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兄书(古言 1v1 骨科)》 受罚 院中蝉鸣阵阵,没完没了扰得人心烦,正值苦夏,屋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 沉明昭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白净的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身上那件雪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汗湿了贴在身上,黏腻得紧。 她咬牙坚持,不敢松懈,这不是她头一回跪祠堂了,可以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便罢了,这回沉老爷动了真怒,她娘替她说情都挨了顿臭骂,还让人把守着,不许她偷懒。 都是沉彦那个贱人,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被父亲责罚,等她出去了,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偷偷斜眼去看一旁的冷脸侍卫,双腿跪得又酸又麻,不用想也知道膝盖处定然是青了,这人依旧不为所动,也不松口放她出去,再跪下去怕是等不到出去收拾沉彦那个贱人,她就要先闷死在沉家祠堂了。 跪了这么久,还不让人给她打扇,她已经开始眼冒金星,身子也摇摇欲坠。 所幸这时有丫鬟过来传信,沉老爷终于松口,免了对她的处罚,让她回去歇息,沉明昭的书童墨雨一直候在外头,得了信忙进来搀她,看她走路一瘸一拐,显然吃足了教训,忍不住替她叫屈:“少爷受苦了,从前哪有这样的事儿啊。” 沉彦没回来之前,沉明昭是沉老爷唯一的嫡子,可谓是千娇万宠,要什么给什么,沉老爷子嗣艰难,算命的大师曾给他算过,说他命里无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打骂,然而现在她不再是沉老爷唯一的儿子,凭空冒出来的兄长样样拔尖,就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沉明昭摆摆手:“先去我娘那里。”沉彦这个贱人她自会想法子整治他。 许氏隔着老远就看见沉明昭一瘸一拐,顶着大太阳进门,那脸涨得通红,嘴皮子都起裂了,忙叫她坐下歇息。 掀起裤腿,那膝盖处果然青紫发肿,在白嫩的肌肤上看着尤为吓人,许氏止不住心疼,叫人拿来药酒细细抹了伤处:“你父亲真是心狠,竟也舍得这样罚你。” 沉明昭见母亲红了眼眶,忙宽慰道:“娘,不碍事的,只是看着吓人,您别担心,我已经想到法子整治那贱人了,等我……哎哟——娘,您打我做什么。” 许氏瞪着眼去点她脑袋:“口无遮拦,教训还没吃够是不是,非要去和你哥哥作对。” “是他摆了我一道!我只是一时大意才中计的。”沉明昭不服气地捂着额头,“娘,连您也不信我?” 许氏叹了口气,关上门,替她脱了湿透的衣衫,连带着内里的裹胸布也一块除了,让她松快松快,生怕勒坏了那两团软肉。 “你忘了娘是怎么和你说的?你父亲一心盼着你成器,光耀门楣,可你到底是姑娘家,考不了科举,找个有权有势的夫君护着你才是要紧事,日后被戳破女儿家的身份也不用发愁,可你呢,进了松鹤书院两个月,心思都用在给你哥哥使绊子上,娘是不想你步你几个姊妹的后尘,被你父亲送去笼络权贵,给人作践。” “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您都说了好多回了,我会努力的。”沉明昭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母亲杞人忧天,父亲一直以来那么疼她,就算戳破了女儿身份,也断不会那般待她。 想是这般想,但她也知道其中厉害之处,万不敢教人轻易察觉错漏之处。 训话 许氏又叹了口气,用干净帕子替她拭汗,沉明昭模样生得好,琼鼻朱唇,丰姿冶丽,穿上男装,活脱脱就是一个养在深闺里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可要是年岁再长些,就瞒不住了。 若非她当初胆子大,将沉明昭扮作男娃,沉老爷也不会在一众姨娘中独独将她抬了正室,这也为如今埋下了祸患,可她要是没这么做,沉明昭也不能安生在她膝下养了十六年,一时竟不知当初是对还是错了。 她这个女儿她最清楚,自幼是个蠢笨的,又被宠坏了,养成了如今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好在还算听话,再三叮嘱道:“你安生些,莫要再去招惹你兄长,他是个有出息的,已经考过了院试,明年秋闱指不定就能中榜,娘不求你和他兄妹情深,但也莫要再得罪他了。” 沉明昭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许氏怕她倔驴脾气上来了,惹出祸事,转头叮嘱墨雨:“你看着她,可别让她又闯祸。” 墨雨连忙应下来。 …… 沉明昭穿戴整齐,从许氏的院子出来,还没歇口气,就被叫到沉老爷那里。 沉鸿煊见了她,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冷哼道:“混账东西,知道错了没有?” 沉明昭纵然心里不服,也不敢显露出来,畏怯道:“儿子已经在祠堂好好反省过了,不曾有片刻偷懒……爹,我腿疼……” 到底是自己真心疼爱的儿子,沉明昭自幼身子骨不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沉鸿煊以为大师给他算的卦要应验了,没少求神拜佛,广招名医,想尽一切法子保住这个唯一的儿子,所幸精细养到十岁时,她身子骨健壮不少,这才松了口气。 沉鸿煊见她这副可怜样态度软和了些:“若不是你兄长替你说情,你就是跪断了腿我都不管你,滚过来坐着。” “嗳。”沉明昭顺势坐在一旁,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就是被沉彦给害的,他哪里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故意在长辈面前做戏罢了。 “你现在翅膀硬了,舞弊乱纪的事都敢做,还敢污蔑你哥哥,再有下次,我就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沉明昭委屈辩解:“爹,儿子没有,我也不知那份考卷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您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敢的……是他们栽赃给我的。”这话倒是不假,沉明昭是个极有原则之人,宁肯倒数也绝不作弊,只是她也算不得完全清白,因此不敢对沉鸿煊尽数坦白。 她原是要陷害栽赃沉彦的,可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里头的实情是万万不能同沉鸿煊讲的,只得吃了这个闷亏。 “谅你也不敢,日后谨慎些,莫要再教人寻到错处。只是一次书院课考,当不得什么,我托了关系,请人同山长说情,让你继续回去念书,你等下收拾收拾就回去罢,莫要耽误了课业。” “啊?还要回去读书啊……”沉明昭面上有些失望。 沉鸿煊闻言瞪着眼,又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要你读书跟要你命似的,指着你考取功名跻身名流比登天还难,难道你想做一辈子被人轻贱的商贾吗?为着你能重回书院,我使了不少银子,厚着脸皮找人说情,再有什么差池,你就不用回来了。” 沉家家大业大,可到底是最末流的商贾,沉鸿煊就指着这个嫡子能争气,光宗耀祖,为着她能进松鹤书院,又是使银子,又是攀交情。沉彦倒是争气,只比沉明昭长上一岁就已经过了童试里最后的院试,可他是半路认回来的,沉鸿煊担心养不熟,流落在外太久,又疑心不是自己的血脉,想着拿他做块磨刀石,以此磨砺敲打一番沉明昭,到底不愿轻易放弃这个儿子,哪怕她不成器。 沉明昭不敢再触他霉头,诺诺应了:“儿子知道了,今后一定会加倍用功。” “像他那样的,又算什么男人” 松鹤书院坐落在半山腰,外头围绕着一片茂林修竹,又有流水潺潺,十分清幽雅致。书院的山长是个老学究,曾在京城任翰林院编修,告老还乡后便在此处指点学问。 许多学子慕名而来,就是知府、同知府上的公子们也在此处求学,甚至放弃进入官学的机会。 沉鸿煊费了大力气将沉明昭送进去也为着这个,即便知道她不中用,也希望她机灵着点,借着同窗之谊,能与这些官宦子弟攀上交情,这一点倒与许氏的想法不谋而合,要她尽力攀高枝。 和沉明昭这种使银子托关系才能入学的纨绔不同,沉彦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出众,在县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场均为案首,山长知道他清贫,免了他的束脩,食宿一应全包。 原本二人并无什么交集,若不是有一回沉鸿煊来接她,凑巧看见了沉彦,又十分凑巧地看见他怀里掉落的玉珏,她也不会在十六岁这年突然多出个哥哥来,齿序硬生生降了一位不说,属于她的家产还得分他一份,自然抵触非常,更别说他们一早就不对付。 她嫌弃这自命清高的乡巴佬,沉彦也看不上她这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何况这乡巴佬惯会装模作样,当着长辈是一副谦卑恭谨模样,对她又是另一副嫌恶面孔,还总是让长辈撞见她为难他的场面,自己做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可怜样,戏子也没有这么会演的!她可没少吃亏。 这一回更是害得她被赶出书院,她是不爱读书,可也不能被灰溜溜地赶走,这次她回来了,必不会善罢甘休,且走着瞧罢! …… 马车停在书院门口,便不能再往前了,沉明昭只能下来自己走。 重返书院,须得先去拜见山长。书院只上半日学,现在已是未时三刻,山长应是在后堂的院子里品茶看书。 夏日炎炎,沉明昭身子受不住热,墨雨一边搀着她一边给她打扇,二人转过长廊,迎面撞上几个身穿白色襕衫的学生。 虽说课只上早上半日,余下都是学子们放松的时间,可进到书院的学子们大都是为了精进学业,这个时辰不在各自房里温书,还在外面闲逛的都是些混日子的。 等离得近了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沉明昭捂着鼻子一脸嫌弃,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几个少年三三两两扎堆,这味道属实算不得好闻。 “沉六,你居然回来了!” 沉明昭冷淡嗯了一声,不怎么想搭理他们,她觉着自个儿和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可不一样,教习每每布置了功课,她都是认认真真完成的,只不过成效甚微罢了。 “咦,你今日怎么有兴致学那袁跛子走路,还怪别致的。”左侧有人怪笑道。 “你傻呀,他那是让他爹揍了,哈哈……” 沉明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四,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缝上,没人把你当哑巴。”说完跟着墨雨加快了步子。 只是这样一来,走起路来就更加滑稽了,身后又是一阵讥笑。 “看他那副娘们儿样,还嫌弃爷几个身上臭,哪个爷们儿身上出了汗不是这样?就他讲究。” 那被他们唤作胡四的少年犹豫了下,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那沉六似乎不一样,有一回他出了大汗,我打他跟前经过,不止不臭,闻着还有点香……” 旁边人恶寒地推了他一把:“你恶不恶心啊,都是男人说这种话,你现在改喜欢男人了?沉六他……”说着周珣也顿住了,想起沉明昭那张秾艳秀丽的脸,心里诡异地有点刺痒。 “……你说压男人是个什么滋味?”周珣没头没脑问了句,也没指着他回答,又自顾自说,“像他那样的,又算什么男人。” 胡四听了这话心头一惊,从周珣眼里看出几分认真,暗自同情了沉明昭一瞬,这位爷是个混不吝的,让他盯上也真是倒霉了。 …… 沉明昭走在半路突然打了个喷嚏,差点没站稳。 “少爷,当心。”墨雨连忙扶稳她,看她脸上不痛快,安慰道,“少爷别跟他们计较,千万记得夫人说的话。” 沉明昭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听进去了,拳头捏了又放,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贱人!都是贱人! 遇沈彦 沉明昭在家里任性,却不敢在山长面前也这样放肆,她是打心底里怵他,朝山长行完礼,就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既然回来了,日后就专心进学。” 沉明昭拱手道:“学生省得。”没再挨什么训斥,她略微松了口气。 只是这几日落下的功课都要一一补上,还要罚抄院训十遍,光想着就开始头疼,又在心里给沉彦记了一笔。 刚出门口就撞见一人,那人生得高大俊秀,面如冠玉,同样穿着书院统一发放的白色襕衫,却比旁人更为俊逸出尘,似青松般。 “沉彦!”沉明昭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 被她唤作沉彦的少年手里抱着一迭书,微笑着偏了下头,像是才看见她:“原来是明昭弟弟,在家里可还好,父亲应该没有罚你吧?” “你还敢提此事!” 她撸起袖子往前,墨雨险些没拉住她:“少爷,您千万别冲动。” 太蠢了。 沉彦忽然有些释怀,想着这或许就是沉鸿煊抛弃他娘的报应,挣得万贯家财,却教养不好一个儿子,日后偌大的家业兴许也要败在她手里。 被无视了个彻底,山长院前她不敢放肆,尚未走远,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二人谈话,山长让沉彦去收她这回要补上的功课和抄写。 沉彦回说好。 这个贱人! …… 学子们的寝舍都在东面,沉明昭当初分到的住处是最靠里的一间,僻静又凉快,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旁边住的是沉彦。 每日晨起都要看到那张讨人厌的脸,当真是晦气极了。 只是几日不在,屋里也没什么灰,简单拾掇了一翻,沉明昭认命地卷起袖子开始做功课。 没法子,山长说了要她今日都写完,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不敢有半点阳奉阴违。 山长是教授内舍的,许是忘了她是外舍学生,给她布置的功课也是给内舍的,不知怎的,她写起来竟没半点阻塞,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写了满篇,写完拿起来看了又看,满意极了。 墨雨收拾完屋子也凑过来瞧,因着不识字,瞧她写得满满当当,还挺唬人的,由衷赞道:“少爷真厉害。” “那是。”沉明昭得意极了,这内舍的功课简单多了嘛,她定是让外舍给耽误了,合该去内舍才对。 等到沉明昭将十遍院训也抄完,已是斜阳向晚,腕子酸痛极了。 心里头又开始不痛快,支着下巴生闷气,她怎么也没想明白,那份考卷居然会从她的屋子里搜出来。 上回课考的时候,教导外舍学生的刘教习有事不在,山长就让沉彦代为监考,考卷也一早在他手里,书院每月末课考名次靠前者,便能进入内舍学习,那几天不少人上赶着巴结讨好他。 沉明昭就是在一天日暮时分,发现外舍学生葛海鬼鬼祟祟从沉彦屋子里摸出来,葛海看到她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央她不要说出去,自己愿意和她分享。 沉明昭本想去告发他,当时眼珠转了转,霎时有了主意,只说要拿他身上那块传家玉佩把玩几天,便替他保密,葛海犹豫片刻,还是将玉佩递给她。 葛海心惊胆战了几日,见她始终没有要告发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殊不知沉明昭是打算等到课考那日再向山长秘密告发沉彦收人好处擅自泄露考题,玉佩也被她悄悄塞到沉彦屋子的箱笼里,届时看他如何辩驳。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考卷是搜出来了,却是在她屋子里,她急得说出那天的实情,只是仍不忘攀咬沉彦,等到葛海从自己怀里拿出玉佩时,她彻底傻了眼。 山长对她失望至极,认定她偷考题还污蔑他人,又一看她的答卷,满篇错漏,气得须发皆张,道她是朽木不可雕也,偷了考题还答得乱七八糟。 沉明昭委屈极了,她也是有原则的,就是考倒数也不会作弊,然而事已至此,已是百口莫辩。 一旁葛海还添油加醋,道他那是传家之物,怎会轻易给旁人,又赞了沉彦品行高洁,污蔑谁也不该污蔑他云云。 气得她浑身发抖,认定二人做戏给她看,诱她中计,沉彦还故作大度替她求情,山长本就在气头上,又看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当众罚了戒尺,最后又叫她父亲将人领回去,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谄媚至极 “墨雨,你去,把这些给沉彦那个贱人送过去。”她又不傻,山长罚她抄院训,还指明要交给沉彦,明摆着就是要她给沉彦赔礼道歉,她才不去。 墨雨刚接过来,又被沉明昭尽数抽了回去,语气疑惑:“少爷?” “不用了,你待着吧,我亲自去。” 沉明昭语气轻快,自顾自出了屋子,她方才在窗户边上看到个熟悉的人影,朝着沉彦那边去了。 正是刘瑾,知府家的二公子。 也是她最属意的夫婿,和沉彦那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不同,刘瑾是真正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出身显赫却没有一点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松鹤书院严禁学子们搞仗势欺人那套做派,可大多出身好点的,总是有些眼高于顶,看不上她出身商贾,一身铜臭味,刘瑾却不同,还曾送给她一方砚台。 最重要的是,他爹可是正四品官啊,这可是整个苏州府最大的官了,她要是能攀上去,她娘从此不必发愁了,爹也会觉得她给家里长脸的。 可惜他后来与沉彦交好以后,就开始远着她了,定是沉彦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 …… 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头靠得很近。 沉明昭突然想起书院里的传言,心里莫名感到怪异,刘瑾看过来时,当即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不请自来,沉彦还没说话,刘瑾却是眉头微皱:“你怎么来了?” 沉明昭听不出他话里的赶客之意,厚着脸皮道:“山长让哥哥指点我的功课。”说完自觉将写好的功课放到两人跟前的桌案上。 这时沉彦意味深长地看了沉明昭一眼,为了在刘瑾面前表现,居然破天荒叫他哥哥,这还是头一遭。 沉明昭的瞳仁乌黑而明亮,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看人时总是下意识睁得圆圆的,会给人一种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错觉,更不用说她现在刻意讨好。 啧,看着还真是碍眼。 谄媚至极,没半点书生意气。 沉明昭一双眼睛都黏在刘瑾身上了,自然没有看到沉彦眼里的讥讽,甚至因着刘瑾的缘故,就连和沉彦共处一室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既是山长的意思,刘瑾自然不好置喙什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再不喜沉明昭,以他的涵养,也做不出刻薄奚落之举。 “明昭弟弟这写的……” 沉彦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两人胶黏的视线,刘瑾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应当是这几日落下的功课吧?我瞧着,似乎还有罚抄……” 话说到这,刘瑾也明白过来,这些功课都是因何而来,看了她写的东西,眉头皱得更深。 “你这般才能和品行,也亏得你父亲替你费心钻营,几次生生给你塞进来。” 沉明昭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当刘瑾是在称赞自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语气里是不谙世事的娇憨。 “父亲是盼着我上进些的。” 原本是想替好友出口气,一时意气吐出了鄙夷之词,对上沉明昭天真懵懂的神情,竟无言以对,刘瑾的视线从她腮边漾起的梨涡移开,没来由的,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刻薄。 “刘公子,我想……”沉明昭支支吾吾,雪白俏丽的脸上也染了一层绯色。 “刘兄,你方才说的那本书,待我寻到了,明日给你送去,今日我还有些事。”沉彦状若无意打断了沉明昭,委婉地表示了送客之意。 刘瑾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当即拱手道:“劳烦沉兄。” 刘瑾走的时候,沉明昭下意识就要追出去,却被沉彦叫住。 他似笑非笑,手上翻阅着她写好的功课:“明昭弟弟,不是要我指点?” 沉明昭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来:“用不着你假好心。” 沉彦也不同她抢,自顾自斟了杯茶,语焉不详:“父亲送你来,就是巴结权贵的?” “有你什么事,你要是敢在刘公子面前乱说话,要你好看。”沉明昭放完狠话,想着刘瑾还未走远,应当还能追上。 “蠢货。” 背后一声嗤笑,沉明昭生生顿住了步子,面上不可置信,也顾不上去追刘瑾。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内点上了蜡烛,暖色的光映照在沉彦脸上,明明灭灭,他抬眸望过来,整个人看起来却没有多少暖意。 在沉明昭发作之前,沉彦蓦地开口:“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份考卷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间里?” “好个不要脸的贱人!” 沉明昭的第一想法是,这贱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不装了,也不演那套兄友弟恭的戏码了。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被骂,小脸一拉正欲发作,就听到沉彦说的话。 “还能是什么,就是你串通葛海陷害我,我告诉你,沉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要以为把我从书院赶走,就能从我手里抢走什么东西!爹才看不上你这个野种。”沉明昭得意地说道。 她一直注意着沉彦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难堪或者恼怒,却是徒劳。 这人气定神闲,拎起茶壶又斟了一杯,不过七分满,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就到了她跟前。 不得不承认,沉彦有一副好皮囊,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沉明昭原本嫌弃他的茶水,又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只当他是家里伺候茶水的小厮,心里痛快了,囫囵咽下去,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 “其实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沉彦语气很平静,“也发现了你后来藏在我屋子里的玉佩。” 沉明昭皱眉,不懂他什么意思,他一早就发现了,为何不阻止? “别人的东西,我又怎么能据为己有。”沉彦微微一笑,说得更清楚明白,“于是我就找到葛海,将玉佩还给了他,同他说即便明昭弟弟诚心相送,我也受之有愧,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葛海说他这玉佩丢了有些时日,对我很是感激,不过他看上去有些气愤,还让我小心你。” 葛海本就提心吊胆,把柄攥在他人手里,铤而走险偷考题已是悔极,骤然得知沉明昭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不懂的,沉明昭厌恶沉彦,逮着机会就给他使绊子,这在书院也不是什么秘密,葛海又惊又怒,怨她出尔反尔,霎时计上心头,打定主意要让沉明昭自食恶果。 沉明昭瞪圆了眼睛:“你简直胡说八道,我几时送你了,再说了,我也没藏!”她是不会承认的,怪不得葛海后来反咬她一口,原来是他在背后挑拨。 不止如此,在她被冤枉的时候,沉彦还假惺惺替她求情,说是这当中有误会,兴许是自己粗心,借她书时不小心夹在了里面,这种话连她都觉得不可信。 可恶的沉彦,竟敢把她当猴耍,挖好了坑就等着她跳进去,沉明昭气得身子都在抖,可恨的是,没有一个人信她,她还得对沉彦感恩戴德。 “明昭弟弟缘何这样气愤,偷考题藏你屋子里的是葛海,你又去告发了他舞弊,一报还一报,你们也算扯平了罢。” 听沉彦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做起和事佬来了,当她是傻子不成,沉明昭更是怒火中烧:“好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给我等着。” 怒气冲冲走到门口回头看见沉彦仍微笑着,闲适地翻着书,显然心情不错,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恶狠狠地将那本书撕烂丢在地上。 昂起下巴,挑衅地盯着他,见他神色错愕,心里舒坦了些,那书上有不少批注,想来应该是沉彦花了心思的,勉强算是解气了点。 沉彦眯起眸子,目送她离去,这才缓缓蹲下身去捡那些被她撕碎的书页。 ……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见了刘公子不高兴吗?” 沉明昭自回来后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气得坐不住,什么刘瑾,什么夫婿,早被她抛诸脑后了,一心想着如何整治沉彦。 她此次回来,原本已经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放他一马,这贱人又故意挑衅,现在装都不装了。她要是不好好收拾他,他都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墨雨听完犹豫了下,和沉明昭的看法不同:“听上去三少爷似乎不愿看您与刘公子交好,像是故意那么说。” “什么三少爷,他也配?”沉明昭仍在气头上,“他就是见不得我好,我算看出来了,他觊觎我在沉家的地位,想取代我。” “我明白了,沉彦喜欢刘瑾,书院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沉明昭神色激动,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个事,这两人成日里出双入对,交流学问,兴之所至,有时忘了时辰还会宿在一处。 不行,可不能让他玷污了刘公子。 墨雨见她发髻乱了,想着时辰不早,也不会出门了,索性散了发带替她梳开。 “少爷,依小的看,您既然看中了那刘公子,他与三少爷又是知己好友,您越是和他作对,刘公子就越远着您,何不与三少爷多亲近亲近,夫人也说了,他是个有本事的,您和他关系近了也没有坏处,日后有个厉害的兄长护着您岂不是更好?” 沉明昭听她给沉彦说好话很是不满,秀气的细眉拧起:“你未免高看他了,他不过是考过了院试,苏州府每年考上秀才的多了去了,能有个什么用,等他考过了乡试再说。”要她伏低做小去巴结那个沉彦,下辈子吧。 墨雨怕她生气,只得收住话头,想起许氏的交代,想了想说道:“那您远着他也成,别和他结仇就是了。” 沉明昭撅了嘴,不情不愿嗯了声,心里却想着,等她把沉彦赶出书院,看他还神气! 像一只灰扑扑的过街老鼠 书院的学子们每日上早课之前,都需要绕着外围慢跑一周,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以往沉明昭都是借口身体不适偷懒耍滑,她讨厌流汗,偏又是个易出汗的体质。 时辰还早,日头已经有些晒了,她又想逃,可她才回来,还是夹起尾巴做人比较好,教习本就不满她屡次躲懒。 才跑了一小会儿,衣衫已经半湿贴在身上,沉明昭感觉胸前被裹布紧紧缠着的部位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正发育着,那处又十分娇嫩敏感,夜里解开缠布,一碰就疼,要揉上许久才能缓解。 她嫌这两团肉碍事,要是不长就好了,可她娘说了,这里要丰满些日后的夫君才会喜欢,又要藏着不让人瞧见,又怕缠坏了长不大,可真教人发愁。 经过刘瑾的时候,她忽然灵光一闪,若是自己假装被他绊倒扭伤了脚,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她还在想什么姿势不容易被人发现破绽,忽然肩胛一痛,整个人猛的向地上栽去,情急之下,她只能尽力护住自己的脸,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落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是周珣。 沉明昭正要张口道谢,却见周珣眉毛拧成了结,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霎时松开了手。 “哎哟——” 沉明昭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疼得她泪花直闪:“你!” 周珣脸色比她更凶:“你什么你,要不是爷没看清人,哪里会接住你。果真是个孬货,没半点男子气概,这样轻轻摔一下就掉眼泪。” 他有病吧?他摔了她还骂人,好端端的,她又没惹他! 沉明昭气得想骂人,到底是忍住了,也没别的原因,谁让周珣他爹是知州呢,她一向会审时度势。 脾气这么坏,白瞎了那副好皮囊。亏得他表兄还是刘瑾呢,没沾到一点?他的好脾性。 周珣看她一脸不服,神色危险地眯起眸子:“在心里骂我?” 沉明昭身子瑟缩了下,敢怒不敢言:“没、没骂。” 周珣冷笑着走开,口里还骂了一声孬货,沉明昭气得小脸通红,简直欺人太甚!想到他爹又泄了气,算了,总比脸着地破相来的强,以后躲着点这个煞星就是了。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她跟前,她抬头,入目就是沉彦惯常噙着的标志性微笑。 “明昭弟弟,可要我扶你起来?” 沉明昭觉着他脸上的笑刺眼极了,分明是来看笑话的,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撒,恶声恶气道:“滚开!要你多事。” 她只顾着生气,却没注意到刘瑾也跟过来了,等她看到他脸上的嫌恶时已经为时已晚。 “沉兄,既然他不领情,你又何必管他,以德报怨也要看对方是否心怀感恩才是。” “刘公子,不是、我……”沉明昭想为自己开脱,却插不上嘴。 刘瑾看不过眼,强硬地拉走沉彦,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什么太过难听的话,只说道:“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沉明昭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又给刘瑾留下不好的印象了,颓丧地低下头,他也太难接近了,她还能攀上他吗?头一回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沉彦回头看了一眼,身穿白色襕衫的小公子可怜兮兮坐在地上,像一只灰扑扑的过街老鼠,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摔疼了,半晌没动静,周围的学子们没有一个人肯去扶他,看着还真像是大受打击了。 他忍不住皱眉,沉明昭要是因此一蹶不振可就没意思了。 刚巧小少年抬起头,视线与他交汇,死死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半点消沉都无,沉彦勾了勾唇,笑容里难得带了点真心实意,这才有点意思。 …… 沉明昭不是一直赖在地上不起,她也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丢人,第一时间她摔蒙了,也摔麻了,使不上力。 等到缓和了些,她刚想起来,一抬头就看到沉彦意味不明的眼神,她毫不客气瞪回去,这个贱人,别以为她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这刘瑾她就算是不追了,也要让沉彦吃不了兜着走,沉明昭一扫满腹的郁闷,心里生出无穷斗志。 周围学子们纷纷指指点点,即便有人于心不忍,看她半晌没起来,怕真的摔出了好歹想去扶她,这样的善心也在她瞪着沉彦背影的凶蛮眼神里消弭无形。 “别管他,帮了他指不定还要被他记恨,沉彦就是前车之鉴。” “就是,沉彦这样好的人,之前还慷慨将做了批注的书借给我看,处处与人为善,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这么个弟弟。” “我看他还有力气逞凶发狠,显然没什么大碍,是故意赖着不起吧。” 讥诮的声音无孔不入,沉明昭眼睛一瞪,恶声道:“看什么看!”说完拍拍屁股别扭地爬起来。 “你们看,我就说他是装的。” 唯恐耽误了上早课,学子们也不再逗留,四散开去。 沉明昭压根没把这些人当回事,一群被沉彦骗了的傻子!真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也没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她来上学本就不是为了交朋友,而且她才不乐意和傻子做朋友。 唉,刘瑾也傻,沉明昭叹口气,可他长得好看家世又好,做学问也厉害,若是以后她追到他,得看着他不被旁人骗了才行。 愁人呐。 淫乱书院的罪名好像真的很严重啊 进到松鹤书院的学子们一开始是不分内舍和外舍的,等到了月末考校课艺时,名次靠前者方能进入内舍,由山长亲自教授,余下学子皆在外舍。 内、外舍的学堂分别在东西两面,以长廊相连,中间还有一个小池塘,夏日满池荷花映日,浮香绕岸,几尾锦鲤在其间嬉戏,雅致非常。 每月末都有课考,内舍垫底的学生会降到外舍,同理,外舍拔尖的也会升入内舍,如此一来,学子们更加刻苦用功。 沉明昭不是没想过若她进入内舍就好了,这样离刘瑾更近些,也更方便些,可她在外舍都是垫底。 也不是没和她爹提过,反正人都塞进来了,能不能送佛送到西,直接给她运作一番塞进内舍,挨了顿臭骂不说,还差点挨顿打。说她眼高手低,没本事自己考进去,还贪慕虚荣,想要内舍的名头,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 辰时才开始上早课,沉明昭用完早膳,匆匆忙忙赶到学堂的时候还算早,没有几个人在,教习也还没来。 她刚坐下,椅子就遭人踹了,差点一屁股栽地上,憋着一口气往前挪了挪,身后那人像是故意跟她作对,又是一脚。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转过头想跟他理论,对上周珣那张散漫不羁的脸,气势先矮了三分,干巴巴道:“你踢着我了。” 周珣懒懒掀了掀眼皮,视线在她雪白的脸上扫过,许是跑得急,鬓角处渗出细密汗珠,他又想起晨练的事,都怪昨日胡四乱说话,害得他心里总惦记着她出汗那回事,晚上还做了奇怪的梦,今日忍不住跑在她后面。 没跟一会儿他就开始嫌弃沉明昭,只跑了一刻钟就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真不像个男人,也顾不上去求证其他。 他第一次撒谎了,他不是没看清,正是因为一直看着她所以才能第一时间接住她。 可反应过来又十分懊恼,他再混不吝也不可能真的对个男人感兴趣,哪怕这个人生的一副女相,就连声音腔调也细润。 时下好男风的不少,书院中也不是没有,他有时回寝舍也会听到旁人议论沉明昭,说他是兔儿爷,看着就身娇体软,不似大丈夫硬朗健壮,合该是让男人骑的货色,那样一张脸,不管是男是女,能弄上一回死也值了。 他没有断袖之癖,听了没半点反应,可今儿晨间他抱了沉明昭……是柔软馨香的。 眼见周珣脸色越来越差,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怕他暴起伤人,沉明昭歇了同他讲道理的心思。 她懵懵懂懂浑然不觉,周珣更来气,恶狠狠道:“以后少在我跟前晃,孬货。” 沉明昭本就不是个好性的,让人指着鼻子骂了几回,如何还忍得下这口气,声音都气得发颤:“周珣,你别太过了,我没招你!” “你怎么没招?”周珣话不过脑,脱口而出。 沉明昭一愣:“我几时招你了,你怕不是没睡醒,说梦话呢。” “对,就是梦里招的,你在梦里骂我了。” 这人是真的有病吧! 沉明昭快气疯了,恰巧这时教习走进来,不好再继续杵在那儿跟周珣对峙,只得规矩坐下来。 他最好别让她逮到机会,否则一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哭着恳求她的原谅。 但她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像周珣这种骄纵恣肆的人,哪里会轻易掉眼泪。 …… 这一日真是倒霉极了,课上还被教习训斥,下了课沉明昭匆忙往寝舍赶,书袋一应用具都丢给了在学堂外头候着的墨雨,晨间发汗的衣衫还穿在身上,正难受得紧。进了院子,就听到有人在里头闲谈。 “前几日那个荀五郎,今儿已经收拾利索家去了,你们可知是为何?” “不是说他身子不适,回家休养了么?” “哪能啊,他平日里壮得跟头牛似的,你们那会儿不在不知晓内情,他呀,胆大包天得很,在书院里玩女人呢,当场让人给撞破,此事影响恶劣,山长他们自然是不愿声张。” “此话当真?可书院里如何能藏女人?” “他机灵得很,将那女子扮作书童带在身边,轻易发现不了,若不是那日一时忘情,也不会招来旁人。啧啧,淫乱书院这样大的事,就算他家里再有本事,山长也断断留不得他了。” 沉明昭听完若有所思,原来在她被赶出书院之后,还有一人也被赶走了,此人她也听过,家里颇有些背景,看样子他犯的错可比她的大多了。 几人谈笑间看到了一旁侧耳倾听的沉明昭,讥笑道:“哟,沉六,听得这般入迷,可是也想女人了?就你这样的怂蛋,女人是甭想了,注定就是躺在下面让男人压的货色。” 沉明昭皱眉看向旁边的墨雨:“他什么意思?是不是在骂我?” 墨雨红着脸赶紧将她拉走:“少爷,我们走,别听这些污言秽语。” 许氏担心沉明昭懵懵懂懂,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墨雨奉她的命令,一同扮作男装,为了给沉明昭打掩护帮衬着,自然要懂的多些。 “噢。”沉明昭也不再纠结,只是那几人的话却入了心。 淫乱书院的罪名好像真的很严重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 转眼到了月末,这是沉明昭最头疼也是最期待的时候,苦恼的是每月末的课考,但课考结束后,学子们就能回家歇息几日。 不乏那等刻苦钻研学问的人,到了月末也仍旧留在学院里用功,沉明昭显然不在此列,一月不曾归家,她想阿娘了,也想她做的枣糕了。 沉府的马车一早就等在门口,她高高兴兴踩了杌子上去,一掀帘不期然看到沉彦那张带笑的脸,先是愣了下,而后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规规矩矩坐在离他老远的位置。 马车很宽敞,再容纳几个人都不成问题,沉鸿煊自然不可能因为两人的矛盾再派一辆来,何况他最忌兄弟阋墙。 沉明昭心绪尚佳,连带着与沉彦同乘也不是不能忍受了,而沉彦一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似平日那般拿话恶心她,沉明昭也懒得理他,一路无言,两人倒算是相安无事。 马车将将驶到沉府大门口,沉明昭一掀帘惊喜地发现爹娘都在等着了,欢欢喜喜奔过去。 “爹、娘,你们是特意等我的吗?” 沉鸿煊没好气道:“哼,还不是怕你这混账又惹是生非,让人灰头土脸赶出来。” 沉明昭不依地撅起嘴:“儿子没有闯祸,教习都说我此次课考进步了。” “当真?”沉鸿煊脸上隐有满意之色,仍捻着胡子训斥,“不过一点小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你哥哥回回得首名也不似你这般。” 说罢才想起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沉彦,沉鸿煊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拍了拍他的肩膀,照例问了几句话,便带着几人进去了。 沉彦慢慢跟在后面,眯起眸子,视线落在三人身上。 瞧着倒真是其乐融融,像沉鸿煊这样唯利是图的人,竟也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哪怕儿子再不成器,也会为了他尽心谋划。 恰此时沉明昭侧过脸,日光撒在她莹白柔腻的面颊上,镀了层光晕,让人隐隐能瞥清上头细碎的绒毛,眼睛弯成了月牙,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派天真烂漫。 他原先只以为沉明昭天生愚笨,分不清好恶,如今看来,也有宠溺太过的缘故。 沉明昭察觉到身后人的打量,转过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哼,这贱人这下该知道自己是多余了的吧。 沉彦见状笑容更深。 …… 用过晚膳,沉明昭迫不及待到许氏院子里,墨雨在外头守着门。 关了屋子,许氏照常替她解了裹胸布,双手笼着那两团软肉仔细揉了揉,叮嘱道:“又大了不少,平日里你可得藏好了。” 捏到酸软处,沉明昭嘤咛了声,眼睛眨巴着,泛出星星点点的泪花:“娘,疼呢。” 许氏见状更是心疼,摸摸她的脸颊:“怪娘没用,这么多年也没为你生下个弟弟,若有兄弟给你撑腰,你也不用这般辛苦。” 沉明昭迟疑着说:“娘,爹对我挺好的呀,就算以后暴露了,应该也不会太过生气的。”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儿子。”许氏对自己的枕边人是何脾性再了解不过,不愿在这上头多说,又转头问道:“在书院如何了,可有心仪的公子?” 沉明昭愣了下,没敢和她娘说自己挖空了脑袋都在想着如何整治沉彦,哪有工夫去想男人,眼神飘忽着。 “可是又在跟你哥哥作对?你这孩子!”许氏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严厉。 “没、没有,我有看上的,但是人家不搭理我。”想起刘瑾,沉明昭一阵委屈,“都怪沉彦那贱……那人在背后说我不是,要不然刘公子也不会对我没个好脸色……”说到后来她又开始语无伦次骂起沉彦,甚至将前几日跌了一跤也怪在他头上。 眼见着她越扯越远,许氏颇为头疼地打断她:“既如此,你更该和你哥哥处好关系。” 许氏和墨雨说了一样的话,她哪里肯听,她们都被那贱人的表象骗了,都以为是她寻衅滋事,就算她现在有心讲和,沉彦也不见得同意。 再说了,凭什么她低头呀,怎么也该是沉彦痛哭流涕乞求她的原谅才是。 沉明昭窝进许氏怀里撒娇卖痴,意图蒙混过去:“娘,嫁人有什么好的,我一直在您身边陪着您不好吗?大不了我就装一辈子男人,以后给您撑腰。” 许氏失笑,摸了摸她披散的乌发:“又说傻话,娘不逼你,可你也得上心。” 左右沉明昭才十六,沉鸿煊要她争气读书,即便要给她议亲也要等到快及冠的时候,像这个年纪生得雌雄莫辨的小公子也不少,应当还能瞒一阵。 酒楼(100收) 从许氏那里回来,时辰还早,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闲来无事,沉明昭便在院子里闲逛消食。 起了兴致,拿着剪子有一搭没一搭修剪院中的粉蕊,好好的名贵花卉教她剪得七零八落,看得墨雨眼皮直跳,正想着委婉阻止她辣手摧花的举动。 忽然沉明昭眼尖的瞅见一个人影,行色匆匆,忙拍了墨雨的手臂:“你看那贱人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出去鬼混?” 墨雨无奈回她:“少爷,三少爷走的是正门。”而且也没有鬼鬼祟祟。 沉明昭才不管这个,当下拍板:“走,我们也跟上去。” 墨雨看了眼天色,夜幕渐渐压下来,几点星子闪烁其间,怕她又犯浑,劝道:“少爷,要不别去了,天都黑了。” 沉明昭气鼓鼓瞪她:“他去得,我去不得?”指不定能捏到沉彦的什么把柄,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说罢不管不顾丢了剪子快步往门口去了,墨雨拗不过她,只得追上去。 …… 沉明昭一路跟着沉彦,最后到了附近的一家酒楼,转头对气喘吁吁的墨雨斩钉截铁说道:“你看,我就说他鬼混来了。” 刚要进去,墨雨拦了下:“少爷,您忘记啦,老爷不许您来这种地方,回头让老爷知道了,又要罚您。” 沉明昭想起吃板子的经历,瑟缩了下,嘴硬道:“沉彦也来了,我是来逮他的,爹怪不到我头上,再说了,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当下也不再顾虑,迈了进去,可人来人往的,哪里还见得沉彦的身影。 “都怨你拦我,这下跟丢了。” 她头回来这种场合,沉鸿煊管她管得严,虽对她百般宠溺,但也怕她沾染了不好的习性,将来把家底败光,毕竟日后沉家的家业都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这酒楼里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大堂中央有人在掷骰子玩,喝彩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角落偏僻处还有一对男女在吃嘴子,渡酒水。 “少爷,这地方不正经,我们赶紧出去吧。”墨雨一个劲催促。 沉明昭脸颊泛红,早就萌生了退却之意,当即点了点头,忽然在角落里看到个熟人。 是二堂哥沉焕,他正让人揪着衣领,脸颊脖子都涨的通红。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二哥哥!” 那人转头看过来,眼神放肆在她身上扫过:“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沉六爷。” 他看着有些邪气恣睢,沉明昭说完后就悔了,沉焕可比她高大结实多了,他都打不过,自己跑出来充什么大爷。 奇怪的是,那人听了她的话竟乖乖松手了,也没多余的话,拍拍沉焕的肩膀就走了,只是临走前那轻佻审视的眼神令她有点不舒服。 沉明昭走到沉焕跟前,迟疑道:“二哥哥,你没事吧?” 沉焕已经整理好了衣襟,一脸无谓摆摆手:“都是几个朋友闹着玩,当不得什么。” “哦。”想起那人的话,她又问,“方才那人,他识得我?” 沉焕当即说了点奉承话:“就是生意上的朋友,全仰仗我们沉家过活,一早听过你的大名,知道未来沉家你做主,可不得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六爷,都盼着你将来照佛他们呢。” “来,二哥哥带你找点乐子。” 沉明昭这人耳根子软,叫沉焕几句话哄得找不到北,整个人飘飘然,也忘了要回去的事,被沉焕拉到大堂中间才反应过来。 警惕地离远一步,捂紧了荷包:“二哥哥,你又赌!我可没钱借你了,大伯说你再赌就把你腿打断。” “哪能啊,二哥哥是那种屡教不改的人么。”沉焕指了指正玩得兴起的那群人,道,“这叫掷状元筹,点数最大称状元,其次榜眼,再次是探花,读书人博个好彩头罢了,又不赌上身家,只随意给点添头就是了,你自己看,这些人可像赌坊里的人那般发狂斗狠?” 沉明昭没去过赌坊,自然不知道好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但她一眼看过去,里头还有几个眼熟的同窗,气氛热闹却不癫狂,倒真像他说的那么回事。 “如何?六弟可要试试手气?指不定就掷出个状元郎来了。” 沉明昭有点意动,眼睛频频往那桌上瞟,状元倒是不敢想,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是她一直被沉鸿煊拘着,鲜少有机会碰这些“不务正业”的玩意儿,一时新奇。 墨雨在一旁小声提醒:“少爷,您方才不是说要回了吗?” “哎呀,这还早呢,爷们家的成日里憋屋里叫个什么事,难得出来一回,六弟你只管玩,输了算我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推拒,沉明昭犹犹豫豫伸出一根葱白手指:“那我就只玩一把。” 呜呜他欺负我…… 沉明昭抿着唇从沉焕手里接过骰子,上下摇了摇,一掀开,是六个四。 周围爆出一阵惊呼和抽气声,她不懂规则,迷茫地看向沉焕,小心翼翼询问:“二哥哥,我一个六也没摇出来,点数是不是太小了。” “六弟,你这是摇了个满地红出来啊。”沉焕惊喜地拍拍她的肩膀,忙招呼对家,“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手上的筹码都拿给我六弟啊。” 对家脸色也不大好看,不情不愿从桌子跟前拢好了竹签递过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六弟,你这手气真好,还没有几个人能摇出来六红呢,他的筹码都教你赢了去,你可真厉害,来,你再来试试。” 沉明昭接过一捧写着状元举人等字样的竹签,教他夸得心花怒放,腼腆笑着嗯了一声,再用力一摇,掀开来,立马眼巴巴望着沉焕。 “这是三红,也极为不错了,可取一支会元签。” 几次摇下来,沉明昭也大概知道这状元筹的玩法了,简单来说就是摇的红四越多越好,即便没有,别的数码也有各自的算法,取不同的签,最后算分,分高者取胜。 沉明昭运气好,每每都能压对方一头,已经收了不少彩头,兴奋得小脸泛红:“二哥哥,这骰子可真有意思。” 沉焕见她这样,又得意地在她耳边说:“那是自然,二哥哥能骗你吗,这状元筹在咱们苏州府公子哥里头可盛行了,若是这都不会玩,要教人家看不起的。” 墨雨拉不住她,在一旁急得直冒汗,只盼着她能快些尽兴了家去。 正兴头上,店小二端着茶水过来,乌泱泱的一片人,推推搡搡之下,茶水全洒在了沉明昭身上,她又穿的浅色衣衫,胸腹处晕开了一大片茶褐色痕迹,难看极了。 沉焕看她为难,沉吟道:“我在二楼雅间有个常包的厢房,里头应当有干净衣裳,你去换了就是,我且在此处等你。” 别无他法,沉明昭只得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只是墨雨却被拦下了。 店小二赔笑道:“爷请见谅,二楼都是您这样的贵客,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小的可担待不起。” 左右只是换件外衫,费不了什么工夫,沉明昭哼了声勉强算是同意了。 …… 沉焕没诓她,这间厢房一应布置十分齐全,倒像是在外头安了个家,怪不得二嫂嫂老抱怨他不着家。 沉明昭翻箱倒柜只找到件珊瑚红滚金边水袖纱衣,倒真看不出来二哥哥私下里这么的……爱俏。 她本就肤白貌美,穿上这衣裳更显几分秾艳,平日里沉鸿煊是不许她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裳的,本就嫌她生得女气,若再学那些傅粉施朱的公子哥模样,更是没个男儿气概,何况许氏也怕她暴露自己,更不许这般打扮。 这时雅间的门骤然被推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步伐凌乱荡过来,摇摇晃晃口里直呼美人儿。 沉明昭猛的转头,对上那人色眯眯的眼神,当即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凶神恶煞揪着沉焕衣领的人。 “滚出去,你认错人了!”她从没见过这么令人不适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那人眼神浑浊,就要冲过来抱她:“美人儿,爷一早看见你便恨不得死你身上,你听话些,爷疼你。” 她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一矮身躲了过去,直往门口跑,却被人抓住了衣裳拽回去,一股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她颈间,几乎要将她熏晕。 沉明昭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是男人!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二哥沉焕、你和他不是朋友吗,你敢动我,沉家不会放过你的!” 赵方泽只看她容色近妖,娇美非常,巴掌大小的脸颊泫然欲泣,更是心神激荡,粗声粗气道:“什么沉焕,不认得,你是男人才有滋味呢,爷有的是手段花样,保管让你爽利,日后死心塌地再也离不得我。” 她被人按在地上,恐惧和迷茫席卷了全身,她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这人说的手段花样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口里喊墨雨、二哥,想让他们救她,可谁也不在,谁也不会来。 赵方泽蛮横地扯开她的衣襟,正要探进去一亲芳泽,房门从外头被大力撞开,沉明昭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沉彦神色冷凝地立在门口,旁边还跟着刘瑾。 泪水再也止不住,趁他愣神间一把推开,踉踉跄跄爬起来,直往来人身上扑。 沉彦不动声色挡在刘瑾身前,教她扑了个空,一时不防自己抱了个馨香满怀,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甜香,一低头就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呜呜他欺负我……还扒我衣裳……” 沈彦忽然发现,她没有喉结(200收) 沉明昭尚未及冠,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公子都是用缎带束发,简单梳一个高高的马尾,尽显少年意气。 可现在小少年形容可怜,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被扯落,浓密乌发披散在身后,连衣襟也被扯得歪歪斜斜,露出一小片白皙刺目的圆润肩头。 像是被人藏于深宅的宝物乍泄了一点光芒,极易勾起旁人觊觎之心。 她仰起细嫩雪颈,长睫盈泪,委屈地控诉身后人的恶行,满是天真柔弱,期盼着有人能为她做主。 沉彦忽然发现,她没有喉结。 这一身旁人穿来不伦不类的衣裳,却衬得她雪白艳丽,媚态妍妍。 余光瞥到身旁的刘瑾动了,下意识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指尖微动,飞快拢好她的衣襟,而后眉头微皱将人推开。 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在隐隐发烫,他难以解释自己方才突兀的举动。 有点莫名其妙。 刘瑾已经将那人赶走,面带歉意走过来:“是个吃醉酒的棍徒,在这一带名声极差,素有、有断袖之癖,最喜作弄容貌殊色的小公子。” 考虑到沉明昭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他已是说得十分委婉,实际上那赵方泽玩弄男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哄着骗着糟蹋了不少年轻小少年。 沉明昭完全没注意听刘瑾在说什么,眼尖地看到沉彦擦手的动作,气得瞪圆了眼睛。 他嫌弃她?这贱人嫌弃她! 他凭什么嫌弃她,要不是他碍事,好巧不巧挡刘瑾跟前,她现在已经抱到刘瑾了!说不定还能卖个可怜,好让刘瑾同情怜惜她。 “明昭,明昭?你还好吗?”刘瑾一连唤了几声,才让她回过神,看她呆愣懵懂的模样,难免生出几分同情,若是再来晚些,她就要遭人毒手了,心里又有点愧疚。 “刘公子,你唤我什么。”沉明昭如梦初醒。 刘瑾微微一笑:“我痴长你三岁,便腆颜当你一声兄长,明昭,可以这么唤你吗?”他没记错的话,沉明昭在书院里是很想和他结交的,总是想尽法子吸引他的注意。 沉明昭赶紧点头:“当然可以,刘、刘公子,我向来是很仰慕你的。” 一句话被她说得结结巴巴,像是高兴过了头,刘瑾哑然失笑。 这样看着也只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公子,平时有些不懂事,本性不坏,倒也不失纯稚可爱。 只是,她生得也太像女人了些。 …… 沉明昭上了马车回府,整个人还跟做梦似的,不敢想一直对她不假辞色的刘瑾,不止亲昵地唤她明昭,还跟她说若是课业遇到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去寻他。 真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若他是今日吃错了药才这样,只盼着他日日如此才好。 她太过高兴,连突遭恶人被调戏的那点子恶心与不快都抛到脑后了。 一抬头就看见沉彦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此刻沉明昭早就束好了发,衣衫也整理得当,没有一丝不合礼数的地方。 沉彦完全没有被人当场抓到偷看的自觉,不紧不慢收回目光。 这个年纪雌雄莫辨的少年也不少,等他年岁再长些,身为男子的样貌也许就该凸显出来了。 沉明昭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她可不会觉得是沉彦来救的自己,肯定是跟着刘瑾过来看笑话的,自然对他没个好脸色。 一直沉默不语的沉彦开了口:“你有工夫在这傻笑,不如想想一会儿如何应对父亲。” 沉明昭惊怒交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跟父亲告状?你敢!你要是……” “你说是便是吧。”沉彦只冷淡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掀帘下了马车,全然不顾沉明昭在身后气急败坏的骂声。 她的爹娘没有教导好她,呆呆笨笨的分不清好恶,他没有必要和她解释太多,肯提点一句已是他难得生出的一点善心,事实上,沉府被搅得乌烟瘴气才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挨打 夜幕已深,白日里的热气尽消,隐约能觉出点凉意。 一个没注意在酒楼玩到了这个时辰,父亲应该已经睡下了吧,沉明昭有点心虚地想。 她才不怕沉彦去告状,这事原也是要同父亲说的,那欺负她的浑人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二哥哥说那人与沉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一定要让父亲好好惩治他才行,最好让那个贱人倾家荡产,不然还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咦,二哥哥好像没和我们一道回来。”沉明昭左顾右盼,没见到沉焕的身影,也没太放在心上,左右他十天里有七八天都不着家,用大伯的话来说,只要没死外头就成。 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沉鸿煊身边的小厮来传话,叫她去祠堂。 沉明昭面色一苦,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又要去祠堂啊,沉氏的列祖列宗想来也要腻烦三天两头见到她这张脸了吧。 沉鸿煊负手立在中央,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她来,厉声呵斥:“混账东西!还不给我跪下!” 沉明昭被他吼得一激灵,登时双腿软倒在地。 “爹……”她软了声撒娇,想像以往一样蒙混过去。 “别叫我爹!”沉鸿煊看她这模样怒火更甚,“没出息的东西!我费尽心思送你进松鹤书院,砸了多少银子,你几个堂哥想去都没法子,你倒好,学了一身纨绔习性,偷跑去酒楼同男人厮混,沉家的脸都教你丢尽了!” 沉明昭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急忙解释:“爹,我没有,是、是那人欺负我……还有,是沉彦他……” 她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落在沉鸿煊眼里就成了狡辩,冷笑道:“又是旁人的错,合着你自个儿是一点错也没有?我问你,你去酒楼也是旁人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的?” 她当然是这么想的,自己本来就没错,可她不敢说,又想起马车上沉彦那不屑的眼神,不服气道:“那为什么沉彦就能去,我不能去,里头还有我的同窗呢,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我们还一起掷状元筹,他们都夸我厉害……” “逆子!你竟还敢沾赌!来人,把他给我按着,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个逆子!”听了这话,沉鸿煊当即气得抄起一旁的竹板。 沉明昭被人按着肩膀,被迫伸出手来:“呜呜……不、不是赌……” 两竹板下去,白嫩的手心登时红了一片,沉鸿煊一点力道没收着,边打边骂:“与其等你将来把家业败光,我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赌是你能沾的吗,你还有什么不敢做!” 他是生意人,最忌讳这个,见过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沉明昭以前虽然娇纵了些,但还算听话,不似旁的纨绔那般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可如今是真的让他觉得有点失望,是不是太过宠溺才至于此。 沉明昭一反常态,心里梗着一口气,死活不肯认错,自沉彦回来以后,她就是这祠堂里的常客,她怎么样都是错,一向疼她的父亲现在是看她哪哪都不顺眼。 “我没错!是你偏心,就因为他考上了秀才,你嫌弃我呜呜……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就只想要他那一个儿子……” 沉鸿煊看她一脸不服,还顶嘴说混账话,丝毫体会不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又硬着心肠打了十板,罚她继续跪祠堂,不许任何人求情。 …… 夜深人静,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沉鸿煊到底是心软了,放她回去歇着。 沉明昭哭得声都嘶哑了,一双手更是红肿得不像话,恨声道:“我一定不会放过沉彦那贱人!呜呜好疼……” 正替她抹药的墨雨想起在酒楼的事,以及沉彦当时的态度,犹豫道:“少爷,兴许不是三少爷告状的呢,他前头还救了您呢。” 沉明昭瞪她一眼:“不是他还能有谁,就他与我一道回来,爹这么快就知道了,一定是他害的我。” “不是还有二少爷吗?还是他带您去赌的呢,那间厢房也是他的,还不让小的上去跟着。”墨雨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沉明昭哪里肯听:“你出去,我不要你抹药了,连你也向着他,你到底是哪边儿的!二哥哥怎么可能会害我,要不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爹根本不知道我去玩了骰子,再说了,那不是赌!” 墨雨怕她气出好歹,连连好声哄着,替她仔细抹匀了药膏缠上纱布,才服侍着人睡下。 包你满意的 翌日,沉明昭就要离开沉府去书院,她执拗地站在大门口,死活不肯与沉彦同乘。 气得沉鸿煊又想打她,冷笑:“你哥哥一早就去书院了,都像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还读什么书。” 沉明昭噎了下,气鼓鼓上了马车,临行前又被父亲严厉警告,若是再犯,腿给她打折。 父亲真是好没道理,她平时也起得很早的呀,只是昨日哭累了才起晚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敷了好久才消下去,沉彦那贱人一定是做贼心虚,不敢面对她,才落荒而逃的。 …… 第二日是宋教习的课,他醉心学问,为人古板严厉,并不因教授外舍而有所懈怠,对每一位学子都一视同仁,一个也不放过。 沉明昭最怕上他的课,平时没少领他的戒尺,这一日她将自己糊弄写的功课呈上去,又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也很委屈,回家被父亲罚了之后,哪还有心思写这个,最后找人代笔胡乱写了一通了事。 宋教习想像往常一样罚她,却发现她的双手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作罢,散堂之际,最后又布置了一篇策论。 这可让沉明昭犯了愁,沉鸿煊下手没半点留情的,她手还肿着,身边只一个不通文墨的墨雨,又该找谁代笔呢。 “沉六,你手不方便,咳……小爷可以帮你。” 说这话的是周珣,只是他显然很少做这种事,即便是示好的话,被他说来也带了几分倨傲。 沉明昭十分震惊,张了张口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周珣眉宇间带了点不耐:“怎么?小爷肯屈尊帮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高兴得都傻了吧。” 他是不是撞邪了啊,非要给她写功课,沉明昭面上有点一言难尽,但还是犹豫道:“可是……你的字有点丑。” 周珣猛的一拍桌子:“好你个沉六,还让你挑上了,小爷那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没眼力见的夯货,你懂个什么。” 沉明昭撇了撇嘴,他那字她根本看不懂,跟鬼画符似的,那就是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周珣肯定没安好心,指不定是想乱写一通,好让教习又罚她。 周珣黑眸眯起,像是失了耐心,就在沉明昭疑心他要动手的时候,胡四突然上前,趴到周珣耳朵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竟生生扯出一抹笑。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沉明昭惊疑不定,这又是在密谋些什么,怎么也不避着点人! 周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些,耐着性子道:“沉六,你如今不是和我表兄交好么,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你遇到困难,身为同窗,我施以援手也是应该的,难道说你不想和我交朋友,嗯?” 最后这句话,沉明昭莫名听出了一点威胁的意味,她刚进书院时,自然是想和他们交好的,可他们都排挤她,说她是兔儿爷、娘们儿样,久而久之,她自然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这话成功说服了她,出于对刘瑾的信赖,她大着胆子试探道:“那你字可得写好点。” 周珣颇有点咬牙切齿:“你放心,我一定,一笔、一划,好好写,包你满意的。” 沉明昭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周珣,你人真好,那就谢谢你了啊。”心里不免得意,果然还是要攀上刘瑾,连这么桀骜不驯的周珣都对她另眼相待了。 周珣盯着那漾起的小小梨涡,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掩饰般咳嗽了声。 也真是个憨傻的,这样轻信他人。 —— 妹:字丑,婉拒了哈~ 玩玩而已(周珣)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写吧。” “现在?”周珣环顾四周,散了堂学堂内就只剩寥寥几个学子在慢腾腾收着书,若是让他们瞧见自己给沉六这个夯货写功课,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周珣思索了下,拍板:“去你的寝舍。” 沉明昭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你?不行不行,千万不能去。”周珣虽然和她同岁,可这身板高大健壮多了,要是他犯浑,她被揍死在寝舍都没人知道。 周珣拧眉:“你什么意思?以为我对你有企图?你未免高看你自己了,真当自己是块神仙肉啊,谁都想咬一口。” 她又没有这么说,这人也太急躁了,沉明昭委屈道:“我是怕旁人说你闲话。” 周珣冷哼一声:“这倒是,我还嫌和你一起丢人呢。” 按规矩下人是不能进学堂的,只是这会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到最后连胡四也走了,就只剩她和周珣两个人。 “我想叫墨雨进来。”沉明昭弱弱地说了句,她还是怕他,补充说,“我手伤着,离不得人伺候。” 周珣不耐地哼了声,算是同意。 …… 没想到周珣是认真的,当即铺开纸,提起笔,就等着她念他写。 沉明昭略作思索,磕磕绊绊开始作文章,两人浸在暖阳中,学堂里只有少年玉润清亮的声音和书写的沙沙声,一时间分外和谐。 “你这说的什么东西?怪不得教习老罚你,真是狗屁不通。”周珣开口打破了这份和谐,丢了笔,再写不下去。 沉明昭不服气:“你说我,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就课考比我好上几名嘛,还不是跟我一样倒数。” “你懂什么,小爷那是没认真学,要是认真起来,让你拍马都赶不上。” 见他真的耐着性子给自己写功课,沉明昭这会儿胆子也大了些,回嘴道:“那你给我好好写一个看看啊,光动嘴是怎么个事。” 周珣气性也上来了:“好,沉六,你给小爷等着。” 当下又提笔蘸墨,认真思索起来,许是被她拿话激了,心中憋着一股劲,竟是下笔如有神,笔耕不辍。 才写了一会儿,又听沉明昭叫唤着:“慢点,慢点,你字又写丑了。” 周珣顿了下,咬牙放缓了速度。 …… 等到洋洋洒洒写完一篇文章,周珣揉了揉手腕,转头正打算奚落沉明昭,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阖着眼,似是睡得有些不安稳,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挺翘的琼鼻下是莹润饱满的唇。 她的嘴唇也太红润了些,像是抹了口脂,一个男人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周珣忍不住想到。 那些旖旎的、恼人的梦境,困扰了他许久,难以启齿的,少年第一次遗精。趁着月末,他甚至听了胡四的话,去了秦楼楚馆求证,里头有不少如她这般貌若好女的少年,莫说什么亲密举动,那些人仅是靠近了些,他就犯恶心,不顾胡四的好言劝说,拂袖而去。 这些天足够他认清自己并无断袖分桃之癖,他对沉明昭有欲,可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个人是沉明昭吗?周珣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胡四给他出了主意,那就是去接近沉明昭,对她示好,治病要治根,何不追本溯源,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他觉得这是馊主意,自己为什么要去讨好这个夯货,就因为一个荒诞的猜想。 胡四看出了他的顾虑,只说若他内心深处真的不喜沉明昭,越是靠近就越是厌恶,一味逃避,反而会不自觉在沉明昭身上花更多心思,届时不喜欢也变成喜欢了。退一万步来说,像她那样蠢钝无知的人,就算真的看上了,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当个玩意儿消遣便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逃避下去也不是他的性格,显得像是他怕了沉明昭,他不认为自己会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沉明昭这个男人。 胡四说得对,玩玩而已,他有什么玩不起的。 “慢点写……”少年嘤咛一声,梦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功课,却没有要醒转的迹象,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睡。 周珣颇为嫌弃,就是这么个夯货,让自己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一定是撞邪了,看来改天要去庙里拜一拜了。 可看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三伏天果然还是太热了。 墨雨给沉明昭拿水过来,在门口就看到周珣盯着沉明昭的睡颜,脸色十分难看,心里咯噔一下,这煞星不会突然揍她家少爷吧。 这时,周珣突然起身,阴沉着脸走了,也没回头看一眼。 墨雨松了口气,连忙走到沉明昭旁边,不免感慨她家少爷心可真大,在这煞星跟前也能睡着。 —— 妹:一个平a就骗出大招惹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哥哥就出场啦,这周包写到文案剧情的(画饼中……) 来找我吧(二合一 沉明昭手上纱布缠了几日,周珣就给她写了几日的功课,她能感觉到,外舍那些学子都对自己友善了许多,至少再不当着面讥笑她了。 周珣家世好,在书院里向来是横着走,这些人隐隐以他为首,自然对她客气许多。 沉明昭把这些都归功于自己和刘瑾交好,刘瑾是周珣的表兄,一定是替她说过他了才会如此,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好好谢过他那日在酒楼的搭救,这样一来又有理由去亲近他了。 再一想,自己如今和周珣关系近了也是百利无害,指不定还能指着他给自己和刘瑾牵线搭桥呢。 她觉得自个儿真是聪明极了,竟能想到这其中厉害之处,只不过周珣之前可太坏了,他和他的那些跟班可没少欺负她,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让他痛哭流涕跟自己求饶是不用想了,但她也是个有主意的。 “怎么又要重写?教习还是不满意?”周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脸狐疑地看着沉明昭。 沉明昭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那是自然,我哪敢骗你。” 她的瞳仁大而乌黑,专注视人时很容易给人纯然无辜之感,周珣没看出什么异样,反而自己有点不自在了,冷哼了声:“谅你也不敢。” 没写一会儿又开始烦躁,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听了胡四的馊主意就算了,为什么要真的去做这些讨好她的事情,装装样子不就得了,左右她好骗得很。 这几日没再做那些恼人的梦,胡四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想来是她生得太像女人才令自己有了绮念,他虽桀骜不驯,家风却很严谨,未及冠之前,母亲从不许那些丫鬟近身伺候,以免坏了身子不思进取,想是年纪到了才会如此。 既然他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也用不着再对她有什么优待了,平白让这夯货借自己的势在书院里狐假虎威,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也是时候跟她算算这笔账了。 思及此,周珣当即丢了笔,似笑非笑地盯着沉明昭那仍旧缠着纱布的手:“沉六,你的手是叫人打断了吗,怎么还没好?不会是在故意报复,骗小爷给你做苦力吧?”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让我发现你敢骗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谎话成真。” 沉明昭听出他话里的威胁,看他又变回以前混不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含糊道:“就快好了。” 周珣冷笑一声,也不言语,径直抓过她的手不由分说解开了缠布,白白嫩嫩的手摊在他面前,触手温凉,掌心确实还有点红痕,指尖带着点点嫩粉。 沉明昭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有点心虚,正想找补两句,突然手被用力握了下,疼得她叫出声:“你做什么,疼呢。” 周珣像被针扎般猛的甩开,语带嫌弃:“矫情,哪个男人像你这样。” 瞪她一眼,复又提笔:“我就再给你写最后一日,往后你休想支使我。” 说完又忍不住想,她的手是什么做的,怎么跟没有骨头似的,只是轻轻捏一下就红了,怪不得一点小伤要养几日,真是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噢。”沉明昭松了口气,还好糊弄过去了,又眼尖地说道,“啊,你写了个错字,这得重写。” “闭、嘴。” …… 周珣给沉明昭写功课都是在学堂里,每每等学子们都走完了才开始写,到底是没避着人,有心的人稍稍留意下便能注意到他们。 美得雌雄莫辨的小公子活泼生动,气鼓鼓盯着身边人敢怒不敢言,而她旁边那少年面上虽不耐烦,耳朵尖却是藏着一抹殷红。 落在沉彦眼里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他这弟弟倒真是个有本事的,周珣脾性这么差的公子哥也能教她攀上,他在宋教习那里看过沉明昭近日的功课,虽然书写之人已经尽力收敛,却仍能窥见几分狂放不羁,显然是代笔,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周珣。 一直以来,他都把沉明昭当做一个有趣的玩物,蠢笨无知却莫名具有勃勃生命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越挫越勇,现在他却有种微微失去掌控的感觉,忍不住皱眉。 在他没有玩腻之前,怎么能让旁人捷足先登。 …… 好不容易写完了功课,沉明昭赶紧离开了学堂,周珣这人真是阴晴不定,日后还是得躲着点才好。 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出了一身汗,衣衫都贴在后背上,胸口也难受得紧,她急着回寝舍换洗,想着解了缠布松快松快,一时不察撞进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头顶传来熟悉清润的声音:“明昭弟弟,要当心脚下啊。” 沉明昭猛的推开他,握着拳怒目而视,她可还没忘记沉彦告状的事呢,把自己害得这么惨居然还敢在她面前惺惺作态。 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即将进入战斗的幼兽,看了真叫人赏心悦目。 沉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油纸伞,逼近一步,不由分说塞进她的手里,温声道:“听闻明昭弟弟最近都在让周珣给你代笔,到底是外人不方便,有困难的话,来找我吧。” 沉明昭又用力推开他:“贱人,用不着你假好心,有你吃苦头的时候,走着瞧。” 笑着目送她离开,沉彦回想了下方才那个拥抱。 他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从前和母亲相依为命受人欺凌的时候,他就知道,只有比别人更狠才不会受欺负,因此,他在沉明昭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从前与他常伴的气味。 血腥味。 甚至可以称得上浓郁。 …… 沉明昭回到寝舍,神色恹恹扯着衣襟,就算要整治沉彦也得等她洗完这个澡再说,她快要憋闷死了。 “呀,有血。”墨雨突然指着她身后惊叫起来,“少爷,您回来的时候没有撞见什么人吧?您月事提前来了,这里都透出一小块血迹了。” 沉明昭想了想,自己回来时为了能快些,走了条近路,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老实地摇了摇头。 墨雨听完松了口气:“那您快些换下来,我给您洗了吧。” 沉明昭点了点头,乖乖由她摆弄自己,忽然想起路上好像撞上沉彦了,看着忙活的墨雨,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嗯,贱人不算人。 隐秘 日暮时分,天刚擦黑,沉明昭晚膳都没用多少,身上仅着一件浅色里衣,闭目蜷缩在榻上,小腹一阵一阵的疼。 墨雨怕她疼得喘不过气,替她解了裹胸的缠布,偷偷摸去书院里的小厨房,想着趁人少给她煮一碗红糖水,她就乖乖躺在榻上等着。 不知是不是太疼的缘故,总觉得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想着睡着了便好了,可肚子疼得睡不着,下嘴唇被她咬得发白,额头冒出不少冷汗,到后来真的有了睡意,迷迷糊糊间,好似看见一个人影。 沉明昭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在来人身上摸索着,拽着他的手钻进被褥里,覆到自己柔软的小腹上,软软地撒着娇:“墨雨揉揉,疼呢。” 她脑子发胀,甚至没发觉“墨雨”的手比平时大了许多,似乎能将她纤细的腰肢全部掌握,感受到那股热度,她舒服得发出一声嘤咛,又轻轻蹭了蹭那只大手。 就像一只娇气的猫儿,将自己柔软的腹部展露在主人面前,以期爱抚。 手的主人迟迟没有动作,她不满地催促,声音黏黏糊糊的,沉彦从未见过这般娇气的人,沉默片刻,如了她的意,轻轻按揉起来。 平日里气色红润的小少年,如今疼得面色惨白,不点而朱的红唇也失了血色,她哼哼唧唧的,尾音带着点娇媚,沉彦夜视能力极好,昏暗的房间里,并未点灯,他也能借着罅隙里的微芒,看到那微启的唇缝间透出的一点粉。 奇奇怪怪的。 他忍不住偏过头,似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和沉明昭沾了边就会变得让人难以启齿。 上回在酒楼里也是这样。 眼睛刻意不去看,触感却变得更加清晰,那层薄薄的里衣好似不存在一般,他能感受到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就紧密地贴合在他的掌面,柔软细腻,骨子里忽然滋生出一些隐秘的痒意。 他身子僵直了一瞬,猛的抽回手,恰此时沉明昭也睡熟了,呼吸声渐渐均匀,并未被他惊醒。 须臾,室内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沉彦又转过头去看她,雪白俏丽的脸上还带着点湿痕,想是娇气无状,疼得哭了,却更添几分妩媚惑人之姿。 血腥味,更重了。 沉明昭不可能在书院里受这么重的伤,还密而不发。 沉明昭,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沉彦慢慢将手伸向了被褥。 …… 墨雨小心端着罐红糖水回到寝舍,在门口不期然遇到沉彦,下意识藏了藏,反应过来上头有盖,从外头看不出来,又镇定下来,冲他福了福身。 “三少爷。” 沉彦微微一笑:“教习让我送些书过来,我看房门紧闭,明昭弟弟想是歇下了,这些就由你转交给他吧。” 墨雨应声,推门进去放下玉罐,见沉彦依旧目不斜视背对着站在门口,连忙小跑过去接过了书。 关上房门后,她总觉得三少爷临走前那个眼神别有深意。 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点了灯,走到沉明昭跟前,看她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灯芯也一点没少,略微松了口气。 —— 哥:掀,还是不掀,这是个问题。 下药 p o1 8b t. co m 松鹤书院,后山。 炎炎夏日,两个穿着白色襕衫的少年正在树荫遮蔽处纳凉,低声交谈着什么。 “这药真有你说的那么管用?”沉明昭狐疑地捏着一个小瓷瓶。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从醉仙楼里弄来的秘药,药性烈得很,就算是体虚阳事不举之人,来上这么一点,保管雄风重振,金枪不倒,沉彦一个没经过事的雏儿,足够用了。你想给他安个淫乱书院的罪名,下药是最好的法子。” 什么雄风重振、金枪不倒,沉明昭听不懂这些,好不容易熬过这几日,月事走了,人也恢复了精气神,这日散堂后立马私下背着墨雨又偷偷找了她从前的玩伴,怕她染上恶习,沉鸿煊向来不许她和这些狐朋狗友来往,墨雨也看她看得严,她只能避着点。 管它是什么,管用就行。 “那行,我回头把银钱给你送过去。”呵,这次定要将沉彦那个乡巴佬赶出书院去!她打听过了,之前那个在书院里玩女人的荀五郎,被遣返回家后,他父亲盛怒之下将人送到了庄子上,若换作沉彦,下场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欸,等等。”钱恒看她肚子里的坏水全显脸上了,一点掩不住,忙拉住沉明昭的衣袖,“沉六,他好歹是你兄长,你这样害他会不会有点……” 沉明昭闻言柳眉倒竖:“他算我哪门子兄长,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罢了!”还想同她争家产,简直是痴人说梦!父亲已经来信了,让她年前没什么事不必回府了,安生待在书院里,还把之前许诺的城东的铺子也收了回去,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此次便新仇旧账一起算! “好好好,我不同你争,但你切记只能下一点儿啊,这药生猛得很,下多了人可就废了,都是男人你也应该知道这些,莫要毁了他的根基。”钱恒忧心忡忡,担心沉明昭手上没轻重,到时候真把人弄出好歹来。 “啰嗦,我当然知道了,用得着你教?”沉明昭满不在乎,已经在思量着如何给沉彦下药。 钱恒口里称是,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直把沉明昭哄得心花怒放,真惹恼了她再上哪里去找这样人蠢钱多的公子哥,他可在她身上捞了不少银钱,至于那无辜的沉彦,谁让他倒霉惹了这个二世祖呢。 不过是个秀才,若他过了乡试自己少不得要忌惮几分,断不敢这般帮着沉明昭去害他,苏州府一年不知有多少人考上秀才,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罢了,能有个什么用,他家的铺子里还有不少穷秀才帮着算账呢。 沉明昭才不管他怎么想,又问:“给他破身的花娘可安排妥当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沉明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一脸恶毒道:“最好是满脸生疮的,教他日后看见女人就害怕。” 钱恒一脸为难:“一时半会儿上哪去寻这样的花娘呢,她们可是以此为生,生得这样一副容貌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算了,真是便宜他了。” 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一想到沉彦如同丧家犬一般被山长逐出书院的场面她又高兴了,这样爹肯定会对他失望的,最好教他哪来的滚回哪去! 等那花娘成事,她再带人捉奸在床,就像荀五郎一样,众目睽睽之下,沉彦淫乱书院的丑事就坐实了,山长就是再看重他也容不得他了。 这可是她花费了好几日想出来的缜密计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到了下药这一日,她还寻了个由头将墨雨打发回家了,可不能让她坏了自己的大计。 到了下药的时候,她挖了一点药末,撒进沉彦的吃食里搅匀,又担心这一点不管用,索性倒了大半瓶进去,将钱恒的话全然抛在脑后。想看更多好书就到:wanbenge.net 这时钱恒带着一个人过来,那人作书童模样打扮,宽松的衣衫也遮不住她妖娆的身段,行动间腰肢款款,眼波横流,尽是妩媚。 她略一福身,柔柔一笑。 可惜是对着瞎子抛媚眼了,一个是假男人,一个只爱财。 “钱恒,你真有本事,真能让你带进人来。”沉明昭不禁感叹,就连她能成功下药也是因着钱恒的人脉。 钱恒得意道:“那是,我门路广着呢,吃食已经让人送进去了,沉六,你就等成事之后进去抓奸吧。” 沉明昭点点头,目送那花娘踏进沉彦的屋子,便跟着钱恒有说有笑走远了。 抓奸 外头日头正足,两人走在林荫道上,钱恒一只手给沉明昭撑着伞,知道她爱洁,素来不喜汗味,离她半步远,半边身子都在外头晒着,面上没有半分不满。 口里还说着奉承话,他做惯了这种溜须拍马的事,直把沉明昭哄得心花怒放,当下随手又从荷包里摸了个玉珏丢给他赏玩。 钱恒欢天喜地接过来,看其成色眼冒精光,直呼六爷大手笔,滑稽地作了个揖。 沉明昭翘着唇,忽然疑惑道:“怎么一路走来,没看到几个人?” 钱恒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今儿个学子们大多到山里射猎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那怎么办?一会儿还要抓奸呢。”沉明昭急了,戏台都搭好了,没有看客怎么行。 “你别急,现在时辰还早,沉彦那头还不一定成事了,等学子们回来,我再想法子将他们引过去就是了。” 沉明昭满意地点点头,钱恒就是靠谱啊,要不是家里不允许,她是真的喜欢和他玩,沉家几个少爷里,她是嫡出二房一脉,又占个嫡子名头,每月月钱是其余人几倍还多,因此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节制,兜里几个银钱大半进了钱恒袋里还不自知。 她又问:“怎么算成事呢?” 这下轮到钱恒惊讶了:“你不知道?家里也不曾给你安排个通房晓事?” 沉明昭老实地摇摇头,她只从旁人那听了两嘴,知道这淫乱书院的后果极其严重,具体也不懂是怎么个事。 钱恒打量着她的脸,了然道:“也是,你年纪尚轻,父亲又管得严,这事三两句话也说不清……只你届时看了就懂了,男女作弄起来,一时忘情还会留些痕迹……” 他语焉不详,给她敷衍过去,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有些羞于启齿,又重新挑起话头:“对了沉六,之前你父亲说要把城东的铺子给你,是不是快了?”那他又能从她手里捞不少好处了。 沉明昭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咬牙道:“快别提了,父亲改主意了,说我若是年前进不去内舍,就要把铺子给了沉彦那贱人,这不是成心不想给我嘛,我哪有那本事,定是沉彦在从中挑拨。” “那可是我家最大的一个金铺!”沉明昭现在想想还牙痒痒。 “什么?!”钱恒惊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伞。 他原以为沉彦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自己帮着沉明昭害他,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怎么样,还有沉明昭兜着呢,毕竟到了那时沉彦一个名声尽毁的庶子,只会成为沉家的弃子,可如今看来,沉老爷似乎颇为重视他,沉明昭脑子不好使,日后换了儿子继承家业也说不准。 对上她狐疑的目光,钱恒忙解释说:“我只是在想,那药你给他下了多少,应该……只有一点儿吧?” 沉明昭心虚地移开视线:“自然只有一点点,你说了嘛。” 完了,钱恒原本还悬着一颗心,这下彻底死心了,他太了解沉明昭了。 这下真的完了,那药他最清楚,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只要沾了嘴即便没咽下去也能发挥效果,何况自己为了万无一失,那花娘身上还带着香丸,整个人就是行走的媚药,这下就是柳下惠也忍不住啊,更别说一个没经事的童男了。 现下过去小半个时辰了,想想应当已经成事,事后沉老爷若是追究起来,沉明昭是他的嫡子,顶多挨顿罚,他家里全仰仗沉氏过活,自己绝对会被父亲捆好交给沉老爷处置,哪还有活路。 钱恒眼珠一转,急中生智:“沉六,我听你说那沉彦狡猾得很,每每让你吃瘪,若是他察觉不对没吃那药怎么办?我这时将人引过去岂不是弄巧成拙?” 沉明昭仔细一想,皱眉:“确有此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如你先去他屋外查探一番,只消在窗户边上看一眼就是了,届时我再将人引过去,如何?” 沉明昭想了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到,等我成功把他赶出书院,少不了你的好处。” 钱恒苦笑着不答话,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还是小命要紧,希望那沉彦真的没中药吧,自己先设法拦着其他人,只是这不能同沉明昭讲,毕竟她也不能得罪了。 目送沉明昭离去,他飞快地在脑海里思索那几个离沉彦寝舍最近的学子都是谁。 …… 沉明昭不认为沉彦这次能躲过她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看一眼也好,如此想着哼着小曲儿溜达到寝舍。 不防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捂着被撞疼的胸口,正想大骂对方不长眼,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不是那花娘还能是谁。 她衣襟散乱,头发胡乱披在身后,脖颈、锁骨处尽是红痕指印,沉明昭心想这应当就是钱恒所说的成事了。 花娘慌慌张张就要跑走,沉明昭忙拉住她:“你还不能走,还得配合我抓奸呢。” 只见那花娘急得指了指自己,也不说话,看得沉明昭云里雾里,随后扭头一使力就挣脱了她。 沉明昭跌在地上,爬起来追了几步没追上,气得在原地跺脚:“什么人啊,收了银子不办事,力气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