抢救到碗里。 碗底是他提前放好的调料,不知道是些什么,黢黑一团。软塌的面条滑进去,片刻就在黑色中裹成了烂糊糊。 与其说不太美观,不如说……让人提不起半点食欲。 系统看得直想捂眼睛,路时却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大把红艳艳的小米辣,洒进碗里。 面条是刚才在厨房拿的,小米辣则是用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的。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但他又实在想念这一口。 路时把一碗色泽诡异的面糊拌匀,端着碗蹲在地上胡乱吹了两口,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送,才忍着烫囫囵嚼了两下,脸上痛苦面具就浮出来了。 盐放多了,齁咸。 他沉思片刻,觉得加水肯定会冲淡其他味道,遂把碗放在炉子旁,进屋去找醋和糖。 这间伙房平日是储物用的,面积不小,他又不太熟悉,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调料罐子,等他兴冲冲捧着罐子冲到炉子旁边—— 他的面条不见了。 路时肚子空空脑袋发懵,一刹那间急怒攻心,发出凄厉质问:“系统!我的晚饭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宿主!”2583也一统雾水,“难道这么一会儿就被野狗叼走了?” 路时:“……什么狗会偷碗?!分明是人!” 系统没敢吱声,因为它不觉得哪个正常人会偷一碗这种……东西。 一人一统在原地面面相觑。 面条就算了,路时一想到自己花大价钱兑出来的小米辣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简直心痛得要抽过去。 他气得两眼发红,闷着头就要冲到隔壁伙房里,想问问是哪个不要脸的连面都偷,也不怕被辣死…… “——路时!!!” 一声怒吼横空出世,打断了路时的愤怒蓄力,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先被那声音的主人赶上来一把扭住。 荣掌柜龇牙咧嘴的一张脸猝然怼到他眼前,额头上青筋狂跳,火冒三丈。 “你个兔崽子……居然敢私自把你做的猪食送给王爷!还说你不是来祸祸我的!!” 路时被人一拽,比被雷劈了还要茫然,连生气都忘了:“啥?” 然而荣掌柜拒绝解释,并下令伙计即刻把他押上:“给我拖到王爷那儿去!让他亲自向王爷赔罪!” 第4章 路时:“????” 第2章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掌柜暴躁的只言片语中,他意识到一件很不妙的事:他好像要背锅了。 路时心急火燎地呼唤2583:“系统系统!快把他们都电晕,好让我逃走!” 这种反派王爷,一听就不是什么与人为善的角色,他要去了还不是案板上的咸鱼任人宰割?现在先逃跑保住小命,大不了以后找家店从洗碗工干起,反正他也受够了赵丰! 谁知系统听起来比他还慌,哭丧道:“好像没有那种功能啊宿主!我还是第一次带人……” 路时:“…………” 他清秀的面容抽搐了一下,看着越来越近的二楼雅厢,心如死灰地说:“算了。你们会处理宿主后事的吧?万一我没了,记得给我买个向阳的墓地,你欠我的。” 系统:“……” 转眼就到了雅厢门口。 门边立着一名高大精壮的带刀侍卫,浑身黑衣,从表情到姿势无一不透出一股“爷不高兴你们都得死”的骁悍。 路时在古装剧里见过这种类型,基本都是“十步口一人”的狠辣人物。 不过电视剧比起真人显然还是温和多了。 见到几人过来,那黑衣侍卫先抬手示意他们停下,看了一眼路时,漠然道:“除了他,其余人都退下。” 荣掌柜点头哈腰:“韩大人,那我带……” “你也退下。” 说完侍卫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身敲了敲门,恭敬地请示:“主子,人带到了。” “进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路时挪动沉重的步伐,战战兢兢跟着黑衣侍卫进了屋,门扉在身后合拢的声音犹如抵在脑门上扣下的扳机声。 他瑟缩了一下脖子,系统那句判词犹在耳边回荡。 “无情残暴,杀人如麻。” 不过怕归怕,王爷+反派这种组合真实出现在眼前,他一个现代人怎么忍得住不好奇? 他正躲在人高马大的侍卫身后踮脚偷瞄得起劲,谁知这人却好巧不巧往旁边一让—— 顿时将他整个人暴露出来。 尴尬的空气中,路时的视线猝不及防和对面撞了个正着。 他一愣,提起来的脚后跟都忘了放下去,维持着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僵在原地。 男人身穿一件一看就很昂贵的鸦青色锦袍,半倚在窗边的小桌前,正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盏。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古井无波,冷冷地望向他,仿佛在看某种没有生命的死物。 但路时暂时忘记了害怕。 事实上,如果不是男人身上的气息太冷太有压迫感,他会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误入了某个电视剧拍摄现场。 ……这人长了一张男主角的脸啊!哦不,应该比他见过的所有明星还要好看! 这真是反派能拥有的颜值吗?因为脸太帅,甚至让人有点害怕不起来…… “干什么呢!见到七王爷还不下跪?” 韩扬见这小伙计不但不行礼,还敢直愣愣地盯着自家主子瞧,实在不知礼数,骤然出声呵斥。 路时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不是演戏,是活生生的反派。虽然不如旁边背刀的这个杀气外露,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大善人。 可是他跪不下去啊。 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连父母都没跪过,怎么能接受跪这种封建主义流毒? 路时只当没听见,装作莽撞失措的样子,站在原地冲人作了个大大的揖:“小、小的见过王爷大人!” 韩扬:“……” 他不耐烦地想要上前直接把这小子摁在地上,却被主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七王爷——栾宸神色不明,开口对路时道:“过来。” 路时紧张得快把衣角揪破了。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酒盏在他手中玲珑得像小朋友的玩具,看上去轻轻一捏就能粉碎。 如同自己脆弱的喉咙。 他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表情惶惶,一步一颤地挪过去。 等路时在桌旁站定,栾宸曲起食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是你做的?” “怎么可……” 路时刚想下意识否定,眼睛倏然瞪得溜圆。 在一桌诱人精致的美味佳肴中间,一个与众不同的显眼包异军突起:一碗色泽诡异的烂泥状物体,其间点缀着数十粒若隐若现的“红豆”。 我靠!哪个缺了大德的东西把他吃了一口的面条偷渡到王爷餐桌上来了??? 怪不得这帅哥嘴巴那么红,他还以为好看的人天生唇红齿白,敢情是被小米辣辣的…… “看来是你的手艺,”栾宸淡声道。 路时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才意识到现在的局面有多危险。 这可是文中杀人无数的反派,看荣掌柜和赵丰的反应,应该还是个对食物挑三拣四难以伺候的暴君。这种人吃了他这碗又咸又辣的面,还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然而路时还来不及思考对策,就听对方轻轻吐出一个字:“吃。” 路时:“……啊?” 他茫然抬头,旁边的黑衣煞神当真递过来一双筷子,把装面条的碗砸到他面前,一脸凶相地示意他赶紧动手。 那表情,像极了后宫里奉皇上之命去给嫔妃送鹤顶红的公公。 第5章 仿佛只要他迟疑一秒,对方就会立即上前把碗强行塞他嘴里。 路时呆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顾客用餐以后觉得太难吃,所以要强迫厨师亲自尝尝?想用这种方式表示“你自己说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路时顿时被气了个仰倒,士可杀不可辱! 就算他做的东西不算好吃,也不至于要到专门把他抓过来这样羞辱的地步吧!而且这本来又不是做给他吃的! 再说了,辣椒可是金贵货,你们这破烂世界有吗?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路时兀自愤懑,没注意到两人脸上奇怪的表情。 他懒得浪费口舌,气呼呼地抓过筷子,端起碗稀里呼噜一阵暴风式吸入,故意把里面每颗小米辣都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不一会儿,面碗就见了底。 路时鼓着腮帮子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擦了擦嘴巴,挑衅似地看向栾宸:“王爷,我吃好了。” 瞧见没?这不是能吃? 栾宸扬起一边的眉毛,眼神沉沉地盯着路时。 和刚才完全不同。 刚刚分明还像只怯生生的小鹿,仿佛随时准备从猎人手下逃走,现在却一副被激怒了的样子,那双眼睛亮得不像话。 路时出完一口恶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太胆大妄为了。 他顶着栾宸可怕的目光下缓缓向后缩了两步,摸着喉咙,一张脸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 栾宸问得一脸平静,路时却莫名感觉这句话一出,好像伴随着什么兵器出鞘的声音,杀气四溢。 他低着头诚惶诚恐道:“不、不是王爷,有亿点咸,我能喝口水吗?” 盐真的放太多了,齁得嗓子发紧。 栾宸:“……” 韩扬:“……” 路时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答,没忍住抬头看过去。 对方那张一直冷沉沉的俊脸上貌似出现了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但在碰到他眼神的一瞬间又飞快消散。 路时:“?” 什么意思?因为嫌我做菜太咸了所以要罚我渴死? 果然是个暴君! 屋里的安静又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在路时已经快忍不住想越矩去拿桌上的汤匙时,“暴君”终于开了尊口:“给他水。” 路时接过黑衣侍卫扔过来的茶壶,也顾不得平时注重的形象,对着壶嘴猛灌了好几大口,才勉强解了渴。 “王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路时把壶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地问。 面也吃了,辱也受了,能不能放他回去了? 栾宸沉默片刻,像是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主子……”韩扬欲言又止。 “行了。” 韩扬立刻闭上嘴,拉开门把一脸疑惑的路时请了出去。 - 一出雅厢,路时就被荣掌柜带走了。 经过至少十分钟充满咆哮和尖锐爆鸣的反复拷问,十方酒楼的当家人才恢复了一些平日的体面。 “所以七王爷只是命令你把那碗面吃光,真没再说别的了?”他第无数次确认,“没说要把酒楼拆了,也没说要哪个大师傅的脑袋?” “真的没有,”路时不懂荣掌柜为何这么浮夸,那人看起来是凶,但还远不到心理变态的地步吧? “算你走运!撞上了七王爷心情好的日子,才没给我惹出更大的麻烦。”荣掌柜松了一口气,面带愠色地训斥路时。 还好王爷只是嫌菜难吃,假如这小子偷偷在菜里动了什么手脚,那他们整个酒楼连同背后的东家都别想活了。 他越想越心惊,叫来伙计要马上把路时撵出去。 “等等掌柜的!”路时不肯动,“我可以走,但有件事我得说清楚。面条不是我送给王爷的,那是我给自己煮的晚饭,我还吃过一口。是有人趁我不在,偷了我的面。” 荣掌柜冷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狡辩?除了你,谁还会给客人上这种东西?我看你就是太想出人头地……” 路时打断他:“我或许做饭不行,但脑子没毛病。我知道这面难吃,为什么还要拿去讨好王爷?我嫌自己命太长吗?” 荣掌柜迟疑了,好像有点道理。 路时心平气和接着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管是谁偷了我的东西。但我要是你,一定会好好把这事查到底。” “如果这人可以把客人没点的菜神不知鬼不觉送上桌,谁知道下次又会给客人送什么?十方酒楼可不是什么寻常小店,常有贵客往来,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掌柜的,说不定到时候酒楼还真就得拆了。” 荣掌柜后背一凉:“……” 不得不说,路时这番话恰好戳中了荣掌柜的心病。 查,必须要查。不管路时说的是不是开脱之辞,他都要亲自确认。 他看了路时一眼,心想这小子厨艺一落千丈,难不成是转移到脑子上了? 可惜了,要不是他今天得罪了七王爷,倒还能勉强留下来做个账房先生。 “姑且再信你一次。”荣掌柜哼了一声,“等今晚忙过这阵,你就随我一道去捉拿你说的那个‘贼’。但是,无论是不是真有这个人,我都不能留你了。把这个月干完,你就收包袱走人吧。” 第6章 七王爷已经知道他们后厨有这么一个废物,再留下来一定会败坏酒楼名声! “……哦,”路时亮了一半的眼睛倏地黯淡下去。 算了,如果被开除是他的命运,好歹也要找出害他的龟孙子。 “掌柜的,王爷怎么知道这碗面是我做的?”路时最后问,“是谁告诉他的?” 第3章 面是跑堂的送去的。 而跑堂的一口咬定是路时打着赵丰的名头,非要让他给王爷尝尝新菜,还拿出了路时收买他的一整吊铜板当作证据。 然而跑堂的没想到,路时这半个月来闯祸太多,早把荷包赔得精光。别说一吊钱这种巨款,就是两个铜板只怕都拿不出来。要不是酒楼包吃住,他用不了多久就能饿死。 荣掌柜之所以勉强多留他几天,也是因为他还欠着酒楼的帐,月钱扣无可扣,只好当当苦力以身抵债。 于是在报官的威胁下,孙二最终被跑堂的供了出来。 路时对此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他甚至怀疑之前那几次怪事也是这人动的手脚。 见事情败露,孙二面红筋涨,对着路时破口大骂。 “还不都怪你是个草包!要不是你没本事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就算把你做的菜送给王爷又怎样?!我就是让大家都看清楚,你这种人凭什么能做赵大师傅的关门弟子??” 路时也不生气,好奇地反问:“你说谁是茅坑?” 孙二:“……” 他转头对着荣掌柜求爷爷告奶奶,赌咒发誓说只是想让σw.zλ.路时看清自己几斤几两,绝没有想要毒害客人的意思。 孙二算是酒楼的老员工了,在这里干了不少年头。他这一下跪,很多人都于心不忍地为他求情,说他是一时糊涂。 路时在一旁闲闲地开口:“今天看我不顺眼就能背后捅刀子,谁知道明天还会看谁不顺眼?哎,我真替大家的安危担心。” 众人蓦地一静。 路时哂笑,慷他人之慨还不是因为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 孙二大怒:“胡说!除了你我还能看谁不顺眼!”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完全可以打我一顿嘛,为什么要给掌柜的添麻烦?你明明知道这样会害了我们酒楼!”路时一脸痛心疾首。 “你!!!” 孙二怒不可遏,提起拳头就要上前揍他,被荣掌柜厉声喝止:“够了!” “孙二,看在你为酒楼辛苦多年的份上,王爷那边我会替你瞒下,算是救你一条小命,”荣掌柜阴沉着脸,“月钱我也不扣你的,明日你自去账房结清走人。” 孙二宛如突遭雷劈,满脸恐慌:“掌柜的!掌柜的我知错了!求求您,我不能走……” “出去。”荣掌柜根本不听他的鬼哭狼嚎。 孙二见已无力回天,猛地回转身,怨恨地指着路时点了点:“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路时微笑着对他做了个“拜拜了您呐”的手势。 接下来,容掌柜雷厉风行地发落了跑堂的,给在场众人狠狠敲了一记警钟,最后走到赵丰面前。 “老赵,虽然这回不是路时的错,但他再待下去,怕迟早也会砸了我十方酒楼的金字招牌。等干完这个月,他必须走。当然,如果你想,私下里还是可以继续收他为徒,我不会过问。” 一直没说话的赵丰瞥了路时一眼,像在看一件终于要被丢弃的垃圾。 “用不着,”赵丰冷冷开口,“从今日起,我赵丰没你这个徒弟,你好自为之。” 系统2583在路时脑海中发出崩溃的电流故障声,路时却一脸平静,像是早料到了这一幕。 系统为宿主在这个世界设置的身份,原本是一位天才小厨师。 年纪轻轻,凭借着过人的厨艺天赋,被十方酒楼大厨一眼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就此平步厨坛,成为酒楼的新招牌。 可来的偏偏是连煮泡面都难吃的路时。 所以在赵丰的认知中,自己收进来的徒弟明明应当是中华小当家,成为自己称霸酒楼甚至独立门户的强大助力,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砸锅小能手。 大力投资的潜力股眼看跌穿谷底,赵丰都恨不得报官把路时当诈骗犯抓起来,哪里会对他有一点点师徒之情? 路时镇定地走回自己房间,镇定地坐下喝了一口水,镇定地用颤音发问:“系统,还有五天。你说五天之内我能重新找个什么工作?” 系统像是刚从bug中恢复过来,机械声断断续续:“讨……讨饭。” 路时:“……” - 天边刚蒙蒙亮,路时连打好几个呵欠,神情萎靡地蹲在伙房门口的排水沟旁。 这是他在十方酒楼打工的最后一天。 虽然这些日子没工钱拿,但至少还能维持温饱。等过了今日,他都不知道下一顿饭该去哪里找。 在赵丰一叠声的叱骂中,他把今天采买回来的新鲜蔬果一一洗净,再捞到一旁的竹篮里晾干。 早春的清晨气温不高,打上来的井水更是冰寒刺骨,等洗完所有的菜,路时原本白白嫩嫩的十根手指已经冻得红肿发胀。 他直起酸痛的腰,刚对着手指呵了两口热气,一大摞放完血的鸡突然从天而降,砰地砸进他身边的盆里。 “快点,饭点前把这些鸡毛都拔干净,大师傅等着下锅!”来人匆匆扔下这句话。 第7章 路时数了数,足有十二三只,光是烧开水烫鸡都得烫俩小时,更别说还要挨个拔掉那些细小的绒毛! 他呆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对系统道:“不如我现在卷了鸡走吧,说不定卖鸡的钱还能多撑几天。” 2583认真想了想,“这样也好,这样宿主就可以去吃牢饭,不用担心饿死了。” “……”路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强忍着鼻尖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认命地提起几只断脖子死鸡,老老实实让老板在开除自己之前,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路时刚弯着腰往灶膛里添柴,一个前楼的小二闯进来,急三火四地喊:“路时!路时!!快点跟我走……王府来人了,指名要见你!” 忙碌的后厨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少年。 路时手里的鸡一抖,歪着脖子摔进火堆里,升起一股炙烤后的肉皮香。 这个点酒楼尚未开门迎客,路时在小二的催促下跌跌绊绊跑进大堂。 容掌柜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堂中央,而他面前的人是—— 是昨天那个从衣服到刀再到脸都黑咕隆咚的煞神! 路时的冷汗唰唰顺着背脊往外冒:完了,反派这是回家以后气不过,秋后算账来了?! “路时?”容掌柜发现了他,沉着脸喊道:“还不快点过来!别让韩大人久等!” 路时心惊胆战蹭过去,“掌、掌柜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容掌柜还没说话,黑衣侍卫把刀往怀里咔哒一按,横眉竖目:“跟我走,王爷要见你。” 路时僵笑:“有什么不能在这儿……” “少废话,快走。” 那凶神恶煞的侍卫一偏头,容掌柜就迫不及待地把路时推了出去,压着声音道:“赶紧走吧,别惹得七王爷不快,到时候再连累了酒楼!” 路时一顿,也知道自己躲无可躲,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目送韩扬带着路时出了酒楼大门,荣掌柜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把扒在门后看热闹的众人往回撵:“去去!赶紧回去干活儿!瞧见没?这就是得罪贵客的下场!都给我把皮绷紧了!” 人群末尾,赵丰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 还好他们没有继续留着路时这个麻烦。 第4章 路时站在王府门口,仰头看着眼前恢弘气派的朱红大门和高耸的院墙。 铜制门钉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连两边的石狮子都是白玉精雕,无一不透出皇家的穷奢极欲。 是一个非常豪华的…… 埋骨地。 路时语调沧桑:“统子,比起这里,现在是不是觉得吃牢饭也不错了?” 2583:“……” “磨蹭什么呢?快点!”黑衣侍卫不耐烦地转头催促他。 路时深深吸了最后两口自由的空气,满脸悲壮地跟上去。 魂不守舍地埋头走了十分钟后,前方的黑煞神突然开口:“钱管家,人带来了。” 路时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王府前厅。 前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正眉开眼笑对着他招手:“你就是昨晚给王爷做饭的孩子?快过来我瞧瞧。” 路时一路心惊胆战,受死的方式想了一百种,唯独没想过会有这么温和的对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来见相亲对象的家长呢。 他一头雾水,小心地移步上前作揖:“小人见过……” “没事,那些虚礼就免了,坐!”管家钱长勤乐呵呵地打量他。 “你叫路时?我是七王爷的管家,你叫我钱叔就行。今日特地请韩侍卫把你请过来,是想请你留下来,给我们王爷当厨子。” 一直提心吊胆等死的路时:“……啊???” 站在旁边的韩扬冷哼一声,把怀里的刀掂了掂,显然对钱管家这番话嗤之以鼻。 钱管家只当没看见,好脾气地解释:“我们王爷自打那日吃了你做的面,对你的手艺十分欣赏,想聘你来府里做掌勺大厨,你可愿意?” 路时张大了嘴,傻傻地反问:“他喜欢……我做的面?” 这说的是那碗差点把他齁成咸鱼的面吗? 钱管家笑眯眯的:“小路,我们王爷对食物一向非常挑剔,有独见之明。这天底下能入得了他法眼的东西不多,你的厨艺算其中一个。” 路时:“……” 钱管家:“另外,我听闻你从今日起就被十方酒楼解雇了?现下还没找到去处吧?唔,你先前在酒楼的月钱是多少?” 路时窘迫:“三……三百文。” 作为一个还没资格上灶的伙房小工,这工资在王城餐饮行业已经算很高了,这还是作为赵丰徒弟的特殊待遇。 要不是路时常常扣钱如流水,那他肯定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钱管家点头表示了解,继而对路时道:“那你若是愿意来王府,每月给你二两银子如何?你只需要负责王爷一个人的膳食。若是王爷满意,往后还可以再翻上几番。” 路时站在原地,两眼放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贫贱不能移”的冷静,令人肃然起敬。 但实际上,他正在脑海中狂戳系统,“……不是这人有病吧?他是不是有异食癖?!” 他又不傻,那碗面就算能昧着良心说句“不难吃”,也绝不到让人“很喜欢”的地步。 第8章 系统2583急得在路时脑海中发出蜂鸣声:“宿主你管他有没有病,你倒是快答应啊!” “你一个清澈的ai懂什么?”路时越想觉得有诈,“这可是杀人如麻的反派,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而且就算他是真的爱吃sh……你说过他谋朝篡位啊!能有什么好下场?我要是进了王府,以后抄家的时候岂不是还要被他拖累?!” 2583好心提醒他:“可是宿主现在就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哪来的以后?” 路时:“……” 倒也没必要连用两个成语来加强你的语气。 钱管家见路时面露犹豫,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对一旁蠢蠢欲动的韩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小路,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钱叔能力范围内,一定尽量满足你。”他对着少年笑得和蔼可亲。 路时咬咬牙,“没有,那小人就先谢过王爷和钱管家了。” 系统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要先活下来。不管怎么样,至少在王府能够保证做任务的经济基础,否则他只能带着这二哈系统沿街乞讨了。 先苟一阵再说。 “那太好了!”钱管家立即眉开眼笑,抬手招来一个下人,“张管事,你去替他安排一下住处。小路你跟我来,我领你去看看干活儿的地方。” - 王府的后厨位于一个干净的独立小院中,占地不算大。这时候顶多上午十点左右,院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好几个身影在忙忙碌碌。 见到钱管家进来,他们纷纷躬身问好。 钱管家颔首,叫住其中为首的一人:“老郭,你过来。” 被唤作老郭的中年汉子长得敦厚朴实,脖子几乎和脑袋一般粗。他抹了一把额头上油亮的汗,走到两人面前,“钱管家,怎么了?可是王爷这会子想吃点什么?” “不是。”钱管家把身后的路时让出来,“这是王爷新挑的厨子,我引他来同你们认识一下,他叫路时,之前在十方酒楼帮工。路时,这位是王府现下的掌勺大厨,郭八珍郭大师傅。” 路时上前作揖,郭八珍没动,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他:“新厨子?可咱们伙房不缺人手啊,我这儿也不需要帮忙。” 路时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就听钱管家从容道:“他不是来帮忙的。从今日起,王爷的所有膳食由他全权负责,你不必再管了。” 郭八珍:“……” 路时:“……” 路时脸上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内心发出惨叫:不是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把人开了啊!生怕没法帮我把仇恨值拉满吗?! 果不其然,郭八珍原本好奇打量的目光霎时变成了敌视。 他难以置信地瞪了路时半天,沮丧地摸着大粗脖子问:“王爷嫌我了?不要我了?!那我、那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回来!”钱管家喝道。 “小路只负责王爷一个人的用膳,后厨照常由你看管,你的月钱也照常。没人要解雇你,别说胡话。” 要是被王爷听见像什么样子。 郭八珍神色稍缓,但看向路时的眼神依然充满嫉妒和不服气。 七王府的厨子换得勤,郭八珍一年前进府时便知道。 这一年来他勤奋刻苦,使出浑身解数想博得主家欢心,却从没得到过王府主人一句夸奖。时至今日,他甚至连七王爷对食物的喜恶都一无所知。 路时的出现,对他可谓是迎头痛击。 钱管家全看在眼里,笑笑没吭声,问郭八珍:“王爷今日原本的午膳是什么?” 郭八珍扫了眼灶台,“胡椒醋鲜虾、五味蒸鸡、油炸熟芋片、雪菜炒嫩笋和葱烧莼丝鱼脍,香米饭已经先上了蒸屉,最后再做个松瓤鹅油卷便成了。” “既然这位小师傅来了,那便请小师傅露一手吧。”说完他往旁边一站,盯着眼前白净的年轻人,打定主意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比他强在哪里。 “……”路时的喉头上下滚了一圈,一半是馋的,一半是慌的。 他就像听了一篇托福听力,在一大段过于复杂的内容中,只抓住了少数几个简单的名词—— 虾、鸡、鱼、鹅、米饭。 其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是什么东西??? 正慌着,钱管家开口替他解了围:“那些都不用了,撤下吧。小路,王爷吩咐,让你煮一碗那天的面就行。” 说完钱管家又强调:“要一模一样的。” 路时:“???” 他就说这王爷有病吧! - 有病归有病,顶头大boss的第一个要求,路时当然没资格说不。 王府没有现成的晒干挂面,路时只好自己现揉现擀。 取了少量面粉倒进盆里,再往盆里兑水,上手还没揉上十几个来回,面糊就开始黏哒哒地粘在他手上撕不下来。 系统提醒他水多了,他又加了些面粉进去,这下面糊倒是不黏了,全变成了干巴巴的疙瘩,搓都搓不开。 就这么面粉多了掺水,水多了倒面粉,面粉多了又掺水…… 后厨的下人们都没法认真干活儿了,眼神控制不住地往路时身上飘,一边看着案板上的面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边兴奋地窃窃私语: “这小子是哪来的乡巴佬,这都不会?十方酒楼也不咋地嘛!” 第9章 “你瞧他那副细脚伶仃的小模样儿,能端得起锅吗?” “真是厨子?王爷该不会是……” “嘘!昏了头了你!敢在府里嚼这种舌根……仔细你的皮!” 等路时终于醒好了面,日头已经高高爬到天顶上。 其他人早已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去吃饭了,只剩路时还在灶台前举着擀面杖,准备把分好的剂子擀成面条。 系统看不下去:“……宿主,你别做这个了,我给你换个简单的。”再擀下去天都要黑了。 路时:“你不早说!换哪个?” 系统放出画面,路时眼睛蓦地一亮。 又过去二十分钟,路时把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进碗里,慎重而认真地在里面放好了调料,把面交给负责传菜的婢女。 他目送那碗面远去,转身长长松了口气,捏着酸痛的小臂对系统道:“我刚偷偷尝了一点,这碗面算得上我人生中做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为了在第一次上岗给boss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他简直耗尽了所有的聪明才智。 如果这都不行,那真是没什么行的了。 一盏茶后。 “……不行。” 钱管家依旧笑得亲切,站在面前对路时说道,“王爷说了,这碗面不如他那天吃到的好吃,他就想吃那天晚上的面。要不你再想想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路时看着碗里几乎原封不动的面条,咬牙切齿想,是王爷脑子出了问题吧! 第5章 路时腹诽得很大声,面上却一点没敢显露,老老实实问:“钱叔,请问七王爷他对这碗……长寿面……具体是哪里不满意呢?” 他觑着碗中唯一一根面条,有些心虚。 碗里的面大概有他的小指头粗细,很长,挑一下看不到头,仅一根面条就堆满了整只碗。 都是因为系统跟他说,做长寿面就算粗点也没关系,而且只用搓一根,可以节省时间。 难道是七王爷不吃这套马屁,并看穿他消极怠工的事实感到愤怒? “要不我再去多搓几根……?”路时小小声试探道。 钱管家眼神复杂,摇摇头:“不是数目的问题,是味道。” “王爷说这碗面和那天的味道不一样。所以要请你做一碗,和那天一、模、一、样的面条,”钱管家特地在“一模一样”四个字上面加上了重音,“小路,你好好想一想,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钱管家离开后,路时瞪着那碗面看了很久。 他用筷子夹出一小截又尝了尝,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他是不是有病啊?这不明显比那天的好吃多了嘛!他这个异食癖……对哦!他有病啊!” 路时高兴地跳起来,“所以这个王爷是不是就爱那种怪里怪气的重口味?如果要跟那天晚上的比……” 路时一把将旁边的盐罐子醋瓶子全都薅到面前,以气吞山河的豪迈架势把它们往碗里泼。 “……”2583小心翼翼:“……宿主,这还能吃吗?” 路时用筷子搅了两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整张秀气的脸都皱到了一起:“感觉差、差不多了!”又咸又酸,比那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正想把面交给等在外面的婢女姐姐,2583又叫住他:“宿主,还差一样。你那天放了小米辣。” 路时脸色一变。 对了,辣椒。 没有小米辣的加持,这碗面的味道当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但是—— “不行,我的初始积分就剩两分了,凭什么要拿给那个变态兑辣椒?!”路时愤愤然。 要兑换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可不便宜,他之前兑四个小米辣就花了4积分,要知道,1积分都能在系统商城换三斤上好的牛肉了! 2583说:“可是如果味道不一样,管家还会再把面送回来的。” 路时抱着侥幸心理:“他一个没吃过辣的古代人懂什么……” 2583提醒他:“那天晚上古代人的嘴唇都辣红了,应该很难忘记的。” 路时:“……” 最终,路时哭丧着脸,心如刀割地花光自己所有积蓄,兑出两粒红彤彤的小米辣,切碎了洒进碗里。 这一回,钱管家没过多久就喜气洋洋地找了过来。 “对了!这次对了!王爷很满意,说这碗面的味道和那天的一样,”说着钱管家把一锭雪花银子塞到路时手中,要多慈眉有多善目,“这是王爷赏给你的,以后就在王府好好干!” 路时呆呆地握着一大块冰凉的银锭子,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这是时来运转了? - 收工后,路时被带到下人们住的地方。 “这边是吃饭的地方,洗澡在后面院子里……回来你不住那边!那边一间房住6个人呢,你们伙房的除了郭师傅都在那儿,”管事的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大着嗓门介绍,“独你的钱管家特别吩咐过,给你住个单间儿的,你小子可真走运啊!王爷一定特别喜欢你吧?” 路时看着大通铺门前其他人投过来的嫉妒目光,再看看自己房间隔壁探出头来的郭八珍:“……” 他抬起手冲郭八珍挥了挥,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郭八珍啪地一声把门摔上了,门后甚至清晰地传出一声冷哼。 路时:“……” 总有种姐姐妹妹进宫争宠的即视感。 第10章 但进了房间后,路时又觉得这“宫”进得挺值。 他来时一贫如洗两手空空,钱管家便提前让人替他准备好了两套换洗的衣物,房内寝具被褥一应俱全,而且都是崭新的。虽说不是什么高档料子,但也是舒服的棉布。 房间虽小,干净整洁,比他在酒楼时好太多了。 路时一头栽到床上,舒舒服服躺着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王府果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这位有病的反派王爷。 “好!”路时握拳坐起,“统子,来跟我说说任务吧。” 经此一遭,他忽然对做饭这件事多了点信心。 眼下既然暂时解决了生存问题,那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多拿积分。一来他需要积分兑换辣椒,应付癖好古怪的七王爷;二来系统商城也算他的傍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美食系统2583为宿主设定的厨艺任务总共三个部分,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 初级任务更像是厨师的入门必修课,包括食材挑选、刀工、火候、调味。只要完成任意一项,并且通过了主系统的判定,都会得到相应的积分奖励。 中级任务,则是要按照四季时令,做出适合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二十四道菜色。 而最后的高级任务…… “挑选食材这个简单啊,就它了!”路时开朗地打断系统的加载,“先前在酒楼都轮不到我买东西,从明天起,我就去跟我的新同事们好好讨教!” 2583依言激活任务光标,忧心忡忡道:“宿主,那你可要抓紧时间。初级任务是有时限的,一旦开启就不能停下,如果到期没有完成,主系统会降下惩罚的。” “不用担心,我做饭不行,买东西还能不行吗?”路时拍胸口。 2583难得看到宿主如此踌躇满志,默默将扫兴的话收了回去。 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只要完成了第一个,后面也会顺利……吧? - 翌日清晨,后厨的众人一踏进小院,就惊讶地发现有人比他们到得更早。 灶上已经生起了火,门前乱七八糟扔着一堆刮下来的萝卜皮,几个碎鸡蛋壳,两把还没洗的韭菜叶子。 昨天新来的小子站在案板前,不知道在忙什么。 郭八珍率先走过去,随手捡起几块萝卜皮看了看。 厚的厚,薄的薄,就像莽夫用斧头胡乱砍出来的一样。 灶台上到处散落着面粉和蛋液,旁边的盘子里盛着一叠煎焦了的饼—— 除了最上面一张还能勉强分辨出鸡蛋的金黄和少许绿色的颗粒,下面那些全都黑糊糊一团,像穿脏了的鞋底子摞在一起。 路时的身前放着一海碗冒尖尖的白萝卜……短棍,顶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碎葱,他背对着他们,右手举着一把铁勺,正往自己面前送。 郭八珍看不见那是什么,上前一步开口问:“你在做啥?” 不料路时太过全神贯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眼看勺里的东西就要往他的另一只手上倾倒过去。 郭八珍定睛一看,神情陡变,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勺柄! 铁勺在最后关头险险稳住,勺里刚舀起来烧得滚烫的油拐了个弯浇到葱花上,当即激起一片滋啦的响声,散发出阵阵葱油的香味。 郭八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有些呆滞的路时,有点尴尬地把勺子放下,嘴硬道:“你……你小子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做个饭,在怕什么?” 路时:“……”当然是怕被你们看见我粗陋的厨艺啊! 但“罪魁祸首”好歹也算救他免于再次被油烫的命运,路时没多计较。 “我马上就好,马上让你们,”他咕哝着把碗端到一边,默默地用筷子搅拌几下,开始往里加调料。 郭八珍瞄了一眼碗里油光水滑的萝卜棍,还是没忍住:“这是什么?” 路时顿了一下,“葱油拌萝卜丝。” “……那个呢?”郭八珍指了指旁边的“鞋底子”。 路时的头埋得更低了:“韭菜摊鸡蛋饼。” 郭八珍眼神空茫:“这就是……你给王爷做的早膳?” 路时连忙反驳:“我还熬了砂锅鲜虾粥……对了!我的粥应该好了!” 路时急急忙忙奔到旁边的炉子上,揭开砂锅的盖子:“——嘶烫烫烫烫!” 他一边呼哧呼哧吹着指尖,一边把勺子伸进锅里,舀出一大勺东西放进手边的碗里。 郭八珍瞪大了眼睛。 在一大碗干得看不见水的白米饭中埋着数只带壳的虾,虾头全露在米饭外面,像极了死不瞑目仰天长叹的样子。 路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水少了,有点干。” 郭八珍:“……” 后厨众人:“……” 路时把这三份难以形容的东西收拾好,装进食盒里,然后冲大伙儿笑了笑:“我得先去给王爷送饭了,你们忙,你们忙。” 说完端着那精美的螺钿镶金八棱漆盒走了出去。 半晌,人群中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我觉得,他做的菜有点糟蹋那食盒了。” 另一个声音更大了些:“我不理解,王爷到底看上他什么?!” 郭八珍一言不发,转身进屋,从盆里拎出一节大棒骨,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咚的震山响。 第11章 关系户! 他居然是被关系户挤走的! 第6章 偌大一个王府,本来是轮不着灶前的厨子去送饭的。 但钱管家说了,以后七王爷所有吃食,从头到尾都只能经路时一个人的手,所以做好饭之后,他得直接送到王爷跟前。 路时不认得路,钱管家还特别派了一名婢女替他领路——虽然看起来很没必要,但领导开心就好。 穿过一段百折千回的檐廊,路时隔老远就看见膳厅门口站了一尊黑漆漆的雕……人。 见到他捧着食盒上前来,韩扬手中的刀抬起来一横,拦在路时面前,疾言厉色道:“打开看看。” 路时依言掀开盖子。 韩扬看着这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嘴角似乎接连抽搐了好几下,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强行咽了回去。 然后,路时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在每样东西上都戳一下,再仔细查验一番。 “……他骂人骂得好脏啊,”路时对系统抱怨,“我这些菜有难看到像会让人中毒的地步吗? 2583:“……我觉得他不是那个意思,宿主。” 路时:“那总不至于怀疑我投毒吧?我一个破打工的,有什么理由要毒害自己大方霸气的新老板!” 刚说完,对方的目光投过来,像探照灯似地在他脸上巡逻了一圈,一把夺过食盒道:“行了,你退下吧。” 路时:“可是钱叔说要我亲自……” “咔哒。” 回应他的是无情的关门声。 路时耸耸肩,转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反正他也不想跟领导打照面,正好乐得轻松自在。 但这位煞神好像一直对他意见很大,难不成还跟郭师傅一样,也怕他在王爷面前争宠? 不应该啊,杀人和杀猪区别那么大,他们都不是一个赛道的…… “宿主,挑选食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2583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把闪烁中的任务光标展开,后面现出一个小小的数字“10”。 “这次的任务期限只有十天,能完成吗?” “那个啊,我心里有数。现在出现了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路时神情凝重。 2583的数据流因为紧张紊乱了一瞬:“什么?” 路时看着眼前三条景色十分相似的小径,“我迷路了,厨房在哪?” “……” 十分钟过去,在询问了不下五个人之后,路时总算回到后厨小院。 郭八珍正在案前切菜,看到少年满面春风地走进来,黝黑的面皮又黑了几度,咔嚓一声把菜刀砍进厚厚的木头菜板里立住,沉着脸叫他:“路时,你过来,我有事交待你。” 待少年站定,他说:“既然现在王爷的膳食由你全权负责,那这部分食材也交给你来采买吧。你列好每日的清单后给我过目,我会替你从账上支银子。东西买回来以后,也要再送来给我验看。不得以次充好,不得中饱私囊。” 王府的后厨采买本来是由郭八珍这个主厨统一经管的,按理说,就算王爷的菜品是路时负责,买原材料这种事也用不着分开算。 郭八珍单纯是气不过路时这个门外汉来王府滥竽充数,想要刁难他罢了。 做饭做成那样的人,买菜能买出什么花儿来? 果然,路时听完以后有点茫然,眼巴巴地望着他:“那……郭师傅平时去哪里买的?可以推荐给我吗?或者我跟你们一起……” 郭八珍暗暗哼了一声,说:“没有,你得自己去找。” 王府当然有一些固定的供货商户,但这些都是每一任大厨和负责采买的伙计一起精心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凭什么白白便宜这小子? “还有,别以为只要花大价钱就能买到好东西,”郭八珍又说,“账上银子有限,你买的东西都不能超过市价。” “赶紧把明日的细目列好了给我,你等会儿赶着买了,明个儿才有得用。” 言外之意从明天起,路时就不能再用厨房买回来的其他食材了。 路时见郭八珍显然没有要提点他这个后辈的意思,只好先列了个菜单,按他所说将其中需要的菜品材料一一写下来,交上去。 等待郭八珍审清单支银子的时间里,路时在厨房里挨个找了一圈外援。 “婶子,买菜这个事……” “哎呀我忙着我忙着,没空呢!”择菜的罗大婶端着篮子转身就走。 “大哥,你知不知道哪家的……” “俺不懂这个,俺只管杀鸡杀鱼洗碗洗菜。”杂役王麻子憨笑道。 “……哎这位叔您好!您……” 那伙计一见路时,干脆连话都没听完,扭头就走。 路时:“……” 2583安慰他:“没关系宿主,到时候咱们去菜市场多挑挑,熟能生巧。” 路时叹气:“系统,你真的不能直接给我一本什么买菜大全之类的吗?” “不行,”2583一口回绝,“这样会被主系统判定作弊的,我们在任务中不能为宿主提供任何具有决定性的直接帮助σw.zλ.。” 见他仍然担心,2583又说:“反正宿主你有银子,大不了多花些钱,选好的。” 两个小时后,王城的市集上。 路时握着手中一小袋碎银子,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摊瞠目结舌。 第12章 “这地方什么物价,敢卖这么贵???”光是要买块猪排,手里的碎银子就得去一大半,更不用说其他新鲜的鸡鸭鱼虾和蔬菜瓜果。 而且,这些摊子上的东西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别啊?! 路时硬着头皮,挤进一堆沸反盈天的吆喝声中,直砍价砍得嗓子都哑了,才算勉强把自己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回到王府,郭八珍把他买的菜一件一件挑出来。 先拿起一枚鸡蛋在耳边晃了晃,“有水声,陈蛋,不新鲜了。” “鸡爪的鳞片发青,没有光泽,眼珠子也有点凹陷,皮发黄,摸起来还黏手,也不新鲜了。” “土豆,这个有磕碰,里面是坏的。木耳,太小太碎,灰扑扑的,品相不好。这条鱼,鱼鳃发白,死很久了……” 郭八珍一边数落,一边解开用稻草拴起来的几把绿叶子菜,脸色更加难看,“这底下的叶子都黄了,全是虫眼!也不知道放了多久!路时,你就是这么花钱的?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就买了这么点破烂玩意儿!你也敢拿这种东西给王爷吃?!” 路时想过自己买的东西很难全都达标,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差,窘迫道:“不、不是的,我买这把菜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很新鲜……” 摊主什么时候移花接木的?怪不得那么热情地拉着他要送小葱! “实在抱歉郭师傅,明天我一定好好看清楚!那个……就是明天可以多给我支点银子吗?”路时顶着压力问,“市集上的东西有点贵……” 他不太识货的确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许多一看就质量很好的食材,对方的要价远远超出郭八珍支给他的那些钱。 “你的意思是我克扣了你买菜的银子?”郭八珍冷笑,“你拿我老郭当什么人了?我们平日里采买这些东西都是这个价,不信你自去账房问问。” “再说了,就你给王爷做的那些个菜,还需要几个钱?” 路时:“……”所以还是看不起他的家常菜吧! 郭八珍说完把那一堆菜往垃圾桶里一扔,“这些都不能用。要么你自己花钱重新去买,要么,你可以先借用伙房里的存货,但得自个儿把银子补给账房。” 郭八珍倒是很想看他拿不出东西被管家问责的模样,只是这样一来,若影响了王爷用膳,他也逃不了干系。 便宜这兔崽子了。 买回来的菜全打了水漂,但王爷的饭却不能不做。 路时老老实实掏了银子付给账房,回到厨房里把自己要用的食材一一找出来。 别的都齐活了,唯独没看到哪儿有鸡肉。 “要生鸡?”听见路时问,罗大婶摇头,“今儿个没有现成的,不过院子后头的栅栏里养了几只活的鸡鸭备用,你自去抓来杀吧。” “……婶子等等……” 然而罗大婶兀自擦擦手出门去吃饭了,路时追出去也没能叫住她,蔫头搭脑地回来。 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最后翻出一根擀面杖抓在手里。 系统不解:“宿主,不是要去捉鸡吗?”拿擀面杖做什么? 路时紧了紧手中的棒子,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缓缓吐出一口气:“捉,这就捉。” 不就是小时候在乡下被鸡追着啄过嘛?不就是看见尖尖的小鸡嘴就两腿发软嘛? 可以克服的,一定可以。 - 游廊上,栾宸正在听钱管家回报府中事务:“吏部的陈侍郎昨日登门拜访,老奴按王爷的意思打发了他,礼也一并退了……” 正说着,一声惊呼打断了钱管家的话。 两人齐齐停住脚步,只听那声惊呼过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好一阵活物的扑腾声,紧接着一个身影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背对着他们,紧张地向前挥舞手中的棍子。 “鸡、鸡哥,我、我警告你,你最、最好老实就范啊,我这擀面杖可不认、不认鸡……”那人的嗓音抖抖索索,“你……你站那儿别动,就一下……” 钱管家认出对方背影,疑惑道:“这不是老奴才从十方带回来的小路么?这是跟谁起了冲……突?”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冠子鲜红的大公鸡从假山后面昂首挺胸阔步而出。 钱管家:“……” 栾宸:“……” 那公鸡脖子上炸开一圈毛,看上去气势汹汹,鸡头对着路时引颈连鸣。 接下来,公鸡每往前迈一下爪子,路时就后退一步。 手中的擀面杖到是一直举着,就是颤颤巍巍下不去,竟活生生被一只公鸡逼到了花圃边缘。 栾宸沉默良久,语气冷静地问:“钱叔觉得他如何?” 钱管家强忍住笑意,赶紧将这两日厨房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道:“虽然才疏技拙,但他还挺……努力的。” 栾宸的神色纹丝不动,表示自己知晓了,挥手让钱管家退下。 那一边,和公鸡对峙已久的路时终于鼓足勇气,抬起手中擀面杖想要朝那鸡头上狠狠来一下—— 耳边倏然响起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不等路时反应过来,刚刚还神气十足的鸡哥一头栽倒在地,爪子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路时:“???” 他仓皇地左顾右盼,四周却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和煦的春风拂过。 路时小心翼翼地用擀面杖戳了戳公鸡,发现对方已确实是一只死鸡了,这才松了口气,咬紧牙关过去把它提起来。 第13章 这大概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吧。 第7章 一连好几天过去,路时买回来的菜依旧会被郭八珍扔进垃圾桶。只不过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没再出现过第一天全军覆没的情况。 但进府时七王爷赏给他的那锭银子,还是被他七七八八赔出去不少。 照这样下去,他那一个月二两银子的高薪,说不定很快就会跌价成一个月两块铜板…… 更要紧的是,离任务结算的deadline只剩下五天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路时想起自己之前的大放厥词,真是万分后悔。 要知道他在穿越之前连菜市场都没进过,哪里想得到买个菜能有这么难?! 这日送完了午饭,路时回到厨房,又蹲在门槛上看着垃圾桶里的牺牲品发愁。 他最近几乎把王城的几个市集都跑了个遍。 有时候遇到好心的摊贩,的确会教他一些选菜的小窍门。可大多数时候,这些做生意的人都精得很,他们一旦察觉出路时身上那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懵懂,就会拼命给他推销自家的滞销货,不骗他个高价都算是良心尚存。 路时甚至绞尽脑汁偷偷跟踪厨房负责采买的伙计,找到了给王府后厨供货的菜商。 但商户的老板一听说他的来意,就客气地摆手说自家不接待路时这样的散客。至于是真的不接散客,还是只不接路时,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办?”路时绝望地搓了两把脸,“你说……我现在回十方酒楼去求荣掌柜,或者求求我那便宜师父,还行得通吗?” “呜呜呜呜呜——” 路时奇道:“统子你怎么哭起来了?!回十方酒楼求助就这么悲惨吗?” 2583说:“……不是我,宿主。声音好像是从你的左边墙后传来的。” 路时侧耳仔细听了片刻,只觉得这人哭得非常凄惨悲伤,而且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忍不住走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转过两堆柴垛,路时在厨房墙壁和院墙中间狭窄的甬道中,看见一个有些圆润的身影。 那人穿着跟他身上差不多的衣服,背对着他,面朝长满青苔的院墙坐着,哭得一抽一抽,浑身的肉都在抖动。 路时停下没有再往前,站在离他两三米的道口缓声问他:“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胖墩儿猛地打了个哭嗝儿,转头露出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满目惊愕地看着他。 是个从没见过的少年,看上去比他小不了几岁。 脸蛋圆乎乎的,上面还有两坨高原红,无端让路时想起了小时候最爱看的功夫片里那个可爱的小胖子。 路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后厨的人,继续礼貌地问:“我叫路时,是新来的厨子,你也在这儿干活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小胖墩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了下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我叫何来,我也在伙房干活儿。我之前、之前因为家中有事告了假,今个儿才回来。” 路时注意到,何来说到“家中有事”时撇了撇嘴,像是有点忍不住又要哭了,忙转移话题:“快出来吧,里面晒不到太阳好阴冷的,来外头暖和暖和。我刚才烤了馒头片,一起吃啊!” 几分钟后,两人各抓着几块烤糊的馒头片,晒着太阳坐在院里的小木凳上。 路时撕掉馒头上焦黑的地方,放进白糖罐里蘸了蘸,安慰似地塞到何来手里。 在对方抽抽噎噎的讲述中,他终于弄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何来也在王府后厨帮工,前段时间因为家中母亲重病,请假回家照顾病人去了。但因为经济着实困难,家里就靠着他那点工钱过活,也不敢请太久的假,所以又回来打工挣钱了。 而今天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先前给母亲看病已欠了许多债,就算他问郭大师傅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月钱,仍然补不上天大的窟窿,刚才正在为往后买药的钱从何而来苦恼万分。 “大夫说……说娘亲的病得长期将养,少说还要吃上几个月的药,可每日的汤药钱就要二十文,”何来说着又哽咽起来,“我、我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借钱了呜呜……” 路时拍拍他肩膀,“哎呀没事没事,我刚好还有点余钱,可以借给你应应急,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要多少?先给你这些够不够?” 说着他摸出怀里的钱袋,伸手掏出一把碎银子,塞进何来手里。 路时打小锦衣玉食,过惯了富足生活,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对朋友也大方得很。借钱不过是顺手的事,根本不需要深思熟虑。 更何况他现在傍上王府这条大腿,不用担忧生存问题,更是一颗心都扑到任务上。 钱财嘛,身外之物! 但小杂役何来可不这么想。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能遇到这样素不相识的好心人。 反应过来对方真不是随口说说,何来猛吸一口气,嗷儿一声扑上前,响亮地哭起来:“路大哥你真是个好人!!谢谢!谢谢你!何来给你磕头了!” 路时尴尬得手忙脚乱:“哎呀别、别!快起来,不过就是随手的事……” 何来爬起来,眼泪汪汪地吸溜鼻涕:“路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要是有什么用得上何来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第14章 “不用不用,我……”路时刚摆了摆手,突然一顿,摸摸鼻尖,“唔,好像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 得知对方只是想找一处物美价廉的卖菜商铺后,何来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为自己能帮到恩人开心,“路大哥这你可问对人了!” “我有个住在城郊村的叔叔,特别会侍弄庄稼!他家里有几亩薄田,也养了些牲畜,都是平日里留给自己家吃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瞧瞧?别的不敢说,菜蔬瓜果都保管鲜灵可口!” 路时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他家要价会不会很贵啊?” 何来挠挠头:“这个我也没问过……不过叔叔一向嫌市集收取的摊点费太贵,说给不起,都是在村里随便卖卖。应当、应当要比在城里卖得便宜吧?” 路时立刻一蹦三尺高,推着何来起身:“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看!” 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边,路时心花怒放地和人出了门。 另一边,膳厅里。 七王爷面无表情地从其中一只碗里夹出一块浑身裹满厚厚白糖的,不知名片状物。 指尖的银筷轻轻一抖,上面的糖粒儿就哗啦哗啦往下直掉,跟下雪一样在碗底铺了厚厚一层。 糖霜下,隐约露出点黑糊糊的颜色。 “这次是什么?”栾宸心如止水地问。 韩扬一脸悲愤:“……回主子,他说是烤……馒头片。” 栾宸:“……” 他冷静地咬了一口,待咽下去后,才接着淡声道:“为何换筷子?” 这回过了半晌,韩扬才憋屈地说:“银针没用。” 试毒可以,试人没用。 那小子每次都像个睁眼瞎,也不知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单纯的……傻。 - 第二日,郭八珍一踏进后厨院子,就见那姓路的小关系户急不可耐窜到自己面前,像是等待已久,双眼发亮地望着他。 “郭师傅早,你终于来啦!今天的菜我已经买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郭八珍不耐烦地拨开他,顺手把垃圾桶扯到面前,“怎的?你今日买的破烂和昨个儿有什么与众……” 郭八珍蓦地住口,细细翻检起来。 还当真与众不同。 良久,郭八珍直起身看向路时,神色复杂:“这些都是你自己挑的?花了多少银子?多出来的部分账房可不会支给你!” 这些菜品相个顶个的好,和平时王府采买的也差不离,若是路时自己去市集买,必然会贵上许多。 路时像是就等这句话,笑眯眯地摸出两粒碎银递给郭八珍,自豪地说:“没多花,还省下来这些呢。” 何来的叔叔太客气了,拿他当城里来的贵客不说,听闻他帮了何来大忙,又特地给他打了折,比市集上可便宜多了! 更让他开心的是,对方不仅十分乐意长期给他供货,还愿意手把手教他辨认食材,这简直是天降任务救星! 郭八珍拿着银子,面上皆是愕然,一时不知道该为对方突然开窍而震惊,还是为他竟然如此老实本分,没趁机将省下来的钱据为己有而动容。 他清了几回嗓子,好容易才不情愿道:“今天……还不错,往后继续……坚持。” “谢大师傅夸奖!”路时笑弯了眼,清脆响亮地回道。 郭八珍看着他纯粹澄净的笑颜,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刻意刁难的人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嘟囔了几句“我可没夸你”,逃也似地走开了。 路时没在意,兴冲冲地跑到后院洗菜的水池旁找到何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小来,这次可多亏了你和你叔!谢啦!” 何来举着湿漉漉的手被他晃来晃去,也很高兴,“是该我谢路哥才对,叔叔得了笔大生意,还跟我娘夸我呢!对了路哥,我叔还奖励了我五十个铜板,今晚我请你吃饭去!” “你那点钱请什么客,留着给你娘看病吧,这回先算我的!嘿嘿,正好今晚王爷不回府吃饭,咱早点溜……收工!” 穿书这么久以来,路时不是在酒楼吃残羹冷炙,就是在王府吃自己做的猪食,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苦。 现在曙光初现,他也总算有心情去大快朵颐了。 “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去十方酒楼?”路时一边盘算一边问。 何来连连摆手:“太、太贵了!路哥,我晚上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保管也好吃!” 第8章 “店家!给我们来两碗鲜鱼馄饨,一个大份的牛肉清炖萝卜汤,再要一个凉拌春笋。牛肉要炖得久些的,多来点牛筋啊!” “好嘞!您二位随便坐,就来!” 天色将黑,何来拉着路时,在一家路边摊前坐下来,熟门熟路点了一堆菜。 “路哥,你别看这摊子不起眼,味道可好了!我经常看见那些下了值的大人们也来这里买菜。若是我们再出来晚些,这儿恐怕都没座了,只能蹲地上吃……”何来兴奋地搓着手。 小吃摊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摆开的桌椅热热闹闹占了快半条巷子,这会儿却差不多都坐满了食客,足以见得生意有多火爆。 “我相信你!” 路时看着那对忙碌但有条不紊的摊主夫妻,连连咽了几回口水。 一人利落地将新包好的馄饨扔进白汽腾腾的锅里,飞速往碗里打了两勺清汤,碗底的紫菜、虾米和麻油打着旋儿浮上汤面。 第15章 另一人则打开其中一个炉子上的土砂锅,竹篱伸进去笊出几大坨牛肉和萝卜放进海碗里,再浇上一勺微黄澄亮的汤汁,洒上几颗绿白相间的葱粒。 嫩尖尖儿的春笋早在锅里焯好了水,放在冷水里沁着,只取上半截撕碎了扔进盆里,然后一应调料泼洒上去,拌匀,装盘。 不消几分钟,何来点的菜就全都上齐了。 馄饨皮薄馅大,馅肉紧实q弹,只有浓郁的鲜味而丝毫不腥。 萝卜清甜,牛肉软烂入味,牛筋入口即化。 笋尖清脆爽口,每一次咬下去,齿间迸发的汁水都是春天的味道。 路时埋头苦吃,连何来的“好吃吗?”都来不及回应,咿咿唔唔往嘴里塞。 喝干净碗底的最后一滴汤,路时犹不满足,见摊子上还摆着十数盘五颜六色水灵灵的蔬菜,而摊主正在一口平底锅上烫春饼皮,便又去点了几个春饼。 两人吃得肚子溜圆,按说早就饱了,却还舍不得走,一人举着一个春饼,坐在缭缭的烟火气中慢吞吞地啃。 路时摸着肚子感叹:“啊,太幸福了。老板的手一定被灶王爷开过光吧!” “路哥,你做饭肯定比他们更好吃!”何来嘿嘿一笑,凑过去小声说,“你可是征服了王爷的大厨,咱王爷多挑嘴呀!这些都是小菜一碟!说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这个荣幸,尝尝路哥的手艺?” “……”路时嘴角抽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可以,但你必然不想。 因为灶王爷不仅没给他开光,看见他以后还紧急关门,把他手夹残了。 何来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也没往心上去,惬意地往桌上一趴,扼腕叹息:“可惜就是这儿没有酒。我有回听隔壁家的林哥说,他喝过一种酒,装在竹筒里,以鲜花入酿,制成之后花香飘百里,酒液像琥珀一样透亮,比蜜糖还甜!真想尝尝看……” 路时在现世偶尔也爱小酌,顿时来了兴趣:“当真?叫什么酒?在哪儿卖?走,哥请你喝去!” “我忘了,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何来终于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叫酴醾春酒(1)!” 但随后他又低落下去,“可是他没说在哪儿喝到的,我也从没在城里见过……” 路时:“……”可恶,饥饿营销,更想喝了。 大概是两人唉声叹气的模样在一众食客中太扎眼,近旁有个单独成桌的男子忽然探头过来,轻声问道:“我刚才不巧听了一耳朵,你们是在找荼靡春吗?” 何来一喜:“这位大哥,你也喝过吗?!那你知道在哪儿有卖不?” 那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文质彬彬,将他上下打量一圈,目光转落到一旁的路时身上,停留片刻露出微笑:“当然,不过你们这样找可不成。小生倒是可以带路……但得付我些领路钱。” “小公子意下如何,想去吗?”这话是问路时的。 路时新奇地瞪大眼。 嚯,什么酒这么神秘,居然还有黄牛倒卖! “去!多少钱?” 好容易穿越一回,有热闹不凑岂不白搭! 那黄牛书生要价倒是不高,路时给了他两三粒碎银,便带上何来,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小吃摊。 跟着走了好几条偏街僻巷,路上的灯火越来越暗,离人群也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书生领着他们停在一处破破烂烂的店铺前。 店铺外头木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七歪八扭地挂着,里面只有零星一两个客人。 门口坐着一个瘸腿的老头,见到书生过来,跛着脚走过来问:“吃饭还是住店的?几个客人?” 路时震惊:什么地方烂成这样还能开旅馆? 紧接着,就听书生道:“老刘,来喝酒的,两位。” 说完他回头想示意两人赶紧跟上,却见路时拉着何来站得老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棒,正神情戒备地看着他。 “你想带我们去哪儿?这可不像喝酒的地方。” 书生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发现什么趣事一样掩嘴笑起来,笑完才压低嗓音道:“一看小公子就家教甚严,想必从未出来玩过吧?你要找的这酒,当然不能大剌剌摆在明面上。” 路时:“?” 怎么,这还是杯禁酒?而且这人怎么笑得这么怪里怪气? 他转头看向何来:“小来,我看要不然算了吧,回头你去问问邻居大哥再说。” 这地方看起来实在不靠谱。 瘸腿老头看他们僵持,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赶紧的,不喝就走,别给我招事儿!” 书生冲老头摆摆手,回头好声好气道:“小公子,喝酒的地方真在这里面,不过几步路。你若是不相信小生,现在当然也可以打道回府。但这银子肯定是不能退你的,毕竟路我带到了。你自己决定吧。” 何来一听银子不能退,顿时急了:“那不行!那钱不就打水漂了么!路哥你甭怕,我们就进去看一眼。有我在呢,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说完威慑性地朝书生锤了锤自己壮实的胳膊。 “……”书生不忍直视地转过脸,似乎很是嫌弃。 “……行吧,”路时握紧手里的木棍,决定赌一把这黄牛可不可靠,“你走前面。” “别耍花招啊,不然我这一棒子下去,你脑袋可扛不住。” 第16章 书生一脸的无语,好像懒得再跟他们多说一句,径直抬步往里走去。 - 路时的提心吊胆没持续太久。 真就多走了几步路,把外面那个破败得像贫民窟的店铺大堂抛在身后,再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赫然如同进入了…… 另外一个世界。 书生站定,转身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慢悠悠地说:“小公子,这就是你要找的荼靡春。” 眼前是一处与外头截然不同的豪华酒楼,楼樑之间垂着轻飘飘的各色纱幔。正中间的主梁上则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荼靡春”三个飞扬的大字。 横匾两边还分挂着两条题了字的垂缎,左边写着“风流彻骨成春酒”,右边写着“梦寐宜人入枕囊”(2),在空中随风微微摆动。 此时正是酒楼热闹之际,里面人来人往,莺歌燕语,弥漫着一股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气味。 大门在身后合拢,书生不知去向。 路时手中还握着木棍,与何来站在原地发呆,两名秀气的少年迎了上来,冲他俩躬身行礼后,笑盈盈地要挽他们手臂:“二位请这边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拒绝了对方的过分热情,稀里糊涂被领到一处落了座。 见那两名少年暂时离开,何来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他环顾四周,畏畏缩缩凑到路时身边,小声对他说:“路哥,不太对。” 路时也神情凝重:“怎么?” 何来神色惶恐:“这、这儿看起来好贵啊,不像我们喝得起的酒,要不咱走吧?” “……”路时对此深以为然,“走,现在就要走。” 但这和他感觉到的不对,还不一样。 随着起身,他心里的异样感越发严重。 刚才来接待他们的少年身上有浓重的脂粉气,脸也太白了,一看就化了妆,和十方酒楼的跑堂小二可差太远。 还有,他进来这一路,好像就没见过女生? 因为不少人都穿得花枝招展,长袍宽袖,路时也不太敢确定。 于是路过其中一张酒桌时,他略略探头细看了一眼:男的,男的,男的……等等,那人怀里抱着的陪酒……也是男的?! 正在这时,身边的何来突然紧紧攥了一下他的手臂。 路时吃痛,扭头问他:“怎么了?” 何来那张总是红彤彤的圆脸上血色尽褪,看上去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嘴唇抖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完……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路哥,我、我我们好像跑到……小、小倌楼来了!” 路时脑子里哗啦闪过一串火花:怪不得,怪不得都是男的!怪不得迎宾是那样那样的! 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路时,拍了拍刚满十八岁的古代人何来,安慰道:“没事,我们这就出去,不在这儿玩……” 然而何来的紧张之情却分毫没有减少,他的额头上沁出几滴冷汗,结结巴巴地拼命拉他:“快、快点,快走!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来过这里……会、会被关进大牢的!!” “皇帝……陛下最讨厌断袖了!!!” 路时张大嘴,思绪如同过山车,从“喝个酒怎么会误入小倌楼”到“这世界的法律还挺先进”,再到“原来只是皇帝恐同”一路狂奔。 来不及细想,他被慌张的何来拉着急匆匆往外跑,途中没留神,迎面和一个路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被撞得狠了,本来火冒三丈想要骂人,抬头一看面前的少年,满怀怒气霎时化作了一腔春水。 “哎呀,心肝儿你还好吧?撞疼了没?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儿?今晚你来陪哥哥可好……” 说话间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向路时的肩膀,想要扒拉他的衣襟。 路时一个激灵,手中的木棍条件反射挥了出去——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划破这香艳迷离的温柔乡,整座酒楼都静了一瞬。 男人的眼泪鼻涕一起喷涌而出,一张脸被怒火烧得通红,捂着手臂像鸭子一样嘎嘎叫起来:“来人!来人啊!你们的小倌打客人啦!快把他给本大爷抓起来!!” 人群顿时哗然。 何来看着朝他们快速跑过来的几个大汉,脸色骤变。 不等路时反应过来,他突然像颗小炮弹一样弹射出去,撞开男人,大声喊道:“路哥,快跑!” 第9章 路时与何来一开始是往出口跑的。 谁知跑到一半,猛然发现来时的大门早落了锁,门口还有两名大汉守株待兔。 “上楼!随便找个房间!”路时一个急刹,隔空对着何来大喊。 两人不管不顾扎进人群中,酒楼里很快响起人仰桌翻的惊呼声,身后还有荼蘼春的掌柜在愤然尖叫:“给我把这两个杀千刀的兔崽子抓起来!” 路时从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 不过是出来吃个夜宵,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但他现在脑海里什么东西都无暇细想,只后悔刚才吃得太饱,这会儿跑得胃都要颠吐出来了,全靠“被抓住就要卖身当小倌”的恐惧支撑着两条腿做机械运动。 “这边!” 路时眼尖地发现二楼走廊尽头有一间屋子空敞着门,多半里面没有人,于是抓着何来的衣袖一拉,两人连跌带撞跑进去。 第17章 何来气喘吁吁将门一锁,又搬来桌子椅子把门堵上,堵完了才心慌意乱地问:“路哥,我们难道就一直不出去了吗?!这屋子能抵挡多久?” 路时说不出话,后背的衣服汗淋淋地贴着肌肤,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出……出去,当然要出去。” 躲进房间只是为了多争取一些时间。 他喘着粗气,站起身去推身后的窗户——这地方总不至于只有那一个出口吧? 然而窗户像是被什么东西焊死了,用手根本推不开,他实在没了力气,叫道:“小来,你快试试能不能把窗户砸开。” 门外已隐隐约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往这个方向涌来,何来心急如焚,再次使出“炮弹神功”,一头撞向窗棂中央。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窗格果然散架,哗啦啦向外面坠落,但何来也跟着半个身子都掉了出去! 路时瞳孔皱缩,一个猛子冲上前,险险地扯住他了的裤腰带。 何来还浑然不觉,上半身悬挂在外面欣喜若狂地高呼:“路哥!外头是大街!我看见别的店铺……我们可以出去了!” 路时咬着牙,手都勒痛了:“知道……了!你先进来!” “滚出来!这两个混账东西——给我把门撞开!赶紧!” 何来刚一被拉上来,就听见房门被人擂得震天响,他连忙跳下窗来推路时:“快快快路哥,你先下去,来,就踩这儿,然后往下跳!” 路时爬上窗沿,往外一看。 “……”他缩回脚,转身白着脸对何来道:“要不你先下去,这样还能在下头接我一下……” 太高了,少说也有三四米。 他不会头着地吧? 何来不明所以,还想自己留下断后,那头房间门已经被撞开一条宽缝,门后的桌椅被挤得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何来一抖,当机立断,翻身往下面跳去。 “!!!” 看着何来在视野中做自由落体,路时紧张得不敢呼吸,直到小胖墩骨碌碌一个翻身爬起来,对着他拼命招手,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门外的壮汉龟公们终于把那堆杂物彻底挤开,气势汹汹地朝他奔过来。 “站住!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 路时没有迟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往外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走马灯才刚放了片头,他的脚就落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唔!” 落地的一瞬间,路时颤巍巍地痛呼出声。 要死,脚崴了! 不等路时缓过劲来,窗口现出几张凶神恶煞的脸。 路时心头一紧,语调飞快地催促:“快走,别等他们追上来。” “可你的脚……”何来搀扶着他,感觉对方身子在微微发抖。 “没事,走,”路时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再说这外头人来人σw.zλ.往的,要是被别人发现我们从……” “小倌楼”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二人撞上某种梆梆硬的东西,脚步被迫一阻。 紧接着,他们被人粗暴地扭住了手脖子,强行拖开。 “啊啊啊我跟你们拼……?” 何来叫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小鸡仔。 路时一边嘶哈嘶哈喊痛,一边转过头,对上一张鹰鼻鹞眼神情凶恶的脸。 这脸的主人,穿了一身红色的官服。 路时看向他身后明显作兵员打扮的大队人马,悄咪咪地对何来使了个眼色,换上一副虚假而讨好的笑容:“这位官爷,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就是扭了脚和弟弟去看郎中,路过这里也犯法啊?” 那官员从醒目的鹰钩鼻里发出一声冷哼,把他推给手底下的兵士,而后抬头看了看破洞的窗户。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但鹰钩鼻并不受骗,厉声道:“刑监司公干!把这楼给我封起来,谁都不许进出。” 然后又点了几十个人:“你们,跟我进去。” 不一会儿,里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怒号声、求饶声,还有大量东西被砸坏的声音。 街上围聚的人群越来越多,连旁边的店铺里也不断有人跑过来,围在一起看热闹。 路时被官兵绞着双手动弹不得,只能咬牙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默默接受吃瓜群众们的目光洗礼。 很快,里面的人在官兵的押解下鱼贯而出。 他们前后站成一条长列,手腕被人用一条绳子拴在一起,出来之后被人勒令原地蹲下不许动,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路时:“……” 这是什么扫黄大队执法即视感。 他努力用他仅剩的一只腿往旁边跳了跳,试图在自己和这些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 围观的群众们看着这些人也反应过来,开始指指点点。 “……这是抓小倌啊!” “怪不得那些男的一看就……哎哟哟真是没脸没皮。那么多青楼不去,竟然来搞男人,有病吧!” “不对啊,这里不就是个吃饭的楼子么?啥时候干这个营生了!” “啧啧,反正这些人完蛋咯。你没见是刑监司的邱大人亲自带人来抓的?他最厌恶这种事,这起码得多蹲好几年大狱啊……” 第18章 这些话落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无一不让人胆裂魂飞。 身边的何来更是吓得小圆脸煞白,眼泪汪汪对路时说:“路哥怎么办呀?我不能坐牢呜呜……我进去了我娘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路时小声安慰了他一会儿,一见到那鹰钩鼻从门口出来,连忙大声喊道:“官爷!官爷!我俩真是冤枉的!你就放了我们吧!” 邱与仁同手下交代完事情,走到他面前,鄙夷地扫了他一眼。 “闭嘴,本官不瞎。若再多说一个字,刑期就多加一年。过去蹲下!” 路时:“……” 他被推搡几下,站立不稳跌进人堆里,竟然碰巧撞到了今晚给他们领路的书生。 路时一把揪住这人衣服:“官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他把我们骗来的!不信你问他!” 那书生原本忙着用袖子遮脸,一听路时这话当即不干了:“什么叫我骗你们!明明是你们自己想来荼靡春喝酒,让我带路的!你俩要不是好这一口,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何来听出点不对味来,“等等,我们是要找酴醾春酒,不是要来荼靡春喝酒!酴醾春不是一种酒吗???” 书生一愣,捂着脸嚷嚷:“什么酴醾春酒,荼靡春就是这楼!” 路时:“……” 何来:“……” 什么破地方取的破名字! 路时转向鹰钩鼻,诚恳道:“官爷,您刚才都听明白了吧?真是个误会,我们以为就是个卖酒的地儿。您看我们刚才不惜跳楼,就是在这地方一分钟都待不得了!” “你不是断袖?” 邱与仁用一种带着轻蔑厌恶的审视目光看了看他,片刻后,一字一句道:“不必狡辩。本官光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必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同气共类。带走!” 路时:“???” 官兵走过来,粗暴地拧住路时的手臂把他拉起来,不顾他疼得龇牙咧嘴。 眼见讲理无门,进退无路,少年终于被怒火烧没了理智,单脚跳着破口大骂起来:“你算个狗屁的官啊!敢当着广大人民群众的面黑白不分草菅人命——” 前方邱与仁蓦地停住脚步,手中拳头握紧,正要回身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吃点苦头,一条鬼魅的身影忽而出现,悄无声息在他面前落下。 邱与仁一惊,唰地抽出随身佩剑:“来者何人!”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轻飘飘地伸出两指夹住他的剑锋,一脸散漫地打了个呵欠:“邱大人。” 路时愣在原地。 黑煞神? 看清对方的样貌后,邱与仁滞了一下,神情森森地收剑回鞘,冷淡道:“韩扬。” “你如今行事是越发跋扈不守规矩了。我刑监司公干,你也敢拦在本官面前。”邱与仁盯着他,“怎么,你有相好的在这里头,来问本官要人?” 韩扬的脸色当场黑了一度,压低了嗓音道:“姓邱的你把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邱与仁不屑地冷哼:“别以为你仗着有七王爷撑腰,本官就……” “邱大人,你说本王为谁撑腰?”栾宸从韩扬身后缓步而出。 邱与仁神色剧变,当即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地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路时的嘴张得能塞下三个鹌鹑蛋。 栾宸没有立刻让邱与仁平身,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路时。 路时呆呆地用手把嘴合拢,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大老板来了,赶紧朝着栾宸用力挥了挥手,泫然欲泣地用夸张的嘴型做出四个字:“王爷救命”。 栾宸:“……”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邱大人。” 邱与仁伏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后背绷得紧紧的,生怕对方继续刚才的问题,“是,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你们刑监司近来有些失职啊。”栾宸沉声道。 “辖域内小倌楼已具规模,你们久无所察。而查无实据的事,能让你随意给本王的小仆扣上如此罪名。” 男人下颌微扬,露出凌厉的线条,明明面无表情,不带情绪,却有不容反抗的威压扑面而来。 “你,可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第10章 自打栾宸的王爷身份曝于众人之前,刚刚一度乱哄哄的场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唯有邱与仁带着一丝颤音的回答响起:“下官不敢!” 先前趾高气昂的邱大人这会儿低着头,冷汗悄悄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他本以为韩扬是只身前来,万万没料到这位凶神也会出现在这里,否则刚才绝不敢逞一时口舌之快。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而且听对方话中之意,恐怕人早就已经到了一段时间,还不知道把他们方才的对话都听了多少进去。 邱与仁俯首帖耳,口中称罪道:“王爷明鉴,下官是接报前来查封这座小倌楼,在押之人俱是楼中小倌和嫖/客,实在不知哪位是王府的仆役。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邱与仁这话说得低声下气,但实则不怀好意。 若是栾宸铁了心要带走自己这名“王府小仆”,邱与仁当然不可能硬碰硬不放人,但明天城中自然会流言四起:堂堂七王府上不但有断袖,并且还得了七王爷亲自出面包庇。 往轻了说,是他栾宸治下不严倚势凌人。 第19章 往重了说……焉知这七王爷是不是也有点那个什么倾向?否则为何要为一个断袖出头? 这可是会大大犯当今圣上忌讳的。 栾宸眼中一丝笑意也无,却浑不在意,唇角轻扬正要开口,一把清亮的少年嗓音突然抢了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都说了是误入,马上就出来了!”路时在邱与仁后面不耐烦地翻白眼,“你问问给我们带路那书生,我俩进去总共就待了那么点时间,够干些什么?你去嫖的时候这么快啊?” 邱与仁:“……” 栾宸:“……” 邱与仁这时已经猜到,说话的小子多半就是七王爷的家仆,怪不得那股飞扬跋扈的味儿如出一辙。 他面色铁青,语调勉强维持平和:“回王爷,下官不敢偏听偏信,原是准备带回刑监司再行审问……” “大人你刚才不是跟我说,多说一个字就多蹲一年牢吗?”路时呱唧呱唧补刀,“我还以为都定罪了呢。” 邱与仁:“……”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气得直发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竟然也敢如此接连顶撞他! 要不是……要不是…… 邱与仁畏惧地看了栾宸一眼,涌上头的血复归平静。 路时可没什么奴不奴仆的概念,趁着有大领导出马撑腰,一顿疯狂输出。 以往令人畏惧的反派,此刻牢靠得像座大山! 小说世界里,除了主角,还有谁能比大反派更牛? 栾宸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少年脸上。 瞳仁发亮,脸颊下方两个得意的小梨涡生气勃勃。 像仗着主人对外人耀武扬威汪汪叫的小狗,意气昂扬的,一点不知道什么叫怕。 邱与仁还想找补点什么,栾宸垂下眼眸沉声道:“还不过来?” “什么……”邱与仁茫然。 “好的王爷!” 身后的路时脆生生应道,扶着何来的肩膀一瘸一拐走过来。路过跪着的邱与仁时,还好心落下一句:“王爷是在跟我说话。” 邱与仁:“……” 栾宸不欲再和邱与仁多话,待路时与何来在身后站定,淡声道:“邱大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改日尽管来本王府上问。” “对了,荼靡春的案子可办清楚了,莫再让人蒙冤受屈。” 邱与仁只能咬牙道:“……是,下官遵命。” 七王府一行人前脚刚一离开,刑监司便迅速驱散了围观人群,不再是之前那副“欢迎大家观看”的大方模样。 邱与仁面色阴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招手唤来自己的副手,附耳低语了几句。 - 路时被何来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跟在前方的栾宸身后。 韩扬不远不近缀在栾宸旁侧,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像某种训练有素的人类好朋友。 可能是刚才情绪太激动,没注意又在哪里踩重了两脚,现在路时扭伤的地方每走一步都像有锥子在钻,痛得他不住嘶嘶抽气,生理泪水都要下来了。 他本来还想着过来跟王爷道声谢,然后赶紧去找个郎中看看,哪知王爷一声不吭,好像根本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这就算了。 偏偏这两人牛高马大,腿比圆规脚还长,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步伐迈得有多大! 路时在后面追得实在辛苦,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叫道:“王爷……” 栾宸停下脚步。 路时刚要如释重负,抬头一看,发现七王爷的面前停着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 路时瞳孔剧震:不会还要他跟着马车跑回王府吧?! 栾宸一回头,就看见少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搭在泛红的眼尾上,眼中尽是委屈的控诉之意,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栾宸:“……?” “王爷,我……小的脚好痛,说不定刚才把骨头摔断了,真是一点都走不了了。要不您先回去吧,小的得先去找个大夫看病。”路时生怕他发疯,赶紧先发制人,一脸诚恳的“老板你有点良心”。 栾宸这才注意到他那不太正常的站姿。 他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上车。” 韩扬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子——!” “或者你背他回去。”栾宸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 韩扬:“……” 不等韩侍卫想清楚自己要不要替主子的车承担这一功能,路时抢先道:“不用麻烦韩大哥了!我就坐车好了,谢谢王爷!”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那个黑面煞神背!老板的宝马香车不香吗? 韩扬:“??”谁是你大哥?? 但他一晃神的工夫已痛失先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路时在何来的搀扶下,爬进那辆王爷的专属座驾里坐好。 何来退出车厢的时候,路时有点愧疚地探头过去悄悄对他说:“不好意思啊,王爷的车我也做不了主,只能辛苦你走路……” 耳聪目明的栾宸:“……” 何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敢吱声,这会儿一听路时的话更是面露惊恐,连连摆手,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动作迅速地溜走了。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跑动起来。 路时坐在七王爷对面的矮凳上,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形容乖巧,实际眼睛止不住到处偷瞄。 第20章 车厢里的空间十分宽敞,榻上装饰着锦缎的褥垫,还有一张精致的楠木小几,上面放着茶水瓜果。 大概是之前点过薰香,车里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木头香味。 路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和自己以前喜欢的一款香水相似,一时有些恍惚。 “为什么去小倌楼?”栾宸低沉带点磁性的嗓音响起。 路时一个激灵回神,抬眼看过去。 七王爷姿态放松地坐在车榻上,适才面对邱与仁时那股横扫一切的威压已经收敛了很多,但仍带着一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过路时现在不太怕他了。 主要是他感觉对方作为老板人还挺不错的,愿意千里迢迢来捞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把今晚的事从头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末了还颇埋怨地嘟囔道:“结果一口酒都没喝上……” 说完正巧对上栾宸冷漠的目光,路时连忙多加了一句:“本想着如果好喝,也给王爷带点回来!” 栾宸并不接这话,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是断袖吗?” 路时心里很大声地咯噔了一下。 “当然不是,”他马上露出纯良的笑容,“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漂亮的姐姐了!” 栾宸点点头,似乎没有要怀疑他的意思。 路时暗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路时是个gay。 从他懂事以来就是。浑然天成的gay。 虽然他从不进类似小倌楼这种地方,也并不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羞愧,但这个世界显然容不下同性恋的存在。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脱离世界,他当然不会暴露爱好自找麻烦。 反正他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谈恋爱,表面上喜欢男的女的都无所谓。 一转眼,马车就停在了王府门前。 栾宸先下了车。路时知道这会儿没有何来在车下等着,他只能靠自己,于是便挪动屁股从小板凳上蹭到车门边坐好,然后伸出完好的那只脚,试探着往下踮了踮,觉得差不多就往下跳。 但他错估了车厢到地面的高度,又在车轱辘上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往前扑出去,眼看又要摔个狗吃屎—— 一条衣袖上盘着金线蟒纹的胳膊伸过来,在他胸口拦了一下。 路时心有余悸地抓住那条胳膊站稳,起身朝身边的七王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王爷。” 栾宸看他神色,当真只有无比纯粹的感谢,没有一丁点身为下人的受宠若惊,收回手随意地“嗯”了一声。 路时挠挠头,想起今晚这一番折腾,突然叫住要离开的栾宸:“王爷,今晚谢谢你救了我们。要不我……小的请你吃个宵夜吧?” 栾宸动作一顿,扬起眉毛:“请?” “你的月钱是本王付的,食材是花王府的银子买的,”栾宸看他,“你怎么请?” 路时听到第二句,肚子里嘀咕了句“那可不一定”,而后厚着脸皮笑道:“这不是都下班……收工了嘛。是小的主动想给您做的,不是您吩咐的,怎么不算?” 栾宸沉吟片刻,问:“你准备做什么?” 路时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神秘地笑了—— “舒芙蕾。” 第11章 即便是吃遍世间山珍海味龙肝凤髓的大衍七王爷,也没地方去听说来自中世纪法国的甜品soufflé。 他来了兴致,着人在后厨的小院里设下桌椅,摆了酒水鲜果,自己则在满园月色里坐了下来,看着眼前和厨子没半点相似之处的少年忙碌。 因为体恤路时脚伤,栾宸特地命人将炉子案板等一应用具都搬到院子里来,又赐他一个板凳,让他能够坐在自己面前做饭。 顶着反派若有似无的目光,路时也不紧张,坐在小板凳上胸有成竹地往碗里磕了三个鸡蛋,然后小心用木勺去舀里面的蛋黄。 脑海中,系统2583正在劝他:“宿主,舒芙蕾可是甜品界公认最难做的甜品之一,要不换一个吧?” “换什么?我穿过来之前在小x书看到过好多次了,不就是把鸡蛋打发了再下锅煎嘛,这个我肯定行!” 路时清楚自己的水平,要把这玩意儿做好吃那必不可能,但它胜在流程简单,也不费力,关键对古代人来说还是个新鲜东西,非常具有性价比。 “……不是这蛋黄怎么总捞不上来?”路时看着被自己戳破的第二个蛋黄,皱着眉头重新换了个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蛋黄蛋清都分离好了。 照着系统提供的资料,路时抓了一把糖先放进蛋清里,因为没有柠檬,又问栾宸讨了一个小青桔子,去了皮,挤出点酸酸甜甜的汁水进去除腥。 看起来十分有模有样。 好,接下来就是打发蛋清。 古代没有电动打蛋器,路时只能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他本想着打蛋器不过就是成泡的速度快些,只要他打得够久,总能弥补上数量的差异。 然而十分钟过去—— 路时揉着酸痛无比的右手,狐疑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糊糊。 “发了吗?”他问系统。 “还不够,”2583说,“要打至硬性发泡,就是提起筷子上面会留下一个蛋白的小尖尖……” 路时抬起筷子,泡沫从上面缓缓滴下去。 第21章 于是又是一阵机械的抡臂。 “……这回够发了吗?”路时问,“真的打不动了!” 2583沉默片刻,说:“要不宿主先试试?” 路时信以为真,高兴地把蛋黄搅成糊状,放进蛋白泡沫里拌匀,最后又分批加了两次白糖,干劲十足地倒进抹过油的锅里。 锅底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蛋香味飘出来。 路时盖上锅盖,发现七王爷正在看他,朝对方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王爷,等几分……额,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吃了。” 栾宸“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手中的军报。 这一看,不知不觉中竟然忘记了时间流逝,等他察觉不对,抬头才发现路时的面前已经摞起了三张金黄色的东西,而少年似乎仍没有任何要把那“书福雷”呈给他的打算。 栾宸走过去,拿筷子夹起来看了看,神情不解:“这不就是……鸡蛋饼?” 路时手酸软得都快抬不起来了,闻言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些都、都还没做好。” 该死的,怎么他的手打个泡沫就这么难!所有没打发的鸡蛋最后都在锅里变成了煎蛋! 栾宸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稍一蹙眉,正想说“算了”,少年却猛地一抬头,目光如炬地望着他:“王爷,我看韩大人好像武功很厉害,您身手应该也不差吧?” 栾宸一顿,眼神立时锋利起来,隐隐透出些许杀气:“如何?” 路时满脑子都是他的蛋,丝毫顾不上察言观色,讨好地堆起笑道:“小的能不能……请您再帮我一个忙?” 栾宸:“?” “帮我把它打出泡来。” 路时指着碗里的蛋清,神色虔诚,末了还补了句,“要能挂住小尖尖那种。” 习武之人的手臂,抡起来一定可以转得像风火轮那么快吧? 栾宸:“???” 栾宸一向冷酷无情的双眼中浮出一瞬间的茫然。 路时见他半天没吭声,突然又想起对方好歹是个王爷,或许是觉得帮下属干活有失颜面? 思及此他讪讪笑道:“没、没事,不行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哈哈,我可以再自己努力一下……” “怎么打?”栾宸开口问。 路时眼睛一亮,生怕他后悔似地把筷子塞过去,然后自己先示范了一下:“就像这样,飞快搅动筷子……唔,最好是比我的手速再快一点,我不说停你就别停啊。” 栾宸:“……” 他拿着筷子,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此时院中没有其他下人,否则日后威严何存…… 沐浴在少年充满期待的眼神中,七王爷那双拿惯了刀剑的手开始屈尊打蛋。 路时看着透明的蛋清逐渐泛出白色泡沫,筷子在王爷手中几乎飞出残影,眼里全是激赏的光:太帅了!武艺如此了得!堪称人肉打蛋器! 完全没有注意到,七王爷的眼中好像没有了光。 最终,路时成功地靠着这碗挖煤打发的蛋白,复刻了小x书的网红美食平底锅舒芙蕾——少说也成功了大半,只有外壳稍微煎焦了一些。 他把舒芙蕾叠成扇形,找来蜂蜜满满当当淋上去,又在桌上借了几颗七王爷的浆果略摆了下盘。 看着舒芙蕾中间那团柔软蓬松的淡黄色夹心,路时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估计是他人生至此做得最成功的一份菜品了。 “王爷,再次感谢您今晚救了我和何来。”路时把装着甜品的盘子端到栾宸面前,然后郑重其事朝栾宸鞠了一躬。 他知道以自己跟何来这种身份,对方根本犯不着替他们出这个头,哪怕是抓二十二百个仆役,王府也不会把这点损失放在眼里,更不必为此和那当官的杠上。 或许今晚只是反派嚣张跋扈的日常之一,但至少能看出,这位王爷是护短的人。 管他反不反的,好歹是个不错的老板。 栾宸的视线随意地掠过这份自己亲手打出来的谢礼,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神色认真,倒是比先前几次对着自己笑时真诚得多。 栾宸接过路时手中的的瓷勺,挖下一小块,送到嘴边——少年的目光简直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动作,眼睛里的焦急和忐忑都快溢出来了。 栾宸:“……” 他动了动嘴唇,路时马上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栾宸默了少顷,那东西在他唇舌间化开,是从未有过的口感,像一捧轻飘飘的云。 “嗯,不错,”栾宸最后点头。 “你在何处学得这道菜的?本王此前从未听过。” 路时想了想,笑道:“哦,是我老家一个叫法兰西的朋友教的,他自创的。外头可吃不到。” - 一连数日细雨后,书中的世界踏入了仲春之月。 春分时节,春山苍苍,春水漾漾。哪怕只是走在王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目之所及也处处都是明媚春光。 可惜路时无心赏春。 他正焦头烂额地在灶前包一枚春饼。 案板上的大盆中五颜六色,放着春饼内陷的材料,有豆芽、韭菜、豆干、蛋皮,还有长短不一的白菜棍、莴笋棍、四季豆棍,以及一小碗撕成丝状的水煮鸡肉。 路时的手中是一张面皮,他把众多馅料扔进黑糊糊的酱料中裹一圈,然后叠在面皮上,再一卷,一折—— 第22章 啪嗒,春卷皮再次破裂,里面的菜掉出来滚了一案板,到处散发着酱料的咸香味。 路时:“……” 2583提醒他:“宿主,你做的面皮太硬太干了,没有韧劲,也没有弹性。” 路时叹了口气,把菜挨个捡起来放进盘子里,“我知道,我能怎么办?” 这是他第六次做春饼皮了,还是向小吃摊夫妇讨教过方法之后做的,没有哪次做出来的皮像人家的那样干润适中,q弹可口。 “算了,让王爷自己包吧,如果是他自己戳破了饼皮,应该怪不到我头上。” 路时打定主意,把破皮一扔,所有的菜拢到一起摆了个盘,在中间放上酱料和饼皮。 接着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他,又问系统兑换了两根小米辣,切碎了剁进酱料里。 他前几日刚刚通过主系统的考核,完成了“挑选食材”的基础任务。虽然系统说他只能算勉强及格,但好歹还是拿到了100积分的奖励。 之前王爷还派钱管家来问过几次,点名要“红色的小东西”,现在总算能拿出手了。 一切收拾妥当,路时把所有的饭菜放进食盒,轻车熟路往膳厅走去。 然而到了膳厅,往常爱守在门口的韩扬却不见人影,里头也空荡荡的没有王爷。 路时正在犹豫要不要放下东西走人,一名婢女走出来,见到他说:“王爷尚在前厅议事,恐怕今日不能按时过来用膳了。” 路时“啊”了一声,徘徊几步,心想那他还不如先把饭送过去,到时候交给钱管家,他自会安排。 毕竟这食盒里还装着一碗猪油拌饭,如果等太久放凉了,里面的猪油会重新凝固,那还怎么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送饭去前厅了,路时提了食盒就走。 到了前厅,没看见钱管家,倒是老远看到黑衣黑刀黑脸的侍卫韩扬。 路时冲他招手打招呼,小跑到他面前:“韩大哥,王爷在里面吗?我是来送饭的!” 韩扬冷漠地抬手把他推到两米之外,“王爷在里面会客,你不能进去。” 路时了然,把食盒往韩扬手中一放:“那我先给你,等会儿王爷一散会你就给他。别拖晚了,晚了就不好吃了!” “……”韩扬看着手里的东西,心道你这饭不好吃跟晚不晚有什么关系!他不耐烦地挥手,压低嗓音道:“知道了,快走。” 路时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叮嘱道:“还有,那个饼皮包的时候……” 话音未落,韩扬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名头束玉冠,身穿紫色衣袍的陌生青年信步而出,和路时正面迎上。 男子和路时同时一怔。 无人知晓,路时的脑海中,一个机械音滴滴响起:“宿主,这就是本文的男主!” 路时下意识地要露出一个社交微笑,却见对方扫视他和韩扬手中的食盒,面露嫌恶,对身后的栾宸道:“这就是王兄新得那个,去小倌楼胡来的伙夫?” 第12章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答话。 韩扬谨遵侍卫本分,自然不会插嘴主子们的谈话。 栾宸则觉得自己摸清了一些路时的性子,回忆起少年对邱与仁那顿口齿伶俐的抢白,好整以暇地想等他开口。 路时则在忙着跟系统核对信息—— “你说这个栾璟就是主角?!难不成他就是崆峒山上的皇帝?”路时难以置信,紫衣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似乎比七王爷还要小上几岁,身边也没有带随从。 “不,栾璟是八王爷,七王爷栾宸同父异母的弟弟。”系统说,“在故事的基础设置中,是他最后在篡位大战中胜出,登上帝位。不过宿主不用担心,世界线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只不过主角通常是这方世界的气运之子,你尽量不要得罪他,免得倒霉。” 路时:“……” 栾璟掷地有声地扔出讽刺,等了半天连个响儿都没有,脸上当即挂不住了。 他转而直接冲路时发怒:“你!你这奴仆怎的如此没规没矩!见到本王竟然连跪礼也不行?!你可知罪!” 路时骤然回神,心念电转间,先是恐慌似地连退了两步,然后瑟缩着脑袋不停哆嗦,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见过王、王、王……” 半天都没“王”出来。 最好不要得罪主角。 但他又实在不想搭理这个没礼貌的小子,更别说什么下跪了。 不如装疯卖傻。 栾宸见状有些困惑,拧了拧眉头,终于出声道:“行了,本王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八弟来操心。” 栾璟一噎,像是听见什么咄咄怪事,都要气笑了:“家务事?家务事??” “需要我提醒一下皇兄吗?”他阴阳怪气道,“皇兄前几日可是在上朝的时候被御史好好参了一本,因为治下不严、纵恶奴行凶……哦对了,甚至还有人提出来,皇兄如此行径,是不是因为你也有龙阳之好……” “够了。” 栾宸的眉眼倏然冷沉下来,警告似地看向栾璟,“八弟还有要事在身,为兄不便久留,请吧。” 被下了逐客令的八王爷脸色更臭,磨着后槽牙狠狠地剜了那胆小的恶仆一眼。 “皇兄,你若是实在缺厨子,当弟弟的可以送你,要多少个都行。犯不着用这种……” 第23章 “你家的厨子我看不上,”栾宸冷漠地打断他。 栾璟:“……” 栾宸像是不耐烦再和他废话,偏头对身后抖了半天的路时道:“还不把饭菜送进去?” 路时连忙低低地应了句“是”,重新接过韩扬手中的食盒,快步走进议事厅。 妈呀,一直假装发抖好累,筋都抻酸了! 他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肌肉,一边放好了菜,正要退出去时,栾宸走进来了。 路时躬身行礼:“王爷,那我就先退下……” “过来布菜,”栾宸坐在桌前坐下,示意他伺候自己用饭。 “……好的。”路时只好老老实实过去加班。 洗过手后,他先把猪油拌饭端到自己面前。 白色的米饭上淋了好几圈黑漆漆的酱油,中间挖了一个坑,里面卧着一小块半化不化的猪油,顶上洒了一些炒香的芝麻。 拌匀之后,猪油把热烫的饭粒包裹起来,酱油的甘甜咸香和香浓的油脂气息弥漫开来,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最爱,简单,美味,绝不出错。 “王爷,这个是猪油拌饭,”路时依依不舍把碗放过去。 栾宸不动如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路时撇撇嘴,开始包春饼。 正当他把所有菜都成功放进皮里,并σw.zλ.如履薄冰地想要把它们卷成一个圆柱体时,旁边的七王爷突然开口:“你很怕他?” 路时手一抖,饼皮裂开了。 栾宸继续说:“之前不是胆子很大么?” 路时搞不懂领导从哪儿看出来他胆子大,笑得唯唯诺诺:“王爷说笑了,小的胆子一向都很小啊。” “是吗?”栾宸面无表情地打量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少年似乎的确是胆小的,像一头撞上猎人的惊惶小鹿。 但那之后……他怕过吗? 不仅敢当众顶撞刑监司,还敢支使他干活,看他时眼里从无畏惧。 就连他都不怕,老八说一句却抖成那样,实在令人觉得碍眼。 “而且,小的也不全是怕他……怕那位王爷,”路时重新换了张饼皮,继续往里包,“小的这不是怕再给您添麻烦嘛。” 知道七王爷竟然还因为这件事在皇帝面前出丑,路时心里对他的感激之情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所以别人也就算了,如果招惹上主角,王爷这个当反派的岂不是要吃大亏? 路时这么想着,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万一要是因为我影响了您二位的兄弟情谊就不好了。” 栾宸拿筷子的手一顿,嘴角轻轻一动,像是在冷笑:“不必担心,并无多少情谊可以影响。” 路时:“……” 那倒是,你俩都要抢皇位了,指定没什么感情可言。 但是……这种皇家秘辛,还是不要随便对他这个外人说了吧! 他尴尬地赔笑两声,想到七王爷最后还没抢过人家,怪可怜的,看过去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怜悯。 栾宸:“?你在看什么?” 路时赶紧低下头努力卷春饼:“咳,王爷你多吃点,今天这个我放了你喜欢的辣椒……”他特地把酱里切碎的小米辣挑了几粒出来,裹进菜里,盖上饼皮。 “尝尝?”路时双手把春饼捧到栾宸面前,笑容可掬。 ——不捧不行,皮会散掉。 栾宸垂眸。 少年手中的春饼是由两张饼皮叠在一起卷成的,四处破洞,各色蔬菜从裂开的口子里漏出来,黑色酱料在饼皮上糊得到处都是。 简直一塌糊涂。 但越发衬得春饼下那双手莹白如瓷,光洁柔软。 唯独指尖上多出些零零星星的小伤口,就像上好的玉器不小心被磕出了裂纹。 栾宸接过来,咬了一口。 少年带着笑意的乌黑瞳仁里流露出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栾宸咀嚼数下,一丝轻微的类似痛觉的感受窜上舌尖。 “嗯,不错。” 路时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咬碎了小米辣咽下去,心里正嘀咕这古代人的耐辣能力怎么这么强,忽然听得“叮”一声轻响。 系统2583兴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恭喜你!你刚刚获得了第一个来自食客的百分百真心好评!高级任务【获得一千个真心好评】已顺利开启,当前完成进度:0.1%。请再接再厉!” 喜悦刚从路时的心里冒了个尖尖,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现在才拿到第一个好评?所以七王爷之前夸我做饭好吃,都不是真心的?!那他干嘛要招我当厨子啊!” 栾宸吃完第一个饼,刚想让路时继续给他包,抬眼就和少年的视线对上。 栾宸:“?” 这个仿佛遭到欺骗和背叛,充满控诉的可怜眼神是什么意思? 栾宸看了看面前的春饼和拌饭,迟疑片刻,问:“你……饿了?” 路时深吸一口气,满脸应酬的笑容:“没有,小的再给您包一个?” “行了,回去用饭。”栾宸放下筷子。 “以后送饭过来,就留下来布菜吧。” - 路时回到自己的小单间,迫不及待将系统的任务菜单唤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初级任务完成了一项,接下来是【刀工】【火候】【调味】。 第24章 中级任务里的二十四道时令菜,一道都没有完成,而离这一年春天结束还剩下两个节气。 刚刚开启的高级任务进度条0.1%,还差999个好评…… “系统,如果王爷真心夸了我999次,算完成任务吗?”路时摸着下巴思索。 2583:“……当然不行,以人数计算,同一个人不可重复计数。” 路时遗憾道:“那七王爷在这方面就完全没用了。” “可是,我要上哪儿去找999个愿意吃我饭的人啊?” 第13章 “路哥,这些真的都给我吃啊?”何来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路时提回来的食盒,“你可是王爷的专属大厨,给我做菜实在太……” 路时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什么专不专属的,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做饭给别人吃,人家吃得开心我就开心!” “快尝尝,这是我研发的几个新菜,王爷都还没吃过呢,你先替我试试菜,看看行不行?” 路时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几个碗碟。 何来美滋滋地搓手:“太好了!那我可要有口福……了……?” 第一个盘子里装着几个拳头大小的肉丸子。 这些丸子不是常见的圆形,更像小孩随手捏出的泥巴团子,表面凹凸不平,仿佛被狗啃过。而且由于炸过了头,丸子表皮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焦黑的,只有少许地方露出黄棕色。 之所以还看得出是肉丸子,是因为旁边还散落着一些丸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块。 第二个盘子就不太好猜了,是一大堆绿叶子上面糊满了黄色的絮状物。 拨开那些絮状物,底下的菜叶也绿中带黄,可能是烧制时间太久,不仅沤出了黄气,还全都缩在一起,比何来邻居家90岁太爷的脸还要皱巴巴。 根本无从分辨是哪种野菜。 最靠近自己的是一碗羹。 羹汤呈浓稠的乳白色,里面裹着翠绿的菜条、豆腐丁、香菇丁和笋丁,看上去是最赏心悦目的一个。 这个他知道,是荠菜豆腐羹! 何来如同终于在迷雾中找到方向,欢天喜地舀了一勺豆腐羹,“我先尝这个——” “怎么样?好不好吃?”路时两眼放光地望着他。 这可不是给王爷的特制重口味版,是他一丝不苟跟着教程做出来的,希望能帮他得到更多好评! 何来顶着路时的殷殷目光,艰难地吞了下口水。 还好豆腐羹够软够滑溜,在他忍不住吐出来之前,就已经顺着喉咙滑下去了,否则难以想象他现在的反应会带给他路哥多么大的伤害。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涩口这么咸的豆腐羹,甚至羹里还夹着没化开的淀粉颗粒! “好、好吃的,”何来硬着头皮答道。 “真的?”路时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另外两个盘子挪到他面前,“那你再尝尝这两个,这是菠菜炒鸡蛋,这个是油炸三鲜狮子头,里面有荸荠、豆腐、香菇、苹果和猪肉。” 何来:“……” 不说的话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他颤巍巍把筷子伸向这两盘,随便搛了点,视死如归地扔进嘴里胡乱嚼两下,飞快咽下去。 “也好、好吃,”何来闭上眼睛。 路时不吭声了。 何来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表情古怪,扛不住压力吞吞吐吐道:“路、路哥,真的还不、不错,就是,你刚开始尝试嘛,还能、能更好。” 路时幽幽地叹了口气,“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不好吃。”好评声根本没有响过一次。 他把桌上的茶水递过去:“给,漱漱口。” 何来如蒙大赦,赶紧接过来咕咚咕咚连灌几大口,试图冲淡口腔里那股复杂的奇怪味道。 路时垂头丧气地收起桌上的菜。 是他飘了,他还以为得到王爷的赞赏,意味着别人对他厨艺的接纳也近在咫尺了。 “路哥,你别灰心啊,”何来看他那模样很过意不去,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肯定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你可是王爷亲自挑选的厨子呢!” 路时没精打采的摆摆手,没有提起王爷的怪癖。 “你说,到底谁才会觉得这些东西好吃呢?” 何来下意识接到:“可能那些好几天都吃不上饭,饿得生能啃树皮的人吧……” 说完他猛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慌张地站起来:“不不不不、不是的,路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太好了何来!你真是我的神!!谢谢你!!” 路时突然发出一声呐喊,高兴地蹦起来给了何来一个拥抱。 “……啊???”何来呆呆地看着他。 路哥气疯了? -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 伺候王爷吃过午饭后,路时回到厨房,把自己刚才蒸的整整一屉馒头包子都拣出来,找了块干净的新布打包起来。 他背上这一大包扎实的碳水,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 今天,他要去给乞丐们送吃的。 那天何来的话一下让他打开了新思路:既然普通人很难觉得他做的东西好吃,那没饭吃的人总不会挑剔了吧? 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而乞丐总是饿着肚子的! 只要他们有一瞬间真心喜欢他的食物,他就能拿到好评。 第25章 路时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城里寻觅乞丐的身影。 可惜王城规则森严繁多,衣衫褴褛的叫化子有碍观瞻,是不允许出现在内城中央的。 他几番打听,才听说在城郊靠近村落的边缘,有一些乞丐们常常聚集的地方。 只要一想到今天或许能得到自己的第二个、第三个好评,路时简直兴奋得想跳舞。 他脚下的步子刚起了个头,转过游廊,七王爷迎面走过来。 那一瞬间,路时本能地护着背上的馒头,做了一个躲闪的动作。 他想把背上的东西藏起来,但做完动作之后才意识到,以他的个子根本挡不住这么庞大的体积。 而且这样还会显得很像卷款潜逃。 路时摸摸鼻子,乖乖站住向栾宸行了个礼,讪笑道:“问王爷安,我……小的这会儿出去……买、买菜。” 栾宸冷漠的视线扫过他身后那个大得可疑的红色花布包裹,眉峰微不可查地向上轻挑了一下。 不过他惯常没什么表情,路时对此并没有任何察觉。 见栾宸只是点点头便径自离开,路时松了口气。 这事还是别让王爷知道了。 毕竟对方可是封建时代高贵的统治阶层,要是知道自己的专属厨子还在外头给乞丐做饭,多半会觉得很丢人吧? 万一不许他去可就麻烦了。 城郊。 距离官道一两里的小路旁。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半死不活地躺在一棵大树下。 他身上的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到处都是破洞,露出里头清晰可见的皮包肋骨。很久没洗过的头发在头顶缠成一团乱草,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两道鼻涕留下的印子。 他麻木地听着肚皮发出饥肠辘辘的惨叫,一边盘算着再躺一会儿就去官道上拦那些有钱人的马车。 忽然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朋友,快醒醒。” 伴随着那声音的,是一股……扑鼻的白面香味。 小乞丐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白生生的包子,还在冒着热气。 小乞丐一骨碌爬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皮,再看看那举着包子的人。 是一个年轻好看的哥哥,很白,比手里的包子还要白净许多许多倍。 那哥哥见他醒了,弯着眼睛笑得越发温和,把包子往他面前又递了递,“小朋友,你饿不饿?吃个……” 话音未落,小乞丐像饿狼扑食一般,双手抓过包子就塞进嘴里。 路时吓了一跳,看他被噎得直翻白眼还在不停往嘴里塞,连忙把自己的水葫芦一并递过去:“你慢点吃,慢点吃,这个吃完了还有。” 谁知小乞丐咕噜灌了一大口水,反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把刚吃进去的包子全喷到了地上。 他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管不顾地趴到地上想去捡—— “不要了,那些脏了就不要了!”路时一把将他拉起来,心里难受得慌。 他循着这个方向,本来是想去找那些据说是“丐帮据点”的地方,没想到先在路上遇到了这孩子。 他拿下包袱,打开给小乞丐看:“哥哥不骗你,这儿还有这么多,不用捡地上的吃。” 小乞丐怔怔地望着他。 路时说:“你慢慢吃,吃饱为止,这些都给你。” 小乞丐迟疑半晌,怯生生地伸手抓了一个包子一个馒头,见路时仍没有要揍他的意思,这才开口道:“谢谢哥哥。” “不谢,”路时笑眯眯地替他把包袱扎好,放进他怀里,“不过这么多包子馒头,你一个人吃几天都吃不完,再放就要坏掉了。你住在哪儿?可以带我过去,把它们分给你的同伴吗?” 小乞丐火速把包子一整个塞进嘴里,紧紧抱住包袱,警惕地摇摇头。 路时:“……” 路时试探道:“那……这次就先都给你。明天我还来,到时候你带我去,我给他们带吃的好吗?” 小乞丐鼓着腮帮子看他好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路时放下心来,问:“好吃吗?” 小乞丐这才咽下口中的包子,奶声奶气地说:“好吃。” “叮!” “恭喜宿主!你刚刚获得了第二个来自食客的百分百真心好评!高级任务【获得一千个真心好评】完成进度:0.2%。” 路时眼带笑意,摸摸他的头,“争取下次更好吃。” - 翌日,王爷外出不在府中用膳。 路时得了闲,特地起了个大早,干劲满满地做了二十个馒头。 背出门的时候,厨房里众人看他的眼神像极了在看“偷偷拿钱去接济娘家的小媳妇儿”。 要不是他单独付过面粉的钱,郭八珍估计都想让小厮把他先扣下。 不过路时管不了这些,他一口气跑到头一天和小乞丐约好的地方。 名叫圆圆的小乞丐一见到他就开心得扑上来,路时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包子——今天仅有的两个有馅儿的,然后说:“走吧,在哪?” 圆圆啃着包子,带着他在一众荒废的破屋群落中穿来穿去,终于在某处停下,小手往前一指。 路时:“真乖,这就是……” 路时的话戛然而止,瞳孔因为受到惊吓而放大。 前方的空地上,挤挤挨挨站满了乞丐。 第26章 绝对比他的馒头数量更多。 第14章 路时愣住的时候,面前的乞丐们却动了。 几乎是在看到小乞丐身后之人的第一时间,他们就自动自发地围了上来,一边向少年伸出手说“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 身上的衣服是粗布的,整洁但并不值钱。 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还敢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是有钱人家的行径。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相反,在场几乎每一个人都坚信,这位小公子一定是千金之躯,出身豪门望族、富家巨室。 因为他生得唇红齿白,眼神干净清澈,一看就像泡在很多宠爱里长大的孩子,无论是□□还是灵魂都没吃过苦。 更因为,只有富裕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孩,才会如此天真不知疾苦,用这种近乎愚蠢的方式挥霍自己过剩的善心。 他们向无数的人讨要过,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类。 路时深吸了一口气——马上被呛得咳了几声。 鼻尖被乞丐们身上日积月累挥之不去的秽气萦绕着,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大家先排好队,不要挤,一个一个来,”路时憋红了脸,还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说。 人群中有个粗哑的声音不耐烦地嚷道:“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赶紧把吃的拿出来吧!这时候还穷讲究什么!” “就是就是!公子我们都快饿死了!”不少人附和道。 路时无法,于是解下身后的包袱,打开说道:“今天的馒头可能……” “不够”两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花布里的白面馒头刚一露出头,人群立刻以比刚才狂热百十倍的姿态蜂拥而上。 一瞬间,几十只手一齐朝这个包袱涌过来,去抓,去抢。 “给我!那是我的!” “……放开老子!老子打死你信不信?!” “呜呜呜呜妈妈——” “啊!我的脚!我的脚!不……我的馒头!” 路时早在人群扑上来的时候就被狠狠地推出去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额角还磕在一块粗粝的砂石上,火辣辣地疼。 但等他回头望过去时,后背却爬满冷汗,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要是他没有意外摔出来,现在估计就和地上那些被人抢来抢去的馒头一样,早被踩扁了吧! 幸而小乞丐圆圆因为提前吃饱了包子,没有和那些人一起去抢馒头,他蹭到路时旁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 路时头昏眼花地爬起来,把圆圆拉到身后空地上护着。 不过一会儿工夫,这些人已经把二十个馒头一抢而空。 刚刚就蓬头垢面的乞丐们经过一场大战,看上去更是一团糟。 有的人手里拿了两三个馒头,还有的人什么也没有,他们哭丧着脸又重新围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公子行行好吧”“再给点吧多给点吧”…… 路时吓得连退了两步,勉强稳住心神,站定朗声道:“没吃的了,今天的份额没有了!明天,明天我会带更多的食物来。但是,你们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乱抢一气!” “明天你们都要排好队,而且每个人只能领一份。如果不能遵守我的规矩,那我以后就不来了,听清楚了吗?” 众乞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分不清是在抱怨还是答应。 人群中有三五个乞丐盯着他,牙齿恶狠狠撕着馒头,搭配上眼神,仿佛在撕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见人们渐渐散去,路时便权当他们都答应了,高兴地和圆圆告别,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路上,他听着脑海中接二连三穿来“叮”“叮”的任务完成声,摸了摸破皮的额角,龇牙咧嘴地笑开了怀,“阿统,这可真是个好法子!既能做好事救人,又能完成任务,看来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2583滴滴地计算完数字,有些困惑地说:“可是宿主,今天只收集到了11个好评,比起你发出去的馒头还差了9个呢。” 路时想了想,宽心地说:“可能是今天秩序不太好,很多人都没有吃到吧……我看有些乞丐抢了好几个,明天我一定要提醒他们,绝对不能这样了!” “而且,明天我多准备一些,保证每个人都能领到就好了。”路时说。 - 回到王府后已临近傍晚,王爷很快就会回府用膳。 虽然路时今天像打了仗一样累,但还是只能强打起精神去厨房做饭。烧鸡汤的时候,他甚至就这么站着迷糊过去,差点一头栽进那口大锅里。 要不是郭八珍猝然一声怒吼,提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拎开,今晚王爷喝到的就不是鸡汤,而是小路师傅的人头汤…… “你这是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栾宸皱起眉头,看向少年。 额头上有一处碍眼的伤痕,手端汤碗的姿势也不自然,袖口和膝盖上还沾着没有彻底清理干净的土印,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 跟后厨的人打架了? 七王爷不做表情时,五官就已显得凌厉非常,若是再拧一拧眉头,稍有不悦的神态,那直面王爷威势的人简直恨不得插翅而飞。 可路时偏偏是万里挑一的迟钝。 “什么?没什么呀,”路时掩饰地拨弄了下刘海,“哦,这个就是今天出门买菜的时候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第27章 栾宸的手一顿,白瓷的汤勺在碗边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垂下眼帘,缓缓放下勺子,语气淡淡地“哦?”了一声,“买菜?” “嗯嗯,菜太重了,我想背起来的时候甩过了头,倒把自己给绊了一跤,”路时想起以前看过的搞笑视频,没忍住笑出了声,“太傻了。” “没遇上什么别的事?”栾宸又问。 路时心头一惊,强作镇定道:“没有啊,我就是买买菜做做饭,能遇上什么事,哈哈。” 栾宸眼中涌动着幽邃的暗芒,“没事就好。” “下去吧,今日就到这里。” 路时看了看碗中基本没动几口的菜,挠挠头应了声“是”,便收拾碗筷退下了。 王爷看起来胃口不太好,是不是也犯春困?上次他做失败了的那个春饼对方倒是吃得挺高兴,果然春天应该做些酸辣开胃的菜吧? 过几天还是得再去跟老板娘学学! 啊,不过还好王爷刚才完全没有要继续审问他的意思,老板的信任真让人感动! 确认过自己的乞丐投喂事业暂时安全后,路时立刻把七王爷抛在脑后,边走边问系统2583:“统啊,我能兑个和面机吗?明天要做那么多馒头,我自己一个人和面能累死!” “商城的确有和面机的,宿主,需要兑换积分38000。” 路时:“……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总是会贵一点的宿主,至于这种超出本世界发展规律的东西,就会再贵亿点点。” 路时:“算了,我选择累死。” 与此同时,膳厅内。 黑衣侍卫领命完毕,对着主子的脸和空荡荡的饭桌察言观色半晌,耿直地问道:“爷,还传饭吗?” 栾宸抬起手,两指并拢捏了捏眉心,闭着眼睛说:“不用了。” 韩扬又道:“属下让郭八珍重新给您做……” 栾宸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冷地看着他。 韩扬闭上了嘴。 栾宸起身。 身后的人再次不识趣地开口:“主子,要不去店里吃?十方酒楼怎么样?” “……”栾宸徐徐转身,目光下落。 韩扬抖了一下,掷地有声:“属下马上告退,这就告退!” 然后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第15章 第三天的凌晨,外头的更夫还没敲过第五下梆子,系统2583就按昨晚的约定把路时叫起来了。 因为宿主说,他今天准备做五十个馒头,还要再煮一些鸡蛋,如果不早点开工,只怕干到下午都做不完。 路时以前是自由职业者,没有通勤不用坐班,几乎每天都是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床,从没感受过万恶的早八。 今天骤然一下感受“早三”,灵魂仿佛都被人从天灵盖扯出来,粗暴地揉成一团破纸。 路时耷拉着眼皮,微卷的睫毛掩着眼睛下方一片青鸦鸦的倦色。 他机械地搓着面团,心里默念道:“都是为了攒积分,都是为了任务……早日完成早日回家……为了热水器手机wi-fi……” 等到五十几个软塌塌的面团盖上厚厚的棉布开始发酵时,天边已经透出熹微的晨光。 路时打了个呵欠,把几扎鸡蛋丢进锅里煮上,接着开始准备王爷今日的早膳。 昨天何来的叔叔送菜过来,多给了他两把新摘的香椿芽,焯水后和猪肉一起剁碎了拌在一起,再打两个鸡蛋进去搅匀,放点酱油和姜末,就是鲜掉舌头的香椿馄饨馅儿—— 至少他在那夫妇小吃摊上吃过的鲜死了。 路时奋力在案板上剁了半个小时猪肉,又剥了三五只鲜虾一并剁成虾泥,胳膊酸得直发抖,但馄饨馅总算大功告成。 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头头是道。 2583高兴道:“宿主,我觉得你进步很大!这一份香椿馄饨说不定能通过主系统的判定,成为你第一道成功的春季时令菜品。” 路时也来了干劲:“真的吗?我也觉得!” 他从旁边的筲箕里拿出几个多备下的面团,开始擀馄饨皮。 十多分钟后,2583看着面前形状不一、厚薄不一、甚至面粉均匀程度都不太一的馄饨皮陷入了沉默。 路时试图把它们切成统一的方形,但奈何先天不足,多切两次皮都要切没了。 “算了,”路时把所有的面皮往旁边一堆,开始包馅,“反正煮熟了都差不多。” 馅放在面皮上,两手合拢像挤塑料袋似地一捏。 封口,完事儿。 栾宸下朝回来后,路时赶紧把煮好的馄饨送过去。 但栾宸只顾坐在桌子旁没完没了地看书,就是不动那碗馄饨。 路时惦记着上了锅的馒头,忍不住开口:“王爷,我……我这会儿能不能先走一步?何叔今天说村里有猎户来卖山货,要带我去看看,晚了就没了。” 反正吃馄饨又不用布菜,王爷总不至于还要他喂着吃吧? 栾宸这才抬起头,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呵欠连天的少年,“何叔?” “就是卖菜给我的那家人,”路时连忙道,“今天馄饨里的椿芽儿也是他送的,王爷……” 看着少年乞求的眼神,栾宸默了少顷,淡声道:“知道了,退下……” “多谢王爷!那你馄饨记得早点吃啊不然就凉了——!” 第28章 不等栾宸的话说完,路时火急火燎行了个礼,飞也似地跑走了,留下一串语气敷衍的叮嘱。 栾宸:“……” 片刻后,韩扬推门而入,一眼看见被冷落在饭桌上的馄饨。 见栾宸面色冷凝地用指节轻敲桌子,看都不看那馄饨一眼,韩扬了然于胸:“主子,这个属下替您拿出去倒了吧!” 韩扬一边伸手,一边抬头对栾宸忿忿道:“主子,照我说……” 栾宸看他。 韩扬:“……” 他不声不响把碗放回原位,老老实实站到一边。 - 今天的东西特别多,馒头加上鸡蛋能有快二十斤,路时一左一右两个包袱交叉背在身后,走到城郊已经累得像犁地三千亩的老黄牛。 随着他的到来,破落的荒村空地上渐渐像昨天一样聚满了乞丐。 人们围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浑浊的眼里滋长着因为长久不被满足生出的饥肠辘辘。 路时放下包袱,先把勒得生疼的肩膀解放出来,然后高兴地松了口气。 还好,这回他们没有一见自己就饿狼扑食地冲上来,否则以他今天的体力,肯定吃不消。 路时左顾右盼找了一圈,没看到圆圆的身影,便先让大家排好队,给他们发放食物。 然而发着发着,人群中慢慢开始冒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馒头好难吃啊,里面是实心的,跟咬破棉絮一样。” “其实昨天我就发现了,你说这小少爷是不是拿他家不要的东西来糊弄我们?” “怎么又是馒头?就没点别的吗?好歹给点肉啊!” “我那天好像看见那小孩儿吃的是包子。” “那我们怎么没有包子?我也想吃包子!” “怎么做善事还这么抠门……” 路时刚发完最后一个鸡蛋,闻言动作一滞,有些局促地收回手攥了攥衣角。 真不是他抠门。 做包子还要做馅料,他实在没时间。 而且馒头比包子简单得多,容错率也更高,就算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他这不是想……更容易得到好评么? 下次要么也换点菜色?比如白水煮个大棒骨什么的。 不过想归想,路时并不打算跟他们有多余的解释。 人心不足蛇吞象,万一下次有人说要吃山珍海味,难不成他还真像伺候王爷一样伺候着? 拍拍手收好包袱,路时自己去荒村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遇上圆圆。 他有点担心,奈何时候不早了,还要赶回府里准备午膳,只好先走一步,明日再来。 回程途中,路时沮丧地发现,今天的好评果然更少了,一共才得了两个。 “难道是因为他们这两天稍微吃饱了点,所以立刻就发现我做的饭不好吃了?”路时重新陷入对自身厨艺的厌弃。 连叫化子都嫌弃的食物,还能有什么前途。 他曾经也很有自知之明,从不试图用自己的手艺去毒害他人。 大概是穿书之后被口味独特的七王爷迷惑了心智,新长出了一些不必要的自信。 系统结结巴巴安慰他:“不是宿主,或许是他们想吃更好的东西,所以心怀怨气……要不你就让他们重新饿个几天,到时候,一定又会有人觉得你做的馒头好吃了。” 路时:“……这也太冷血了,有点无耻。” 而且也不是长久之计。 王城能有多少乞丐呢?他总不能守着这个乞丐窝,让同一批人翻来覆去地饿了吃、吃了饿吧? “算了,这事再议……”路时正和系统说着话,没留神咚地一下撞上前面一位路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路时还未来得及抬头,一股宛如梅雨天里湿衣服沤了十几天的酸腐臭味抢先冲进他的鼻腔,熏得他两眼发黑。 紧接着,一只又脏又黑的手臂伸过来,啪嗒一下搭上他的肩膀—— “小少爷还真是生了副菩萨心肠啊。” 三个形容邋遢的乞丐拦在路时面前,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说话那人长了对吊梢眼,膀大腰圆,壮得不像个讨饭的,手臂力气极大,把路时的脖子夹得生疼。 “不过既然要做好事,不如就做到底,给大伙儿发几个钱使使呗?”吊梢眼凑到路时耳边,笑得恶意满满,“就那几个破馒头,帮不了兄弟们什么。” 说着伸手把他的衣兜和包袱倒了个底朝天。 竟然连块铜板都没有。 吊梢眼气急,揪住他的衣襟:“你他妈出个门不带钱?!” 少年一张小脸变得煞白,眼眶也沁出红意。 吊梢眼稍微满意了些,刚想再恐吓这胆小鬼几句,却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小少爷把身体歪向外面,干呕起来。 吊梢眼:“???” 路时吐了半天,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泪水糊了一脸。 太臭了。 实在是臭得受不了了。 被这三人怼脸围着,他感觉自己活像闷在罐子里的咸菜,都要腌入味了。 吊梢眼手里仍提着他的后脖领,路时抹了把眼泪,不敢用鼻子呼吸,瓮声瓮气道:“好说好说,可我现在身上确实没有σw.zλ.,要不现在带你们回家取钱?” 第29章 另外两人刚面露喜色,吊梢眼兜头就给了路时后脑勺一下,“你当老子傻吗?放你回去你还不得带人把我们抓了?” “你,找个借口告诉家里你需要用钱,让小厮把钱送到离官道二里地的北岔口土地庙。”吊梢眼居然熟练地从怀里摸出早准备好的草纸和炭笔,“大强,等会儿你去送信。” “警告你别想告状啊,老子可是认字的!” 路时没吭声,接过笔慢吞吞在纸上写下个“钱叔”,一边在脑内逼问2583:“商城里就没什么武器可以兑换吗?” 系统:“……我们美食系统只能兑换和吃食相关的东西,虽然是可以换菜刀什么的……但宿主你确定拿了刀就拼得过吗?” 路时还在努力思索脱困之法,忽然感觉脖子一紧,吊梢眼把他拽起来,问道:“对了,你是哪家的?” “哦,七王府家的,”路时说。 三人身形齐齐一僵。 “不可能!你……你敢骗老子……”吊梢眼吞了下口水,嘴唇剧烈哆嗦起来,“七、七王爷家哪来的……哪来的……” 路时眨了眨眼,刚想开口,身后倏地拂过一阵轻风。 伴随着三声拳肉相接的沉闷响声,三个乞丐呈半圆四散飞出去。 倒在地上不动了。 第16章 “韩大哥!”路时惊喜地叫出声,“好巧啊,又是你!” 韩扬:“……”谁跟你好巧! 他越过路时,无声无息落在那三人面前,从怀里摸出一捆绳子,把他们挨个捆了,再扎作一串。 “是王爷偶然路过此处,见有人跟踪你,才特地命我前来看看。”韩扬把绳子往肩膀一扔,毫不费力地将这一大串成年男人拖拽着往前走,像在拖拽待宰的牲口。 “跟我来,王爷还在前方的茶馆等你。” 王城与郊野接壤处的一座茶楼里。 黑衣侍卫风尘仆仆,把手中的讨厌鬼扔进后院马棚里着人看管起来,然后带着路时推开二楼厢房的门。 “王爷,人带回来了……” “——圆圆?!圆圆你在这里!太好了!” 路时倏然从韩扬身后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上去给了脏兮兮的小孩一个拥抱。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找你好半天了!你没事吧?今天发吃的怎么没来?” 圆圆不太对,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眼睛又红又肿,像刚哭过许久,身上还有一些新添的伤痕,靠得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奇怪而熟悉的臭味。 “这究竟是怎么了?” 路时一叠声地问不声不响的小孩儿,完全没留意到一旁的男人,直到对方沉稳的声音响起。 “韩扬找到他时,他被关在荒村里的茅房中。”栾宸开口,“为了想办法爬墙出来,应该摔了好几次。” 路时瞠目结舌,“王、王爷……您说什么??圆圆,你怎么会被关在那种地方?谁关你的!?” 韩扬没好气抢道:“这傻小子听到他们打算劫你,本想跑出来警告你,结果偷听被人抓了个现行,差点没被扔进茅房溺死!” 路时浑身一震。 “行了,”栾宸摆手,示意韩扬闭上嘴,先把小乞丐带下去。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主仆二人。 见路时呆呆地垂着头,整个人沉浸在感动和愧疚之中,栾宸摩挲了一圈玉扳指,缓缓地问:“不说吗?” “你日日神出鬼没,不惜对本王说谎,就是为了跑到这种地方,来滥好心?” 栾宸语气平和,路时却听出一抹隐藏的怒意。 “对不起王爷……小的不该骗您,”他对此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猜测道,“不过王爷您放心!小人用来救济他们的食物,没有花过王府账上一分钱,都是小人自己的!” 栾宸笑了。 只是笑容不达眼底,反而带着一股刺人的寒意。 “好,你乐善好施,宅心仁厚,”栾宸冷声道:“韩扬,把人带进来。” 方才试图绑架勒索路时的三个乞丐被人踹进门来 他们鬼哭狼嚎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刚刚在路上擦刮出来的血痕,都等不及韩扬再出言威胁,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罪行全抖了个底朝天。 这三人并不是单纯的叫化子,而是一帮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份子。 平日里,这些人混迹在乞丐群中讨钱要饭,仔细观察哪些人心慈手软,人傻钱多。如果确定对方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冤大头,他们就会制定计划,将人绑架了,再勒索更多的钱。 因为行事谨慎,又没有留下过什么证据,他们屡试屡胜,甚至随便撕票,已经成了极度危害王城居民安全的存在。 “上月,绸缎商陈家的小儿子遭他们绑架。因为小厮疏忽,送去的银钱没能及时到位,这位陈公子的尸首,便只找回了半边。” 栾宸语调冷漠,仿佛只是在说半件衣服。 “路时,今日若是没有遇上本王,你猜猜,你的下场又会如何?” “你空有菩萨心肠,不过也是一样被人剖出来曝尸荒野,与陈公子无异。” 路时刚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就见那吊梢眼涕泪满面地朝栾宸猛磕头:“王爷饶命、饶命啊!这都是误会!若早知这位是七王爷您的心肝儿,小的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呐!” 第30章 栾宸:“?” 韩扬:“???????” 路时:“……” 他安详地闭上眼,为这位敢于胡说八道的好汉默哀一秒钟。 果然,勃然大怒的韩侍卫上前朝着他心窝就是一脚,将吊梢眼踹得昏死过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来人!把这三人给我带回府中,押去私牢里!” 剩下的两人当即骇得肝胆俱裂,面若死灰。其中一人可能是彻底吓糊涂了,居然还大喊着要求把自己送官,说死也不进王府。 路时眼睁睁看着王府的侍卫把人带走,下意识地说了句:“王爷,他们好像比怕刑监司还怕你呢。” 栾宸一顿,凌厉的下颌线绷得越发锋利,被扳指扣住的指骨边缘隐隐发白。 “这世上就没有不怕本王……” “——也太帅了吧,”路时同时喃喃道。 栾宸:“……” 路时转头看他,“啊?您刚才说什么了吗?” 栾宸静了片刻,移开眼眸,“本王说,像你这种祸及自身安危的行善,是蠢货才会有的愚善。” “七王府容不下蠢货,若再有下次,你知道该怎么办。” 栾宸说完,轻吐出一口气,起身兀自离开。 万万没想到,他才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极轻的哽咽。 委屈得像流浪小猫无故被人踢了两脚。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不敢确认,将将转身开口:“你……” “呜哇哇——!” 少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脸埋进膝盖里,嚎啕大哭起来。 栾宸:“!!!!” 见惯血雨腥风人间惨剧的七王爷,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眼泪也可以轻易令人陷入窘境,下不来台。 若是他自己的属下或是带的兵,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干脆给他们一拳,让他们学会男人流血不流泪。 但路时……看起来实在太……太…… 让人下不了手。 栾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像块木头似地杵在原地,听少年哭得情凄意切。 怎么搞得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你……你……别……”栾宸僵硬地吐出三个字,犹豫地想该不该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怎么了怎么了主子?!” 楼下的韩扬听到动静,一阵旋风般砰一声闯进门来。 不等他把屋里的尴尬场景看个清楚,就听见栾宸冷森森地道:“出去!” 韩扬:“……好的主子。” 韩扬飞速滚了出去,走时还体贴地替他们把门关上,彻底断了栾宸想离开的路。 栾宸深呼吸一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问:“你哭什么?别哭了。姑且算本王……算本王言重了。” 路时从朦胧的泪眼里看到,冷峻的男人挪了两步,表情僵硬,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朝他肩膀上拍这一下。 他满腔的情绪突然破了一个口子。 “不是的,”路时呜咽道,“我、我就是爱做饭嘛!可是……可是根本没有人欣赏的!就连、连叫化子都嫌我做的饭……难吃呜呜呜!” 照这样下去,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回家啊! 被人绑架,被乞丐嫌弃,还要被王爷恐吓……他真是一点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充满危险的蛮荒之地了!! 栾宸愣了足足有十个呼吸的时间,直到路时的哭声又有了渐大的趋势,他才万分艰难地吐出一句:“本王……欣赏。” 路时受惊,吓得打了一个嗝儿。 他抬起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看向栾宸,微卷的睫毛濡湿成一团,黏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栾宸气势不足,难得地多说了两句,“否则本王怎么会特地让钱叔把你从十方酒楼请回来?” 路时含着眼泪笑了一笑,“那我还是相信的。” 可惜这世上像王爷你这么有病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栾宸见他不哭了,大大松了口气,语气更加轻松:“你若只是想找知音,大可不必去外面寻。” “不如就先从王府做起,让府里的大家都来试试你的手艺。” 门口站岗的韩扬:“???” 第17章 路时不哭了。 但主要不是因为七王爷的善解人意,而是…… 比起伤心,他现在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瞬间过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在大老板面前情绪失控……对方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撒娇吧?! 太丢人了! 他按捺不住想马上逃到一个没人看得见他的地方,却发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路时强忍着羞耻擦了把脸,问栾宸道:“王爷,那那些真的乞丐怎么办?” 虽然起初只是想利用他们给自己刷好评,但看到之后就这么一走了之,又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对圆圆和那些吃不上饭的小孩子。 栾宸没想到他还会惦记这个,反问他:“你想如何?” 路时想了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要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或者随便撵走,说不定以后还会出现今天这种事。而且我看荒村里头还有好多像圆圆这样的小孩,他们也太可怜了。” 第31章 栾宸漠然道:“你那点月钱可养不起他们。” 路时吃惊后仰:“我怎么可能养他们……不对,我凭什么要养他们啊?我自己都要靠王爷养呢。” 栾宸:“……” 这句话道理上是说得通……但听起来怎么有点别的味道。 “那你是想让本王来养?”栾宸问。 路时忙道:“怎么可能!王爷你怎么老想着要别人来养他们呢?我看这些人都有手有脚的,又不是不能工作,只想着白吃白拿可不好。我是在想,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缺劳力的,或许可以麻烦王爷替他们寻个去处?” 栾宸看着少年那张稍显青涩的面容,颇惊讶地扬起眉头。 他本以为,对方善心泛滥,只会一味多管闲事而罔顾现实,却没想到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地,着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为这一丝欣赏之意,从不管闲事的七王爷说:“本王会派人去工部看看近期有何在建工事,让招募官过来选人。倘若还有不愿意的,或在三日内自行找到营生,或遣返原籍。你觉得如何?” 路时看栾宸的眼神充满亮晶晶的崇拜:“王爷你太棒了!” 上面有人的感觉真好! “……”栾宸别过脸,“至于孩子,十岁以下皆送入慈幼院。若是有人愿意领养,到慈幼院办好手续即可。” 路时没想到这个朝代还有孤儿院,彻底安下心来,冲栾宸弯腰深深鞠了个躬:“我替圆圆和孩子们谢谢王爷的大恩大德!” 栾宸摆摆手:“你以后少给本王添乱就行了。” 路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嘿嘿一笑。 路时说还要带着圆圆进城吃顿好的,先行朝栾宸告退。 路时走后,韩扬进了房间,向栾宸禀报:“主子,先前审问那三个恶匪时,其中一人提到了刑监司一名魏姓小官。据属下了解,这姓魏的应当是邱与仁一手提起来的。您看……” “知道了,”栾宸示意不用理会。 刑监司明明对这个案件关注已久,还投入过大量人力调查,却迟迟因“证据不足”不曾动作,纵得这些人越发猖狂。 有鬼几乎是必然的,而且应当不止是邱与仁。 他心中有数,这些并不算什么问题。 “路时的事,查得如何?” 韩扬说:“回主子的话,路时跟他们确实没有关系,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叫化子们发食物的。” 他还特地去抢了半个乞丐手里的馒头看了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依旧特别难吃。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属下倒是发现有一件事有些奇怪。”韩扬迟疑道。 “说。” 韩扬回忆起自路时进府后,自己对他进行的一系列背景调查。 路时的身份很简单,就是城郊小村的一个孤儿,父母早逝,没有近亲,全靠着村里邻居帮衬,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到十六岁他便进城干活,去年刚被十方酒楼的掌勺师傅赵丰收为关门弟子。 人生轨迹一目了然,十分简单,全部属实。 然而在这所有的正常中,韩扬却敏锐地察觉出一点异常。 按理说,路时模样长得漂亮,性格又开朗活泼,能说会道,在村里这样的小地方应当非常有名。 红人自然是非多,意味着说什么的可能都有。 但韩扬朝他们问起路时,得到的却全都是一样的评价,仿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统一,单调,给不出任何多余的信息。 “就好像,路时这人……是个什么画中的人物。”韩扬茫然不解。 所以任何人看到的,都是已经跃然纸上的,那个唯一的他。 这怎么可能呢? - 转眼间,谷雨一候萍始生。 春天的节气只剩下最后一个。 郭八珍抱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口,气闷地看着案板前的少年切东西。 前一阵子他本来还对这小孩儿有所改观,觉得对方虽然是关系户,手艺惨不忍睹,但胜在为人勤快好学,做事挺认真的。 结果最近不知道对方发什么疯,每天都热衷于把所有的菜胡切一气。 昨天给王爷上了一桌丝儿,土豆丝萝卜丝猪肉丝鸡蛋丝,甚至馒头也切成丝。 前天则是片片儿宴,山药片荸荠片虾片春笋片,白煮鸡蛋也特地拿来切片。 他问路时,路时居然告诉他自己是在练习刀工。 太荒唐了!竟然用王爷的膳食练习刀工! 路时刚把带皮的茄子和豆腐都切成了丁,正要去拿旁边饧好的面团,余光瞥见门口的郭八珍。 “郭师傅!”路时高兴地冲他挥手,“您来看看我这个面和得怎么样?” 他之前请郭八珍教过他一次,之后一直在练习。 事实上,从那天王爷安慰他之后,路时就下定决心发奋图强,一定要对得起王爷的帮助—— 就从做出一个正常的馒头开始。 于是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做馒头,做好的馒头则由王爷吩咐人再分下去,分给府里的下人们,请他们做出评价。 郭八珍站着没动,冷哼一声:“今天又是谁帮你揉面的?” 路时一僵,尴尬地笑道:“没有谁,今天全都是我自己和的,真的郭师父。” 郭八珍根本不相信他。 第32章 因为他最近经常发现有人来厨房帮着路时揉面打下手,有一次甚至还遇到过韩扬! 小小年纪,竟然连韩侍卫的人心都能收买,可见这人实在心眼儿多! 路时不知道郭八珍对他讨人欢心的本事如此肯定,否则一定会叫冤:这些人哪里是因为喜欢他才来帮忙?分明是嫌他做的馒头难吃,想通过这种方式减少一点自己受的罪! 至少韩扬就一边骂人一边恶狠狠地捶着面团,愤怒地要求他去跟王爷说清楚,不要再逼大家吃他做的东西了。 他们吃了一个月破棉絮和软塌的面糊糊,真的吃不下了。 郭八珍当时虽然坚持没看,但当天中午他把那个馒头放进嘴里时,便知道这回的面真是路时自己和出来的了。 另一边,路时也非常有自知之明,正在跟栾宸求情:“王爷,每次不管我做得怎么样,大家都会说好吃,这样不行。” “为何不行?说明你的确做得好。”栾宸舀了一勺油炸茄子丁,“这是什么?” “茄鲞(1),”路时大言不惭道,“可大家的好评都不是真心的!他们可能跟我太熟悉了,不忍心打击我的积极性,所以就算觉得不好吃,也不会说出来。这样我根本没法进步啊!” 要求下人们要“多多鼓励”的栾宸心虚地低头吃茄子,“那你想如何?” “王爷,我在想……除了在王府伺候您的时间外,我能不能去外面摆个摊啊?”路时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冲着栾宸拜了拜。 他之前听钱管家说过,下人们一旦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不得在外面身兼数职,再做别的营生。一旦发现,便会被逐出府外。 所以他要想去做点自己的小生意,必须要经过王府主人的同意。 栾宸面无表情,咬碎嘴里的茄丁,一小包油在嘴里炸开。 “摆摊?月钱不够用?”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做饭给人吃,想要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好评!” 路时见对方不说话,忍不住放软了嗓音哀求道:“求求你了王爷,你人这么好,一定会同意的对不对?这样!我把所有赚的钱都上缴府中行不行?” “……”栾宸没有提醒他他可能赚不到钱,只是皱起眉头说:“不要撒娇。” 路时:“……哦,对不起。” 大概是王爷最近对他实在太好了,他一不小心把王爷当他现世的爹妈了。 栾宸沉默了一会儿,道:“本王可以允你,但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你是王府的人,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本王的厨子。” 路时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我就知道王爷你一定会同意的!爱……咳咳,谢谢你哟!” 他欢天喜地地冲出门去,连碗筷和食盒都忘了拿。 韩扬正巧推门进来,差点把他撞了个脚朝天。 听完前因后果,韩扬忿忿地嘟囔道:“这臭小子,就会甜言蜜语哄骗别人对他好……” 栾宸清了清嗓子,狠狠瞪了韩扬一眼,“本王不是对他好。” “本王纵着他,是因为他对本王有用。” 第18章 听说路时要去摆小吃摊,钱管家带着人给他送来一整套崭新的练摊儿装备,有担子、遮阳棚、小桌椅、便携的火炉……甚至还有置物架和小推车。 “其余的锅碗瓢盆,回头你让郭师傅替你在后厨取些便是,”钱管家笑呵呵地说,“若还差什么,可以告诉管事。” 路时受宠若惊,连声道谢,然后像做贼似地左右看看,小声问:“可是王爷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外头干这个,要是大家知道了,会不会……” 钱管家摆手:“不碍事,府里人知道也无妨。咱们府中大小事都是王爷说了算,无人敢多嘴嚼舌。” “而且,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的。”钱管家笑得意味深长。 果然,得知路时的试吃活动不再是“王府限量”,而是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郭八珍头一回对他露出由衷的笑容。 不仅爽快地数给他一堆餐具,甚至还积极地为他的菜单出谋划策。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越简单的越好,能填饱肚子就行。”郭八珍叮嘱道。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路时的小吃摊能长久、成功地开下去。 再也不要回府里来祸害他们了! 就这样,在阖府上下的鼎力支持和迫切期待下,路时的小吃摊顺利地开业了。 摆摊的地点也是钱管家让人帮他挑好的,就在离王府两条街外一个热闹的集市上。 到了傍晚,收工下值的人们在这里来来往往,总是希望有一口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慰藉五脏庙。 遵循郭八珍的建议,路时的小摊连馒头都不卖,只支起一个锅子煮点面条面片和馄饨。所有东西都是提前在府里做好担出去的,卖的时候只要丢进锅里煮好放调料就行。 何来原本想来帮忙,被路时拒绝了。 他一个人目标小,还没那么扎眼,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王府家的厨子。 就这样,白天在王府里伺候完王爷,晚上路时就出去摆上两三个小时的摊。 月余后的某天。 王府院中的青梅熟了,路时正在树下拿着长竿去戳青梅,手上一个用力过猛,枝头上挂着的碧玉小球像雨一样飞落而下,砸得他哇哇乱跳。 第33章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空出世,截住两枚差点砸中他眼睛的果实。 “你在做什么?”栾宸喜怒难辨的声音响起。 路时转头欣喜道:“王爷你回来啦!钱叔说这青梅树的果子年年都烂在地上没人要,我想着正好可以拿来做青梅酒。可以吗?” 少年牵起衣角接了满满一怀绿莹莹的果子,巴巴地望向自己,一双剪水的澄澈瞳仁里倒映着一树的翠色。 钱管家其实还藏了半句话。 是自从老太妃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动过这些青梅果了。 “随你,”栾宸回过神。 路时便高高兴兴地把衣服里的青梅抖进脚下的篮子里,又把地上的也捡起来,最后朝他摊开手。 栾宸看着那只脸色微变:“什么……” “青梅啊王爷,”路时道,“你手里那两颗也给我吧,谢谢。” 栾宸:“……” 他把手中已被握得微微发热的青梅径直扔进了篮子里。 “你的小吃摊,近来经营得如何?”栾宸问他。 “还不错啊,”路时抱起篮子回道,“每天生意都可好了。” 栾宸皱眉:“当真?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 路时猛一转身,瞪着栾宸:“王爷你这是什么话?你也不信我??” 栾宸:“……本王不是……” “真的生意很好!”路时加重语气强调道。 路时摆摊并不为赚钱,所以定价十分低廉。 一碗肉馄饨才三个铜板,里头的馅儿不小,还都是真材实料的精瘦肉,简直是放眼整座王城独此一家,还要什么独轮车? 挑剔的食客或许会嫌弃味道,但只要能填饱肚子,城里更多的普通老百姓自然是欢迎的。 这倒是栾宸没想到的。 他稍稍放心,问路时:“那你现在赚多少钱了?” 路时:“……那倒没有。”老板们怎么都爱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了吸引更多的食客来,路时所有食材都用料优良扎实,连面都比别人家给得多。 所以一直在亏本。 确切地说,吃的人越多,他就亏得越厉害。 栾宸:“……” 路时看他表情,梗着脖子道:“可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我还收到了一个好评呢!” “当真?”栾宸狐疑。 除了他竟还有别人? 路时毫不心虚,“非常真诚真心真挚的好评。” 因为他一块铜板卖了一大碗馄饨给一个拾荒的老爷爷,对方又累又饿,连汤都吃完了。不过这种细节,大可不必为外人道了。 栾宸没再多问,说道:“今晚不必做饭了。” “哦,王爷不回府吗?”路时随口问了一句。 栾宸看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逾矩,暗地里摇摇头。 “本王去你的摊子上吃。你只当不认识本王便可。” 路时愣了一下,随后粲然一笑:“好的客官!” - 最后一抹红紫色的余晖挂在天边,路时推着小车匆匆忙忙赶到了自己的摊点。 这会儿街上还没什么饥饿的行人,路时熟练地架好各种家伙事儿后,先去系统商城兑出一把小米辣。 2583惊讶道:“宿主,你这是准备向大衍群众推广新口味了?” “什么?这个?”路时笑了,“想得美!这可是本打工人辛辛苦苦挣下来的积分,推广给他们干嘛?” “今晚是金主爸爸要来视察工作,这些是个人限定,王爷特供版!” 在府里时,虽然路时知道七王爷爱吃辣口,也会时不时地在菜里放一点辣椒,但总得来说还是挺抠门的,因为实在舍不得积分。 不过最近王爷帮了他很多忙,他总要知恩图报一些。 刚把手里的辣椒切碎放进碗里,外头霍然炸起哐当一声巨响。 “店家呢?出来!来客了!” 路时绕开置物架,走出去一看,一个五大三粗但个子不高的男人正一脚踩在凳子上,旁边是被他踢翻在地的桌子。 “你干什么?!”路时愤怒地抄起手中的火钳走过去,“把东西给我扶起来,不然我报官了啊!” 那人还在东张西望,一听这话笑了,转头道:“你他妈在这儿恶意压低价格,搞得大伙儿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要报官也是老子报——” 男人忽然一顿,难以置信地怒吼道:“原来是你这混账!” 眼前的男人居然是个老熟人:十方酒楼的孙二。 路时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握紧烧火钳问他:“你来干什么?” 孙二“哈”了一声,“本想着来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在这儿搞鬼,没想到啊,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 孙二被十方酒楼解雇之后,一直没有再找到满意的活计,索性自己摆了个吃食摊,妄想着靠自己的厨艺白手起家,日后逐渐坐大,把路边摊做成十方酒楼那样的名店。 平心而论,他手艺其实还算过得去,不够惊艳但也不差,摆摊是有竞争力的。 但这人偏偏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在十方待过的人,不是寻常摊贩可比,所以卖的东西尤其贵。 吃路边摊的人们大多都不太讲究食物的精细,只想高性价比地填饱自己,是以他的生意一直都不怎么样。 第34章 而自从路时好巧不巧在他附近摆摊之后,顿时把他的要价衬得越发离谱,也让他那摊儿越发不景气。 这哪能忍?! “怎么,你被撵出十方以后,没人愿意要你,只能沦落到摆摊了?”孙二嘲讽道。 路时奇怪地看他:“怎么,你也是?” “……老子跟你可不一样!”孙二气急败坏,“老子这是在准备开自己的酒楼,你,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摆摊的!” “好好好,我摆一辈子摊,祝你的酒楼开业大吉!” 路时不想跟他纠缠,看到有客人过来便不再理会,笑脸迎上去问对方想吃点什么。 “吃吃吃吃个屁!”孙二一脚把椅子踢开,“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吃他的东西?他做的东西差点把客人毒死,才被酒楼赶出来的!” “孙二!你不要欺人太甚!” 客人见状不对,转身跑掉了。 孙二咧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 每来一个客人,他便如法炮制一番,不一会儿工夫,周围的人见了这摊位就会自动绕道走。 路时打也打不过,又不敢报官,怕问起来暴露身份,会给王爷添麻烦,只得忍气吞声对孙二道:“好,我搬走,以后不在这儿摆摊了,总可以了吧?” 孙二翘着二郎腿斜眼看他:“以后别让爷爷我在城内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我就掀你摊子一次。” “给你半刻钟时间,把东西收拾好滚蛋!爷去撒个尿,回来要看到这儿干干净净的。” 孙二哼着小曲儿得意地走了,路时强忍着一腔怒火,开始收拾东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先避避风头再说…… “你在干什么?这是要收摊了?” 路时蓦地抬起头,看见七王爷穿着一身低调的常服,站在自己面前。 栾宸眼中有少许疑惑,还有些不满。 “为何不等我?” 第19章 路时没想到七王爷会来这么早,解释的借口还没来及找好,一时有点慌了神,“王……” “小店家,来碗馄饨!”又有客人站在摊前喊。 路时咽下后面的话,迎上去道:“不好意思客官,今天有事要收摊了,下次您再来!” 打发了客人,路时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对栾宸说:“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摆摊了,等回了府我单给你做行吗?” 栾宸扫了一眼那张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扶的桌椅,再看看少年蔫头搭脑的勉强笑容,眸色沉了沉。 他走到旁边的桌子,一撩衣摆,在路时面前坐下。 “可爷就想在这儿吃。” 路时呆了一下,急得凑上前去,就差贴着栾宸的耳朵,“不是……王爷真的!我现在肚子疼,哎哟……” “姓路的你干什么呢?怎么磨磨叽叽的还没收完?!” 孙二从后面过来,一看摊子还原封不动,又是嚣张一脚,把小火炉给踹翻了。 里头还在燃烧的木炭摔出来,火星子四下溅射,险些飞到栾宸脚下。 路时脸色陡然一变,直起身子有意无意拦在栾宸身前。 他正想开口让孙二到旁边说话,孙二却已经眼尖地发现他身后有人。 “哟,我说怎么舍不得走呢,又来客人啦?” 孙二转到栾宸面前,上下打量对方一番。 他过去在十方当过好几年跑堂,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前男人的穿着看似简单素净,实则衣服的用料精良讲究,周身气势一看就和平时常吃路边摊的穷光蛋们不一样。 是个有钱主顾。 孙二眼中精光一闪,拉过一旁的椅子在栾宸身边坐下,换上一副笑脸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是特地来体验咱小老百姓的吃食吧?那我奉劝您一句,千万别在这家吃!这人之前在十方当学徒,因为做饭太难吃,差点把客人毒死,这才被撵了出来!我就不一样了,我之前是……”σw.zλ. “爷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你给我过来——!”路时这下真急眼了,上前就去拽孙二衣服。 耽误他做生意是小事,在金主爸爸面前毁谤自己,那绝对不行! “怎么的?你那点小身板儿还敢跟老子动手?!” 孙二一拍桌子要站起来,另一边肩膀忽然一沉,霎时被一股莫名的巨力死死压回座位上。 一回头,那贵公子一手搭着他,面上带笑,语气温和地说:“你所说可当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公子愿闻其详。” 孙二心头一喜,也顾不得追究对方为什么抓得自己那么痛,甩开路时重新坐下,把十方酒楼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仗着路人无从知晓真相,路时在故事中成设计向王爷献媚却失败惹怒王爷,进而牵连酒楼的罪魁祸首,而他则是被路时陷害的替罪羔羊。 栾宸听得津津有味,毫不理会路时拼命对他挤眉弄眼。 “你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栾宸并没有评价孙二的版本,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不过我听说,这人后来被七王爷请到府上去做厨子了。若他当真得罪了王爷,王爷又怎么会请他进府给自己做饭?” 路时和孙二俱是一愣。 不过孙二很快就释然:“公子你从哪儿听来的笑话?怎么可能!他要是真被王爷请去府上,又怎会在这街头摆摊?!他多半是被王府的人带去打了一顿吧!” 第35章 栾宸煞有介事:“我听王府的人说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七王爷什么人?王城的酒楼都知道,那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能看上他?”孙二斩钉截铁,指着路时的鼻子。 “他做的饭,狗都不吃!” 路时:“……” 他现在彻底不急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戏,还抽空又冲栾宸挤眼睛。 这回的意思是:王爷,他骂你不如狗哎。 “……”栾宸忽然觉得放在桌下的手有点痒。 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大放厥词的人。 孙二仍在絮絮叨叨:“哎呀公子你就相信我吧!我在十方待了十几年,还能不清楚七王爷的口味吗?您来我摊儿上,我给您做七王爷最爱吃的菜……哦姓路的你还在这儿站着干嘛?还不快带着你的东西滚!” 路时没动,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栾宸嘴角仍旧微微扬着,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 “是吗?原来你这么了解本王。” “什么本……”孙二滞了一息,反应过来后竟然哈哈大笑,“我说这位公子,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你说你是七王爷??你知不知道七王爷是什么人你就敢冒名顶替?你这话要是被那位活阎王知道了,至少得割你一条舌头……” 路时心中一凛,打断孙二:“你少在这儿放屁!” 孙二停下来,看看他,又重新看看栾宸,恍然大悟:“姓路的,你该不会摆摊是假,实际是在这儿……接那种生意吧?”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怪不得这人一直帮着你找场子,还说什么王爷王府。怎么着,这位是你恩客?” 栾宸周身气场陡变,眼眸中犹如覆了一层寒冰。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身边的少年突然一跃上前,啪一巴掌抽在孙二脸上。 像只被激怒的野猫。 栾宸愕然。 而那轻飘飘的一巴掌,居然让壮实的孙二惨叫着弯下腰去。 “啊啊啊啊你给我的眼睛抹了什么!!!好痛……我要瞎了!!我杀了你——” 一个如鬼魅般的白色身影倏然出现,一手拖起孙二的后脖颈,往他嘴里强塞了什么东西。 孙二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白色身影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朝栾宸躬身:“主子,要割了他的舌头吗?” 路时:“…………” 栾宸挥了挥手,白影再一躬身,带着孙二迅速从二人视野里消失。 一阵夜风掠过,扬起火炉里一点炭灰,路时手忙脚乱把炉子扶起来,拎到置物架后面。 栾宸看了一眼少年,重新坐回去。 “现在可以做买卖了吗,店家?” 路时呆呆地点头,“哦……哦。” 稍后,路时还是挂出了打烊的旗子。 今晚他的小吃摊,是专为一个人营业的。 他端出了王爷平时在府中用的碗筷,盛上一大碗馄饨,放在栾宸面前,还像平时一样站在对方身边,等着伺候。 栾宸舀起一勺飘满红色颗粒的小馄饨放进嘴里,残余着戾气的眉头舒展开来。 直到吃完一整碗馄饨,里面连一颗小米辣碎都不剩下时,栾宸才接过路时递来的帕子,优雅地擦擦嘴,擦擦手。 “有人闹事,为何不报官?”栾宸开口。 路时挠头:“王爷你不是要我悄悄地摆摊,不让人知道嘛。我怕闹大了会被人发现身份,给你添麻烦。” 栾宸沉默片刻,又问:“那为何刚才不对本王说实话?” “王爷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来烦王爷?”路时笑得谄媚,“小的自己就能解决。” 栾宸漠然:“说实话。” 路时:“……怕丢人。”而且小朋友打架才会告家长。 栾宸不置可否,把帕子往桌上一扔,“你往他眼睛上抹的什么?” 一说起这个,路时嘿嘿一笑,伸出五指:“我刚刚在给王爷切辣椒呢,辣椒水进了眼睛,还不得疼死他!” 栾宸:“……” 少年嫩白的指尖红成一片,照这东西的口感,想必手上的皮肤也一样会痛。 “以后遇事不可如此莽撞。”栾宸冷冷道。 打不过还敢动手。 少年乖软地点头,眼睛里盈着暖融融的笑意,“谢谢王爷,又救了我一次!” 栾宸移开眼睛,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本王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外丢王府的脸。” 自己名声不好,倒是挺在乎集体名声,王爷的偶像包袱真是与众不同,路时想。 栾宸吃好了准备回府,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迟疑少顷,回头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路时。 “本王今日没有带银钱,可以顺带……载你一程,权当饭钱。” 路时手中一顿:“啊?” “不愿便算了,回去……” “愿意愿意!”老板的豪华顺风车岂是几个铜板能蹭上的! “可是我的这些装备怎么办?”路时发愁地问。 栾宸不耐道:“本王自会派人来替你取,你到底走不走?” 一堆破烂能值几个钱!竟然还要犹豫! 听闻万能的老板安排好了一切,路时高高兴兴缀在栾宸屁股后面,跟着他上了车。 还是熟悉的小凳,还是熟悉的香味。 第36章 路时盯着车榻上新换的几块糕点,咽了咽口水,他今天忙了一下午,还没吃饭呢,好饿。 “王爷,这个……” 栾宸看少年那直勾勾的眼神,唇角忍不住动了一下。 “吃吧,”他淡声道。 “谢谢爷!” 路时快乐地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问:“王爷,那孙二现在都知道我在王府当厨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栾宸说。 “可是你不是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万一他出去乱说呢?” 栾宸:“他说不出去。” 路时小脸一白,手里的糕点都吃不下去了:“真要、要、要割舌头吗?” 栾宸垂眸看他。 阴影中,少年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宛如受惊小鹿。 “你知道,为何他们会叫本王,活阎王吗?”栾宸嗓音冰冷。 第20章 摘下的青梅很快就晾干了,路时留下一部分做成蜜饯,剩下的全都准备拿去泡酒。 他本想随便打些黄酒,但酒铺的老板听说他是要做青梅酒用的,给他热情推荐了一款叫做“贪欢”的酒。 老板说,青梅这种果子酸中带甜,如果用太香太浓的酒,会盖住它本来的香味,所以要选香味清淡但又够甘醇劲道的。 “「贪欢」可是咱们家的招牌!包管您满意!”老板拍胸脯道。 路时不懂酒,但莫名觉得这名字好听,于是兴冲冲买了两坛回来。 晾干的青梅去了蒂,再用竹签密密地扎上小孔,然后一层青梅一层冰糖的摞起来——考虑到七王爷的重口味,路时的每一层冰糖都放得特别厚。 放好了青梅和冰糖,把「贪欢」从上面淋进去,扎上封口。 路时看着那土黄色的酒坛子,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想了想,又斥巨资从系统商城里兑出一个能密封的玻璃小酒罐。 “我说你们商城也太黑心了吧,”路时一边摸罐子,一边心疼地咋舌,“这东西在拼夕夕上最多也就30块钱!现在竟然能要我30积分!”都够在这儿换上好几头牛了! 系统为难道:“宿主,这个世界没有玻璃,所以总要……” “知道了知道了,这里没有的东西要贵亿点!”路时叹气。 但他总觉得青梅酒要装在这种透明的容器里,才有夏天的味道。 食色性也嘛。 看着手中的小罐子被青翠果实和澄黄的冰糖装点得鲜艳欲滴,路时满意地点点头。 算了,毕竟金主爸爸一直为他撑腰,谢礼总要像样一点。 那一大坛的青梅酒存进了王府的酒窖,这只玻璃罐子则跟着路时一起到了栾宸的书房。 栾宸正在房中看本旬的邸报,见到少年被人领进来有些奇怪。 这时候不是用膳的时辰,主动来见他,想必是有事相求。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不知为何,栾宸突兀地想起那晚在马车上路时的回答。 “你可知道,为何他们会叫本王,活阎王吗?”栾宸当时问。 路时似乎不知道他的名号,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接着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 “王爷你长得这么帅……咳英俊,你要真是阎王的话,那估计得有好多人都不怕死了。”少年的眼睛像两枚弯月,笑得没心没肺。 栾宸:“……” 简直……简直是初生牛犊,悍不畏死。 让他后面的话都无从说起。 甚至一时忘记自己为何会向一个小厨子问出这种问题。 栾宸的目光没有立刻从绢帛上移开,淡声问面前一身是胆的人:“何事?” 路时把食盒里的蜜饯拿出来,又从怀里取出那瓶玻璃罐装的青梅酒,放在栾宸面前。 “王爷,青梅酒已经做好了,不过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开封。我先单给王爷准备了这一小罐,这里面的再过个把月就能先尝鲜了,”路时说。 玻璃罐里的青梅扎得更透,需要的泡制时间要短很多。 路时说着偷瞄了一眼七王爷没有任何装饰的沉闷书房,又道:“而且这个罐子放哪里都方便,王爷就算临时想喝,也不用特地让人再去酒窖取了。” 还能装点一下这个没有审美的房间! 栾宸抬眸,看到眼前晶莹剔透的酒罐微微一怔。 他拿过来端详片刻,感受着手下微凉光滑的触感,“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像琉璃,却比大衍最好的琉璃甚至水晶还要透明圆润许多。 不似凡物。 路时这样无依无靠的穷苦孤儿,如何买得起这种东西? “这是我爹娘死前留给我的传家宝,”路时面色真诚地开始瞎编。 “我也不知道祖上是从哪里得来的,因为觉得好看,所以一直不舍得卖。王爷帮了我那么多,现在就送给王爷啦。您放心,装酒之前我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身为一个现代人,路时深谙送礼的门道—— 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务必要让老板完整接收他的心意! 栾宸摩挲着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酒罐,神色不明:“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见送礼的使命完成,路时笑眯眯地搛出一枚蜜饯:“王爷你再尝尝这个。” 皱巴巴的梅子上裹满粘稠厚重的糖浆,还奇怪地沾了些新鲜大颗的盐粒,和栾宸从前吃过的蜜饯模样相去甚远。 第37章 栾宸迟疑片刻,把蜜饯放进嘴里。 “好吃吗?”路时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栾宸咀嚼的动作滞涩了一瞬,很快点头,“嗯,尚可。” 路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内心实在是既震撼又感动。 不愧是王爷,这蜜饯做得又咸又甜又酸,风味十足狂野,人家还能吃得如此面不改色,他自己尝的时候可灌了整整一壶冷茶。 果然,王爷才是他唯一的伯乐。 “对了,过几日本王要离开一段时间,府中无事,你可以自行歇假。想去哪都随你,只要提前告诉钱叔便可。”栾宸放下筷子。 路时眼中一亮,什么?放假? “王爷要去多久?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路时一叠声地问。 少年开心得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仿佛在等一个越久越好的答案。 “你想做什么?”男人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声线染上少许冷意。 “孙二的事已了,你既然想摆摊,不如就多去城中出摊,不要一时兴起又胡乱去找什么乞丐村。或者,你还有其他本王不知道的仇人?” 路时连忙作鹌鹑状:“哪有仇人,小的从不惹事生非,怎么会有那么多仇人!小的当然是一心想摆摊做饭了!” 栾宸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路时敏锐地察觉到,王爷好像突然变得有点不高兴。 兴许是当老板的一想到要给员工放这么久的假,心里多少不平衡? 他十分有眼色地没有再追问对方去哪里去多久,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提着食盒出去了。 不过一踏出房门,路时立刻开心得在院子里接连蹦了几下。 终于不用再早起备膳了!终于不用再一天打两份工了! 自打穿越过来,他每天不是为了任务就是为了生存,没一天睡够的,比狗还累。现在总算可以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了。 王爷万岁! 路时被突如其来的假期冲昏了头脑,是以一点没感觉到,背后爬上一股凉幽幽的视线。 - 几日后,王爷果然按时带着韩扬离开了王府。 随行的还有三架马车,看起来装了不少物品,不像是会很快返程的样子。 老板一走,路时先大睡特睡了两天。 然后白天或在府里慢悠悠地做做任务,或是出去闲逛一番,晚上则依旧去出摊,给自己攒好评人头。 他甚至有空去了王爷说的慈幼院,在那儿陪着圆圆玩了两天。 刚开始的时候,路时的确过得很快乐。 可是没过几天,他渐渐开始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首先,白天的日子太漫长,闲暇时间太多,他变得有些无聊。 他好容易在主系统的测评中通过了【刀工】的任务,又得到了一笔积分。本想着用这些积分给王爷兑换些大衍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尝尝,才想起来人不在。 因为不用再变着花样给王爷做饭,他连计划夏季的时令菜色都失去了动力。 其次,王爷一走,他再也体会不到有人喜欢自己做的饭菜的成就感。 虽然小摊的客人大都也会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但从系统反馈的评价来看,他们主要还是为了果腹,并不怎么欣赏他的手艺。 路时忍不住反复想起,那一晚王爷踏着夜里的灯火而来,锦衣华服坐在他简陋的摊位上,细嚼慢咽地吃完一整碗鲜虾馄饨。 他虽然是个做饭废物,却不妨碍他享受这种劳动成果得到最大尊重的喜悦。 路时托着腮,无精打采地坐在后厨的门槛上,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想,他可能是想家了。 有王爷在的时候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如今一旦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身如浮萍,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异世奔波…… “路哥,你怎么啦?” 何来抱着一捆柴经过,停下来歪头问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哥闷闷不乐到好像要哭了似的。 路时揉了揉鼻尖,勉力笑道:“没事,就是有点想我爹娘了。” 何来知道路时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心里也跟着难受,连忙放下木柴说:“对了路哥,我叔之前跟我说过好几回,想请你去家里作客。你既然歇着,不如跟我一起回村里玩两天?正好我也去跟郭师傅告个假,回去看看我娘,我娘总说要找机会当面谢你呢!” 多亏有了路时借他的救命钱,娘亲的身体才能一日好过一日。 路时现在其实没什么心情出去游玩。 但何来已经诚心邀请过他好几次,要是再推辞,只怕对方多心。 “好吧,别太麻烦你们就行,”路时答应道。 就当是去郊外散心了。 “那我这就去跟郭师傅说!你先回去收拾包袱,等我回来叫你!”何来喜笑颜开,转身就跑。 路时摇摇晃晃站起来,正准备往宿舍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叫他:“喂!” 路时一扭头,呆住了。 韩扬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煞神木着一张脸走过来,“你去哪?” 路时愣愣地:“我……我回去收拾包袱……” 韩扬点头:“嗯,那你快去,我在门口等你。” 路时:“……啊?” 第38章 韩扬不耐:“王爷让我来接你,你这就跟我去行宫伺候王爷。” 第21章 路时眨了眨眼,跟截木头一样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瞬间挺直了背脊:“等等,我这就去!” 说完像是生怕韩扬反悔,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很快,路时就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跑了回来,眉目透亮,看上去比刚才精神得多。 “韩大哥,我们走吧!” 他刚才去跟何来道过歉,说何叔家只能下次再去了。毕竟这可是老板临时召唤,他有什么办法呢? 韩扬奇怪地扫了一眼他上扬的嘴角:“知道要去伺候王爷,你好像很高兴。” 这小子居然不想留在府中偷懒吗? “那是,毕竟我是个敬业的厨子,”路时义正严辞。 见韩扬满脸“你在放屁”的表情,他又补充道:“而且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宫殿呢,肯定很豪华吧?能跟着王爷去行宫长长见识,当然值得高兴了!” 韩扬这回总算信了,严肃地提醒他:“如今皇帝和皇子大臣们都在行宫中,你进宫之后务必严守规矩,不要四处乱走冲撞了人,再给王爷惹麻烦。” 路时拍胸脯答应:“不会的,我办事你放心!” 韩扬:“……哼。” 他一直觉得路时来路不明,无法信任。可如今既然是主子发了话,那刀山火海也得带上他。 皇帝的这座行宫就在离王城不远的一处山脚下,马快的话,大概就跑两三个时辰。路时不会骑马,韩扬只能要了架马车带他。 两人紧赶慢赶,到达宫门前时,落日最后一抹暖光正好爬上红色的宫墙。 宫墙外的护城河中金光粼粼,倒映着墙中伸出的茂密枝桠和行宫背后的山影,显得格外秀美幽静。 路时从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人都快颠散了,下车后来不及欣赏风景,满脸菜色地扶着车辕,使劲捶打酸痛的腰和大腿。 太难受了,座位硬得令人发指,跑起来简直和受刑差不多。 相比之下,王爷的车可稳多了,而且车榻上还铺了软垫,虽然他没正经坐上去过,但看着就要舒服很多…… 韩扬见他那副模样,内心对一个厨子如此娇气表示嗤之以鼻。 “快跟上,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他厉声催促少年。 路时连忙应了,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行宫的侧门前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见到韩扬过来,先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路时。 “这位是?” 韩扬朝对方扬了扬手中一枚令牌,道:“奉七王爷的命令,带他进宫随侍身边。” 那黑甲卫兵只是看了眼令牌便向后让开,刚要请两人入内,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凭什么!你刚刚还不许本少爷带柳花进宫!他凭什么就可以!!” 路时闻声从韩扬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才发现在门墙下还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看着年纪比他还小,头束金冠锦衣玉带,有种恨不得把所有贵价货都堆在身上的感觉,却生生把原本尚看得过去的五官衬得油头粉面。 他怀里搂着一名弱柳扶风的女子,正娇滴滴用罗帕捂着脸,紧紧贴在他身上。 油头小生先怨恨地盯了韩扬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路时。 路时还要再看时,韩扬移步挡住他的视线,侧身对油头略一拱手,淡淡道:“袁少爷。” 说完扭头就叫路时:“还不走?” 路时“哦”了一声赶紧跟上,那两人则被尽忠职守的卫兵拦在身后,直到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到那小油王在跳着脚叫骂卫兵。 路时忍不住问:“刚才那人是谁啊?” 要说没权力吧,应该进不来行宫。说有点权力吧,连自己这种下人都能被带进来,他为什么还带不进一个相好的? “要想在宫里活得久,就要学会少说、少看、少管闲事,”韩扬迈着大步教训他。 路时挠头:“……哦。可是我又不用在宫里活很久,反正我只要留在王爷身边就行了。” 韩扬一噎:“……” 他瞪了路时一眼,说:“总之!你少去招惹是非。” 顿了下,韩扬才接着道:“刚才那人是丞相家的儿子,混世魔王一个,若是遇见了躲着点走,免得他找你麻烦。” 路时咂摸了一下刚才韩扬的神情,随口问道:“王爷和这个丞相关系不好么?” 韩扬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看他,“……你倒是有点小聪明。” 路时笑得谦虚,心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王爷是要谋权篡位的大反派,恐怕跟朝中大部分人都是对家吧? “让你躲着走,并不是王爷怕了他们,”韩扬说,“只不过是替王爷省些事。” 他可见识过这惹祸精的本事,万一招惹了那孙子,总不能叫主子为了一个下人再去对上丞相吧? 路时也明白这道理,丞相和之前的孙二邱与仁之流确实不能同日而语,当即点头:“韩大哥你放心,我保证夹着尾巴做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栾宸在行宫中居住的别院。 王爷不在,韩扬向路时交代了一番之后就自行离开。路时放下包袱休息片刻,起身到院子里闲逛了一圈。 行宫的别院自然不如王府大,下人住的房间离主厢并不远,隔着中间的花园,几步路就能到。 第39章 路时逛完之后才发现,这院子里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可他刚才跟着韩扬一路走来,路过的其他院落中明显能看到有婢女和小厮走动,王爷怎么就自己一个人? -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栾宸信步走进院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傻盯着他房门发呆的路时。 路时一个激灵回过头,对着来人露出一个无比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王爷,你回来啦!” 好久不见,还怪想念老板的嘞! 少年的笑颜猝不及防撞进栾宸眼中,晃得他连脚下的步子都乱了一瞬。 他走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现在笑什么? 栾宸轻咳一声,板直身体,淡淡道:“嗯。” 路时察言观色,见栾宸似乎情绪不高,便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进了屋,“王爷吃过饭了吗?这会儿想吃点什么?小的最近新开发了一个菜,王爷要不要试试?” 栾宸坐下来,疲倦地捏了下眉心,“不必,你先去歇息吧。” 路时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肯定还没吃,转了转眼珠子,说:“那王爷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栾宸拒绝就跑了出去。 别院的厨房很小,但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 路时来到厨房,先淘了米蒸上锅,取了一块黑糖放进砂壶里掺水熬着。然后又唤出系统商城,兑换了一瓶鲜奶,一小袋红茶包,外加一袋木薯粉。 “宿主,你这是打算做……珍珠奶茶吗?”系统2583看着那堆材料疑惑道。 路时一边照着比例兑水,一边纠正对方:“不是,是比珍珠更大的波霸。” 商城虽然也可以兑换奶茶,但贵得要命。而鲜奶、茶叶和木薯这三样都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东西,兑换起来则便宜得多。 不是现成奶茶喝不起,而是自己做更有性价。 系统糊涂了,“可是七王爷明明是没吃饭,你为什么不给他做正经饭菜?” 路时嗤笑:“统啊,你一个搞美食的系统,怎么还不懂人类?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吃甜食了。没有什么伤心事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别的甜食他做不出来。 波霸和奶茶倒是看朋友做过,感觉挺简单的。 壶里的糖水开始咕嘟冒泡,路时赶紧挖了一勺木薯粉放下去,飞速搅拌起来。 但不知道是因为火大了还是粉多了,糖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被黑色糖浆裹挟的木薯糊全粘在了砂壶壁上,散发出一股烤焦的香味。 “水水水!宿主加水!”系统叫唤。 路时手忙脚乱加水。 谁知道这一瓢水下去又多了,不少糊糊都漂了起来,浮在水面上。路时只得又重新加糖加粉。 一顿操作猛如虎后,系统2583看着眼前一大壶酱黑色的糊状物,简直想长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路时沉默少时,干笑道:“哈哈,你觉不觉得有点像在煮……”那啥。 系统拒绝回答。 路时关了火,把终于勉强成型的黑糖木薯团子捞出来,嘶哈嘶哈忍着烫,将面团揉成长条状。 这里倒没出什么问题。 但就是……更像了。 系统:“……” 苍天保佑那反派王爷不要走进来撞见此情此景,否则大概率会赐死宿主的吧。 路时似乎也觉得这画面不怎么美观,来不及把它们搓得更细,索性直接用刀切成小段,然后搓成一颗颗的圆球。 最后重新烧了一壶黑糖水,把这些“波霸”都扔下去重新煮至略微浮起的状态。 “成了!”路时欢呼。 “……”系统看着壶,干巴巴地说:“这波霸,是比珍珠大哈。” 路时:“闭嘴,反正都要咬着吃,有什么区别。” 半个时辰后。 栾宸看着路时捧到他面前的这碗棕色汤水,狐疑地伸出勺子,拨弄了两下。 汤水中几颗可疑的黑色球体浮浮沉沉,每一颗都足有小半个拳头大。 “这是……什么?”栾宸瞳仁微缩。 现在下药都流行用药丸了? 第22章 “这叫波霸奶茶,我的新发明!”少年朗声道,“王爷,这个汤底是鲜奶加上茶叶熬煮出来的,既有奶味又有茶香,波霸……丸子是黑糖和木薯粉做的,可q弹了!王爷尝尝?” 栾宸早习惯了路时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舀起一颗硕大的丸子,放进嘴里。 一开始,咬下去是糯而韧的口感,但咬到丸子的中心时,就会出现一些结块且夹生的粉状颗粒。 像没煮熟的元宵。 “好吃吗?你再配着奶茶喝一口!”路时热情推销,“要是有冰就好了,放两块进去会更好喝——”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馋了。 冰奶茶呜呜呜!他都多久没喝了! 栾宸咽下茶汤,带着微甜的温热液体滑过喉管,滚入腹中,神奇般地抚平了郁结的乱麻。 “府中就有冰窖,等回去之后,让钱叔带你去取。”栾宸垂眸道。 路时看他明显舒展了少许的眉头,笑起来:“那太好了。王爷你先喝着,我等会儿再去给你炒个蛋炒饭。” “不用……”栾宸抬起头,看见路时正皱着眉头揉自己的后腰。 第40章 “怎么?受伤了?”栾宸不经意似地问。 路时摇头:“没有,就是今天坐车的时间太久了,腰好酸。” 栾宸:“……” 栾宸语气冷漠:“小小年纪,腰怎么这么差。” 路时瞪大眼睛,忿忿地抗议:“王爷,你怎么能说一个男人的腰不好!我没有!都是路上太颠簸了,马车座位又硬……” 好吧,他确实腰不好。可谁让他是身穿呢?久坐不动的现代人哪还有什么好腰? 就算事实如此,这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栾宸睨他一眼,少年正撅嘴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揉腰的手随着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细润的腕子。 身娇肉贵的,哪里像个厨子? 若是换身衣服,说是哪户达官显贵娇养出的小公子也不为过,放在灶台间都 栾宸不理他,一语不发地喝光了碗里的汤汤水水,吃完了夹生的丸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问:“男人的腰为何不能说?” 路时谨记自己的直男人设,大声说:“因为要用啊!” 栾宸:“…………” 栾宸呛咳了一下,面带愠色:“小小年纪……胡言乱语……不、不知羞!” 路时看着栾宸耳朵上浮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薄红,一脸无辜:“王爷,我是说我干活要用腰,你说我腰不好就是侮辱我的工作能力,你想到哪儿去了。” “而且我也不小了。我今年二十二岁,村里和我同龄的人孩子都抱好几个了,就我还孤家寡人呢。” 听到路时的话,栾宸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少年和女子成了亲,身边跟着好几个脏鼻涕小孩儿的画面…… “你也想成亲了?”栾宸看他。 路时嘿嘿一笑:“那倒不是。” 刚说完想起之前的“小倌风波”,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也不是说不想,主要是我还没挣够娶媳妇儿的钱呢。男人嘛,没有立业,何以成家?” 栾宸凌厉的下颌线紧紧绷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少顷,最后沉声道:“行了,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路时:“?” 这就没了?这种时候不应该趁机给员工涨波工资,收买人心吗? 路时不知道王爷那张俊脸为什么突然又板起来了。 老板的心思真的很难猜,看来奶茶还是煮少了。 他偷偷叹了口气准备去收拾碗筷,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接着,别院的院门被人接连擂了两下,又在猝然间停了下σw.zλ.来。 韩扬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干什么!我说你们不能进就是不能进!退后,别逼我动手啊!” “杨校尉!你看看他多嚣张,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这你们也能忍?一群废物!”一个略显尖利的男声咋呼道。 “袁少爷,稍安勿躁。韩大人,还烦请你通报一声,请王爷……” “我说,退后。” 路时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转头担忧地看栾宸:“王爷,韩大哥是不是被欺负了?咱要不要去给他撑腰?” 咱? 栾宸听见少年的话,抬起来的步子停了片刻,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这才继续向外走去。 路时一颗心都扑在热闹上面,赶紧屁颠屁颠跟上。 院门打开的刹那,外面所有的嘈杂齐齐消失了一瞬。 门前站着一小队身着黑甲的卫兵,另一边则是一名带着侍卫的年轻男人。 韩扬一夫当关地拦在门前,见到自家主子出来,立刻回身行礼:“王爷,属下无能。” 栾宸的眉宇间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居高临下看向其他人:“杨大人,何事喧哗?” 为首的人穿着与卫兵相似的盔甲,朝栾宸拱手拜礼:“末将参见七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是这样,袁公子方才告知末将,韩大人奉王爷之命,带了一名外人进宫,所以末将特来察看确认。” 杨校尉身边,那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激动地指着栾宸身后的人:“就是他!王校尉,姓韩的刚才就是偷偷带他进来的!” 正看热闹的路时露出一个懵逼的表情,吃瓜怎么还吃到自己头上了? 再定睛一看,这不还是刚才宫门前吵闹的小油王吗? 栾宸稍一偏头,视线落到路时身上,见少年傻乎乎地愣在原地,脸上依旧不见一点惧色,嘴角微微一动。 杨校尉仔细打量着路时,像是在判断他的危险系数,“王爷,这位是?” “这是我家厨子。”栾宸漫不经心地开口。 杨校尉:“……” 小油王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声音又尖起来:“你、你、你居然带一个厨子进行宫?!” “放肆。” 栾宸嗓音淡淡的,“袁睿,见到本王还不行礼?” 小油王一窒,满脸的怨愤,但又畏惧栾宸威压,只能老老实实低下头,弯腰道:“见过七王爷。” 栾宸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对杨校尉说:“本王近日胃口不佳,只吃得下他做的饭,所以离不得身,这才特地让人把他从家中带过来。给杨大人添麻烦了。” 身后的路时心脏咚地高高蹦了一下。 王爷也太爱他的手艺了吧!他都被夸得有点飘飘然了! “七王爷言重了,”杨校尉为难道,“王爷需要用人自然不成问题。不过您也知道,所有进入行宫的人都需要呈报圣上,圣上恩准后方可入内。今日之事,末将还须向圣上禀报,在此之前,请您的厨子待在别院中,不可四处走动。” 第41章 “有劳杨大人,明日本王也会亲自向陛下说明。” “不是,凭什么啊杨校尉!七王爷带个破厨子都行,本少爷却连自己的家眷都不能带???你们是不是瞧不起人呢!”袁睿眼见无事发生,气得跳脚。 但他不敢对栾宸撒野,只好转而对杨校尉发泄:“我不管,你立刻开门把我的柳花放进来!否则你们给本少爷等着,我一定会在我爹那儿告你们一笔!” “噗。” 栾宸的身后传出一声轻飘飘的疑似笑声。 虽然声音很小,却实打实地落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袁睿犹如被人当众扒了裤子般难堪,勃然大怒:“你这狗奴才笑什么!” 被对方指着鼻尖的路时表情十分严肃,眼神清白无辜,看不到一点笑意。 “我?我没有笑啊?这位公子你听错了。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发生什么,一般都不笑的。” 除非忍不住。 “你——!” 袁睿忍无可忍,心道他动不了栾宸还动不了一个下人?当即就想上前狠狠给路时两个耳光。 谁知他才起了一半的势头,小臂猝然被一只大手死死地钳住,痛得他立刻惨叫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啊啊啊啊!” 栾宸松开他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他皱巴巴的衣袖,目光森然地看着他。 “别说你的小妾,就算是你爹,在本王眼中也不如本王的厨子重要。下回若再敢对本王的人动手动脚,本王就拆了你这没用的手脚,送给你爹。” 袁睿的嚎叫声嘎吱一下憋了回去,只剩下脸上还在涕泗滂沱。 闲杂人等很快散得一干二净。 栾宸回到屋中坐下,抬眸看向规规矩矩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少年。 “怎么?害怕?” 正在自我反省的路时闻言摇摇头:“对不起王爷,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自己这张嘴,怎么就是忍不住呢! 栾宸一怔,继而唇线上扬少许。 “去取酒来,替本王斟上。” 第23章 路时没想到,栾宸让他去拿的,竟然是他送的那只玻璃罐装的青梅酒。 “王爷,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这酒还没泡够时间呢,”路时看着上半层仍旧清亮透明的液体,怀疑是自己之前没说清楚,“这会儿喝都没什么梅子味儿,还要再放一个多月。” 但栾宸只是敲敲桌子,示意他倒酒。 没时间做饭,路时便偷偷在系统商城兑出一盘卤毛豆和一盘油炸花生米,权当下酒菜。 不料王爷只夹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立刻拧起眉头。 “这不是你做的,”栾宸说。 “……”这也能吃出来?他明明没有做过炸花生米! 路时内心震惊,镇定自若地说:“嗯,这是我之前在城里买了带过来的。” 说完怕栾宸再细问,路时连忙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旧话重提:“王爷,那个丞相的儿子肯定会回去告状,万一他爹真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栾宸突显的喉结上下滑动,咽下口中的酒,凝眸看向少年。 “你知道他是丞相的儿子,”栾宸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可你并不害怕。” 敢嘲笑对方,敢出言顶撞,哪怕是事后这点担忧,都更像是出于做错事的心虚和愧疚,而非畏惧。 “为什么?”栾宸看着浑身谜团的少年。 路时自然清楚,自己的表现和古代兢兢业业的仆人们相去甚远。 一来,系统再三强调不用走剧情线,让他对角色扮演没那么上心。 二来,他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再回到封建帝制的环境,总有种难以代入的看戏感。 三来…… “因为有王爷在啊,”路时笑得有些腼腆,“我知道王爷会保护我的。” 归根到底,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路时对这个世界的安全感,是来到王府之后才慢慢建立起来的。 栾宸似乎没预料到这个答案,明显愣怔了一阵。 少年坦坦荡荡望着他,语气既不谄媚也不自得,一双乌黑澄澈的瞳仁里只有干干净净的谢意和信任。 他是认真的。 栾宸想要发出一声冷哼,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仰头把手边杯中的酒全倒进嘴里。 “既然知道,那便不必在意什么丞相。有本王在,无需你忧心。” 这话说得尤其嚣张恣意,再配上栾宸那张冷峻锋利的脸,狭长的丹凤眼一眯,活脱脱的邪魅狂狷大反派相。 但路时心里早没了最初的惧意,一种别样的情绪取而代之。 他极小声地咕哝:“还不是怕你明目张胆树敌太多……” “在说什么?”栾宸挑眉。 路时撇撇嘴:“没什么,王爷吃菜、吃菜,我给你剥点毛豆。” 路时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在脑海中敲了敲系统2583:“统子,怎么样才能查询这个世界的主剧情线?” “宿主你查这个做什么?”2583奇怪道,“我不是说过吗?剧情发展不会影响我们完成任务的。” 路时说:“你别太自信了,万一丞相把王爷干掉,我不就没有金主了?那我何年何月才能做完这堆破任务?” 2583想也不想,“那你可以换丞相当金主啊。” 第42章 路时:“……”你这个ai好不讲道义! 不等路时痛斥系统,对方接着说:“而且七王爷就是最大的反派,在主角干掉他之前,其他的对手应该不足为惧吧?” 路时沉吟片刻,又问:“那既然剧情线和我们无关,就算我影响了剧情线也没关系,是吧?” “……是没关系,”系统懵了,“可宿主专心完成任务就好,为什么要去影响剧情线?”这不就是不务正业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一次,路时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最后才说:“我想拉王爷一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路时觉得这位王爷和传说中的人设一点都不一样。他对自己这么好,不想看他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帮他夺权是做不到的,但或许可以劝他放弃篡位? 或者至少,能在关键的时候救他一命。 路时拿定主意,对2583的苦口婆心充耳不闻,甚至以任务相要挟,系统无奈,最后只得答应他去向主系统申请,想想办法。 “宿主,我们美食系统独立于所有剧情系统之外,要想跨系统了解主线剧情,肯定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2583提醒他,“这可比商城的东西贵多了。” 路时满口答应,“知道了,我又不是一直这么抠,我……” 正说着,路时的手倏地被人一拉,站立不稳跌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路时悚然抬头,一张令人屏住呼吸的脸在眼前放大,深若寒潭的眼眸注视着他,带着一缕明显的不满。 “你,发什么呆。”栾宸嗓音发沉。 路时刚想开口解释,却发觉对方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王……王爷?”路时迟疑着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眼前试探地晃了晃。 俊脸依旧面无表情,原先一对锐利摄人的眼珠子却仿佛呆滞了不少,没有对他的大不敬行为发怒,而是随着他的手左右转动。 路时:“……” 路时震惊地看着栾宸开始泛红的耳尖和脖颈,缓缓把手放下。 不会吧?他刚才跟系统说了多久的话??这就喝醉了??? 堂堂七王爷的酒量,就这?! 栾宸的手仍牢牢地将路时的手臂圈在宽大的掌心中,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不由得让人想起之前他把宰相儿子拧出惨叫的模样。 路时瑟缩了一下,皮肤上的滚烫温度一步不让,紧紧追上来,却一点也没弄痛他。 路时见挣脱不能,只好试着劝道:“王爷,你醉了。要不我扶你回房休息?” 栾宸一瞬不瞬盯着他,左手将桌上酒杯摸起来,伸到他面前:“酒。” 路时叹了口气,象征性地倒了一点点进去。 下一秒,那杯子径直怼到了他的唇边。 “唔!王爷你干嘛——” 杯子倒是没有继续前进,栾宸的手就这么举着一动不动,视线落到少年雪白的耳廓和脖子上。 “你喝。” 好白,太白了。 想看看染红以后的样子。 路时简直对这醉鬼无语了。 好在他有照顾醉酒朋友的经验,知道不能全然和他们对着干,便顺势接过杯子,将里面几滴残酒抿了下去。 “好了,喝完了。你看都没有了,”他翻转酒杯往下甩了甩。 栾宸看着路时的嘴唇印在杯沿上,脑子糨糊糊地发热,迟钝地重复:“没有了。” 路时:“对,没有了,回房睡觉去吧。” 栾宸:“去吧。” 路时扑哧一声乐出来,成复读机了?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歪头打量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反派王爷,见对方也跟着他歪头,一张原本严肃冷漠的脸染上一股呆劲儿。 一个坏心眼的念头立刻冒了出来。 “王爷,我是谁?”路时故意问。 栾宸:“是谁?” 路时忍着笑意:“我是路时啊。” 栾宸:“路时啊。” 路时蓦地一抖。 栾宸低沉喑哑的嗓子带着叹息般的语气词,飘飘然扫过路时的耳朵,让他后背触电似地窜起一股酥麻。 路时赶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路时是你bua……哥哥。” 一时嘴快,差点把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认爸爸”游戏代入了。 跟朋友们玩玩还行,对着这张脸,他还是有点怂。 栾宸鹦鹉学舌:“bua哥哥。” 路时:“不是!叫哥哥!” 栾宸:“叫哥哥!” 路时:“哎呀,是哥哥!哥哥!哥哥!” 这一回,栾宸成功抓住了关键词,复述道:“哥哥。” “哎!”路时笑得像只小狐狸,幼稚地觉得很满足。 “好了,不玩了,走,我送你回房睡觉,”路时拉他起身,“跟我说,睡觉,睡觉。” 一拉,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 路时气结,咬牙卯足了劲想要把自己的手拔出来,不防那醉鬼突然一个用力,反手将他用力一扯,少年惊呼着栽进男人的怀里。 路时在栾宸胸前撞了个七荤八素,耳边是擂鼓一样剧烈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他正要努力爬起来,一只手忽地伸到后背,把他按住不让他动。 路时:“!!!” 糟。 第43章 路时这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是个gay啊!gay直授受不亲! 他脑海中警铃大作,蓄力想把身前的人推开,那只手却忽然抬起—— 然后落在他头顶,来回摸了两下。 像在摸一只路边戒备的野猫,轻柔和缓,生怕惊走了他。 - 第二天,日上三竿。 路时打着呵欠从榻上爬起来,坐在边上揉了揉眼睛,穿鞋下床,转过身—— “妈、妈呀!” 路时正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差点吓得绊了一跤,站直了身体才发现,那是倚在床上看他的七王爷,目不转睛的。 “王、王爷,你吓死我了,怎么不说话?”路时埋怨道。 栾宸闻言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路时的大脑这时也开机了,想起昨晚的事,解释道:“王爷你昨天喝醉了,我送你回来见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怕你晚上要吐,所以就留下来守着了。” 路时眼观栾宸脸色,只觉得对方好像特别苍白,担心地问:“王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不用了,去叫韩扬来,”栾宸说完顿了一下,不自然地垂下眼睫。 “你回去歇着吧。” 第24章 路时没动。 栾宸的状态和平时明显不同,虽然表情依旧是那么冷酷傲然,但路时细心地发现,对方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王爷?你很热吗?”路时疑惑地探出手去摸他额头。 栾宸稍稍往后一躲,避开他的手,语气中隐约带了点莫名的慌张:“没有。行了,去歇下吧。” 路时只得应下,收拾东西出去叫韩扬进来。 他回房洗漱完毕后,径自来到厨房里,准备给栾宸做点醒酒的东西和早餐。 路时把淘好的米放进掺了水的锅中,又去旁边的罐子里舀了两勺红豆、黑豆、糯米等等搅了两下,刚想去拿点火石,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走出来一看,韩扬恰好将一名背着箱子的中年男子送到门口。 见对方回过头,路时冲他挥挥手,“韩大哥!这个点就有客人来了?” 哪知韩扬一看到他,立刻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脸色铁青。 “臭小子,你昨天给王爷吃什么了!王爷胃疼了一晚上,这会还在发热!” 路时:“啊??” 怪不得刚才那副模样,敢情头上是冷汗! 路时连忙跟上韩扬,急急地解释:“昨晚王爷什么都没吃啊!就喝了两口奶茶,后来又喝了半瓶子酒……” 说完路时恍然大悟,多半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吃,光顾着喝酒伤了胃。 韩扬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王爷的脾胃不好,酒量也不好,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酒?” 路时暗地里叫屈:谁知道这人看着那么强健结实,底子竟然那么虚! 但这时他也顾不上说什么,一路小跑地踩着韩扬脚后跟进去:“刚才那是医……大夫吗?大夫说什么?开药了吗?现在怎么办?” “太医说……” “你怎么又回来了?” 斜倚在榻上的男人开口打断韩扬,拧着眉头看向他身后的少年。 他身上的外袍脱了,只松松地拢着一件玄色的中衣,交叠的衣领微微敞开,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少许起伏的肌肉线条,十分诱…… 路时像是眼睛被烫了一下,赶紧抬头看向栾宸的脸—— 往常一丝不苟束起的墨发散落在颈后,那双幽潭般的眼睛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黑沉,冷冽锋利的面部轮廓则因为病气柔和了一点,让平日被凌厉气势掩住的美貌暴露得更…… “问你话呢,在看什么?”栾宸像是等得不耐烦,说话的语气比平时都急了点,脸也烧得有些红。 路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外侧,屏息凝神,开口问道:“王爷,你感觉好些了吗?韩大哥说你胃疼了好久,昨晚怎么不叫醒我呢?药煎了吗?我现在就去煎上。解酒的粥还熬在炉子上,等会儿就能喝了,你再忍一忍,啊。” “不用,太医院自会送药过来。只是小事,不必大惊小怪。”栾宸有些受不了对方这种安抚小孩的语气,视线冷冷地掠过韩扬。 韩扬尤未察觉,忧心忡忡道:“爷,要么我还是回府一趟,再从家中带两个婢子来……” 栾宸:“本王说了不用。” 韩扬:“可是……” “行了,”栾宸眉头一蹙,“自去办你的事。” “我可以留下来照顾王爷啊,”被遗忘的路时突然开口。 “韩大哥你就放心去吧,这儿有我看着。王爷病好之前,我保证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反正这段时间我除了做饭也没什么别的活了。” 韩扬想都不想就拒绝:“你粗手粗脚的哪懂伺候人……” “可以。”栾宸说。 韩扬下巴掉下来:“……” 栾宸垂眸看手,路时则马上推他:“那你快跟我说说太医都说了什么?王爷病情如何?药何时送来?要分几次服用?有没有什么忌口?” 韩扬忍耐地闭了闭眼睛,一脸嫌弃把他拉到外间,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 “可都记住了?”韩扬问道,“王爷的所有吃食、汤药,都须得你亲自验过之后才能送去。” 第44章 路时郑重其事:“我懂,就像你之前一直用银针试毒一样。” 韩扬:“……你原来看得懂?” 路时奇怪:“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就是这方法有点落后,根本不保证能试出所有的毒。 “反正你放心,有我在,保证王爷的食品安全不会有问题。”路时拍胸口。 那些入口的东西,他都可以请系统替王爷查验,不比他那破银针管用? 韩扬欲言又止,最后说:“若是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惟你是问。” 送走了唠叨的老妈子韩扬,路时去厨房看了一趟火,杂粮粥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太医院正好送来了药,他唤出系统验过毒,端着药碗回到房间。 栾宸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少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绵言细语:“王爷,先起来吃了药再睡。” 轻软得像小猫毛茸茸的尾巴。 栾宸耳尖发烫,只当是自己烧得又严重了,撑着手臂翻身坐起来。 路时本来想去扶他,结果栾宸动作太快愣是没赶得上,只好捞了旁边的两个软垫放在他的腰后。 他舀起一勺碗里的药,在嘴边吹了吹,送到栾宸唇边,下意识地张口就来:“大郎,喝药……” “你叫本王什么?”栾宸以为自己听错了。 路时一窒。 妈呀,互联网真是害人不浅! “没叫什么啊,我说请大王喝药,”路时讪笑着递勺子,“王爷快喝吧,不然该凉了。” 栾宸嘴唇紧闭,“本王手没断,可以自己喝。” “哎呀没事,病人好好躺着就行,这种小事我来……” 栾宸长臂一伸要去抢勺子,岂料勺子没拿到,反倒把少年拿勺的手抓了个正着。 完完整整,一整只手全包进了掌心。 栾宸:“……” 路时:“……” 无语。 为什么不管他灌自己酒还是自己灌他药,最后受困的都是自己??? 栾宸愣了片刻,立即把手放开,额头上的汗一时间出得更多,连脖颈都烧了起来,胃部的灼热也愈演愈烈。 路时见状,连忙见缝插针地把勺子毫不留情怼进栾宸嘴里:“王爷你不要闹了,赶紧吃药。昨晚不是挺乖……的……” 栾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昨晚如何?” 路时轻咳:“没有,我是说王爷喝醉了酒也没有吵闹,很好,很好。” 栾宸咽下口中的药,趁路时不注意将整个碗都夺了过来,迅速一口气喝完。 “是吗?”他语气平静地问。 “本王还以为,你是在说,昨晚你骗本王叫你哥哥的事。” 路时:“…………” 他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从床边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几米开外站定。 要死!怎么有人喝醉了酒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王、王爷说笑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路时强颜欢笑,“一定是您喝多了,做梦了吧?哈哈。喝醉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很正常,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栾宸神色不明,端着碗冲他扬了扬。 路时战战兢兢挪过去,接过空碗放好,小声地说:“王爷,您、您先歇息啊,小的去看看粥熬好了没……等会儿再来叫您吃饭。” “行了,以后不必再在本王面前自称‘小的’了。”栾宸说。 十句话里有八句都会忘记,剩下两句只有害怕和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记起来。 而每到这时候,就显得尤为可怜。 “那、那那、我应该说什么?”路时结结巴巴。 “随你,”栾宸漫不经心道。 “只要不是哥哥。” 路时:“……” 栾宸看着对方逃也似的背影,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与此同时。 丞相袁朝忠的别院中,气氛就远没那么熙熙融融。 “爹,我跟您说了,那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个厨子!”袁睿正跳着脚和当朝的丞相大呼小叫。 “您是没瞧见那男的细皮嫩肉,比女子还俊俏,哪家的伙夫长成那样??吃饭还是吃厨子啊!” 袁朝忠剜了儿子一眼,“粗鄙!慎言。” 袁睿撅嘴,又说道:“爹,那栾……七王爷真的很过分,居然放言说我和您加一起都还比不上他那个厨子重要!你看他把这人护得这么紧,一定就是他相好的。咱赶紧去陛下那儿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袁朝忠被缠得无法,总算放下手中的毛笔。 “爹一再告诫过你,不要去主动招惹那活阎王,你都不记得了?” 袁睿不服气:“咱们家哪比他差了?凭什么得躲着他?我都知道,他可不如爹您在陛下面前受宠!陛下纵着他不过是……” “住口,”袁朝忠脸色微变。 袁睿咽下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袁朝忠沉吟片刻,说道:“栾宸一向对部下极为护短,便是刻意护着府上的厨子也没什么奇怪。” “而且此人狠心薄情,有守死之志,绝不是那起会沉迷儿女情长的人,”他说着,不满地扫了热衷寻花问柳的儿子一眼,“……更不可能搞什么断袖之癖。” 袁睿:“可是……” “不过,这一点也不是不能利用。”袁朝忠说。 第45章 袁睿闻言喜不自禁:“我就说吧!爹,你说,要怎么办?” 袁朝忠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明日,爹会向陛下举荐栾宸的这位厨子,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第25章 这一整天,除了送药送饭时一些必须的交流,路时基本没再主动跟栾宸说过一句话。 进进出出都把一颗脑袋埋在胸前,闷声不响。 倒是终于像个正经下人了。 到了晚上路时过来伺候晚膳,栾宸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饭,突然把瓷勺在碗中磕得叮当一声脆响。 “没熟。”他语带不满道。 正在旁边专心用脚趾给自己挖联排别墅的路时闻言一惊:“什么什么?哪个没熟?” 栾宸把那碗杂粮粥推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尝。 路时一试,秀气的鼻尖立刻皱成一团:黑豆怎么还是脆的?红豆里面也有粉状颗粒……是豆子没泡够时间! 这玩意儿吃下去能消化吗?! “王爷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这粥中午你也喝了,没觉得难受吗?”路时想也没想埋怨道,“快别吃这个了,我重新给你熬点小米粥去。你现在什么感觉?胃有没有不舒服?” 小厨子如此嚣张,不仅光明正大毒害他的胃,还要反过来怪他不早说。 栾宸舒舒服服往床头一靠,脾气如同冰雪消融:“嗯,还好。” 路时见他不以为意,边收碗边语重心长地说:“王爷,我知道你特别爱吃我做的饭,可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加节制……如果菜有什么不对,一定要马上告诉我,知道吗?” 栾宸:“……” 他额角抽搐了一下,良久才憋出一句艰涩的“本王知道”。 路时回到厨房后,飞快地向系统商城兑出一锅现熬的红糖小米粥,并且亲自尝过后,确认没有问题了,才重新给栾宸送去。 晚间,路时在卧房的矮塌上铺好枕头被子,就睡在离栾宸两三米的地方。 经历过昨晚的事,他不敢再睡得太死,夜里起来好几次,偷偷蹲在床边伸手去探栾宸的额头和鼻息,以确保他没有发热,或是因为疼痛呼吸不畅。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轻手轻脚,却没发现每一次转身的瞬间,床上都会有一双幽深的黑瞳缓缓睁开,意味不明的视线粘在他身上。 第二日,折腾了一夜的路时果然睡过头了。 等他醒来时,卧房中已空无一人,王爷不知去向,而原本属于王爷床上的一张薄被则不知为何被自己扯到了榻上。 路时吓了一跳,一个骨碌爬起来,趁着没人赶紧把被子偷偷塞回去。 他打着呵欠刚踏出房门,就见韩扬抱着刀在院子里坐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扇房门。 见到他出来,韩扬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说:“王爷起了,你还睡着,你就是这么照顾王爷的?” 路时不好意思地挠了下鼻尖,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睡过了。王爷人呢?他好点了没?今天的药喝了吗?” 韩扬看出路时这关心是真心实意的,总算没再继续盘问他,骄傲地说:“主子体魄强健,自然已经康复了。他今日要去面见皇帝,让你自己在这园子里随便逛逛,想顽什么看什么可以叫人带你去。” 韩扬指了指每个别院外常候着的婢子。 “不过,这行宫里头人多势杂,以你一个下人的身份,在外务必小心行事。” 路时到这时才知道,每一年的立夏都是大衍非常重要的节日。在立夏这一天,皇帝会主持重大的祭祀仪式,与天地沟通。之后,还会进行为期数十日的庆祝、围猎等等活动。 故而每到立夏前,皇帝都会带着喜爱的皇子妃子和重要的大臣选一处行宫,待上一两个月。 有点像集体放年假团建。 也即是说,现在这行宫里头,都是大衍王朝个顶个的重要人物。 随便哪个捏他都像捏死一只蝼蚁。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路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是爱凑热闹,也很愿意逛逛漂亮的园子,但他实在没兴趣对这些古代的大爷们舔着脸装奴才。 伺候伺候七王爷就算了,人家至少脸长得好看,对自己照顾有加,还是最大的金主爸爸,他俩之间顶多算是社畜和老板的关系。 别的算什么? 想起昨天跋扈的小油王,路时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溜回自己房里,睡了个回笼觉。 - 另一边,花苑中的荷塘里。 大衍的皇帝栾胤正坐在凉亭中喝着茶,与一人下棋。 婢女呈上两碟制作精美香气扑鼻的糕点,说是贵妃送来的,栾胤连看都没看,不耐烦地挥手让人撤下。 袁朝忠捋捋胡子,像是不经意道:“皇上可是不喜欢这儿御厨的手艺?” “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腻烦了,”栾胤随口道。 袁朝忠笑呵呵说:“昨日老臣还听说,七王爷特地把自己喜欢的一个厨子也带了进来。皇上,这一点上您可比不上七王爷会享受。” 栾胤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中,抬头看向袁朝忠:“哦?还有这事σw.zλ.?” 袁朝忠装作一愣,拍拍大腿:“嗨,您看老臣这张嘴,七王爷想必还没来得及告诉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第46章 “不过,能让七王爷特地将人接进行宫来,这厨子手艺可好生了得啊!谁不知道七王爷对天下美食颇有心得,口味挑剔,”袁朝忠说,“让老臣都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何等美味能俘获王爷的心?” 栾胤似笑非笑地扫了这老狐狸一眼,放下棋子。 “是吗?爱卿说得朕也好奇了,朕得让老七……哟,说曹操曹操到。” 袁朝忠转头,看见面容冷峻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宛如一柄寒光四射的出鞘利剑。 袁朝忠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略一拱手:“臣见过七王爷。” 栾宸没有看他,朝栾胤行了个礼,嗓音一如既往的冷:“皇兄。昨日臣弟犯了胃病,不能前来问安,望皇兄恕罪。” 栾胤和蔼道:“朕听太医院说了,不碍事吧?若是没好全便多歇息,政事这边有丞相撑着。” “是,”栾宸惜字如金。 栾胤像是早习惯了栾宸的态度,给他赐了座,这才问道:“听丞相说,你还带了个厨子进宫?” 栾宸眼观鼻鼻观心,平静道:“是,臣弟今日来正是要向陛下奏请此事。” 一旁的袁朝忠在心底冷笑一声。 敢把先斩后奏说得如此正大光明,恐怕整个大衍也就独此一人。 但栾胤似乎对他这种大不敬行为并不太在意,十分宽容地摆摆手:“你若是愿意,再多带几个人进来伺候也无妨。可需要朕给你送两个婢女来?” “多谢皇兄好意,这就不必了,”栾宸面无表情。 栾胤面色微僵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笑道:“对了,刚才朕还在跟丞相说,这厨子竟能如此得你欢心,想必厨艺比宫里御厨还精湛。” “朕近日正好吃腻了御膳房的手艺。既然这厨子来了行宫,不如今晚就请他为朕做一顿饭,让朕也好好见识见识,换换口味,老七意下如何?”栾胤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棋子,看向栾宸。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显然不是商量的语气。 连时间都自说自话地定下了。 栾宸背脊一滞,眼中浮起一抹暗色。 他不露声色地说:“臣弟以为不合适。” “臣弟这厨子是从民间找来的,没见过世面,野调无腔,不懂规矩。他会做的也不过是些乡野菜色,上不得台面,只怕冒犯了皇兄。” 栾胤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那便当是一场家宴,用不着上什么台面,”栾胤的声调中已经明显带上了不虞,“怎么,老七这是连顿饭都舍不得请朕了?” “皇兄言重了,臣弟不敢,”栾宸垂眸。 栾胤冷哼,“老七,朕记得你过去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你若是不肯做主让你的厨子上场,那朕可就亲自去请他了,想必他总会给朕这个面子吧?嗯?” 栾宸袖中拳头握紧,哑声道:“皇兄说笑,臣弟这就回去安排。” 栾胤的脸上这才恢复笑容:“对嘛,好东西要大家分享。那就说好了,今晚你带他一起到朕的逐月苑来。丞相可有兴趣?朕赏你今晚来蹭一口朕的家宴哈哈哈!” 袁朝忠笑得满脸褶子:“谢陛下隆恩!” - 看见栾宸裹着一身戾气踏进别院,正趴在池塘边喂大锦鲤的路时一脸懵逼地爬起来。 谁惹他了? 就算是第一次在十方酒楼吃了他的面条,他也没见七王爷有这么大的怒火。 “王爷,这是怎么了?”路时连忙迎上去,叭叭儿劝道,“病才刚好,大动肝火对胃不好。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栾宸看他一眼,厉声道:“韩扬。” “属下在。”黑衣侍卫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立刻去将郭八珍带来,今晚日落之前务必赶到。”栾宸一顿,“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韩扬二话不说:“是。” 路时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什么意思?王爷你不要我了?是要撵我回去换郭师傅来吗?为什么啊王爷?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说到最后,路时的语调中甚至染上了委屈。 能不委屈吗? 王爷一向对他赞赏有加,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如今二话不说就要把他换掉,这谁能受得了?? 他失去王爷的宠爱了??? 栾宸转头,沉声道:“皇上要你今晚去为他做一顿家宴。” “要我做家宴就……啊?”路时茫然了,“你说谁?皇上?那个皇上?” 第26章 栾宸没有回答,只是拧起两道剑眉,示意等在一旁的韩扬快去快回。 回过头,他看见少年仍一脸呆相地站在原地,才走过去,尽量放缓语气,对少年保证道:“不必担心,本王自会替你打算……” “可是,皇上为什么会钦点我去给他做饭?!”路时终于反应过来,震惊地问。 他是什么很有名的人物吗?连皇帝都指名要他下厨?? 栾宸眼中闪过一抹愧色,沉声说:“是本王牵连了你。” 但他并不准备对路时解释那些冗长阴暗的皇家秘辛,只是冷静地叮嘱路时:“皇上和其他人都不会到后厨去,到时候本王会让人将郭八珍暗中先带过去,由他来完成这一顿晚膳。你只需要待在后厨,不要出来。若皇上用膳之后要召见你,本王再派人过来接你。” 第47章 路时第一次听到栾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意识到问题肯定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这个皇帝既然在后来的剧情中会被主角撵下皇位,想来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一吃完觉得他做饭压根不好吃,直接就拖出去砍头了?怪不得王爷这么慌张…… 等等。 路时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狐疑地看向栾宸。 “王爷,就算是皇上要我去下厨,你又为什么要急着让郭师傅来冒名顶替我?”路时问。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手艺吗?” 不可能吧。 王爷可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真心喜欢他的烹饪成果的人。 栾宸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随着路时脸上的怀疑神色越来越浓,栾宸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是。只是……” “本王了解皇兄。他喜怒无常,只怕有一点不满意都会随便迁怒于你。郭八珍的手艺……应当更合他胃口。” 路时目不转睛盯着他。 栾宸努力把下颏绷得紧紧的,试图以表情显示自己的话非常严肃,且句句属实。 好在少年似乎选择了相信他,没再多问。 “我觉得这法子不太稳妥,”路时沉吟,“你都说是去皇上的地盘了,怎么能保证后厨里没有别的人看见呢?万一要是被发现,他不会治你个欺君之罪吧?” 栾宸漠然:“这些不用你操心,本王心里有数。” 路时仍旧摇头。 “王爷,我觉得我没问题。”他刚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 “别让郭师傅过来了,我有办法。而且我能保证,皇上一定会喜欢这顿晚饭。” 无论栾宸如何劝说,路时都坚持自己可以胜任这个任务,栾宸只得答应让他试试。 以防万一,他准备先让郭八珍进宫之后,先在自己院中备下一桌菜。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害怕,本王定会保你无虑。”栾宸最后对路时说。 路时笑弯了眼,“我百分之百相信王爷,也请王爷相信我。” 栾宸的目光落在少年生气勃勃的脸上,攥紧掌心。 回到房中,系统2583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人里人气的紧张:“宿主,这可是皇帝!你要给那么多人做一整桌菜,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全从系统商城兑现成的,积分也可能不够。 “怎么不可能呢?”路时反问,“你说,人多的时候,要想省事,又想满足每个人的喜好,我们吃什么?” 系统:“什么?” “当然是火锅啊!”路时掷地有声。 谁,能不爱火锅! “把你们商城里最受欢迎的零差评火锅底料给我兑两个出来,一个要香辣锅底,还有一个要番茄浓汤的……这世界有番茄的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路时没花太多积分就将两包扎实的底料拿到了手。 接着,他又让系统帮他挑出两三种不同的火锅蘸料。 因为其中大部分香料都是大衍朝切实存在的东西,所以最后他只是为辣椒付了些额外的积分。 至于烫火锅的菜——皇帝的行宫怎么会缺这些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火锅”,但有火,有锅,还有菜,足够让他发挥。 做完了准备工作,路时写了一张菜单,请王爷拿去交给外面的小太监,让他按单子先把菜送过去。 “妥了。”他拍拍手。 到时候,他只需要走进厨房,把底料下锅煮起来,再把所有的荤菜素菜切好装盘,一大家子都能吃的拿手好菜就做好了。 看,甚至还是鸳鸯锅呢,能不能吃辣的都行。 路时笑逐颜开,第一次夸奖2583:“统子,你还是挺有用的嘛!” 系统:“……”听起来不像表扬。 - 残阳渐渐没入山林后,只留下天边一片晕开似的紫红。 逐月苑的花园早已收拾妥当,今晚受皇上邀请,前来参加这场筵席的人皆已到齐落座。 栾胤身边坐着贵妃,两个得宠的皇子,下首是八王爷栾璟,丞相袁朝忠,空出来的位置则是给栾宸留的。 “老七呢?怎么还没来?”栾胤开口。 跟在身边的老太监附耳过去小声说了几句,告诉他七王爷虽然到了,但仍在后厨逗留,好像是在……看人下厨。 栾胤抬起眉头,“他倒是闲情逸致。既如此,便让他先带那厨子过来让朕看看。” 不远处的袁朝忠闻言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七王爷顶着一张冷脸姗姗来迟。 一名少年垂首尾随其后,然后在七王爷的指引下,跪在地上向皇上行了叩拜大礼。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少年身上。 除了袁朝忠和栾璟二人,其他人都没料到,七王爷合意的厨子,竟然还如此年轻。 “抬起头来,”皇帝发话,“让朕瞧瞧。” 路时直起身来,抬头表情平静地看过去。 席间静了一瞬。 众人无不露出短暂的惊艳表情。 唯有袁朝忠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八王爷栾璟则双手抱臂,黑眼珠朝天,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满。 栾胤沉默片刻,面上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沉郁。 “你就是老七新请回府的厨子?”他打量少年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庞,还有看起来略显纤薄的身体,眉头挤出一道“川”字纹。 第48章 “你才多大年纪?做厨子几年?如此瘦弱,当真端得起厨具?” 路时不慌不忙道:“回陛下,小人今年二十有二,自十岁起,学厨已有十二年。进王府前,小人一直在十方酒楼跟着掌勺师傅学艺。劳陛下挂心,不过小的干惯了这些活,已经习惯了。” 站在路时身后的栾宸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他家小厨子不错。第一次面见皇帝便能答得滴水不漏,十分得体。 但栾胤好似不这么认为。 他眉间乌压压地盯着路时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席间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 栾宸略微抬眸看向路时的侧脸,发现少年身影依旧稳稳的,连背脊都挺得笔直,礼貌地垂着眼睫,眼中有些放空。 “不错,”心思难测的帝王总算开口,“那就让朕见识一下,你有什么本事。” 路时伏身恭恭敬敬地称是。 栾宸入座,路时站起来,让候在院外的小太监抬了几样东西进来。 馔桌的中央首先被摆置下一个不高的炉子,里头柴火烧得正旺。 紧接着,一把敞口的铜锅落在炉子上风。 铜锅中间被一张薄薄的铜片一分为二,变成了八卦图的形状。 在八卦图左边,是半锅赤红色的浓汤,里头隐约能看见白色的葱段和切片的番茄,正冒出馥郁扑鼻的番茄和牛肉混合的香味。 而八卦图右边的汤水则更接近红棕色,上面漂着一层亮晶晶的红油,沸腾之后满锅翻滚着一种黑红色的菜。一种从未有过的异香随着锅里的汤蒸腾而上,令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毛孔舒畅。 更遑论这副画面还如此赏心悦目。 食色,性也。 席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刚刚还阴云密布的皇帝也没忍住,问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这是小的发明的一种合家欢的菜品,非常适合家人朋友聚会食用,叫做火锅,”路时大言不惭道。 贵妃疑惑道:“虽然的确很香,但这不就是一锅汤么?就让我们喝汤?” 路时连忙摆手,把早已经过精致摆盘的火锅菜也端了上来,并在每人面前放下两只小碗,碗中装着两种口味的蘸料。 “接下来,请准许小的为各位贵人讲解一番,火锅要如何食用。” 路时朝几位提前培训过的布菜婢女示意。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完全全被这口神秘的锅吸引住了。 薄嫩的鱼片、裹满生蛋黄的牛肉丝、鲜脆的黄喉和鸭肠、嫩弹的虾肉丸子……就连满怀鬼胎的袁朝忠也没能抵挡住这诱惑,一而再再而三将筷子探向碗中。 这一场原本别有用心的筵席,最后居然让所有人吃了个酣畅淋漓,甚至胜过从前的山珍海味。 半个多时辰转瞬即逝。 当铜锅被撤下时,众人都暗暗地抚了几下肚腹,在心里对那“火锅”恋恋不舍。 栾胤许久没有吃得如此饱足,歇了好一会儿,才龙心大悦地开口:“老七的厨子果然不错。叫那孩子进来,朕要好好奖赏他。” 一直等在院门外的路时被带进来,重新站在众人面前。 栾胤先是将路时的火锅夸了一番,又着人拿来一些金银的小玩意儿,放在荷包里赏给了他。 正想叫人退下,余光瞥到身边的栾宸,忽而话锋一转。 “这位小师傅,”栾胤带着笑意,“你的手艺深得朕心。” “不如赏你进宫来,给朕当御厨如何?” 第27章 路时刚谢完恩,人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抬起头露出茫然的眼睛,“啊?” 贵妃蹙眉:“这傻孩子,啊什么?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路时:“……” “皇兄,”栾宸开口,嗓音沉得让人发冷,“臣弟新近才寻得这厨子,难得能合口味……” 栾胤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老七,朕是在问你的厨子。” “而且,”栾胤靠在椅背上,舒坦地转着手中的翡翠珠串,“别这么小气嘛。朕又不是问你讨要心爱的女人,不过一个厨子……再者说,你既欣赏他,也当为他的前程考虑考虑,这才是好主子,对吗?” 栾宸紧绷侧脸,舌尖浮躁地顶了一下口腔内侧。 栾胤将他的郁气尽收眼底,却像没看见似的,笑吟吟转向路时,“如何?只要你进宫来,你将会成为大衍史上最年轻的御厨。” “谢陛下恩典。” 路时伏身恭敬地拜了拜,“唔,不过小的觉得还是算了吧。” 刹那间,花园里所有声音一息,静得能听见夜风掠过草叶。 这奴才在说什么?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这样跟九五之尊说话?! “算了?” 栾胤神情未变,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隐隐现出帝王的不悦,“为何?” 袁朝忠见状,忙开口笑呵呵地打圆场:“孩子,你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想必不清楚成为御厨的好处。这里不仅有全天下最好的食材,还有许多厨艺超群的前辈,足够让你更快成长。当然,更不用说名和利……成为御厨可是所有厨子梦寐以求的目标。” “真的吗?”路时眨了眨一双乌黑瞳仁,满脸单纯,“我就不是啊。” 袁朝忠一愣。 第49章 接着只听路时又说:“小的喜欢做饭,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吃饭的人吃了我做的东西,觉得喜欢、幸福而已。” 言外之意,你说的这些好处,我都不在乎。 哥追求的是精神满足。 栾胤阴沉着脸审视少年,想判断他说这些话是不是有别的含义,又或者是受人指使。 但或许路时的表情太无辜太真诚,连他也没能看出任何端倪。 “朕自然也是喜欢你的手艺,才会让你进宫。”栾胤厌烦地皱了皱眉。 他的耐心快耗尽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何时沦落到需要和一个贱民费这么多口舌? 若不是看这厨子尤其招栾宸喜欢,有意想要从他手中抢走,让他难堪,一个乡野村夫做菜再了得,又哪有资格进宫当御厨? 简直不识好歹! 路时仿佛察觉不到一点来自皇帝的怒意,神色自若道:“多谢陛下,不过王爷最先与我签下契约,他也算是小人的伯乐。小人得有契约精神。” 栾胤:“……契约……什么?” 路时好心解释:“就是一仆不事二主。忠诚,小人要对王爷忠诚。” 栾胤:“……” “陛下如此贤明宽仁,想必陛下的人也对您特别忠诚!您定会体谅小人这番心意吧?”路时笑眯眯地给皇帝扣上一顶道德的高帽。 栾胤看着他默然少时,忽而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忠诚的仆人!老七,你是从哪儿得来这么一个宝贝?有趣,有趣得很!现在朕倒是对他更有兴趣了!” 路时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弄巧成拙了? 栾宸松开刚才一直攥紧的手,漠然回道:“皇兄谬赞了,这些话都是臣弟教给他的。” 路时:“?” 栾宸说:“臣弟一向小肚鸡肠,不喜欢旁人觊觎臣弟的东西,您是知道的。所以签下契约时,臣弟就曾警告过他,无论是谁看上他,都须得经过臣弟点头。否则就他一个不懂事的黄口小儿,哪敢拒绝您的垂青。” 三言两语,将路时择得干干净净,触怒龙颜的责任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路时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把他咔嚓了,恨不得抓着七王爷领子说就算你是大反派也不该这么嚣张! 然而栾胤却如同根本没听出里头的名堂,和颜悦色道:“行了行了,朕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哪能真对老七你做这种夺人所爱的事?下次有机会,再带你这小厨子来给朕下几回厨,便算饶了你了!” 栾宸面无表情:“谢主隆恩。” 一场从天而降的鸿门宴终于散席。 走的时候,八王爷经过候在门口的路时,怒气冲冲地狠瞪了他一眼。 接着是丞相袁朝忠,见到他笑得一脸和善,走上前似乎打算攀谈几句。 路时把头一缩,唯唯诺诺,装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不敢说话”的模样,瞬间变成自闭i人。 袁朝忠:“……” “丞相在这里做什么?也想来抢本王的厨子?”栾宸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袁朝忠回头,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老夫只是想夸一夸这位小师傅。年纪不大,手艺出众,竟还如此有胆色,可是没有一处像厨子。” 栾宸居高临下看着他,“丞相,本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说起来,令公子昨日到本王院中闹事,又去皇兄面前嚼本王舌根,这两笔帐还没有算,丞相倒有闲心观察本王的厨子。” 袁朝忠脸色微变,含怒道:“王爷这是在威胁本相?” “好心提醒罢了,”栾宸转身懒得看他。 “若有下次,本王便动手不动口了。” - 路时跟在栾宸身后回了别院。 一踏进别院大门,他长长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肩膀瞬间卸了力耷拉下去,嘟囔道:“天啊累死我了。” 应酬好累。 应酬领导累上加累。 栾宸脚步一顿,回身看他:“你……嗯?手怎么了?” 路时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臂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活像得了帕金森。 栾宸两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刚才还敢自作主张说什么“忠诚”,就不会找借口推到他身上? “哦,不是,今天切菜切太多了,有点脱力。”路时不在意地说。 后厨送来的食材都是整块的,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路时没有留其他帮忙的人,老老实实一个人切完了一整桌菜。 然后手就这样了。 栾宸抬了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 袁朝忠也没说错,一点也不像厨子。 哪家的厨子会因为切菜太多,就把手切废了。 路时颤巍巍抬起右手,捏了捏自己左边的小臂。 栾宸看他翘起的兰花指,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少年白生生的小指和无名指上,各横亘着一道扎眼的刀口,因为在水里反复泡过,上面已经没什么血迹,只有泛白的皮肉往外翻起,渐渐变得红肿。 路时的手指不小心擦过衣服,瑟缩了一下,“拿刀的时候没留意……切错地方了。” 栾宸挑了挑眉:“右手拿刀,切了右手?” 路时:“……” 他有点恼羞成怒,手更抖了:“意外,是意外!他们厨房的刀太重了根本不好用!王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信我?来啊,我这就再切一次给你看!” 第50章 “……不必。”栾宸见好就收,没再对路大厨的刀技表示怀疑,示意他先进屋,自己转身出去了。 路时忿忿不平地坐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屋子,正要走时,和刚从外面回来的栾宸迎面撞上。 他手里拿着两只瓷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膏味道。 “去哪?坐下。” 七王爷恢复了冷肃的样子,朝路时身后的椅子一扬下巴,把瓷瓶放在桌上,“把药擦了。” 说完停了一下,掩饰似地说:“别影响了明日给本王做饭。” 路时暗地里咕哝了两句“资本家本性难移”,拈着兰花指拔掉瓷瓶上的塞子,把里面的药粉往伤口上抖。 一分钟后。 栾宸忍无可忍:“有你这样擦药的?!” 药粉洒了一桌子,伤口上倒是没沾上几粒! 路时可怜巴巴皱起鼻尖:“不是,我左手不听使唤……”而且好疼,他下不了手。 栾宸一把夺过半空的瓷瓶,“手。” 路时畏畏缩缩把手伸出去:“王爷……轻、轻点。” 栾宸呼吸一窒,耳根猛然窜上一股热意。 他状若不耐地斥道:“别动!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怕疼!” 路时一脸的泫然欲泣: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小gay而已! 然而男人面上凶神恶煞,恶声恶气,手上的动作却意外地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生怕碰疼了他。 就是……就是太轻了,有点痒。 撒完药粉,栾宸取来绷带,替他细心缠好。 路时松了口气,晃晃脑袋,试图把刚才那点异样的感觉从心头拂去。 但对方紧接着打开了另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少许白色的膏状物体,放在掌心揉搓两下,将它们融化成药油。 “外衣,脱掉。”栾宸举着手掌说。 路时下意识地把屁股椅子里面缩了缩,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满手油亮:“干、干什么??” 栾宸莫名其妙:“太医说这药膏要揉进肉里,你扎着袖口,怎么揉?” 路时咽了下口水,“我、我自己来就好了,不劳烦……不劳烦王爷了。” 栾宸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着说:“刚才都下不了手,你以为本王还会信你?” “赶紧脱,别等本王亲自动手。” 路时:“……” 如果他现在承认自己不直,可以吓退七王爷吗? 第28章 元青色的粗布外衫褪下来搭在椅背上,路时只剩下一件中衣,挂在清瘦的身体上略显有些空荡。 左边的袖子被松松垮垮地挽到上臂最高处,露出整条光溜溜的手臂。 白得透出近似瓷器的光泽。 他磨磨蹭蹭把手伸出去,栾宸的手才刚捉住他的手腕,就忍不住抖了一下,手臂上一圈细软的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仿佛炸毛的小刺猬。 男人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锋一扫:“你怕什么?” 路时哆嗦:“没、没有啊。”手臂上的汗毛随着这句话垂头丧气地晃了晃。 栾宸:“……” 老实说,路时真说不出自己在紧张什么。 怕王爷手太重吗? 还是怕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和联想继续发扬光大,让两人变得尴尬…… “哇啊——” 一股温热忽然包裹住路时的手臂,把他吓得惊呼了一声。 栾宸已经自作主张握紧他的小臂,右手掌心覆上去揉搓起来,一面还冷冷评价道:“娇气。” 路时只得咬住嘴唇,把声音吞回肚子里。 然而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得有点不对劲。 栾宸的手掌宽大,颜色偏浅浅的小麦色,扣在路时雪白纤瘦的腕子上,形成了十分强烈的视觉对比。路时只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 怕脑子里升起一些……年轻时偷偷看过的不干净的东西。 视线还可以屏蔽,触觉就不行了。 因为常年习武用剑,七王爷的手掌中生了一层薄茧。略显粗粝的地方不断与路时的皮肤相摩擦,再加上对方体温较高,掌心温度灼人,那触感简直要多怪有多怪。 更糟糕的是,栾宸手劲了得,有在认认真真将药油揉进他的手臂里,所以他同时还能体会到,皮下肌肉和筋膜在压力下传来的极度酸爽的感觉。 “呜……嗯……” 路时埋头忙着消化自己的异常,丝毫没留意到七王爷的表情也很古怪。 直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说话。” 路时懵然抬头,“我没说话啊……” 七王爷的侧脸紧紧绷出一条凌厉的直线,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被少年咬得有些发红的嘴唇,然后缓缓移开眼睛。 “那就别出声。” “……”路时恼了,委屈地控诉道:“可是王爷你手太重了,我疼。算了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栾宸躲开他的手,垂下眼语气不耐烦,“知道了,本王再轻些。”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给手下人包扎过,怎么偏生轮到这小厨子就这么麻烦? 皮肉滑不丢手,又吃不得一点痛……还爱乱叫! 直叫得人心烦气躁,真想用什么东西把那张嘴堵上。 第51章 栾宸手上的劲果然放小了些,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少顷,栾宸低沉地开口:“为什么不答应皇上去做御厨?” 路时呆了一下,“啊?不是都说了吗?王爷,你当时没仔细听吗……哎哟哎哟,轻、轻点!” “换手。”栾宸面无表情收回手劲,看着酸爽得泛出生理泪水的路时,接着冷冷道:“真话?” “当然是真的。”路时泪眼汪汪。 “是王爷把我带回了王府,还对我这么好,就算是为了对得起王爷的赏识,我也不会随便离开的。除非王爷哪天嫌弃我了要开……撵我走。” “皇帝的赏识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栾宸淡淡地说。 路时摇头:“算了吧,我可没有那种远大的志向,我只想踏踏实实做饭挣钱。再说了,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人家一个不高兴,把我……” 路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两眼一翻。 栾宸:“……你就不怕本王哪天不高兴?” 路时自豪:“怎么可能?王爷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厨艺么?你看,你进宫都要把我招来,真是一天都离不得我……” “你、你胡说什么!”栾宸脖颈发麻。 路时:“……做的饭。” 栾宸:“……” 栾宸对上少年无辜的眼神,手下泄愤似地狠狠揉了两把,把路时捏得又哀哀叫唤起来,扭着身体要挣脱他的控制。 栾宸大手一钳,无情地将他两个手腕扣在了一起,正想粗暴地叫他闭嘴,房门嘭地霍然洞开—— “姓路的你又怎么了……” 两人猛地抬头,与破门而入的韩扬和他身后满脸憨厚的郭八珍来了个惊悚对视。 栾宸:“……” 路时:“……” 韩扬的目光落到两人暧昧的姿势上,脸上表情堪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一时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全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郭八珍先反应过来,慌慌张张低下头,在身后拼命扯韩侍卫的衣角,压低了嗓音催促道:“韩大人……走啊!快出去!” 韩扬像被人敲了闷棍,仍在发呆。 栾宸顺手扯过椅背上的外衫披在路时身上,语气不太好:“先退下。” 韩扬木呆呆地点了点头,连“是,主子”都忘了回答,被郭八珍连推带攘搬运到门外去了。 栾宸太阳穴砰砰直跳,无奈地抚了下额角,再转身已恢复了平时冷酷的σw.zλ.模样。 “行了,药上好了,回去歇下罢。今日辛苦你了。” 路时镇定自若地扣衣扣:“不辛苦,命苦。” 栾宸:“?” “呃不是……我是说为王爷卖命,应该的!”路时讪笑。 栾宸没跟他计较。 “从明日起,你就跟在本王身边作随侍。若要离开别院,须得与本王一道。”栾宸叮嘱他。 路时知道自己现在成了出头鸟眼中钉,乖巧地应下来。 “几日之后便是立夏祭祀,在那之后就是围猎。等第一次围猎结束,本王自会带你离开。”栾宸说完停了片刻,问道,“或者,你现在可想先自行回府?” 路时摆手:“我不走,来都来了,就在这儿给王爷做饭吧。” 而且,总觉得待在七王爷身边应当更安全。 栾宸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先回去。 房门在身后合上,路时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忽然往地上一蹲,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腿之间,一张脸红得像刚蒸了个桑拿。 脑海中,系统2583发出一连串变了调的机械音:“宿主!你你你不会是那、那啥了吧!你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千万不能沉迷感情啊!呜呜呜我就知道我们美食系统不搞剧情是有原因的!!享受美食不比谈恋爱香吗?!!!” 路时:“……” 他猛拍脑门,把脑花里那些四处乱飞的实体感叹号拍散,“你别发疯,我什么时候说要谈恋爱?” 2583弱弱地说:“那你刚才……你脸红什么?” “我是个gay!受不了大帅哥跟我这么亲密不行吗?”路时咬牙切齿。 2583将信将疑。 路时抬头,“你放心好了,我是一定要回家的人,怎么可能在任务世界跟角色搞感情线?我又不傻!” “而且七王爷一看就是直男,这朝代又全员恐同,你在瞎担心什么?” 2583这回信了,跟路时道歉:“对不起宿主,我不该怀疑你,你六根很净。” 路时:“……”不要乱用成语!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得抓紧时间了。第三个初级任务【火候】的期限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主系统的考核如果没有通过,会有惩罚的。”系统再次强调道。 路时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他的心思是有些松懈,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惩罚?这个惩罚很严重吗?”每次2583的语气都严肃得不行。 但系统却只是说:“我不能告诉你,到时候宿主就知道了。” 路时:“……不,并不是很想知道。” 被系统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点不自在烟消云散。 路时站起身准备回房,一个人影突然从身前凭空冒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提到自己面前。 “姓、路、的。” 第52章 韩侍卫脸黑得像锅底,把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对王爷耍这种花招!你……不要脸!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路时无语:“不是我怎么了?!你们王爷不是好好的么!” 韩扬红了脸,羞于启齿:“你们刚才……你们刚才……” “你的思想好肮脏啊,”路时拍拍韩扬的手,示意他先把自己放下来,“我的手不方便,王爷刚才是在给我上药,不信你闻闻,我现在还满手药味呢。” 路时把袖子往上撸了一点,伸过去。 韩扬疑神疑鬼地凑上前,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的确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他扯住路时的衣袖继续往上拉,仔仔细细地察看,“不对啊,你这手上连个伤口都没有,为什么需要王爷给你上药……” “韩扬,你在做什么?”栾宸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扬脖梗子一紧,条件反射夹住背脊,转身,立正,“王爷!” “还不回去?”栾宸眼神不悦,看向路时,“既有余力,不如再给本王做碗……” 路时立刻机灵道:“王爷晚安!” 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七王爷的疾风骤雨,就让韩木头独自面对吧。 第29章 清晨,七王爷别院里的小厨房升起缕缕炊烟。 初夏早上的温度显然比之前已经升高了不少,路时不过是生了个火,额角和鼻尖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张净白的脸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木盆里装着昨晚提前泡好的红豆,颗粒饱满,色泽鲜艳,用手捏上去外皮微微发软。 路时掬了一把凑近闻了闻,确认豆子没有发酵变味,就把它们全倒进沸腾着滚水的锅里。 然后拿出一块问太医院讨要来的多年老陈皮,扔进红豆汤里。 灶膛里的柴火熊熊燃烧,把一锅豆子煮得上翻下跳。 路时盖上锅盖,转身掰了五根香蕉,剥掉外皮切成小段,再给它们淋上满满的鸡蛋液。 最后一步理论上要在鸡蛋液外面再沾一层面包糠,但路时舍不得把积分花在这种地方,于是作为面包糠的替代品,杏仁被放进石臼里舂成碎粒,其中还加了一些干掉的馒头屑。 看着一盘子金灿灿初具雏形的脆皮香蕉,路时自豪道:“我可真聪明,下厨这条路竟然也能被我走通,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倒我?” “宿主,你确定要……尝试油炸?”系统担忧地问。 2583望向那整整大半锅油,不合时宜地想起发生在十方酒楼的“惨案”——虽然那场火灾主要不是宿主的问题,但……这毕竟是油啊! “要不然你就先只做陈皮红豆沙好了。”系统说。 【火候】的技术说起来简单,不过是选择大、中、小、微四种火力,但实则里头门道很多。 它不仅和不同菜品的原材料质地有关,也和数量、大小有关。而相同的火力,反映到食物上又会受到不同炊具材质的影响,比如锅的厚度,锅中加水还是加油。 更不用说一道菜的烹饪过程中,不同时期分别需要不同的火候…… “好了好了,”路时听得头晕眼花,“既然这么复杂,我不多试试怎么行?煮红豆沙这么简单,只要开着猛火让豆子出沙就好了,练不了手的。还是油炸比较考验技术。” 系统弱弱地说:“可宿主的技术……” “嘘嘘,到时间了——” 路时竖起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用勺子捞起刚才那块陈皮,晾凉了切成丝重新放回锅里。 “看,我这不是有点技术在身上?”路时志得意满。 系统没法对宿主近日越发膨胀的自信心做出客观评价,只听对方接着问:“现在,这个油要热到什么程度,我才可以把香蕉下锅?” 2583看着开始翻滚冒烟滋滋作响的油锅:“在至少三十秒之前……” 系统还来不及把后半句话说完,就见路时慌慌张张把一盘子香蕉全倒进了锅里。 2583:“……所以现在已经不能放了!” 这句话路时一点也没听到。 因为在香蕉入锅的同一瞬间,厨房里炸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锅里的油像暴走的泉眼一样四下开花。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烟冲天而起,然后轰然一声,明晃晃的火光从锅里冲天而起。 站在油锅正前方的路时首当其冲,几乎被那股骇人的热力迎面扑倒。 他眯着眼睛手忙脚乱往后退,手却不小心摁在烧得滚烫的灶台边缘,当即痛呼一声,失去重心向后仰面摔了下去。 路时后背生出一层白毛汗—— 完了,以他这个姿势,就算不被烧死也得磕坏后脑勺…… 他正本能地咬紧牙关,企图逃避近在眼前的痛,身体下坠的趋势猛然来了个急刹。 一双大手从身后架起他的肩膀,平地向后飞跃出好几米。 “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栾宸的怒喝声震耳欲聋。那双手紧紧地箍在他胸前,简直勒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院子里的凉风拂过路时的脸,他勉强睁开烟熏火燎的眼睛,泪如雨下:“王……王爷?你怎么来了……火……着火了……” “站好!你还想去哪??”栾宸快被他气死。 他见早膳一直没有送过来,一时兴起想亲自过来看看,谁知一踏进院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横空出世的火光。 第53章 他使出轻功两步飞进门去,才正好在路时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把他接进怀中。 “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放着劈柴的斧子?!”栾宸实在压抑不住心中后怕,第一次对路时大发雷霆,“你若是就这么摔下去,脑袋能被砍成齐整的两半!” 相比之下,灶台上能把他烧成灰的火焰都显得不那么紧急了。 路时揉着眼睛,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本来在给你炸香蕉,没想到……” 栾宸一滞。 少年脸上被熏得黑一道灰一道,没几块白净的地方,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泪光,微微上翘的眼尾沁出淋漓的艳红。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别揉……”栾宸不由自主放缓了嗓音,想把他脏兮兮的手拉开,路时却打了个颤,带着痛音嘶了一声。 栾宸这才看见,少年手腕和手掌上都被烫起了触目惊心的水泡。 栾宸:“……” 他磨着后槽牙,半晌才把怒火忍下去,霍然起身,一把将路时打横抱起。 现在还熏得目不能视的路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人的衣襟,透过朦胧泪光看过去,“王、王爷?” “主子,火扑灭了。幸亏发现及时,里头没什么大碍,只是锅烧焦了。”韩扬的声音响起。 “请吕太医来一趟,”栾宸说完,抱着路时转身往外走。 路时忍耐了十秒钟,嗫嚅着开口:“王爷,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我的腿没受伤……” “闭嘴。” 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就算眼瞎如路时也能感觉到,于是他识时务地安静下来。 公主抱就公主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他看不见,尴尬的就是能看见的人。 半个小时后。 太医给路时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用药水替他冲了冲眼睛,最后语气温和地问一旁的七王爷:“今日他必定受了不少惊吓,可需要再开一服安神的药?” 路时:“我不……” 栾宸:“开。” 路时:“……”怎么不干脆开安胎的药!他是什么很娇弱的人吗?? 这位年轻的吕太医嘴角浮起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点点头:“稍后药煎好了我让韩大人送过来。” “有劳。”栾宸道。 “……”路时眼睛一闭,索性躺平装死。 吕太医一走,栾宸厉声问道:“你可知错?” 路时翕开一条缝偷偷瞄他,声如蚊蚋:“对不起,烧坏的锅我会赔王爷的。王爷的早饭……” 早饭?! 路时一个鲤鱼打挺猛坐起来,拔腿就想往床下跑,“我的陈皮红豆沙还在灶上!” “坐下,”栾宸长臂一伸,把他挡回去。 “近日你都不许再进厨房,直到重新获得本王允许。” 路时一呆:“为什么?” “因为本王还暂时不想把这院子烧了,”栾宸无情地说。 路时:“……王爷你听我解释……不是,我可是领了薪水的,怎么能不干活?” 而且他还有任务在身啊! 栾宸嘴角微微一动,“你倒提醒了本王。” “这个月你的月钱没了。”栾宸说,“就当是赔本王的锅。” 路时:“……”靠,好一口资本的大锅! 他蔫头耷脑了好一会儿,又怀抱着最后一丁点希望,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回王府吗?” 栾宸冷笑。 “你当本王是傻子?” - 那锅陈皮红豆沙最终还是被毫不留情地销毁了。 “肯定很好吃,”路时神情恹恹地躺在院里的凉椅上,对系统诉苦,“如果那天王爷及时让我回去拯救它的话。” 他才三天没进厨房,就像刚退休的老大爷似的,无聊,寂寞,沉迷追忆往昔。 他当然也喜欢躺平。 但前提是不扣工资,并且没有在身后追杀的deadline。 系统还没有回答他,栾宸先走了进来。 路时没精打采起身打了个招呼,又躺回去,仔细看的话,眼神还有点委屈。 栾宸:“……” “还想躺着?”栾宸开口。 路时撩起眼皮,“王爷又不让我下厨,还喝了那么多安神的药……只能躺着了。” 栾宸表情倨傲,声线冰冷:“本王打算去园子里逛逛,本想带你随侍。不过既然你想躺着,那便躺着罢。” “园子?”路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在现世时,他曾无数次为不能亲眼见证圆明园的辉煌时光而觉得遗憾,如今原汁原味的古代园林摆在面前,岂有不玩之理? 路时一骨碌爬起来,笑脸相迎:“要要要,王爷等等我!” 栾宸绷着一张俊脸转身就走,只有狭长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点极难察觉的柔和。 “王爷,园子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我们先从哪儿开始逛?”路时紧追着栾宸。 栾宸:“没什么好东西,就那些。” 路时:“……王爷,小的没见过世面,什么都稀罕。” 栾宸想了想,说:“前段时间有人给皇帝新献了只雪狼,你可见过?领你去看看。” “真的?”路时新奇地睁大眼,古人居然还养狼。 “可是,既然是皇上的东西,那你带我过去他不会不高兴吧?”路时有点忐忑。 第54章 栾宸回头睨他一眼,冷漠道:“有本王在,谁敢动你?” 第30章 来行宫这些天,路时还是第一次出来正经游玩。 他一直惦记着韩扬的提醒,就算老板栾宸常常不在院中,也从没偷溜出去过。 当然,对他来说在别院里躺尸就很幸福了,和以前住在那些豪华的中式酒店度假倒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现在更开心。 这个王朝的皇帝看上去审美还不赖,行宫的花园和游廊设计得搜神夺巧,但又鲜有匠气,不失自然的野趣与灵秀。 加上天公作美,初夏的阳光穿透云层,热度将将好地落在身上,令人心旷神怡。 路时只恨自己手中没有相机,每走到喜欢的地方都要逗留许久,试图把这些景色印在脑海里,以便日后回去还能三不五时回味一番。 七王爷则明显对这园子没有兴趣,始终在路时前头走得步履生风。 目不斜视,古井无波。 但他一句催促的话也没说过。 当路时又不知为哪处的花盆或是栅栏所吸引时,他只是静静地停下来,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等路时重新跟上,他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路时发现了几回,忍不住想笑。 他莫名有种出门遛大型犬的即视感。 大狗威风凛凛——行宫里没有比王爷更威风的人。 大狗热爱运动,总是活力满满跑在主人前头——王爷也一直走在他前面,还会给他领路。那些尤其漂亮的景色,说不定就是王爷精挑细选的。 大狗再横冲直撞,主人一拉绳子总会听话地站住——王爷走得再快,总会…… “你在傻笑什么?”栾宸回头看他,眉峰扬起。 路时嘿嘿嘿:“没什么。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狼?” “前面,到了。”栾宸说。 狼关在一个笼子里。 笼子是由黄铜打造,造型繁复精巧,笼子里则垫着厚厚的绢帛垫子,看着十分华贵。 角落里放着两只精美考究的彩瓷碗,一只盛着清水,一只装着肉骨头,看起来待遇还不错。 但笼子里的小家伙一动不动地趴在红色的绢布上,从头到脚透出萎靡的气息。 那是只半大小狼,大概有路时大半条腿那么长。 浑身雪白,身上的毛蓬松柔软,在阳光下发出光晕,就像垫子上长出的一块上佳的毛毯子。 负责看守它的是两个太监,正小心翼翼用一把木头的长柄勺越过笼子往碗里倒水。 见到栾宸出现,他们连忙跪下磕头行礼。 栾宸挥手让人退下,转身对路时道:“害怕么?上前来看得清……” 不等他说完,少年早一个箭步冲到笼子前面,瞳仁中闪闪发亮:“哇,它好可爱!” 栾宸:“……” 他大手一伸,提着少年的后脖领把他向后拽了一些,“没叫你离这么近。” 路时看着那团“毯子”手直发痒,恨不得现在就伸进去rua上两把,不死心地问:“这真的是狼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呢?会不会其实是狗啊?” 栾宸一眼看穿他的蠢蠢欲动,冷笑了一声,“你见过狼?” 路时歪着头想了想,他在电视和手机里倒是见过,但瞧着分明和许多品种的狗都异曲同工嘛。 比如眼前这只,就很像白色的瑞士牧羊犬。 路时的家里也爱养狗,对养狗撸狗都颇有心得。 他穿书的时候,家里还养着一只德牧一只泰迪。德牧脾气好,每天都被泰迪欺负,撵得狗飞狗跳,但若是遇上生人进门,它又总像个忠诚的卫士,警惕地守护在主人和小泰迪身前。 也不知道他走了以后它俩有没有想他…… 栾宸斩钉截铁地告诉路时,这肯定是狼。 别看它个头尚小,可天生野性难驯,嗜血凶猛。即便是以现在的体型,在完全不受制约的情况下,也能够咬断人的脖子。 路时就像叛逆期的小孩,表面信了,但实际没完全信。 他对这种大型犬科动物有着深厚的滤镜,仍不死心,偷偷问系统兑了一袋最好吃的狗粮,隔着笼子嘬嘬嘬地逗那条“小白毯子”。 栾宸刚想说什么,韩扬从身后急匆匆走过来,附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栾宸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对路时说:“你在此地稍等片刻,不要乱走。本王有事去去就来,顶多一炷香的时间。” 路时心头一喜:“好的王爷,您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栾宸招来刚才的太监:“看着他,别让他把手伸进笼子里,也别靠太近。” 路时:“……” 别太过分。 等栾宸一走,路时立刻掏出藏在手心里的狗粮,蹲在笼子旁努着嘴继续逗弄小狼。 对于他的行为,太监们觉得十分为难。 不阻拦吧,这雪狼可是祭祀迎神时的特别献礼,加上又有七王爷临走前的命令,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阻拦吧,这少年身上的衣服虽朴素得像个下仆,模样却生得这样俊俏,还是七王爷亲自带着来的,明显很得七王爷宠爱。 宫里的公公们都是人精,思来想去也不敢对他太凶,只能好言相劝:“这位小哥,你别靠那么近,当心这畜生伤了你……” 话音刚落,毛茸茸的白雪条子睁开眼睛,前脚蹬着地打了个呵欠,一跃到了路时手边。 第55章 路时和太监们齐齐发出惊呼—— “它眼睛好漂亮啊!” “天呐快躲开!!” 然而小狼只是拱起狼吻,嗅了嗅路时的手,一双蓝宝石一样透亮的眼睛略带好奇地望着他。 路时松开手里的狗粮落在地上。 小狼凑上前,迟疑地闻了一会儿,竟然真的一口叼进了嘴里。 路时喜笑颜开,对扑过来拉他的两位公公说:“没事没事,它没咬我,吃东西呢。” 矮个子太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了,小哥你喂它吃的什么?这狼捉回来两天,我还是头一回见它吃东西。上好的肉骨头不吃,就只喝清水……” “没什么,就是一些我自己做的小零嘴,”路时笑道。 他重新蹲下去,大着胆子把手伸进去一些,再洒了一把狗粮。 小狼像是饿坏了,埋着头吃得毫无骨气。 路时观察半天,正犹豫要不要偷偷伸手摸上一下,身后猝然响起一个尖利的怒斥声:“你、你在干什么?!” 路时转头,看见一名气得发抖的油头小生快步走过来。 袁……袁什么? 他记得这是丞相的儿子,而丞相和王爷是死对头。 路时不想惹事,狼也不想喂了,站起身行了个礼,拔腿就准备走。 “站住!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谁带你来这儿的?谁允许你离它那么近的!万一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十个脑袋都不够你赔!”袁睿痛骂道,“还有你们!狗奴才,为什么不看好雪狼!” 等袁睿发泄完,挨骂的太监才喏喏上前道:“袁公子,是七王爷亲自带这位小哥来看狼的。” 袁睿一噎,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恶心得慌。 他绝不相信那活阎王会无缘无故地这样护一个卑贱的厨子,他和这小白脸儿之间肯定有猫腻! 袁睿刚想发作,忽而眼珠子一转,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 路时见这小油王面上神情变幻几次,一看就不安好心。 刚想随便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对方却突然缓和了神色,示好道:“哦,这不是七王爷的厨子吗?刚才没把你认出来,你可别怪本少爷啊。” 路时:“……?” “你们先退下吧,到旁边候着,本少爷跟他一起玩会儿。”袁睿对太监说道。 路时警惕道:“袁公子,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您慢慢玩……”“哎呀你别走啊!” 袁睿状若亲热地过来搭他肩膀,被他躲开后面色阴沉了须臾,又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我刚才看这狼居然吃了你的东西,你喂它什么了?能不能教教我?我也很喜欢它,可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它亲近。” 路时:“袁公子误会了,它跟我也不亲近。” 袁睿:“怎么可能……你看,你看它还舍不得你走呢,在冲你摇尾巴!” 路时狐疑地看向笼子,发现小狼竟然当真扒在栏杆中间,眼巴巴地望着他。 身后的大尾巴在地上左扫右扫,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奶声。 呜得他心都软了。 路时没忍住,走过去放下一把狗粮。 想了想,他又拿出一些递给袁睿:“这是我做给自己吃的小零嘴,袁公子要不要尝尝?” 袁睿早听过皇上想招揽他当御厨的事,不疑有他,一把塞进嘴里。 “唔……是挺香,怪不得它也爱吃。”就是硬了点,咬得他腮帮子疼。 路时微笑:“是吗?袁公子好品味。” 袁睿咽下嘴里的“小零嘴”,手中还留了几粒,蹭到笼子另一边,犹犹豫豫作出想投喂的姿势。 “我不敢伸手……它真的不会咬人吗?”他怯懦地问。 路时懒得搭理他,装作没听见,认认真真看小狼努力把狼吻往外挤,试图够到那几颗落在笼子外面的狗粮。 路时低头去帮它捡,忽地听见咔嗒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紧接着,面前一整面笼壁整个向下打开—— 觅食的小狼一个前扑,径直撞向路时的脸。 在路时猝然缩紧的瞳孔中,倒映着小狼嘴里已然尖锐无比的森森獠牙。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路时!” 第31章 “滋溜。” 雪白小狼的血盆大口里,滑出一条粉红色的舌头,在路时的下巴上舔了两下,然后把头拱进他的手心里,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这怎么可能!”他面前的袁睿蓦地站起身,抑制不住地喊出声来。 这狗东西之前刚抓回来一直冲人龇牙咧嘴,一看就很不好惹,连天天喂食的太监也不敢靠它太近。怎么到了路时这里,倒成了温顺的叭儿狗了??? 路时不知道袁睿在吃惊什么。 他除了刚开始受到的短暂冲击,立刻顺应时势地享受起撸狗的快乐来。 这会儿正趁乱摸着怀里的毛茸茸,被逗得咯咯直笑:“好了好了给你吃,都是你的……” 半大的雪狼撒着欢儿舔他指尖的狗粮,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湛蓝无辜的小狗眼睛霎时对上一双冷冰冰的锐利眼眸。 “嗷呜……” 雪狼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呜咽,抖着皮毛紧紧地夹起尾巴。 “王爷?” 路时连忙伸手讨要:“王爷你吓着它了,快给我吧,我来抱。” 第56章 栾宸还没来得及张口,路时已经自作主张把这小东西两手一搂,努力地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栾宸:“……”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才远远看见这狼扑倒路时,连呼吸都好似停滞了一息。 距离遥遥,他实在不敢想着一口若是咬上了少年,会是何种光景。 偏这小傻子一点不知道什么叫怕。 栾宸观察片刻,见这小狼确实没有要咬人的征兆,这才松开铁钳似的手指,把它重新扔给路时。 路时立刻摸了一把它的脑袋,满心欢喜地掏出狗粮喂给它,甚至小声对着狼耳朵说:“不用怕他,这个人只是看起来有点凶,其实是个好人!” 栾宸:“……” 他不忍卒睹,转身叫住准备偷偷溜之大吉的人:“袁睿。” 袁睿浑身一僵,干笑着停步向栾宸行礼,“问王、王爷安。你们先聊,本公子有事先走一步……” “你刚才在做什么?”栾宸森冷的目光锁在袁睿身上,语气却极其平和。 “笼门为什么打开了?” 若是韩扬在,应当知道这是王爷要发怒的前兆。 然而袁睿一双眼珠子乱转,仍在嘴硬:“没做什么啊。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这儿逗狼玩的明明是你家下人,笼子坏了你不追究他,反倒来问无辜的本少爷?” 栾宸懒散地撩起眼皮,“本王看见了。” “看见你拨掉门上的插销。” 袁睿一哆嗦,这才想起七王爷那对闻名遐迩、目力极佳的招子。 “那、那又怎么了?那本少爷也就是玩的时候……不留神不小心弄掉的!”袁睿梗着脖子说,“再说了,门开了就开了,又怎么了?这不是没什么事吗?这狼如此温驯,根本都不咬人……” 说着,他忍不住嫉恨地剜了路时一眼。 栾宸:“既如此——” “既如此,那袁公子也来抱抱它吧,真的不咬人!”路时喂完小狼,抱着它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径直把狼往袁睿怀里怼。 雪狼的鼻尖顿时皱了起来,露出凶狠的獠牙,暴躁地对着他龇牙咧嘴。 袁睿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惧的惨呼摔倒在地,“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杀人啦!救命啊!快拿走……快把这畜生抓走啊啊啊!” 栾宸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温驯,不咬人。” 路时故作惊讶地抱回小狼一看,小狼对着他舔舔舌头,晃晃尾巴。 再伸过去,小狼又龇起牙,袁睿继续爬行着发出惨叫,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回试了几次,路时笑得直打跌,好有灵性一狼! 不远处,这一幕落进了前来逛花园顺便视察贡品的皇帝眼中。 陪在皇上身边的袁朝忠面色铁青,栾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那与小狼相处得分外和谐的少年。 “那小孩竟还能讨这种野蛮畜生的喜欢,”栾胤诧异道,“有点意思。” 袁朝忠一愣,抬头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 一时分不清皇帝看的究竟是那匹小狼,还是……七王爷栾宸。 - 厨房里,柴火燃烧的青烟袅袅褭褭飘出小院。 抱着刀柄倚在门口的韩扬伸了个懒腰,忽然朝来人躬身:“主子。” 栾宸“嗯”了一声,目光朝里面飘了飘。 韩扬立刻会意道:“属下看着呢,没有走水,一切正常,呃……” 栾宸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怎么?” “算……算正常吧?”韩扬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要不您进去看看?” 栾宸悄无声息地跨进去。 灶台前的少年背对着他,还没意识到屋里多了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筷子从一只碗里往外捞东西。 捞着捞着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太慢了,索性放下筷子,直接把手伸进去…… 栾宸:“……你在干什么?” 路时吓得抖了一下,整只手按进碗里,沾了满满一层……细腻的红豆沙。 “王爷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他抬头埋怨道。 栾宸:“……” “本王不来,岂不是能从碗里吃出你的手指?本王没有吃人肉的癖好,不必加料了。”栾宸漠然道。 路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欲盖弥彰地试图把手藏到身后。 他讪笑说:“没、没有的事,王爷,我洗干净手了!我这是在给您挑红豆的皮呢。” 因为没有筛子,他这回熬的这锅红豆倒是出了沙,可豆皮全混在里面了,只能一点一点挑出来。 “王爷你尝尝,这回的肯定好吃,”路时献宝一样把碗捧到他面前。 栾宸正迟疑,韩扬也推门进来:“爷,阿白说……” “韩扬你来得正好,你不是说想吃路时新做的陈皮红豆沙?你也来尝尝,”栾宸仿佛看见了救星。 韩扬:“……?σw.zλ.” 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无辜的韩侍卫懵懵懂懂伸手去端那只碗,孰料路时的手却往后一缩。 “韩大哥想喝的话,锅里还有很多呢。喏,勺子在那边,你自己拿碗盛啊。” 路时说完,把嘴凑到栾宸的耳边,小声说:“王爷,这碗是我一点一点挑过的,专门给你留的。锅里的那些有豆皮,没这么好吃。” 栾宸:“……” 第57章 韩扬:“……” 路时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韩扬,护宝似地把碗往身前挪了挪,“韩大哥,你快吃啊,你不是想吃吗?” “……”韩扬默默地舀了一大碗锅里的红豆汤,大口大口喝下去。 他看向栾宸的目光充满同情和敬佩。 这种福气,也就主子能受得起了。 不过这一回,碗里的甜汤居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豆子的香味和陈皮的香味结合得很好,最下面沉着的豆沙细腻绵密,入口即化,除了有些豆渣和汤头太甜,一切都相当不错。 韩扬眉目舒展。 另一边的栾宸就没韩扬这么开心了,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股隐隐的壮烈。 要不是七王爷平日面部活动不多,表情细微看不出来,只怕路时都会以为他行将就义。 他在路时的监督下,喝完了一整碗对方“亲·手”挑过的陈皮红豆沙才算罢休。 路时看起来很高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栾宸:“王爷,我等会儿要去跟二哈玩,你要不要一起?” 二哈是他私下里给那只小雪狼取的名字。 因为路时高度怀疑,这其实就是只混了狼血统的狗。 而且还是只傻狗。 得了栾宸的允许后,路时最近天天都去找二哈玩,每次给它带各式各样的新鲜狗粮。二哈如今一见他就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各种撒娇卖萌嗷呜叫,没有一丁点狼……不,甚至狗的尊严。 难得看到路时有除了下厨之外别的爱好,栾宸也没有拘着他,甚至还专门私下里着人打点过看守的人。 “让韩扬陪你去,”栾宸说,“不能开笼子。” 路时乖巧点头,兴高采烈把碗一扔,“韩大哥,快走!我今天可以分你一点点它的小零嘴哦。” 韩扬:“???” 路时:“我是说分给你,让你去喂它啦!” - 袁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路时每天跟那雪狼玩耍,凶残的畜生也学会了谄媚地冲他摇尾巴。偏偏他身边还多了七王爷身边的黑衣煞神,让他想找茬都没有机会。 袁睿恨得牙痒痒。 那天被路时用狼吓唬的情景,全都被他爹和皇上看见了,回家之后他爹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说他丢人,比个厨子还不如,连一头畜生都降伏不了。 他真是做梦都恨不得叫那头白毛孽畜咬断那小厨子的脖子。 而袁睿躲在暗处看了路时这几日,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每次这小厨子来,都会给雪狼带一些吃的,就像第一次塞给他的那些一样。雪狼平日里常常显得食欲不振,但只要是路时带的这些东西,它总是狼吞虎咽,摇尾乞怜。 如果他也能搞到这些东西…… 袁睿看着自己手里之前留下来的那些坚硬的颗粒,又看看地上散落的那些边角余料,心里有了个胆大包天的恶毒主意。 第32章 今天的午膳是冬瓜薏仁炖排骨,五彩什锦虾仁蛋炒饭,清蒸鲜鱼和干煸四季豆,还有一碗冰酥酪当作饭后小甜点。 汤里的排骨炖得软烂脱骨,冬瓜一抿就化,薏仁糯软。 蛋炒饭则黄一块黑一块,饭粒黏糊糊地团在一起,虾仁和瘦肉丁已经焦了少许,里面的豌豆还是嘎嘣脆的,显然离熟还有段距离。 鱼蒸过了头,鱼尾被猛火烤得卷了黑边,好在活鱼新鲜,品质上佳,所以仍侥幸保留了嫩弹的口感。 干煸四季豆倒是煸够了,就是干巴得活像七八十岁的老妪,皮下不剩一点饱满的果肉。 “为何做这么多菜?”栾宸面不改色地咽下口中食物。 他扫了一眼坐在旁边打呵欠的路时,少年薄薄的眼皮底下隐约透出一点疲倦的淡青色。 以路时做饭的速度,要想做完这么一“大”桌子,最起码寅时就得起。 “以后少做些,本王吃不了那么多。”栾宸说。 路时其实也不想做这么多。 没办法,火候的考察标准还涉及到不同种类的烹饪方式和食材,必须要面面俱到,只会一两道菜可行不通。 可是实在太难了。 他练习了这么一段时间,还是只有“炖”这一项勉强能看——毕竟时间够长,容错率高。 “总要多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嘛,免得王爷哪天吃腻了……”路时强颜欢笑。 他一脸菜色地给自己灌了杯凉茶消消火,期期艾艾看向栾宸,“今天这些菜……味道怎么样?” 为了适应相应的火候变化,他今天试着调整了过去的调味品剂量,也不知道吃惯了重口味的王爷能不能习惯。 “很好,和以前一样,不用改,”栾宸斩钉截铁道。 “本王保守,并不会喜新厌旧。”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听了这话,并没有如他所想,露出感到安慰的表情。 相反,路时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栾宸说:“本王是说,本王不会腻……” “可是,今天的味道和以前肯定不一样啊,”路时和他同时开口。 “每样菜我都只放了一丁点盐,糖什么的也没放,王爷您吃着就没觉得太淡味了?” 栾宸瞳孔一缩。 怪不得…… 要不是这些菜的口感依旧熟悉,他几乎要怀疑不是路时的厨艺。 第58章 栾宸抬头,对上路时困惑的眼神,迟疑片刻,说:“确实。但尚在本王容忍范围内,可以接受。” 说完不等路时细想,他迫不及待反过来发难:“不过本王倒想问问你,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在菜里见过辣椒了?” 路时:“我……” 栾宸:“本王知道你最近都在行宫没有外出,但你说你之前去野外摘了许多,总还有存货吧?” 路时:“……” 身为一个合格的冷酷反派,七王爷平日里向来没有太多情绪,说话也从来言简意赅。 但从刚才这番义正严辞的诘问中,路时居然莫名咂摸出一点点委屈的味道。 ……像极了小孩在谴责自己抠门的父母,明明有细粮,却只舍得给自己吃粗糠。 路时清了清嗓子,说:“王爷,我的确还有辣椒的存货。” 栾宸刚想开口,路时竖起一根食指,朝他摆了摆,“但是不能给你吃。” 栾宸:“……” “不能给本王吃?”栾宸嗓音低沉地开口。 这胆大包天的逆厨。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这名叫“辣椒”的东西十分罕有,是专供他独有的,不舍得给其余人吃。 他锋锐的眼眸微微眯起,只泄出少许不受控制的冷冽,“那你想留给谁?” 路时惊讶地挑挑眉。 嚯哟。 这就生气了。 不是,王爷就这么爱吃辣吗? 不过路时现在可不会怕他了。 他双手在胸前抱臂,严肃地说:“不是要留给别人,只是不能给王爷吃而已。” 栾宸:“?” “因为太医上次说过,王爷的胃不好。辣椒这种东西刺激性大,对肠胃不友好。”路时跟面前使小性子的人耐心讲道理。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会严格控制他的饮食,有一套非常苛刻的食养标准。 所以一听说栾宸胃不行,他立刻就上了心。 “王爷要是想吃,也不是不行,每月可以酌情吃个一到两次。不过若是再犯一次胃病,那就要扣掉当月的份额。”路时认真说。 栾宸:“……” 路时观他神色,放软了语气又补充道:“我毕竟是王爷的专属厨子嘛。要是王爷吃了我的饭,身体反倒一日不如一日,那我多丢人啊!” 栾宸一怔。 心头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飘飘扫了一下。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如此方法威胁他。 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体不好,会让对方丢人。 栾宸用力闭了闭眼,缓缓压下心中升起的异样感觉。 辣椒算什么。 谁还能比跟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更能刺激人。 ……但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成功地转移了先前的话题。 栾宸决定先不跟路时计较,提起正事,“后日便是立夏的祭祀典礼,这两日勿要再去同那头雪狼玩耍。” 路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他们要把二哈抓去献祭了吗?” “什么?不是,你在想什么?”栾宸说:“祭祀时只会宰杀牛羊这样的家养牲畜。” 他停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最终只是对路时道:“雪狼于祭典十分重要,万一在此时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会殃及池鱼。” “池鱼”老实巴交:“好的王爷,那我先不去了。” 栾宸稍稍放下心。 他没有告诉路时,近来宫外流传着有一些古怪的谣言,说这进贡来的雪狼与王位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虽然栾宸觉得这传闻愚蠢无比——若真有关,那番人还不赶紧据为己有,或是献给自己的王? ——但架不住有人会迷信。 小狼对路时的行宫内无人不晓,设若引起皇位上那人的猜忌,怕是对路时不利。 栾宸不想让这样的危机感时时悬于路时心头,令他平添烦恼。 小厨子有时胆子也挺小的。 - 到了立夏这天。 路时起个大早给栾宸做了早饭,把他送出门。 本想回屋接着睡个回笼觉,奈何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给自己泡了一壶王爷的君山银针,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把自己摊成一张饼。 初夏的朝阳透过满树青翠的枝叶洒落下零星的光斑,随着微风在路时的身上轻轻跳动。 他舒服得眯起眼睛,暂时忘记了任务的苦恼。 恰在此时,风声送来远处模模糊糊的乐声,那声音高遏行云,极具古韵,勾得路时都起了好奇心。 听说今天的祭祀是在行宫边际的山脚下。 他走到别院门口,竖起耳朵朝那个方向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这个朝代的祭祀仪式是什么样子的,场面会不会比电视电影中更宏大,王爷又会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呢? “嗷呜呜——” 一声似狼似犬的嚎叫蓦地响起,掺杂在乐声中,显得尤其突兀。 路时还以为自己听歌听出了幻觉,待要再听时,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猛地窜出,如离弦之箭一头朝他扎过来。 路时下意识伸手接住,然后浑身剧震。 “二哈???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时手忙脚乱拉开它:“不是、等等!你、你应该在祭祀现场啊?!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是可以的吗?那这会儿在现场的是谁??” 第59章 雪狼对路时的震惊无动于衷。 它才不管现场是谁,它只知道两天没见少年,两天没吃零嘴,一味把头埋进少年怀里撒娇乱拱,大尾巴转着圈地甩,嗷呜叫了一长串。 电光火石间,路时忽然意识到一件要命的事。 王爷说过二哈对祭祀很重要,担心出岔子。现在二哈出现在这里,意味着祭祀现场已经出了岔子。 不……更重要的是,二哈出现在这里!这是王爷的别院! 万一人家说是王爷故意把二哈藏起来的呢? “不不不,不行啊小哈,你可不能来这里!快快快跟我走……别舔了你我说!跟我走!否则从此以后都没有狗粮吃了,你听见没!?”路时急得跟狗对叫起来,伸手揪住它脖子上厚厚的毛发,把它往外拖。 二哈还以为少年是在跟它玩游戏,兴奋地围着他疯跑,拉都拉不住。 “二哈!你这傻狗,赶快给我停下!”路时崩溃地咆哮。 “——路时!”一道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 “好你个狗奴才,竟敢私藏雪狼!误了祭祀大典,你居心何在!!” 路时惶然抬头,面前站着的是袁丞相那油头粉面的儿子。 而这位袁公子身后,带着浩浩荡荡十数名身着黑甲的卫兵,虎视眈眈看着他。 “来人!”袁睿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又恶毒的笑容,手指向路时。 “给我把这逆贼拿下!” 第33章 几名卫兵刚一冲过来,还被路时揪着脖子的小雪狼立刻不犟了。 它浑身毛发瞬间炸起,拦在路时跟前,朝来人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别……!没事没事,各位大哥,没必要动武……” 路时见卫兵们紧张地在身前横起了枪,赶紧把二哈安抚住,并且松开双手,表示自己不打算反抗。 “大人,我没有私藏,是二……小狼刚才自己跑过来的,我一直都在院子里不曾离开。”他对为首的武将朗声道。 这回来的仍是之前被袁睿找来告状的那位杨校尉。 他见过七王爷如何袒护这名小厨,对路时还算客气,只是示意手下上前把他拦下。 “雪狼是祭祀大典的重要神物,事关重大。真相如何,本将不敢妄断,现下你须得先跟我们走一趟。待大典结束,再请陛下做定夺。”杨校尉肃色道。 袁睿刚才被狼吓得远远躲到了卫兵们身后,闻言伸长脖子叫嚣:“杨校尉你对这小贼客气什么!他要是敢跑,你就打折他的腿!” 杨校尉皱眉:“本将不会动用私刑……” “杨大人放心,我不会跑的,”路时主动向身边的卫兵伸出手。 “我是清白的,相信皇上和王爷一定会为我做主。” 杨校尉看着面前冷静的少年迟疑片刻,忽然抬起一掌,阻止了正要把路时捆起来的卫兵。 袁睿急了:“姓杨的你在干什么?你这废物!快绑了他啊!” 杨校尉脸上浮现出一丝隐忍的不耐。 接着,他果断地大步走上前,亲自把绳子套上路时的手腕。 袁睿趾高气昂笑起来:“本公子就知道,你这……” “袁公子,现在雪狼既已找到,便劳烦您亲自送去祭祀大典吧,陛下想必还在等着,”杨校尉转身一本正经地说。 袁睿一僵:“我???” “是,末将还要将这嫌犯押去看管。”杨校尉道,“更何况,雪狼是神物,不容许半点闪失。我等粗手粗脚刀剑无眼,只怕会伤了它……实在担不起如此重任。” “……” 袁睿瞄了一眼路时脚下对他虎视眈眈的雪狼,打了个寒噤,“可是、可是它有可能伤我……” 杨校尉讶异:“怎么会?它现在不是挺乖的?” 袁睿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那是在姓路的小子面前!” 这小白脸儿不知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畜生也好人也好,凭什么都偏着他! 路时也看出端倪,顶着一脸遗憾在旁边火上浇油:“哎,可惜我如今行动不便,不然还能替你们把它装进笼子里。” 袁睿:“……”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扑的粉都气得直往下掉,半晌才不情愿道:“先给他松绑!” - “进去!你给本少爷等着!” 路时被人用力一推,脚尖不知在何处绊了下,踉跄着摔进面前的房间。 大门轰然在眼前关闭,砸起一地灰尘,呛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等到缓过劲来,再举目环顾四周——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冰冷潮湿的空气萦绕周身。 活像是几千米下的深海。 这地方是行宫中一处地下储藏室,进来的时候路时瞄到屋子里存放着许多冰块,所以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起码低了十来度。 好在现在是夏天,待一会儿倒也不至于冻死。 刚才那狗东西推得他摔了一跤,这会儿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疼,多半是磨破了皮。 不过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胡乱对着伤处嘶哈嘶哈吹了两口,然后索性原地躺下,不动了。 系统2583焦急地在脑内呼唤他:“宿主宿主,现在可怎么办?” 总不能它带的第一个宿主……就要因为剧情半路夭折了吧?? 都说它们美食系统不懂剧情的啊!!! 第60章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路时老神在在,“淡定。夭什么折,王爷会来救我的。” 系统:“……宿主你上次被抓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淡定。” 路时一想,还真是。 “那是因为以前没有靠山,现在咱背靠反派boss,你怕什么?” 路时数落道:“小统啊,我说你们主系统真的应该开发点保命技能了。不能每次宿主遇到危险,还要计算自己积分够不够兑换救命道具吧?宿主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2583支支吾吾:“那别人家宿主也没有……”卷入剧情这么深。 路时:“嗯?” “我知道了宿主,我会向主系统反馈的,”2583从善如流。 “别担心,王爷肯定会来的,很快。” 黑暗中,路时的双眼熠熠发光。 “可是现在不是正在举行祭祀仪式?七王爷应该走不开吧?” “……那就等仪式结束。” “祭祀仪式有可能要好几个时辰……” “那也死不了!” 系统2583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小声地开口:“宿主,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冷了?” 路时:“……我没有。” 他从刚刚的咸鱼瘫变成了蜷缩的虾米,一点一点往远离冷气的方向挪。 系统:“商城里有暖宝宝,需要兑换一点吗?” 路时看了一眼价格,气得直接闭上眼装睡。 没关系的,也没那么冷。 为了转移注意力,路时思考起刚才这口处处诡异的飞来横锅。 首先,二哈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地找到他的住处? 关二哈的地方离别院走路至少十分钟,二哈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只凭他平日留下的气息就按图索骥。 二哈是狗,哪怕真是狼,也不是北斗卫星。 其次,明明一直关得好好的,还有专人看守,怎么会让二哈自己溜出来? 还偏偏是祭祀前这种尤为重要的时刻。 当然最重要的是,袁睿带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几乎是和二哈前后脚,让他连一点补救的时间都没有,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要赶在他把二哈送回去之前,卡着时间来给他定罪的。 路时心头升起一阵凉意。 他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冰块带来的寒气发冷,还是因为想到那个可能。 如果对方早有打算,就是故意要陷害他,他该怎么自证清白? 蓄意在祭祀前偷走雪狼,这可是破坏祭祀的大罪,王爷在不确定真相的情况下,真的……会相信他,会救他吗? 路时在不安中辗转反侧。 他身上穿着王府的夏装,轻薄透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冰凉,心里却像被油煎一样,火烧火燎。 就在他翻了第二十八个身时,身后的大门遽然发出“砰”一声巨响。 路时猛地翻身坐起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扎得生疼。 他强忍着疯狂外涌的生理性泪水,努力在一片眩光中睁大眼睛看过去。 模糊的光晕中,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疾步朝他走来。 路时用力揉了揉眼睛,视野逐渐清晰——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色官袍,唯有衣袖和接近鞋面的衣角部分绣着烫金的蟒纹。 随着他走动的步伐,那几段灿金随之上下飞舞,气势汹汹,硬是将一片乌天黑地搅出了生气和暖意。 路时正看得发呆,倏而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那金蟒卷进了…… 一个怀抱中。 他下意识攀住那人宽阔的肩,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狭长眼眸中。 这双眼睛平日就凌厉锋锐,不带情绪看人时都能把人看得腿软心颤,现在则更是像扬起风雪的深渊,涌动着近乎冰寒的怒气。 路时一点没觉得害怕。 他茫茫然吐出两个字:“王……爷?” 抱着他的臂膀紧了紧,接着是栾宸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没事了。” 路时刚想开口说话,眼角余光一瞥。 七王爷身后,浩浩荡荡还站着数十个人,包括杨校尉。 他们就像默剧演员一样静悄悄站在门口,目光犹如探照灯,火辣辣地聚焦在他身上。 路时:“……” 他看了一眼把自己打横抱起来的人,挣扎开始往下扭:“王爷,我……” “别动。” 栾宸的声音透着森森寒意,“本王现在没心情跟你闹。” 路时:“???” 不是,谁跟你闹了!!! 第34章 路时最终还是选择把头埋在栾宸胸前,装死。 因为七王爷的脸看起来确实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怀疑他要是继续挣扎,对方真有可能狠狠揍他一顿。 在丢人和再三丢人之间,他选择了只丢一次就好。 栾宸一路把他抱回别院。 来之前韩扬被栾宸差去了太医院,他们抵达时,上次替路时包扎的吕太医早已候在屋中。 路时甫一被放下,吕太医就过来往他手中塞了一只汤婆子,还有一碗热乎乎的姜汤。 王爷还要扯过厚厚的被子,往他身上一裹。 ……像极了坐月子的小妇人。 路时面露尴尬,蛄蛹着想把被子往下扒拉。 第61章 “王爷,我觉得我没那么……阿嚏!” 吕太医看了一眼身旁这位不断散发冷气的“千年寒冰”,极有眼色地走过来。 “这位小公子,即便是盛夏暑热,在冰窖中久待也有着凉的可能,何况现在气温并不高。当务之急是保暖回温,还请你暂且忍耐,尽快饮下姜汤。” 路时见专业人士开口了,当即不好意思再犟,乖乖哦了一声,吸溜着鼻子开始喝水。 吕太医笑道:“等你喝完,我再替你处理手上的伤口,还有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哦,这点小伤不要紧……” “还有腿上。”七王爷冷若冰霜地开口。 路时震惊:“你怎么知道?没事啦,就是摔了一……跤……” 栾宸的视线沉沉,一瞬不瞬地停在少年脸上。 路时声音逐渐微弱,最后脖子一缩,不敢吭声,埋头继续吨碗里的姜汤。 王爷好像真的很生气。 看起来像是抓到学生逃学斗殴的教导主任。 吕太医保持着嘴角的神秘微笑,拿来药膏先替路时处理手上的伤口。 储藏室并不为居住而建,因此地上并未铺设木地板,而是由无数小碎石压实而成,粗糙坚硬。 路时摔下去时下意识用手撑了地,现在手掌和手腕上被擦出了数条血痕。 虽然很疼,但其实并未伤及筋骨。 “好了,这几日先不要沾水,”吕太医包扎完手,望向路时的下半身,“腿上的伤口……” 栾宸突然开口:“本王有话同他说,吕太医先退下吧。” “……是,”吕太医把药膏放下,临走前冲路时眨了眨眼。 路时:“?” 韩扬守在院门外,没让杨校尉等人跟进来。 吕太医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路时和栾宸两人。 路时忍耐已久,终于把被子一掀,心急如焚地说:“王爷,我真的没有偷二哈。二哈自己找过来没多久,袁睿就跟着出现了,我怀疑……” “坐好。”栾宸眼皮都没撩一下。 路时不情愿地窝回去,“……二哈赶上祭祀仪式了吗?等会儿皇上是不是还要来问罪……” 栾宸:“腿,抬起来。” 路时条件反射抬起腿,突然一顿:“不对,皇上丞相都没来,王爷你怎么来了?你……是提前溜号了吗?” 而且一开始找茬的袁睿也不在,他又没有参加祭祀,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带走他而无动于衷? 栾宸却依旧不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地抓着他的脚踝,另一只手去卷他的裤脚。 “!!!” 路时一个激灵,混乱的思绪被瞬间拉回眼前。 先前王爷替他揉手臂的场景在脑海中死灰复燃,路时涨红了脸,想要再抢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羞耻心:“王、王爷,我自己……嘶!” 栾宸面无表情,宽大温热的掌心带着药膏,覆上他的膝盖。 少年的脚踝很细,栾宸一只手圈住后还颇有余隙。 他轻而易举地制住路时,把空荡荡的裤腿拉上去,露出膝盖。 所幸隔着一层布料,路时的腿上并没有破皮的地方,而是一片纵横交错的青紫红肿。 但正因为少年腿上的皮肤格外白皙细腻,这样的伤处反倒被衬得尤为可怖。 栾宸垂着头,掩去眼中森寒的光。 他想起方才踏入冰窖时,第一眼见到的路时。 少年在地上无助地蜷缩成一团,如同遍体鳞伤的幼兽,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如何保护自己。 直到再走近些,对方发凉的身体,刺眼的伤口,还有眼中星星点点的泪水,无一不像重锤,狠狠擂在栾宸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王爷?王爷!你在听我说话吗?”路时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这人抓着他的腿出神好久了,比起疼痛,他现在被王爷捂住的伤口处简直热得让人烧心。 要不是栾宸一直是个正经严肃的冰山铁直男,他都要以为对方在趁机骚扰他了! 路时红着脸,好容易从栾宸手中抢回自己的腿,悻悻地缩回被窝里。 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眼下还有更严峻的问题。 “王爷,现在怎么办?二哈后来耽误祭祀了吗?”路时忧心忡忡,寄希望于小狼有被及时找回。 然而栾宸的回答让他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没有。”栾宸说。 雪狼出现时,早已过了吉时。 神物的失踪对于君主的祭祀大典乃是大忌,是不祥之兆。而一旦被认定这是人为破坏,必将被视作对皇权的挑衅。 与谋逆无异。 栾宸伸手替路时拢了一下被子,“但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路时微微张开嘴:“王爷你在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韩扬领着一个太监从门口进来。 那太监跑得满头大汗,见到栾宸先战战兢兢行了个礼,然后说:“七王爷,陛下有令,命您亲自将窃取雪狼的嫌犯……押往前殿。” “知道了,”栾宸冷漠道。 他转身面色如常地伸手扶住路时:“能走吗?韩扬,去准备轿子。” “是!” 路时:“……” 他忍不住偷瞄了那传话太监一眼,轻声说:“王爷,这会不会太嚣张了点?我自己走可以的,腿又没断……” 第62章 “闭嘴。” 栾宸的视线冷冷扫来,太监连忙低头看地,使劲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默念十遍“我瞎了我看不见”。 但是……天哪,丞相那些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 大殿上,栾胤高坐在龙椅之中,心不在焉地听完了路时的辩白。 他对这不起眼的小厨子全无兴趣,目光只望着下方站得笔直,气势不减丝毫的,他的七弟。 他还是这样,好像无论何时,无论何处,都是一副凛然、倨傲、永不低头的模样。 和讨厌的前太子,他的二皇兄一样。 良久,栾胤掩去眼中厌恶,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关于偷狼这件事。 “老七,你就是为了急着救这小贼,才擅离祭典的?” “你可真是让朕、让栾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皇帝的语气还算平和,但莫名让下方的路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甚于第一次见栾宸时的惶惶不安。 他担忧地看向栾宸。 栾宸神色平静:“皇上明鉴,若非臣弟及时赶到,只怕路时已成为冰窖中的无辜亡魂,救人自当顾不上礼数。” “更何况,路时并未犯下窃狼之罪,更非小贼。” 栾宸看向站在袁朝忠身后的袁睿,“仅凭一介黄口小儿随意攀咬,就妄图越过本王,越过刑部和大理寺,给本王的人定罪?” 袁睿埋着头抖了一下,不敢看他。 袁丞相面上仍旧笑呵呵的,转身向皇帝拱手。 “陛下,阿睿找到雪狼时,亲眼看到它正与这小厨子玩耍,杨校尉等人也可以作证,实在作不得假。本该送往祭典的神物出现在他身边,如何让人不多想?” “至于暂且关押起来,只是怕嫌犯逃跑,更不曾对这厨子讯逼供,又何来亡魂一说?” 袁朝忠说完,又状若惋惜道:“倒是七王爷,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袒护你家厨子,甚至为他缺席祭祀大典,这可不像你往日作风。” “莫非,你和这厨子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还是说……”袁朝忠停顿片刻,语气愉悦,“你这是担心别人怀疑,他偷狼是受你指使?” “也是,毕竟这雪狼在传闻中可是象征王位的圣物,万一叫人误会你有不臣之心,那就不大好了。” 路时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道这σw.zλ.下完蛋了。 这是要逼王爷,要么承认自己是个喜欢厨子的断袖,要么背上觊觎王位的黑锅…… 虽然某种程度上后者也算是事实,但至少这回他真是冤枉的! 总之这两个罪名,无论沾上哪一样,都是在这位帝王的雷区蹦迪。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王爷。 果然,龙椅上的皇帝闻言面色明显一沉。 “老七,你对此有何解释?” “臣弟……” “皇上!小的有话要说!”路时举手。 殿上静了一瞬,接着栾宸低沉地出声警告:“路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然而路时并不看他。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路时刚才想通了,假如让丞相把这两个罪名的任意一个安在王爷头上,不仅他自己必死无疑,王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能走到最后的反派大boss,不可能会栽在这种地方——所以只可能是他的出现扰乱了剧情。 归根结底这事都是他造成的,既然找不到证据证明清白,不如就先把这锅顶下来。 只要全揽在自己身上,再另编一个不那么严重的理由,兴许还不会罚得太严重,路时乐观地想。 起码这样能保住王爷。 大腿保住了,自己才有可能保得住。 路时说:“皇上,小的承认,今日的确是小的……” 栾宸勃然色变:“住口!” 第35章 “老七,你急什么?”栾胤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让他说。” “将先前发生的事如实招来,不得有任何欺瞒。若你这回的交代还是不能叫朕满意,那便说不得要去刑监司,吃点苦头了。” “是,”路时的嗓音中多了一抹颤抖。 他有点紧张。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皇帝的威胁,一方面则是因为…… 身侧的王爷正散发出阵阵有如实质的杀气,害得他想转头使个眼色都不敢,只能暗自祈祷王爷千万别拆他的台,坏了他的计划。 路时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看向前方的皇上和丞相。 “首先,王爷肯为小人说话,不过是因为他……他特别爱吃小人做的饭,不想失去一个合胃口的厨子。”路时说。 “皇上您能理解吧?毕竟您不也曾邀请小人去当御厨吗?” 栾胤:“……” 袁朝忠怒斥:“大胆奴才,说事便说事,休要扯那些无关的!” 路时撇嘴:“怎么无关了?小人只是想说,丞相大人刚才怀疑王爷是断袖,这怎么可能啊?小人在王府时,天天都看到王爷带不同的姑娘回来过夜,有时候一晚还不止一个呢!” 袁朝忠:“……” 栾胤:“……” 栾宸:“????” 路时偷瞄栾宸一眼,故作害怕道:“王爷虽然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往外说,可丞相大人要污蔑王爷跟小人有一腿,小人可受不了。小人清白着呢,丞相这么冤枉人家,往后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了……” 第63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尽管震惊,但栾胤还是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他:“行了!先交代你自己的事!” 路时“哦”了一声,规规矩矩道:“至于偷狼这件事,和王爷也没有关系。王爷一早就出门了,对雪狼什么时候来的根本毫不知情。” 袁朝忠冷笑:“如此说来,偷狼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了?” 不过一个小小厨子,居然就能对栾宸有这样的忠诚。 那人收买人心的本事还是如此了得。 袁朝忠与栾胤对视一眼,朝路时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窃取神物,破坏祭祀大典,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即便你主动承认罪责,也逃不过惩罚。” 路时抖了下肩膀,咬咬牙,仰头道:“皇上,偷狼这件事——” 殿上众人俱是屏息凝神。 袁睿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和期待,迫不及待等着看这讨厌的小白脸倒霉。 袁朝忠却并不希望路时就这样认罪,担心他将栾宸撇得太过干净,让他找不到借口向对方发难。 栾宸面无表情看着路时,右手暗暗蓄力。 他在犹豫是先直接打昏少年,叫他说不出后面的话,还是等到转押途中再将他带走。 要送去何处才绝对安全?北疆? 但这样一来,他是不是很久都不能再吃到他做的饭…… 众人各怀心思地等待着。 然而路时说完前半句话,竟迟迟没有再开口。 少年呆呆地站在大殿中央,正望着某处走神。 栾宸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小厨子这是被吓坏了。 他刚要出手,栾胤先不耐烦地开口道:“说,这件事究竟如何?” 路时猛然回神。 他看着袁朝忠身后的袁睿,居然露出一个舒心又古怪的微笑。 “回皇上,偷狼这件事,与小人也无关。” 栾宸一愣,眼中浮起少许茫然。 憋不住的袁睿更是直接喊出了声:“你在瞎扯什么!!你刚才明明都认罪了!” 栾胤盯着他,面色阴沉,冷冷地问:“你这是在戏耍朕?” “小人不敢,只是因为事关重大,小人刚刚尚未确认,所以并不敢胡乱攀扯。”路时眼带笑意。 “皇上,将雪狼带到王爷别院的,另有其人。” 袁朝忠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路时抬起一手,指向他的身后,“应当是这位袁公子引来的。” “——血口喷人胡、胡说八道!”袁睿当即惊慌失措,一嗓子喊劈了,“你这卑贱的狗奴才!自己偷了狼还敢冤枉本少爷——” 栾宸冷眼看过去,语气森森地说:“袁小公子,圣上面前,慎言。” 袁睿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往他爹身后躲:“我没有……爹!他冤枉我!” 袁朝忠一边在心里痛骂儿子沉不住气,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路时:“没有证据,休得胡言乱语,否则本相可以告你诬谤!” 路时没理会他,朝皇帝说:“陛下,小人当然有证据。烦请将袁公子带到大殿中央,我会亲自向您说明。” 事已至此,栾胤只好点头示意,“丞相。” 袁睿闻言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却被亲爹死死一把揪住。 老奸巨猾的袁相心知肚明,那小厨子有极大可能只是在诈他们。 但这逆子若真的跑了,哪怕最终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捣鬼,也会在皇上心里留下一根刺。 袁朝忠亲自押着袁睿来到栾胤面前,板着脸看向路时,低声道:“设若这是你耍的什么滑头,那本相保证,即便你日后进了大牢,也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路时还未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并起两指抵住袁朝忠的肩膀,将他推得后退两步。 “袁大人,站远些,不要恐吓证人。”栾宸冷漠道。 “本王瞧着,你家袁小公子更经不得吓。” 袁睿缩在袁朝忠身后,果不其然又被栾宸看得打了个寒噤。 路时冲他粲然一笑,问道:“袁公子,请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拿到我为雪狼特制的狗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狗粮?”袁睿矢口否认。 路时道了声得罪,伸手过去,从袁睿的腰带上和袖口处,分别拈下两三块像小饼干一样的棕色碎屑。 “这是我平日里喂给小狼的狗粮,怎么会在你身上?” 袁睿慌乱地拍了拍自己衣服,嘴硬道:“什、什么啊,凭什么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是我、我家厨娘做的!” “当真?那不如请你家厨娘再拿些过来?” 路时变戏法似地掏出两粒完整的“旺喵牌”狗粮,“这东西是我亲手做的,我敢担保,在整个大衍绝对找不出第二份。” 路时让太监把手里的狗粮呈上去。 栾胤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带着腥味的奇怪东西,点了点头,“的确是同一种东西。” “……好,我承认,就的确是你的东西。”袁睿立即改口,“不过这也没什么吧?你别忘了,你第一次见雪狼时我就在旁边,就是那个时候你给我的!”袁睿反驳道。 路时惊讶:“袁公子,这可是狗粮,不是给人吃的。你从来都没去找雪狼玩过,每次都怕得躲老远,随身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 第64章 袁睿目眦欲裂:“你!!!”上次明明还说是零嘴! 路时接着说:“当然,你要只是自己想尝尝,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猜,从雪狼的笼子通往别院的路上,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残余的狗粮。” 栾宸嘴角微动,扬声道:“韩扬。” “是。”候在殿外的黑衣侍卫进门,站在栾宸身后。 “陪着丞相大人和杨校尉一起去查,”栾宸吩咐完,才抬眼看向栾胤,“皇兄意下如何?” 栾胤似乎有些不悦,但最后只冷冷道:“准了。” 栾宸才要开口,身边的少年突然一软,力竭般往他身侧倒过来。 第36章 栾宸皱着眉头把人接住,低声问:“腿疼了?” 路时刚刚才摔伤,一过来又在皇上面前跪了这么许久,肯定不舒服,栾宸想着便要伸手扶他起来。 谁知路时只是略借了下力,重新跪直:“没事,不疼。” 路时是不疼,栾胤在上面看得眼睛疼。 怎么看怎么不像话,但好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把人打发到旁边一处小屋里候着,门口派了侍卫守着。 栾宸没陪着过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皇帝留下了。 不一会儿,外面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默默塞进来一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碗热乎乎的鱼羹,还有一碟香甜精致的小糖糕。 路时其实不饿,守着系统也不缺吃的,但猜到这是栾宸送来的,还是兴高采烈吃得干干净净。 系统看他吃饱了往榻上一歪,居然开始打盹,不可思议地问:“宿主,你就不担心吗?万一他们没找到证据怎么办?” 路时闭着眼睛,懒洋洋对2583做了个嘘的手势,“不担心,我相信王爷。” 他这一上午惊吓不断,实在是有点累了。 事实证明,路时的信任一点也不盲目。 韩扬等人很快就带着结果来回禀,在那条路上找到了一些狗粮的碎屑,它们每隔一段路程就会出现,看起来是有人故意把雪狼诱到别院门口的。 而这东西除了路时和袁睿,再没在第三个人身上见过。 虽然袁睿口口声声辩称,就算这样,也有可能是路时自己用狗粮把雪狼勾回来的,但路时只用一句话便把这怀疑堵了回去。 “如果我要带走小狼,根本不必特地用吃的诱引它,招招手就行,”路时说,“何必多此一举,特地留下罪证?” 殿上众人陷入沉默。 皇帝则黑着脸拒绝了路时表示可以现场展示的请求。 在证据面前,袁睿扛不住压力,终于崩溃了。 他嚎啕大哭地说自己只是一时贪玩不懂事,并不是要蓄意偷走雪狼,袁朝忠也跪下为儿子求情。 栾胤对袁家父子的那点心思当然心知肚明。他虽然对袁睿偷狼的行为感到震怒,但也并没有打算真的动丞相的儿子,伤了君臣和气。 毕竟,袁朝忠才是他的人。 栾胤本想和和稀泥,对袁睿聊表惩戒便罢,谁知他的好七弟偏咬着不放,非要拿袁朝忠之前“诛九族”“死罪”之类的话堵人。 栾胤知道,在此事还未传扬开之前,尚有周转余地。但若是不能说服栾宸,一旦前朝的其他文武百官知晓,就必须要有一个罪魁祸首对此负责,否则很难服众。 最终在栾宸的坚持下,栾胤只能先将袁睿收押进了刑部大牢。 路时重获自由。 一踏进别院,少年就被迎面而来的水珠零零星星洒了满头。 他刚想抬手去挡,不料却被身后的七王爷抓住,硬是用脸接了下来。 路时:“……” 不等他来气,韩扬的脸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截带着柚子叶的枝条,浸在碗里的清水中。 路时抹了把脸,无奈道:“韩大哥,这是干嘛?” “给你去去晦气,”韩扬一本正经。 接着他放下碗,上前给了路时一个大大的拥抱,第一次对他露出憨直的笑容,“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了,有事尽管言语。” 他刚才在殿外都听见了,这小子是真心卫护他们家王爷的,他不会再怀疑他的忠诚。 路时一脸茫然。 身后的栾宸轻咳一声,淡淡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先下去吧。” “路时,你跟我来。” - 路时在栾宸面前坐下,喝了口刚泡好的热茶,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总算能真正地松一口气。 尽管他刚才在系统面前表现得轻描淡写,但心里其实仍是没底的。就算他尽力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如果那位九五至尊非要一意孤行,那也防不住。 现在回想起来,后怕的冷汗才一层层悄悄渗出来。 栾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半晌才开口。 “现在知道怕了?” 路时一愣,嘴硬道:“王爷说什么?我不怕啊。” “也是,”栾宸的语气带着股秋后算账的愠怒。“你胆子是不小,什么罪名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你可想过,若是后来没有发现袁睿的破绽,本王此时就该准备替你收尸了。” “……”路时把脑袋埋在胸前,小口小口啜饮着茶水,一声不吭。 他没有办法,这不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解了嘛。 第65章 总不能当真眼睁睁看着七王爷为此背锅吧? 而且,为了保证有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将袁睿锤死,他刚才还故意假作摔倒,塞了两块狗粮给栾宸,暗示他交给韩扬。 万一到时候找不到那些狗粮了……现场偷偷假造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古代又没有程序正义这东西,他也不讲究,对道德败坏之人没什么风骨好讲。 栾宸看他缩得跟鹌鹑一般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更严的训斥,只得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收敛了面上的怒意。 “往后不可再擅作主张,凡事须先与本王商量,”栾宸厉声道。 路时立刻作乖巧状:“好的王爷,下回我肯定听话。” 栾宸看他眼里闪烁着鬼机灵的光,知道他多半又在敷衍自己,一时间觉得手有点痒。 恨不得上前狠狠揉捏两把那软嫩的脸颊。 “还有一件事。” “什么?”路时闻言疑惑抬头,看见栾宸神色不明盯着自己。 “本王带不同的姑娘回府过夜?”栾宸挑眉。 路时:“……” 栾宸:“一晚不止一个?” 路时:“…………” 刚才情急之下,他的确口不择言,将谎话说得有点浮夸了。 路时讪讪笑道:“那、那不是为了替王爷撇清断袖的嫌疑嘛。” 要是不破坏点栾宸的形象,皇帝和丞相还真要信了他是因为对自己情根深种……这简直是太离谱了。 栾宸哽了少顷,反问道:“难道不是担心你自己讨不到媳妇?” “什么……不是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都是为了王爷好。”路时一脸真诚,“王爷担个花心的名头,总比跟我扯上关系要好,是吧?” 这回栾宸没再说话,只是敛眉垂目片刻,起身道:“行了,你回去歇息吧。这段时日先不必下厨了,本王会让宫里送膳。” 接着顿了下,又道:“你也过来用膳。” 说完不等路时回答,径自走了出去。 - 过了没两日,路时腿上的淤青已消散了大半,手上的擦伤也都结了痂。 得了栾宸准许,他自己去行宫的园子里逛了逛,正好打算去看看那日之后许久未见的二哈。 谁知,他没在往常熟悉的地方看见白团子。 先前看管雪狼的太监不知去向,路上随便抓了几名宫人来问,也都一问三不知。 路时有些不安,当即失了逛园子的兴致,急冲冲地回了别院。 栾宸正在书房批阅府里送来的文牍,听了路时的询问,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王爷?”路时见他这神情,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难道它又跑丢了?” 栾宸起身,走到路时身前,微微垂下头与他对视。 “你先答应本王,不可冲动行事。” 路时手脚控制不住地发凉,“好,我答应你。你快告诉我,二哈到底去哪了?” “关起来了,”栾宸沉声道。 “皇上下令,要处死它。” 第37章 路时懵了。 他花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发着抖问:“……为什么啊?它不是番邦进贡的神物吗?” 栾宸见少年这副神情,拧着眉头放下手中文牍,示意他先到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路时顺从地坐了,手指仍无意识地紧紧掐着掌心,眼神半是哀求半是期待地盯着栾宸,好像希望他告诉自己这是个误会,又或者还有挽救的余地。 栾宸不忍看那双清亮的眸子,默了片刻,缓声道:“皇上认为,雪狼误了祭祀吉时,又引得丞相之子犯下弥天大错,并非番邦之人所说的神物。” “不是他有病吧?!”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气愤地喊出了口。 “宝物被偷不去怪贼,反倒怪宝物太诱人,这什么强盗逻辑??要处死也应该处死偷走它的人才对!” 什么狗屁皇帝,把气撒在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动物身上? 栾宸没有制止路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安抚似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还有些话不能对路时说。 处死雪狼,一方面的确是皇帝怨它破坏了君臣关系,需要发泄怒气的出口。 但更重要的是,栾胤已经开始对那个虚无缥缈的王位传闻半信半疑。 雪狼对路时的驯服,令他如鲠在喉,一日不得安宁。 他的皇兄当然不担心皇位会和路时有什么关系。 可路时偏偏是他的人。 路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快转动着。 首先,肯定不能拜托王爷去求情。 王爷和皇帝现如今看着已经势同水火,如果贸然开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还会反过来牵连王爷。 那去偷呢?袁睿能把看守雪狼的人引开,他是不是也可以? 但这事好像只能自己一个人做,毕竟万一被抓住…… “别动歪脑筋,”身边的栾宸突然出声。 路时吓一跳,慌道:“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啊……” 栾宸睨他:“都写在脸上了,不必说。” “经过袁睿一事,守卫只会更加森严,你不可能效仿他,悄无声息带走雪狼。”栾宸严肃道。 “不要犯傻,白白令自己身陷险境。” 路时细瘦的肩膀顿时垮下来,怏怏不乐地应了。 第66章 也是,连他都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靠什么去救二哈? 路时从系统商场兑出两袋最好的狗粮和肉罐头,失魂落魄地交给栾宸。 “王爷,要是有可能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带给它?”路时眼眶通红。 至少要做只饱死的小狗。 栾宸接过东西,手指紧了紧,低声说:“本王会尽量想法子救它。” 路时勉强笑了笑,“好,如果不连累王爷的话。” 他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他。 毕竟以七王爷的性格,假如真的有把握,那他应当不会对他说“尽量”两个字——他会说“本王保证”。 王爷说到就会做到,所以没有随便承诺,大抵就是做不到的。 - 一连数日,别院的气氛都十分低迷。 路时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希望有一个完美的方法,能够救出二哈又不波及其他无辜的人。 但始终没有找到。 这天一早,他正站在灶台前,心不在焉地搅着砂锅里的莲叶糖豆粥。 底下一把旺火烧了太久,煮沸的浅绿色粥汤终于从锅沿漫出来,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汁水四溅,有些甚至嘣到了他的手上。 路时浑然不觉—— 直到一只手横斜里伸出,把他往后拉了两步,再顺势把灶底的火门踢拢。 “王、王爷?” 路时回神,一边手忙脚乱把锅端下灶头,一边诧异道:“你怎么到这儿……哦,早饭马上就好……” “本王不是来催膳的。” 栾宸看着少年因为日日提心吊胆而瘦了不少的下巴颏儿,头疼地皱了皱眉。 他把路时拉出局促的伙房,递给他一张帕子,示意他擦擦手。 “还记得吗?今日是围猎的第一天。”栾宸说,“本王带你去透透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七王爷想带上这小厨子时,不会再说“你来伺候”这样的话。 带人透风就是带人透风,没什么好遮掩的。 小厨子心情不好,连粥都会煮糊,他也是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 路时没有意识到这点细微变化,习以为常地遵循内心想法:“算了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里歇着。” 一是因为没心情,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丞相的儿子还关在牢里,皇帝肯定也不怎么喜欢他,他这样的眼中钉,去了说不定又要惹多少麻烦。 栾宸见他蔫头耷脑,没有勉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吗,可惜了。” “本王还想你若是去了,至少可以替本王牵牵马、端茶送水……罢了,本王也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 路时闻言疑惑地抬头:“韩大哥不去吗?” 栾宸:“除皇帝的亲卫外,其余侍卫不得入内。” 路时:“……那围猎场就没有别的下人伺候了?” 栾宸:“本王不爱旁人近身。” 路时怀疑地看着他,是吗?王爷还有这种习惯?他怎么没发现? 栾宸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地说:“无妨,你若不想去便不去,不用为难。”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道:“今日不必下厨,歇着吧。”说完转身抬步往外走。 下一刻,少年清脆的声音果然响起:“等等。” 栾宸唇角微微一动。 路时追上前,仰着脸对栾宸说:“我还是去吧,不然王爷身边没人多不方便。” “而且围猎不是要比赛的吗?这样王爷赢了的话,我还能替王爷拍掌叫叫好。” 刚才看着栾宸孤零零的背影,路时总觉得他有点可怜巴巴的。 大概是因为,反派都是被人孤立的吧。 栾宸不动声色点头:“好。” “那我需要带点什么吗?”路时就像要去春游一样,虚心请教,“兵器?水?吃食?” “不用,”栾宸乜他一眼。 “日头大,去换身衣服,已经送到你房中了。” - 皇家的猎场就在行宫边的山脚下。 猎场的外围搭起了十几座凉棚,每一个棚内都有婢女和小厮候着,棚内瓜果糕点应有尽有,甚至比七王爷别院里的还要丰盛。 凉棚里是即将参加围猎的各位官员将领,还有他们前来观战的家眷,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说笑。 还有人互相走动,与同僚结交攀谈。 除了恐同这一点,大衍的民风总体上倒是挺开放的,女性同男子享有差不多的权利,和史书上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朝代还是有所不同。 最冷清的当数七王爷的凉棚。 婢女和小厮都被遣走了,只剩下栾宸和路时两人。 少年身上穿的是一套崭新的白色滚蓝边的夏衣,衬得一张脸越发雪白可爱,一双眼睛像浸过水的葡萄,乌溜水润。 但他对自己的好看似乎一无所知,一会儿拨弄桌上的果子,一会儿探头看外面的景色。 路时没有察觉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今天不怎么敢看栾宸,对方穿了一身玄色的猎装,整个人挺拔如松,比平日里还要飒爽轩昂。 帅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爷,围猎什么时候开始?”路时望着被拦起来的猎场,“我也能进去吗?” 他以前只打过枪,还从来没有玩过打猎。 第67章 栾宸有点遗憾,“恐怕不行。” 参与这样的皇家围猎是对臣下的特别赏赐。 他安慰道:“不过里头林深草密,野兽横行,对没武功的普通人而言确实太危险。” 路时撇嘴,刚想说他还是多少会点拳脚功夫,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忽然从凉棚外由远及近—— “阿宸哥哥!原来你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紧接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像炮弹似地冲进凉棚。 一头扎到栾宸胸前。 第38章 路时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栾宸早有准备似的,伸出两指一抵来人肩膀,止住对方的汹汹来势。 然后一个侧身退步,躲过了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 姿势之熟练,神态之习以为常。 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那姑娘一抱不得,遗憾地收回手,跺了跺脚,头上晶莹的红玛瑙步摇叮当作响,衬得一张脸愈发俏丽。 “阿宸哥哥,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每次都比我一介女子还要害羞!” 栾宸瞥了一眼旁边的路时,冷漠地点头致意:“闻人小姐。男女有别,本王不欲有损小姐清誉,理当保持距离。” 说完又退后两步,不经意地停在路时身旁。 闻人绮敏锐地察觉到,栾宸今日对她的态度比往常还要疏离一些。 但她也习惯了,只当对方是心情不佳,撇了撇嘴,好奇的眼神落到他身边的少年身上。 “阿宸哥哥,你什么时候换了个小厮?韩扬呢?你以前不是最烦有其他人跟着你的吗?”闻人绮歪着脑袋打量路时。 路时有点尴尬,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是该顺势跟人问好,还是保持沉默。 好在栾宸先开了口,却不是对闻人绮,而是对自己。 “这位是镇国将军闻人彪的千金,闻人绮小姐。你唤一声闻人小姐便可。” 路时连忙行礼:“路时见过小姐。我是王爷府里的厨子,来这儿给王爷做饭的。” 闻人绮奇道:“厨子?当真?!阿宸哥哥居然让你一个小厨子跟着他?那你做饭得多好吃啊!什么时候也请我去吃一顿吧!” 这话路时可不好随便接,于是讪讪笑了两声,拿眼睛觑栾宸。 栾宸八风不动,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闻人绮接着又说:“哎呀,不过你长得真好看!我还没瞧过谁家小厮比你还俊的,伙夫就更不必说了。阿宸哥哥,难不成你挑下人时还要看脸的吗?” 说着她笑眯眯地伸手过来,想要捏一捏少年的脸颊,逗弄逗弄他。 路时打小就生得雪白可爱,哪怕后来成年了,身边的朋友们也总爱时不时这样揉搓他,他对此司空见惯,没想过要躲。 谁知对方的手指才刚碰到他的脸,就被半路里杀出的另一只手截住了。 栾宸面无表情把她的手推回去,冷声道:“你家中没有厨子吗?回去玩你自己家的。” 路时:“……” 闻人绮也不恼,冲路时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还跟以前一样小气。” 她提着裙子蹬蹬蹬跑到小几后面的矮榻上坐下,大手一挥,“小路子,去给本小姐倒壶茶来。” 路时应了声,栾宸却把他拦住。 “闻人小姐这是打算赖在本王这里?”栾宸不客气道,“听闻你家兄长也要参加围猎,你该回去了。” 闻人绮摇头:“我才不走,我就要在这儿。阿宸哥哥你忙你的,等会儿你去围猎了,我就跟小路子玩。” 栾宸:“……” 他拧着眉头刚想开口,凉棚外有同僚过来找他搭话。 栾宸无奈,只得警告地看了闻人绮一眼,然后对路时道:“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路时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待一扭头,霍然撞上闻人绮炽热发亮的眼神。 “……闻人小姐?”路时被她看得后背发毛。 闻人绮笑得像狐狸:“小路子,我发现,你小子特别得阿宸哥哥欢心嘛。” 路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哪有?是王爷善待我们底下的人,他对韩大哥也是……一样的。” “嘁,你是新来的,不了解你们家王爷。阿宸哥哥可是出了名的治下严厉,你没见过他以前带的兵,对他是又敬又怕,”闻人绮说。 “不过这也很正常,本小姐就没见过几个不怕他的。” 路时往她的杯子里里添了点水,笑道:“我看闻人小姐就不怕王爷啊。” 闻人绮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当然了,我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关系好着呢。而且,我可是和阿宸哥哥有婚约的人。” 路时手中的茶壶轻轻一颤,磕在小几边缘,洒σw.zλ.出少许茶水。 “对不起对不起,”路时慌忙放下茶壶用袖子去擦,“我刚才一时手滑……” 闻人绮大剌剌摆手:“没关系,一点茶水而已。怎么,听说你家王爷有婚约就吓到啦?” “没、没有,不是吓到,”路时解释道,“只是有点意外。王爷看起来……” 像个沉迷事业,无心感情的工作狂。 闻人绮显然理解错了,说:“像我们阿宸哥哥这样英俊潇洒又才略过人的,满朝上下的王孙公子里都找不出几个。他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曾经也是王城万千少女梦想的如意郎君。” 第68章 “曾经?”路时捕捉到这个奇怪的词,“王爷现在也很好啊。” 闻人绮顿了一下,神情黯淡下去,语焉不详:“……唔,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害得我们的婚约也被取消了……” 路时呆呆地:“啊?” “但没关系,”闻人绮话头一转,两眼熠熠生辉。“反正本小姐是不会承认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和阿宸哥哥履行这个婚约。” 她一把抓住路时的手,满脸诚恳:“小路子,阿宸哥哥既然这么喜欢你,以后你可要替我多寻些机会,帮我吹吹耳边风噢!” 路时:“……” 他就一个做饭的,哪来的资格吹这种耳边风啊? 然而少女杏脸桃腮,明眸皓齿,提起“阿宸哥哥”时眉眼间流露出不作伪的欢喜,坦坦荡荡,惹人心动。 看上去确实和栾宸十分般配。 镇国将军,想必也和王府门当户对,应当能为他提供不小的助力。 路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莫名觉得心尖处传来丝丝缕缕的酸涩。 他把这点微弱的不适,归结于单身狗对情侣的柠檬。 看看,人家反派事业家庭两手抓,自己还孤身一人在任务世界里飘着呢。 路时笑着应了,暗地里戳了戳系统2583,问它:“统子,上次问你的事怎么样了?这世界的剧情线查到了吗?” “按主系统以往的速度,最晚今天就该有回复了,宿主,”2583说。 路时心道好,如果剧情线说,这位闻人绮小姐对王爷的确是真心,那他就想办法撮合撮合两人。 这样等未来他完成了任务,也好走得放心一点。 正想着,闻人绮跳起来拉他:“快来,他们要下注了。” 路时一头雾水地跟出去,见凉棚中间的草地上架起了竹帘,上面悬挂着数十枚黄花梨的木牌,以鎏金写着不同的名字和职务,每块木牌下对应一只箭筒。 几乎每只箭筒中,都已零零星星地插着些只有翎毛没有箭簇的袖珍小箭。 “这是什么意思?”路时向身边的闻人绮请教。 闻人绮告诉他,每年的立夏围猎算是皇上御准的一次公开“赌博”。除皇帝本人外,每位被邀请前来观赏围猎的人都可以押注。 除皇帝本人外,观众们可以对任何人下注,赌谁会在围猎中拔得头筹,谁猎取的猎物又能拿第二第三。 闻人绮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袖珍箭,指着箭杆上镌刻的“闻人”二字对他解释:“这上面刻了各家名字,一支箭价值百金的注。待到围猎结束,便可以以此为凭去兑换银钱。” “虽然能来这里的人,没几个在意这点小钱,但输赢象征着荣誉,”闻人绮说,“对押注之人也是如此。” 两人走到写着栾宸名字的木牌下。 箭筒里空空如也。 路时顿时不服气了:“怎么可能一支都没有?!我们家王爷那么厉害!这些人瞎了不成?” 闻人绮抱着双臂嗤笑一声,“这些胆小鬼,不过是怕……” 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一招手,命人抱来一大把刻着“闻人”的小箭,一股脑儿把栾宸的箭筒插了个满满当当。 路时:“……”格局打开! 路时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问闻人绮:“闻人小姐,我能不能……问你借一支箭?” 闻人绮诧异:“怎么,你也要押注?这一支箭可要一百金。” 路时点点头,“我会还给你的,我保证。” “你一个小厨子,哪来那么多钱?不会把媳妇本都赔光了吧?”闻人绮似笑非笑地看他。 “不会,”路时坚定道。 “因为王爷一定会赢的。” 闻人绮语塞,半晌咯咯笑出声,“小路子你真可爱,怪不得阿宸哥哥愿意把你带在身边。好,我借给你!” 闻人绮取出一支塞给他,还好心地命人替他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路”字。 等路时把箭认认真真插进箭筒后,闻人绮才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可能不知道。” 路时随口问:“什么?” 闻人绮说:“那些人不肯押阿宸哥哥,除了胆小之外,还因为……他几乎每年围猎时都偷懒耍滑,从不认真对待。去年的夏猎,他就只抓了一条鱼回来呢。” 路时:“…………” 不是,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早说啊!!! 闻人绮看着少年震惊的表情笑出了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我不会真让我还你钱的,输就输吧!反正每年我押阿宸哥哥,也不是为了要赢钱……” “谁说本王会输?”栾宸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第39章 栾宸走到自己的箭筒面前,对着密密麻麻的“闻人”见怪不怪。 他探出两指,精准地从一大把箭中挑出柄上刻有“路”字的那一支,眉峰略微上扬。 “你押本王了?”栾宸明知故问。 路时一脸纠结:“王爷,要不我还是不押了吧……闻人小姐说你每年都输……” 真要他赔一百金出去他能心疼死,更别说他根本就没这么多钱。 栾宸脸色似乎黑了下,手一扬,不让他把箭拿回去。 接着反手把箭插回箭筒,一阵胡拨乱弄,直到它彻底没入“闻人”的汪洋大海,轻易找不出来。 第69章 路时:“……” 栾宸面无表情:“买定离手,哪有反悔的道理。” 路时偷偷瞄了一眼闻人绮,凑过去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说:“王爷,我没那么多钱呀。万一真欠了闻人小姐的帐,那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你家下人拖欠未婚妻的钱,这传出去不好吧?” 少年离得太近,温热的鼻息浅浅地扫在栾宸耳边,令他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注意到“未婚妻”三个字。 他微微偏了下头,路时秀气的鼻尖竟然意外地蹭过他的脸颊。 柔软,冰凉。 路时吓了一跳,倏地向后退了两步,害羞的绯红顿时如潮涌一般从脖颈向上蔓延。 他欲盖弥彰地猛揉了揉鼻子,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不小心撞到的……” 栾宸纹丝未动,眸色幽深,脸上的神情说不明道不清,让路时有种陌生感。 身后的闻人绮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不对,一点也没多想,天真地捅了捅他安慰道:“你那么怕他做什么?阿宸哥哥对下人很好的,你不是知道吗?撞了就撞了,没事!” 路时:“……” 栾宸:“……” 栾宸移开视线,“放心,欠不了。” “本王自会替你赢回来。” 说完,他看了看日头,对闻人绮道:“围猎要开始了。待会还要麻烦闻人小姐,替本王多照看一下本王的小厨,莫要叫人寻他的不是。” 闻人绮一听,栾宸竟破天荒跟她说了这么许多话,而且还是拜托她帮忙,岂有不应的道理! 她高兴地拍拍胸,“阿宸哥哥放心!有我在,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小路子!” 栾宸道了声多谢,深深看了路时一眼,转身离开。 路时刚松了口气,两边的脸蛋子突然被人一把捏住。 “唔唔唔!”他瞪大眼睛。 趁栾宸不在,闻人绮终于摸到心仪的脸颊,发现是符合想象的手感,又心满意足地多捏了两把。 “小路子,我发现你不但长得可爱,还是本小姐的福星呢,”闻人绮喜笑颜开。 “等以后我跟阿宸哥哥成了亲,一定让他提你当大厨,再给你相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姑娘!” 路时想说不用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驳人家的好意,勉强弯了弯嘴角,朝对方道谢。 闻人绮觉得路时好像不那么开心,只当他是害羞,逗了两句便放弃了。 发令号角响起,皇帝带着这次参加围猎的众官员策马进入猎场。 路时跟着闻人绮一道去给出发的大部队送行后,回到凉棚中吃茶歇息。 闻人绮一个劲地缠着路时,让他多分享一点栾宸平日的喜好,说以后好拿去讨好阿宸哥哥。 路时正在头疼,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主系统刚才下发了剧情线,现在可以查看了。” “不过由于系统的能量限制,我们只能查看一些关键的剧情节点,例如指定角色的重大危机、转折或是生死时刻。”2583说,“而且剧情点的兑换积分通常都比较昂贵,宿主,你当真想好了?” 路时来了兴致,点头:“嗯,想好了。你看看有关王爷的最近一个关键剧情点是什么?” 系统确认过后,尽职尽责地扣除了路时手上几乎全部的积分,然后播报道:“是重大危机。” “七王爷接下来会在围猎中遇袭,遭受重伤。” “什么?!”路时霍然站起,失声惊呼。 闻人绮被他吓得一手打翻了茶杯:“什么什么?怎么了?” 路时面色煞白,顾不上解释自己的失态,催促着想要让系统透露更多的消息。 但系统却坚持说更具体的情节就没有了,“而且就算有一些,宿主你也没有积分可以兑换了呀。” “我提前预支不行吗?”路时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行的宿主,系统也不支持这种机制。”2583坚持道。 路时暗暗骂了几句,干脆地转向一头雾水的闻人绮。 “闻人小姐,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我送进围猎场?” 闻人绮张大了嘴:“……你说你要去哪?” - 猎场的围栏外。 闻人绮换了一身精干的女式猎装,回身看了一眼路时。 少年明明紧张得嘴唇都发白了,仍旧毅然决然地跟在她身后,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你说你从小就有预……预知能力?”闻人绮吐出后面四个字,秀气的眉头皱得死紧。 如果不是路时的表情的确作不得假,连眼圈都急红了,她实在是无法相信对方刚才的话。 路时说他突然预感到王爷可能会有危险,坚持要进猎场去找栾宸。 “也不能算是能力,”路时此刻心神不宁,强行分出一点心力去圆谎,“只是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时灵时不灵的。毕竟这回和王爷有关,小的想……宁可信其有。”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直接上报?我们带兵去找岂不是更快?”闻人绮问。 路时说:“这里只有闻人小姐最关心王爷,其他人不会相信我的话。” 若是再惊动了王爷的敌人,那就更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了。 面对闻人绮,路时没有费劲去找别的借口。 他知道,除非事涉栾宸安危,否则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说服对方为他冒险。 第70章 路时歉疚地对闻人绮道:“闻人小姐,给你添麻烦了。要不等会儿我自己进去就行……” 闻人绮摆手,“不算什么要紧事,本来我大哥也在里面。要不是阿爹总嫌我像个假小子,我也想跟皇上申请去狩猎呢。再说,既然阿宸哥哥有危险,那我当然是要去帮他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猎场入口处。 这里地处行宫范围之内,因而只有一小队的侍卫看守。 闻人绮上前跟那侍卫长说了几句话,又朝他亮了自己的腰牌。 侍卫长看了他们一眼,抬手正要放行,身后响起一人的声音:“闻人小姐,你带着七王爷家的厨子,在此处徘徊所为何事?” 路时回过头,看见了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当朝丞相,袁朝忠。 袁朝忠投过来的目光阴鸷狠毒,但下一瞬间又恢复了漠然,转而看向闻人绮。 闻人绮显然也不怎么待见这拿腔作势的老头,臭着张脸翻了个白眼,过来敷衍地福了一福。 她说:“袁伯伯,我有要紧事要进去找我大哥。您老要是没什么重要的吩咐,我们这就先走了。不然回头误了我哥的事,我可不好交代。” 袁朝忠并不为闻人绮话里的阴阳怪气动怒,他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哦,原来是少将军的事,那是耽搁不得,要赶紧去。”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袁朝忠指着她身后的路时,“老夫没记错的话,这是七王爷府上的下人。他一个奴才,怕是没资格进皇家的猎场吧?” 路时低着头,手指紧紧攥在掌心,盘算着如果他现在拔腿就跑,有几分把握不被抓住。 却忽然听身前的闻人绮发出一声轻笑。 “那又怎么了?”她扬起下巴,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位骄纵跋扈的世家小姐。 “本小姐管他是谁的人,现下他既然跟着本小姐,那本小姐要去什么地方,他就得跟着去。怎么,丞相大人现在是连我闻人家的闲事都要管了么?” 袁朝忠嘴角挂着面具似的笑,轻飘飘地说:“闻人小姐,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与七王爷的婚……” “少管本小姐的闲事!”闻人绮一抖手中马鞭,生气道,“丞相大人这是非得要跟我作对?好啊,那我这就去请阿爹来评评理!” 说着她当真转身要走。 谁不知道镇国将军闻人彪是个女儿奴,最是护犊子。 哪怕今日是闻人绮对着丞相破口大骂,对方也一定会先来问他何故惹了自家女儿不开心。 更何况,闻人家族手握兵权,比栾宸这种看似风光无限的王爷更不好开罪。 “说笑罢了。闻人小姐,请吧。”袁朝忠微笑道。 闻人绮冷哼一声,扬声唤道:“小路子,我们走。” 眼看两人越过围栏往猎场深处走去,袁朝忠再度遥遥地开口,闲聊一般。 “真是想不到,这厨子不单善于讨七王爷欢心,竟然也如此得闻人小姐欢心。你们二位在喜好上,倒是挺心有灵犀呐。” 这话里的挑拨意味听得路时头皮一紧。 他刚想出言辩驳,就听闻人绮得意洋洋地说:“那自然,算你还有点眼光。” 路时:“……” 袁朝忠:“……” 忽然之间,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隐约的鸣镝声,接着是几声惊呼。 闻人绮和路时齐齐脸色一变,冲进猎场深处。 身后,袁朝忠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第40章 在山林中找人比想象中更困难。 之前的动静听起来明明不远,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路时和闻人绮仍旧没能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林中植被茂盛,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供人走的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足有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穿梭。 闻人绮虽是姑娘家,但有些功夫在身,这样的环境对她而言显然也不陌生,动作干练利落,健步如飞。 反倒是路时经验不足,一路上跌跌撞撞摔过几次。 行走中,那些带有锯齿或是毛刺的枝叶不断扫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简直像在啪嗒啪嗒扇他,连侧脸和脖子上都留下了红肿的印痕。 即便如此,路时的脚步也没有为此减缓分毫。 相反,他显得比闻人绮还要急,几乎是连滚带爬在赶路。 尽管闻人绮对所谓的预感始终半信半疑,但见他如此还是免不了有些动容。 不愧是阿宸哥哥,身边人总是对他这样忠心。 咬牙又走了一会儿,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马的嘶鸣声。 闻人绮眼睛一亮,率先赶到前头去看。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武,身上也穿着银白护甲,却并不是栾宸——是闻人绮的大哥,闻人捷。 他刚才便听见这边有动静,本以为是头野猪,哪知追过来见到的居然是自家小妹在探头探脑。 闻人捷大吃一惊,赶紧勒住马跳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闻人绮冲上前高兴地抱了一下大哥,说:“不是!我们来找人的!兄长,阿宸哥哥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你们?”闻人捷疑惑地向妹妹身后看去,这才发现她身边还跟着个脸生的少年,正仰脸带着一丝期盼看着他。 第71章 闻人绮不想浪费时间解释,揪着闻人捷的袖子一个劲儿催他先告诉自己王爷的行踪。 闻人绮追求栾宸的事并非秘密,闻人捷只当她又耍性子,颇无奈地斥了一句胡闹,才缓声道:“七王爷今日战意昂扬,收获颇丰。他方才猎了一只猞猁,又独自往前去追黑熊了。” “——回来!”他拉住扭头就要走的闻人绮,“猎场危险,你别去捣乱!就留在此处等候。” 他话未说完,就听妹妹身边的少年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熊、黑熊?”少年结巴道,眼睛瞪得溜圆,“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危险的动物!” 闻人捷蹙眉:“这算什么危险?七王爷与本将身手相当,即便赤手空拳对上熊瞎子,也不过就是几十个来回的事。” 说完他追问闻人绮:“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又是谁?你们闯进来做什么?” “是小路子跟我说……”闻人绮嘁嘁喳喳跟大哥一阵竹筒倒豆子。 待到解释完一扭头,顿时大惊,“小路子人呢?!” - 趁着闻人两兄妹说话,路时偷偷跑了。 一来,他不愿意再连累好心的闻人绮。 闻人绮的那位大哥分明看见自己溜走,但并没有出声提醒,应当也是不希望妹妹再跟着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二来时间紧迫,他耽误不起。 2583替他做了个情节触发的倒计时,那跳动的数字就像催命一般,让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好在闻人捷提到王爷猎熊时,随手指过一个方向,路时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果然,这一次幸运女神眷顾了他。 没跑多久,路时便听到前方不远处清晰地传来猛兽的嘶吼声。 他大惊失色,想也不想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着急忙慌地冲了出去。 树林间的一块空地上,一头不到一米五的黑熊仰天躺着,爪子在身侧时不时抽搐两下,看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有喉咙处衰弱地咕隆两声。 在黑熊身边,半跪的栾宸闻声抬头望过来。 他的前襟和腰上都染着明显的血迹。 路时心急如焚,快步跑上前一把扶住栾宸,拉开他的衣服上上下下摸索了一番:“王爷!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重吗?!” 栾宸冷峻的脸上满是震惊,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捉住路时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双手。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嘘……嘘,别怕,别紧张!本王没受伤,这些都是那熊瞎子的血。” 栾宸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柄匕首,摊开示意他看。 那匕首上鲜血淋漓,看起来和地上黑熊胸前的伤口恰好能吻合。 黑熊已经不再动弹,路时终于确认栾宸的确不曾受伤,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 他正准备对栾宸解释,却猛地一滞。 不对。 脑海中的倒计时没有停下,说明那个关键的剧情点根本还没有触发。 危险尚在,没有解除。 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黑熊已死,栾宸既然没有受伤,还能因为什么东西遭受重大危机? 路时惶遽不安地环顾四周,林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令他精神紧张。 栾宸察觉到少年的异样,略微施力按住他的肩膀,好让他镇定一些,轻声安抚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告诉我。” 路时警惕地东张西望,刚想开口,脑中骤然响起系统有些刺耳的报警声:“宿主请小心,剧情点即将触发!倒计时十、九、八——” 路时的瞳孔蓦地放大,他转过头,清亮的眼眸中倒映出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 正朝他们疾射过来。 下一秒,他猛地抱住栾宸将他扑倒在地。 栾宸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听见了破空声,就势搂住路时往旁边翻滚了几圈,险险躲过这发暗箭。 然而不等两人喘息,更多的箭矢很快接踵而至,带着嗖嗖的风声,狠狠钉在他们身边。 栾宸身手了得,但他手中只有一把短匕,要想在不断的辗转腾挪中斩断飞箭着实不易。 更何况他还要分心护紧身后的人,连腾出手换长剑的时机都没有。 渐渐的,就连路时都感觉出他有些左支右绌,时不时有流箭擦破两人的衣角。 “王爷你先放开我!”路时被栾宸一手死死抓住,急得都破音了。 他是来帮忙的,现在怎么反而成了拖人后腿的那个! 栾宸的手臂未松,只有气息稍稍紊乱,嗓音依旧冷静,“别添乱。” 他就这样把路时搂在胸前,面上丝毫不见惧意,仿佛两人只是在跳一出双人舞。 幸好对方的箭也是有数量的,熬过一段时间之后,明显稀疏下来。 栾宸趁机带着路时躲到一棵老树树干后。 “有没有受伤?”栾宸松开路时,俯身过来确认他的状况。 路时胸口起伏不定,强自镇定地摇摇头:“没事,我们先……” 话音未落,栾宸身后悄无声息地窜出一个身影。 他手中握着一把刀,明晃晃的刀刃折射出不祥的冷光。 刀锋几乎在瞬息之间就逼近他们,朝着栾宸落下来。 那一刻,在路时眼中被无限拉长。 第72章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刹那,已经本能地伸出双手,将身前的栾宸整个揽入怀中。 他尽力用手臂护全了栾宸的头和颈部这两处脆弱的地方。 然后大喊一声—— “西瓜!!!” …… 事发突然,栾宸连翻身的动作都来不及做。 他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身后。 然后是闷哼声,肉/体倒地的沉闷声音,接着好像还有某种汁水充盈的东西炸开的声音。 一阵极尽清甜的果香弥漫开来。 栾宸从路时身前挣脱出来,回头一看。 偷袭的黑衣蒙面人脸朝下倒在距离自己两步的地方,从头到腰的上半身全是红色的瓜瓤和汁水。 ……他被一个巨大的……西瓜,砸中了头部,人事不省。 栾宸:“????” 他将路时揽在身后,过去一脚挑开那人手边的刀,确认他短时间内是无法苏醒了。 身侧的少年像是终于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剧烈喘息起来,脚下一软就要往下跌坐去。 栾宸猝然回神,眼疾手快把人捞在臂弯里。 “这西瓜……” 男人的话一顿,瞳孔遽缩,“你的手!” 栾宸的怒吼就贴在耳边,路时被震得抖了一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右臂上全是血。 锐痛慢了一步,席卷右手。 他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抬头望着栾宸可怜巴巴地□□了一声,“呜……好痛……” 栾宸的面色看上去可怕得要命。 他没有说话,铁青着脸,两手小心捧着路时的右手,以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拨开被鲜血湿透的衣袖。 “嘶……” 伤口处受到布料摩擦,路时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生理性眼泪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栾宸停下,看着那条险些贯穿整条小臂的伤口,平日里拿剑杀人都十分稳定的双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 “很疼,是吗?”他哑声问路时。 他记得少年很娇气,很怕痛。 路时没吃过这种苦头,这时候连客套话都忘了,委屈地点点头。 栾宸咬紧后槽牙,撕下一片干净的里衣,准备先给路时做简单的包扎。 “需要先止血……我会尽量轻点……如果实在很痛,你可以咬我。” 第41章 一向乖巧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试图把胳膊往回缩。 也不是他不相信王爷,但太医院说不定有什么止痛药呢? “要不、要不等回去再处理吧?”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带着轻微的鼻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惜眼前的人郎心似铁。 栾宸宽大温热的手掌将他的手腕拢住,不让他躲避。 “伤口长时间暴露在外会失血过多,而且也容易再次受伤,”他的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轻声哄道。 “乖,就一下。我保证会很轻,好吗?” 大概是因为失血,路时此刻的确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身体发冷。 他没有再坚持,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过去。 不知是栾宸动作太轻,还是他痛得神经麻木了,包扎期间,他当真没有再感受过难以忍受的锐痛。 绑好伤口后,栾宸半跪在他身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好了,还能走吗?我们先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路时眼前已经开始莫名其妙一阵一阵发花,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 不过他觉得这不算大问题,还是对栾宸点了点头。 栾宸扶着路时站起身,本打算让他先等一等,自己好将那蒙面刺客绑在树上。 但才走一步,少年的身体便跟着软绵绵地朝自己贴过来。 栾宸心头一动,侧头看他:“累了?可要本王背你?” 而路时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对劲。 不仅浑身发软,反胃恶心,耳朵里嗡嗡作响,用尽力气也只能勉强将眼睛虚虚撑开一条缝。 不像是因为伤口失血,倒像是…… 中毒? 然而他连解释的声音都发不出。 整个人就像煮过头的面条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滑去。 两只沉稳有力的手臂阻拦了他下滑的趋势,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仿佛腾空而起。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路时在狭窄的视野里隐约看见离他越来越近的栾宸。 七王爷嘴唇翕合,好像在反复叫他的名字。 那张冷厉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恐慌的神情。 路时想要出言安慰,却已身不由己被拉入一片漆黑的昏茫之中。 - 再度睁开眼睛时,路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无数奇怪诡谲的画面碎片般交替闪现,看得他眼花缭乱,直到醒来的一刹那还犹如在梦境中,脑袋发懵,分不清今夕何夕。 现在,他生涩地转了两圈眼珠子,发现身边是一屋子奢华中式风的雕梁画栋。 再瞄一眼身上的缎面锦被,越发觉得自己没醒。 路时正想出声叫人,身边马上有个声音问道:“小路公子,你醒了?” 公子? 路时撩起沉重的眼皮,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古装剧里常见的官服,正殷殷看着他。 第73章 见他完全清醒过来,那男子温声吩咐旁人道:“去请王爷来,就说小路公子醒了。” 说完又转头对他耐心解释:“刀口上喂了烈性麻药,故而你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两天王爷简直快急死了,知道你醒过来,他一定很高兴。” 路时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努力解读对方这句话里的信息。 不等他开口,一阵急而重的脚步声踏入房内,数息之后到了他的床边。 一张英俊到不似真人的男性面庞出现在视野中。 来人冷着脸,径自在床沿边坐下,熟门熟路伸出手,以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总算退热了。现下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路时一脸茫然,终于开口。 “这是哪儿?我妈呢?” 那大帅哥的脸愕然了一霎,接着唰地阴沉了下去。 他带着满脸肃杀气息,回头问身后的年轻男人:“吕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吕太医见状也懵了,连忙告了个罪,上前重新替路时号脉。 片刻后,他稍稍放下心来,躬身对栾宸说:“王爷不必担忧,小路公子没有大碍。只是因为身体底子较弱,对麻药产生了应激反应,所以会短暂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不出两日想必就能恢复。” “下官已经备好了调理的药,”吕太医把旁边食盘上的瓷碗端过来,递给栾宸,“还请王爷让小路公子服下。” 路时静悄悄看着两人说话,一声未吭。 直到被称为“王爷”的大帅哥挥退了那名医生,端过碗坐到自己身边时,路时才σw.zλ.出声问道:“这是在演戏吗?” 栾宸面色未变:“不是,你失忆了。不过不用费神去想,过段时间自会恢复。现在,先把药喝了。”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汤,送到路时嘴边。 路时乖乖张嘴,把药吞下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不转睛盯着栾宸一个劲儿看。 栾宸见他这副雏鸟般的模样,心里发软,嘴上却仍忍不住:“你都不认识我,也敢随便吃我给你的东西?” 路时咽下一勺汤药,随口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栾宸的身体微微一僵,一抹不起眼的红色爬上脖颈。 “再说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路时狡黠地笑了笑。 栾宸:“……” 这要是还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调戏之意,他这二十几年就白活了。 栾宸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孩儿,失忆了竟然是如此性子,有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可爱。 可一想到自己于对方而言根本是个陌生人,他也敢随便开口调戏,栾宸又觉得堵得慌,恨不得抓他起来打两下屁股。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教训路时两句,只听少年又问他:“你知道我的手怎么了吗?” 栾宸垂眸,见他神情无辜地摸着自己右手上的纱布,顿时犹如被人在心上狠抓了一下,把那点不悦抛之脑后。 “你受伤了,”栾宸把他的手小心放回被子里,“为了救我。” 男人放下手中空碗,柔声问他:“还痛吗?” 路时摇头,“不动它就没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比他还痛。 他似乎很关心自己。 从他出现的第一刻起,路时就莫名其妙对这人有种天然的信任感,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会纵容自己——不然那句调戏的话也不会这样丝滑地溜出来。 虽然他脑子是稀里糊涂,但总觉得这两句话好像已经憋很久了,不吐不快。 “好了。这两日你就先多休息,别的不必操心……你干什么?!” 栾宸拧起剑眉,拦住正在用左手拼命敲锤自己脑袋的路时。 路时苦着一张脸对他抱怨:“好吵啊,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我……我该不会是精分了吧?” “声音?说什么?”栾宸疑惑道。 他不记得吕太医提过的后遗症中有这一件。 路时侧耳静了一会儿,说:“好像在说它是什么……什么系统,说我是穿……啊!!” 路时突然发出一声痛呼,然后宛如被雷劈中一般,抱着头向前栽倒在锦被上,一动也不动了。 栾宸脸色骤变,厉声喊道:“来人!去请吕太医!快!!” …… 一踏进房门,吕太医就看见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路时坐在七王爷身前埋着脸,王爷把人圈得严严实实,一手抚着少年背脊,一边满脸紧张地贴着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靠得近了才听清,对方居然用哄小孩的语气在说“别怕”“很快就好”之类的话。 “吕太医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栾宸抬头,眼风依旧凌厉,和前一秒分明判若两人。 吕太医:“……” 他疾步上前,刚要伸手把脉,王爷怀里的人却猛然坐直了身体。 两人双双吓一跳,栾宸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将人拢住:“路时?好些了吗?” 路时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对他点点头:“王爷,我都想起来了。” 2583这个心狠手辣的统子,刚才为了防止他说漏嘴,竟然直接对他的神经施放电流以图唤起他的记忆! 第74章 虽然2583说这种微小电流对人体不会产生实际伤害…… 可是真的很痛! 栾宸见路时脸色仍有些青白,不放心地想让吕太医再给他看看。 路时却瞄了太医一眼,低头清清嗓子,“王爷,我……我觉得我好多了,我想下床。” 栾宸的目光落在对方泛红的耳尖上,心下了然。 害羞了。 他冷着脸松开路时,坐到一边,嗓音微沉:“好不好你说了不算,给太医看过再说。” 直到吕太医再三保证路时的头痛只是偶发,身体确实已无大碍后,栾宸才放人离开。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路时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脸上的热度也退了少许,屁股悄悄往里挪了挪,想要离栾宸远一点。 一恢复记忆就发现自己像无骨咸鱼似地摊在人家身上,旁边还有观众,这刺激可大发了。 哪知栾宸没放过他的小动作,沉着脸压住他的被角。 “乱动什么?身上有伤便好好歇着。” 路时尴尬地笑笑,强行催眠自己王爷只是人好,不要胡思乱想。 “王爷,刺客是谁派……” “为何会来猎场寻我?” 两人同时开口。 路时一怔。 “闻人小姐没有同你说吗?”他以为栾宸一出猎场就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 栾宸答道:“她说了。” “但本王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第42章 栾宸表情冷静,唯独目光犹如实质,凝在路时面上。 路时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之前对闻人绮解释时用的理由,在这种氛围下说出来,似乎显得有点奇怪。 奇怪在哪呢? 就好像他对栾宸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在意。 以至于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感”,特地花费如此大的力气闯进去找他。 但路时又不能实话实说: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出事。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系统一再向他保证过,这次意外只会导致栾宸重伤,并不致命,偏偏路时就是不肯眼睁睁放任这个结果发生。 他当时没有细想过,全把这种心情归结于对王爷的知恩图报。 如今扪心自问,比起“报恩”,他好像更不愿意看到栾宸受伤,只是想象就会觉得不舒服。 一旦想通这一点,路时就越发心虚,越发觉得他的理由听起来更像是…… 表白。 老天爷!那他要是真这样说了,王爷会不会误会?! “怎么不说话?”恰在此时,栾宸追问道。 路时抠着被角,字斟句酌道:“呃,是因为我当时有些心神不宁,担忧王爷安危,闻人小姐听了以后放心不下,坚持带我进来看看的。” 预感是真,担心也是真,可担心到要闯进来的地步,这锅还是给闻人绮背着更合适。 说不定还能给她刷一波好感。 栾宸看着他,神色不明,“她说是你坚持要进来。” 路时干笑道:“或许是闻人小姐害羞才这么说的,不想让你知道她这么……这么重视你。女孩子嘛,脸皮总是要薄一点的。” “是吗?”栾宸忽而嘴角一动,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 “原来是因为太重视本王。” 路时如坐针毡,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嗯,不过你可千万别去拆穿她,她一定不会承认的。她既然不想你知道,你就尊重一下女孩子,装不知道好了。” 栾宸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下次会注意。” 路时听见“下次”二字,心里莫名其妙梗了一下。 呵,这些直男,都一个样。 表面上把人家推开,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暗搓搓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转移话题:“那刺客……” “你不必管,本王自会处理,”栾宸打断他。 让路时卷进来这些危险的明争暗斗中来,是栾宸最不想看到的事。 他甚至有些后悔把他召进行宫里去。 小厨子就该好好待在王府里,酿酿酒,做做糕点。 爱下厨就去下厨,哪怕把府里的后厨烧个精光,也尽由得他去。 “说起来,闻人绮倒是对你青眼相加,”栾宸突然提起。 闻人家的小妹性子出了名的泼辣,天不怕地不怕,心眼还偏得厉害。喜欢的人千好万好,不喜欢的人,就算捧上稀世奇珍,也换不来她一张好脸。 前几年他去解除婚约时,这小姑娘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去找皇帝讨个说法——明明提出退婚的人是栾宸。 可就这么一个人,不过短短半日,就能带着路时勇闯猎场,最后还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刚见面时还动手动脚…… 只差没开口跟他要人了。 路时乜了栾宸一眼,恹恹地说:“闻人小姐的青眼又不是抛给我的,人家那是爱屋及乌。” 说完这句,他想起闻人绮之前的请求,尽职尽责道:“王爷,我看闻人小姐人挺好的。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家世也配得上你,你们还是青梅竹马有婚约在身。要是以前有什么误会,早些说开就好了……” 路时的连珠炮还没放完,栾宸忽地站起身,凳子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把他吓一跳。 第75章 七王爷的那张俊脸不知几时阴沉下来,如同山雨欲来。 “怎、怎么了?”他望着栾宸,怯生生的。 刚才哪句话踩了王爷的痛处? “什么婚约?” 栾宸盯着对方那张叭叭了半天的小嘴,声音透着一股咬牙切齿:“你这么喜欢她,不如本王做主,替你上门说说亲?” 路时毕竟是现代人,没什么门第观念,第一反应先是:“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 完了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又补充道:“王爷就会拿我寻开心。我就是个穷小厮,怎么可能配得上镇国将军的女儿呢?” 听到路时的拒绝,栾宸那股无名怒火烧得更旺。 穷小厮? 穷小厮怎么了?镇国将军府算什么,有什么配不上的? 而且说了一大堆理由。 就没一个是他路时不喜欢闻人绮的。 因为栾宸现在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路时不难看出对方更生气了。 想了想,多半是误以为他喜欢闻人绮。 路时:“……” 自己分明在意人家,还要一边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一边胡乱发疯吃下属的飞醋,神经病啊! 照路时往常的习惯和栾宸的性格,如果现在插科打诨两句,赔个社畜的笑脸解释清楚,应该就能把栾宸哄好。 但路时心底没来由地腾起一阵委屈。 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身为一个打工仔,他在职业场中需要讨好老板是很正常的。 可他先前无论怎么闯祸,王爷都没怎么跟他计较过,现在倒为了一瓶莫须有的醋跟他甩脸子。 他不乐意受这个气。 于是路时也干脆一声不吭,低着头当木头人。 两人之间的气压恶性循环,越来越低。 路时恍惚觉得屋里的空气都要被抽干了。 窒息的边缘,栾宸终于先开了口,冷冷道:“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路时:“……” 他气得牙痒:“王爷也是。有话别总藏着掖着,胆小鬼才不敢承认真心。” 栾宸:“……” 栾宸脸上现出刺痛的神情,落在路时眼中,就是活脱脱被戳中心事的模样。 他心里愈发怪怪的,像被人绑了皮筋一样勒得难受。 索性重新倒下铺去,把被子往头顶一盖,闷声道:“我要睡觉了,王爷慢走。” 栾宸深呼吸几下,拂袖转身,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然而下一刻,他倏地刹住脚步,转回头来走到路时床边,瞪着床上一大团隆起的“被山”。 “本王的话还没问完,”栾宸道。 大团子没动静。 栾宸的手指恨恨蜷缩了下,忍住没上去强行拉开被子。 “那个砸了刺客脑袋的西瓜,从何而来?” 藏在被褥中的少年一僵,缓缓地探出半截额头,接着露出一双潮润的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什么西瓜,我不知道啊。” “本王记得很清楚,你当时大喊了一声‘西瓜’,然后那人才被从天而降的瓜砸倒在地。”栾宸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大衍是有西瓜的。 但这种水果是前两年从西域进贡而来,只在国土内极少的地方才有种植,产量稀少,仅供皇亲贵胄们享用。 并且,那瓜瓤肉色鲜红,水分充足,散发出十分浓郁的果香,几乎没什么瓜籽。 与大衍境内所种的色泽香味皆寡淡的西瓜仿佛两种东西。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瓜乃是大衍所种。 它也根本不可能凭空出现在猎场中,还刚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砸晕了刺客。 栾宸后来去看过现场,没找到任何第三人出现的痕迹。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毫无头绪的谜题。 只能凭着直觉,把它和突然出现的路时联系在一起。 然而少年无辜地眨眨眼睛,软声说:“你弄错了,我是先看到了西瓜,然后才叫出声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呀?” - 栾宸走了。 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 路时从锦被中钻出来长出一口气,贴在后背的里衣已经全被冷汗浸湿。 “宿主,刚刚实在是太险了,”系统2583心有余悸地说,“你当时果然不该兑换西瓜的,太奇怪了!” 路时忿忿:“还不都怪你们!都说了多准备点保护宿主的手段,谁叫你们主系统那么死脑筋,商城里只有这些和美食有关的?我要是不换个西瓜出来砸他,你现在恐怕都换宿主了!” 他的积分本来就没剩多少,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挑个既有杀伤力,又是大衍存在的东西,挑得出来就不错了! 2583唯唯诺诺,不敢再提这事,换了个话题:“宿主,任务【火候】的考核期限快要到了,你现在又伤了手,这可怎么办?” 路时刚和栾宸怄完气,又着实吃了一吓,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硬上呗。” 谁让他命苦,应付完老板,还要应付系统。 路时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账户,脸色更加难看。 这回为了救栾宸,他把辛辛苦苦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一朝回到解放前。 以后还是少跟七王爷掺合,多下厨多完成任务挣积分才是正道。 到时候他屁股一拍回到现世,叫那神经病老板想发疯都找不着人! 第76章 2583听见他的决心,高兴道:“没错宿主,修改什么剧情线,哪有完成任务香!” 系统还在絮絮叨叨跟他讲后面的任务完成指南,路时坐起身,突然问道:“对了,王爷的婚事……算关键剧情吗?” 2583:“???” 第43章 路时回到王府后养了数日伤,一转眼就到了端午。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王府的各个角落里都开始堆起了消夏的冰块。 路时跟何来在院子中间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大盘洗净的翠绿粽叶和金黄笋壳,旁边的盆里则放着泡好的糯米和其他五花八门的各种馅料。 两人一人一根小板凳,就坐在桌子前包粽子。 头顶茂密的枝叶挡住了有些灼热的阳光,冰块在身后不远处幽幽散发着凉意。 何来包的是大衍人最常吃的甜粽。 先往糯米里填入炒制过的细红豆沙,一小块猪油,最后还会在粽子的底部放上一粒去了核的红枣。上锅蒸了之后,猪油会融化进豆沙里面,再慢慢浸透下面的糯米和枣子,软糯油润,香甜无比。 他动作熟练,胖乎乎的手指动得飞快,三两下就包好一个,边扎绳子边跟路时聊天。 “路哥,你运气真好。往年管家一般只会把冰砖放在王爷经常活动的地方,咱后厨的院子里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东西,一到夏天简直热得像蒸笼,衣服都得湿好几次!” 王府有自己的冰窖,但冰这种东西仍然是贵族们专属的稀有物,下人们除非在房中伺候主子时能蹭上一蹭,否则是无福享受的。 像府里这样特地连后厨都摆上一圈,足称得上一句骄奢败家了。 路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顺手用麻绳在粽叶上打了个死结。 整只粽子看起来没一点粽子样,倒像是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何来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路哥,你放那些东西……味道真的不会奇怪吗?” 路时穿书前生活在南方,他的家乡习俗是更偏爱咸粽子的,所以他的粽子里塞满了虾仁、五花肉、香菇、咸蛋黄和笋干,活像一大盆杂烩炒饭。 糯米也是用酱油加了调料浸泡过的,大概是酱油搁得有点太多,呈现出诡异的深棕色。 路时说:“当然不奇怪,我家以前就吃这种粽子。你信我,绝对比甜粽好吃,等会儿你尝一个。” 当肉汁和海鲜的精华把糯米浸透,那种咸香的碳水带来的满足感,真是无与伦比。 何来问:“可这些不是给王爷包的嘛,王爷也喜欢这种口味?” 路时顿了一下,撇嘴:“我管他喜不喜欢,我是大厨,我说了算。” “……”何来对路时投以敬佩的目光。 不愧是路时哥,凭本事讨主子欢心的人,就是这么硬气。 何来不知道的是,路时现在不仅硬气,还有怨气。 自打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栾宸就经常神出鬼没,一周能有六天不在府中。 加上路时手受了伤,钱管家特地过来叮嘱他歇上一阵,先不用给王爷做饭,他就更没机会和栾宸见面了。 到今天为止,他们至少七八天没说过话了。 “——路哥,路哥!”何来喊他。 路时暂时停止回忆,抬头问他:“怎么了?” 何来指了指他漏了满手的糯米,“你别那么用力,把粽叶都戳破了,轻轻的就好。” “……哦。”路时松了松手劲,找了张干净叶子擦擦手。 何来欲言又止地瞄了他一眼,小心问:“路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呀?” 这段时间路时几乎每天都早早出去摆摊,有时候何来活儿少,也会过来帮忙。 虽然表面上看,路时还跟往日一样,笑得软呼呼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但他足足烧烂了三个锅! “没有呀,”少年冲他弯了弯眼睛,日光落在他微卷的眼睫上,投下一排细密的阴影。 “我有什么好烦心的,我高兴得很。”他加重了语气。 何来看着桌上越来越奇形怪状的咸粽子,恍惚觉得它们下一刻就会撑破粽叶炸开来。 用完所有的粽叶和笋壳,路时把粽子放上蒸锅,又另起了一锅油,端来已经裹好面粉的鸡肉,准备做炸鸡。 何来好奇地问:“这道菜也是你替王爷选的吗?” 他印象中,没有哪个王公权贵爱这种油腻腻的食物。 但谁让王爷就偏爱他路哥呢。 哪想路时这回更冷酷,抱着胸道:“这不是给他吃的。” “啊?”何来诧异。 路时说:“我等会儿要去慈幼院看圆圆,给那边的小孩儿们带点零嘴。” 何来挠挠头,没敢提醒他这是在用王爷的私灶给外头的人做饭。 反正王爷又不在,只要他不说,也没人会发现吧? “……哥,油,油滚了!” “嗯,看到了。” 路时不慌不忙抄起硕大的锅盖横在身前,右手举起一把崭新光亮的火钳,隔着老远将鸡肉一块一块夹到锅里。 油花噼里啪啦跳得很欢,全被锅盖挡了个严实。 何来:“……” 他冲路时竖起了大拇指。 - 王城拢共有两三家慈幼院,并非官府所设,多由一些善心人士或想要好名声的富商巨贾出资建立的。 第77章 他们筹够了钱便上报所在地的衙门,在官府备案之后,再请专人来经营。 栾宸那时候给圆圆挑的这家位于城南郊区,是环境和条件最好的一家。 但令人意外的是,当路时再看到月余不见的圆圆时,却发现对方居然明显瘦了一圈,脸都有点发黄。 “怎么下巴都尖了?”路时皱着眉头捏了捏小孩的胳膊,先前长的二两肉又没了,“圆圆,你这段时间生病了吗?” 圆圆扑在路时怀里抱了好一会儿,闻言小声回答:“没有呀。” 说完他的鼻尖动了动,仰起脸问:“哥哥你带了什么吃的,好香。” 路时连忙解下身上的包袱,把里面数十个咸肉粽和食盒里的炸鸡拿出来放在桌上。 圆圆眼睛倏然一亮,饿虎扑食一般,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 “慢点,慢点吃,”路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又替他剥了一个粽子,笑道,“怎么活像饿了你几天似的。” 圆圆满嘴满手都是油,根本顾不上说话。 慈幼院虽说吃不上这些东西,但每日的饮食其实还算不错,至少能保证他们长身体。 路时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孩平时缺少荤腥,嘴馋了。 直到圆圆吃得小肚子都鼓起来,路时才上前给他擦了嘴和手,劝着他慢慢喝了一杯水。 他说:“今天是端阳节,哥哥多带了些粽子,你去请同院的小朋友一起来吃好不好?” 慈幼院里除了圆圆还有另外将近二十个孩子,所以路时才做了那么多肉粽。 他往里面一股脑儿塞肉时,何来笑他肉比粽子还多。 殊不知他本来就是打算给孩子们解馋的。 圆圆乖巧地点点头,嘟囔道:“太好了,他们也饿很久了。” 圆圆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路时却在愣怔在原地。 什么意思? 什么叫也饿了很久? 慈幼院里还能缺粮吗? 很快,圆圆领着一大串孩子涌进来。 路时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圆圆那句无心之言再真实不过。 因为所有的孩子都和他一个样,急切地狼吞虎咽着,和圆圆第一次见他时一个样——而那时候圆圆还是个小乞丐。 更重要的是,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好评声。 小孩们饿得连他做的粽子都觉得好吃了! 平时还不知道受了什么虐待! 然而,当路时找到慈幼院的管事人质问时,那獐头鼠目的男人却只是轻蔑地拿鼻孔对着他。 “什么不给饭吃?笑话,我给这些小崽子吃得还不够好的吗!那账目上可写得清清楚楚,日日都是白米饭供着,比他们在街上讨饭吃过得不知好多少倍!” “你——” “你什么你!走走走!你要是不满意,把这崽子带走啊!” 男人横眉怒目,动作粗暴地把他和圆圆往门外推。 “我们这是慈幼院,供不起你们这种大佛!想过富贵日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我呸!” 管事人不认识路时,更不知道这叫圆圆的小乞丐是七王爷送来的,一口气把他们扫地出门。 圆圆牵着路时的手站在门外,怯声怯气地抹着眼泪问:“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他们不要我了……” “不怕,”路时把他抱在跟前安慰道,“正好先跟哥哥回家。” “谁敢不要你,就把谁换掉!” 转过身,路时就抱着圆圆,气冲冲去管辖地的衙门告了官。 慈幼院既是在官府备过案,那官府理当要管。 一番折腾后,路时带着圆圆回到王府。 钱管家听说他只是接小孩回来暂住一段时间,也没多过问,还吩咐人去另给圆圆准备了住处。 然后叫住要走的路时:“王爷回来了,你今儿个做的粽子呢?也给王爷送些去。” - 路时心里再不情愿,也不会傻得直接顶撞自己的上司。 他安顿好圆圆后,老老实实挑了三五个粽子,给栾宸送去。 栾宸正在议事厅同韩扬说话,路时臊眉搭眼上前问了声好,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就要离开。 “等等,”栾宸在身后说。 “替本王剥好。” 路时不吭声,沉默地站过去,三下五除二把粽肉剥进碗里。 “好了,王爷慢用。” 栾宸望着眼前每个都顶了红枣的豆沙甜粽,问:“你做的咸粽呢?” 他今天一回府,就听说阖府上下的人都收到了“令人难以下咽的奇怪粽子”。 怎的就他没有? 路时没精打采地说:“咸粽吃完了。我今天去慈幼院看圆圆,全都给那里的孩子们了。” 栾宸:“……” 不等他说话,路时又道:“而且他们都说王爷你不吃这种怪味粽子,你还是吃甜的吧。” 第44章 一刹那,屋内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韩扬站在栾宸身后,目瞪口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厨子胆敢对自家主子说,“这东西没你的份你吃别的吧”。 而且这主子还是他家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爷。 但路时刚救过王爷的命,韩扬确信他忠心耿耿,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 于是他拼命冲路时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赶紧再去做点那劳什子肉粽完事。 第78章 然而路时没看到。 倒是栾宸的眼风横斜里扫过去,冷冷地问:“你挤眉弄眼做什么?出去。” 韩扬整个人一震,下意识夹紧肩胛骨,朗声道:“是!” 临走前,他冲路时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兄弟实在爱莫能助,你好自为之。 路时:“?” 打发走了韩扬,栾宸才放轻了语气,问路时:“这些甜粽子也是你做的?” “不是,”路时摇头。 他不爱吃甜的,而且炒豆沙太难,试了好几次都炒糊了。 “本王不吃别人做的东西,”栾宸的背往后一靠,姿势疏懒,“否则当初为何要雇你回来。” 往常路时听到这种话,会觉得有点开心,觉得自己的手艺得到了独一无二的认可。 但今天他想的却是:说谎,明明最近都没回来吃他做的饭。 路时硬起心肠:“那要不然我给你端点炸鸡?我今天给圆圆炸的,厨房里应该还剩了一点。” 栾宸:“……” 鸡是干净的,没人动过,所以路时不觉得自己让一个王爷吃别人的剩饭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栾宸的回答,还是忍不住想,这就生气了? 一抬头—— 男人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高挺的眉骨下眸光幽幽,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路时心里怦咚漏跳了一拍,对视片刻就败下阵来。 怎么搞得好像成了他欺负人似的。 他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泄气道:“好好好,我重新给王爷包。” 栾宸的唇角抿了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钱叔说你今日去慈幼院带了圆圆回府。” “是,”路时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提今天的事。 但想一想他俩最近这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关系,还有栾宸明显繁忙起来的行程,路时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算了,还是和老板保持点距离感。 他区区一个打工仔,人家有什么义务非要管自己带回来的闲事呢? 再者说,这里可是王城,总还有点王法的,既然已经报了官,官府想必会处理这件事。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再…… “你想陪他玩就多留他住几日,不必急着送回去。” 栾宸看他神情,还以为他是在为难要如何解释这名不速之客,“钱叔会安排的。” “啊,那我替圆圆谢过王爷。” 路时没想到栾宸会这么说,有点感动,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对栾宸的态度那么冷淡。 他主动起身说:“我这就先去准备做肉粽的东西……” “先不急,”栾宸看了眼身后的漏刻,嗓音低沉。 “今日是端阳节,戌时后城中有龙灯庙会(1),你稍后陪本王去走一趟。” 路时停下脚步,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龙灯庙会他没听过,但庙会这种东西,要逛的话不应该邀请……邀请…… “你要去逛庙会,不应该邀请闻人小姐吗?” 路时现在没动脑子,这样想着,嘴上也这样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看见栾宸面色一沉,就知道这话说错了。 不仅不该他这样的身份问,而且听起来还怪怪的……仿佛有种故意挑衅的阴阳怪气藏在里面。 路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才想解释,就听栾宸语气漠然地开口:“叫她做什么?本王去办事,让你跟着你就跟着。” 路时:“……” 这下路时是真的阴阳怪气了:“王爷都这样吩咐了,小的哪敢不从?” 说完把脚下的水磨石砖踩得咣当作响,冲出门去。 栾宸在原地僵了片刻,抬手捏了捏青筋迸起的额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戌时,路时准点出现在王府的前厅。 栾宸抬眼看过去,“走……” 路时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粗布短褂,脚上是同色的布履,是王府下人们统一的制服。 衣服不难看,少年又生得俊秀白皙,即便穿得如此朴素仍σw.zλ.十分可爱。 但外头人一看这打扮便知道,必定是哪家的小厮。 栾宸皱起眉头。 他前段时间明明吩咐钱管家替路时准备了几身上好的夏装,过节逛庙会不正是穿的时候? “新衣裳呢?怎么就穿这个。” 路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怎么了?我是王爷的厨子,下人跟着王爷出门办事,穿这个很合规矩。” 又不是约会,难不成还要他梳妆打扮。 栾宸眉眼间显出一点怒气:“谁说你——” 他及时收了声,用力闭了闭眼,放软了语气:“本王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路时抱着手臂:“哦。” 栾宸妥协:“罢了,这样就很好。走吧,龙灯会已经开始了。”说罢转身出门,示意他上车。 今日韩扬大约被派去办事,没有跟着栾宸,除了车夫,马车上只得栾宸和路时二人。 车厢内的小几上依旧新鲜的瓜果和糕点,还有一壶凉茶。 宽敞的车榻边还多出一个软垫,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路时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去瞧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规规矩矩缩在榻下的小凳子上。 第79章 愣生生让栾宸看出点委屈来。 “上来坐,”他忍不住开口。 路时瞄了一眼,也不吭声,听话地起身坐到软垫上,一动不动。 默了一会儿,栾宸接着忍不住:“以前不是爱吃点心么?今日怎么不吃了?” 路时本想再多说两句堵人的话,譬如“王爷没开口小的可不敢擅作主张”,但察觉出对方语气里那一丝小心的意味,又心软了。 平心而论,王爷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上司。 他得到的照顾已经够多了,现在这样耍脾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讲理。 路时终于松了口,应声选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塞进嘴里。 不太甜,很好吃。 栾宸悄悄地松了口气。 不尴不尬的气氛维持了一路。 直到马车停驻,踏下车的那一瞬间,路时的眸子倏然亮了起来。 王城中亮起了千万盏灯火,无数做工精湛的鱼灯、龙灯仿若活物,带着灵动的光斑在亭台楼阁间游动。 石桥下的护城河中倒映着半个古城的火烛银花,犹如另一个世界,与这一半真实的王城遥相呼应。 街上是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们,说笑着玩闹着,小孩们挂着香囊,臂膊上拴着五彩丝线,生机勃勃地跑来跑去,发出欢呼声,异香浮动。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数条由花灯拼接而成的灯盏之龙在人群中缓慢穿梭。 像一个千年前的,悠远而古色古香的梦。 路时屏住了呼吸。 他曾在现世不少虚构作品中见过这样的场景,也去过人为打造出来的类似场景。 然而及至身临其境,才知道原来它是这样的美。 “怎么看傻了?”栾宸隐隐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以前没看过?” 路时回神,早把先前的气闷忘了个干净,连脸上的小梨涡都在闪闪发亮,“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也太漂亮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 栾宸倚在马车边,满城温暖的溶溶的流光落在他墨色的瞳仁中,将他平日的冷冽和凌厉消融了去,就连那张英俊的面容都变得柔和起来。 令路时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对方在温柔地看着他。 路时怔了须臾,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对了王爷,你要办什么事?我们先去办事吧。” 栾宸缓步跟上他:“不急,先往前走走。” - 因为过节,大道两边扎堆地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吃食玩具宠物饰品……应有尽有。 路时在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中逛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栾宸跟着他的步伐走。 两人随着人流被挤到一处小摊前。 老辣的摊主一眼相中了看起来就不差钱的七王爷,拉着他热情地推销:“这位爷,来看看咱这五彩丝!我敢说方圆五里都没一家能比我家娘子编得更精巧了!保您避病除鬼,不染病瘟!” 栾宸闻言停下脚步,看过去。 摊主见主顾意动,更兴奋了,抓起一把递过去,“您仔细瞧瞧,多漂亮!您就算自个儿不戴,买一条回去送心爱的姑娘也是极好的!它还能保您永裕爱河,长长久久!” 路时看那绳子花色鲜艳而不落俗套,绳结有种繁复的美感,的确好看得很,也笑着帮腔道:“爷,买两条吧。回头你一条,闻人小姐一条,岂不是正好……” 栾宸正想去摸腰袋的手一滞,脸色唰地冷下来,把手缩回来。 “不需要,”他黑着一张脸把摊主的手推开,转头催促路时,“还看什么?走了。” 路时:“啊?可是……” 栾宸面无表情:“怎么,你想送给哪位心爱的姑娘?” 路时:“???” 第45章 栾宸没等路时的回答。 就像只是一句发泄一样,说完之后他抡圆了两条长腿走得飞快,眨眼就在人群中失去踪迹,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留下路时和那小摊主面面相觑。 摊主被栾宸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小哥,我刚才说错话了吗?你家主子这是……” 来时明明满脸喜气,怎么转眼就变脸? 路时歉意地对他笑了笑:“没事老板,你给我拿两条吧,多少钱?” 付过银钱,路时才往人潮中寻了十来步,就被人一把拉住。 “你怎么如此啰嗦,”七王爷神出鬼没地站在他身后,绷着脸看他手中两条五彩丝,面色一下变得比刚才还黑。 “你买了?” “对啊,”路时把五彩丝挑在指尖,对着亮光处欣赏一番,“是给圆圆和何来买的小礼物。” 栾宸等了一会儿,路时却没再说点别的什么,只是把它们收起来,然后问他:“王爷,我们接下来去哪?” 栾宸:“……” 他忍无可忍,沉声问:“你就只给他们买了?” 粽子没了,炸鸡是剩下的,现在连一根破绳子也没他的份。 很好。 路时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王爷,你……你也想要吗?” 栾宸倨傲地偏过头,没有说话。 从他棱角锐利的侧脸上,路时恍惚看见了跟自己赌气的五岁侄儿。 路时迟疑:“可是摊主说,这五彩丝大都爹娘买给小孩儿的,或者是妻子编给丈夫的……他还说男人们都不乐意戴,悄悄藏在脚脖子上……” 第80章 王爷就不担心这种花哨的小东西会有损自己的男子气概吗? 而且以他的身份,送这个也有点不合适。 栾宸一语不发,半晌才磨着后槽牙,冷酷地说:“本王没说想要。行了,赶紧——” “不过我给王爷买了这个。” 路时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莹白的掌心中躺着一枚水绿面皮绣了兰草的香囊。 一股提神醒脑的清新草木香正从香囊中散发出来。 栾宸一愣。 “今天是端阳节嘛,大家都有礼物,”路时有点不自然地解释道,“店家说这个效果和五彩丝一样的,而且王爷不喜欢的话也不用随身佩戴,挂在房里或者床头就可以……” 他本来想等回去之后,找个机会随意地扔给对方,但是看七王爷那副失望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先拿出来了。 哄小孩似的。 “知道了。”栾宸神色如常地接过来。 停了片刻,才说:“谢谢你的礼物。”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路时,似乎是在犹豫把它放在哪里,耳廓隐隐透出一抹薄红。 路时没有注意。 他站在大衍繁华的夜色下,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人们,心里突然间生出许多感慨。 有开心,有思乡之情,还有一种如梦似幻不知今夕何夕的飘忽感。 他和栾宸之间那点奇奇怪怪的龃龉,好像突然就不重要了。 旁边不断有人潮经过,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个趔趄。 一只大手伸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护在身前,“怎么了,发什么呆?” 路时抬起头,发现栾宸蹙着两道英气的眉,认真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话:“王爷,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是说……大家都过得很好,没有动乱,没有争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不再夺权,不做这个反派,栾宸的结局,是不是就能改变了? 这样有朝一日他回到现世,再回忆起这个世界时,起码知道故事的结尾和此时此刻一样,是美好的。 “这样好吗?” 栾宸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把幽深的目光投向远处灯火下的阴影。 “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地方。” …… 最后直到夜深打道回府,路时也没弄清楚这天晚上栾宸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办。 期间栾宸倒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就道事情办完了。 只是路时不懂,他既然办事时都要一个人去,为什么又非得叫上自己专门跑这一趟呢? 当然他也跑得很开心就是了。 晚上回府后,钱管家送来一条五彩丝,说这是府里给大家发的,每个人都有。 那条五彩丝颜色远不如他买的那么绚丽,样式也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既然是个趋吉避凶的传统吉祥物,他还是认认真真扣到了手上。 王爷对他是没得说,就是府里有时候好像挺抠的。 大过节的就发根手链儿,还不如发点粽子呢。 - 过了端阳,栾宸又恢复了经常不着家的状态。 路时每天除了在灶台面前练练火候,就是陪着圆圆到处玩。 这天早上起来圆圆有点着凉咳嗽,郎中来看过后让他卧床休息。 路时安顿孩子睡下后,想起慈幼院一事还一直没有回音,便决定去当时报案的衙门问问进展。 上次来时接待他的典史没在,一名陌生的捕头听完他的诉求,扫了他一眼,“你就是路时?” “是,我前两天过来,典史大人还对此事做了记录,要不您找找看?”路时客客气气道。 那捕头说:“不必,我知道这案子,是有些眉目了。来人——” “把他给我抓起来!” 路时看着那人指向自己的手,还来不及愕然,站在身后数名衙役蓦地一窝蜂扑上来,将他摁倒在地。 他的膝盖在地上撞得生疼,两条手臂被强行扭到身后,脸颊压在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 有人迅速拿来木枷,强按着他的头套进去,咔哒一声上了锁。 比起上次在行宫,这些人显然粗鲁得多,没有分毫顾忌。 戴上木枷后,他们才放开路时。 一人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拎起来,让他跪好。 路时喘了几口粗气,火冒三丈地问那下令的捕头:“你干什么?我是报案人,不是嫌犯!你凭什么抓我?!” 捕头没理他,走到门口朝外头行了个礼,说:“大人,您料得不错,他果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人进了门,越过捕头走过来,一双黑色的靴子在路时面前停下,靴子上盖着深绯色的官服裙摆。 路时被那木头板子卡得脖子疼,费劲地昂起头去看。 眼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微扬,眼神中充满轻蔑和恶意。 那张脸上鹰鼻鹞眼,即便笑起来也是一副令人不适的凶相。 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路时也懒得多想,坐直身体张口问道:“这位大人,报案也犯了大衍的律法吗?我不过是报了个案,你们就这样把我抓起来?” 男人的靴子在地上碾了碾,“好大的胆子。一个罪民,也敢跟本官你啊我的。” “什么罪民?我犯什么罪了?”路时问。 第81章 男人冷笑一声,说:“你前两日去城南的慈幼院给孤儿们送饭,他们吃过你的东西之后集体中毒,至今仍未痊愈,你还说你没犯罪?” “性质如此恶劣的投毒,便是判你个五马分尸都绰绰有余。” 路时惊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那些粽子我们自己也吃了,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你又不傻,当然不会给自己吃的粽子里下毒,”男人老神在在坐下。 “但慈幼院的孩子们中毒是板上钉钉的事。” 路时从没受过这种冤枉,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中毒就一定是因为吃了我的粽子??好,就算你怀疑我,至少也要查过之后再定罪吧?你说我下毒,证据呢?!” 男人说:“哪个嫌犯会承认自己犯罪?休要狡辩!赵捕头,先把他押进牢房,择日送去刑监司。” “是。” 刑监司? 路时尘封的记忆陡然被这三个字唤醒。 他想起来了! 这人几个月前非要冤枉他是小倌儿的刑监司长官邱与仁! 邱与仁看他神情,知道他想起来了,嘴角噙着凶狠的笑踱步过来。 他微微前倾,用极轻的声音对路时说了一句:“这一回,你家王爷还能救你吗?” - “进去!” 路时被人猛地推进牢门,踉跄了两步,撞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 木枷让他无法伸出手维持平衡,受到撞击后狠狠勒进他的脖子,让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牢门在身后上了锁,火把的光亮随着衙役的离开远去,只余一缕从天窗落进来的天光。 路时跌坐在臭烘烘湿漉漉的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的手动不了,只能用力眨了眨眼睛,让刚才呛出来的眼泪赶紧滑下去,别遮挡了视线。 朦朦胧胧中,路时借着那昏暗无比的光线,看见自己面前浮现出几张面目狰狞、蓬头垢面的脸。 十几只眼珠子犹如恶狼,幽幽地盯着他。 地牢门口。 赵捕头看见这一幕后,这才锁上大门,去向邱与仁回报:“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他关进了押死囚的地方。不过那群人下手一向很重,那小子不会撑不过去吧?” 邱与仁睇他:“若是真打死了,正好算他畏罪自杀。” “你怕什么?左右是丞相要他的命。” 第46章 与此同时,王府。 钱管家对哭得惊天动地的圆圆头疼万分,他一边拿玩具哄着这小不点儿,一边问身边的小厮:“还没找到路时吗?” 路时走前跟他说自己出门办事,很快就回来,可眼下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更糟的是,这孩子发现路时不在后,就这么持之以恒地哭了快两个时辰。 王府的院墙都快被他哭塌了! 见小厮仍旧摇头,钱管家一咬牙:“你去看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若见得王爷,就说家中有事……” “钱叔,发生何事了?” 一双长腿在震耳欲聋的哭声中迈进前厅来。 钱管家如获救星,叫苦不迭地拖着圆圆跑过去:“王爷,您可回来了!这小祖宗生死要找他路时哥哥,老奴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栾宸垂眼看向管家怀里的小孩,眼睛肿得像两粒桃核,声音也嘶哑了,显然哭的时间相当长了。 “路时去哪儿了?”栾宸皱眉。 以他对少年的了解,对方不会把孩子丢给别人不管。 钱管家说:“他没说,上午就出门了,当时说耽误不了多久,故而老奴还叫人替他准备了午饭。” 栾宸眉头皱得更深。 现在日头西斜,已经是傍晚了。 “圆圆。”栾宸蹲下。 见面前的大哥哥看起来很凶,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还扫来扫去,圆圆吓得打了个哭嗝儿,一时忘了嚎哭,揪住钱管家的衣角往后缩。 栾宸长臂一伸,毫不费力地把他拎回自己面前。 圆圆瘪着嘴刚要开嗓,就听大哥哥问:“圆圆,你知道路时哥哥去哪儿了吗?” 圆圆眼泪汪汪地摇头。 栾宸又问:“路时哥哥说去办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圆圆居然点了点头。 “抓坏人,”他奶声奶气吐出两个字。 他记得哥哥临走前曾经对他说过,要去替他把坏人抓起来,不过他解释不了更复杂的内容,甚至没有意识到哥哥口中的坏人是谁。 钱管家茫然:“抓坏人?什么意思?哪有坏人?” 栾宸把圆圆抱到腿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哥哥为什么带你回来?” 圆圆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迟疑地说:“肚肚饿。”哥哥带他回来吃饱饱。 饿? 慈幼院怎会吃不饱? 路时是因为这个带他回来的?那为什么没有对自己提过? 联系上下文,栾宸的眸光危险地沉了沉。 “带你回来那天,哥哥还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圆圆又点点头。 可他说不清也不记得那是哪里了,只知道门口的两人拿着棍子,穿着一样的衣服。 但栾宸却已经有了眉目,霍地站起来,厉声道:“韩扬!” “属下在!” 第82章 “派人去城南的慈幼院,把管事的都给我抓起来,一个不落。”栾宸的脸色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你带上两百府兵,随我去南郊衙门。” “是!” 钱管家大惊失色:“王爷,这府兵——” “没事钱叔,本王自有分寸。” 栾宸转过身,摸了摸圆圆的头,“别哭,本王这就把他带回来。” - 夜幕低垂,往日早该关门闭户的南郊衙门前被绵延不绝的火把烧红了半边天。 破门后,王府的亲兵们将这丁点大的院子围了个密不透风,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赵捕头和衙门里的几十号衙役早已吓得破了胆,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邱与仁带来的刑监司护卫们亦是冷汗涔涔,只是碍于长官的命令不敢擅动。 唯有邱与仁勉强撑着:“七王爷这是何意?竟带着自己的府兵来围朝廷的地盘,您这是……想造反吗?” 大衍有律,虽每位王爷都能养两千私兵,却只能作为宅邸护卫之用,非特殊情况,不得离开王府。 邱与仁没料到栾宸会出现得如此之快。 更没料到,他会疯到带兵过来! 栾宸骑在马上,森寒地俯视他,像看一只蝼蚁:“路时在哪?” 邱与仁咽了下口水,手握紧刀柄,“王爷,他是要犯……” 话还没说完,他被当胸一股巨力踹飞出去,撞在院墙上滑落下来,口鼻处泛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邱与仁抹了把嘴角的血,努力爬起来:“王爷无故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七王爷站在他面前,宛如地狱中的修罗,逆着身后赤色的火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自己的亲兵:“去搜。” “王爷!王爷小人知道他关在哪里!”赵捕头见状膝行几步,想要将功折罪,之后好让这活阎罗饶自己一命。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呈给栾宸身边的韩扬,“在、在最下层的地牢中,这把……” 栾宸瞳仁骤缩。 那是关押死囚的地方。 他劈手夺过韩扬手中的钥匙,瞬间消失在地牢入口。 越往下走,地牢的阴暗和潮湿就越像浪一般层层卷上来,一点一点吞没栾宸的心脏。 然而和危险的死囚相比,这些恶劣的环境甚至像婴儿的摇篮一样无害。 他不敢分神去想小厨子现在是什么样,只是咬紧牙关尽最快的速度往下闯。 打开那扇厚重的牢门时,钥匙因为他用力过猛差点扭断在锁孔里。 令人牙酸的开门声狠狠绞住栾宸的神经,他连火折子都忘了点燃,近乎踉跄地一脚跨进去,沿着两边黑漆漆的牢笼一路焦急寻找:“路时!你在哪?!” 忽然,栾宸的目光锁定了走廊深处一间牢房。 借着影影绰绰的光线,他看见那房中蹲着几个人,正把什么东西围在中间。 栾宸胸口猛然一紧,来不及细想,飞身上前一脚踹在牢门的栏杆上,“住手!” 咣当一声巨响,铁栅栏应声而断! 牢房中的众人受到惊吓,拖着身上的锁链哗然散开,露出中间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王爷!你终于来了!!”路时惊喜道。 栾宸怔住。 路时脸上有些脏了,但看上去精神不错,手还挂在木枷的洞里冲他左右摇摆,想来应当没有受什么伤…… 看到木枷,栾宸眼神一凛,唰地抽出佩剑,想要替他砍成两半。 谁知旁边几名死囚见状,居然冲上前来,举起铁链拦在少年身前,“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对我们的大哥做什么?!” 栾宸手中的剑猝然停在半空:“……大……哥?” 带着亲兵赶到,也看见了这一幕的韩扬:“????” “让让、你们让让……这是我家王爷,来救我的!”路时在他们身后嚷嚷。 那几人迟疑地走开,有人还问:“大哥,这人是谁啊?怎么敢给自己取名叫王爷?” 路时:“……都说了不用叫我大哥……” 韩扬带人上前把那些死囚带到一边,免得他们趁乱逃跑。 栾宸脑子有些发懵,稀里糊涂走过去。 他小心劈开路时的木枷,先以手背轻轻擦了擦对方软嫩的脸颊,低声问:“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路时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刚要说话,忽地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他瞪大眼睛。 栾宸紧紧地抱住了他。 像溺水的人抱住海中的浮木。 像赌徒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本金。 因为抱得太紧太用力,路时甚至错觉对方胸腔里的心跳声是贴在自己皮肤上震动的,否则为什么会震得他胸口发麻,心慌意乱? “王、王爷?”路时极小声地在栾宸耳边换了一声。 下一刻,栾宸松开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他抬手将路时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神情自若地说:“走吧,带你回家。圆圆在家里等你很久了。” 一出地牢,路时就被满地的狼藉震惊了。 “狼藉”之一的邱与仁鼻青脸肿地被府兵拿长戟指着,颓丧而怨恨地望着他们。 路时悄声问:“王爷,你揍的?” 栾宸:“嗯。” “真棒!”路时竖起拇指给他点赞,“不过……你这样打他没关系吗?他会不会去告你的状?” 第83章 栾宸毫不在意:“别管他。” 路时还想再问,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环住了栾宸的脖子。 栾宸似乎轻轻笑了下,接着把他托到马上,自己也随后翻身上马,然后一手搂在他的腰上,把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 路时面红耳赤:“王爷,没、没有马车吗?” 这骑马的姿势会不会有点暧昧? “没有。”栾宸扯了下缰绳,掉转马头,策马走动起来。 “急着来找你,哪有时间慢腾腾坐车。” 虽然这回不是他主动惹祸,但路时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知道如果此事早告诉栾宸,或许就不用折腾。 忙道:“王爷,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比起这个,”栾宸打断他,“先解释解释他们为何叫你大哥。” 路时:“……” 还能因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他的宝贝系统2583。 那些人在暗无天日的牢里不知关了多久,每天吃的都是些馊了的牢饭,饿得面黄肌瘦,原本只能这样挨一日算一日,直到最后的断头饭。 而当路时凭空变出酥脆可口的炸鸡、鲜香扑鼻的毛血旺、肉馅饱满的白面包子…… 他简直就是这小小牢房里的神仙。 路时默了片刻,干笑道:“可能是人、人格魅力吧。” 栾宸:“人什么?” 路时:“就是说我这人,讨人喜欢。” 栾宸的胸腔似乎闷闷地震动了一下,“嗯。” 他微微低头,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少年的发顶。 讨人喜欢。 第47章 因为受了场惊吓,又困又倦,回府的途中路时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等到重新睁开眼睛时,自己正搂着栾宸的脖子,被打横抱在胸前,刚要往床上放。 “醒了?” 栾宸察觉到动静,停下来垂头看他,托在他屁股下方的一双手依旧稳如泰山。 路时呆呆地盯着那截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英挺鼻梁,猛地一个咸鱼翻身,挣脱出来,“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栾宸眼看少年从自己手中弹跳到床上,摔进一堆锦被里,扬了扬眉。 “已经到了才说自己走,方才怎么睡得那么香?” 路时被他促狭的目光弄得更加窘迫,脸都快烧起来了,嗫嚅着想辩解两句,床边的男人却忽然低下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路时浑身一哆嗦,心脏跳得像夏天的骤雨打在窗玻璃上,繁音促节,如雷贯耳。 “你你你、你干什么……” “别动。” 栾宸拧着眉头,神情严肃,并起两指,轻轻摩挲着路时的颈侧。 颈动脉中的血液仿佛重重地撞上带着薄茧的指尖。 栾宸恍如未觉,眼底沉着深重的阴翳,语气轻柔:“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掐你?” “啊?”路时回过神,下意识跟着伸手摸了摸,传来一阵钝痛,“没事,应该是被那个木头板子撞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自己看不到,那一圈青红的淤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骇人。 栾宸眼神冷得可怕,带着隐隐的怒气唤人去请郎中。 回头想再仔细看看对方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却又愣了一愣,凑到少年面前,探手抹了一下他的嘴角。 “这是什么?” 路时定睛一看,栾宸的手指上,沾着两粒金黄色的……炸鸡脆皮。 路时:“…………” 尴尬了,偷吃被抓现行! 刚才在牢里时,为了取得那些死囚信任……再加上他也的确有点饿,就率先跟着吃了一点。 栾宸来得过于突然,他反应不及,根本没时间惦记擦嘴这种小事。 路时还没想出要如何解释,栾宸手指稍一用力,把脆皮碾碎,举到眼前仔细分辨片刻,狐疑地问:“你……吃肉了?什么时候……” 路时咬咬牙,在邋遢和有鬼之间选择了前者:“中午吃饭忘记擦嘴了。” 栾宸:“……” 栾宸嗯了一声,缓缓把头转向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 路时恼羞成怒:“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怎么,你难道就没有弄脏嘴的时候吗!” 栾宸肃然:“你看错了,本王没笑。” 路时:“你……” “王爷!王爷不好了——” 门外,一名小厮突然咋咋唬唬喊起来,脚步踉跄地撞进了门。 栾宸敛了表情,淡淡地朝那小厮看了一眼:“成何体统。” 小厮打了个寒噤,立即规矩地收声站定,先行了个礼,才焦急地说:“王爷,禁军、禁军……有人带着禁军来,把咱们王府围了!钱管家在前头拦着,让小的来请您……您快去看看吧!” 路时闻言慌了神,跳下床快步走到栾宸身边,“禁军?为什么禁军会来?” 禁军是守卫皇帝和王城的专属军/队,就算王爷劫了他的狱,也不至于要到动用他们的地步。 栾宸沉着脸挥退小厮,回身安抚路时:“不用担心,本王心里有数。” “只是恐怕要再辛苦你,跟我进宫走一趟。” - 路时依旧和栾宸同骑了一匹马,两人在禁军的重重押送下,前往皇宫。 如此紧张的气氛中,栾宸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情放松地踢着,听路时在耳边小声讲着慈幼院的事。 第84章 “对不起,”路时懊悔地道歉,“我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报官就能解决,不用特地来麻烦你。” 他过于盲目地认为,没有人会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狂。 “而且我还留了联系地址呢……”路时嘟囔道。 王府都不足以震慑这些人吗? “不是你的错,”栾宸低声安慰他。 “是本王连累了你。” 前些日子,丞相的小儿子袁睿因扰乱立夏祭祀一案终于被判流放北疆。 若非丞相一派极力奔走,皇帝又有意放水,他原本至少也该落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然而即便侥幸保住儿子一命,袁朝忠依然恨毒了导致这一切的路时和栾宸。 他动不了栾宸,便只能指使下面的人去找路时出气。 偏偏分管城南慈幼院的人,就在刑监司的管辖之下,路时就这样送到了邱与仁手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袁朝忠这法子倒算是意外的一箭双雕。 一旦成了,除了解气,必然还会对栾宸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创。 可惜,就差一点。 到了宫中,栾宸先被皇帝召唤进去,路时则被禁军暂扣在门外。 路时担忧地戳他的系统:“阿统阿统,现在是关键剧情吗?就没什么剧情提示吗?” 2583提醒他:“宿主,你已经没有积分可以兑换剧情线了。” “好阿统,我没说现在要兑换,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关键剧情提示就行!”路时哀求道。 “没有,”2583无奈道,“这一段根本就是原书没有的情节,哪来的提示?” 现在的剧情在宿主的努力下,简直就像是脱缰野马,但凡宿主在下厨上的悟性有此一半……σw.zλ. 得不到系统提示,路时坐立难安,把一张小脸熬得煞白。 栾宸出来时都惊了一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路时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心道还好大反派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我没事,皇上没有为难你吗?” 栾宸不欲和他讲过程,只是简单地说:“没有。” “慈幼院的案子稍后有大理寺的人来接手,邱与仁和慈幼院的管事本王都着人带过来了,你等会儿上了堂,如实告诉大理寺卿王大人即可。” 说完栾宸停了一下,补充道:“不用怕,本王届时也会在场。” 路时心下一热,知道栾宸这是要给他撑腰的意思,抿紧唇角笑了。 他倒是不怕这场庭审,唯一值得担心的是,邱与仁诬陷他下毒谋害慈幼院的孩子们,为了让这件事有据可查,恐怕他们后来当真给那些孩子下了毒…… 也不知道小朋友们有没有大碍。 另外,古代的医学发展不足以支撑验证毒物的来源、中毒的时间等等,这事纠缠到最后,该不会又成了罗生门吧? 跟在栾宸身后进殿时,路时抱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死磕到底的心态。 孰料,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太丝滑了,那名慈幼院的管事认罪认得太丝滑了! 几乎是一看见他们进门,那管事就抖抖索索往地上砰砰磕头,边磕边痛哭流涕地陈述自己如何丧失理智,贪墨了每月拨到慈幼院的银钱,并且克扣院内孤儿的伙食费,让他们饿肚子。 在这件事被路时撞破后,他又因为害怕被追究,鬼迷心窍地给孩子们下了泻药,反过来先诬告路时。 路时瞠目结舌,想不通这人为什么突然迷途知返,张大嘴瞪了他半天,忽然发现他跪着的姿势似乎不太正常。 衣袖和裤腿下的手脚仿佛软绵绵的,就像是吃痛使不上力。 路时:“……” 他偷偷回头瞄了一眼旁听的栾宸,对方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 然后眨了下眼。 很好,王爷肯定威胁过他。 一边救自己,一边还去揍了人,不愧是反派的脑子。 当然,只有管事的证词也不足为信。 栾宸竟然还提前叫人带来了圆圆和另外两名慈幼院的大孩子。 路时带去的东西,圆圆和慈幼院的其他孩子都吃了。但因为他被路时提前带走,所以幸运地逃过了管事后来的下毒。至今身体健康,没有一点毛病。 留下来的两名孩子则作证,他们是在那天晚上喝了管事熬的稀粥之后,才开始上吐下泻的。 至此,大理寺只需要去查一查管事买泻药的药铺,一切便严丝合缝,清清楚楚了。 堂上的邱与仁见大势已去,只得狡辩说自己当时是情急失察才误抓了嫌犯,主观上并不是想要陷害路时。 渎职罪可大可小,若受害者是像路时这样没有一官半职的庶民,通常都会轻轻揭过,犯事官员最多罚俸降职。 然而邱与仁算盘打得噼啪响,却万万没料到,栾宸派人将与路时同室的死囚也带了过来。 死囚们斩钉截铁地指认,他们受赵捕头暗示,要给这人“一点苦头吃吃”“就算卸掉胳膊腿儿也没事”……而赵捕头又攀扯出了他。 事情的性质顿时就变了。 袁朝忠原本还想替邱与仁说两句话,见状干脆把袖子一拢,一声不吭。 邱与仁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弃卒保帅了。 他怨恨地盯着袁朝忠,刚张开嘴大喊了一句“圣上明鉴”,被座上皇帝一个眼刀扔过去,当即被侍卫拖下去打了几十个巴掌,昏死过去。 第85章 “行了,邱与仁择日流放,”栾胤冷冷抬手,“其余人王爱卿按规处置了罢。” 大理寺卿忙起身点头应是,令人把嫌犯都押了下去。 堂下只剩了栾宸和路时。 栾宸不慌不忙上前来,朝栾胤行了个礼:“多谢皇兄,那臣弟这便带人告退。” 栾胤不答,眼神阴沉沉审视路时,忽而笑了。 “老七如此待你,你要如何报答?” 第48章 有了大理寺卿的亲自介入,城南慈幼院的案子办得很快。一应涉案人员接连被处置,过了小暑没多久,案件便尘埃落定。 不过最令路时吃惊的是,这家慈幼院的情况并不是个例。 而大理寺顺藤摸瓜,竟又在侦办过程中牵扯出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让王城的<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很是动荡了一番,足以见得如今的朝廷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风清气正,这就是后话了。 因为皇帝金口玉言,邱与仁原本很快就该被流放,但是他却没等到。 听说他在刑监司的牢里没待几日,就被一伙斗殴的死囚失手打死,意外应验了他当初为路时设计的结局,不能说不讽刺。 唯一可惜的是邱与仁死得太快,没能把丞相咬下来。 更多的内幕栾宸没说,路时也不问。 经历上次宫里的临时“庭审”,路时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七王爷身为本世界终极反派,绝不是徒有其名。 什么权谋斗争,轮不到他这普通人的脑子来担心。 反正一切有王爷在。 他还是操心操心他的下厨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比较重要。 自从入伏后,天气明显比之前又炎热许多。 路时刚把送来的冰砖敲成小块,放在石臼里舂成片状,然后倒进旁边的粗瓷碗中,淋上牛乳,递给一旁的何来。 何来擦擦汗,先把把石磨中被碾得像碎雪一样的冰刨出来,堆成一座小山,然后迫不及待地捞起奶香味十足的冰片,咬得嘎吱作响。 “要不是托路哥的福,这辈子我恐怕都吃不上一次酥山!”他被冻得口齿不清,还在喜滋滋往嘴里塞。 自打路时来了王府,他们后厨的待遇简直蒸蒸日上! 路时摆手:“要不是你,我还摇不动这石磨呢。” 如果有得选,他真想直接兑换一只刨冰机。 “你去歇着吧,这边交给我就好,谢啦!” 路时把那些细细研磨过的牛奶碎冰倒入冻在冰块里面的琉璃盏,把提前准备好的荔枝肉捣出汁淋上去,晶莹剔透的荔枝肉绕着刨冰顶摆了一圈。 然后他又用剩余的材料另摆了一座“雪山”,从系统商城里兑出了一样东西。 “宿主,你确定要用……这个吗?”系统2583无不担忧地问。 路时信心满满:“做菜嘛,大胆求证,坚持创新。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它在我们那儿特受欢迎,这里也说不定呢?先让王爷试试水。” 系统:“……”它突然有点同情反派了。 片刻后,路时把两盏迥异的酥山放进装满冰块的食盒里,提着去送餐。 - 前厅中,吕太医刚把手从栾宸腕间收回,神色惊讶,“王爷的感觉不错。” “微臣万万想不到,您会以这种方法恢复,不知可否将那位……” “不行,”栾宸冷冷地睨了吕太医一眼,“此事不可外传。” 吕太医愣了下,颔首道:“是。” 一旁的韩扬按捺不住满脸喜色,高兴地问:“主子,那用不用换郭师傅主厨?听说他现在每日都郁郁寡欢,觉得自己没什么用武之地。” “不必,本王有更重要的事要他做。”栾宸说。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敲门声,清脆的少年音问道:“王爷,我来给你送甜品,现在可以进来吗?” 韩扬闻声立刻把嘴紧紧闭上。 吕太医则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路时进来,见到吕太医先吃了一惊,“吕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转头打量栾宸,问道:“王爷,你生病了?” 少年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问出这句话时,眼里含着满满的担忧。 栾宸的神色柔和下来,“只是例行请脉,本王无碍。”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道:“正巧吕太医在,让他也替你把把脉。” 路时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就不用了吧,我壮得像头牛。” 而且人家可是堂堂太医!总这么被王爷叫来给他一个打工仔看病,该不会哪天气不过黑化了吧? 栾宸却把脸一板:“壮?前些日子不是还中了暑热?” 因为最近气温很高,路时出去摆摊又是在傍晚,正是地热蒸腾的时候,再加上还守着个煮饭的火炉,某天回来就头重脚轻发了烧。 送饭的时候被栾宸发现,直接勒令他在府里躺了一周,不许再出去练摊儿。 路时还想抵抗,吕太医已经笑眯眯地应了声,示意他伸手:“三伏天暑热重,小路公子身体底子虚,好好调养一下也好。” 路时:“……我不虚。” 旁边传来一声类似笑声的气音。 路时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两人。 栾宸和韩扬都面无表情,活像是脑壳上长了两张木头面具。 回望着他的目光都很严肃,且无辜。 第86章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吕太医倒是医者仁心,好心解释道:“我说的虚只是一种状态,并非指那方面。若是小路公子担心房/事上……” 路时满脸通红:“好了吕大人我知道了!您还是别解释了!” 吕太医一点没生气,温和地笑了笑,就是那笑脸落在路时眼里,怎么看怎么充满揶揄的意味。 把完脉,吕太医把开好的方子留下,领了丰厚的赏钱,满面春风地告辞。 路时整理心情,暗暗在脑子里挖了个洞,把刚才的社死场景埋进去。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食盒:“王爷,这是我做的酥山,有两种口味,你试试看如何。” 他取出里面依然保持着冰凉的琉璃盏,其中一盏上面放着莹白光润的荔枝,另一盏则覆盖着厚厚一层果浆状的鹅黄色不明物体。 在那盏黄色酥山一出盒的刹那,韩扬立时脸色大变。 差点没忍住一刀把它劈了。 实在太臭了! 就像坏了的臭鸡蛋在狗屎中窝了几天,腐烂发酵后沤出的浓烈气味。 最诡异的是,这股臭味中还莫名其妙夹杂了少许甜甜的奶味,因而臭得越发令人头晕脑胀。 要不是对方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兄弟,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来投毒的! 韩扬感觉自己的视线都被熏得模糊了。 他很想捂住口鼻,以最快的速度把这碟见鬼的玩意儿抓出去毁尸灭迹。 但主子的表情显然在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不仅不可能,他还绝不能表现出厌恶的情绪…… 路时将韩扬扭曲忍耐的表情尽收眼底,忍着笑无辜地招呼他:“韩大哥,既然你也在,也一起尝尝吧?这个是我新研发的口味,来,试试。” 他把榴莲刨冰朝韩扬面前推了推,贴心地拿出勺子。 韩扬:“…………” 拥有钢铁意志的铁血打手憋得眼睛都红了,强撑着说:“不……不用了,属下……属下还有事,先、先走一步!” 说完韩扬逃命似地冲出大门。 主子,您保重! 路时深吸一口气,转头看栾宸:“王爷,他是不是嫌我做的酥山臭啊?” 栾宸神色如常:“怎么会,是本王有事交代他去办。” 说着栾宸长手一伸,把那碟颜色嫩黄可爱的酥山端到自己面前。 路时看着他面不改色舀起一勺放进嘴里,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王爷,你不觉得这个味道奇怪吗?” 这个世界虽然有榴莲,但压根还没被引进到大衍来。按理说,哪怕是喜欢榴莲的人,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应该也会对人生产生怀疑吧? 栾宸一顿,想起刚才韩扬的表情,斟酌道:“还好,可以接受。本王觉得,味道不错。” 他也不算说谎,口中的东西有着神奇的绵密口感,像是半凝固的牛乳,带着淡淡的香甜奶味。其间夹杂着磨碎的冰渣,咀嚼起来令人愉悦。 “本王很喜欢,”他补充道。 路时的眼睛猛地一亮,笑成两弯皎洁的月:“真的吗?我就知道王爷会喜欢的!我们果然是知音!” “这一份是荔枝味的,你再尝尝!” 栾宸依言把两盏酥山都吃得一干二净。 放下勺子,他叫住收拾东西的路时:“对了,从明日起,你那小摊就别去了。” 路时一听着急了:“为什么?大不了特别热的时候我不出去了,等退了凉再去嘛!” “你别急,先听我说,”栾宸放缓语气,一字一句。 “我让钱叔买了间酒楼,已经置办妥当了,平时会交给郭八珍打理。你以后到了摆摊的时间,可以去那边做饭。” 路时有点呆,他脑内翻译了一下栾宸的话,这意思是开了个酒楼……让自己随便造? 那这样酒楼的客人会不会精分啊? 今天的好吃,明天的难吃,这个菜好吃,那个菜难吃…… “这……这不好吧,”路时支支吾吾,不好直说是自己手艺不好,不然显得像在打王爷的脸。 但不拒绝,又实在对不起酒楼客人,也对不起王爷投资的钱。 “我和郭师傅的风格差那么远,客人会觉得很奇怪的。” 栾宸唇角微微扬起,“这倒不必担心。” “郭师傅说过了,可以替你在酒楼中单独开辟一份菜单。只有你去的时候,才会将这份菜单挂牌营业。” 第49章 听起来像在五星级饭店里卖臭豆腐。 “那就没问题了!”路时高兴地答应了。 酒楼的客流量比他的小摊大得多,而且有郭八珍坐镇,酒楼的正常营收绝对没问题,不用担心他砸酒楼的招牌了。 至于他,他只要守着他的“臭豆腐”,总有像王爷这样的重口味……不,像王爷这样有独到眼光的客人,送上门来。 怎么也凑得出几十个好评吧? 当然,路时觉得栾宸投资餐饮业这件事还是有些突然。 王爷府上虽不能说是侈靡,但一看就是不差钱的,想必手下产业众多,才养得起自己的谋反大计。 身为一个大反派,搞酒楼这种小型实业,多少显得有点不务正业了。 不过他倒也不会自恋地认为,这酒楼是专为他开的。 可能就是为了给赋闲的郭师傅找个好去处,顺便挣点零花钱,一举两得。 第87章 于是路时心安理得地应下了这门差事,提上食盒准备离开。 “等等,还有一件事。” 栾宸叫住他,“本王有件东西要给你。” 栾宸领着路时来到后花园。 莲花池边,韩扬正在跟一头湿淋淋的东西较劲,那玩意儿生得黑白相间,拖着一条黏在一起还往下滴水的尾巴,拼了命地往池子里窜。 路时面露疑惑:“哪来的奶牛狗……”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池子旁边。 韩扬和那条湿淋淋的狗都发现了来人,韩扬转身刚想打招呼,他手中的狗突然像疯了一般,转头挣脱了韩扬的绳子,风驰电掣朝路时狂奔过来。 路时:“???” 他下意识地想往栾宸身后躲,但在看清那狗的正脸时,脑海中却蓦地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不是吧?不可能吧? 就晃神这么一下,路时被狗扑了个正着。 栾宸竟然也没阻拦,放任他被狗蹭了一身的水,甚至为了躲避那条欢快洒水的尾巴,冷血地退到了两三米开外。 然而路时现在完全没有埋怨他的心思。 他整个人都被那双湛蓝如宝石似的眼睛惊得呆在原地,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喊出:“二哈?!” 被叫了名字的大狗嗷呜一声,眼珠子亮汪汪地看着他,粉色的舌头呼哧呼哧往他脸上舔,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转得像陀螺。 路时举着它的两条前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看,依然满脑袋问号:“可是……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先前只听说行刑的时候逃跑了,这是跑去找哪家tony染了个发啊?! 现在看起来,它简直跟现代的二哈长得一模一样! “它不是二哈,”栾宸声音在身后响起。 路时心头一颤,急道:“什么?怎么可能不是……虽然颜色不一样,但这耳朵、眼睛……还有叫声!我认得它,而且它也认得我!” 栾宸走过来,做了个手势,让面前奶牛色的大狗坐好。 二哈像从前一样乖乖蹲下,然后把整颗狗头搭到路时的膝盖上。 路时摸摸它,听栾宸说:“它认得你没关系,但你不能认识它。” “记住,这只是本王从番邦寻来的普通犬种,立夏祭祀上的那只雪狼已经逃得不知去向,和它没有丝毫关系。”栾宸看着路时,“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路时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 栾宸的唇角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路时顿时欣喜若狂,也顾不上嫌弃湿漉漉的狗毛,一把薅住狠狠地抱了一下,“那以后你就是二哈的弟弟,小哈了!” 二……小哈被韩扬牵去洗澡了,路时跟着栾宸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小段路,身上的衣服也很快干透。 冷静下来以后,智商又占据了路时大脑的高地:“王爷,它身上黑色的是什么东西?不会掉吗?” 现代人染发过不了半年都会褪色,难不成以后每过半年都要给它染一次?这不健康吧? “不用担心,那是本王托人去番邦找来的一种特殊植物,用在毛发上至少可以保持十年以上。”栾宸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平日还是不要将它带出府去。” 王城眼睛众多,难保不会有人传些什么,落人口实。 “假如你实在想带它出门,”栾宸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可以告诉本王。本王闲暇时,可以带你和它出去打猎。” 路时:“……” 这话说得很贴心,就是显得他很像另一只狗。 “那倒不用麻烦王爷,”路时笑着婉拒道。 “王府这么大,够小哈撒野了,打猎……还是算了。” 说完,他规规矩矩向栾宸行了个下人谢恩的礼,“多谢王爷把它带回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上一次宫中庭审时,那皇帝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路时总觉得,对方好像已经怀疑上了他和王爷的关系。 尽管这很没有道理,因为任谁看都知道,七王爷是个铁骨铮铮的直男——但是路时不想给栾宸惹麻烦。 栾宸和皇帝之间本就势同水火,没必要再叠一层“断袖”的debuff,给皇帝找茬多添个借口。 栾宸没有作声,站在原地看着路时离开,目光沉沉,像一株沉默的树。 - 栾宸的酒楼就开在离王府仅两条街的闹市上,取名叫韶光楼。 不是什么小饭店。 是比之前路时待的十方酒楼还要堂皇气派的大酒楼。 郭八珍过去就是被七王爷从南边的某家知名酒楼挖回来的,不仅厨艺了得,经营显然也很有一套。 虽然没人知道韶光背后的老板是谁,但开业那天依旧来了很多人,热热闹闹将酒楼挤了个水泄不通。 路时溜过去时,郭八珍正红光满面地在后厨炒菜。 看到他来,一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郭八珍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小路,你今天下厨吗?你的灶台在那边,都给你准备好了!” 路时转头一看,后厨对面另有一间清净整洁的小屋,炊具一应俱全。 最大的好处可能是……就算炸了也影响不了这边。 路时挠挠头,道了声谢。 郭八珍把菜装进盘子里,几个伙计旋风似地刮过来,摆好送到前面去。 第88章 他得了空,过来拍拍路时的肩膀,爽朗地说:“这没什么!王……咳,东家都嘱咐过了,瞧,这营业的牌子我都找人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就把它挂出去。你要出什么菜,回头告诉小二一声便是。” 路时接过郭八珍递过来的木牌,黄花梨做的,入手沉甸甸,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时字。 再仔细一看,右下角还刻了一行小字。 “点菜慎重,概不退换。” 路时:“……” 看起来更像是:吃都吃了,后果自负。 郭八珍观他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的主意,主要是担心万一有客人不满意……闹事,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纠缠。” “……郭师傅,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霸道了点?”路时问。 郭八珍摆手:“不碍事,除了你出品的菜,酒楼里别的菜色都是不满意重做!他们要点这个,就得自愿遵守规则。回头小二报菜名时,我会让他们跟客人解释的。” 路时:“……” 系统2583都不忍心了,插嘴道:“宿主,其实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因为难吃找你的麻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路时礼貌地说:“请你不要乱用人类的成语,谢谢。” 2583:“那是愿赌服输?” 路时:“……闭嘴。” “小路?”郭八珍唤他,“我要继续回去炒菜了。你若是要用灶,去找徐管事便好,他会替你安排打下手的伙计。” 路时连忙应下:“您先忙。” 转到自己的专属灶台边,路时摸着那块昂贵的营业木牌,对着空空如也的铁锅发呆。 2583忍不住又出声:“宿主,实在不想做就回去吧,回去练好了火候再来也不迟。” 路时惊醒:“说什么胡话,我刚才在思考我的菜单。” 2583问:“那……你思考出什么了?” 路时神秘一笑。 别的菜他做不好,反正有郭八珍和其他的掌勺大师傅包揽,可以先不急。 要打出名声,培养粉丝,就得做他拿手的。 路时拿手的菜不多,但幸而现在时值炎夏,外头热浪滚滚,烤得人浑身冒汗。这种时节,正是吃冰品的好时候! “冰在大衍是稀罕玩意儿,你没听何来说吗?平时只有那些皇亲贵胄才能吃到,外面的人见都难得一见。”路时打起了算盘,“我要是卖冰,肯定是王城独一份!” 最重要的是,冰品这东西很难出错。最简单的,哪怕是舂一碗碎冰淋上糖浆和鲜果汁,也能叫人欲罢不能。 “错是没错,可冰既然难得,原材料哪里来?”2583问道,“你要从商城兑换?” 路时无语:“我换这个干嘛?王府的冰窖里不是多得是?这里离府里那么近,我叫人回去取也就十来分钟。” 系统心服口服。 就是冥冥中仍觉得哪里不对。 这位七王爷,不单为宿主提供了一个任意施展拳脚的地方,还要为宿主的事业出钱出力,他图什么? 为宿主寻找金大腿是每位系统的天职。 可他家宿主的大腿,怎么像是反过来追着宿主求抱? 第50章 开业不过十来日,韶光楼在王城声名鹊起。 哪怕要顶着三伏天的烈日汗流浃背,也有的是人在酒楼门口排起长队,甚至有人自己带着板凳蒲扇和凉水,俨然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不明所以的路人经过,好奇地问:“这家新开的酒楼菜就这么好吃?比十方还好吃吗?” “不知道,没吃过!”排队的人爽朗道,“这种地方的饭哪儿是我们吃得起的,排这条队的都是吃冰的!” 路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吃冰?这里还能吃冰?是水结成的那种冰?” 而且怎么听起来,冰竟比酒楼的饭菜还便宜! 长队里的人发出善意的哄笑。 “快别告诉他!本来每天就只得五十份单卖,多一个人知道,又多一个跟我们抢!” “小哥,你是才从外地回来吧?我告诉你,这是全王城……不,只怕全天下唯一一家售卖冰品的,还卖得这么便宜,过了这村可就真没这店了!” 路人果断转头加入队伍:“是哪位家财万贯的大户干的好心事?” “长乐街的石家?” “不像,他们还没那么有钱吧?听说还不够小姐夫人们每天吃的。” “那吴家?杨家?曹……哦我知道了!” 那人压低声音,“该不会是那位八王爷吧?他一贯游手好闲,爱当散财童子……” “肯定不是。”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见是一位身穿紫衣的富家公子,长得风流倜傥,就是说话的腔调和人一样散漫不正经,瞧着就是那起纨绔子弟。 “这位公子难不成认识八王爷?”说话的人笑着问道。 他嗯了一声,在大伙儿肃然起敬的目光中抬脚往二楼雅厢走去,“八王爷说,他也好奇这酒楼好在哪里,要亲自来尝尝。” 此刻,路时坐在自己专属的灶台旁边,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刨冰。 两个伙计在灶前忙忙碌碌磨冰,倒牛奶,榨果汁,然后把装好盘的各色酥山送到外头排队的“冰品区”。 这是路时今天吃的第三碗冰,他吃了两口终于吃不下了,把碗一扔,对系统2583抱怨道:“我还是觉得不公平。” 第89章 冰品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就这么十几天时间,少说也有几百人来吃过他做的刨冰了,就算不是百分之百,但起码该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真心觉得好吃的。 毕竟这东西也不太可能做得难吃。 照理说,路时现在至少该有三五百个好评到手,并且还能可持续发展,实现千人好评指日可待。 然而现实是,除了他第一天收到的五六十个好评外,后来就再没有了。 2583说:“宿主,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因为技术含量太低,且重复次数过多,主系统判定这种行为属于歪门邪道,所以后续这些冰品都不能再计入好评内了。” 说完系统咕哝道:“能把第一天的数目保住都是靠我额外申请的呢。” 路时撇撇嘴,小声地吐槽:“资本家。” 失去冰品带来的好评,路时索性将方法教给酒楼的伙计,让他们做成了流水线作业。 如今【时】的“特别菜单”上,只剩下诸如酱油饭、鲜肉馄饨、酸汤韭叶面这些零零星星的朴素菜色。 起先还有人出于好奇尝鲜,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木牌上会刻那一行小字,是有原因的。 于是路时成了整个后厨最闲的人。 他忍无可忍,决定回府:“算了,反正也没事干,我还不如继续回去练我的火……” “小路师傅小路师傅!” 其中一名店小二气喘吁吁跑进来,喊道:“二楼雅厢的客人点了一碗猪油拌饭,还有一份香煎两面黄(1)!” 路时眼睛一亮,撸起袖子:“知道了,你忙去吧。等会儿我要亲自给这位有眼光的客人送去!” - 为了几天来的第一单,路时使出浑身解数,自觉做出了自己心目中有史以来最完美的酱油饭和煎豆腐。 他端着案盘兴冲冲敲响了雅厢的门,“客官,您点的猪油拌饭和二面黄来了!” 门吱呀打开。 路时进了门,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这是猪油拌饭,给您另配了一小壶酱油,如果味道不够您可以……” 他把头一抬,对上点菜的客人,面上现出惊恐的表情。 对方看见他显然也吃了一惊,接着忿然作色。 “怎么是你?!” 路时面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张与栾胤五六分相像的面容。 正是这世界的男主角,七王爷的死对头,八王爷栾璟。 自从上次行宫的火锅宴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人,几乎完全忘到脑子后面。 现在骤然一见终于想起来,这位才应该是栾宸的宿敌。 更何况,和什么皇帝丞相相比,故事的主角天然就能压制反派,栾宸对上他,多半没什么胜算。 路时心头警铃大作,赶紧把菜往桌上一放,埋着头支吾两声,说了句“您慢用”就想跑。 没想到这八王爷像是铁了心要找他麻烦,居然起身越过桌子,一把将他扭住拉回房里,再砰地一声摔上门。 “你跑什么?不许走!” 路时愁眉苦脸回过头:“这位客人,我是厨子,还得下去炒菜呢。您要是需要人伺候,我这就替您找小二来。” 栾璟冷笑一声,“这里没有别人,少给本王胡诌。” “说吧,皇兄特地请回府上的厨子,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给别人干活?” 八王爷斜着眼看他,眼神里尽是嘲讽,好像在说“早就知道你是这样吃里扒外见钱眼看的小人”。 路时不愿意跟主角过不去,只好陪笑脸:“王爷近日不在府上用膳,我不过是σw.zλ.闲得无聊,过来帮帮忙而已。八王爷您若是不满意,我这就把菜撤下去……” 栾璟手腕一动,手中的扇柄压住他的手:“本王没说要撤,你急什么?” “本王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天仙厨艺,哄得皇兄平日对你如此放纵……”他慢条斯理拾起筷子,搛了一块看上去色泽金黄的豆腐放进口中。 下一秒,路时就看着他把那豆腐块吐了出来,皱着脸端起旁边的茶水连漱好几口。 “这什么鬼东西!也敢端上桌来给本王吃?!”栾璟漱完口,火冒三丈把碟子掀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是不是故意的!” 实际上,那煎豆腐就是普通的家常味,只是豆腥味明显了些,口味重了些,对普通人而言还算过得去。 但栾璟平时吃得都是些山珍海味,和栾宸一般挑剔,哪忍得了这种东西?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可是他七皇兄亲自挑的厨子,皇兄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讲究了?! 突如其来的,栾璟想起这些日子宫中隐隐约约的传闻。 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控制地浮出脑海。 难道是真的,皇兄当真—— 路时机灵地躲开飞溅的碎片,刚想借口说下楼去换一份菜,就见八王爷投过来的目光变了。 比起先前一望而知的嫌弃和厌烦,现在透着一股不那么明显的阴沉狠戾。 像变了个人。 而且总觉得,这人好像在盘算着……要一刀捅了他。 路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八王爷……” “你叫路时是吧?”栾璟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本王有一事不明,望你如实回答。” “你其实,是七皇兄养的小倌,对吗?” 第90章 路时石化了。 大概几秒钟后,他骤然发出惊天怒吼:“你有病吧?你才养小倌,你全家都养小倌!!” 栾璟:“…………” 八王爷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了几下,好半天才平复下去。 他继续说:“怎么,急眼了?本王说得不对吗?以你这样的厨艺,连摆摊都会饿死,怎么入得了七皇兄的眼?” “还有,你短短数月内便惹了如此多的祸事,即便是再善心大度的主家,也绝无可能对你这样的祸精奴才一再容忍,更不必说因此得罪丞相和皇帝。” 八王爷越说面色越沉,胸口起伏,“……皇兄他,居然看上你?” 路时:“……” 寥寥几语,能从不同角度侮辱他几回,也算个人才。 但是侮辱他没关系,如果叫他把这番话传到外面,叫有心人听了去,那栾宸的麻烦估计才真大发了。 路时的脑子飞速转了两圈,突然冲栾璟眨了眨眼,往前走了两步。 “八王爷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栾璟莫名头皮一麻,厉声道:“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八王爷刚才不是说喜欢我吗?你那么生气,其实吃醋吧?实话告诉你,七王爷就是个死直男,根本不喜欢男人,我看不如我跟你……” 栾璟大为震悚:“你疯了吗?!!!” 路时邪魅一笑。 泼脏水谁不会。 比起和栾宸那些没影儿的传言,不如他今天就先坐实了栾璟好男风,看他还敢不敢出去乱说! 路时逼上前去,作势要去挽他的胳膊。 栾璟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一时间方寸大乱,连自己有功夫在身都忘了,手忙脚乱起身向后躲。 就在此时,门开了。 两人一滞。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栾宸问。 第51章 路时脑子空白了一瞬。 顺着栾宸的视线,他看向自己抓着栾璟的手,恍惚地想,啊,这难道就是某j常说的修罗场? 倒是栾璟先反应过来,像被蜜蜂蛰了似地甩开路时,跳起来跑到桌子另一边,拍拍袖子以示清白。 “皇、皇兄。” “王爷,”路时也怯生生喊了句。 栾宸没理会栾璟,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瓷和豆腐,面色沉了几分。 路时还没开口,栾璟抢先道:“皇兄,想不到吧?你家的厨子竟然背着你在这家酒楼里揽活儿。难不成堂堂王府,连个厨子的工钱都开不够?” 栾宸冷冰冰地看着他:“这是我开的酒楼。” 栾璟:“……” 栾宸接着说:“你摔坏了酒楼的琉璃盘?照价……照原价的十倍赔偿。” 栾璟适才阴阳怪气的笑僵在脸上。 他根本不在乎栾宸说的什么琉璃盘,什么十倍赔偿。 这些都不如听他这位兄长说酒楼是他开的来得让人震惊。 这也就意味着,路时并非背叛主家,而是主家花钱给他制造了这个机会——如果对方是什么手艺了得的大厨那也就算了,可栾璟刚才吃了他做的东西,和厨艺根本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另一边,栾宸转向路时:“他对你动手了吗?” 路时回过神:“啊?没、没有。” “只是这位客人对我的菜不是很满意,”路时讪讪地笑,“没关系,我这就撤下去,请郭师傅重新做两份来……” “不用,”栾宸面无表情地说。 “牌子上写得很清楚,‘概不退换’。既然点了,就要遵守规则。而且,他还应当向你道歉。” “老八,你觉得呢?” 栾璟骤然听见兄长最后一句,从震惊中醒转,脸上的难以置信又深了一层,梗起脖子:“道……道歉?跟他?!凭什么!本来就难吃……” 栾宸睨他:“若是每个对菜品不满意的食客,都能像你一样,把掌勺师傅叫出来侮辱一番,那本王这酒楼成什么地方了?是个人都能撒野。” “还有,浪费粮食乃是历朝大忌,捡起来。” “我没——”栾璟撞上栾宸的眼神,气势瞬间软了九成。 七皇兄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栾璟呆立片刻,艰难地蹲下身,一块一块拾起滚落一地的煎豆腐,然后掏出帕子狠狠擦掉指尖的油脂,木着一张脸对路时说:“抱歉。” 路时简直都要同情他了。 但想起他刚才还造谣王爷和自己搞基,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没关系,这回就先原谅你。” 把栾璟气得咯吱咯吱磨牙。 “行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本王还有些话要和八弟聊聊。”栾宸开口道。 路时应声退出去,掩上门。 门内。 栾璟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后勉强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请坐吧,兄长,”他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古怪的忿忿。 “我与你约在这里时,可不曾听你说过这是你的酒楼。” 栾宸没有碰栾璟斟好的酒,而是在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品中,准确地选中路时那碗猪油拌饭。 “不及时拌开,油会凝固。”栾宸淡淡地说。 栾璟:“……兄长!” 栾璟的脸上带着愤懑的挫败感,“你不会真的……?” 第91章 栾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谨言慎行。”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栾璟急道。 “上月,太常寺卿的儿子被人发现与一名男子有染,有人告到栾……皇上那儿去,挨了一百杖责,没两天就断气了……你不是都知道吗?!你和这个路时……” “我知道。”栾宸打断他。 “所以你日后,注意离他远一点。” 栾璟:“???” - 回到厨房,路时猛灌了一口融化的牛奶冰水,忍不住开始跟系统吐槽。 “你确定这个八王爷真是主角吗?” “不是这小说谁写的?八王爷自己吗?到底谁会选他当主角啊!” “他看起来也不聪明啊,人也不咋地,长得还没王爷帅,为什么王爷不是主角?” 2583缄口不言。 八王爷配不配当主角它不懂,但宿主对七王爷的滤镜,好像是有点深沉了。 路时刚才顾忌对方的主角光环,能忍则忍,不想多事,但心里还是有点气不过。 所以栾宸替他出气时,他其实暗暗觉得爽。 只是边爽边担心,把男主角得罪狠了,会不会激得对方提前对付栾宸。 他眼下没了下厨的心情,索性把冰品的一摊子事都交给伙计们,自己收拾收拾准备提前回王府。 这时候正值大衍中午的饭点,酒楼的大堂中食客云集,座无虚席。 路时在饭桌之间小心穿梭,眼看要出门时,靠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忽然飘来一个声音。 “要我说,这酒楼就算真是八王爷开的又怎么了?这八王爷虽浪荡不成材,但人其实还不错,名声也挺风流。” 路时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正满脸嫌弃地想快点通过,下一刻却霍然停住脚步看过去。 “可另外一位就不同了……” “你是说……那位皇兄?” 路时看见问话的人做了个“七”的手势。 另一个挑起话头的人点头,对那人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把嘴往前凑。 显然,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讲。 路时生怕听不见,急得抬脚就往那边走,好在拥挤的人流给他助推了一把,刚好就把他挤到那张桌子旁。 那人喝了点酒,所以谨慎但又不够谨慎。 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在嘈杂的环境中,说话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只听他道:“……没听说过吗?当年先皇崩逝,就是他逼的。还有他的兄长……先太子,也是他杀的!” 另一人问:“真的假的?那他怎么没坐上那个位置?” “当然是当今圣上英明,关键时候把他拦下了。事后本该找他清算,但圣上念在兄弟之情,最后只是夺了他的兵权,罚了俸禄。听说八王爷也是为着这个和他反目,闹得像仇人……” “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两人感慨了几句,转了话题去说别的八卦了。 路时呆了一会儿,沉默地走出门去。 系统见他一路无言,主动安慰道:“宿主你也不用失望,咱不是一早就知道七王爷是反派了吗?他虽然在这件事上不干人事,但对宿主你确实挺好——” “不对。” 2583一愣:“什么?” 路时说:“我 说这个传言不对。” 2583:“……” 完了,滤镜长进脑子了。 路时皱眉解释:“虽然我没长什么争权夺利的脑子,但看过的篡位大戏也不少。如果栾宸他手中有兵权,而且已经成功解决了先帝和太子,有什么理由再把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给现在的皇帝?” “……总不能是因为他恋兄吧?” 2583:“……”很难反驳。 更不用说,以现在这位皇帝小肚鸡肠的性格,绝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卧榻之侧有这样的强敌虎视眈眈。 解军权? 明明杀了栾宸也名正言顺。 如果这是七王爷之所以成为反派的原因,那漏洞也太多了。 - 回府后,栾宸命人去召路时。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他实在等不及,只好自己亲自跑过去。 到了后厨一看,路时刚把一口小锅从灶上端下来。 锅里装的是牛乳,他挑出面上那层奶皮,往里撒了两勺绵白糖,又从旁边的壶里倒出少许米酒,搅拌搅拌,一股脑儿装进平日的玉瓷碗中。 “你饿了?”栾宸开口问道。 路时吓一跳,转头看到是他,连连推他说厨房里太热,把人撵了出去。 直到把碗放进蒸屉里,才擦了擦汗走出来:“王爷,我在给你做冰酥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按计划这冰酥酪可至少要冻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吃。 栾宸冷厉的神色稍霁,朝他招手,“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路时一头雾水跟着他进了书房。 “喝茶,”栾宸看他满头细汗,示意他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王爷的神色看起来比往常凝重,路时心里担忧,摇摇头:“我不渴,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的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注视许久后,沉声道:“你……喜欢八王爷?” 路时:“???”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这会儿多半喷了栾宸一头一脸。 第92章 路时正想骂八王爷臭不要脸,又听栾宸缓缓地说:“或者,你想去跟着他?” “我什么时候……” 路时的声音一顿,想起之前自己在雅厢里的胡说八道。 栾宸那个时候就在门外偷听了?! 路时简直哭笑不得:“不是这样的。” “我那是吓唬八王爷。谁让他造谣,非要说王爷你和我……咳,有不正当关系。他冤枉你,我就冤枉他呗,谁怕谁啊。” 栾宸沉思片刻,语气深沉:“他冤枉了本王,难道就没有冤枉你吗?” 路时:“我当然……” 嗯?王爷这重点抓的? “我又没那么重要,他造谣我也没什么好处。可是他这样说王爷,别人听到麻烦可就大了。” “当然了,我也不想被冤枉的,”路时解释。 “要不然以后都没姑娘喜欢我了。” 第52章 栾宸的脸色明显黑了一个度。 他对路时瞠目而视:“你想要姑娘喜欢你?” “哪个男的不想要姑娘喜欢?”路时违心道,“难道王爷你不想么?” 栾宸立刻斩钉截铁:“本王当然不想。” 路时:“……” 他心说也是,人家可是要谋朝篡位的人,应该是个事业狂魔,只可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栾宸出声打断他的遐思,“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喜欢你?闻人绮那样的?” 路时奇怪地看他,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闻人小姐当然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栾宸的咬肌瞬间绷紧。 “不过不是那种想要跟她成家的喜欢,”路时解释道。 栾宸稍稍放松。 “而且,她喜欢的是王爷你,你也……是吧?我怎么会介入你们的感情呢?” 栾宸一愣。 “谁说本王和她有感情?”栾宸沉着脸问。 “我们的婚约是幼时定下的,很早之前就取消了。本王并不喜欢她,自然也不欲耽误她。” 路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啊?你不喜欢她?” 他发现栾宸说这话时坦荡冷酷,不像在说谎。 亏他之前还以为是这傻直男害羞,硬装的。 栾宸皱起眉头:“谁说我喜欢她?” 说完他马上紧盯路时的脸:“但就算本王不喜欢,你也不能喜欢她。” 路时:“?” 栾宸卡壳了:“我、我是说,闻人家军功煊赫,世代簪缨,你若是喜欢闻人绮,便只能上门做个赘婿。一入侯门深似海,像你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去了那种地方一定会受各种委屈。” 说到这里,他话锋突然一转,“……当然,也不是说侯门就一定不行,还是要看……具体是什么样的……侯门……” 路时一脸茫然地听他操这些闲心,举起手来,“王爷,我没说要喜欢她啊。我只是拿闻人小姐当朋友看,谁会喜欢好朋友啊?” 栾宸猛地僵住。 不会吗? 而栾宸刚才的话却让路时想起了另一件事。 闻人绮说他们的婚约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才被取消,难不成就是指“篡位”? 那婚约很有可能不是王爷主动取消的,而是迫于无奈…… 想到此,路时安慰地拍了拍栾宸手臂:“王爷,没关系的。你人这么好,一定还会有别的好姑娘喜欢你的。” 栾宸:“???” “不过王爷,今天八王爷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会不会出去乱说啊?”路时问道,“皇帝不是恐同……额,不是对断袖喊打喊杀吗?这样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少年仰起光洁清秀的脸庞,上面的担忧再真切赤忱不过,“要不,以后在外面我们保持点距离吧?” 栾宸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 他不怕麻烦。 但是不代表路时不怕。 少年想要成家,娶妻生子,过普通人柴米油盐的生活,好像更适合他。 他们不是一路人。 “好,你既说了,本王会注意。”栾宸嗓音发闷。 他的身体却像中蛊一样,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 路时呆住了。 对方那张英俊的脸,跟脱轨了似的,莫名其妙朝自己凑过来,越来越近。 鼻梁好高啊。 眼睛好深,好像要把自己吸进去。 还有嘴唇……看起来很适合亲吻……不不不,在想什么?! 眼看两人之间只剩下三五厘米的距离,突然—— “啊!” 路时惊呼一声跳起来,“我的冰酥酪!!” 栾宸狠狠抖了一下,然后看着少年像兔子般飞快地蹦出门去,挫败地抬手按住前额。 - “……很好,又失败了。” 路时看着碗里坑坑洼洼宛如月球表面的白色固体,嘴角快垮到地上去了。 自打那天跟王爷谈话太久,把酥酪蒸老了之后,路时重新试了五六七八次。 他以为第一次的失败是意外。 事实证明,是宿命。 小某书上那些说冰酥酪是有手就会做的简单甜品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而比起这一点小小的失败,系统2583在为更严重的事情忧心忡忡。 “宿主……你连蒸酥酪的火候都掌握不了,可明天就是【火候】任务的最后考察期限了,这能过吗?” 第93章 路时面无表情:“你觉得你们主系统能给我过吗?” 2583老实道:“大概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那就做好99%被惩罚的准备好了,”路时破罐子破摔。 一个温吞吞连剧情线都不参与的美食系统,就算是惩罚,能有多重? 罚他不能吃东西?罚他吃糖酸得像舔柠檬? 不外乎就是这些口腹之欲嘛。 然而,路时万万没想到,主系统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采用的惩罚方式是:饥饿。 “不是让宿主真饿肚子什么都不许吃,只是让你体验三天的饥饿感。”系统2583向他解释,“在这三天中,无论你吃什么、吃多少,都不会有被填饱的感觉。” “但是请宿主放心,这种饥饿感不会对□□造成任何损伤,只作用于神经。也即是说,哪怕你觉得自己快饿死了,甚至饿晕过去,你的身体也不会遭受真实的伤害,依然很健康。” 生长在红旗下,从小暖衣饱食的路时轻敌了。 他体验过最大的饥饿感,就是年少为了瘦出骨感而美减肥,结果只饿了一顿就放弃了。 他回忆片刻,说:“那好像也不算什么嘛,我就当减三天肥了。” 2583提醒他:“但有一点宿主千万要记得,这几天里吃东西一定要适量。因为你没有饱腹感,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吃饱了,会一直觉得自己很饿。所以不能放任自己按想吃的份量吃,否则很容易……把肚子撑破。” 路时:“……这才是这个惩罚的要义所在是吗?你们主系统是想让我死吧?” 2583赧然:“不是,我们不会真正伤害宿主的!我也会随时监控宿主的饭量,提醒宿主。” “行了,我知道了,开始吧,”路时干脆道。 “已经开始了,”系统说。 路时狐疑:“开始了?我好像没太大感觉啊?” 他摸了摸肚子,听到它发出咕噜一声长叫,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唔,是有点饿,我现在先去吃块冻蜂糖糕总不至于撑死吧?” 这是郭师傅特地为韶光楼研发的新甜品,王府的后厨里也用冰冻着一些。吃起来冰冰凉凉,又蓬松香甜,再配一口冰豆浆,拿金子也不换。 路时美滋滋起身,刚一抬脚,突然一阵头昏眼花,脚软得差点没站稳。 他连忙扶住旁边的矮柜,惊慌道:“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这就是饥饿的感觉。今天是惩罚的第一天,还停留在比较轻度的饥饿感上,到了后面模拟饥饿的程度会逐渐加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路时暗暗“靠”了一声,开始感觉出腹中越来越明显的空虚和灼烧,加快脚步冲向厨房里的蜂糖糕。 - 傍晚,处理完公事的栾宸来到膳厅。 从那天跟路时说好“保持距离”之后,他一连好几日忙到深夜才回府。 今天实在忍不住,决定早点回来用膳。 绝不是为了见路时,是为了晚膳。 但左等右等,等到日暮西山也不见少年的身影。 难道还在躲他? 府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好躲的? 栾宸黑着脸让婢女去催,婢女才跨出门两步,就遇上提着食盒姗姗来迟的路时。 栾宸起先没注意到哪里不对,见人来了神色立刻缓和不少,但又憋着一股闷气,于是也低着头看公文不说话,只敲敲桌子示意对方布菜。 直到一只颤抖的手举着勺子,在他面前的碗边磕出一声脆响。 “怎么……”栾宸抬眸,脸色蓦地一变。 眼前的路时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淋漓,手抖得像七八十的老翁。 什么赌气躲人一瞬间全抛在脑后,他急急地起身把人按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着恼地说:“病了怎么不叫郎中来看?还做什么饭!” 路时这会儿满脑子嗡嗡作响,偏偏身上也没力气,只得虚弱地摊在椅子上说:“没病……就是饿的……” 栾宸没听清,把头靠过去:“什么?” 路时眼巴巴地把目光投向桌上给栾宸做的饭,咽了下口水,“想吃……” 栾宸愕然:“你……你没吃饭?” 说着话,他赶紧把刚从食盒拿出来的东西端到路时面前,语气不善:“你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饿成这样?府里克扣你口粮了么?” 路时手忙脚乱接过筷子。 “宿主,你今天已经吃了四顿了,刚才还把剩下的几个蜂糖糕也吃光了,不能再吃了。”系统的声音及时响起。 路时不管,端起饭碗就想往嘴里扒:“我饿!真的好饿!” 他现在的体验套餐显然不是只饿了一天的感觉,不知道饿了多久,反正饿得他脾气暴躁心情抑郁,吃不到东西只想一头撞死。 “宿主你真的不能再吃了,根据数据显示,你再吃半碗饭,就会当场吐出来。”系统坚持道。 路时一滞。 不行,那也太难看了。 “你慢点吃,急什么?”栾宸蹙起眉头,想给他舀点汤。 下一刻,只见少年缓缓抬起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53章 栾宸有刹那的错愕。 随即心脏一紧,仿佛从血肉里长出一条恼人的藤蔓,绞得他酸涩而慌张。 他立刻丢了手中的汤勺,一步跨到路时身前蹲下,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膝头。 第94章 “怎么了?我不是在怪你……是我语气不好,别哭了……” 路时像受尽委屈后终于听见家长关心的小孩,一把抱住栾宸宽阔的肩膀,伤心欲绝地大哭特哭起来。 “饿呜呜呜呜呜!” 虽然很离谱还很丢人,但他真的太饿了! 饿得心慌,吃什么都无法缓解。 而且吃了一口今天给栾宸做的饭以后,路时发现,即便是饿成这样了,他依然能感觉到它们有多难吃,越发悲从中来—— 他这么菜,该不会下次还要接着受罚吧??? 受不了了,真的一点都受不了了! 栾宸不是没见过路时哭。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少年的眼泪像水晶一样啪嗒啪嗒往栾宸脖子里摔,烫得他六神无主,心绪烦乱。 不管是谁,把路时欺负成这样,得马上、立刻将这罪魁祸首揪出来严刑拷问一番。 栾宸换了姿势,坐到路时身边,将他整个环住,右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轻拍。 路时的状态令他摸不着头脑,但男人还是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耐心哄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告诉本王,嗯?” 他小心地探出指腹,拭去路时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触碰的瞬间,栾宸敏锐地察觉到,少年两颊的皮肤有种不正常的冰凉。 尽管脸哭得发红,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缺乏血色,但鼻尖上还沁着少许冷汗,脉搏也跳得很快。 他唰地沉下脸,厉声道:“来人,去把吕太医请来!” “不、不用了!”路时一惊,抽抽噎噎地阻拦栾宸,“我……呜我没事。” 千万不能让太医来。 听说中医一把脉,什么都能号出来。 回头要是诊出他壮得像头牛,他要怎么对栾宸解释? 栾宸眉头拧得死紧:“你都难受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听话,不可讳疾忌医。” 他越说越觉得,肯定是路时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于是一刻都不想耽搁,霍地站起身,要把犟嘴的少年扛去房间躺着。 路时死死地抓住他:“不是,我没生病……真的!你、你听我说,我难受不是因为病了……” “那是为什么?”栾宸不信。 路时羞耻地埋下头,自暴自弃,“是因为……饿了……” 这一回,栾宸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 “饿了?”他满面狐疑。 “你哭成这样,只是因为饿了?” 路时恼羞成怒,急声道:“你没饿过就没有发言权!” “……”栾宸更困惑了,“你在府里不好好吃饭吗?多久没吃了?今天还什么都没吃?” 路时:“……” 栾宸见他不吭声,认定他有隐瞒。 “是不是府中有人欺负你?” 栾宸神色严厉,朝旁边的婢女道:“去请钱管家来。” “别……没人欺负我!好好好,我今天已经吃了四顿饭行了吧!但我还是饿啊!”路时彻底崩溃了。 栾宸:“………………” 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路时跳起来,扔下一句“别管我”,一把推开栾宸。 跑了。 栾宸呆呆在原地站了良久,一转头,看见同样一脸震惊的婢女。 他敛去面上神情,冷峻道:“去请钱管家来。” “还有,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婢女:“……是。” - 第二天,饥饿的感觉果然升级了。 在乏力和心慌的基础效果上,路时新解锁了胃痛的体验。 他没力气爬起来,又不想听栾宸问东问西,于是请何来去帮他告了假,关在房间里躺了一整天。 小哈没见到他,跑来刨门,咿咿呜呜在门外嚎了大半日,路时也没放它进来。 他怕自己忍不住抱着那颗狗头啃上一口。 其间钱管家还亲自派人过来探望了三次,并送来了极其丰盛的膳食,份量起码够两个人吃——一看就是栾宸的吩咐。 路时一时感动,一时又很心塞。 总觉得自己的形象发生了非常诡异的转变。 “你们主系统真不是人。” 路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把这句话恨恨地重复了几十遍。 系统2583不敢吱声。 据它了解,自主系统存在以来,真正接受过这个惩罚的宿主寥寥无几。 以至于它们想要调整惩罚力度,都没有参考指标。 第三天。 路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他本来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一阵急过一阵,感觉再不开门,下一秒对方就要破门而入。 路时没办法,头重脚轻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栾宸。 “王爷,你……怎么来了?”路时扶着门框,面带疲倦,“我今天也请……” “路时,吕太医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栾宸将他上上下下仔细审视了一遍,面沉如水地开了口。 “太医?不不,我不看,我没病。” 路时说着就要往屋里腿,才走一步,就像踩了棉花一般软下去,眼前的东西陡然颠了个方向,接着陷入白花花的炫光。 停留在他视线里最后的影像,是栾宸模糊而惊怒的脸。 靠。 第95章 又来。 路时晕了过去。 但与上一次的昏厥不同,这回他的世界不再是毫无知觉的黑暗。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坐在久违的肯爷爷中,面前洁白的小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炸鸡,有劲爆鸡米花、黄金鸡块、新奥尔良烤翅、吮指原味鸡…… 鼻尖弥漫着油脂与肉汁结合的浓郁香味,金灿灿的色泽勾得他眼睛都要瞪出来。 路时饿极了,抓起一块原味鸡就往嘴里塞。 那酥脆的外皮,鲜嫩爆汁的鸡肉,小麦粉油炸过后的香气……嗯?这块鸡好像炸得有点老,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路时和它斗争半天,怒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发狠往下一咬。 “唔!” 一块硬骨头撞上他的牙,硌得他甚至睁开了眼——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路时:“?” 他努力眯起眼睛,视线渐渐聚焦出一张熟悉的脸。 栾宸。 ……不是,那他的原味鸡呢? 路时的目光缓缓下移,在他的鼻子下方,有一只骨节分明、σw.zλ.青筋凸起的大手正被他叼在嘴上。 路时僵硬地松开嘴,那只手上现出一圈完整的、深深的红色牙印。 四周还泛着可疑的水光。 他呆若木鸡地抬头。 栾宸看着他,面容平静,只有眼睛最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促狭。 “牙口挺好。” 路时:“……” 可不可以现在就送他回去? 求求了。 栾宸见他一脸绝望,体贴地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十分淡定地将手收回去。 “太医已经替你把过脉了,说你很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路时精神恹恹地:“我都跟王爷说过了,我真的没事。” 栾宸看着他:“路时,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路时心里猛一个咯噔。 不会吧?这怎么看出来的? 接着又听栾宸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路时:“……” 事实上,吕太医的原话是,“这脉象比王爷还要健康。” 不仅如此,他还断言路时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甚至饱腹到有些消化不良。 这诊断一度让栾宸和吕太医友好和谐的上下级关系遭遇了不小的职场危机。 因为路时的样子显然和“健康”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更不用说他还当着他们的面晕了过去。 不过吕太医也承认,路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表征,都与脉象呈现出完全相反的一面。 “或许,是小路公子身染某种奇怪的疾病,现在摸出的脉象只是一种假象,”吕太医推断道,“但臣学艺不精,尚且不能透过这种脉象看出真正的病情。” 无法确认病因,就无法下诊断,开药方。 吕太医说,需要等路时醒过来后,向他详细问一问过往病情。 路时默了半天,艰难地说:“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栾宸皱眉:“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路时如实答道:“很饿。” 饥饿的感觉竟然如此令人厌恶,像一把无休止的火,烧得他身体四处都充满空洞,迫切地想要靠食物把他们填满。 他终于理解过去饥荒的年份,为什么会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但我觉得应该很快就好了,反正除了饿,也没什么别的不舒服。大不了多吃几顿饭嘛。”路时不想让栾宸关注这件事。 栾宸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本王已经让吕太医去请他的师父出山。你放心,吕太医的师父是大衍最厉害的神医,无论是什么病,他一定可以治好。” 路时:“……” 心里暖暖的,但好想拒绝啊。 正愁眉苦脸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嗷呜一声挤上床来,湛蓝的瞳仁水汪汪地看着他。 栾宸说:“你晕过去之后,小哈在门口守了一整晚。” 路时感动地搂住狗头,又蹭又摸:“呜呜小哈你真好。” 栾宸:“……” 他冷冷地垂眸看着床前那疯狂摇尾巴的傻狼。 早知道,就说他也守了一整晚了。 第54章 天气仿佛一眨眼就凉了下来。 前些日子宫中赏下数十盆不同品种的菊花,这两天已齐齐绽放,花瓣肥厚丰美,色泽浓艳。 路时站在花圃前欣赏了一会儿,顺手把淘完米的水倒进去。 何来在旁边啧啧感叹:“路哥,咱这院子肯定是全王城最奢侈的后厨了。” 哪家后厨能摆得起皇帝御赐的菊花? 路时笑笑:“淘米水是最好的花肥(1),它们待在这儿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何来哦了一声,没提王府有专门侍弄园子的花匠,转头继续颠炒锅里的细砂,让它们均匀受热,再把洗好的板栗和饴糖糖浆倒进去。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的焦糖香味扑鼻而来。 路时则在忙着对照食谱,做重阳节大衍人一定要吃的金钱花糕(2)。 他从蒸屉里取出刚蒸熟的一大碗糯米团子,扔到案板上晾凉少许,然后切成小条的方块,往里面一层一层塞上桃脯、红枣肉、豆沙和核桃仁。 最后,他给每一块小方糕上都插了一面可爱的小彩旗。 第96章 “好了,大功告成!” 路时满意地看着成品,对系统道:“这回总能过关了吧?这是秋天第几道菜了?” “第二道,宿主。不过你可要抓紧时间,再过两天就是寒露,秋天马上就要进入尾声,”2583算给他听,“春夏两个季节里,你过关的时令菜总共才六道呢。” 理论上,本来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一道菜正正好。 路时嘟囔:“知道了知道了,秋天菜多,我记着呢。 他把磨好的生栗子粉倒进糯米粉里,揉成面团,开始做栗子糕。 今天王爷休沐,说要带着府上众人去王城南面的太乙山登高赏秋。 郭八珍现在全权负责韶光楼,忙不过来,制作秋游必备小零食的重任就落到了路时身上。 钱管家原本是要照王爷的吩咐,直接差人去城中买些回来的。 路时为了完成任务,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 钱管家感动得抹眼泪:“以前先老王妃在世时,每年都会亲自给王爷做重阳糕。老夫还以为,老王妃走了,王爷这辈子再也吃不上府里的重阳糕了!” 路时:“……” 夸张了,郭八珍做得不比他好几十倍?怎么就吃不上了? “小路你有所不知,”钱管家说,“我们家老王爷走得早,家中又只得王爷一个独生子,老王妃离开以后,王爷就再也不过任何节日了。” “每到年底啊,王爷都会让府上的下人们告假回家,和亲人团聚。府里冷清得不像话,就算扔个炮仗出去,都炸不出一点儿热闹的响。” 路时顿时不吭声了,听得有点难过。 他从小到大都在亲人朋友的宠爱中长大,从没体验过这样寂寞的日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如何走过这么漫长的无声的岁月。 “可是不对啊,王爷今年还特地带大家一起登高赏秋呢,”路时又想起来,“这不是挺讲究节日仪式感……” 钱管家一扫方才的伤心,笑眯眯地说:“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事!说起来许是小路运气好,命里带福星,你一来,王爷都愿意过节啦!” 路时被夸得小脸一红,谦虚道:“那可能是我的厨艺让王爷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钱管家:“……哈哈。” ……路时甩甩头,刚把前两天钱管家那个古怪的笑甩出去,钱管家本家就出现在后厨门口。 他亲切地问:“小路,还要多久?马车已经备好了。” 路时揭开蒸笼看了一眼:“马上就好,何来,你那边呢?” 何来抹着汗大声:“好了路哥,可以装炭火了。” 他们把冒着热气的糕点装进特制的铜质食盒里,食盒底下一层烘着不带火星的炭火,再把糖炒栗子拨进炭火里。这样到了地方再拿出来,依旧是热腾腾的。 何来和路时把早准备好的诸如小炭炉之类的东西收拾好,急急忙忙往门口赶。 这次秋游登高,除了王爷、钱管家、韩扬和路时自己外,还有何来和两个伺候的小厮。据钱管家说,这就已经是王府最大规模的出行了。 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豪华的自然是王爷专座,后面的则是替钱管家和下人们准备的。 见到两人,钱管家带着小厮迎上来,接过东西放上车。 “你身子弱,才病好,这些体力活少干,说一声我让阿平和四儿过来搬就行。” 路时对钱管家这份过度体贴实在是有点消受不起:“钱叔,我真没事……早好了……” 都怪先前系统那次惩罚,吕太医见天儿往府上跑,害得他简直成了全府皆知的病秧子,差点连后厨的工作都没得做。 钱管家瞪他:“年轻人不爱惜身体,到老了才知道什么叫苦!” 路时只得诺诺应了。 众人都上了车,路时也自然而然跟着往马车上抬腿,却被钱管家拦住。 “你去前面那辆,”钱管家说。 “啊?” 路时愣了一下,虽然他平时爱蹭老板的车……可今天这么多同事看着,搞特殊不太好吧? 钱管家笑道:“王爷习惯了有你伺候,路上添茶倒水总要有人吧?” “哦哦,好,”路时这才应下。 栾宸在榻上看书,见到路时上来只撩了下眼皮,算是招呼。 路时站了半天,忍不住问:“王爷,我坐哪儿啊?” 怎么先前榻下那个小凳子不见了? 栾宸抬起头,似笑非笑:“怎么?站着过去不行么?” 路时:“……” 他不知道老板今天发什么疯,理直气壮拿管家的话堵回去:“我身子弱,才病好,站不了那么久的。” 以为自己和现代的公交车一样平稳呢,还站着。 “那就自己过来坐下,”栾宸重新把视线转回手中的书上。 如果看得非常仔细,会发现他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惜路时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听见这话只犹豫了片刻,便不客气地走过去,脱了鞋上榻。 车榻比他上一回坐的时候还要豪华,底下铺着毛茸茸的皮草垫子,上面还堆了四五个软枕,甚至还有一张貂绒织成的毯子。 ……搞得好像这车要驶进冰天雪地去。 路时舒舒服服窝进去,刚想闭眼打个盹儿,就听身边的人问:“近来可曾犯病?” 第97章 “……”路时无奈地睁开眼睛,“王爷,你这话很像在骂人。” 栾宸:“?” 路时摆手:“没有,一次都没有,我现在壮得像头牛。王爷,你能不能跟钱叔说说,或者在府上替我跟大伙儿宣传宣传,我真的没那么娇弱。” 看钱管家那深沉的滤镜,简直快拿他当坐月子的女人了! 栾宸面色漠然:“你不生病,自然就没人觉得你娇弱了。” 说着他扫了路时一眼。 进府大半年,不知看过多少次郎中,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比琉璃还脆。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怪他。 少年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抬起手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尖,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挂着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五彩丝。 栾宸问:“怎么还戴着?” “什么?这个?”路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戴?” “端阳的五彩丝,要在端阳之后的第一个雨天剪下来,顺着雨水飘走(3),”栾宸说,“这样才会交一整年的好运。” 路时诧异:“还有这种说法?” 栾宸眸色深深:你不知道?大衍的小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呃……我是孤儿嘛,以前没人给我戴过,”路时大咧咧地找借口。 他随口一说,栾宸却是一怔,心尖像被刺狠狠扎了一下。 “抱歉……” 这下轮到路时过意不去,连忙说:“没关系!王爷这不是给我补上了嘛。挺好看的,剪了多舍不得呀。” “而且,这可是王爷赏我的唯一一件东西,珍贵着呢,”他故意开玩笑,“我得好好保存。” 栾宸胸腔倏然被撞了一下。 然后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他竟然没有送过路时别的东西? 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小家子气?? 路时见他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管他,自顾自合上眼睛补觉去了。 马车跑得很平稳,伴随着车轮规律的骨碌碌,他蜷缩在柔软的垫子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一个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本王以后送你更好的。” 接着,手腕上的绳子隐约被人拉了一下,路时条件反射伸手挡住,哼哼唧唧:“以后……再说……” 那人似乎轻笑一声,问道:“你喜欢什么?” 路时只当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咂巴两下嘴说:“古董……珠宝……值钱的东西……” 这样等他回到现世时,好歹还能赚上一笔精神损失费。 当然,他最想带回现现世的还是…… …… “——醒醒,到了。” 路时霍然从美梦中惊醒,遗憾地抹了抹嘴角,“唔,到哪儿了?” 头上传来一个声音:“太乙山下。” 路时哦了一声,猛地抬头。 视野中,七王爷那张无比英俊的脸蛋近在咫尺,正好整以暇看着他。 路时大惊失色。 他明明在榻上趴得好好的,怎么会跑人家怀里去??? 第55章 车一停稳,路时立刻手脚并用,落荒而逃。 一定是自己穿来这个崆峒的世界之后压抑太久,潜意识作祟,睡迷糊以后不知不觉蹭过去的。 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他还是觉得非常难为情。 身为一个有男德的gay,他从不愿意给直男造成任何困扰。 不过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在梦里的行动力如此之强,居然可以从车榻这头精准地爬到另一头…… 要不是车里只有他和王爷两人,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人故意搬过去的。 路时用力拍了拍脑袋,往栾宸的反方向快走了几步,来到何来面前。 “盒子呢?我帮你拿点。”路时探头。 何来还没说话,钱管家转过身,不赞成地蹙眉:“小路,你不到前面去陪王爷,到这儿瞎掺合什么?” “就是啊路哥,”何来一手轻松提起一个包袱,“你才病好,还是歇着吧。这些东西有我和阿平、四儿就够了。” 路时还想抗争一下,钱管家已经不由分说伸手拉他:“快去,把王爷伺候好才是要紧事。你去陪王爷说说话,王爷好多年没这样出游过了,多半正不适应呢。” 路时偷偷瞄了一眼前面男人挺拔如松的背影:“……” 哪里不适应? 明明比那些走t台的模特还要气势如虹。 然而钱管家很坚持,仿佛路时再不答应,他下一秒又要开始抹眼泪、诉苦衷。 “好吧,”路时妥协了,小声嘟囔道:“但我可不保证能把王爷伺候好……” 毕竟这一路上他不仅没有添茶倒水,反而把人当成了抱枕。 很难说这次再去“伺候”,会不会拿栾宸当什么坐骑…… 路时不情不愿地追上去,巧妙地维持在栾宸身后一两步的距离,权当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服务型机器人——让大家,主要是他自己不那么尴尬。 栾宸并未回头看他,抬步拾阶而上。 太乙山是王城城郊一座非常有名的道教名山,这里据传是太乙真人登仙的宝地,山上的道观已历经百余载风雨,香火一如既往地旺盛。 除此之外,太乙山上风光旖旎,在春夏秋三季漫山遍野都是露红烟绿,美不胜收。 第98章 山顶还有一泓碧绿清澈的湖泊,那座道观就坐落在湖心中央。 除了冬天大雪封山,其余的日子里太乙山总是人来人往,车马盈门。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官府特别出资修建了盘山而上的青石阶梯,马车到了山脚下,所有人便得徒步上山。 和路时在现世逛过那些公园景点差不多。 当然,没了人为造景的匠气,山上的风景有种自然蓬勃的生命力,要美得多。 今天天气好极了,秋日的阳光正处在暖洋洋却不灼人的时候。 城里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也和他们一样,带着家中奴仆,大包小包来登高赏秋。 路时起先还惦记着马车上的小插曲,走得心不在焉,但渐渐就被四周景色吸引,把尴尬忘在脑后。 路边的野菊花开得的正盛。 头顶的枫叶被阳光一晒,透出红宝石一般的光泽。 远处山林是五颜六色的郁郁葱葱,像是山间升起的缤纷云雾。 路时仰头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似乎想把整个秋天都吸入脾肺。 平时忙着做任务,好久没这样享受过悠闲的日子了。 “……小心。” 栾宸忽然在身后拉了他一下,神情严肃,“人多,当心被挤下山去。” 路时浑不在意,兴奋道:“王……咳,少爷,这里好漂亮啊!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再来玩吗?” 少年的眼睛里盛着绚烂的秋光,笑得比红枫还要昳丽动人。 “嗯,好,”栾宸不动声色收紧手掌,隔着衣袖握住少年的手腕,“过来,走这边。” 路时被秋色迷了眼,没注意到哪里不对,欢天喜地任人拉过去了。 到了山顶,早就候在此处的韩扬远远地迎上来,带他们来到湖边一处绝佳的景观位。 路时看着眼前堪比天幕的豪华幄帐目瞪口呆:“……韩大哥,这位置占得好啊。” 而且还占得够宽,足够十余人在里面跳广场舞。 幄帐内甚至已经设好了一张可折叠的软榻,几把椅子,还有两张小茶几。 韩扬实诚地说:“我不到辰时就来了。” 路时:“……”原来秋游最辛苦的是韩大哥。 钱管家走上来笑道:“山上的好位置紧俏得很,设若来迟,别说看风光,连幄帐都扎不下去。原本同山虞(1)知会一声,倒也不是不能留位。只不过王爷不愿意以势压人,也只能辛苦韩侍卫了。” 韩扬耿直道:“替主子办事不辛苦。” 栾宸微微颔首:“今天你也歇着吧,不必忙了。” 钱管家开始吩咐挑着东西的两个小厮与何来往外拣东西。 食盒、提炉、茶具、酒杯……甚至还有一只小巧的花瓶和一套香具。 钱管家将方才路上摘的菊花信手剪了枝桠插进花瓶中,再点燃小香炉中的香,置于其中一张小几上。 又将食盒中的糕点和瓜果一一取出,摆进带来的四格瓷碟中。 摆完东西,又吩咐小厮去外面把炉子的火生起来,准备烧水泡茶。 阳光落进来,帐中的场景越发纸醉金迷,活色生香。 饶是过惯了优渥生活的路时也忍不住感叹:论精致讲究,还得是古代人。 韩扬看见碟子里插满彩色小旗的金钱花糕,奇道:“好久没见带小旗的重阳糕了,这是在哪家买的?” “什么买的,这是我做的。”路时得意地拍胸脯。 “怎么,看起来卖相很好是不是?你快尝一块试试!” 韩扬闻言一窒,“哦……是你做的啊。不用不用,主子都还没用……” “本王不介意,”栾宸气定神闲。 “路时都说了,你就尝第一块吧,今天辛苦你了。” 韩扬:“……” 王爷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强颜欢笑地探手拿起一面红色小旗,咬了一口下面的花糕。 路时等了少时,忍不住期待地问:“怎么样?” 韩扬:“……”嚼。 路时:“甜吗?” 韩扬:“……”嚼嚼。 路时:“……韩大哥,你怎么半天不说话?不好吃吗?” 韩扬:“……”嚼嚼嚼。 栾宸看过去,韩扬疯狂摇头,停下腮帮子,奋力地将嘴张开。 白色的糯米糕子变成了一张网,将他的上下嘴唇内侧糊在了一起。 “忒(太)泥(黏)噜(了),咂(张)不kei(开)……”冷酷杀手脸上现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栾宸:“……” 路时:“…………” “对不起对不起……噗……” 路时收到韩扬愤怒的眼神攻击,马上敛去笑容,正色道:“可能、可能是水放少了……” 他赶快把水壶里的水倒了一杯出来,递上去,“用水冲冲。” 韩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敢怒不敢言,最后说:“其实挺好吃的,就是有点黏嘴。” 路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想说要不就别吃这个了。 栾宸忽然开口:“可能是你吃法不对。” 路时:“?” 栾宸拿起一小块糕,整个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了。 “这不就不会黏上了?” 韩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主子聪明。” 路时:“……” 第99章 行了不要再驴你的老实下属了!! 路时赶紧把食盒最下层的炒板栗拨弄几颗出来,包在油纸里递给韩扬:“韩大哥你还是吃这个吧。” 韩扬揣了板栗,说自己要去湖里钓虾,跟栾宸告了声罪便径自离开。 钱管家说自己要去附近散散步,拉了何来一起走了,只留下阿平和四儿在帐篷外面烧水煮茶。 帐子里剩下栾宸和路时两人。 路时搬了两把椅子摆在幄帐前,正对着湖水的方向,他和栾宸一人占了一把,懒洋洋地晒太阳。 坐了一会儿,小厮们送来烧滚的水。 管家早备下了寒露时喝的正秋茶,茶水馥郁芳香,路时起身进去倒了两盏,又端着一碟子栗子糕出来。 刚把茶递到栾宸手里,身后响起一声娇甜的问话:“请问——” 路时回头,是一名带着丫鬟的漂亮姑娘,看模样也是富家巨室里娇养出的贵女。 姑娘的笑容含羞带怯,眼波流转,指了指身后:“请问这位公子,可否借你家帐前空地一用?” “我们来迟了,实在寻不到好地方,见公子这边还有些余裕,斗胆前来叨扰。如果公子愿意,小女子带来的点心可以送给公子一份,权当谢礼。” 路时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心道几个人应当也挡不了什么,便张口道:“哦,没关系……” “我家小姐是在跟你家主子说话,怎的如此不懂规矩?”她身后的丫鬟出言打断他,表情极为不屑。 漂亮女子没说什么,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身上,只顾盯着路时身后的栾宸。 面前这少年虽然长得也不错,可分明像是一个下人。 他身后的男子不同。 除了相貌英俊,更一看便知富贵尊荣,高不可攀,若是能与这样的男人结交甚至结亲……那日后继母便无法对她的亲事指手画脚了。 男人站起身走过来,周身气势逼人。 女子的心怦怦直跳。 谁知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揽住路时的肩膀。 “回去歇着,”男人口吻温和。 “不是说过吗?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 第56章 漂亮女子的表情僵滞了一瞬,下一刻勉强牵起嘴角,柔声笑道:“公子——” “我们不喜欢有生人在附近,请你另寻他处。” 栾宸面无表情地说:“这山上多的是空地。” 对方显得有些难堪,但仍旧不肯放弃:“这位公子,您可能误会了。” “我们不是那起来路不明不三不四的人,对您并没有恶意。”她说着转过头,望了身边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连忙开口:“我家小姐乃是城中任氏绸缎庄的二姑娘,我家老爷是皇上御封的皇商任……” “没规矩的东西。”栾宸的眼淡淡一抬,冰冷凌厉的目光落在丫鬟身上,“我是在与你家小姐说话。” 路时心头轻轻动了一下。 那丫鬟脸色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立刻住了口。 她在外头狐假虎威惯了,虽然有时也会遇上硬茬,挨一些责骂…… 但从没有谁光凭一句话,便能让她怕得后背发凉。 任家小姐见状,心里猜到男子这是在为他的小厮出气。 虽然很吃惊,她却赶紧抓住机会,顺水推舟地责骂了丫鬟两句,为自己塑造了一个通情达理不护短的主人形象。 然后温温柔柔地说:“抱歉公子,是我平日太惯着丫头们了,您看……” “我不是公子,只是个侍卫,做不了主。” 栾宸说完一眼也不看她,松闲地推着路时到身后椅子上坐下,把茶盏递到他面前,吹了吹。 “少爷,茶可以喝了。” 任家小姐:“???” 路时:“…………” 要不是栾宸正对着他促狭地眨眼睛,示意他别吭声,他差点儿一口茶喷他脸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蔫儿坏呢? 任家小姐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他……他怎么可能是、是你的少爷?” 栾宸漠然回头:“这位小姐,以貌取人可不是知书达礼的举动。” 任家小姐:“……”这是以貌取人的问题吗?!这俩人分明就身份迥异! “少爷疼我,所以让我穿好衣裳,有什么问题?”男人看出她的心思,语带嘲讽。 一旁的路时明知道栾宸是故意胡说,还是觉得这遣词造句有点怪,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 “至于少爷……”栾宸看了路时一眼,“他只是贪玩,想扮小厮罢了。” 路时:“……” 好好好,现在又成了他的cosplay时间是吧? 可他不好拆栾宸的台,只好顺着话头:“行了,别说了小……宸子。” 他看向任家小姐:“抱歉小姐,还是麻烦您去找别的地方吧。” 王爷要替他出气,他总不能拖人后腿。 这位小姐在商贾之家长大,哪能看不出两人在演戏,又羞又气,忿忿一跺脚就要跑走。 岂料刚一抬脚,便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开朗爽亮的女声:“呀,你们占的位置不错呀?我们来迟了,能不能匀一小块地方,让本小姐借光一同挤挤?” 一名打扮明艳模样俏丽的女子笑眯眯地走过来。 任家小姐冷笑一声,停下脚步,想看看跟她打同样主意的人如何吃瘪。 第100章 路时见到来人惊讶了一瞬,连忙站起身:“闻人小姐?快请坐,我这就去给您倒茶!” “小路,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可爱!”闻人绮大剌剌地上前 “……”任家小姐攥破了手心。 栾宸冲闻人绮略一颔首,后脚跟在路时身后进了幄帐。 他低声问道:“让她留下来干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路时诧异:“王爷,闻人小姐可算是咱王府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她,我那会儿都进不了猎场。” 栾宸无动于衷:“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你进去。” 否则后来路时也不会受伤。 路时猜到栾宸的未尽之言,心里升起一股熟悉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内的异动,笑道:“那从我的角度,我也很感谢她啊。闻人小姐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可以恳请王爷,允许我邀请她一起玩吗?” 栾宸凝视路时半晌,发现对方神情坦荡,并没有一丝半点羞涩的男女之情,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男人挤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幄帐里探进一颗好奇的头。 路时慌忙把栾宸推开,整理表情道:“没有,我在和王爷商量……拿几块点心,这就来了!” 阿平替闻人绮搬来椅子,又领着闻人绮带来的下人们去旁边扎营。 闻人绮舒舒服服坐着吃了一块栗子糕,才对栾宸一本正经道:“阿宸哥哥,刚才任二姑娘来向我打听你的家世呢。” 栾宸置若罔闻,自顾自抿了一口茶。 闻人绮撅嘴,转而朝路时挤眉弄眼:“看吧,阿宸哥哥还是这样招女孩子喜欢。若是真叫她知道阿宸哥哥身份,那可就更甩不掉了。” 路时发现刚才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奇地问:“闻人小姐,你认识她?” “算是吧,有过几面之缘。”闻人绮说。 王城中的名媛闺女们自有自己的交际圈,任家这种皇商之家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在交际圈中属于挺受欢迎的那一类。 但受欢迎,和受人尊重却不是一回事。 “任家毕竟没有实权,只顶了个虚职,所以一直野心勃勃四处活动,想要更上一层楼。” 闻人绮微微一笑,“任二姑娘嘛,是个比她爹更有野心的人。” 路时恍然大悟:“她想要靠嫁人改变阶……咳,地位。” 闻人绮点头:“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多人家都这么打算的。可她这人太虚伪了,最爱拜高踩低,撵走了最好。而且……我也不许她抢我阿宸哥哥!” 栾宸冷冷道:“本王何时成了你的?” 闻人绮把头一歪,只当听不见。 路时好笑,赶紧转移话题,把刚才栾宸驴人家的事讲给闻人绮听。 “我看她其实人还挺有礼貌的,就是被王爷气得够呛,回头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闻人绮哼了一声:“她不敢。” 刚才闻人绮虽然没对她说栾宸的真实身份,但也多多少少暗示了一番,让她知道这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而且也不算冤枉了她,”闻人绮说,“任二姑娘一向说一不二,婢女敢在外人面前如此放肆,自然是她这个主子的意思。再不然,也是当主子的惯出来的,该骂。” ……惯出来的。 路时偷偷瞄了一眼栾宸,原本半躺的身子立刻坐直,手里的茶也缓缓放了回去。 说起来,他好像也没什么下人的规矩…… 栾宸奇怪地看他一眼,把手中剥好的几颗炒栗子递给他:“茶不好喝?” 路时:“……” 闻人绮原本还在笑着,看到这一幕,脸上线条逐渐凝固,眼睛瞪大—— “主子!看属下钓上来这么多虾!”韩扬提着一只湿漉漉的篓子从远处飞步而来。 路时赶紧胡乱将板栗一把塞进嘴里,迎上去,“韩大哥你回来了!” 韩扬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兴奋,把篓子伸到路时面前,里面至少有十好几只半掌大小的青色活虾正疯狂蹦跶,水滴溅了一地。 “路时,快去把铜网架上,把它们串炉子上烤一烤就能吃。”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别的什么都不用放,真的,别放别的东西。” 路时:“……我知道我知道,只洒一丁点盐,行了吧?”这个不信任的表情真的很让人伤心! 韩扬尴尬地挠了挠头,跟着他过去处理湖虾。 恰巧钱管家也带着何来回来了,又从提盒里取出一壶早备下的菊花酒,忙碌着热酒。 一串串湖虾在火上滋滋作响,蛋白质被加热后散发出的诱人香味开始在幄帐四周蔓延开来。 路时正在炉子前翻动着外壳变得焦香酥脆的烤虾,闻人绮忽然从身后冒出来,神神秘秘对他悄声说:“小路子,我有话跟你说。” 路时心中一个咯噔,手下的虾须断了一根。 他故作镇定地擦擦手,换何来过来守着,跟闻人绮走到湖边。 闻人绮望着湖中心的道观,幽幽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路时忍不住了,“闻人小姐,其实那个板栗……” 他正绞尽脑汁想自己要怎么解释,闻人绮才不会误会,闻人绮却突然转身扳住他的肩膀,表情凝重地说:“小路子,你一定要帮帮我。” 第101章 “什……什么?”路时懵了。 闻人绮说:“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宸哥哥赶紧娶了我。” 路时:“……” 他局促不安地抠着手指头,吞吞吐吐:“闻人小姐,这个我可能……帮不上忙……” “不行,你得想办法帮!”闻人绮焦急地打断他。 “宸哥哥要是再不跟我缔结婚约,只怕很快就要被皇上发配到北疆了!” “我真不……什么?!” 路时震惊又茫然:“这……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闻人绮一脸愁容,“这朝堂上的事,我三言两语跟你个小家伙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听我爹说,皇上最近想抓人去北疆,说是剿匪什么的。宸哥哥如今孤立无缘,又被丞相一派联手针对,看情形很有可能……” 路时脑子跟不上:“可是……这和婚约……” “你傻呀,跟我缔结婚约,我爹才能正大光明替他说话。丞相和皇帝就算想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我们闻人家的意思。” 第57章 两人不过说了半盏茶的工夫,栾宸狐疑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俩躲在这里做什么?” 路时做贼心虚地远离了闻人绮一步,闻人绮却反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身边,哥俩好地拍了拍:“我们在讲悄悄话!” 栾宸一张脸冷冷的:“什么话?” “悄悄话当然不能跟你说,那是我和小路子之间的秘密,”闻人绮冲路时挤眼。 路时笑得讪讪,不敢吭声。 栾宸一双凤眸晦暗地盯着路时,半晌才说:“虾烤好了,赶紧过来。” 等栾宸转头走远,闻人绮舒出一口气,吐了吐舌头:“总觉得好像把阿宸哥哥惹生气了。” 路时:“……”那还用好像吗!王爷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下一秒,闻人绮开心得笑了出来:“是不是看见我跟你好,他拈酸吃醋了!” 路时一顿,点点头,“很有可能。所以闻人小姐,我建议咱俩以后还是保持一点距离……” 闻人绮杏眼一瞪:“那怎么行!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是阿宸哥哥也不能管我怎么跟朋友相处!” 路时欲哭无泪。 可是他可以管自己啊! - 吃过烤湖虾,喝了菊花酒,日头渐渐翻过头顶往西边落。 路时被闻人绮提及的事搅得心事重重,无心赏秋。 栾宸似乎同样失了出门时的好兴致,只懒懒地在幄帐外面坐了一会儿,便决定打道回府。闻人绮嚷嚷着要和他们一起走,栾宸也没有阻拦。 下山的路上,路时问系统2583:“闻人绮说的事,真的会发生吗?” 系统无情地提醒他:“宿主,你目前的积分还不足以查询这条剧情线。” 路时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接下来,有没有可以兑换的关键剧情点?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宿主,容我提醒一句,七王爷栾宸是这个小说世界里的大反派,你现在做这些,是想帮助反派吗?” 路时扬扬眉:“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 2583呆呆地啊了一声。 路时说:“没错,我是打算帮助他啊,哪怕他是个反派。” 路时早就想通了。 他根本不用在意什么反派不反派。 自他进王府之后,栾宸在各方面的表现都没得说,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为男主角的栾璟都比他更像反派。 既然栾宸处事待人都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对自己又这样好,那无论这世界怎么觉得,对他而言,栾宸就是个好人。 他帮助好人,不会有一点道德压力。 “可是,”2583疑惑道,“当时宿主你担心的明明是,如果七王爷被主角打倒,篡位失败,会牵连整个王府,进而牵连你。” 而不是什么虚无的道德压力。 路时:“……” 路时恼怒:“所以我这不是在想办法让他别失败么!” “……我说你一个ai,能不能不要把数据空间浪费在储存这种无聊的废话上!赶紧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总要告诉我接下来会不会有关键剧情,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花积分吧?” 2583委屈巴巴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说:“有,但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 路时:“什么时候?” 2583含糊道:“快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具体时间。” 路时咬咬牙。 他想起最后的一点时间里,闻人绮告诉他,王爷现在手里没有军队,如果被派去北境剿匪,皇帝也不可能给他任何兵力。他孤身前往,肯定会被丞相一派设计害死在那里。 “你上次为了救阿宸哥哥,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闯猎场,这一次也帮帮他吧,好不好?”闻人绮请求道。 “我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非要逼阿宸哥哥娶我,我甚至也可以接受他喜欢别的女孩子,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闻人绮还说,七王爷心高气傲,不可能接受这种形式的帮助,她没有把握能说服他,只怕反而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而她之所以会来求路时,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王爷对谁这样亲近、这样好过。 “我看得出来,你对阿宸哥哥是特别的,他或许拿你当他弟弟看待,”闻人绮说,“你说的话,他会愿意听的。” 第102章 路时胸腔里像堵了一团乱麻,就这样一路稀里糊涂跟着下了山。 最后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本能地走到了栾宸的车前,还抢在对方之前往车上爬。 栾宸没有作声,反倒在他上车时扶了他一把,然后才跟上去。 倒真像他骗任家小姐的那样。 他是侍卫,路时才是少爷。 闻人绮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失落。 哪怕是当年两家早早结下婚约,阿宸哥哥也总是冷冷的,从没有这样待过她……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安慰。 这样一来,路时的话,他应该会听一听的。 马车跑起来。 车轮碾过一段不平坦的泥泞小路,磕到石头,猛颠了一下。 路时正发着呆,一时不察,身子被颠得一歪,朝车壁撞过去。 身边一只手及时拦截了他的头,免了他的皮肉之苦。 “有什么心事吗?”栾宸淡声道,“怎的一直心不在焉,愁眉苦脸。” 他的指腹蹭过少年微微隆起的眉尾,似乎像把它摁平。 路时魂不守舍地朝栾宸道了谢。 栾宸皱起眉头,正要接着问,却见少年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开口:“王爷,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路时摊牌了。 他将闻人绮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对栾宸说了。 “我知道,王爷你说过不喜欢闻人小姐,也并不打算和她结婚。但我觉得这是闻人小姐的一片心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把这些都告诉你。”路时郑重其事道。 栾宸听完没什么表情,他摩挲了一会儿自己食指的骨节,良久才淡淡地开口:“那你呢?” “我……什么?”路时茫然。 “她让你来劝我,那你要劝我吗?” 栾宸注视着路时的眼睛,不想放过里面每一丝可能的细微波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路时竟没有半分犹豫地摇头:“不。” “……不?”他似是难以相信地重复了一遍。 路时有点焦虑地掐了掐手心,说:“我……我不希望王爷违背意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样对闻人小姐不公平,对王爷也不公平。虽然闻人小姐说她心甘情愿……但感情不该被利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如果这样做了,很难有好结果的。” 栾宸像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沉默了片刻,闷声问道:“只是因为这个?” 路时烦躁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嗯,算……算是吧。不过全都告诉你,我也有点后悔。”路时纠结地说。 栾宸问:“后悔什么?” 路时垂下眼睫,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担心王爷的处境。” “我担心王爷,原本可以借闻人家的势力躲过这一劫,却因为被我的自作主张影响,当真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抬起头,带着一点希冀问栾宸:“王爷,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不与闻人绮缔结婚约,你也可以找到办法不用被发配到北疆去?” 栾宸定定看着路时,手指蜷缩了一下。 少年的眼睛如此澄澈透亮,充满对他的信任,让他连一些安慰糊弄的话语都说不出。 “抱歉,我的确没有办法。” 栾宸嗓音低哑,“不过,闻人绮弄错了一点。” “即便我娶了她,也并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反而会将整个闻人家都拖入不测之渊。你说得对,我绝不能为一己之私,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路时怔住了。 他回望栾宸,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几乎把他淹没。 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反派?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因为世界线的狗屁设定,走向一个必输的结局?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栾宸的脸好像呆了一瞬。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路时的脸颊,“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路时呼吸一窒,手忙脚乱地抹脸:“没、没有啊!我是说,你、你这种想法是对的。” 栾宸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是吗?” “不过我不答应与闻人绮结婚,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要娶一个我爱的人。” 路时屏息,小声咕哝了一句“哦”。 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他又不在意。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摸了摸路时的头。 “还有,别担心。就算去北疆,我也不会有事的。”栾宸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不相信本王吗?” 路时点点头,下一秒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没有不相信你。” 只是难免担心。 “放心吧,反正不管本王去不去,你都可以好好待在王府里。北境的风雪再大,也刮不了你半分,怕什么?”栾宸玩笑道,“你只管做你的饭便好。” 路时脸一沉,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那我可放心了”,径直往车壁边一倒,转身不理栾宸了。 栾宸:“……” 这又是怎么了??? 第58章 过了寒露,韩扬办完手头的事,难得空闲了一日。 他从后厨出来,揣了一包东西,踩着府中的梧桐两步飞身上了屋顶,打了个呼哨。 第103章 几息后,一个白色的影子倏然落在他的身前。 白影一身白衣,揭下脸上白色的面具,露出一张和韩扬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小锋快来,我给你带了吃的。”韩扬招呼他。 韩锋是韩扬的双胞胎弟弟,七王爷的影卫。平时除非韩扬不在,否则几乎不在人前露脸。 上一回路时被孙二找茬,在街上突然出手的就是他。 韩锋看起来比韩扬更木讷些,眼神里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清澈,傻乎乎地接过韩扬手里的桂花糕。 韩扬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来,摸了摸弟弟的头,感叹道:“主子最近好像心情不好。弟兄们哪怕绷紧了皮,还是免不了挨训。” 韩锋不答,认真观察手里的桂花糕,露出疑惑神色。 好像跟平时的不一样。 韩扬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我觉得主子好像在为去北疆的事烦心。” “可你说奇不奇怪,这事儿明明就在主子的谋划中,有什么可烦的?而且,以前再难的时候,我也没见主子动过什么气。” 韩锋唔了一声,把桂花糕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不过,主子笑的时候倒也比以前多了,”韩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面的韩锋脸色蓦地一变,哇一声把桂花糕吐了出来。 韩扬愣了下,憋着笑:“哦,忘了跟你说,这是路时做的。” 韩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唰地抽出盘在腰上的剑,韩扬却像是早有预料,一个鹞子翻身退到远处。 “喂,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我也吃了,顶多就是甜了点……这可是王爷特供,我瞧着稀罕才去讨了来给你的。”韩扬喊道。 “那你自己吃,”韩锋气哼哼地蹬了一脚瓦片,消失在视野中。 韩扬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主子也是吃路时的饭吃多了,才吃得气性这么大?” “——韩扬。” 韩扬一个激灵,还以为栾宸听见他说路时坏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屋里栾宸在唤他。 他翻身从房顶下来,推开议事厅的门:“主子。” 栾宸递给他一只信匣,吩咐他送去老地方。 韩扬刚要走,撞见婢女提着食盒进来,给栾宸摆餐。 栾宸皱眉:“路时呢?他怎么没来?” 婢女福身:“回王爷的话,小路师傅告了假,方才已经出门了。” 韩扬嘴快道:“这就出门了?可我刚刚才去问他要了桂花糕……” 王爷的脸不知为什么,变得更黑了一点。 韩扬本能地闭上嘴,拿着信匣跑了。 婢女替栾宸请来了钱管家,听了栾宸问话,钱管家点点头:“小路的确是来跟老奴说过。他说最近是菌子成熟的季节,何来带着他一起进山采菌子去了。” “进山?哪座山?就他们俩?”栾宸眉头紧锁。 钱管家笑呵呵地说:“老奴问过了,就是城东小南村旁边那座石岗山,附近村民们常常进山打猎,没有什么危险。何来还找了一个当地的熟识山民,给他们做向导。” 栾宸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憋了半晌,终于吐出一句:“那本王的晚膳怎么办?” 钱管家说:“小路说他晚膳前就会回来,王爷不必担忧。” 栾宸闻言面色稍霁,却仍旧不言不语。 自从那日登高回来,路时似乎就跟他有了某种莫名的隔阂。 也没有躲着他,就是见面的时候话明显少了,还有……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奇怪的语气,好像跟他别着什么劲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无论栾宸怎么问,路时都说没什么。 叫人恨不得把他…… “王爷?”钱管家观察他的表情,试探着问:“王爷若是急的话,老奴要不这就派人去把小路叫回来?” 栾宸沉默片晌,用力闭了闭眼,沉声道:“算了,让他玩吧,不要催他。” 钱管家应了声,带着婢女退出门去。 那婢女是在王府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出门没走几步,忍不住对钱管家感慨:“王爷如今脾气越来越好了。” 虽然七王爷一向善待府中下人,但绝没有人敢于违逆他的意思,更不用说擅离职守,反倒叫他候着。 钱管家面上浮起一个神秘的微笑:“是吗?” 若是换一个人试试呢? - 与此同时。 石岗山上的路时正撒着欢儿沉浸在菌子的世界中。 好!多!野!生!菌!子!啊! 树干上,灌木丛中,草甸子底下,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简直像一个童话世界。 路时在现世时,就常常看着网上菌子地区的人们流口水,总梦想着要亲自走进山林,摘上一筐各式各样的菌子,感受亲手得来的鲜美。 如今总算梦想成真。 何来请的向导是个名叫阿元的年轻人,脸庞长得方方正正,嘴角还生了颗好吃痣,看上去颇为憨厚。 他是小南村里有名的寻菌好手,最了解这些菌子生长的地方,也知道哪些菌子能吃好吃,哪些菌子有毒不能碰。 这会儿他正举着一朵白色长杆带伞的菌子对路时说:“这个叫雪裙仙子,特别容易凋零,我们一般采得了就会拿回去晒干,吃的时候再用冷水泡发。” 路时眼睛一亮:“我知道这个,竹荪!”炖鸡那叫一个鲜掉眉毛! 第104章 他接过来,向阿元恳求:“元哥,你今天找到的竹荪能都卖给我吗?我想带回去做菜。” 阿元大手一挥:“小来已经付过向导费了,菌子怎么能收你们的钱?我带你找,找到多少都是你的!” 路时高兴极了,屁颠屁颠跟在阿元身后,又捡了不少其他菌子。 小朵黄色的是鸡油菌、脏兮兮浑身泥巴的是松茸、伞盖和杆一样胖乎乎的是牛肝菌、米白色毛茸茸的是猴头菇……(1) 还有一种外红里黄的,阿元说叫红葱,听说是个特别好吃的品种。 三人带着满当当的菌篓子回到山脚休息。 阿元从家里翻出一块光滑的薄石块,捡柴生火,说是要请他们尝尝村里人常吃的菌汤和油焖菌子。 “这个红葱我就不另给你了,你在这里吃过就行,”阿元一边翻动石板上变成青色的菌子,一边说,“这要是不做熟很容易中毒的。” 路时闻着空中飘起来的鲜香,口中唾液疯狂分泌,只顾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石板,嗯嗯一顿胡乱点头。 小半个时辰过去,菌子终于全熟了。 阿元给他们拿来洗净的厚芭蕉叶作碗,又蒸了几个玉米馍馍作配。 路时与何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哪怕烫了舌头也舍不得停下,直撑得两人都摸着肚子歪倒在地,方肯罢休。 歇了一会儿,何来擦擦额头上撑出来的汗珠,问路时:“路哥,我们差不多该回府了吧?你不是说晚上还要回去给王爷做晚膳?” 路时正倚在墙角昏昏欲睡,闻言撑着胳膊坐起来,点点头:“好啊,佩奇。” 何来:“……?” 何来见路时一脸正色,以为自己听错了,起身收拾东西。 路时也跟着爬起来,鞠了一躬:“阿元向导,今天谢谢你了,菌子我们就带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何来转头刚想搭话,定睛一看: 路时在对着柴火上黑不溜秋的铁锅鞠躬。 而他顺手提起的装菌子的“竹篓”正咯咯哒地扑腾翅膀—— 分明是刚刚散步到他身边的阿元家的老母鸡! 何来和阿元面面相觑了短暂的一刹那,齐齐色变。 何来惨叫一声,冲过去扶住东倒西歪的路时:“阿元哥!他不会是菌子中中中毒了吧!” 可他和阿元分明就没事啊!! 阿元跑到路时面前,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又瞧了瞧舌苔,神情严肃。 “怎么样,严不严重?!”何来看着正对空气说话的路时急道。 阿元摇头,“看不出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但我觉得挺像村里那些吃菌子中毒的人。” 何来崩溃:“那你还看什么!快,快去请大夫!” 说完何来才想起来,村里哪有什么高明大夫,顶多有两个赤脚郎中。 他当机立断,把路时往身上一背,对阿元喊道:“有牛车吗?快替我借一辆来,送我回王府!” 此时此刻,路时身体里的系统2583也急得要命。 路时的大脑就跟中了病毒似得,一会儿雪花一会儿彩条,晃得它的核心区都快乱码了。 可路时不清醒,它没有办法越过宿主的意愿自行兑换治疗中毒的神经药物,只能让他这样疯着,并祈祷他不会就此一疯不醒。 唯有路时全无知觉,乐呵呵地摸了摸前方的牛屁股,牛哞哞叫了两声。 “这个喇叭声音真响……变速杆去哪儿了?” 他嘟嘟囔囔想去拽牛的尾巴,被何来眼疾手快抓住。 “完了完了,”何来脸色惨白,嘴里念叨着,“这下王爷肯定会把我撵出王府的……” “御剑!起飞!” 路时猛地站起身,仰头长啸。 何来嗷一声哭出来:“哥啊,你要飞把我也带走吧!” 第59章 看到何来和一个方脸男人把路时从牛车上搀下来,钱管家都惊呆了。 他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对着何来劈头盖脸一顿训:“你们去哪儿了?!再不回来王爷都要派人去找你们了……小路这又是怎么了!” “蜘蛛网!怎么这么多蜘蛛网啊?”路时对着钱管家嘴边的胡子发出一声惊叹,伸手就要去拔。 钱管家:“??” 何来顾不上解释,死命拦住路时罪恶的双手,三人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进王府大门。 栾宸正等在前厅,看到他们快步迎上来:“怎么回事?” 谁知路时一看到栾宸,眼珠子骤然一亮,猛地挣脱何来的手,一个飞身扑上去,迎面跳到栾宸身上,将他抱了个满怀。 嘴里还跟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众人:“!!!!” 栾宸眼明手快,顺势托着少年的屁股墩儿,将他往上搂了搂。 “这是怎么了?喝醉了?”他就这样抱着路时,略略偏过头去看他的脸。 分明没有酒气,也没有红意。 何来惊慌失措地想要上前把路时扒拉下来,七王爷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别动他,”栾宸蹙眉,“说事。” 何来战战兢兢:“没、没喝酒,就是吃了点菌子……好像中、中毒了……” 栾宸:“……你说什么?” 七王爷的目光利得像一把雪亮的白刃,何来感觉自己皮都被剐了一层,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第105章 倒是身后的向导阿元主动走上前来,递上两朵带来的菌子,大剌剌地说:“王爷,我们吃的就是这个红葱,不过我敢保证肯定做熟了!我跟何来也吃了,我俩什么事也没有。我瞧着这小兄弟中的毒应当不算严重,过上一两日就好了。” 正在这时,栾宸身上的人抬起手,抓住他的耳朵捏了捏,又揉一揉。 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栾宸心脏猝然一跳,又麻又痒的感觉火速蹿上耳尖,一路往身体深处蔓延。 紧接着,那人贴在他发烫的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少年音惊喜地说—— “小哈,你怎么长这么大啦!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栾宸:“……” 其余人这会儿并没有听清前两个字,还当是什么普通的胡话。 不等栾宸反应过来,下一刻,路时马上又慌张起来:“不对,这儿这么多人,你怎么没戴项圈啊?” 小哈回来之后迎风见长,已经有快半人高,因为担心它仍野性难驯,无意中伤了人,平时哪怕是在府中,只要有其他人在,路时都会给它戴上项圈,拴上绳子。 他左右找了一圈,愣是没看见自己的狗绳,倒是“小哈”的下半身垂着一条十分漂亮的穗子,上面还挂着一块玉佩,和一个……香囊。 路时一时间也没认出那是自己买的香囊,咕哝着“傻狗还挺讲究”,动手把那穗子扯下来,开始往“小哈”脖子上系。 一边系嘴里还一边哄:“乖啊,等只有咱俩的时候再给你解开,先忍一忍。” “………………” 前厅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栾宸没有拉开路时不规矩的手,任由他在自己脖子上做一些很值得杀头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冰冷的玉雕。 “不严重?”栾宸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钱管家见状暗道不妙。 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果然,下一秒便听栾宸道:“来人,把他给本王扣下。” “路时清醒之前,他哪里也不能去。” 阿元这才急了,连声喊冤枉,仍旧毫不留情地被侍卫们带了下去。 何来一张脸白得视死如归,也不敢求情,结结巴巴地说:“那小、小的这就把、把路哥背回房、房间。” 栾宸乜了他一眼,冷漠道:“你也回去,暂且禁足。” 何来哭丧着脸走了。 钱管家上前对栾宸请示:“老奴已经吩咐人去请吕太医来了,不如先叫人来把小路送回房间歇着?” “本王送他回去。”栾宸说。 钱管家愣了一下,立刻微笑着说:“好的,王爷。” 栾宸把身前的人往上颠了颠,还在皱着眉头想怎么比上次还轻,一抬眼看见钱管家的笑。 “……他不撒手,本王……不便放下来,”他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钱管家看着自家王爷在人家身上扣得死紧的两条臂膀,笑容更深了:“好的王爷。” 栾宸:“……” 他拔腿就往外走。 - 吃了毒蘑菇的路时比平时乖得多。 不知道害羞,也不会碰一下就像兔子一样惊慌得跳开。 少年两条腿盘在栾宸腰上,手臂亲热地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温驯地贴在他胸前。 栾宸像抱了一捧柔软蓬松的棉花,怕抱得太用力,又忍不住想要更用力。 当然。 如果这人没有在耳边反复对他说“你都这么高了,给我骑一下怎么了”,他或许会更舒心。 小哈——真正的小哈,正拴在路时的房门口。 看见主人被另一个主人抱着走过来,它兴奋极了,嗷呜长啸一声,蹿上前蹭栾宸的腿,蹭完摇晃着尾巴立起来,还想去拱栾宸身上的少年。 “坐下。” 栾宸斥了一句,冷着脸想越过它,身上的人却突然挣扎起来。 “王爷,王爷!王爷——” 栾宸差点没抱住,连忙按着路时的后脖颈安抚,“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路时奇怪地看他一眼,说:“小哈你快放我下去,我要去跟王爷说话!” 他手指头,对准一双湛蓝清澈的眼睛。 栾宸:“………………” 很好。 他当初就该把这头傻狼丢在森林里自生自灭。 栾宸这回没惯着路时,强行把他抱进屋去,放在床上。 路时抬脚就要往外跑,栾宸头疼地把他摁回去:“等着!我这就去把你的王爷叼回来!” 路时但真不动了,眼巴巴看着他:“那你叼轻些。” 栾宸:“……” 心里暖暖的。 同时手也痒痒的。 他头重脚轻地走出门,将雪狼带到路时床边。 雪狼扒在床沿上,用头去拱路时的手。 路时眼眶一热,一把将狗头搂进怀里,悲声道:“王爷,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小哈:“嗷……呜?” 路时:“什么?你说你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小哈:“呜。” 路时点头:“哦,嗯,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不能帮你报仇了?” 小哈:“嗷嗷。” 路时:“没关系,你别怕,我会照顾你的。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回去的时候把你一起带走。反正你现在这么小,肯定没办法自己在大衍生活。” 第106章 栾宸原本正心情复杂地看路时发疯,闻言倏然一滞,心头狂跳。 他在路时身边坐下,轻声问道:“路时,你要回去哪里?” 路时看也不看他,抬手竖起一根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小哈乖,先不要乱叫。” 系统2583在路时脑海中疯狂报警,然而路时只是困惑地望向虚空中,抬起手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栾宸及时制止了他自残的行为,将他的手整个攥进自己的掌心,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少许阴鸷。 他想起之前路时那些怪异之处。 他究竟从何而来? 不……他竟然要走?! 栾宸看向正朝路σw.zλ.时摇尾巴的雪狼,头一回生出一丝毫无理智的渴盼。 开口,再多问些。 问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为什么要离开。 能不能……不要走。 小哈仿佛听到了主人疯狂的心声,冲着路时又是一声嗷呜。 栾宸充满期待。 岂料路时脸色突然一沉,松开它仰头坐回去,阴阳怪气道:“对哦,是我忘了,王爷不是要自己去北疆么,哪用得着我呢?在北疆可没人管你,迟早要习惯的。” “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已经不在了。” 路时说完这句话,忽觉手腕一紧,接着被人猛力拉了过去。 “你说什么?!”栾宸低吼。 路时毫无所察,皱起鼻尖去掰栾宸的手:“小哈你干什么?咬疼我了……松口。” 栾宸并不肯松手,紧紧盯着路时,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这些天路时的异常表现倏忽出现在脑海中。 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栾宸的心中霎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难怪一听说自己要将他留在王城独自去北疆,悄悄地生了那么久的气。 栾宸想得太出神,一个没留意,被路时埋头一口咬在手腕上。 少年磨着半边雪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地冲他笑:“你咬我,我就咬你。对,没错,我们人也是会咬狗的!” 栾宸:“……” 他松开路时的手,淡声哄道:“好,我松,你也松口,乖。” 路时这才把牙齿从栾宸的手腕上退出来,他刚想说什么,脸色蓦地一白,捂着肚子栽倒在被子上。 栾宸慌神去扶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半晌,路时仰起一张素白的脸,睫毛都被泪水打湿了,“肚子……好疼……” “别怕,马上太医就来了。” 栾宸轻声安慰完路时,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门:“韩锋!一炷香内,去把姓吕的绑过来!” 第60章 钱管家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到太医院,吕太医本人就已经被迫跟着韩锋飞檐走壁,被“挟持”回了王府中。 韩锋几乎是把他从半空中直接扔到了路时的房门口。 吕太医扶着门框好一会儿才喘匀气,疾步走进去一看。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这半年来,栾宸召唤他的时间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全是为了这位小路公子。 平时的七王爷冷峻得像一座无人可以撼动的雪山,这会儿脸上正带着罕见的焦灼和担忧坐在床头,将那少年的上半身揽在怀里,低声说着什么。 右手还放在对方腹部,轻轻揉动。 听见吕太医进门的声音,栾宸抬头,“吕大人,辛苦了。” 吕太医抹了把刚才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微笑道:“不辛苦。”命苦。 他走上前,并起两指搭在少年的脉搏上。 路时的情况不是很好,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全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鬓角,一直捂着肚子喊痛。 栾宸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实则浑身低气压几乎凝为实质。 他对吕太医讲了之前路时的情况,又拿出那采菌人留下的菌子给对方看,然后问:“如何?” 吕太医沉吟片刻,从医箱中抽出银针,说了声“得罪”,替路时扎了几个穴位。 很快,路时的痛苦得到了明显缓解,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陷入浅眠。 栾宸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 “这种红葱又叫见手青,照王爷所说,如果真的完全烹煮熟透,另外两人吃了也没什么问题,那绝大部分毒性都应当已经被消除,于身体无害。”吕太医说。 “唯一的可能是,菌子的毒性因人而异。那一点微小的余毒对旁人无法造成伤害,小路公子的体质却无法适应。” “所以他现在没事了?”栾宸问。 吕太医摇头:“只能说毒性不强,应当能挺过来。但您中过毒,您也知道,毒在体内的变化是无法控制的。所以保险起见,下官需要给小路公子灌药,让他把腹中的东西全吐出来。” 吕太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他:“下官就在这里等候,药熬好之后送过来,下官会给他催吐。” 王府就有齐备的药库,府中的小厮很快照方子煎好了药送过来。 吕太医取了针,将路时扶起来,刚要给他喂药,却被七王爷拦住了。 “本王来吧,”七王爷接过碗,“你告诉本王,要怎么做。” 吕太医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可是……等会儿药喝下去小路公子就会吐,可能会……弄脏王爷。” 第107章 七王爷看他的眼神仿佛在嫌弃他说了句“废话”:“你说过了,这是催吐的药。” “……”吕太医忽然会心一笑。 他起身让位,将需要按捏的穴位和手法仔细告诉了七王爷。 “过程会很难受,还请王爷务必忍耐。” 栾宸没注意到吕太医这句话有点奇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吕太医自觉退出去,替他们掩上房门。 路时人其实醒着,但依旧昏昏沉沉,只能隐约辨认出身边是个熟悉的影子。 “……王……小哈?”他小小声地喊。 “……”栾宸额角抽了一下,半晌吐出一口郁气,“行,也算认得半个本王了。” 他俯身把路时抱坐起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肩膀上。 “喝药,喝完就不难受了。” 栾宸将碗送到少年唇边。 碗中的汤药散发出难闻刺鼻的味道,路时刚迷迷糊糊咽下一口,咽喉部立刻泛起火烧一般的灼痛感,让他喉头的肌肉抽搐似地收缩起来。 更要命的是,那股刺激的味道沿着神经,一路扎进了胃里。 他条件反射把碗推开,呛咳几声,眼角泛起泪花,强行把想吐的感觉压下去。 “不……不要了……” “要。”栾宸轻轻扣住他的下颌,不让他躲避。 “乖,吐出来就好了。” “走开……唔唔……”路时拼命挣扎起来,泪珠沿着发鬓往下沁出一条亮晶晶的水迹。 开什么玩笑,他绝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吐!!! 少年力气不大,按理根本不可能拗得过栾宸。 然而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感受着怀中幼兽一般的微弱力道,栾宸一时竟真下不了狠心把药强灌进去。 少顷,他问路时:“当真不喝?” 路时用力把头甩到一边,抿紧嘴唇,用实际行动表现自己的决心。 栾宸的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好。” 他端起碗,把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捏着路时的下巴,倾身上前。 路时:“!!!!” 他瞪大眼睛,全然忘记了反抗,怔怔地任由那双薄唇贴了上来。 …… 不多时,栾宸从房间里走出来。 提前候在门口的婢女端上水盆,让栾宸净了手,又替他脱下外面的衣裳,送去浆洗房,再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收拾房间。 栾宸接过帕子擦了手,看向一旁的吕太医:“吕大人还没走?” 吕太医行了个礼:“下官是想确认,小路公子可把药都喝完了?” “嗯,”栾宸下意识地抬起拇指,抹了下嘴唇,“确实太苦了,下回开点不苦的。” 吕太医:“……” 栾宸:“……” 栾宸面色一冷:“你还有事吗?” 吕太医微微躬身:“余下的药方已经交给钱管家了,一天两次便可。下官告退。” 说完麻利转身,仿佛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恼羞成怒的上司过河拆桥。 栾宸在原地站一会儿,满脸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然后转身回到房内。 - 路时躺了三天,一直在昏睡。 ——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在昏睡。 直到第三天,放心不下的栾宸再次将吕太医请过来,亲口确认了他身体没问题了,他才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 一方面是装不下去了。 另一方面,毕竟捡回来的松茸和竹荪还没处理,再放说不准就坏了。 何来看到路时,第一时间冲过来抱着他泪流满面地道歉,并且许诺下次一定带他去吃完全没毒的菌子。 路时拍拍何来,白着脸说:“菌子就算了,暂时都不想吃了。” 何来同情地看他:“我懂,中毒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唔,很难受。” 以至于他现在一看到菌子,就想起那些可怕的幻觉,那一碗令人崩溃的汤药,还有…… 那个吻。 ……路时甩甩头,揭开锅盖,把洗净的竹荪和松茸放进去。 晚膳时分,路时把用文火熬了一个下午的竹荪松茸炖鸡端到栾宸跟前。 栾宸抬眼:“这就是那天去捡的?” 路时眼观鼻鼻观心:“嗯。” “代价过于昂贵。”栾宸搛了一块吸饱鲜美汤汁的竹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路时以为他在说自己请太医的钱,垂头丧气地点头:“哦,对不起。看病的钱王爷从我的月钱里扣吧。” 栾宸一顿,放下筷子,看向路时。 “你还记得,之前对本王说过什么吗?” 路时歪头,两眼茫然:“什么?” “你那天把小哈当作本王,对他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栾宸问。 路时摇头:“王爷,你都说我把小哈当成你了,我当时的脑子不清醒,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再说了,当时说的话肯定都是疯话,你别放在心上。” 栾宸指节反扣,轻轻敲击在桌沿上敲击,“可你明明是中毒,又不是喝醉,怎么会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路时一脸真诚:“真的不记得了啊。” 栾宸笑了:“那本王提醒你。” “你说如果本王在大衍活不下去,你就带本王回家。你家在哪里?” 第108章 “你还说,等本王从北疆回来,你就不在了。你能不能告诉本王,你要去哪里?” 路时手心里一片冷汗,脸上却镇定依旧,甚至还跟着笑起来:“王爷,你怎么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他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煞有介事地说:“我当时,有可能以为自己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想要带你回天上享福吧?哈哈。” “真的吗?” 栾宸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他,好像想要看进他的灵魂里去。 “真的啊,”路时硬着头皮说,“我还能去哪儿?要不是王爷你收留我,我现在可只能流落街头了。” 栾宸没说话。 此时此刻,系统2583正在路时的脑海中发出锐鸣:“宿主!这真的是太危险了!咱们走吧,辞职吧,快换一个老板!” 路时:“……所以如果被角色发现真相,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崩塌?” 2583卡了一下:“那倒不会……毕竟我们也就是个小小的美食系统。不过据说历届泄漏真实身份的宿主,下场都不太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要么会被当成异类驱逐、消灭,要么就被当成精神病……” 路时:“……”猜到了。 另一边,栾宸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再过十来日,本王就要启程去北疆了。” 路时怔住:“这么快?” “是的,”栾宸答道,“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同本王说的吗?” 路时咬着牙好半天没说话,最后道:“没有。” 栾宸慢声道:“这一去,只怕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路时一惊:“这……这么久?!” “是啊,”栾宸语带笑意,“该不会等本王回来,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吧?” 路时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说:“怎么会呢?我就留在王府,不会去别的地方。” 栾宸点头:“那就好。” 路时眼角泛起红意,唇角上翘:“那我就提前祝王爷,一路顺风。” 第61章 路时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手中好容易搓成长条的面剂子扯成了两段。 何来点头,“刚才杏月姐姐让我来转告你的。杏月姐说,这段时间王爷很忙,估计都不会回府用膳,让你自己安排,如果想去韶光楼,提前告诉郭师傅一声便是。” 路时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说:“行行行,不回来才好,那我现在就安排自己放假。” 说完把手上的面粉随便往身上一擦,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 就连何来在身后连叫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何来和灶台前另一个烧火小厮双福望着路时的背影面面相觑。 半晌,双福小心翼翼开口:“刚才……小路师傅是在……生王爷的气吗?” 何来下意识维护路时:“也不能这么说吧,你看他那像生气的样子吗?” 双福点头:“特别像我爹在外头喝大酒不回来,我娘在家对着我们骂他的样子。” 何来:“……你要死了!这也敢瞎说的!!” 双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捂住了嘴。 何来一口气还没喘平,双福又充满艳羡地说:“太厉害了,原来只要做饭做得够好,就算是王爷,也可以纵容他到如此地步。我一定要以小路师傅为榜样,好好学习厨技!” 何来:“……”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何来还是说:“那可不,哪家主子不喜欢干活利索的下人呢?” 双福点头,把柴火放进炉膛,想了想又奇怪地问:“但不对啊,那为什么郭师傅就……” “好了好了双福,做你的事吧,别问了!”何来无语道,“王爷最讨厌话多的,你再问这辈子都没戏了!” 双福颇遗憾地闭上嘴。 路时并不知道自己居然悄无声息在厨坛上成了某人的偶像,他一路踢踢踏踏撒着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哈见他回来,晃着粗壮的尾巴去蹭他的腿。 路时兴致缺缺地摸了摸小狗头,回到床上躺下。 系统2583奇怪地问:“宿主,你怎么不继续做任务了?王爷不回来,也不影响你下厨啊。” 路时没理它。 他盯着床顶想,自打那天他们说完那一番话以后,栾宸就开始不沾家。 算起来,这人至少有大半个月没回府吃过饭了。 什么意思? 是不相信他的话,在跟他闹脾气? 还是因为觉得反正都要走了,一年半载见不着,也犯不着花时间跟他social了?? 那之前亲他又是几个意思??? 系统愕然:“宿主,你说什么?” 路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愤怒说出了声音。 见反正这会儿除了个ai也没别的人,路时索性破罐子破摔,恼然道:“我说的有错吗?他之前凭什么趁我不清醒的时候亲我?他现在这个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2583沉默良久,弱弱地说:“宿主,我虽然不太懂你们人类对接吻的严格定义,但……那天七王爷好像是为了给你喂药,才会嘴对嘴的。” 路时不屑一顾:“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ai。” “想把药喂进我嘴里有很多种方法,实在不行撬开硬灌也行,他就非得用自己的嘴吗?” “……再不济,他也可以让别人用嘴喂我啊!为什么要自己上?” 第109章 系统:“……” 好像有点道理。 “那宿主的意思是,七王爷是喜欢上你了,所以找借口亲你?”2583求知若渴地请教。 路时:“……” 他莹白的耳朵唰地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意,“我、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他这样会让我……很困惑。” 2583想了想,说:“好,无论七王爷是不是对宿主你有别的感情,但这对宿主都没有影响吧?” “七王爷有自己的剧情线要走,宿主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做,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系统停了一下,修正道,“准确地说,是你暂且在这个世界停留。一旦任务完成,你们的交集就结束了。七王爷的感情对宿主而言——”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如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 ai冷静而理智地说完最后一句分析。 那一句空灵,飘渺,充斥着人类面对命运时内心惶恐和无助的话,被没有感情的机械音说出来,有一种讽刺的悲剧感。 路时久久地怔在原地,没能说出一句话。 系统捕捉到他脑海中骤然低落的情绪波动,有些担忧:“宿主?” 它说错什么了吗? 路时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你说得对,是我执迷不悟。” 2583困惑:“执迷?”执迷什么? “没什么,”路时摇摇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走吧,回去做饭。” 今天是寒衣节,照大衍人的习俗,是要吃面的。 他本来都准备好了,想等栾宸回来后,给他做一碗油泼面。 “对了,我现在还差多少积分才够兑换下一个关键情节?”路时问。 系统愣了一下,查询后说:“还差两千五百积分。” 路时点头:“如果这周内通过了【火候】的任务,再完成三个时令菜品,就可以了吧?” “走吧,做任务去。” 系统2583默然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咽下自己的疑问。 不管宿主做任务的动力是什么,只要愿意做就好吧? - 这天夜里,钱管家领着王府的下人门在院落中生了火盆,给先祖们烧寒衣。 钱管家知道路时是孤儿,特意问他要不要给爹娘烧一些,路时找了个由头婉拒了。 众人看他的神色都显得有些奇怪,好像隐隐约约在对他的不孝表示诧异。 不过路时并不在意。 他真正的家人还好好地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不愿意让他们沾上这种不吉利,那才是真的不孝。 当然,非要较真的话,说不定他对于他的家人而言,才是那个该收寒衣的异世界鬼魂。 看着院落中袅袅青烟升起,飞向他们各自冥界中的亲人,路时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样,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并非这里的人。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 夜深,大家围着火盆开始烤红薯,烤土豆,互相聊起亲人在世时的一些趣事。 路时悄悄起身离开,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 他刚一走出前院的大门,就看见身前站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路时停步,摸摸鼻尖,露出一个笑容:“王爷,你回来了。” 栾宸垂眸,少年清秀的脸有一部分落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明。 令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少年就连笑容里,也盛着悲伤和沮丧。 栾宸手指蜷缩,克制住想要上前将对方揽入怀中的冲动,淡淡地问:“去哪?” “回去睡觉了啊,”路时做作地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 “要再辛苦你一下,可以吗?”栾宸问。 “给本王煮碗面吧。” 栾宸跟着路时来到后厨,倚在门框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火,烧水,熟练地揉面团。 路时回头,再次确认:“做面条的时间要很久哦,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可以给你找别的东西吃。” 栾宸摇头,“寒衣节要吃面条。” 路时唇角不明显地抿了一下,低头哦了一声,转头继续搓他的面团。 柴火在灶膛中发出哔啵的响声,火光带着热度,将整个后厨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一切都显得分外静谧,温馨。 在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中,栾宸开了口,嗓音低沉地说:“本王北行的日子已经定了。” 路时的背影一僵,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时候?” “后日。”栾宸说。 路时猛地转身,“怎么这么快?!” 栾宸盯着他的脸说:“不快,距离本王上次告诉你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路时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栾宸权当看不见他的异样表情,神色平静地说:“虽然你在王府,有钱叔照应着,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 栾宸停顿了一下,嘴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考虑到你的惹祸能力,本王再给你留一个人。” 说完不等路时反驳,他扬声道:“韩锋。” 白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悄然而下,落在栾宸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个礼。 栾宸对戴着面具的影卫道:“此去北疆,有你兄长陪同,你就不必同行了。留在王城中,保护路时。” “什么?!” “属下不要!” 第110章 路时和白衣影卫齐齐开口,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愤怒和不解。 栾宸扬了扬眉。 韩锋率先反应过来,单膝跪地道:“主子恕罪!” 路时也反应过来,双手叉腰,两眼瞪得像铜铃:“你走你的,给我留个人是什么意思?我不要,用不着!” 韩锋啪地一声站起来,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这样跟主子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所以你只能跟着你主子,别来跟我!”路时火冒三丈。 “你!” 栾宸一拍桌子,“好了。” “韩锋,你退下。” 隔着面具都能看到韩锋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但他和路时不一样,老老实实朝栾宸拱手,然后瞪了路时一眼,消失了。 栾宸转过头。 路时双臂抱在身前,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你最好给我个交代”的模样。 第62章 栾宸看得好笑。 “怎么值得气成这样,”他靠在墙上,身上有种难得的疏懒气息,低头掩去眸中一抹暗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这是要抢你的东西。” 路时看他一脸的不在意,气结道:“你把他留下来什么意思?监视我吗?怕我跑了?” “监视?”栾宸想了一下,摇头:“当然不是,是保护你。” “你得罪过丞相,也得罪过皇兄。本王不在,万一有人想找你麻烦,韩锋至少还能及时带你逃走。” 路时用力攥紧了手。 他当然知道。 但他凭什么呢? 他是栾宸的什么人,值得被这样对待? 这两日才平静下去的情绪又重新冲上了心头,搅得路时连呼吸困难。 他很想问为什么,但一想到无论是哪种答案,自己好像都难以回应,最终强自忍了下去。 他重复地说:“我不要。让那白衣服的跟着你去北疆,比跟着我用处大得多。我在王府待着很安全。” 剿匪艰险,这人怎么还能这样随便把身边最重要的保护让给别人。 栾宸淡声:“这件事本王已经决定了,没得商量,你也不必再提。” 他见路时还想开口,截住的话头,问他:“面呢?” 面团其实还差点时间才能醒好,但路时现在的心思不在做饭上,加之看见栾宸的脸就莫名其妙来气,不想再管,索性就这样将就了。 吃吃吃,硬不死你。 下一步本该把面剂子扯成薄薄的长条,路时也没这样做,直接小团小团揪下来搓成食指长短的小粗条,捏扁了扔进锅里。 葱姜蒜都准备好了,面煮熟出锅后,又烫了一把嫩得掐出水的小青菜和豆芽。 再把早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的辣椒面倒上去,烧好的热油一淋,辣椒和芝麻的香气瞬间伴随着滋啦的声音窜上房梁,最后拌上醋和酱油。 “吃。” 路时把海碗往栾宸面前的小桌板上一怼,面无表情地说。 栾宸看了一眼,夹起碗中指头长短、芯子坚硬、几乎和面条没有关系的小面鱼,问:“这是面条?” 路时冷哼一声,“短点怎么了?短点正好,你一口囫囵吞,免得把面条咬断了,不吉利。” 栾宸:“……” 他看了一眼少年气鼓鼓的脸颊,乖觉地不再吭声,默默把碗中的东西拌匀。 面鱼上裹满鲜亮的红油色泽,一股浓郁的酸辣香味扑鼻而来。 久违的辣味刺激着他的舌尖,不过三两口的工夫,额头上就沁出了热汗。 顶着路时不善的眼神,栾宸悄无声息地把油泼面鱼吃了个精光。 放下筷子,他若无其事地叹了一句:“可惜。等本王去了北疆,一定会很想念这个味道。” 路时乒乒乓乓过来收碗,沉着脸不说话。 栾宸眼神中带着饶有趣味的笑意,面色却一本正经,再严肃不过,“小路师傅,能不能替本王准备一点辣椒带走?” “不能,辣椒不过夜,”路时硬梆梆地扔下一句。 栾宸略带遗憾地点头:“这样看来,这当是本王最后一次吃到辣椒了。”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路时生气地把筷子摔进锅里。 栾宸奇怪地看他:“本王是说,在本王回王城之前。” 路时:“……” 路时怀疑他在故意驴自己,然而栾宸的脸看上去总是无比严肃认真,实在不像有这样恶趣味的人。 路时找不到发脾气的理由,最后只能生了一通闷气,把灶台摔摔打打收拾好,然后说要回房休息了。 走了几步,他突然站住,停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折回来。 栾宸还没走,仍然留在原地,“怎么?” 在浓重的夜色中,路时仰起头,望向栾宸的眼睛,软声问道:“一定要后天走吗?再晚一点行不行?” 栾宸喉头微紧:“不行。北行的日子是皇上定的,剿匪一事刻不容缓。” 路时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先前聚在一起烧寒衣的下人们都已经散了,王府中静悄悄的。 路时耷拉着脑袋,像游魂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在床边坐下。 脑海中,系统2583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起来前所未有地小心翼翼:“宿、宿主,你没事吧?” 第111章 路时下意识答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你怎么哭了?”2583疑惑不解。 路时一惊,抬手抹了下眼角,才发现当真是湿漉漉的。 他吸了一下鼻子,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没哭,我这是困的。” “可是……” “行了,我要睡了,你别在我脑子里说话了,好吵。” 路时往枕头上一栽,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 第二天,路时没有起床做饭。 他让何来去替他向钱管家告假,精神恹恹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房顶发呆。 就连系统问他要不要照之前的计划,赶紧通过【火候】的任务考察,也被拒绝了。 “反正也来不及了,”路时喃喃地说。 “来得及啊!怎么来不及?”2583急道,“第二次完成任务的时间和之前是一样的。” 路时:“我又不是说任务。” 2583困惑:“那还有什么来不及。” 路时不答,只是将商城里的东西调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翻完以后就开始算自己的积分。 2583看在眼里,总有一种宿主想要将积分挥霍一空,破罐子破摔的不祥预感。 它想起路时刚穿过来时经历的低谷时期,总觉得现在的宿主好像比那时候更提不起劲。 别说努力完成阶段任务获取积分了,他似乎连回到自己世界的冲动都丧失了。 完了完了。 2583比路时还要绝望。 宿主该不会在这里困上一辈子吧?那它岂不是第一个任务对象就以失败告终?! 2583正绞尽脑汁,想着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激励宿主,路时忽然开口问它:“系统,你们能兑换枪……什么的吗?” “……”2583失语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发声代码:“我们是正经系统!怎么会有这种热武器!” 路时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说:“我猜也是。随便问问。” 2583:“……”你听起来可不像随便问的! 一人一统默契地沉默了许久,2583突然灵光乍现。 宿主不是杀人狂,也没有抢劫的爱好,那他要武器,是因为想要保证谁的安全吗? “宿主,我们虽然没有武器,但有一样东西,你或许愿意兑换。” “什么?”路时兴味索然。 系统2583说了一个词,路时愣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怎么不早说!!!” “因为兑换积分昂贵,所以我猜一般情况下,宿主不会舍得……”2583打着一把虚拟的发光算盘,“不过如果你真想兑换,现在的积分也还差点哦。” 路时果断下床,穿上鞋子推门往外走,“我申请今天就进行【火候】任务的考察。” 2583高兴道:“好的宿主!” - 从昨天中午开始,路时在后厨折腾了大半天,一直到深夜,才打着呵欠,揉着酸痛的手臂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天早上他睡过了头,还在床上做着梦,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路时睡眼朦胧地去开了门,门口杵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色鬼影。 差点吓得他重新睡过去。 “白……韩侍卫你干什么?大白天的装什么鬼σw.zλ.!”路时怒声。 韩锋声音比他更大:“没良心的臭小子!王爷都要出发了,你竟然不去送!?” 路时猛地一滞,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外衫都来不及披,拔腿就往门外跑。 王府门口停着四辆马车,为首的马车边是骑在马上的韩扬,正要指挥车夫们动身。 路时追上去,一头冲到韩扬面前,险些撞在马坚硬的铠甲上。 韩扬连忙伸手让他站稳,奇道:“你怎么才出来?你怎么衣服都没穿好?你……” 路时摆摆手让他别说话了,一边喘着粗气问:“王、王爷人呢?不会走了吧?!” 韩扬翻身下马,领着他走到第二辆马车边,敲了敲道:“主子,路时来了。” 车夫打起车帘,栾宸探出半边身子,竟然也不下车,就这样看着路时,嗓音冷淡地问:“来给本王送行?行了,见过就早些回去吧。” 路时:“……” 好好好,这么冷淡是吧。 我的东西拿去喂狗也不给你! 路时把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双眼直直地盯着栾宸的脸,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栾宸似是不耐烦,问:“还有事吗?时辰到了,本王该走了。” 路时终于动了,他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包东西,用力往栾宸怀里一扔,“走走走,赶紧走!” 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栾宸叫住他。 “干什么!”路时背对着栾宸,肩头轻微耸动着。 栾宸也不逼他转身,把手中东西放下,下得车来,走到路时身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一声轻叹。 “保重。” 第63章 车轮从身后辚辚地碾过,直到最后一丝声响也逐渐消失在远处。 路时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犹如一截僵硬的枯木。 系统2583等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开口:“宿主,我们不回去吗?” 路时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心底泛起一丝迷茫。 第112章 回去? 回哪儿? 他恍然发觉,自己原来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将王府当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家。 王府是他的安全感来源,是他遇到危险和困难时,第一个想要奔向的地方。 他一度以为,那是因为这里不仅是他的落脚处,还给了他工作和金钱支持,让他得以在任务世界中存活下来。 然而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深宅大院,路时忽然升起了久违的空寥感。 仿佛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小路哥,你站在这里看什么?”何来拖着一板车的菜路过他,停下来好奇地张望,“对了,王爷如今不在府中,你可轻松……哥?你怎么眼睛这么红啊?” 路时掩饰般垂下眼睑,自嘲地笑了笑,好像在笑自己的矫情。 “没什么,刚才风吹的。走吧,回去了。”他若无其事地松开紧握在手心的手指。 路过前厅时,路时被钱管家叫住。 钱管家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说:“这两日南边的庄子上快马送来了今年的新鲜螃蟹,王爷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尝一口。回头给你分上几只,叫人送到后厨去你自己处理?” 路时没有心思吃什么螃蟹,勉强笑道:“不用了钱叔,你们吃吧。我……我不会做这个。” 螃蟹在大衍是有钱人才能享用的稀罕物,王城所在的地区又缺乏适宜养殖螃蟹的水域,因此像路时这样的穷人没见过,倒也正常。 钱管家不疑有他,却说:“那不打紧,我叫人送去韶光楼,请郭师傅做了再送回来。一只原样清蒸的,一只做雪花蟹斗,再来一屉蟹粉汤包,如何?” “钱叔,我真不……” 钱管家笑呵呵地打断他,“就这样罢。走前王爷可特别嘱咐过老夫,一定要给你留着尝尝鲜的。” 路时看着钱管家自顾自地吩咐下去,喉头突然哽住,哑得说不出话。 晌午刚过,钱管家果然派了小厮来叫路时,说是韶光楼把做好的蟹送回了府中,要他赶紧去趁热吃。 路时本以为会把东西装在食盒里让他带走,谁知小厮居然径直将他领到了膳厅。 膳厅里,栾宸平时吃饭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只精致的碗碟,旁边的盘子里还放着金灿灿闪光的蟹八件。 路时移开视线,回头道:“我就不用在这里吃了吧,我端回去……” 那小厮连连摆手:“是钱管家吩咐的,我可做不了主。”说完催促似地把路时推进门,然后转身掩上门走了。 路时:“……” 这是要让他吃饭还是要绑架他。 路时没动,扫了一眼再熟悉不过的膳厅。 唯一的区别是,他过去每一次踏进这里时,都有一个人坐在桌边等着他。 这一回没有了。 路时收回视线,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下。 正中间放着一只被蒸得通红的肥硕整蟹,肚脐朝上,饱满的蟹黄从脐盖四周溢出少许,细腻油润,黄澄澄的极为诱人。 旁边的两只蟹壳里面装着还在冒热气的现炒蟹粉,顶上盖着两团白生生云朵一样蓬松的雪泡。 再揭开最远处的蒸笼,里面是六只小巧的灌汤包,轻轻拨一下纸一样的薄皮,几乎能看见蟹黄在浅棕色的汤里晃悠。 路时不太会拆蟹,没有去动旁边精致的蟹八件。 他解开蒸蟹身上的绳子,粗暴地掰下一只蟹腿,连壳一起放进姜醋里随意地搅了一下,用牙齿咯吱咯吱把里面的蟹腿肉一点一点挤出来。 蟹肉甘甜鲜美,但他嚼完这一只腿,便开始觉得食之无味。 才坐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这地方像一个空荡荡的牢笼。 扣在他头顶,罩得他喘不过气。 路时吃不下,又不想浪费食物,见桌上还有一壶配蟹的热黄酒,遂伸手拿过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想着或许喝点酒能开开胃,可以多吃点。 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咂摸了两下。 发酵酒上头很快,喉咙才窜起烧糊糊的灼热感,酒意就朝四肢奔涌而去。 但路时接连喝完几杯,仍然觉得不够,抻着发软的手臂又去拿壶。 酒壶刚磕在杯壁上,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钱叔?我能不能把这些端回去再……”路时举着杯子转头。 来人彻底推开门:“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路时的手猝然抖动一下。 大半杯黄酒从杯中漾出,打湿了衣袖。 他顾不上擦,只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听见自己傻乎乎地用颤音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栾宸迈进房间,先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螃蟹,然后若无其事地答道:“嗯,回来取一件重要之物。”路时才被吊出水面的心哐当一下砸了回去。 甚至落得比先前更深。 他说不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怎么回事,也不想问这膳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哦,那王爷……先忙。” 路时放下酒杯,起身想要走,一阵酒意冲上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歪了下身子。 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他。 “怎么不吃螃蟹,净喝酒了?”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这是在……借酒浇愁?” 路时头有点晕,但离喝醉还很远,远不到肯坦诚心事的地步,当即嘴硬道:“什么浇愁,哪里有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113章 说完他挣脱栾宸的手,鼻腔里轻哼一声,说:“王爷赶紧去拿东西吧,拿了好赶路。我要去吃螃蟹了。” 路时一屁股坐回去,拿起蒸蟹,揪住蟹盖用力揭起来。 “不急,在那之前,本王还有一事要问你。”栾宸说。 路时手下动作不停,泄愤似地发力,咔嚓咔嚓拆了螃蟹其余几只腿,仿佛在拆某人的人腿。 “什么事?” 栾宸在路时面前坐下,“你可愿意随本王一同北上?” 咔嚓! 路时失手把蟹腿掰成了两半,呆若木鸡地望向眼前人。 他说啥? 栾宸像是早预料到路时的反应,又耐心开口解释:“只是话先说在前头。此去路途遥远,又多艰难险阻,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好差事。你若是不愿意,现在也可以拒绝本王。” 路时喉头上下滑了滑,结结巴巴地张嘴:“……为、为什么?” 栾宸的目光停留在少年被酒气蒸得微微泛红的眼尾上,而后垂眸道:“本王习惯了,离不得你——” 路时的两颊瞬间爆出一抹绯色。 栾宸:“——做的饭。” 路时:“…………” 半晌,路时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吐出一口长气,面无表情地说:“哦。” “如何,你愿意吗?”栾宸不露痕迹地观察他神色。 路时没有立刻回答,一声不吭把蟹腿扔回碗里,擦了擦手,然后才反问道:“王爷人都走大半天了,还特意给我留了白衣服当保镖,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离不开我的饭了?” 害得他今天一整天心脏都像在坐过山车。 憋屈得慌。 栾宸听出路时话里明显的怨气,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因为想了又想,实在舍不得,”他正色道。 “……”路时耳根像被烫了一下,极小声地嘟囔:“馋就馋吧,干嘛说得这么……招人误会……” “舍不得让你跟着本王在路上吃苦,但也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府中。”栾宸静静地说完。 路时猛然怔住。 七王爷英俊的面容上少了些许平时的凌厉气势,连带着锋锐的骨骼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那双漆黑似墨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但非常认真的事。 “只有你待在本王身边,本王才能放心,”栾宸说。 “本王向你保证,无论路途多么艰险,一定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那一刻,路时只觉得刚刚灌进喉咙的黄酒全顺着血液涌上了大脑。 冲得他两眼发昏,耳鼓膜咚咚作响。 “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栾宸的声音问道。 第64章 七王爷的车队停在官道边的树林里休息。 韩扬去溪边饮了马,刚牵着马出来,便看见他家王爷一个人走到马车前。 韩扬连忙迎上去,一面左右张望:“主子,怎么就您一个人?路时他不愿意跟您回来?不能够啊!主子您就没告诉他,您为了带他上路可是煞费苦心,还特意改了行程,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 栾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 韩扬莫名打了个寒颤,才想起这些本该是秘密,正懊恼地预备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就听栾宸淡声道:“来了,在后面。” 后面? 韩扬没见到人,疑惑地走过去一听,最后一辆装着物资的马车上,传出路时的声音。 他张大嘴巴:“小路跑后面去干什么?往常不都跟着爷坐一起的?” 这是……跟王爷闹别扭了? 然而反观他们王爷面色,又似乎并无不虞,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只吩咐道:“韩锋,你留在后方守着。” 神出鬼没的白影落下,朝栾宸躬身行礼,随后无声无息消失在马车后。 “启程,”栾宸收回视线上车。 韩扬:“是!” 队尾的马车上装满了物资,原本除了车夫,只坐了这次随行的小厮阿平。 这会儿,阿平正忙着挪东西,向王府人尽皆知的宠儿示好。 “小路师傅,你坐这儿,这儿最宽敞,还有个窗户缝儿能透气,”他硬拉着路时坐下,又替他把包袱放好。 路时再三推让不过,只好坐下,“阿平哥,你唤我小路就行。” 阿平挠挠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眼角堆起几条褶子:“我今年十九,比小路师傅还小一些。我听何来说,你今年二十二了吧?不过小路师傅脸长得嫩气,看着是比我小不少。我娘说我才十岁的时候,就有媒婆要上门说亲呢!” “……”路时看着那张过分成熟的脸盘,连忙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叫我小路哥就行。” 阿平应了,又说:“小路哥,听说平日里你跟着王爷的时候多,肯定很晓得王爷喜好吧?我这还是第一回跟着王爷出门伺候,若是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麻烦你多提点提点我。” 路时谦虚了几句,好奇道:“你没跟王爷出来过?那以前都是谁跟着王爷呢?” 阿平说:“没谁。听钱管家说王爷不爱有人伺候,身边除了韩大人,出门是极少带下人的,这回带我算是破例了。” 路时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思绪却早飘到别的地方去。奈何才和新同事见面,不好怠慢,只能强打精神和阿平闲聊了几句。 第114章 阿平为人机灵,看出路时没什么说话的兴趣,说了一会儿便自觉坐到一边去假寐了。 路时终于松了口气,靠在窗棂边,在马车的颠簸中兀自发起呆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他突然想起来,问系统2583。 栾宸回府邀请他的时候,系统似乎同时在他脑海中说了一句什么,奈何他当时心绪如麻,什么都没听进去。 2583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像是电量不足,“没什么重要的事,宿主。” 它本想劝说宿主不要答应七王爷,就留在王府专心做任务。毕竟哪怕抱着金大腿,北行剿匪这种事,一听也是对任务有百害而无一益的…… 但宿主果然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如今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2583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问:“宿主,你该不会喜欢上七王爷了吧?” 前辈系统曾说过,人类如果失去理智,必定是无用的感情占领了大脑的高地。 路时的脑神经一颤,立刻反驳道:“没有!怎么可能!!” 2583:“……宿主,请不要在脑中尖叫。” 路时讪讪,压低了音量为自己辩护:“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虽然我本来就是个gay,虽然他人长得帅对我又好,虽然……” 2583:“……” 路时:“但我不是因为喜欢才答应他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伯乐,又为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他需要我,就算是为了报答他,我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系统2583本统其实对七王爷的“需要”二字持保留意见,但它也并不那么了解人类的感情,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它只是提醒路时:“宿主可要想好了,这一去,必然会耽误我们任务进度。” 别的不说,没有了韶光楼做基地,要想完成一千的食客好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路时点头:“没事,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也就是再耽误一年半载。我……反正来都来了,就当是穿越过来旅游的呗。” 2583思索了一会儿,问:“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回你的世界了?” 比起刚来那段时间,它明显感觉宿主现在对完成任务的迫切感少了许多。 路时倏然屏声敛息。 片刻后,他微微扯了下嘴角,笑道:“怎么可能?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要回去的。” 所以栾宸说那些话,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他或许只是身居高位,习惯了照顾、庇护下面的人。 又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对人表达时,用这种……这种可能会引起误会的话语。 何况大衍不比现世那样开放。在他的世界中,相同的性别只要相爱就可以结婚,但在大衍却是重罪。栾宸身为王爷,又有重任在身,所受的辖制更胜常人,更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不可能的。 路时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为了一时的温情小意,沉溺其中。 他身而为gay的原则之一,就是绝不沾惹麻烦的直男——给别人添麻烦,或是给自己添麻烦。 还是当普通、友好的上下级好了。 路时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在马车的摇晃中浑浑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多久,但睡得极不安稳。 这辆马车本就是给下人们坐的,简陋狭窄不说,还装了大半车的东西,跟栾宸的豪华专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别说有什么小几软垫花生瓜子了,车上到处都是支出来的木头角,硬梆梆的,硌得人浑身骨头疼。 路时在窗边缩手缩脚歪了一两个时辰,等到下车时腰酸那个背痛,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最惨的是,他还睡落枕了! 只要一扭头,颈椎处就窜起一股尖锐的痛感,差点没把他眼泪逼出来。 韩扬在身后叫他,他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连人带头转过去:“韩大哥。” 韩扬走过来,看他一脸菜色地捏脖子揉腰捶腿,压低了嗓音奇怪地问:“你怎么回事?之前不都跟王爷坐一起吗?今天怎么跑后面去了?那车不舒服吧?” 他本想说王爷还特地在车上给你准备了糕点茶水,连伺候的人都带好了,但想想临行前王爷那记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路时正想开口,栾宸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路时马上朗声道:“怎么会!那车可舒服了,挺宽敞的!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啊!” 韩扬:“……” 路时抻着不小心闪到的腰,眼泪汪汪地嘴硬:“没……没事,真没事,刚才岔气了……” 韩扬拍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没事就好,你坚持一下,后面起码还要赶大半个月的路呢。 路时:“……” 没关系,反正他到那时候,应该就瘫痪了。 韩扬一点没看出他脸上的视死如归,招呼他:“今天天色已晚,就先在这驿站歇息。不过驿站里下人们的住处条件可不好,你是跟阿平住还是……” 路时咬牙:“我是下人,自然跟阿平住一起。” 韩扬:“可你之前在行宫不是……” 路时坚决打断他:“跟阿平住。” 韩扬于是不再勉强,只是叮嘱道:“这趟路上主子需隐匿身份,若有事禀报,唤做少爷便好。等会儿你们自己去楼下吃饭,就不必像在府中时等着伺候了。” 第115章 说罢招手叫人来带他们去安顿。 路时和阿平拎着包袱,跟着驿站的人来到休息的房间。 路时傻眼了。 一个大通铺上,二十几个挤挤挨挨的铺位,至少一半以上都睡着人。 余下没有人的,也大都放着包袱,显然有主了。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屋顶上的木板翕了条缝,通风极差,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道。 铺上的被褥看上去几年没洗过,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条冻硬了的面包直挺挺梗着。 阿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张罗着要替路时铺床,路时苦着脸赶紧上前帮忙。 到了吃饭时,他更郁闷了。 桌上两只缺了口的破碗里装着分辨不出内容的菜,还有一大盆稀粥,灯花儿下的蚊蝇夜虫子疯了一样往里扑,大有要以身投粥,给他们加点肉菜的意思。 路时勉强喝了两口粥,发现居然比自己熬的还要难吃,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到了夜里睡觉时,房间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打得就像一整个家族的妖精都在渡雷劫似的。 路时辗转反侧,瞪大眼睛盯着缝隙里漏下来的森冷月光,干巴巴地想: 原来下人的日子,有这么难过。 正伤感着,房间的门忽然不声不响被人推开。 一个眼熟的白影子飘了进来,立在路时的床头。 路时:“……” 他忽地坐起身,小声地咬牙切齿:“韩二哥,你装鬼呢!” 戴着面具的韩锋漠然:“走。” 路时:“去哪?我不去……哎哎!你干嘛!” 韩锋一手拎起他的领子,不由分说把人往床下拖:“不去也得去。” 第65章 路时乍一看见韩锋时,其实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但当真站在驿站三楼那间上房门口,他还是生出些退缩的情绪。 “我……” 他心乱如麻地转过头,韩锋已经冷酷无情地敲响房门,朗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路时:“……” 房中脚步声响起,居然是栾宸亲自过来开了门。 路时退无可退,窘迫地笑了笑:“王……少爷,你找我?” 栾宸垂眸看他:“先进来吧。” 路时磨磨蹭蹭,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念了几遍“老板是找我来加班的”,这才跟在栾宸身后踏进去。 栾宸住的这间房明显和路时他们的大通铺风格迥异,床榻、屏风和桌椅应有尽有,虽然说不上华贵,但也不失精致,应当是驿站专为达官贵人们准备的。 屋内此刻烛火通明,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五六个菜碟子,自然也不是路时他们在楼下吃的猪食,看上去琳琅满目,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栾宸走到桌前坐下,神色自若地说:“过来,陪本王一起用膳。” 烛光映着七王爷向来冷峻的面容,平添了一丝暖意。 路时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他俩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两人之间也隔着一张饭桌,他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竟还能拨出一点多余的心思,感叹这张属于反派的脸真是闻所未闻的完美。 如果非要找一点缺陷,顶多也就是气势就是过于凌厉逼人,令人心生惧意,不好接近。 而现在,路时竟然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见识过王爷那一面了。 “看什么这么入神?”栾宸忽然出声,漆黑深邃的瞳仁中似乎藏着一丝促狭,“只看着本王就饱了?” “……”路时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推辞道:“没……我和阿平在楼下吃过了,我……我还是伺候王爷吃吧。” 栾宸自顾自地搛菜,“方才吃的什么,这就吃饱了?” 路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嗯,吃了米粥还有炒菜……”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里发出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咕”来。 路时:“……” 栾宸眼神下移,扫了一眼少年平坦的小腹,嗓音平静:“听出来了,饱得肚子都叫了。” 路时臊得面红耳赤。 偏偏栾宸还故意将架在铁网上烤着的羊脊骨肉往他面前挪了挪,用银质小刀片了两片下来,拨到他面前的碗里,柴火熏过的肉香味直往五脏六腑钻。 “不饿也尝尝,”栾宸说,“这是韩扬跑了两刻钟的马买回来的,听闻是一家开了数十年屹立不倒的老店,店家手艺应当不比你差。” 路时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肚子又自说自话地“咕”了一声。 栾宸转过脸,轻咳了两下。 路时:“……王爷你是在笑吗?” 栾宸正色:“没有。” “我只是在想,为何有人明明饿了,却连饭都不敢吃上一口,”男人犀利的视线投向他,“莫不是在害怕什么?” 路时:“……” 他一屁股坐下来,赌气似地举起筷子把羊肉胡乱塞进嘴里。 吃个饭怎么了? 不就是老板请下属吃饭吗,这都是他应得的! 他行得正坐得端,他光明磊落玉洁冰清,他对王爷绝无私情……还不如大方一点,免得忸忸怩怩,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 栾宸见他终于动了,敛去眼中一抹笑意,给他舀了一碗粥:“这是栗子果仁白糖粥,只加了一勺玫瑰酱,如果不够再添。先喝一口暖暖胃,慢慢再吃别的。” 第116章 除了火上炙的盐煮羊肉外,桌上还摆了一盘蒸的糟鲥鱼,一碗芋头煨白菜,一碟子鸡汁番茄虾仁。 鲥鱼鲜美,鱼肉入口即化。白菜和芋头吸饱了汤汁,煨得软烂鲜香。番茄在鸡汁中炒出了红沙,均匀地裹在饱满的虾仁外面,酸甜q弹。 美味佳肴在前,路时又实在饿得狠了,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把进门前的纠结和尴尬都抛到了脑后,只顾埋头苦吃。 倒是栾宸根本没动几筷子,一会儿给他夹菜,一会儿给他添粥,还要分神叮嘱他吃慢点。 餐毕,外头的小二进来收拾东西。 路时捧着微微凸起来的小肚子,看着桌上一堆空盘,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是猪吗? 怎么有两口吃的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自己…… “喝口茶,”一杯热茶递到手边。 路时下意识接过来:“哦——” 猛一抬头,栾宸正面色平静地收回手,似乎对堂堂一介王爷侍奉下人喝茶这件事,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路时顿时如坐针毡,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讪讪地说:“王爷,我吃好了,如果没什么事……” “对了,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栾宸打断他,语气郑重。 “什么?”路时被转移了注意。 栾宸说:“此次北上一事仓促,个中缘由错综复杂,又有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我们需要隐匿身份轻装简行。为防隔墙有耳,日后即便只有你我二人,也不必称我为王爷了。” 路时点头:“哦,好的少爷。” 栾宸笑笑:“也不必唤我少爷。” “我想过了,韩扬自幼习武,我若带着他在身边,身份仍不难猜,”栾宸说,“不如与你一起,扮作和幼弟出门行商的年轻商人。你意下如何?” 路时愣了一下,“幼弟?谁?我吗?” 栾宸颔首:“换身衣服,任谁看你都是哪户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公子。” “你这一路只需要紧紧跟在我身边,扮好弟弟一角即可。跑腿等一应杂事都有阿平来,你就不必管了。” 路时闻言一怔,突然心如明镜:原来王爷这回非要带他出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这件正事。 太好了。 所以他们之间果真清清白白,并不会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 但安心之余,他又无端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空。 路时没有细想那一丁点深藏的不快,应声道:“好,但凭王爷吩咐。” 栾宸一扬眉,意思是怎么还叫王爷? 路时连忙改口:“兄长。” 栾宸依然不满意:“还是太生疏了,就如寻常人家一般,叫我哥哥吧。” 路时耳朵莫名烫了一下,嘴唇蠕动几番,勉勉强强小声道:“哥……哥哥。” 栾宸手指微微蜷缩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低沉地应了。 “驿站只剩这一间上房,今夜你不必回去了,就委屈一下,留在这里歇息吧。” 路时刚闷头起身,猛地呆住:“……啊?歇、歇在这里?!” 栾宸领着他走到屏风后,路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赫然是一张雕花大床。 有且仅有一张。 路时耳边轰然炸起砰砰的心跳声。 他张口结舌半天:“可可可是……” 栾宸平静地看他一眼,奇道:“怎么了?脸这么红。” 路时见栾宸表情坦然得过分,忽地想起他刚才那番解释,心道这回肯定又是自己想岔了,于是忍着赧意自行找补:“哦、哦,我知道了。我留下来……是更方便伺候……” “不是要你伺候我,是怕你休息不好,”栾宸皱眉。 “在家里住惯了,那种地方怎么睡?” 路时:“…………” 经过今晚接连几次大起大落,路时的大脑彻底当机了。 他终于不想再去琢磨对方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只是呆滞地问了一个非常合理的问题。 “那你睡哪儿?” 栾宸盯着那张床思索了许久,像是在考虑什么朝廷要事,很难下决定。 直到少年俊秀的面庞越来越红,几乎连薄薄的眼皮上都飞起了红霞,他才好心地出声替对方缓解压力:“我睡外头的榻上便好。” “尊老爱幼,床自然要让给幼弟。” 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认真,完全听不出说笑的意思。 路时语塞良久,回过神后下意识推辞:“不不不,还是我睡榻上吧。” 贵妃榻根本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长度和宽度都不太够,以栾宸的身量肯定睡不下……而且也没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栾宸没有马上出言反驳,他站起来走到路时面前。 尔后忽然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路时的腰。 捏了一下。 “唔……啊!” 一股酸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路时的神经,他完全没有准备,腰肢不由自主一软,叫出声来。 ……带着令人遐想的,勾人的颤音。 栾宸的手倏地一顿。 下一秒,就见路时惊恐万状地用手死死捂上了自己的嘴,清亮的眼中透出羞愤欲死的意图。 房间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中。 半晌,栾宸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停留在路时的腰间的手缓缓收回。 第117章 “看你这腰,今夜若是真睡了榻,明σw.zλ.天就别想赶路了。” 栾宸转过身,故作镇静地抬手理了下衣摆,“去歇着罢。”然后走了出去。 路时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里,只余一双烧得通红的耳尖露在外面,过了很久才受惊似地抖动一下。 - 夜已经很深。 路时像鸵鸟一样,悄无声息在床上枯坐了半个小时,才说服自己用平常心对待刚才的社死。 屏风外的人这时刚洗漱完毕,熄灭了房中大部分的光源,只留了角落一盏莹莹的烛火,在贵妃榻上和衣躺下来。 这扇屏风是以轻纱绣成,透光性很好,借着那点影影绰绰的光,路时看见屏风上透出的人影,手长脚长半缩在榻上,小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姿势一看就很不舒服。 路时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屏风边探出头,试探地唤了一声:“王爷?” 栾宸睁开眼,支起半边脑袋:“何事?” 路时压下那点隐秘的难为情,尽可能说得坦荡:“这床很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睡吧。我……我睡相还行,不会打扰你的。” 栾宸呼吸一窒,看向路时的眼瞳中仿佛有波澜骤起。 “你不介意?”他反问路时。 路时胡乱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真是个很man的直男:“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们都是男的嘛……又不存在授受不亲那一套。” 栾宸眸色沉沉,目光锁在少年脸上,慢条斯理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起身越过屏风,依言走到路时跟前。 然后开始抬手除去自己的外衫。 路时:“……” 他看着那身雪白里衣下的宽肩窄腰,还有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瞳孔剧震—— 刚才明明就穿着衣服睡的,现在在脱个什么劲?! 栾宸好像看穿他的心里话,义正言辞:“既是睡床上,自然不可弄脏了被褥。” 说完还一本正经催促他:“你怎的还不脱?时辰不早了,赶紧上床歇息吧。” 路时:“…………” 路时咬咬牙,先跑出去灭了最后一支蜡烛,再一鼓作气扒掉外面的衣服,借着朦胧的月光飞快窜上床,把自己塞进角落里。 几息之后,身边的软垫随着重量陷下去一块,接着是一团热意暖烘烘地辐射开来。 栾宸浑厚的嗓音带着揶揄在耳边响起:“害羞了?大家都是男人,不用介意。” 路时一想也是,对方又不知道他是个gay。 于是稍稍放松了一点,没话找话道:“以前王爷在外行军时,是不是也和韩大哥一起睡过?” 栾宸:“………………” 第66章 翌日早晨。 待到路时醒来时,身边已人去床空,他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睡得四仰八叉,狂放不羁。 路时唬了一跳,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反应过来—— 不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他昨晚有没有骚扰别人吧? 路时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记忆缓慢回笼。 昨天他问完那句话以后,栾宸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声。他等了一会儿,逐渐抵抗不了睡意,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来呢? 后来他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接着他额前的碎发好像被拨弄了一下…… 又或许那只是一阵风? 但不管怎么说,跟栾宸睡的这一觉,反倒让路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就像大学宿舍里和舍友挤了一晚上一样。 可见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 路时有条不紊地下床穿衣,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恢复一颗平常心对待自己的老板。 外衫的扣子刚系到一半,栾宸从外面推门进来,英俊的面容上是不动如山的冷峻。 路时越发镇定,心平气和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招呼:“早啊,哥哥。” 栾宸脚下步子一顿,耳廓似乎被这一声称呼震得酥酥麻麻。 他的视线在少年衣领中露出的半截莹白脖颈上停留少顷,不动声色地移开:“睡好了?过来用早膳。” 路时走到桌边坐下,见桌上早已摆好了满当当的吃食,有酱瓜茄、蒸乳饼、茯苓粥……甚至还有一碟炒野鸡瓜和姜丝黄鱼羹。 路时在食物腾腾的热气中瞪大眼睛:“一大早就吃这么好??” 栾宸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肉:“要赶一天的路,多吃些。” 路时乖巧地哦了一声,接过来吃掉,然后埋头喝自己碗里的粥,栾宸也开始默默用餐,房中弥漫着一股静谧又温馨的平和气氛。 系统2583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宿主,我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好像你们人类和爱人那个一夜的事后清晨啊。” 路时:“……不该学的不要瞎学。” 在一片表面的祥和中吃完了早饭,栾宸递给路时一个包袱。 “这是给你添置的新衣,去换上吧。” 路时抖开包袱。 里面放着一套雪青色素绢的中衣,一双黑色的精制小鹿皮软靴,一件银白的狐狸皮斗篷…… 最显眼的是那件白底湖蓝色的缂丝云纹锦袍,袍子的袖口和领口各缀着一圈雪白貂绒,衣摆处还用金线绣了一只精巧的雪狐。 第118章 根据路时浅薄的大衍生活常识,这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顶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路时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面露难色:“这……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也不用……” 栾宸平静地说:“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便是兄弟了。你是王城布商路家受万千宠爱的小公子,锦衣玉食养大,吃穿用度自是寻常人不能比的奢华,这不算什么。” 路时:“……” 奢华没问题,但是……王爷的审美怎么会走这种可爱风啊?! 他穿上真不会太基了吗? 然而金主花了大价钱,路时也不好意思说不合自己口味,只好进去换上。 这套衣服的尺寸意外合身,穿好以后,路时忸忸怩怩走到栾宸面前:“我穿这样会不会很奇怪啊?感觉跟我不是很搭。” 他穿越之后还是第一次穿这种富贵公子哥儿的衣服,颇有点不自在,两手紧拉着领口细软蓬松的白绒不肯放。 栾宸抬头,眸光倏地一暗。 少年眉清目朗,俊雅清逸,白瓷般的脸上带着一点难为情的绯色,被那一圈貂绒衬得越发玉雪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位出身高门的麟子凤雏。 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尽善尽美。 路时见栾宸半天不说话,更紧张了:“果然奇怪吧?要不我还是换了……” “不,很适合你,”栾宸起身,“只是还缺了点东西。” “什么?”路时茫然。 栾宸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向前。 路时的神经骤然绷紧,隐约感觉到后脑勺的发髻被人动了两下,然后有一双温热的手抚弄过他的发顶。 “怎、怎么……” 他正慌得想要退后,栾宸的气息从身前离开,“好了,以后就用这个簪发吧。” 路时看向柜子上的铜镜,他的发髻上横叉着一只简约的白玉簪子,手摸上去有着精雕的暗纹。 不等他开口,栾宸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结了穗子的玉佩递给他。 “这是我的私印,你且先当作腰佩挂着,免得身上看着太过素净。” 路时懵懵懂懂接过来,那枚印章是一块厚实圆润的方形翡翠,水头和颜色都极佳,宛如一方波光粼粼的碧潭。印章正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字,背面则雕了一条镂空的螭龙。 路时在现代的博物馆中见过这样类似的东西。 无一不是国宝级的文物。 他颤巍巍地捧着玉印问:“就这么挂腰上?不好吧,万一丢了……或者摔坏了怎么办?” 栾宸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唇角轻轻一扬,不在意地说:“无妨,丢了大不了重新再给你寻一枚来。” 路时:“……” 就算你是金主爸爸也不能这么败家! 但栾宸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而开始催促他收好东西准备启程。 路时只得战战兢兢将玉佩挂上,三步两脚追上栾宸的脚后跟下楼。 “等等,我的包袱还没收……” “有阿平打理。” “那我先去车上找他……” “你跟我走。” “可是……” 前方的栾宸突然停步,路时险些一头撞上去,本能反应地抓住了栾宸的肩膀。 栾宸没有拨开他的手,只转身看他:“怎么,又不想和我同车?” 路时:“不是,我……” 栾宸:“小时,可是兄长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在与为兄闹脾气?” 路时:“……” 趁着路时呆愣,栾宸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掌心中:“乖,别闹了。等到了下个落脚的地方,你喜欢什么哥都给你买。” 路时:“…………” 好好好,要这么演是吧? 路时胜负心顿起,索性反手挽住了栾宸的手臂,眯起眼睛笑得狡黠:“哥哥哪儿的话,我怎么舍得跟哥哥生气呢?不过你可要说话算数哦,等到下个地方,多给我买点礼物!” 栾宸:“……” 感觉到手下的肌肉明显僵住,路时满意了。 不就是cosplay吗?他就不信,他一个现代人还玩不过栾宸这老古董! - 阿平和韩扬正一起候在驿站前。 看见路时半个人挂在栾宸手臂上出来时,韩扬的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 阿平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颠颠儿地跑上去冲栾宸先行了礼,然后把路时拉到一边,艳羡地说:“小路哥,你扮的小公子可真像啊!怪不得王爷要挑上你呢,我要是长成你这样,说不准我也能得这样的美差。” 路时尴尬地笑着寒暄了几句,说:“不好意思啊,后头的活儿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没事!韩大人都同我交代了,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小少爷啦。”阿平乐呵呵道。 “小时,过来,”栾宸叫他。 路时跟阿平道别,跑到马车前,“来了来了,要走了吗?” “嗯,”栾宸垂眸看他,目光柔和,竟真有点像自幼宠溺幼弟的兄长。 “上车。” 一旁的韩扬默默替他将车凳摆好,路时踩上去,笑眯眯地侧身道谢:“谢谢韩大哥。” 韩扬像被烫了一下,眼神心虚地往旁边飘开,不敢看他。 路时:“?” 待路时进了车厢,栾宸抬步从韩扬面前经过,低声扔下一句:“他脸皮薄,别叫他知道。” 第119章 韩扬一凛:“是!” 车帘落下,韩扬上马。 回想起今早前去跟主子汇报时,不慎瞥见的屏风后的场景,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仍旧觉得像假的。 怎么可能呢? 就算主子再怎么宠爱路时,也绝不可能让一个下人与他同枕共眠……不,主子不喜旁人近身,应当不可能与任何人睡在一张床上…… 除非是未来的王妃。 韩扬想到这里,好笑地摇摇头。 越想越荒谬。 他干脆放弃,利落地扬鞭,示意车队出发。 马车上。 路时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风景,很快就腻味了。 他见栾宸正闭目养神,忍不住凑上前:“王爷,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为什么说这回北上路途危险?” “关心这个做什么?”栾宸没有睁眼,语气淡淡的,“怎么,害怕了?” 路时摇头:“不是,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提前知道可能有哪些危险,才好提前预防啊。”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积分不足以兑换剧情线,心里没底,只能从栾宸这里下手。 “还有剿匪,到底什么山匪那么凶,当地的地方官都死光了吗?怎么皇帝非得大老远派你去?”路时问,“而且也没说给你派点兵力,让你赤手空拳去抵什么用?” 栾宸睁开眼,墨黑的眸子中带着一点惊讶的笑意:“你还能想到这些?我以为你……” “以为我蠢?”路时冷哼。 “不,以为你一心扑在厨技上。”栾宸说。 路时:“……”虽然是真的,但听起来很像讽刺。 栾宸见少年好像有点气鼓鼓的,这才坐起身正色道:“你不必担忧这些,一切有我。” 路时却认真地说:“如果王爷信得过我,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吗?既然要扮作你的弟弟,那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是伙伴,我也会担心王爷安危,希望能多帮上一点忙。” 栾宸默然片刻,忽而一笑。 路时第一次看见眼前人正经八百的笑容,那一瞬间两眼发直,几乎愣住。 好、好看…… “首先,你又叫错了,”栾宸伸出修长的食指,悬空点了点路时的鼻尖。 “我说过,就算只有我们俩,也不要再叫我王爷。你要养成习惯,免得日后人前叫错。” 路时呆呆地点头:“哦。” 栾宸挑眉。 路时:“……哥哥。” 栾宸满意:“其次,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不想让你为这些事烦心。” “但是……”路时急道。 “但是你说得对,我若什么都瞒着你,你也很难无忧无虑,”栾宸温和道。 “所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第67章 王府的豪华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得十分稳当,路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晃动。 身前的男人倚在车厢壁上,一脚膝盖微屈,一脚自然垂下,带着少有的放松,像一只吃饱喝足后懒洋洋的猛兽,周身洋溢着一种危险的魅力。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个一个回答路时的困惑。 “此去北行剿匪,并不仅仅是围剿普通山匪,而是与我朝北境相连的北幽国匪军。他们与北境当地流寇勾结,侵扰北疆城镇数年,已是痼弊。” “皇权对边境地区的震慑有限,北境的边防官偎慵堕懒,一是玩忽职守,只求自保;二是兵不由将,他们也无人能妥善指挥北境的戍边军队。” “而皇兄之所以会派我去,是因为我曾经是北疆军队的将领。” 路时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看过的古装剧,恍然大悟:“所以北幽的匪军不希望你去,北边的地方官也不希望你去,你要是真领兵打了胜仗,会显得他们很无能,说不定还要治他们的罪。对这些人来说……你最好是永远到不了北疆!” 栾宸语带赞赏:“不错。” “那皇帝更应该多派些人马给你啊,怎么会让你就这么自己走?”路时紧张起来。 栾宸唇边现出一个讽刺的冷笑。 “因为他既希冀着我去协助北境剿灭匪患,又要提防着北疆的兵权重新落入我手中。对皇兄而言,最合他心意的结果,当是我死在这次剿匪途中,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若是能以北境贫瘠的三五疆土,名正言顺换我身死,匪祸灭不灭、何时灭,都可以延后再谈。” 路时一愣。 所以现在的皇帝其实早就将栾宸当作对皇位的威胁了? 那这可真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反都不行了。 他就说嘛,栾宸就算要谋反,肯定也不是个坏人,一定是有人逼他的。 倒是这皇帝明显不行,为了保住皇位,不顾疆土和百姓死活,还不如把江山让给更有本事的人…… 栾宸见路时半晌没说话,倾身看他:“吓着了?” 路时摇摇头,嘴里的话下意识地溜出口:“那你能不能趁这次机会干脆把军权夺回来,再……” 栾宸身躯一震。 路时看他面上神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好像太胆大妄为,讪讪地撤回:“额不是……我是说……” 栾宸没有训他,只是屈起食指轻敲了敲他额头,深沉的眼眸中暗光涌动,“你倒是一向如此胆大。” “但除你我二人之间,这样的话,不可再对第三人说起。” 第120章 路时嘿嘿一笑:“那是当然。” 他又不傻。 栾宸见少年那傻乎乎的模样,眼睛闭了闭,一脸无奈。 路时想再仔细问问栾宸的打算,栾宸却一点也不肯多说了。 “告诉你是怕你悬心,也提醒你要时时警醒,跟紧我。至于其余的事你不必管,将来无论有谁问起,都一概不知,可记住了?”栾宸叮嘱他。 路时嘴上应了,实际上开始暗暗戳他的系统:“阿统阿统,如果我完成所有冬季菜品和【调味】的任务,是不是又能凑够兑换剧情的积分了?” “是的宿主。”2583感叹,“真没想到,剧情线有一天也能成为激励宿主完成任务的动力,我得向主系统汇报一下,未来或许可以考虑将剧情作为奖励发放。” 路时高兴:“这个好!你快好好汇报,最好给个能直接兑换全书剧情的奖励,这样我好知道怎么才能帮王爷成功谋反。” 2583:“……宿主,你的路好像越走越歪了!” 路时不理会它,连带身子一歪,倒在榻上的软垫堆里睡觉去了。 - 临近入夜时分,一行人抵达今日落脚的城邦。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路时跳下车,看着那装修华美的宽敞门脸,还有上头写着“春水”的匾额,奇道:“今天不用住驿站了?” 栾宸淡声道:“小时糊涂了?我们行商人家,哪有资格住驿站?” 路时这才想起他们的新身份,立刻心情愉快起来,缀在栾宸身后进了门。 没资格真好,这客栈一看就比驿站舒服多了。 韩扬韩锋两兄弟不知被栾宸派去了哪里,阿平则拿了栾宸给他的花用,带着车夫跟迎客的小二自去后院安顿。 栾宸领着路时来到柜台前,放下一锭雪花银。 “住店,一间头房。” 春水客栈的掌柜姓刘,在客栈迎来送往二十余年,鉴貌辨色饱练世故。一见那银子,心知这是来了豪横客人,当即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来嘞!这位客官您……咦?是您二位入住?” “是,”为首的男人道。 刘掌柜的目光带着探寻之意,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面前的两名年轻公子,笑道:“好的,您确定只需要一间房?” 这二人一看就出身富家大室,偏还都长得临风玉树,一表人才,站在一起极为养眼。 年少的那位似乎对另一人十分依赖,紧紧靠在他身边。 他们是什么关系?竟还要住在一起,该不会…… 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蓦地被挡住,再抬头时,稍年长的男子正面若冰霜看着他,眉宇间隐隐透着不悦。 刘掌柜一窒,从那眼神中感到一股凛然的杀气,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好在他面上的微笑还能维持,立刻垂首道:“小人省得了,这就为您安排。” “再将你店中的招牌菜式各上一道送到房中。”对方沉着脸,不耐地敲了敲柜台,“尽快。” 他身后的少年拉了下他的袖角,清脆地叫了一声:“哥——” 男人的眼神倏然一软,侧头过去:“怎么了?” 俊俏的少年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刘掌柜没听清,却见男人摇摇头,神色温柔地拒绝:“今日不行,赶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改日再说。” 少年还想争取:“可是……” “乖,”男人的手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顶。 再一转头,冷声道:“掌柜的,我们可以上楼了吗?” “……”刘掌柜连忙赔笑:“当然当然,小人这就让人带你们去房间。” 他吩咐了全店最机灵的小二好生跟着伺候,看两人走出视线,这才松了口气。 身后的账房接过银子,多说了两句:“怪道不得人家只要一间房,敢情是两兄弟,我开始还以为是那啥……” 刘掌柜冷哼一声,“你见哪个大户人家出来,俭省到要两兄弟住一个屋的?” 账房张了张嘴,“那您还让他们住店?听说最近在这上头风声可紧。” 刘掌柜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是小倌楼,正经开门做生意,进门都是客!怕什么?那薛家少爷不也好男风么?今儿个才带了小相好来呢,不还是咱家大主顾!” 账房消停了一会儿,打了阵算盘又忍不住问:“那他俩到底是不是?” “不知道,也别瞎打听,”刘掌柜喝了口茶,闲闲道,“这人一看就不好惹,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恐怕还有别的背景。” 刚才男人敲柜台时他观察过,对方的指腹和指节根处都有薄茧,应当是长期拿兵器磨出来的,身姿和走路也都与练家子无二。 更不必说那一瞬间的骇人气势,没准儿还杀过人…… - 春水客栈的头房宽敞得很,和现代的套房差不多,有一里一外两间房,外间虽然没有床,但有一张矮榻,是先前贵妃榻的两倍,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哇,这地方比驿站好多了,晚上用不着跟你挤了!” 路时一进房间就高兴地把包袱一扔,摊在榻上,摆成一个放纵的大字。 来时的马车上栾宸对他交代过,这一路上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最好是同宿一间房。 路时本来还担心一直这么睡不方便,现在迎刃而解。 第121章 “王……哥,以后咱都挑这种房间住吧?”路时说。 栾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怎么,我昨晚挤着你了?” 路时无辜道:“我睡得太死,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我怕我会挤到你。我昨晚没踢你或者打你之类的吧?” 栾宸正在解腰间的玉佩,闻言手指一顿,想起昨夜的景象,反问道:“你不是说自己睡觉很乖?” 路时嘿嘿一笑。 他长大以后又没跟别人一起睡过,他知道个啥? 晚饭很快送到了房间。 路时在一路上吃多了糕点,并不是很饿,挑挑拣拣吃了点,就托腮望着栾宸。 这人连吃饭的姿势都这么优雅帅气,不愧是古代贵族。 “哥,真不用我去给你加点菜?” 他刚才本来想着借客栈的厨房用用,给栾宸多做两个菜,顺便完成一下任务,结果被果断拒绝了。 栾宸睨他:“今天还没累够?” 路时撇了下嘴角,小声嘟囔:“不是说自己离不开我的厨艺么……” 栾宸似乎没听见这话,看他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也放下了筷子,“吃不下就随便垫垫,先去泡汤,回来饿了再吃。” “泡汤?”路时疑惑道,“啥意思?这儿还有澡堂子?” “这里叫做泉山城,以地下汤泉闻名,春水客栈的汤泉是城中所有客栈里最好的,”栾宸说。 “歇两刻钟,我带你去泡一泡,顺带解解乏。” 路时瞪大眼睛,我靠,敢情还是温泉酒店啊! 他欢呼了一声,刚兴奋了没两分钟,忽然想起来:“咦,你怎么知道这家客栈汤泉最好啊?你来泡过?” 栾宸看起来可不像沉迷玩乐的人。 那是自己来的呢……还是带人来的? 栾宸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我从未来过,是韩扬探路时发现的。” 路时哦了一声,又听栾宸道:“我不喜欢在外泡汤泉。府里头倒是买过两个有汤泉的庄子,清幽僻静,下雪的时候景色更好。你若是喜欢,让钱叔派人收拾出来,下回再带你去。” 路时面颊一热,嘀咕道:“也、也没说我想去呐。” 怎么说得像要带女朋友去旅游一样。 栾宸发出一声轻笑,那声音极快极轻,像树叶落到雪上般,转瞬即逝。 路时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见对方恢复了沉静面容,站起身:“走吧,去泡汤。” 第68章 春水客栈不愧是这城里最好的温泉酒店。 在客人们居住的楼阁后,有着一处占地极宽,一眼望不到头的庭院。庭院中绿荫如盖,曲径通幽,数座精巧的亭子错落地分布其中,旁边泛光的则是小口汤泉。 这些汤泉各自被树林和假山所围挡,仅有庭院中一条小路连接,唯一的入口处以竹门掩住,私密性很强。 出了游廊后,候在庭院入口的小二将他们引到专属这间头房的汤泉前,奉上换洗的浴衣后便掩上竹门自行离去。 路时环顾四周,惊叹不已。 这里的汤泉池以青石砌成,三米见方,乳白色的泉汤上面飘浮着若干新鲜的花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池子四周垂着白色的幔帐,幔帐落下的石台上放了一碟瓜果,还有一把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壶和两个瓷杯。 角落的铜钩上挂了两盏绛纱灯,烛火的光从轻纱中透出来,随风轻晃,与汤泉池中荡漾的水光仿若连成了一片,将这一方隐秘的小天地笼上了一层氤氲的气息。 汤池上方的亭台一面朝着池子,以布帘遮挡,应当是方便更换衣物,另外三面则朝向庭院,月色好的时候能够看清院落中的花草树木。 “好浪漫啊!”路时站在汤池前感叹出声。 还得是古代人会生活,这可比他以前泡过那些五星级的温泉酒店还要有情调。 栾宸疑惑:“浪漫?何意?” 路时卡了一下:“额,就是说这里很美,很适合情……咳咳,请人来玩。” 栾宸看他:“你想请谁来玩?” 路时支支吾吾,拿了浴衣跑上亭子:“我去换衣服!” 客栈准备的浴衣是一件宽大轻薄的青色葛衫,用一条细细的腰带系住。 下面是同色的五分短裤,还有一块头巾,可以将头发都束在头顶,免得弄湿。 路时一边换一边想,还好古代人泡温泉也要穿衣服。 他本来还担心,要是这儿跟现世有些地方一样,温泉都是裸泡的,那他该如何镇定地面对和栾宸以光屁股相对这件事。 然而,等到栾宸也换好浴衣从亭子出来后,路时发现自己天真了。 这浴衣……穿了比不穿还性感。 栾宸胸前的一层薄肌在半敞的领口中若隐若现,随着身体的动作轻微起伏,流畅紧实的线条清晰可见。 五分裤只到栾宸的膝盖上方三指的地方,露在外面的小腿笔直修长,跟动漫里的建模腿似的,连跟腱都好看得要命。 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一层葛衫根本遮不严实,在眇眇忽忽的灯光下,路时隐隐可以看见,栾宸胸前的两…… 路时的脸腾地红了,赶快心虚地挪开眼神,退到一旁的纱灯边上,“你……你快下水去。” 第122章 他完全忘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衣服。 身后的纱灯穿透他的衣服,为身体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发着淡光的轮廓。 栾宸灼热的视线落到少年身上,仿佛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大步走下汤池,动作急切到甚至搅散了水面上的花瓣。 直到整个下半身都沉入水中,栾宸才呼出一口热气,向少年伸手:“下来。” 路时拒绝了栾宸的帮助,信步走到池边,“我哪有这么娇气,这点路难不成还会师乌啊……哎哟卧槽!” 伴随着这一句响亮的咒骂,他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径直往前趴下去,砸进一池滚热的汤里。 饶是栾宸眼明手快将他捞起来,路时也没逃过喝泡澡水的命运,还被那滑溜溜的泉水糊了满脸,鼻涕眼泪地往外冒,咳得快喘不过气来。 栾宸一手替他拍背,一边拿过罗巾给他擦脸,担忧地问:“呛着了?抬头我看看。” 路时乖乖仰起头,不好意思地分出一只手胡乱抹脸:“没……没事咳咳!就只喝了一小口……” 话说完,他突然觉得手下扶着的东西触感极好,结实又不失软糯,就是……有点熟悉…… 路时下意识捏了两下,翕开濡湿的睫毛,觑眼去看—— 栾宸的胸肌。 更离谱的是,对方的葛衣不知何时被他扯下大半,只剩小半个衣角还挂在宽阔平直的肩膀上。 站在他面前的这具半赤/裸的肉/体,简直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美神。 只不过比美神多出几分锋芒毕露的锐气。 如同某种人形兵器。 路时:“…………” 他还不如刚才就淹死。 栾宸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脸,闷闷地笑了一声,从胸腔里传出的震动就犹如贴在路时的耳膜上一般。 这人居然还坏心眼地问道:“摸够了吗?” “对、对不起……”路时唰地缩回手,脚一蹬,狗刨似地游到池子另一边去。 栾宸眼看着少年逃到他的对角线,把下半张脸都沉进池子里,只将秀气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睛露在外面。 又垂眼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各占σw.zλ.据汤泉池的一角,开始相安无事地泡澡。 “之前泡过汤泉吗?”栾宸放松地倚在池壁上,手臂舒展地伸开,好似要揽在什么人的身后。 路时咕嘟吐了个泡:“唔,泡过。” 他想起以前泡温泉的经历,坐起身问:“对了哥,你吃过温泉蛋吗?” “温泉蛋是何物?”栾宸问。 路时高兴地分享:“我们泡温泉的时候就最爱煮温泉蛋吃了,买那种用稻草编了串起来卖的生鸡蛋,然后一整串泡在泉水里。等人泡好的时候,蛋也熟了。敲开以后,里面的蛋黄和蛋白都还没有完全凝固,像豆花儿一样嫩。加一点葱花,加一点酱油,可好吃了!” 路时省略了一些技术问题。例如一般煮蛋的水温起码六十多度,根本泡不了人。还有他们自己拿去煮的温泉蛋,常常都因为掌握不好时间煮过头。 他只是想起那些画面,突然觉得如果栾宸也在,应当会很有趣。 “没有,我从未听过。” 栾宸的目光沉沉,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路时身上,恨不能将他锁在原地。 汤泉在大衍是稀罕物,即便在泉山城这种盛产汤泉的地方,也绝非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 自小在王城郊外长大的穷苦孤儿路时,是何时、何地,与何人一同泡的汤泉?那奇怪的温泉蛋,又是哪里的习俗? 迄今为止,路时身上的谜团纷纷,却都指向同一件事: 他不是此间之人。 那他来自哪里? 又要去向何处? 路时对那充满压迫和禁锢的视线一无所觉,犹自在说:“那没关系,下回我做给你吃,这儿的汤泉热度不够,等回了府里我有办法!” 栾宸神色稍霁,放轻了嗓音,道:“好。” 在热水中泡了半天,又说了一会儿话,路时彻底放松下来。 他开始给自己捏肩捶腿,再揉揉腰,企图让自己僵硬酸痛的肌肉也能得到进一步的放松。 栾宸见状,犹豫少时问道:“我过去在军中跟大夫学过一些简单的按摩说法,可要替你放松一二?” 路时手一抖,讷讷道:“啊……这、这就不用麻烦了。”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好青gay,和湿淋淋的半/裸/男肌肤相亲,万一把持不住岂不是丢人? 路时本来已预想好了一大堆推辞的借口,谁知栾宸一听他的话,竟然也不再坚持,只点点头说:“那好,你自己多活动,否则明日更难受。” 路时:“……” 他盯着栾宸那两条颀长有力的手臂和上面微微隆起令人垂涎的饱满肌肉,垮了下嘴角。 不是,你知道会难受,就不多想想办法?怎么这时候别人一劝就听? 我看你也没多真心想帮忙嘛! “我想了下,要不你给我按按也行,”路时突然开口。 栾宸似乎一震,抬头看他:“当真?” 路时暗自冷哼一声,心道看我不揭穿你这个伪君子,面上苦恼道:“嗯,我这两天确实坐得腰酸背痛,你来给我捏捏吧。说不定明天能好些。” 第123章 说完,他主动跋山涉水,来到栾宸面前,背过身去,热情邀请道:“来,开始吧。” 栾宸:“……” “行,”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扶住路时的肩膀,轻声道:“若是疼就告诉我。” “嗯嗯,你尽管用力,我不怕疼,”路时笑眯眯点头。 栾宸顿了一下,带着温度的大掌先覆上路时肩上淤堵僵硬的肌肉。 原本路时要栾宸给他按摩,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赌气之举。 没想到按着按着,他居然当真觉得舒服起来。想来栾宸也没说谎,确实跟那军中的医生学了两手。 于是路时起先还有点矜持,到后来,每当那双手行到经络郁结的地方时,他就浑身骨酥筋软,又痛又爽,忍不住从一开始克制的哼哼唧唧,变成拉着调子的呻/吟。 “啊……不要!有、有点痛……” “……舒服了,现在好舒服,呜呜……” “唔……呃!就是那里,你再多用点力,还要——” 身上的手越来越慢,最后猛地停住。 路时正爽着,眼泪汪汪地扭头去看人:“怎么不按了?” 栾宸的手在水下攥得死紧,上面绷出一条又一条凸起的青色筋脉,半晌才吁出一口气,哑着嗓子说:“按累了,今天先这样罢。” 路时有点不满意地撅了撅嘴。 骗人吧,那双手看起来能按三个小时不停歇,这怎么就累着他了? 但他也不好戳破对方,只能悻悻道:“那……那好吧。不过我的腰还没按呢,要不你再给我少按一会会儿?” 他一边说,一边背过身,撅着身子往后靠。 栾宸脸色都变了,慌不择路地后退,险些没摔进水里。 路时听见动静,奇怪地向后望去。 只见栾宸手足无措地撑在青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俊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红晕,额前的碎汗随着他的晃动落进汤泉里。 “真这么累?”路时狐疑道。 看着挺皮实的,结果这么虚? 路时心道算了那就原谅你了,好心道:“那我也来替你按摩按摩吧。” 他刚一动,栾宸立刻神色紧张地喊道:“不、不用!” 路时:“?” 栾宸喘了一口粗气,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我不需要,我泡一会儿就好,你歇着吧。” 他端起旁边的果盘,放进池中顺水推过去,“吃点瓜果,再喝点茶水,别蒸过头了。” 路时不疑有他,不再非要过来给他按摩,转而去吃盘里的果子。 栾宸偷偷松了口气。 一转眼月上中天。 栾宸默念了八百遍兵书,好容易恢复了平静,刚想叫上路时回房,一抬头发现少年已被热气蒸得满面通红,昏昏欲睡,止不住地往水中滑。 他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坏事,连忙过去将人捞进怀里,翻身上岸。 “小时,醒醒,”栾宸轻拍了拍少年软嫩的脸颊,“还好吗?” 路时慢吞吞睁开眼,闷声闷气:“好热……” 栾宸拿过罗巾替他擦净身上的水,扶他坐起来,“你泡太久了。深呼吸,在这里休息一下。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路时靠着栾宸坐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摇了摇头。 栾宸怕他还在犯糊涂,不让他再去亭子里换衣服,只把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一手牵着他,缓步往外走。 走到庭院中央时,被冷风吹了一阵,路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急急地伸手往栾宸手中的衣服里一摸,脸色煞白:“玉佩!我的玉佩没拿!是不是落在亭子里了?” 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把栾宸给他的腰佩放在袍子上面,多半黑灯瞎火的,滑到哪里了。 路时马上要回去找,栾宸拦住他:“外面冷,你先回房,我去拿。” “你知道在哪儿吗?”路时满脸焦急。 栾宸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知道,别急,那地方不会有别人去,我这就去找。先回去,乖。” 栾宸说完就走,很快不见了人影。外面夜风极冷,路时无法,只得抱着衣服先往客房走。 古人的衣服又多又重,路时抱得手酸,一进游廊就把衣服往肩上甩。 哪知刚甩了一半,对面突然传来“哎呀”一声恼然的惊叫。 路时咯噔一下。 坏了,衣服肯定扇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看到您……” 他扯下衣服,眼前站着一个长相媚气却风流不足的纤瘦少年,正叉着腰横眉瞪他。 “不好意思,刚才我没看到,不留神打到你了,你没事吧?”路时看着对方又说了一遍。 那少年鼻孔朝天,发出一声冷哼。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猛推了路时一把。 第69章 路时万万没料到对方跋扈到这种地步,居然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他一时不防,狠狠撞到右边廊柱上一处凸起的石雕,痛得闷哼一声。 “没长眼睛的东西!”对面的人气焰嚣张,见状非但不走,还站在原地继续叫骂,“你那污糟糟的衣袖也敢甩到小爷脸上来,若是把小爷这张俊脸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路时站直了身体,咬牙揉了揉钝痛的手臂。 “你神经病啊?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你怎么还推人??”他本来觉得自己是过错方,这会儿也被手上的疼痛激得火冒三丈,“再说你脸还没我衣服好看,谁嫌弃谁呢?” 第124章 说完他撸了把袖子,虎视眈眈看着对方,心道他要敢再动手就干他丫的。 那少年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听完怂得退了一步,嘴里却仍旧放话道:“好你个小贱蹄子,你知道我相好是谁吗?有种你站这儿别走,等我东哥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路时:“……” 他面无表情地上下扫视对面——原来还是个小零,怪不得用词这么特别。 路时不想多事,也不愿意跟这种人纠缠,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游廊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风,这是怎么了?” 男人走过来,一边朝着路时身后的方向说话,眼珠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路时。 嚣张的小零一见到这人,立即娇呼一声奔向对方怀里,泫然欲泣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楚楚可怜道:“东哥,这人欺负我,你快替我撑腰呀!” 路时眉毛一竖,刚想发作,就听男人道:“小风,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哥刚才都看见了,你推了人家是不是?” 小零张口结舌:“东哥你怎么……” 男人继而转向路时,笑得一脸和气:“这位小公子,不好意思。小风性子急躁,这孩子只要上了头就容易激动。不过他肯定不是有意的,你多见谅啊。” 小风气结:“东哥!” 男人微笑着看了小风一眼,小风不吭声了。 路时觑了男人两眼。 长得勉勉强强,看穿着打扮也像个富家公子,就是一脸被酒色掏空了的肾虚样,眼皮下泛着乌青。 路时虽然不满意他将这小零动手的事三言两语就揭了过去,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他本也没打算怎么着,便挥挥手道:“算了。让让,我要回房了。” 男人却不动。 “我看你刚才撞着手了,没事吧?撞伤可大可小,要不要我替小公子找个郎中来看看?”他说着上前两步,将手探向路时的肩膀。 路时立时警觉地后退一大步,语气冷冷地拒绝:“用不着,让开。” 男人笑得眼角纹路叠在一起:“小公子不必多心,我不是坏人。我叫薛卫东,我父亲就是这泉山城中的通判。我听小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行商路过此处吧?” 路时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 薛卫东:“……” 路时开始不耐烦起来:“说完了吗?说完了麻烦你们让开,我要回房了。” 薛卫东见路时坚持要走,眼珠子滴溜一转,作出为难的样子:“小公子……小公子!在下实在担心你的伤势,这毕竟是小风造成的,我也有责任。你若是不愿意请郎中,那我也略懂一点医术,不如就让我替你先看看,否则实在于心难安。” 说完薛卫东不顾路时拒绝,竟突然伸手拉住路时的手腕,想要强行拉开他的外衫。 路时脸色一变,发了狠一巴掌扇过去,打在男人那只猪蹄子上,啪一声脆响。 “啊!” “东哥!” 薛卫东也没料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被打了个正着,当即痛得像弹簧一样弹开老远。 小风抓过他的手替他吹气,脸上又惊又怒:“你怎么敢!” 薛卫东一把将小风推到墙上,终于勃然作色,一改先前的伪善模样,怒吼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在泉山城还没有老子薛卫东得不到的人——” 说着扑上前来,猛地揪住路时的衣襟就要往下撕扯。 路时被拉得往前一晃,正想抬脚踹他的下三路,抓在他衣襟上的手却蓦地一松,紧接着咔嚓一声—— 被折叠成了一个反人类的角度。 路时一愣,下一秒眼前一花,落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惨号和那小零的惊声尖叫,路时抬头,看见一段绷得比弓弦还紧的下颌角。 哦豁。 王爷生大气了。 薛卫东被突然出现的栾宸掰折了腕子,剧痛令他涕泗横流,栾宸稍稍用力往前一推,他便像一个破布娃娃似地跌倒在地上。 小风刚尖叫了几声,被栾宸冰冷的视线一扫,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抖抖索索缩到薛卫东后面去了。 哪里还有刚才骂路时的气势? “你……你是谁?!”薛卫东痛得哽咽,眼泪鼻涕都淌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敢……敢伤我!你死定了!我一定会叫我、我爹弄死你!” 路时在栾宸怀里笑得幸灾乐祸:“薛公子,你别生气呀。我哥性子急躁,只要上了头就容易激动。不过他肯定不是有意的,你多见谅啊。” 薛卫东:“…………” 栾宸走到薛卫东面前,眼神森冷地看着脚下害怕得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像在看某种死物。 路时见状不妙,连忙拉住栾宸的手,低声道:“算了哥,算了,我没事,我们走吧。” 要是真闹大了,暴露了栾宸身份,影响行程就麻烦了。 栾宸感觉到靠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脚下一顿,淡淡地看了薛卫东一眼:“若还管不住手,下回就替你爹把四肢都卸了,再给他送回去。” 薛卫东喉咙里挤出一声哀鸣,惊恐地捧着自己的手腕,恨不能整个人缩进墙里。 - 栾宸揽着路时回了房。 第125章 回来的路上,路时只觉得有人撑腰,神清气爽,等房门一关,一丝担忧火速爬上心头。 “哥,他不会报官吧?他说他爹是什么通判,会不会带衙门的人来找茬?要不……咱们现在先走?” 路时左思右想,虽然觉得打了就跑有点怂,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毕竟有任务在身,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胡乱逞强。 然而路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栾宸吭声。 最关键的是。 “哥?”路时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我,我要去穿衣服。” ……最关键的是,栾宸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栾宸回神,冷着脸看向路时:“坐,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路时懵懵懂懂在床边坐下,乖乖除去外衫,任由栾宸褪下里面的衣裳,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 肩膀下方的手臂上赫然有一块紫红色的淤痕,在无暇的肌肤上尤其扎眼。 刹那间,栾宸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他以食指轻抚过伤处,嗓音中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他弄的?” 路时被他弄得有点痒,瑟缩了一下,才道:“不是,是那个姓薛的小情儿,他推了我一下,不小心撞的。” 说完他有又疑惑:“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栾宸明明没看见他们的纷争。 栾宸面沉如水,没有答话。 他转身取来药酒,在掌心捂热搓开,再小心翼翼地在路时的手臂上揉起来。 方才一揽住少年的肩膀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身体的逃避。 路时对他的触碰从不躲闪,甚至有种连路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恋,所以那极其细微的反应,不会是出自路时的本意。 为了将药酒的效力发挥到最大,栾宸再是不舍,手下揉搓的力度也只能逐渐加重。 他听到路时强忍的粗重呼吸,明知故问:“痛吗?” 路时咬着后牙槽,眼眶里痛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打转转:“不……不痛。” 不是逞强,是栾宸身上的气压低得着实让他胆战心惊。 他怕他要是这时候喊痛,栾宸真要再杀回去,把那姓薛的削成人彘。 栾宸也不揭穿他,手上力度未变,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擦完药,栾宸的神色总算缓和少许。 他替路时系好衣襟上的扣子,拿来狐狸毛的斗篷替他披上,才道:“先前告诉你那些,不是为了让你委曲求全的。” “什么?”少年的脸被狐狸毛簇拥着,现出一种脆弱的茫然。 栾宸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抱上去的冲动,严肃道:“告诉你北行途中的危险,不是为了让你在这种时候委屈自己。” “告诉你那些事,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如果这反倒让你束手束脚,受了欺负也要忍气吞声,那本王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份,一路招摇过去。” 路时呆呆的,有好几秒钟脑子里一片空白。 胸口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咆哮着吞噬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再温柔地包裹起来。 让他无法呼吸,又恨不能就此溺死其中。 栾宸没有再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拿出取回来的玉佩递给他。 “有哥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别多想,早点睡。” 栾宸说完起身走向外间,却被一只手蓦地抓住了衣角。 他低下头,见少年眼尾泛着招人的红意,蠕动嘴唇小声道:“别睡榻了,一起睡……睡床上吧。” 栾宸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扬起唇线:“我只是……出去一下,不是要去睡觉。” “但你既然这样要求了,”栾宸点头,“可以。” 路时:“……” 草。 第70章 栾宸镇定自若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 然后后背轻轻抵上门扉,一张冷酷的俊脸上霎时爆出绯红色。 他认命似地抬起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胸前起伏,努力平复着急促的脉搏。 待心绪平静下来,栾宸走到楼下僻静处,招来一名一直跟着他们的暗卫,把手中信函递给他。 “让韩扬送到泉山城知府处。” 暗卫领了命刚要走,栾宸又叫住他:“等等。” 他思索片刻,神色冰冷地吩咐了另一件事。 暗卫一凛,低声道:“是!” “去吧,办完事不必再来报。” 此时此刻。 泉山城内大部分灯火已灭,唯有主干道上还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石灯笼亮着。 路上行驶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车内传出激烈的争吵。 马车里坐的正是刚才吃了大亏的薛卫东和他的小情儿小风。 薛卫东捧着脱臼的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狗那娘养的!居然敢对本少爷动手!他算个什么东西!” 身边名叫小风的少年一改先前媚态,非但没有劝慰他,反而偷偷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谁叫东哥你先动手动脚……你们男人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德性!” 他想起将将那名动手的凶悍男人。 虽然凶,但真的好有男人味啊!不仅长相和身条儿比薛卫东优越多了,还如此护短,叫人有十足安全感。而且看那人模样也是出身豪门,说不定比薛卫东更有出息。不知能不能找他做自己的相好…… 第126章 小风这边还在想入非非,那边薛卫东已勃然大怒,用上好的那只手一巴掌扇过去。 小风被打得偏头撞到车壁上,捂着脸嘤嘤哭起来:“你……你干什么!就会窝里横!有本事找刚才那位公子撒气啊!” 薛卫东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脚踹过去:“滚!你这贱人!给我滚!!”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小风歪歪扭扭跌下车去,站稳了身形就开始哭哭啼啼,边哭边破口大骂,什么负心汉、禽兽不如、孬种等等。 薛卫东听得心烦,正想下去再往那张脸上打上十来巴掌,外面却突然静了。 薛卫东以为他自讨没趣走了,舒畅了些,拍拍车叫车夫:“走吧。” 车一动不动。 车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薛卫东等了一会儿,恼火地踢开帘子:“老龚你磨磨蹭蹭的干嘛——!” 本该坐在马车前方的车夫,被人拿绳子捆了扔在街边角落里,嘴里塞了东西,看不清是死是活。 而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蒙面人,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出来。 薛卫东:“!!!” 他吓得屁股一夹,差点尿出来。 “你你你你是谁!大白天……不是,大庭广众的想打劫吗!你可知我是是是是谁?” 蒙面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平静地看他:“通判的儿子?” 薛卫东一愣:“你知道还……好汉饶命好汉饶唔唔咿唔!” 蒙面人顺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药丸遇到唾液马上化开,又麻又辣,疼得他整个口腔立刻肿起来,一个字也说不清了。 薛卫东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挣扎,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 岂料蒙面人只是轻松制住他,然后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咔哒一声,干净利落地卸掉了腕关节。 薛卫东:“………………” 薛卫东痛得冒出眼前阵阵白光,眼泪都快把衣领打湿了。 但他想,还好,对方只是想打他出出气,应该不会要他的命。看这手法,莫不是那男人的手下??? 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叫他爹好好给自己出口气…… 薛卫东还没想完,只见那蒙面人接着抓住他的手,咔哒一声。 又把腕关节装了回去。 然后,把另一只也装了回去。 薛卫东:“???????” 蒙面人极有耐心地看着他:“先别叫,还多着呢。” 薛卫东精神恍惚。 什么多着? …… 半个时辰后,泉山城的通判薛振火急火燎从寝卧中跑出来,一把接住面色苍白如纸、浑身冷汗浸透的薛卫东。 “少爷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受伤了??说话啊!你们怎么跟的少爷!” 薛卫东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马夫嗫嗫嚅嚅,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薛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们被一个神秘蒙面人劫了?” “然后那个蒙面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当街卸了少爷十几次手腕???” 薛振疾步上前拉起儿子的手一看,除了有些发红,软塌塌的没劲,外面什么伤处都看不见。 “这不是好好的吗!”薛振莫名其妙。 马夫:“……最、最后又装回去了……” 薛振:“……” 薛卫东终于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爹!爹!!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肯定是他,杀……杀了他!!我要亲自杀了他!” “没出息的孽障!”薛振恨铁不成钢,“你这是又去招惹了谁!这连外伤都没留下,就算报官都没证据!!” 薛卫东脚一蹬,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薛振阴沉着脸命人将薛卫东抬回房里,将马夫叫到跟前:“细说少爷今日的行程。” - 通判府今夜注定无人安眠。 而春水客栈里的客人们对此一无所知,睡得正香。 直到刘掌柜带着一脸菜色急匆匆上楼,敲响了头房的门。 没一会儿,先前的男人亲自出来开门。 半敞的门扉中,男人神色清明,眼神锐利:“何事?” 刘掌柜还未回答,男人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少年睡眼惺忪,身上披着男人的外衫,迷迷糊糊地问:“哥,怎么了?” 他的眼神落到刘掌柜身上,一惊:“是不是……” 栾宸不动声色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后,柔声道:“没事,回去睡你的。” “可是……” “听话。” 待少年走后,男人才重新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讪讪告了个罪:“客人,实在抱歉。但咱城里的薛通判来了,还有一拨官爷们候着,指名道姓说要找您。小人这确实拦不住也不敢拦……” 栾宸袖手淡淡说道:“那便等着。” 刘掌柜赔着笑脸小心地问:“您看还需要等您多久?小人看那些人挺急的,担心他们冲上来扰了那位客人好眠。” 说话间,楼下还隐约传来薛卫东的叫嚣声。 “我是说让你在此等着便好。” 栾宸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关上了门。 刘掌柜:“……”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左思右想,咬咬牙还想再敲门。 第127章 耳边那薛少爷的叫嚷却突然就变了调—— “你们、你们干什么?本少爷是来抓犯人的!你们抓我干什么?爹!爹!!这什么意思?!” 刘掌柜面色一变,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新来了一队官兵,跟先前那薛卫东带来的官兵说了几句,竟反手将薛卫东带走了。 薛通判像丢了魂儿似地,慌慌张张也追在后头出去了。 刘掌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店中小二冲上来,一脸震惊地报告:“掌柜的掌柜的——!” 刘掌柜咳了两声,老神在在地打断对方:“都知道了。我说什么来着?这位必然是尊大佛。你们都给我警醒点儿,仔细把人供着!” 说罢带着人,蹑手蹑脚下楼去,生怕惊醒了房里的人。 路时当然没睡着。 他蹲在房门后头看完了全场热闹,这会儿脸上的震惊不比店小二少。 “哥,他们怎么撤了?”他咋舌道,“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新来的那些兵不是那个通判的?怎么把薛卫东给抓走了?” 栾宸无奈:“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不是说了让你回去歇着?怎得还赤着脚?赶紧回去。” 栾宸推着路时的肩膀往里间走,路时缠着他:“不行,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路时说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瞪大眼睛看着栾宸:“难不成你跟官府举报他搞基了?” “搞鸡?”栾宸挑眉。 路时拍了下嘴:“呃,就是断袖,他那个小情人不是男的么?” 栾宸了然,但就是不答,非要等着路时进了被窝盖好,只乖巧地露出一颗头来,才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可能?我不会拿这种事压人。” 路时眨眼:“为什么?”这种事怎么了? 栾宸默然片刻,语气认真地说:“因为我不觉得两个男人相爱,是件错事。” 路时睫毛飘乎乎一颤,停在半空中。 心跳也咚地一声随之停驻。 他看着栾宸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不知道自己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直到栾宸伸出食指,捉弄似地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睫,路时才受惊地闭了下眼睛。 “行了,已经回答你了,可以睡觉了?” 路时陷入古怪的沉默。 栾宸明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却也没有再揪着栾宸不放。 他安静地转过身,放轻了呼吸,像从来没有问过任何问题一样。 又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第71章 路时这一晚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但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肯定还在做梦。 无他。 栾宸极其优越的侧脸,紧贴在他鼻子旁边两厘米的地方。 他都不用抬头,只要扬个下巴,就能亲上那段堪称造物主封神之作的下颌骨。 路时晨起的小心脏跳出了很不适宜健康的速度。 因为除了放大版的美颜暴击之外,他还发现自己正以一种长臂玩偶的姿势,手脚并用缠在栾宸身上。 他的脚甚至还穿插在栾宸的两条大腿中间…… 他第一反应是昨天自己喝大了,不小心本性暴露把人给乱/性了。 两分钟后路时才想起来,他只是泡了个温泉,根本没沾酒。 ……原来自己睡相根本不好啊!!! 路时现在很想直接穿个墙跳出去。 而唯一勉强拉住他理性之弦的,是栾宸现在还没醒。 很好,只要他在栾宸发现之前改变这一现状,他就没有睡过……呸,抱过栾宸。 路时开始战战兢兢地蠕动,试图把自己弄出去。 先把头平行往后挪上五厘米。 注意角度,否则嘴唇会碰到对方脖子。 好,然后是手,先从对方的腰上抬起来,唔哇这腰真好摸……不不不,不要乱动你的手指! 路时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斜着眼睛去瞄栾宸,还好,没有要醒的意思。 接下来比较困难,因为栾宸似乎用了点力,把他的腿夹在了自己两条腿中间,他看了一下,脚必须得先往前伸,好为彻底拔腿出来空出一个角度。 路时咬咬牙,小心翼翼把腿往前一推。 根本推不动。 不仅如此,他那位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兄弟”,随着他这个鲁莽的动作,非常不幸地在栾宸大腿上蹭了一下。 蹭、了、一、下。 路时的脸轰地爆发出超量的热度。 啊啊啊啊啊啊!他这样好像个死变态! 更可怕的是,路时的自我唾弃才刚开了个头σw.zλ.,身边的人竟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喑哑的叹息声。 栾宸醒了。 刹那间,路时的世界冻结了。 他就像块木头,硬邦邦地直挺着,脑海中飞速闪过人生的走马灯,紧张得连感知都模糊了。 在一片空白中,他只能隐约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一只手往栾宸的身侧揽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散发着热力的气息正在逐渐靠近他的耳侧—— 栾宸以为路时没醒。 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惬意地把怀里人往身前抱了抱,想要像之前一样,偷偷在他的发鬓处落下一个吻。 然而,当他的嘴唇轻轻扫过对方耳廓时,他的腿上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一下。 第128章 戳了戳他。 栾宸:“?” 路时:“……………………” 栾宸狐疑地埋下头:“小时?你醒了?” 路时一动也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栾宸的视线下移,落到对方耳朵上。 原本莹白如瓷的地方,现在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栾宸愣了一下,几乎霎时便反应过来。 他气息陡然一窒,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弧度越来越大,到得最后简直充满了嚣张的愉悦。 他慢吞吞地凑上前,轻轻摸了摸路时的脸颊,然后贴在他耳边用喑哑的声线说:“嗯,还是没醒的时候乖。” 路时臊得满面通红,只能憋着气不敢呼吸,更不敢“醒过来”。 虽然已经很社死了,但好在栾宸还认为他睡着,还没到走投无路必须逃离地球的地步。 路时难耐地在心中默背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很快,栾宸如愿放开了他,起身下床,开始有条不紊地更衣。 路时听着那些细微的动静,脸上的热度总算降了少许,心跳也缓缓地开始恢复正常。 他正在设计自己起床之后要如何装作一无所知,走到门口的栾宸突然开口:“醒了就起来吧,下楼吃早饭,别饿坏了胃。” 然后走出门去,贴心地替他关上了门。 路时:“……………” 比起逃离地球,他现在更想把这狗男人鲨掉! 良心都吃被狗吃到肚子里去了!! - 小半个时辰后,路时顶着一张有人欠他八百万的死人脸下了楼。 立刻有小二过来,恭敬地将他引到雅厢中。 雅厢中早已备好了十分丰盛的早餐,栾宸坐在桌子旁,掌柜的正点头哈腰对他道:“这位公子,昨夜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搅了您二位的清梦。这些吃食就算是小店给您赔不是了,您二位这期间的住店费用也全都减半!” 栾宸没有答他的话,看见路时进门,冷厉的眉眼先是一松,对他招手:“过来。” 路时抱着手臂冷哼一声,在他对面远远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还故意将椅子踢得震山响,就差把“我不高兴”写在脸上了。 一旁的刘掌柜在心里咋舌:乖乖!看不出来这软和的少年还敢对这样的人使脾气,那身份岂不是更尊贵?当即更加卑躬屈膝。 栾宸对路时的态度毫不在意,甚至还好心情地牵了下唇。 “不必了,”他这才转头对刘掌柜说,“你退下吧。” 刘掌柜诺诺应了,掩门时又偷瞄了路时一眼,心里是抓心挠肝的好奇。 雅厢中,栾宸面不改色地替路时舀了一碗粥,碗还没放到桌子上,就听少年语带控诉:“你耍我!” “我没有,”虽然没太听懂,但栾宸猜想不是什么好词。 路时愤愤:“你明明知道我醒了还故意捉弄我!” 栾宸挑了挑眉:“捉弄?我做什么捉弄你了?” 栾宸又说:“我起床的时候方知道你醒了,你说的又是什么时候?难道你很早就醒了?” “你……”路时语塞。 这怎么说?!难道要说他亲、亲、亲自己?还是说他害得自己…… 还是要亲口承认自己醒得很早很早? 栾宸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真切的求知欲。 路时闭上嘴,泄愤似地抓过粥碗,狠狠喝了一大口。 栾宸没有顺势揭穿他,仍旧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只叮嘱道:“慢点,当心烫着。” 路时:“哼!” 栾宸眼中盈着笑意,又推过来一只碗:“这是我照你昨晚所说的法子,让厨房准备的温泉蛋,试试?” 路时低头,见白瓷小碗中盛着一只水波荡漾的蛋,用筷子轻轻一戳,橙黄色的半流动蛋液就渗出来,配着旁边的酱油和翠绿的小葱,看上去十分诱人。 他心情复杂得要命。 好生气,但又实在是气不了多一点。 这让他更生气了。 吃完早饭,路时的气消得差不多了,问栾宸:“我们今天还走吗?” 虽然昨晚姓薛的带来的人没能把他们怎么样,可也说不准还有别的什么麻烦。 “为什么不走?”栾宸反问。 “我担心……” 栾宸理所当然地说:“一切有我在,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想再留下来泡两日汤泉?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路时:“……” 路时坚定:“走,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栾宸惋惜道:“真不玩了?” 路时表情严肃:“大事当前,如何能贪玩?哥,你可不能忘了你身上背负的职责!” 栾宸:“……” 于是一大早,在便宜“弟弟”的鞭策下,栾宸一行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春水客栈。 刘掌柜亲自到门前毕恭毕敬地送行。 回去后账房先生问他:“掌柜的,咱真有必要这么讨好那位客人吗?不就是昨晚官兵们没把人带走吗?兴许是人家又发现抓错了呢?” “你知道个屁,”刘掌柜嗤了一声,“我昨个儿打听来的内部消息,这回不仅通判要完蛋,说不定咱知府大人都得换人咯。你想想,这俩人在泉山城狼狈为奸多少年,有人来查过吗?上头不是一向敷衍过去了?这位公子一夜之间就能撼动俩地头蛇,那得是什么身份?” 第129章 “是什么?”账房呆滞。 “……说不得的身份!” - 车队向北走了半个月,一路上有惊无险地遇到过几次袭击。 不过可能是韩锋韩扬两兄弟实力太强横,这些袭击在路时看来,都跟小孩子拿弹弓用泥巴打人似的。 不疼,就是烦得慌。 他甚至一度怀疑栾宸是不是为了骗自己跟他睡一个屋,故意说得那么吓人。 要不是这段时间都习惯了,他说不得要好好质问栾宸一番。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在冬至这一天,顺利抵达了大衍北面疆域中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池——玉衡城。 照旧是进了当地最大的客栈。 栾宸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同客栈老板打了个招呼,而后道:“两间天字号房,两间上房。” 一旁东张西望的路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去看栾宸。 谁知栾宸也正在看他,撞上他愕然的眼神,沉黑的眼眸中浮起浅浅的笑意。 “这城中……比较安全。而且韩锋韩扬也都办完事回来了,我也能稍微放心一点。”栾宸像是知道他心中疑惑,解释道。 “这一路上委屈你了,这下可以一个人宽宽敞敞睡一个房间了。” 第72章 栾宸的话一如既往地体贴。 路时心头却莫名升起一点烦躁。 他忍了忍,没忍住,撇嘴道:“我又没问你,干嘛说这个?实不相瞒,我早就想一个人住了!” 栾宸的目光落在他不住往下垮的眉眼上,嘴上平静地说:“是吗,那就好。” 路时:“……” 切,你以为谁稀罕跟你睡。 每天早上醒来时的尴尬戏码他都受够了! 掌柜的刚唤来领路的小二,路时便劈手夺了自己的包袱,闷头一个人冲在前面。 客栈掌柜实则是栾宸手下的人,见状瞠目结舌,向栾宸投去探询的目光。 谁知往日里出了名的冷面阎罗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不乏纵容意味的笑。 掌柜:“……” 啊,世道果然变了,他一定是驻守北疆太久,竟然都要不认识自家主子了。 路时气咻咻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像只落进陷阱困住的小鹿,没头没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系统2583终于得了机会,弱弱地开口:“宿主,你很想跟七王爷睡一起,所以才这么生气的吗?” 这段时间以来路时都没什么机会做饭,而作为一个尊重宿主隐私的好系统,晚上两人睡觉时它又会被迫进入屏蔽模式……实在是憋死ai了。 路时更生气了:“我怎么可能想跟他睡?我怎么可能生气??我这是高兴没人挤我了!!!” 2583:“……哦。” “而且之前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跟我一起住的,现在说不住就不住了,凭什么?我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2583声音更小了:“可我记得是宿主你邀请他……” 路时阴森森地:“嗯?” 2583:“……没什么。” 路时还想再说什么,敲门声突然响起,栾宸推开门走了进来。 路时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冷漠道:“有事吗?” 栾宸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手指动了动,按下想要去捏上两把的冲动 “我要出门办点事。你……可要同我一起?” 路时看他神色中带着点犹豫,心里无名火更盛,立刻阴阳怪气地说:“我去干什么?万一耽误了哥哥的正事就不好了。” “也好。”栾宸居然顺势点点头,“你想休息还是去城里玩都可以,韩锋会跟着你。不过别走远了,晌午我就回来。” 说完他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示意路时拿去用,“这里冷,出去的时候多穿点,别冻坏了。” 然后,栾宸转身离开。 留下路时在房中目瞪口呆,火冒三丈。 “……他真就这么走了?!” 系统2583:“不是宿主你说不去的吗?” “我……”路时气结,一把抓起桌上的银票,“好好好,我这就去把他的银子挥霍一空!” 2583:“……宿主容我提醒你一下,你还有最后一个中级任务快要……” 然而路时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刮出门去。 2583默默闭上嘴。 - 玉衡是北疆规模最大的城池,有着几乎不逊色于王城的繁华。 这里与饱受骚扰的边塞地区尚隔着一定距离,城里的人们显然并未受到匪兵滋扰,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如果不是满城白皑皑的积雪与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路时甚至不会觉得自己身处荒凉的北境。 看起来这地方的守城官倒不像栾宸口中那批无能之辈。 路时出生在南方,多数时候也在南方生活,自然也有着所有南方人对雪的热衷。 更不必说,这还是难得一见的纯正古代雪景。 遂一出门就忘了自己方才赌气的事,高高兴兴地旅游起来,甚至看见路边的小孩打雪仗也要去掺上一脚。 看得跟在不远处的韩锋嘴角直抽抽。 玩累了,路时才拍拍斗篷外面的碎雪,准备去找家风景好的茶铺喝点热茶。 走了没几步,路边一家金碧辉煌的店铺吸引了路时的注意。 第130章 他抬头看了看上书“宝鼎堂”三个大字的牌匾,又看了看里头露出一角的东西,摸摸身侧坠着的翡翠腰佩,迈步进去。 店中客人不多,迎客的小二看见他眼睛噌地亮起来:这少年郎一看就知家世优渥,且天真不谙世事,花钱最是大方。 小二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这位公子想挑些什么?是给您自己选还是给心仪的姑娘选?喜欢什么材质?金、银、玉、玛瑙……还有海水珠子,这支垒丝金嵌玉蝴蝶步摇可看得上?这枚翠玉嵌珠宝钿花呢?” 路时险些被眼前的珠光宝气闪瞎了眼,他连忙摆手:“不……不是买东西,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儿能不能帮忙改装饰品啊?” “改装?”店小二疑惑。 路时解下腰佩递给他:“就是把这个改成能戴在脖子上的,替我编个绳结什么的?” 那天泡温泉的时候差点把玉佩落在汤池旁,让路时狠狠吃了一吓。 腰佩是挂在衣服外面的,容易磕碰不说,还得天天取戴,实在很容易遗失。 所以路时一直盘算着,要把这东西改成能贴身佩戴的东西。 店小二接过腰佩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对他告了声罪,小跑着送给柜台后的掌柜。 掌柜的轻轻用手指敲了敲,又对着光源看了半天,眼放精光:“公子,您这块玉可不得了啊!小人家中开店数十年,见过这样成色的东西还不到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激动地说:“小人冒昧,不知公子可愿意割爱……” 路时吓了一跳,赶紧把腰佩拿回来,用力摇头:“不不不,不卖!这是别人送给我的很重要的礼物,你们如果不能编就算了……” “能编!”掌柜道,“当然能编!您等着,我这就请最好的结艺师傅来。福宝,快去把我箱子里那束金线拿来。” 路时生怕店家趁机把这玉换了,又或者不小心失了手,就站在柜台面前,盯着师傅打络子。 那师傅在一大盒珠宝箱里挑了半天,挑出几颗配珠,感叹道:“这里头竟挑不出一粒比公子的玉佩种水更好的珠子,只有这些还能勉强相衬,公子可满意?” 路时对玉一知半解,看着还可以:“行,这些要多少钱?” “一百两。”师傅说,“金线和绳结钱另算。” “一百……什么东西那么贵!?”路时惊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那些玉珠子就比米粒大点儿,还不如腰佩颜色浓翠,也要这个价?? 结艺师傅笑:“公子说笑了,您能戴得起这等有市无价的玉佩,哪里还在乎这些个小钱?就这珠子还有些配不上您这块玉呢,若是品相再差点,只怕就不搭了。” 路时咬牙:“……好吧,那你用吧。” 他摸了摸胸口的银票,心道还好是花栾宸的钱,不心疼。 师傅开始编绳子,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和他闲聊:“这玉佩是您的心上人送的吧?您心上人对您可真舍得!” 路时脸红:“没有,不是,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师傅诧异道:“朋友?不能吧,朋友能在这上面刻情诗?” “啊?” 路时这下是真懵了,“你说……这刻的是什么?” 师傅翻转玉佩,露出有文字的一面:“喏,日月长相望。小公子没有听过这首情诗?这在咱们大衍可是脍炙人口,顶顶有名的。” 路时呆呆地听着那师傅吟诵道: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1)” …… 付了钱,路时把改成项链的玉佩挂上脖子,藏进了中衣里。 掌柜的满脸殷切地将他送出宝鼎堂,告诉他链子若戴旧了还可以免费回来换,并且用期待的语气恳请他问问这块玉的原主人是从哪里买的。 路时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系统见他像木头似地杵在路边许久不动,担心地问:“宿主,你怎么了?那首诗有什么问题吗?” ai能搜索并解读任何语篇的含义,却体会不了人类复杂的情绪波动。 路时沉默良久,低声缓缓地说:“没问题。” 情诗如此直白热烈,一如对方从未掩饰过的偏爱与呵护。 一如那没有说出口的表白。 有问题的,从来都是他。 2583从未见过它的宿主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连数据都慌得有些紊乱,正绞尽数据库想着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路时困惑地咦了一声。 “那不是八王爷吗?他在这里干什么?” 第73章 “宿主,我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是非常不理智的。” 系统2583的声音在路时脑子里喋喋不休,“就算八王爷出现在这里,跟你,跟我们的任务也没有关系嘛。” 路时皱起眉头,用手指在自己嘴唇上摁了一下。 “嘘。” 2583:“宿主,除了你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路时:“我是说你吵到我思考了。” 2583:“……” 前方的人突然回头,路时猛地一个闪身躲进路边的店铺,险险避开对方的视线。 八王爷栾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最后成功夺得皇位的人,也即是说——他和栾宸是对家。当然这一点就算不用看书也能感觉出来,两人平时就十分不对付。 第131章 路时担心的是,他之所以会这样巧合地出现在这里,是要对栾宸不利。 虽然理论上来说,一本小说的主人公应当不会是什么卑劣之徒,但考虑到栾宸是反派,主角针对反派倒也是很合理的事。 栾璟没有发现他,在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匆匆迈入一家不起眼的酒楼。 路时看着人进了门,这才从藏身的店铺里跑出来,抬脚跟着追进去。 但是—— 路时嘴角一抽。 他万万没想到,八王爷进的这地方居然是个青楼! 他这样衣着华贵又面容俊朗的少年公子,是青楼里最受欢迎的客人,甫一进门就被老鸨和莺莺燕燕们热情地簇拥起来。 饶是路时跟女孩子们做惯了姐妹闺蜜,也难免手忙脚乱了好一阵。 幸好这家青楼并不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低俗地方,没有强买强卖的癖好。 路时成功花钱包下一间雅厢,让他可以安静地“自斟自饮”,不必点楼中任何姑娘伺候。 应付老鸨和姑娘们时,路时也没有放过栾璟的行踪。 他一直紧盯着对方的身影进了三楼的一间房,而后指着那房间的隔壁,飞快对领路的婢女说:“我要那间!” 那婢女一愣,笑道:“公子,不好意思,这一间已经有人了。” “那左边这个呢?”路时连忙换了下方向。 “也被客人定了哦,”婢女温和地说。 路时:“……” 最终,路时泄气地进了三楼最后一间雅厢。 离栾璟的地方至少隔了四五间屋子。 婢女送来茶水后自觉地掩上门离开。 路时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甚至连窗前都去侦察了一下,妄图找到什么阳台之类的地方翻过去,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要怎么办? 旁边的两间屋子都有人,还有什么办法能顺利靠近栾璟的屋子? 他敢肯定,栾璟来这里一定不是为了玩乐,看样子多半是约了什么人在这里密谈。 他本来计划前去探听一番,说不定能打探出什么敌人的秘密,对栾宸有用。 这下好了,那么远还怎么偷听? 路时走了两圈,眼神忽然一定,看见屏风后的衣架上,挂着一整套碧水青色的女式裙衫。 他走上去看了看,裙衫由内而外散发着浆洗过的皂角味,还有淡淡的薰香,像是楼里哪位姑娘新换洗下来放在这里的。 路时望着这身裙子,神色几番变幻,终于咬咬牙,取下来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 …… 半个小时后,雅厢的门悄然翕开一条缝。 一双晶亮的眼睛在门缝后谨慎地左看右看,见廊上无人,这才闪身出来。 路时这会儿穿着的,正是那套挂起来的纱裙。 他的脸上罩着一张面纱,挂在秀气的鼻梁上俊秀的面容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裙子在他身上显得稍短了些,勉强垂到脚踝,不过好在他身量纤瘦,别的地方都很合身。 发型则实在不会弄,只能用簪子胡乱在头顶团了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把其余的头发都收拢了披在肩上。虽然看着有些凌乱,但配上面纱上方那双好看的月眉星眼,足以让人忽略其中的奇怪之处。 路时不自然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 这裙子什么都好,就是材质太轻盈了,略有点薄透。而且……腰间不知道为何,还露了一小截皮肤出来,看着怪不正经的。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手中的茶盘,走到栾璟所在的房间门口,站定侧耳听了少顷。 这破房子隔音效果居然出奇地好,除了十分模糊的人声,别的什么也听不清。 路时下定决心,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的声音一停,片刻后,栾璟厉声问:“谁?” 路时捏着嗓子道:“妈妈让奴家来给客人送些糕点。” 他的音色原本就清澈柔和,刻意改变之下,一时间竟也分不出性别。 然而这一句过后,栾璟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 路时心脏咚咚狂跳,暗想该不会这就被发现了吧?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及时撤退,栾璟在内应道:“姑娘稍等。” 不消片时,门扉上现出人影,接着门打开来。 路时连忙垂下头,轻声说:“打扰了,奴家这就替您送进去。” 栾璟盯着他,往旁让开少许,“请。” 路时松了口气,连忙端着茶盘往里走。 他满心想着哪怕等会儿被撵出来,至少也可以看一眼和栾璟交谈的人是谁,记下模样回去告诉栾宸。 哪知他才走了两步,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一只手从身后猝然扼住了路时的脖颈,紧接着他便眼前一花,被人巨力掼在了墙上。 手中的茶盘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脖子处的皮肉传来刺痛,窒息的感觉迅速漫上口鼻。 路时眼角倏地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在朦胧中看到栾璟脸上阎罗一般的表情,耳边是他的怒声叱问。 “说!谁派你来的?” “我……” 路时用力挣扎,只勉强发出一声嘶哑模糊的泣音。 系统发出的尖锐爆鸣他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似地开始回放他短暂的一生。 第132章 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完了,他要是死在这里,栾宸会怎么想? 会不会……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然而下一秒,他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眼前的人影似乎被人踹飞了出去。 他当即浑身发软,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但他没有摔到地上,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路时恍恍惚惚,捂着脖子拼命咳了几声,难以置信地抬头。 栾宸正一手抱着他,一手拉开他的手,去检查他的脖子。 男人脸色黑得可怕,声音中是抑制不住濒临爆发的勃然怒气:“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路时:“……” 靠。 这八王爷的接头对象,怎么会是栾宸??? 难道这就是临死的幻觉?! - 几分钟后。 路时身上披着栾宸的外袍坐在桌子前,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埋头啜饮。 栾宸见他端杯子的手仍旧止不住地发抖,狠狠地剜了栾璟一眼。 栾璟心虚地别过眼神:“……不是哥,我哪知道……” 栾宸打断他:“过来。” 栾璟:“啊?” 栾宸的语气中带着不耐:“坐那么远干什么?” 路时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你、你太凶了,看起来想打我。” 栾宸:“……” 栾璟冷眼旁观,心里暗道,他不是想打你,是想打我。 话说回来,的确已经打了……刚才他哥踹的那一脚是真狠啊!要不是他反应快,起码得躺上三天起不来。 栾宸没有说话,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自己起身过去挨着少年坐下。 他将外袍拢得紧了点,然后拉过路时发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 “现在知道怕了?”他脸还沉着,嗓音却放轻了许多,“什么地方就敢这样闯?今日若是我不在呢?” 路时顶着栾璟震惊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没有试图挣脱,只是嗫嚅道:“那等八王爷认出我,应该也不会杀了我吧……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呵,不像。”栾宸冷冷地笑了一声。 栾璟打了个寒颤,想叫路时别再火上浇油了。 “设若我和他真是敌对关系,他杀了你倒算是轻省的,”栾宸的声音凛冽如冷刃,“更好的法子是将你囚禁起来,百般折磨。只要将你攥在手里,还怕我不对他跪地求饶,俯首帖耳?” 栾璟:“……” 他实在受不了了,站起身咕哝道:“兄长,我……我出去给他拿点药。” 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路时也面红耳热,心脏炸得怦怦乱跳,同时心虚地把头埋得更低。 他知道他这种行为在栾宸眼中实在是愚蠢又鲁莽,但他又没法说,他是仗着对方身为小说主角的人品才这么胆大妄为。 他为难地抠了半天手指,最后小声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栾宸面色稍霁,眉头却仍拧着。 “还有,穿的这是什么?” 第74章 等等…… 路时表情空白了一瞬,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 自己穿女装的样子好像都被栾宸看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脸后知后觉地沸腾起来,臊得红霞横飞,两手一抄,把披在身上的外袍拢得更紧,试图将下面那层衣服完全遮挡起来。 栾宸见状眉峰一挑,表情更加不悦:“这里只有我们,你现在遮什么?老八看得我看不得?” 路时:“……这是人的问题吗?谁都看不得!” “那你为什么还穿?”栾宸瞪他。 还把一截莹白纤细的腰肢露在外面,别以为他没看见。 这屋里要是还有别人……不对,栾璟那小子就是别人。 很气,要不是因为血脉相连,真想戳瞎他的眼睛。 路时被问得无语,为了不被当做女装变态,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计划。 “我没有抢到隔壁的房间,这还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为自己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叹气。 栾宸神色复杂,看上去很想骂人又舍不得,最后咽下一口气说:“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我不是废物,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特别是这样危险的事。” 路时嘟嘟囔囔应了,反问道:“你和八王爷不是关系不好吗?”今天看上去这么亲密,敢情都是演的? 栾宸随意地“嗯”了一声,“怪我,没有提早告诉你。” “我娘去世得早,是老八的母妃将我养在膝下,待我如亲子。我二人一同长大,与亲兄弟无异。只是因为……”栾宸顿了下,“因为一些旧事,为了避免皇帝猜忌,才故意扮出疏远的样子。” 一开始,面对来历不明的路时,这样的秘密自然不可为外人道。 后来栾宸又有了别的心思,一心只想将人当掌上珠护着,更不乐意拿宫里那些腌臜事去扰他。一来二去,才造成了今天的误会。 栾宸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正老八同他的关系就在那儿摆着,总有一天路时会知道。 但这消息却在路时心里炸起惊雷。 他拼命在脑内戳系统2583:“怎么回事啊系统!!你不是说七王爷是反派吗??他跟男主角感情这么好,怎么可能跟人对着干!” 第133章 而且以他对栾宸的了解,这人虽然看起来凶巴巴,但原则性很强,做事光明磊落,又十分护短,根本不可能动手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抢皇位。 2583唯唯诺诺:“宿主,这不怪我啊……那文案上就这么提了一句,我也想不到这作者会骗人……” 骗人? 对了,这样就说得通了。栾宸本来就是主角阵营的,只是作者为了误导读者,故意挖了个坑。 虽然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影响他对栾宸的看法,但是—— “既然栾宸是主角团的,并不是反派,那我是不是不用担心他的结局了?”路时高兴起来。 反派是没有好下场的,栾宸不是反派,那他……即便是要走,也能走得放心了吧。 然而2583汲取上回误导宿主的教训,没有正面回答:“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宿主,要不你还是赶紧做一下任务,存够积分直接兑换七王爷的结局吧。” 路时一拍脑袋,他之前怎么没想起来? “好吧,”路时说,“那我想想办法,要去哪里做饭……” 栾宸见路时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轻松一会儿凝重,心中忐忑:“可是生我的气了?” 路时茫然:“啊?怎么会呢,王爷不说自然有王爷的道理。” “怎么又叫我王爷?”栾宸侧过头去,皱起眉。 路时怔怔看着他靠近的英俊面容。 玉佩刻着字的那一面贴在胸口,σw.zλ.仿佛在发烫,像是要将那热烈的诗句直烙进他的心里。 “我……” 路时忽然叫不出口了。 如今那简单但亲密的两个字,好像成了某种咒语。 一不小心就会生出多余的情意,像藤蔓一般丝丝缕缕将他缠住。 栾宸眼带疑惑,一瞬不瞬望着他。 路时被他的眼神看得抵抗不住,睫羽微微颤抖:“可是你的真弟弟都在这了……” 话还没说完,房门砰地被人推开。 “兄长!” 真弟弟·栾璟面带郁色,步履匆匆地冲进门来。 “不好了,皇帝派来的巡检官现在正带人进楼,例行搜检来了!” 大衍不禁妓乐,栾璟自己没有官职在身,出现在青楼倒也没什么。 但栾宸算是执行的公务途中,若是在这里被发现,皇帝必然会以此为由,大罚特罚。 更重要的是,他们兄弟二人私下来往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栾璟现在非常后悔。 本来挑上此处是因为人多眼杂,便于隐匿,加上青楼的主人与他很有些交情,完全能替他守口如瓶。哪能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巡检官来的时机太巧,栾璟怀疑,是皇帝在他身边安插了探子,走漏了风声。 不过眼下还顾不上这些。 “兄长,楼下现在都是兵,正朝楼上来,正门肯定出不去了。”栾璟神色凝重,抽出佩剑,“我现在出去将巡检官引开,你们晚点趁乱走。” 如果没有路时,以他七哥的身手,悄无声息从窗户翻出去应当不难。可现下多了个拖后腿的,这法子就不现实了。 不如他就这么闯出去,打坏了狗官算他的。 反正在皇帝心中,他一向都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不奇怪, 栾宸站起来,制止他:“不可,此举太过冒险。你就在房中等着。” 说完不管一脸焦急的栾璟,转身将路时带进了里间。 这青楼的雅厢被一扇屏风分成了两个部分,外厅是吃茶喝酒、宴饮玩乐的地方,里间则是方便客人们“进一步交流”的地方。 栾宸进了里间,先不慌不忙去将床顶的几层帐幔都放下来,挡住了床上的光景。 路时心脏鼓噪,结结巴巴:“我、我们这是要躲床、床上啊?” 栾宸看他,还有心情笑,“不。” 他把床边衣柜中的被褥拿出来放进帐幔中,将床上布置成有人的模样,然后拉着路时进了衣柜,再关上柜门。 光线刚刚从路时的眼前消失,外面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接着房门被人猛地踢开。 路时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这样近,会被发现吗? 如果被发现了,皇帝会不会对栾宸做什么? 栾宸感觉到路时的不安,从身后搂过他的肩膀,将他环在胸前,在耳边用气音道:“别怕,有我在。” 大概是身边的男人从不会言而无信,路时奇异般地感觉到了安全,当真就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随着这种紧张的情绪消失,另外一种紧张感油然而生。 这衣柜实在太小了。 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只能半倚着衣柜壁,像连体婴一样紧紧贴在一起。 黑暗中,人的视线受阻,一切其他感官都变得纤毫毕现。 温热的吐息扫过路时的耳尖。 沉稳的心跳声擂鼓一般,一下接一下,有力地撞击在路时的后背上。 握住他手臂的手掌宽大发烫,隔着薄薄的纱衣,几乎能感觉出掌心的纹路。 他整个人都被名为栾宸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脑子里热成了浆糊,手脚发软。 路时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身后的人发现什么异样。 正当他煎熬地盼着外面赶紧收场时,紧贴着衣柜的墙壁中传出一些模糊的声音。 第134章 嗯? 隔壁是谁在说话? 路时下意识把头贴过去,想听听墙角,不料竖耳分辨了片刻后,他猛然把头往后一撤。 ——要不是栾宸眼疾手快拦住了他的脑袋,这一下只怕要在衣柜门上撞出惊天巨响! 栾宸安抚地拍了拍路时的背,低声问:“怎么了?” 路时面红耳赤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墙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下栾宸也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有对野鸳鸯,正在颠/鸾倒/凤,被翻红/浪。 床铺摇得嘎吱作响,男人的浑话一句又一句往外冒,偏偏女子也一点不矜持,叫得一声高过一声,抑扬顿挫,简直就是360度无死角的环绕立体声活春/宫! 就连见多识广,一向不动如山的栾宸也僵在当场。 路时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烧得他脑子都不清醒了,一心只想化解这份比社死还难熬的尴尬,要转过身去捂栾宸的耳朵。 但他刚刚一动,就感觉自己的耳廓贴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身后男人气息蓦地一窒。 路时:“……” 救命,他刚才是不是把耳朵拱到栾宸的嘴巴上了? 路时心头大乱,慌不择路地扭头就躲。 ……耳朵是躲开了。 但又恰好把嘴唇送到了栾宸的嘴边。 路时:“…………” 路时退开少许,目光呆滞:“对不起我不是……” “故意的”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后颈忽然被人往前一按。 温热的薄唇接着重新覆了上来。 路时的脑子里轰然炸出一片白光。 几步之外,八王爷和官兵们交涉的声音还在继续。 隔壁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也从未止息。 但所有这些,全都在路时的耳朵里变成毫无意义的嗡嗡声,变成了逐渐远去的背景音。 唯有唇齿间被搅/弄的水声,和他的心脏撞击胸腔所发出的巨响清晰如一。 栾宸的亲吻并未浅尝辄止。 而是带着风雨欲来的急迫和强硬气势,不容拒绝地想要将他全部拆/吃入/腹。 酥麻的感觉从唇瓣和舌尖寸寸弥漫开去,犹如巨浪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鬼使神差地软下腰/肢,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只想向眼前之人索取更多。 直到栾宸勉强与他分开,路时才惊觉,自己正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攀在栾宸胸前。 然而比起对自己这副模样的震惊,路时迷迷糊糊开口问出的第一句,居然是:“怎、怎么了?” 为什么不亲了? 栾宸呼吸不匀,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笑意,用嘴唇贴了贴他滚烫的脸颊:“嘘。” 这时,外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没别人?那八王爷放两个茶杯作摆设?难不成王爷还在这里头金屋藏娇了?” 栾璟怒极:“本王想藏几个就藏几个,轮得着你来过问?” 男人冷冷道:“抱歉,下官奉皇命搜检,自当谨小慎微,巨细无遗。” 说罢,重重的脚步声随之朝里间踱来。 路时一凛,周身的热度飞速冷了下来。 糟糕,露馅了?! 栾宸一手抚着路时脖子上炸起的寒毛,一手按住了腰间剑柄,整个人蓄势待发。 路时紧张得全身血液倒流,脑子极速转动。 突然之间,他灵光乍现,夹着嗓子喊出一句: “客人,你怎么还不回来呀?奴家衣裳都换好了。” 栾宸:“……” 栾璟:“…………” 气氛凝固了。 巡检官的脚步霎时停住。 他看向那张幔帐重重的床。 这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 娇气,绵软,沙哑,余音甚至带了点不自觉的小勾子。 一听就是……刚被人好好疼爱过的嗓音。 堂堂皇子,竟然真的来这种地方狎/妓! 也不嫌脏! 巡检官面露厌恶,铁青着脸对栾璟一拱手:“得罪!” 说完带着自己的兵,迫不及待地踩出门去,仿佛多在这里待一刻都会玷污了他的名声。 栾璟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来去门外查看情况。 确认对方真的把人都带走之后,栾璟兴奋地跑回屏风后:“哥!哥!他们真走了!你们太厉害了!刚才那声……” “出去!” 栾璟刚要伸手去拉床幔,被栾宸这一嗓子吼得一抖。 “……七哥?”栾璟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为什么他七哥的声音听起来哑得厉害,而且好像还挺生气。 人走了他不高兴吗? “我说,出去,”柜子里的栾宸又说了一遍。 这回栾璟确定了,他哥这绝对是大怒特怒的语气。 幼时被兄长支配的恐惧重新降临到八王爷头顶,他连为什么都不想问了,拔腿就往外跑。 一连跑出了雅厢的门,还细心地替他们把门关上。 这样的怒气,还是让路时那小子一个人承受吧。 衣柜中。 本想推门出去的路时被人一手囚住了两只腕子,惊慌失措地望着昏暗中的人影。 “你……唔……” 他还没来得及把困惑问出口,男人再次重重地亲了上来。 宛如一头被惹怒的猛兽,将他压/在身/下,肆意而凶狠地索/取。 第135章 路时四肢百骸都滚过细小的电流,筋酥骨软,毫无抵抗之力,直到他发出险些断气的剧烈喘/息,栾宸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惩罚似地咬了下他的嘴唇。 “你……你干什么?!” 路时被亲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不受控的泣音发出质问。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他今天要贞/洁不保! 栾宸将衣柜的门推开一条小缝,好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他伸出拇指,爱怜地摩挲着路时殷红的唇角,笑了。 “你看不出来吗?” “我心悦你啊。” 第75章 “我心悦你啊。” 栾宸看着路时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这话落进路时耳朵里,叫他的心跳接连漏了好几拍。 虽然一早就知道对方的心意,但路时仍旧没料到,栾宸会如此襟怀坦白地,将“喜欢”说出口。 好像在他眼中,王爷与厨子的身份差别并不存在,将同性之爱视为异端邪说的大衍国情也并不存在。 好像……喜欢就是喜欢。 是一件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很简单的事。 路时攥紧微微颤抖的手指,沉默良久,低下头小声地说:“哦,知道了。” “然后呢?”栾宸扬眉,捏着他的下颚让他抬头,“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路时不肯看他,把头偏到一侧。 “别问了,”他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想骗你。” 他能说什么呢? 要说我其实也很喜欢你吗? 说了又能怎样? 是栾宸可以摆脱王爷的身份,不顾大衍恶劣的社会舆论与他双宿双飞? 还是他可以留在这里,再也不回自己的世界了? 路时越想心里越难受,像条淋了雨的流浪小狗,失魂落魄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渣男,亲了抱了受了对方的好,最后却不敢回应人家的感情,还要作出一副无事发生的虚伪模样。 如果他心无旁骛,还能说一句“我只是拿你当朋友”。 可他偏偏……并不清白。 栾宸一定对他很失望吧?怎么会有人用“知道了”去回答别人的真心告白呢? 那他以后……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用极小的力度摸了摸他的脸颊。 “怎的拒绝了我,自己倒哭了?”栾宸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没有……”路时哽咽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掉眼泪,连忙胡乱抹了一把,梗着脖子强调道:“我没有。” 没有拒绝,没有哭。 没有喜欢你。 栾宸没说话,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亲路时的眼角, 路时眼眶里还在转悠的泪花花瞬间就被惊得缩了回去,眼皮火辣辣地烧起来。 “你、你……” “嗯,没有,”栾宸退开去,嗓音轻柔,“我知道了。” 说罢,他替路时拂去额前的碎发,又替他整理了刚才被自己弄乱的衣裳,然后牵着他起身,“好了,出来吧。” 路时懵懵懂懂跟着他跨出衣柜,被外头照进来的日光一照,才恍恍然清醒了少许。 他偷偷睨了一眼栾宸。 栾宸面上神色如常,竟然见不到一点类似生气或者难过这样的情绪。 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表白失败的人。 路时胸口古怪地生出一团乱草,堵得他有点不舒服。 他抓了抓衣角,忐忑地问:“王爷,你当真不生我气吗?” “叫哥,”栾宸语气平静,示意路时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生气?” 路时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栾宸看他,笑了笑:“你是说,我倾慕你,你却对我无意这件事?” 路时心里一抽一抽地痛,“我不是……” 栾宸摆手打断他:“我猜到了。无妨,你不必放在心上。” 路时:“……” 就这样? 不是说喜欢自己吗?放弃得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路时心情复杂地理了理衣摆,接过栾宸递过来的茶水,怏怏不乐地喝了一口。 栾宸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落在路时方才拢过去的衣袍下摆,心情甚是愉悦。 口不对心的小坏蛋。 身体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刚才亲他的时候,分明动了情。 趁着路时喝茶,栾宸的眼神肆无忌惮掠过他的身体,忽地在脖颈处停下。 “这是什么?” 他倾身向前,勾出那条坠着玉佩的绳子,发现正是自己此前送给路时的腰佩。 路时见栾宸要开口,一把夺过玉佩,随手塞进衣领里重新掩盖起来。 “没什么,”路时囫囵道,“就是挂外面怕丢了,戴脖子上牢靠点。” 栾宸的目光盯着那块紧贴路时肌肤的玉佩,流露出少许难以察觉的嫉妒。 “丢了就丢了,不过是件死物,”他说,“以后再给你别的。” 路时脸上突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谁要别的?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为什么要丢!” 栾宸一愣,看着他的眼神骤然深沉,发出一声轻笑。 “嗯,知道了,那就不丢。” 路时像是被看穿了心思,面红耳赤地挽救:“那个老板说这东西很贵的!等哪天我缺钱花了,说不定还能把它卖个好价钱!” 第136章 “嗯嗯,”栾宸漫不经心地点头,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记得要价高一些。” 路时:“……” 冷血动物! 两人正一顿瞎掰扯,栾璟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栾宸转头:“你干什么?做贼吗?” 栾璟一抖,惊喜道:“七哥!你们出来了!你们刚才……” “咳咳!”路时用力咳嗽两声,截断栾璟的话,“既然八王爷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换衣服了,你们有事慢慢聊。” 然而路时刚走一步,就被人扯着腰带拉了回来。 “坐着,别乱跑,”栾宸冲栾璟抬了抬下巴,“去小时的房间把他的衣服拿过来。” 路时:“……”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但栾璟好像没感觉。 卸了死对头的伪装,八王爷在兄长面前没一点王爷的架子,老老实实出去跑腿,替七哥疼爱的小厨子取东西。 推着路时进了里间,栾宸才把路时的衣服还给他。 “以后不许再穿别人的衣服,”他嫌弃地看着路时身上的纱裙。 路时撇嘴:“女装穿一次就够了,我吃饱了撑的么?” “还有,”栾宸上前一步,“也不许再让别人听见,你刚才那样的声音。” 刚才?刚才哪样? 路时茫然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脸顿时又红了。 什么意思?解了围想起来嫌他了?过河拆桥? 他扯过自己的衣服,粗鲁地把栾宸往外推:“关、关你什么事!要你管!” 栾宸被他推得不住后退,嘴上却不停,最后一刻还扒着屏风坚强地说:“那些话说给我听也就罢了,若叫外人听了去,我会吃味。” 路时震惊了。 他甚至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刚才已经答应了栾宸,只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这人,为什么明明被拒绝了,还能表现得好像在跟自己谈恋爱一样?! 门外。 听完了全过程的栾璟站得像根被雷劈过的木头。 看见皇兄眼带笑意地从里面出来,他满嘴的劝说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回了肚子里。 “哥,你……当真就这么喜欢那小子?”栾璟小声地问。 自从父皇去世后,他许多年都没见过他七哥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然他仍然觉得这事荒谬得很,也无比艰难…… 但只要七哥开心,那他就支持。 栾宸乜了他一眼,冷酷道:“等会儿去跟小时道歉。冒冒失失,不会看清了人再动手?” 栾璟:“……哦。” 可恶,果然还是看那小厨子不顺眼! - 栾宸一行人在玉衡多停留了一天,又重新向北出发。 原先两辆马车拉的东西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栾宸着人新买了许多物资,将余下的两辆马车装了个盆满钵满。 里面大部分都是粮食,余下的许多则是给路时添置的日常生活用品,就连冬衣都有好几套。 路时本来想拒绝,但栾宸说再往北走是苦寒之地,物资匮乏,即便有钱也难买到什么东西,路时只好随他去。 路时和来时一样,依旧跟着栾宸坐同一辆车。 他本来还担忧自己伤了他的心,两人相处起来会不会尴尬。 哪知栾宸倒跟没事人似的,还照从前一样待他。 唯一的区别是—— 现如今他做起那些亲昵的动作来,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坐在车里要贴,吃个水果要喂,还总是假装不经意地碰碰摸摸,说一些直白到让人面红耳热的话。 简直、简直就像是仗着路时内疚,故意撩拨他! 路时这一路上心火难耐,坐立难安,每到途中休息时,都恨得不像逃命一样飞快地溜下去透气。 生怕被他留在车厢里二人世界。 系统2583不理解:“宿主,七王爷这算不算性/骚扰啊?你是不是拒绝得还不够明确?要不你再狠狠地拒绝他一回。我替你搜了一些你们世界中的绝情回绝,你拿去抄抄?” 路时支支吾吾:“……这也不能算骚扰啦……哎呀,人的事你们ai少管!” 2583丈二和尚摸不着数据库。 车队这时正在穿山,停在一片树林中。 韩扬前来禀报:“主子,我们在这歇会儿,外头已经架好了架子。属下去附近打点野味,再拾点柴火回来,等会儿烤肉吃。” 路时兴奋起来:“烤肉?这个我可以!韩大哥你等等,我要跟你一道去!” 韩扬脚下一顿,眼睛觑向栾宸:“啊这……” 路时转头恶狠狠瞪了栾宸一眼,大有你不放人我可要闹了的气势。 栾宸失笑,点头:“看好他。” “是!”韩扬朗声应道。 第76章 这座山并不算什么荒山,山中有许多猎户们打猎时踩出的小径,路不难走,沿途偶尔还能看到零星散落的茅草屋。 韩扬显然早就习惯了对这样的野外环境,轻车熟路带着路时在山林中穿梭,一边手脚麻利地捡起树下那些容易燃烧的枝干当柴火。 路时起先还对周遭的景色充满兴趣,但爬了半个小时山路后,他累了。 韩扬让他在树下歇着,自己去后面的灌木丛里挖了两个陷阱回来。 “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逮到兔子和山鸡,”韩扬说。 第137章 路时奇道:“还要陷阱?就连你的身手也不能直接抓住吗?” “怎么可能?”韩扬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我当然能抓住了!但主子不让我离你太远。” 路时脸一红:“哦。” 韩扬一点不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更看不出路时的害羞,他的注意力落到路时的手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路时拿着一只用芭蕉叶折叠起来的小包包,正要放进自己斗篷的帽兜里。 “这个?”路时扬了扬手,“这里面是我刚才在路边叶子上摘的野桑葚,带回去给王……给大伙儿尝尝。” 韩扬指着他手腕上有些陈旧的彩色编绳:“我是说这个。” “端阳节的时候府里给大家发的五彩丝啊,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条吗?”路时拨弄了一下,奇怪道,“你没收到?钱叔别是发漏了吧?” 韩扬肯定地摇摇头:“府里怎么会发这种东西?我没见别人有过。不过每次逢年过节,王爷倒是都会给我们赏下金锞子。” 路时:“……”靠。 什么意思?! 有人克扣了他的节假日奖金? 总不可能是钱叔吧?? “不过,”韩扬看着那条绳子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东西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路时还沉浸在金子被人偷梁换柱的气愤中,随口道:“街边小摊哪哪儿都有卖的。” “不是吧,摊贩卖的做工不会这么糙,”韩扬耿直地说。 “……”路时脸都青了。 韩扬还想说什么,身后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动静,他忽地起身,一个猛子翻身扎了过去。 没一会儿,便见他提着一只拖着斑斓尾羽的肥硕山鸡走出来,脸上全是丰收的喜悦。 那鸡足有路时以前在超市里见到的两倍那么大,昂着脖子在韩扬手中拼命啼叫,挣扎得碎羽四处乱飞,却丝毫动弹不得。 韩扬浑不在意,顺手从鸡屁股上拔了一根最长最华丽的尾羽递给路时。 路时:“呃……谢、谢谢。” 虽然有种被人当成小孩的不爽,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挺喜欢这野鸡毛。 正把玩着那枚五彩缤纷的羽毛,就听韩扬忽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路时吓一跳:“啥?” 韩扬一拍脑门:“你手上的链子,我在主子的书房见过。只是那时候这东西才做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只是一把彩色的绳子。” 就像这山鸡的尾羽。 路时呆了一下,尚未把这些话消化完全,就听韩扬斩钉截铁道:“这是主子亲自给你编的!” “我、我……这……不是你想的……”路时结结巴巴,马上连耳朵都发起烫来。 然而韩扬只是盯着那手链,有点羡慕地说:“主子对下人们虽一向很好,但待你真是独一份的。” 路时:“我……” 韩扬眼中冒出亮光:“路时,你伺候主子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经验,得空了,你也多传授一点给我。”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子就老说我是个榆木脑袋,怪我不开窍。” 路时:“……” 那说明你家主子慧眼如炬。 就这木头的程度,只怕这辈子要开窍是难了。 两人回到驻扎的树林。 韩扬领着阿平去河边烧火、杀鸡,路时钻进马车里,在自己亲手准备的一大堆包袱里翻翻找找。 栾宸靠在软榻上看书,听见他的动静抬起头,夹着书页的修长手指轻轻停住。 “找什么?我帮你。”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不用……啊,找到了!” 路时怀里抱着好几只黑色的土陶小罐子,高兴地扬起唇角,“我带了调料,等会儿给你们烤肉吃!” 栾宸眉心一跳:“你连这些都带?” “不是你说要吃我做的饭吗?”路时表情认真,“这些都是我的独门秘方。” 这里头有他跟着系统菜单学的川味烤肉酱、蒜蓉辣椒酱、豆豉酱甚至咖喱酱、沙茶酱…… “外面的馆子哪有我的手艺?”路时最后骄傲地说。 栾宸:“……” 那确实没有。 栾宸咽下劝他歇着的话,跟在路时身后下了车,想去看他做饭。 少年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倒回来对他说:“来,你拿一下。” 栾宸:“……什么?” 路时手不得空,只能耸肩示意:“帽兜里,你自己拿。” 栾宸表情茫然,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出一个皱巴巴开始发黄的芭蕉叶小包袱。 “这是什么?”栾宸问。 他打开叶子,里面盛着十几粒长得像桑葚果实的东西,只不过是纯黑色的,且干巴巴的,几乎没有水分。 路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刚才去山里顺手摘的桑葚,就是晒得有点干。你……你少吃两个,等会儿给大家一起分分。” 栾宸看着他,语带不满,“给了我的,怎么还要分给别人?” 路时咕哝:“那、那我管不着,随便你。” 栾宸亦步亦趋跟着他,本要再说两句逗逗少年,不远处韩扬跑了过来。 他看见栾宸手中的东西一愣。 栾宸大掌一合,把那“野桑葚”拢在手心,冷漠道:“看什么?”不分。 第138章 韩扬挠挠头,诚恳地问:“主子,你拿着这么多毛毛虫屎干什么?” 栾宸:“…………” 前方的路时一个趔趄,回过头一把抓住栾宸的手,宛如晴天霹雳:“什么毛毛虫?这不是桑葚吗?!?” 韩扬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个大傻蛋:“冬天怎么会有桑葚?” 又看叶子上的东西,“这就是毛毛虫拉的屎,我们小时候在山里见多了,不会错。路时,你不认识吗?” 路时:“……” 他以为他认识啊!这玩意儿明明跟桑葚长得差不多! 路时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冲到河里,把手洗上一百遍。 还好他惦记着要把好东西的第一口留给栾宸,不然刚才试吃的人……一定是他。 他艰难地说:“扔……快扔了吧。” 然后像是不堪忍受这丢脸的处境,犹如脱缰野马狂奔而去。 韩扬莫名其妙,再回头一看,他主子已经面色淡定地将叶子包好,收了起来。 “主子?”韩扬不懂,这还留着干什么? 栾宸没给他眼神,信步朝路时的方向走去。 舍不得丢。 再放一会儿。 而且,还挺可爱的。 - 山鸡拔了毛,掏干净内脏,再把血水都洗净。 鸡腿鸡翅囫囵包进芭蕉叶里,其他地方的肉则切成小坨的肉块,串在细细的树枝上。 烤肉的时候外面涂上糖水味道会特别浓郁,但眼下没地方化糖,路时就先往肉上刷了一层秘制调料,再一层蜜,一层油。 放到明火上烧一烧,锁住肉里的汁水,再慢慢开始边烤边叠涂调料。 他们的车上还带了方便储存的腊肉腊排骨,阿平取出来一并切成好入口的大小,也架到火上烤起来。 蛋白质被炭火上窜起的火舌一舔,加上路时的各种酱料加成,很快散发出层次丰富的馥郁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路时紧盯着火焰,生怕烤太久把肉烤焦。 直到肉片表面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泽,路时抓准时机,洒了一把芝麻上去。 “好了好了!”他激动地把烤好的鸡肉拿起来,先把第一串塞给栾宸,然后又挨个给每人都分发了一串。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还是他通过【火候】任务之后,第一次操刀烤肉。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栾宸神色自若,率先咬下一口,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好吃。” 路时眉开眼笑,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韩扬和阿平先前在府中都吃过路时做的馒头,只谨慎地举着手上树枝冲路时讪笑,并没有轻举妄动。 唯有韩锋是第一回,不疑有他,拿起肉串就要往嘴里送。 韩扬暗中扯了扯他傻弟弟的衣角,但已然来不及! 韩锋嘴里塞着两块烤鸡肉,含混不清地问:“哥你拉我干嘛?” 韩扬:“……我没有,你感觉错了。” 路时和栾宸齐齐向韩扬投去一个眼刀,韩扬瑟缩了一下脖子。 不料韩锋咀嚼两下,咽下之后,居然又迫不及待了咬下另一块,边咬边叹道:“唔,你手艺的确不错,怪不得主子要请你当厨子。” 韩扬:“???” 与此同时,路时的脑海中响起久违的一声“叮”,系统2583的机械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恭喜宿主!获得食客真心好评一个,高级任务当前完成进度:13.8%!” 路时高兴得跳起来,上前猛拍了一把韩锋的肩膀:“有品味!你可真是我的知音!” 韩锋刚想说话,忽觉背心升起一股凉意。 一抬头,肉块僵在嘴边。 主子投来杀气腾腾的目光。 “他是知音,那我是什么?”栾宸阴恻恻地问。 第77章 后来路时花了好大力气才安抚好栾宸。 安抚的过程……不提也罢,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脸红。 路时实在想不明白,σw.zλ.怎么堂堂七王爷,会是这样厚脸皮的人? 明明被拒绝了,还能像跟人处着对象一样自然,自发,自食其力…… 幸好韩扬和韩锋两兄弟是一模一样的木头。 他们把王爷的不高兴归咎于“路时都没意识到王爷才是他的伯乐”,又把两人在马车上的喁喁私语定义为“上级和下属之间的友好交流”。 路时这才勉强保住名声,没在同事心目中留下个勾引上司惑乱职场的印象。 当然,尝过烤肉之后,韩扬和阿平才发现韩锋并没有说假话,路时的手艺与做馒头时已大相径庭,有了质的飞跃。因此路时又得了两个系统认证的真心好评。 所以那一餐充满野趣的烧烤“盛宴”,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 各种意义上的。 但路时没想到,这就是他们北行途中吃到的最后一顿大餐了。 越往北走,沿途的景色就越是荒凉萧索。 大地处处被厚重的积雪覆盖,官道上大部分地方都结了冰,若不是他们早有准备,往马蹄铁和车轮上装了防滑的东西,只怕早就滚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往常能走完一里路的时间,现在也顶多只能艰难移动不到三分之一。 路上几乎没有人,也没有鸟兽的声音和踪迹。 第139章 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生机都被冻住了,唯有凛冽如刀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碎雪。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吃饭是为了充饥,生火是为了取暖,人体内的一切温度和活力都要用来抵抗严寒,连普通的动作都变得费劲,所有能耗都要降到最低。 好在从玉衡离开前,栾宸吩咐下去的采买工作做得很充分,每个人都换上了最保暖的冬衣,不至于冻坏。食物和药物也都充裕,足以应付绝大部分恶劣的天气。 路时每天被裹得像颗饱满的毛球,除了透气和必需的日常活动,栾宸不许他在户外多待。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车厢里猫冬,吃包袱里的干粮。 然而这只是自然残酷的冰山一角。 当马车驶出山林,进入那些越来越靠近大衍边界的城镇时,眼前的景象就越发触目惊心。 这里遭了雪灾。 被大雪压垮的房屋不计其数,路上四处可见后流离失所衣不蔽体的灾民。 他们穿着单薄的冬衣在街上游荡,没有炭火取暖,也没有食物填饱肚子,像垂死的瘦弱幽灵一般,带着哀泣朝每一个看上去衣着整齐的路人乞讨。 而几乎快和这些人数量一样多的,是路边被埋在白雪之下的,僵冷的尸体。 被冻成阴冷的铅灰色,从肮脏的残雪中露出少许,宛如枯死的树枝。 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过来。” 车帘突然落下,隔绝了窗外的情形。 一双透着暖意的大手把路时从车窗边带开,从背后拥着他颤抖的身体,叹息似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别看了。” 这种时候,路时早已不记得要害羞。 他缩在栾宸的怀里,像是和窗外那些流民共感了一般,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和平的国度和年代,饥寒交迫缺衣少食虽说不上完全灭迹,但已是非常非常罕见的情况,遥远到绝大多数人都只能从虚拟作品中,窥见一二。 与如今路时亲眼所见的死亡,拥有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悲伤、恐惧、无力…… 负面情绪仿佛灭顶的海啸将他吞没。 栾宸紧紧将少年抱在胸前,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脊,无声安抚着他崩溃的情绪。 “……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炭火……分点炭火给我!” “给两件厚衣裳吧这位爷!孩子快要冻死了!” “老爷!老爷求你了……” 窗外响起灾民们乞讨的声音,马车的行进速度骤然减慢。 栾宸本想捂住路时耳朵,奈何慢了一步。 少年慢慢坐直身体,面色苍白地望着车壁,手中揪着他的衣襟,用力到连骨节都发白。 栾宸心疼地掰开他的手指,握进自己的手心里。 “车里还有一些多余的食物和衣物,你想分给他们吗?”他低声问路时。 路时愣怔了半晌,缓慢而艰难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不……了,不够的。” 先前去给乞丐送饭的事已经让他吃足了教训。 外面的灾民那么多,他们车上的这一点物资,与其说是雪中送炭,还不如说火上浇油。 一旦给出去,在无法均分的情况下,一定会激起灾民们剧烈的争吵和厮打,或许反倒会叫他们更快地送了性命。 路时心里想得很清楚。 尽管想得很清楚,但当那些哀求声传进耳朵时,他依然身不由己地陷入良心的折磨。 他这算是合情合理地,见死不救吗? “嘘,没事的。” 栾宸终于捂住他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的颈窝里,整个人圈在自己身前。 “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对。”栾宸说,“现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添乱。” 路时沉默许久,闷闷地应了一声:“嗯,这不是我的错。” “是官府的错。” “这里当官的是都死绝了吗?也不想想办法?” “皇帝呢?皇帝知道吗?他为什么也不管?” 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带着少年人横冲直撞的怒意。 栾宸觉得怀中人可爱至极,摸摸他的脸颊,说:“因为皇帝不在乎,所以当官的,也就不在乎。” “若不是怕名声不好听,我那位皇兄,只怕早想将这不毛之地拱手让给北幽了。因为在他眼中,这里既不能为他带来多少税收,还要耗费大量的兵力戍守。” 栾宸英俊面容带着三分戾气,眼眸中涌动着幽邃沉郁的光。 路时仰头看他,“那他不配当皇帝。” 一国之主,如果不能守护国之生民,便该被这个国家唾弃。 这人活该被男主角谋权篡位。 栾宸听到少年这胆大妄为的言论怔了一瞬,继而露出笑容。 “嗯,英雄所见略同,”他漫不经心地说。 “别担心,小时。我向你保证,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不再让他们继续过这样的苦日子。” - 穿过一路凄风苦雨,七王爷一行的马车终于抵达戍海城的城门处。 趁着韩扬去向守卫交文牒的当口,栾宸对路时嘱咐道:“进了戍海,你仍旧还是扮作我的贴身小厮。我在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切记,不可再像在玉衡时一样自己乱跑。” 第140章 车上有提前准备好的小厮穿的冬袄,暖和归暖和,就是过于朴实了点。 路时脱下自己身上那些名贵的外袍和狐裘,嘟囔道:“这还需要扮?我本来不就是王爷的小厮么?当弟弟才是演的呢……” 栾宸:“……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和我睡同一间屋。” 路时手一抖,差点拽掉一颗扣子。 “你……你之前不都让我自己住了吗?”他瞪栾宸,“现在又说这种话……” “玉衡的守军与知府都是我的人,就连客栈也是,大都是安全的,”栾宸解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路时,“而且,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同住,所以才主动提出来的。难不成,小时其实在为这个生气?” “……”路时恼羞成怒地把衣服摔到栾宸脸上,“我没有!我就是不想跟你住!” 栾宸好整以暇:“那也不行,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这话用栾宸那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莫名诱惑力,好像说的是什么十/八/禁的内容。 路时的脖颈泛起一阵酥痒,不自然地搓了搓。 他刚想骂对方老不正经,就听栾宸迅速正色道:“戍海不比玉衡安全,进了此处,你需得时时跟着我,方可万无一失。好吗?” 路时顿时语塞,只好老老实实点头:“哦。” 栾宸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突然把脸凑过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路时:“!!!!” 栾宸神色自如:“怕你忘了,提醒一下,我仍倾慕着你。” 路时:“………………” 不是你先邀请我同居然后再说这种话是怕这气氛尴尬得还不够彻底吗!!! 路时:“你……” “王爷!您可算是到了!一路可还好?下官已恭候您多时!” 马车外,一个充满谄媚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路时的话。 车夫打起车帘,身穿青色仙鹤官服的戍海知府领着一干人等站在车前,对着马车上的人毕恭毕敬行礼。 路时连忙闪身躲到背对他们的角落里。 栾宸面上刹那间恢复了平日冷峻的神情,属于上位者的绝对威压向对方倾泻而出。 “曹昌明,休要废话,带路。” 知府大人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仿佛被唤起了某种不好的记忆,僵笑着道:“是,下官这就……” 车帘子啪嗒一声落了回去,像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甩在曹昌明脸上。 曹昌明眼神阴沉了一瞬,然后重新换上奉承的笑:“启程!” 第78章 进入戍海城后,城内的情况比城外好上许多。 隔着一道城门,犹如两个世界。 车道两边没有出现三三两两吹篪乞食的流民,更没有面目全非的尸体。街上行人虽很少,却都穿戴整洁,面容体态健康。 整座城显得意外宁静。 仿佛这场滔天的雪灾对这里没有造成一点影响。 然而正因为太干净太安逸了,路时心头的异样感越发明显。 这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在现世时,有时候学校宿舍为了迎接管理员的突击检查,要求学生们清空所有垃圾桶里的垃圾,书桌上不能放书,晾衣架上不能挂衣服,把宿舍变成一个无人使用的虚假状态。 路时越过车窗眺望出去,发现远处的小巷中有些露出的屋檐,一样被积雪压垮压塌,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戍海的官员知道有上级要来,所以提前派人“清理垃圾”,将不适合被领导看见的人和事,都一并划出了对方的视线范围。 只是他们忽略了沿途那些不起眼的村落和小镇。 或者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前来剿匪的七王爷,高贵的眼中是看不到这些不重要的民间疾苦的。 路时转头刚想说话,就见栾宸对他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 路时心中忽地一定。 马车没有前往知府衙署,而是停在了知府大人的府邸前。 下了车,曹昌明殷勤地迎上来,对栾宸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王爷了。戍海城条件艰苦,城中客栈和驿站都十分简陋,实难落脚。下官斗胆,委屈您先歇在下官府中,往后再作打算。” “府中早已为您备好了接风宴,这边请!” 栾宸不置可否,冷眼看了看似乎还算朴素的知府府邸大门,徐步往里走去。 曹昌明在前面引路,路时韩扬等人紧跟其后,知府大人身边那些随行的官员和几名亲兵则落在最后。 路时前脚刚跨过门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街巷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孩子。 他飞奔着一头扎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队伍末尾一名官员的小腿,有气无力地开口号哭:“这位好心的伯伯,求您给点吃的吧!我妹妹快饿死了!” 那名官员勃然色变,身边的亲兵长反应更快,猛地抬起一脚,要发狠将那孩子踹出去。 “住手!” 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怒喝,亲兵长的动作稍迟疑了一霎,下一秒便看见一名少年奔过来,劈手将小孩拉到了自己身后。 亲兵长的一脚去势未消,踹了个空,险些没把自己踹劈叉,摔出去。 他站稳后,见对方只是跟在七王爷身边的一个普通家仆,忍不住大怒:“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妨碍公务……” 第141章 “曹昌明。” 七王爷不知何时站到了路时身边,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般剜在那亲兵长身上,口中吐出冷森森的三个字。 亲兵长暴怒的呼喝骤然消失在紧缩的咽喉中,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威压掐住了下颚,言语不得。 而被点名的曹知府后背已然渗出一片冷汗,疾步走到栾宸身后,垂首道:“王爷。” 栾宸淡淡地说:“手下如此没规没矩,肆意妄为,你这知府,就是这样当的?” 曹昌明衣衫被汗打湿,战战兢兢道:“下官岂敢!还请王爷恕罪!” 说罢他上前一脚将自己的亲兵长踹到地上滚了两圈,嘴里咬牙切齿骂道:“混帐东西!还不快给王爷赔罪?!” 亲兵长爬起来一个劲磕头,扣得青石板咚咚作响:“王爷饶命!小的知错了!王爷饶命!” “滚蛋!!不要再出现在本官面前!”曹昌明又是一脚,踢得亲兵长连滚带爬跑了。 栾宸讽刺地牵了下嘴角,转而低头问路时:“没事?” 路时点头,去看手中牵的孩子:“你没事吧?” 眼前的小乞丐头发凌乱,面黄肌瘦,冻得嘴唇发乌,看上去比圆圆年纪还要小,一双眼睛亮堂堂的,透着一股子伶俐。 小乞丐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对路时鞠躬:“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 路时看那小孩的一双小手上全是破溃的冻疮,脚趾从破洞的鞋子里露出来,心里堵得难受,当即把身上穿的夹袄脱下来递给他,又把随身荷包里的碎银子全都倒出来,一股脑儿塞给他。 “阿平,麻烦你替我把车上的干粮拿下来。”路时喊道。 阿平立刻应了,小跑着搬下来一袋馒头和肉干,塞到这小乞丐手中。 “你拿着,带你妹妹藏好,”路时叮嘱那孩子,“如果不够,或是不小心被人抢了,就到这里来寻我。” 小乞丐呆呆地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栾宸望着路时的侧脸,眼中涌动着难以察觉的温柔情意。 他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到路时肩上,又扬了扬手。 韩扬心领神会,也上前摸出一锭银子,放到小乞丐手中。 曹昌明陡然醒转,嘴里假惺惺念叨着“哎呀哪来的孩子真可怜”,一边掏出几两碎银,往小乞丐怀里塞。 他身边的一众官员也反应过来,马上有样学样,挨个排着队开始掏银子,生怕掏少了被七王爷盯上。 小乞丐捧着满满一衣兜的银子:“……” 路时也看傻了:“……” 栾宸笑了,笑容里透着凛冽寒气:“这时候想起来捐银子,你们戍海的慈幼院是摆设?“ 曹昌明尴尬地擦额头:“王爷有所不知,实在是这两年戍海库中空虚,这……” “空虚?本王看着,你们兜里的银钱倒是充足,”栾宸食指轻轻点了点小乞丐怀中的银两。 众人脸色煞白,一声也不敢吭。 路时这时开口道:“g……额王爷,这么多钱,让他们两个小孩子拿着也不安全啊。” 栾宸唔了一声,看向曹昌明。 曹昌明立刻道:“下官明天……不!这就安排人去安置他们!” 曹昌明叫来一名下属,领走了小乞丐。 路时自以为小声地问栾宸:“王爷,要不要数数银子……不会少吧?” 曹昌明听见这话,额角的青筋剧烈地抽了一下。 但七王爷护短的意图昭然若揭,这小厮显然是动不得的,只能忍气吞声道:“这位……小哥说笑了,安置所需的费用自然不会比小乞儿手上的银子少。” 路时:“……哦,那我就放心了。” 栾宸点头:“嗯。” 曹昌明深呼吸两下,强忍着被气炸肺腹的危险,勉强对栾宸笑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 知府府邸,膳厅。 路时站在栾宸身边,看着一桌极尽奢华的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陷入了沉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席间弥漫着死一般的气息,所有人屏住呼吸,无人敢出声。 曹昌明手心里全是汗,偷偷在衣摆上擦了擦,顶着七王爷阴沉晦暗的视线开口:“王……王爷,下官……这个……平日里其实并不这样铺张,只是……只是因为王爷……” 该死! 袁相为何没有告诉他,这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王,竟然会如此在意民生疾苦?! 这合理吗??? 而且宴席是提前就准备好的,管家根本来不及取消! 曹昌明看到七王爷眉峰轻轻一挑,顿时寒毛倒竖。 “你这话,莫不是在怨本王铺张?” 曹昌明慌了神:“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只是一时口误!王爷您爱民恤物,我这就让他们把多余的菜撤走!撤走!” “送去布施给外面的灾民,”栾宸冷冷道。 “外面哪有……”曹昌明狡辩的话刚一出口,对上七王爷的视线,当即改口:“是!是!来人!带几个人把这些菜送出去!送给那些挨饿的人!” 栾宸轻轻吐出一口郁气,待要发话,手指不经意触碰到身边人的手,忽然觉得温度有些不对。 他转头去看立在自己身侧的少年。 第142章 路时的脸颊和眼皮上散着一些不正常的红晕,人看着也似乎精神不振。 栾宸忽地站起身,低声对路时道:“跟本王过来。” 然后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把路时领到了外间的屏风后。 见四下无人,栾宸这才以手背探了探路时的额头,入手果然烫得有些灼人。 “什么时候发热的?怎么什么也不说?”栾宸的语气染上了急躁。 路时昏昏沉沉,自己摸了摸额头,恍然道:“我也不知道发烧了,只是一直觉得有点困,没什么力气,还以为是赶路累的。” 栾宸拧着眉头,沉声说:“我这就送你回房,叫郎中来看看。” 路时一把抓住他:“不行!王爷,你不是还要跟他们谈事么?就这么走了像什么话?那别人……别人肯定会觉得奇怪,在背后嚼舌头!我没事,我这会儿自己回房去躺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 栾宸面露不虞,还想说什么,被路时一径往膳厅里推,“我真没事,你快点去,你办完事早点回来就行,乖!” 栾宸:“……” 他叹了口气,反手捏了捏少年手腕:“不要逞强,有事叫阿平来唤我。” 路时笑道:“好。” 第79章 路时头重脚轻地出了膳厅,阿平陪在他身边。 曹昌明唤来下人,领着他前往府上替七王爷一行人准备的住处。 这一路上,他虽然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余光仍然将知府的房子看了个七七八八。 是与外面的朴素截然不同的豪华。 就算比不上王府和皇帝的行宫,那也绝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能拥有的。 百姓在冰天雪地里无家可归,这一城之主却缩在安乐窝里享福。 路时在心里呸了一声。 皇帝可真是个废物。 知府给栾宸安排的院子在府邸的最里面,那小厮将他带到院门前便自行离开。 路时进了门,昏昏沉沉随便选了间屋子就往里走,想要赶快进去找张舒服的床躺下。 哪知他一只脚才跨过门槛,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 “哪个院儿里的奴才?好生没规矩!主人家的内室岂是你这厮能随便进的?” 路时抬起头,两名翠绕珠围的女子一前一后站在跟前。其中一人脸如银盘,丰满圆润,另一人柳叶眉下生了一双千娇百媚的眼睛,端的是面容姣好,各有千秋。 看衣着像婢女,但好像又比一般的婢女等级高些。 说话间,这两人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像是被侵犯了私人地盘。 路时:“……你们谁啊?” 说话的女子瞋目竖眉,呵斥道:“你倒有脸问起我来了?你知道这是谁的屋子吗?说出来吓死你!还不赶紧滚出去!” “……”路时疑惑地看了看外面,问道:“怎么?这里不该是给七王爷住的地方?” 他转头跟阿平小声嘀咕:“不会吧?难不成刚才那小哥带错路了?” 对面二人听见“七王爷”三个字,表情一僵,狐疑地对视一眼:“你知道这是给王爷住的院子,还敢擅闯?是哪位夫人派你来的?” 路时像听天书:“什么夫人?我跟着我们家王爷来的,既是给王爷的院子,那我也没走错啊。” 说完路时抬脚继续往里走。 银盘脸女子脸色微微一变,却再次伸手将他拦下。 她把路时与阿平两人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换了副稍微客气些的语气:“原来是王爷的随侍。你的确走错了,下人住的耳房在对面。你该知道,没有主人允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眉梢眼角依然透着倨傲,还有一丝隐隐的嫌弃。 这小厮虽说长得挺俊俏,可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王府对底下的人竟如此放纵? 路时本来就浑身酸痛不舒服,加上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拦了一次二次,再好的脾气也有点火了,不耐烦道:“你谁啊?又不是我主子,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让开!” 栾宸的床他都睡得,这破房子有什么进不得? 银盘脸怒了,叉着腰趾高气昂地说:“我姐妹二人可是知府大人特地送过来伺候王爷的,你给我放尊重点。” 另一名媚眼的女子娇哼一声,也阴阳怪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会儿我们提点你两句,总比坏了规矩被主子责罚强。说不定往后我们成了你半个主子,有的是你求着我们的时候呢!” 阿平听了这话,率先反应过来,在身后偷偷拉了拉路时衣角,小声说:“小路哥,要不算了吧,咱就先去耳房歇着……” 他胆子小,下意识担心这两人真会去跟王爷告状。他爹说过,漂亮女人吹起枕边风来可厉害了! 再者说,她们的话倒也没大错,进主子内室的确要得主子允许。 路时站着没动。 他本来就因为发热头晕脑胀,这会儿更是气得浑身的血液一股一股往脑袋里冲,冲得耳鼓膜嗡嗡作响。 好啊,这狗官居然还给栾宸送美人! 想金屋藏娇怎么的! 路时深吸一口气,露出个冷冷的笑容:“哦,我好怕啊。” 银盘脸得意:“知道怕就……” “那你们快点去告我吧。”路时挑衅地扬眉,“这房子我今天还非进不可了。” “你!!!” 第143章 “莺儿,拦住他!” - 席间,肥肉厚酒早已撤了个干净。 膳厅的门紧闭着,无人进出。 曹昌明刚吃力地应对完七王爷的盘问,里衣被冷汗湿了一回又一回。 栾宸嗓音漠然,看他的眼神与看死物无异:“明日,若是曹大人还不能拿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法,本王不介意替曹大人解决。” “是。”曹昌明攥紧手掌。 栾宸起身,曹昌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下官这就请人带王爷回院休息。” 门打开了,一直候在门外的管家这才得了时机,步履匆匆地跑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曹昌明听了一半,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视线对上七王爷那双冷沉深幽的眼睛,后背立刻传来一阵类似于告警的凉意。 他想起先前在府邸门口这位待下人的态度,衡量片刻,站起身对栾宸讪讪笑道:“王爷,您的那位仆从,似乎跟府中派来伺候您的婢女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您看……” 曹昌明后半句的“我陪您去看看”还没说出口,七王爷霍然拔腿往外走。 韩扬冷声道:“带路。” 曹昌明赶紧诺诺应是。 曹昌明一行人匆匆赶到院子,远远便看到婢女娇莺候在门口。 戏蝶似乎不见踪影,也没看到王爷那名小厮。 曹昌明正疑惑,娇莺先看见了他身边的人,眼睛一亮,殷切地迎上来:“奴婢娇莺拜见王爷,见过老爷。” 栾宸没有看她,只冷冷乜了一眼曹昌明,径直朝屋里走。 曹昌明连忙追在后面解释:“王爷,下官是担心王爷在府上住不惯,所以这才特地提前备了两名婢子在房中伺候。先前下官交代过她们,方才认得王爷您……” 他转头压低了嗓音,朝婢女怒道:“那小厮呢!?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跟他起什么冲突!” 娇莺的嘴角抽了一下,非常不满地撇嘴:“老爷,管家没跟您说?实在是这王府来的下人没规矩!他非要进王爷的内室,还想去床上睡觉!您说这要是让王爷知道,岂非算是奴婢和戏蝶的失职?” 那一边,栾宸一脚跨过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古怪的场景—— 一名婢女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门,面朝一把太师椅站着,那姿态盛气凌人,似乎在有意阻拦着谁。 阿平愁眉苦脸站在椅子旁,与她相对而立。 ……路时呢? 栾宸往前迈了两步,这才看见路时正坐在那把被人拦住的太师椅上。 少年闭着眼睛,好像倦得很了,歪着腰,几乎将半个身子倚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 那椅子坚硬光滑,没有软垫,显然并不是很好的休息地,所以他睡得也极不安稳,眉心蹙起一条好看的竖线。 当看清路时白皙的皮肤下因为发热透出的红意时,一股勃然的怒气呼啸着冲上栾宸心头。 戏蝶听见声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华服英俊高大的男人。 再看看他身后跟着的曹大人,不难猜测这人的身份。 她面露惊喜,福身便拜:“王……” 男人掠过她,宛如一阵森寒的风,站在椅子面前将少年挡住,周身裹挟着雷霆般令人窒息的威压,眼眸中翻涌着刺人的杀气。 “都给本王滚出去。”他沉声道。 戏蝶呆住了,而后第一反应是想辩解:“王爷,奴婢是……” 栾宸抬起眼眸,冷冰冰地看向曹昌明:“曹大人,本王说话不喜欢讲第二遍。” “还是说,你这府中人,更喜欢本王动手?” 栾宸话音刚落,一旁的韩扬唰地抽出佩剑,锋利的刀刃在屋里划出一道雪亮的光。 “王爷恕罪!” “王、王爷饶命!” 屋里的人扑通跪了一地,曹昌明压抑着心中恐惧,颤抖着声音朝两名婢女怒吼道:“还不快滚!” 戏蝶和娇莺面色惨白,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路时被一连串的动静吵醒,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怎么……” 栾宸背在身后的手从袖中探出,借着背影遮挡,安抚地摸了摸路时的手背。 “曹大人,”栾宸叫住曹昌明。 “若是你再往本王房中送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次一定不敢了!” 曹昌明屁滚尿流地走了。韩扬则带走阿平,让他出去请个郎中。 门扇将外面的光线一掩,室内陷入昏暗。 栾宸俯下/身,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将路时抱起来,往卧榻的方向走。 路时烧得迷迷糊糊,被熟悉、安全的气息包围着,一时间软弱得神智不清,埋在栾宸颈窝处,委屈巴巴地告状:“她们不让我进屋,还骂我。” 栾宸又心痛又生气,手背上青筋迸起,冷着嗓音道:“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会狐假虎威?下回再有这样的,只管动手。” 路时:“……想动来着。” 栾宸声音更冷:“怎么?怜香惜玉?” 路时恼羞成怒:“打不过!” 他哪知道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他和阿平两个人联手居然也只能勉强进屋抢到一把椅子! 好歹进门坐下来,要真的睡在门口……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第144章 第80章 路时自顾自地吐槽,没感觉出抱着他的人身上戾气愈盛。 直到被放在床上,栾宸面无表情地垂头,靠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嗓音低沉。 “她刚才碰你了?伤着哪了?” 路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气迎面一刺,后知后觉发现男人好像在压抑着怒火,连忙安抚:“那倒没有,我没事。” 只是互相推搡了几下而已。 毕竟他男子汉大丈夫,也没真想跟个女人动手。 栾宸的眼神仍是不信,看起来蠢蠢欲动,似乎有亲自检查一番的意图。 “……我真没事,”路时努力强调道。 同时很有危机感地将被子拖到面前,缓缓盖住自己的身体。 以防对方不讲武德,动手脱衣服。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伸过来。 路时紧张得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却只是轻轻落在他的σw.zλ.额头上,用手背试了试他的体温。 路时下意识地就着这姿势,蹭了蹭栾宸手上微末的凉意,像只依恋主人的小狗。 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的手指温柔地拨开他额前碎发,摸了摸额头,声音沉闷而沙哑。 “抱歉。” 路时滚烫的眼皮上下一碰,觉得莫名其妙:“王爷为什么要道歉?那美人,又不是王爷自己要的。” 栾宸:“……” 栾宸的声音中掺进了一点危险的意味:“美?” 路时:“……还、还行吧。” 能被知府当作礼物硬塞过来,肯定不会差。 虽然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毕竟,他喜欢男人。 栾宸半晌没有说话。 幽暗的光线中,路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温暖的被褥,舒适的床,还有身边人熟悉的气息,构成了令他安心的环境。 他不知不觉在这安静中放松下来,被一阵困意席卷,眼皮倦怠地耷拉着,几乎就要阖上。 “我并不是说此事,”屋内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句话语。 “什么?”路时迷迷糊糊,没有听清。 栾宸不答,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抚过少年略显清瘦的脸颊,来来回回,舍不得离开。 如果不是跟着他奔波,路时不会生病。 他本不想也不该,将他带入这样的荆棘塞途。 如果可以,栾宸更希望把少年好好地娇养在王府,自由自在,做个富贵闲人。 “王爷,”窝在被子中发热的路时开口叫他。 “我在,要什么?”栾宸凑近。 路时含混地咕哝:“刚才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栾宸这样为他出头,假如被有心人察觉出他对自己的在意,会不会告到皇帝那儿去,说他……搞基啊? 栾宸手指一僵,胸腔处滚过一阵针扎似的隐痛。 “放心,”他轻声宽慰着,“没有人会发现。” 他克制了又克制,特意等到所有人都出了门,才抱住了路时。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路时一定在意。 他能感受到少年对他的依恋和赤忱情意,可这世道终究不是只有他们二人。 他不希望逼迫爱的人,去面对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语。 哪怕路时永远不会对他有明确的回应,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路时不想被人看见,那他就在人前藏起自己的感情,藏一辈子。 只要可以一直这样,守着他。 听说自己没有给栾宸惹麻烦,路时松了口气,很快在高热中陷入沉沉的昏睡。 再次醒来时,是阿平去请来的郎中在给他号脉。 “这位小公子应当是外感风寒,加之连日劳累,又有些心神不宁,导致气血不足,略有体虚,并无大碍。小的开几副汤药给小公子吃几日,往后好生将养便可。” 路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身边的栾宸眉心一紧,“可是他浑身都疼,一直睡不安稳。” 郎中不紧不慢道:“发热正是这般,公子不必担忧。且这热不急着退,发出来倒好些,只是后半夜可能会愈加畏寒,可以多替他备些汤婆子。至于身上疼,小的教公子几个穴位,揉按一番会有缓解。” 栾宸对这郎中轻飘飘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据韩扬说,这位已经是戍海城中最有名的郎中了,应该是很靠谱的。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认真地学了按摩的手法。 送走了郎中,阿平拿着方子自去取药。 栾宸坐在床边,照着刚才郎中教的法子,替路时揉按着头上、手上各处的穴位。 路时被按得哼哼唧唧,像蚊子一样哀哀地叫:“疼。” 栾宸手上不过用了半分力,知道他只是不舒服在撒娇,却也忍不住又收了点劲,嘴上叹息:“知道疼?以后不许再生病了。” 路时:“……” 这话说的,细菌病毒都没你这么霸道。 栾宸又说:“待回了府上,让吕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每日强身健体,不可懈怠。” 路时立刻气血上涌,声音都大了些:“我不要!” 听起来就是吃药,扎针,还要锻炼!全都很讨厌! 栾宸唔了一声,“不疼了?” 路时又蔫儿了下去:“你轻点嘛。” 栾宸不吭声了,沉默地继续手上动作,直到按得差不多了,才把他放回去,替他掖好被角。 第145章 路时被栾宸的态度弄得有点忐忑,正思考刚才哪句话把男人惹生气了,额头上忽然传来一种柔软的触感。 路时瞪大眼睛,怎么又亲……亲…… “你乖点,不要生病,不要受伤,”男人低哑的嗓音有种压抑的感觉。 “你疼,我也会疼。” 路时不说话了。 本就发烫的脑袋这会儿更是烧得如火燎原。 许久后,他才捂着被撞得砰砰直响的胸口,喃喃了一句:“那我、我尽量。” 栾宸嘴角牵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他出去了片刻,回来后脱去外面的衣裳上了床。 路时的鼻尖先嗅到散发着热度的潮气,接着整个人落进栾宸怀里。 路时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心跳声,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大夫说你晚上会冷,我比汤婆子暖和,抱着你睡就不冷了,”栾宸理所当然道,“别胡思乱想,我这是在遵医嘱。” 路时:“……”到底是谁胡思乱想! 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朝那暖烘烘的诱人怀抱投降,翻了个身,自暴自弃地贴着男人,缩成一团。 栾宸看着少年抓住自己衣领的手,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手环住那清瘦的背脊,轻轻拍着哄怀中人睡觉。 “睡吧,等药好了,我再叫你。” - 与七王爷院中此刻的温柔乡不同。 知府曹昌明的院落中,正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怎么会不收呢……怎么会不收呢?”曹昌明焦躁地走来走去,“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什么不近女色的男人?放着美婢不要,居然留个小厮伺候!” 他停下来,看向身前两名娇美的婢女,忍不住发怒:“你们两个也太莽撞了!明知道那七王爷最是护短,怎么就蠢到偏要去得罪他的人?!就不会先亲近亲近?” 亏他还特意挑了两个有些身手的丫鬟去盯人,哪知道连人家大门都没进得去! 娇莺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服气道:“老爷,奴婢们哪曾遇到过这样没大没小的下人?看他那模样也没怎么见过世面,本以为吓唬两句他就该知难而退了,谁想到那么硬气,倒引来王爷给他撑腰……” 臭小子可真是好命! 曹昌明气得手直发抖,然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后悔也无济于事。 他铁青着脸问另一人:“戏蝶,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被叫到的婢女回过神,若有所思地说:“老爷,奴婢当时和那小厮推搡了几下,发现他既没什么力气,更谈不上有武艺在身。您说,七王爷为何独独要他伺候呢?” 曹昌明不耐烦地挥手:“许是做事伶俐乖觉,用着顺手罢了,这有什么稀奇。” 戏蝶却摇摇头:“老爷有所不知,奴婢和他拉扯时,不慎看到了他露出来的里衣衣角。那衣服的绣工和料子都是极好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不像是一个下人能穿的。” 曹昌明蹙眉:“你的意思是……” 戏蝶说:“奴婢不敢妄言,不过还有一点,也很奇怪。” “七王爷站在奴婢身前时,奴婢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冷香。这香味,先前在那名小厮身上似乎也闻到了。” 曹昌明眼神陡然一变,接着眉头舒展开来,“有意思。” “你们须得想办法,再去探一探。” - 路时在床上躺了两天。 栾宸有事务在身,白天不能在府中陪着他,也不能带他出门,便留下阿平照顾他。 阿平过来给他送药送饭,看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小路哥,你这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啊?我比之前好多了啊,”路时说。 阿平说:“可你都病成这样了,晚上还得给王爷守夜,这也太辛苦了。” 路时:“……我……” 阿平义气道:“要不我跟王爷说一声,晚上我来吧。” “噗!”路时差点把药喷出去,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 阿平赶紧上前拍他的背。 路时摆摆手,脸涨得通红:“没、没事!咳咳,王爷晚上睡得挺踏实,我也不、不用怎么守着。” 阿平没多想,应了一声,端着药碗出去了。 路时正心虚,门口响起栾宸促狭的声音:“怎么,不舍得把这好差事让出去?” 第81章 路时幽幽地看了栾宸一眼,手有点痒。 好想锤人。 奈何最近两天他把人又当保姆又当暖炉,搓磨得过分,实在是没有底气跟人翻脸,最后只能装作听不出男人话里的暧昧之意。 “王爷要是愿意的话,我没问题啊,”路时语调轻快,“等会儿我就跟阿平说。正巧他刚才还跟我抱怨呢,说这府里给下人睡的床硬得要命,不如王府的舒服。若是换他进屋来伺候,不就可以睡王爷的宽床大……唔唔唔!” 栾宸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面上青筋直跳,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忍直视的画面,咬牙切齿道:“你这张嘴,真叫人……” 路时挣脱不得,愤怒地瞪圆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咿咿唔唔地抗议。 然而栾宸手掌宽大,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将他的下半张脸捏在手中,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时怒上心头,一时间冲动,龇着牙啃了那作恶多端的大猪蹄子一口。 第146章 啃完他其实就后悔了。 这人皮糙肉厚,咬起来简直嫌崩牙。 而且他也没敢太使劲,结果导致这一口很像是他故意舔人一手口水,怪变态的! 路时抬起头去看栾宸,后颈寒毛霎时抖了抖,生出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好不对劲。 那眼珠子的颜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深,就像……就像是一池暗藏无数漩涡的深潭,在引诱着他,蛊惑着他,等待着将他卷入其中。 路时眼角顿时耷拉下来,可怜地哀求:“呜呜唔!唔唔唔呜呜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栾宸手上极有分寸,用的是巧劲,只是小心地维持着控制路时却没有弄疼他。 他俯身下来,把脸慢吞吞凑到路时面前。 栾宸的五官处处生得线条流畅,俊美风流,整体长相却又充满着莫名凌厉英气,和他本人一样,像一柄丝毫不会收敛光芒的利刃。 除了一开始,他大部分对着路时的时候,表情会变得柔和少许,仿佛冰山化作春水,生怕惊了眼前的人。 而现在,他似乎忘了收敛身上的气势,那双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路时,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像是想要捕食前的猎豹,拱起了背脊。 路时心头小鹿乱撞,手脚都有点发软。 干什么? 这人是想、想用自己的美貌杀人吗? 良久。 久到路时感觉心头的小鹿都快要被撞死了,栾宸终于动了。 他低下头来,把额头轻轻抵在路时额前,片刻后离开,平静地说:“嗯,还好,没发热了。” 路时:“……” 察觉到手中人的脸颊温度不断升高,栾宸仍旧面无表情,黑沉的眼中却流出浅浅的笑意。 “小没良心的,”栾宸终于好心放开路时,手指顺势划过脸颊上的白嫩皮肉,留下一串酥麻的痒意。 “哪夜不是我在伺候你?换别人,难不成是想支使我去伺候别人?” 栾宸抬起手,在路时面前停住,上面赫然是刚才路时咬出来的浅印和……水光。 “还咬人。” 路时:“……” 他噌地从头红到了脚脖子,转身就跑,一头扎进被子里不肯出来了。 栾宸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两口才缓缓地说:“睡了?” 床上的被团一动不动,如同冬眠的熊。 栾宸叹了口气,“可惜,我本来还想跟你说说那天被你救下的孩子。既如此,那你先歇着,我去……” 路时呼一声把被子掀开,顶着毛茸茸的头发钻出来:“他怎么样了?” 栾宸忍着笑,正襟危坐,严肃道:“他很好。已将他和他的妹妹都安顿在了慈幼院。” 路时爬起来,裹着被子蠕动到床边,暂且忘了自己刚才的丢脸,专心致志听栾宸讲这两日的事。 戍海本就是地瘠民贫,偏偏今年气候又极差,遭受了百年难遇的雪灾,城内城外的粮食和炭火都十分短缺。加上大雪压垮了许多百姓的房屋,连最后一点遮雪蔽寒的地方都失去了。 原本若是官府早早腾出些安置流民的地方,集中供应炭火,再将城中粮库的备粮拿出来应急,根本用不着死那么多人。 但知府曹昌明胆小怕事,担心太多灾民涌入城中会引发动乱,更是早早叫人落下城门,封锁戍海,不许附近的百 姓随意进出,以至于断了他们唯一的求助之路。 而城中那些受灾的人,曹昌明虽不敢明目张胆将人都撵出城去,却令府兵将他们强赶到那些偏僻的地方,城中的主要街道则派人守起来,非令不得进出。 免得碍了七王爷的眼。 那日的小乞儿是因为妹妹实在饿得不行了,这才想办法钻了狗洞,跑出来想讨点吃的,这才撞上了他们一行人。 “那现在怎么办?吃的和取暖的东西还够吗?”路时着急地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救灾也需要物资,否则就算有栾宸坐镇,也对现在的灾情于事无补。 “有,不过要曹昌明一一吐出来,费了些时间,”栾宸简洁道。 曹昌明此人虽是个酒囊饭袋,但长年在戍海扎根,也算是这里的地头蛇,自有自己的势力和谋划。 他先就转移了部分粮食和炭火藏起来,装出财匮力绌的样子。在那些物资被栾宸的人找到后,他又狡辩说自己是为了戍边将士们留起来的,以防外邦和匪军偷袭,得留到关键时刻。 然而七王爷栾宸是什么人? 他凶恶的名声就算一半是以讹传讹,也还有一半是实打实的血雨腥风。 七王爷要办的事,哪里会讲什么道理? 有理要办,无理则要当成有理办。 不过两日,城中已拾掇出十来处善堂,曹昌明被迫开了粮仓,甚至逼得把府中自己囤的炭火也拿了出来,送过去供给灾民。 路时听得两眼闪闪发亮,看栾宸的眼神充满仰慕和崇拜之意。 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有点紧张地抓住栾宸的衣袖:“可是……我记得你说过,这里的人并不希望你来。皇帝也没有给你任何兵力……” 知府是有府兵的,哪怕不多,一两百或许还是有的。 栾宸赤手空拳,就算是顶着王爷的名头……不,越是顶着王爷的名头,就越危险。 第147章 如果知府想要自保,想要阻止七王爷将他的所作所为带回王城,要么收买他,要么,杀了他。 眼下曹昌明的实力显然强过栾宸,他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乖乖听话? 栾宸坐到床边,拉过路时冰凉的手,捂在掌心中。 “你有时候,聪明得一点也不像个小厨子,”男人的语调带着点叹息。 路时心想废话,他可是阅览古装剧和古代小说无数的现代人。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别打岔,快回答我,你不会有危险吧?”路时拍开他的手,忧心忡忡。 他相信栾宸的能力。 只不过相信归相信,人的情感,大多数时候并不怎么受理智控制。 “放心,不危险,”栾宸语气放松,“我也有我的人。” 戍边的军队,曾是栾宸麾下。 驻守戍海的都尉至今还没有出现过。 但没有同知府一起在栾宸眼前现身,并不意味着两人全无联系。 路时一颗吊着的心总算稍微落回肚子里,他还想再问,栾宸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把他塞回被子里。 “说与你听,就是不想你牵肠挂肚。大夫说你思虑过度,易于损耗气血,不利于身体恢复。别再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嗯?”栾宸语气重了些。 路时嘟囔:“可是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天天一个人在屋里呆着,都要发霉了……对了你吃东西了吗?要不我去给你做点菜?” 栾宸按住他的被角,不让他起身。 “真就这么爱下厨?”男人的表情中有种无可奈何。 路时义正言辞:“一天不摸灶头手痒。” 灶王爷,对不住了,他还有任务要完成呢! 栾宸看少年眼巴巴望着自己,只得道:“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你若是愿意,到那天可以熬些腊八粥,叫人送去善堂,给灾民吃。” 路时一骨碌弹起来,猛地扑上去抱了一下栾宸,满脸兴奋:“太好了!我愿意我愿意!” 又能帮助灾民,又能顺便收割一波好评,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 栾宸不为所动,“前提是,那时你的病都养好了。” 路时:“绝对没问题……咳咳咳咳!” 栾宸脸色一黑。 路时咳完,喘着气不好意思地笑:“我没事,这就是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 栾宸倒了杯热水喂给他,淡淡地说:“你最好是。” 栾宸的事还没办完,看过路时之后,又出了门,说等傍晚回来。 听得栾宸走远,路时这才闷在枕头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系统2583担忧地说:“宿主,你虽然退烧了,这炎症还没有完全消除。古代医疗条件有限,要不要吃点现代药品?” 路时缓过来,摇摇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浪费那个积分干啥?” 2583:“可你之前不是换了……” 路时摊手:“所以我现在舍不得了嘛。” 他要赶紧多挣积分,兑换栾宸的结局。 第82章 腊八节这天的清晨。 路时还闭着眼睛,身边的被褥轻轻一动,有人用十分轻巧克制的动作翻身起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如果不是路时早醒了,他肯定一点也察觉不到。 接着,这人悄无声息地在床边换好衣服。 然后一团暖烘烘的热度靠近,有人俯下/身来,柔软微凉的嘴唇落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路时:“……” 他强行按下加速跳动的心脏,仍旧一动不动,装作沉睡的模样。 栾宸终于离开了床,往外走去。 路时刚想偷偷瞟一眼,男人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今日不许去熬粥,好好歇着。” 路时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恶狠狠盯着那个可恶的背影:“骗子!知道我醒了还……不是,我怎么就不能……咳咳!怎么就不能去了!” 栾宸冷漠道:“你自己听听。” “什么都不许做,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路时愤愤地锤了一下床,因为情绪激动,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咳嗽。 系统2583叹气:“宿主,我提醒过你中药见效慢,几天肯定好不了。” 路时拍拍胸脯,下床倒了杯水喝,哑着嗓子道:“咳嗽本来就是感冒的后期症状,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能说明我病没好?狗男人,分明就是不想我出门,故意找借口。” 2583保持沉默,不敢争论。 它觉得宿主最近越来越像人类虚构文学作品中那些恃宠而骄胡搅蛮缠的人。 跟这种人讲理没用。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嘁,本少爷是那种听话的人吗?”路时边穿衣服边嘀嘀咕咕。 “我偏要去。” 虽然灾民们不见得就缺他这口粥,可是他很缺灾民们这个好评呀! 路时雄赳赳地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 他垂头丧气地蹲在院子门口,用树枝在旁边的雪地上画了只王八,对着上面的“宸”字狠狠地戳。 栾宸这个王八蛋,居然把院里所有的食物原材料全搬走了,连米都没留。 这就算了,他还收走了路时身上的所有银票,对他进行经济制裁。 路时也试过找知府里那些下人帮忙,想看看能不能从知府大人的库存里借点出来。可惜人家说,如果他们自己要吃饭可以吩咐厨房,至于别的一概没有。 第148章 2583见他一脸欲哭无泪,问他:“宿主,不是可以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吗?”干嘛要这么费劲? 路时闷闷道:“傻统,你知道什么?这时候要我凭空变出这么多食材,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这可不是在王府的地盘上,危险系数太高。 当然,他也不乐意再动积分。 正忙着愁眉苦脸,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响起:“我听说,你想找做腊八粥的食料?” 路时抬头,是第一天拦他的其中一名婢女。 “跟你没关系,”他不愿意和对方多说,站起身准备回屋。 “等等、等等这位小哥!” 娇莺追上前想拉住路时,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 他有点不耐烦地问娇莺:“你到底想干什么?王爷不在,你若是想找王爷,等傍晚再来。” 娇莺垂下头,脸上露出羞色,“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听下人们说你想做腊八粥。我可以帮你拿到食材。” 路时步子一停,狐疑道:“你?” 娇莺点头。 - 路时本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想看看这人又想耍什么滑头。 哪知没过一会儿,娇莺当真支使几个小厮,按他的要求搬来了好几麻袋的东西。除了大米之外,还有糯米、红豆、栗子、红枣、花生……应有尽有。 路时眼睛都瞪大了,半晌才挠挠头:“钱……我回头才能给你。” 娇莺笑着摆手:“不碍事,这些不值多少钱。就当是……就当是为前两日的事给路小哥赔罪了。你要怎么做?我来帮你吧。” 这下路时自然不好再拒绝她,见她也没什么别的行径,使了个眼色叫阿平盯着她,让她和自己一起淘米、去枣核。 娇莺干活时用襻膊把袖子绑到身后,露出两条胳膊。 那胳膊上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像是被人用鞭子反复抽打过。 路时不经意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眼神。 娇莺察觉到,抿了抿嘴角,小声地说:“很丑吧?吓到你了?对不起。” 路时平静地摇头:“没有,你别多想。” 娇莺等了一会儿,见路时竟然自顾自地又做起了事情,似乎完全没有问她的打算,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这些都是老爷打的。” 路时:“……啊。” 娇莺声音里染了哭腔:“那日老爷要把我们送来伺候王爷,我其实并不情愿的……我不愿意干那种事。然后他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还威胁我说如若不听话,就要将我发卖到青楼去,老爷手里捏着我的卖身契,我实在是……对不住了。” 路时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光听这故事倒是挺值得同情,但那天娇莺表现出的嘴脸,又很难让路时对她彻底放下戒备,所以并不太想安慰她。 “没、没事,也没人怪你。”路时结巴了两句,埋头拼命搓米。 娇莺擦了擦眼角,娇怯地弯了弯嘴角:“路小哥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路时:“哈、哈哈,还行。” 娇莺说:“路小哥,那你能不能再帮帮我?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府里待下去了,我怕迟早有天被老爷打死!你能不能帮我跟王爷求求情,求王爷将我买了去。以后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们的恩情!” 路时的社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娇莺连忙又解释道:“我对王爷没有别的心思!哪怕让我跟着王爷做个粗使丫鬟我也愿意的!我只是想逃出这里,不要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路时沉默片刻,说:“这我可能帮不了你。我也就是个小厮,哪能在这种事上跟王爷多嘴呢?等王爷回来,你亲自问他吧。” 娇莺自是不肯放弃。 她放娇了嗓音黏黏糊糊道:“好哥哥,不算多嘴,只要你在王爷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便好。我看王爷对你是极喜爱的,一定不会怪你!” 谁知这话一出,原本看上去软乎乎好说话的少年蓦地变了颜色。 他冷着脸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再说了,我跟你又不熟,怎么说得出好话?” 娇莺:“……” 娇莺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怒火,勉强笑道:“……是、是我强人所难了。路小哥,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 说完她起身去看灶台,“水沸了,东西可以下锅煮了。” “我来,”路时恢复了先前的客气,“娇莺姑娘歇着就好,麻烦你了。” 娇莺咬住下唇,被阿平挤到一边,默不作声站在墙根下看着两人忙碌。 路时弯腰端起木盆,把刚才淘洗过又泡了些时候的各色杂粮倒进锅里,再用粗柄的长铁勺不断搅动。 他正忙着,旁边的娇莺突然出声:“路小哥,你这玉真好看,是在哪儿买的呀?” 路时低头一看,脖子上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随着动作滑到衣襟外面来了。 他顺手塞回脖子里,淡淡地说:“我哥送的。” 娇莺还想问点什么,路时及时截住她的话头。 “娇莺姑娘,我们这边忙得差不多了,就不耽误你了,请回吧。” - 腊八粥装满了好几个大瓦罐。 幸而阿平身上还有些碎银子,路时让他去雇了辆马车,把这些罐子搬上车,拉去了城中现在人最多的善堂,分给暂住在那里的灾民。 第149章 善堂里如今发放的三餐都是干馍馍,虽然能填饱肚子,但哽人得慌。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将一碗黏稠又香甜的腊八粥热乎乎送下肚,简直就是暗室逢灯旱苗得雨。 路时的面前排起长龙,不一会儿就把粥分得干干净净。 来晚了的人没领到,纷纷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要不是有衙门和知府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只怕他们都要跟喝了粥的人打起来。 路时原本还担心出门会撞上栾宸,不过看样子他去办自己的事了,并没有闲心来管善堂这边的事。 路时高高兴兴带着空罐子和新入库的近百个好评回了府。 不成想,娇莺还在院子门口候着。 见到路时走过来,她似乎全然忘却刚刚发生的尴尬和不快,小跑着上前问道:“路小哥,怎么样?施粥可还顺利?大伙儿都喝上了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路时此刻心情好,对这位腊八粥的功臣也就多了一点宽容,遂没有拉下脸,礼貌地点头:“很顺利,这回多谢娇莺姑娘。明日我会把银子算给你,请你务必收下。” 娇莺羞怯地笑着摇头:“真的不用了,我……咦?路小哥,你这是烫伤了?” 娇莺冷不丁贴近路时,伸手就去捏他的耳朵。 路时瞳孔遽然收缩。 他还没来得及把人拍开,一个白影倏然而至,提着娇莺的衣领,嘭一声将她扔了出去。 第83章 “小……小白?”路时看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大吃一惊,“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 “……谁是小白。” 韩锋懒得跟路时废话,转身冷冷望向从地上支起身子的女人。 “这位爷……这位爷又是谁?!为何如此不讲道理!你我二人无冤无仇,怎能一上来就对奴家动手动脚??” 娇莺捏着自己扭到的脚脖子,冲路时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眼底藏着不明显的怨毒。 “什么动手动脚,”韩锋理智气壮,“谁叫你突然靠近他,鬼鬼祟祟,焉知是不是想做坏事?” “你!”娇莺气得直哆嗦,“奴家只是想察看路小哥的伤势!你别冤枉好人!” 韩锋面无表情,脸上分明写着“冤枉你又怎么了”。 娇莺怒极反笑,“好好好,你一介生人,无端出现在知府府中,还打扮得奇奇怪怪,无故伤人,焉知你是不是想做坏事?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路时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等等娇莺姑娘,他并非坏人!他是……” “他是本王的暗卫,你有什么意见,且对本王说。” 栾宸冷厉的声音在娇莺身后响起。 娇莺浑身一抖,本能地将自己缩紧了些,立刻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奴婢见过王爷。” 栾宸走过来,身上带着几分煞气,沉声问韩锋:“怎么回事?” 路时:“其实……” 韩锋:“禀主子,这人刚才突然靠近路时,还动手捏他耳朵。” 路时:“……”暗卫就暗卫,怎么还学人打小报告! 路时尴尬地摸了摸自己耳朵,无力地解释σw.zλ.:“不是,没有碰到……” 不对,他解释这个干什么?就算碰到了又怎样?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路时抬起头,刚想着要硬气一点,视线赫然撞上栾宸的目光,腿不由自主一软。 哦豁,王爷看起来好生气。 但栾宸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淡淡道:“进去。” 路时没敢再多说什么,乖乖应了,对阿平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拿走,两人火速各奔东西。 目送路时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栾宸这才缓缓转身。 娇莺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前人身上的冷冽气息犹如一柄化作实体的尖刃,刺得她头皮都在发痛。 “谁给你的胆子,动本王的人?” 男人的声音中裹挟着肃杀之气,残酷而森冷。 “奴婢……” 戴面具的男人漠然地打断他:“主子,要不直接杀了吧?” 辩解的话语堵在喉头,娇莺全然忘了要说什么,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声嘶力竭喊道:“不……不不!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 - 路时灌了一壶热茶,舒舒服服靠在软榻上抱着汤婆子,盘算自己今日攒下的积分。 快乐得就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 数了没一会儿,他觉得喉管有点发痒,刚想咳嗽两声,眼角余光却瞥见男人的身影,连忙把那咳声强忍着,抓起茶水往嘴里倒,想把咳嗽浇下去。 栾宸走到近前。 路时放下茶壶,一边咽水,一边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栾宸弯下腰,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了他的耳垂。 “……咳咳咳咳咳!!” 受惊之下,路时被最后一口茶水呛得猛咳起来。 栾宸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抚着他的背,从上捋到下,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直到路时不咳了,他才从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耳朵怎么回事?”栾宸神色平静。 “什么……”路时对着桌上的铜镜一照,才发现耳廓的上方不知何时被烫出了一块红痕,已经隐隐有要起水泡的迹象。 他想来想去,大概是在善堂弄出来的。 第150章 为了给腊八粥保温,罐子都放在炭火上烧着,多半是堂中风大,火星子被吹起来,不慎飘到了身上。只是那时候太忙,根本感觉不到。 栾宸听完,没有追究他背着自己偷溜出去施粥的事,冷着一张脸,从包袱里拿出一瓶治烫伤的膏药。 “过来,”他示意路时把耳朵露出来。 路时脸红红的,却听话地捞起头发,把头伸到栾宸面前,露出莹白的耳垂和底下细皮嫩肉的脖颈。 脉动就藏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见少年身体内的血液被一下一下泵过血管的痕迹,将皮肤顶得微微凸起。 栾宸眸色发沉,在手指上化开药膏,动作轻柔地抹在路时烫伤的地方。 路时忍着耳朵上传来的痒意,嘴里咕哝道:“其实一点都不痛……不过你怎么还随身带烫伤膏……” 栾宸一语不发,沉默地揉着。 渐渐的,路时的耳朵越来越烫,简直像浸在开水中一样,有种要被搓熟了的错觉。 “还、还没好么?”路时气若游丝地问。 上个药怎么能上这么久?他耳朵不会被揉破皮了吧?! 身前的男人闻言,终于放开了被自己折磨了很久的那点软肉。 路时偷偷松了口气,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仍然是被人禁锢着的姿势,动弹不得。 “王爷?怎么……” 路时猛然顿住,后半句话来不及出口就被他囫囵咽了回去。 然后打了个寒颤。 栾宸衔住了他的耳垂。 还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两下。 路时嗓音发着抖:“王、王爷,你干、干吗……” 下一秒,那潮湿温热的触感沿着他的耳垂一路向下,从敏感的脖颈上流连而过,带起一连串好像触电一样的酥麻感。 路时被这舔/舐似的亲吻弄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下意识要挣扎,但两只手却被牢牢地钳在身后,只能被迫仰起脖子,以一种献祭般的姿势,把自己送到对方的口中。 ……十分钟,不,路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他意识涣散,鼻腔里只剩下喘/息不及的呜咽声,眼睛里全是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湿答答地糊了一眼睫毛。 才堪堪被放开。 路时在软榻上缩成一团,屈起双膝蜷缩在自己身前,用力抹掉自己眼角淌出的泪水,带着哭腔哆哆嗦嗦:“你……你干什么……” 栾宸凑上前,路时吓得一躲,差点磕上身后的墙。 所幸栾宸抬手及时拦住他的脑袋。 他垂头,安抚地亲了亲路时眼皮。 “惩罚,”栾宸的嗓音沙哑,“路时,你不听话。” 路时还想顶嘴,但对上栾宸的眼神,难得生出一种面对野兽的危机感,最后怂怂地把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答应,这人还能亲得这么肆无忌惮气宇昂昂啊?! 要不是他刚才手软脚软,说什么也要给这流氓一巴掌! 他眼尾沁着红意,嘴唇也有点肿,脖子和耳朵更是惨不忍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死死抓住衣襟,像是想要遮挡什么,一动也不敢动。 尽管腮帮子还气呼呼地鼓着,看上去仍然可怜极了。 活脱脱一只被人欺负狠了的炸毛小猫 栾宸终究是心软了,也不再吓唬他,坐到一边理了理衣裳,问道:“今日是那婢女帮你?” 路时吸溜了一下鼻子,勉强坐直身体,老老实实跟栾宸交代了今天的事。 栾宸没问他为什么非要去熬这腊八粥,只是在听到娇莺求路时帮忙买了自己时,发出一声森寒的笑。 “那你呢?”栾宸问。 路时茫然:“我什么?” 栾宸:“你可要替她求情?” 路时挠挠头,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想。” “为何?”栾宸问。 少年心软,见到别人有难处总想拉上一把,不为任何回报,好像只是这样做会叫他高兴。 他一向清楚,所以就算路时真的朝他开口,也在他预料之中。 路时撇了下嘴,小声说:“因为我不喜欢她。” 或许是第一印象实在太差,或许是潜意识作祟,又或者是…… “反正不喜欢。她要是真的困难,大不了、大不了问知府买了她,再让她自寻生计去,”路时嘟囔,“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多钱。要是王爷也不愿意出这个钱,那就算了。” 他又不是救世主,哪可能人人都帮到底? 栾宸嘴角的弧度变了变,似乎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她身上的伤是假的,”他淡声道。 路时错愕:“……什么?” 不过随即他便恍然大悟,一捶手心,“怪不得!我看她那样子一直觉得哪里不得劲儿,知道是装的就合理多了!可是她装成这样,能从我这里骗到什么呢?” 说完他看向栾宸,怀疑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张英俊招人的面容,“那肯定是看上了王……府,想来给我当主……唔!” 栾宸故技重施,再次捂住他的嘴,眼睛里带着威胁之意:“还没惩罚够?” 路时讨饶地抓开栾宸的手腕,哀求道:“错了,错了,我瞎说的!” 栾宸放开他,屈指扣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用管她,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 第151章 “要去哪?”路时问。 “军中,都尉府。” - 知府房中。 娇莺跪在曹昌明跟前,一五一十道:“……做饭很是熟练,虎口和食指还有茧,不像是贴身小厮,倒像厨子。” “还有,他身上有一块玉佩,说是哥哥给的。但奴婢看得真切,那不像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玩意儿。” “你说七王爷……把自己的暗卫派给他?这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小厮。” 曹昌明转着佛珠,表情阴毒。 “去,叫王二来,把这封信送出去。” 第84章 走的那天,北疆地区连日来的风雪终于停了。 天边难得放晴,太阳光照耀着覆盖全城的皑皑白雪。先前得到安置的灾民们走上街道,城中渐渐升起零星生机,呈现出一种太平恬谧的氛围。 仿佛先前路时看到那些惨象,都已被大雪掩盖,成了前尘往事。 但路时知道,这些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那些冰封冻土下的枯骨不会消失,并且,或许还将在下一场暴风雪之后再次卷土重来。 只要…… 只要这地方还是由曹昌明这样的人掌管着,只要朝廷依旧对这些人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这场雪灾就永远不会停止。 他握紧手指,看向不远处亲自前来送行的知府大人。 曹昌明正对着七王爷点头哈腰地赔笑:“……下官自然知道,王爷您洁己奉公、光风霁月,所以只不过是替您准备了些路上的吃穿用度,哪里就说得上贿、贿赂了。王爷实在是言重,言重了。哈哈,哈哈。” 从王府出发的车队如今只剩下两辆,一辆是栾宸带着路时坐的,另一辆则装着他们的包袱和干粮,由阿平照管着。其余的马车,到了戍海后便不知去向。 在曹昌明看来,这相对七王爷的身份而言,简直是拮据到不能看。 于是就命人拖了两车东西来,想要送给栾宸。 路时看过车里的东西,的确也算不上值钱,倒是讨好的心思妥帖精巧。 然而栾宸并不买账。 他随手招来曹昌明身边的主簿,让对方现在就将这两车东西送去城中善堂。 主簿不敢不从,白着脸偷偷瞥了一眼知府,领命而去。 曹昌明脸色有些难看,却只能强忍下不快,依旧维持着面部僵硬的笑容,“王爷英明。” 栾宸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于施舍,只在转身前,淡淡地说:“曹大人,你好自为之。” “下官一定谨记王爷教诲!” 曹昌明躬身垂首,掩去眼中怨毒之意。 栾宸走到马车前,见路时抬头望着他,眉宇间带着担忧:“王爷,他……” 栾宸拍了下他的手背,轻声道:“上车再说。” 说完一手扶着他,顺手将他托上了车凳。 曹昌明在几步开外看着,嘴角浮起一个阴狠狡诈的浅笑。 小厮?好一个小厮! 竟然能让主子动手伺候! 想必等袁相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也会对他这回的行事十万分满意。 - 马车驶出城门,路时终于憋不住了,问栾宸:“我们就这么走了,这戍海的居民没关系吧?” 虽然他们在戍海这段时间,曹昌明迫于栾宸威压,不得不开善堂、济灾民,才勉强将严重的灾情修修补补了一点。但一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流落在戍海城外,二来,更不能保证他们走后,曹昌明会不会立刻变卦。 栾宸道:“不必担心,我都安排妥了。” 曹昌明在此次救灾上虽有渎职的嫌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狡辩的空间。而且栾宸尽管奉了皇命,却是奉命剿匪,而非查案,并不能直接决定朝廷四品命官的去留。 所以他这些天着人搜集好了曹昌明的其他罪证,一并快马加鞭送去了王城。不出十日,应当就会有消息。 曹昌明手下还有个司马,并非与他同流合污之人,栾宸秘密见过他,令他在曹昌明被查处之前,多照应戍海城中的事务。 “且曹昌明知道,若是他胆敢阳奉阴违,待本王一走便翻脸不认,”栾宸语调中透出一股血腥味十足的狠戾,“到时候,不必等到朝廷贬黜,本王的人就会先要了他的脑袋,替皇帝省了算账的时间。” 路时终于放下心来,拍手称快:“干得漂亮!” 栾宸扬起一边眉峰,“你不怕?” 路时奇道:“我又不干坏事,我怕什么?” 然后他还义正严辞朗声道:“王爷,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该杀就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栾宸似笑非笑地看着路时:“我还以为,小时对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一般心慈手软。” 路时煞有介事:“你怎么能对我有这么大的误解?我嫉恶如仇的!坏人的恶报来得越及时越残酷,我就越为好人感到开心。” 这要是在现代社会,还得追求一句法治公平,程序正义。可大衍是皇权至上的地方,权力用来为民除害,那就不算滥用。 不显金刚之怒,不见菩萨慈悲。 反正曹昌明间接害死了那么多灾民,死有余辜。 “嗯,原来如此,受教了,” 栾宸诚恳地点头,话锋突然一转,“过来,先睡一会儿。” 路时心生警惕:“我又不是猪,为什么要现在睡?” 第152章 栾宸说:“边疆军营条件艰苦,怕你去了休息不好,趁着现在多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说话间,他还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示意他看看这车厢中的睡榻布置得有多舒服。 路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看了看道貌凛然的栾宸,心有余悸地说:“哦,那我就在这边睡。王爷你往那边坐坐,免得挤着你。” 栾宸眼睁睁看着少年几乎贴在车壁下面,把自己蜷成虾米,连头发丝都写着“戒备”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 怪他之前沉不住气,把人吓成这样。 不过也无妨。 栾宸静静地等了不多时,直到路时的手脚都放松下来,微微摊开,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从容不迫地伸长手臂,把人捞到自己怀中。 睡梦中的少年动了动,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 栾宸轻扬嘴角,低下头,亲了亲怀中人白皙软嫩的脸颊。 - 路时睡得很沉。 他枕着专属的人肉枕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又被暖洋洋的体温包裹着,原本已经彻底坠入了梦乡。 是一声如同打雷的轰隆巨响惊醒了他。 ……不,是一连串的巨响。 不等他彻底清醒过来,车外骤然响起韩扬又惊又怒的喝声:“主子!” 紧接着,他感觉车厢剧烈摇晃,而他背脊一紧,被人抱着腾空而起。 漫天的烟尘在空气中肆意飞扬,路时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抱着他腾挪辗转的人在半空中腾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冷声道:“抓紧我!” 路时听话地将双手圈住栾宸的脖子,勉强睁开眼,发现他们正行至一段山谷中。前面似乎是发生了滑坡,脚下的山路被数十块落石截断,并且两边山上还不断有石头砸下来。 他看不见本来在前方骑马的韩扬,也没看到身后阿平的马车,仿佛天地间只有滚滚的尘土、落石和他们二人。 路时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嘴巴了,只能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也不敢坑,生怕扰乱栾宸的判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两边山上的石头不再下落时,栾宸终于寻了块林中的空地把他放下来。 路时环顾四周,见自己被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围绕着,看起来似乎已远离了官道。 身边人也只剩下栾宸一个。 “这是……怎么了?”路时喘了几口粗气,“又没下雨,怎么会突然滑坡?” 栾宸的脸色不太好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不是滑坡,是有人设伏。” 路时后颈发凉:“谁?该不会是……曹昌明吧?” 栾宸摇头:“还不清楚,他不该有这胆子。” 栾宸把路时的手牢牢抓在掌心中:“跟紧我,一步也别离开。” 韩扬失去了踪迹,他刚才试图呼唤韩锋,也没有回应,只怕这两人都被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耽误了。 这里不安全,要想办法尽快出去。 路时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发出警报:“宿主小心!” 下一刻,几柄利箭凭空出现,擦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直直朝他们射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十数名黑衣蒙面人。 栾宸的佩剑瞬间出鞘,斩断了所有飞来横箭,接着便和那些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这是路时第一次正经八百看见动武的栾宸,虽然他对武学一窍不通,却也能看出来栾宸的武功甚至远在韩扬之上。 杀人如砍瓜切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剑锋带着气贯长虹的气势,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然而,不幸的是,他带了一个累赘。 路时是一个没有任何武学功底的人,不仅如此,身体素质还比大多数体力劳动者都差。 围攻的人太多,哪怕栾宸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也架不住对方车轮战,还要顾忌路时的安危,处处受掣肘。 时间稍长,便渐渐左支右绌,落于下方。 路时急得要死,喊了几次让栾宸先放开他,却只换来男人更加凶悍的浴血奋战,和手腕上紧到发痛的禁锢感。 但事情当然不会全如栾宸所愿。 在一次角度刁钻的围攻中,为了让路时避开对方劈下的刀锋,栾宸终于还是失手,让路时从手中挣脱出去。 “小时——!”栾宸发出怒吼。 蒙面人的攻势越发激烈,不想让他跃出包围圈。 路时被甩出几人激战的圈子,摔到不远处的树下。 他没有停留,翻身爬起来想要跑到一旁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顷刻之间,一个蒙面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举起长刀向他迎面砍下。 路时眼瞳中映出刀刃的雪光。 第85章 铛! 刀劈进了木头里。 路时及时矮身一滚,险险避开刀锋。 刀刃卷起的烈风从路时眼前刮过,把旁边的大树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木屑骤然飞射而出,将他的脸颊剌出一条浅而长的血痕。 路时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伤,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甚至连换口气都来不及,下一刀便已挟着破空声转瞬间袭至眼前。 路时瞳孔遽然收缩。 完了,逃不过了!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要逃避死亡前的剧痛。 金属破开肉/体时令人胆寒的噗嗤声接踵而来,跟着路时闻见了浓郁的血腥味。 第153章 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地方出现痛感。 路时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心里升起某种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 他霍地睁眼。 栾宸半跪在他身前,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向前微微伸出,像是想要抓住他,又像是想要把他推开。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蒙面人的刀尖,从他的肩胛骨下方透出半截。 鲜血正从伤口处汨汨而出,将他大半件衣裳染成了刺眼的猩红色。 “王……”路时剧烈颤抖起来。 刺啦一声,蒙面人已迅速将刀从栾宸的身体中抽出来,并再次对准他的后背捅下去。 路时不管不顾扑上前,一把将栾宸搂在身前,同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系统!榴莲!” 蒙面人的动作滞了一秒,似乎在疑惑这句话的意思。 就这么一闪念的时间,一个浑身尖刺的不规则重物蓦地出现在他的上空,并且在蒙面人警觉抬头的瞬间,以彗星撞地球的速度,瞄准他的脑壳突飞猛进。 蒙面人:“……” 一声沉闷的钝响过后,一只至少十斤重的硕大榴莲把他半边脑袋都砸进了土里。 像被人咬破的爆爆珠,红白相间的液体以他的头为圆心,迸溅开来。 蒙面人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路时紧紧抱着栾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最后一个。 视野中,再也看不到活着的黑衣蒙面人。 原本围困栾宸的人在不远处倒了一地,早就命丧当场。 “王……爷?” 路时不敢动,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一边哆哆嗦嗦拿手去堵栾宸后背的伤口,声音哑得像撕烂的破布,“栾宸,栾宸你醒醒,他们已经死了。” 他能感觉到一直有温热黏糊的液体涌出来,将他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这让他恐惧到几乎要丧失行动能力。 男人动了一下,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路时耳边响起:“……别哭,我没事。” 路时仿佛终于被人从窒息冰冷的水底捞了起来,透着一股湿淋淋的疲惫。 他狠狠抹了把脸,哽咽着说:“没哭!” 栾宸的胸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气音,似乎在笑。 他撑着路时的肩膀,勉强让自己坐起来,低声道:“走,这里……不安全。” - 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路时把栾宸放下,让他靠在石壁上。 凭着非人的意志力,栾宸现在尚存一丝神志,但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趋近模糊。 他阖着眼皮,面色苍白,看上去疲倦极了,路时去摸他的手,只觉得比外面地上的雪还要冰凉。 路时的衣服上染了许多栾宸的血,黏腻的腥味钻进他的毛孔,扎得他又冷又疼。 那种疼痛不间断底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没有当场崩溃。 韩扬韩锋两兄弟都在刚才的滑坡中和他们失散,仅凭他们二人,现在无法走出这片山林。如果这时候遇袭,更是不堪设想。 最好的办法,是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等栾宸的人找过来,或是等栾宸康复。 “系统,给我兑换能够止血和治疗这种伤口的药物、工具。”路时说。 幸好,幸好他那天去施粥,得来的好评为他存下了一些积分。 2583似乎能察觉到路时的心情,一句废话都没有,飞快从商城中兑换了双氧水、消毒棉球、止血绷带和一盒吞服的抗生素药丸。 “宿主,先清创,再包扎。” 路时打开双氧水的瓶盖,靠近栾宸的耳边小声说:“会很疼,你受不了就叫出来。” 栾宸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些突然出现的奇怪物品,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别怕,动手。” 路时稳住颤抖的手指,平静道:“我不怕。” 他一件一件小心脱下栾宸的衣裳,露出那处骇人的贯穿伤。 然后深吸一口气,把瓶中的水浇在栾宸肩头。 伤口一接触到双氧水,霎时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嘶嘶作响。 除却一开始无法控制的肌肉反应,栾宸脸上的表情从没有动过。 倒是路时眼眶红得吓人,死死咬着下嘴唇,宛如在忍着痛的人,是他。 他用棉球就着双氧水,仔细将伤口和周边的皮肤清理干净,然后照着系统在脑海中给他播放的包扎方式,将止血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上去,扎紧。 处理完伤口之后,他又问系统兑了一杯热水,剥出两粒药,喂栾宸吃下。 所有的一切,路时都没有避开栾宸。 就这样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凭空出现这么多古怪的东西。 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掩饰这个秘密。 而他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系统的存在充满感激。 如果没有2583给他开的外挂,凭他们现在的处境,栾宸迟早会死于失血或是伤口感染。 路时做好了回应栾宸质疑的准备。 但不知为何,男人从头至尾一声不吭,没问过一句。 吃完药,栾宸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他屈腿碰了碰蹲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轻声道:“你的伤,处理一下。” 山路崎岖,外面很多地方还覆盖着积雪,甚至到处有尚未融化的暗冰,极不好走。 第154章 路时架着栾宸,有好几次脚下打滑都摔个狗啃泥,而每次摔跤,他都垫在栾宸身下,生怕让他再磕了碰了。 栾宸使不上劲,像个废物一般,对此没有一点办法。 所以路时的身上除了栾宸的血,还有不少摔跤挂破的地方,泥浆沾得东一块西一块,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除了脸上的血痕外,少年的手掌边缘也有石头剐蹭出的伤口,更不用想掩在衣服下面,还有多少伤处。 路时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在衣摆上把手上的血擦来擦去,木然道:“我没事,不用管……嘶!” 栾宸手上拿着一块干净棉球,沾了瓶子里剩下的双氧水,按在他脸颊的血痕上。 路时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两眼汪汪地看着栾宸:“你、你干什么?!你别动!” 栾宸不听,反而把头靠过来,轻轻吹了吹那道血痕,然后拉起他的手,继续涂抹手掌上的伤。 路时怕他牵扯到伤口,一动也不敢动,一边疼得“嘶嘶”叫,一边睁大眼睛愤怒地瞪他。 “都哭成小狗了,”栾宸扔掉擦完的棉球,用叹息般的语调说,“就这么疼吗?” 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拂过路时的眼角,擦掉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 路时望着栾宸英俊的面容,抽抽噎噎地说:“疼。很疼很疼。” 脸疼,手疼,膝盖疼。 胸口最疼。 栾宸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胀满,又痛又热,难受得他几乎坚持不住。 他伸手揽住少年,把他按在自己没有受伤的肩上,在他凌乱的发鬓处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 让你受苦了。 路时无声地掉眼泪,半晌才胡乱抹了抹脸,说:“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害怕。” 害怕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害怕他替自己去死。 栾宸弯了下嘴角,又亲亲路时的脸。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会害怕。” - 栾宸原本决定,等伤口恢复一些,自己也恢复了武力,就想办法寻路出去。 虽然他的小厨子就像神仙一样,不仅能变出药,还能变出吃食和水,甚至连御寒的棉被都有……但将命运全交由别人决定,不是栾宸的性格。 更何况现在形势不明,在山中多待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栾宸计划得很好。 特别是第二天醒来时,他认为自己几乎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了。 然而到了晚上,他的伤情却突然恶化,开始发起烧来,冷得浑身寒战。 抗生素吃完了,路时的积分之前花得差不多,根本不够再兑换新的。 他脱了外袍,只穿着里衣,在被子里紧紧抱着栾宸,试图让他感觉暖和一点。 但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体温降不下来,就这么烧下去,迟早被烧成傻子。 “系统,怎么办?!”路时声嘶力竭地央求2583,“帮帮我,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任务都可以!” 2583为难道:“对不起宿主,没有积分,系统也无法越过权限为你兑换药物。” 路时绝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抱着不太清醒的栾宸,心底的恐惧持续发酵,最后变成了莫名的愤怒。 “好,好!你们不是要我完成任务吗?等他死了,我也去死,我看你到时候靠谁完成任务!”路时愤懑地咬牙,“你救不了他,我就变成你的一笔烂账!” 2583的数据紊乱了一瞬,忽然高声喊道:“等等宿主!我想起来了!出发之前,你不是兑了很多药送给王爷吗!” 第86章 路时给栾宸喂了些盐水,又把额头上降温的冰块换下来,给他擦脸。 男人双目紧闭,鼻息比平日沉重许多,身体在高热中不受控制地发颤,眉宇间却没有几分痛苦神色。 似乎就算意识模糊,也仍然记得强忍病痛,以免让身边人担心。 路时不知道栾宸是不是醒着,抬手摸了摸他英气十足的眉骨,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说:“我得出去一趟给你拿药,你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他之前担心栾宸在外出任务受伤,特地兑了好几样抗生素和药品送给他,被栾宸收在了包袱里。 包袱在马车上,而马车,在他们遇险那条山道上。之前的落石吓得马儿脱了缰,所幸车没有被石头掩埋,还在原地。 系统能够对自家商城出品的东西进行精准定位,只要跟着2583的提示走,最多不出两个小时他就能折返。 路时刚要走,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别……” 栾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睫轻颤,看他的眼眸中涌动着晦暗的光。 他强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路时吓一跳,连忙把他按下去:“你干什么?快躺下去,外头有风!” 栾宸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扣在路时腕子上的手掌收得更紧,沙哑着嗓子虚弱道:“不许出去。在我身边待着,韩扬……迟早会找过来。” “迟不了!”路时焦急地去掰他的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你都烧了一天一夜了,再这么下去,就算保住性命也会变成傻子!” 栾宸咳了两声,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 “等我成了傻子,小时会嫌弃我吗?” 路时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口,恨恨道:“会,嫌弃死了!不只嫌弃,我还会天天欺负傻子,让你给我捏肩捶背学小狗叫!” 第155章 栾宸表情安详:σw.zλ.“那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天天欺负我。” 路时:“你!!!” “小时,”栾宸疲倦地闭了闭眼,“我不会有事。但你若是有事,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路时正在和他角力的手指蓦地僵住。 他沉默片刻,声音忽然温柔下来:“栾宸。” 栾宸心下一软,“你别胡思乱想,我不是说我会死,我只是想说……不放心你。” “不,”路时温情脉脉,“你多半会死。” 栾宸:“……?” 路时不再挣扎,乖巧地在他身边躺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你的伤这样严重,没有足够的抗生素,没有无菌的环境,更不用说这地方还天寒地冻气温零下,你要不死,那真是天理难容。” 栾宸:“……”知道你生气,但也不至于气到要这样诅咒我吧? 路时微微一笑,探出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脖颈,把栾宸刺激得抖了一下。 路时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跳动,轻声说:“与其让你在煎熬中等死,还不如我先了结了你,叫你免于痛苦。” 栾宸垂眸看着他,一动不动,甚至顺从地将脖子往路时手中伸了伸。 他不相信路时会这样做。 但是他也不惧死在对方手中。 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死得不够迅速,反倒吓坏了少年。 路时看穿他的念头,嘴角的笑意越发冷得冻人心魄。 “你说过你喜欢我吧?你还喜欢我吗?”路时靠近栾宸的脸,与他鼻尖挨着鼻尖,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要望到他心里去。 “我……爱你,”栾宸如同受到蛊惑,喃喃道,“一直。” “那你要是死了,就永远都听不到我的回答了。” 路时倏然抽身离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就敢肯定自己知道我心中所想?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心里没有别的人?” 栾宸:“……” 路时冷笑:“我知道你要说你不在乎,你大度,就算我喜欢的是别人你也要关心我保护我。” “但是,假如我喜欢你呢?”路时问。 “假如我喜欢你,我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那你……永远都听不到我的告白了。因为就算是到了黄泉之下,我也会为此记恨你,一句话都不会再跟你说的。” 栾宸:“…………” 栾宸的胸口剧烈起伏,看不出是气的还是激动的,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在乎。” 路时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量减弱,不再禁锢着他,哼了一声:“你最好是在乎。” “我告诉你栾宸,我管你什么王爷不王爷,又是不是为了我好,你休想逼我做违背意愿的事。我要做什么,是一定要做的,”路时掷地有声。 他挣脱出来,把栾宸的手塞回被窝里,再把四个被角严严实实掖好。 “算你识相,你今天要是非不许我走,那咱们就只能鱼死网破了。”路时最后瞪了他一眼,起身准备出门。 栾宸不死心,挣扎着问:“……你打算如何鱼死网破。” 路时幽幽道:“你不是怕我有事么?等你死了,我也一头撞死在这里。到时候九泉之下,咱们再算总账。” 栾宸:“……” 他终于认命,低声道:“路上多加小心,遇事切勿逞强。” 路时脸色稍霁:“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 栾宸目送少年的身影远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撞击胸腔。 他想起先前突然出现砸死杀手的异物,暗暗安慰自己:没事的。 路时并非常人,他一定可以保护自己的。 - 路时走后,栾宸强行让自己保持着清醒,数着脉搏计时。 他相信路时。 他说一个时辰之内回来,那他就一定能回来。 ——至少在第一个时辰结束时,栾宸还是这样相信着。 接下来,第二个时辰也过去了。 然后是第三个。 栾宸躺在死一般寂静的洞穴中,看着洞外的天空逐渐被墨似的黑色浸透,耳边唯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当下的发抖究竟是因为发热,还是害怕。 他的胸口像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所有的心跳都坠入了洞中,不停歇地往下落去。 路时离开的第三个时辰,栾宸咬紧牙关,握住手中的剑柄,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才走出几步路,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是练家子,还不止一个。 栾宸站不稳,看也看得不甚清楚,眼中时有黑茫茫的影子晃动。 他漠然地顶开剑鞘,站在原地,等待着与来人同归于尽。 然而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却听见对方一声又惊又喜的—— “主子!” 栾宸勉力抬头看过去,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栽倒下去。 韩扬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把人接住,木楞楞的脸上现出一丝惊慌:“主子!您受伤了!您没事吧?!” 栾宸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嘶哑的话:“路时……去找……” 第156章 然后彻底跌入无尽的黑暗。 - 黑暗。 一片无尽的黑暗。 路时就躺在这片黑暗中。 他觉得眼皮子很重,好像有人用胶水把他上下眼皮粘上了,怎么睁都睁不开。 后脑勺怎么也痛得厉害,简直像有人活生生给他开了颅一样,又像有一万根针在他头皮上跳舞。 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去给栾宸拿药了吗? 他记得2583给他找的路都还算好走,他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马车,然后…… 路时霍然睁开眼睛! “嘶……痛痛痛好痛!”他终于发现刚才梦里的痛感都不是错觉,抬起手臂摸了摸后脑勺,手上冒出一股湿漉漉的血腥气。 他想起来了! 他本来想去马车上翻包袱,然后不知道哪里突然钻了几个人出来,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完了完了,谁把我头砸破了,我是不是要死了?”路时哭丧着脸,又痛又绝望。 系统2583的机械音显得格外稳定:“不用担心宿主,我刚才已经扫描过了,头上主要是皮外伤……当然可能也有一点点轻微脑震荡,但总得来说没有大问题。” 路时:“……” 他稍微冷静了一点,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是哪儿?是谁抓了我?” 2583说:“我也不太清楚,但这里似乎是一个山寨中的地牢。” 这一点不用系统说路时也发现了,他的身后是阴冷的墙壁,没有窗户,另外的两边则是用粗壮木头做成的栏杆,栏杆外面是走廊和另一间牢房。 房间窄小阴暗,地上脏污不堪,弥漫着一股潮湿发臭的气味。 路时清醒过来之后,被这味道熏得连续咳了好几声。 他的声音似乎惊动了隔壁牢房的人,里面传来铁链子的响动声,接着一个身影匍匐在地上爬了过来,一双手抓住栏杆,从蓬乱的头发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路时吓一跳,费了老大劲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似乎伤得很严重,身上到处是已经凝固的血渍。 他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您是谁?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双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直到路时感觉自己都快被对方看掉一层皮时,那人才开口:“这里是翻海门的寨子。你又是谁?为什么他们要抓你?” 第87章 翻海门? 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来着…… 路时冥思苦想,突然一拍手:“我靠,这不就是那帮和北幽国勾结骚扰自家人的流寇?!” 他之前听栾宸说起的时候,还嘲笑过他们,一帮偷鸡摸狗的宵小之徒,敢取这么不可一世的名字,也不怕折寿。 “你先前不知道为谁所抓?”隔壁牢中人听他语气,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稍微和缓了些,却仍然不住地打量他。 “翻海门虽时常下山去城镇中奸淫掳掠,但只会带钱粮回来,就算是女……女人也不会带回寨子,”他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能出现在这牢里的人,最后一定是要死的。你怎么得罪他们了?竟还要专门把你带回来慢慢折磨……” 路时:“……” 他拿不准这人的身份,于是半真半假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些人。实不相瞒,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是从南边过来行商的。途中我哥病了,我急着出门去给他拿药,结果半道上就被人敲了一棒子,醒来就到这儿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那人见路时脸嫩,又生得白白净净,眼神澄澈,看着确实像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便叹了口气:“你家中,应当不是一般有钱吧?” 路时:“还……还行。” 牢中人的眼神带着同情:“那他们捉你回来,大概是已摸清了你家中底细,想要扣你为质,向你的家人索求更多。你留在此处,只怕是凶多吉少……” 路时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大哥,你、你好像对他们很熟悉,你又是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的?” 还被打得这么惨,都快看不出人形了。 那人声音虚弱,形容凄惨,眼中却露出一种意气昂扬的光。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都尉军中的斥候,本是前来探查敌情,不过一时大意才被他们抓住。他们想要从我口中拷问出军中机密,所以不敢轻易让我死了……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只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否则,说不定还能试着送你出……” 路时无暇细想,扑上前抓住栏杆,着急道:“大哥,大哥!那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帮我逃出去?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带人来救你的!大哥求你了!我哥还等着药救命呢!我要是不赶紧把药送回去,那他……我……” 那落难的斥候似乎也没想到这少年说哭就哭,哽了一下,语气变得有点结巴:“你……你先别哭,我……我这实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地牢中。 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进来,打开路时的牢门,一把将他拖起来:“走!” “大、大哥——”路时惊慌失措地转头去看那名斥候。 那人一手猛拍栏杆:“你们抓这小孩儿想干什么?放开他!秦兴你这天杀的狗贼!你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第157章 “喊什么!”大汉路过踹了牢门一脚,威胁道:“再叫,下次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他朝着对方啐了一口唾沫,脸上毫无惧色,只有熊熊燃烧的怒意。 确实像是军人。 路时只来得及看那一眼,便被人强拖了出去。 两名壮汉用黑布袋子套了他的头,拧着他的手臂,几乎是把他悬空架起走了至少十分钟,然后骤然扔在了地上。 有人过来扯掉他头上的布袋,路时差点被满室明晃晃的油灯晃瞎,好半天才适应过来,睁着刺痛流泪的眼睛观察四周环境。 堂上坐着个中年男人,肤色黄黑,相貌平平,还有些发福。身上堆砌着绫罗绸缎,一看就很昂贵,却莫名给人一种土气又寒碜的观感。 就像偷别人的衣服穿一样。 “门主,人带来了。” 男人正是翻海门门主秦兴,一撩衣摆走下来,语气中带着怀疑和不屑:“就他?” “这就吓哭了?不是吧,这小鸡崽子,有什么看头?你确定真是那位王爷……的人?”秦兴绕着路时转了两圈,歪着头,像围观动物一样观察他。 路时忍着吐他口水的冲动,低着头没动。 秦兴说话的对象,是他身后一名身着异邦服装的人,长得高鼻深目,和大衍人的模样有些不同,看打扮像是国中军官。 那异邦军官走过来,附在秦兴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秦兴仍是不信,大剌剌地说:“不会是有人蒙骗你们吧?他?就他?是那个七王爷的小情儿?你哄鬼呢!” “我听说那凶神以杀人为乐,一天闻不见血味儿都难受,就是个天煞孤星,连对女人都没兴趣,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的!”秦兴对路时指指点点,“你看看,没胸没屁股的,这摸起来能爽?!” 路时:“……” 异邦军官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似乎也有点动摇,遂走到路时跟前,操着一口怪腔怪调,恶狠狠问他:“说,你是大衍第七王爷的什么人!” 接着,一条马鞭裹着鞭风重重抽在他旁边。 “老实点,敢说谎,就抽掉你的皮!” 路时被吓得猛一哆嗦,抽抽嗒嗒地说:“小、小的不敢瞒二位爷,小的……是七王爷身边的厨子。” “……胡说!”军官气得又是一鞭子甩过来,路时机灵地打了个滚儿,装作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密信说,你特别得王爷喜爱,他……他护着你!还……还……” 军官的中文不是特别好,还了半天都没想起信中是如何形容两人关系,最后总结道:“总之,你俩、关系特殊!不一般!是爱人!” 路时把额头贴在地上,苦不堪言:“冤枉啊这位大人!那信中所说的喜爱,必然不是您以为的那种喜爱。这爱人只能指一对夫妻,小的……小的不过是因为做得一手好菜,而刚好七王爷又好这一口,所以才得了赏识。这是上司对下属的欣赏,大人明鉴啊!” 异族军官心中犯疑,转头看秦兴。 这秦兴虽然也看过那封信,但他一直以为,这七王爷的情人必定得是什么雌雄莫辨、胜过西施的大美人,方才能蛊惑大衍昔日的战神。 万万没想到,居然只是个清秀白皙的少年。 “行,就算你只是个厨子,”秦兴摸了摸微凸的肚子,“但你是七王爷的人,这点没问题。我听闻这七王爷虽嗜杀成性,对下头的人倒是很护着。所以……” “所以,能用。”异邦军官冷冷地扔出一句。 路时心里一个巨大的咯噔。 秦兴招手:“来人,剁他两个指头,去送给七王爷。” 路时:“…………” 秦兴弯腰,拍了拍他煞白的小脸,“你应该庆幸你不是王爷的情人,不然,可就没这么轻松咯!” “等、等等!” 路时看着已经伸到自己面前来的匕首,大喊一声。 秦兴皱眉:“干啥?老子可不吃哭哭啼啼这套啊,你要是个女人还好说……” 路时:“……不是!我……我是想说,你们切手指没用!我就一个厨子,王爷怎么可能知道我手指长什么样?他这人疑心病特别重,绝对不可能凭两根指头就相信你们的!这、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秦兴和那异邦人对视一眼,然后端详着他:“那依你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让他肯定是你的?” 路时被那不怀好意的眼光剐得生出白毛汗,强自镇定道:“有,但不在小人身上,在我们当时坐那辆马车上的包袱里。马车还陷在山道上。” 秦兴沉思片刻,抬手叫人取来一个麻布口袋,扔在路时面前。 “找找,是不是在这里头。” 路时上前一看,在心里骂了句娘,这群人真是跟蝗虫似的,竟连他们的马车都搬空了,里面甚至还有阿平带在路上用的一口小铜锅…… 他深吸了口气,在包袱里翻找起来,没一会儿就在栾宸装贴身物件的小包袱里摸到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正是他兑换的抗生素。 当时为了不叫栾宸起疑,他还特地扔掉盒子,只留下药瓶和药丸。 路时装出还在翻找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从里面抠出一把胶囊,抖进袖口里。 秦兴不耐烦道:“还没找到?你小子是不是唬老子呢!” 第158章 “在这里!”路时攥紧那个荷包,把它和里面的药一起交到秦兴手中。 秦兴接过来,抖出里面的东西,脸上莫名其妙:“这是啥?” “回这位爷,这是小的自制的一种糖丸。糖丸是小的自个儿发明的,外面绝对买不到。王爷爱吃这个,您只要送去,再跟他说一句‘早三晚三’,他一定会知道是我。” “什么东西?”秦兴问。 路时答道:“就是以前王爷吃糖的习惯。” 秦兴抛了抛手中的荷包袋,说:“行,反正都关着你了,量你也不敢骗老子。你最好指望你们家主子能真的像传说中这么护短,要不然,老子就把你切得七零八落的,每天给你主子送一块儿去。到时候他爱信不信!” 异邦军官狠狠瞪了秦兴一眼,秦兴马上妥协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留着有用!” 他冲路时一扬下巴:“关下去,先饿着。” 第88章 知府府邸。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钉散发着森冷的金属光泽,上面还沾了些奇怪的红色痕迹。 门口站着两名守门士兵,看人的目光中带着煞气,瞧那模样飒爽矫健,与知府府中那些吊儿郎当招猫惹狗的府兵并不太像同类。 对危险嗅觉敏锐的聪明人瞄上一眼就赶紧走,下回从这地儿经过都要绕道。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知府府的确有大事发生了。 大门后,往日常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的厅堂一片死寂。 前院的地上还有没清洗干净的大片血迹,院中空无一人……不,也不能说没有人。 院子正中央的大树上吊着一个不成人形的人,衣衫褴褛,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他两只手被麻绳捆起来悬在树枝上,必须要时不时用力垫脚,才能不让手腕被麻绳勒断。 正是戍海城先前的“土皇帝”,知府曹昌明。 他被人绑在自家院子里,看上去伤得很重,却还有力气骂骂咧咧。 那张被揍得肿胀破溃的嘴里,源源不断吐出栾宸的名字,换着花样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直到熟悉的足音响起,曹昌明倏然住嘴,换了个声音凄惨地哭叫起来:“王爷!王爷求求你,放了下官吧!真的不是下官干的……我是真不知道那小孩儿在哪里啊!” 脚步声停在面前,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显然也受伤不轻,甚至说不定比他还重,眼睛烧得通红,脸白得像个鬼,就连站在这里都要靠身边的下属支撑着。 然而那双眼睛,和他周身气息,无一不充斥着野兽般的杀意。 曹昌明反而不敢再喊,只是脸上涕泗横流,眼泪刺激得他龇牙咧嘴:“王爷,下官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除了那些落石,下官真的没有抓走任何人!我……我还以为你们死定了,哪知到了官道上,才发现车中根本没有人!” 妈的,他可真是个大冤种! 栾宸身边身着盔甲的男人朝栾宸一拱手:“王爷,这曹狗贼手中除了府兵,只有少数江湖打手充数。这两日他们已被属下杀得差不多了,的确没有发现其他受困的人。” 曹昌明闻言瞪大眼睛,破口大骂:“严林度你这混账!!你到底是我戍海的都尉还是他栾宸的私兵?!” 严林度面不改色一马鞭甩过去,在曹昌明脸上抽出一条新的血痕,痛得他开始新一轮的号啕。 栾宸看他的眼神漠然,缓缓吐出一句话。 “既如此,他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曹昌明目眦欲裂,“……你这杀父弑兄的怪物!你敢私杀朝廷命官……” 可惜后半句还没嚷完,他便被人堵了嘴,叫严林度的兵直接拖了下去。 栾宸面无表情转过身,脚下却猛地踉跄了一步,差点直直坠到地上。 “主子,您的身体……”韩扬一把扶住他,忧心如焚。 “去查。” 栾宸喘着粗气,指骨用力得泛白,嗓音嘶哑:“不是曹……昌明,只怕是,北幽的人。小时他……” 严林度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忽然机敏地往后一退,抓住刀柄。 砰! 一个重物从天而降,把严林度身前的残雪砸出一个浅坑,再慢一步,这坑就得出现在他身上。 严林度:“……” 是个人,被绑了手脚,还在蠕动。 紧接着,一个白色身影飘然落下,单膝跪地朝栾宸行了个礼:“主子,这人是来送信的。” 严林度:“……不是韩扬你弟这痴病还没治好啊!这么大了怎么还随便乱扔垃圾!” 韩扬:“姓严的你想打架吗!” 韩锋只当看不见这两人,上前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栾宸。 “哦,随信还附了这个,”韩锋在怀中摸了摸,又摸出一个荷包。 严林度:“???” 韩扬:“!!!” 栾宸的脸色赫然一变,身体控制不住地觳觫起来。 他一把抓过那个荷包,颤抖着手指打开。 十几粒质地奇怪、颜色鲜艳的药丸滚到他的手心里。 里面还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并不是路时的字,只写着莫名其妙的四个字:早三晚三。 栾宸猛地扔掉那封信,一手掐着送信人的脖子,将他悬空拎起:“他在哪?!” 第159章 送信人憋得面红筋涨:“我……什么……不……” 栾宸眸色阴郁,手上青筋暴起,那人当场被掐得两眼翻白,眼看下一秒就要毙命。 严林度察觉出不对,面色沉凝地劝阻道:“王爷,属下看这人像是城中百姓,应当是被对方随手抓来送信的,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栾宸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没听懂。 手上的劲虽松了点,却依然没有放下那人。 送信人在栾宸的手掌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疯狂往下掉。 严林度和韩扬担忧地对视一眼,韩扬拿着信上前一步,试探着道:“主子,路时应当没事。这来信的人说,若是想救他,需要您……四日后,独自前往信中所说的地方赴宴。他们要与您做个……交易。” 栾宸眼皮轻轻一动,手终于松开。 那人啪嗒掉在地上,被严林度的兵火速抬走了。 韩扬赶紧把信递给栾宸。 栾宸扫了一遍,把信收进怀里,问严林度:“匪军的老巢在哪?” 严林度答道:“北幽军驻扎在距离边境线不到三十里的地方,翻海门在迷瘴山中。” “只不过迷瘴山地形复杂,暗洞很多,十分便于设伏,尚不能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前一阵我派了斥候前去探路,但那兄弟……没能回来,”严林度神色阴霾。 栾宸冷冷道:“严林度,你这两年可是养废了?” 严林度老脸一红:“属下知罪!王爷,那现在……” 栾宸一言不发,从刚才的荷包里倒出三颗路时送来的药丸,珍而重之地放进嘴里,慢慢嚼烂了,咽下去。 “明天之内,把地方找出来。本王要亲自带兵。” 韩扬急道:“主子,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栾宸偏头,看了他一眼。 韩扬后脖颈的汗毛噌地竖起来,乖觉地闭上嘴,唯有脸上还挂着不赞同。 严林度更是不敢反驳,应声领命。 栾宸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不料才走了数步,身影便歪了歪,重重朝地上倒去。 “主子!” “王爷!” - 牢中,送饭的人刚走。 冯宣费力地挪到两间牢房中间,敲了敲栏杆:“路时。” 路时跑过去,蹲下来:“冯大哥,怎么了?” 冯宣把那只破烂的小土陶碗斜着往栏杆缝隙处塞了塞,推到路时这边,“这粥你喝了吧。” 路时鼻尖动了动,从那碗里闻到一股酸不拉唧的馊味儿。他眼角抽了抽,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 冯宣打断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能填填肚子。他们不给你饭吃,这样下去能撑多久?你要还想出去救你哥,就不能饿死在这儿!” 路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位好心的斥候大哥。 “冯大哥,我有吃的,你也别吃这个了,你等着啊。” 他转头蹲在墙壁里,手中凭空出现一盒炸鸡,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肉夹馍。 幸好,他账号里的积分还剩了一点点,虽然不够换药换大件,但换一些大衍能买到的正常吃食,还算绰绰有余。 “给!”路时塞了一个肉夹馍到冯宣手里,又拿了一个鸡腿,把剩下的炸鸡全推了过去。 冯宣:“???你哪来的?” 路时咬了一口肉夹馍,含糊道:“我……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很多。” 冯宣:“…………” 冯宣:“他们没搜你的身?还是热的??” 路时嚼了两口馍,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冯宣,好像在说“你不相信我吗”。 冯宣顿时噎住,莫名在那小狗似的眼神注视下升起一股愧疚之心。 “罢了,”他叹气,“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这秘密你可千万要藏好,别叫外面那些人发现。” 路时感动地点头。 “大恩不言谢!”冯宣狠狠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肉汁四溢的炸鸡。 吃完饭,路时在衣服上嫌弃地擦了擦油光锃亮的手,问冯宣:“冯大哥,你了解这个秦兴吗?他有没有什么弱点,或是癖好之类的?” 冯宣十几天来第一次吃了饱饭,正躺在地上发饭晕,随口道:“这狗东西癖好倒是多,爱女人爱钱财爱美食,可我不觉得路小弟你能有什么……” “等等等等,”路时喊道,“你说他爱美食?” 冯宣点头:“你见过他吧?他不过二十八九,看起来却像四十好几的发福男人,全是赖他嘴馋。我们还曾想过以此为诱饵,在饭里下毒。” “可惜此人虽不够聪明,却异常警觉,所有进嘴的食物都必须有人先替他试毒,故而没有成功。” 路时惊喜道:“那我可以啊!我很会做饭!我……我哥都夸我是个天才厨子!” 冯宣茫然地问:“啊?可即便你会做饭又有什么用?他不信任你,如何会让你去给他下厨?就算真让你去了,你也没机会毒死他……” 路时走来走去。 “不用毒死他,反正我只是想先从这里出去,否则关在牢里什么都做不成。至于信任……我得想想。” 第89章 “你是说,你想做饭给老子吃?”秦兴腿上抱着他娇滴滴的小老婆,兴味盎然地看着主动请缨的路时。 第160章 “你小子该不会是话本看多了,想趁着做饭耍花招,下毒害老子吧?” 路时愣了一下,脸上明显现出“还有这种操作”的惊讶神情。 “可是我身上没有毒啊,你们抓我的时候,不是都搜过身了?”路时神色单纯。 秦兴:“……” 秦兴生气得一拍大腿,巴掌拍在那女子身上,把她拍得嘤了一声。 “那你想干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路时心道你个山贼还有脸说别人奸盗,脸上却一片诚恳,还带着点浑然天成的不好意思:“大人……” “叫门主。”秦兴不耐烦。 路时从善如流:“门主,因为你们不给我东西吃,我实在太饿了……这才斗胆来求门主,给自己挣口饭吃。门主若是不放心我,我甘愿每一顿都亲自为门主试毒!” 秦兴见他捂着肚子满脸菜色,倒是没有怀疑这理由,恶意满满地笑了:“你饿肚子,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干嘛要给你这个机会呢?” “门主,小人可是王城十方酒楼中掌勺大厨的关门弟子!七王爷他嘴巴如此挑剔,吃过一回我做的菜,就把我挖……请回王府当专属厨子了。夏天的时候,我还被王爷带去行宫,给皇上做过一回饭呢!您是不知道,吃完饭皇上就要留我当御厨,王爷不让,皇上还差点跟他吵起来!” 路时面不改色地把自己吹嘘成人人抢夺的厨界妲己,“您就不想尝尝小人的手艺吗?” 秦兴被勾起了馋虫,面色狐疑:“此话当真?” 这小子手艺难不成真好到……好到让那些人误以为他是七王爷的情人? 路时拍胸脯:“绝无虚言。不信您派人去王城打听打听,这些事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秦兴虽没有王城的人脉,但听过十方酒楼的名号,也从那北幽人口中听说过一些栾宸的事迹,对七王爷嘴刁、极少在外用膳这事倒是略有耳闻。 至于皇帝,抢他这兄弟的东西,的确像他爱干的事。 见秦兴有点动摇,路时乘胜追击:“您想想,以您这不凡的王者气度,比他们差哪儿了?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吃到我做的菜,您就吃不得?!” 秦兴σw.zλ.开始犯迷糊:“哟,你这话说得倒很在理!” 路时抑扬顿挫:“所以说,让小人给您做菜,享受皇帝般的待遇,更不会有一厘钱的损失,何乐而不为呢?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您自己一个机会!” 秦兴激动得又是猛一拍小老婆大腿:“好!老子准奏了!” 路时没想到这都能成,按捺不住喜悦的冲动,颤抖着声音道:“多谢门主!” 秦兴哼了一声:“先别忙着高兴。你说的这么天花乱坠,谁知道你手艺咋样?先做两个你拿手的菜,老子要是喜欢呢,就暂且封你在我翻海门当个御厨。老子要是不喜欢,就先砍你一根指头给老子赔罪!” 路时皮肤上滚过一层战栗,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故作镇定道:“是,门主。” - 厨房里,路时一个人站在灶台前。 系统2583担心地问:“宿主,你准备做什么?要不再兑换一个火锅底料吧?” 虽然宿主比起刚穿进这个世界时,已经有了飞一般的进步,但要达到他刚才对那土匪头子吹的程度,总觉得基本是不可能的。 路时摇头:“那不行,火锅底料里面有很多东西这里都没有,秦兴这人多疑,很容易露出马脚,太危险了。” 2583:“那怎么办?” 路时在厨房里转一圈,心里有了数:“你给我兑点木薯粉就行。” 幸好进厨房前,秦兴把先前里面干活的下人全都撵了出去,以防有人偷偷给他帮忙。 这倒是给了路时机会。 这秦兴的确是个嘴馋的,在这冰天雪地的北疆山上,他厨房里的各种食材竟然还十分齐全,应有尽有。 路时挑出几个个大的芋头,两三个番茄,又摸了六七个鸡蛋,把罐子里的新鲜牛奶倒进碗里。 芋头削皮切片,和米饭一起蒸上。 另一边的灶台上则熬了一锅红糖水,往里撒点干桂花,然后起锅放在旁边晾着。 小锅里重新倒入牛奶,加入木薯粉不停搅拌,直到搅成一团黏稠的奶糊糊。蒸好的芋头压成泥,和木薯粉揉成一团,最后揪成小个小个的丸子,在水里煮熟了再捞起来,和奶糊一并放进凉了的红糖水里。 夏季韶光楼的热卖冰品top 1,芋圆鲜奶麻薯,就做好了。 路时动作麻利,芋圆和麻薯也品相完美,系统2583为他循环播放了10秒钟的热烈鼓掌,路时却不是很高兴。 想当初他嫌这东西做起来麻烦,除了偶尔在家给栾宸做做,并不乐意在韶光楼出品,导致这玩意儿一度千金难求,阴差阳错成了大衍饥饿营销的鼻祖。 谁想现在居然要便宜一个强盗,真是流落风尘,逼良为娼…… 系统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宿主,下一个菜又做什么呢?” 路时收心,起锅热油,往里磕鸡蛋:“糖醋荷包蛋。” 2583:“……” 它懂了,宿主这解法就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闻所未闻。 欺负土匪没见过世面,给对方吃的东西都是些平时没试过的吃法,无从横向比较,只要口味上还算过得去,自然容易惊为天人。 第161章 路时一边做糖醋荷包蛋的调料,一边呼唤2583:“统啊,我俩的性命现在可都系于这几个鸡蛋上了,等会儿给调料配比的时候,你得给我精准提醒,及时喊停啊。” 2583为难:“可是这算作弊……”宿主做饭时,它除了提供方法,其他流程一概是不能参与的。 “不要这么死板嘛,这可是生死存亡危机。我要是没了,你还得找个新宿主重新开始任务!”路时恐吓它。 2583弱弱道:“不、不是砍手……指吗……” 路时一刀砍在菜板上:“你不知道有种致命叫感染性休克吗!那么大个伤口,我又这么柔弱,非死不可!” 2583的电流吱溜一声,妥协了。 饭桌上。 秦兴看着面前的一碗饭,一碗蛋,还有一碗水皱眉。 “你做的都是啥?这么寒碜。”他凑近闻了闻,“香倒是很香。” 路时挨个介绍,秦兴看着那碗“童年回忆饭”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先吃,”他把筷子扔到路时面前,让他试毒。 路时劳动半晌,早就饿了,不客气地把每样都拨出一些,狼吞虎咽起来。 糖醋荷包蛋那股浓郁的酸甜味,酱油炒饭中被火煎过的油脂香,还有牛奶麻薯里清甜的奶香,在桌上拧成一股绳,疯狂搅动着秦兴的嗅觉和味蕾。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路时除了吃得喷香,没有一点异样,实在是忍不住,大喝一声“行了!”,直接把碗盘整个端到自己面前,开始大刀阔斧往嘴里塞。 他身边的小老婆探出勺子,矜持地咬了一口麻薯,顿时两眼发亮。 “这是什么?又香又甜,口感还如此滑嫩粘糯!这是什么做的?” 路时答道:“回夫人,就是糯米做的。” 小老婆诧异:“可我平时吃的糯米糕点不是这种口感呀。” 路时微微一笑,透出神秘自信:“这就是小人的独家秘方了。” 一旁的秦兴吃得油光满面,突然一巴掌拍向那女子的后脑勺,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吃老子的东西了!!!” 路时:“…………” - 冯宣伤势未愈,身体虚弱,在牢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见头顶的栏杆被敲了敲,那个熟悉又清亮的少年音在小声叫他:“冯大哥。” 冯宣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身上被拉扯得伤口,龇牙咧嘴扒着栏杆:“你回来了?你没事吧?!秦狗有没有刁难你?” 路时摸摸鼻尖,冲他露出一个骄傲的笑:“自然没有。他同意了,让我以后去给他做饭吃。不过除此之外,平时还是要回这牢房里的。” 说完路时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起来的饭团,递给冯宣。 “这是我今天做的,我偷偷给你做了一个,里面还夹了两个荷包蛋,你尝尝好不好吃。” 冯宣做梦一般接过那还在冒着热气的饭团,呆了片刻,才喃喃道:“他真的信你了?” 路时理所当然:“对啊,这有什么好不信的,我每句话都是真的。” 冯宣看了看少年那张秀气纯净的脸,不自在地移开眼神,咬了一口饭团,“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路时挠挠头。 他觉得更有可能是秦兴太蠢,又太自大,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观察了一下沿途和四周,发现这寨子中戒备森严,每隔一段路就有人把守。 明天再去做饭,他得想办法去找找出去的路。 也不知道栾宸怎么样了,药……到底有没有送到他手里呢? 第90章 翻海门位于半山腰的深林中,平时气温就比山下低很多,冬季雪虐风饕滴水成冰,地牢中常年不见阳光,更是阴冷潮湿宛如冰窟窿。 幸好秦兴留着他们的命还有用,没准备冻死他们,牢门口烧的那一点炭火勉强能维持生机。 冯宣身上有伤,唯有白天才能眯上一会儿,一到夜里就辗转难眠。 而最近几天的晚上,他是彻底睡不着了。 因为每到深夜,他出色的耳力,就会开始为他播放一段幽幽的哭泣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起先,冯宣还以为是以前死在这牢里的冤魂,一个人对着空气交流半天,想弄明白对方有什么愁怨。 直到有一天,隔壁牢房的路时睡在了靠栏杆的这一侧,他才发现原来是这少年在哭。 有时候是睡前偷偷地哭,有时候则是睡着了,梦里还在淌眼泪,时不时能听见他吸两下鼻子。 哭的原因无非就那几个,冯宣本想装作不知道,男孩子嘛,多少要面子,这种丢人的事一定不想被人发现的。 但今晚他却有点忍不住了。 因为路时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实在哭得太伤心,睡着睡着就哭出声来,喉咙里的呜咽一声接着一声,都快喘不过气来,活脱脱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兽。 冯宣听得于心不忍,终于隔着栏杆探出手臂,小心拍了拍路时的肩膀:“路时,醒醒。路时?” “王……”路时喃喃吐出一个字,接着猛地抖了一下,从梦中醒过来。 “冯大哥?怎么了?”路时眼中茫然。 冯宣松了口气,“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有点难受,就把你叫醒了。没事吧?” 第162章 路时呆呆地哦了一声,半晌才抬手摸了把脸,果然满脸都是湿漉漉的。 他坐起身,脑子渐渐醒过神来,梦里的画面却仍然像巨石一样,黑沉沉压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事,我就是想我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路时把头埋进膝盖间,小声地说。 他这几天试了很多次,想要趁着做饭的间隙溜出去探路,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跑。 但万万想不到,秦兴这狗东西脑子不好用,一个翻海门的狗窝居然防得滴水不漏,处处机关迷宫,怪不得连冯宣这样的军中斥候都会着了道。 而且翻海门对路时的看守也并未因为他做饭就松懈,他费尽心机,每回也只能偷摸离开很短的时间,对探路来说太捉襟见肘了。 可越是这样,路时就越想靠自己出去。 即便栾宸伤好了,他也不想他到这种地方来冒险。 冯宣看着路时黯然神伤,一句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最后只能伸手拍了拍路时的头。 说实话,他现在还挺羡慕路时的哥哥,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弟弟为他牵肠挂肚。 不像他,孤家寡人一个,哪天孤零零死在哪里,只怕都没人收尸。 唉,真是人同命不同。 两人就这样在夜里沉默相对,各伤各的心,煎熬地数着分秒度日。 时针缓慢地指向路时被抓走的第五天。 晌午,路时像行尸走肉一样站在案板面前,用力捣着石臼里面的两颗甜菜。 深红色的汁水飞溅出来洒了一整个案板,不仔细看的话,很像什么一塌糊涂的杀人分尸现场。 他自己的袖口和胸前也沾了不少,但他并不在意,一脸怨气在脑海中滑动着系统的界面:“统啊,这商城里就没什么毒药吗?比如鹤顶红断肠散之类的。” 他干脆直接把秦兴毒死了跑路。 2583义正言辞道:“宿主,我们是美食系统,不会提供这种违背人类世界公序良俗和法律正义的东西。” 路时面无表情:“说得好像你那个榴莲砸死的不是人。” “……”2583微弱地挣扎:“那、那是宿主对正常物品的滥用,与系统无关。而且就算宿主你可以在饭菜里下毒,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要吃的。” 路时:“那你可以提前把解药给我呀。” 2583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诡计多端的人类气出了bug。 路时也终于放弃了被翻烂的商城界面,继续捣他的甜菜。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就算真的能毒死秦兴,他也不见得能从这里跑出去。 秦兴和北幽国的人狼狈为奸,翻海门的大本营内处处能见到面目可疑的异邦人,不知是充当了翻海门的战力,还是单纯地监视他们。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翻海门这破寨子坚固得像一只铁桶。 ……但清楚归清楚,路时仍然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 对栾宸的担忧,每日每夜都将他架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路时把石臼中的甜菜汁捞出来倒进准备好的盆中,刚要将发酵好的面团一起放进去揉一揉,门口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紧接着,院门轰然大开,外面传来喊打喊杀和兵刃相接的声音。 有人杀进来了。 厨房里的伙夫和杂役纷纷惊呼着四散逃开,但前来突袭的人显然有武艺在身,训练有素,一抓一个准,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人捆了个干净。 路时抱着碗里的钵,躲在灶台下。 他弄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不知道是敌是友,不敢贸然出去。 最好还是趁乱自己跑。 稳当。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路时的逃跑路线才规划了两分钟,他就被一只手揪着后脖领抓了出去。 “放、放开我!”路时挣扎着嚷嚷,手上死死抱住那个盆,准备危急关头扔出保命。 来人见自己抓了个细皮嫩肉的少年,迟疑了片刻,对领头的喊道:“大人,这人不像是落了草的,您来看看呢!” 一名年纪稍长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上下打量他。 与此同时,路时也在打量他们。 这两人身上都只穿了十分干练的布衣,收袖束腰,胸前挂了个护甲,虽然看不出是哪里的装束,但确实是统一的装扮,应该是隶属同一个集体。 就是这身衣服,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眼熟…… “翻海门不可能把不信任的人放在厨房,”为首的眼神犀利,“他们也不会让掳来的人活着浪费粮食。押下去先关着,回营再审。” 说完他不再看路时,问道:“都清理干净了?赶紧去找他们关人的地方,也不知冯二那小子是不是还活着……” 冯二…… 冯宣?! 路时终于想起来,他们身上的布衣样式,不正和冯宣身上的差不多?! 只不过冯宣那身衣裳早已破烂不堪,染血的染血滚泥的滚泥,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袖口和腰间还能看出一些痕迹。 “等等!你们是来救冯宣冯大哥的吗?”路时喊道。 那人一个大踏步转身,停在他面前:“你知道冯宣?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路时语气急切:“我知道,我是他邻居!你们是他的战友吗?你们的头儿呢?是谁带你们来的??” 第163章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对方不依不饶。 路时缓了缓,“我是七王爷的……贴身小厮,我叫路时。” “是……七王爷让你们来的吗?”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那人眼睛蓦然睁大,忽然一巴掌拍到路时肩膀上:“原来你在这里!你没事吧?这回要不是你,我们还没这机会打上翻海门的老巢来!都尉他……” 路时抓住他,打断他稠密的话:“所以王爷呢?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哦了两声,“王爷也来了,不过他一个人去见秦兴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 路时猛地一抖,哑声问道:“一个人?!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男人奇怪地看他:“王爷可是我大衍的战神,区区一个秦兴算什么?再来十个也不是王爷的对手。而且没有王爷替我们引路,我们怎么找得到这来?” 路时还要再问,男人挥手:“小孩儿,你就先在这里躲好,外面正打得热闹,现在出去还不如待在这儿安全。我留两个人保护你,不过我得去救冯宣,给我指下路?” 路时很想去找栾宸,但又怕自己莽撞反而惹麻烦,抹了把脸站起来说:“我带你去吧。” 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有打斗。 这几名跟着都尉的士兵身手不错,他们将路时护在中间边打边走,顺利地杀掉守卫进了地牢。 冯宣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懵了,那军官还以为他被人活生生打傻了,扶着他悲痛地喊了半天。 “不是……小路你真这么厉害?!你不找路,直接把他们搬来了???你是神仙吗!”冯宣回过神。 路时:“不是,我……” 冯宣欣喜若狂,什么都听不进去,热泪盈眶地上前猛抱了一下路时。 下一秒,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倏然从地牢门口飞掠至路时身边。 把人抢走了。 冯宣:“???” 第91章 半空中,路时的惊呼刚吐出第一个音节,又重新吞了回去。 他绷直了身体,不声不响任由身后的人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势挟持着他。 两人在地牢外一处很适合杀人抛尸的阴森夹道中停下。 脚一落地,路时急急转身:“你……” 他的话没说完,被人捏住后颈,猛地一把按进了怀里。 一双手紧紧箍住他,力道大得有些失去了往日的分寸,甚至让路时觉得喘不过气。 但他不敢动弹,只能将头稍稍仰起一点,结巴道:“伤……呼,小心你的伤!” 抱着他的人不为所动。 路时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在小幅度地发抖,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费劲地钻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对方宽阔结实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充满眷眷安慰之意。 “我没事的……没事了。” 栾宸似乎慢慢平静下来,将路时松开少许,手仍旧揽着他的腰背,仔细端详他是否有挨打的痕迹。 “怎么瘦这么多?他们不给你饭吃?” “你的伤怎么样了,不要紧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栾宸英气的两道剑眉拧得死紧,“你先回答我。” 路时:“那……倒没有,也、也没瘦多少吧。” 他一个自带美食系统的厨子,饿着谁也不可能饿着他,实在是因为思念成疾……呸,因为忧思过度,才掉了几斤肉。 但这话必不可能对栾宸坦白。 栾宸看起来不信,坚持道:“脸都尖了,抱起来也比先前硌手。” 路时:“……那你别抱!” 栾宸黑沉沉的眼中浮起一点笑意,当然没打算听,又自顾自地拉起他红通通的手看了看,随即撕下一块衣摆给他擦手。 “刚才杀人了?没被吓着吧?” 路时的手被男人攥在掌心,手指一根一根捏起来,从指尖细心擦拭到指缝。 布料在皮肤上的柔软触感和那力透布料的热度让路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失神了片刻,然后才听到栾宸的话。 “杀……什么杀人?”路时把视线投向自己手上残留的红色汁液,恍然大悟。 “不是!这是甜菜汁!我刚才在揉面准备做面条……” 栾宸手一顿,蓦地抬头,杀气腾腾:“秦兴吃你做的饭了?他逼你的是不是?” 路时:“……” 他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那股隐约的酸味,识时务地改了口:“就是,都是他逼我的!他听说王爷爱吃我做的饭,就非要感受一下王爷的待遇,还说我不做的话就不给我饭吃!” “他也配。”栾宸眼神森冷,“待捉住他,本王拔了他的舌头,替你出气。” 路时松了口气,乖巧点头。 栾宸扔掉染红的布料,慢条斯理摩挲了两下路时的手,突然又问:“那刚才抱你的小子又是谁?” 路时一哽,莫名慌张起来:“啊?谁啊?哦……就、就是都尉军中的一个斥候嘛,他和我一起关在地牢里,我俩的牢房挨着,平时、平时聊聊天……” “……挨着啊,”栾宸目不转睛看着他,意味深长:“嗯,小时真是讨人喜欢,才分开几天工夫,就交到新朋友了。” 路时被这酸溜溜的语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意思?你——” 第164章 栾宸忽然收回一只手,捂在胸前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路时立刻慌了神,赶紧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让秦兴给你送来的药都吃了吗?还烧不烧了?” 栾宸顺势蹭了蹭少年的掌心:“大夫说无甚大碍,不必担心。” 路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得要命,也顾不上控制自己的语气,急赤白脸地骂:“怎么就没大碍了?那么深的伤口,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现在伤没好就敢闯土匪窝,就不知道多爱惜点身体吗??刚才还敢抓着我飞,还飞!飞个屁!” 栾宸呆了一下,脸上第一次现出无措的表情。 他抬手想去帮少年擦脸上的眼泪,手却在半空中被对方一把拍开,发出一声脆响。 他只好抱紧少年的腰,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是我不对,刚才不该随意动用轻功。让小时担心了,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儿有多害怕?!每天……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是梦到你死了,就是梦到你变成了傻子,变成残废……呜……” 路时气得脸颊都鼓起来,歪着头不肯看栾宸,偏偏眼泪还在不争气地往下掉,把一张净白小脸染得水光淋淋。 他一边哽咽着胡乱抹眼泪,一边觉得丢脸死了,继而哭得更凶。 栾宸胸口像被锋利的铁爪挠来挠去,痛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恨不得把心肝都剖出来,只要能叫少年好过一点。 他把路时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一下抚摸他清瘦的背脊,反复地低声呢喃。 “嘘,别哭啊。梦是反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药我收到了,小时真的很聪明,是你救了我的命。他们后来还给我请了很厉害的郎中,现在真的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乖……别哭了。你这样,让哥哥比死了还难受。” “呸呸呸,童言无忌!”路时渐渐缓过来,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一顿猛擦脸,“什、什么哥哥,我又不是你弟弟。” 栾宸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可你亲口答应过,在外是……” 栾宸的手突然停下。 他在路时的后脑勺摸到一个不正常的隆起,有差不多一枚铜钱大小。 栾宸脸色一变,马上把他的头发掀起来查看——是一个已经收缩了不少的血肿,颜色发乌,可想而知刚形成时有多严重。 “怎么回事?谁打了你?!”他的声音里涌动着难以压抑的暴戾。 路时迷茫地伸手想摸,却被栾宸抓住不能动,好一会儿想起来,“哦,没事,这是那天他们的人来绑我,挨了一棍子。” 栾宸以指腹轻轻碰了碰,哑声问:“疼吗?” 路时摇头:“早就不疼了,小伤。” 见栾宸的表情仍旧难看至极,路时挠了挠脸,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他对上栾宸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就连受伤都要一起,有难同当。” 栾宸冷漠道:“这难不需要你来当。” 路时撅嘴。 栾宸又说:“一对,可以。兄弟,那不必。” 路时的脸顿时红了,干巴巴地说:“……你刚才自己说是‘哥哥’……” 栾宸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那是……” 他以口型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情、趣。 路时:“…………” 他噌地一下起身,“他们打、打完了吗?我们能不能出去了?这里太闷了……” 栾宸捉住他的手,牢牢牵在自己手里,带着他走到夹道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路时探头。 栾宸把他摁回去:“还没有。” “既然小时担心我,这场交战我就不参与了。我们且在这等着罢,待外面安全了,他们自会找过来。” 路时看着几乎把自己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的男人,战战兢兢吞了下口水。 借口,绝对是借口! - “王爷!王爷?” 严林度穿着溅了一身血的铠甲,大刀阔斧拎着手中的剑,在寨子的地牢外边走边嚷嚷。 “王爷人呢?不是说早就到了么?不会出什么事吧?” 下属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韩扬那小子也没见到,严林度纳闷,张嘴还要再喊:“王——” 旁边一条窄小的夹道中站出一个身影:“严林度,你喊魂呢?” 严林度面上一喜,兴高采烈跑过去:“王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全清理干净了,凡是不投降的都已经杀了!这回多亏了您,要不然这龟孙子藏这么深,我们自己摸上来还不知道要折多少弟兄!王爷……” “行了,”栾宸不耐,“一身血腥味,赶紧回去洗洗歇着吧。” 严林度一脸呆滞:王爷什么时候也跟他家娘儿们似的,开始嫌弃起这么点味道来了?王爷以前在战场杀人的时候,可从没嫌过自己身上味儿重! 严林度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见他家王爷从夹道中小心地牵出一名少年。 那少年的眼睛水汪汪的,脸蛋子和耳朵都红得很,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好像在埋怨什么。等一看到自己时,突然一把将王爷的手推开,脸变得更红了…… 第165章 严林度张大了嘴:“……” 栾宸抬头看到他,眼神凌厉:“严林度,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严林度:“我……末将……那个,王爷,您现在回哪儿?” 栾宸看了眼路时,道:“先回曹昌明的府上,休整两日。” 严林度:“……是。” 好弱,那小孩儿看上去好弱。 肯定是为了他吧! 严林度人刚转身,一个身影从旁边一瘸一拐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激动:“卑职参见王爷!” 严林度奇道:“冯宣?你什么时候认识王爷了?” 冯宣行完礼,兴高采烈地看向栾宸身后的路时。 “卑职与路时小弟相识于牢中,方才得知原来路小弟是王爷身边的厨子。这次卑职能够脱困逃命,全仰仗路小弟的聪明智慧,特地前来拜谢!” 路时偷瞄了一眼栾宸的侧脸,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冯大哥你言重了,没这回事,快回去歇着吧……” 嗯?栾宸的脸色怎么好像更臭了? 冯宣耿直道:“路小弟太谦虚了!王爷您有所不知,路小弟主动去向那秦狗进言,冒着生命危险说服他让自己当厨子,借此在山寨中探察敌情。卑职能有一口饭吃,也全靠路小弟投喂!您可一定要好好奖赏他啊!!” 路时:“……” 栾宸:“……” 片晌后,栾宸微微一笑,一字一句。 “是吗?本王竟然不知,路时背着本王做了这许多事?” 路时默默泪流满面:“……” 我不是,我没有!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那都是路小弟谦虚!路小弟他……” 冯宣还在喋喋不休,严林度骤然打断他:“行了行了,恁地啰嗦!赶紧跟本将回去!王爷,我等就先告退了啊!” 冯宣莫名:“都尉,卑职话还没……” 严林度:“说个屁,赶紧走!” 一看他们七王爷那脸色,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第92章 翻海门被都尉带来的军队彻底占领,人抓的抓死的死,只剩下个偌大个空壳子。他们把寨子里藏的财物一一搜出来,拿麻袋装了堆在最外面的院坝里,垒成了体积惊人的山包。 山寨的外围地下还挖出了年代不一的累累尸骨,数目不小。有的是过去被掳到山上的年轻女子,也有不少都尉军中曾派出的优秀将官,但更多的是因年深日久,早已面目全非不辨男女的遗骸。 翻海门并非从不带俘虏回来。 只是他们掳回来的人,最后都杀光了。 路时经过时,士兵们正在为这些亡魂重新造冢,栾宸用手覆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山寨中邪恶腐朽的阴暗气息正在慢慢散去。 这颗在北疆盘踞已久的毒瘤,终于被连根拔了出来,无法再危害更多的人。 路时觉得,自己这一回无妄之灾倒也算值得。 两人坐上回程的马车。 每过几分钟,路时就忍不住要偷偷瞄一眼栾宸。 自打那告状精走了以后,他一直坐卧不安,提防着栾宸发难,谁知这人真能沉住气,一脸平静,什么都不问。 可路时有种小动物般的警觉性,他总觉得空气中有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看我做甚?”栾宸原本在闭目养神,忽然开口。 路时慌乱地把目光挪开,嘴硬道:“谁看你了?我、我在发呆。” 栾宸没有揭穿他,睁开眼睛乜了少年一眼,道:“不累吗?好好歇会儿。” 栾宸这么一说,路时忽然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倦意。 在山上的这五天他睡不好吃不好,全靠一口气强撑着,如今见到安然无恙的栾宸,这气便先散了大半,现在浑身上下又软又酸,终于觉出累来。 担心栾宸秋后算账的紧张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困惫击中,没一会儿就消得一干二净。 路时倚在车壁上,很快昏σw.zλ.睡过去。 栾宸俯身看他。 一张白瓷似的小脸瘦出了尖尖的下巴颏儿,微微翘起的眼睫下,掩映着淡淡的乌青。 少年大概是怕挤着他,整个人蜷成可怜巴巴的一小团,缩在自己那半边位置上,生怕越界。 随着车轮的颠簸,他的脑袋有节奏地轻轻磕上车壁。每碰一下,少年就蹙一下眉,好像被那声音搅扰了梦乡,有点无能为力的恼火。 栾宸胸口如同被灼热的炭火融化殆尽,除了一腔又满又烫的爱意和歉疚,什么都不剩了。 他小心地伸手将少年抱过来,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圈在胸前,就像圈住了他脆弱易碎的小小珍宝。 栾宸放缓了呼吸,慢慢低下头,在路时的眼角心疼地落下一个吻。 少年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皱了皱眉。 栾宸连忙直起身子,屏气凝神等待了一会儿。 少年没醒,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继续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栾宸无奈地探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把人拢在身前。 “回去再跟你算账。”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戍海城,在知府——现在恐怕是原知府了——的府衙门口停下。 早已候在门口的严林度等人正要上前行礼,就见车帘打起来。 王爷怀里抱着一个人,施施然走下来。 第166章 严林度看清那人的脸,礼行了一半僵在半途。 他回过头,满脸责备地瞪了身后的韩扬一眼。 王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王爷亲自动手搬运下仆,韩家这俩傻子兄弟是怎么当值的?! 韩扬:“?” 严林度懒得理会韩大傻子,赶紧上前一步,为上司解忧:“王爷,我来吧!” 哪知他的手还没碰到路时的衣角,先迎面挨了栾宸一记眼刀:“收声。” 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被韩扬猛地拉了回去。 这么一来一回,王爷已经径自抱着人走了进去。 “……不是你拉我干什么!你就这么干看着你家主子自己动手搬东西?!”严林度不满。 韩扬面无表情举起一根手指:“第一,你可千万别当着主子的面称路时是东西。” “第二,路时的事,主子一向都是亲力亲为,最不喜欢别人插手。我这是为你好,别说兄弟没提醒你。” 严林度是个满脑子打仗的大老粗,但好歹结了婚成了家,并非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愚人。 一听韩扬这话,他咂摸出一点儿不寻常的味来,当即把眼睛瞪得牛大:“你……你啥意思?!难道王爷他……他和那小子……那那那啥???” 韩扬却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严林度:“……我说王爷和那小子!什么关系!!” 韩扬严肃道:“主仆关系啊,能是什么关系。路时是王爷身边最受宠的小厮!” 严林度:“…………” 他一巴掌拍在韩扬脑袋上,把人拍了个踉跄。 就白跟木头费这口舌! - 府衙中,栾宸一路把路时抱进了房间。 路时其实早醒了。 在门口时,严林度那一嗓子就把他喊醒了,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来。 人太多了!他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当着众人从栾宸怀里出来! ……于是一直装睡到了现在。 他感觉到栾宸把他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然后强忍着羞耻任由他给自己脱了鞋子,盖上被褥。 等一切都安顿好,身边的人终于停下动作。 路时松了口气,正想竖起耳朵听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忽然听见栾宸低沉的嗓音响起。 “既然醒了,就起来聊聊吧。” 路时:“……” 路时死死地屏住呼吸,绷直身体一动不动,装出一副睡成死猪的模样。 栾宸声音平静:“嗯?没醒?” 路时不动。 栾宸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算了,那你睡吧,我晚一点再来。” 路时仍旧是不动。 直到房间里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咚咚向外走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 路时耐心地在心里读秒,等到两分钟过去,房间里依旧悄无声息,他才睁开眼睛—— 栾宸那张英俊的脸赫然就在离他十厘米的地方,一双如漆似墨的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促狭的笑意。 路时:“……” 路时心脏狂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你变态啊。” 栾宸疑惑地扬眉:“变态?小时,你若是要骂我,得挑我能听懂的。” 路时:“……” 他骂骂咧咧把栾宸那张摄人心魄的脸粗暴推开,坐起来,趁着对方还没开口,先发制人道:“来,聊聊吧。” “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栾宸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出路时的“不良企图”,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老老实实在床边坐下讲起来。 秦兴派人给他送来的信中,要求他独自一人赴约,并称他若是没有出现,或是带人前往,就要了路时的小命。 栾宸一个人去了。 在约定的地方,他见到了秦兴和北幽国曾与他交过手的将军莫那兀。 栾宸刚说到这里,见床上的少年对他怒目而视,看上去好像马上要开口骂人,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我虽是一个人去赴约,但我已经提前做好了部署,绝不会出现你想象中的场景。论玩战术,十个北幽也不是我的对手。” 路时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显然在说“那谁知道”。 被轻看的大衍杀神不但毫不动气,反而体会到一种被夫人管教的窃喜。 为了表示安慰,栾宸偷偷摸了下少年的爪子,接着说:“当然,他们也很谨慎,在见面的地方屯了兵,埋伏了不少高手。” “不过他们没想到我受了伤,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其实也足以拿下我。” 然而,北幽的意图,却不是要七王爷的命。 莫那兀提出,他们可以协助栾宸出兵,推翻大衍现在的皇帝栾胤,条件则是栾宸坐上皇位后割让北境五城,从此与北幽缔结盟约,成为形亲之国。只要栾宸在位之日,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北幽出兵。 路时瞠目结舌:“他们的皇帝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吗?怎么会对你提这种要求?” 栾宸在大衍本就是皇族,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和自己的皇兄关系再不好,人生中要面临的风险也远比里通外国起兵谋反要小得多。 他们根本不了解栾宸,所以不知道,他不可能同意割让领土这种事。 但他们又是如何判定栾宸会愿意叛国的? 第167章 “因为他们给了我一个理由,”栾宸说,“一个他们认为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莫那兀告诉栾宸,在山道上利用落石袭击他们,并且派出杀手扫尾的,并不是北幽和翻海门,而是知府曹昌明。 曹昌明一个小小知府,再胆大也不敢对一位骁勇善战的王爷下手,除非…… “除非,他奉了别人的命令,”路时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栾宸点头:“自然是我那位皇兄下的命令。” 路时一拍床板:“我艹!这傻&*#*&%……” 栾宸拉起他的手揉了揉,“何必因为他动气?栾胤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是终于找到了机会。” 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栾胤的命虎视眈眈一样。 彼此彼此。 但真正令栾宸动怒的是,事关他和路时关系的消息,也是从大衍被人传到北幽手中的。 不止如此,莫那兀还告诉栾宸,跟这个消息一起到达的,是一句能够代表“皇帝意志”的交易要求。 “若王爷未死,北幽能配合他们,成功取得王爷首级,大衍皇帝愿意向北幽纳贡、和亲,同时让出边境十里。”莫那兀对栾宸说。 路时听到这会儿,连骂人都找不到词了,只觉得这皇帝会被人篡位,都算是他的福报。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历史上其实不缺这样的君主,他们坐在王座上,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国家和人民的福祉,仅仅只是那金光灿灿的帝位,和帝位背后所象征的权力巅峰与无尽荣华。 为了这一点权力的诱惑,出卖国家算不得什么。 毕竟是连灵魂都一起出卖给恶鬼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北幽所图显然更多,栾胤的条件不足以满足北幽的胃口。 再加上,北幽先前与栾宸曾数次交手,军中上下对栾宸充满畏惧,没有人认为他们能十拿九稳地杀掉这个凶神,更担心因此招致栾宸和他军队的反扑。 他们打怕了,相比之下,他们更希望和栾宸站在同一战线。 而且栾宸一旦答应和他们合作,将来若是反悔,他们还可以以此污点为要挟,故技重施,扶植新人推翻栾宸的统治。 路时咋舌:“狗皇帝肯定没想到,北幽人居然会反咬他一口,倒把这些秘密都捅给了你,希望收买你。你看,就连人家敌军都知道择明主呢。” 栾宸笑了笑,“并不全是因为看得起我。” “是他们没有完全相信大衍的密信,担心只靠你一个,威胁不了我,”栾宸摸摸路时的头。 “他们高估了我。” 路时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小地哦了一声,红着脸问:“后来呢?” “后来,我答应与他们交易,但要求是要先见到你平安无事。秦兴和莫那兀见我愿意孤身前往山寨,相信我被说动,求之不得。” 他们对翻海门的老巢很有信心,认为只要栾宸去了便插翅难飞,于是绑了栾宸,给他的眼睛蒙上黑布,带上了马车。 只是这二人万万没想到,栾宸身边还有一个神出鬼没、从未露面的暗卫,韩锋。 韩锋极其擅长隐蔽身形和气息,只要他想,哪怕是栾宸也很难发现他在哪里。 韩锋一路缀在他们身后,将消息送给韩扬,将都尉的军队也悄悄带上了山。 就此,翻海门被栾宸一锅端了。 路时一颗心跌宕起伏,坐了一趟过山车,现在勉强落进肚子里。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皇帝这么着急,宁可通敌也要置你于死地,就恨你到这种地步吗?还是……他已经发现你做了什么谋反的事?” 路时没发觉自己问了什么危险的问题。 倒是系统2583急急地插嘴:“宿主!哪有人直接问别人‘你是不是要谋反’的!” 路时:“啊,可是他是好人啊。” 2583:“……”算了毁灭吧。 路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栾宸。 栾宸果然没生气,他甚至扬了扬唇角,语气愉悦:“小时这还是第一次关心我的秘密。” 路时耳朵发烫,“不是,我……” “我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诉你,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栾宸敛容。 “翻海门和北幽人还想留着你和我谈交易,所以他们不会太为难你。那你为何还要冒险去给秦兴下厨?” 哦豁,这是轮到跟他算账了。 路时偷偷地往被子里滑,“……其实你的秘密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可以不听的……” 栾宸眼疾手快拦住路时的腰,不让他把自己藏进去。 “你听不听秘密,都要回答我的问题。” 栾宸蹙眉,“难不成……真是为了给那斥候带饭吃??” 路时猛地坐起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犯得着为了一口饭……”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栾宸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秦兴这人喜怒无常,对待俘虏尤为残暴,曾经虐杀过十几名年轻女子和小孩,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你运气好,没遇上他犯病,若是……” 栾宸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办?” 他一想到路时这几日里还每天在秦兴身边做饭,试毒,就觉得四肢百骸窜过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 第168章 万一呢? 万一在某一刻,秦兴忽然看路时不顺眼了,又或者他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了,他会怎么对待路时?他不敢要了路时的命,但…… 栾宸想起曾在密报中看过的消息,眼中蓦地腾起暴戾的光,仿佛有烈焰烧心。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忽然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把栾宸从阴鸷的幻象中唤醒。 “我很小心,也很聪明的,”路时认真看着栾宸的眼睛说,“我知道要保护自己。” “但我不能就这样待着,什么都不做。” 路时的目光落在栾宸受伤的肩膀上。 “我担心你。”路时轻声呢喃道。 “我怕我不赶紧逃出去,会害你丢了性命。” 他的确是觉得秦兴有点笨,应该不难得手。 可是他也很清楚,秦兴再笨,只要他还是翻海门的门主,凭他的地位就足以对自己造成致命威胁。 他愿意铤而走险,只是因为他下意识认为,栾宸比他自身的安危更重要。 他在那一刻好像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忘了自己还要完成任务,活着回去。 路时没办法再骗自己。 他喜欢栾宸。 很喜欢很喜欢。 比他自己的认知中,可能还要喜欢得多。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嘴,永远都不要说出那句表白。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爱意自有它的出口。 - 夜幕渐渐将整座府邸染上了暗色,原先笙歌鼎沸的知府府如今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除了主院中亮着几盏灯火,其余地方都黑洞洞的。 栾宸请了郎中来给路时把脉,确认他除了有些气虚血弱外并无大碍,又重新处理了后脑勺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方才彻底放心。 路时表示自己也信不过栾宸,非要看着郎中给他换药,亲眼看看伤口还有没有溃烂脓肿。 好在现代的抗生素在古代人身上所向披靡,感染刚起了个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中。 待其他人都走了以后,路时把自己手中剩下的药全给了栾宸。 “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路时呸呸了两声,交叉了一下食指和无名指,“就吃这个。放好了,关键时候能救命。” 等他把任务做完,有了更多积分,走之前……再多换些更厉害的药品。 栾宸不接。 “放你身上就行,反正你总是和我在一起。” 路时怔了一下,随后强硬地塞进栾宸手里,“自己的命自己保管,别指望别人。再说了,你怎么能保证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呢?如果又像这次一样……” “不可能。” 栾宸打断他,语气中藏着一丝森然。 “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除非我死。” 路时的手指在身侧颤抖着蜷缩起来,撇过头,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一句:“知道了。我……我有点累了,想睡觉了。” 栾宸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低声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他转身准备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衣袖。 栾宸讶然回头:“怎么了?还有何事?” 路时的表情比他更吃惊:“你不同我睡了?” 栾宸:“…………” 路时:“…………” 路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涨红了脸解释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不睡这儿吗?不……不对,我是说你之前都跟我睡一起,我……” 眼看路时的脸越来越红,感觉再说下去就该烧起来了,栾宸贴心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别紧张。” 路时:“……”草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还开嘲讽呢! 栾宸看了看门外,说:“这府里如今都是我们的人,严林度也带着兵驻扎在外围,不会有危险。” “不过,这里的确是有些空荡了。是我考虑不周,你刚从寨子里出来,肯定会觉得害怕,”栾宸思索片刻,“这样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熟了再走。” 路时沉默了。 栾宸走了两步,疑惑地看向他:“不上床吗?” 路时哆嗦了一下,艰难地抬起脚,走过去。 看着路时脱了外袍,乖乖躺进被窝里,栾宸伸手替他掖平两边的被角,拍了拍。 “睡吧,我守着你。” 他熄了房间里大部分的油灯,只留下桌上一盏光线微弱的烛火。 昏暗的灯影中,路时能看到栾宸就坐在床边,迷朦的烛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如保护神祇一般。 神明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流露出独一无二的暖意。 “睡不着?怎么办,我也不会哼摇篮曲……” 少年猝然起身,冒冒失失拉住俊美神明的领口,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神明的瞳仁急遽收缩,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喉咙中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消失了一瞬。 那不能算作一个吻。 顶多只能说,路时用自己的嘴唇粗暴地碾轧了一遍栾宸的嘴角、下巴和面颊。 他亲人亲得太少了,不得其法,像小猫舔水一样,只会把眼前人舔得湿漉漉的。 “别走了,”少年的眼中倒映着一豆烛火的光,光芒潋滟,犹如春潮乍起,暖融融地荡漾。 “别走了,留下来……就跟我一起睡吧。” 第169章 栾宸的呼吸蓦地沉重起来。 他那双幽深漆黑的凤眸一瞬不瞬盯着路时,好像想判断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但这样的犹疑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事实上,几乎是路时的话音刚落,男人就一把将路时掀翻在松软的被褥之中。 他一掌护在路时脑后,一手圈住少年的腰,急切又深重地吻住了刚才那双肆意作乱点火的唇/瓣。 与路时毫无章法的胡乱亲亲不同,栾宸的吻目的性很明确。 带着汹涌澎湃的欲/望,撬开路时的唇/齿,以几乎想把他吞吃掉的凶猛意味,纠缠他的舌/尖。 两人的喘/息声和湿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燃起了燎原大火,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烧掉了一切阻碍和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路时感觉再不停下他就要窒息了,栾宸才堪堪放开他。 他眼里泛着亲出来的泪花,懵懂地看着栾宸抬起一手剥掉自己外面的衣服,同时还不间断地俯身下来亲吻自己的额头、脸颊、耳垂、脖颈…… “……等、等等!停!” 路时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伸手抵住栾宸的胸膛。 栾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哑着嗓子咬牙切齿:“现在让我停?小祖宗,你要折磨我你换个法子……” “不是,你身上还有伤!”路时急得脸都白了。 他坐起身,慌忙去看栾宸肩背上的绷带上有没有渗血。 栾宸深吸一口气,忍耐道:“我没事,真的,只要你乖乖躺好别动就行。” 路时沉着脸不吭声。 栾宸无法,只能老实等着,等路时终于检查完伤口,确认伤口没事,路时却又不干了。 “不行,你不能做剧……咳,运动。不然伤口会裂开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路时疾言厉色,“你当我药贩子呢?还能有多少药给你吃?” 栾宸:“……” 路时给他披上里衣,“好了好了,今天先睡觉。” 栾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下,面无表情:“这怎么睡?” 路时跟着看了一眼,心慌得连忙转移视线:“没、没事的,一会儿就、就下去了,我也是男人,我有经验。” 妈的,看起来至少要比常人多花两倍时间! 栾宸人都气精神了,皮笑肉不笑地问:“哦?小时还有这种经验?说来听听,当时是怎么回事。” 路时恨不得给自己的大嘴巴两耳刮子。 “没有,我是说,额我是说,每天早上不都这样吗?起来了,又下去了,很正常。”他强颜欢笑,奴颜婢膝,怨自己刚才一时冲昏了头,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栾宸见他咿咿唔唔,像条夹起尾巴的胆怯小狗,心下软成一片。 “罢了,”栾宸自认倒霉,“遇到你真是我的命。” 本也没打算真做什么,这副模样,倒像是他把人欺负狠了一样。 他屈起膝盖顶了顶路时,“往里一点祖宗,给我留个位置。” “哦哦,”路时麻溜地把自己团起来,滚到床里面那一侧。 栾宸躺下来,抬起一手敲了敲枕头。 路时犹豫片刻,一咬牙,又重新滚了回来,枕在栾宸的手臂上。 栾宸收紧手臂,把软乎乎的少年抱在胸前,发出一声不满足却很幸福的喟叹。 路时听着那声音,眼眶莫名胀得发酸。 他不想让栾宸发现他的异样,把头埋在男人的颈侧,嗅着对方身上熟悉好闻的冷冽气味,小声嘀咕道:“其实……还有个办法。你也可以不用动,让我用……嗯……” 栾宸听清那两个词,额角青筋猛跳,连手臂上都迸出青色的脉络,磨着后槽牙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闭嘴。” 路时:“我没乱说,你没学过春宫图吗?我……” 栾宸探头过去,狠狠咬着路时的嘴唇摩挲了两下,那张叭叭儿的小嘴终于闭上了。 “再说一个字,今晚我俩谁都别睡了。” 路时捂着嘴,惊恐地摇了摇头。 栾宸默然少时,又说:“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做那些。” 他成年时,当然也有人教过他这些,但他从不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被伺候的一方。 这种事,他愿意为爱的人做,却有点舍不得让路时辛苦。 路时不敢说话,但那双锃亮的眼睛显然在疯狂输出。 栾宸:“……” 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抬手关上少年的眼皮,“睡觉。” 栾宸弹指熄掉了桌上最后一盏烛火,屋子里完全失去了光线来源。 唯余两个人的呼吸声静静地交缠在一起,静谧,安宁。 栾宸数着自己纷乱的心跳,良久,像怕惊走什么似的,轻轻开口:“小时,所以我可以认为……你也倾心于我吗?” 栾宸等了很久,路时都没有再说话。 他倾耳过去,发现对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撩完人,睡着了。 栾宸无奈地弯了下嘴角,温柔地亲了亲少年毛茸茸的发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算了,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只不过还是想亲耳听到那把清脆的声音,对自己说一次而已。 时间缓慢地淌过温暖的小屋,更漏在屋外滴答作响。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悄悄地睁开来。 第170章 路时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信身边的男人真的坠入了梦乡,这才用很小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道—— “可以啊。我也喜欢你。” 窗外淡淡的月光穿过纱窗照在床榻之上,能隐约看见少年的发鬓边,挂着一条浅浅的水光。 从发红的眼尾,径直没入乌发。 - 翌日。 路时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都快到晌午了,要不是实在太饿,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叫醒他的是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菜,从床上看过去,诱人的热气正在腾腾而上。 路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打着赤脚跑过去。 他随手拣起一块煎得金灿灿油汪汪的牛肉烙饼往嘴里塞。 肉饼的皮被煎得酥脆,咯吱咯吱在嘴里发出脆响,馅儿里的肉则还嫩得很,咬上一口,咸鲜的肉汁就迫不及待地涌向唇齿之间,香味弥漫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 就一口旁边的胡辣汤,浑身上下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爽。 路时吃得正欢,门被推开,栾宸迈了进来。 他一进屋,就看见面前难以形容的一幕: 路时嘴上咬着肉饼,被烫得嘶哈嘶哈还不肯放弃,一双脚光着踩在青石板上,又冻得发抖。于是他一边左右换着跳脚,一边嗷嗷地咽下肉饼,眼泪都快出来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看见栾宸进门,路时捂住塞满了的嘴,坚强地说:“呜呜呜呜呜啊呜呜!” 栾宸:“……” 他走过去,伸手:“吐出来,当心烫坏舌头。” 路时倔强地摇头,费了半天劲才把饼咽下去:“这饼怎么这么烫啊!” 栾宸:“……怕你起晚放凉了,才叫阿平端去热了一遍,刚出锅。” 路时无言以对,只好怪自己起得晚还饿死鬼投胎。 他刚想探手去拿另一边的馄饨,忽然身子一悬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路时:“???” 他惊慌失措地抱住栾宸的脖子,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就算你想……那也不能……啊!” 栾宸:“……” 栾宸把他抱到床沿边放下,冷酷地问道:“我想如何?” 路时双手抱在胸前,弱弱地说:“我、我什么都没说。” 栾宸不知从哪里拿过一块布,捉住他的脚踝,抬手就往脚上擦。 路时瞳孔地震,脚趾全抓在了一起,拼命往后缩:“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别——” “别动,”栾宸淡淡道,“等会儿踢到我伤口了怎么办?” 路时僵住,在中午的寒风中冻成一尊雕像。 羞耻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但他却只能默默地承受。 栾宸给路时擦完脚,这才起身,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冷的天,还敢赤脚下地,以为自己身体很好?” 栾宸的语气中莫名自带一种家长味,路时被训得瑟缩了下脖子,怯生生的:“就一会儿,也不是很冷……” 等等。 不对啊。 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你侬我侬,今天为什么栾宸看起来这么凶?甚至比昨天还凶了!从进门开始说的每句话,都有训他的语气! 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没能做完全套,所以不满意? 可是他明明主动提供了……那啥,是这人自己拒绝了啊! 路时越想越气,看栾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狗男人。 栾宸:“?” 路时大声道:“你骂我干什么?!” 栾宸:“……我哪句话骂你了。” 路时更大声了:“你声音很大!你在吼我!” 栾宸:“……” 他没吭声。 路时看他这副样子,更笃定了:“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哼!” 栾宸终于没忍住,脸色郁郁地开口:“你昨晚,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路时:“?我忘什么了?明明是你自己拒绝的,你现在又后悔……” 栾宸忍无可忍:“我不是说那个!” 路时:“…………” 栾宸:“……没有吼你,不是吼你,我就是……” 路时转身一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留下个后脑勺。 栾宸:“……” 第93章 从那天早上醒来开始,栾宸就渐渐回过味来。 或许是因为纷乱的情/欲冷却后,智商又重新占领了他大脑的高地—— 栾宸似乎终于意识,路时那一晚的表现不太正常。 说他是因为爱意爆发吧,从头到尾人家都没说过一句“喜欢”。哪怕是情到浓时难以自抑,那张嘴里溢出的除了呻/吟,依旧没有一个和感情有关的字。 可若说路时不是出于感情,他又有什么理由突然表现得如此热情? 明明平日动不动就害羞脸红,也不像经过人事,晚上却……却能主动提出那种要求。 栾宸本来想过要直接开口问,但他临阵退缩了。 说来好笑,曾风靡大衍万千佳人的堂堂七王爷,居然对一个自认早有把握的答案,失去了自信。 因为他有种莫名不祥的预感。 好像如果他真问出口,会得到一个令人抗拒的答案。 第171章 就为这一时的退缩,栾宸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他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和路时冷战。 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只是路时表现得好像在和他冷战。 说好像,是因为人路时也没有不理他,就是说话不冷不热,公事公办,就像个真厨子。 这态度在外人看来挑不出什么错,但栾宸却心知肚明。 这就是在跟他生闷气呢。 不过最最最奇怪的是。 即便这样,路时每晚仍旧跟他睡在一起。 不仅睡在一起,晚上栾宸要亲要抱,路时从来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甚至回应得比先前还要热烈——除了管杀不管埋,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以至于有时候栾宸都恍惚了,以为他们之间的冷战,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 直到白昼再次来临。 栾宸开始觉得,自己简直像等待君王临幸的妃子。 少年σw.zλ.君王夜晚前来与他耳鬓厮磨,春风一度。白日里又冷若冰霜,惩罚着他不知什么时候犯下的不为人知的错误。 仿佛昼夜交替的时刻,把他的小厨子也换了个人。 栾宸不懂。 …… “我不懂。” 厨房中,系统2583显然也有着和栾宸一样的困惑,忍不住问:“为什么宿主要这样呢?” 2583一到晚上就被迫进入屏蔽状态,显然发生了一些不适合它观察的羞羞事,可等到了白天,路时在栾宸跟前又总表现得别别扭扭,活像闹矛盾的小情侣。 它可以理解,宿主或许在生栾宸的气。 可既然生气,为什么晚上还能酱酱酿酿? 路时一剪刀剪开童子鸡的肚子,把血淋淋的内脏刨出来扔在一旁,有些无语。 “统子,你一个纯洁的ai,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种八卦了?” 他一边把鸡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再把泡了一整晚的糯米填进去,接着一层一层塞入备好的大枣、板栗干和干白果,最后放入一棵人参。 自从在都尉府安定下来后,路时又开始恢复下厨了。 栾宸身上有伤,他每天绞尽脑汁让2583给他找一些养身的食谱,要给栾宸食补。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让2583越发混乱。 “系统也是需要学习的,”2583理直气壮地说,“只有更深入地了解人类,我们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宿主。” “……”路时嘀咕道:“一个ai还挺上进,怪不得人类怕你们。” 2583打出一个问号。 路时把鸡肚子塞得鼓鼓囊囊,放进装了冷水的砂锅里,切了一小块姜扔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洗了手,倚在灶台边坐下。 “阿统,我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信得过的朋友,这些话除了跟你说,好像也没有别人可说了,”路时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少年人为情所扰的苦恼神色。 “我的任务进度,没剩多少了吧?”路时自言自语。 系统2583直白道:“其实剩得也不算少,理论上,宿主你现在只完成了一半左右……” 路时面无表情打断它:“你不听我走了。” 2583:“……听。” 路时无意识地抠了抠灶壁上的灰,说道:“我的任务快完成了……迟早会完成。所以我,迟早是要走的。” 他不能随便对别人说出承诺,然后又不负责任地抛下对方消失。 如果注定会失去,还不如不要开始。 “我是这样想的,我知道应该更果断一点,拒绝他。但是……”路时停顿了一下,话头一转,问出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见过将死之人吗?” 2583:“没有。” 路时说:“我见过。” 他曾经在医院照顾家人时,认识了隔壁病房的一对年轻情侣。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直彼此暗恋,多年后重逢才终于再续前缘。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男生便被查出身患绝症,只余下不到半年的寿命。 “因为深爱对方,害怕自己会成为对方无法愈合的伤口,所以不敢爱得太用力。” 路时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对情侣的样子。 “但又因为知道死期将至,只能被迫将对爱人的感情,从一辈子浓缩成短短的一段时日,于是最后浓烈到……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要倾泻爱意。” 爱是无法控制的事。 就像他无法拒绝栾宸。 但也无法坦然地把爱宣之于口。 所以他选了一条,“既要又要”的愚蠢之路。 他想要和栾宸及时行乐,留下一点短暂的欢愉。 也想要栾宸别太在意他,好留下少一些的痛苦。 系统沉默了。 它不懂这么复杂的人类情感,却能隐隐听出宿主的痛苦。 “好吧宿主,只要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那我也支持你。”2583最后说。 路时掩饰地揉了揉鼻尖,闷声闷气嘟囔:“别光是嘴上说说,拿点实际行动出来啊……我还需要多少积分才能兑换栾宸的结局?” 系统掐指一算:“还差6800分。” 路时:“……你给我打个折表示表示。” 2583支支吾吾:“宿主,本系统没有这个权力。不过等你把【调味】的任务过了,应该就差不多了。请抓紧时间,离任务考察截止日期还有两个月。” 第172章 【调味】,是系统发布的最后一个中级任务。 虽然名称是叫“中级”,但这其实是技术中最难的部分,需要与火候、刀工相结合,因料、因菜、因时、因人、因地制宜,个中诀窍千变万化,作为最终关卡名副其实。 因此,它的任务期限给得比别的任务都要宽容。 尽管时间充裕,但路时做起任务来却比以前积极得多。 比如今天给栾宸烧参鸡汤,他还惦记着栾宸身上有伤,什么胡椒料酒都没放,只撒了一点淡盐。 味道如何先不说,起码这种任务精神2583是赞赏的。 - 路时送饭到前厅时,严林度正在和栾宸讨论军务。 候在门口的府中下人见到他,习以为常地为他放了行。 反倒是严林度看他这么大剌剌走进来吓了一跳,止住花头下意识去看栾宸。 这小子完了,肯定要挨王爷一顿军法,看样子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哭…… 严林度还没想完,就看见素来严酷无情的七王爷站起来,快步迎下去。 “今天怎么才来?” 他接过路时手里的食盒,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诡异的……讨好? 严林度咚地一声撞到自己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栾宸眼如刀锋,冷冷扫过来。 严林度立刻埋头,不敢出声。 路时在外人面前一向很给栾宸面子,老老实实答道:“鸡炖得久了点,而且我怕你跟前几天一样,还没忙完。” 说着他的目光移向桌上那张军事沙盘。 严林度一凛,正犹豫着要不要遮挡一下,下一刻就见栾宸对路时说了句“稍等”,然后返身走过来,随手将手中的红色棋子插在沙盘中。 “先打这里,就这样。” 严林度呆了呆。 栾宸皱眉看他:“怎么,还不走?” 严林度咽了下震惊的唾沫,“走走走,王爷您慢用。” 严林度路过饭桌,路时叫住他。 “严大人,要不你留下来一起吃点儿?今天菜做得多。” 严林度看着那一大碗泛着淡淡琥珀色光芒的清亮鸡汤,忍不住随口道:“哟,看起来不错,好……” 栾宸表情冷峻,继续看他。 “……啊?”严林度迟疑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路时不觉有异,热情地拉他:“您快尝尝,这人参还是前两天严夫人拿来送给我的,试试好不好喝!” 严林度:“………………” 严林度定定地望着那根眼熟的人参,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那两百年的好山参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炖了鸡子儿!! 他夫人……他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 严林度扑通一声坐下,顶着栾宸的杀人目光,腆着脸接过路时给他添的鸡汤。 今天说什么他也得吃上这一口! 路时又给栾宸舀了一大碗。 “你也过来吃啊,傻站着干什么。严夫人说这参补气血最好,吃了伤口好得快。” 说完他转头对严林度笑得礼貌:“严大人,别的菜您随便吃,鸡汤记得多给我家王爷留点啊,毕竟他受伤了嘛。” 栾宸眉目舒展开来,乜了严林度一眼,矜贵地点点头。 严林度:“……” 严林度含泪喝下一大口—— 嗯? 严林度咽下嘴里的汤,神色古怪道:“小路,你这汤是不是忘了放调料啊?” 汤头有股很淡的家禽腥气,没有咸味,红枣糯米的甜和山参的苦交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啊?放了一点点吧,王爷有伤吃不得大料,”路时看他表情,转头小心翼翼地问栾宸:“真这么难喝吗?” 他在厨房尝过啊,跟以前他妈做的药膳汤差不多嘛。 栾宸面色如常,摇头:“好喝。” “严林度,你不会喝就别浪费本王的汤了,赶紧回去,尊夫人想必还在等着你用膳。”他冷冷道。 严林度:“……” 有鬼。 王爷肯定有鬼。 第94章 严林度壮着胆子,在七王爷杀人的目光中抢了一盅参鸡汤,跑了。 席间只剩下栾宸和路时二人。 栾宸叫路时坐下吃饭,路时没拒绝,但表情又恢复了不冷不热,只埋头一个劲儿戳鸡肚子,专把里面的糯米挑出来吃。 栾宸看得头疼,捏了捏眉心,夹了一筷子鸡肉给他。 “我……”栾宸停了一下。 除了小时候太调皮,招猫逗狗挨娘亲的训,他快八百年没跟人低过头了。 “小时,我同你道歉,别生气了,嗯?都怪我,是我做错了。” 万事开头难,栾宸一口气说完,居然感觉莫名顺滑,无师自通。 路时睨他一眼,“那你知道你哪儿错了吗?” 栾宸:“……因为凶了你?” 天可怜见,他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语气急了点,那也算凶?见识过他发脾气的下属只怕都要替他鸣冤。 路时不置可否:“还有呢?” 栾宸:“还有什么?” 路时把头凑过去,恨铁不成钢:“你这人一点都不坦率,口是心非的。” 栾宸:“?” 路时:“那天晚上我明明问过你要不要,你非说不要,结果到了白天又来怪我……” 第173章 栾宸额头青筋一跳。 路时还在继续:“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要坦诚面对自己的欲……” “路时。”栾宸打断他。 路时不高兴:“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你喜欢我吗?” 路时手中的汤勺叮当一声掉进碗里,溅出几滴汤。 他手忙脚乱伸手擦了半晌,咕哝道:“那个……汤好像有点冷了,我拿回去回个锅……” 一只大手扣住他细白的腕子,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自己跟前。 “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我吗?”栾宸一字一句地问。 手上传来的温度滚烫灼人,路时看着那双深黑色的凤眸,好像掉进了一个摆脱不了的漩涡里,耳边只能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略显僵硬的声音。 “我们……我们是朋友嘛。” 栾宸扬眉。 朋友? 他忽然倾身过去,在路时的嘴唇边轻啄了一下。 “你会跟朋友做这种事?” 接着掐住路时的腰,将他搂到身前,一手捏着少年的脖颈,缓慢地从上捋到下,直摸到腰窝。 “还是会跟朋友做这种事?” “还是说……” 趁着路时目瞪口呆,栾宸两手撑在他腋下,把他整个人提到自己腿上,面对面抱着,紧密到连身体某个部位的温度和形状变化都一清二楚。 “就算你的朋友这样对你,你也不会给他一巴掌?” 路时脸烫得像刚烧开的水壶,手抬到半空中,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栾宸轻而易举地捉住那只手,牵到面前亲了亲掌心:“每晚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就算你现在给我一巴掌,过去那些晚上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纵容我?” 可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准备好的“炮/友”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十遍,始终说不出口。 路时最后自暴自弃:“反正我、我就是这种随便的人,行了吧?” 栾宸蹙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冷,“你骂我可以,不许这样说自己,就算是你也不行。” 路时把头偏过去,用沉默表达抗拒。 栾宸叹了一口气,捏着他的下巴,放轻声音问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告诉我。” 路时鼻头一酸,眼眶立刻红了,紧紧咬住牙齿不松口。 “不论你害怕什么,都不必怕。”栾宸说。 “我不会逼迫你。哪怕你现在说一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往后,若是尚未确定心意,不要这样轻易将自己交出去,”栾宸的声音低沉温柔,“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宝贵。” 半晌,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 栾宸笑了:“不生气了?” 路时就坡下驴,带着闷闷的鼻音:“嗯。” “那我现在要同你商量一件正经事。” “我们很快就会和北幽开战了,这一仗我会亲自带兵。”栾宸说。 路时低低地哦了一声,“皇帝那么对你,你还要为他打仗吗?” “不是为他,”栾宸说,“是为了我大衍的疆域和百姓。” 路时默然,这的确像是栾宸的作风。 他愿意来北疆,本来也不是为了皇帝。 “我希望你能留在都尉府,待战事结束,我会来接你。我保证,不会很久。”栾宸又道。 路时猛地抬头:“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要我跟在你身边吗?” “这里是严林度的地盘,你在这里,比跟我去战场安全。而且行军辛苦,舍不得你吃苦,”栾宸说。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栾宸意识到自己过于自信了。 甚至于他才是路时不安全的主要原因。 “不行。” 路时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栾宸试图讲道理:“小时,你没有上过战场,军营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而且还……” “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你如果敢不带上我,我就敢自己偷偷跟。”路时一副“想甩掉我就给你好看”的样子,“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把我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栾宸:“……” “好,算了,”栾宸痛快地放弃了,他知道路时做得出来。 而且,他说之前其实就猜到了少年的态度。这会儿坐实了,心里还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既忧愁又无可奈何,还有点……雀跃。 路时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把汤里那根皱巴巴的山参怼到栾宸碗中。 “吃。” 系统2583在脑海中劝他:“宿主,要不你就别去了,待在府里好好完成任务吧。这场战事七王爷不会有危险的,我们还没走到谋反的剧情呢。” 路时嘟囔:“我又不是担心他。” 2583:“那宿主为什么非要现在跟着去呢?” 路时:“……统啊,你对人类的学习进度实在太慢了。” 还能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预见了分离,想在离别到来之前,再多一点点相聚,而已。 - 都尉府中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元宵了。 来到北疆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好像就没过过一天寻常日子。路时这会儿算了算时间,才发现过年那几天他刚好被人逮了关在地牢里。 第174章 ……可以说是人生最惨的一个年了。 好在赶上了年的末班车。 路时站在灶台前,把枣泥和黑芝麻的馅儿放进装满糯米粉的竹筛盅,来回地滚,直到把它们滚成一颗颗圆咕隆咚的汤圆。 今天都尉府的厨子张罗了一大桌菜,路时没了用武之地,自告奋勇说要负责做汤圆——在大衍还叫粉果。 他先煮好了两锅,叫人送去膳厅。 回头见竹筛里还剩了十来个,突然想起以前吃过的炸汤圆,兴致勃勃叫系统给他找出油炸汤圆的做法,要给古代人露一手。 2583忧心忡忡:“宿主,这道菜有点危险,要不还是算了吧?” 每次宿主碰这种一大锅油的菜品,结局都令人血压升高。 路时不服:“我【火候】的任务都通过了,你少看不起人!快点!” 一刻钟后。 严夫人去厨房亲自叫路时吃饭。 不料刚走到门口,只听里面忽然砰砰几声炸响,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嗓音惊慌失措地“哎哟”了一下,然后是什么东西扑通倒地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严夫人担心得紧赶了两步,推门想进去看看情况,身后一个身影已经飞快掠过她,抢在前头,把厨房里摔倒在地上的少年扶起来。 严夫人两眼霍然瞪大,眼中聚起精光,凝固在路时腰间的那双手上。 跟着来叫人的七王爷栾宸眉头紧锁,脸上满是责备和心疼:“没事吧?烫着了没?松手我看看。怎么又用这么多油?不是跟你说了……” 路时觉得丢脸极了,抬脚使劲踩他,压低嗓子让他放开自己:“我没事!都说了厨子的事你少管!” 说完路时尴尬地冲严夫人笑:“不好意思啊夫人,我、我刚才在炸粉果……结果炸了……您别担心,我一定会把厨房清理干净的!” 严夫人听不懂,但笑眯眯的:“哎哟小可怜儿,人没事就好,厨房不用管!快来,我们等你吃饭呢!” 路时无法,只得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灶台上开膛破肚淌芝麻糊的那几个汤圆,被栾宸拖走了。 膳厅中,八仙桌边坐满了人。 因为今天是上元节,栾宸说团圆更要紧,不必讲究什么身份,所以除了严家两口子带着小女儿,韩扬、韩锋两兄弟和阿平也一起上桌吃饭。 大家吃得热闹欢喜,严林度偷偷在桌下用胳膊肘怼了怼自家夫人。 严夫人狠狠踢了他一脚,“你瞎蛄蛹个什么劲儿!” 严林度小心地附在夫人耳边,轻轻问:“娘子,你怎么一直盯着王爷和小路傻笑啊。” 怪瘆人的,不会被王爷发现吧? 严夫人瞪他,低声说:“我问你,王爷跟那小路,是不是那个?”她把大拇指对到一起,弯了弯。 严林度头皮都紧了,一把抓住夫人的手:“你听谁说的?!别胡说,当心掉脑袋!” 严夫人白了他一眼,努嘴:“还用说?你看看。” 严林度抬头,正好看见王爷在给路时夹菜,路时撅起嘴,似乎不是很愿意。 然后王爷……然后王爷就低下头,小声地哄道:“……大夫说要多吃这个,听话。” 严林度:“……” 严夫人:“像不像我怀小溪的时候,你哄我的样子?” 严林度愁眉不展:“……像。” 就是因为像,所以才担心。 依着当今圣上的德性,现在的大衍哪里能容得下他们? 虽然王爷想做什么他们都支持,但是…… 严林度还没想玩,就听七王爷冷冷道:“严林度,你在鬼鬼祟祟看什么?” 严林度倏地挺直背脊,下意识道:“回王爷,什么都没看!” 严夫人用力拧了一下他的后腰,笑得一脸慈祥:“王爷,您和小路看起来真投契。” 严林度两眼一翻。 栾宸放下筷子,唇角微微扬起,“严夫人有一双慧眼。严林度,你可要好生向尊夫人学习。” 严林度:“……” 挡在桌子下方,路时的手正在使劲拧栾宸的后腰,叫他不要胡说八道。 第95章 宴后,众人在府里赏了一会儿花灯,严林度早早跟七王爷告了罪,先带着夫人回去了。 毕竟明天就要启程奔赴疆场,还不知下一回团聚是什么时候。 栾宸陪着路时多看了两刻钟,见他仍然流连忘返,也出声催促。 “明日还要早起,路途辛苦,今晚早些回去歇着吧。喜欢的话,等明年我让钱叔把宫里的花灯师傅请回来,在府里多准备些,保管让你看个够。” 花灯的光芒并不耀眼,影影绰绰层层叠叠,自带朦胧的光晕,像笼了层温柔的轻纱。 摇曳的流光下,栾宸那张英俊不似凡人的面容上不见平日里半分凌厉,只有柔和的暖意。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瞳中,倒影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还有一个小小的路时。 路时怔然片刻,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回去。 如果没有意外,这不仅是他在大衍度过的第一个元宵节,也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明年这时候……他大概已经回到现世了吧。现世有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熟悉喜欢的一切。他可以不用再每天忧愁油温几成滚刀还是切丝,可以放放心心当一个厨房废物。 第175章 ……但现世没有栾宸了。 栾宸被那双眸子看得有些失神,见少年目光潮润,眼中的眷恋幽怨之情都快把眼眶染红,当下几乎生出一种错觉—— 错以为对方不舍的,是他。 栾宸抑制不住地心软,妥协道:“……罢了罢了,你想看,就再看会儿,大不了明日晚些出发。” 路时摇头:“不看了,走吧。” 看得再久,他能留住的也只有这一个瞬间。 够了。 栾宸看他神色:“当真?莫说气话。” 路时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好气的,走吧走吧,我也困了。” 路时一边装作打呵欠,一边推着栾宸的后背让他动身。 栾宸顺势将那只绵软得不像男孩子的手捉在自己掌心中,一整个包裹起来,“走吧,送你回房。” 路时心头一跳,做贼心虚似地左右看看,却没有抽出来,只默不作声地跟在栾宸半步之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回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无声的光和两人的呼吸,什么都没有。 走到卧房前,栾宸终于把手松开。 路时有一瞬间的失落,还没缓过劲来,就听栾宸道:“去睡吧,我回去了。” 路时连想都没想,急急地抬手扯住他的袖子:“今天过年,就不能陪我睡吗?” 自从那天两人说完那些话,栾宸晚上就坚持搬了出去。 他说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在路时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做出日后让他后悔的事。 路时又不能反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可今天是过年啊,过年也不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吗? 他的任务进度顺利……可没剩多少时间能陪着栾宸了。 栾宸修长有力的手指垂在身侧,微微蜷缩起来,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回去吧,”栾宸咬着牙,嗓音沙哑,“乖,听话。” 他不是没有自制力,相反,他恐怕是大衍最善于克己慎行的人了。 但与路时在一起,他并不太信得过自己的定力。 栾宸目送少年蔫头耷脑地进了房间,闭目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样做才是对的。 如果娘亲地下有知,一定也会为自己骄傲。 殊不知,背对着他的路时正在恨恨地对他腹非心谤:“他是不是不行啊?我都这么主动了!还说什么喜欢我,喜欢我怎么还这么能忍?!” 系统2583:“……宿主,你们人类世界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爱就是克制’吗?” 路时蛮不讲理:“谁要他克制?我一个成年人,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只是…… 只是觉得第一次这种事,应该跟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做啊。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路时被过来送早饭的阿平叫醒。 他呵欠连天坐在床上,眼皮微微肿起,眼下则泛着明显的青黑,精神萎顿地把胳膊随便往衣裳里塞。 就连早饭的香味都没能让他提起一丝兴趣。 昨晚路时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战场会不会危险,一会儿埋怨栾宸死脑筋,一会儿又假想自己回去后的生活,想着想着还莫名其妙掉眼泪…… 折腾了一整宿没睡着,直到鸡打过鸣了,才合着眼眯了半个多小时。 阿平见他那副模样,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路哥,等你们走后,王爷就要叫人送我回王府了。我不能跟着你们去打仗,往后这路上只能辛苦你了。” 路时揉了揉眼睛,含混道:“唔,那很好啊。早点回去休息一下,免得跟着我们奔波吃苦。” 阿平于心不安:“都怪我没本事,没办法像小路哥这样得王爷器重,不然也可以帮着你分担些了。” “……”路时生出一种欺骗老实人的罪恶感,笑得尴尬又心虚。 “哈,哈哈,分担就不必了,咱、咱们各司其职嘛。” 阿平安心了些,勤勤恳恳帮路时把包袱收拾好,跟他郑重道了别,总算离开。 路时胡乱扒拉了两口吃的,背上包袱往门外走去。 都尉府门口站了一小队严林度的亲兵,每人都牵着马匹,看上去精神抖擞兵强马壮,叫人眼前一亮。 严林度也穿上了银亮的铠甲,威风凛凛,正在队前训话。 路时隔得老远看见,正感慨果然无论哪个年代军装制服总是最帅气的打扮,脚一迈出门槛,就看到了前头鹤立鸡群的七王爷。 栾宸没穿什么盔甲,身上只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内里则是同色的战袍。战袍十分修身,将男人勾勒得越发宽肩窄腰,身形优越。 他手上倒是戴了双黑色护腕,衣袖被收束其中。护腕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有种冰冷的侵略气息,与他倒是分外相衬。 一眼看过去,栾宸整个人犹如一柄敛不住锋芒的利剑,隐隐呈铮鸣之势。 ……知道他帅,但不知道还能这么帅。 路时正看得目瞪口呆,栾宸也看见了他,扬了扬眉,对他伸手:“过来。” 路时的喉头咕咚滚动了一下,举步慢腾腾地挪过去。 栾宸拉住他:“傻站在那儿发什么呆……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路时脸有点红,别过头去:“不冷。” 第176章 栾宸奇怪:“怎么了?不舒服?” 路时:“没、没有!对了,严大人都穿了铠甲,你怎么不穿啊?” 栾宸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转了话头道:“今日要赶路,恐怕不能坐马车了。我会骑马带着你,但还是会很累,路上如果坚持不了就告诉我,知道吗?” 说完他单膝在路时身前跪下,取出一件东西。 路时吓一跳,正要退开,被栾宸一把抓住小腿。 “别乱动,”男人仰起头,眼中带着看小孩子的责备神色,“要把护腿戴上,不然等到了地方你腿该磨破了。” 说完,他把两块有些厚度的棉垫扎在路时大腿两侧,仔细绑上。 路时有点不自在,又好奇地摸了摸那东西。 “不用了吧,哪有那么娇气。不就是骑马吗?我可以的!” 先前在王府时,栾宸曾经弄了一匹马回来,教了他一段时间,路时自觉很有天赋,一点没觉得这项运动难,很快就学会了,还挺喜欢。 栾宸摇摇头,托着路时先让他上了马,然后翻身坐在他身后。 马走动了两步,两个人前胸贴着后背,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时不时蹭上两下。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路时就反应过来了。 栾宸不穿铠甲,是因为铠甲太硬。 如果这样骑一路,只怕路时的后背都要被他的铠甲撞肿了。 路时心里装满胀鼓鼓的情绪,悄悄地往后仰了一点,故意把后背贴上去,就为了感受感受那暖洋洋的温度。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没看见身后的男人嘴角牵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严林度,该走了。”栾宸道。 那一头,出来送行的严夫人抹抹眼泪,把一个亲手绣的平安符塞进严林度的腰带中。 严林度紧紧抱住自己的爱人,安抚地抚过她的发鬓。 路时艳羡地看了一会儿,转头有点懊恼:“糟了,出军前是不是都要送平安符的?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 栾宸拍拍他的头,眼中笑意更深:“你人都跟着我了,还要什么平安符?” 路时思索片刻,释然点头:“也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嗯,不怕,你保护我。” 栾宸略微一低头,嘴唇轻轻掠过少年的发鬓。 尘土飞扬,马蹄声在严夫人的泪光中渐渐远去,驶出城门。 - 傍晚,栾宸和严林度一行人抵达了先头部队安营扎寨的地方。 栾宸先下了马,伸手将路时抱下来。 哪知他刚把路时放在地上,一松开手,怀里的少年立刻就往下滑。 “怎么了?!”他一把将人架住,眉头拧起来。 “没……没事,”路时虚弱地攀在栾宸手臂上,“歇一下……就好了。” 他手脚发软,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地疼,简直像有人不停用鞭子抽那两块嫩肉一样! 他错了,呜呜,马真不是正常人能骑的。 栾宸看他这模样,马上反应过来:“哪儿疼?怎么路上没说?” 这一路上路时都没吭过声,而且表现得精神十足,现在σw.zλ.看来,只是不想拖累他们的速度。 栾宸心疼得要命,又气自己粗心大意,没能及时发现路时的异样,冷着一张脸把人打横抱起来。 路时脸腾地烧红一片:“别、别!我自己能走……这么多人看着呢!” 军营里这会儿全是来迎接王爷的大兵们,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挂在自己身上了! 栾宸一眼扫过去,沉声道:“你们是不是太闲了?” 众人齐齐哆嗦一下,一哄而散。 路时:“……” 他羞愤地一头撞在栾宸肩膀上,死活不肯再抬头。 这张脸不想要了。 第96章 身为尊贵的七王爷,军帐自然被安排在营地最中央。 所以栾宸抱着路时穿过军营,至少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看见了。 和巡礼没什么区别,就差放礼炮了。 哪怕路时全程埋着脸,都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和窃窃私语。 栾宸就像没事人一样,我行我素进了帐,把路时小心放到床上。 “你……王爷你这样就不怕有损你的威严吗!”路时简直一言难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不是个女人,不然人家背后还不知道说成什么样。 栾宸面色如常,还要伸手去替他脱靴子,“这些人都是我的旧部,本王的威严,早就在战场上向他们树立过了,用不着拘泥这些小节……腿,伸出来。” 路时难为情:“我自己来……嘶!” 栾宸不由分说制止了他的动作,三下五除二把他的靴子脱了,利落地把人塞进被窝。 路时浑身的肌肉和骨头一动就痛,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好躺着任人摆布。 栾宸给路时倒了一杯热水来,喂他喝下,皱着眉头用手背试了试路时的额头,眼中满是歉疚。 “抱歉,眼下我还得去帅帐同严林度议事,不能在这陪你。你先好好歇着,晚饭会有人送过来……”栾宸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还能不能坐起来吃饭。 路时:“……” 他气若游丝地说:“王爷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我这只是乳酸分泌过多导致的肌肉酸痛,生活能自理,死不了。” 第177章 再耽搁下去,他就真成惑乱军营的妖妃……呸呸,妖精了。 栾宸脸色冷沉,轻轻拍了一下被子下的人:“不许胡说。” “呜……别碰我,痛!”路时龇牙咧嘴,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 栾宸的手僵在半空,颇有点无措,“……这么疼?不行,我这就叫军中大夫来……” “不用,真不用,”路时呻/吟,“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栾宸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奈何帐外已来人催促,他只得草草安慰了路时两句,脚步匆匆出了门。 没一会儿,饭菜果然被送进了帐篷里。 大概是提前得了命令,来送饭的人什么也没说,悄悄放下东西便走了。 但路时现在就跟跑了个全马似得,动一下就连骨头缝儿里都像有锥子在钻,根本没有胃口吃饭,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待到栾宸议事完毕回到军帐中,就见少年在床上缩成一团,即使睡着了,那两道秀气的眉还蹙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时不时在梦中发出小兽一般哼哼唧唧的声音。 饭菜摆在桌上纹丝未动,早就凉透了。 栾宸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背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少年的脸颊,低声道:“小时,起来吃过饭再睡。” 路时迷迷糊糊没醒,喉咙里哼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栾宸附耳过去听,似乎是在喊疼。 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半晌,栾宸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帐外,让人打来一桶热水。 军帐中的炭火烧得很旺,床上垫着厚厚的兽皮,被褥也厚,路时睡得直冒汗。 栾宸把油灯调暗了些,动作轻缓地揭开他的被子,小心翼翼将少年剥出来放平。 然后解开他的衣襟,用热水拧了帕子,开始替他擦拭身体。 暗黄的灯光下,少年的皮肤泛着一种淡淡的莹白光泽,入手的触觉柔滑细嫩,仿佛是某种诱人而甜美的糕点。 栾宸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垂着眼眸,动作的时候尽量将视线落在别处,心里倒背着孙子兵法。 饶是这样,他也很快出了一背的细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重体力活。 等好容易擦完上半身,栾宸视线下移,浑身一滞。 他看着路时的裤腰犯了难。 这是脱……还是不脱? 栾宸正盯着别人的裤头发呆,床上的路时可能是睡得不舒服了,想要翻身,焉知两条腿才刚一挨上,马上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角一撇,眼看就要醒过来。 栾宸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嘘,没事,没事,睡吧。” 或许是熟悉的气息安抚了路时,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又重新陷入沉睡。 栾宸见他睡安稳了,这才伸手将外面的裤子褪下,只给路时身上留了条短短的亵裤。 少年呼吸平稳,睡得坦荡荡,对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一无所觉。 栾宸倒先红了耳根。 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才屏气敛息,颤巍巍地把抬起少年一边腿。 果然。 即便是绑了护腿,路时的大腿内侧也依然被磨破了,看着又红又肿,被四周的白皙肌肤衬得尤为可怖。 栾宸取来药膏,借着指尖的温度揉化,用极轻的力度仔细涂抹在伤处,再一点一点揉散。 怕路时觉出痛意惊醒过来,他一边揉,一边还不自觉地吹吹。 吹着吹着,栾宸觉得视线中有些东西不对劲。 他稍稍一抬头。 眼前单薄的白色布料好像跟之前的位置不一样了。 栾宸:“……” 他愣在原地,本能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然后就看到对方再次不负所望地动了动。 良久后,栾宸从胸腔中发出一声闷笑。 这么敏感啊。 他用上此生最大的自制力,耐着性子给路时擦完药,又换了种药膏给他揉了手臂和腿。 最后才俯下/身,凑到路时的唇边亲了一下。 “小坏蛋,梦见什么了?” “……你的梦里有我吗?” - 路时昨晚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一条手腕粗的蟒蛇缠住了。 那蛇通体纯黑,身上的鳞片有种宝石般的光泽,眼珠子也水汪汪的,长得比那些普通蛇都要漂亮。 路时一开始没觉得怕,甚至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想要拍照发朋友圈。 直到那条蛇盘住了他的腿。 蛇身上那些亮闪闪的鳞片居然有种柔软的触感,还带了一点淡淡的温度,它蜿蜒而上,鳞片一路剐蹭着路时腿上的皮肤。 在隐隐的痛意和恐惧中,路时生出一股又酥又痒的奇异感觉。 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纠缠自己,心里又怕又怪,担心下一秒蛇就会露出獠牙,给自己来上一口。 谁想……谁想那怪蛇却只是吐出鲜红的信子,舔、舔了几下自己的腿! 路时早上醒来坐在床上,回想起梦中那一幕,简直羞愤难当。 都怪栾宸! 要不是他一直不答应自己,他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这么……欲求不满,还能梦到一条蛇耍流氓!!! 栾宸不在帐中,想必又去忙军务了,甚至看不出来昨晚有没有回来过。 第178章 路时找不到泄愤的对象,只好嘟嘟囔囔空骂了一阵。 他抻着手臂去拿衣服来穿,刚穿到一半,忽然发现周身的酸痛感减轻了许多,就连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皮的地方都缓解了不少,没有再火辣辣地痛。 嗯?大腿? 路时狐疑地掀开被子,卷起自己的亵裤看了一眼。 不是错觉,昨天红肿的地方消了些肿,破皮好像也结痂了。(你好审核大人,这里是擦药。) 他弯下腰,凑近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药味。 路时:“……” ……难道栾宸半夜不睡,偷偷给他上药了? 路时在床上头晕目眩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服洗脸。 幸好栾宸不在,他还不用思考要怎么面对他。 桌上照常给他留了早饭,路时饿坏了,风卷残云大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后,路时觉得自己似乎恢复了七八成精力,好奇心也跟着回来了,遂决定出门转悠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刚一踏出帐篷,候在门口的两名小兵见到他,齐刷刷地行礼:“路公子!” 路时吓一跳,满脸茫然:“你、你们好,你们……认识我吗?” 其中一名圆脸的小兵脆声道:“公子,王爷和都尉都跟大伙儿说了,您是王爷的义弟,我等见您如见王爷!” 路时:“……” 行吧,义弟听起来就很正直,比不清不楚的身份强。 圆脸小兵问他:“公子,您要去哪儿?我们二人陪您去吧。” 这两名小兵的年纪比路时还小,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派了这样安全轻省的任务。 严都尉还交代他们,只要伺候好路公子就行。 路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可以不用人跟着吧?” 圆脸小兵瞪大眼睛:“当然可以,您和王爷一样,这营地里可以随便走动。不过王爷吩咐过,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能出营。” 路时点头:“没问题,我就在营地里散散步,不走远。” 严林度这回带领的这支军队似乎数目不小,所以这一片营地的占地面积也很庞大。 浅黄色的军帐呈圆形向四周辐射开来,在沙地中排列得整整齐齐,晃眼一看,至少绵延出好几百米。 路时在军帐之间穿梭,所到之处,不时有人朝他打招呼行礼,绝大部分人都表现得十分恭敬客气,显然对“王爷义弟”这个身份深信不疑。 看来栾宸没骗自己,他在军中的威信当真不一般。 路时转悠了不多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他走过去一看,是军中的火头军在埋锅造饭。 路时来了兴致,戳了戳系统2583:“你看!这儿也能下厨!我就说不会耽误任务进度吧!” 2583:“宿主,这可是煮大锅饭,你没有经验的。” 路时撇嘴:“吃惯了大锅饭,再吃我做的饭,肯定更容易觉得好吃啊!” 2583:“……可军队中的伙食都是专人负责,应该不会随便让你动手吧?” “没事,他们不是都认识我了?试试嘛。” 说完路时不等系统反驳,径直走向为首的伙头兵。 第97章 火头军中为首的是个脸膛黑红的中年男人,头上裹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色头巾,和郭八珍一样,看着就壮实得像个伙夫。 路时走过去时,他一边吆喝底下的人赶紧劈柴,手里一边麻利地将往大铁锅里贴烙饼,一点都不怕烫手。 “你好,劳驾问一下……” 路时礼貌地张开嘴,但话还没说完,这位炊事班班长抬起头觑了他一眼,对旁边的人道:“哪来的生兵蛋子?又是老宋搁哪儿捡的?脸这么嫩,别是把人大户里的小公子捡回来了。” 路时:“不是,我……” 男人随手揪下一块刚烙好的饼,不耐烦地塞给他,像打发路边小童:“走走走,饿了就先去旁边啃着,开饭早着呢。” 路时:“……” 饼皮烫得要命,他跟耍杂技一样在手里抛了两三次才勉强拿住。 看起来这些人并不认识他,还把他当成了新兵。 路时也不提别的,只解释道:“这位大哥,我不是来讨饭吃的。我是想说我也会做饭,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我可以帮你啊。” 男人停下动作,直起身子认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就你这细胳膊小腿儿的,还想当伙夫?”他拍了拍那口大铁锅,“回头别把你自己烩锅里了!行了赶紧走,甭在这耽误咱干活儿!” 旁边的小兵们也跟着起哄发笑。 路时见他们不信,一矮身躲过男人的阻拦,从他身前的案板上揪下一坨面剂子,在手里熟练地揉吧揉吧,一拳锤成一个圆饼,学着他的模样甩手贴在锅壁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系统2583发出惊叹:“天呐宿主,你真的进步了!” 路时挑挑眉:“那当然,都练快一年了,还能没点真本事?” ……至于不小心挨到锅边烫到手这种事,就不必说出来了。 路时苦忍着手上传来的灼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男人道:“你看,没骗你吧?我真的会下厨。” 男人瞠目结舌看了他半晌,忽而脸色一沉:“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拿下!” 第179章 路时:“???” 不等路时反应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炊事兵嗖地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他的手臂。 “不是……哎哎哎等等!你们抓我干什么!”路时喊道。 男人握着一根烧火棍,气势汹汹走到路时跟前:“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瞧你这模样就像个奸细,想混进我们火头军干什么?偷粮食?还是下毒?” “谁奸细了!你放开我……我、我是跟着王爷来的!” “好啊,我这就带你去王爷跟前分辨分辨!” 去找栾宸?! 那怎么行!多丢人啊! 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做好面对栾宸的心理准备! 路时脑子一嗡,不管不顾挣扎起来。 男人越发觉得他有鬼,正想上前一脚先把人踹倒再捆起来,一个声音慌慌张张喝住他:“杨老大!你干嘛呢!” 路时扭过头,发现来的居然是熟人—— 先前在地牢中结识的那名斥候,冯宣。 路时欣喜若狂:“冯大哥,快救我!” “冯大人,你来得正好,这小子鬼鬼祟祟,不像个正经人,你赶紧把他抓去审审!”杨老大义正严辞。 冯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们跟前,推开那两名伙夫,把路时从伙夫们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杨老大一脸莫名:“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冯宣无奈道:“杨老大,昨儿忘了知会你们,这位是王爷的义弟,小路公子。” 杨老大:“……” 杨老大面红耳赤给路时道了歉,走的时候非要塞两个夹了鸡蛋的烙饼给他赔礼。 但下厨的事还是死活不松口。 冯宣替他解释:“老杨这人认死理,不是针对你。除非都尉和王爷下令,否则他绝不会让别人动他的灶。你别放在心上啊。” 路时摆手:“我知道,为了粮草安全嘛,杨大哥是忠于职守。” 说到底还是栾宸厉害。 连从前的旧部都如此军纪严整,训练有方,怪不得狗皇帝这样忌惮他,一兵一卒都要防着。 就连这回来带兵剿匪,也只让他做监军,不给兵权。 幸好严都尉对他言听计从…… “……小路公子?小路公子?”冯宣见路时发呆,叫了两声。 路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冯大哥还是叫我小路就好了。我没想到你这回也跟着出军了,你的伤都好全了吗?” 没了牢中的蓬头垢面,冯宣看上去是一名挺俊朗阳光的大男生。 “好多了,”他咧着嘴傻笑,“我也没想到,小路……你竟然是王爷的义弟。” 上次一别,他一直记挂着少年,还偷偷去问严大人打听过几回,私心想着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可严大人除了告诉他路时安然无恙之外,别的都一问三不知,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怪不得,原来路时真有哥哥。 他的哥哥就是王爷。 刚知道这消息时,冯宣心里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还有一点点自卑。 亏他还肖想自己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弟弟,人家的哥哥可是王爷。 然而再次见到路时,冯宣又把这些全都抛之脑后,只余下单纯的高兴。 两人叙了会儿旧,冯宣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小路,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带你去转转。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处景色漂亮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好啊,”路时爽快地答应了,“我正愁没人带路呢。” 冯宣是跟先头部队一起来的,对四周地势十分熟悉。 他带着路时穿过那些帐篷,来到营地边缘。 路时这才发现,营地边上竟还有一条没有封冻的河。河面不宽,河水清泠泠如琉璃,河边斜倚着几棵遒劲的胡杨树干。 河的这边,岸上还有些鹅卵石,另一边则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沙丘上仍覆盖着零星的残雪,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宛如起伏的陆地海浪,波澜壮阔。 路时咋舌:“戍海之所以叫戍海,原来戍的是沙漠之海啊。” “是,”冯宣道,“北幽国就是打沙漠那头来的。他们对沙漠环境很熟悉,常常骚扰完边境就掉头往沙里跑,十分难缠。” “那这次要跟他们在这里打……会不会很危险啊?”路时担心道。 冯宣志气满满:“那不会,有王爷在呢!你哥可是我们大衍战无不胜的战神!偷偷告诉你,别看王爷走了这么久,他在军中的威望可比严大人还高,严大人以前……” 听冯宣滔滔不绝地赞扬栾宸的战绩,路时脸颊上浮起两个小小的酒窝。 虽然打仗他不懂,但听别人夸栾宸,他也很高兴。 好像意外看到了对方不曾展露过的那一面。 他蹲坐在在河边的石头上听得兴致勃勃,求着冯宣多说点:“还有呢还有呢?再多跟我讲讲王爷的事。” 冯宣为难地挠头:“我入伍的时候,王爷已经解甲回了王城,刚才那些大都是听军中前辈们说的。小路,你要不直接回去问王爷?反正你们是兄弟嘛。” 路时脸红了一下。 他们这对假兄弟,他可不好意思问。 他支支吾吾应了,站起来,“走吧冯大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 第180章 话音未落,路时脚下不慎踩到一块暗冰,跐溜一滑,仰面朝身后的河中倒去。 “小心!” 冯宣一声惊呼,扑上前一把抓住路时的手,猛力将他往身前一拉。 几乎是同时,冯宣身边掠过一道人影,横空捞住了路时的腰。 冯宣:“?” 好熟悉的感觉,这难道是…… 河边的寒风中,三人终于站稳脚跟,呈三角形僵持在原地。 冯宣拉着路时的右手。 栾宸从左边揽着路时的腰。 路时似乎吓呆了,像根木头似地,杵在三角形尖尖上一动不动。 冯宣定睛一看,悚然震住:“王……王爷!” 栾宸似乎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扫过冯宣仍然抓住路时的手。 冯宣寒毛唰地立起来,下意识松开手,后退两步跪地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栾宸这才淡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路时还是呆呆的模样。 栾宸不满意地将少年的腰握得更紧了些,低头问他:“不是让你在营地里乖乖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时咕咚咽了下唾沫。 “啊啊啊啊统啊!!这也太狗血了!这算不算捉奸在床啊!”路时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爆鸣。 系统的机械音冷静又困惑:“宿主,你们不在床上,这也不是奸情,而且王爷也不是你的丈夫,所以……” 路时:“……” 冯宣以为少年是怕兄长责备,连忙道:“王爷,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怕营中无聊,所以想带小路……公子出来透透气。” 栾宸撩了下眼皮,冷漠道:“你很闲吗?” 冯宣:“……属下知罪!” 路时缓缓清醒过来,赶紧补救:“不是,是我请冯大哥带我来玩的。这里不还算在营地里嘛,别生气啦。” 栾宸语气平静:“哦?所以你是在替你的冯大哥说情?” 路时:“……” 冯宣:“……” 第98章 栾宸带着路时离开后,冯宣还站在原地发呆。 直到有人来河边打水,看见他和胡杨的枯枝一样面朝军营干杵着,好奇地上前拍了一下:“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冯宣回过神,喃喃地自言自语:“王爷跟小路公子……感情这么好?” 来人觉得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答道:“是啊,听说王爷的义弟以前救过王爷的命呢。来的那天你没瞧见?王爷可是亲自抱着那小孩儿进的营!” 冯宣愣愣的:“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也不奇…… 还是很奇怪啊!! 王爷说的话很奇怪——听起来有点酸溜溜的。 王爷的动作也奇怪——明明路时那会儿都已经站稳了,他却还非要抱着人家的腰,抱得那么紧,亲密得就像一个人。 还有,王爷看他的眼神最奇怪—— 比起平日杀伐果断的凌厉气势,那模样倒更像是村头的大黄狗在护食,让冯宣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再不放手,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啊,兄弟之间原来是这样相处的吗? 冯宣边走边想,羡慕之外,又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路时早被栾宸紧紧扣着手腕,径直拉回了军帐中。 路上男人全程黑着一张俊脸,半个字不说,搞得经过的士兵们纷纷向路时投来同情的目光。 看,王爷不愧是王爷! 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就算是自己疼爱的弟弟犯了错,也逃不过王爷的怒火! 路时脸上表情来来回回变幻了几次,最后也一句话没说。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清清白白,想解释事情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跟他明明都没确立关系,凭什么要解释。 纠结得脑仁儿都酸了。 等他进了帐篷终于打好腹稿,准备好好跟栾宸说道一番,男人把他往椅子上一按,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在这乖乖待着,别再乱跑。” 说完,人居然头一扭,走了。 路时:“???” 他气得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军体拳:“他什么意思?这还没谈上呢,就想冷暴力我?!好好好,今晚别想上床!” 系统2583贴心提醒:“宿主,你们不是恋爱关系,这办法应当不适用啊。而且兴许王爷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事要办呢?” 路时冷冷道:“你们ai不是最公平公正的吗?怎么好的不学,净学狗男人找借口。” “……”2583默默住了嘴。 它至少学会了人类的摩擦,ai不要插嘴。 另一边,帅帐中的严林度看着去而复返的栾宸,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他们从练兵场出来,本来要回帐讨论军情,路上王爷突然脸色一变,说他有要事要办,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现在人是回来了,成了这副神情。 ……这事肯定很大。 兵变?不太可能。 难道北幽找了援军?或者皇帝来围剿他们了? 严林度面色跟着变得无比沉重,严阵以待。 却见栾宸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严林度,你从不关心下属的生活?” 严林度:“……啊?” 栾宸语气冷漠:“你军中有不少年轻人都到成家的年纪了,你也不知替人张罗张罗?” 第181章 严林度:“啊??” 栾宸转身,站在沙盘前,漫不经心地说:“本王瞧那被翻海门抓走的斥候就很不错,得空你记挂着点,替他说门好亲事。” 严林度:“?????” 两刻钟后,议事完毕的栾宸从帅帐匆匆离开。 留下一脸恍惚的严林度,抬起蒲扇一样的,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刚才那还是王爷吧? 莫不是……被冯宣那死去的老娘给上身了?? - 军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栾宸进来时,见伙夫送来的午饭还原样摆在桌上,当即心下一沉。 他正要转身出去找人,余光瞥见床上卷着个被子裹成的“蝉蛹”。 栾宸:“……” 他故意加重脚步走过去,那裹得白白胖胖的“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只有一个一看就很生气的后脑勺露在外面。 栾宸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手探向“蝉蛹”:“饭还没吃,怎么又睡?” “蝉蛹”猛地弹了一下,以毅然决然的态度向他表示“生气,莫挨老子”。 栾宸:“……我方才是有事要办,所以……走得急。” 半晌,“蝉蛹”里传来少年冷冰冰的声音:“那你继续办啊,多办点,好好办,还回来干什么?我吃不吃饭睡不睡觉跟你什么相干!” “……” 栾宸原本心里怄着一股暗火,谁知被少年这一通蛮不讲理的抢白,居然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 他骂我。 就因为我没有陪他。 他好在意我。 心情一松快下来,栾宸便立刻掏心掏肺。 “对不起,是错了。是我刚才看见你和那斥候在一起要好得很,忍不住吃味了。” 卷在被窝里的路时呼吸一滞,一个翻身爬起来,大声道:“谁跟他要好得很了?你少血口喷人!” 栾宸英气的眉眼耷拉下来一点,低声说:“他牵你的手……你跟他一同游玩,还替他说话。” “不是……我……你……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路时愤怒得想咬人,“……不许装委屈!” 栾宸忍着笑意,可怜巴巴去抓路时的手:“是,我知道,怪我。” “是我见不得别人跟你亲近,一看见旁的人跟你好,我就觉得嫉妒,”栾宸亲亲他的掌心,“所以我想先出去冷静冷静,不想跟你生气。” 路时手指一哆嗦,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你、你干什么……” 吵着架呢,突然打什么直球?!你们直男就爱犯规! “而且我之所以会这样,也情有可原吧?”栾宸认真地看着路时的眼睛。 路时有点发晕:“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说过喜欢我,我没有信心,”栾宸说,“我怕你会喜欢上别人。” 路时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名为“栾宸”的漩涡里。 被那双幽邃深情的眼眸注视着,蛊惑着,他几乎想放弃一切抵抗,说出藏着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过了不知多久,路时才勉强打起精神,嗫嚅道:“我……我才不会喜欢什么……别人。” 听到这句话,栾宸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失望。 或者兼而有之。 他没再说别的,耐心哄着路时起来:“好,我自然信你。不气了,过来吃饭,吃完饭再给你上一次药。” 路时一愣:“上什么药?” 栾宸神情自若:“昨晚你睡着了,我替你擦了身子,又揉了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否则今天你哪有力气起床,还跟着冯大哥东奔西走?” 路时:“……擦……擦身子?” 他没心思吐槽栾宸那依旧阴阳怪气的“冯大哥”三个字。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惊恐的尖叫—— 说了,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了! 这人大晚上偷摸扒人家衣服,碰、碰人家身体,怎么还能说得这么没羞没臊!! 栾宸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一脸正直:“你别误会,你出了一身汗,我是怕你这样睡不舒服。而且你睡着了还在喊疼,所以才给你上了药。” 路时心情十分复杂,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他好像也只能说…… “那……谢谢你哦。” 栾宸:“不必客气。那现下大腿/内侧的伤口还疼吗?” “……”路时耳根子滚烫,咬着牙说:“好多了!可以了,今天不用再擦了!” 栾宸取出药膏,“没事,如果还疼,等会儿你可以自己擦。” 路时:“……”草,忘了这茬。 他讪讪去接瓷瓶:“谢谢。” 栾宸却避开他的手,说:“这个是用在手臂和腿上的,需要揉进肌肉里。你力气不够,我帮你。” 路时:“……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栾宸眨眨眼,低沉磁性的声音好像在敲击路时的胸腔,“为什么?小时害羞了吗?” “可是你对我又没有那种情意,为什么要害羞?” …… 最后,路时还是被栾宸按着上了药。 看着少年又羞又恼的神情,栾宸奇异地升起一种恶劣的满足感。 他给路时手臂上新烫的伤也涂了药,这才正了神色:“就这么喜欢下厨?不做不行吗?” 路时昧着良心说:“嗯,很喜欢,我就爱别人吃我做的饭。” 第182章 栾宸皱眉,“军营里不比府中和韶光楼,条件不好,会更辛苦。” “没关系,我能吃苦,”路时拍胸口。 他不想,也不能再耽误了。 早点凑够积分,知道了栾宸后面的剧情,他才能早点安心。 而且,他也想尽快完成任务回家。 再拖σw.zλ.下去,他怕自己越来越管不住这颗心。 栾宸本不希望他这样劳累,但他拗不过路时,只得道:“知道了,我会让人告诉杨老大,明日起你就过去吧。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一件事,不许受伤。” 路时高兴道:“没问题!” 栾宸看着路时,心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担忧。 “你没有别的事瞒着我吧?”他最后问。 路时冲他笑得天真:“什么啊,怎么会呢。” 第99章 早春的风卷起大漠的冷沙,吹散了最后一缕残雪。 没多少实际温度的惨白日头挂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冷冷地映照着干戈满目的战场遗迹。 半埋在沙中的狼藉,大都是北幽军留下的。 而严林度麾下的风策军军营里,却是另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 风策军原是北疆大军中一柄一往无前的尖刀。 几年前因七王爷栾宸被迫卸了兵权,他们在都尉严林度的带领下蛰伏起来,韬光养晦。日常除了暗中护着边疆百姓,已经许久都没正经打过仗了。 最近跟北幽这几场胜仗打得酣畅淋漓,人人都热血沸腾,士气高涨。 不过他们现在这样欢腾,倒不是因为又打赢了。 而是因为—— “彪子,你也这么早去打饭啊?” “这还叫早?你看看,杨老大这帐篷前都排多少人了!” “今天是小路公子掌勺,就你俩这速度,排到最后恐怕就剩两口残羹剩饭咯!” “那也不一定,关键还得看小路公子今天的发挥。赌不赌?” “……赌啊!” 说话的几人挤进长长的队伍,兴致勃勃掏出铜板凑到一起。 “我出三十文,赌今儿的午饭好吃。若是有肉的话,再加二十文!” “那我赌不好吃。” “好吃!” “跟一个,不好吃!” “嘘……小点声!不好吃。” 没错,只要是路时掌勺的日子,军营的伙房前总是人头攒动。 到时间就积极踊跃过来吃饭的人,比杨老大下厨时多得多。 起先士兵们只是看热闹,都想看看能被铁血杀神亲自带进军营里供着哄着的王爷义弟,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模样。 万万没想到,王爷这位义弟年纪轻轻,长得像块软糯粘牙的小糖糕,看着就怪讨喜了,居然还真会做饭! 就是这做饭的水平……颇有点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做出来的东西有时候好吃到叫人想吞掉舌头,有时候又和他们平时啃那些干粮米糊没什么两样,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于是他们养成了开饭前先开赌的习惯。 赌的就是今天的小路公子,会不会失手。 这可是军纪严明的风策军中唯一被默许的赌博,多有意思! 当然,被当成赌局的路时本人好像并不觉得有意思。如果被他发现,就会被强迫下注——只准赌他的饭好吃。 所以大家都悄咪咪地躲着他赌。 彪子今天运气不佳,他本来赌的是“好吃”,结果到手一看,发现只有一个硕大的烤土豆和两个外皮焦黄的饼。这玩意儿根本做不出个花来,就算不出错,还能好吃到哪儿去? 他唉声叹气端着饭盆出来,却被刚才下注“不好吃”的叶二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可以啊!赢了那么多,开心坏了吧?你是不是去火头军那儿走后门了?猜这么准!” 彪子瞪大眼睛,“啊?” 他赶紧抓起那饼咬了一大口。 饼皮被油煎得酥脆焦香,在牙齿间发出簌簌的脆响,里面的白面心子喧软不说,竟然还裹了芝麻红糖。红糖被温度熬成了黏稠的糖浆,浓郁香甜,把整个饼心儿都浸透了,一咬就满嘴乱窜。 彪子狼吞虎咽塞完一个红糖锅盔,又迫不及待抓起土豆咬了一口。 妈呀!不是平平无奇的土豆! 这土豆中间被横着剖了一刀,夹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香料,颜色也红红的。一口下去,粉糯咸香的口感顿时充斥整个口腔,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有点疼又有点爽。 彪子用力嚼了几下,发誓自己还吃到了肉沫…… “好吃吗?”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彪子嘴都快兜不住了,下意识答完,才突然觉得这清亮的声音有点耳熟。 转头一看,生得白净好看的小路公子正抱臂站在自己面前,觑着眼问:“那你这回赌赢了吗?” 彪子呆呆的,“赢、赢了。” 路时点头:“唔,算你识货。那还不谢谢我?”不枉他特地斥巨资,兑换了某婆辣椒面。 彪子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结结巴巴说:“谢谢……那我赢的分、分你点?” 周围人发出哄然大笑。 “你当小路公子稀罕你那点铜板啊!” “你不想要给我啊!我刚输了彪子!” 还有人起哄:“彪子,你脸红个啥劲儿!你跟姑娘说话脸红,怎么跟小路公子说话也脸红!” 第183章 路时本来是闹着玩,见那名叫彪子的士兵当真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跟你开个玩笑,你们慢慢吃啊!” 说完逃也似地溜走了。 避开了人群,路时愉快地听着系统播报好评的一连串叮叮当当。 忽然就被人捏住了后颈。 “逗了我的兵,就这么跑了?”头顶传来栾宸不满的声音。 路时缩了一下脑袋,眼中浮出惊喜的光:“王爷,你回来啦!” 他转过身,看到那双铭心刻骨的黑沉凤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路时有整整两天半没见过栾宸了。 这人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明明亲自上战场的时候不多,但仍会时不时从军营中消失。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好几天。 他不在的时候,严林度就会在军中坐镇军,韩锋也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路时身边——军中很安全,主要是为了防止他自己乱跑。 虽然很有安全感,每天过得也很充实…… 但路时还是有一点点,想念栾宸。 栾宸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就这么维持着姿势,手掌覆盖了少年的整片后脖颈,将他按向自己的方向。 “我不在,你跟他们也相处得很开心啊。” 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笼罩着路时,他耳膜中的血液加速流动,带起咚咚的敲击声。 “……没有很开心,”路时小声说,“担心你。” 栾宸的胸腔发出一声类似笑声的震动。 路时颈后的大手带着温度,上下摩挲了两下。 “嗯,我回来了。” 路时偷偷跑回伙房摸了两个锅盔和两个土豆,再往土豆里额外多加了两勺辣椒面,带回来塞到栾宸手中。 栾宸坐在军帐里,一边面不改色地吃着爆辣版土豆汉堡,一边看着路时。 就跟看他下饭似的。 路时被这种灼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起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还顺利吗?” “什么?”栾宸心不在焉。 “……当然是和北幽的战事!”路时想拍桌子。 “唔,马上就要结束了。”栾宸淡淡道。 这话从七王爷嘴里说出来,有一种一切尽在股掌之间的绝对强势和傲气,让人根本生不出一丝怀疑。 路时安心了些,但又没有完全安心。 打赢了北幽,意味着他们即将南下,重回王城。 他们还有一笔账要跟皇帝清算,而捷报频频传回王城,皇帝想必也会知道,栾宸如今依然对北疆的旧部有着实际上的控制权。 他会怎么对待栾宸? 栾宸还打算要篡位吗?什么时候反呢? 风策军就算再厉害,人数也不足一万,应该是打不过皇帝的……可惜这种事他也没法直接问。 “怎么了?看起来心事这么重,”栾宸疑惑地问。 路时勉强笑笑:“没有啊,我就是在想王城……太久没回去,还怪想的,也不知道府里的大伙儿过得好不好。” 栾宸起身,“这几日在营里闷着了?我去换身衣服,带你出去玩。” 路时的眼睛噌地亮了:“真的?去哪都行??” “你想去哪?北幽王的王宫?”栾宸点头,“也行。” 路时:“……太嚣张了吧?带我去沙漠里转一圈就行了。” 栾宸应了:“你去挑匹喜欢的马,叫人上了鞍子,我带你。” 路时乐呵呵地出了军帐,轻车熟路去找军里的养马校官。 在军营这段时间,他无聊的时候也会去骑骑马,虽然这里绝大多数都是性子暴烈的战马,但其中有一匹白毛的跟他特别投契,温顺得像家里那只二哈。 养马官不在,路时自己钻进马厩,正东张西望地找那匹白马,视线的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两名士兵。 两人都穿着风策军的军服,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但就是这么一瞥,路时总觉得哪里有点维和。 他索性转过身,本想等那两人靠近之后攀谈几句,看看那奇怪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 然而随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路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来源—— 其中一人身上的军服短了,手腕从袖子里至少露出来三四厘米。另一人的军服则小了,居然被他的肚腩顶了起来,撑得连褶皱都几乎没有了。 而且两人的衣裳均有没穿好的地方,不是裤腿没塞进靴子,就是铠甲没系上。 在纪律森严的风策军,这样的衣衫不整是要军法伺候的。 谁这么大胆? 路时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胖得长出肚腩那人抬头看见他,突发一声喊:“七王爷的小相好!抓住他!” 路时还来不及看清那人是谁,下一刻,另外那人突然暴起,转眼间便瞬移至路时面前。 路时瞳仁剧烈收缩。 刺过来的剑被另一把刀及时拦下,铮然作响。 一直隐在暗处的韩锋提刀上前,和那假兵缠斗起来。 路时扭头就跑,一边大喊道:“敌袭!有敌袭!快来人……呃!” 那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抢先摸到了他身边,一手从身后箍住了他的脖子:“闭嘴!跟我走,否则掐死你!” 路时听到他的声音,悚然一惊——是秦兴!这孙子怎么还没被抓住! 这时风策军的人已经纷纷冲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第184章 秦兴挟持着他,声嘶力竭在他耳边道:“让他们退后,给老子让条路,听见没?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路时乖巧如鹌鹑:“好好好,大哥你冷静,退后,你们都退后。” 士兵们虎视眈眈,却当真依言向后退出一条通道。 这可是王爷宠爱的义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众人正在焦急,路时温顺地对秦兴道:“大哥,你稍微松一点点行不行,我有点喘不过气了……你要是勒死了我,拿什么去威胁王爷?你放心,我弱得很,动不了。” 秦兴眼见士兵们被惊动,正焦躁不安,闻言觉得似乎有点道理,手臂下意识松了一寸。 说时迟那时快,路时突然抬手,往秦兴脸上一扬。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脸!!!” 第100章 栾宸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还没等他上前抢人,秦兴先神智不清地松开了路时,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 紧接着,那具肥硕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抽搐着砸到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很快便没了声息。 栾宸顾不上理会秦兴的异状,大踏步冲到路时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从头到脚仔细察看了一番。 “小时,你没事吧?!” 路时一只手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了几声,眼睛里含着水汽,眼尾残留着因为短暂窒息而导致的红意。 他其实脑瓜子还嗡嗡嗡的,但栾宸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快碎掉了,手也握得他骨头发痛,赶紧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没、没有,我没受伤——” 不等他说完,栾宸一把将他紧紧抱进怀里,宽大的手掌护在他的脖子后面,声音微微发抖:“没事了……没事了……” 路时心里一软,偏着脑袋蹭了蹭男人的颈窝,两手抬起来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 “嗯,我没事,别担心。” 说话的同时,路时探出右脚,偷偷把地上的什么东西往身后拨了拨。 抱了一会儿,栾宸总算缓过劲来。 他才松开路时,瞥了一眼路时身后,冷静地说:“在藏什么?” 路时猛地一滞:“……” 他急急地拦住蹲下/身想要去翻看的栾宸,压低声音说:“别瞎碰!你不要命啦!” “嗯?”栾宸刚挑了挑眉,身后响起严林度有些讷讷的声音。 “呃……王爷,打扰了,这两人怎么处置?” 韩锋方才抓住的另外一人,是莫那兀麾下的一名武官,他和秦兴杀了两名养马的士兵,这才潜入风策军军营,意图寻机烧了大衍军中的粮草或马匹,扭转北幽军如今的颓势。 秦兴当初从翻海门逃脱,原来是投奔了北幽。 两人现在都被捆了起来,已经被按捺不住的风策军将士们狠揍了一顿。 但七王爷一直和他的“义弟”……难舍难分,上级不发话,严林度当下属的也不敢擅作主张。 栾宸牵起路时的手将他挡在自己身后,转头扫了一眼,冷冷道:“姓秦的拔了舌头,砍了手,丢进马圈里。莫那兀的人先关起来,好好审一审。” 严林度领了命却没走,欲言又止:“王爷,可是那秦狗人都不清醒了,这会子收拾他,岂不是便宜他了。” “不清醒?”栾宸疑道。 严林度招手叫人把秦兴抬过来。 栾宸低头看过去。 秦兴那张脸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一样,又红又肿,挂满了鼻涕和眼泪,眼皮上有些地方甚至起了小水泡,并且遍布他自己抓挠的血痕,看上去既可笑又瘆人。 他回头乜了一眼路时,路时垂着脑袋,一副乖巧模样。 栾宸勾了勾嘴角,然后冷着一张脸道:“那就等他醒了再说,拖下去。” 严林度一挺胸,高兴道:“是!” 他们之前被这狗贼骚扰得够呛,还不敢放开手脚打,这回终于落他手里,他得好好替那些死在秦兴手里的冤魂讨个够本。 严林度带着士兵们走了,马场外只剩下栾宸和路时。 男人踢开沙砾,看见少年的脚下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花瓷小碗。 唯一不普通的是,小碗的底部还残留着少许红色汁液,似乎和挂在秦兴脸上的那些痕迹是同一种东西。 路时不让他碰那只碗,找了棵枯树用沙子埋起来。 “这也是辣椒,”路时解释道,“不过这是世界上最辣的辣椒。千万别碰,不然得疼死。” 他怕普通的辣椒不够一招制敌,所以问系统兑了一点卡罗莱纳死神榨的辣椒水。 这可是漂亮国培育出的超级辣椒,比朝天椒还要辣上十多倍,都够格拿来做驱熊喷雾了,驱个小小的秦兴不在话下。 就是泼辣椒水的时候,光是闻到那股刺鼻的气味路时都快被呛哭了。 “手没弄上吧?”栾宸拧着眉头,把少年十根手指翻来覆去地看。 路时赶紧摇头:“我很小心的,而且只用了一点点。” 栾宸抬手拂了下路时鬓角的碎发,黑幽幽的眸子中意味深长。 “小时,你好像总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拿出一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你平时,都把它们放在哪儿了?” 路时猝然一僵。 这么久以来,栾宸从来没有对他那些不合常理的东西和怪事提出过任何疑问。 第185章 他一直心怀侥幸,以为栾宸只是迟钝到没有发现,又或者,发现了也并不在乎。 可栾宸显然早就对此生疑了。 路时嗫嚅:“我……我……” 要死了!早知道就不省那一点积分,换个好藏的塑料袋好了!不对……就算用塑料袋,也很难解释他是怎么藏起这种东西的! 这玩意儿和毒差不多,要怎么解释他随身带毒啊?? 路时慌得六神无主。 系统和他有协议,他不能向第三人吐露系统和任务的存在。 先前几次为了救人,他暴露起来毫不手软,心想就算栾宸问起来,只要他一口咬定不承认就好了。 偏偏栾宸不问。 现在栾宸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也害怕。 他怕栾宸对他起了疑心。 怕栾宸觉得他是妖怪,或者不怀好意的歹人…… 路时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正浑身发冷,突然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碰了碰额头。 路时呆呆地抬眼,看着栾宸的唇与自己一触即分。 “这样很好,也好叫我稍微放心一些,”栾宸摸摸他的头。 “切记藏好了,莫要叫人发现。” 路时喉头宛如被一大坨松软发烫的棉花堵住,堵得他胸口又胀又满,鼻尖发酸。 他埋着头,像个犯了错却不敢承认的小孩一样,猛地抱住栾宸。 企图用无声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歉疚……和爱意。 栾宸只愕然了一瞬,马上反客为主,把软乎乎的少年搂了个满怀。 开玩笑,领兵者要善于抓紧时机,路时这样主动的时候可不多。 ……当然,床上除外。 抱够了,栾宸才慢条斯理地问:“还想出去玩吗?还是回帐休息?” 路时吸溜了下鼻子,倏地站直身体:“要!” 栾宸牵着他进了马厩:“你挑的哪匹马?” 说也奇怪,有栾宸陪着,路时一眼就在马群中看见了他的漂亮小白马。 白马昂着脑袋骄傲地踱步过来,用额头温柔地蹭了蹭路时的手,然后对着栾宸不客气地喷了个响鼻。 栾宸:“……” 栾宸面无表情:“怎么挑了个中看不中用的。” 这匹母马娇气得要命,有点不顺心就会发脾气。马也鬼精鬼精的,上战场时根本不像别的马那样勇往直前,只有逃跑时比谁都快。 要不是这马的品种上佳,身体素质尚可,说不定还能诞下小马,严林度早把它发卖给马贩子了。 可是路时显然很喜欢,不仅跟白马亲热地贴贴,还替它梳理鬃毛。 “你不喜欢?反正又不是你骑,你自己去挑你自己的呗,”他无所谓地说。 “……”栾宸沉声:“你要跟我分开骑马?” 路时“啊”了一声,“不是吗?” 两个人骑多挤啊,而且他喜欢自己手握缰绳在风中自由驰骋的感觉…… 路时还没幻想完,就听身后的人冷哼一声,忽然抓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抱上马鞍,接着自己也飞身跃起,落坐在他的身后。 胯/下的白马有点不高兴地蹬了下蹄子,被栾宸警告地扯了下缰绳,老实了。 路时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度,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红着脸说:“你……” “别乱动,”栾宸一手将他的腰揽在身前,脚跟轻轻一踢马肚子。 “驾!” 大漠的风,与其它地方的都不一样。 它无拘无束,任情恣性,呼啸着掠过耳畔,发出自由痛快的声响。 一望无际的黄沙在眼前铺开,如同一幅苍凉又不失磅礴的异域画卷,连绵不绝的沙浪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时起时伏。 身下的白马宛若一叶扁舟,载着他们在沙海中乘风破浪。 茫茫的天地间什么都没有。 除了黄沙。 还有身后人强而有力,无法忽视的心跳声。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 好像可以一直这样跑到天荒地老。 栾宸勒住缰绳,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看。”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扫在路时的耳边,“夕阳。” 路时抬头望向前方,只见沙漠与天空交接的地方,悬挂着一轮赤色的浑圆落日。日头散去了白日里刺眼的金芒,红得那样纯粹,热烈。 像一颗爱着人的,孤零零的心脏。 路时转过身,怔怔地看着栾宸。 落日暖红色的余晖为他英俊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光晕,有如神祇降世。 “怎么了?”栾宸低下头询问,眼中倾淌着温柔的爱意。 路时屏住呼吸,良久才沉默地摇摇头。 他想把这一刻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直到死去那天。 就算他终有一日离开大衍,回到没有栾宸的世界中终此一生,他也会记得。 他来过这里。 他爱过一个人。 栾宸没有注意到路时的异样,因为他也心事重重。 踌躇了半晌,栾宸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时,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路时有些心不在焉。 栾宸斟酌片刻,说:“我还有些事要去办,带着你恐怕不方便。我想将你留在严林度府上,待我……待我办完了事,再来接你,行吗?” 第186章 路时没有反应。 栾宸心中忐忑:“小时?生气了?” 路时霍然坐直了身体,手指死死地抓住马鞍,纤瘦的背脊紧紧地绷成了一张弓,“你说什么?!” 栾宸想过他不会同意,但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小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与此同时,路时的脑海中,是一个明显能听出沉重感的机械音。 “宿主,七王爷的结局……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系统没有出错。” 第101章 大衍三十二年,七王爷栾宸起兵谋反,与八王爷栾璟里应外合,围困王城月余。当朝皇帝栾胤负隅顽抗,七王爷为了救下八皇弟,与栾胤同归于尽。 七王爷薨逝后,八王爷栾璟登基,为栾宸的谋反正名,并赐谥号曰毅。 毅王死后,连尸骨都不曾留下,仅有衣冠冢一处,数年后方移入皇陵。 ——这就是系统呈现在路时眼前的,栾宸的结局。 因为不是主角,所以不过寥寥数行,便为栾宸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潦草而悲剧的英雄。 “小时?小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栾宸马也顾不上骑了,连忙先把人抱下来,“你别哭啊,别哭……好好,是我说错话了,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商量……” 路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怔怔地任由栾宸摆弄他,泪水像失控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脸颊汨汨而下。 栾宸给路时擦眼泪,但怎么擦也擦不完,见路时哭得浑身发抖,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彻底慌了手脚。 他把路时紧紧箍在胸前,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往下捋。 “乖,不哭了,不丢下你。我到哪里都带上你,行吗?” 路时听见这一句,终于抓紧栾宸,放声恸哭起来。 好像怕极了眼前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变成幽魂,消散在大漠的风沙中。 栾宸听他这样撕心裂肺,心都要碎了,恼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口不择言,但心底又有一丝见不得光的恶劣喜悦。 他不想离开自己。 他原来已经这么喜欢自己了吗? 过了许久,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发抖,哭声也渐渐小了,栾宸摸摸路时的头,让他把下巴抬起来,左看右看,心疼道:“看看,眼睛都肿成桃核了。” 路时湿漉漉的眼皮一碰,掉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说:“你别造反了,行吗?” 栾宸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路时:“你说什……你怎么会知道?!” 路时不答,满脸恳求地抓着栾宸的手,“别回去了行不行?不要管什么王爷皇帝的,我们逃了吧!世界那么大,找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躲起来,不让皇帝找到就行了。” 栾宸的眼神动了动,“你愿意跟着我,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路时斩钉截铁:“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不回去打皇帝了。” 栾宸沉默片刻,道:“但我不可能让你过这种日子。” “而且,我有必须要谋反的理由。”栾宸说。 “就算栾胤能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 回到军营时,天已经黑透了。 每顶军帐前都烧起了火堆,拓印出帐篷中的人影,里面隐隐传出欢声笑语。间或有巡逻的士兵们地穿梭在营地中,脸上也都带着即将凯旋的轻松笑容。 路时身上披着栾宸的裘皮大氅,仍旧觉得冷意一阵一阵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他有些魂不守舍,走到门口时不慎被脚下的碎石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幸好栾宸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及时把人拦腰捞住,索性直接抱了起来,就这么大剌剌地抱进了军帐。 若是以往,脸皮薄的少年肯定早就挣扎反抗起来,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乖乖地由着他抱来抱去。 然而栾宸的心情一点也好不起来。 他皱着眉头把路时放在榻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在想什么?告诉我。” 路时明显在走神,下意识地说:“在想能不能暗杀皇帝……” 栾宸额角的青筋一跳,赶紧伸手捂住路时的嘴,压低嗓音道:“小祖宗,怎么比我还能撒野。” 路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行吗?这样你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不行,”栾宸叹气。 “我不止是要他死,还要他死得明明白白,让他过往犯下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路时苦恼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想起栾宸下午对他说的那些皇家秘辛。 ……的确很难草草了事。 栾胤的这个皇位,是他杀父弑兄夺过来的。 没错,曹昌明先前咒骂栾宸的那句话,是栾胤嫁祸给栾宸的。民间关于他“活阎王”的那些传说,也大都因此而来。 当年先皇其实早早便立下了先太子。先皇教导有方,几位皇子之间向来兄友弟恭,感情和睦,从没有人对此表现过不满。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先皇病危之际,老三栾胤会突然暴起,控制皇宫软禁先皇,逼他修改传位诏书。 先太子虽然聪慧,却是个文人,身手普通,手中也无兵权,前去救驾时反被栾胤当场射杀。 栾宸那时候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等得到消息赶回来时,眼睁睁看着先皇和先太子死在自己面前。 第187章 他手握大军,原本可以一鼓作气将栾胤这个逆贼拿下,但栾胤将八皇子栾璟的性命捏在手中,以此为要挟,不仅要求栾宸为自己守口如瓶,还要他交出所有兵权,从此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做一柄被掌控的刀。 路时对于这一点表示很来气:“这个八王爷是笨蛋吗?为什么老是要等你来救?” 什么破男主角,这么弱凭什么当男主?! 栾宸无奈:“他那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不懂。而且,我也只救过他那一回,如何能说‘老是’?” 路时愤愤地咬住嘴唇不说话。 怎么没有?很快你就要为了救这个傻子把命都搭进去了! 栾宸不知道路时心中所想,但在他心中,栾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虽不是同一个生母,也几乎和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亲密无间。 他那时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兄长,做不到再对弟弟的性命袖手旁观。 所以栾宸妥协了。 栾胤拿着栾宸的兵权,顺利登基。 因为先皇和先太子死得蹊跷,民间和朝堂中本就颇有非议。他虽然非常想让栾宸永远地闭嘴,但为了维护自己作为新皇的声誉和皇位的稳定,也只能装作仁君,与自己的皇弟们暂时和睦相处。 更何况栾宸武功高强,身边又有不少高手护卫,他数次想要暗杀对方,都没能成功。 栾胤防备着栾宸,暗地里无数次对他放暗箭,“杀父弑兄”的谣言也是他私下命人散布出去的,只为了破坏栾宸在百姓中为人称颂的“战神”盛誉。 但另一方面,朝中能用的人有限,他又不得不让栾宸参与政事。 两人始终互相掣肘,形成了一种僵持的平衡。 “所以,八王爷故意装作跟你关系不好,也是为了让狗皇帝放低对你们的戒心?”路时想起栾璟那副烂泥糊不上墙的阿斗模样。 栾宸赞赏地点头:“小时真聪明。” “栾胤跟老八编排了不少关于我的话,还告诉他,父皇和兄长的死我也有份,否则我不会这样轻易的将兵权交给他。老八装作信了,怨我与栾胤狼狈为奸,实则私底下早就同我商量过,将来应该如何复仇。” 这就是这本小说里,男主上位背后的故事。 所以栾宸从一开始就不是反派,而是与男主联手的卧底。 帐篷中,栾宸拨了拨蜡烛的烛芯,火苗跳跃了几下。 “所以栾胤若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不单便宜了他,当年的真相也会被永远埋葬。”栾宸说,“我可以不在意我的清白,但父皇和皇兄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更何况,栾胤这人疑心病重,十分警惕,刺杀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就像栾胤杀不了他,他也很难用这种方式解决栾胤。 路时迟疑道:“你说,如果是我……” 栾宸脸色陡然一黑,语调森冷:“想都别想。” 路时:“可你还没听我说完σw.zλ.呢!” 栾宸毫不留情地斥道:“别以为你能像以前解决那些蠢货一样解决他,栾胤的武功不错,防卫也十分严密。即便你能钻空子,杀掉他之后,你也绝不可能安全脱身。” 路时:“可……” 栾宸沉声:“本王绝不可能让你进宫待在他身边!你再多说一个字,本王就将你锁起来,叫你哪里也去不成!” 路时见栾宸连称谓都变了,知道他是真动了怒,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栾宸生完气,胸口起伏几回,视线扫过少年红肿的眼,心下又后悔。 “……对不起,”他挪到路时身边,叹息地揽过少年的肩膀,亲了亲他发烫的眼角,“我不该凶你。我只是不能接受你这样对待自己。” “不要为了我做任何危险的事,否则我真的会疯掉。” 路时眼眶发红,“那你呢?你为什么要为了八王爷做危险的事?你就不想想,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他比我重要是不是?!” 栾宸一愣:“我什么时候……没有危险……不是……这怎么能扯到他比你重要的??” 路时气得发抖,把头甩过去,不想看他。 栾宸想了半天,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等等,小时,你说……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栾宸的声音微微颤抖。 “什么叫做,我有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路时转过身,发狠地盯着他,用近乎仇视的语气说:“对,我就是喜欢你,你满意了吧?” 第102章 桌上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在一声噼啪的轻响后,冒出一缕青烟。 帐篷中霎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外面的火光透进来少许,隐隐约约现出榻上一对交/缠的身影。 “……”栾宸撑起手臂,稍稍放开身/下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路时气喘吁吁,浑身发软地搂着他的脖子。 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如今像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气,宛如盈盈秋波,晃得他恨不得一头栽进去溺死。 栾宸探出指腹,爱怜地抚/摸了一下路时的嘴唇。 唇瓣原本只有一层浅浅的粉,现在也染上了醉人的艳色。 栾宸低头,一边爱不释手地不停轻啄他的脸颊,一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第188章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眼里的光,嘴角的笑意,还有每一分一毫的关心和在意,都能让栾宸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被少年爱着。 但他也清楚,路时有顾虑。 无论这些顾虑是来自外界还是自身,都拦住了路时走向他的步伐。 栾宸没想过要强求什么。 能够遇到路时,和他相伴,在栾宸看来已经是老天对自己的补偿。 如果路时想要维持这样的关系,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陪他过一辈子。 所以没人能够形容,在听见路时的告白时,栾宸是什么样的感觉。 仿佛全天下最美好最动人的滋味在那一刻淹没了他。 像一个从未梦过的美梦。 路时好容易喘匀了气,微微睁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栾宸还在亲他:“唔,这不是很明显?” 路时:“……” 他羞恼地推了一下栾宸作乱的嘴,“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恋!” 栾宸喊冤:“没有,我其实根本没有信心。是小时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路时:“…………闭嘴!” 栾宸看着他脸上赏心悦目的绯色,肩膀抖动两下,居然愉快地笑出了声。 直到路时火冒三丈,作势要去掐他的脖子,栾宸才收声讨饶:“好好好,不说了,是我自恋,我冤枉小时了。分明是我一直单方面恋慕小路公子,公子不过是看我可怜,这才赏我罢了。” “你!” 栾宸越是说得卑微,路时就越是面红耳赤。 “不闹你了。”栾宸终于正经了一点,扶着路时的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替他整理好胸前凌乱的衣襟。 路时愣住,“你干什么?” 栾宸也被问得愣了一下:“我去给你打水洗漱,该歇息了。” 路时:“……” 他动了动身体,磨着后槽牙挤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就这样去睡觉了?不管了?” 栾宸的下颌线倏然绷紧,难以置信地看着路时。 路时等了半天,见男人始终像尊雕塑似地呆立在原地,咬咬牙,一把扑倒男人,恶狠狠地亲了上去。 …… 衣服散落一地。 帐幔被扯下来,密不透风地挡住了榻上所有风光。 良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蓦地伸出来,准确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摸出一只小瓶子,又缩了回去。 “……怎么……随身带……!” 模模糊糊的说话声漏出了少许,但很快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阵难/耐的泣/音。 帐幔内。 栾宸忍得额头上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臂上的青色脉络条条鼓起,哑着嗓子问:“疼吗?” 少年眼泪汪汪,小口小口倒抽着冷气,仍然倔强地摇摇头,甚至白着一张小脸,伸长了脖子哆哆嗦嗦地索/吻。 像极了主动献祭的洁白羔羊。 栾宸没动,俯身疼惜地亲了亲他的眼角,“怎么哭了。” 路时呜咽道:“我……太高兴了。” 栾宸忍无可忍。 潮涌的热浪呼啸着席卷了两人。 夜色越来越深,万籁俱寂。 军帐外时不时有巡逻的人走过,透过轻薄的帐幔能看见依稀的人影,甚至远处有说话声若隐若现。 害怕被人发现的紧张感与羞耻感刺激得路时简直要昏厥过去。 “栾宸……慢……”路时小声地抽噎。 刚刚还惩罚他称自己“王爷”的男人还是觉得不满意,坏心眼地贴在他耳边说:“错了,叫哥哥。” “哥……哥哥……”少年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宸猛地低下头,毫不留情地堵住他的嘴。 这可绝不能被别人听见。 - 第二天。 路时再次睁开眼睛后,比平时多花好几倍的时间才重启了大脑。 他缓慢地抬了下胳膊,浑身上下立刻传来难以言喻的酸痛,像被马拉着在地上跑了十圈一样。 “……”路时咬牙切齿。 这还是狗男人说的“心疼他”“要克制一点”??? 不对,说狗男人都是抬举他了,根本就是条饿狗! 之前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模样,敢情都是装的,真是信了他的邪! 路时慢慢坐起身,发现身上还算清爽,没有哪个地方黏糊糊的不舒服,也换了干净的衣裳,显然是昨晚有人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给他擦洗过了。 他哼了一声,这还算有点良心。 他正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跟人兴师问罪,系统2583忽然在脑海中幽幽地开了口,机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宿主,我被屏蔽了整整一个晚上。” 路时吓了一跳,耳热之余又有点庆幸,幸好这是个有道德的ai。 “哦……呃,那又怎么了?你正好可以待机休息啊。” 2583说:“宿主,我很担心你。” 路时心里一暖,不自在地说:“不用担心,我又不会有事。” 2583:“不是的宿主,我是担心你和七王爷交‘哔——’之后,会放弃任务,留在这个世界。” 路时听见那个硬核到被自动消音的词,震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他找回自己的舌头,才缓缓地说:“我……是决定暂时不走了。” 第189章 “宿主!” “但不是因为跟谁交……咳,”路时清清嗓子,“我要留下来,改变栾宸的结局。就算要回去,那也得在确认栾宸的安全之后。” 2583急道:“宿主,容我提醒一句,你的这个决定是很不理智的!” “改变人物结局和从前那些对情节的小改动完全是两回事,现在你无法向系统兑换更多剧情,更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避免七王爷的死亡。与其到时候因为亲眼目睹他的死而伤心欲绝,倒不如赶在那之前完成任务,让我送你回去。这样你还可以欺骗自己,七王爷在这个世界里依旧存活着。” 路时的脸色第一次冷了下来:“2583,看在你是个ai的份上,我姑且原谅你这些混账话。” “但我告诉你,我不管。无论成功与否,我一定要留下来救他。” 2583表示不解:“可是,你明明已经做好了回去的准备。回到你的世界,或者接受他的死亡,难道不都同样是死生不复相见的结局吗?” 路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弯了下嘴角。 “对我们人类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知道所爱之人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分离才会显得不那么要命。 军帐被掀起一角,栾宸走进来。 路时没有再继续跟系统的对话。 见路时在床上坐着,栾宸赶紧快走两步,手中拿着衣服在床沿边坐下,“身子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路时剜了栾宸一眼,由得他给自己穿衣裳。 栾宸顿了下,内疚地说:“对不起,我昨晚已经给你上过药了,等会儿再上一次。” 上药?哪里上药? 路时头皮一麻:“不用了!我、我其实没什么,就是腰有点酸。运动过度是这样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栾宸怀疑地看他:“当真?小时可要说实话,你我二人之间没什么可害羞的……” 路时:“不害羞一点都不害羞哎呀我饿了我想吃东西了!” 栾宸深深地看了路时一眼,没有再穷追不舍。 他把早饭端过来,亲手将勺子送到路时嘴边。 每一口食物都是吹凉后试过温度的,不大不小刚好能入口。 路时咽下嘴里的红糖小米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栾宸。 男人穿了一身武将身上常见的黑色军衣,利落精悍,看上去刚刚还在处理今天的军务。 分明有着抬手就能取人性命的凌厉气势,但对着自己时,却总是有种温柔的无奈。 好像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我做什么?”栾宸突然问。 路时:“看你下饭。” 栾宸眉头一挑,促狭地问:“本王就这么好看?” 路时哼道:“昨晚还非不让人喊王爷,今天又拿上乔了?呵,渣男。” 栾宸:“……我错了祖宗。” 他听不懂渣男什么意思,但看路时的表情,不是在骂他,就是在骂他。 这种时候认错一定要快。 路时心地善良地放过了他,没再阴阳怪气。 栾宸老老实实伺候路时吃完了早饭,给他揉着酸胀的腿,这才说:“最迟明日,北幽就会送来降书。” 路时一惊:“这么快?” “嗯,今日一早,我带兵突袭了他们的营地,活捉了莫那兀。”栾宸漫不经心地说。 路时:“……” 就这么点时间,竟然还是打了架回来的! “为什么……”路时本来以为照他们的原定计划,至少还要耽搁几天。 栾宸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说:“我等不及了。想早点回王城,了却那桩事。” “然后跟你过好日子。” 第103章 北幽投降的急报传回王城。 七王爷栾宸被派往北疆剿匪的第二个月,不单肃清了悍匪,就连长年滋扰边境的敌国也重新安分下来,退回当年划定的边界线内。 上至朝野,下到市井,无一不为之振奋欢呼。 这可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打的第一次胜仗,不能不叫大衍子民们扬眉吐气。 栾宸沉寂已久的战神威名再次惮赫千里,很快将这些年坊间有关他的离奇讹传压得几乎销声匿迹。 甚至有那不长眼的言官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将北疆军的军权重新交给栾宸,“让有能力者居之”。 栾胤朝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议,实际退朝后,将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稍有不慎就会挨打掉脑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人呢?还没回来吗?”栾胤坐在龙椅上,强压怒火看着下方的袁朝忠。 “启禀陛下,按照七王爷从北疆启程之日计,现在他应当已经到了宣城,最多再有两三日,就会抵达王城。”袁朝连忙回道,“大军未有异动,那严林度也还留在戍海。” 栾胤冷哼一声,“他倒是会做样子,真以为打了胜仗回来,朕便不敢杀他?” 袁朝忠道:“陛下英明,待他回到王城,手中无兵可用,到时候还不是任由陛下发落?” 栾胤走下龙椅,阴森森地说:“袁相,说起来,若不是你不中用,现在朕又何须如此被动?” 袁朝忠扑通一声跪下:“臣有罪!臣也没想到……那北幽的贼人竟然出尔反尔,背地里意图收买七王爷!”最后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他! 第190章 栾胤烦躁得来回走动几步,问:“那这回城途中呢?你养的人都是草包吗?!” 袁朝忠连声叫屈:“陛下,七王爷回王城走的都是官道,而且并未隐藏身份,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员百姓都是夹道欢迎,加之他身边高手如云,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废物!”栾胤扔出一块墨砚,险些砸到袁朝忠头上,“你以为他回来,你能有好日子过?” 以他七皇弟的聪明头脑,只怕早就弄清楚,北疆遇险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 袁朝忠冷汗涔涔,低头称是,眼中露出怨恨。 “陛下,七王爷身边那叫路时的小厮,与他关系绝对不一般,微臣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袁朝忠说。 虽然北幽那帮蠢货不买账,但袁朝忠却对曹昌明的消息深信不疑。 早在行宫时他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常。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没什么,他儿是因为路时获罪,这笔账,他也非算不可。 “去查清楚,”栾胤沉思片刻,挥手道。 他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 此时此刻,王城郊外的官道上,慢悠悠地跑着一辆马车。 路时窝在栾宸怀里,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栾宸懊恼地把他拢紧了点,“我就说昨晚那小二偷懒,送来的水不够热,不该沐浴的。” 雪白蓬松的狐狸毛严严实实围着少年的脖子,那张秀气的脸被衬得只有巴掌大。 栾宸怎么看都不满意——肉太少了、血色不足、眼皮底下有乌青……怎么看怎么心疼,就连少年打个呵欠,他也要反思自己前一天晚上没有节制,害得对方没有睡好。 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没有,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路时嘟嘟囔囔地揉鼻尖。 他刚才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像被什么坏东西盯上了一样。 栾宸漫不经心地捏路时的手指:“谁敢骂你,哥哥拔了他的舌头。” 路时翻了个白眼。 这人还装上瘾了。 尽管栾宸的确不算什么善茬,但也根本和传闻中的嗜血暴君相去甚远。 ……当然,对秦兴那种人除外。 “你都安排好了吗?”路时担忧地问,“皇帝看你凯旋回来,肯定气疯了,会不会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你?” “别担心,”栾宸老神在在,“我的人比我先到,老八那里也收到信了。” 他们甩掉身后的尾巴,提前回到王城,也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现在皇帝的人估计还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宣城白耗时间。 马车停了,栾宸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把路时抱下来。 路时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地方,疑惑地问:“怎么在这儿停了?是要见什么人吗?” 他这话刚说完,不远处的庄子门口有个身影小跑着过来,看上去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钱管家! 钱管家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到了跟前先跟栾宸行礼,目光接着就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路时难为情地缩了一下,想把手收回来。 没收动,反而被握得更紧。 他抬眼想瞪栾宸,却撞上钱管家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说完钱管家又转向路时,笑咪咪地问:“老奴如今该如何称呼……您呢?” 路时被这个恭敬的“您”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摆手,就听身边的男人唔了一声。 “王妃?” 路时:“……” 他的脸噌地烧了起来,狠狠掐住栾宸的虎口,结结巴巴地对钱管家说:“您、您别听他胡说,还是照之前那样叫我就好……” 钱管家笑容可掬:“那怎么行,老奴就叫您一声小公子吧。” 路时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刚觉得脸上热度下去一点,又听钱管家对栾宸道:“王爷,容老奴多句嘴,您方才这样可不大合适。” 路时小小声:“听见没!你以后别在长辈面前乱开玩笑……” 钱管家:“毕竟您和小公子还没成亲呢。要改口,也得有个名分,不然岂非显得我们王府待人太随意?” 路时:“……” 栾宸肃然:“钱叔教训得是,是本王疏忽了。” 路时:“…………” 你们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真是够了! 捂着滚烫的脸被钱管家领进宅院,路时才发现,原来王府的下人们竟然全都搬到了这里。 虽然在府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但几十个人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数。 这是要唱空城计? 看路时的表情,栾宸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肯定道:“没错,是我让钱管家带着他们搬过来的。这处庄子是我让韩扬去买的,不在我名下,不会有人发现。” “一来,你待在这里,需要有人照顾。”栾宸给他倒了杯热茶,示意他先喝。 “二来,也可以防止栾胤将来狗急跳墙,拿府中人的性命威胁我。” 路时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嘬着水,心里十分感慨。 七王爷果真护短。 难怪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子,栾宸那些下属和府中下人们都对他一心一意。 就连军中那些旧部也是如此,甘愿和他一起蛰伏,哪怕是踏上造反路,也毫不犹豫地跟随。 第191章 他才是天生的领导者。 “栾宸,你以后……会当皇帝吗?”路时看着他小声地问。 栾宸有点不满,捏他下巴,“怎么老记不住叫哥哥?” 路时没理他:“我觉得你很适合当皇帝。” 所以不要为了救别人,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民都需要你。 栾宸在路时身边坐下,淡声道:“不当皇帝。不适合,也不想。” “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路时说。 “我对皇位没有一丝兴趣,不想活在樊篱里。对我来说,北疆大漠中的沙砾,也远比宫中的御花园来得有趣。” 栾宸张开宽大的手掌,与路时十指紧扣。 “何况,我有你了。” 所以更不能将你困在狭小逼仄的皇宫中,让你去面对本可以不用面对的千难万险。 不想让你的人生为我妥协。 路时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身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要是你没有那么好,就好了。 这样就算有一天要走,会不会觉得没那么难? - 皇帝和丞相的人足足花了两天工夫,才发现在宣城逗留的人,根本不是七王爷一行。 然而已经太晚了。 因为七王爷的大军已兵临城下,将整座王城围困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手里没有任何兵权的七王爷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支军队。 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多人,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王城里的气氛紧张得要命。 开玩笑,那位七王爷可是战无不胜的杀神。既然能轻松打得北幽屁滚尿流,那解决王城中这点御林军还不是易如反掌?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杀进王城里来。 但也有很多人并不害怕。 因为七王爷说了,他并不打算动普通百姓,而是要逼当今圣上下罪己诏,向天下交代自己曾犯下的罪孽,然后让出皇位,接受审判。 他们更好奇的是,皇帝陛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难不成……当年先帝和先太子在同一天崩逝……另有隐情? ……这些流言蜚语传进宫里,气得栾胤几乎把寝宫砸了个干净。 “人呢!!!”他两眼赤红,像恶鬼一样揪着袁朝忠的领子喊,“让你去查的人呢???” 他定要杀了那个小厮,在栾宸的面前,活剥了他的皮! 袁朝忠欲哭无泪:“陛下,臣翻遍了王城……实在是找不到那孩子!他无父无母,甚至连熟悉他的亲人朋友也没有一个,着实无从下手啊!”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下贱奴才,竟然消失得如此干净,还查无可查! “那去把王府的人都给我抓来!一个一个审!”栾胤怒吼。 袁朝忠咽了一下口水,战战兢兢地说:“没……没了。” “……什么叫没了?” “王府……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有了。” 栾胤铁青着脸,两眼翻白,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城郊的庄子里。 路时对城中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 他一边逗着身边疯狂甩尾巴的小哈,一边往厨房走,“别闹,你爹应该快回来了,我还得去给他做饭。” 第104章 “小路……小公子!你要的蛋黄剥好了!” 何来端着盘子急急忙忙跑进小厨房,盘子里装着十来个金黄滚圆的熟咸蛋黄,每一粒都裹着诱人的油光。 “……都说让你照以前那样叫我就行了……嗬,郭师傅这咸鸭蛋腌得真好!” 路时高兴地用筷子夹起一点盘里的蛋黄,尝了尝,是那种绵密的沙沙口感,油润咸香,味道恰到好处。 何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那怎么行,钱管家都得叫你一声小公子呢。” 现在全王府的人谁不知道,路时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以后可就是他们王妃了,和王爷一样是主子。 什么?你说男王妃惊世骇俗?龙阳之好不齿于人? 那他们可管不着,在王府,王爷就是天,王爷爱娶谁娶谁,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别说是个男子了,就算是王爷想娶小哈,那也…… “嗷呜!” 半人高的雪狼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厨房,蹲在路时脚下,一双蓝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灶台上那碗鸡翅垂涎欲滴,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上疯狂摇摆,啪嗒啪嗒甩了何来一脸的灰尘。 何来:“……” 那不能够。 “小哈!够了,给我出去!”路时受不了了,揪住雪狼的耳朵,硬生生把这庞然大物拖出门。 小哈委屈巴巴地发出呜咽。 路时:“……咿唔咿唔,你是开水壶吗?再叫今晚的鸡腿都没了!” 小哈:“……” 雪狼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趴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一旁的何来在心里热烈鼓掌:不愧是他们的未来王妃!连狼都训得! 路时不知道何来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吩咐他:“小来,以后还叫我小路哥。对了,你去看看砂锅里的猪蹄和雪豆够软烂了没?软了就改小火吊着。” 何来应声而去。 第192章 路时起锅烧油,把裹满了淀粉的鸡翅放进去,炸到两面变成金黄色,再捞起来,把碾碎的咸蛋黄放进去翻炒。 直到咸蛋黄变成了一锅蛋黄酱,他重新把炸鸡翅倒入锅里,让它们的每一寸都裹满蛋黄。 屋子里窜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猪蹄和豆子都炖软了,”何来过来汇报,好奇地问:“真的什么调料都不用放了吗?”看着怪寡淡的。 路时笑了,给他看手里一碗红红绿绿黑黑的东西,“这是我们家乡的一道名菜,叫老妈蹄花,用这个蘸水配着吃,可香了。尝尝?” 何来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可是你给王爷做的。下回,下回你教我!” 路时也不勉强他,又从另一口锅里舀了一碗春笋三鲜汤出来,让何来帮着他把这些东西都装进食盒里。 “王爷到家了吧?”他问。 这些天栾宸从早到晚都在外奔波,但快回来的时候总会提前派人告诉他,就是为了能准时吃上他做的饭,免得菜凉了。 何来跑出门问了外面的婢女一嘴,答道:“刚到门口,下车了!” 路时点点头,提上食盒往膳厅去。 “宿主,你穿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系统2583突然开口,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语气,“没想到这一年你进步这么大。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做任务了……” “我倒是想,你们不是还有惩罚等着我么?”路时觉得很无语。 他是不急着走,所以任务【一千个好评】可以暂停。但【二十四道时令菜】还差一点,【调味】的任务也还没有完成——他可不想再感受一回快要饿死的痛苦。 更何况,完成任务还能拿积分,多点积分又不是坏处。 2583小心翼翼:“其实好评任务……” 路时:“别说话,不然我让你强制关机了嗷。” 2583回想起被迫黑屏的每一个夜晚,默默地闭上了嘴。 膳厅里没有栾宸的人影。 路时刚坐下等了一会儿,婢女走进来,朝他福身:“小公子,王爷说他还有些事要与八殿下商议,很快就好,请您且等一等。若实在饿了,就自己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路时皱眉:“八王爷来了?那他们得说到什么时候?鸡翅凉了就不好吃了……算了,你带我过去吧,我把饭给他送过去。” 婢女自无不应。 于是,栾璟正跟他七哥慷慨激昂地商议军中机要时,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嫩嫩的讨厌小子,拎着一盒吃的闯进了议事厅。 栾璟:“……” 他啪地放下手中毛笔,义愤填膺:“不是……你怎么这么随便就进来了?我们商量正事呢!谁放你进来的?!” 路时没看他,反倒睨了栾宸一眼。 栾宸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神情温柔地问:“怎么自己过来了?都说很快就好。” 说完转头冷冷地看栾璟:“对小时放尊重点,如今这府里是小时说了算。” 栾璟:“……” 他摔摔打打——但不敢摔得太明显,鼓着腮帮子在旁边气呼呼地坐下。 没天理。 他皇兄来真的。 居然真打算找这做饭难吃得要命的小厨子给他做皇嫂。 ……好想跟父皇和太妃娘娘告状啊! 路时没兴趣跟小学鸡斗嘴,打开食盒搛了一块鸡翅喂到栾宸嘴里:“我炸了鸡翅,凉了就油腻了,你先吃一块,边吃边说,又不耽误事。” 栾宸嘴角微扬,认真道:“嗯,好吃。” 栾璟在旁边拼命翻白眼。 怎么可能好吃?他又不是没吃过路时的手艺,他…… 等等,这股香味是真实的吗?还有那炸得酥脆的鸡皮在唇齿间发出的咯吱声,怎么听得人忍不住分泌唾液? “咕——” 议事厅中响起一道尴尬的声音。 栾宸和路时停下动作,齐齐望向栾璟的肚子。 栾璟:“……” 栾璟脸色惨白:“……我说不是我,你们信吗?” 路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八王爷,您这是饿了,还是馋了?” 栾璟:“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冤枉人!” 栾宸冷漠道:“行了,既然饿了就赶紧回去吧。今天就先这样。” 栾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一桌子菜,又看看他亲爱的皇兄的脸,“哥!” 栾宸一副护食的样子:“怎么,你还想吃小时做的饭不成?” 栾璟:“…………” 好好好,小时候他皇兄可都是紧着好东西留给他,现在倒好,这姓路的小妖精一来,他连皇兄家的一口饭都吃不上了! 栾璟委屈得不行,正要愤然离席,路时拉住他:“好了好了,你哥跟你开玩笑的,饭菜管够,坐下一起吃吧。” 栾宸一脸不满:“还有,说了以后叫兄长,别叫哥哥。多大的人了,成何体统。” 栾璟:“……” 路时:“……” 下人送来米饭和碗筷,及时解救了濒临崩溃的八王爷,和羞得满脸通红的路时。 三个人终于坐下来开始用饭。 栾璟左看看,右看看,嫌弃地说:“就三个菜?我哥……兄长怎么够吃?你这也太糊弄……” “不吃就滚出去。”栾宸啪地砸下筷子。 第193章 栾璟彻底蔫儿了:“……哦。” 饭毕,婢女给每人端上一碗蛋花酒酿圆子。 趁着喝甜汤的时间,路时消失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碟蓬松到颤巍巍的淡黄色圆形物体。 “这是什么?”栾璟好奇。 他没想到,刚才这顿饭居然还挺好吃,实在是让他对路时有点刮目相看。 也对这玩意儿σw.zλ.生出了兴趣。 栾璟伸长勺子,想要挖一块下来试试,被路时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 栾璟震惊:“……你敢打我??兄长你看他——” “长嫂如母,该打,”栾宸漠然。 路时:“……” 他又啪地给了栾宸一下,“再胡说八道,我的舒芙蕾就拿去喂狗!” 栾宸不在意地摸了摸手背,“怎么今日想起做这个了?谁替你打蛋?该等我回来再做的。” “小来打的,是没你打得好,”路时把舒芙蕾放下,“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 “生日快乐,栾宸。” 栾宸背脊一震,眼中涌起波澜。 “你……怎么知道?” 路时弯了弯眼睛,“我问了钱管家。” 幸好问得及时,不然差点就要错过了。 “希望你从今往后,日日平安顺遂,事事称心如愿。” 路时一字一句说出祝福,仿若向神灵祷告一般虔诚。 栾宸定定地注视着少年乌溜溜如春水似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俯身过去,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好,我会的。”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便是求仁得仁。 良久,身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那个……兄长,抱歉,我……我今天忘了。改天!改天我一定给兄长补上大礼!” 栾宸一顿,缓缓转身。 “你怎么还没走?” 栾璟:“………………” - 夜深。 路时躺在床上看着话本子,等栾宸等得昏昏欲睡。 栾宸忙完又去洗漱一番,总算上得床来,先把人抱进怀里,亲了亲脸颊,又亲了亲鼻尖。 他半敞着一件雪缎的中衣,精壮结实的胸/腹若隐若现,身上暖烘烘的,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皂香味。 路时舒服地趴在栾宸身上,手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栾宸眸色一暗,翻身把路时压在身/下,顶/开他的膝盖就要索/吻。 路时睡眼朦胧地跟他亲了两下,突然问:“对了,皇帝妥协了吗?” 栾宸一窒:“……” 他咬牙切齿捏着路时的下巴:“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扫兴的东西?” 路时无辜地眨眨眼:“我担心嘛。而且你平时那么忙,也没有别的时间可以问啊。” 栾宸深幽的目光落在少年那双柔软的淡粉色唇瓣上,以指腹怜爱地摩挲了两下,充满暗示。 “想在床第之间谈公事,那小时还得多哄哄我才行。” 第105章 等第二天路时醒来时,身边已人去床空。 被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他倒是什么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喊了个干净—— 但一句有效信息也没从栾宸嘴里套出来。 到最后路时都有点神智不清了,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想不起来。 他艰难地揉了揉酸涩的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骗子。” 他慢吞吞起床换好衣服,门外院子里的婢女听见动静,在外面问:“小公子,您起了?钱管家让我来问问您,是过去吃饭还是让人送到房里来?” 路时不想给人留下荒淫无度的印象,连忙朗声道:“我自己去吃……” 嗓音明显是沙沙软软的,带着一股纵情过后的暧昧缠绵,一听就不正经。 路时:“……” 行了,从今天开始,栾宸和狗不能上床。 路时洗漱完毕,坚强地靠自己挪到了膳厅。 看见他进来,正在跟下人安排事务的钱管家立刻笑盈盈地过来招呼他:“小公子,王爷走前吩咐郭师傅做了你最爱吃的虾仁黄鱼羹和梅花水晶包,快来。” 桌上摆满了花样繁多热气腾腾的糕点和菜品,路时咋舌:“这也太多了……钱叔,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 王城里的韶光楼虽然还开着,但栾宸把郭八珍也暂时带回了庄子。 除了栾宸回来吃饭路时会下厨,寻常时候照旧还是郭八珍准备府中膳食,尤其是路时的。 不得不说,以郭八珍的手艺,比起路时十方酒楼那个便宜师父还更胜一筹,路时在庄子上吃了几天,就感觉自己脸颊上被养出了两坨明晃晃的肉。 实在不懂栾宸是怎么越过郭师傅,看上自己的。 “不麻烦不麻烦,”钱管家呵呵一乐,“王爷说了,这是跟小公子你赔罪的。希望你能多吃点,千万别生他的气。” “赔什……”路时想起什么,嘴里的话猛一刹车,差点没把自己噎个好歹。 更生气了!这人怎么没皮没脸的!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昨晚的事揭过去了! “王爷还说,小公子今天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来问老奴,老奴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时听见钱管家这句话,手中筷子在半空中一停,眼睛噌地亮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第194章 钱管家笑道:“自然。不过,还请小公子先专心用膳,免得胃里不消化,王爷回来可就要怪罪老奴了。” - 路时想问的,无非是现在敌我的僵持情况究竟如何。 虽然在小说里,皇帝栾胤的确是倒台了,但他还是想好好分析一下,究竟哪里还有疏漏,会害得栾宸最后需要用性命去完成这件事。 钱管家告诉路时,现在的皇帝继位六年,其实根基一直不稳。 这种不稳,并非指朝堂没有可用之人。相反,因为先皇仁德睿智,政治清明,大衍从上大下的官吏底子都非常扎实,如同齿轮般紧密相扣,运转丝滑。 但这也意味着,皇帝没有多少自己的人——除了与他狼狈为奸,一同篡位的袁朝忠。 所以他即便夺了栾宸的兵权,明面上仍旧动不了他。 正因如此,皇帝不仅要在天下人面前装仁君,更要面对自己的大臣们装仁君。 先皇手下培养出不少直臣,他们可不是吃素的,每日几十双眼睛盯着皇帝,擎等着揪他的小辫子,就算只是一点小错,也能在皇帝面前念叨无数回。 而若要把这些人都清理掉,栾胤只怕得杀空大半个朝堂才行。 到时候,他不但会成为全天下之耻,这皇位更是坐不稳了。 “王爷这几年,一直在和八王爷想方设法收集当年那位的罪证。有了证据,再拿回兵权,这事就好办了,”钱管家说。 路时听明白了,这大概是魔法攻击和物理攻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证据是为了造反造得名正言顺,至于大军,则是为那些不承认证据的人准备的。 栾宸前往北疆剿匪,不止是皇帝为谋害他找的借口,其中甚至也有他自己的推波助澜。 他需要一个理由去收复他的军队——他的旧部解散的解散,蛰伏的蛰伏,他需要亲自将他们重新凝聚为一柄直指王城的利刃。 钱管家语气轻蔑,“像三皇子那样,只会在金銮殿上为鬼为蜮的阴谋家,根本不可能明白,我们王爷能调动北疆军,靠的不是那块虎符,而是他的名字。” “依老奴所见,当年先皇和先太子之所以会遭到暗算,也是因为栾家人一向光明磊落。谁也没想到,会养出这么一个卑劣货色,所以疏于防备罢了。” 路时啪啪鼓掌,笑得止不住:“钱叔,你可真会骂!” 钱管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嚣张,调整了下表情,恢复成平日里和蔼的模样:“让小公子见笑了。老奴也是一时情急,小公子听听就好。” 路时认真道:“怎么会,我都记下了,一定好好学习,日后有机会当面骂他。” 钱管家:“……” “咳咳,”钱管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总之,小公子不必过于忧心,王爷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些时日,王爷也奔走得差不多了,还得到了闻人家老爷子的支持。否则皇帝从城郊调来支援的守军,也不会这样久都没能赶到。” 路时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在大事情上没什么不妥,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钱管家低头喝了口杯中热茶,觑了路时一眼,也悄悄吐出一口气。 看少年的神色,王爷交待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应该还算不错。 希望一切真能这样顺利。 钱管家没有告诉路时,三皇子诡计多端,这其中还有许多变数,是七王爷也难以控制的。 但这是王爷的吩咐。 王爷不希望少年为这些事挂心,只想他时时都无忧无虑的。 当然,钱管家一开始也问过栾宸,即便是要有选择性地告诉路时一些事实,王爷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呢?路时明明更信任他。 他家王爷只是笑着说:“本王可不敢骗他,会生气。以后若是被发现了,可以说是钱叔的主意,小时不敢埋怨您。” 钱管家:“……” 想到此,钱管家又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主子赏下来的锅,老实背着呗。 只要他们两人能好好的,他这把老骨头,不要脸也就不要脸了。 当天夜里,路时计划好的惩罚没能落到栾宸身上。 因为他根本没有回家。 栾宸派了人回来通报府中,最晚明日他们就要同御林军开战了,要他们这几日注意安全,别再出门。 虽然闻人家暂时拦住了城郊守军,但也只是拖延些时日,总不能真的为此内讧起来。 时辰也差不多了。 既然栾胤不知悔改,那栾宸也不会再给他留一点颜面。 回来的人还给路时带了一张小纸条,说是王爷给他的。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乖乖等我回来。” 路时沉默地揣着纸条,一个人回到他们的卧房中,爬上床榻躺下。 被褥里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窝在被子里,像小动物一样嗅了嗅鼻子,手捂在胸前的纸条上。 这人是不是猜到要受罚,所以特意躲了啊? 真狡猾。 不过,如果你说话算话,按时回来,那这次的惩罚……也不是不能取消。 - 第三天一早,王城被攻陷的捷报传来。 百姓们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家中躲好,一点损失也没遭受,甚至还有那胆儿大的,溜出门找北疆军唠嗑,试图套出一点皇家秘辛。 第195章 剩下的,就是一举攻破皇宫,拿下栾胤一派。 这倒是不难,还有栾璟在里头做内应。 “不过……”来报信的人结巴起来。 钱管家不耐:“吞吞吐吐地做甚?有话就说!” 来人道:“主子一个人带着韩大人进宫了。” “什么?!” “因为狗皇帝说,他有话要单独与主子说,如若主子不答应,他便叫人炸了整个王城。他说自己在王城许多地方都埋了火药,主子……主子就算能找到一些,也来不及救所有的百姓。但只要主子给他两个时辰时间,他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 钱管家失了平时焊在脸上的笑容,焦急地走来走去:“王爷真去了?这狗东西一看就不怀好意,王爷不可能看不出来啊!你们真就这样让王爷走了?” 来人磕头:“王爷的命令,属下们不敢不从!而且王爷说,皇帝把这话传遍了全城,百姓们都看着,他如若不去,只怕大家会对栾家……彻底失望。” 钱管家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了半天之后,他蓦然抬头,道:“把这消息封锁了,切记不可再传到府中其他人耳中,尤其是小公子那里。” 来人:“是,王爷已经吩咐过属下了。” 钱管家心里仍是不安,屏退了那名侍卫后,在屋里走来走去,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路时。 哪知他才走到院子门口,就见阿来正嘟嘟囔囔在树下念叨什么。 “怎么了?你在这处做什么?”钱管家皱眉。 阿来一抬头:“钱叔?钱叔你来得正好!小路哥刚才让我去替他拿东西,可是等我回来,他人就不见了!我到处也没找到,你说……钱叔??钱叔你怎么了?!” 钱管家头晕目眩地扶着阿来的手臂,嘶声道:“韩……韩锋呢?叫韩锋来!” 第106章 ……韩锋不见了。 本该受王爷之命守护在少年身边的暗卫,似乎和少年一起消失了。 钱管家陷入无尽沉思。 往好处想,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把少年从庄子里掳走,所以韩锋多半是主动跟着路时走的。这样一来,少年的安全至少还算能得到一些保障。 问题是,暗卫们一向死心眼,基本不可能违背主子的命令。 路时在这紧要关头可以顺利拐走韩锋,能用的理由应当只剩下一个。 王爷的安危。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自己偷摸进宫吧?! 钱管家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不该再晕一次。 韩锋这个蠢货,怎么敢真带着王爷的人去冒险! 这要是最后安全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等王爷回来他要如何交代! 消息是刚到的,钱管家觉得两人肯定还没走远,急匆匆带着府中几名仆从,想要在庄子的附近搜寻一番,说不定还赶得及把人拦下。 谁知刚打开府门,一名将领出现在钱管家跟前。 跟着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栾宸派出的两百精兵。他们奉命暗藏在庄子周围保护王府众人,以防事情有变,还能护着所有人离开,而这将领便是这一队人马的小头目。 对方彬彬有礼拦住他:“钱管家,王爷有令,为了你们的安全,在王爷回来之前,庄子上任何人都最好不要离开我们的保护范围。” 钱管家:“……王爷要你拦的人你没拦住,现在拦我这个糟老头子做甚?!晚了!!” 将领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几天没发现有人出去啊。谁跑了?” 钱管家刚想开口,何来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钱叔不好了——” 钱管家眉心猛地一跳,转身怒斥:“好好说话!一惊一乍干什么?” 何来一个急刹车,抖抖索索地说:“钱、钱叔,他们说……雪狼……也不见了。拴它的绳子断在地上,好像是它自己挣脱了逃出去的……它不会是……吃人去了吧?” 钱管家:“……” 钱管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口气半天提上不来,最后忍不住转头朝将领撒气:“人你们看不住,那么大条狗也看不住!” 将领皱眉:“这种时候,狗丢了便丢了,有什么大不了……” “什么狗?老夫说的是王妃!你们准王妃丢了!!” 将领:“……” - 庄子里鸡飞狗跳的当下,失踪的“罪魁祸首”刚刚被韩锋带着飞过了宫墙,正神不知鬼不觉在皇宫里潜行。 宫里已不复往日的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空寂。后妃和宫人们都藏了起来,生怕正在发生的变故波及自己。 路上偶尔有零星的侍卫步履匆匆经过,也并未对身边多加探察,似乎急着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想来是栾胤把还能用得上的人手,都调去了自己身边。 黑影悄无声息掠过。 赶路的侍卫们往往在来不及反应之前便倒地死去,尸体随之被人拖进角落藏起来。 比之兄长,韩锋杀人更有种秋风扫落叶的利落无情。 剑起剑落间,人像麦子一样一茬接一茬倒下。 他们一边走,一边寻机解决皇帝手下的有生力量。 与其说是偷偷摸摸来救人的,倒更像是特地来暗杀的。 等到了金銮殿外,给他们带路的人独自离开。 第196章 韩锋隐在阴影之中,一手擦着剑上的血,狐疑地看着路时:“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八王爷搭上话的?他为什么会专门来通知你?” 带路的是八王爷栾璟的人。 也是这个人,提前将栾宸要进宫的消息传到了路时手中。 钱管家得到消息的时候,路时早就已经撺掇着韩锋跑到了宫城外。 但韩锋一直以为这两人不对付,毕竟每次见面都在吵嘴,什么时候竟背着主子暗渡陈仓了? “……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好伐?”路时小声嘟囔。 别说得好像他在跟八王爷偷情一样。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自从知道了栾宸的结局,路时就在打栾璟的主意。 栾宸是为栾璟而死的,栾璟如果还有点良心,一定也无法放任这样的事发生在兄长身上——而从书中的结局来看,他的确是有良心的。 所以趁着栾璟几次来庄子上与栾宸议事,路时私底下找机会见了见这位八王爷。 让栾璟相信什么“预知梦”并不容易,但好在他也不愿意拿兄长的性命冒险。 所以他答应了路时,如果事情发展到可能失去控制的地步,会立刻来告知他,并想办法将他接进宫去。 韩锋不置可否,转过头又问:“那为什么,你把这玩意儿也带来了?” 韩锋的剑尖一抬,指向路时脚边蹲着的那头雪白野兽。 雪狼的蓝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看见他的剑,咧开满嘴獠牙,朝他不动声色地哈气。 这一路上它都隐匿身形,暗中跟着路时他们,有时还给没断气的人补上一口,尽职尽责地当清道夫。 但韩锋还是很嫌弃。 这畜生又白又大,显眼得很,极大地增加了他们被发现的概率。 而且,万一它突然兴起,嗷上一嗓子怎么办? 路时赶紧手动把小哈的嘴捏上,轻声嘘了下,不满道:“你别说它,它听得懂!再说了,也不是我要带它来的……” 雪狼有灵性,发现小主人不见后,自己挣脱了绳子追出来,怎么都撵不走。 路时摸摸它的头,小哈蹭了蹭他的手心,粗尾巴随之在地上扫了两下,终于不再龇牙咧嘴。 其实路时平时离家它不会这样,这一回,大概是感受到了路时的不安。 韩锋哼了一声,没再多言,望向灯火通明的金銮殿:“行了,走。” “等等,”路时拉住他,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刚才他们一路走来,把宫中的兵力和布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可以说,即便韩锋不用出手解决那些人,凭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更何况表面上看,栾宸是独自进宫的,但栾璟派来的人告诉他们,实际上八王爷早就提前做了安排,他们的人也潜了进来,埋伏在宫中各处。 栾胤调不来援军,宫中能用的人不可能斗得过栾宸手下的精兵良将。 而就算这些人要对付栾宸栾璟,以他们二人加上韩扬的功夫,也完全能够自保。 为什么最后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到底还有什么危险,是他们没有发现的? 韩锋有点不耐烦,冷声道:“管他什么阴谋,待我现在进去直接杀了那狗皇帝便是。他人一死,总归不能再算计主子了。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去吃晚饭。” 回去? 路时脑子唰地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等等,皇帝是用什么把栾宸逼进皇宫的? 他说他在全城都埋了火药……那如果,这火药不仅城中有,宫中也有呢? 这样一来,无论多少兵力无论武功多高强,肉身凡胎也不可能扛住火药的威力。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栾家两兄弟准备如此周全,兵力悬殊,最后却还是要栾宸给皇帝陪葬! 韩锋霍然变色,“地方太多,来不及找了。我现在就进去把主子抢出来……” 路时:“不行!既然皇帝把人骗进宫来,一定早做好了准备,你现在贸然进去,万一激怒了他,只怕他会直接动手!” 韩锋:“……那你说能怎么办??” 路时小口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身体却不住发抖。 雪狼靠过来,担忧地用头拱了拱他的手。 “……”他蓦地抓住小哈脖颈上的毛,激动地说:“小哈,过来。快帮我闻闻……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 金銮殿。 栾胤坐在龙椅上,脸色阴冷地看着对面自己的两个弟弟。 “老八,朕还真是低估你了。本以为你是个没长脑子的废物,纵着你也不费几个钱,竟还学会了韬光养晦,在朕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栾胤语气嘲讽。 要不是因为栾璟里应外合,突然发难,栾宸的大军也不会这么轻易打进王城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 栾璟冷笑:“叫那么亲热干什么?我可没有你这种罔顾人伦、败德辱行的兄长。” 栾胤脸皮抽搐了好几下,阴得像死人,似乎很想一刀捅了他。 栾宸淡淡地开口:“三皇兄,多余的嘴仗就不必打了,给自己留点颜面。” “你配不上皇位。自己走下来,总好过被人揪着衣领拖下来。别的我不能保证,但至少还能做主,替你留个全尸。” 第197章 栾胤表情狰狞地盯着两人,心里恨意滔天。 从小他就是几个兄弟里面最不受父皇重视的。 太子仁德,七皇子善战,就连毛都没长齐的栾璟也被夸赞聪慧。唯有他,平平无奇,虽然不差,却平庸得像不配在父皇眼中存在。 定下太子时,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一片溢美之词,好像他们一点都不会为此愤懑不平。 越发显得他心胸狭隘嫉贤妒能。 虚伪! 他就是要让这些人,为他们的伪善付出代价。 “全尸?”栾胤终于从龙椅上站起来,缓步走下台阶,“成王败寇,朕既然输了,又怎会在意身后事。” “不过,可惜。你们也赢不了了。” 栾璟看着他脸上怪异的笑容,警惕地抽出佩剑:“你还想挣扎不成?” 栾胤并不看他,拍了两下手掌,厉声道:“点火。” 栾宸和栾璟的脸色齐齐一变,对视一眼,向宫门外飞掠而去。 但栾胤早有准备:宫门已被锁死,他养在宫中的死士拦住了二人,正不要命地朝他们攻过去。 即便是他们联手,一时半会儿也根本不可能逃脱。 栾胤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被缠得无法脱身,痛快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想要朕死,那朕自然得拉你们一起。到了黄泉下,也好叫父皇看看,到底谁才配得上这个皇位!” 栾璟神色中泄出一丝惊慌:“哥!我挡着,你先走!” 栾宸不答,手中剑意越发凌厉。 然而渐渐的,栾璟发现不太对。 他们都打了这么半天了,外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狗东西莫不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他们? 他抽空瞄了栾胤一眼,发现对方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怎么回事?!”栾胤大声嘶吼起来,“人呢!朕的火药呢?!”栾璟:“……” 栾宸一剑抹开来人脖子,沉声道:“看来有人破坏了他的计划。” 栾璟:“谁这么……” “住手!都别动!”一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栾胤身旁。 “七王爷,你看看,我手中这是谁?” 第107章 看见袁朝忠挟持着少年走出来的一瞬间,栾宸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彻骨的寒意刺破五脏六腑,让他从皮肉到骨骼都冷得生疼。 小时怎么会在这里?! 韩锋呢?府上其他的人呢?? 栾宸一时间方寸大乱,全然忘了自己身处混战之中,连手里的剑都忘了要提起来。 路时见状急得大喊:“小心身后!” “闭嘴!”袁朝忠怒斥。 幸而栾璟及时地扑过来,一剑扫开那偷袭者,护在栾宸身边:“哥!你冷静点!” 栾宸定了定心神,反手狠狠将最后一名死士捅了个对穿,一双凤眼阴鸷地盯着袁朝忠,前行两步。 几乎咬碎了牙,才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三个字。 “放开他。” 即便是隔着十几步距离,袁朝忠依然被那野兽般的目光看出了涔涔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唾沫,汗湿的手握紧横在路时颈边的匕首。 “七王爷,你是个聪明人,都这时候了,就没必要说这种废话了吧?”袁朝忠冷笑。 栾胤正为宫里的火药不曾按计划爆炸而焦虑,见到袁朝忠当真绑了人质回来,大喜过望。 “爱卿!朕就知道还是你最靠得住!外面情况如何?朕命人埋下的那些火药呢?!” 袁朝忠听见这句问话,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一定要把栾宸召进宫,原来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还以为他只是在宫中设下了针对七王爷的埋伏。 刚才被皇帝支出去调集侍卫时,意外撞上了孤身一人的路时,他才知道自己侥幸死里逃生。 袁朝忠的心情很复杂。 他怨恨算计自己的皇帝,巴不得他与七王爷两败俱伤。但理智上他又清楚,唯有栾胤在位,才能保住他当下的荣华富贵。 栾胤一旦被人推翻,无论谁坐这个皇位,都会把他当作栾胤的余党清算。 所以拿下路时,帮栾胤翻身,是他唯一的选择。 “回禀陛下,应当是这小子搞的鬼。臣方才察看时,发现引线已全都被水浸湿,短时间内无法点燃。”袁朝忠最后答道。 “是么?”栾胤面色一沉,朝袁朝忠抬手,“带过来,让朕好好瞧瞧,老七找了个什么宝贝。” “……袁、朝、忠。” 栾宸森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紧紧抓住自己的佩剑,手背上数条青筋蹦出,骨节处泛出惨白。 袁朝忠知道栾宸不敢轻举妄动,并不理会,拧着路时的手臂将他推到皇帝面前。 路时被迫仰着头,直视栾胤。 以前没有留意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这人的脸看得如此清楚。 血脉的力量是很强大的,细看起来,这栾家三兄弟的轮廓和五官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只不过可能相由心生,栾璟看起来就像个吊儿郎当的海王,远不如栾宸凛然正气。至于这栾胤嘛,一看就像阴险毒辣的杀人犯,大街上见了都想躲着走。 与此同时,栾胤也在看着路时。 即便对方不是栾宸的人,他也很不喜欢这个叫路时的小厮。 第198章 这卑贱的奴仆,不仅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丝毫惧意,竟然……还敢用那种看臭虫一般的目光打量他! “原来是你,坏了朕的好事?”栾胤语气温和,脸上却挂着阴森可怖的笑容。 “唔,不用谢,”路时小声说。 栾胤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大恩不言谢,”路时清清嗓子,“毕竟要不是我,皇上你现在已经被炸死啦,还有丞相也是。” 栾胤:“……” 袁朝忠:“……” 栾璟在底下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冰凉:他皇嫂怎么比他皇兄还野!这种时候还敢激怒栾胤! 路时心里却想得很明白。 栾胤如今走投无路,还靠用他来威胁栾宸,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还不如先过过嘴瘾,万一运气好,把这狗东西气死了呢? 可惜栾胤这段时日已经被气得麻木了,并没有像路时期待的那样吐血三升,不治而亡。 他居然认真点了点头,伸手拿下袁朝忠比在他脖子上的匕首。 “有理,既如此,我们也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救命恩人。袁爱卿,你说对吗?” 袁朝忠急道:“皇上……” 不等袁朝忠把话说完,栾胤遽然扬起手中利刃,朝路时的脸上划过去! “小时!!” ”啊——!” 与栾宸的惊怒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意料之中的凄厉惨叫。 但那惨叫声并不是路时的。 而是袁朝忠的。 开什么玩笑,栾胤那样子一看就獐头鼠目不怀好意,怎么可能优待俘虏? 路时一直防着他发癫,所以千钧一发之际,他瞅准空当往后猛缩了一下,矮身躲过刀刃,还反手拉了一把站他身后的袁朝忠,让老东西替他挨了一刀。 一脱离袁朝忠的魔爪,路时立刻趁机往下逃。 栾宸正要飞身上前接他,却见袁朝忠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揪住了路时的头发。 路时整个人被那股巨力拉得往后仰倒,顿时疼得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栾宸瞳仁骤然收缩:“袁朝忠!别动他!有话好好说!” 然而袁朝忠被伤口的疼痛刺激得已然失去理智,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路时脸上。 “贱人!” 袁朝忠用了十分力气,少年被打得猛然偏过头去。 再转过来时,白嫩的脸颊上赫然多出触目惊心的大片红肿,甚至还有一道殷红的痕迹从鼻尖下缓缓淌下。 路时脑瓜子嗡嗡作响,眼前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半边脸疼得发麻。 他从小到大没遭过这样的侮辱,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只懵里懵懂地抬起手,轻轻抹了下鼻血,喉咙里喃喃地挤出细声细气的两σw.zλ.个字:“……栾宸。” 像在外受尽委屈的小孩,第一反应是要找能给自己撑腰的人。 栾宸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他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的戾气宛如恶鬼,手中的剑因为轻微颤抖不断发出嗡鸣,直指向袁朝忠。 “你再碰他一下试试?本王宁可就此归顺三皇兄,也定然要杀光你袁家满门。” 袁朝忠打了个寒噤,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人本质上还是只嗜血的疯狗,即便落于下风,也完全有办法凭借那股不怕死的疯劲力挽狂澜。 他慌张地看向皇帝,试图:“陛下……” 栾胤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袁爱卿,要不你就再打一下小厨子试试?朕的确还挺想看老七向朕低头的。” “……”袁朝忠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陛、陛下真爱说笑。” “行了,”栾胤把匕首丢给袁朝忠,“把人看好。” “老七,朕是真没想到,你竟会对人用情至此,”栾胤站在台阶上俯视栾宸二人,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和嫌恶。 “可惜,用在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地方。你看,如果没有他,你今天也不会受制于人,功败垂成。情深意重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废话少说,你想要什么?”栾宸努力克制颤抖的手。 栾胤说:“朕要你即刻解散围困皇宫和王城的大军,留下认罪书昭告天下,还朕一个清白。然后……和老八一道自尽于御前。” “若我说不呢?”栾宸问。 栾胤回头看了眼路时,“那朕只能当着你的面,杀了这小厨子。朕知道你武功好,但且赌一赌,是你过来杀朕的速度快,还是朕的刀快。” “朕不会让他一刀毙命,会挑那种流血多又不至于速死的地方捅。到时候,你可以慢慢守着他,在你怀里流尽鲜血而亡。” “……你死变态啊你!”路时瞪大眼睛,“栾宸你别听这个癫公的!你要是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栾璟也道:“哥!你别信他!我不怕死,但栾胤不是个守诺的人,别白死了!” 栾胤闻言点点头,“他们说得没错,你的确无法确保朕守信。但你现在还有选择吗?” “说到底,这小厨子也只是受你们拖累,朕要他一条贱命有什么用呢?你们死了,朕也犯不着跟他计较。” 栾宸像尊石像般沉默地站了许久,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路时如坠深渊:“栾宸!你别犯傻!” 栾宸不看他,沉声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第199章 “我可以死,但这件事和栾璟无关,是我逼他做的,你放了他。” 栾胤摇头:“那怎么行?老八如此狡猾,朕不过是一时疏忽,就叫他壮大至此,焉知今后还会不会卷土重来?而且他是栾家的血脉,永远都有继承权。” “你可以把他毒哑,毒聋,再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栾宸冷冷道,“一个残废,不可能再继承正统,对你产生威胁。” 栾璟:“……” 栾胤沉思片刻,欣然道:“可以,朕允了。那认罪书朕会命人替你写好,之后只需要借你一个指印便可。现在,你就先上路吧。” 等栾宸一死,他再把他的头挂上城墙。 到时候,区区栾璟和外面群龙无首的大军成不了气候。 “等一等。” 栾宸手握佩剑,前行两步,望向被袁朝忠钳制的少年。 路时拼命摇头哽咽,脸上像被瓢泼大雨浇透一样,全是湿淋淋的泪光。 “不……不行……” 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明明这么努力了,结局还是改变不了? “小时,”栾宸目光温柔地轻声唤他,“别怕,我动手很快,不会疼。” 路时的胸腔里发出悲鸣,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栾宸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两步,似乎很想上前摸一下他的脸,最后又颓然放弃。 “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还有,我爱你。” 栾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第108章 路时哭得肝肠寸断。 要不是袁朝忠在身后提着他的衣领不放,他大概已经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栾宸的眼眶红得几乎淌出血来,缓缓挪动步子,似乎想要上前抱一抱他。 “站住,”栾胤淡淡地开口,“朕没说过你可以靠近。” 栾宸的手微不可查地一僵。 栾胤冷笑了一声,示意道:“遗言也说过了,七弟,你该动手……” “算了!”路时突然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抹了把脸。 “算了吧栾宸,你认输好了!就跟皇上认个错,以后好好替他办事,总比送命好是不是?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再说你死了不要紧,你死了我可怎么办?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栾宸:“……” 栾璟目瞪口呆:“……不是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虽然他也想救兄长,但要吞下此等屈辱,只怕让栾宸比死了还难受。 这个路时,是一点都不了解兄长吗?!现在说这样的话,根本就是拿刀往兄长心尖上扎! 路时没理栾璟,又接着对栾胤哭诉:“皇上,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跟您这样的真龙天子较劲。您就原谅七王爷吧,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能打仗啊!你留下他,肯定比袁丞相好用!” “你说什么!”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呢!” 袁朝忠和栾璟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七弟,你的心上人可不如你视死如归啊。”栾胤饶有趣味地看向栾宸,“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栾宸面上隐隐露出一抹不堪受辱的表情,沉默片晌,嘴里却道:“臣弟——” “唔,朕又不想听了。” 栾胤充满恶意地打断他,“你该不会真以为,走到今天这地步,朕还会放过你吧?” 栾宸变了脸色。 “行了,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是再不动手,那朕便要对这小厨子……” 栾胤的话蓦地一顿。 他的鼻尖突然飘来一股十分浓烈的臭味,那味道,就像是…… “咦?怎么这么臭啊?” 一旁的路时嫌弃地捏住了鼻子,闷声闷气地开口:“袁大人,你该不会刚才听见七王爷想投诚,吓得拉裤子里了吧?” 栾胤:“…………” 他以袖口遮住口鼻,干呕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袁朝忠。 虽然很荒谬,但的确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而且,也确实像极了恭桶的味道。 袁朝忠当然也闻到了这股莫名出现的臭味。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歹毒的污水泼到自己头上! 再一看皇帝的眼神,分明已经信了六七分,当即大惊失色。 “不是的陛下!这小子在信口雌黄!!臣的衣裤分明洁净如初……” 袁朝忠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在御前大小便失/禁,下意识低头,想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拉起衣摆。 电光火石间,早有准备的路时猝然仰头,用后脑勺给了袁朝忠的下巴一个重重的脑锤,然后猛地蹿了出去,往台阶下纵身一跳。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个身影从下方飞身跃起,于瞬息之间,准确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 “小心!” 路时被栾宸抱在怀里,看见栾胤夺过袁朝忠手中的匕首,轻点几步,追上前来。 匕首雪亮的光转眼便到了栾宸的身后。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住栾宸最脆弱的脖子和头部,想要替他分担一点伤害。 只听一声尖啸的狼嚎骤然响彻金銮殿,接着是肉/体被扑撞上青石板的沉闷响动,血肉被利齿撕裂的声音…… 而男人的惨叫声延迟了几秒后,终于响起—— 第200章 “啊呜呜呜啊啊!” 路时悚然闭上眼睛。 ……根据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栾胤叫的应该是…… “我的脸”。 栾宸落地站稳,手却没有放开路时,依旧将他揽在胸前,以让人无法呼吸的力量。 男人肋骨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让路时产生一种胸口会被撞开的错觉。 又或者,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直到此刻,路时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已完全被冷汗浸湿,浑身软得像被擀面杖锤了千百次的面条。 他不知所措地环上栾宸的脖子,带着鼻音咕哝道:“……吓死我了。” 栾宸从一整晚的心惊肉跳中缓过来,疼惜地亲了亲他红肿的眼角,咬牙切齿:“回去再跟你算账。” 路时:“……不是你……” 路时还没来得及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表示愤怒,韩锋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两人身后,跪地行礼:“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 栾宸恢复了冷酷的神情,“袁朝忠死了?” “是,”韩锋利落地让开身体,露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还有些微抽搐的袁丞相。 袁丞相衣衫整洁,没有一点挣扎痕迹,就是喉咙上破了个洞,血正不要钱似地往外涌。 栾宸漠然:“便宜他了。” 韩锋:“属下知罪!” 路时:“……” 路时从没见过这种血呲呼啦的场面,抑制不住地反胃,赶紧移开视线,提醒二人:“那狗皇帝呢?” 韩锋:“哦,雪狼刚才啃了他一口,还没死,不过现在应该痛昏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哈回应似地嗷呜了两声,兴奋地拖着地上的血葫芦想跑过来。 路时呼吸一窒。 栾宸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转头厉声道:“坐下。” 拖拽的声音停住,小哈咿咿呜呜地哼了哼,表示很委屈。 路时哆哆嗦嗦:“小、小哈乖,干得真棒!你、你先待在那儿别动,等回去洗了澡,给你煮大棒骨……” 回应他的是一声骄傲的狼嚎。 路时现在有亿点怀疑,是他认错了。 小哈可能真不是哈士奇,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狼。 被栾胤困在外面的韩扬终于得以带人进来,栾璟领着他们开始收拾残局。 听了韩锋的禀报,栾宸才明白,为什么栾胤设下的“必死局”会失效。 “小哈能嗅出火药的味道,所以我就让韩锋带着它去检查,”路时解释,“我不能打又不能跑,最适合帮他们引开侍卫。” 他也用了几回“水果炸弹”大法,砸晕几个栾胤的人。 谁知道偏偏在积分消耗得所剩无几时,不小心撞上了袁朝忠。 害得他刚才在殿上都没办法召唤出一个百斤菠萝蜜,直接把狗皇帝砸成泥巴。 非常合理。 但栾宸的表情仍是不善,幽幽地睨了韩锋一眼。 韩锋立刻朗声道:“属下没能一直护在小公子身边,令小公子身陷险境,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姑且罚俸三个月,”栾宸无情地说。 “是——” “不是你们有病啊?”路时愕然。 他拍了一下栾宸,“要不是小白,现在你都被炸死了!他丢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而且要不是他带我来,谁来救你?作为一个好领导,你该奖励人家,而不是惩罚!” 栾宸冷声:“……他还敢带你出来!” 路时:“……” 他一把揪住栾宸的领子,在耳边低声威胁:“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栾宸:“……” 噎了半晌,他不情不愿开口:“罢了,既是小时替你求情,那便功过相抵。” 韩锋看上去也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平静地谢过两人后,一脸疑惑地开口。 “对了,属下从刚才起就一直能闻到臭味,可这臭味并不是袁朝忠身上的,倒像是……” 他把视线投向路时。 那怀疑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同情,仿佛很想问——“拉裤子里的是不是你”。 路时:“……” 路时:“…………” 路时:“不是我我没有!!我那是看见你躲在房梁上,故意这么说好转移视线的!” 他涨红了脸,从身上掏出一小袋东西,异味正从袋子里源源不断散发出来,让人无法呼吸。 “是这个。这是酸笋,就是特别发酵过的笋,平时可以用来煮螺蛳粉……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路时心累。 这可是他掏空最后一点积分,问系统兑换的,味道最浓郁的酸笋。 韩锋不太信:“这是哪来的?我们一起来时你身上分明没有……” “好了,出去,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王爷扣你半年工资,”路时面无表情。 韩锋走了。 栾宸忍着笑,过来抱路时:“不生气了,没人怀疑你。” 路时看他:“你是不是没在喘气?你也嫌我臭是不是?” 栾宸屏住呼吸:“没有,怎么可能呢?” 路时:“……明天就吃螺蛳粉。” 栾宸亲亲他不高兴的嘴,“吃什么都行。回家。” - 看到王爷带着准“王妃”平安回府,钱管家老泪纵横,直呼自己要连续烧上三个月高香,感谢菩萨佛祖对他们的庇护。 第201章 路时刚刚度过人生最惊心动魄的一晚,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勉强安慰完钱管家,回到房间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一动不动盯着床顶发呆。 栾宸看他那模样,又心疼又好笑,起身吩咐下人把浴桶送到房间里来。 然后取出柜子里的药膏,在路时身边坐下:“乖,头偏一点,我看看伤。” 路时像个机器人,应声懒懒地转了下脑袋。 栾宸以指腹将药化开,薄薄地往路时脸颊上的伤处涂了一层。 他动作很轻,但碰到红肿的地方,少年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倒抽冷气。 栾宸身上重新涌出无法控制的戾气,喉头发堵,按捺着想要杀人的心情,轻言细语地哄:“很疼吗?我这就叫吕太医来瞧瞧。” 路时不好意思地抓住他的手,“不用,这点小伤没事,明天就好了。” 疼痛还算能忍,更多的其实是被人打耳光的委屈。 栾宸动作愈发轻柔,声音里却透出冰冷的杀意:“袁朝忠死得太容易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儿子。” 袁家上下仗着袁朝忠的权力在王城作威作福,如今也该尝尝地狱的滋味。 路时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冷峻的脸。 啊,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他主动凑上前,亲了一下栾宸凌厉的下颌线:“不生气了。” 栾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痒酥酥的,忍不住笑:“比起生气,更疼你。” 路时的耳尖浮起淡淡的红意。 屋子里的气氛温暖而不失缱绻。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路时脑子响起。 “宿主,恭喜你成功改写了七王爷的结局!那现在,你是不是又可以专心完成任务啦?” 路时:“……” 路时面带微笑,磨着后槽牙:“系、统!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这件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吗!” 2583有些可怜:“可是宿主,你明明已经……” 路时不想再听,忽然翻身而起,把栾宸扑在身下。 栾宸一脸茫然:“小时?热水还没……唔……” 路时热情地堵上他的嘴,栾宸立刻把沐浴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2583在宿主的脑海深处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电子音悲鸣。 然后因为人类的不和谐画面,被迫下线了。 第109章 尤其是当大家听说,七王爷是为全城百姓的安危才冒险逼宫,简直恨不得拍手称快。 虽然事后证明,栾胤根本没有在王城埋下火药,但这更能说明七王爷为人牺牲的高尚品格。 相比七、八王爷联手篡位,更令天下人震惊的是,当今——不,前几年的这位圣上,竟然顶着“仁君”的名号,谋害血亲,栽赃兄弟,窃取不属于自己的皇位。 可即便如此心狠手辣,他也没能在这位置上多坐几年。 栾胤在位的这些年景毫无建树,大衍虽无大乱,却也明显比不上他的父皇治下。 甚至连被他夺走的北疆大军军权,都从未真正的臣服过他,以至于一向顺从的邻邦都蠢蠢欲动,让边疆百姓饱受骚扰之苦。 果然是皇室中最平庸的皇子。 做皇帝做到他这地步,留下的已经不能叫做骂名了。 而是笑话。 栾胤并不知道,他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口中成了活脱脱的小丑,否则大概会气炸肺。 不过,他也过得没多好。 那晚被小哈一口咬掉小半张脸,栾宸命人救了他的命,让他全程清醒地接受了审判。 在天牢中关了一段时间后,栾宸又作主把他送去皇陵,让他一辈子为先皇和先太子守墓赎罪。 可惜栾胤到皇陵的第三天就莫名其妙疯了。负责看守他的人说,好像是他夜里起身看到了什么,然后吓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幽魂的报复,但栾宸说,栾胤其实早就疯了。 “……哥哥,我的好哥哥,”路时百无聊赖地躺在竹椅上,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人,“能不能不说朝堂上的事了?” 他耷拉着眉眼嘟囔道:“都下班了,谁还把工作带回家啊?” 唉,他突然有点怀念以前那个冷面话少的铁血王爷了。 栾宸停了话头,扬了扬眉,俯身过去亲了亲少年净白的脸颊。 “怎么,如今又不关心了?”以前分明不说也要追着问。 路时斩钉截铁:“完全不关心,一点也不关心,我劝你也少关心一点,免得栾璟心血来潮,又要叫你回去当皇帝。” 开什么玩笑?他好容易救下男朋友的命,可不是为了送他去当公务员的。 他为栾宸放弃了他的世界,他的亲人和朋友,还连累系统2583也无法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只能暂时困在他的体内,直到这一生走到尽头。 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所以只想和栾宸痛快地恋爱,认真地生活,然后去看看这个更广阔的新世界。 “不可能,”栾宸淡淡道。 “我已经辞官了。” 路时猛地坐直身体,睁大眼睛:“当真?!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干了??” “千真万确,以后我就当个闲散王爷了。小时,以后咱们家还得靠你,你要不要考虑回韶光楼掌勺?”栾宸半真半假地说。 “……”路时默了片刻,凝重道:“那个,其实我觉得,裸辞也不太好……至少找个下家……” 第202章 栾宸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路时:“?” 头顶的屋檐上幽幽飘来一句:“主子的身家足够再开五百家韶光楼。” 路时:“……” 路时剜了栾宸一眼,栾宸冷脸向上弹出一粒石子儿:“快滚!” “是!” 路时翻了个身,把后脑勺对着栾宸,无论他怎么说都闭上眼睛不看他。 栾宸小心探头过去:“真生气了?逗你玩的,怎么舍得让你做事。” 路时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哼”,又不放心地问:“栾璟真肯放你走?” “不太肯。”走的时候还没脸没皮地跪下来抱他大腿,又哭又闹,差点把身边的太监吓出个好歹。 自然是没用。 栾宸冷酷无情道,“丢人。朝本王哭有什么用?去殿上对着大臣们哭吧。” 路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气了?乖。” 栾宸眉头舒展,把他抱到自己怀里,跟他贴着脸亲昵了一会儿。 “吕太医开的药都吃完了吗?身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路时无奈:“……我本来就没事。都跟你说了,那只是个偶然。” 前段时间,他的【调味】任务进行了第一次考察,结果不幸没及格。 所以又喜提了一整天的top级饥饿体验。 和上回不同,这一次栾宸可是跟他形影不离,被他受罚的惨状吓坏了,差点没把诊不出个所以然的吕太医失手掐死。 但吕太医也不好意思责怪他。 因为他第一次看见……凶神恶煞的王爷好像要哭了,反倒把他吓得不轻。 总之自那之后,栾宸就像养了个易碎的琉璃人儿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路时捧在手心里,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生生把少年的脸颊都喂圆了一圈,看上去白里透着粉,嫩得像春天。 即便如此,栾宸仍然不太相信路时的话,不过他凭借为人夫的直觉,乖巧地选择了不跟对方争论。 路时果然满意地捏了捏那张刀刻般的俊脸。 “走,去吃晚饭。今晚吃螺蛳粉哦,那锅汤我熬了好久呢!” 栾宸起身,像只被主人牵走的温驯大狗。 “不是说不让你干活?” “哎呀没干多少,食材都是阿来替我备好的,我就动动手。” “那也累。” “嗨,谁叫王爷挑嘴,就爱吃我做的饭呢?” “……嗯。” - 小巷的僻静处,人迹罕至。 黑衣侍卫一脸肃穆地看着身处阴影中的男人,眼神凝重:“主子,您真要这么做?” 男人迟疑良久,答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可是……万一被发现……” 男人沉声:“不会被发现。这个时辰,他不会出来,更不会朝这里来。” 黑衣侍卫忧心忡忡:“属下还是觉得不妥。要不,您就跟他如实说了吧。” 男人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回忆起什么画面,睁开眼坚定道:“不行。” “本王得瞒着他,最好是一辈子。” 黑衣侍卫叹了口气,点点头,“那走吧,属下都交代好了。” 两人飞檐走壁,身影没入一栋碧瓦朱甍的酒楼。 酒楼的正面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字:韶光楼。 此时正值晌午,韶光楼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门口迎客的小二原本忙得不可开交,脸都笑得有些麻木了,远远看见一名年轻公子带着小厮从马车上下来,顿时精神焕发,飞奔过去。 “路公子!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酒楼?要不要挂上您的牌子?”小二热情道。 路时脚步趔趄了一下,头疼道:“……什么叫挂我牌子,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小二嘿嘿一笑。 路时摆手,“家里缺了几样东西,我反正也没事,来找郭师傅讨点儿。”顺便看看自己曾经打过的江山。 小二把他带进了店里,就自己去忙了。 路时没急着往后厨走,正在看柜台前挂的那些菜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待他抬头去看时,那影子已经一闪而过,消失在楼上一间雅厢里。 韩扬? 不可能吧?他在这里干什么? 工作日的大白天,他不用跟着栾宸吗? 而且今天栾宸才叫人回来告诉府里,说在宫中绊住了脚暂时走不了,所以就不回府用饭了。 路时有点奇怪,但也不多,心想兴许是他自己和朋友过来吃饭也说不定。 去拿东西的时候,他顺带问了郭八珍一句。 哪知郭八珍立刻梗起脖子否认:“没有!不可能!他没说他要过来,今天没人过来!” “……”路时狐疑,“郭师傅,你脸红什么?” 从来不说谎的郭八珍擦了下额头上油亮亮的汗,结巴道:“炒、炒菜太热了!” “哦,”路时了然。 肯定有鬼。 转身就直奔雅厢而去。 “路公子、路公子!里头的这位贵客特别叮嘱过,不许外人打扰!要不、要不容小的先进去通禀一声?” 店里好几个小二屁滚尿流地跟在路时身后,想要阻拦他,又不敢动手。 路时面带微笑:“阿来,敲门。” 第203章 阿来上前砰砰两下,朗声道:“贵客,叨扰了!我们东家想见见您,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里面安静了一瞬,接着传了桌椅打翻的巨响和窗户被推开撞到墙上的啪嗒声。 路时推开阿来,上前一脚踹开门。 两个熟悉的人一前一后扒在窗边。 和路时大眼瞪眼小眼。 栾宸:“……” 韩扬:“……” 路时:“……” 空气停止流动。 栾宸一动也不敢动。 “小时,我……” 路时盯着洒了一地的丰盛菜色,又看了一眼黑脸煞白的韩扬,语气古怪地问:“你跟他……约会?” 栾宸差点没跳起来:“……怎么可能!!!我就是来吃饭——” “哦,”路时拉长了声音,“你说你太忙不回府吃饭,结果跑来外头,吃酒楼的饭?” 栾宸从没出过那么多冷汗,放低了声音道:“不是的小时,我可以解释……” “你厌倦了。” 路时指控他,“你是厌倦了我做的饭,还是厌倦了我?” “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呢!”栾宸额角青筋猛跳,“我怎么会厌倦你,疼你都来不及!” 路时幽幽道:“那就是嫌我做饭不好吃了。” 栾宸一哽。 路时太了解栾宸,一下看懂了他被戳中心事的表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莫名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做的饭吗?!你不是说我的手艺最特别吗?!现在你宁肯骗我,也要出来偷吃!!” 周围扒门边听墙角的众人:“……” 救命。 这小公子什么人,竟然敢跟堂堂七王爷大喊大叫?七王爷可是连皇帝都敢关的人! 等等,他们听了七王爷的私房八卦,不会被砍头吧?! 然而一向冷厉的七王爷居然挪步上前,低声下气朝少年讨饶:“不是的小时,我跟这些菜只是逢场作戏,我的胃都在你这里……” 众人:“……” 路时:“……” 路时面无表情:“很好笑吗?”他就不该教这狗男人现代梗! 栾宸头皮都麻了:“别生气,只是想逗逗你,不好笑不好笑……” 路时扭头就走。 栾宸急了,不管不顾飞身追出门去:“小时!小时!你慢点跑……别摔了!” 酒楼里众人静了一瞬,然后沸腾了。 来吃饭的说书人当场掏出笔墨纸砚,奋笔疾书。 七王爷的爱恨情仇哎!不比骂狗皇帝香! - 路时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条不露头的蚕宝宝。 栾宸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拉被子:“这么热的天……别闷着了。” “蚕宝宝”突然伸出一条胳膊,用力拍了他的手臂一下,闷闷地吐出两个字:“走开!” 栾宸讪讪:“小时,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 他遇见路时那会儿,因为被人下了毒,丧失了味觉,就连引以为傲的嗅觉都受到影响。 原本太医已经给他判了死刑,以为这辈子恢复无望,也就只能这样将就活着。 没想到在十方酒楼吃的那碗面条,让他的舌尖尝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哪怕只有一点。 栾宸曾经也怀疑过路时,担心他是仇敌给自己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但他最终发现,小厨子好像只是……做饭特别难吃。 吃过路时做的饭,再去吃正常食物,就能隐约感受到个中的酸甜苦辣。 当然,名为辣椒的奇怪作物,也在刺激味觉上起了不少作用。 不幸的是。 随着栾宸的味觉一天天恢复,他开始能吃出路时手艺的本味了。 譬如前两天的螺蛳粉。 路时更委屈了,大声嚷嚷:“我是为了谁啊!我明明厨艺已经进步好多了,就因为想着你口味重,爱吃些怪里怪气的东西,所以才故意做得那么难吃,结果你还嫌起我来了!” 栾宸哄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路时:“嘴上说着最爱我的手艺,实际拿我当陪衬!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栾宸:“我怎么会……” 路时一脚踢在他手上,“出去!今晚不许睡我房间!” 栾宸:“……” 一声巨响后,院子里的韩扬看见栾宸灰溜溜地出来,迎上去耿直道:“主子,我就说不该骗小公子……” “出去。”栾宸面若冰霜。 “……是。” 入夜。 路时一个人躺在空荡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一回没被屏蔽的系统2583弱弱地开口:“宿主,其实我觉得七王爷没做错什么。宿主之前的手艺确实不敢恭维,但竟能有这种奇效,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要不是七王爷中毒失去味觉,宿主就得流浪街头……” “统啊,”路时打断他,“你还是多跟着我活几十年吧。” 2583困惑:“为什么?” 路时:“我怕你把下一任宿主气死。” 2583陷入静默。 路时等了一会儿,想看看这小ai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哪知2583半天都没反应。 “怎么了?气死机了?”路时逗它。 第204章 “当当当当当!” 路时的脑海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快激昂的音乐,把他吓一大跳,“2583你干什么!” 系统激动的声音响起:“宿主!恭喜宿主!σw.zλ.一千个好评任务已经完成了!截至目前,宿主所有的任务均已圆满完成,达成目标!” 路时呆了片刻,霍然坐起来:“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很久没有去外面给人做过饭了,上次还差好几十个,这些好评哪来的???” 2583滴滴滴一阵,说:“好像是宿主做的果汁软糖,被郭八珍拿去韶光楼,当作礼物送给前来用餐的客人了,收获了客人们的一致好评!” 路时这才想起来,前两天他让系统给他调了现代食谱,做了两大盒果汁软糖,准备去慈幼院分给小朋友们。 因为怕小孩吃多了糖蛀牙,临走时他只带走了一盒,剩下的就放在府里,准备分享给府中的人。 没想到那糖不是被大家瓜分了,而是送去了酒楼! 路时周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跌跌撞撞爬起来往外跑。 2583不解,一个劲在脑海里叫他,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路时全然听不见。 他只是想,完了,任务完成了,他会被送回他的世界。 可是他刚刚才跟栾宸怄了气。 他还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因为太慌张,路时在门槛处狠狠绊了一下,眼看要失去重心摔下去,却被人牢牢地接在怀里抱了起来。 “怎么了?急急忙忙地出门做什么?”栾宸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生气归生气,不许离家出走。” 路时抬起头,满脸泪水。 栾宸陡然变色,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别怕,我马上叫太医——” 路时流着眼泪,不管不顾亲上去。 一边亲,一边不住地喃喃道:“我爱你,栾宸,我爱你……对不起……” 栾宸被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 他紧紧抓住路时的手臂,看着他的脸哑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到底怎么了?说话!” 路时拼命摇头,哽咽得无法自己:“我……我走以后,你也要好好生活,能不能……别忘了我……” “路时!”栾宸惊怒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本王不许你走,哪里也不许去!” “我……” “宿主!!你听我说啊!!!” 2583发出的尖锐爆鸣终于穿破路时的大脑,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什、什么?”路时抽抽嗒嗒。 “你只是完成了任务,没说一定会被送回原世界!” “——嘎?”路时猝然噎住。 2583的语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通常情况下完成任务的宿主都会要求回到原世界,这也是主系统能够提供的最高奖励所以我们通常都是这样默认的。但是!如果你不想回去,你也可以兑换别的奖励!听明白了宿主?” 路时呆滞:“……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2583:“我很早就想说了啊!在北疆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可是宿主你每次都让我闭嘴,我没有机会……” 路时:“……” 栾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难看得可怕。 见少年发呆,他索性一把将人扛起,进屋扔在床上。 “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既已进了王府,你就是本王的人。”栾宸面色铁青,“本王绝不会放你走。” “想、都、别、想。” 路时想,这下尴尬了。 他抹了把脸,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心虚道:“要不,你把我绑起来?” 栾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