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停泊》 第1章 [gl百合] 《夜色停泊gl》作者:一百零一夜【cp完结+番外】 简介: 心狠手辣美强惨交际花(秦淮)x睚眦必报阴狠贵族(艾唯·杰菲尔德) —— “我本不相信命运,可若非命运眷顾,我又怎能与你相遇。” 故事开始于一场失败的暗杀。 秦淮接到一个对象不明的任务,协助暗杀领主杰菲尔德家族的新任掌权者。成功杀死新继承爵位的杰菲尔德伯爵后,她遭遇埋伏,命悬一线之际被一个陌生女人所救。 女人把她带回家,找人医治,悉心照料,温和圣洁如同神女。 直到秦淮得知,这女人是伯爵的妹妹,也是杰菲尔德家族真正的的掌权者,她原本的暗杀目标。 阴差阳错之下,她与艾唯的命运自此交织,直到她们中的某个死去——秦淮这一生中充满了种种阴差阳错,无一不将她推入更深的夜色里。 与艾唯的这次相遇除外。 —— *食用指南 ·1v1,he。年上攻,22(秦)x28(艾),双视角偏主受。 ·世界观全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总体上来说是欧风与现代的混合体。 ·感情流,权斗部分属于互扯头花级别。有大量疯批出没,包括双向救赎、豪门复仇、渣女互钓、先做后爱、相爱相杀等狗血情节,大家自行避雷。 ·高亮:洁党慎入。(女主之一是各种意义上的交际花,没有直接描写,但可能有人雷这个,各位自行避雷吧)鞠躬。 第1章 暗杀者 入主卢港次月,德文·杰菲尔德伯爵在宴会上遭遇暗杀身亡。他在致辞之际仰面倒在了宴会厅正中央,喉管被整齐地割断,红葡萄酒溢出破碎的酒杯,与血水一同将华贵的地毯染得鲜红。 凶手动作干脆利落,没让人捕捉到一星半点的痕迹。伯爵被割喉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溅满了近旁一位女士的舞裙,那之后是一瞬间的寂静,随后那位女士的尖叫声撕开了大厅中的欢快与安详。 宴会很快就乱成一团,几分钟后,伯爵夫人安吉莉亚·柏莎在护卫队的簇拥之下姗姗来迟。 老伯爵是年少时风流多情,夫人亲生的、情人所生后来认回本家的子女加起来有八个,没有认回本家的私生子更是数不清了。德文是老伯爵三儿子,幸运的是两位大哥都英年早逝,他作为第三顺位继承人承袭爵位,成为卢港的领主。 安吉莉亚·柏莎伯爵夫人与德文伯爵新婚不到一年,等到伯爵这边一切打点妥当,前日带了家眷来到卢港居住。她是帝国一所颇具名望的连锁私立医院总院长,同大多数学者一样晚婚,目前已过三十,未失绰约风姿。 夫人步履匆忙也仍然优雅,乍一看见死状凄惨的丈夫时后退了半步,漂亮的棕色眸子中震惊一闪而过,但医生的素养让她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只是皱了皱眉头,很快又平静地将这一丝失态掩盖了下去。 护卫队在看到尸体的一刻立刻拔枪将夫人围住护在当中,堵住宴会厅中四散的宾客,柏莎夫人拨开护卫队长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护卫队长见状有些迟疑:“夫人,这……” 柏莎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温柔又关切地问:“艾唯在哪?” “艾唯小姐她去政务厅交涉事务,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尽快让人保护……” “不用等了。”柏莎夫人摩挲着无名指的婚戒,在混乱的宴会厅中央扫视或惊恐或愤怒的宾客,“传我的口令,立刻派护卫队守住宅邸前后门,封桥封路,行人车辆一概禁止通行,找出凶手。”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汽车已经驶出了杰菲尔德庄园侧门。 这是伯爵在卢港新建的庄园,坐落于卢港郊外,依山傍水,隔着月河与城区遥遥相望,只有一座桥梁可以通行。秦淮在汽车后座挑开窗帘,隐隐约约听见了城堡处亲卫队的呼喊声。夏夜湿润的晚风灌进车内,她放下窗帘,唇边溢出蒙蒙烟雾,指间烟卷上留下一圈淡淡的口红印。 见她神色疲惫,司机关切地问:“秦小姐,您还好吗?” “没事。”后座的女人长睫一垂,蜷曲的黑长发把大半张脸拢在了阴影之下,她语气轻柔温和,“不用去医生那里,先送我回家,谢谢。” “是,小姐。”司机应道。 他忍不住借着后视镜悄悄向这位小姐投去目光,她是卢港上流交际圈人尽皆知的红人,也是杰菲尔德伯爵的情人之一——或许她还没有成为伯爵的情人,但伯爵阁下正毫无保留地对她献殷勤,甚至不顾身份差异将她邀请至这个重要的宴会。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美人,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包裹在鲜红长裙之下,与那些贵族女眷一样优雅,却又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交际花的生活总是忙碌的,秦小姐身体不好,随着夜色渐深逐渐短了精神,宴会不过半就因身体不适需要回家休息。伯爵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猛烈追求中,对她百般纵容,闻言遗憾地亲吻了佳人的手背,派自己的司机送她回家看医生。 司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车上的呼叫器突然亮起了红灯,这是紧急情况的意思,他疑惑地关掉呼叫器,正要回个电话,抬头对上了秦淮不解的眼神,便开口解释道:“小姐,庄园里似乎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对待佣人一向耐心和善的秦小姐显得十分不耐烦。她扶着太阳穴闭上眼睛:“无非是那些人无聊的争论,你知道的,他们往往自以为是领域内的独一无二的专家,争论起来毫不相让,常有动手的时候。提醒一下,先生,你现在的任务是送我回……” 第2章 她话音未落,一声巨响过后,即将驶上石桥的汽车忽然猛烈地颠簸了一下,秦淮不由自主向前扑去,只感觉脸颊溅上了几滴温热的液体,司机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倒下,太阳穴多了一个贯穿头颅的洞。 不好! 秦淮瞳孔骤缩,训练有素的直觉让她在这一瞬间倾身向前扑倒,几乎同时,一枚子弹穿过了她刚才所在处的玻璃。这位“柔弱多病的交际花”一改刚刚忧郁的病容,她面色冷峻,一把扶正被司机带偏的方向盘,在即将坠河之际干脆利落地控制住了失控的汽车。 刺耳的刹车声撕开了平静的夜色,对方显然不是冲着司机来的。火力未减,秦淮撩开碍事的长裙,撑着座椅边缘敏捷地屈身一跳,垫着司机死不瞑目的尸体坐上驾驶座。她把司机当肉盾,控制住方向盘使自己躲开枪击的方向——不知道对方在桥那边有没有埋伏,现在上桥是死路一条。 有人想要她的命。 秦淮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身后的车辆紧追不舍,一枚子弹擦过身后的尸体,射中了她的左肩,骤然袭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瞬间冒了冷汗。前窗玻璃碎成了蜘蛛网,视线受阻,秦淮攥紧了方向盘。她听到了护卫队的呼喊声,大概是在阻拦失序的宾客,看样子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会封住离开庄园的所有出口——看来无主并没有让训练有素的伯爵护卫队自乱阵脚。 被打穿的肩膀血流如注,疼痛让她半边身子趋于麻痹。秦淮咬牙压抑着沉重的呼吸,双手不住地颤抖。但她迟钝的神经只在片刻就做好了抉择,咬牙撕开长裙,踢掉高跟鞋,油门一踩到底,同时向河流的方向猛打方向盘—— …… “……小姐,这里有枪击和爆炸的痕迹,您应该尽快离开。” “看样子,刺杀者没走远。” “是的,正因如此,现在您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您应该……” 秦淮躺在杂草从中,勉强睁开了眼,失血让她浑身发冷,仿佛浸泡在冰凉的黏液中,一切感官都朦胧不清,早已变得模糊的意识开始凝滞。她手脚麻木,长发被冷汗黏在额前,想撑着身下的泥土地坐起来,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嗯?这位小姐也是参加宴会的客人吗?” 夜幕之下,河面浮着粼粼水光。有隐约的交谈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面前的是个听不出情绪的女声,在危机四伏的夜里染上了几分凉意。 “您需要帮助吗?这位小姐?” 模模糊糊地,秦淮只看到了一个挽着长发的高挑身影。哪怕到了昏迷的临界点,她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警惕,但她没有力气了,只感觉这人越来越向她靠近—— 秦淮没来得及攒够抬起手的力气,便昏倒在了冰冷的月色下。 …… 卢港是格林沃利纳帝国最东边沿海的小城,是不折不扣的边陲之地。这里的海岸礁石林立,海域常年风高浪急,既不适合作为港口,也不适合出海捕鱼,但当地内陆有山,林木茂密,在百年以前的那任领主带领下开辟了药材生意,倒也称得上繁荣。 可是山高皇帝远,女王陛下的手难以把握千里之外的边陲小城,卢港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商业区一街之隔便是灯红酒绿的朗姆街——俗称“夜色街”。这条街将城区分为东西两片,西边的富人区安详平和、欣欣向荣,东边的贫民区经年受海风侵蚀,藏污纳垢。 秦淮在东区长大,效力于“利维坦”——这是卢港当地最大的黑帮,据说在某些领域足以与领主及政府分庭抗礼——大多数时候她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需要在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间穿针引线,毕竟这些人日后都是组织的潜在客户,或者目标。 但杰菲尔德家的人行事作风令人捉摸不定,前几十年大家一团和气,大约从十年前开始明里暗里地针对黑帮,手段雷厉风行,眼看着利维坦羽翼被斩去大半对方仍没有停手的意思,首领终于坐不住了。 一个工具人,换杰菲尔德家话事人的命,对那个人来说当然是划算的。他们这些人,对组织来说从来都可有可无。 再次睁开眼时,不是在监狱或者审讯室,甚至也不是在医院,眼前是面前陌生的吊顶天花板,床头亮着一盏灯,暖黄的光洒安静地洒满了房间每个角落,让秦淮看清了这间颇为华丽的卧室。她动了动肩膀,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从隐隐传来的痛觉来看,处理得相当妥帖,甚至细心地给她换了干净衣服。 看来有人救了她——是那天意识模糊时遇见的女人吗? 她没有贸然动作,在薄被之下不动声色地活动着僵硬的手指,小指的甲片是特制的,在她手上锋利如刀,鲜红的颜料中混了毒药,只需要一点剂量就足以杀死一头大象。 确定这个房间的确没有第二道呼吸声,秦淮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身上的长裙随着动作滑落,她从自己的睡裙裙摆抬头看向半掩的窗帘,钟表显示现在三点,窗外是宁静的田野,天际泛白。 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房间的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她推开半掩的门,门外是同样寂静的走廊,秦淮面无表情地踩上冰凉的地砖,在拐角处不声不响地向深处望去,迎着熹微晨光,她停住了脚步。 窗前有一个女人,双手撑着窗台,似乎在发呆。 第3章 秦淮曾在利维坦开设的舞厅中工作,有了名气后,搬到了东区最昂贵的酒店之一西维特常住。她熟知卢港交际圈,从交际花到贵妇人几乎认了个全,但面前的女人是陌生的——若不是不到社交年龄的少女,就只会是初到卢港不久的“新人”了。 论气质,这女人显然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但看外形,她又并没有到该被称为“夫人”的年纪。 她在窗前抬头望着围墙外的弯月出神,微白的天光之下,她轮廓立体,白皙纤细,搭到腰间的黑长发看上去质地比任何名贵的绸缎都要柔软,无可挑剔得像一尊莹润高洁的圣女像,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是被秦淮惊动,她转头看过来,于是这尊雕像一下子有了鲜活生气。 ——她有一双宝石般的蓝色眼睛,眼波流传,满盛着盈盈夜色。 对视的一刹那,秦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时忘记了要主动上前问候。女人却笑了,主动关切地上前,问:“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秦淮捂着绷带缠住的伤口,在离女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好多了,谢谢您。” 身处陌生环境的人对外界充满戒备心十分正常,女人细心地对她的戒备保持了基本尊重,并没有贸然靠近。她带着礼貌的笑意,朝秦淮微微点头示意。 “不用感到害怕,这里是安全的。”像是想要使她放心似的,女人摊开手臂,向她展示自己毫无武装的衣着,随后自我介绍说,“我叫艾唯。” -------------------- 毫无征兆地出现,先开个狗血脑洞调理一下,然后慢慢填坑。 设定婚后不改姓(世界观全架空,最终解释权在我)。 祝大家食用愉快 第2章 艾唯 不交代全名,想必出身名门,姓氏在当地十分有名。秦淮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女人,她一副放松的日常打扮,丝毫不加修饰,只有右手的小指上一枚素圈银戒折射出着淡淡冷光——女人身上,和装饰低调的走廊上一样,都看不见任何家纹标识。 是普通的富商家族吗? “这是哪里?” “是我的住处。”艾唯补充道,“这里少有人来,所以不用感到害怕。” 秦淮垂眼,报以略带羞涩的笑:“谢谢您,艾唯小姐。” 艾唯接受了她的称呼,微笑说:“如果想要谢我,不知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秦淮。小姐,您可以叫我秦淮。”她提起裙角,行了个正式的屈膝礼。 “秦淮。”似乎是觉得耳熟,艾唯轻声念了她的名字,随后她拧着眉头稍微思索了一阵,说:“我似乎听说过你,你是德文的女伴?” 她用了“女伴”这个词,不得不说十分委婉,并没有当面让秦淮为她尴尬的身份感到不光彩,堪称体贴了。 “是的,小姐,我受伯爵先生邀请赴宴,但因为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没想到在庄园外遇到了歹徒。”秦淮按着心口,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请问那些歹徒落网了吗?宴会上的其他宾客没有遇害吧?” 艾唯侧头注视着她。她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旁人时,比卢港春天最湛蓝的天空还要纯净,以至于秦淮几乎认为面前的人看透了她的内心。但艾唯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语气遗憾伤感:“其他人倒没有什么伤亡,但悲伤的是,德文不幸遇害了。” 还好暗杀成功了,否则这一趟来的实在不值,秦淮暗自心想。 但她张大嘴怔愣了良久,熟练地演出一个震惊、悲伤与恐惧掺杂在一起的表情,后退了半步,靠扶住窗台才堪堪站住,随后惋惜地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她低声说,“实在难以置信,明明今天白天还……这是真的?” “别太伤心了,小姐。”艾唯安慰说。 “凶手呢?凶手抓到了吗?” “放心。安吉莉亚说,发现凶手时他已自杀死在了桥头,大概是受了重伤,看不到活着出去的希望了吧。” 秦淮表面上松了口气,忙到“谢天谢地”,转身却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这次配合的杀手竟然这么不专业……还是说,有什么隐情? 她隐约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包括埋伏在庄园外的“歹徒”,还有面前这个古怪的艾唯…… “你运气很好。” 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与心中所想巧妙地重合,秦淮抬头看向她的眼睛,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没听清似的茫然:“您说什么?” 她绷紧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面前的女人纤细白皙,估计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人,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富家女,秦淮甚至不需要用刀,就能在她尖叫前轻而易举地划开她的脖子…… “我是说,你受了伤,又一个人在庄园外,万一遇上凶手,恐怕就有危险了。”艾唯竟对她的警惕与杀意毫无知觉,眼中盛着温和的月光,“还好没有,不是吗?” 秦淮微微一怔。 “艾唯小姐。” 一个黑色西装的高瘦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角落的阴影处,秦淮将手藏在从长袖之中,艾唯侧头看了男人一眼:“什么事?” “有急事需要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但我记得我说过,不要随意进出这里。” “是的,小姐,对不起。”男人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歉,语气平板,不带一丝感情。 第4章 “你先回去,我马上到,以后不准打扰到秦淮小姐休息,这太失礼了。”艾唯不咸不淡地训斥了男人几句,回头征求秦淮的意见,“不介意的话,你好好休息,我先失陪了。” 秦淮礼貌一笑:“您请便。” 艾唯微微俯身行礼,转身离开。走廊的门随之关闭,最后一块洁白的裙角也被夜色吞没,明暗交错,秦淮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是敌是友?她嘴角紧绷,目光晦暗。 “艾唯小姐。”方才的男人早已等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外,见艾唯到来,恭敬地拉开门,“关于先生的葬礼,夫人想与您商量。” “知道了。”艾唯径直走进房间,在屏风后脱下睡裙。兄长亡故,她不得不按照礼节为其服丧,她不喜欢被人近身服侍,只有穿戴整齐后才有女仆跪地为她整理黑色的裙摆。艾唯偏头对着镜子将头发挽起,目光落在了从妆台旁高架摆的一枚戒指。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门口的男人,后者垂手低头恭敬地守在门前,像一台安静的机器。 戒指上镶嵌了一刻拇指指甲两倍大的方形蓝宝石,内部镌刻着家纹,缠绕的双蛇被一剑贯穿,簇拥着主家的姓氏——杰菲尔德。 这应该是独属于家主的标志,戴在历任杰菲尔德伯爵的手上,它被亲人的血所浸泡,仍然像他们的眼睛一样湛蓝,不曾染上一丝杂质。 “伯特。” 男人应道:“小姐。” “把这东西拿走。”她拿起戒指随手扔出门,男人伸手一捞,才没让这贵重东西摔在地上:“是。” “看好秦淮,”艾唯接着说,“安吉莉亚那边由我去说,管好你们自己的嘴。” “是,小姐。” …… 凌晨四点,忙碌的空气早已充满了杰菲尔德庄园。 相比较前任伯爵,这一任年轻的掌权者简直勤劳得过分: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梳洗打扮的同时在秘书的协助下核对一天的日程安排,然后处理一部分紧急文书,六点时与家人共进早餐,看完日报后开始一天的工作——没错,杰菲尔德新的掌权者正是艾唯·杰菲尔德,老伯爵的二女儿。 艾唯前有四位哥哥、一位姐姐,后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横算竖算,作为第六顺位继承人,她继承爵位的概率微乎其微,何况她是伯爵的私生女,是首都一位风尘女所生。老伯爵在她那貌美如仙的生母去世后不知为何忽然良心大发,接回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艾唯。 可惜伯爵阁下那些微父爱几乎转瞬即逝,认祖归宗后第二年,艾唯就被“扔”进军校自生自灭——但作为在贫民区挣扎求生十几年的私生女,她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八年后,顺利毕业的艾唯作为女王亲卫队的候选人归来。 此时伯爵已经罹患重病,难得被此种殊荣唤醒了久违的父爱,再次把艾唯接回了家。这大概是老伯爵身在地下也会追悔莫及的决定,因为那之后,杰菲尔德家度过了翻天覆地的八年。 变故陡生,继承人更替,放在任何一个豪门都是一场大戏,但杰菲尔德家的早餐格外平静。艾唯落座时餐桌已经布置好,在旁落座的只有四哥路易斯一人。她将一众仆人的问候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怎么,艾唯,是不是有些不适应?”路易斯最是看不惯她这幅无礼的做派,再加上作为第四顺位继承人,他先前不得不“自愿”将继承权拱手让人,结果对方根本不领这个情——多少人垂涎的家主戒指兜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他手里。 孤零零一枚戒指,剥去了权力这层内核,只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死物而已。路易斯不得已成了个等待随时被人推出去挡刀的空壳伯爵,此时憋了一肚子火。但空壳伯爵也是伯爵,令他气焰陡生,当即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也对,毕竟在家的这几年比起十二年养成的习惯来说,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艾唯眼皮都没抬一下,照样吃饭,敷衍地点了点头:“说得对。早上好,路易斯哥哥。” 毫无诚意的问安,比起问候更像是嘲讽,路易斯怒气更盛,可碍于种种,又不能当面撕破脸,只能将手里的餐具扔进餐盘里:“现在未免也晚了一点,想到你刚回家那时候闹出的笑话…… “当啷”一声响,艾唯手中的餐刀不轻不重地磕在盘沿,她终于抬起眼,微笑道:“哥哥年岁渐长,竟然连餐具都拿不稳了,不如早日选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建一所疗养院进去休养,以防发生什么意外。人到了一定年纪,要多为自己打算,你说是不是呢,路易斯哥哥?” 路易斯一噎。 老伯爵说艾唯长相“七分像她那美丽的母亲”,但十二岁时的艾唯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还沾染了一身贫民区长大的孩子身上独有的、难以祛除且令人厌恶的阴郁戾气。当时他们对老伯爵的话嗤之以鼻,直到二十岁的她从军校毕业,就没人对这话表示怀疑了。大多数初见艾唯的人都无法从她脸上移开眼,可被她这样盯着,路易斯却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你……”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他忘不了自己的哥哥们是怎样丧命的,当即出了一身冷汗。餐厅里死一般寂静,还好在卧室用完早餐的柏莎夫人及时到来,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德文伯爵逝世,夫人为他戴了重孝,一身黑裙,衬得她苍白低调。可能因为“长嫂如母”在疯子身上同样适用,柏莎夫人是全家少有的与艾唯自然相处的人,见她下楼,路易斯如释重负,连忙起身:“谢天谢地您来了,夫人。您真的应该多多管教艾唯……” 第5章 “好了,路易斯,你别把艾唯当成小孩子了。”柏莎夫人神色平淡,身后的女仆为她拿来了外套,“德文尸骨未寒,你已经继承爵位,别太失礼了。” “开个玩笑而已,哥哥,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见路易斯神色僵硬,艾唯愉快地笑了,“二哥的葬礼由你去办最合适不过了。一个月后回首都受封,我会让伯特为你准备一份致辞稿,由你来讲述一下袭爵的始末,以免旁人对我们家族产生什么误会,是不是?” 路易斯面色由白转红:“你、你……” 胆小的废物,艾唯心想。她放下餐具,漠然开口:“我还愿意为杰菲尔德这个姓氏出力,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既然拿到了伯爵的位置,就做好你的本职。” “几年来都是这样,路易斯,你不会忘记了吧?” 第3章 镇痛剂 秦淮不记得昨晚是怎样回房间睡下的,按道理说,身处一个摸不清底细的陌生环境,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入睡的。但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白天,阳光经过窗帘的过滤变得柔和,秦淮稍微动了动身体,只感觉浑身酸痛无力,受伤的肩膀阵阵疼痛,经过迟钝的神经放大,一下一下传遍全身。 肩膀几乎被打穿,哪怕救治及时,也一定会留下后遗症,这样的重伤,发烧当然是在所难免的。 她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又栽倒回了床上。面前的景物随着她倒下的视野旋转,秦淮闭上眼睛,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整个人像是在沉重的意识中漂浮。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浑身无力版的微醺,不正常的体温如同一张薄膜,让感官连同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只要再模糊一点…… 但现在显然不是钻研体验感的时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缓了几秒钟,秦淮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去够床头柜上她的手包——昨晚她确认过里面的东西并未被人翻动,她把口红细长的金属管从中间掰开,里面有一小支镇痛剂。 从利维坦带出来的东西,她不敢轻易使用,但直觉告诉她干躺在这里等房子的主人来救命还是更不靠谱些。这东西见效快,但只要能缓解人痛苦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成瘾性。她从前用过几次,只要控制好药量,就应付得来。秦淮的手有些抖,她蹙着眉头,精准地把针管扎进自己手腕,缓缓将半管淡褐色的液体注入脉搏。 等待药物起效的几分钟,秦淮倒在床上,拽着垂下的一角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随后看清了身处的环境——这哪里是昨晚以为的“田野”,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地,被十几米外一堵围墙隔断,头顶是湛蓝的天。 可高烧让她感到疲惫,很快就失去了集中精力的能力,秦淮仰面盯着天花板,心中默数着药物起效的时间。她看见床头放着一杯水,在玻璃杯壁上凝结出白雾,看得出还是温热的,大概因为有人按时更换,只是为了确保她醒来能有一杯温度刚好的水;旁边是一台电话,想来应该是连接着家里的佣人与家庭医生。 或许她刚刚应该打电话叫来医生,然后在这位看上去很友好的艾唯小姐家里多住几天,至少等到自己能够活动为止。 在“救命恩人”这里,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休息。只是她并不觉得世界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救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艾唯有所图谋,她是知道的。 这么漫无目的地联想着,秦淮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有什么可被图谋的呢。 这时,痛感似乎在随着思绪逐渐飘远——药物开始起效了。 她活动了几下酸软的关节,起身下床。将窗帘彻底拉开,她看清了窗外的全貌:这么大的花园只种了草,干净过了头,生出一种古怪的违和感。窗外静得如同一幅死气沉沉的画,画的尽头,是冷冰冰的水泥高墙,将向远处延伸的天地阻隔在画框之外。秦淮额角的神经突突作痛,心中不禁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住在这里,就好像被囚禁了一样。 秦淮心里有个猜测,这让她感到不安。她想到德文邀请她参加宴会时,借着酒意抱怨过自己的家人,他说妻子柏莎夫人温柔和善,通情达理,但他有个妹妹,过两天也要和夫人一同来卢港,她性格古怪难接近,德文让秦淮“不用跟妹妹计较,遇见就尽量躲着”。 风月场上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她不会以为德文想把自己带进他的家里,当然也不会把这番话放在心上。 总不至于这么巧吧? 秦淮她拉上窗帘,犹豫片刻,把针管藏进衣袖,决定还是先去走廊看看。 阳光从一侧的窗户均匀地洒满房子的每个角落,只是这并没有带来任何生机,这里寂静如黑夜,只有她踩在地板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就像她昨晚所看到的一样,这里一尘不染,明亮宽敞——只是太安静了。 秦淮循着记忆,拐过那个拐角,她这才发现昨夜艾唯对着出神的窗户外并不像她的窗外,只有草地和围墙,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山与树林。现在大概是上午,葱郁的树木中透过温和的阳光。 “秦淮小姐。”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秦淮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发现居然是昨天夜里见到过的管家。 昨晚他始终站在墙根阴影里,与影子融为一体,以至于秦淮现在才能看清他的长相。这位管家西装笔挺,看起来还很年轻,金发碧眼,长相很有几分英俊——是的,他同样有一双蓝色眼睛,这让秦淮想到了艾唯,她轻轻皱了皱眉头。 第6章 管家这样突然开口,就好像昨天夜里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秦淮惊魂甫定地按着胸口,面不改色地将心中的疑惑藏在心底。 她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嗔怪说:“你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吓了我一跳。” “抱歉,小姐。”管家面无表情,礼貌地向她道歉,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秦淮顿了顿,“只是刚刚醒来,觉得这样打扰你家主人,实在是羞愧难当。不知道我能不能见艾唯小姐一面,当面表达我的谢意。” “小姐,我的主人说您不需要担心这个。您需要回房间休息,有任何需要,您床可以随时使用床头的电话。”管家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客客气气地说,“请您回去。” ——看来昨晚见到的那位艾唯小姐的确是这家的主人。秦淮眼波一转,试图和他商量:“我只是在房间里有些闷,想出来……” “请您回去。”管家重复说。 秦淮略微眯了眯眼。 “我知道了。”她略带不满地撇嘴。 管家始终跟在她身后一步远处,像引领,也像监视。秦淮心中好笑,经过某条岔路时故意向反方向张望,管家果然开口提醒:“小姐,您的房间在左边。” “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秦淮耸了耸肩,语气无奈。临到门前,她搭上门把手,顿了顿,重新扬起笑脸,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您可以叫我伯特,小姐。”管家背靠墙壁,语气毫无起伏。 “伯特先生,”她问,“德文遇害后,外面还好吗?” “一切如旧。但这不是您现在该担心的,您该安心养病。” 没意思,秦淮心中不爽,暗暗心想,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进房间关上门,却并没有继续躺下。虽说在监视,但伯特对她保持了对客人应有的礼节,给她留了一间卧室的自由空间——当然只是表面的自由,至于是不是有监控设备,她就不得而知了。 秦淮靠在墙根,仔细分辨着门外的动静。她没有听见伯特的脚步声,他走路没有声音,或许是离开了,也或许依然等在门外。但走廊只安静了片刻——来人并没有想要隐藏,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一墙之隔的门口。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随意进出。”来人说。 ——是艾唯。 秦淮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针管。 伯特回答:“抱歉,小姐。”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刚刚出门乱逛的事,秦淮心想。 “去做你该做的事。” 她听见艾唯不冷不热地吩咐了一句,伯特低声应了一句“是”,依言离开了。接着,是门把手转动的细微声响,秦淮紧攥着针管,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伸手揪住来人的衣领,朝着脖颈抬手刺下——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被轻松攥住,秦淮一怔,对方拽着她的胳膊一拽一扭,肩膀处的伤口传来剧痛,她闷哼一声,被反拧手腕扣在了门后。 “看来,我是不需要担心你的身体恢复状况了。”艾唯一手压着她的后颈,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热度,她皱眉“啧”了一声,不顾秦淮的挣扎反抗,抬起她握着针管的那只手,“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发烧。既然有药,为什么不用完?” 这位小姐看起来文弱,力气却大得出奇——也或许是病痛让秦淮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她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艾唯握着她的手,强迫她将针管插进了自己的脖颈。 “放开我!” 颈部传来刺痛,秦淮不停地挣扎,艾唯被她一脚踢在小腿上,反倒更用力地扼住她的脖子:“嘶……别乱动,我可不是专业的。如果我忍不住手一抖,后果会怎样?” 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扎进血管的针将药物缓缓注射进身体,秦淮撑在门板上,低头喘息。艾唯拔出空针管,拿在眼前对着阳光细细打量:“这是什么药?” “用完了才问,”秦淮冷笑,“不觉得有些晚吗?” “放心,我相信你不会伤害你自己。我只是好奇,接进家中的客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艾唯曲起指节,轻轻刮蹭着她针孔附近的皮肤,“要解释一下吗,秦淮?” 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秦淮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当然,可以。” 艾唯松手的一瞬间,秦淮一掌劈向她的手肘,膝盖一顶把人踹向桌子。桌面的茶具乒乒乓乓碎落一地,她踢开碎片,对被扎伤的脚尖视若无睹,干脆利落地把艾唯反剪双手压在桌面上。 “现在我可以解释了。”秦淮居高临下,冷冷地问,“要听吗?” 第4章 疲倦 方才巡视过的女仆闻声赶回来,被面前这一幕吓得惊慌失措,秦淮把所剩无几的一个完整茶杯在桌沿磕碎,尖锐的瓷片抵着大小姐细嫩的脖子,看向女仆的目光冰冷:“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 “出去吧,莉莉,这里没事,秦淮小姐只不过是和我开了个玩笑。”艾唯受制于人,稍一偏头就会被割断喉咙,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被压制在人前,但她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慌乱,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不需要惊动任何人。把门关上,安静一点。” 第7章 秦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仆,后者只是犹豫了短短几秒,随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关门,她左手用力压着艾唯的后颈,模仿着艾唯刚才的语气:“要解释一下吗?” “好凶。”艾唯的笑声断断续续,“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吗?”艾唯意有所指,“杀人才需要理由吧。” 秦淮更用力地压住她的后颈:“你早就看出我是来杀你的。” 艾唯似乎觉得这话有失偏颇,她不慌不忙地反驳说:“这话不对,秦淮。首先,我就算看出来又怎样,找凶手是安吉莉亚的工作,我没有当侦探的兴趣。其次,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我?” “别说废话,我知道你是谁,艾唯……不,杰菲尔德小姐。”秦淮小臂压着她的后颈,“是我失礼了,我该称呼‘您’才对。还请见谅,小姐。” “所以现在为什么不动手?”被拆穿了身份,艾唯也不见慌张,她反问,“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她甚至都没有挣扎,说话间稍微侧过了头,衣领被扯下来了一点,露出的后背上一点暗褐色痕迹。 秦淮一把扯下她的领口,听见艾唯轻轻抽了口气——她看见艾唯白皙的背部有几道交错的疤痕,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成了深浅不一的褐色,但依然狰狞可怖。 这样的伤疤,显然不该出现在所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听见艾唯说:“我给过你弥补‘工作失误’的机会了。” 秦淮僵了僵,但就在这个瞬间,艾唯猛地曲腿向后一踹,膝盖传来痛楚,秦淮下意识蜷缩身体,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身下的人并不怜惜她的痛楚,拧开她的手臂,抬肘扼住她的喉咙,在身后牢牢锁住了她的脖子。 转瞬之间,秦淮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她手中的瓷片掉在地上,与沾血的其他碎片混在了一起。 “你的确猜中了。可你不了解杰菲尔德家族,更不了解我。”艾唯的声音不复初识时伪装得那样温和,平静之下藏着古怪的笑意,“你想怎么杀了我?” 她用瓷片锋利的边缘抵上秦淮的颈动脉:“像这样吗?” 有尖锐的东西抵在自己的颈间,触感冰凉。她挣扎着想逃开,艾唯提着衣领把她翻了个面,就像提起一只小猫一样轻松,一条腿抵了在她腿间,将她牢牢地按在桌面上。 艾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秦淮确信。 “放开我!” “这样吗?” 艾唯手指向上,虎口卡住了她的气管。她稍一用力,疼痛和窒息感交织,秦淮说不出话了,她只能本能地挣扎,拍打着艾唯的手臂,但她越是反抗,那只手反而越是收紧。 “作为一个杀手,你应该很明白吧,只要再多几秒钟,大概用不了半分钟,你就会窒息而死,再挣扎一会或许死得会更快。不想死的话,不如试着求饶。” “……”在窒息感控制下,秦淮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她扒着艾唯的衣袖,像抓住深潭水面上最后一根浮木,动了动嘴唇。 艾唯靠近了她的嘴唇,问:“什么?” 秦淮仰起头,发青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勾唇笑出了声:“滚。” 连舌尖也变得僵硬,四肢百骸仿佛压在千斤之下,越来越沉重麻木,她艰难地吐字,竭力仰头攫取稀薄的空气,直到眼前变得模糊……禁锢住脖子的手忽然撤去,大量冰冷的气体涌入胸口,耳畔阵阵轰鸣,劫后余生之际她被甩在地毯上,蜷起身体不住地呛咳,生理性泪水不住地涌出。 “你想什么呢,我花时间救了你,总得尝点甜头。”艾唯屈膝跪在她面前,俯身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提着她的领口逼迫她坐直,“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你会的。”秦淮被摆弄着弯腰垂头,抵着艾唯的额头,她胸腔冰凉,交缠的呼吸却是热的,“希望您以后不会后悔。” “咚、咚、咚” 有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艾唯松开她,刚要起身,秦淮扯住她的长发,偏头把她的应答堵在了嘴里。艾唯毫无防备,当即愣住了。 女人肩膀单薄,衬裙下的皮肤像嘴唇一样柔软灼热,艾唯只愣了几秒,随即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报复一般的吻。 敲门的人问:“艾唯小姐,请问您在忙吗?” 血腥味弥漫开,是秦淮咬破了她的嘴唇,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门外的人连问几遍没有得到回应,已经归于安静。艾唯拨开她的长发,像对待自己热恋中亲密的爱人,一边漠然回答:“等着。” 门外的人竟然还没有离开,应道:“是,小姐。” “怎么,不敢让人进来?”秦淮抬手勾着她的发梢把玩,用气声挑衅,“这里不是你家吗?杰菲尔德小姐,您的佣人、助手们,连您在房间里做什么都要过问吗?”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个吻,还有你这番试探,都算很过头了。但这次我原谅你。”艾唯拇指摩挲着她沾血的唇角,“退烧以后,我会让管家带你离开。下次见面,向我示弱的第一步就是不要用姓氏称呼我。” 她捏着秦淮的下巴往前一带,像某种威胁:“明白吗?” 秦淮略微抬着头,冷笑:“只要您愿意。” 第8章 “我拭目以待,秦淮,”艾唯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 城堡二楼,走廊深处传来平底鞋踩踏地板的细微声响,这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直到在窗前停驻。飘窗的窗帘大开,窗前的人暴露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犹如一座肃穆的雕塑。 “你的客人,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柏莎夫人眺望着延伸向庄园之外的道路,提醒说。 “接下来我会见一面卢港的市长。”艾唯并没有回头看她,“原则上,在区政府批准前,你的药物出实验室只能在自己的医院小范围试用。不要发生什么扰乱进度的动静。” “当然,我承诺过,它会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善事,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辛苦你了,作为答谢,我给你一个建议。”柏莎夫人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对她那样的人而言,控制永远比吸引有效率得多。” 艾唯提起一边嘴角,回了她一个冷冰冰的笑。 “你关心的东西过于多了。” 夏季正午偶有微风,道路两旁的草地漾起翠绿的波浪。秦淮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后座的遮光帘,望向身后的城堡——除了不知哪块玻璃折射的阳光让她不禁眯起眼,一切都祥和又宁静。 她若有所思,放下了窗帘。 司机问:“小姐,送您回西维特,还是舞厅?” “看来,你们的艾唯小姐早已经把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了。”秦淮撑着下巴,歪歪斜斜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难道她没有命令过让你送我去哪?” “小姐让我尊重您的选择。”司机把这方向盘,目不斜视。 这位艾唯小姐身边的佣人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秦淮觉得无趣极了,闷闷不乐地回答:“去西维特。” 司机没有再说话。汽车驶过石桥,驶入去往卢港东区的道路。 庄园向北,有几百米的道路需要经过贫民区。这是达官显贵们迎来送往的必经之路,为了与肮脏的贫民区分隔,两侧修建了几十米宽的隔离带,行驶在路上,一眼望去只有花团锦簇。 离住处至少有一个小时,高烧带来的无力感犹在,秦淮忽然很想抽烟,但手包里除了宴会上戴的首饰,只有那支用来藏药物的口红。于是她只能忍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用睡觉打发这段无聊的车程。 但可能是无法满足的烟瘾让她烦躁,当她倚着靠背闭上眼时,又不由得思绪不宁。她能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到艾唯的脸,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忽然扼住她的脖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秦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司机开车速度并不很快,汽车正穿过大片的花田。于是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靠了回去。 她忽然感到累极了,又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她的老板会让她做什么。从她接下那个任务开始,冥冥之中,自己与艾唯的命运已经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了一起。 直到她们当中的某个被对方杀死。 正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的汽车忽然急刹车,秦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她撑住驾驶座的椅背保持平衡,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没什么,小姐。”司机解释说,“只是乌列教会的人在布施,前面的路封了一半,大约有十分钟就能解封。” “啊,”秦淮挑开车帘,看向前方的人流与车队,喃喃道,“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 乌列教是帝国最大的宗教,信徒遍布帝国疆域,教会与帝国行政紧密相连,教士们聆听忏悔,救济贫民,贫民区每个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一眼望过去,秦淮看见了教会的汽车,摆开的食桶热气腾腾,教士们长袍一尘不染,对每一位穷人平等地授以微笑与午餐,那些人个个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将目光射向大理石台面。 她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广场上的叫声、笑声,便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吵闹地将她包围,也让思绪有了真实感。一队警察在维持秩序,他们一边与同僚谈笑风生,一边推开冲向主路的人,他们横冲直撞,并不顾忌因饥饿拥挤的人群。 秦淮心不在焉地扫过这称不上有秩序的场面,在教士们看不到的墙角处似乎正发生了一场争执,几个男孩试图从瘦小的女孩子手中抢夺一块面包。她皱了皱眉头,打开车窗,想要伸手招来路边那位警察,可这时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一拍,秦淮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 “小姐……尊贵的小姐,您能……”拍车门的是个分辨不出年纪的男人,与其说是“拍门”,不如说他整个人朝这边直扑了过来,他褴褛衣衫呈现出污脏的黑褐色,胡子头发被污垢粘得结块,可他紧紧扒着打开的车窗,双手合十,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您能给我些钱吗?用不着很多,我的妻子病得很重,她需要钱,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用不着您很多钱,只要十沃利,十沃利就足够了……或者您随便施舍我几分钱……” “抱歉,小姐。”司机带着歉意说,“我现在为您关上车窗。” “求求您,求求您!小姐……夫人……小姐!” “不要关窗。”秦淮制止说,“艾唯说,要你尊重我的意见。” 司机看向车窗外,路边的警察显然看见了这一幕,正提着警棍朝这边赶来。但听见秦淮的话,他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见她翻开了自己的手包,男人一双凹陷的眼睛迸射出乞求的光。可秦淮很快就蹙起了眉头——她的包里只有一支口红,和德文曾经送给她的那条珍珠项链。 第9章 首饰与绸缎,对于富人而言是值钱的玩意儿,可在东区却换不了多少钱。典当行的人都是精明势力的商人,他们坑蒙拐骗,不惜榨干这些穷人身上每一滴价值。可秦淮目光撞上了男人眼中闪烁的希冀,她眉心微动,只将那支暗藏玄机的口红取出,把项链与手包一同递进了男人手里。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男人飞快地将东西塞入口袋,“谢谢您,您……” “这些能换些钱。”她瞥见了接近这边的警察,匆匆打断了男人的话,又忍不住叮嘱了两句,“典当行报价一定会低得离谱,如果……” “病鬼,在那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不马上滚回去!”警察看上去是把男人当做了穷凶极恶的抢劫犯,扣住男人的肩膀,反扭了他的手臂,男人发出一声哀嚎,连声道歉,警察用警棍抵着他的后背,转身向秦淮说:“不好意思,小姐,让您受惊吓了。这是我们的失职,我马上将他带回去审问看管。您没有被伤到吧?” “喔,没关系,他伤不到我。”秦淮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低头玩自己的指甲,“他不是坏人,放了他吧。” 警察散漫地将汽车与她打量了一番,迟疑着:“这……” “这位小姐是艾唯·杰菲尔德小姐的客人。”司机说。 听见“杰菲尔德”四个字,警察明显愣了愣,秦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所以?” “是。既然您这样说,想必他应当并不是什么坏人。”警察肃然起敬,彬彬有礼地向她鞠躬,松开了挟制住男人的手。男人甚至没顾得上道谢,踉踉跄跄地跑开了——秦淮这才发现,他的双腿长短不一,是跛的。 难怪刚刚会那样摔过来。 布施似乎已经结束了,人群在警察的疏导下渐渐散开。教会的洒水车将路面的污垢冲刷干净,堵在路上的车辆重新通行,方才那小小的混乱微不足道,如同白日下一场荒诞的梦。 司机发动了汽车,两侧姹紫嫣红的花朵慢慢后退。洒水车留下的水渍在烈日之下慢慢蒸发,很快就被干净整洁的路面所取代。 “小姐,快要到了。”司机提醒她说。 “是啊,快要到了。” 秦淮出神地望向天边,自言自语道。 ——她忽然感到累极了,又觉得自己简直可笑。 第5章 秦月姝 司机将她放在西维特酒店正门前,鞠了一躬后一言不发地驱车离开。秦淮在正午的阳光下叹了口气,拉了拉防晒的披肩。 作为西区中心最大的酒店,这里一如既往,从没有过任何改变。正门前的小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循环着优雅的古典乐曲,舒缓的旋律流淌在广场与大厅之间。见她回来,门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秦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秦淮敷衍地应了一声。她现在只想回房间抽根烟,再好好睡一觉,或许醒来可以吃点东西…… “小姐,您不在的这三天,小海登先生来找过您三次,陈总经理来过一次,让我见到您以后务必跟您说一声。哦,现在他正在顶楼的套件休息,您是否要……” “我现在谁都不见。如果他们再来,告诉他们我很累,稍事休息后会亲自拜访。”秦淮打断了他的话。 “是,小姐,我明白了。但还有一件事,”门童稍加停顿,说,“如果您没有工作的话,可以与您的姐姐共用午餐,半小时后,餐厅里将准备好您的午餐。” 秦淮脚步一顿。 这是首领向她传递消息的暗号,意思是“半小时后,去舞厅见面”。她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我知道了。” 回套间休息当然是来不及了,她只能折返去前台要了一包香烟。男仆适时地上前为她点燃,秦淮靠在前台的大理石面上,仰起脖子吐出一口烟圈,皱眉闭了闭眼。 “给我准备车。”她夹着烟,淡声吩咐。 …… 位于东西区交界的朗姆街,是卢港最负盛名的红灯区。这里的高楼常年将日光遮蔽,忽明忽暗的各色灯光交缠在一起,将长街深处映照成冷调的白,就像深夜的月光,昏暗却暧昧难言,不知是谁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夜色街。 醉生梦死是世间最容易也最难办的事。在夜色街,只要你肯出钱,总有人陪你放纵,什么三六九等,什么等级与差异,在足够多的沃利面前都可以被冲淡。 朗姆街最南靠近西区地方,是这里除了东侧的警卫厅之外唯一可以见得到阳光的建筑——夜莺会所。这里常有权贵出入,也因此与夜色街其他建筑不一样,既不艳俗露骨,也并不朴实无华,更像一座被花园簇拥的华丽城堡,一楼是大厅,二楼是酒吧与舞厅,再往上是独立包间的会所。警卫并没有阻拦秦淮,她径直穿过修剪得宜的花园,绕到后门走员工通道上楼。 舞女们通常会在正午来到会所,精心打扮,迎接新一天的工作,这个时间段休息室如同往常一样吵闹。夜色街没有秘密,短短几天,“夜莺会所中一个舞女在伯爵的庄园留宿三天”这样无聊的消息也能够不胫而走。秦淮推开休息室的门时,嬉笑打闹的声音随着开门的声响顿了半秒,舞女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她身上。 “阿淮回来了。”休息室是个开阔的平层,却称不上整洁,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脂粉香水味。一个提着件披肩的红发女人上前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牵着她往沙发上坐:“好久不见你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我们?还以为我们已经被你忘在脑后了呢。” 第10章 秦淮没有应答,她看见角落的茶几前多了几张生面孔,正有意无意地瞟她的裙子领口处隐约露出的标签。一个年轻的女孩向女仆要了一杯伏特加。 “沃克先生前天送了我一条项链。”女孩的同伴牵着她的手,捂着胸口神色紧张,细声细气地说,“他说今晚会来见我。可是我……” “老天,得了,别幻想你的‘白马王子’了。”在等酒的间隙中,从茶几下拿起一根蓝色外皮的细长香烟点燃,“那些大人多半从小时候就有了婚约,何况就算没有,我们也绝对不可能在备选名单里,死了这条心吧亲爱的,依我看呀,趁年轻多捞些钱,以后不至于过得太落魄。” 看见这些烟卷,秦淮眉心微动,下意识想要上前,但女孩抽烟的动作娴熟老练,看来早已经不是“新手”了。她垂下目光,眼底情绪晦暗难辨。 “坐吧,离开半年,每次回来都好像成了陌生人一样。”红发女人熟练地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今天很忙吗?如果有时间……” “不了,莫莉,我今天很累。”秦淮拒绝得直截了当,推开她的手,解释了一句,“是夫人找我。” 听她说“夫人”,女人立刻明白了,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好吧,下次可不会让你逃走了。” 秦淮半分钟也没多留,步履匆匆地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开。抽烟女孩的同伴好奇地朝那边张望,问:“莫莉,她是谁?她怎么……” “怎么这么‘高贵’?”莫莉接下她没说完的话,笑问。 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合适,女孩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说起来,你没见过她,大概也听说过。她呀,”莫莉抵着下巴,看向摇摆的木门,说,“是秦夫人的‘妹妹’。” …… 会所三层以上是一个中空的环形建筑,围绕着三层中央一个两层高的大房间——这是老板最住的住所。 秦淮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房子的主人喜欢清静,女仆将她迎进室内后,并没有跟她一起进入房间。她推开内室的门,里面不知熏了什么香,刚一开门就扑面而来,秦淮被狠狠呛了一口,忍不住掩面干咳,总算惊动了房间里的女人。 秦夫人——秦月姝,夜莺会所的老板,也是秦淮名义上的“姐姐”。十五年前她将沦落至贫民区的秦淮收养时,还是只是卢港一个小商人,如今她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望,大半的娱乐场所,诸如舞厅、酒店、会所,都或多或少地有她的股份——当然,这只是秦月姝“明面上”的身份。 秦月姝明显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了明显的细纹,可她保养得宜,穿着素净,俯身往一尊神像前的香炉里上香,说话温声细语:“进来吧。” “什么时候信这个了?”秦淮感到可笑,她被满屋子的熏香呛得咳嗽,“我要开窗了。” “旁人送的,总不好驳人面子,拜一拜又没有什么坏处。” 这是一尊乌列教女神像,秦淮不认得这些神,只觉得雕刻得栩栩如生。女神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圣洁笑意,质地像莹润的白玉,莫名让她想起了艾唯睡裙下雪白的脖颈。那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秦淮一把推开窗,新鲜的空气齐齐涌进喉口,她忍不住按着胸口一阵干呕,勉强说:“跟那帮人走得太近,可不一定没有坏处。” 秦月姝走完这个仪式,直接掐灭了刚点燃的烟。她不疾不徐地洗了手,淡青色的绸质长裙在小腿肚以下摇曳,见秦淮面色不适,贴心地给她递了纸巾。 “而且你拜这个没用,亡羊补牢。”她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接着出言讽刺。 “你拜了有用,不如送给你。” “这种虚伪的东西,随便你送给谁,反正我不会要。”秦淮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她胃里阵阵翻涌,拿起打火机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半小时的车程,那一包香烟已经少了三分之一,她仰起头,在烟雾缭绕中看向摆放着女神像的桌面。 除了神像,她看见那张桌子上还摆着什么——是个打开的金属箱子,排列着一排玻璃瓶,秦月姝随手合上盖子,她只来得及看见瓶中盛着的深蓝色粉末。 秦淮眉梢微动,在漫起的白烟中轻轻一垂眼。 “有人给你送‘好东西’了。” “任何东西,都要经过一番衡量才能得知其价值。你才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好是坏?”秦月姝慢条斯理地存好箱子,话锋一转,变成了纵容妹妹的长姐,“哎呀,刚嫌我这里呛开了窗,现在又开始抽烟了。” 秦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冷笑。 “这次失手,没暴露什么吧?” “你是故意的。”烟灰落在沙发上,秦淮皱了皱眉,“你的目标本来不是德文,隐藏这个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至少你见到了艾唯,不是吗?”秦月姝笑吟吟的,不答反问,“那接触下来,觉得艾唯这个人怎么样?” “艾唯么,”秦淮仰起头,沉默良久,回答,“不好说。” 她莫名想起了初见当晚走廊上的月光,于是那种反胃感卷土重来,她将一口烟含在嘴里,没在秦月姝面前第二次失态。 “这艾唯小姐确实不简单。”秦月姝并没有注意她的不自在,思忖片刻,笑着摇头,“随你信不信,这次我的确不是有意瞒你的。” 第11章 “我信不信有什么意义,”秦淮弹了弹烟灰,“叫我来有什么事?” “艾唯是老伯爵的私生女,能坐到现在的位置,必然有她的长处。但据我所知,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和人订婚,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男人……”瞥见她光秃秃的脖子,秦月姝从梳妆台上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根项链,攀着她的肩膀,“这是我像你这么大时定做的项链,你看看,好不好看?” 秦淮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满钻的项链贴着纤细的脖颈,被衬得愈发璀璨夺目。秦月姝似乎对这条项链十分满意,在她胸口来回比划:“后天有个晚宴,在西维特的中央宴会厅,是柏莎夫人组织的慈善舞会,很多大人物都会到场。当然,包括艾唯小姐。” 上次在混乱里中断的宴会不算在内,这次舞会是艾唯初次在卢港的社交场合露面,届时她必然会成为社交的中心点。这已经不属于暗示的范畴,秦淮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你身体怎么样了?”秦月姝关切地问。 “这点小事,让人送到我那里不行就行了,不用非让我来一趟。”秦淮推开她的手起身,冷淡道。 秦月姝侧身靠着桌沿,看她穿披肩:“当然是因为我想见阿淮一面了。你几天没来,我实在怕你会忘了我这个姐姐。” “你很缺我这个妹妹吗?”秦淮回头,嫣然一笑。 “你还真是喜欢开玩笑。”秦月姝把项链装进盒子,手一扬,盒子被掷进了秦淮的手里,“后天的晚宴,我让人去酒店房间接你,好好打扮,千万不要忘记了。” 第6章 共舞 柏莎夫人深明大义,在低调的葬礼之后举行了一场高调的慈善晚宴。她这之后将不会改嫁,作为已逝伯爵的夫人,她将一生孀居杰菲尔德庄园,深居简出;作为一名医者,她将自己所继承财产的一半捐给医疗组织,并通过这次晚宴,为受病痛折磨的绝症病人募捐。 她的善良有目共赏,也为杰菲尔德家族赢得了美名,宴会当晚,各色豪车停满了西维特酒店的停车场。 艾唯到场时,不等踏进大门就一眼注意到了被簇拥在一众权贵中的秦淮。她挽着一位中年女人的手,红唇黑裙,眼角的笑意比身上首饰更加耀眼。秦淮众星捧月一般与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相谈甚欢,并没有注意到艾唯的到来,倒是那位穿着素净的中年女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女人微微一笑,向她一点头,算是问候。 “秦月姝。”艾唯对女人一颔首,问身边的人,“她怎么也来了。” “她在卢港的地位举足轻重,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的。”柏莎夫人回答说。 貌似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她并没有追问。柏莎夫人看了她一眼,后者的目光落在秦月姝的方向,眼中平静无波,情绪难辨。 “你今晚会很忙。”柏莎夫人提醒说。 艾唯一笑,不以为然:“不,我想我会很悠闲。” 果然如秦淮所料,由于上次的典礼中途被打断,艾唯一露面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早在老伯爵去世时,卢港已经多了许多关于这个家族的传言,德文的逝世再一次将这位神秘的小姐推上了风口浪尖。 然而大多数宾客并不是很关心这方面,他们更在意艾唯小姐有没有婚约——如果不能订婚,拉拢与投靠总该是可以做到的。 “晚上好,夫人。久仰大名,尊敬的艾唯小姐。”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候中,海登市长的儿子,林顿·海登先生彬彬有礼地亲吻了柏莎夫人的手背,看向艾唯时,后者却并没有向他伸出手,好在他并不在意用热脸贴领主家小姐的冷屁股,赞美说,“今晚的您比任何一朵花朵都要美。” 艾唯冷淡地一点头:“谢谢。” “艾唯小姐,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或许很有缘。”你来我往的两句话让海登今晚大出风头,当即洋洋自得起来,从侍应生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两杯酒,殷勤地递上去,“如果您愿意赏光,不知我们是否可以去那边的沙发上坐下多聊一会?” 高脚杯中的香槟缓缓升起气泡,艾唯不悦地皱了皱眉,刚想要拒绝,一只纤细的手越过她,从海登的手中拿过了那杯酒。艾唯侧头看去,秦淮举起细长的高脚杯,嫣然一笑:“海登先生,艾唯小姐的兄长刚刚过世,她就算想和您喝酒,总还是有所顾忌,您不要为难她了。” 说完,她抬手碰了海登的酒杯,清脆的一声响后,红唇开合,将一杯香槟一饮而尽,弯下眼角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酒杯:“这一杯,我替艾唯小姐喝,您觉得可以吗?” 她一只手臂横搭在胸前,支撑着拿酒杯的那只手,手肘贴着艾唯的手臂,传递着微凉的温度,艾唯看着她的手,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艾唯这才发现,秦月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艾唯一言不发,海登正兀自尴尬,相比较之下秦淮这一番话算是给了他台阶,他闻言脸色一变,满脸堆着歉意:“实在抱歉,是我与艾唯小姐实在投缘,一时失言,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冒犯。” “没关系,算不上冒犯。”好在艾唯小姐看上去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她礼貌地一笑,“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海登忙不迭地道谢,秦淮见状垂眼一笑:“海登先生。” 海登一僵。 第12章 他现在所担心的不止对艾唯的冒犯,还有秦淮——他曾去酒店找过秦淮三次,如果这件事在这种场合被公开,他将会面临颜面扫地的危险。他紧张地朝秦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有话私下里谈,可秦淮跟在艾唯身后,只是在转身之际莞尔一笑,重复了艾唯的话:“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 对待厌恶的人,艾唯不屑于伪装出笑脸,秦淮心想。 她跟在艾唯身后走向舞池,目光凝聚在艾唯洁白礼服的腰间。军人生涯在艾唯身上留下了痕迹,她身材匀称漂亮,体态挺拔,宴会厅中明亮的灯光衬得她更加白得扎眼。不再理会众人的问候,她在又一首舞曲前奏响起时驻足,转身向秦淮伸出手:“秦淮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邀请您跳一支舞?” 秦淮微微颔首:“我的荣幸,小姐。” 艾唯是目前为止她所遇见的最大变数——关于她的信息太少,而据秦淮所见,她还喜怒不定、随心所欲——秦淮实在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此刻也只能迎头而上、见招拆招了。当艾唯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时,她把手放在艾唯手心,任她牵着,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向舞池中央。 这场晚宴毫无疑问是成功的,柏莎夫人心思细腻,准备得完美妥帖,宴会上宾主尽欢。 “晚上好,杰菲尔德小姐。”秦淮保持着得体优雅的微笑,送上了迟来的问候,“上次与您的见面,我此生难忘。” “我也是一样。”艾唯稳稳地托着她的手,神色自若,可比起邀请,这句带着笑意的话更像是要求或者命令,“但是我上次似乎说过,不希望你用姓氏称呼我。” “怎么,这个高贵的姓氏不能给您荣耀感么?” 舒缓的乐声渐起,秦淮搭上她的肩膀,艾唯半搂着她的腰,带她在舞池中慢慢旋转起来,她听见艾唯说:“高贵的‘杰菲尔德’可以有许多人,但‘艾唯’只有我一个。” “原来如此,”秦淮长睫一垂,遮住了眼中笑意,“您想说您是特别的。” “既然秦小姐明白,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从来只有旁人邀请我,没有我主动往上凑的道理。”秦淮目光示意围观的人群,那些男人搂着自己的舞伴,目光却或长或短地在她身上停留,他们用目光投来内敛或大胆的暗示,期待着一曲结束,能够做下一个牵起她玉手的人。 她在心中漠然冷笑,很快就收回目光,对着艾唯弯了弯唇角:“正如您所见,像德文一样的这些人一掷千金地捧着我,他们可以违心地认同我每一句无知的话语,可以为我每一个不切实际的要求买单,只是为了得到亲吻我指尖的资格。杰菲尔德小姐,真可惜,现在的您在我这里,并不能例外。” 沐浴在随着舞曲柔和下来的灯光之中,艾唯目光温柔,给人一种用情至深的错觉:“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 秦淮一愣,低头笑了。 艾唯的指尖穿过她的指缝,蜷起的指甲细细描摹她手背的皮肤,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微微的痒意。秦淮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反而更紧地握住了艾唯的手:“您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天真。听说您是帝国军校毕业的,怪不得如此年轻有为。” 艾唯失笑:“无聊的恭维从你口中说出来,也变得动听了很多。” 宴会厅中觥筹交错,灯影随乐声缓缓流淌,交错的两道身影与飞扬的舞裙一道,成了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她们亲昵地牵手相拥,沉浸在舞曲中,如同亲密无间的爱侣。 “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希望秦小姐能解答。”升温的节奏之中,艾唯忽然开口。 “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并没有动手杀了德文,是吗?或者说,你不常常动手杀人。”艾唯紧紧扣着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这双手很漂亮,匕首或枪支,不与它相配。” 秦淮置之一笑,抬头与她对视:“这么说,艾唯小姐很擅长这些?” 艾唯笑而不语,揽着她的腰,在渐强烈的音乐节奏中引导着她的舞步:“你的身后,是你的同伴吗?我是说,现在二楼正对着你背后的房间。” “您说什么?”秦淮一挑眉,“这里九成的客人我都认识,他们都算在您所说的‘同伴’范围之中吗?” 她表面上敷衍着艾唯,实则满腹疑团。秦月姝并没有告知她今晚行动的细节——对秦月姝来说,她的一无所知偶尔是好事,秦月姝并不十分信任她的演技,当然,也并不百分百地信任她。 “看来你的同伴们与你并没有事先商量怎样配合。”艾唯仿佛看穿了她心底的不安,保持着让她背对着那个房间的姿势,随着乐声不急不缓地后退,“既然如此,你们大概也并没有商量好紧急关头如何取舍。” “您出身格林沃利纳军校,当然是一名出色的军人。”秦淮笑出了声,“但是有一点您想错了,我的同伴可不比有原则有纪律的军人,他们为达目的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同伴的性命——就算是‘秦淮’,秦夫人的妹妹,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喔,他们会这么想,实在可惜。但秦淮小姐在我这里,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艾唯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对爱人低语,“我怎么会舍得拿您的性命去赌他们会不会投鼠忌器呢。” 第13章 话音未落,秦淮感觉自己骤然腾空,艾唯托着她的腰,随着音乐的节奏旋转起来,消音枪的子弹擦着她的额发掠过,击碎了身后的香槟杯,尖锐的破风声掠过耳畔,秦淮这才反应过来艾唯是什么意思——这人根本没有在意过自己会不会死在她面前溅她一身血,而是本来打算就拿她挡子弹! 果然是个疯子。 举着托盘的男仆随着突然碎掉的酒杯一颤,小小的骚动在嘈杂的宴会上并不起眼,秦淮紧紧抓着艾唯的肩膀,反应迅速地一把将她推到压在桌沿,几枚子弹贴着她的后脑从身后飞过,深深嵌进浮雕墙壁之中。艾唯将她的后脑按在肩窝,翻身而起,右手一把拿过警卫腰侧的手枪,翻滚时举枪瞄准—— “砰、砰”两声枪响,二楼一间包厢白色的门帘上绽开两朵红花。 周围的宾客被这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声音来源,艾唯面不改色,拿枪的手依然挽着秦淮的手臂,低头整理袖口的褶皱。 护卫队长匆匆赶到:“艾唯小姐!” “好没用的护卫队,先是德文伯爵,现在又是艾唯小姐。”秦淮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枪,让她整理得更顺手些,皱眉呵斥,“还好小姐反应迅速,如果出事了可怎么办。” “属下失职。”护卫队长脸色铁青,干脆地单膝跪地,“这次……” 艾唯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上去收拾干净。不是致命伤,应该不至于没命,但他们自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是。是带回庄园交给您审吗?” “嗯。不着急,带回去明天再说。我需要先审一审身边这位。”艾唯从秦淮手上拿过枪,抵在她的腰间,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跟我走吧,秦小姐?” -------------------- 秦淮技能之一:阴阳怪气。 第7章 报复与甜头 这是秦淮第二次被带进杰菲尔德庄园。 蒙蒙雾气像一张大网,于漆黑夜幕中将整个小城吞入腹间,直到卢港最西边的杰菲尔德庄园——至此,夜色于此停泊。 秦淮推开窗,卧室里潮湿温热的空气撞上深夜的风,在玻璃上凝成朦胧的白雾。浴室的门一声轻响,她拢着松松披在身上的浴袍,在窗台抖落烟灰,按灭明暗闪烁的火星,手指一松,烟蒂和灰烬就都散在了风里。 “你看夜幕下的西维特酒店,它有五十层高,高到连明月也沦为塔尖的装饰。东区每个人都在污泥中仰视它,想象着每盏灯映照着的金碧辉煌,羡慕着每一扇琉璃窗后的温度,”她趴在窗前,指着远处塔尖的月亮,略眯了眯眼,“但真正住在里面,却常常觉得冷极了。” “你不是在西区长大的?”艾唯从浴室出来,低头系浴袍的腰带,问。 “当然不是,我的小姐。投胎是个技术活,可惜,我们大部分人都不像您一样对此精通。” 艾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从冰桶中拿出红酒,在灯光下看了一眼就放下,然后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风不冷吗?” 秦淮拿起她放下的红酒,仔细打量着标签。这是图库尔生产的红酒,专门供应皇族的牌子,如果再叠加上年份的沉淀,在市面上十分稀少,且贵得离谱。她联想到了艾唯拒绝海登的那杯香槟,好奇地问:“你不喝酒?” 艾唯对此避而不答:“头疼的话不要喝酒,如果觉得冷,你可以常来我这里。” “这种约我见面的方式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艾唯小姐。”秦淮头都不回,给了她一个不屑的侧脸,“如今所见,我很忙。您可以试着像您兄长一样恭维我,这样,或许我能多看您几眼。” 艾唯故作伤心:“我在你心里就跟德文一样吗?真让人难过。” “想见我的话,至少要来找我。我那里不像杰菲尔德庄园有这么高的门槛。”秦淮拎着酒瓶在卧室转了一圈,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水渍,“酒杯在哪?” “你找遍整栋房子也不会找到酒杯的,你的确说对了,我不喝酒,更没有单独收藏酒杯的癖好。”艾唯指了指茶几,“不介意的话,随便什么杯子你都可以用。” 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讲究”的贵族,秦淮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借机在水杯里下毒吗?” “首先,我不会用这个房间的水杯,因为我不住在这里。其次……”艾唯微妙地一挑眉,“你会吗?” “你觉得呢?”秦淮并没有反驳,“杀了你,我会得到一大笔报酬,而且这之后,我的老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艾唯似乎是觉得这话很愚蠢,重复了这几个字,笑着摇了摇头。 秦淮没理她,利落地开了酒就着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苦味从舌尖流向四肢百骸,浓郁的果香与橡木味才伴着暖意绽开,她仰起头长叹了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 “你还年轻,好像是二十二岁?这样依赖酒精可不好。”眼看着一瓶红酒少了大半,艾唯从身后抚摸她肩膀上缠绕的绷带,伸手抹掉她嘴唇上残留的红酒,“但凡让人上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烟,酒,毒//品……” 秦淮不耐烦地含了口酒,转过来,一手反扣住她的下巴,抬头把她剩下的半句话堵在了嘴里。艾唯怔了一下,咽下辛辣的酒液,秦淮拽着她的浴袍领口稍微分开一些,用酒瓶的瓶身轻拍了两下她的脸:“你既然没有把我当做小孩子,就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第14章 “你想听什么?”艾唯拇指抵住她的嘴唇,“我现在都可以说给你听。” “我不是被当成同犯被带来这里‘审问’的么?”秦淮搭着她的手腕,引导她抚摸自己的嘴唇,仰头贴上艾唯的耳垂,“艾唯小姐,打算以德报怨?” “哪里来的‘怨’?你伤害我了吗?” “一直以来都在准备着呢。” “那我可要小心一些,看你接下来怎样表现了。” 这已经超出了暗示的范畴,艾唯指尖挑着她发尾,视线沿着凌乱的青丝,从肩头细细的吊带滑过,落在脖颈上系着的钻石项链:“这条项链不太适合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有摘?” “不适合?可是所有人都说它很衬我。” “当然了,因为事实如此。你如果喜欢它,那适合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 秦淮抬头,亲昵地迎合着她的手,感觉到艾唯小指戒指冰凉的温度:“您可以选一条喜欢的,下一次我戴上它来见您。” 艾唯问:“会有下一次吗?” “你觉得呢?” “你好像有点喝醉了。” “这点酒精可不至于让我喝醉。” 暧昧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 秦淮搭着她的肩膀,笑道:“趁着醉意,我可以给你一点你想要的,我的艾唯小姐。” “我想要的,刚刚已经拿到手了。”艾唯指尖挑开她的浴袍衣领,露出衣领遮蔽下的肌肤上斑驳的痕迹,牙尖描摹过一处红痕,感受到了对方细微的战栗,她撩开秦淮的浴袍下摆,低声说,“现在,我可以说点你想听的。” 说着,她指节顶起秦淮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嗯……”秦淮半张着嘴,在她的手指探进来时舔舐她的指腹,看着那只手慢慢下移,“什么?” “别着急,我正要开始。”艾唯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的嘴唇,思索片刻,慢慢说,“十二年前,秦夫人——哦,我是指你的姐姐,去东区谈生意,陪着合作方的老板‘体察民情’。” 秦淮仰起头,在翻涌的欲望中浮沉,闻言猛地颤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想说什么。那双注视着她的蓝色眼睛仍然含情脉脉,仿佛她在说的是什么动人的情话。逐渐升温的的气氛陡转直下,她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艾唯攥住两只手腕,轻松地按在墙上。 “她在东区住了三天,回来后从贫民区带回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似乎是觉得有趣,艾唯笑了一下,“看来,秦老板对你有大恩啊。” “停……” “这么快就叫停?故事的高潮可还没到。”艾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轻松地将秦淮禁锢住,享受着她想要挣脱却不自主流露出的颤抖,继续说,“十五年前,前任区长一家被暗杀,据说是因为……暗中与‘利维坦’勾结,陷入了利益纷争?不好意思,这里我记不太清了。但你猜巧合的是什么?” 秦淮压抑着喘息,惊恐让她浑身上下都在紧缩:“放开我……” “好吧,既然你不配合,我就告诉你。巧合的是那任区长刚好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当年才七岁。我派人去查,当年的知情者没有一个知道那女孩的下落,线索到她躲过一劫后沦落至东区贫民窟就断了。你觉得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 “放……啊……” 至此,这场你情我愿的互相撩拨沦为强迫。不知过了多久,艾唯松开手时,秦淮已经没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她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下,保持着被按在墙上的姿势缓缓滑落,直到跪坐在地毯上。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一圈青紫的掐痕,令人触目惊心。 “轮到你说了,秦淮,我要你回答我。” 艾唯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问:“为什么还跟在秦月姝身边?只是为了活下去?” 秦淮目光涣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无意识地在喘息的间隙抽泣。她不回答,艾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直到冷风将房间中潮湿的空气洗涤干净,秦淮回过神来似的,瑟缩了一下。 艾唯关了窗户,去卫生间拿出一条热毛巾,揽着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还能动吗?” 没听到回答,艾唯把她抱到床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温柔用热毛巾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仿佛刚刚的强迫从未发生过。 秦淮扯动嘴角,吐出了两个字。 “疯子。” “你害我几次身陷险境,总要让我报复回来。”艾唯不以为意,“现在,回答我。” 秦淮毫不在意地看向她的眼睛,挑衅一般:“如果我偏不说呢。”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你既然什么都能查到,这么神通广大,那就去查啊。” 艾唯任她看着,忽然一笑:“好,我知道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手,交到秦淮手里,边起身边脱了浴袍,从衣柜里随手摘出一条睡裙,淡声说:“有力气了就收拾干净,你可以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一晚或者几天,随你喜欢。” “这是你第二次放我走了。”秦淮侧躺在床上,看她换衣服时露出的身体,说。 艾唯回头看她:“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秦淮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或许是本来也没有期待听到回答,艾唯捡起地上的衣服,转身离开。她的手接触到门把手的一刻,秦淮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在她诧异地转过身来时,吻了她的嘴唇。 第15章 艾唯欣然接受了这个吻,然而秦淮却不满足于一个简单的吻,她伸手探向艾唯的领口,按着睡裙领口柔软的布料,摩擦着衣领之下的皮肤。艾唯低头回应着她的亲吻,略微皱了皱眉头,想捉住她的手阻止这个动作,忽然感觉一个冰凉的小物件滑进了衣领当中,在领口外垂下短短一截细链。 一吻结束,秦淮抬眸与她对视,目光是与动作不相匹配的平静冰冷。艾唯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我现在可以告诉您,小姐,您可以是独一无二的。”这点违和感转瞬即逝,秦淮撑着她身后的门板起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从她领口伸出的手抵住了她的嘴唇,比了个“嘘”的手势。安静的空气中,炙热的温度在逐渐消散,秦淮侧身开门,眼角一弯:“这是答应给您的‘一点甜头’,那么——回见,艾唯小姐。” 在走廊上目送卧室门开合,艾唯拇指揩去嘴角的水渍,看着赤裸的身影隐匿在门后。她伸手撩开领口,触碰到了秦淮给她留下的“甜头”。 ——是一个水滴形吊坠,里面盛着深蓝色粉末。 -------------------- 七擒七纵(架空版)(bushi 第8章 神女或是恶魔 “……秦小姐,至少赏个脸。” 澄清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色,秦淮猛地从思绪中抽出身来,男人将酒杯凑到她嘴边,烈酒的气味直往她鼻腔里钻。秦淮有些不舒服地抿了抿嘴,随即将情绪压下去,笑着从男人手中拿过酒杯,嗔怪说:“瞧您说的这话。想讨您的好处,这点酒哪里够呢,您啊,真是小气。” 她巧妙地将男人递来的酒杯与自己的酒杯调换,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借着起身从冰桶中拎出酒瓶,将自己的酒杯填满,仰头一饮而尽。 “陈先生,您看。” 男人哈哈大笑,揽住了她的肩。 男人,陈生,是个商人,现任维什特尔区政府医药部部长,也是下任区长的候选人之一——这是帝国政体的独特性所在,除了领主代代相传的封地之外,帝国疆土分为十个行政区,这两种区划存在重叠。也就是说,多数领土之上时常存在着区长与领主并立的尴尬局面。 这并非帝国的传统,而是由上任国王所创立的。新任女王上位近十年,将这项制度延续并且完善,以至于有的行政区中,区长的权力已经凌驾于领主之上,使得贵族们沦为“新政”的附庸——当然,维什特尔区并非如此,每五年一换届的历任区长们尸位素餐,更像领主的私人秘书。 行政首长换届需要选举,“秘书”换届则是领主一句话的事。秦月姝的身份注定了她无法参选区长,她更像是“掮客”,为开出条件令她满意的候选人谋取一切有利于中选的条件。 显然她所看好的候选人并不是陈生——秦淮在起身倒酒的间隙中漠然地打量面前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喝得面色酡红,看起来几乎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一边含混不清地附和包厢中其他友人的谈笑,一边控制不住地往秦淮这边倒。 秦淮笑着附在他耳畔温声细语,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应生,后者几不可察地一点头,酒杯递过来时,多了一抹未融化的蓝色。 但这在昏暗的灯光中并不起眼,秦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贴在他身上,巧笑嫣然:“来呀,陈先生,我再敬您一杯——” “好好好,秦小姐——” 这一场酒喝到了深夜,但当晚陈玉生似乎没有带她回房间的意思——虽然秦淮并不会因此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他有,秦淮今天也不会让他如愿。 他在顶层的国王套件下榻,搂着秦淮先将她送回房间,两人一路调笑,在套间门口分开,各自回去。秦淮倚着门框,笑眼盈盈地与他告别。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次见面?”陈先生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架住他臃肿的身躯,让他不至于在 人前摔个狗啃泥 “什么时候呢……”秦淮指尖点着他的肩头,轻轻挑拨那一处褶皱,笑眼一弯,“当然是您希望的时候。” “秦小姐不愧是秦小姐。”陈总醉得风度尽失,仰面哈哈大笑,攥着她的手,“那我们下次见。” “下次见。”秦淮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笑眯眯地说,“晚安,陈先生。” 房门最后一条缝隙关闭,隔绝了走廊的亮光。客厅自动亮起的暖光中,秦淮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她踢踢踏踏地踩着高跟鞋,抄了一把蓬松的卷发,先是摸到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这之后她踢掉鞋子,拖着自己去开酒柜。她有无数喝酒、被灌酒、为人挡酒的经验,也熟知一切避免很快喝醉的方法——可是偶尔……大多数时候,清醒比烂醉更令人痛苦难言。 积攒的酒意让她脚步虚浮,秦淮皱着眉头,伸手探了几次才摸到自己想喝的那瓶威士忌,酒柜中空缺出一块,她看见了后排玻璃面中映照出的自己。 “恶心。”她面无表情地说。 …… 套件的门被撞响时,秦淮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被吵醒还是因头疼而清醒,面前熟悉的房间中扔了一地的酒杯与空酒瓶,但在她的视线中,一切似乎都颠倒了起来,“砰、砰、砰”的拍门声急促慌乱,经过酒精麻醉的神经也显得遥远——混混沌沌间,秦淮趴在茶几上,被这催命一样的叫门声吵得越来越心烦意乱。 第16章 “别吵了!” 酒店的豪华套间隔音效果极佳,她的喊声当然不会被门外的人听见。秦淮不耐烦地扶着茶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剩下一半的酒拍在边柜上,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去开了门。 不等她看清门外的光景,一个人就踉踉跄跄地朝她撞过来——秦淮后退了两步,没站稳,被撞向玄关的边柜。放在上面的半瓶葡萄酒晃了几圈,倒下来洒满了她的裙子,乒乒乓乓的响声中,秦淮勉强从酒精堆砌的虚幻感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这点真实感让她不悦地皱起眉:“你……” “小姐,救救我!救命!” “什……”后腰磕在柜角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一丝神志。面前是个瘦弱矮小的女人——或者说,是个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女孩。秦淮眉头紧锁,花了几秒钟才看清这个人,她衣衫不整,单薄的粗布裙子腰际以下被撕开露出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鲜红的鞭痕与勒痕。秦淮提了一口气,瞬间又清醒了三分。 女孩紧紧抓着她的裙角,巴掌大的小脸上涕泪交错:“求求您……小姐,让我进去吧,救救我……他们要追来了,他们就要追来了!” 秦淮扶着她的肩膀:“谁?谁在追你?” “他们……他们……是一群男人!我是被绑过来的,”女孩不住地颤抖,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把我绑在一个胖男人的床上……” 秦淮眉心一动,正要将她拉进门时,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上下来几个男人。他们显然注意到了走廊上的女孩,提枪指着喊了一声,直朝秦淮的房间冲来。 “啊!”女孩颤声尖叫,扒着她的裙子,“他们、他们来了!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你进来。” 秦淮将她搂进门,一声不吭地将门关上——但他们赶在关门前到来,一个男人高声叫着“滚开”,一边怒气冲冲地推门,不由分说拽着秦淮的胳膊就要往房间里闯。秦淮抬手挣开他的钳制,扬起手,“啪”一声脆响,男人遍布横肉的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从我房间门口滚开。”秦淮将女孩挡在身后,冷冷地说。 几个人同时静了一秒,被打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接着整张脸都涨成了巴掌印那般的鲜红色:“你这婊/子……敢打我?” “婊/子,”秦淮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我就是要打你,你敢怎样?” “你知不知道你包庇的是谁?”他的同伴厉声威胁,“把她交出来,我家老板或许能原谅你的冒犯。” 捏着她衣角的女孩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秦淮探手到身后,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侧臂,轻声说:“你先进去。” 女孩当即就要躲进去,可又突然犹豫了起来:“可、可是……” “我没事。” 听她这么说,女孩不再迟疑。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秦淮一抬下巴,直视门外的人,森然道:“给你们十秒钟时间,道歉,然后滚。” “既然你不识抬举,我们也就没必要客气了。”被打的男人面色阴冷,“我告诉你,这个女的是陈生先生的人,你如果继续包庇她,知道自己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秦淮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多废话,将门一甩——男人的手还挡在门框上,反应不及,手指被沉重的门夹断,发出明显的“咔吧”一声响。血迹沿着边缘缓缓淌下,随着男人的动作淅淅沥沥地在大理石地板上汇成几小滩。 男人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秦淮被这幅景象取悦到,撑着门框开怀大笑,男人疼得打颤,但脸色在她的笑声中很快便由白转红,咬牙切齿地就要扑上来:“你、你这疯女人……看我不……” “住手,萨斯!” 他被人扯住了手腕,气急败坏之下转身要去骂拦住自己的同伴,但回头见到身后的高大男人,猛地僵住了,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里挤出两声变了调的痛哼:“亚、亚力士先生……” 方才叫嚣的几个人瞬间噤若寒蝉。这个男人秦淮认识——每次酒局,他都会作为陈生的保镖守在门口。她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侧靠在门上,伸手从边柜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向他投去一瞥。 亚力士会意,甩开挟制住的人,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毕恭毕敬地为她点燃了烟。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秦淮点了点烟卷,在盘旋着升起的白烟中分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我看用不着陈先生安排,你们今晚就要把我带出去解决了。” 亚力士低下头:“实在是抱歉,秦淮小姐,万分抱歉,我们的人打扰您休息了。” “喔,不用跟我抱歉,”秦淮翻了个白眼,拖着长腔说,“我受不起。” “您不要见怪,这些人都是近期从外面新招的,他们不知道您,并不是有意冒犯。”亚力士毕恭毕敬地对她解释了原委,冷脸朝下属命令,“给秦小姐道歉。”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片刻,在亚力士的威严之下唯唯诺诺地低头道歉。见秦淮依然冷着脸,亚力士上前一步,更低地向她鞠了一躬:“我知道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您可以不接受我们的道歉,但请您务必平息怒火,不要因为我们的冒犯伤害到您自己。如果有什么方法能让您息怒,我们都可以去做。” 第17章 “还算懂事。”她大概喝的确实有些过多了,到现在依然混混沌沌,本就无意跟这群人纠缠,听了他这番说辞,嗤笑着一摆手,“行了,知道你们是无心之失。” “感谢您的体谅。” 秦淮将长发捋到脑后,一绺长发自然地垂到胸前,带着点弧度在腰间晃动。她抱臂倚着门框,朝女孩的方向一抬下巴:“这孩子年纪还小,我留她一夜,你没意见吧?” 亚力士犹豫片刻:“这……” 秦淮秀眉一扬:“怎么,不行?” “实在不好意思。”亚力士犹豫着解释,“但这是陈先生要的人,我们实在……” “陈先生陈先生,又是陈先生。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像你的手下一样死板,只是留一个晚上而已。”秦淮抬手帮他整理好翻折的衣领,抬头时,眼角染上了一点笑意,“如果陈先生想要罚你……就向他报我的名字,嗯?” 亚力士低头看向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秦淮继续说:“陈先生不会迁怒于你们的。” 她的身份,圈子里的人心知肚明,可毕竟在明面上,她是秦夫人的义妹——他心想,至少陈先生对她的喜欢是真的。 “我向你保证。”秦淮接着说。 “那……感谢您的体谅。”这么想着,亚力士放下心,鞠了一躬,“晚安,小姐。” 第9章 交易 裙摆湿透了大半,女孩缩在茶几后小声啜泣,酒精让秦淮有些头痛。酒醒了几分后,她才发现客厅又被她搞得一团糟,她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在剧烈的头痛中保持了清醒。 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女孩已经不哭了,但依然只是蜷缩在茶几后,小脸埋在膝盖中,用一双哭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房间。秦淮抄着半湿的长发,再次点燃了一支烟,浓重的酒精味中,她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又推开了窗户。 随后她转身去开酒柜,随口问:“喝点什么?” 像是被她的声音吓到,女孩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哦,不好意思,我给忘了,你这个年纪还能喝什么。”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秦淮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折返回去接了杯温水。水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秦淮说:“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我不会伤害你。” “谢、谢谢小姐……” 女孩双手捧起水杯,秦淮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沉默地看她啜饮者杯中温水。 积攒的酒味被高层的晚风带走,沉重安静的空气在空旷的房间中蔓延开,秦淮看着她脸上泪痕,不由得有些出神。 女孩脸色苍白如纸,挂着将干未干的泪痕。但莫名其妙地,秦淮却看不清她的五官——恍惚间,女孩的脸换成了她最熟悉的样子,在哭喊,在挣扎…… 冷风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颤,她回过神来,女孩手中大半杯温水少了一半。秦淮面无表情地将烟头按向自己的大腿,在女孩小小的惊呼声中仰起头,缓缓舒出一口气。 不要回想,她在尖锐的疼痛中自言自语地重复说,不要回想。 “小、小姐……”女孩好像被她突然的自残吓到,战战兢兢地放下水杯,“谢、谢谢您救我。” “不用谢我。”秦淮摆了摆手,从茶几上下来,提起裙摆跪坐在她面前,使自己与她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然后问,“你叫什么?” “我叫爱丽丝。”女孩嘴唇嚅动,“爱丽丝·庞特。” “爱丽丝。”秦淮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你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你的家人呢?” 说到这里,女孩呆呆地蹲在原地,眼眶一红,再次抽泣了起来。 “我妈妈生病去世了,爸爸为了给她治病,欠了高利贷,”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几天前,他出门去筹钱,再也、再也没回来……那些人闯进我的家里,把我……把我……” 秦淮“啧”了一下,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放高利贷的地痞流氓拐走了孤苦无依的女孩,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轻轻捂住了女孩的嘴:“别说了。” 这点肢体接触仿佛打开了女孩安心的开关,她拽住秦淮的裙摆,痛哭起来。 “我可以尝试留你几天。”秦淮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这里无处可逃,无处可躲……但三天总可以做到,在我这里,你可以暂时好好休息。” 秦月姝不会同意现在对陈生动手,现阶段甚至不会忤逆他——她没有办法。 “求求小姐,我不想跟他们走……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再回去了!” 秦淮刚才习惯了翻涌不断的酒意,但女孩尖锐的哭求声让她头痛欲裂。她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扬声让女孩安静,女孩便瑟缩了一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却仍在不住地哽咽。 等到渐渐安静了,秦淮坐在地面上,尽量放轻了语气,问:“你信乌列教吗?” 女孩哽咽着摇了摇头。 “去过教堂吗?” 女孩点了点头。 “见到过乌列女神像吧?” “见、见过……” 秦淮眉心紧缩,似乎在认真讨论跟她这个问题:“你觉得我长得很像无所不能、普惠众生的乌列女神吗?” 她不是圣母,更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秦淮心知肚明,她的一切权力,来源于捧着她的这群人的“允许与施舍”。这不是惧怕,而是纵容,是最廉价不过的“宠爱”。 第18章 就像养宠物的人面对爱宠偶尔的张牙舞爪,会觉得可爱一样。 女孩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发出半个音节后才理解这话的意思,眼眶再次红了。“可是您刚刚从他们手里救了我……” “我暂时救下了你,你就觉得我手眼通天,你见过真正有权势的人吗?”秦淮自嘲地笑了一下,“刚刚亚力士那群人,你觉得他们背地里会怎么看我,像对待他们主人一样吗?那你就错了,我并没有让他们俯首称臣的权……” 说到这里,她倏地一顿——她想到了一个人,以那个人的权力,从官员手中救下一个女孩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那个人未必肯管这桩出力不讨好的善事。 一想到她,秦淮愈发感到头痛欲裂。女孩虽然对她的无力感一无所知,但从她的反应中预知了自己难以改变的命运,再次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秦淮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她掐着自己的指尖,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之中,耳畔回响着女孩抑制不住的哭声——她知道面前的小姐不喜欢哭声,所以用力把手臂压在嘴边,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吵闹。 乖巧得可怜。 秦淮看向了窗外的夜幕。 “别哭了。”她靠在酒柜前,随手取出一瓶烈酒启开,仰头灌了一口,在酒精的刺激下皱起眉头,“我可以试着帮你。” …… 走廊的浮雕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画面的中央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女人,被无数双粗粝的手捧着脚尖,那些手将她高高捧起,却又束缚住了她的脚腕,使得她全身都被黑暗所吞没,唯有高高举起的手触摸到了头顶的一缕光明。 这幅画并没有名字,作者也没有署名,单看笔触,也似乎并不是出自古今某位大师之手,可它毫无疑问是成功的——秦淮抬起手,想要触摸那一束看上去无比温暖的阳光,却只触碰到了一层冰冷的玻璃。 “秦小姐。” 她收回手,回头看了一眼,是伯特,他依然西装笔挺,弯腰向她鞠躬。 “艾唯小姐请您进去。” 秦淮一颔首:“好,谢谢。” “小姐,”爱丽丝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不然我还是、还是待在外面……” “没关系。”秦淮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转头问伯特,“艾唯小姐允许爱丽丝也跟进去吗?” “这取决于您的心意。” “好。”秦淮牵起爱丽丝的手,微笑说,“不用怕,我在这里。” 爱丽丝缩着肩膀,感激地点了点头。 艾唯在杰菲尔德庄园中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是秦淮被救那次住的房间所在——可她平日里很少住在这里,甚至也不在那栋房子里办公。那栋三层高的小楼中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可大多数时间都是被空置的。 她在书房办公,位于庄园中城堡的顶层。这里视野开阔,拉开窗帘,可以俯视整个庄园以及身后属于杰菲尔德家族的山与森林。秦淮推开门,偌大的书房中摆了几个书架,艾唯坐在红木书桌后,手中握着一只钢笔。她将黑发盘起,露出了纤细漂亮的脖颈,认真看着笔下的文件时,文静优雅,让人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声。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从秦淮身上滑到跟在身后的爱丽丝,问:“你什么时候找了一位小助理?” 就在几天前,她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且分开时并不算十分愉快——如果一定要在某天与她再见面,那么秦淮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但此刻她礼貌地向艾唯行礼,避开了她的提问:“上午好,艾唯小姐。” “实话说,你能来找我,真是令人惊喜。”艾唯放下手中的笔,朝一旁的沙发摊开手,“请坐。” “您书房外的那副画很有特点。”秦淮说,“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是个没有名气的小画家,有缘得到而已。”艾唯靠在椅子里,一挑眉,“秦小姐懂画?” “只会些表面上的东西。您知道,总有人喜欢谈论这个。” 艾唯笑了笑,不予置评。她注视着秦淮说:“你来找我,总不该是为了和我讨论画吧?我并不是你所说‘喜欢谈论这个’的那类人。” 她们两个寥寥几次见面,总是充满了虚与委蛇,突然要直白地交谈,秦淮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她握着爱丽丝的手,感觉到了女孩手心因紧张而出的冷汗,反而慢慢安定了下来。她直接地回应艾唯的视线,说:“我想请您帮帮这个孩子。” “哦?”艾唯似乎是起了兴趣,“她是谁?” “她叫爱丽丝,是个农民的女儿。昨天晚上从陈生房间里逃了出来。” 为了不让这个脆弱的孩子再次受惊,秦淮将事件的经过讲得掐头去尾,但艾唯听懂了,她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你是说,让我问陈生要出这个孩子。” “我想,您应该有这个权力。”秦淮等着她的下文。 除了爱丽丝紧张的呼吸,房间中没有第二道声音。对视的半分钟后,艾唯十指交叉,上半身略微向前倾:“我的确可以。但是你能给我什么?” 猜到她会这么说,秦淮抿了抿唇。 “我想做什么,确实还不至于被陈生那样的人左右,但他毕竟是现任医药部部长,而且就算没有中选区长,至少也会保留这个职位。而你知道,我的家族做些医药生意,虽然用不着巴结他,可对我来说,对这件事放任不管才是最划算的选择——现在来说说你,帮你这个忙,我能得到什么东西?” 第19章 手那端传来细细的颤抖,秦淮握紧了爱丽丝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随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你先出去一会,等一下我带你出去。” “可是……”爱丽丝迟疑着,摇了摇头,“不,您不需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我……” “没事,出去。” 艾唯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的交流,直到爱丽丝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书房,门关上后,秦淮垂头,缓缓深呼吸,抬头看向她:“这取决于您需要我做什么,小姐。” 艾唯用指节抵着下巴,看起来有些讶异:“什么都可以?” “……是的。” “哪怕我会随时要求你付出些什么——当然,这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你不能拒绝,这就相当于预知了一样珍贵且未知的东西,只是为了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孩。你确定吗?” 第10章 夜与光 “是的,我确定。” 书房的冷气开得并不是很足,秦淮将披肩脱下搭在一旁,内里连衣裙是高领,露出的短短一截脖颈上粘着几根汗湿的发丝。艾唯笑了一声,放松地靠回椅背上,看上去有些不解:“为了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也可以吗?” 秦淮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坚决,艾唯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我知道了。” 秦淮抬头看着她:“所以?” “所以,我会帮你这个忙。”艾唯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撑着她的椅背将她挡在椅子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至于回报,需要的时候我会去找你——记住,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之前的那个,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秦淮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胸口,仰头轻声说,“在这里。” 艾唯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低头看向她衣领包裹下的锁骨。那里应该有一个没来得及消退的痕迹,是她留下的。 “你已经打着我的旗号做了不少好事。”她给秦淮撩开那几根发丝,“你总是这样表里不一——当局者迷,秦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果这会是您感到困扰,我现在向您道歉。”秦淮将她的手按住,贴着自己的颈侧,直视她的眼睛,“我也要劝您小心。小心有朝一日用自己的傲慢害死自己。” 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交缠的气息紧张又暧昧。静谧的空气中,艾唯回握住了她的手,问:“今晚有安排吗?” “您问这个,是为了您索要的‘回报’吗?”秦淮反问道。 “不,是个更私人的问题。” “既然这样,我是可以拒绝的。”秦淮垂下眼,笑着摇了摇头,“陈生在卢港的这几天,每晚都有酒席,所以——我晚上会很忙。” “你今晚要去见陈生?”艾唯眉梢微挑,“他在我这里,可不是区长之位的最佳人选。” “您这话我听不懂。对选举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民心,难道不是吗?”秦淮顿了顿,语气染上了一丝讶异,“还是说,您这是在吃醋?” 艾唯笑了起来,她松开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后:“就当我是在吃醋吧。既然你晚上没有空,那我们回见。” 秦淮正要起身,艾唯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等一下。那个孩子叫——爱丽丝,对吗?” “是的,小姐。” “好。”艾唯微笑着点了点头,“请她进来。我又几句话,想单独与她谈谈。” …… “这幅画出自帝国有名的画家白玉,五十年前在卢港出生并长大,几年前回到家乡,将这幅画赠与教堂……” 教堂曲折的楼梯尽头悬挂着一幅画。它是一副乌列女神像。在金黄色的教堂之中,女神面带悲悯慈爱的笑容,低头看向她的子民,她沐浴在柔和的圣光之中,温和又美丽。 秦淮心不在焉地听着向导的介绍——午饭后,她陪同陈生与他的几个朋友参观当地的教堂。这些人似乎与她一样兴致缺缺,捐完款后的参观只是一个过场,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主场,只有夜里的酒席。 艾唯小姐解决问题的效率极高,午饭前伯特打电话告诉秦淮,爱丽丝已经自由了,从此陈生不会对她怎样,而且他看上去并没有丝毫不愉快——这桩交易顺利完成了一半,但关于想让她做些什么,艾唯只字未提。 这样的欠债是危险的,秦淮对此心知肚明,她却并没有感到后悔——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无外乎就是性命。 就算将它交给艾唯,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趟无聊的参观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回到西维特中定好的包厢里,一行人都有些疲惫。秦淮点了酒菜,乖顺地贴在陈生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对待陈生,直接将他推下政坛远不如控制住有用,等到榨干他剩余的价值,她们握在手上的把柄可以轻松让他滚蛋。 “秦小姐真是体贴。”陈生大笑着搂过她的肩膀,就着她的手喝光了那杯酒,招手叫来服务生,用几样不同的烈酒将她的酒杯倒满,“来,外面天气这么热,秦小姐陪着我,辛苦了。” “瞧您,能与您结缘,是我的荣幸。” 秦淮带着点笑意,朝他举起酒杯示意,然后面不改色地仰头灌了下去。 这些人喜欢向陪酒姑娘们灌酒,将各种烈酒混合在一起,猥琐地笑着,看她们无助呛咳的样子。就算是秦淮,第一口也险些没咽下去——冰凉的液体沿着食管流下,苦涩与辛辣紧随其后,从嘴唇一路烧到胃里。她在众人的哄笑与称赞声中向陈生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一咬舌尖,生生将几声呛咳吞了回去。 第20章 “秦小姐好酒量啊,我们简直要甘拜下风了!” 一个男人的起哄声中,坐在她左手边的陪酒女孩不忍心似地看了她一眼,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什么东西,秦淮垂眼看去,是小小一瓶解酒药——规律的作息对她们来说是奢望,常陪客人喝酒到半夜,解酒药的作用聊胜于无。 秦淮递给她一个微笑,将药瓶塞了回去。 这点酒精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微醺的状态会让她比平时放开许多。这里空间密闭,灯光昏暗暧昧,连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秦淮将领口拉下去一点,把长发披在身后。 陈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牵着她的手,关心地问:“秦小姐,觉得热的话,我们开一下窗户?” “您这么关心我呀?”秦淮笑盈盈地抽出手,转而挽住了他的胳膊,抬手去够就酒杯,“您要是觉得热,我再让他们拿些冰块来?” 陈生的手搭在她大腿上,不安分地来回滑动,可能是酒精的原因,秦淮比往常更加感到不自在——比起“不自在”,倒不如说是坐立难安,她敷衍地陪着笑脸,却感觉昏昏沉沉。 想明白了自己的古怪之处,秦淮一个激灵,但这种醒悟却过了很久才传递到她的大脑中。 “你……” 她知道了那种燥热感的来源,看懂了这群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被轻松按进了沙发里。 “你……”秦淮紧紧揪着胸前的布料,“你们给我下了什么……” “秦小姐是卢港一带有名的女神,平时受惯了追捧,不知道伺候人的功夫怎么样?”陈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堆着笑意,令人恶心,“这种药是真的难得,用在你身上,倒也物超所值了。” 他们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此起彼伏的笑声便回响在了包间里。秦淮痛苦地将自己蜷缩进沙发的角落,有人拉扯着她的衣领,她想踢开面前的人,却在药物的作用下提不起一丝力气。 ——记住你的痛苦,这是能让你重生的东西。 女人的低语声在她耳畔响起,秦淮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颤抖着咬紧自己的舌尖。 “我不要……” 他们没来得及脱下她的衣服,暗红的彩灯这时被一道亮光撕开,一个背着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靠近那边的男人认出了来人,足足愣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艾……艾唯小姐?” 包厢里围成一团的人齐齐愣了一下,陈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上前。艾唯目光扫过包厢中的人,短促地笑了一下:“几位兴致不错。” “您、您……您怎么、您怎么提前来了?”陈生错身挡住她的视线,抬手抹了抹额头,迎上来要与她握手,“这、这……” 艾唯随手将他拨到一边,抬腿朝秦淮的方向走去。 汗水浸透了秦淮红裙的前襟,她衣衫不整,仰面倒在沙发上,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上,望向她的目光麻木,染着几分空洞的笑意。有个喝到神志不清的男人在锲而不舍地试图解她的裙子,同伴拉扯他的袖口,他不耐烦地回过头,仰头看向身后女人的脸。 “陈先生,怎么又叫来一个美人?”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手伸向艾唯的脸,“你叫什么?怎么好像没见过……”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有血水在玻璃黑木茶几上蔓延开来。他的右手被一支餐刀钉在了桌面上,餐刀深深扎进了桌面中,穿透了三公分厚的木板——不断涌出的鲜血渗进裂缝,淅淅沥沥地滴落在茶几金黄色的底座上。 没人敢再说一个字,除了男人逐渐变得虚弱的惨叫和其余众人紧张的呼吸声,包厢里一片寂静。 “睁开眼,看着我。”艾唯松手,抬脚踩上刀柄,居高临下地俯视因疼痛而几乎昏厥的男人,后者没了反应,她便踩着刀柄缓缓搅拌了几圈。 银质的刀刃折射着包间中的裁缝,血肉被搅动出细微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空间中各位刺耳。直到他全身抽搐着,仍屈服于恐惧抬起头,艾唯稍稍用力向下一按:“我脾气还是太温和了,居然这个时候还能给你留下一个‘纪念品’——这只手以后就不要用了,给我好好记住今天的教训。” 她抬脚再次踩下,慢悠悠地抵着顶端磨蹭,直到一截刀柄也没入皮肉之中,男人趴在茶几上,气若游丝地呻/吟几声,没了声息。 “我要带她走,”艾唯一抬下巴示意沙发上的人,面无表情地瞥了陈生一眼,“你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艾唯将濒临昏迷的秦淮抱在怀里向外走,路过陈生时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便带了点笑意。 “好好享受今晚的时光,陈先生。” 第11章 一天一夜 那个深夜似乎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阴冷,黏稠的夜色从窗户涌进房间,从走廊的深处蔓延而来,直到半掩的房门口,明亮的冷光探出门缝,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秦淮小心翼翼地将画纸抱在怀里,半干的颜料弄脏了她的衣裳,她小跑着穿过走廊,在那一缕灯光前放慢了脚步,就听见房间中传出的交谈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客人吗? 她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了几步,透过门缝看见爸爸的背影,他看上去有些焦急,因为他着急的时候会肢体动作总是会更加丰富——对面的人被挡住,她看不请。 第21章 “当啷”一声响,房间里安静了。 “我给过您机会了,秦先生。” 是个女人的声音,秦淮好奇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探了探头,心想。 “不……不,夫人,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但是请您原谅我……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淮愣了愣:爸爸在说什么? 她的爸爸是维什特尔区的区长——区长,秦淮的脑海中,关于这个词语的概念并不多,也并不理解是什么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的家中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工作。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几分忐忑。秦淮忍不住向前挪动,扒着墙壁,听见爸爸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那个女人却不为所动,她从沙发上起身,将一摞纸张一样的东西留在茶几上。 透过缝隙,秦淮看见了她的淡青色裙摆,随着缓慢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在小腿肚处摇晃。 “您保重。” “不!不,秦夫人,夫人——” 秦淮一愣。 高跟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那女人已经接近大门了,可她的脚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黏在了原地,秦淮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正在这一瞬间,一只大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秦淮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便被拽进拐角处的黑暗中。 厚重的红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女人背对着房间中的光亮,目光看向走廊深处。 “秦先生,今天怎么没见到您的女儿?” “……我的妻子送她去格林沃利纳市,她在皇家艺术学院读书。” “可惜了。”女人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惋惜的微笑,“再见,秦先生。”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楼下传来管家的送客声,汽车的引擎声远去后,他的肩膀一点一点地松垮下来,像是在短短几秒间被人抽去了筋骨,甚至无法直立,他直到搀着墙壁,留给秦淮一个前所未有的颓唐背影。 那张画在方才的扭动中被揉成一团,掉在墙根处,助理松开按住她的手,秦淮停止了挣扎,犹豫着上前,轻轻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角:“……爸爸?” “我的女儿……”男人背对着她,握住她的手在颤抖,“爸爸对不起你。” 秦淮看不见他的脸。 “为什么?” “把小姐送走吧,”男人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她活下来的方法了。” 秦淮用尽所有力气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束冰冷的光,想要抓住男人的衣角——可她的指尖抵着沙发布质徒劳地滑过,通红的皮肤随着身体起伏摩擦在细腻的纹理上,在表面洇开浅浅一道水渍。 “他们给你用了多少?” “放开我……” 她嘴上说着放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贴上去,艾唯微凉的体温是她此刻所有渴望的来源,她迎合着,依附着,在本能的驱使下汲取令她欢愉的温度。 高热让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睫毛不住地颤抖,生理泪水随着不安的扭动滑落,从额头滴在在沙发的扶手上。艾唯并不在意她的挣扎,撩开她汗湿的长发,细密的吻从颈侧向下,到肩窝,到脊背,到腰侧。 “看着我,”艾唯俯身扣住她的后脑,用唇描摹她湿润的睫毛,“秦淮,看着我。” 她身上的独特的香气从细细密密地包裹上来,每个吻都极尽温柔,与动作不同,秦淮没有办法回应她的要求,只能无意识地呜咽出声——痛苦与欢愉无法分割,却能强硬地将她的大脑与身体一分为二,一部分在混沌的思绪中漂浮,一部分在快感中沉没…… “能站起来吗?” 艾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随手脱下上衣扔在了地上。 秦淮倒在沙发上,脖颈无力地垂着。她没有应答,目光缥缈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没有焦点,无处着落。 没有听见应答,艾唯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身去开玄关的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开灯。” 艾唯笑了笑,依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拉开了窗帘,月光便穿过落地窗,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今夜是个晴天,月明星稀。五十层高楼上的月光如水,仿佛触手可得,斜斜地照在她身上,留下一抹明亮的白色。 月色冰凉,落在身上却像是热的。秦淮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紧紧抓住了沙发的边角。 “艾唯。” “嗯?” “我很热。” 一杯水递到她唇边,冰凉的液体从舌尖流入喉管,落进胃里,仿佛也带走了一部分燥热。艾唯拇指揩去她唇边的水渍,她张开嘴,嘴唇开合,舌尖抵着指腹,搅弄出细微的声响。 “还清醒吗?”艾唯低声问。 “嗯……” “我似乎又帮了你一次。”她问,“你又要怎么谢我?” “这不算帮我。”秦淮半湿的睫毛一垂,无意识泛起水光的眸子便被盖笼入阴影中,显出几分幻觉似的凄凉,“……那是我的工作。” 艾唯嘴角微微一颤,不说话了。 “骗你的,我还算‘幸运’,可能我的老板觉得我有别的用途吧。”秦淮低头,笑得肩膀乱颤,“看不出来,艾唯小姐竟然这么天真。” “我应该恭喜你吗?” 第22章 短暂的沉默之中,古怪的热度似乎又卷土重来。艾唯将她的难耐尽收眼底,转身从茶几下的抽屉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她单手将秦淮揽在怀里,用牙齿咬开瓶盖。 怀里的人在药物的作用下轻颤,艾唯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一粒胶囊被喂到了嘴里,秦淮半睁开眼,在唇齿纠缠之间毫无防备地将胶囊咽下。 “这是……什么?” “解药。这种宴席上每个人都的目的都是寻欢作乐,药与解药,每个客人都有许多。”艾唯稍微与她分开一些,“你说那是你的工作,但是你忘了,今晚我原本也会出现——我本来与他们就是一伙的。” 她的笑意并没有蔓延至眼睛里,两相结合,显出一丝讥讽。气息在毫厘之间流淌,秦淮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是吗?” “不如,你自己来分辨。” 她搂着艾唯的脖子,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感觉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接着身后贴上了某个冰凉的东西。秦淮迟钝的神经反应了片刻,向后偏头,看清了身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与璀璨的灯火——她一僵,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动。”艾唯将她的双手举起按在玻璃上,另一只手轻轻叩响了玻璃表面,“卢港最昂贵的酒店之一,据说每扇窗户都选用最优质的玻璃,哪怕是防弹也不在话下。虽然对此存疑,但我今天并不希望会发生点什么推翻这个说法的意外。” “不要……” 汗湿的皮肤与光滑的玻璃摩擦发出的声响并不让人愉快,艾唯便用腿卡在她两腿中间,更加牢固地禁锢住她的动作,牙尖抵着她的锁骨,口中溢出两声含混的笑:“怕被人看见?” 这点微不足道的痛觉并不让她难受,秦淮难耐地仰起脖子。 “放松一点,我在这里。”艾唯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轻轻地抚摸,“我在这里……你就是安全的。” …… 完全清醒时已是傍晚,卧室的遮光帘紧闭,整个房间宛如黑夜。她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酸软无比,肢体沉重如同灌铅,就像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宿醉。 秦淮伸手在床头柜上探了几次也没摸到烟盒,她眉心紧蹙,起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搀扶着墙壁缓慢地向外挪,第一反应是去开酒柜——可打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布局,她不由得一怔。 “清醒了?”沙发上的人在看一打文件,面前摆着温水,分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过来。” 这一天一夜荒唐的记忆缓缓回笼,秦淮扶着额头沉默片刻,依言走了过去。 她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但艾唯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示意自己身边:“来这里。” 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片刻,秦淮起身坐了过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洗澡换的衣服,或许是凌晨,或许是早上——窗帘一拉,密闭的空间昏暗暧昧,弥漫着湿润的香气,没有人会记得这个。艾唯屈起手指,指节刮过她锁骨处的齿痕,然后向上,撩开她散乱的长发。 “你完全没必要将我带过来。”秦淮说。 “不。”艾唯说,“我收到你的‘投名状’了。” 秦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是吗?” “在某些方面,你大可以同样相信我。”艾唯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也没有别的路了,不是么?” 秦淮眉尖一动。 “我给你准备了三份礼物。”艾唯眼眸中满盛着深情,在从落地窗投入的光下,显出意味深长的透蓝色,她指尖抵着嘴唇,微笑道,“你会喜欢的。” 这时,边柜上的电话响了。秦淮看了她一眼,得到后者的允许,接起了电话。 “喂?” “小姐,有急事。”电话那边显得有些焦急,“陈生死了。” 第12章 三份礼物 如果说这是艾唯口中所说的“礼物”之一,那么不出意外,这三份礼物叠加在一起的效果会把秦淮害得很惨。 陈生的确死了,但究竟是死于谋杀还是意外还没有定论,警方给的说法是死于“滥用药物”,通俗来说,就是吸/毒过量。这个消息并不光彩,所以没有对外公开,因为身为医药部部长,他这种死法实在是太过于讽刺。 可他的死让秦淮陷入了尴尬境地。原本在秦月姝的设计之下,陈生会在不知不觉间染上毒瘾。给他用的是尚未在市面上流通的新玩意,其中的化学物质来自一种没有完全投入使用的新型药物,经过多次提纯,成品呈现出纯净的天蓝色,被称为“蓝翼天使”。如果持续使用,它的副作用并不明显,如同温水煮青蛙——当使用者开始感觉到痛苦时,往往已经离不开它了。 秦月姝当然不会想现在要陈生的命,他如果安稳留在医药部,对杰菲尔德家也会有所牵制。控制陈生这件事自然秦淮的工作,可他却在秦淮这里死了,而且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挂掉电话,秦淮垂头半晌,哑声问:“这是‘礼物’之一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艾唯油盐不进,抬手将松散的额发向后拨,“我也算是这个国家‘管理者’,公然视帝国法律于不顾,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她略微向前倾,优哉游哉地说:“再说……我昨晚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我做了什么,你很清楚,不是吗?” 第23章 “你的确一直和我在一起。”秦淮并不理会这句避重就轻的挑逗,她放下手中的听筒,侧过头直视艾唯的眼睛,“但是艾唯小姐,你应该很明白吧,在这世上,钱几乎可以解决一切难事。如果钱解决不了,那就再加上一点权力,很巧合的是,你并不很缺这个——你不喜欢你的家族和姓氏,可你没有在享受着这些吗?” 艾唯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想让陈生活着?” 这显然实在转移话题,但秦淮平静地回答:“我要他死,但并不是现在。” “可是很显然,有人希望他现在死。”艾唯用手指抵着唇角,“秦淮,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办事。” 秦淮眉心一皱,刚要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艾唯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爱丽丝……你干了什么?” “只是做了一件善事。”面对她的质问,艾唯不以为意。她的声音落下,每个字都让秦淮的脸色苍白一分:“她在你的房间,如果你现在过去,可以见她一面。” …… 秦淮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锁,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径直推开门—— 她踉跄着扑进去,然后一怔。 秦淮已经忘了上次自己准时在睡觉的时间点回到房间是猴年马月了,她通常只能在白天回房休息,因此窗帘常年是拉上的。窗帘遮光性极强,因此这里经年累月被黑暗所淹没,她每次都是身心俱疲地回到这里,然后倒在地毯上,倒在沙发上,醉倒每一个在阳光无法到达的角落——现在窗帘大开,橙红色的余晖在地板上投下天空的影子,装点了这个熟悉的房间,却使得一切陡然陌生起来。 见她进门,沙发上的女孩马上站起身。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合身的裙子穿在她身上,使得她整个人改头换面,立刻鲜活了起来,与那个畏缩颤抖的小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但一看到秦淮,她有些拘谨地将手垂在身前,那种熟悉感立刻又回来了。 “小姐……您回来了。” “你没事吧?”秦淮将她揽在怀里,紧张地问,“有伤到哪里吗?” 伯特说,离开庄园后,她主动找到了陈生的人,重新被关进了他的房间,她在陈生那里留了一夜,将一支针管扎进了他的静脉。 秦淮把她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除了那之前留下的痕迹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她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一些,仍不放心:“他们对你怎样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遍?” “您是这里最关心我的人了。”爱丽丝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 秦淮的肩膀渐渐松弛了下来。 她在爱丽丝这个年纪,在做什么呢——这个孩子才十五岁,正该是在上学的年级。她该读书,该与朋友们在放学路上欢笑打闹,该逐渐见识到这世间的开阔与美好——秦淮恍惚了一下,注视着面前女孩的眼睛,像是穿过长久的时间,与记忆中模糊的倒影对视。 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暴露了她的茫然与无措,她还这么小。 “你记着,爱丽丝,你记着,”秦淮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爱丽丝的脸,“你要活下去,就不要忘记恨,可如果要像人一样活下去,就一定不要忘记爱。 “小姐!”爱丽丝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安,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就像之前每一次害怕时一样,“我害怕……” 大开的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伯特背对着房间给她们留出空间:“秦小姐,庞特小姐该离开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算什么失去,不算什么污点,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秦淮没有理会他的话,轻轻抚摸着爱丽丝的头发,她的手在颤抖,只能极力抑制着,一下一下地滑过发梢,最后搂紧了爱丽丝的肩膀,低声说,“你这么年轻,这么年轻……不要害怕,也不要麻木。” 陈生的死疑点重重,对外会作为一桩丑闻被掩盖,可对内却并不会这样草草了事,他们当然不敢向艾唯讨要说法,却有数不清的手段可以拿来对付一个毫无背景的孩子,只有艾唯提供的保护,才能保障爱丽丝的安全——酒店并不安全,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姐,没有多少时间了。”伯特再次提醒说。 秦淮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你该走了。” 爱丽丝深知自己的处境,可情况紧急,她依然泪眼滂沱,伏在秦淮的肩头呜呜地哭着:“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 “你已经报答过我了。”秦淮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好活下去。” 她起身,看着爱丽丝在女仆的簇拥之下快速地乔装打扮,艾唯安排的人扮作酒店的服务生,领着她从员工通道下楼 “谢谢您,小姐。”她在门口,对沐浴在余晖中的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五秒钟仿佛比任何时光都要漫长,她收回目光中的恋恋不舍,转过身,留给金碧辉煌的西维特酒店一个毅然的背影。 ——自此,爱丽丝·庞特会离开这个让她噩梦缠身的源头地,换一个人生,没有过往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抹夕阳被地平线吞没,秦淮缓慢地挪到茶几后,弯腰扶着玻璃茶几镶金的边缘,栽进了沙发里。 第24章 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伯特将什么东西摊开放在她面前。 “庞特小姐会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生活。艾唯小姐会以家族的名义出具一封推荐信,将她送至首都的梅斯特公学读书,并承担她毕业前的一切费用,包括学费与食宿费。”伯特将手中的文件展示在她的面前,这是一封正式的手写推荐信,印了家徽纹样,落款是一串潇洒的字迹:艾唯·杰菲尔德。 “推荐信会由艾唯小姐亲手递交到梅斯特公学校长,安全性方面,您可以完全放心。” 艾唯用自己不喜欢的姓氏,再加上陈生的死,送了她第一份“礼物”。接触的这些天,艾唯或许已经摸透了她的一切,可说到艾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发现自己大概从未看清过。 长久的沉默中,秦淮将脸埋在手心,从零乱的发丝间,看见了茶几上的东西——一个烫金蜡封的丝绒信封,与一串黄铜色的钥匙。 她伸手拨弄着那串钥匙,上面穿了一个小小的铭牌:庄园大道24号。 艾唯竟然送了她……一栋房子? “你们小姐这是想做什么?”她笑了一下,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金屋藏娇吗?” “是向您展示诚意。”伯特回答。 秦淮觉得好笑:“艾唯是觉得,我是主动选择住在这个地方的。” “这方面,您同样可以放心。” “说真的,她是有救风尘的癖好吗?”秦淮真诚地问。 看着伯特明显噎了一下无言以对的表情,她终于感到心情舒畅了一些,单手弹了弹烟灰,将那个丝绒信封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让你们小姐自己来跟我说吧——这个,又是什么?” “是首都社交季的邀请函。”伯特说,“艾唯小姐希望您作为她的女伴,与她一同前往格林沃利纳城,出席受封仪式与社交季的活动。” 第13章 合作愉快 次日,新任医药部长上位,将于次日举行就任发布会——秦淮是在秦月姝的门前从助理口中听说的这一消息。 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想必是艾唯的早有准备,新任旧任无缝衔接,人选一定也是很早就决定了,只等待陈生的死这个契机。秦淮不得不承认,因为她的善心与大意,这一次,她被艾唯利用得十分彻底。 女仆照例给她开了大门,秦淮提起一口气,踏进房间时脚步沉重。不出意外,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一场质问。 那尊神女像早就不见了踪影,秦月姝在看书,手边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听见秦淮的脚步声,她并没有抬起头,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前几天救了个小东西?” 秦淮抿了抿唇:“是。” “她很可怜吧?” 秦淮默然不语。 “你长大了。”秦月姝放下手中的东西,温声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起身朝自己走来,秦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小腿贴着沙发边缘,秦月姝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瞧,你见到我,还会害怕,是吗?看来你并没有忘记。为什么不回答?” “我……”秦淮低下头,嘴唇嚅动,“我没有忘记。” “既然没有忘记,你知道我那样费力救了你,又把你养大,怎么还会想着要忤逆我呢?”秦月姝伸出手抓住她的长发,迫使她面向自己,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觉得她很可怜,就像曾经的你?你觉得,只要你救了她,她就可以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活着,是吗?” 秦淮被迫仰起头,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没有……” “没有?”秦月姝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的微笑像面具一样常年戴在脸上,以至于用胁迫的语气说出的话也沾着笑意,“我以为,你长大以后,至少不会再有‘想过普通人的神火’这种愚蠢的想法了——看来是我没有教育好你。” 她将手向后一扯,秦淮被她甩在沙发上,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秦月姝绕到沙发前坐下,撑着额头倚在靠背上:“既然你还没有明白,那我们就再来算一笔账吧。” “你的酒店房间,你的车,你喝的酒,你抽的烟,你身上的衣服,你花的每一分钱……这些哪一样是真正出自你?”数到这里,秦月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现在富裕体面的生活是谁给你的?我可怜的阿淮,你真的有逃出去,过你所谓‘普通人生活’的资格吗?”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秦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 “不,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秦月姝的眼中满是同情,“你以为你原本的所谓幸福是理所应当的吗?你那甜蜜的童年生活,脚下垫着的是被你父亲所害的那些人的尸体。 “你的家族为虎作伥,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每说一个字,面前的人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面无血色——秦月姝看着她发颤的嘴唇,脸上泛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承认吧,我的孩子,”她将秦淮按在怀里,怜惜地抚摸她的长发,低声耳语,“这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容得下你。” 怀里的人没有再说话,留给偌大的房子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颤抖的呼吸声格外明显,与钟表的滴答声掺杂在一起,过了很久,才渐渐归于平静。 第25章 “……艾唯给了我这个。”良久,秦淮低声说。 她伸手打开提包,露出了钥匙与那封邀请函。秦月姝的目光从钥匙上掠过,仔细端详着那个黑色的丝绒信封,随后放开秦淮,将它打开仔细看了看内容——然而在她身后,秦淮却不复方才的慌乱恐惧,她将秦月姝一瞬间的惊讶与思忖尽收眼底,目光阴沉又平静。 “看来,艾唯小姐很喜欢你。”秦月姝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将邀请函装好,递到身后安静苍白的秦淮手中,微笑着说,“去吧,好好表现。或许,多一条路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喜欢。” …… 朗姆街与街前大道的分割处,像一堵无形的墙壁,将这个富饶美丽的城区一分为二——踏出常年不见日光的深巷,秦淮被下午的骄阳刺痛了双眼,她垂下眼帘,看着停在面前的汽车,忽然生出一股浓重的倦意。 这一次,艾唯派了伯特来接她搬去新房子里。这位伯特先生她见过许多次,他就好像是跟在艾唯身边的一个幽灵,无声无息,从来没有多余的言语。秦淮曾以为她是杰菲尔德庄园的管家,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更像是艾唯的私人助理。 艾唯的本意大概是派人帮她收拾行李,可秦淮并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正如秦月姝所说,自己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来自她的供养——她孑然一身,所用的一切都是负债,这让她像个被养在华丽笼子中的金丝雀,从一个人的手里,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这栋房子离庄园很近,坐落在一片安静的花园别墅区,可相邻的几栋房子都是空置的。伯特说,艾唯为了让她安心休息,特意买下了周围的房子,避免有人打扰了她的清静。 “艾唯小姐已经准备好了您的一切用品。”伯特说,“希望您能好好休息。” 秦淮听完,微笑着说“艾唯小姐有心了”——事实上,这并非什么惊喜。对你有所图谋的人总是不吝将自己的付出告知于你,甚至还会夸大其词,他们需要让你产生“亏欠感”,往往也会因此暴露自己的真正用意。 她下车,推开花园外的那扇铁门,踩在石板路上,心里算着在西区买一排这样的房子需要花多少钱,感慨于杰菲尔德家族雄厚的财力,余光不经意间向周围打量——这附近有人在盯着她。 是艾唯的人吗? 哪怕她如今孤身一人,这位小姐依然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心。秦淮只是觉得可笑,她取出钥匙开门,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艾唯。 秦淮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只是来看看。”艾唯坦然地回答,“我希望你能在这里好好休息。” “送我礼物的人,往往都对我有所期待。”秦淮平静地与她对视,随手扔掉提包,将披肩扔在地上,露出吊带裙下白皙细嫩的肩颈,缓缓朝她走去,“你呢,小姐?” 艾唯怔愣片刻,安静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时,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犹如旋涡,具有使人深陷其中的魔力。秦淮在沙发前驻足,在她裙摆垂下的地方,提裙坐了下去。 “我么,期待的事很多。”艾唯指尖绕着她的发梢,让那一缕青丝从指缝间慢慢滑落下去,“你欠了我很多东西,总要慢慢还,不是吗?” 二人目光相接,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秦淮微微偏头,放任蔓延开来的暧昧气息,捧起她的脸与她鼻尖相抵:“如果可以,我希望从现在开始还起。” 艾唯靠在沙发里,单手搭在靠背上,仰头接受了这个渐渐深入的吻。安静空旷的房子里充斥着纠缠不清的喘/息,她的手扶着秦淮的颈侧,一寸一寸地上移,从下颌,到侧脸,到耳垂——钻石打造的耳坠质地冰凉坚硬,她指腹稍稍用力,故意用钻石贴着耳垂摩擦,意料之中地,感受到了秦淮下意识的颤抖与加重的呼吸。 秦淮报复一般咬了她的下唇,艾唯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取下了她的耳扣,将她稍稍推开一些,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倾身上前,吻了一下她的耳廓。 “不……”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声,因为艾唯扣着后脑将她按在肩头,用牙齿取下了那枚耳环。她将小小的坠子扔在地上,抬脚踩下,听见了细微的“咔吧”声——钻石完好无损,她碾碎了藏在底座中那枚小小的窃听器。 “可以了。”艾唯松开她,笑道。 刚才的亲吻让秦淮面色微红,她翻身起来,抬手摩挲着自己的耳坠——艾唯这人的恶趣味简直一言难尽。 “只是一个玩笑,用不着让我见血吧?”艾唯碰了碰自己被咬疼的下唇,果然沾到了一点血迹。 “是的,我只是想谢谢您的好意。”秦淮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艾唯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指,调侃说:“你好像一个被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想要见你一面首先需要避开你那控制欲强到离谱的母亲,而这简直难若登天。” 对此,秦淮置之一笑。 “就算你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我也会去找你。”她凝视着艾唯的眼睛,说。 艾唯撑着下巴:“所以,你的答复是?” “我不在乎你是否利用了我,因为合作本身就是提供给对方自己的利用价值,这不算亏。换做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秦淮停顿片刻,“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一定要从你这里得到答复。” 第26章 “你说。” “爱丽丝·庞特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对吗?” “当然。”艾唯回答完,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这么问的原因——她看着秦淮紧张的神情,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我理解你的怀疑,所以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你随时可以去首都看望她,随便你问些什么,她如果说谎,你应该能轻易拆穿一个孩子的谎言。可是秦淮,你就只是想问我这个?” “是的,如你所见,除此之外,我别无牵挂。”秦淮垂下眼帘,“我看起来是孤身一人,艾唯小姐,可我甚至从未拥有过我自己。” 艾唯牵起她的手:“但你现在不是了。” “我希望如此。”秦淮莞尔一笑,“合作愉快,艾唯小姐。” 第14章 上位者与蝼蚁 秦淮的生物钟并不适应规律生活,晚上十点,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睁眼盯着吊顶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纹,直到大脑昏昏沉沉,可闭上眼,又感觉心跳飞快。她想到了被自己损坏的窃听器,忽然没来由地感到烦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需要安眠药,或者来些酒也可以,必须要用些法子让思绪平静下来——艾唯这个不喝酒的人不明白酒精对她的意义,当然也不会贴心到为她准备。秦淮眼眶周围隐隐作痛,仅存的一点困意也因此消散,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想起刚来这里时发现一楼有个酒柜,于是决定下去碰碰运气。 这栋房子并不算大,它是一幢带阁楼的三层小楼,主卧所在的二楼有个开阔的露台,站在栏杆处,伸手可以穿过透亮的月光触碰到花园中果树的枝叶,是个透气散心的好去处。可秦淮并不想散心,所以哪怕看到了露台上站着一个人,她也并没有理会。 “这里并没有酒,”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身后的人开口,声音染着深夜的凉意,“如果你很需要,我可以让伯特现在去买给你。” “算了,不用麻烦伯特先生。”秦淮停驻两秒,转身朝露台走去。 下午,艾唯离开了一趟,秦淮以为她会就这样回到庄园,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打招呼就闯了进来。显然,她认为拥有这栋房子的钥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此刻,她就在露台的栅栏旁,看上去就像在发呆。她身姿笔挺优雅,不开口说话时,像极了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画作——恍惚之间,秦淮注视着那张造物主精雕细琢的杰作般的脸,心想,她无比适合被永远留在画里。 艾唯并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也没有换下中午那身衣服,身上却带回了淡淡的香味——这是政务厅附近的一家高级会所常用的香氛,像茉莉花与绿茶混合的香味,香气清郁,并不难闻。 几天前被她扎穿手掌的男人是市长特助,据说那位没有眼力见的倒霉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除了落下了残疾,似乎还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艾唯小姐办事滴水不漏,“周到细致”地送上了自己精挑细选的新任特助,想来她下午正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新鲜空气似乎让秦淮稍微平静了一些,她顺着艾唯的视线看向花园,这里一直有园丁打理,盛夏已过,花圃中的玫瑰花期将尽,但月季仍在盛开,夜风渡来幽香,静谧宜人。 这里没有吵闹的音乐声与哄笑声,没有令人眩晕的烟酒气,安静得像个梦境。 “艾唯小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秦淮问。 艾唯并没有否认:“我的烦心事,大多在出现后不久就会得到解决。” 她拇指拨弄着小指上的戒指,这是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像是沉思时的一个习惯。这双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做任何事都具有极佳的观赏性——她皮肤白皙,杰菲尔德家主的蓝宝石戒指或许很衬她。 这么想着,秦淮问:“你想继承爵位?” “爵位?”艾唯意味不明地一笑,随后坦白说,“我不想。”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秦淮不由得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来又觉得十分合理,“的确,我想,取得继承权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 “的确不难,可我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去为自己争取一项责任?”艾唯耸了耸肩,“伯爵的头衔,会给现在的我带来什么好处?它给德文带来了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明白。” 秦淮听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她的意思,甚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你怕死?” “只是不愿意被身份所束缚。如果真像你所说,我怕死,那我现在就不会像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了。”艾唯面向花园,看向某一处院落,“凡是迷人的东西,总是伴随着危险,我喜欢这样的风险——那栋房子里,有人在看着你。看来,你的姐姐并不放心你‘夜不归宿’。” 秦淮一挑眉:“原来那不是你派来的人?”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艾唯脸上委屈的神色并不逼真。 这位小姐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大概并不仅仅因为身居高位。若说她虚伪,她甚至连假装都懒得认真,若说她强势,她又将威逼胁迫隐藏在欺骗性极强的外表之下。此刻秦淮就在她身边,被那双动人的蓝眼睛凝视着,她却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以身涉险,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对任何人保持怀疑。”秦淮偏过头,说。 第27章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楼下的伯特很快接起了电话,随后,上楼的脚步声响起,伯特拿着听筒,递到秦淮面前:“秦小姐,秦夫人说,有客人点名要见您,让您在一小时以内到夜莺会所。” 秦淮脸上的笑意一僵。 “……我知道了。” “您要亲自与秦夫人交谈吗?” “不需要。”她目光显而易见地黯淡了下去,“……我会去的。”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出面解决。”艾唯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问,“你需要吗?” 如果她真心想要帮忙,大可以直接接过电话,而不是假惺惺地征求意见——秦淮勉强提了提嘴角:“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的价值所在,小姐,不去交际的‘交际花’毫无价值。” 显然是被她拆穿了心思,艾唯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了。” “我要去准备一下,晚安,艾唯小姐。” 她目送秦淮离开,直到那背影与房间中暖黄的灯光一道,隐匿在房门之内。 “晚安,秦淮。”她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 一定要她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去见的客人,多半身份特殊。秦淮在车上对着镜子涂口红,从秦月姝派来的司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是海登市长——林顿·海登先生的父亲,他在任三年,在领主、商界与黑帮之间牵线搭桥,左右逢源,是个圆滑老道的“人才”,正如日中天,与他风流纨绔的儿子一样,是夜莺的常客。今天他大概是在工作上受了气,因为陪酒姑娘的一点小错误大发脾气,指名道姓地要叫秦淮立刻过来。 听说他“在工作上吃了瘪”,秦淮心里觉得好笑。多半正是因为艾唯干的好事,作为上位者,处于卢港的权力之巅,她从来不在乎是否与人结怨,也有一万种方法让海登这老东西吃瘪。 汽车停在会所正门的广场上,秦淮将口红与化妆镜收进包里,她今天没带解酒药,但那玩意作用聊胜于无——她拉下一字肩的领口,将卷曲的长发向脑后抄,再次抬起头,红唇一扬,又成了那个柔媚明艳的“秦淮”。 碍于身份,海登市长不会大张旗鼓地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他低调地来,每次都要尽兴,所以会叫来一帮小姐少爷作陪,包厢里乌泱泱一群花红柳绿。包厢中扑面而来的烟味让秦淮狠狠呛了一口,她低头吞下一声咳嗽,看见了上首沙发上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她立刻察觉到包厢里的气氛有些不寻常。海登市长左右各搂着一个姑娘,面前的几人簇拥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她坐在海登面前的茶几上,仰头灌下一杯酒,他们哄笑着,将她的酒杯填满,在她的呛咳声中拍手起哄,再次为她倒满烈酒。 女孩脸色通红,试图推开酒杯,口中求饶的话已经含混不清,周围的男男女女几乎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见状无不于心不忍,海登不悦地皱起眉,命人撬开她的嘴将酒灌下去——秦淮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醉到神志不清的女孩挡在身后,伸手接过了酒杯。 “秦小姐。”海登向后一仰,身边的陪酒女起身退下,为她让出座位,秦淮自然地坐了下去,有意无意地贴近他的手臂,目光示意服务生把醉酒的女孩带走。海登一抬手:“等等。” “瞧您,和我在一起,还要这么多人做什么。该不会是因为我来晚了,您在和我赌气吧?”秦淮喝下了那杯透明的烈酒,嗔怪道,“您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白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像话。” 海登抬起肥硕的下巴:“她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把茶水洒在我身上,你说说该怎么罚?” “也敢”——看来艾唯是今天是这么干的。 秦淮险些当着他的面笑出声来,用一杯酒压下了这点笑意,向他赔罪说:“瞧她的样子,估计好多天都不能工作了,不如等她清醒过来,我带她亲自向您赔罪,或者我替她向您赔礼,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女孩被两个同伴左右架住,意识不清地喃喃自语着,捂住嘴止住呛咳与呕吐,海登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行——看在你的面子上。” 秦淮暗暗松了口气。两个人将女孩搀扶出包间, “你替她赔礼,也是一样的。”海登搂着她的肩膀,叫挥手叫来了服务生。服务生将托盘中各类烈酒一字排开,一瓶一瓶地启开,海登的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肩头滑动,哼笑说:“我听说,你最近和艾唯走得很近。” 秦淮一僵,赔笑道:“您这是哪的话……” “看来,你与她是关系匪浅啊。”海登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喷洒出的酒气倾轧而下,带着阴冷的狞笑,“看来,我以后说不定也要借秦小姐的光了。” 不等秦淮仰起头,冰凉的酒液已经顺着她的唇缝灌了进去。她推拒着送到面前的手,被迫地吞咽之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秦月姝——她哪怕不用出面,也无时不刻不在展示自己的控制力,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秦淮,如果她想逃,自己甚至不用出手,也有无数种方法将她碾死,就像碾死一只蝼蚁。 第15章 血 火光给她苍白的脸染上了一点红色,秦淮的手有些颤抖,打火机不等凑过来又熄灭,反复几次,也没能点燃手边的烟。有脚步声停在她身畔,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打火机。 第28章 “咔哒”一声响,火苗将卫生间中的黑暗撕开一条豁口,随后那个人去开了灯,丝丝白烟在洗手台前蔓延。 “嘿,你感觉还好吗?” “是你。”秦淮双手撑着洗手台的大理石边缘,那一桌各式各样的烈酒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里,酒量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不得已从包厢中出来。她刚刚吐过,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便拿开烟清了清嗓子,问:“做什么?” “你似乎没吃东西,所以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是那位名叫莫莉的红发陪酒女,她变戏法一样从紧绷在身上的连衣裙中掏出一个面包,递到秦淮面前。秦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接。 理解她的戒备,莫莉伸手撕开包装袋,掰了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解释说:“丽莎——就是那个把热茶撒到海登身上的女孩——我想替她谢谢你。” 秦淮笑了一声,笑声中情绪难辨:“谢我?” “没错,她是我女朋友,她刚刚因为酒精中毒被送去了医院。”莫莉把面包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继续解释,“还好情况并不是十分危险,可再喝一些就说不准了。你知道,海登那老家伙脾气很怪,生起气来折磨人的花样实在是多,如果不是你,丽莎现在恐怕……” 秦淮头疼得厉害,莫莉喋喋不休的抱怨传到她耳边只剩下轰鸣声,卷着胃部传来的阵阵刺痛——海登还在包厢里等她回去,今晚不知道还要喝多少,她知道或许自己现在最好是吃些东西,可就算这样她也丝毫提不起食欲。她用烟压下干呕,烦躁地开口打断了莫莉的废话:“所以秦月姝让你来跟我说什么?” 陡然被拆穿,莫莉安静了几秒。这几秒钟的寂静后,她回答:“夫人说,让你暂时忍耐一下——你不要误会,面包可不是她让我送过来的——她是要让你伺机而动,不要再意气用事,毕竟……” “这是你自己概括的吧?”秦淮嗤笑一声,“我要听她的原话。” 莫莉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时间看起来十分尴尬,迟疑片刻后,她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她说让你不要叛逆。” “‘叛逆’?”秦淮重复了这两个字,嘴里的烟落进了洁白的洗手台里,烟灰掉落,留下一抹灰黑色的痕迹。她紧紧盯着那块黏在内壁的污渍,撑着边缘的手指骨节发白,肩头从颤抖到耸动——她低垂着头,笑了起来。 对一个落魄的人来说,她的表现实在反常得有些疯癫了。莫莉还以为是醉酒的缘故,犹豫着等她渐渐止住笑声,才观察她的表情,开口问:“喂……你还好吗?” “当然,我好得很。”秦淮笑够了,她抬起头来,眼角带着一点笑出的眼泪,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闪烁。她打开水龙头,冲掉烟头,随后洗了洗手,抹了一把眼角。 “你需要补妆吗?”见她似乎平静了下来,莫莉又说,“我这里有补妆的东西,你看看需要哪……” “不需要。” 秦淮仰起头,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径直朝洗手间外走去。见她步伐显得有些不稳,莫莉“哎”了一声,连忙要上去扶,秦淮伸手将她拦在身后:“别跟过来。” “我只是担心你。”莫莉有些不爽,可看她的脸色,妥协一般举起手后退了两步,“好吧,好吧,我不跟过去……你自己小心。” “对了。”秦淮扶着门框,回头瞥了她一眼,“告诉秦月姝,我会‘好好听话’。” ——我会好好听话。 “秦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海登仰坐在沙发中央,指挥着服务生将面前的酒杯倒满,一字排开,“我可还没尽兴呢,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是吗?”秦淮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也还没有尽兴呢。” 对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知肚明,服务生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秦淮抬手将领口拉低了一些,提起长裙的裙摆,坐上茶几,在海登的面前。 “只是喝酒可怎么够呢,”秦淮笑容意味深长,将酒杯送到他面前,有意无意地刮蹭过他的领口,“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 “夜还很长,一定要这么心急吗?”海登迷醉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握着她的手腕上下滑动,“但这样也好,我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秦淮贴在他身侧,小指尖锐的指甲抵上了他的颈动脉。 “秦、秦……”霎时间,海登酒醒了大半,试图去搂她的手停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艰难地挤出两下尴尬的笑声,“你、你瞧你,这是做什么?” “我劝您别动,海登先生。”秦淮另一只手卡住了海登的后颈,附在他耳畔温声细语,“海登先生,您未免也太狂妄了些。我听说你与德文关系不错——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那晚宴会上血腥的场面犹在眼前,每一位在场的人都印象深刻。海登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德、德文,德文他……” “您说我的指甲很漂亮——的确,因为它是用毒药染的,如果我不小心在您身上留了什么伤口,后果是什么,您应该很明白。” “真是可惜,我的裙子毕竟是新定制的,恐怕要弄脏了。” 她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海登脸侧淌下一行冷汗。他僵硬地杵在原地,既不敢放手,也不敢说话——可秦淮似乎并没有试图进一步动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想法让他稍稍安定了下来,干笑着试图谈判:“秦小姐,都是自己人,你这么做,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了。” 第29章 “自己人?”秦淮柔声问。 “对,自己人。”海登因酒精而变得迟钝的大脑立刻灵光了起来,飞速地在心里盘算近期与秦月姝的接触——没错,他近来并没有与秦夫人发生任何不愉快,她没有理由断了两人交好的感情,而且他在任几年名声始终不错,“利用价值”并不小。 想到这里,海登慢慢放松了下来,笑道:“秦小姐,我们之间的不愉快,还是不要用这种过激的方式来解决。否则如果传到秦夫人那里……恐怕你也不好收场吧?” “你知道我和艾唯小姐‘关系匪浅’,还会觉得我是自己人?” 海登僵了僵,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就算你与艾唯关系不错,但这里是秦夫人的地盘——你背叛秦夫人,难道在这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嗯,你说的有道理。”秦淮点点头,回答。 见这话起了效果,海登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了下来。 “是了,是了,所以你现在最好……” 秦淮并没有移开手,她轻笑出声,说:“我想,我们之间的矛盾用一场赌约来解决最合适不过。如果你赢了,我放你走。” “赌约……赌约,”生命危险在前,海登呼吸沉重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你想赌什……” 一下不明显的刺痛感之后,他的声音哽在喉口,成了喉咙中“嗬嗬”的抽气声,海登摇晃了几下,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下个瞬间,鲜血喷涌而出——他没来得及闭上眼,“咣当”一声倒向面前的茶几。 “就赌杀了你以后,我会不会不好收场。” 鲜血将半边身子染透,秦淮目光冷漠,看着他痛苦地挣扎几下后没了声息,瞳孔逐渐涣散。 茶几上的酒杯互相碰撞着滚下,摔在地毯上,颜色各异的酒液与血混合在一起,在摇摇晃晃的彩灯中,呈现出暧昧的艳红色。秦淮半边身子浸泡在这红色之中,静坐良久,直到血腥气在密闭的空间中蔓延来,才扶着茶几站起身。 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身后的血泊,慢慢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秦淮拉开门,扑面而来的灯光下有个人影。 胃部与太阳穴呃刺痛感让她意识开始涣散,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扶着门框,眼前一黑,缓缓滑倒在了地上。 面前的人目光有些讶异,看清了包厢中的情况,她略微眯了眯眼。 “夫人,您怎么了?” “把包厢里处理一下。”柏莎夫人扶起昏迷的秦淮,温声对护卫队长说,“然后送这位小姐去医院。” -------------------- 无所谓,黑莲花秦淮会反杀。 第16章 安吉莉亚 柏莎医院的走廊漆成温暖的米黄色,与惨白的医院走廊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座安静的疗养院——灯光柔和,窗台上的鲜花每天更换,沾着新鲜的露水,花香完美地与淡雅的香氛味相融,就算如此,医院中生离死别带来的那股幻觉似的血腥味依然无处不在——艾唯步履匆匆,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停在诊室的窗前。 “你来了。”柏莎夫人正向护士交代着什么,她平日里娴静优雅,端庄持重,看起来就是一位不谙世事的悠闲贵妇人。但穿上白大褂,那隐藏在文弱外表之下略显尖锐的精英气才显露出冰山一角,她低头看着护士手上的病历本,并没有分给艾唯任何眼神,只是随口道:“不进去看看吗?” “秦淮怎么样?”艾唯问。 “是急性胃炎导致的胃出血,那孩子还在昏迷中,但相比较之下,这算是小事。”柏莎夫人说,“你知道她在会所里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吗?”艾唯看了她一眼,目光并没有什么波澜,“我只知道,她被海登灌酒,不得不中途离开,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柏莎夫人一顿,微笑着回答:“是的,你说的没错。”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柏莎院长,秦小姐的药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配好了。”护士小姐推来推车,打断了两人之间蔓延的沉默。柏莎夫人温声向她道谢,让她回去忙,换药的事由自己来。艾唯看向推车上的药物,药剂盒中躺着两个输液瓶,与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在暖光之下,显出及浅淡的蓝色——艾唯略微眯了眯眼。 “这就是你所说的‘’新型特效药’。” “它刚出实验室,就按照你说的那样,还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这也是你第一次见到它吧?”柏莎夫人将那只小瓶子拿在手里,液体微微摇晃,漾开细小的波纹,她眼神温柔,就像看着自己问世不久的孩子,“它可以快速止痛,生效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副作用微乎其微。” 艾唯转身面向病房,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哪怕是昏迷,秦淮也并不安稳。她好像丧失了安稳入睡的能力,在艾唯所知道的深夜里,总是断断续续地念着听不清的梦话,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如今,疼痛带走了她在梦里挣扎的力气,也带走了她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她眉心紧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搭在床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床沿,就像是深陷在某个痛苦的梦里。 隔着一层玻璃,艾唯看见她额角挂了一点未干的水渍,或许是疼出了冷汗,也或许是在梦里哭泣。 这张脸上永远妆容精致,淡妆浓抹,嬉笑怒骂,在人前一喜一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永远勾人心魄——可被迫卸下防备,露出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也只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本该洋溢着鲜活的青春,却早早褪去了稚气,苍白虚弱。 第30章 美貌只是秦淮身上最不起眼的东西。 “所以你的药为什么没有给她用?”艾唯问。 “因为我在等你来。”柏莎微笑着向她示意,“进去看看吧。” 她将一只针管递到艾唯的面前,艾唯偏过头,看着递到她面前的针管,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似乎很担心那孩子,”柏莎夫人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对她说,“不如你亲自给她注射——你知道的,这很简单,我记得你在军校时学过如何静脉注射药物。” 她声音轻柔,语调平和,就像所有慈爱温和的长辈一样,说出口的话永远不急不缓,循循善诱,温柔的外表之下释放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信号:“只要0.3毫升,她就不会再像这样痛苦了。” “这百利而无一害,她会感谢你的。” 艾唯眉梢轻轻一动,目光移动到那小小的药剂瓶上,沉默良久,伸手接过了那支针管。 “我知道了。” “这样就好,你至少要亲自见过这药的功效,”柏莎夫人脸上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你自己进去吧,我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们了。” …… 知觉回笼时,秦淮先是感觉到了胃部隐隐传来的疼痛,并不严重,在她感官可以忽略的范围之内。她胸腔冰凉,头脑昏沉,意识依然模糊,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但有痛感,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秦淮缓缓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房间,这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分不清日夜。她稍稍偏过头,感觉到枕边湿凉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她还记得,自己似乎在梦里哭过,只是不记得梦见过什么了。 “艾唯小姐,秦小姐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之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秦淮不想费力抬起头,她有些呆愣地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人宽松绸制长裤的裤脚,看她在床前停驻片刻,然后柔软的床略陷下一块,她坐在了秦淮的面前。 “似乎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向现在一样虚弱。”艾唯伸手将她的被角稍稍向上拉,遮住了她的胸口,宽松的衬衫袖口抚过锁骨与脖颈,带来一丝凉意。秦淮并没有躲,她看了看手背上的针孔,开口时声音微哑:“我还好吗?” “如果你是问身体,那我建议这之后不要再空腹喝酒,最好不要再喝酒;但如果你是说别的,”艾唯停顿片刻,给了她一个安抚似的微笑,“在你昏迷之后,海登发生了意外——他醉酒后在卫生间与地痞发生争执,在包厢中被人刺死,凶手已经落网。但你不用在意这些,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她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那件闹剧盖棺定论,甚至顺手送了警察与秦月姝一伙“凶手”,不可谓不贴心。秦淮知道这件事不会再追究下去了,就像她预想中的一样。 她闭了闭眼,问:“秦月姝来找过我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来过一次。如果你怕你姐姐担心,可以现在给她打电话。” “担心?”秦淮嗤笑,笑声显得有气无力,“她对我可不像柏莎夫人对你一样包容信任。” “包容信任”四个字像是把艾唯逗乐了,她甚至没忍住笑声:“瞧瞧你这话,你是在吃醋吗?” 试探未果,秦淮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移开视线,敷衍道:“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就当是这样吧。” “不,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对我来说是值得高兴的。”艾唯略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同样的,我也希望你可以分清远近亲疏——秦淮,如果你是我,会信任安吉莉亚吗?” “我当然不会,小姐。”这是个有些暧昧的姿势,可她的笑意并未传达至眼底,秦淮便面不改色地回应她的视线,“您对我说这些,对于我们现在的关系而言,是不是‘越界’了?” 这就像是对她很久以前那番话一个小小的报复,艾唯一怔,闷声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虽然我很希望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但是我会注意的,抱歉,”她这么说着,可明显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边说着边从床上站起来,“顺便提一句,在你康复前,可能见不到秦夫人了。” 秦淮愣了愣,疑惑地反问:“什么?” “明天我们会出发前往格林沃利纳城。你接受了我的邀请,该不会忘记了吧?” 第17章 公爵 社交季安排在夏末秋初,在帝国气候最宜人的时节,由一场舞会拉开序幕。皇家宴会厅的金色穹顶垂下水晶吊灯与洁白的天鹅绒,这是帝国名流贵族密度最高的地方,连女王陛下也在开场时短暂地露了面,宾客们举止优雅,谈笑风生,衣香鬓影间,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据说是因为“工作繁忙,心情低落”,柏莎夫人并没有跟随家人一同来到首都。受封仪式后,艾唯和其他人一道来到了宴会厅,秦淮跟在她的身边,从进入宴会厅开始就收到了几道好奇的目光——这其中有几位是在方才结束的受封仪式中见过的熟面孔。 平心而论,杰菲尔德家的“奇闻轶事”本就足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加上她这个陌生人尴尬的身份,被人这样探究并不算奇怪。 她听艾唯一一介绍这些人的身份,艾唯声音放得很轻,只有两人能够听到,在她耳畔流淌的古典乐中泛起层层涟漪。秦淮挽着她的手,轻笑出声。 第31章 “怎么了?”艾唯话音一转,问。 “需要这么详细吗?”秦淮轻轻眨了下眼,“如果只是给‘舞伴’介绍的话。” 艾唯眼角漾起一抹笑:“如果是我希望你更了解我身边的人呢?” 秦淮一怔,低头笑了。 正说笑着,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女人径直走向艾唯,向她张开双臂:“艾唯,你可算来了!” 这是对中年男女,虽然穿着低调得体,可一开口便收到了周围人的注目礼,想必身份不同寻常。艾唯见状,提起裙摆向他们行了个正式的屈膝礼:“晚上好,公爵先生,二殿下。” 男人含蓄地向她点头致意,女人扶着她的手臂:“晚上好,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样漂亮。” “谢谢您的赞美,殿下。”艾唯礼貌地笑着,转身向秦淮介绍说,“这是奥蒂列特公爵与克瑞斯顿殿下,伊丽丝·奥蒂列特将军的父母,他们的小女儿洛斯薇尔小姐是我在军校的同学。” “这是秦淮,我的同伴。” 秦淮了然——这二位是奥蒂列特公爵夫妇。 格利昂·奥蒂列特公爵是帝国宰相,三十五年前与女王陛下的亲妹妹,二王女克瑞斯顿·格林沃利纳殿下结为伴侣,他们的大女儿伊丽丝·奥蒂列特在帝国军队任职,英勇果断,战功赫赫,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在帝国,奥蒂列特是除了王室外最显赫的姓氏,他们深受女王信任,如日中天。 公爵阁下与夫人鬓发已经见白,他们携手共度三十五年,育有两女一儿,历经风霜依然恩爱如初。夫人与艾唯和秦淮交换了一个贴面礼,转而握住艾唯的手:“真开心见到你,搬到卢港还习惯吗?” “谢谢您的关心,一切都好。” “唉,那真是太好了。”克顿斯顿殿下亲热地拉着艾唯,看了一眼秦淮,转头问,“这位小姐是你的爱人吗?” 秦淮看了艾唯一眼,后者貌似羞涩地垂眼一笑,附在殿下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克瑞斯顿目光一亮,既惊喜又难以置信:“真的?” “千真万确,”艾唯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还请您为我保密。” “啊呀,那当然,这真是太好了,我真是期待你的好消息。”克瑞斯顿殿下牵起秦淮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目光激动得秦淮一头雾水,这才惋惜地转向艾唯,“只是可怜我那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洛斯薇尔,她也很想见到你,但现在,想必正为了在家养病无法参加社交季的活动而暗自垂泪呢。” 艾唯笑了笑,余光扫过大厅的某个角落,未予置评,只是客套说:“那真是可惜。我衷心希望洛斯薇尔小姐能够早日康复,只是这次回首都实在仓促,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张,恐怕无法登门探望,下次一定当面送上我的祝福。希望您二位这次过得开心。” “其实有你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奥蒂列特公爵笑眼盈盈,“也祝你在这次社交季玩得开心。” 舞会并不会留给老友足够充足的时间叙旧,公爵与殿下平时公务繁忙,很少在社交场中露面,这种无可避免的场合自然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他们的寒暄很快就被人打断。夫人依依不舍地与艾唯道别,临走时顺便约好了下次一定见面——“下一次”,意思是多半不会有下一次单独见面了。 “你对克瑞斯顿殿下说了什么?”秦淮目送二位离开,似笑非笑地问。 “我说,我正在追求你。” 秦淮愣了愣,不由得转头看向艾唯,却刚好与她对了视。后者眼中盛着一点细碎的笑意,在宴会厅的灯光之下闪烁,莫名显出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同性婚姻的合法化在帝国已经提上日程,公爵一家正是这一进程的助力之一,他们的女儿伊丽丝将军与帝国军校一位教授是帝国有名的同性伴侣,二位捐赠了自己基因用于体外生殖技术的开发,几年前还通过这一新科技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这个解释,的确在公爵夫妇面前给了秦淮一个体面的身份。 可这当然不是真的。 “艾唯小姐,您这样介绍我的身份,会给我的行动增加许多不必要的困难。”她偏过头,平静地说。 “不,克瑞斯顿夫妇的为人我很清楚,而他们的身份也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艾唯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假装深情被视而不见,她轻声道,“他们会对此守口如瓶,而这个身份一定会帮到你。” 对此,秦淮感到有些疑惑。可“被利用者”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权力,她撇了撇嘴,从长桌上端起一杯香槟。 艾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开口提醒:“你确定现在可以喝酒吗?” “没有办法,小姐,如果不用什么东西麻痹神经,我做不到这么自然地满口谎话,虚与委蛇,”秦淮微笑着朝她举杯,“敬您一杯——哦,差点忘了,您不喝酒,真可惜。” 发现自己被归于“能够清醒着自然地虚与委蛇”的行列,艾唯不禁哑然失笑。 “好吧,就算是对我的报复。”她笑着摇了摇头,换了个稍微认真些的语气,“实际上,我一定要带你来,是因为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秦淮顿了顿,眼角微妙地一弯:“‘至关紧要的事’——艾唯小姐,这么信任我?为什么不让伯特去做呢?” “伯特没有时间。”艾唯语气稀松平常,“因为他也要参加社交季的一系列活动,他是杰菲尔德家族的人,我的弟弟。” 第32章 秦淮喝到嘴里的酒险些呛出来:“……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个比仆人还“贴心”的助理,跟在艾唯身边的伯特,竟然不是男仆,而是杰菲尔德家的公子。 “你……”秦淮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疑虑,“你把这样的人带在身边,这样信任他,不怕他某天反咬你一口吗?” “何况他不能,也不会。”艾唯倒是答得干脆,她顿了顿,笑着瞥了秦淮一眼,“用人不疑,只要对方值得我的信任。我对你不也是一样的么?” 看来是手里握着什么把柄了——秦淮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耸了耸肩:“好吧。” “这倒不是重点,就算伯特有时间,我也不会让他去办。”艾唯挽起她的手,目光落在舞池中起舞的宾客上,意味深长,“我要说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 来了来了,大家过年好~ 过年没更新,这两天会陆续把字数补上。 第18章 怅然若失的 舞会不到半场,艾唯被一通电话叫走。杰菲尔德家族搬离首都不久,似乎有些事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她的那位伯爵哥哥显然是个手无实权的“花瓶”,柏莎夫人不在,一应事务只能由艾唯出面处理。 处理家族事务,当然是不方便将秦淮带在身边的,好在这场舞会上安排的活动并不单调,足够让秦淮在她离开的这几个小时中自娱自乐。艾唯留下一句“感到无聊就打电话,我让人来接你”,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她走时带走了伯特,秦淮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艾唯的几个哥哥姐姐全都死得疑点重重,可在首都,她似乎还有一个妹妹,到现在也没有露过面,也从来没听她提起。 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有一群死得不明不白的哥哥姐姐,有个像男仆一样对她唯命是从的弟弟,再有个存在感极低的妹妹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十分奇怪的事了。 皇家宴会厅只有在社交季这样重要的场合才全部开放用作宴会场地,平日里会作为艺术馆,向群众开放一部分走廊与房间。这里每走两步,就能看见闻名遐迩的艺术品,从古至今,一应俱全。秦淮在一幅宗教画前驻足,这幅画并不像其他乌列教艺术一样歌功颂德,画中是位圣女,她躺倒在一个不知名的破败角落里,在一瘫暗红的血迹中,安详地合着眼睛。 就算颜料被岁月所侵蚀,这占据大半篇幅的红色也冲击了秦淮的眼睛,她定定地看着这幅画,好像能透过冰冷的玻璃,透过泛黄的纸张,透过圣女紧闭的双眼对上她悲悯温柔的眼神。 她想起了艾唯墙上挂的那副画,就像那幅画作一样,这张圣女像也没有任何关于作者的信息。 秦淮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感慨。 “……秦翎?” 她还没从这转瞬即逝的怅然中回过神来,脚步陡然停住,猛地一僵。 她有十几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秦翎,秦翎,这个名字现在只偶尔出现在她那些触不可及的梦里,以至于她乍一听见别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没来由得有些恍惚。 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她?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样,想要转身逃开——她下意识仓皇地后退了半步,就好像离这称呼越远,就越能掩盖她如今的不堪一样。 “你是秦翎吗?抱歉,我是不是认错了?” 不能躲开,秦淮心想。她指尖冰凉发麻,用指甲把手心掐得泛白发青,才勉强找回了一丝思考的能力。秦淮看向女孩的眼睛,挤出一个貌似疑惑的笑,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僵硬:“你是……” “真的是你!在舞会上听说你是来自维什特尔区,我就觉得有些熟悉,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天呐,我竟然还能认出你来。”女孩惊喜极了,蹦跳着小跑过来,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就像自豪于自己认人的眼光,“我是梦梦呀!柳梦,我们做过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在秦淮那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同学”这两个字实在陌生极了,就好像掉进深海、埋藏于污泥中的一颗钻石,没有人想要拾起,只能在日复一日中无奈地被遗忘,再让她此刻蜷在手掌中的指尖微微发颤——秦淮在少得可怜的所谓“美好回忆”中挑挑拣拣,竟然真的找到了关于这个名字的零星记忆。 “我记得你,”半晌,她清了清嗓子,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家艺术学院,是吗?” “天呐,你还记得!”柳梦兴奋地圈住她的胳膊,“我们在美术史课上总是坐同桌,那时我们才几岁,就有那么要好,我现在也经常回想起来!只是你不等第二学年结束就没了消息,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呢!” “……是的,”秦淮提起一边嘴角,“我转学回卢港了。”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她并没有在学校度过很多时间,只要对方稍微一问,她的难堪必然展露无疑——但她还是这样说了,就像急于遮掩什么似的。 好在柳梦并没有追问。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们大多家境优渥,二十余年的养尊处优让柳梦依然单纯活泼,对着这样一个十几年不见、底细不清的“半生人”也能毫无隔阂地热络起来,她亲密地挽着秦淮的手,拉她去看那幅没有聊完的画,就好像她们还是那对亲密无间的孩童。 第33章 但十几年的光阴,已经足以让秦淮对这种亲密无所适从了。她忘记了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挽起“朋友”的手,只是僵硬地任她牵着,踏上一级一级环绕的阶梯。 该聊些什么?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这只挽着自己的手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笑着应答一两句,一部分仓皇地左顾右盼。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也在卢港,我过一阵子可能也要搬去维什特尔区呢!” “……什么?” “我悄悄告诉你,”柳梦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洋洋得意,“我的妈妈将要参选维什特尔区的区长,说不定可以中选呢!” 秦淮一僵。 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她忽然一个激灵,踉跄一下,扶住了楼梯的木质扶手。她垂下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 她突然明白了艾唯说的“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是什么意思——所谓“久别重逢”,原来也不过是旁人设计中的一环。 柳梦将她搀扶起来,关切地问:“翎翎,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没事。”秦淮笑着摇了摇头,挽住她的手,“我们继续看吧。” 比起遇到旧识,被利用居然让她更加安心。她面无表情地回望失措的自己——不过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女孩子而已,她为什么竟然怕成这样? 简直可笑。 “你说你母亲要参选维什特尔区的区长?”她小声问,“可你的家不是在格林沃利纳城吗?” “妈妈工作上的事,我其实不太懂,据说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政务厅要她调任去维什特尔,至于是为什么……”对于政治,柳梦显然兴致缺缺,也没有花过什么时间去了解,绞尽脑汁回想着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抱歉,妈妈好像提到过,但我忘记了。” “没关系,我只是问一句。” 已经足够了。 秦淮动了动手指,汗水蒸发后的指腹有些干燥,她心想,大概是因为陈生出了事。 维什特尔区藏污纳垢,看来女王陛下和政务厅对此都并非一无所知——艾唯想要通过柳梦接近她的妈妈,她自己又归属于哪一边? 她缓缓摩挲着指腹的纹路,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19章 追杀 汽车驶在围绕着格林沃利纳市中心的河堤上。首都市区是贵族群居之地,环境优美,治安良好,是全帝国贫富差距最小的城市。市区被一条曲折的河流包围,这之外的城郊,是平民的群居地——“绿林区”。 这里被四周的田野树林所围绕,城区之中却没有什么绿地,狭小的地界带来的是高密度的住宅与人口,这里与市区分属不同的管辖地域,民风不同于安宁的市中心“富人区”,从河堤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低矮的民房楼顶晾衣架上随风舞动的衣物与床具。 “去看看你的母亲吧。”艾唯从手中的文件中分出眼神,瞥了一眼从身边飞速倒退的房屋,云淡风轻地说。 伯特脊背明显地一僵,又在沉默之中慢慢松弛下来。 “好。” “车直接开过去。”艾唯吩咐了司机,继续说,“我听说她现在一切都好,这几天在首都,多去看看她,别留下遗憾了。” “谢谢小姐……谢谢你,”伯特嘴唇嚅动几下,“艾唯。” “嗯。”艾唯偏头,目光投向城郊某一处,却没有落点,“见到她以后,代我向她问一句好。” 司机将车停在大路口前,伯特下车后在路边向艾唯鞠了一躬,转身拐进其中一条巷口,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蜿蜒狭窄的巷子里。 格林沃利纳城中没有红灯区,那些所谓的贵族无论多么风流,也不会将情人带到家里,因此他们将目光转向城郊——这里不仅住有市民,也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各色男女,他们就像餐风饮露的野花,把青春献给看起来风光体面的“达官贵人”,也从供养者身上汲取养分与利益,他们各取所需。 这里常有豪车出入,这是居民的重要谈资。司机发动汽车,有路边纳凉闲聊的人有意无意地朝她这边投来目光,艾唯放下手里的东西,透过前窗玻璃,对着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小楼眯了眯眼。 “停车。”她忽然开口。 “小姐,”司机虽然疑惑,但依然踩了刹车,“这里距离您的宅邸……” “我知道。”艾唯慢慢活动了两下手腕,然后推开了车门,“去河堤上等我……不。”想到什么,她又改了口,“你先回去,如果接到秦淮的电话,就先去送她。。” 车门“砰”一声关上,将司机的应答声隔绝。艾唯在路口,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 她有段日子没回到这里了。那排小楼被漫长的光阴雕刻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十年如一日地被钉在原地,和回忆一起。街头有个小花坛,因为无人修剪,几株月季和杂草纠缠在一起,只挺出一支孤零零的花。 她在花坛前,察觉到遮遮掩掩着打量她的几道视线,接着抬腿朝某处僻静的巷子走去。 二十多年前,这里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四季常青,郁郁葱葱,作为少见的绿色装点着这条老街,但如今连树桩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连接更加紧密的房屋,院墙低矮,拉着窗帘,房门紧闭。艾唯随手一摸墙头,捻了捻指尖厚厚的灰尘,余光瞥向身后,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第34章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度过十二年的“家乡”,是寄托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的地方,她再熟悉不过,轻车熟路地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左拐右绕,很快就消失在不知哪个拐角处。 跟踪的杀手不见了她的踪影,靠在墙根低声骂了一句,一边掏出通讯器与同伴联络,一边调头快步原路返回。但不等他按下通讯键,腹部忽然被人一踹,他整个人拍在水泥砖墙上,耳边响起肋骨断裂的声音。他吃痛地蜷起身体,条件反射地抬腿踹向来人小腿,顺势举枪射击。但这人手肘一挡,“锵”一声响,子弹打偏在了墙面上。不等他看清来人的模样,持枪手腕被攥住用力向后弯折—— 腕骨断裂的脆响中,艾唯将枪管抵在他嘴里,堵住了痛苦的嚎叫声,她反手将杀手的手臂一拧,在他因疼痛失神的那一瞬间,手向下连开四枪,打穿了他的四肢关节。 痛苦的呻吟声中,血迹弄脏了她的礼服,艾唯对此视若无睹,她一拧一拽,干脆利落地卸了这人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枪口抵上他的后脑。她放低了声音:“你知道的吧,我只要在这里开一枪,你就完了——但是可惜,你想这么简单地去死,我当然不同意。” 杀手在疼痛中挣扎不断,但艾唯甚至扯下了他的衣物就地为他止血,语调听起来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谈论今天舞会上发生的什么趣事:“我听说,从前某些国家对待间谍,有许多刑讯逼供的手法。你的身体承受能力远比你想象中更强,只要不伤到要害,哪怕用刀一片一片地将肉削下,人也不会立刻死去。” 她一边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水,低头看着手中的枪管,抬眼时眼中染上一点疯狂的笑意:“我想派你来的人应该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那么,你大概也有心理准备了吧?” …… 秦淮在卫生间的吸烟区点了一根烟,靠在洗手台前闭上眼,缓缓舒出一口气。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有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开,吸烟区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跟柳梦聊天简直比任何一场酒局都更让人疲惫,这位大小姐仿佛有无限的精力,拉着她在宴会厅中东走西逛,穿梭在各色人等之间左右逢源。直到家人派车接她回去,才依依不舍地与秦淮告别,约好明天一起去喝下午茶。 秦淮对着镜子,将挽起的长发散开顺到一侧,摸索到项链上某颗宝石,挑开那上面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拿出了里面一只小小的耳机——临别之际,借着柳梦与她拥抱的时候,秦淮在她的礼服腰带上粘了一枚窃听器。 她当然不可能完全顺从与艾唯的摆布,因此需要将某些筹码握在自己手中。 柳梦的母亲名叫柳凌云,普通市民家庭出身,完全凭借自己,在首都政务厅站住了脚跟。她没有结婚,只是通过借精生子单身生育了柳梦这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虽然因为工作忙碌没有参加宴会,但依然亲自来接女儿回家。直到一根烟燃尽,秦淮已经听了一耳朵柳梦在车上的叽叽喳喳,她将烟蒂暗灭,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梦梦,先等一等。” 似乎是接了一通电话,柳凌云打断了柳梦的话音,秦淮动作一顿,屏住了呼吸。 “您好,夫人。” 什么“夫人”? 大概是这些年养成的条件反射,听见这个称呼,秦淮第一反应永远是秦月姝。这个想法瞬间带走了她所有的温度,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世界上的“夫人”多到数不胜数,并不是只有秦月姝一个——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语,可惜并没能成功说服自己,秦月姝就像一株寄生植物,并不起眼,但每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都遍布她的根系。秦淮撑着洗手台的边缘,缓缓收拢手指——她要将秦月姝连根拔起,她会不惜一切,利用所及之处的一切帮助。 忽然,卫生间的门发出“砰”一声巨响,秦淮警惕地后退半步,一个人影闪进来,不等她看清是谁,就一把捂住嘴将她的声音堵在嘴里,她一时竟然没能挣脱,眼看就要被拖进隔间,情急之下低头咬在来人的手腕上,捕捉到了身后这人动作一瞬间的停滞,千钧一发之际抬腿向后踹向这人的小腿—— “嘶……”身后的人吸了一口凉气,但没有放手,反而搂紧了她的腰,将她按在隔间的们班上,“别动,是我。” “你……”秦淮眉头紧锁,听出了这人的声音,她放松下来,恼怒地冷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艾唯小姐有在卫生间偷袭别人的癖好,您的确品味独特,普通人很难理解。” 但艾唯罕见的没有回嘴,她后撤了半步让秦淮转过身来,秦淮正要冷嘲热讽,一抬眼看清她的模样,话音倏地一顿——艾唯还是下午离开时那番打扮,只是裙摆一侧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头发乱了一些,呼吸稍微有些不稳,像是经历了一番并不轻松的奔袭。 “你这是……” 秦淮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被一根食指抵在唇上。 “别出声,”艾唯轻声说,“有人在追杀我。” -------------------- 今天还有一更,要晚一点。 第20章 枪响 秦淮话音一顿,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宴会已经结束了,大厅中飘扬的音乐已经停止,等到宾客全部离场后,会有工作人员逐层清理打扫——这间有吸烟区的卫生间在二层。 第35章 寂静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开,屏住呼吸,可以听见门外走廊上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卫生间门口停顿,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这里没有第四个人,来人很快就会发现有人藏在这里。二人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艾唯轻轻一点头,秦淮顺了顺头发,提起礼服的裙摆,推开了隔间的门。 “啊!” 门外是个保洁打扮的男人,秦淮适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小姐,您……” “这里可是女卫生间,先生,你走错了!”秦淮秀眉微蹙,靠着隔间的门,恼怒地指向卫生间门口,“如果你不是有偷窥癖的变态,就请你立刻出去!” “不……不,女士,您误会了。”男人退后了半步,对她解释,“安保说,有一名可疑人员混进宴会厅,偷走了一位女士的钱包,我看见有人进了这里才进来检查,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你现在检查过了,请你出去。”秦淮态度坚决,语气强硬,“我一直在这里,怎么没见有人进来?” “小偷当然会隐藏自己的踪迹,您在隔间中未必发现的了。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请您先过来一些,让我检查一下隔间——请您相信,我的确没有恶意。” “……真的?” 见面前的女人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男人一只手背在身后,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继续劝说:“千真万确,女士,安保人员救人一楼大厅,您随时可以叫人来,请您到这里来,或者,如果您不相信我,后退几步也可以。” 秦淮故作迟疑,犹豫着点了点头,慢慢抬腿向后迈开一步。男人朝这边走来,她退到身后的隔间中,眼看着男人拉开了隔间的门——千钧一发之际,艾唯一把拽住男人的手腕,一拉一拧,抬腿向前迈,干脆利落地把人绊倒在地面上,按着他的脖子将挣扎与呼叫扼在喉咙里。秦淮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面不改色地抬手,在男人错愕的目光中连开两枪。 手枪装了消音器,两声响后,男人的两条大腿上各多了一个血洞。 “你……” “杀了他。”艾唯一句轻飘飘的命令,秦淮用一声枪响结束了男人的哀嚎声。 “枪法还不错。”艾唯起身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迹,语气轻快,不吝惜夸赞,丝毫不见方才的紧绷感。她没让留下活口审问,秦淮看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自嘲般地一笑——她最初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又一次被试探了。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怀疑我和秦月姝联手想杀了你?” “我可没这么说。”艾唯不疾不徐地擦干手指,借着卫生间的镜子与秦淮对视,后者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如果我说,你猜对了呢?”秦淮略一眯眼,问。 艾唯站直了身子,一抬眼:“你可以试试。” 两人一个举枪,一个显然是枪口下的猎物,僵持片刻后,不约而同地一笑。秦淮晃转了转手里的枪:“这个我留下,可以吗?” “随你开心,他们不只有一个人,你拿着防身也好。”艾唯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脚尖挑开地上的尸体,弯腰拾起一个通讯器,“认识吗?” “是秦月姝的人。”秦淮只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但是我不知道。” “你觉得,她是想让你配合,还是想杀了你?” 秦淮沉默片刻,回答:“前者。” “我倒觉得,她不想杀了我。”艾唯微微一笑,话中不无嘲弄,“狡兔三窟——你这个姐姐,圆滑过头了。” …… “……我昨天看见杰菲尔德家的车,好像是在等你。” “嗯?”秦淮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慢慢搅动着杯中红茶,垂下眼帘,“啊,是的。” 她们在皇家宴会厅附近一个花园中用下午茶,微风习习,桂花为红茶增添几分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真的啊……”柳梦看起来有些震惊,但很快将小心翼翼地将这份震惊藏了起来。这位大小姐脸上藏不住情绪,秦淮将她的迟疑犹豫看在眼里,心下好笑,耐心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看到你和艾唯小姐在一起,呃……冒昧问一句,”柳梦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你们是在交往吗?” 交往……秦淮压下一抹笑意,这个词语放在她身上,简直讽刺得可笑。 “不,不算是。”她回答说,“我们关系的确不错,这次是艾唯小姐邀请我来的。” 艾唯在人前给她安了个“被追求者”的身份,她总要把这个身份加以利用——至少要统一口径。 “哦……懂了,是她在追求你吧。”柳梦目光微微闪烁,她放下茶杯,身体略微向前倾,“但是我听说艾唯小姐这个人……有些‘古怪’。” “古怪?”秦淮眉梢一扬,配合地追问,“怎么说?” “你知道她几个哥哥姐姐都是怎么死的吧?”柳梦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大姐死于车祸,三个哥哥,一个死在情人床上,一个死于歹徒枪击,还有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这不够蹊跷吗?” “的确蹊跷。”秦淮顺着她的话音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柳梦压低了声音,“虽然只是传言,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我听说,艾唯小姐曾经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第36章 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可初秋的风精准地将这句话送进了秦淮耳朵里,她当即一愣。 …… 这栋小房子在绿林区最边缘的角落,靠着河堤,面朝田野,外墙上的门牌号早已经掉了漆,干涸成锈迹斑斑的暗褐色。初秋的田野一望无垠,裸露着苍黄的土地。伯特等在院落之外,直到身后老旧的房门发出一声响,他转身,拉开了车门。 艾唯站在最低一级的台阶上,仰视褪色的砖瓦,从屋顶,到木质的窗棂,到凹凸不平的台阶。初秋的天气并不潮湿,她却感觉后背早已痊愈多年的伤口微微发痒,但她没有动,想要通过这短暂的伫立,将这小小的院落永远镌刻在心底。 良久,伯特开口提醒:“小姐,我们该走了。” “知道了。”她敛去目光,将手中一支百合花插在门前的信箱里。院门合上,发出“吱呀”一声响,将这空旷的房子与鲜花一同阻隔在冰冷的铁门之中。 汽车驶上河堤,朝着城区的方向开去,艾唯捻着黑色长裙袖口沾上的一抹灰尘,再抬起头时,已经将那抹波动的情绪重新埋在心底。 “秦小姐正和柳梦在一起。”伯特向她汇报说,“就像您所猜测的,她窃听了柳梦母女的对话。” “这不算什么。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艾唯依靠在后座,心不在焉地盯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暂时不用管她,派人盯着,别让她出事。” “是。”伯特应道。他迟疑片刻,说:“只是我担心秦小姐……” “担心?不,没什么好担心的。”艾唯轻描淡写地说,“相信她吧,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失去,还选择活在这样的世界上,往往是因为明白自己想要追寻什么——为此,我们不怕付出任何东西。” 只是害怕自己无能为力而已。 她一垂眼,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撑着车窗边缘支起下巴,悠悠叹道:“走吧,还有一位最重要的客人没有见到,我们的计划里少不了她的帮助。” -------------------- 第二更来咯 第21章 猎装 皇家宴会厅所在的国王大道,一路延伸至帝国皇宫,无数贵族与大臣聚居于此,虽然不比位于乡村的庄园城堡,但也有庄园不可比拟的便利。从国王大道眼延伸出的条条街道遍布各色商店,共同组成了格林沃利纳市最繁华的中心。 伯特为她推开门,艾唯拾阶而上,踏入这家小店。它在一众颇具格调的商店之间并不起眼,石雕的招牌上有风霜留下的刻痕,推开门又是别有洞天——墙上悬挂着各种种类的猎枪以及皮草,另一侧的衣架上,展示了几套男女猎装,款式各异。 这是一家猎具店,历史久远,在贵族间素有美名。听见门铃的声响,里间走出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很年轻,戴眼镜,长发挽起,脖子上随意地搭了一根皮尺,像是裁缝。 “日安,小姐,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艾唯礼貌地一颔首:“我定制了一套猎装,约好今天来取。” 女人抬了抬眼镜,翻开柜台上的登记本,仔细查找着日期:“是杰菲尔德小姐吧?您的猎装已经做好了,我马上为您去取,您现在要试穿一下吗?如果需要,请跟我来。” “不用,这不是为我自己做的。” 女人应了一声稍等,转身进了里间,然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艾唯摘下手套,依次看过挂在墙上的猎枪,抬手抚摸枪身手工雕刻的花纹,听见里间关门的声响,侧头一瞥。 “小姐,”女人盯着她的手,面带微笑,“您的猎装。” “谢谢。”艾唯收回手,伯特上前接过防尘袋,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扫过各类猎枪,“实际上,我正在考虑为我的同伴买一支猎枪——你有什么推荐吗?” “喔,当然。”女人绕出柜台朝她走来,“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例如使用者有什么习惯,想要立式还是平式,单管还是双管,或者……” “我要定制。”艾唯打断了她的介绍,与女人对视,“你们的制枪师在吗?” 女人一顿,目光逐渐平静了下来。 “好的,请您跟我来。” …… 秦淮没想到喝个下午茶也能遇见艾唯。 在这个鬼地方,艾唯似乎更加阴魂不散了,她想要外出,需要得到艾唯的允许,需要用车,要事先告知艾唯,更不用提几乎一切社交场合,艾唯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几年前的秦月姝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可秦淮竟然并不十分反感,她也想不明白,这种“无处不在”被伪装得不像监视,更像是竭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陪伴”,她在首都的几天比在卢港任何一天都要自在,艾唯似乎并不试图控制或是干涉她,除了偶尔说两句像试探也像调侃的废话,实际上也并不难听就是了。 四个人,包括柳梦和伯特,在国王大街路口傍晚的风中面面相觑。秦淮看向艾唯走来的方向,艾唯的目光扫过柳梦挽着她的手,柳梦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还有伯特——伯特侧身站在车前,目不斜视,好像一座有形的空气雕像。 “两位,午安。”艾唯率先开口,然后看向秦淮,眉眼含笑,语调温和,“玩得开心吗?” 秦淮微笑,直视她的眼睛,回答:“很好,托您的福,小姐。” 第37章 “午安,艾唯小姐。”柳梦提裙向她行礼,好奇地朝两人走来的方向张望:“您是来买猎装吗?” “是的,给秦淮,她来时没有为明天的狩猎做准备。”对视良久,艾唯才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问,“不介意的话,柳小姐可以坐我的车回家。” 柳梦眼前一亮,刚要一口应下,忽然意识到这话中暗藏的逐客令,眼神立刻暗淡了下去:“可是我……” “我的确需要回去为狩猎做些准备,恐怕我们不能继续逛下去了。”秦淮顺着艾唯的话音,抱歉地笑笑,握住她的手,“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下次再共进晚餐,毕竟我们还要在首都留些日子。”她顿了顿,“或许,我们可以叫上艾唯小姐。” 听她这么说,柳梦瘪了瘪嘴:“好吧——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秦淮似笑非笑地瞥了艾唯一眼,后者回应她的视线,眼底泛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汽车后座十分宽敞,坐下三个人绰绰有余。大概是并不熟悉的缘故,也可能是艾唯在生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柳梦在艾唯面前有些尴尬,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后座,偶尔往艾唯这边瞟一眼,开口时显出几分不安:“艾唯小姐,您打算在首都留多长时间?” “一个月。”艾唯回答。 她答得冷冷淡淡,但垂在身侧的手在遮挡下,有意无意地勾着秦淮的手指,后者端坐在座椅上,毫不示弱地用指尖挑了一下她的手心,穿过指缝,挑逗似的抚摸。 “那是刚好等到最后的晚宴结束了。”柳梦绕着披肩的流苏,问,“听说杰菲尔德家在卢港有一座庄园,如果我日后到卢港,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柳小姐要去卢港?” 柳梦低头笑了笑:“嗯……还不确定。” “如果要去,我当然欢迎。”艾唯语气不疾不徐,唯有略微上扬的尾调听得出几分愉悦,她扣着秦淮的手,借着侧头看柳梦的契机,扫了一眼秦淮的眼睛,“柳小姐,你到了。恕我事务缠身无法相送,有空一定到府上拜访。” “当然,我十分期待您的到来。”伯特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柳梦显然高兴了不少,下车向她一屈身,“下次见,艾唯小姐,下次见,秦淮。” 艾唯微笑着说再见,远远地,看见房门打开,柳梦雀跃着小跑向一位中年女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隔着缓缓升起的车窗玻璃,艾唯礼貌地一点头。 “柳凌云。”秦淮轻声说。 “我们会有一次正式的会面。”艾唯收回目光,说道。 “那位柳小姐似乎对你很有好感。”秦淮松开手,换了个姿势往艾唯身上靠了靠,以分担穿一整天高跟鞋又端坐一路带来的疲惫感,顺口调侃,“而且她似乎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艾唯小姐,我的存在,会不会让你少了许多这样的‘机会’?” “我们的关系?”艾唯撤开手臂,自然地让她靠过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故作不解,“我们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合作的、敌对的……”秦淮指尖抵着下巴,稍一仰头,贴着她的耳垂低语,“可以做/爱的,陌路人。” 艾唯一愣,垂眼笑了。 这里距离杰菲尔德家在首都的住所并不远,大概只有十分钟出头的路程。临近晚饭时间,这里除了仆人外空无一人,管家说伯爵先生今晚外出,不会回家,艾唯淡声回答“知道了”,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吩咐说今天的晚饭推迟几个小时。 “为什么要推迟?”秦淮不解地问,“只有我们两个用晚餐。” “先试试你的猎装。”艾唯从伯特手中接过那个衣袋,“如果不合适,可以尽快送去修改。”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秦淮跟在她身后进了卧室,艾唯反手关了门,将走廊上的一切声响隔绝在门外。 秦淮脱下披肩挂在衣架上,说:“我有猎装,可来的时候你没有提醒我。” 艾唯将花呢外套放在一边,拿起内搭的衬衫,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离开时过于仓促,但现在也不算晚,不是吗?” “好吧,就算是这样。”秦淮刚要脱下鞋子,忽然意识到她还在房间里,于是礼貌地问,“艾唯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我不出去。”艾唯仔细地检查着手里的衬衫,语气稀松平常,“我帮你换。” 秦淮的手一顿。 两人隔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秦淮放下拉开拉链的手,一挑眉:“你帮我?”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艾唯的话音与脚步声同时响起,又带着某种暧昧的信号,同时停驻在她身边。秦淮看着她的眼睛,手伸到身后,拉开了自己连衣裙的拉链。 失去支撑的衣物毫无阻碍地落在地上,她把昂贵的裙装踩在脚下,抬起手臂,在艾唯的帮助下,披上了那件衬衫。 第一次接触皮肤的衬衫触感微凉,艾唯的手指游走在她的肩颈处,温度与洒满房间的灯光一样温暖,她稍稍低下头,将衬衫的衣领翻折理平,双手按在秦淮的肩膀上:“转过来。” 她的话在安静的空气中,如同在耳畔抚过的一朵云。秦淮依言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绸质衬衫的纽扣上。听见艾唯略微放轻了声音:“抬头。” 秦淮以为自己并不会扭捏,可此刻却莫名紧张起来,在艾唯伸手过来为她系纽扣时侧身一躲,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其实自己可以穿。” 第38章 “我当然知道你自己可以,”艾唯指节抵着她的下巴,“但是我想这么做。” 秦淮睫毛微微一颤,任她抬起自己的下巴,将她拨到身前的长发别过,手指从第一颗纽扣向下,再慢慢抚平褶皱,从肩膀,到锁骨,到胸口,到腰间。 她竟然不知道艾唯记住了她穿衣的尺寸——也或许艾唯是拿了她某套衣服直接让裁缝那量过——衬衫与马甲十分合身,贴着她腰部的曲线,带来轻微的紧绷感。 “坐在沙发上。”艾唯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秦淮缩了缩,此刻她双腿光裸,在艾唯目光之下,无端生出几分被审视的局促感,她没有动作,于是艾唯重复了一遍:“坐下。” “好的,小姐,”卧室密不透风,被她注视,空气让秦淮脸颊发热,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直视艾唯的眼睛,“只要您愿意。” 艾唯弯了弯唇角,半跪在她身前,一手提起那条花呢马裤,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腕。秦淮顺从地任她牵着,相接的皮肤传来异样的温度,穿过裤腿后,白皙的脚踝上留下淡淡一圈红色,又在衣物的摩擦声中慢慢褪去,化作一抹残留的温热。 伯爵家的小姐像女仆一样跪地为她穿衣,她将脚踩在艾唯的膝盖上,却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该有的优越,她看着艾唯柔软的黑发,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艾唯抬起头,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秦淮撑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蜷。 “看起来,你与柳小姐似乎聊得不错。”裤腿提到膝盖处,艾唯将她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再低头时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曲指刮了下她的腿侧。有些痒,秦淮情不自禁地将腿向后缩,被按住了脚踝,她蹙起眉头,反问:“所以呢?” “所以……”艾唯并没有将裤子往上提,而是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膝弯,“你有问出什么吗?”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想要从我这里打探情报。”秦淮按住她的手指,俯身扶着她的下颌,“所以,我这里有什么您所不知道的东西吗?” 艾唯抬起头,手指从她指缝穿过,缓缓摩挲:“或许——这要等你说了我才会知道。” 上身不久的猎装很快在亲吻中被脱下,升温的空气中,分不清是谁解开了那繁琐复杂的衬衫纽扣,解开的衣物滑落至臂弯,秦淮动了动手臂。艾唯试图脱下她碍事的衬衫,秦淮拉住了她的手,退开些许,在咫尺间注视她的眼睛,低声道:“穿着。” 艾唯轻笑出声,俯身吻了下去。 秦淮抬头加深了这个吻,艾唯将她的手腕举至头顶,压在沙发的靠背上。这个姿势并不舒服,秦淮试图挣开,可手臂无法动作,后背陷在柔软的沙发中,艾唯抵在她的腿间,她退无可退。 “想脱下来吗?”艾唯咬了一下她的锁骨,含混地笑着。 秦淮加重了呼吸,她胸腔闷闷地震着,摇了摇头。 艾唯低头舔舐她锁骨上的牙印,细微的痛感让秦淮轻轻颤抖,艾唯的呼吸在她颈间流连:“我想让你抱紧我——至少让我知道,我不是孤立无援的。” “我们是陌路人……”秦淮眼前氤氲开起雾蒙蒙的一片,“至少以后会是。” 她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也知道没有人试图“更进一步”,可在艾唯的吻落下时,直觉让秦淮这样说了——像是感觉到了某种暗藏危险的信号,如同陷入泥沼前那一脚不同的触感,向前一步沉溺于快感,便犹如落入深潭。 “但现在我想要听你说。” 听不到自己想要的,艾唯就更过分些,秦淮手背挡住嘴唇,却不自主地按住她的手更紧密地贴上来,被轻松扼住了手腕。 艾唯蓝色的眸子含着灯光,映出毫不掩饰的蛊惑:“说些我想听的。” 于是秦淮再没有多余的理智想下去,不管不顾地搂紧了她的肩膀,如同溺水的人抱紧唯一漂在水面的浮木。 “我和你在一起,艾唯……我和你在一起。” …… …… 第22章 虚与委蛇 秦淮睁开眼,入目是我是昏黄的灯光。床空了一半,已经没有了余温,艾唯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性高潮太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情感上的错误认知,她对艾唯说“我们会在一起”,以至于自己也产生了同样的错觉——就比如她像往常一样梦见了七岁时终结了自己童年的那一晚,可在黑暗中护住自己的那双手却变得纤细,梦里闻不到气味,但她知道衬衫袖口处有洗涤剂的淡香。 她有些头痛,倚在床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着空落落的身侧出神。 首都的初秋,多雨的时节已经过去,可夜里星光暗淡,卧室亮着几盏壁灯,昏暗的光静静地落在床头,拢起小小一方温暖。 今夜没有月色。 在朦胧烟雾中,秦淮扶着额头,目光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她抬手关了灯,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夜晚安静的走廊能听见艾唯的声音,她穿着睡裙侧靠着边柜,在和人打电话。 走廊上有些冷,她声音轻缓,略有些哑,回荡在漆黑的走廊中无端让人发冷。 “她那样的人,哪怕急到连夜打车过来兴师问罪,也不会喜怒形于色的。”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艾唯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吩咐,“无所谓这场‘绑架’是否继续表演下去,我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第39章 什么“绑架”? 秦淮藏在门框后,拧起了眉。手中的香烟燃到一半,一点烟灰在睡裙裙角烫出小小一块黑点,她不动声色地将烟掐灭,可这点衣料摩擦的声音依然惊动了走廊那头的人。艾唯话音一顿,平静地交代了两句,挂掉电话朝卧室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艾唯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挡住了走廊上的灯光,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因为被怀疑偷听的时候,转身逃走并不能给自己洗清多少嫌疑。”秦淮耸了耸肩。 艾唯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烟:“所以你就不打算在我面前掩盖自己抽烟的事实?” “小姐,我以为我至少该拥有向下堕落的自由。” “这不是自由。”艾唯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而且我并不期待这种事的发生。” 秦淮配合地将烟踩在脚下,勾住她的脖子,把残留的烟草味分享出去,然后一路纠缠到了卧室的沙发上。 “你姐姐,似乎并没有继承人。”艾唯埋首在她颈窝,覆盖上她的手背,“你手很凉。” “她不是我姐姐,嘶……你放开我的手,就感觉不到凉了。” “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因为一个称呼生气。”艾唯蹭着她的颈侧,笑着调侃。 “当然,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秦淮摸着她的脸与她对视,然后越来越低的话音便没在了交织的吻中。 临近黎明,餍足的余韵过后,秦淮反而愈发清醒起来。她用指尖把玩着艾唯的一缕长发,后者合着眼,清浅的呼吸洒在耳畔。看着交缠的一缕长发从她胸前滑落,秦淮的目光顺着这一缕柔软的发丝,从艾唯垫在她颈下的手臂掠过,落在她的右手上。 放轻动作翻身侧躺,秦淮轻轻抬起了艾唯的手。 这双手修长匀称,莹白如玉,却算不上十分细腻,虎口、指侧都有薄薄一层茧,并不该属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秦淮指腹抚过她食指指侧,心想,她实在不了解艾唯。 弑母的私生女,杀伐决断的家族掌权人,或许她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可仍然像一个释放着危险信号的谜团。 “在想什么?” 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腰间,沿着光裸的肌肤缓慢地游移,又揽着腰让她转过身来。 “在想你的头发,”这样两人恢复了面对面的姿势,秦淮将她散下的长发绕到而后,抬手抚摸,轻声呢喃,“它们比任何名贵的绸缎或是丝绒都要美。” 那双漂亮的眼中露出一丝怔愣,艾唯少见地躲开了她的注视,将视线移到了她的嘴唇,沉默片刻后才抬起头。 她没有回应,秦淮稍微向前靠了靠,离她更近了些,可那抹异样的情绪仿佛一个错觉,艾唯莞尔一笑:“虽然我该说谢谢,我以为,你并不是在想这个。” 这是因为她会读心,还是说只是某种套话的方式?秦淮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其实我是在想,艾唯小姐枪法很好,大概能在明天的狩猎中一展风采。” 这个说法似乎把艾唯逗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手指在头顶的壁灯下镀着浅浅的光晕:“那些贵族中有许多人枪法值得称赞,他们是为了猎得狐狸、鹿或是野鸡,这是一种荣耀,拿猎枪并不会让人手上沾染任何鲜血——可是我……”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将话音收敛进短暂的沉默之中。 “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你在指桑骂槐。”秦淮拉着她的手在灯光下把玩,漫不经心地说,“每场聚会都有严密的安保,他们今天能混进皇家宴会厅,明天就能躲在丛林深处给你一枪——我是指,那些像我一样手里沾满鲜血的人。” “你是这样的人吗?”艾唯似笑非笑地问。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秦淮反问。 “这样就好,”艾唯的手指从她指缝穿过,将两人交握的双手扣在自己胸口,目光温柔,“因为我们是同类。” 有心跳声透过单薄的皮肤,渗入血液,传遍全身,秦淮怔愣一瞬,手指不由自主地一蜷。 第23章 枪下猎物 狩猎地点在格林沃利纳城以西的丛林,那里毗邻首都以西的杰林区,隶属于首都管辖,是皇室成员私人所有的森林。借艾唯的光,秦淮有幸第一次见到了女王陛下的面,这是个高大沉稳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年轻得多,友善地向到场的朋友们致意,致辞完毕后从护卫队长手中接过了猎枪。 这是狩猎节传统的仪式,由国王打响第一枪,为这场万众瞩目的盛大活动揭开序幕,为了保证人身安全,女王陛下很快在亲卫队的簇拥下离场。艾唯的视线和旁人一样落在同人告别的女王身上,提了提外套的袖口。 “对他们来说,社交才是这次狩猎的重头戏,我大概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她语气如常,说话间扫了秦淮一眼,“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也一样。”秦淮笑眼盈盈,“毕竟我只需要提防来自森林中的危险,而你或许还要时刻提防着我。” “你再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艾唯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她端起枪简单调了调瞄准镜,然后递给了秦淮。 秦淮从她手中接过猎枪,但艾唯却迟迟没有松手,她不解地皱了皱眉:“这是干什么?” “别动,听我说。”艾唯漫不经心地抬手为她整理衣领,眼神却不像动作一样散漫,她放轻了声音,说,“前几天,我抓住一个人,问出了点东西。” 第40章 秦淮一愣,瞥了一眼装弹手。后者在于同伴聊天,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笑,根本没有在意她们说了些什么。 “你姐姐——我是指秦月姝,她的目标不止有我一个人。”艾唯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音一转,笑问,“你觉得,她是认为你跟着我有危险,想带你回去,还是怀疑你有二心,想派人杀了你?” “既然你来试探我,说明你有答案了?” “那是当然。” 言尽于此,艾唯终于松开手,食指抵在嘴唇上,压下了一点笑意。 “既然如此,多谢提醒。”秦淮对她温柔一笑,“如果是后者,希望你没有过高地期待我对你的忠诚。” 森林中有蒙蒙雾气,由于每年都有狩猎过程中被同伴误伤以及开枪误伤自己的例子,全程都有经验丰富的向导陪同。秦淮跟在艾唯身边,后者一路与同行的几位贵谈笑风生,柳梦也在其中,她显然是不准备开枪的,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绕开泥土地上的枯枝落叶,时常见缝插针地搭两句话。 秦淮却丝毫没有加入这场无聊对话的兴趣,她没来由地有些忐忑——她知道秦月姝不会杀她,可艾唯的话就像一根扎进她心头的小刺。 “小姐,这是一处松鸡的狩猎点。”经过一片空地,跟在她身后的向导忽然提醒。秦淮向他投去目光,这位向导自始至终跟在她身后,倒是不怎么说话,他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大概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秦淮留心看了一眼他帽檐下的眉眼,眉心微微一蹙。 “我枪法并不好,恐怕会惹出笑话来。”她一转头,又套上了“柔弱交际花”的外表。 “枪法并不重要,作为一种消遣,您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他一边动作熟练地为她的猎枪填充子弹,一边客套地回答。 “谢谢你的安慰。”秦淮有些羞涩地低头一笑,随口问,“你是首都本地人吗?” “是的,小姐,我在杰林区长大,在猎场工作,对这片丛林十分熟悉。” “那太好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多亏有你。”秦淮点了点头。 “好了,小姐,您可以试一试。” 秦淮从她手中接过猎枪,摸到枪托的那一刻忽然有些犹豫,她目光游移不定,四下看了看,朝艾唯他们走过的方向张望,他们已经穿过了这片空地,透过丛林遮挡,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衣角。 “小姐?” “抱歉,我只是太久没开枪了,居然有点害怕。” 向导显然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惊讶于这位小姐的胆量,还是对她她明明不敢开枪还是跟过来的行为感到无语。 秦淮羞愧万分地低下头:“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去找艾唯小姐他们吧。” “……如果您解决恐惧的办法是让艾唯小姐替您开枪,那我觉得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的必要了。” “怎么会。”秦淮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摩挲着枪身的一片花纹,抬眼递给他一个笑,神情羞涩,“只是想要表现枪法,当然要在艾唯小姐身边。” 向导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概是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这位表现欲旺盛的小姐真的超朝空地对面的人群走去,他面色一冷。 “劝你别过去,小姐。” 图穷匕见,秦淮背对着他,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看过去,他藏在长袖中的手枪露出一截枪管,借着她身体的遮挡,抵在她的后腰。 “果然。”秦淮不动声色地后退,被脚下的草木绊了一下,伸手扶向手边的树干,被低声呵斥“别乱动”,她耸了耸肩,只能收回手,“你根本就不是杰林区人,皇室的狩猎场从不招来自外区的工作人员。” “秦小姐冰雪聪明。”“向导”挟持着她退向丛林深处,“夫人实在担心您乐不思蜀,特意派人来提醒您,别忘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提着艾唯的头回去见秦月姝吗?”秦淮冷笑一声,“你以为艾唯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那巴掌大小的边陲小城,艾唯在首都的势力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秦月姝把我扔进来,难道还希望我能把这条命带回去还给她吗?怎么,现在又怕我会泄露出什么,想要提前给我一个了断吗?”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硬,以至于这人愣了一下,说:“小姐,您恐怕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秦淮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现在你提醒过了,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放手?是现在就朝艾唯开枪,开始在这里无差别射杀那群贵族?” 她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看起来有些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向导”一时间有些无措,迟疑片刻,还是没有选择移开手枪:“您先不要激动,我收到的命令只是确保您的安全,夫人知道您现在的处境。您知道,她当然是关心您的。” “她的确关心我——可她会关心你吗?” “向导”一愣。 下一秒,背对着他的人攥住他的手腕,拧了一圈后向身前一拽,男人手臂被反拧一周,痛苦地闷哼一声,手枪脱手,秦淮屈膝向上一顶,左手干脆利落地接住。男人很快回过神来,从身后捆住她的手臂,秦淮抬腿向下踩,短靴鞋底坚硬,脚尖的痛楚让男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她趁机用头向后顶,在分开的一瞬间举枪对准了他的心口。 第41章 “劝你别动,先生。” 男人僵在原地,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和秦淮冷漠的脸——娇弱的外表是极佳的伪装,常常让人忘了,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是“柔弱的金丝雀”,她是一名优秀的杀手。 他慢慢举起双手,后退了半步,秦淮冷声说:“别动。” “你叫什么来着,杰克……还是杰里?”观察着他的反应,秦淮笑了笑,“杰里先生。” 男人明显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神色复杂:“……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秦月姝身边出现过的人,我都认识——我会留心‘目标’身边所有人的长相,这是她教我的。”秦淮笑道,“连我都记得你的长相,她会不记得吗?而在敌人的地盘上,一个会被人识破身份的间谍毫无用处,我或许不会亲自杀你,但艾唯呢? “秦月姝派你来,根本就没想让你活着回去。” “从我这里,你问不出任何东西。”男人举起双手,很有鱼死网破的架势,“我说过我的来意,而这正是秦夫人真正让我做的。” “那她应该也没有告诉你,我还知道你有个六岁的女儿,我记得,她就读于卢港的乌列教会学校,今年才一年级?没关系,秦月姝喜欢孩子,她一直在让人‘暗中关照’这位可怜的姑娘,她不会受苦的。” “你……”男人终于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后退了半步,“你……” 她垂下眼帘,嘲讽似的摇了摇头:“真是可怜人,性命被出卖的那一刻,还舍不得放下那所谓的忠诚。” 男人的双手缓缓滑下垂在身侧,他嘴唇在颤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秦淮面无表情地与他对峙,她现在拿枪指着一个人的心脏,只要手指一动,就能轻易带走一条近乎绝望的生命——但她内心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波动。 ——这就像是狩猎一样,你要击垮猎物的防线,当它们走投无路时,哪怕所谓的“生路”上早已布下陷阱,它们也会慌不择路地踩上去。这个时候你能看到它们紧缩后又放大的瞳孔,那是由紧张变得麻木、从鲜活走向死亡的标志。 枝叶随风而动,簌簌作响,如同女人萦绕在她耳畔的低语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秦月姝当然不会杀她。秦月姝没有孩子,视她为继承人,她待人处事,行事作风,包括怎样开枪,怎样从枪口下逃脱,怎样攻破“猎物“的心防……都是秦月姝教的——她所厌恶的、急于摆脱的东西,早已深入骨血,至死不能摆脱。 秦淮攥紧了手中的枪,右手收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之中。 “我可以帮你,无论是在艾唯面前,还是在秦月姝面前。”她略微抬起下巴,说,“怎么样?” “我的女儿……她怎么办?” “只要秦月姝认为你‘死’了,我要保住一个孩子,这轻而易举。” 男人的肩膀慢慢松垮了下去。 “我要做什么?” “在伪装暴露之前,好好利用你向导这个身份,帮我问点东西。查查柳梦这个人,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艾唯的生母。” -------------------- 来啦~最近两周在准备延期的期末考试,更新频率会降,大概三月中旬恢复正常更新。感谢大家的喜欢~ 第24章 恨 “砰”一声枪响,枪口下的野鸡扑棱棱地飞过,枝叶晃动,落叶纷飞。 “哇,好可惜,竟然打偏了!我还以为艾唯小姐百发百中呢。”柳梦叹了口气,不无惋惜。 艾唯将打空的猎枪递给装弹手,接过另一支枪:“很久没有碰枪,实在是生疏了,柳小姐见笑。” “哪有生疏,只打空了一枪而已呀,简直像作弊一样。”柳梦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话,“如果这叫‘生疏’,我们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艾唯随意地笑笑,未予置评。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丛林,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艾唯缓缓活动着手腕,眼睫轻轻一垂。 “秦淮怎么还没有跟上来,”柳梦朝身后张望,看上去有些担忧,“这里对于新人来说实在容易迷路……她不会遇有什么危险吧?” 这么说着,她提着裙摆朝那边走了几步,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看一看。艾唯笑道:“没关系,有向导在。而且,我相信她有应对这些危险的能力。”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柳梦稍稍侧头,看向她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不说这个。我听说令堂计划调至卢港工作,这样会不会让你有些不便?毕竟你还在首都上学。” “哦,当然不会,我从皇家艺术学院毕业后没有继续进修了,现在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周游世界。”说到这个,柳梦脸上露出几分快活的孩子气,兴致勃勃地和她讲自己前段时间的经历,“我上个月去南部的海岛住了几天,又辗转去了图库尔,那儿阳光和海滩果然名不虚传,我还带了些葡萄酒回来,哦,就是前些天送给你的那瓶,您应该……” “收到了,但是我不喝酒。”艾唯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啊。”柳梦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因为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语气有些尴尬,“那真是遗憾。” “不过,我倒是很感谢柳小姐的好意。”艾唯从装弹手手中接过猎枪,“如果柳小姐方便的话,我想过几天登门致谢。” 第42章 仿佛不曾料到她的主动,柳梦愣了愣,随后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艾唯随口说: “你知道,我并不算是在首都长大的,至于卢港,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了,我想,这种情况下多结交一些朋友总是没错的。当然了,如果这让你或者是家人感到冒犯……” 柳梦急切地回答: “不,怎么会,非常欢迎。” 艾唯提着猎枪,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至于我妈妈,艾唯小姐不用担心。”她收敛了那份惊喜,以至于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生硬又古怪,“在期待您的到来这件事上,她与我的态度是一致的。” 临近正午,山林中薄雾渐散,偶尔的枪声仿佛也随之渐远,二人对视,毫不避讳地将藏在眼神中的东西展露在彼此面前。 “我对这位‘老同学’,了解得太少了。” 秦淮支着下巴,目光跟随着柳梦活跃在人群中的身影,意味深长地说。 “你听见了。” 艾唯语气并不算轻松,秦淮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她会调侃“躲起来是为了偷听”。她侧过头,见艾唯盯着走在她们之前的人群,日影斑驳,显得她目光阴沉。 一个无根无基的普通人,想要坐到足以竞争区长之位的职务难若登天。柳凌云能力没有出众到百年难遇的地步,从她履历上又查不出任何端倪,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她或者她的女儿,并不是在“为政府工作”,而是在“为女王工作”。 “首都水深,小心不要翻船。”秦淮提醒。 “不。”艾唯稍稍抬起下巴,声音轻却坚定,“卢港这艘船,我翻定了。” 这是秦淮第一次听她清晰又强硬地表露出自己想要一样东西,尽管内容听起来实在疯狂,让人怀疑她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可不知为何,秦淮的心脏在这句轻飘飘的话之后忽然失控一般跳动起来,加速流动的血液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只有攥紧双拳,才能勉强藏起这种兴奋感。 她在这一刻萌生出强烈的预感——她所等待的机会来了。 秦淮深吸一口气,笑着感叹:“我真不知道是你更疯狂,还是此刻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话的自己更疯狂。” 艾唯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老天,连倒酒都做不好,今天这样隆重的日子,你是故意让我出丑吗!” 午餐地点在半山腰,这里开辟出一片空地建造了休息区,供游客休息娱乐,这里视野开阔,鸟语花香,适合野餐。不等她们到达用餐地,就先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骂声。部分宾客已经落座,长桌旁,路易斯提着被酒打湿的外套,衣物前襟和裆部湿了一大片,被染成了深棕色,他面色赤红,对着身旁的男仆破口大骂。 一旁的贵族无不面色尴尬,一上午不见踪影的伯特也在其中。仆人立刻递上毛巾为他擦拭,路易斯一把夺过毛巾,起身去室内换衣服,还不忘继续骂道:“杂种就是杂种,以为给贵族工作,自己就跻身上流社会了吗?认清自己的身份,瞧瞧你这难看的头发,身为下等人,就安安分分地做你该做的事!” 他将一杯酒从男仆的头顶浇下,黑发被酒水打湿,成狼狈地扒在男仆脸上。秦淮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艾唯,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让后者脸色越来越阴沉,听见“下等人”,她从枪架上提起一支猎枪,快步穿过人群,径直朝路易斯而去。 “艾唯!” 秦淮不知道她究竟可以疯到什么地步,连忙跟了上去。她听见几道惊呼声过后,路易斯的声音戛然而止,艾唯的枪口贴着他的太阳穴,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艾、艾唯,你,你这是,这是做什么!”路易斯一动也不敢动,脸上的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苍白与颤抖,“我、我是你哥哥,这里……这里是……” “我想做什么?”艾唯平静地将他的恐惧尽收眼底,随手拉开了保险栓,却没有移开枪口,“路易斯哥哥,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你……你……”路易斯整个人抖若筛糠,保险栓的响声在他耳中犹如地狱传来的回响,他向后躲,仓皇地仰面摔倒在地上,可枪口始终对准他的额头,使得他甚至忘记了叫来护卫队,“你这个疯子……你不能、你不能在这里……” 眼看着他裆部的水渍范围再次扩大,艾唯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将枪口朝天,扣动扳机,随之而来的是“砰”一声响,是空枪——枪里并没有子弹。 “如果不是自己来确认,我还以为是一头野猪在说话。”艾唯扔下猎枪,礼貌笑着道歉,“是我看走眼了,亲爱的哥哥,我眼神一向不好,您应该能够原谅我吧?” 当然没人回应,因为路易斯面色如纸地翻了白眼——刚刚那一枪彻底吓破了他的胆,他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废物。”艾唯将枪递给护卫,冷冰冰地评价。 她挽起的黑发散开了一缕,柔软地搭在耳畔。秦淮定定地注视着那一缕在风中晃动的长发,后怕之余有些恍惚。 如果枪膛中有子弹,艾唯会朝路易斯的脑袋开枪吗? 她似乎并不能得出答案——就好像从前她不理解艾唯对自己家族的恨意来自何方一样。 -------------------- 我回来了,前段时间搞完了考试和毕业论文初稿,总之是暂时闲出来了,大家久等了orz恢复正常更新,还是按照榜单要求来~ 第43章 第25章 海洛伊丝 艾唯因狩猎中引发的骚乱被请进警视厅的消息传回卢港时,柏莎夫人正躺在病床上。听见助手转达这个消息,她侧头看向窗外,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这笑容给她苍白的脸染上一点血色,微风拂过,她仿佛沐浴在圣光中的神女,温柔美丽。 但是助手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感觉这让人不寒而栗——她刚刚流产了自己不到两个月大的孩子。得知孩子的存在时,德文伯爵去世不到一个月,柏莎夫人却对这个孩子既没有丝毫留恋也并不厌恶,只是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流产”,就毫不犹豫地躺上了手术台。 “艾唯还是有分寸的。” 病床上的人忽然开口说话,助手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思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如果出了意外,将会是很大的损失。”柏莎夫人缓慢地说。 助手:“需要致电首都警视厅吗?” “不需要。艾唯不会出事,”柏莎夫人语气冰冷轻缓,“而我们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助手连声称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纹丝不动的女人——她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照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程序而运作,审视自己也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比如她打掉这个孩子时,对自己的身体与孩子是同样的漠然无情,仿佛置身事外。 “柏莎院长。”护士敲响了病房的门,向她展示抱在怀里的鲜花,“您的朋友听说您身体不适,给您送了一束花,现在是给您放在病房里吗?” 听到“您的朋友”,柏莎夫人秀眉微动,她终于回过头,朝护士伸出手:“给我。谢谢你,先回去工作吧。” 一束新鲜的白百合,散发着幽幽清香,让整个病房为之焕发光彩。柏莎夫人夹出那张小巧的卡片,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希望夫人早日康复 乌列教会敬赠” …… “我当然理解,毕竟种族狂热分子十之八九都是疯子。您兄长精神问题严重至此,您还能对他忍让有加,换做是我,大概不会只是威胁他闭嘴这么简单。”警长为她推开门,“小姐,您小心脚下——恕我直言,您不考虑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吗? “感谢您的理解。”艾唯礼貌地对他一点头,“您的提议不无道理,但您知道,我的家人本就不多,路易斯……毕竟是我的哥哥。” 警长不禁感叹她的善良,长叹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以“路易斯患有严重狂躁症”而结束,那种情况下,艾唯作为家人会难以控制自己的火气也是十分正常的,她清楚手里的是空枪,只是想要尽快让路易斯闭嘴,在场许多人都出面证明了路易斯当时因为一点小事而暴怒的情形——于是,她在警视厅接受了例行公事的问询,期间收到的关心远多于质询,就被护送到了休息室与同伴见面。 “有位小姐在休息室等您,您可以在那里与她聊一会儿,我们不会打扰。” “谢谢。”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见到的却并非秦淮的身影。长桌旁坐了一个女人,她素衣束发,安安静静地在读一本厚重的书,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艾唯直接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辛苦你了,海洛伊丝。伯特与我关系特殊,安吉莉亚突然有事,只能让你跑一趟为路易斯的精神疾病作证。” “没关系。”海洛伊丝合上书,抬起头来,一双天蓝色的眼睛与艾唯对视,“艾唯姐姐。” …… 休息室一墙之隔的阳台,两点火光在夜色中明灭闪烁。秦淮放松地撑在护栏上,抖了抖烟灰,将笑容收拢在烟雾之中。 “真没想到您是这么健谈的一个人。”负责看守的警察十分年轻,与她相谈甚欢,此刻从笑声之中回过神来,意犹未尽,“我以为,您这种身份的人,都是高……”说到这里,他看向对方的脸色,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小姐,我失言了。” “没关系,不瞒您说,我偶尔也会这么觉得。”秦淮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艾唯开涮,她摊了摊手,“而且有时候,不知道是哪句话就会伤害到他们那脆弱不堪的自尊心——您瞧,我甚至必须给她们二位留出单独的空间。” 二人不约而同地噤声看向一旁的墙壁,然后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警察笑着说:“您放心,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 “我知道,但是……”秦淮笑了笑,长而密的睫毛将月光遮挡出一小片阴影,抬眼看人时,眸中盛了亮晶晶的月色,“您不会告诉艾唯小姐的吧?” 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警察脸上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阵热度,他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故作镇定:“当……当然不会。” “那我可就相信您的话了。”秦淮撑着下巴,笑眼盈盈。她听着小警察说着什么保证的话,转头直面首都的夜色,这里能够看见国王大道,那里灯火璀璨,繁华热闹,再向外,是环绕首都的河堤,将这个梦一样安宁的城市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块。 “您看起来很年轻,是在首都长大的吗?”她问。 “算是吧,我出生于绿林区。”小警察回答。 “警视厅,应该是份很不错的工作吧,看来,您学生时代的履历一定非常精彩。” 第44章 当这张脸上流露出赞叹的神色,总是会让被赞美的人由衷地为自己感到骄傲,小警察不禁有些飘飘然,挠了挠短短的头发,自谦道:“哪里。我毕业于帝国军校,但实际上我在同学中发展并不算好,能够毕业只是侥幸而已。” “天呐,您是在过于谦虚了。”秦淮半掩着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然后他忽然皱了皱眉,“偶然”想到,“我听说,艾唯小姐似乎也是帝国军校毕业,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同学呢。”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与艾唯小姐认识。”小警察连连摆手。 秦淮观察着他泛红的脸,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犹豫地四下看了看,以至于显得有些窘迫:“我能……恕我冒昧,我能向您打听些事情吗?” 难得被人如此郑重地请求,小警察下意识严肃起来:“您请说,只要是我所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路易斯先生今天野餐时大闹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秦淮低下头,略显失落地轻声说,“实不相瞒,他始终对艾唯小姐的身世颇有微词,而艾唯小姐……总是因此十分难过。” 小警察出身十分一般,在非富即贵的同学与同事之中也曾时常遭受冷眼,不由得被她低落的情绪所感染,一时无言。 “而我,也听过许多谣言,所以,不知道您是否清楚,”秦淮顿了一下,笼罩着一层失落情绪的眼底是惊人的平静,“艾唯小姐的生母是怎么去世的?” “关于这件事,我的确了解一些。您别误会,并不是因为我八卦多嘴,而是因为这是一场蹊跷的命案……虽然这按规定不能对外部提起,但如果是您的话,透露一些也没关系。”小警察仔细回想了一阵,压低了声音,“艾唯小姐的生母名叫艾西,曾是一位舞女,死于自杀。” “自杀?” “实际上,应该是因为吸//毒后的幻觉。” 秦淮动作一顿。 …… “我们果然观念不合,实在不该继续聊下去了。” 海洛伊丝将手中的书收进包里,面无表情地起身准备离开。 “你说得对。”艾唯向后一靠,摆出送客的架势。 “你真是……”走出几步,海洛伊丝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神色复杂,隐有怒意,“难道你不觉得艾西夫人的死是一个信号吗?她在提醒你尽早从这其中抽身,但是你都在干什么?我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该说你虚伪?艾唯,我倒是真希望你是虚伪的,至少这样你能从现在做的事情中得到一点快乐和满足感。”她面带讥讽,嘴上不留情面,“但是这点满足感也不会长久了。” “你还是一样聪明方。”艾唯并不介意她的话,反而笑了起来,她不答反问,“我以为,修道院是个能让人平静的地方,你当初搬去出家族去隐居,我以为是因为你从小喜欢安静,现在看来,是在那里听见什么风声了吗?” 海洛伊丝冷冷地说:“你不用试探我。看清漩涡的方法不只有下水这一个。” “她的死的确是个信号,但不是在提醒我抽身……我知道她在对我说什么。”艾唯轻轻一垂眼,将那瞬间的目光掩盖在沉默之后,她平静地与海洛伊丝对视,“你的建议不无道理,我很感谢,但是,这不代表我接受。” “虽然我很好奇在你看来她所说的是什么,但既然说到这种地步,我也没必要问下去了。”见状,海洛伊丝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话题,“希望你善自珍重。另外,我已经不是杰菲尔德家族的人了,随你们想要搅出多大的风浪,请不要将我也牵扯其中。” 艾唯笑了笑。 “保重。” 第26章 黎明升起之前 首都的深夜常有大风,艾唯系上了大衣的纽扣,这个时间警视厅大楼依然亮着几盏灯,楼梯的阳台残留有淡淡的烟味,味道并不是很让人愉快,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感谢您的配合,秦小姐已经在车里等您了,您路上小心。”警长为她推开门,想起了什么,补充说,“秦小姐似乎在狩猎场丢了一条项链,刚刚姐我们的电话向工作人员询问了。需要我们派人一起找吗?” “是吗,原来她已经打过电话了。”艾唯笑了笑,“没关系,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感谢您的好意。” 海洛伊丝不想跟她多说半句话,甚至拒绝了艾唯送她一程的建议,在警视厅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自己回修道院。艾唯与警长道别,看向对面半开的车窗。 这里可以看见秦淮靠在窗框上的背影,她看起来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安静地坐着,任凭晚风替她将鬓发撩到耳后。 “等很久了?” 她上车后伯特升起了隔板,秦淮目光示意出租车离开的方向:“让海洛伊丝小姐自己回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海洛伊丝住在修道院,很多年前就自愿与家族断绝关系了,她不喜欢被人跟着。”艾唯关上了车窗,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倒是你……” 秦淮神色如常:“怎么?” 结果艾唯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问:“你和柳梦是不是走得有点太近了?” 秦淮:“……” “这不是您的授意吗?”她立刻反应了过来,认真回答了这句没头没尾的找茬,“您不说明白要求,我自动理解为要和她相处到可以结拜姐妹的程度。” 第45章 “当然,我怎么会责怪你。”艾唯笑了起来,“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她的某些话所影响,浪费太多精力。” “比如呢?” “比如……”艾唯似乎是真的在仔细思考,“比如她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 秦淮略微抬起下巴打量她,毫不掩饰地挑衅,然后不屑地转过头:“那你提醒错人了。你该担心,我会不会对柳小姐说你的坏话。” 艾唯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你。” “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两道声音重合,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又默契地归于安静。车里没有开灯,黑暗让沉默无限地蔓延,她们分坐在后座两段,于是几十公分宽的空气慢慢成了一道无声的薄膜。 良久,秦淮说:“我不想了解你,是因为无论你是个真混蛋还是伪君子,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多少。” 艾唯:“我难道不可能是个好人吗?” 秦淮无声地一笑。 “我在提醒你,秦淮,”黑暗中,艾唯的声音染上了夜里的温度,有凉意,也有属于黑夜的、她所无法明白的东西,“别做多余的事。” …… 秦淮轻轻拉开窗帘,她的房间在二楼,露台朝南,可以眺望东方隐隐泛起的白色天光。凌晨两点,杰菲尔德府鸦雀无声。 她活动了几下手臂,轻巧地翻过栏杆,稳稳当当地将自己挂在栏杆,前后一荡,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花园的泥土里。 “我得想个更好的办法,至少用不着以后每次见你都像偷情一样。” 借着树木的遮挡,她靠在院落的围栏上,从树影缝隙中留意着房内的动静。穿过铁栅栏的缝隙,杰里递给她一张卡片。秦淮伸手接过——这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粗花呢长裙,柔软的黑长发落在腰间,在林间的阳光下,如同散发着光泽的名贵绸缎。 她……实在太像艾唯了,或者说,是艾唯像她,以至于秦淮第一眼先是愣在了原地,直到看清那双如水般清澈的棕色眼睛。 “这是……艾西?” “是的,看来您也知道一些。您电话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查太多,只在猎场打听到了一些。”杰里低声解释,“那些贵族常去猎场,有时也会带情人去,那里的向导和服务员了解不少风流韵事,老杰菲尔德伯爵的故事尤其多。” 秦淮轻轻应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艾西夫人是老伯爵带去狩猎的第二个情人,来历众说纷纭,那时候她还很年轻,那之后常陪在老伯爵身边——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陪老伯爵去了四五次猎场,大约有一两年的时间,然后就没再出现过来。” 一两年后——大概是因为艾唯出生了,秦淮心想。 “她死于自杀,当时的绿林区治安并不好,据说艾西夫人在那里染上了毒//瘾,抽烟酗酒,性情大变。老伯爵没再联系过她,据说是很多年后才得知她有个女儿,常常受到她的虐待,后来——哦,就是艾西夫人自杀后,他把这个女儿接回了本家,那个这个女孩子就是艾唯小姐。” “她的死疑点很多,案件的细节没人知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杰里停顿了一会儿,揣度着她的沉默,“如果您需要,有关的细节我可以想办法去查。” “不用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以省略。”秦淮说。 她从小警察那里听说了些东西,据说案发现场有些细节与自杀的结论相矛盾,可追查下去也没有结果,进度停在对艾西人际关系的调查上——也或许是有人不想继续深究下去,总之,最后以自杀结案了。 “你说,艾西的来历不清楚?” “对,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杰里说,“倒也不是不清楚,是过于清楚了,但是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她是首都的学生,也有人说她是邻区的舞女,每个人都十分确定……好像是听她亲口说的一样。” 秦淮盯着对面的窗户,眉心逐渐锁紧。 “说不定是她比较擅长开玩笑。”她不以为意,“所以也不算奇怪,比如像我这种人,就是习惯面不改色地和问我身世的人开玩笑的。” 杰里一时没听懂她的话,当即愣了愣:“您说什么?” “……没什么。”秦淮低声说。 三十三年前,老国王陛下去世,很多年后,她在国庆日当天的报纸上看过那年女王陛下即位仪式的照片最广为流传的那张并没有去拍女王陛下的脸,拍的是国王大道上的车队,皇宫前护卫队的剑与枪,呼应着历史课本上的记录,那并不是安宁和平的一年。 秦淮指节抵着上唇,心中莫名感到沉重——她目前所能知道的,以及她所预感到的,都在告诉她,这是一片不能探究的迷雾,就像艾唯提醒的一样。 “小姐?”见她许久没有回应,杰里忍不住开口提醒,“要我继续查下去吗?” “不用了。” 秦淮站直了身子,简单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随意地问:“秦月姝跟你提过柳凌云这个人吗?” “柳……柳……没有。没有,小姐,”杰里明显慌乱起来,“您知道,夫人向来不会让同一组人做不同的几件事,这样做风险很大,监视那边的任务……” 第46章 秦淮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知道这个,也没想指责你。看来你也听说过她是谁——那你知道,她有个女儿吧?” “您是想让我监视她女儿?” “不,这风险太大了。”秦淮摇了摇头,“她的府邸对面有家旅馆,你住在那里,盯着她家里的动静。需要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至于你女儿,我会想办法保护她。”她眼底倒影出冰冷的晨光,轻声说,“除了你,我在首都没有能信任的人……不要让我失望了。” -------------------- 秦淮:无论你是个真混蛋还是伪君子,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多少。 艾唯:我难道就不可能是个好人吗? 秦淮:你自己看看你像吗? 第27章 溺水者 凌晨的风将朦胧雾气凝结成水珠,秦淮推开浴室门,刚要解开干发帽,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人。她微微一滞,随即递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艾唯小姐,现在是四点。” “现在是四点,但是你在洗澡?”艾唯已经穿戴整齐,长发半披,甚至戴了手套,一副要出门的打扮,晨光之下,肌肤与衣物黑白分明,如同上天细心描摹的画作。 “昨晚太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记得,府上没有规定客人的洗澡时间吧?”秦淮把脏衣服扔进脏衣篓,手一松,长发泼墨般在后背滑落。她坐在梳妆台前,通过镜子与艾唯对视:“所以,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艾唯向后撑在床上,语气轻快,略带调侃,“只是醒来后偶然发现家里某扇窗户大开,以为离开一个月,首都治安水平大幅度下降,以至于让伯爵府都进了贼。” 秦淮:“……” 她不知道艾唯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散发着直白又无声的警告。 “首都的凌晨风还没停,窗户没关,你不感觉冷吗?” 艾唯上前一步,双手按着她赤裸的肩膀。她只摘了一只手套,一半是冰凉皮质,一半是温暖的掌心,接触到皮肤时,秦淮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与镜子里的艾唯对视片刻,自然地抬手解开了浴袍的腰带。艾唯明显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她晚了一步,衣物散落,一抹红色沿着被覆盖的手背蔓延开。秦淮睫毛几不可察地一颤,抬眼时神情看上去十分不解:“怎么,你来我这里,难道是来叫我起床的?” 艾唯笑出了声:“难道我只有在那种事的时候才会来找你?” “难道不是?”秦淮满不在乎地一摊手,“你用不着掩饰这个,毕竟我已经习惯了。” 某种程度上,她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懂得如何让睡在身边的人心生怜惜和自责。她没有裹上浴袍,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暴露在艾唯的视线当中,看着对方由不解渐渐转为沉默。 她第一次在艾唯脸上见到如此生动的神色,像是试图藏起恼怒,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压抑着归于平静。秦淮不感到新奇,因为艾唯是这样的人,她习惯不为别人的喜怒多费口舌。 可不知为何,这些早在意料之中的反应并不让她感到愉快——这的的确确是她希望让艾唯感觉到的,但她心底却有种不断翻涌的恐惧,提醒她,艾唯的这种“恼怒”对她来说是危险的。 “艾唯对自己误会她而感到紧张”,这个事实让她感到害怕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秦淮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浴袍的边缘,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绪——或许是在首都这短暂的时间过于安逸,多出胡思乱想的空间是正常的。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艾唯,后者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梢的水珠落在胸口的肌肤,往下滑向浴袍遮挡的地方。秦淮牵着艾唯的手,抹去了那一滴水珠。 “感觉到了吗?”透过单薄的皮肤,她引导着艾唯把手覆盖在她的心口,与她共享加速的心跳。 艾唯任她牵着,没有抽出手,面不改色:“什么?” “你在担心我。”秦淮说,“可是阻止一个人溺水的最好办法,是一开始就让她留在岸边,而不是先拉她下水,再假惺惺地丢出浮木。” 艾唯:“你在岸边吗?” 秦淮:“倘若你没有出现,是下水还是留在岸边,对我来说的确是个艰难的选择。” 当一个人说谎时,她的心跳就是最先暴露的出卖者。贴近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艾唯问:“所以你是在怪我?” “是啊。”秦淮大大方方地承认。 艾唯笑着摇了摇头,抽出手,替她合上浴袍,弯腰为她系腰带:“好吧,保持清醒是件好事。既然你想,那就去查吧,但我未必帮得上你了。” 秦淮嗤笑:“别把你自己想得太有魅力了,艾唯小姐,我对你的好奇还没到能让我为之赴汤蹈火的地步。” “多谢提醒。”艾唯后退半步,欣然接受了这个友好的建议,对她微微一笑,“晚上是霍德华小姐的生日宴会,我派车去接你,别迟到了。晚上见,秦淮。” “晚上见,艾唯小姐。” …… 乌列教会给病榻上的柏莎夫人送去慰问的消息无端传到了首都,且很快在交际圈中传开,除了对夫人的健康状况表示慰问外,还有许多别的风言风语——这在首都是个颇为敏感的话题,教会并不参与政治,但政府的方方面面都能见其势力的影子,而教会这种悄无声息的渗透对掌权者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第47章 自然而然地,与她同家族且身在首都的艾唯与伯特再次成为了流言的中心,好在,她也习惯这种“特殊待遇”了。 “柏莎夫人热心慈善,常常资助教会布施,因此与他们常有来往,双方之间一些必要的礼节是在所难免的。”伯特停顿了一下,“我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没错。对此做出解释不在我们负责的范围内。” 艾唯对伯特的回应表示了肯定。汽车从商业区拐出,穿过国王大道,今夜是霍德华侯爵的小女儿十八岁生日宴,也是她进入社交场的第一次舞会。霍德华侯爵是政府要员,与皇室关系匪浅,女王陛下特许其在皇家宴会厅举行晚宴,宴会厅附近从白天便开始戒严。艾唯手里握着一根细金属链,金属链的中间挂着一个透明的水滴形吊坠。 穿过透明的玻璃吊坠,道路两旁的人与物落进眼中,便扭曲成了杂乱的图像。 “你觉得我不在安吉莉亚身边盯着,自己跑来首都,还带来了秦淮,又把安吉莉亚与教会联系的事散布出去,这些都过于冒险了,是吗?”见他欲言又止,艾唯开口问。 “……抱歉,小姐。” 艾唯无奈地耸了耸肩,向后靠在椅背上:“事实上,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我不走,她怎么会有机会接受教会的示好。这是早晚的事,至少我们可以短暂地得到清净。” “是,小姐。我明白了。” “有了首都方面的牵制,安吉莉亚才不敢过于放肆。”她将吊坠攥在手心里,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链条,“含有‘蓝翼天使’的药物一旦上市,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以来,她表面在与区政务厅交涉,实际上有意无意地为新药的审核制造阻碍,倘若在医药部长已经换成“自己人”的情况下依然不见进度,势必引起安吉莉亚的警觉,必须想些别的法子。 “‘蓝翼天使’的事,必要时,可以用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手段。”艾唯沉默片刻,“闹得越大越好。” “我会安排。”伯特点头应下,又问,“您什么时候回应柳小姐的邀请?” “这个,”艾唯向后,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就要看秦淮与她的‘同伴’如何发挥了。” -------------------- 这个世界观会有上下部,《夜色停泊》以卢港和主角的感情线为主,与感情线、主角身世、后续发展有关的谜团会全部解开,其余伏笔会有保留。不会影响单独阅读的体验感,但还是在这里说明一下~ 第28章 博弈,合作 接近上午十点,国王大道以及分路两旁的商店已经开始营业,那家平平无奇的猎具店却仍然大门紧闭。过了莫约一个小时,脖子上挂着软尺的裁缝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前。 她低头摆弄门牌,余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随后放下门帘,拐进了柜台以后。 工作室有个暗门,通过狭窄的阶梯,通向一间地下室。这里灯火通明,笑语喧腾——这个不起眼的猎具店,竟然是一家赌场。 帝国并不禁赌,只要取得资质,赌场即可以合法经营。像这样合法经营的地下赌场,顾客往往需要取得会员资格,严格的入会审查所筛选出的会员使得大量情报与金钱在此流通,于是这些地方逐渐成为资源交换的不二选择。 以往的这个时间赌场往往已经歇业,但今天却推迟了。大堂角落一张赌桌聚集了几乎所有客人的目光,那张桌子旁只面对面坐了两个人,四周鸦雀无声。 “啊呀,十五点,看来要发牌了呢。”做庄的女人揭开倒扣在手边的扑克牌,看清花色后叹道。 她有一头接近金色的浅棕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身上的衬衫与长裤勾勒出纤细漂亮的线条。她长相清秀,却莫名让人记不住模样,现在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揉了揉眉心。 “很容易爆掉啊,有点头疼。” 她手边的筹码比对面的男人多出不少,看得出来已经赢过很多局了。这是个很容易爆掉的点数,男人手指紧扣着摊开在面前的几张牌,眼中射出兴奋的光,他的点数是二十点,只要…… 女人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将牌堆最顶的牌发给自己。她慢条斯理地翻开暗牌,轻轻叹了口气。 “六点。哇,我运气真好,通杀。”女人对自己的运气发出感慨,随后摊了摊手,“先生,你输了。” 围观者同时抽了口凉气,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筹码被推到对方面前,男人难以置信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女人声嘶力竭地控诉她出老千,可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女人这局获胜完全凭借运气,于是暴跳如雷的男人被安保按了回去。 “从今天早晨开始,她已经连赢了十几局。”围观的一位女士感叹,“那位先生从昨晚开始就在玩二十一点,似乎从来没有输过,现在倒是快要把所有筹码都输给这位小姐了。” 艾唯听着她的解释,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从观众之间穿过,慢慢向前挪了挪,来到了男人身后。轮到男人做庄,他涨红的脸色还未平复,搭在桌沿的手背绷起了青筋:“下注吧。” 说着,他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了上去。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棕发女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筹码,高高抛起又接住,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第48章 “好啊,我无所谓。” “运气再好也不该这么莽撞才对,”身边的人紧张到不会呼吸了,低声问,“还是说她出千了?” 艾唯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男人做庄,开始发牌,棕发女人的牌面是十二,她叫了发牌,得到一张五,选择停牌,点数十七。 男人牌面是五,亮牌为六——他必须发牌,却丝毫不见紧张的神色。 “你的好运气似乎就这样结束了。”男人咬着烟卷,面露凶光。 女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倒觉得不一定。” 大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围观者与他们一同屏住了呼吸,男人的手覆盖在牌堆上那一刻,忽然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去,小小的骚动中,他狼狈地连同椅子一起摔在地上,一张a从袖口滑落。 出老千被抓现行,立刻有安保将男人押了下去。呼喊与嚎叫声不绝于耳,棕发女人却牙疼似的“啧”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快。 这场闹剧结束,赌场终于打样,客人四散,喧闹的地下大厅渐渐安静下来。棕发女人勾着口罩的边缘,皱了皱鼻子:“喂,我本来可是想让他把从前赢过的钱一并输回来再揭穿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时间紧迫,希望你能理解。”艾唯笑道,“而且,你很缺钱吗?” 棕发女人放松地坐在桌前,抬头与她对视,片刻,忍不住侧过头笑了。 “我倒是无所谓,但他赢走的可不是我自己的钱。好久不见,艾唯。” “好久不见,洛斯——洛长官。” …… “我给的东西,有用上吗?” “有用,也没用。”监控室内,洛斯倒了两杯温水,将一杯递给艾唯,往另一杯里扔了三块方糖,想了想,又加了一块。 她随便搅了搅,自己喝了一口,继续说:“这的确是新玩意,但并不能证明它像你说的那样有强成瘾性——它的成分本身并不违法,也无法证明有什么危害,所以很遗憾,我什么也做不了。” 艾唯的手覆盖在玻璃杯表面:“如果有这么简单,我也不会来找到你了。” 大厅中有人在打扫,那个头发挽起的裁缝和保洁说着什么,却有意无意地透过打开的门往这边瞟。洛斯敏锐地注意到了艾唯的疑虑,朝女人招了招手,后者对她无可奈何,简单与保洁交代了两句,两人一同向地下室外走去。 “上司,人不错,不用担心。”洛斯关上门,用几个字简洁地概括了那位“裁缝”的身份。 “我没有这个意思。”艾唯顿了顿,开门见山,“我希望你想办找到消解这种药物,或者说能够快速解毒的办法。” “先不说可行性,单单让我们的人在一种没有被证明危害性的药物上付出这么多时间,就已经很难办了。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透过监控室的单向玻璃,洛斯视线落在窗外,却没有焦点,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玻璃杯,“哒、哒”的轻响声逐渐合上了大厅悠扬的乐声。 良久,她收回视线,回应得干脆:“可以,我想想办法。” 水面随着她的动作漾开了圈圈波纹,艾唯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肩膀。 “谢谢。我等你的好消息。” 洛斯不以为意:“不用客气,互惠共赢。如果真像你所说,我们的人也不算白费力气,到时候,我需要带人专门去谢谢你。” 艾唯面不改色:“不会让你们白费力气的。” “我果然还是相信你。受到身份限制,有些事我们很难办得到,卢港那边,还得麻烦你多留意。” 说到这里,洛斯忽然话音一转:“和你一起来首都的人,就是那个秦淮?” 第29章 回答 秦淮并不知道艾唯正背地里与人讨论她,她在酒店餐厅坐了一上午。 餐厅单独对外开放,但因为消费很高,环境非常安静。在靠近街道的地方有一面落地窗,能将车水马龙的道路与对面居民区的花园尽收眼底,这里离皇家艺术学院很近,偶尔有学生带着书或是速写本在餐厅坐一整天。到了午饭时间,秦淮点了餐厅的招牌菜,看了看旁边那桌的学生,又点了一杯咖啡。 五分钟后,服务生将她的咖啡端上来,秦淮在他走近时不动声色地一抬腿,服务生被她绊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人倒是没有摔倒,只是咖啡倾洒而出,伴随着一声惊叫尽数泼在了学生那一页速写本上。 “实在是不好意思,先生,我……” 服务生忙不迭地鞠躬道歉,递上毛巾,好在咖啡是冰的,也没有弄脏那一页以前的速写,并未造成什么损失。学生没有追究,在服务生的陪同下去卫生间清理,秦淮瞥了一眼他留在桌子上的速写本,笔迹被液体晕开,依稀可见其上女人侧头望向窗外的倩影。 大概是“职业病”,她不太喜欢留下太多自己去过某处的痕迹,比起卢港那位万人簇拥的交际花“秦淮”,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来,淹没在来往人潮中的人,才更像她自己。 “小姐,您的电话。” 秦淮道了谢,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电话,走向无人处。 “秦小姐,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现在已经带她来车站了。”电话那边,小海登说。 海登市长去世的第二天——就是她们来到首都的前一天,小海登得知父亲的死讯后去会所大闹了一场,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一口咬定父亲的死和会所脱不了干系,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平息了下来,据说是因为继承遗产之后,又拿到了一大笔“抚恤金”。 第49章 小海登的混蛋程度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仗着父亲的权势,将吃喝嫖赌占了个全,做的缺德事不比父亲少,是卢港毒瘤之一,根本不是那种会为了亲人去世而悲恸大哭的人,这其中当然有人挑唆。今天秦淮给他打了电话,想让他去接触杰里的女儿,她正想着要怎样试探,但一提到艾唯,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秦淮话中带笑:“谢谢您,海登先生。我姐姐知道吗?” “得到你的这句感谢,我这一天就算是值得了。”海登顺口甜言蜜语了一句,然后回答,“我以为你很着急,所以直接等到学校下课,将她带走了。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给秦夫人吗?” “哦,不,不用。她会知道的。”秦淮一口回绝。 “话说,艾唯小姐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小女孩?” “这之后您可以自己问她——还是说,需要我现在把电话给艾唯?” 海登连声拒绝。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秦淮笑了笑,柔声问:“那孩子现在在你旁边吗?让她听电话。” 海登应下后,她若无其事东西向前挪了两步,在靠近餐桌的地方停住,与刚刚落座的杰里对视。男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一颔首,调大了电话的音量。 “中午好,丽莎,吃饭了吗?” 女孩怯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隐约能听见嘈杂的背景音,秦淮面无表情,声音却依然温柔娇媚,使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你不愿意来首都吗?没关系,你以后会喜欢这里的,这里会是你的家……爸爸?当然,他也在这里工作,你会见到他的。” 秦淮瞥了杰里一眼,后者听见了女儿的声音,愈发坐立难安,眼睛盯着菜单,试不试地往这边瞟,试图起身,却几次又犹豫着坐回去,在服务员耐心的提醒下心不在焉地浏览菜品。秦淮冷笑似的提起一边嘴角,安慰几句平息了女孩的情绪,电话回到海登手上,她调低了音量。 “我买最快到首都的车票,大约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凌晨,送她到首都。” “辛苦您了,海登先生。”秦淮稍稍提高了音量,有意让几步远处的男人听见,“艾唯小姐会派人去车站接她,剩下的事,不需要您费心了。” “瞧你,还是这么客气。这都不算什么,还希望你向艾唯小姐解释,上次宴会,我并不是有意冒犯……” 秦淮一一应下,冷笑似的提起一边嘴角。 希望你注意安全,她在心里提醒。 ……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秦淮在宴会厅前下车,远远地,见到艾唯在入口处等待的身影。 “今天过得怎么样?”艾唯问。 艾唯很少过问她的行程,可莫名其妙的会让人感觉自己的一切动向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于是秦淮回敬一个不屑的冷笑:“马马虎虎。不过是用你账上的钱吃喝玩乐,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而已。” 在灯火阑珊之处,艾唯笑着向她伸出手,秦淮挽上她的手臂,二人携手,循着璀璨灯光,走向宴会大厅。 今天的主角是霍德华小姐,她将在舞会正式开始时登场,选一位幸运的男士与她共同跳第一场舞。这位幸运的姑娘生日正值帝国社交最忙碌的季节,生日宴会办得无比隆重。在首都的一个月,秦淮将这些贵族认了个七七八八,她端起一杯香槟,目光掠过这一张张熟面孔,揶揄道:“话说,艾唯小姐成年时也举办过这样一场用来挑选未婚夫的舞会吗?结果如何?” 艾唯竟然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实际上,的确办过。并且,可以算是有结果。” 秦淮没料到她这个回答,当即愣了愣——什么意思? 她几乎是立刻追问:“什么结果?” 这一问脱口而出时,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艾唯并没有回答,她朝向这边走来的一位男士伸出手:“霍德华长官,好久不见。” 男人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左耳一只鲜红的耳钉格外显眼,他高高瘦瘦,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闻言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鼻子:“这个称呼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让人不习惯,还是叫我名字吧。好久不见,艾唯。” 秦淮慢半拍地随着她的动作转过头,看着迎面而来的男人自然地与她握手,看着两人熟稔地互相调侃了几句。随后艾唯才给他们介绍彼此:“这是今天舞会主人公的兄长,菲利克斯·霍德华少爷。菲利克斯,这是我的朋友,秦淮。” “哦——久仰大名,您好,秦小姐。” 秦淮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略微一屈膝:“您好,霍德华先生。” “既然是艾唯的朋友,就与她一样,叫我菲利克斯就好,那种称呼从熟人口中说出来真是够古怪的。” 看得出来这二位十分熟悉,至少是可以称为“朋友”的程度——仅仅是这样发生在艾唯身上也是十分稀奇的。 目送这位先生离开,秦淮将视线转向艾唯。 “这位是?” “说出来,多少会让我有些愧疚。”艾唯说。 菲利克斯·霍德华是个玩世不恭的废柴少爷,从小就不成器,到了年纪被父亲塞进军校,原以为会朝着军官方向发展,谁成想他混出文凭后就稳定地在家混吃等死,把侯爵先生气得不轻。 某天,霍德华侯爵终于忍无可忍,给了这个混蛋儿子两个选择,一是在军队谋个闲职积攒资历,日后调去政务厅。这第一个选择被菲利克斯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军队那种地方,再闲的闲职也有无数条条框框,他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日子,必然不会同意。 第50章 侯爵知道儿子的德行,于是给了他第二个选择:与一位有名望的贵族小姐结婚,安安分分地等着继承爵位。相比较之下,这个选择就好接受多了,为了稳定父亲大人的血压,菲利克斯欣然接受了这个主意,然后,侯爵向他介绍了艾唯。 紧接着,菲利克斯就去军队报到了。 “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毕竟都是同学,不需要到双方尴尬的程度。”艾唯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愉悦,“好在我那父亲第二年就没了,托他的福,这之后我一切都顺利了许多,当然,也很少有人再来惹我不快了。” 秦淮:“……” 嘴上说着“愧疚”,可艾唯对此毫不避讳,甚至还能将其作为笑话讲,可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问题由她提起,可秦淮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评价道:“现在关系还这么好,真是太为难你们了。” “关系倒是一般,但他职务特殊,所以没必要闹得太僵。”艾唯坦然说,“毕竟的确是我的问题,毕竟身为同学,菲利克斯或许是猜到了些什么。” “猜到什么?”秦淮扬起眉毛,“老伯爵的死因?” 艾唯笑而不语。 “那如果他同意,你会答应吗?”秦淮又问。 这次艾唯并没有回避,她侧头,注视着秦淮的眼睛:“你觉得呢?” 她眼中倒映着从吊顶倾泻而下的灯光,如同碧空之下波光粼粼的清泉。秦淮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很快偏过头,嗤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不会。”艾唯放轻的声音在她耳畔流淌而过,随后她停顿片刻,笑问,“我究竟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认为我有可能接受?” “我来教你,艾唯小姐,如果你想让我打消那种不必要的猜疑,就该在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立刻回答‘不会’。”秦淮的手指穿过她被手套包裹的指缝,慢慢裹紧,“你至少应该像这样肯定地回答我才对。” “有时候,你的反应会让我不介意多拖延一会。”艾唯回握了她的手,慢悠悠地说。 “别给自己的恶趣味找借口。”秦淮微微抬起头,气息贴着她的耳垂,“现在再回答一次? 第30章 “我想抱你” 秦淮从挽着艾唯的手臂,到勾着她的脖颈,跌跌撞撞地闯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她曾在这里开枪杀过人,可如今满地的鲜血被清理干净,由暧昧的低喘所代替。 她扣着艾唯束在后脑的发髻,仰起头断断续续地吻她的唇,礼服的肩带上镶嵌的钻石光芒锐利,秦淮用指甲挑起纤细的衣带,与她分开一些,低声问:“可以扯吗?” “如果弄乱,下楼以后会很失礼。”艾唯这样回答,却并没有阻止她,于是秦淮将手指滑进她的发丝之间,更深地吻了上去。 “我们在舞会中场来了这里,你现在才开始担心出去以后会不会失礼……” 这句话在亲吻的间隙,夹杂着水声与呼吸变得含混不清,她尾音带笑,不等说完,被艾唯用手堵在了嘴里。 “年轻真好,瞧瞧格瑞丝小姐,那样青春美丽……老天,简直让人羡慕。” “你才多大,现在就羡慕,未免也太早了。”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通过单薄的两层布料共享着对方的体温,可以勉强抑制凌乱的呼吸,却无法控制急促的心跳。隔间外的人声由远及近,艾唯手指勾着她后背的拉链,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她头发乱了,一缕黑发落在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衬得皮肤如同光洁的大理石。 她在犹豫——这片刻的停顿像揉皱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让秦淮忽然意识到,艾唯并不想捉弄她,艾唯在怜惜。 这个想法烫红了她的耳尖与脸颊,呼吸被艾唯的手阻隔,她的心跳陡然加剧。 “话说,你见到艾唯小姐了吗?似乎从舞会开始就没见到她呢。” “说起来,好像是这样。” 近在咫尺的交谈声之下,秦淮注视着她的眼睛,探出舌尖,舔过她掌心的纹路,如愿以偿地捕捉到这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真奇怪,该不会是因为与菲利克斯少爷那件事,两家闹了什么不愉快吧?” “口不择言也要分场合!这里有人呢,万一让人听见……” 艾唯松了松手,给了秦淮得寸进尺的机会,她牵着这只手向下放,撩开自己的裙摆,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距离用气声挑/逗她的耳廓:“在这里。” 隔着手套的网纱,肌肤的触感变得朦胧,艾唯拇指抵着那一处布料,笑了一下:“你真是疯了。” 她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接着隔间外陡然安静下来,门外的两人连忙道歉,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秦淮回敬她:“你也好不到哪去。” 布料不及皮肤细腻,贴着私密的地方,惹人战栗。艾唯不想让她继续说话,就有许多办法让这些挑/逗的词句变成呻/吟。 秦淮的额头抵着她胸口,身体是柔软的,胸前的珠宝却冰凉坚硬,在泛红的皮肤上留下更加鲜红的痕迹。艾唯揽着她的腰将她翻过去,秦淮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想抱你。” 她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水光,使这份请求如同意乱情迷之际无意识的呓语。加速的心跳卷走了她指尖的温度,艾唯垂下眼帘,竭力让自己不去躲避她的视线。 第51章 秦淮指尖手指在她礼服的拉链附近游走,追问:“我可以吗?” “我……” 艾唯不喜欢被人触碰——她当然知道,这像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当艾唯束缚住她的双手时,她只需要配合就好。她感受到艾唯的矛盾,仍然不依不饶地试探,像方才在大厅时那样要求艾唯回答,她心中怀着闪烁的希冀,却不知道自己所希望的究竟希望听到什么。 她希望艾唯对她动心,却害怕艾唯的爱。好在这样的矛盾带来的痛苦会被情/欲挫钝,她仰头用吻堵住艾唯的嘴唇,打断了她的回答。 “违心的话与拒绝都会让我伤心,所以别让我伤心了。” 她顺从地转过身去,将发丝搭在艾唯的肩膀,然后艾唯将她抱得更紧。艾唯从不对人道歉,于是这个来自背后的拥抱成了无声的挣扎或是歉意。 …… 秦淮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整理头发,艾唯解开了发髻,发丝带了点凌乱的弧度,弯腰在洗手。那双手套从艾唯手上摘下后到了秦淮嘴里,现在躺在隔间的废纸篓中,沾着她身上的各种液体,遮遮掩掩地裹了几层纸巾。 “现在离席,直接回去?”艾唯问。 “宴会还没结束,至少要去大厅露个面,”秦淮对着镜子,将头发撩过来遮住耳尖未消褪的牙印,没有看她,“如果你消失一整晚,那两位小姐所言大概很快就会变成真的了吧。” 艾唯抽出纸巾,不紧不慢地擦干手指:“你关心这个?” “关心你也不行?” 这一次艾唯稳稳接住了她越界的试探,朝她伸出手:“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回应你的关心——走吧,秦淮。” 秦淮搭上她的手,由她牵着向一楼大厅走去。循着音乐的方向,她想起与艾唯跳的第一支舞,一如此刻,互相算计,又礼貌亲昵。 “秦淮。” 舞会进入终曲,看见她们下楼的人远远地向她们致意,秦淮提着湿了一点的裙摆,正为此而烦恼,没抬头:“嗯?” “对不起。”她声音极轻。 秦淮一怔,转头看向她。艾唯没有回应她,立柱遮挡住灯光,将她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秦淮慢半拍地沿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爱丽丝?”她看着那个为见到她一面而欣喜的女孩,大脑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紧紧攥住了艾唯的手腕。 她声音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听说能见到你,她几乎是立刻就答应过来了。” 艾唯任她攥着,那只手因充血而变色,她一动不动:“不想见到她吗?” “艾唯小姐,我给你一个建议,”大庭广众之下,所谓的“风度”要求她不得不遏制住自己的怒意,“如果你想向我示威,至少要找一个我真正在意的人当做威胁。”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很安全。”艾唯语气异常生硬,“所以,别做什么将她至于危险之中的事。” 她话音未落,秦淮已经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 第31章 倘若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秦淮拽着爱丽丝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出宴会厅,丝毫不顾忌周围人探究的视线。与热闹的大厅相比,花园中人影寥落,她把爱丽丝带到护卫队看不见的地方,环顾四周,确认这里并没有监控摄像头。 她明晃晃地将不快摆在脸上,爱丽丝一时也有些瑟缩,犹犹豫豫地送上迟来的问候:“小……小姐,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秦淮冷声问。 “艾唯小姐说在这里能见您一面,”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想对您说声谢谢,上次走得匆忙,实在……” “你还没明白应该‘不要轻易对人交付信任’这个道理吗?”秦淮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眉心紧锁,压低了自己的音量,语速飞快,“艾唯让你过来,你就真的过来了?你就那么相信她、相信我、相信这里的人么?” 虽然她从来没有敢对艾唯的良心抱有多大的期待,方才甩开艾唯的手也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可真正面对爱丽丝,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这个姑娘好不容易从地狱中挣脱出来,如今为了一丁点所谓的谢意,竟然会再次相信曾经利用她的人——当然,或许她还被蒙在鼓里,但这不是她轻信陌生人的理由。 实在是愚蠢……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这种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懊悔的情绪几乎让秦淮颤抖起来,她久违地感到头隐隐作痛,在胸腔传来的窒息感之中如坠深海,无数个夜里将她笼罩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烟盒,但只摸到了在洗手间时将礼服腰部堆叠出的褶皱——爱丽丝惊叫一声,眼看着面前这位小姐一拳捶在墙上,在墙面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小姐!”爱丽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自残行为,大概是觉得自己把她气疯了,慌不择路地开始道歉,“我错了,是我不对,您别这样……” 痛觉比血迹迟来,将秦淮从窒息感中抽离出来,她摆了摆手,推开了爱丽丝。 “紧张什么,你确实有错,但道歉的话需要对你自己说才对。”指节渗出丝丝鲜血,沿着手指滴下,在泥土地留下一小摊,秦淮对疼痛浑然不觉,用鞋底拨了拨泥土,掩盖了那一滩血迹,提起嘴角冷笑,“但是如果有下一次,你就连跟自己道歉的机会也没有了——抓紧时间道歉吧,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一直这么幸运下去了。” 第52章 第一次在西维特见面时,爱丽丝就已经领教过她的阴阳怪气了,因此并没有感到有多么惊讶。她被教训得有些窘迫,但不得不承认秦淮说得有道理:“我只是觉得……艾唯小姐她不像是坏人……” 秦淮难以置信地“哈”了一下,显然是被这句话逗笑了:“我敢打赌,艾唯她自己也没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爱丽丝嘴唇嚅动,没能说出话来。 “得了,别纠结这个问题了,我今天会生气……也不是因为你。” 秦淮看了一眼宴会厅,那里灯火通明,星月沦为点缀,使它成了视线之内唯一的暖色,但远远望去,它的暖意却那样空洞。 她想着艾唯不会跟上来,又忍不住想象如果艾唯跟上来,她看见现在的自己会怎样想——秦淮在这一刻感觉伤口的痛觉异常明显,几乎让她难以忍受,又让她前所未有的冷静。 至少夜里的风还是凉爽而惬意的,会让鲜血慢慢干涸。 于是秦淮没有理会流血的手,也暂时忘记了礼服的价格,反正这些债务都该加在艾唯的头上。她直接靠在了粗糙的墙面上,语气轻松了不少:“虽然没想到会再见面,但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说说你吧。” “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句问候散在风中,轻飘飘的,爱丽丝愣了一下,眼眶立竿见影地红了,然后她看见秦淮眉梢轻轻一动,想起秦淮不喜欢她哭,又用力眨着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秦淮:“……” 疲惫感让她生出无限耐心,她等着爱丽丝忍住泪水,一开始语气带着藏不住的哽咽,到后来渐渐和缓下来。 在艾唯的操作下,她改名为“秦灵”,成了首都一对死于海难的富商夫妇的遗孤,他们给“女儿”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再加上杰菲尔德小姐的介绍信,足够让她在首都立足了。 听到这个名字,秦淮动作一滞。 “你自己取的名字?”她轻描淡写地问。 “是、是的……”爱丽丝显得有些扭捏,“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我用了您的姓氏……” 秦淮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微红的脸颊,一时恍惚。 爱丽丝就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姐姐,事无巨细地对她倾诉了在学校的所见所闻,从初来乍到,到尝试融入,到怎样学习、如何生活……唯独避开了她在卢港那段经历。 挣脱黑暗的年轻的灵魂,令人同情,令人艳羡。 “……小姐?” “没什么。”秦淮摇了摇头,笑意浅淡,“挺好的。” “您说,艾唯小姐……她会害我,”爱丽丝纠结许久,手指将裙摆缠出了深深地褶皱,还是选择将心中的恐惧谁出口,“这、这是真的吗?我、我要……” “别害怕。”秦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我呢。” 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原来这并不难以启齿,就算知道微不足道的自己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只是想,如果十年前有人这样对她说。 “别害怕。” 某些东西注定无法被时间冲淡,否则何来仇恨一说——但无论选择走上什么样的道路,首先要从他们加之于你身的所谓“污点”挣脱,因为一辈子被“耻辱感”的藤蔓困于井底,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爱丽丝再次红了眼眶,这次秦淮没让她将眼泪忍回去,她如此说着,伸出手把这个孩子抱在了怀里,就像抱住了当年的自己。 她身后某处,花枝颤动,花枝遮蔽下沉默与淡香一道,随风散去了。 第32章 夜 她们聊了很久,直到宴会接近尾声,秦淮算着时间,把爱丽丝送回学校。她拒绝了司机送她们一程的请求,两人步行回去。 梅斯特公学坐落于首都以南,那里聚集了包括皇家艺术学院在内的多所名门学校。继续往南几十公里,跨过森林与山脉,那片不属于任何一个行政区管辖的、遗世而独立的广阔区域就是直属于军部的帝国军校总校,总校统管各个地区的分校,同时也是帝国的军事重地。 人们亲切地将首都南部包括帝国军校在内的地带称作“学园区”,这里接近半数的学生出身于全国各地的名门贵族,甚至包括部分皇女皇子也就读于此,他们之中将产生帝国未来的管理者以及各个学术与艺术领域的精英人才。因此学园区的治安由精锐部队专门管理,尽帝国最大的努力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没有通行证,秦淮无法将爱丽丝送进校园,但陪她一起走一段路还是可以的。从宴会厅到梅斯特公学并不算远,只需要穿过柳家所在的那片居民区,步行不过半小时而已。 因为贵族子弟浓度极高,每到社交季会有许多学生缺席,因此梅斯特公学在这期间有一个月的假期,这时候的校园比往常更加空旷,整点的钟声荡开悠扬的回音。到学校所在的街区,警卫拦住了她们,要求检查证件。 “她是我姐姐,”爱丽丝一边展示自己的学生证与通行证,一边试着和警卫商量,“可以带她去学校里逛一逛吗?或者说,让她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警卫看了秦淮一眼,将证件还给爱丽丝:“可以,小姐,但是需要暂时把您姐姐的身份证件留在这里,换一张临时通行证。” “好,谢谢先生!我们……” “算了,哪有人出门散步会带身份证的。”秦淮打断了爱丽丝的话,摆手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第53章 爱丽丝的眼神立竿见影地黯淡下来,但秦淮不为所动,她立刻明白这个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低低地“哦”了一声:“那好,我先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走吧。”秦淮抬了抬下巴,催促道。 从繁华的街区到静谧的校园,连首都的风似乎也一同变得安静。爱丽丝双手捏着证件,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 秦淮就站在警卫亭旁等她进校门,首都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她走得急没有穿披肩,此刻在冷风中脸色苍白,在漆黑的夜里,像一副黑白素描,精致却毫无生气。 见她回头,秦淮回过神来,目光示意她赶紧进去。鬼使神差地,爱丽丝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她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这位小姐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让她有些害怕,爱丽丝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个想法丢出脑海,她还是站住了脚步,小跑回来秦淮面前,问:“小姐,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怎么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秦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然已经认真说了谢谢,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见我了。” “这很难,小姐。”爱丽丝仰头看她,眼眶再次泛红。 “但你是秦灵,与卢港的人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对任何人有亏欠感,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秦淮对她的依赖感视而不见,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声催促,“快回学校去,走吧。再这么哭下去,警卫要来抓我了。” 爱丽丝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从她不容置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叹息。 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无论做什么,都不足以报答无法报答您的恩情——但是,我一定会报答您的,小姐。” 秦淮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爱丽丝明白,自己已经麻烦这位小姐太多次了,从在酒店绝望求助的女孩,辗转成为首都公学的“秦小姐”,这短短一个月,她的生活天差地别,终于参透了一点闯进酒店房间那一晚时秦淮在她哀求之下流露出的挣扎。 转身之时,爱丽丝泪流满面。 不到百米的道路显得十分漫长,目送她进校门后,秦淮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微笑着向警卫示意,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居民区算不上安静,这居住的大多是政府官员与白领,不同于贵族,他们很少准点下班,晚上八九点钟才是悠闲时刻的开始。秦淮原路返回,到商业街时停在一家咖啡店前。她看着店门口的招牌,余光扫过街上散步的行人。 在艾唯的司机司机没有跟上来的时候,秦淮就已经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不得不说,虽然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她们在某些事上还是很有默契的——比如在离开首都之前,就算一言不发,她们也都知道彼此应该做什么事。 她扯了扯嘴角,在路边喝咖啡的行人处留下一瞥,径直走向杰里所在的酒店。 “欢迎光临!晚上好,小姐,您需要……” “我有房间。” “好,那祝您晚安!” “十楼。”秦淮径直进了电梯,电梯小姐轻言细语地应下,正要按下关门,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先生,您去几楼?” 男人看了一眼亮起的按键,回答:“十楼。” “好的。”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 身后有脚步声,男人果然跟了上来。秦淮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掏出房卡刷开门,转身一把扼住了男人的喉咙。 在监控中看来,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房间,秦淮强行将他拽进来,“砰”一声关上门,掐着脖子把男人按在了门上。 “秦……小姐……我是……” “闭嘴。”秦淮不顾他的挣扎,一边收拢手指,听着他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愈发微弱,一边轻车熟路地翻出了他口袋里的通讯器,轻声叹道,“该说你轻率呢,还是该感谢你这么相信‘自己人’呢。看来秦月姝教你时不够认真呢。” 她扯下男人的纽扣扔在地上,用鞋底碾过——外科碎掉以后露出里面的金属,这是一枚窃听器。 完成这一切后,她松开手,手下的男人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杰里这时才走上来:“小姐,他怎么处理?” “先绑起来。”秦淮低头摆弄那个通讯器,给其他人发了条消息,“但是我们没空休息——该开始工作了。” …… 宴会结束后,一切欢声笑语都在风中散去,这个深夜万籁俱寂,但总有人是忙碌的。 “不用送了。”艾唯戴上了手套,礼貌地向送自己出门的二人微笑,“今夜很安静,有些事,你们可以认真考虑。” “我们会的。”柳凌云勉强笑了笑。 柳梦跟在母亲身后,朝她鞠躬:“谢谢您,艾唯小姐。” “嗯。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维什特尔区。” “您路上小心。” 关上车门前,艾唯略微颔首向她们致意,随后黑色的汽车很快隐匿在了夜色里。 这之后,柳凌云收敛了笑容,她眉间蹙出深深地纹路,疲惫地叹了口气。 “外面很冷,先回去吧,妈妈。” 柳梦挽着她的胳膊,轻声说。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大概不会与艾唯小姐合作。” 第54章 她并不避讳将工作上的事讲给女儿听,柳梦似乎也对这一切司空见惯——在只有母女二人的空间里,少女般天真烂漫的神色在她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着。 “但是我觉得,现在去维什特尔区,与艾唯合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柳凌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可真奇怪,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为什么这么相信艾唯?” “我不是相信她,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柳梦摇了摇头,冷静地说,“我曾经也以为她只是想夺权,可现在洛斯他们已经被牵扯进来,这件事就已经不是地方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那么简单了。” 听她这么说,柳凌云眉间纹路愈发收紧:“可是你……” “卢港只是开始,无论身在何处,这场风波我们注定避不开。如今看来,受牵连最小的地区反而是揭开这一切序幕的地方。维什特尔区虽然偏远,但离未来的风暴中心越远,越能保证安全。”柳梦稍作沉默,垂下了眼帘,“等到一切结束,那时候你再调回首都,脚下就是康庄大道了。”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必须去,妈妈。” 第33章 同频 穿过狭窄的夹道,深夜的风声嘶哑凄厉,犹如出自破败的旧风箱,秦淮低头盯着通讯器上闪动的红灯,灯光闪动不知多少下后,对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腕,把自己从穿了一天高跟鞋带来的劳累感中解脱出来,然后站直了身子:“来了?” “秦……秦小姐?” 来人显然对她的存在感到疑惑:“怎么是您在这里?不是……” 大概来了十几个人,秦淮粗略地数了数,与通讯器上的数量基本一致。她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该问的别问,同时目光向地上示意,简短地吩咐:“通讯器。” 在某些方面,秦月姝给了她很高的权限,且那个人性格古怪,心思成谜,常常有“出人意料”的安排,何况此刻远在首都,哪怕是有人要通风报信,也需要时间。 “要我说第二遍吗?”她冷声问。 秦淮的工作中很大一部分属于“狐假虎威”的范畴,因此她装高深莫测可谓信手拈来,几个人面面相觑,选择从命。她鞋尖拨开其中一个通讯器,扯出一点嘲讽的笑意:“你们早就被盯上了。从艾唯来首都的那天起,就发现了你们的存在,她是什么东西你们都清楚,继续监视下去后果会怎样,想必不用我说。” 几个人瞬间噤了声,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如出一辙的恐惧。 “这……这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秦淮将一边的长发拨到耳后,猛地抬起手来在男人后颈重重一劈,“这么办。” 男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毫无抵抗地倒下。震惊过后,余下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可他们并没有被预留出回击的时间,等候多时的杰里从身后出手,两个人将一群人堵在夹道中,几分钟后,十几个人纷纷躺倒在地。 杰里将他们捆起来丢到角落,秦淮靠着墙活动了几下脖子,她感觉肩膀的伤并没有痊愈,如今活动一下便隐隐作痛——但现在这只是次要的。 “秦小姐,都捆起来了。” “少了一个。”秦淮低声说。 “……什么?” “没事。”想到了什么,秦淮一垂眼,估量着时间岔开话题,“你女儿明天一早到首都,到时候,我会安排她在首都定居。” 这一晚,或者说见面的几次,杰里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女儿——尽管每次秦淮提起他都诚惶诚恐。杰里拿出烟盒递到她面前:“您要来一支烟吗?” “不……”秦淮从不随意接组织中其他人递过来的烟,她眼看着许多人因此落到秦月姝手里最后家破人亡,所以下意识拒绝。但她瞥了杰里一眼,忽然一转念,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杰里殷勤地捧上,秦淮把细长的烟夹在指间,凑到鼻下嗅了嗅。她撩开眼皮冷冷地斜了杰里一眼,很快又把这一丝情绪藏了起来:“这个牌子的烟很难买到。” “是在猎场时客人送的,您喜欢就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了?” 正掏着打火机,杰里被问得愣了愣,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小姐,我……” 秦淮打断他的话,伸出手:“火。” “对,对,您……” 杰里殷勤地上前给她递火,但余下的话音成了一声变了调的惨叫,因为秦淮将那支烟捅进了他的眼中——惨叫声乍起,秦淮眼疾手快地将丝巾塞进了他嘴里,手下用力,收手时两根手指被血染得鲜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这种东西,我比你熟。”她踩在杰里的腹部,细长的鞋跟用力向下扎,直到脚下见到了血迹,她微微俯下身,看杰里痛苦地捂着被扎穿的眼睛,鲜血从指缝中涌出,将脸染得红白分明,“你明明知道女儿在我手上,竟然还敢这么做……是谁指使的?” 他想回答,可被塞住嘴,说出口的话全部变成了“呜呜”声,秦淮也没有想听到回答,讥笑道:“我果然不该对你们这些人的良心抱有多大的期待。什么女儿,什么亲人,哪里有秦月姝答应给你的荣华富贵重要,对吧?” 第55章 杰里还在无力地挣扎,秦淮正要起身,但下一秒这个“虚弱”的男人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抬手干脆地朝她小腿刺去! 秦淮早有防备,一脚踢开他的手腕,重重向下一踩——腹部鲜血汩汩涌出,脚下的男人如同砧板上的鱼,猛地挺起身子,微弱地呻吟着躺倒在地。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扯下了塞住他嘴的丝巾。 “还有什么想说的?” “贱女人……”杰里满头大汗,面露凶光,“婊//子……杀、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对他事到如今还保持那可怜的自尊心而破口大骂的行为,秦淮表示漠不关心,她捡起那支匕首,在手上掂量了两下:“感谢关心,我好不好过不重要,但是你就到此为止了。” “你……你想干什么……别杀我……别……啊!” …… 艾唯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这条深巷,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单薄身影,扫过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人,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 “来得真快。”秦淮没起身,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裙摆,语气平淡。 艾唯垂眼看着她的发旋:“因为我有种预感,如果再晚来一会,场面会很难收拾。”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人,都是黑衣便服,鸭舌帽口罩将连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们显示检查了躺在地上的人,为首的那个女人比了个手势,几个人开始收拾残局,看起来训练有素。 “意识不错,没有死人,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女人看了秦淮一眼,转头对艾唯说,“如果惊动警视厅,处理起来可能会稍微有些麻烦。” 艾唯:“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女人看起来不方便多留,没有多交流,收拾妥当后立刻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秦淮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摩挲着下巴:“是你朋友吗?” 艾唯对此避而不答,她摘下手套,拇指蹭掉了她肩头溅上的一点血迹:“我担心你在这里杀人。” “我有分寸,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打急救电话了。”秦淮轻描淡写地一摆手,“我知道你留他们有用,所以,我这不是联系你了吗。” 方才地上的人确实只是昏了过去而已,伤的最重的那个络腮胡男人虽然奄奄一息但也还活着,他半边脸沾满血迹,腹部留了一个血窟窿,被腰带捆住手,嘴里塞了一条丝巾。但刚才艾唯甚至没有过多地分给那些人目光,现在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她更是毫不在意,边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急救电话还是算了,他们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无所谓,但你的手不能再沾血,尤其是在这里。” “我知道,这里离军区太近,闹出人命的话,就算是你也很难处理吧?” “这也算是原因之一。”艾唯看起来并不是很认可她的话,但并没有反驳什么,将脱下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你的外套我落在车里了,不介意吧?” 秦淮抬头和她对视,慢慢摇了摇头。外套带着暖意将她包裹住,也遮住了身上的血迹,她又问:“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艾唯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秦淮低头看去,面前的通讯器闪着红光。她叹道:“果然,少的那个人是被你逮住了。” “既然已经发现少一个人,还这么冒险,不怕死吗?” “因为我相信,那个人在你手里。” 艾唯一怔,随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朝秦淮伸出手,秦淮借力站起身,面带嫌弃地瞥了一眼沾血的高跟鞋,干脆脱掉提在了手里,艾唯忍俊不禁:“这是邀请我抱你出去吗?” “真不好意思,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秦淮面无表情地回击。 话虽如此,她还是朝艾唯张开了手臂,艾唯配合地将她搂在怀里,为她裹紧了外套。她实在是疲惫极了,从在洗手间里,到楼梯上毅然决然地抛下艾唯离开,到与爱丽丝的分别,再到这条小巷——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艾唯的威胁与杰里的背叛激怒,也或许只是因为不曾抱有期待而已。 她忘了几个小时两个人才“决裂”,靠在艾唯身上,甚至感到了几分安心。 “明天去车站接个孩子。”秦淮没有解释来龙去脉,只是说,“我为你们的会谈付出了这么多,让你做这些事的权力还是有的吧?” “我发现你总是让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好事,这样下去,我很快就可以建成一家孤儿院了。”艾唯并没有拒绝,只是调侃说。 “至少要用你的钱给这个国家做些好事。而且,将这些孩子集中起来,也方便你对我施加威胁。” 艾唯叹了口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似乎已经道过歉了。” 秦淮冷笑了一声,不予置评。 “她以后不会被打扰,我保证。”艾唯顿了顿,“你相信我吗?” 午夜的大路万籁俱寂,路灯投下的一片亮光被月色浸泡过变得冰冷。她牵着艾唯的手,冷风之下,握住她的那只手冰凉,秦淮默默拉了拉外套的领口,拉着她的手抱在了怀里。 “我相信你。” 艾唯侧头看向她,在她投来视线时,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 “怎么了?”秦淮有意撩拨,明知故问。 “没什么。”艾唯摇了摇头。 在昏暗的夜里,对视的两秒钟在人心中的维度上仿佛被无限度地拉长,以至于蔓生出了幻觉似的依赖感与暖意。她感受到了艾唯的心跳,“咚、咚、咚”地随着呼吸而颤抖,然后与她的心跳声同频。 第56章 数到第十下心跳,艾唯扶着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 第34章 欲望与恐惧 杰菲尔德府上下正忙于迎接伯爵先生与艾唯小姐时,柏莎夫人在医院中接待了一位意料之外的病人。 小海登看急诊时狼狈不堪,这位先生用短短几天就从父亲过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拿到巨额抚恤金的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可今天到医院时,他西装熨帖不再,满是泥污,一只手臂软绵绵地耷拉着,还磕破了额头,把前台的接待吓了一跳。 接待小姐眼明心快,认出了他的身份,直觉情况古怪便没有犹豫,直接通知了柏莎夫人。柏莎夫人正准备回庄园,闻言延后了其他日程,披上脱了一半的白大褂,见了小海登一面。她亲自给小海登处理伤口,顺便从他含糊的搪塞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毕竟小海登脑子不如核桃大,三言两语就被她套了话。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因情而反目成仇的故事。小海登最近决定搬去首都生活,今天就着急离开,前几天陆陆续续地去处理了与几位姑娘的关系,可其中一位舞女对他“情根深种”,一朝被抛弃,因爱生恨,找了几个朋友把他堵在了东区的小巷里。大概是求饶加利诱,海登只被揍破了头、断掉一只胳膊,已经算是走运了,毕竟东区的那群混混做事可是很少顾及后果的。 可若是试图看得复杂点,故事就未必是这个版本了——因为那位舞女是夜莺会所的人,是秦月姝的下属。海登听了艾唯“好心”的建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从秦月姝手上得到的一大笔钱。可秦月姝若是威胁当前会选择忍气吞声的软柿子,怎么能走到今天? 柏莎夫人无声地垂下眼帘,神色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她处理过伤口,仔细洗过手,提笔开药,笔尖接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顿,抬头看了海登一眼。 后者对她冷冰冰的打量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对着玻璃照镜子,试图用头发遮住额头的纱布,一边问:“对了,艾唯小姐今天就回来了吧?实话说,多亏了她,不然我真的没有想到还能拿到那笔钱。可惜我今天有急事需要去首都,否则一定亲自去车站迎接。嘶……真该死,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似乎认为这对总是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姑嫂感情甚笃,因此在她面前并不隐瞒对艾唯的感谢——尽管艾唯可能曾告诉过他不要将这件事到处宣扬。柏莎夫人温声回应:“我想,艾唯会明白你的心意。” 这样狼狈还是坚持要离开,看得出来十万火急,她轻车熟路地开了几种药物,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将单据交给助理去取药。看着单据,助理当即一愣,随后在柏莎夫人平静的眼神之下欲言又止,一言不发地去了药房。 拿到药之后,柏莎夫人礼貌地将小海登送出了医院大门,并且婉拒了海登送她回家的客套话,礼节周到,无可挑剔。临分别,她善意地建议说:“这个时间去车站,最好向北绕开城区。教会在大路布施,城区的路会很拥堵,北郊的小路少有人知道,会快很多。” 小海登睁大了双眼,显然是忘记了这回事:“多亏了您的提醒!我差点忘记这回事。” “不用客气。”柏莎夫人微笑着略微躬身,“祝您一路顺风。” 小海登开车离开后,她转头对助理说:“找人跟着,别让他出事。” 助理先是安排了人手,接着几经犹豫,才说出了心中疑虑:“院长,恕我直言。海登先生要去首都,让他把那种药带去,会不会有些冒险了?之前秦夫人说……” “毫无疑问是在冒险。”柏莎夫人坦然认可了她的话,“但是接下来会很有趣,不是吗?” 暖阳下她的侧脸如同玉雕,但含着笑意的话让助理后背发凉。她条件反射似的想往后退,对上柏莎夫人那双笑眼,却莫名其妙被定在原地一样不敢动作。她硬着头皮说“是”,不动声色地在卢港凉爽的秋风中出了一身冷汗。 助理姓安,是柏莎夫人资助的学生,出身贫困,在黑诊所打工惹上了当地黑帮,遭绑架后家人不肯为她出钱,险些被杀害。那时柏莎夫人刚刚完成学业,进入柏莎医院工作,和家中长辈一同来维什特尔区去为分院选址,她用手术刀捅伤一个绑匪后跌跌撞撞地向外逃,幸运地在小巷与柏莎夫人偶遇。 柏莎夫人对她有救命加知遇之恩,这已经足够让她一辈子追随了。她不在意柏莎夫人所做的一切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也不会对那些作为她悲惨过去推手的人产生什么同情,可助理见证了安吉莉亚在家族中掌握话语权的过程,随着了解的加深,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夺权、和伯爵结婚、沾染毒/品生意、结交教会、与秦月姝“合作”,她都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安吉莉亚·柏莎平等地对一切人与事同时抱有厌恶与好奇,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感知到一个人的欲望,就是掌握了她的恐惧,这难道不比金钱或者权力吸引力吗。”柏莎夫人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去换衣服,“回去吧。” 助理点头:“我备车送您回庄园。” “不,去夜莺会所。那孩子也回来了,我应该去见见她。” …… 离开一个月,卢港的空气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 踩在地上的第一脚,秦淮环视四周,很快锁定了秦月姝派来接自己回去的车,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压力终于有了实感。她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被艾唯拐去首都,期间又没有联系,如果像那晚在走廊上听见的一样,艾唯带她去首都还有试探的目的,那不知道秦月姝准备了什么“仪式”迎接她回来——秦淮摘了墨镜,冷冰冰地朝那几个人投去一瞥。 第57章 艾唯当然看到了那几个蹲守的人,同样也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十分体贴地送上建议:“如果怕你姐姐为难,不如我送你回去?” “首先,请不要说得像是我跟你私奔了一样。再者,她为难我到底是因为谁,你难道不明白吗?”她看似好心的建议从来都不是发自真心,秦淮把墨镜摔进她怀里,转身离开。 “我可是认真地在担心你。” 听她这么说,秦淮不屑地“嘁”了一声。没有拥抱,没有吻别,她敷衍地挥了挥手,算是给这一个月度假似的相处画一个句号。 目送她离开后,艾唯上了车。司机是庄园中那位名叫莉莉的女仆,她将驾驶座让给伯特,下车帮艾唯搬行李。 “小海登刚刚出了车祸,从柏莎医院出来后,在北郊来车站的路上。如您所说,柏莎夫人在派人保护他,被我拦住了。”莉莉一五一十地向她汇报,“那里人烟稀少,我见到有人下车检查了小海登的随身物品,似乎带走了什么。” “做得好。”艾唯肯定了她的做法,语气从容轻快,“安吉莉亚是个疯子,但‘正常人’可不只有我一个,她们内部矛盾内部尽早解决,只要不闹大,我全然不知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上车回庄园,阔别一月,这里什么也没变。为了配合社交季的活动,能延后的安排全部推迟,其余重大事项送到首都依然由她决策,细枝末节的小事安吉莉亚完全可以处理妥帖——这个与她“貌合神离”的家人偶尔也是个不错的合作者。 一路上她先听了莉莉简单的汇报,回到庄园先安置了路易斯。她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将路易斯扔在随便哪个疗养院里,而是带回了杰菲尔德庄园,偌大的房子大半房间都在积灰,总有某处角落能用来盛放她这位“有精神疾病的哥哥”。她懒得听路易斯吵闹,直截了当地把人敲晕以后抬上去的。 艾唯将外套递给女仆,察觉到不对劲,皱眉问:“安吉莉亚呢?” “夫人早上去了医院,并没有回来。”管家回答,又问,“您要先用午餐,还是等柏莎夫人回来?” 他的前一句话让艾唯瞳孔微微一缩。 疏忽了。 第35章 针锋 “她心情怎么样?” 莫莉带秦淮从员工通道上楼,今天秦月姝在顶楼的餐厅等她。秦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随口和她搭话。 “像往常一样,你知道的,夫人一向如此。” 秦淮本来就没有对她的回答抱有希望,与秦月姝见面就像一场没有范围的突击测试,除了自求多福以及随机应变,也没有其他应对的方法。 “到这里就行了。”秦淮在餐厅紧闭的大理石门前按灭了烟,示意莫莉可以回去了。但莫莉没有立马离开,她犹豫再三,还是提醒:“这次你不告而别,可是走了一个月……不要希望她心情有多愉快。” “所以你还不走,是想跟我一起进去?”秦淮似笑非笑地瞥了莫莉一眼,“我本人当然没有任何意见。来吧,说不定能让你长长见识。” “老天,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莫莉不寒而栗,连连摇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秦淮对着大理石的反光理了理头发,空旷的走廊上鸦雀无声,她沉默伫立片刻,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场景——圆桌旁坐了女人,秦月姝,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或者说并不算完全陌生,只是她们没有过任何交流,当两人将目光聚焦到她身上时,身后的门缓缓关闭,秦淮与女人对视,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包括鲜血满地的包间,以及记忆最后女人的脸。 “阿淮来了,”秦月姝亲切地介绍,“这是安吉莉亚·柏莎夫人,你应该见过的。” “我想,你可能不会记得我。”女人站起身,对她笑得温和,“不如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你好,秦淮,我是安吉利亚·柏莎。” …… “你可能要说我‘关心则乱’。” “您做事一向深思熟虑。” “我来卢港这么长时间,这位秦夫人多次试探,很难不让人窝火。”艾唯撑着额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既然现在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不如趁此机会立立威,让他们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谁说了算。” 卢港藏污纳垢,不是几天就能肃清的,但威逼领主合作不成就几次派人暗杀,如此嚣张的黑帮也是让她大开眼界。秦月姝能屈能伸,几次试探后确定这是块难啃的骨头,一转攻势让秦淮接近她以示好,另一边锁定与她“貌合神离”的安吉莉亚着手拉拢,连同乌列教会,三头不得罪--艾唯明面上接受了她的“好意”,但她不是来当领主的,秦月姝想左右逢源,她可不想“合作共赢”,那就早晚都有针锋相对的一天,无非就是时机问题。 她看上去异常淡定,用力抵着指节的拇指却暴露了她的担忧--她并不担心秦月姝会对秦淮做什么,但如果安吉莉亚在场就不一样了。 “小姐,实际上秦夫人在场,应该会拦住柏莎夫人的。” “你这么想,是因为不了解安吉莉亚。” 再怎样找补,也掩饰不了“关心则乱”的事实。艾唯指节抵着眉心,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 第58章 “我应该坚持送她回去的。” 她少有如此坚持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的时候,伯特自知劝不住,便不再试图劝阻,汽车缓缓驶入夜色街的领域:“小姐,到了。” 安保像是对她的到来早有准备,立刻迎了上去:“是艾唯小姐。您有预约过吗?” 艾唯没理他,脚步不停,急匆匆地向大厅走:“我找秦月姝。” “不巧,夫人正在会客,不方便见您,您请回吧。” 艾唯:“所以她们在哪?” “您这么问……我实在无法回答。”安保露出为难的神色,“就算我告诉您,您也见不到秦夫人,您不能进去。” 这些安保都是利维坦的人,有被提拔上来的混混,也有专门聘请的护卫,艾唯冷眼打量不动声色围上来的男人,终于站定,正眼瞧了他一眼。以为她打算冷静下来交涉,男人示意围上来阻拦的手下不要动:“夜莺会所有的夜莺会所的规矩,艾唯小姐,您不要太为难我们,也别为难自己。” 艾唯重复道:“规矩?” “您知道的。”男人目光示意腰间的枪,“这里是夜色街,小姐,西区的秩序在东区向来是……” 艾唯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此刻是在卢港,教我‘规矩’。” 她赞许似的笑了起来,抽出男人腰间的手枪,一声枪响过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干脆利落地应声倒地,子弹穿过额头穿破了玻璃门,血渗进玻璃缝隙,汇成几股向下滑落。 这个时间会所没有什么客人,男人的死在大厅中砸出一片死寂。艾唯没有理会溅在脸上的血滴,枪口一转,直指试图动作的安保:“如果我今天只要你们几个的命,明天秦月姝还会亲自登门谢我手下留情--你们信不信?” “还不快去叫人!”为首的那个女人咬牙低声朝手下吼了一句,地上的尸体双目大睁,临死前恐怕也没来得及反应,女人连忙要求手下放下枪,陪着笑脸,“艾唯小姐,您说笑了。夫人现在的确不方便见您,不如您先稍等片刻,我们现在就去告知……” “不信就开枪,”艾唯不听她啰嗦,抬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挑衅似的朝周围的安保一抬下巴,“朝这里。” 再嚣张的人恐怕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枪杀领主家的小姐,女人没想到她两肋生胆,只带一个人就敢直闯夜莺会所,她再三要求手下放下枪,慢慢靠近:“艾唯小姐,您先冷静,我们并不希望和您……” 艾唯最后一丝耐心消耗殆尽,扣动扳机,大厅里又多了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我要见秦月姝。”她用枪扣了扣前台的桌面,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前台小姐,又环顾四周,礼貌地请求,“带我上去,或者让她下来。” 助理被人领着赶下楼时,入眼就是满地的血和大气不敢喘的众人,艾唯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生怕说错一句话躺在血泊中的就会变成自己。听见脚步声,艾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枪口并没有指着她,助理却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 艾唯认得她:“是你。” “艾唯小姐,柏莎院长在等您。”助理向她鞠躬,低头说,“院长请您上楼,她说,这出好戏您一定不想错过。” 第36章 “……白痴。” 助理将她带到了夜莺会所顶楼,宽敞的走廊两侧陈列着几扇门,都是紧闭的。走廊上没有窗,四面封闭,她们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伯特先生不能进去。”已经有几个人守在门前,助理伸手拦了一下伯特,随后解释说,“里面只有秦夫人和柏莎院长两个人,还有……” 说到这里,她不自然的停顿片刻,看着艾唯,生硬地变了话题,重复:“总之,只有艾唯小姐可以进去。” “小姐,您一个人……” “没关系,你先下楼,安吉莉亚在这里,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在守卫的要求下,艾唯将手枪交给伯特,意有所指,“别让莉莉忙太久了。” 伯特心领神会:“是。” 她设想过门后的一些场景,但推开门,却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或是尖叫——这是一间监控室,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监控设备在运作。两人好像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秦月姝率先开口问候:“日安,艾唯小姐。我的人惊扰到您,实在是万分抱歉。” “这还不足以称为‘惊扰’。” 当她看向监控,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监控画面中的人浑身赤裸,头和四肢都被束缚在刑架上,蒙着眼睛,嘴被牢牢塞住。子弹在肩膀留下的疤被纹上了一朵曼陀罗遮挡——艾唯并没有见过,应该是刚纹上不久的,四周的皮肤在温度的折磨之下早已失去了泛红的能力,花朵的颜色却并没有暗淡分毫。 那一抹鲜红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向她的心头。 “这就是你说的‘一出好戏’。”艾唯冷冷地质问。 “我以为你会喜闻乐见。”安吉莉亚说。 “曾经有一位生意伙伴,送给我一套控温系统。他们将这套系统用于种植业,我认为仅仅将这当成中央空调来使用,实在是过于浪费了,就请他稍微做了些改良。”秦月姝认真的向艾唯解释,然后笑了笑,“艾唯小姐应该听说过,当隐君子毒/瘾发作时会感到忽冷忽热,当然这只是症状之一——但是像这样,会将伤害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第59章 “似乎没有必要让她这样一丝不挂。”安吉莉亚更像是在做什么研究,皱着眉头一丝不苟的斟酌。 “不,柏莎院长,你不知道,早些时候,她会试图用各种方式自杀,用衣物做绳索自缢,撞墙,咬舌,甚至会用指甲割腕,虽然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但我依然不敢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秦月姝耐心地解释完,又笑道,“阿淮偶尔也会有脾气,这一点艾唯小姐应该有所体会吧?” 艾唯紧紧盯着显示器,指甲陷在手掌中,才维持住了声音地平稳:“她有成功过吗?” “怎么可能,她不是正好端端地在里面吗?再者,那样艺术品般的身体,也不该留下任何疤痕……啧,可惜了。” 实时温度显示为零下二十度,数字在不断变化,在监控室能够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像是潜意识中呼救的本能。安吉莉亚像是觉得惊讶,调高了音量,颤抖的呻吟声如同潮水,断断续续地蔓延开,充斥在安静地房间中。 “她哭了?”安吉莉亚问。 “她从不会哭。”秦月姝回答。 不会哭吗? 艾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些夜里,沿着她肩头滑落的泪水,那大概是一种精心掩饰下的表露——记忆中的泪水如有实质,滑过后背时连她的疤痕也一并痛痒起来,她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肩膀,意识到的时候,却只摸到了自己的发丝。 有人宣泄痛苦的方式是折磨他人,有人却只会折磨自己。她感到疑惑又怅然,发丝的柔软从指尖到心头,化为一丝无言的苦涩。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安吉莉亚露出怜惜地神色,“让人心生不忍。” 这样说着,她那双含笑地眼睛扫过艾唯的脸,后者视线落在显示屏上,却是没有焦点的,仿佛沉浸在无法自拔的回忆中。她走向监控室的门,轻轻敲了两下。 “安吉莉亚!”艾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没来得及多想就将她拦住,低声喝止,“你想干什么。” “做一些你想看到的事。”安吉莉亚平静地对她微笑,直视着她的眼睛,开门对安助理说,“把药拿进来。” “不行。”艾唯语气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安吉莉亚不解地问:“为什么?” 艾唯深知,此刻开口阻拦就等于亮出自己的软肋,无论是爱意还是单纯的善良,在权力的争夺中都是应该被隐藏的东西。收紧的拳头,颤抖的呼吸,慌乱的心跳,都将成为让人拿捏的筹码。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是你那些愚蠢的兄弟,可以随意拿来当试验品。”艾唯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余光瞟过秦月姝,压低了声音,“别太心急了。” 秦月姝沉默地投来一瞥。 “你是担心她,还是真的在担心我‘太心急’?”安吉莉亚问。 “……你自己知道。” “秦夫人应该更明白吧?”安吉莉亚把手搭上艾唯的肩膀,越过她将视线转向秦月姝,温声细语,“小孩子总是叛逆不听话,有些时候,惩罚会更加让她产生逆反心——但如果是‘奖励’呢?” 秦月姝并没有否决她的提议,只是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我的人,怎么教恐怕还轮不到柏莎院长决定。” “我没有替你您做决定的意思,只看您如何取舍。” 艾唯毫不怀疑秦月姝会不会接受这个提议,不被信任的狗该如何对待,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就像安吉莉亚知道这一点才敢如此试探一样,艾唯不会高估秦月姝对秦淮的感情,何况这并不意味着秦淮会彻底无用,她会更听话,更加百依百顺,然后在能替代她的人出现后彻底消失——帝国疆域广袤,有无数孩子等待着某个人伸出援手将他们拉出泥沼。 “她的价值不在于此。”艾唯说。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显示器上跳动的数字将这短暂的对峙无限度的拉长,仿佛监控室中的温度也随着数字而变化,然后降至冰点——在秦月姝要开口时,门被叩响了。 “夫人,您现在方便吗?” “进来。” 开门的手下面色不善,目光示意安吉莉亚,秦月姝了然,随他出了门。手下附在秦月姝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阴冷的目光剜过专心看着显示器的安吉莉亚,像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 艾唯的肩膀慢慢沉了下去,她靠在台面上,无声地松了口气。 这样的凶态毕露的神情只在秦月姝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她叩了叩门,两声轻响打破了僵局。 “柏莎院长,”她拉开门,“您该走了。” 安吉莉亚只愣了片刻,对上艾唯的目光时,忽然明白了原因,她漂亮的眉毛轻轻一皱,看起来有些不快。 秦月姝重复了一遍,依然彬彬有礼,比起方才却更像威胁:“您该走了。”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安吉莉亚略微颔首,得体地向她道别,“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一切按照柏莎院长的意愿。” 秦月姝侧身送客,略带歉意地对艾唯一笑,低声向手下说:“把人放了。” …… 秦淮没有感觉到痛苦。 或者说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她已经放弃挣扎了,皮肤已经变得麻木,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之中,连自己的存在也无法感觉到——她感觉不到寒冷,但秦月姝将她带出贫民窟那天就在冬季,一场雨过后,棚子里泥泞且冰冷,卢港的冬天不足以让泥水结冰,当她陷在泥水中,大概就像是现在这样的滋味吧? 第60章 “你不该活下去,我本可以不将你带回来的,在垃圾堆里,你和那些孩子一样仰望东区的高楼时,应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或许秦月姝说得没错,她本来不该活下去。她的父母身为维什特尔区的管理者,却与黑帮勾结参与毒/品生意,她无知的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脚下却踩着无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她不该活下去。 “你曾经享受的一切,你的吃穿,你所住的房子,你进入皇家艺术学院学习的资格,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建立在那些人的痛苦之上的。你体会到他们的痛苦了吗?你怎么可能知道。” 这只是被她父母所害的人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而已,充斥着口鼻的铁锈味比贫民窟夏天的气味好接受得多,卢港的夏天,没有任何一缕风会眷顾贫民窟,黏腻的腥臭怎么也带不走,从作呕到接受,她曾经只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她渴望抓住一缕风,带她从泥泞到天堂。 “‘赎罪’?我的孩子,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你的生命怎么足够洗清这种罪恶?你没有这样的价值,也不配赎罪,你生在那样的家庭中,灵魂早已经不是纯洁无瑕的白纸了,你忘记你的过去了吗?我听说你是学美术的,宝贝,一张被墨汁浸染的纸,哪里还有成为画作的可能呢?” 她反复咀嚼的过去,怎么可能忘记—— “听话,秦淮,我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有人比她更不该活着,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脚步声与光一同破门而入,她感觉不到温度与触摸,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找医生,回庄园……不,去最近的酒店,衣服给我……滚开!钥匙给我!” 失去支撑,她却并没有摔在地上,柔软的布料将她包裹住,循着视线所及的一块光亮,她睁开眼,生理性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她听见了近在咫尺的紧张呼吸。 秦淮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袖,像留住了十几年前渴求的那缕微风。 她花了好一阵才感知到自己的声带,说出口的话音量微弱异常:“你怎么来了。” 艾唯脚步不停,用外套袖口把她的脸挡住,避免阳光刺伤她的眼睛:“我放心不下你。” 秦淮试图用手背推开她的手,但动作无力,比起推拒,更像是触摸。她提起嘴角,在衣物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白痴。” “骗我……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这种时候,还在想着为她留出余地,艾唯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酸涩还是生气更多,她只能回以沉默,覆上秦淮的手背,把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别说话了。” 秦淮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声音几不可闻。 ——艾唯凑近去听,听见她在说“谢谢”。 -------------------- 大家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不会写虐了,这篇可以说是不断地在挑战我这个甜文作者的极限orz 第37章 心曲 “疼吗?” “什么?” 艾唯想触碰她肩头的纹身,花朵被白皙的肌肤衬得殷红如血,她的手在咫尺之处停住,犹豫过后还是没有落下去,只是伸手一指。 这是将她清醒以后听艾唯说的第一句话,没有疑问,没有责备,也没有调侃,只是问她“疼不疼”。 秦淮靠在床头,迟钝地沿着她的指尖侧头看,好像在思索:“不记得了……应该是疼的吧。” 她断断续续地发了一天高烧,清醒之后比平日里安静很多,现在挂着点滴,她却执意不再躺下休息,挣扎着坐了起来。艾唯推开门就看见她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侧头盯着晦暗的天。肩头的曼陀罗花吸收了她的色彩,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听见脚步声也依然一动不动,像一捧无声融化的白雪。 艾唯默然垂下眼睫,扯动嘴角:“这足够让我后悔一辈子了。” “以你的枪法,当时想要一枪打穿我的心脏的话,我早就活不过今天了。你没想杀我,所以别自责了。” 真奇怪——想用愧意绑住她的人,会劝她不要自责。 “……对不起。” “我最不想从你口中听见这三个字。”秦淮将手放在她手掌里,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上次听见你这样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宴会上失礼,扔下同伴独自离开。” 艾唯循着她的话音笑笑。 大概是这场高烧耗尽了她的精力,秦淮看起来困极了,虽然在开玩笑,但眼睛好像总是睁不开,搭着她也没有任何动作,目光虚落在她的手上,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戒指。” 艾唯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小指上银白色的素圈被拢在阴影之下。 “什么?” 秦淮没有再说下去。 她也是忽然觉得眼熟——大概是病中注意力涣散的缘故,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的飘远,不知为何忽然记起了杰里给她看的那张照片,那位与艾唯有七分像的夫人,似乎也戴了这样一枚戒圈。 艾唯平日里很少戴什么饰品,她不喜欢那些彰显尊贵的珠宝,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挂满名贵的绸缎,但这枚戒指却是她寸步不离的东西,就好像她身体的一部分。 是在怀念吗?秦淮漫无目的地心想。 “我在想,你的家主戒指呢?” 第61章 “你说那个,”艾唯对此毫不在意,“在路易斯手上。想要的话可以拿来送你,但是它恐怕只有敲核桃与占空间这两个用处,你得想好了。” 秦淮:“……不用了。” 这份好意她心领了。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她撑着床面向后挪了挪想让自己坐起来,艾唯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秦淮边试图起身说,“你与柏莎夫人不和,秦月姝早就该看出来了,你觉得她会怎么选?” 艾唯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我两个都要,或者说,谁都不选。你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最好,就算没有,上层相争,总能给我留出操作的空间。”秦淮停顿了一下,“你那个哥哥……” “他怎么了?” “你最好把他关一辈子,别让他走出房间,也别让任何人接近他——话说这样也就和死了没区别吧?” 艾唯:“话是这么说,但前不久还生龙活虎的精神病伯爵无端死在家里,我可能就要被叫回首都接受质询了。” 秦淮奇道:“你那几个哥哥姐姐死得难道很合理?” 艾唯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在前往父亲葬礼时死于车祸,大姐目睹这一切,吓得精神失常,在疗养院自杀,二哥外出巡查至今下落不明,已经宣告死亡,三哥死于利维坦的误杀——的确不能说不合理,只是是在让人怀疑这个家族遭到了什么诅咒。据说柏莎夫人与德文结婚前,她的父亲执意要找来教士在婚礼上“驱魔”,好在柏莎夫人及时制止,才没有让婚礼成为一场闹剧。 艾唯耸了耸肩:“至少让人挑不出问题。” “我知道这些你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但我还是要说。”秦淮看起来有点难受,挪动时皱着眉头,靠下去之后很久才慢慢舒展开,“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利维坦就这样继续躲在领主与政务厅的遮蔽下,也可以存活很多年,何况它还会不断地从宿主身上汲取养分——就算有你的出现,短期来说也不致命,毕竟你这么一个‘异类’,孤身一人,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权力是个巨大的漩涡,越是身处中心就越能发现自己的无力,保持清醒也只不过是能再晚一点深陷其中。逆流而行的高位者没有浮木可依,不被同化的每一步都是冒险。 “你刚刚那番话我不同意的只有一点。”艾唯握住了她的手指,“我不是孤身一人。你对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秦淮发现,她似乎可以分清艾唯的真心与假意了——她那些客套话或者花言巧语无一例外全是谎话,哪怕目光再怎么深情,真实的那个她不诉苦,也不许诺,至今为止仅有的实话只有两句,一句“对不起”,一句“我很高兴”。 她想伸手摸一摸艾唯的长发,可她的手上扎了针,另一只手与艾唯交握在一起,于是她动了动手指,与艾唯的手指勾在一起。 “你今天来救我,明天我就会被作为筹码被用来要挟你。这相当于将我置于险境中了,我不帮你,你要怎样才能保护好我?”秦淮咳了两下,这让她的脸上有了些稀薄的血色,“不说这些了。现在你更应该警惕秦月姝——她的人我都认识,我现在告诉你。” 艾唯愣了愣,不禁感到诧异: “……你都认识?” “你当我这些年在她身边只是端茶倒水吗?”秦淮白了她一眼,“见不上几面的小喽啰可能会有些眼生,但是也能记个大概,这都不是要紧的,你就当东区每个人都是她的走狗预备役也没差。她的‘心腹’你都认识,政务厅也有她的人,几个高官互相勾结这都不必提了,有些没露过面只传递消息的,你得小心。” 艾唯蹙眉: “她会跟你说这个?” 秦淮摇头说:“暂时没有,这只是我的猜测。” “既然对象无法确定,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就一个也别留了。” 这下轮到秦淮诧异了:“……全部?” 艾唯眨了眨眼,高深莫测地说:“需要一些时机。” “这么玄妙,我会以为你也想信乌列教的。”秦淮眉梢一扬,“那我就祝你成功了。” “谢谢。”艾唯坦然接受她的祝福,随后话音一转,“如果我不出现,你现在会是在做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秦淮却觉得是她思虑过后才问出口的。她一时哑然——如果没有艾唯,她会在做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时间对她来说似乎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她辗转于会所与一场一场的宴会之间,灵魂却像被困在了四十九层高的楼顶,那些相似的夜里,除了呼吸,她都在做什么呢? 方才那番话,她在说给艾唯,似乎也在说给她自己。 秦淮眼睫微微颤动,很快笑道:“就在不久前,你的出现对我来说还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我改变了你的生活或者想法吗? 至少在这一刻艾唯想这么问,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是将得到回应的急切几经藏匿后的不假思索——但秦淮抬手虚挡住了她的嘴唇,将她的话音挡在了冰凉的手掌之后。 片刻的沉默之后,秦淮的手缓缓滑落,艾唯笑了笑:“我失态了。” “是我失态了。”秦淮转过头,看着留在玻璃上的水渍,良久,她轻轻一叹,“好像下雨了。” 第62章 雨声渐起,淅淅沥沥,乱人心曲。 “嗯,是好天气。”艾唯随着她的动作看向窗户,“要把窗帘拉开吗?” “去窗边吧。” 艾唯想将她抱起来,秦淮拍开了她的手,搀着她的胳膊下床,明明没有受伤,她却依然没什么力气,任艾唯扶着她坐在飘窗前,依偎着靠在一起。 “冷不冷?”艾唯问。 秦淮靠着玻璃,摇了摇头。 窗外风雨飘摇,这个房间华丽宽敞,但两人只是占据了飘窗前的一角,安静地看了一夜落雨。 -------------------- 表白(未半而中道崩殂版) 第38章 山洪 明明已经是入秋的天气,近日来却接连下了几天大雨,这罕见的天气让卢港年久失修的防汛设施频临崩溃。而卢港西郊靠山,大雨引发山洪,呼啸而下的泥石流一举冲垮了杰菲尔德家在山区的药材种植园和药厂,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然而暴雨带来的损失对于领主家庞大的家业来说或许不足为道,对于东区的居民却堪称灭顶之灾。大雨泡发了设施落后的东区,那里一时污水遍地,哀鸣漫天。防汛不到位,加事后补救不及时,虽然领主没发话,但这种沉默比责备更具压迫感,政务厅资源部全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在这个窘迫万分的时候,首都派了官员前来慰问。 按照惯例,各区发生重大自然灾害时都会有王室成员专门前往,名为慰问,实则督办。但是女王陛下寡居多年,且只有一个孩子,王女殿下刚成年不久,身为第一王储受到了严密的保护,目前正在邻区出席区长大选;而女王殿下唯一的妹妹克瑞斯顿是帝国外交大使,社交季结束便远渡海外。王室分身乏术,如此一来,身为女王秘书的亚历珊德拉便作为专员,代替女王来到卢港。 这是亚历珊德拉进入女王殿下私人秘书团后第一个外派任务,她的名字对下层官员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她履历平平无奇,人们只知道她军人出身,家世并不显赫,至于行事作风之类根本无从猜起,但派专员要来的通知昨天到,人转天就来了,打了政务厅一个措手不及——可见,这位长官多半并不是很愿意给人留余地的“体面人”。 雨停之后,亚历珊德拉也如期而至,连同艾唯小姐一起,在资源部官员的陪同下上山巡查。 亚历珊德拉长官看起来倒不像他们猜测中那样不近情面,她不到四十,稳重随和,先解释了自己来得匆忙是因为“命令来得匆忙”,接着一通自我检讨,最后对着如丧考妣的资源部杨部长好一顿安慰,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我们已经向各界人士发起募捐用以赈灾,东区积水已经基本排完,种植园与药厂正在组织重建……” “药厂就不劳杨部长担心了,”艾唯打断了部长的话,“希望贵部能将精力集中在东区的赈灾工作上。” 虽说理论上领主与政务厅是两套系统,但这位小姐手上是有实权的——杨部长觑着艾唯小姐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噤了声。 “您说得对,东区的赈灾需要加紧,药厂修整也不能放松啊。”亚历珊德拉适时地给噤若寒蝉的杨部长搬来了台阶,他们在山下看工程队清淤,她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一眼沾满泥的靴子,在杨部长以为她想要打道回府终于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开口说,“我们能上去看看吗?” 艾唯:“请。” 杨部长脸上笑僵的横肉抖了一下。 “小姐,长官,现在上山,实在是有些危险,”他一个劲地赔笑脸,“您看现在正在清淤,不如我们……” 亚历珊德拉好像没听懂他话中委婉的为难,安慰似的笑了笑,眼中透出清澈且耿直的勇敢:“杨部长不用担心,您别看我现在只是坐办公室,从前我在南部的军队里就职,山洪救灾可是常有的工作,这点危险,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杨部长:“……” “我们不上山,只在安全区转转——艾唯小姐觉得呢?” 杨部长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这、这……” 艾唯瞥了他一眼——亚历珊德拉或许有歪打正着的可能,但她却是真真切切地听懂了杨部长的暗示,因此在杨部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时直接冷了脸。 她当然知道,山上不仅有被冲毁的药厂与种植园,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月姝想把卢港治成毒窝,总要有窝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老领主、政务厅与黑帮勾结让她登堂入室接着就反过来与政府互相牵制,三方就这样狼狈为奸了数十年。这件事一旦暴露,杰菲尔德家族当然无法脱身干净,这种情况下,杨部长认为野心勃勃的艾唯小姐会投鼠忌器并对他伸出援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月姝从来没把她当成过“自己人”,摸清这些勾当着实花了艾唯不少时间,当然要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她对杨部长的求助报以冷笑,然后转脸向亚历珊德拉建议:“杨部长说得对,山上情况未知,现在施工队正在观测中,我们作为外行人无法提供什么帮助,就不要为他们徒增压力了。比起药厂,东区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居民才是更应该关心的——您以为呢?” 听她这样说,亚历珊德拉不禁在艾唯小姐无私的光芒中自惭形秽,叹道:“艾唯小姐真是深明大义,您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不要上去添乱了。” 第63章 杨部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擦着冷汗连声附和,小跑着跟上这两尊大佛,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去慰问东区,心想,亚历珊德拉长官宽容听劝,看来他们的饭碗多半是可以保得住了。 几天后,“宽容听劝”的亚历珊德拉打道回了首都。紧接着,杨部长被请去首都接受质询,极大概率因严重失职被判刑。艾唯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卢港市政务厅以及区政务厅资源部下属各组大小官员全部换人,撤职的撤职,开除的开除,一个饭碗也没保住。 艾唯小姐怎么可能是以权谋私呢,她不过是“接到了首都方授意”,“已经尽力争取过”,最后“万般无奈”罢了。 原料供应链不足,外加政务厅被分散了精力,新药上市的审批再次被推迟,艾唯的原话是“首都施压,民生重要,只能牺牲家族利益”。且这一通敲打给区政府带来的影响远不局限于资源部,大动干戈一场,提拔打压加选举,中间的程序可挑的错处不胜枚举,顺水推舟给政务厅来了次大换血。 于是这场山洪呼啸而过,把政务厅的水分也卷走了大半。 第39章 黎明自泥泞中升起 这其中的操作秦月姝都心知肚明,明明就是恶心人的同时还让她不得不感恩戴德。她可不指望艾唯投鼠忌器,这位小姐真狠起来未尝不可能带着家族和利维坦同归于尽——然而艾唯竟然会帮她遮掩,这的确是她意料之外的。 艾唯肯留情面,就说明她看中了其中某处的利益;她肯为了利益动私心,就说明有交涉的余地。但是作为别人握在手中的把柄,山上的工厂绝对不能再留,知情者也就成了隐患,必须一并清理。 这些工人都是东区的贫民,或是瘾君子,或是欠了秦月姝几辈子也还不清的债。这样的人在东区有许多,贫民,舞女,官员,秦月姝用名为欲望的锁链将他们拖下深渊,使他们不得不将身家性命与利维坦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张看不见的网织就了她见不得光的权力。而被欲望所诱惑者,终究会被欲望所抛弃。 她不该来,秦淮心想。 但就算没有她,惨剧依然在发生,并不是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像她一样厌恶自己——她不能闭上眼睛,不能感到无力。 “小姐,尸体怎么处理?” “方法不就在眼前吗?”秦淮收回了思绪。她裹在宽大厚实的披肩里,脸色在夜幕衬托之下苍白异常,她看起来有些困倦,闻言一掀眼皮,将那副冷漠厌倦的表情重新粘在脸上,对着白天工程队留下的半干的地基抬了抬下巴。后半夜的山上极冷,她掩面咳了两下,声音略显嘶哑:“动作利索点。” “是,小姐。” 工厂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这里临近种植园,且有林木遮挡,是一处绝佳的据点。如今泥石流之后的山体被劈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山路泥泞染脏了鞋面与裤腿,山风撩动披肩的流苏,她垂眼看向脚下这道上天留给卢港的疤痕。 从这里一跃而下,她会陷进未干的泥浆里。 秦淮向前半步,一只脚脚尖悬空,在身后留下了一个脚印。 跳下去,她只会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串脚印,几天之后,无论什么样的过往都会被抹去,她不会留下一丝痕迹——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她自己。 “小姐!” 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秦淮一顿,撩起头发,面色平静地转过身:“怎么了?” 见她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手下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报告说:“少了一个工人。” “少了一个工人?”秦淮蹙起眉头,跟着她向那边走去。她环顾四周,带来的几十个人无声而有序,工程队就在山下不远处扎营,他们的动作必须迅速。 “少了一个女工,应该是生产线的工人。”手下低声回道,“要不要派人在附近找找?” 秦淮没有着急回应,她在埋尸地附近站定,抬头看向葱绿的山林。 “小姐?” “不用。”她回答。 这回答显然在预料之外,她焦急的表情在脸上凝固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小姐,如果让人跑了……” 秦淮笑了笑,慢慢将披肩脱下裹在身前,打断了她的话:“你数错了,根本就没有少人。” 手下一愣:“什……” 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陡然被堵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眼球僵硬地转动着看向自己的脖子——秦淮的指甲已经割开了她的喉咙,染血的披肩裹住她的身体,面前苍白的女人面带笑意,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再见。 尸体裹着泥浆滚下山林,在泥土地上留下了一串湿淋淋的血迹。秦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染血的指甲,轻轻“啧”了一声:“秦月姝的走狗。” 这个女人对她的信任堪称玄学,敢让她出来灭口,还要派条狗在身边盯着,实在让人摸不清。 “这里,收拾一下,不要留下什么痕迹。”她略微提高了些声音,手下闻声赶来,动作利落地翻土掩盖血迹。没了披肩,夜风很快卷走了身上的温度,隔着长袖,秦淮缓缓摩挲自己的手臂,她余光留意着身边的丛林,夜色掩盖下,一道慌张的人影藏在林木丛中,悄无声息地向山下逃去。 第64章 清理完血迹,手下四处看了看,目光微滞,随后又仔细地数了一遍:“小姐,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嗯。我的披肩掉下去了,让人给我把车里的外套拿上来。”秦淮抬眼,和颜悦色地问,“你有什么问题?” 手下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不敢。您的需求是第一位的。” 秦淮掩面而笑,摆了摆手:“可以了,快点过去——天要亮了,动作快点。” …… 汽车停在树林遮挡下的小路上,透过紧闭的车窗,可以看见等在驾驶座上那个女人黑色帽檐遮挡下的侧脸。秦淮一抬下巴:“你们自己回去,告诉秦月姝,我明天去见她。” 手下纷纷回应,秦淮抄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长发,开门上车,坐上了后座。 “你怎么来了?”关上车门,她问。 “这话似乎应该是我问你。” 汽车缓缓发动,沿着崎岖的小路驶出山区。直到视线范围内不见了其他车辆的踪影,艾唯掀开帽檐,如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抬起头,从后视镜中与秦淮对视。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你放出来的,伯特,莉莉,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已经看到了,还问我做什么。”伯爵小姐乔装改扮给她当司机,秦淮用起来也毫无压力,她用手帕一点一点抹去已经风干在手上的血迹,漫不经心地说,“你会收买人心,我也可以。” 她换了个姿势,翘起腿,皱眉问:“但是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上莫莉的?” “和你差不多。”艾唯回答,“在知道她妈妈就在这里做工的时候。” 秦淮偏过头一嘁:“这女人,准备真够周全的。” 艾唯眼神示意那块被血迹染脏的手帕:“你表现出这个样子,很难让她完全信任你。” “你如果再继续查下去,会发现可以利用的不只有莫莉一个人。一个嗜赌成性的瘾君子父亲或者母亲,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或者妹妹,一个在舞厅工作的哥哥或者姐姐,这在东区,算得上‘幸运’的家庭。”秦淮向后靠在椅背上,声如叹息,“然后年轻的孩子很快又会迷上赌博或者染上毒瘾——当然,这是在他们‘幸运’地活下来的情况下。” 这是覆盖在卢港甚至整个帝国的脓疮,是被华服遮盖,但早已扎根于骨血、渗出毒血的东西。 这之后有几分钟,没人再说话。秦淮疲惫地仰着头,终于能够在无声的夜色之中短暂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艾唯忽然开口说:“天快要亮了。” “是吗,最近总是阴沉沉的天气,我几乎已经算不出时间了。”秦淮挑开遮光帘向窗外看去,汽车沿着卢港的边缘,绕过了杰菲尔德庄园外的林地,栅栏圈出辽阔的林区,缝隙之中隐约可见高耸的墙壁与屋顶——这篇丛林之上,天光透过灰蒙蒙的森林,探出若隐若现的光影。 通过后视镜,秦淮看见了艾唯的眼睛,倒映着点点灯光,那抹蓝色在昏暗之中并不透亮,她却觉得如同正在升起的天光。 秦淮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但是已经这个时候了,你打算去哪里?”她收回视线,不解地问,“你知道你的身份有多敏感吗?你就这样一个人——哦不,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像这样驱车到处乱逛,难道不危险吗?” “柳凌云原本计划今夜到卢港,她的行程只有我们知道。”解释到这里,艾唯稍作停顿,才继续说,“但是政务厅忽然有要事,她不得不推迟两天才能赶来维什特尔区。” 秦淮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合理之处,她皱起眉头:“什么要事,这么着急?”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没关系,”艾唯笑了笑,“我们现在先去东区看看。” 第40章 无法靠岸 城区凌晨总是弥漫着蒙蒙雾气,参差不平的棚屋夹着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不留神就会溅一裤腿污泥。从晾衣绳挤出的缝隙抬头看去,西区林立的高楼隔着一层天然的屏障,成了海市蜃楼般的虚影。 “五点钟就有工人上工了,你倒是不怕被人认出来,估计不少人想知道绑了你能从让伯爵府放多少血——过来点。” 艾唯靠近了些,秦淮抬手将她的长发随意一挽,用帽子盖住,又把帽檐往下按了按,阴影挡住了上半张脸。 “拿大概一分钱也要不出来,他们巴不得我被撕票。”艾唯无所谓地一耸肩,“倒是你,怎么说绑架你和绑架我都没什么区别吧。” “我也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很多年前了。”秦淮顿了顿,“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秦月姝并没有派人去救她,或者说有意让她受苦,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逃走,被几个谋财的混混绑走,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要挟秦月姝。她被藏在草棚的垃圾堆里不吃不喝两天,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肯为了她的命花钱。 混混来撕票时,她用酒瓶碎片扎穿了他的脖子,踉跄着跑出去,发现他的同伙同样成了一具尸体,秦月姝就堵在她逃走的路上,分明一开始就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做得好,果然是我看中的孩子。”秦月姝笑眼盈盈,满是欣慰,“你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现在,我们回家吧。” 她讲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谈论童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但低头看向自己手掌的目光中含着厌倦,抬起头来,又恢复如常。 第65章 艾唯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默然片刻,把她往身边一带:“小心。” 秦淮感到莫名其妙,看向路边,碎得只剩一半的垃圾桶冒出洇湿后愈发恶臭的垃圾,让本就不宽敞的巷道愈发狭窄,两侧的危房门扉紧闭,其中偶尔透出几声嘶哑的咳嗽。那片黑乎乎的垃圾堆中有什么在拱动,像是察觉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气味,探出头来,瑟缩着打量这二位不速之客。 秦淮摆了摆手:“流浪狗不会随意咬人,它们跟这里的人一样,很清楚怎样才能活下来。” 艾唯笑了笑:“我忘了,你怎么会怕狗。” 秦淮一笑,没有拆穿她借以掩饰的谎言。 穿过这些纵横交错的小巷,这里有一片“广场”,只有几十平米,巴掌大小,偶尔会搭几个摇摇欲坠的秋千,但如今已经腾不出一架秋千的位置了,因为广场紧邻贫民窟——就是一片棚区,不如西维特酒店一间贵宾房大,棚区不断向外扩建,像延伸出弯弯曲曲的触角,不放过每一块能够用以生存的空间。 “你瞧,只有这片棚区永远存在。”她朝着广场旁那片棚屋抬了抬下巴,“没人知道那里究竟住了多少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从不会介意疲惫时睡倒在哪里……只要能够活下去。” 艾唯听出她话中淡淡的自嘲与愁绪,默默地拉起了她的手。 “棚区外有人,我们别过去了。” 秦淮向那边望去,住宅与广场之间拉起了隔离带。据说某位慈善家捐出了足以买下整个东区的钱用于灾后重建,自己雇佣了施工队,没有动用一分公款,要求只有一句“尽快开工”、这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富豪以一己之力堵上了官员们为了拨款争执不下的嘴,政务厅集体静默——事已至此,再不批准就不礼貌了。 结果临开工,长老会忽然出面,驳回了捐款用于卢港东区重建的申请,理由是“不可放任来历不明的势力在帝国疆土之上为所欲为,哪怕是慈善事业”。 长老会全称“乌列教十长老督察议会”,作为独立于帝国国家机构之外的独立监督机构,堪称政教合一政体余孽,在现任女王陛下有意无意的冷落之下正逐渐边缘化,但依然有着不大不小的话语权,打着“为百姓着想”的口号,致力于给不利于教会的决议鸡蛋里挑骨头,恶心程度比起卢港东区盛夏的苍蝇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淮对此不以为意,从批款开始,到区政务厅,到市政务厅,到各个部门,再到施工队,就好像一台运作几百年零件锈透的机器,经过一个关口磨去一层皮,钱落到地上根本听不见声响。就算哪位慈善家像这样慷慨解囊,长老会也不可能同意跳过‘正当审查程序’,接着又是层层剥削,这群人有的是办法割开出资者的钱包。 “教会在东区的话语权举足轻重,至少要做足‘爱民’的表面功夫,就算无法包揽这项工程,也可以借此对教会施压。他们的‘守护神’心系民生,起码会上心些。”艾唯说,“东区重建用的是柳凌云的名义,政府和长老会积怨已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秦淮忍不住皱眉问:“你自己掏腰包,把功劳记在柳凌云头上?” 这样的冤大头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才是维什特尔区的管理者。” 秦淮一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想法让她大脑一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把扯住了艾唯的领口。 “你——” 这话没有任何问题,但秦淮却真切地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艾唯这样与秦月姝等人斗一场,作为领主、作为杰菲尔德家族的掌权者,无论是为了伪装还是发自本心,所作所为并非都是见得了光的。她毫无留恋地投身于卢港的浓雾之中,在将溃烂的脓疮公之于众前想的只有能弥补些什么——可她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呢? 艾唯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踩进泥水坑,在二人的裤腿上溅上了斑驳的泥点。她没有开口辩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秦淮,直到之后的话音被生生咽下,眼中的震惊逐渐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所取代,她终于握住了秦淮的手腕,让渐浓的雾气带走这阵沉默。 “你知道的。” 掌心冰凉,目光却像是温热的。 有一瞬间,秦淮萌生出了她未有过的想法,她希望卢港的雾消散得再晚一些,晚一秒、一天也好,她可以继续在污泥之中挣扎,换来多看面前的人一眼。可回望斑驳潮湿的东区,她又无法与自己这一瞬间的疯狂与残忍和解。 她这一生就像在卢<a href="https:///tags_nan/gangfengwen.html" target="_blank">港风急浪高的海面挣扎,蛰伏隐忍,直到抓住了这块名叫“艾唯”的浮木——艾唯可以帮她实现复仇的夙愿,但当她试探着奢望就这样漂泊靠岸,却终于想起,短暂的依偎过后,她们终将各自奔赴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终点。 无力改变的,就不要说出口,让人徒增留恋了。 “你真是个疯子。”秦淮攥紧了艾唯的领口,又冷笑着将人推开,“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冷漠的混蛋。” 艾唯被她推得倒退半步,扶住了身后的矮墙:“这话似曾相识。” “这说明你一如既往,从来没有变过。” 艾唯并没有反驳,她笑了笑,说:“有人对我说,她这辈子最恨自己的无力。” 她倒在血泊之中,拼命抓着女儿的手,语不成声,诉说愧疚和恨意,对女儿,对自己,对将自己拖下深渊的这片黑暗——一枚忘记自己任务的、自甘堕落的弃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与过往,只剩下了麻木的自我折磨,在生命终结时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套上了女儿的手指,也在这颗年幼的心上刻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烙印,使她在日后的岁月中每每尝到金钱与权力的滋味,都会条件反射般感到厌恶痛恨。 第66章 “我想替她做些什么。” 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看着秦淮无言垂下的眼睫,艾唯心头微动。 她将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再陪我走走吧。” 秦淮牵起了她的手。 “天亮再回去。” -------------------- 论一些新奇的约会地点。 不要怀疑,真的是各种意义上的he(信我,我人品信得过。 第41章 会面 “看好你的狗,别让他们到处咬人。” 秦月姝接住了她扔过来的纸袋,打开一看,是一双带着血迹的手,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随手将东西扔在了地上里。 “它们不吃死物。”秦月姝淡淡地说。 她在住处养了一屋子的蛇,颜色鲜艳,缠绕在饲养箱中的树梢上,最大的那条蛇身有她的大腿那么粗,饲养箱的地上残留着几滴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秦淮眉梢一动,因为她看见,那血迹旁留下了一条项链。 隔着玻璃,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秦淮有些不舒服地别过了头。 秦月姝叫她来,只说要“会客”,会哪门子的客一概没提,她现在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却淡定地在饲养箱前欣赏这几条蛇。 “事情办得不错。但下次这样做,起码要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不如你直接不派人监视我。” “秦淮,你很像我。”隔着玻璃,秦月姝朝一条绿色的蛇伸出手,蛇身在光源下呈现透亮的绿色,它对这个饲养者似乎并没有多么温顺,眸中射出冷冷的光,随着她的手指摇摆着。 秦淮靠着墙面,冷笑:“是吗,那我还真是不幸。” “你再怎么反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秦月姝说,“我是怎么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你知道吗?” 八岁那年,她被卢港一位富商收养。世界上当然没有善良到闲来无事就去贫民窟捡孩子养的商人——十年后,商人的妻子因病去世,在足以当秦月姝爷爷的年龄,娶了她当续弦。商人的儿女们自然不会接受一个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女人做继母,是商人力排众议,让她在家中站稳了脚跟。 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多少有些引狼入室的意味,因为这之后,家族的形势急转直下,先是商人中风瘫痪,几个孩子家中也接连遭遇变故,“万般无奈之下”,年轻的秦月姝只能出面主事。再然后,蒲草般柔弱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秦夫人”,再也没有人敢对她有半句非议。 秦淮大概知道自己对这个房间天然的厌恶究竟来自何处了,花花绿绿的软体缠绕着枝干向上爬,潜伏在密林深处,瞄准猎物,待到时机成熟,展示出藏匿已久的毒牙—— 但是毒蛇没有错,利用一切向上爬也没有错,她只是厌恶某个人罢了。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防备我自己。” 秦月姝扼住了她的喉咙,秦淮后退两步,被按在了饲养箱上,她听见身后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锋利的视线如有实质,仿佛在等待她被推进箱中,就能将她拆吞入腹。 “你疯了!” “但是没有留恋,才能无所顾忌。我的孩子,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秦月姝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秦淮挣扎着掰开她的手,秦月姝将她的手按在了玻璃上,自顾自地说,“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你要试试吗?” “放、放开我……” “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不服管教的狗下场只有被抛弃,秦淮,你对自己的定位是废物还是狗呢?” “我是……是要取代你的人……” 她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挣扎着不想靠近饲养箱中的生物,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要秦月姝动一动手指,完全可以像这样让她窒息而死或者将她丢进箱子里喂蛇——但这句话并没有将秦月姝激怒,相反,她竟然笑了起来,仿佛被取悦到一般,松开了手。 秦淮脱力地倚着饲养箱咳嗽,听见秦月姝说:“听话一点,你还差得远呢。离艾唯远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手下敲了敲门:“夫人,东西送过来了。” 他放下了一个金属箱,秦淮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平复着呼吸,朝木箱的方向瞥了一眼,式样十分眼熟,她想到了第一次从艾唯那里回来后,与乌列女神像放在一起的那只箱子。 秦月姝一抬头:“拿去给孩子们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与此同时,卢港东区迎来了一位稀客。 东区重建的工程已经得到了批准,三天后开工。柳凌云被急事绊住,柳梦替她来了卢港,在艾唯的陪同下进行实地考察。 作为生于首都、长在首都的娇小姐,柳梦人生第一次到这样偏远的地方,以至于跨过分割东西区的墙壁后不知该在何处落脚。脚一着地,鞋跟先陷进了泥土中,她看着鞋跟在地上留下的那个坑,神情复杂,一撇嘴正要发作,在路边衣着褴褛的乞丐的注视之下向后缩了缩。 艾唯不管她,自顾自地向前走,随口问:“你这样离开首都,不算违反人身限制令吗?” 柳梦只能跟上,听见这话更快反应了过来,一跺脚,咬牙嘟囔道:“……洛斯这家伙,什么都往外说。” 自知辛苦维持的形象在艾唯面前已经彻底崩塌,她自暴自弃地撩开袖口,展示自己的手环,上面一点绿灯正在闪烁:“看见这个了吗?人身限制令又不是进监狱,我一年也是有几天时间可以离开首都的,但是要三小时汇报一次行程——原本我是打算用来去南部海岛度假的,还不是都怪你。” 第67章 “卢港也有海,你屈尊将就一下吧。” 这话和洛斯说的一模一样,柳梦牙疼似的啧了一声。 “人身限制令”只用于重刑犯,仅次于死刑与无期徒刑,通常被用在具有危险性的政/治/犯身上。戴上手环,意味着余生活动范围被限制于首都且不能与特定的人接触,行踪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记录在档案上以便随时查阅,他们统一被帝国的特工组织机密情报局监管,虽说不是监禁,却也和监禁差不多了。 但面前这位“重刑犯”提着裙摆,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之色,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泥水坑。路过随处可见的垃圾堆,某处突然窜出只野狗,她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尖叫着扑向艾唯怀里——后者轻巧地一闪避,她倒退两步一脚踩进泥坑,脚底打滑险些摔个趔趄。 泥水沾满裙摆,柳梦气急败坏:“扶我一下会怎样嘛!” “不好意思,条件反射,见到人就想躲。”艾唯一低头略表礼貌,毫无歉疚之心,“流浪狗不会咬人——有人和我这样说,我认为很有道理。” 柳梦:“……” 艾唯不想和她在这些琐事上扯皮,直接问:“所以你能留几天?能等到你母亲来吗?” “不好说,洛斯为我争取到了五天的时长,这已经是极限了,超出一秒她都会被问责。” “她骗你的。”艾唯笑了起来,拆穿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洛斯,“她所说的‘尽力’,是至少给自己留出几天的余地之后的尽力,如果现在换成是她被逼到绝境需要你跑腿,她至少能给你争取到七天的时间,你信不信?” 柳梦咬牙切齿:“……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客气,请不要告诉洛斯是我让你想明白的。”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我的想法。”顾忌着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柳梦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次妈妈被留在首都,我觉得十分蹊跷,通知直到我们要上车的前一秒才到,甚至洛斯他们也不知道具体事由。要不是有洛斯,这次恐怕我也来不了卢港……你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吗?” 艾唯点了点头:“他们想把我和首都的消息隔离开。” “看来你感觉出来了。就是针对卢港——不如说是针对你来的,长老会干涉卢港东区的重建,这种事前所未闻。”柳梦神情凝重,“但是在帝国,像卢港这样的城市成千上万,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这样重要,以至于能惊动长老会?要知道,那群神棍甚至早就不屑于和政务厅作对了,他们现在只挑机情局的错处,大概是觉得政务厅‘不上档次’。” 艾唯:“早晚有这一天。”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柳梦晃了晃手腕,掩面调笑,“他们如果给你戴上这么个东西,我敢说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的那位秦小姐了。” “……嗯。” 这还只是最好的结果——毕竟帝国是保有死刑的。 柳梦压低了声音:“这事可是越查越大了,最后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东西来。还好妈妈是调来卢港,否则……” 艾唯忽然抬手拦住了她。柳梦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抬头,对上了面前乌泱泱一片人。 “柳小姐,艾唯小姐,日安。有失远迎,还请柳小姐见谅。” “秦夫人。”艾唯冷冰冰地回应,随后略微颔首,目光越过她和围在身边的手下,与她身后的人对视,“秦小姐。” -------------------- 柳梦:告诉我上一章那个主动跟人拉手的人不是你。 久等了,今天双更,稍后还有一章。 第42章 鸿门宴 这阵仗让柳梦愣了好一阵,她张了张嘴,看向艾唯,小心翼翼地压着嗓子问:“这是你们卢港的‘待客之道’吗?” 她演天真大小姐可谓信手拈来,面具一扣,足以以假乱真。艾唯配合地将她往身后拉了拉,随后捕捉到了秦淮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艾唯皮笑肉不笑地问:“二位,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我还不至于在自己家族的封地上迷路。” “艾唯小姐,瞧您这是什么话。”秦淮挽着秦月姝的手臂,眨了眨眼,“东区您不常来,万一您或者柳小姐真的‘迷路’了,我们可担不起责任,所以来为您保驾护航呀。” 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二人隔空对视,艾唯眉梢一动,心中了然。 “阿淮,说话注意一点。”秦月姝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她一句,笑道,“这里您不熟悉,东区鱼龙混杂,既然要为了重建实地勘察,我想由熟悉的人带路会更方便些。我自作主张,柳小姐不会介意吧?” 她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给了柳梦,后者沉浸在“天真大小姐”的人设之中,对这邀请中暗含的威胁当然应该没有丝毫察觉,闻言欣然接受:“好啊,我正这么想呢!艾唯小姐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艾唯点头:“当然。” 得到肯定的答复,柳梦兴致勃勃地迎了上去,毫不见外地走在秦月姝身边,带着点嗔怪的意思:“早知道您这样热情,我该一早就先去拜访的,让您亲自跑一趟,我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话。柳小姐是客人,我们应该早去迎接才对。” “实际上我一见您就觉得亲切……” 短短几分钟,这二位已经熟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认干母女,柳梦取代了秦淮挽起了秦月姝的胳膊,秦淮放慢脚步,与艾唯默契地退至人群之外,并肩而行。 第68章 “艾唯小姐再像这样瞒着我和别人约会,我可要吃醋了。”秦淮目视前方,在秦月姝投来一瞥时提起嘴角冷冷一笑。 秦月姝这一眼像是某种警告,让她想起了饲养箱中的毒蛇,她胃里翻腾起一阵恶心,边说着边从抽出一根烟,不等她点火,烟卷被一只手抢走了。 她呆了几秒,莫名其妙地看向艾唯:“……你做什么?” “别抽这个。”艾唯在她古怪的眼神中十分自然地扔了她的烟,顺便没收了打火机,且自动忽略了那番吃醋的说辞,抓住关键词,“你被我瞒住了吗?” “事实是,没有。”二人慢吞吞地缀在了人群之后,隔出了几米远,秦淮轻声说,“她一早就让我准备‘会客’,看来有人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或者说,现在的局面就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 “合作,或者完全撕破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嗯。” 艾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借着袖口的遮挡,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秦淮不禁弯了弯唇角。 她如今已经完全不担心艾唯会如何选择了。 因为工程重启,广场上的隔离带也没有撤。隔离带将广场附近隔得愈发拥挤,也刚好阻隔了前往棚区的路,一行人便没有继续向东走。正是午饭的时候,一路上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人,整片街区鸦雀无声,安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这里的居民白天都不出门吗?”柳梦不解地问。 “不是的。现在正是教会布施的时间。”秦月姝温声道,“这里两成居民只能依赖教会的布施生活,其余的,有劳动能力的会被安排上力所能及的工作,剩下那些没有劳动能力,但可以自行解决温饱的,我们会定期提供蔬菜和粮食,但这些人依然更愿意接受教会的施舍……这对您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柳梦略微眯了眯眼,她故作天真,惋惜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一般说:“真可怜……还好有你们和教会的接济。” 秦月姝微笑:“这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做的,实际上,帮助他们最多的还是教会。对于这里的家庭来说,不用说私立学校,公立学校的学费也过于昂贵了,因此,乌列教会在很多地方设立了教会学校——这些学生大多和父母一样,都是有信仰的。” 话里话外,暗藏威胁,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艾唯和秦淮同时冷笑一声,然后对视了一眼。 大致上走了一圈,这场名义上的“勘察”就此结束,双方啰啰嗦嗦地寒暄了五分钟,秦月姝说:“会所已经准备好宴席,不知道二位能否赏光?” “我就不了。”艾唯完全不留情面,客气地拒绝了这场鸿门宴的邀约,“勘察只是第一步,东区的工程动工前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我实在无法脱身。” 她的直截了当使得气氛凝滞了一秒,秦月姝勾唇笑了笑:“是吗,那我就不好强求了。 “柳小姐呢?” 柳梦雀跃地接受:“当然好呀,我早就想尝尝卢港的特产了。” 这位小姐做出的每件事都能让秦淮摸不着头脑,她叹了口气,正要跟过去,被艾唯拉住了袖口。 “你可以吗?”艾唯在长袖之下牵起了她的手,轻声问。 秦淮手指不由自主地一蜷,回握了她的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曾经那段过去被用来试探和接近的筹码,如今却成了艾唯所担忧她会介怀的。她心头一软,低头笑了。 “你在担心什么。”她轻轻拍开艾唯的手,“我守着柳梦,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 说是想吃特产,实际上柳梦却根本没吃几口东西——她烟酒不沾,饮料只喝水,跟着秦月姝动了几下筷子就住了嘴,理由是“为了减肥过午不食”,将将卡在十二点,一过“午”,立刻放下筷子去了卫生间,比挂钟还准时。 如此荒谬的说辞竟让秦月姝分不清此人是真的矫情至此还是警惕过头,毕竟鸿门宴的效果只有聪明人领会得到,放在白痴身上起到的可能只会导致“乐不思蜀”。她无言以对,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示意秦淮跟上去盯着。 秦淮推开洗手间的门,正看见柳梦手腕上的通讯器灯光由红转绿,她脚步一顿,柳梦回过头,见是她,面不改色地打招呼:“是你呀。” 秦淮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不对劲,柳凌云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不说,行程也完全透明,哪里有余裕背地里替皇室做事,除非她一开始猜测的方向就是错的——这对母子之中,真正的幕后操盘者不是母亲,而是女儿。 二人一早对彼此的身份了然于心,却心照不宣地没有挑明。在这里,她们一个是卢港的秦小姐,一个是从首都前来替妈妈担任“吉祥物”、顺便来度假的天真官二代,相见不相识,就不必啰嗦那些你来我往的废话了。 柳梦哼着歌,没有放下袖子,反而向上卷了两道,然后开了水龙头,用手指把出水口一堵——顿时水花四射,秦淮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水,没等反应过来,柳梦满脸歉意地扑了上来:“哎呀呀,真不好意思,秦小姐,您没事吧!” 她语气惊慌失措地拖着长音,脸上却平静无波,秦淮立刻明白了她想干什么,配合地连声道“没事”,柳梦在一声声推辞中精准地拍走了她腰链上的窃听器,两指一捏扔进了洗手池里,顺手关门加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第69章 窃听器被流水冲走,秦淮按下水龙头开关打断了她这番堪称行云流水般堪称专业级别的表演,洗手间归于安静。 “你真是……”她一时无言,“秦月姝问起来,你要我怎么解释?” 柳梦对此完全不在意:“她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我非礼你了吧,反正我是个直肠通大脑的二百五,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意外。我检查过了,这里没有别的窃听设备,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秦淮:“……” “你没有要说的,那我要先问了。”柳梦甩去手上的水珠,貌似随口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秦淮有意绕开她话中的暗示,揶揄说:“怕您在卫生间迷路。” “我是说你为什么还留在卢港。”任何人都能调侃她两句,柳梦对此已经浑不在意了。她揭开伪装,通过镜面,定定地看着秦淮的眼睛:“你完全可以让艾唯把你送出去,不是吗?” “我问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 第二更来咯~ 第43章 命运 她无意伪装,秦淮便也收敛了笑容:“我有我要做的事。” 柳梦不吃这一套,一定要得到她准确的回答:“我问的正是这个。” 这番穷追不舍的逼问让她有些烦躁,秦淮蹙起眉头,抽出一根烟,凑到唇边,她才想起来打火机已经被某人没收了——秦淮一啧,只能干看着过过瘾。可她莫名其妙地不觉得生气,想到艾唯收走她的烟之后一本正经讨论正事的表情,甚至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然后她飞快地压下了这点笑意,冷淡地问:“与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因为你最好斟酌片刻再回答。”柳梦擦过手,随手将毛巾扔进了垃圾桶。她转过身来,下一秒,冰凉的刀刃已经贴在了秦淮的颈侧。 “如果你的回答是说取代秦月姝的位置,我会割开你的脖子。” 秦淮垂眼看着颈侧闪着寒光的刀刃,折叠刀的主人神情冷峻,可手却是在颤抖的。几根带着弧度的长发滑落,秦淮被逗笑了,她站直了些,撩开头发对她指了指大动脉的位置:“我的头发留了几年,很珍贵的,别这么浪费——来啊,朝这里。” “……你以为我不敢吗?” 柳梦向前半步,刀刃在距离肌肤毫厘之处停住,像一种无声的压迫——但是她还是没有按下去,二人就这样僵持着,洗手间中只剩排气扇微弱的嗡嗡声。 “说话。” 秦淮叹了口气。 “首先,如果这些无聊的把戏是在为你妈妈铺路,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个目的。其次,就算你能在这里杀了我,也走不出会所的门。最后……”她飞快地一侧身,柳梦愣了一下,心道不好,可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握住反向一拧——她连痛呼声都来不及发出,秦淮捂着她的嘴往大理石台面上按了下去。 “唔——” 匕首随着她的闷哼声落地,秦淮伸手一捞,没让它落在地上。 “明白了吧?只要我想,不说会所,你连洗手间也走不出去。”小刀在指间转了两圈,又在柳梦忿忿不平的眼神中被拍在了眼前的洗手台上,秦淮松开手,不禁感到疑惑,“你的手环,不会是花钱买来唬人的吧?” 听说过重金从孩子进梅斯特公学读书,没听说过重金给孩子买个限制令通讯器吓唬人的。 她放开手以后,柳梦表情终于松了松。她一把将折叠刀抢过来,脸颊泛红,瞪了秦淮一眼:“反政府组织里都有文职,怎么,有法律规定罪犯必须持自由搏击奖项上岗吗?” 秦淮:“……我就当你是关心则乱吧。” “你别怪我……算了,随你吧。”柳梦冷笑了一声,“为了我妈妈,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 秦淮可以理解,毕竟没人知道她身份之外的事,人们只知道她是“秦夫人的妹妹”,一个放荡且身份敏感的女人跟在艾唯身边,理所当然地会被认为是别有所图——她不在意这个,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比起得到秦月姝的权力和财富,和利维坦一起消失或许是我更想要的。”她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这句玩笑话让柳梦愣了两秒,她抬头看着秦淮的侧脸,后者低头看着指间的烟卷,眼中是她看不分明的倦意。 权力使人忘记因其压迫而生的痛苦,如同一头虎视眈眈的野兽,将沉迷于拥有它而得以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快乐的人同化为兽,接着忘却过往,抛下理智,成为它忠实的奴隶——她查到了秦淮的过去,但终归没有亲身经历过,而要怎样刻骨铭心的经历,才能使人生出足以抵御如此诱惑的意志呢? 柳梦一垂眼,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不屑的神色,从鼻腔里挤出一哼:“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在我这里没用,别白费心思了。” “你最好说几句软话,因为我是很记仇的。”秦淮漫不经心地调侃。 她听着柳梦不痛不痒的狠话,靠在洗手台上,看着她挽起袖子清理折叠刀,然后收好藏进了长袖里,动作间手腕上的通讯器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灯光,又被放下的布料所遮盖。 时光如梭,当年两个白纸一样的天真女孩被命运推入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成了背上人身限制令的重刑犯,一个在卢港的泥潭里挣扎。 第70章 命运无常。 “一张被墨汁浸染的白纸,还有成为画作的可能吗?” 柳梦接连几句话都没等到回应,回头一看她在发呆,眉头一皱正要发作,此话一出,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柳梦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表情僵在了脸上,她当然明白秦淮在说什么,目光微动,隔着长袖摸了摸自己的手环。 “你……” 秦淮正为失言而懊恼,以为她有所误解:“抱歉,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我……” 可柳梦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柳梦神色古怪地白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话,当然有办法了,我看你当年在皇家艺术学院是白学了。” 秦淮后半句话被堵了回去,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嫌弃,她试图辩解,却一时哑口无言。柳梦一副让她开开眼的表情,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盒眼影,四下看了看,目光锁定秦淮黑色的裙摆,用手沾了一块颜色,提起裙摆便抹了上去。 秦淮下意识往后躲:“你做什么?” “你瞧。”柳梦松开手,一抬下巴。 带着细闪的粉末涂在黑色面料上,留下了鲜明的一抹颜色,在灯光之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缀在夜空中的一簇星辰——秦淮目光一动,愣住了。 “世界上不是只有一种颜料,也不见得所有画布都是白色的。”柳梦收起眼影盘,抱臂而立,见她怔愣在原地,脸上是藏不住的洋洋自得,“建议你以后多逛逛艺术展,这样死钻牛角尖,不过就是少见多怪罢了。” “你没问我这手环是怎么回事,我很意外,也很感谢你给我留面子,但是说实话,我为这个而瞻前顾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误入歧途也好,心为形役也罢,我坦坦荡荡地承担自己过去的罪责,毕竟自甘沉沦浑浑噩噩才是拖你下水的希望你在你身上看到的——我都懂的道理,秦小姐应该懂吧?” -------------------- 《人在意识到pua的瞬间》 第44章 “花种” 东区的棚屋年纪比艾唯大了一轮有余,作为帝国“存在感最低的城市”之一,上次东区修葺还在老伯爵继承爵位不久,出于朴素的良心——可惜这份良心有极大的局限性,最后皇帝陛下的拨款九成都成了杰菲尔德家族的“底蕴”。 兜兜转转,这些钱还是用在了东区,可惜二十余年间物价上涨货币贬值,还得杰菲尔德家自己出钱贴贴补补……如此算来,实在不值。 没了客人和心怀鬼胎的秦月姝,艾唯处理起勘查工作来得心应手。她这个贵族小姐并不娇贵,生活上毫不讲究不说,蹚进盖过脚背的污泥里连眼也不眨一下,逼得同行的官员与警卫淌水下地,不敢有丝毫怨言。 台阶泥泞,伯特提醒说:“小姐,小心。” “你不用跟着我了。”艾唯轻声说,“去医院看着安吉莉亚,别让她跑了。” 帝国医师联合会与乌列教会联合组织了一场学术会议,从下月开始,从首都辗转到南部海岛,历时一个月,作为知名医院的总院长,安吉莉亚自然位于受邀之列——可在卢港此刻的情景之下,这样一场会议的举办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于情于理,安吉莉亚都没有拒绝邀请的理由,可她至今为止也没有表态,照常出入柏莎医院处理事务、看诊,有条不紊,仿佛丝毫没有山雨欲来的警惕心。 她不慌不忙是因为有教会兜底,艾唯却不敢掉以轻心,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会放安吉莉亚离开卢港——东区有的公立医院也去不起的病人,只要给他们一些物质支持,这些人可以把柏莎医院搞得乌烟瘴气。 靴子沾满泥水,变得沉重,艾唯驻足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压顶的乌云,这是海上风暴的预兆,卢港常有这样的天气。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小姐,”伯特说,“这样的天气,最需要警惕的并不只有洪涝。” 艾唯看了他一眼,伯特依然跟在她身后半步处,半低着头,神态恭顺,语气平静。 “……我知道。”她说。 如果说几天前的暴风雨是彻底摧毁东区的根源,那接踵而至的潮湿天气则是压垮东区的最后一根稻草。摇摇欲坠的棚屋原本就不是可以长住的建筑,必须全部拆除。工程从最东的沿海一带起,逐步过渡到与西区相接的朗姆街,东部的居民从今天下午开始搬迁,到东区西部临时搭建的棚屋暂居。 艾唯在台阶上,俯视搬迁中的居民。那里有警察维持秩序,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一切都还算得上和谐且有序——东区是整个帝国的贫困之巅,那些拖家带口的居民大多衣不蔽体,与灰蒙蒙的天空和泥水相融。 “等到一切结束,你就回首都吧。”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和我来卢港,其实是为难你。” “不,小姐。我和母亲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您。”伯特低声说,“谢谢您。” 艾唯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搬迁的人潮中似乎有人摔倒在地,摩肩接踵的人群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跌倒在泥泞里,训练有素的警察上前拉开隔离带疏散人群,但慌乱中的居民根本无暇顾及什么秩序,推推搡搡。 艾唯抿了抿唇,抬腿下台阶:“发生什么事了?” 第71章 警卫立刻围在她身边,拨开身边的人群,一位警督连忙上前解释:“艾唯小姐,您稍安勿躁,这群下民总是不遵守什么秩序,交给我们就好,您的安全才是……” “那边!干什么横冲直撞的!” “……离我们远点!警察!警察!先生,让他滚出去!” “不要……这只是皮肤病!不要伤害他!” “是‘花种’……是‘花种’,是瘟疫!” 此话一出,人群四散,腾出一块空地,混乱的吵嚷声之中,“花种”的字眼格外清晰,艾唯一僵,三两步上前拨开人墙,靠近后定睛看见躺倒在地上那个男人手臂上鲜红的血痂,她瞳孔骤缩,立刻掩住口鼻,喝道:“都别动!” ——她最担心的事似乎已经发生了。 卢港常受海上风暴侵扰,可这样的洪水并不常有,上一次还要追溯到二十五年前。那场洪水是老伯爵出于良心对东区进行整修的原因,可整修并没有使得东区居民的生活得到多少改善,因为风暴不进带来了洪水,也带来了蔓延至整个帝国的瘟疫。 那场瘟疫突如其来,起初没有任何人防备。东区一位劳工某天凌晨醒来正要去上工,却发现自己手臂有一块溃烂,他当然不以为意,毕竟这样的皮肤病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他照常去工地劳作,与共有谈笑风生,午餐时却突然开始发烧,从手脚架上摔了下去,当场死亡。 一出小小的事故,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都没能穿进领主和政务厅的耳朵里,由施工队赔了劳工的父母妻子一百块抚恤金了事,但那之后,同样的症状先后出现在了劳工的家人和工友身上。 从皮肤溃烂,到高烧不退,再到剧烈咳嗽咳出血沫,这些仅仅发生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这之后病人往往死于器官衰竭。因为症状相似,起初政府将这场瘟疫当作了鼠疫处理——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不可能有效果的。 这时,政府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惜为时已晚。 人们为引起这场瘟疫的病毒起名为“花种”,因为感染初期症状皮肤上红色溃烂状如花朵,如同花种在人体内生根发芽,哪怕侥幸存活,也如同被攀附在身上的植物吸收了大部分养分,后遗症缠身,只能缠绵于病榻。 “花种”可以通过飞沫与体液传播,如同洪水猛兽,使得卢港东区生灵涂炭,几乎成了一座“鬼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它又继续向西蔓延,帝国人心惶惶。那时女王陛下刚刚成年,才从几位摄政大臣手中收回了全部权力,但不等坐稳王座,地位在瘟疫的冲击之下已经摇摇欲坠。 这样的局面被一位乌列教主打破——他带来了“花种”的特效药。 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一切都是教会的设计,可满目疮痍的帝国在后,女王陛下选择了接受,放弃了对教会问责。可很快,这位教士就被教会除名,半年之后,与药物及其研制过程一道人间蒸发。 这场瘟疫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蹊跷异常,历时一年,是足以记载进卢港乃至整个帝国历史的劫难。 “小姐,救救他……救救他……” 男人的女儿紧紧抱着爸爸滚烫的身体,泪水将沾满泥垢的脸冲刷出一道白痕,她跪在地上,拖着泥浆踉跄着爬过来拽住了艾唯的裤脚——艾唯被她拽着,看着年幼的女孩脖颈皮肤上泛起的红色,一颗心在哭诉声中缓缓沉了下去。 “艾唯!” “拦住他!”艾唯一开口,身后的警卫立即将伯特拦在人墙之外,后者紧紧盯着男人手臂上溃烂的伤口,像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惧,艾唯并没有回过头看他,而是紧盯着女孩的手,缓缓说,“……别过来。” 她知道现在或许已经来不及了,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让警卫立刻带来防护面具,冷静地发号施令:“立刻将东区隔离,药厂的工程队也是,通知政务厅应急管理部与医药部,取样送检。” 第45章 图穷匕见 “当啷”一声响,秦淮失手碰掉了手边的茶杯。 “什么?!”柳梦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没听清一样,“你再说一遍?” 秦淮说着“抱歉”弯腰捡起茶杯,茶水倾洒而出,在地毯上留下了一滩水渍,起身时站不稳似的扶着桌沿,慢半拍地坐在了椅子上。秦月姝没顾得上她的失态,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你说,东区发现了‘花种’?” “是,夫人,已经通知了应急管理部前去取样,在场的人已经全部隔离。” “也就是说目前一切都还不确定,别着急,不要着急……”柳梦不自觉地收拢起拳头,自我安慰一般缓缓说,片刻后抬头看了面色苍白的秦淮一眼。 她知道秦淮在担心什么,于是替她问:“艾唯小姐也在现场?她还好吗?” “艾唯小姐和感染者有过接触,正在隔离中,目前还没有出现症状。伯特先生亲自送样本去了区立医院,现在……” “也就是说,未必就是最坏的情况。”秦淮忽然说。 从发现第一例患者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隔离者占满了市立医院的床位,甚至有一部分需要到柏莎医院进行隔离。与患者及其家属有过接触的居民已经有人出现了症状,对比二十五年前那一场瘟疫,这一次的传染性似乎并没有那么高,或许有排除“花种”的可能性,但一切都要等到检测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但潮湿温和的气候是天然的病菌培养皿,就算不是“花种”,其他传染病也足够卢港喝一壶了。 第72章 “别就是了,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柳梦显得有些烦躁,在会客厅里来回踱步,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了两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安吉莉亚……” 秦月姝先她一步问出口:“柏莎夫人在哪?” “柏、柏莎夫人……”手下不敢抬头看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她在布控的时候去了车站,现在已经、已经……” 柳梦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废物。”秦月姝冷冰冰地说,“连个人都看不住。” “实在抱歉!夫人,医院现在乱成了一团,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人把柏莎夫人带走了,我们……” 秦月姝面带嫌恶地一摆手,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把人拖了下去,会客厅归于安静。 熏香依然袅袅升起,沉默却如压顶的黑云,将人牢牢罩住。 午餐之后她们移步会客厅共用下午茶,就这么打太极一样扯皮了一下午,正在走柳梦告辞、秦月姝留客的过场。 卢港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湖底景色一览无余,水深却难测。柳梦大致往湖底张望一眼,已经将底细了解了七七八八,既然一时半会处理不完,她原本已经打算结束这趟行程了,甚至在盘算着该去哪里逛一逛才算不浪费这宝贵的假期。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她大脑一白,第一想法是无论如何必须立刻返回首都。可是她上午去过东区,一旦确定是“花种”卷土重来,她这样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不了解内情的人当然会觉得这就是‘花种’,但她更倾向于认为不是,柳梦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瞥了秦月姝一眼。 得知柏莎夫人离开的消息以后,秦月姝始终未发一言,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落在杯中茶水上,眉心蹙出一道浅浅的纹路。 没了疫苗的“花种,对教会来说就成了废案,教会自称救百姓于水火的天神,怎么会冒险让不可控的因素动摇民心,可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可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柳梦也不会用妈妈的前途去赌。 艾唯被隔离观察,伯特送样本去首都,安吉莉亚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卢港,不久前几乎重组的政务厅群龙无首,少了人发号施令,危机之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个烂摊子就这样被甩过来,柳梦顿时头痛欲裂,权衡过后正要开口,秦月姝忽然淡声道:“秦淮,送客。” “……”秦淮起身,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是。” “您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我赶走呢?”柳梦气定神闲地问,“这么晚了,您接下来还有什么日程安排吗?或者说……您接下来要去哪?” “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二人图穷匕见,秦月姝话音一落,会客厅门被推开,在外等候已久的手下鱼贯而入,将柳梦团团围住。她笑了一下,惊讶道:“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把她带走。”秦月姝皱眉说。 秦淮低声说是,慢吞吞地和柳梦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她一上前,柳梦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将人按在身前,袖中藏着的折叠刀对准了秦淮的喉咙,秦月姝猛地将茶盏拍在桌面上,一瞬间,枪口齐齐对准了柳梦的脑袋,她将刀尖向旁边挪了两寸,抵上了秦淮的动脉,高声说:“不准动!” “都别动!”秦月姝起身,面色阴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我不会离开,秦夫人,你也不能走。回不回首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是您也知道,我的妈妈即将就任维什特尔区区长,我不希望在这种关头出现任何差错——您应该明白吧?”柳梦不动声色地挟持着秦淮向门口退,“三十年前,秦夫人应该正在卢港,想必您见得多了,也应该有应对经验。” 秦淮一僵,倏地意识到了什么:“柳梦!你……” “闭嘴。”柳梦的刀刃贴上了她的动脉,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用刀尖挑起了秦淮的下巴,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肤,留下了一道带血的红痕,随后殷红的血沿着刀刃缓缓滑落,染红了她的衣袖。秦月姝紧紧盯着那一行血迹,随后目光向下,落到了柳梦手腕上的通讯器上,她的拳头慢慢收紧,看见柳梦晃了晃手腕,不紧不慢地说:“看来您知道这是什么。每隔四个小时,我需要进行一次通讯,下一次还有两个小时——如果我没有及时汇报行程,那群特工可不管什么瘟疫不瘟疫的,您也会感到很困扰吧?” “……你想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将暂代杰菲尔德家族的职务,全权负责卢港的布控工作。”柳梦朗声说完,微笑着看向秦月姝,“没有意见的话,您现在可以安排手下开始布控了——我可是很信任您的。” …… “砰”一声响,摆件随着橱柜摇晃两下,滚落到了地上,柳梦摇摇晃晃地扶着橱柜站直,被一把揪住衣领按在了墙上。 或许是柳梦的威胁当真起了效果,秦月姝真的依照柳梦所要求的,派车将她与被挟持的秦淮送到了医院。也或许是秦月姝自己也在离开与留下之间徘徊,毕竟倘若卢港都在瘟疫之下覆灭,又何谈“权力”。 艾唯就在医院接受隔离观察,但秦淮按捺住了内心的焦急,一进门,先把柳梦堵在了办公室——这个时候当然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无非就是谁掌握话语权的问题,她以为柳梦费一通周折就是为了将主导权握在手里,没想到她竟然让秦月姝去处理。 第73章 这是疯了吗! “你想做什么?”秦淮冷声质问,“你知不知道,让秦月姝处理这件事,那些疑似感染的居民一个都别想活!” 柳梦仰着头,漠然回答:“我知道。” 秦淮愣了愣,感到不可思议:“你故意的?” “秦淮,说实话,我实在是看不懂你。” “自己杀人不眨眼,却去关心那些人的死活?”像是感到愉快一般,柳梦竟然笑了起来,“如果是伪善,那你伪装得实在太投入了。” -------------------- 柳梦,一款房子着火我拍照的乐子人。 不出意外的话,五话之内表白,这是目前为止我写过最拧巴的一对(一个直球也没有hhh),写得我是相当捉急。 第46章 信任 “你……” 秦淮从试图反驳什么到拽紧了她的衣领,竭力克制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清晰,柳梦就这样挑衅似的看着她,可她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脸色煞白地松了手。 “你瞧,我说的没错吧?”柳梦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伪装是做给别人看的,秦淮,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表演善良,更没必要在你自己面前表演善良——而且你得承认,现阶段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觉得这是‘好办法’?”秦淮提了提嘴角,却没有笑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将一个国家治理得安定和平,最好的办法是把人杀得一个不剩?” 柳梦语气轻快,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么讳莫如深的话题,随口评价:“喔,那我倒还没有过激到那个程度……但我不否认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听她这么说,秦淮忽然笑出了声,她笑得没头没尾,柳梦狐疑地抬起头,看着秦淮慢慢止住笑声,撩起袖口,礼貌地朝她笑着,晃了晃别在袖中的窃听器。 这是上午分别时,艾唯借着牵手的动作塞进她手心里的——她想的没错,这个柳梦的确不比秦月姝靠谱多少,但至少身份的正当性让她不得不关注自己的声誉。 “艾唯小姐,”秦淮盯着她,对着那个窃听器说,“刚刚那段,你录音了吗?” 柳梦一僵,很快反应了过来,冷哼一声:“别装了,没有用。” 秦淮笑了笑:“是吗。” 就好像在回应她一般,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秦淮对着她一耸肩,伸手捞起了听筒:“喂?” “秦小姐,我是伯特。”对面,伯特客客气气地说,“按照艾唯小姐交代的,您与柳小姐的所有谈话都已经录音传给了艾唯小姐,您现在需要吗?” 柳梦睁大了双眼,愕然道:“你……” 就算知道时间紧迫,秦淮还是停顿了一秒。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她恨不得立刻冲去艾唯的隔离间——想见到艾唯,想知道艾唯的情况,尤其在此刻对面不是艾唯的声音,焦虑瞬间登顶,这样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在心中疯长,随之而来的恐惧感立刻开始翻涌,试图占据她的脑海——可是时间紧迫。 艾唯将窃听器交给她,是出于信任,她也应该相信艾唯。 “艾唯她……”秦淮有一瞬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颤抖,但她闭了闭眼,将这一丝酸涩咽了下去,一转脸,又成了那个冷静的“秦小姐”。 “没关系,暂时不用,你先忙。” 柳梦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好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也是被这无耻却有效的招数气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扯秦淮的袖子,后者挂了电话,顺势一躲,反拧双手把她按在了桌子上。 “这段话如果传到首都政务厅,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已经戴上了这东西,或许没什么影响,但你妈妈呢?她的位置还坐得安稳吗?”秦淮忽然想起来,“喔,对不起,我忘了,她能否当选还未可知呢——柳女士是个好人,可惜,有你这么个女儿。” “一句玩笑话而已,你真的觉得这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柳梦依然神色自若,“政务厅究竟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自己没有判断吗?” 秦淮对此深以为然,肯定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就等秦月姝将那些人‘清理’完之后,再让政务厅评判一下你这番话的性质吧。” “你!”柳梦僵了僵,然后剧烈挣扎起来,被轻而易举地制住按在了桌面上,她脸色顿时涨红了,“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虚伪……口口声声说着关心那些下民的命……” “你说的没错。”秦淮脸上漾起一丝笑意,“我伪善,我虚伪,我十分认同你的说法,因为看不惯的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些代价也包括我曾经试图保护的。” “无论你刚刚所做的一切是想试探我的态度,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我都明确告诉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十岁,用砍刀砍断了绑匪的脖子,你知道被喷一身血是什么感觉吗?” 她将柳梦的手反拧在身后,在她的痛呼声中抽出她袖中藏的刀,冰冷的刀刃贴着柳梦的脸,慢慢向下滑动,语调平静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然后我就知道,有些人,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去死。在他们看来,人分为两种,一类是该死的废物,另一类是可以利用,暂时可以留下的——你属于哪种?” 柳梦的声音哽在喉口,呼吸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刀刃从脸滑到脖子,她短暂地屏住呼吸,勉强提了提嘴角。 第74章 “秦淮,你敢杀了我吗?” “别开玩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送检期间的防控可要由你来负责。但是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替你来发号施令。”秦淮微笑,“没有意见的话,柳小姐,我现在要走了,请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否则,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坏种也不在意手上会不会多你一条人命,反正录音我已经拿到手了——你明白吧?” “……无耻!” “你放心,我所下达的一切命令都出自你之口,一切都会是你的功劳。”秦淮无视了她的骂声,拨了一个电话,将听筒递到她面前,冷声命令,“现在,让秦月姝妥善处置感染者。你知道该怎么说。” …… 西区的“上等人”几乎每天都忙着和东区划清界限,少有人闲来无事去东区走动,于是唯一连接东西两区的朗姆街便成了高危地区。而身为知名风流场,这里的客流量难以计数,当“花种”再现的消息不胫而走以后,卢港一夕之间满城风雨,商店的生活必需品被一扫而空,想要离开卢港暂避的人将公路关口以及车站塞得水泄不通。 各类资源暂时优先供应隔离者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与邻市以及各企业协调的工作政务厅自然会去办,但相比起被隔离观察的东区居民与警察,这些慌张逃离的东区人才是真正难处理。 按照帝国法律,公民个人行程属于隐私权管辖范围,理论上就算是女王陛下也无权干涉,想要将每个到访过朗姆街的居民及其家人暂时隔离观察绝无可能,可“花种”的灾难性前所未有,这样放任他们满帝国乱窜后果不堪设想。 比起让“花种”传遍卢港,秦月姝当然乐得将这些人一股脑放出去——她是不计后果的黑/社/会,政务厅可不是,检测结果出来之前的这一天,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无凭无据,他们把试图离开的人堵在了路上,现场各种吵嚷声乱成一片,警视厅警力严重不足,不仅惊动了驻军,连杰菲尔德家的护卫队也被临时调去维持秩序。 这时候,莉莉送来了杰菲尔德家族的印章。 “艾唯小姐说,您应该需要这个。” 这是下达命令的必需品,一切都表明艾唯早有准备,身为领主,艾唯比她更明白正当程序在避免事后被反咬一口方面的重要性。 “艾唯……艾唯……” 柳梦在卫生间进行例行汇报,方才安排工作时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消失以后,办公室中鸦雀无声。空旷的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面对艾唯信任的人,秦淮终于维持不住纹丝不动的镇定,缓缓地将脸埋进了手掌之中。 “……秦小姐?”莉莉试探着问,“您还好吗?” 秦淮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艾唯还好吗?” 莉莉显然是艾唯派来守着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艾唯小姐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她现在不方便,政务厅那帮人无一例外都是怂包,危及性命的时刻想的永远是如何逃走,一切都要由您来监督。” “我要去见她。”秦淮说。 “艾唯小姐不希望您分心。” “她只要一切都好,我就不会分心。”秦淮苦笑,“就算你说她一切都好是在骗我,她已经‘不好’了,我分心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道理——莉莉皱了皱眉头,秦淮一垂眼,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如果见不到她,我才真的会分心。” 莉莉的表情开始动摇,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柳梦从卫生间出来,用指节扣了扣桌面。 “机情局的临时禁行令,时效一天,足够用了。文件已经签发,最迟明天一早到。”她显然还没忘掉刚才的争执,并没有给秦淮好脸色,没好气地说,“现在可以让人去封路了。” -------------------- 秦淮(狠狠咬牙):不日取柳梦狗命。 (bushi 第47章 秩序 重金请来的工程队手脚果然麻利,开工不到半天,东区五分之一已经拆成了断壁残垣,只是如今再次被迫停工,这五分之一的废墟与剩下五分之四的危房放在一起,倒也神奇地不显得突兀。 大概是因为慌张逃走的人全部在关口跟警察扯皮,西区街道上空了一半,运送隔离者的车辆呼啸着赶往医院,尾气之后,原本繁华的街道零星散落着离开的居民来不及捡起的物品与垃圾,只剩下城市广播孤零零地回荡在这篇鬼城一样的街区。 当年感染“花种”的人大半没能存活下来,就算是幸运地坚持到最后,接种疫苗后痊愈的感染者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但比起“疫苗”,当年那位教士留下的更像“特效药”,“花种”来去匆匆,没有明确证据能够证明感染者痊愈后是否能够存有抗体。西区的老板们人人自危,大多已经在准备跑路,绝大多数农田与工厂已经停工,在协调下,乐善好施的教会将布施从一天一次增加到一天两次。 可惜信仰大概并没有抵御疾病的功能,傍晚,紧裹防护装备的教士们放下食物立刻后撤,用隔离带将自己与东区的“潜在感染者”们隔开了十米有余,看着饥饿的居民一拥而上,将地上的食桶围得水泄不通。 对动乱之中的蝼蚁而言,活下去已经用尽一切力气,感染“花种”不过是有一定概率,得不到食物会饿死可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两相比较,估计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食物。隔空维持秩序的呼喊声作用聊胜于无,叫骂声与呼救声混作一团,瘦弱的孩子拥挤之中被踩在脚下,旁观的某个教士仿佛有所触动,向前半步后犹豫再三,还是退了回去。 第75章 喧哗之中,全副武装的亲卫队带着邻市支援的食物及时赶到,扯开了打成一团的居民,挑事的被押上车,喇叭声盖过混乱的声浪,食桶被隔离带隔开,强行分出了几条队伍,勉强制止了这场混乱。 莉莉套上防护服,三两步下车冲过去上拨开饥民,将倒地的那个孩子拽出人群,侧头冷冷地剜了纹丝不动的教士一眼。 果然,不管过多少年,换多少批人,这身白袍下藏着的都只有冷血的蛀虫。 “谢谢您!谢谢您!” 人堆中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藏宝一样将把抢到的面包塞进上衣里,看起来似乎是这个孩子的家长,他一把拽过还在哭闹的孩子,拽着她的衣袖连连躬身。他本就佝偻着身子,鞠躬时头就要埋进泥水里,莉莉耐心地听了几句他的道谢:“别客气,应该的,赶紧回家吧。” “多亏您救了我的孩子……我要报答您……” 莉莉忙着指挥亲卫队,也并不贪图他的“报答”,正要推辞,方才姿态几乎要低进泥水地里的男人骤然暴起,变了脸色,伸手向她的防护面具! “你们这群寄生虫……去死吧!” 莉莉下意识仰头一躲,她本不想伤人,但扒在她身上叫嚷的男人就像一块牛皮糖,她不得已抬脚将男人的腿一绊,在哀嚎声中扼住他的脖子,拽着手臂一拉一拧,把人按在了地上。 “大家不要相信他们!染病的都会被拖去后山烧死!” “警察打人了!” “上等人打人了——唔……” 很快有亲卫兵将男人带走,这就如一点火星扔进干草垛,很快,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孩子的哭声,以及抢食的争吵声卷土重来,连喇叭也徒劳无用,居民们拥挤着冲向防护带,他们踩过食桶,身后的饥民争抢着将踩进泥土中的残渣捡起——莉莉拔出亲卫队长的枪,拉开保险朝天连开三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强硬地制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暴动,挤在防护带前的居民不约而同地倒退了半步,短暂的安静中,她一把抢过教士手中的喇叭,冷声质问:“谁说的‘染病的会被拖到后山烧死’?” 无人应答。 “上午的那一例感染者,现在还在医院救治,还有为了帮他而躺进医院的艾唯小姐——是谁在这里传谣,扰乱民心,居心何在!究竟是想为大家鸣不平,还是别有用心?” 四周鸦雀无声。 “食物人人有份,”她环视四周,“谁敢趁机浑水摸鱼,别怪我手中的枪没长眼睛!” 片刻的安静之后,亲卫兵从车厢中抬出食桶摆在了广场上,隔离带再次拉起,一位教士上前与亲卫队长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将隔离带向前挪了一米。 “看不见广场上挤成什么样子了吗?”莉莉故意提高了音量,“害怕的人自行后退,你们身后是西区,这些居民身后是海!” 耳边的通讯器响了两下,她盯着亲卫队挪了隔离带便退到一边,在无人处扶了扶耳麦:“伯特先生。” 她放心不下刚刚那个哭闹的孩子,视线始终追随这他小小的身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只见那位哭闹不休的孩子竟然丝滑地收了哭声,趁无人注意,重新混入了抢食的人群中,从比他瘦弱的孩子手中抢过一块面包,浪里白条一样熟练地跑进巷道之中,不见了身影。 莉莉目光微微闪烁,最终轻轻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 “情况怎么样?” “我按照艾唯小姐说的,带着她的手令调遣了亲卫队,至少他们受雇于艾唯小姐,比那些警察与教士更有人性些——你怎么样?” “样本已经送检了,区政务厅的人很快就到。” 别的不说,艾唯小姐用人还是有些眼光的。这些年她前前后后将庄园里的亲卫队与仆人换了大半,只剩下柏莎夫人身边的人暂时没有找到理由遣散,如今柏莎夫人趁乱离开……一切都就未可知了。 从被隔离到出现症状卧床,艾唯小姐并没有按照医嘱在专心休息,她对如今的情况已经有所预料,无论是政务厅还是亲卫队,她将力所能及的一切全部交代妥当,交由信任者安排——莉莉忽然想,从政府上层,到聘用的小职员,不可能对每个人都进行深入的调查,大多只是恰好对卢港的未来抱有期待,并屈从于艾唯小姐的权力,她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似乎并没有几个。 ——她绝不可能辜负艾唯小姐的这份信任。 伯特打断了她的忧虑:“那可未必,路易斯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在房间里发疯,我让人把他的门窗全部封死了,那个疯男人,闹累了会自己闭嘴。”莉莉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实际上,我不理解为什么放心让柳梦来处理这件事。” “艾唯小姐不是相信柳梦,是相信秦小姐。”伯特笑了笑,“你以为现在对你发号施令的是谁?” 想到柳梦和秦淮之间古怪的氛围,莉莉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啊……怪不得。” 一时间,她心中震惊与感慨交织——这样的信任背后,是难以想象的默契在支撑。 是因为相似吗?她们明明才认识不足半年。 “这边可以交给护卫队,莉莉,你去医院看着秦小姐。” 这是艾唯小姐交代的。下午被隔离后,她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烧,低烧时紧急制作了各种文书,到后来意识开始涣散,最后的安排是不要让秦淮知道,要千方百计地将她拦在隔离室外。 第76章 莉莉应了下来,有些不解:“可是我刚刚去见过秦小姐,实话说,她的状态倒还不错,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不计后果闯进隔离室的人。” “千万别这么……”正说着,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伯特没有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紧急情况,以后联系”,便急匆匆地切断了通讯。 莉莉对此习以为常,她关闭通讯器,她短暂地掀开面罩透了透气,重新装备好正要再次上前维持秩序,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莉莉?” 这个声音……一刹那,莉莉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回了心脏,随后叫嚣着一道涌向大脑,她手心瞬间冰凉,连带着目光也凉了下来,她转动僵硬的脖子,侧头看向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真的是你?”男人紧紧将抢来的食物捂在怀里,见到她正脸的一瞬间,藏在横肉之间的眼中射出既诧异又惊喜的光,“我是老天,瞧瞧我们小莉莉……你竟然还留在卢港?” 第48章 失控 在这种情况下,想让秦淮真正放心艾唯,除非把她杀了。 秦淮没想到有一天在自己说了算的地盘也要这样东躲西藏,好在被征用做隔离区的楼层一片兵荒马乱,她趁医生护士不注意抓了隔离服套上,偷偷摸摸地潜了进去。 从病房楼可以看见对面门诊楼的院长办,那里正在发生一场争执。由于市立医院空间严重不足,柏莎医院在内的几家私立医院同样被征用作隔离点,但如此一来私立医院的院长便犯了难——他们大多数都很乐意借此机会提升公共形象,可一方面“花种”凶名在外,另一方面,不依靠财政支持的私立医院受政务厅影响微乎其微,话语权在出资者手里,他们凭什么让消费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为自己博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呢? 最后,由柏莎医院率先站了出来,将一栋病房楼提供作隔离区,或许是这份仗义之举唤醒了其他医院负责人的社会责任感,也或许是政务厅的号召终于发挥了作用,各大医院甚至某些酒店纷纷站出来提供了隔离场所。然而柏莎医院高层的决策就是安吉莉亚一个人的决策,如今安吉莉亚疑似跑路,这份“责任感”当然来自杰菲尔德家族,也就是艾唯小姐一个人的意思。 但就算政务厅再三保证不会对院内病人造成任何不利影响,院内病人及家属仍然坚决反对,这当然不能造成任何影响,艾唯先礼后兵,决定作出后立刻先用各种借口将楼内病人转移——好在柏莎家族财大气粗,医院地广人稀,病房完全够用。 把接触者送进来以后,刚刚安顿好的病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火冒三丈,能出院的人心急火燎地安排出院,不能出院的人更是坐立不安,于是一股脑地去了院长办讨要说法。但现如今所有能用的人手无一例外全部忙得不可开交,找不到目标的家属们面面相觑,将安静有序的院长办吵成了菜市场。 秦月姝当然是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倒不如说她乐得看见政府与居民矛盾激化,把人运过来以后旁观看热闹,等到病人家属齐刷刷涌进办公楼后干脆利落地将门一关,以政务厅之名,把人全部关在了空荡荡的办公楼里。 柳梦怎么可能放任她抹黑政务厅形象,当即前去维持秩序,与政务厅打交道让她打太极的经验丰富,处理起闹事的病人家属效果显著——但秦淮趁此机会,悄悄溜出了办公室。 隔离服与面具一上身,外形上根本无法分辨出她的身份。她跟着忙前忙后的护士脚步匆匆地穿过走廊,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病房内兵荒马乱的景象。低层安置的是未出现症状的人,如同感受到时间的追索,或平静以待,或绝望恸哭,这些楼层要吵闹上许多;再往上,是早些时候送过来的,天色渐晚,在这一天之内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现了症状,这些人大多已经没有精力吵闹了,走廊上只有医生护士忙碌的交谈与脚步声。 没有艾唯。 秦淮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那一张张痛苦的面孔,随着时间流逝,她经过一层又一层楼、一间又一间病房,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感觉不到疲惫似的,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那边!把药送上顶楼!”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秦淮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问:“哪间病房?” “顶楼!不是只有艾唯小姐那间吗?” 仿佛一桶凉水兜头浇下,秦淮僵住了。 倘若没有面具的遮挡,就能看出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见她不动,医生又叫了几句,狐疑地朝她走来。秦淮耳畔嗡嗡作响,几乎站不住,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手边的窗台,这一下让她清醒了过来,对着吓了一跳的医生低声说着抱歉。 医生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 “我、我没事……只是中午没有吃饭,有些头晕。”秦淮接过他手中的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着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些,“对不起,我立刻送上去。” “老天,我看你是忙糊涂了,换完药之后立刻去吃饭。”医生嘀嘀咕咕地转身走了,“今天护士没有换班吗……” 秦淮快速地心想,以艾唯的身份,单独一层楼以保证安全是正常的,未必说明她现在状况很糟糕,她现在也没有联系自己,只是因为分心乏术——可就算这么想着,她依然被剧烈的心跳带走了全身的温度,抬手想要按下电梯按钮时忽然停滞了一秒,这一瞬间的恐惧感将她包裹,可最后还是焦急更胜一筹,她按下了电梯按钮。 第77章 “你要去哪?”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秦淮吓了一跳,肩膀随着打开的电梯门松了下去。 “进去再说。”身后的柳梦说。 秦淮按下楼层,抬头看着上升的数字:“你们这么不希望我见到艾唯,这种态度能让我放心吗?” “我从来没有反对过,只是尊重艾唯的意思。”柳梦抱臂而立,“从理性的角度,如果你情绪失控,会打乱我们的安排,至少现在,我需要一个理智的你。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我知道你很想见她。” “所以,我现在要叮嘱你一句——我们不能进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秦淮就要出去,柳梦堵在了她身前,加重语气再三强调:“我不可能让你冒任何风险,因为如果我们也倒下,卢港就没有依靠了。你懂吗?” “你懂吗!” 秦淮敷衍地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那扇聚集着几个医生护士的门,经过窗户时她往里看了一眼,脚步戛然而止。 病床上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皮肤与嘴唇都是苍白的,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除此之外的血色仿佛被手臂上的血斑攫取干净,整个人惨白如纸。 “艾……艾唯?” 秦淮扭头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记起可以回过身子。她试探着叫了几声,可病房里的艾唯听不见她的呼唤声。 医生上前,硬着头皮问好:“……秦小姐。” 柳梦开始后悔自己将她带上来的决定,怕她失控做出什么,不动声色地将医生拉到身后护住:“好了,你看也看了,现在……” “你们把这叫做‘一切都好’?”秦淮打断了她的话,冷静地质问,神色与语气都一切如常,“那请问什么才叫‘不好’,难道要等艾唯某天意外身亡,再来通知我吗?还是说,就算是这样,你们也要千方百计地把我瞒住?” 被质问的医生低头不语,这种象征着默认的态度让秦淮苦笑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腿朝那扇窗户走去。 可一动作,藏在镇定外表下的情绪就露出了冰山一角。到窗前的几步路,第一步,她一如往常,第二步开始踉跄,第三步,她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医生连忙上前将她扶被她推开,她感觉不到疼似的,缓慢地爬起来,就这么挪动到窗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人。 医生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换药,柳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不用在意秦淮,于是医生打开了门。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淮没有崩溃哭泣,也没有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她看上去冷静极了,甚至连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就仿佛病房里那个人与她毫不相干——但她在防护服窸窣作响,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走廊上愈发清晰。 “秦小姐?” 秦淮没有回应,或许是她在强作镇定,也或许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在医生换药的这几分钟里,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没了生机,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注视着床上的艾唯。 她因高烧而昏迷,可秦淮更愿意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她睡着了也皱着眉头,得不到片刻放松。 她只是太累了。 秦淮目光微微闪烁。 “秦……秦小姐?” 病床上的人像是听到了身边的动静,眉心微微一动,又在痛苦中归于平静。秦淮像是被这几不可察的动作灼伤,不忍再看下去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却依然不肯将视线移开。 “秦淮,”柳梦深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拉开,“我们下去。” “我没事……我不走。”秦淮终于说出了上楼以来的第一句话。她坚决地推开柳梦,语气镇定:“你现在不能分心,关口的家属在闹事,东区的抗议还没有平息,关口的……该死,我在说什么……”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颠三倒四,这个认知让她终于不再掩饰颤抖,就这一眨眼的时间便脱力朝窗台上倒去。柳梦想要扶住她,猝不及防的被拽得往前倾,扶住窗台才没摔下去,可被搀扶的人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艰难且狼狈地撑着窗台,继续自说自话地“安排”,柳梦不忍心再看下去,招招手让人把她带走。 “你先冷静,你得下去。”柳梦劝道,“你也说过,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保证这不是花种,艾唯一定会没事,但是你……” “我很冷静,但是我不走,我在这里等艾唯醒来。” 起先秦淮没有挣扎,直到眼看着那扇沟通她与艾唯的玻璃逐渐远去,她突然挣开拉着自己的手,冲向正要关闭的房门。同行者被她吓了一跳,在柳梦反应迅速的喊声中立刻将人拽住,可情绪失控者的力气大得离谱,挣脱了一切阻碍,固执地扑向窗户。 “艾唯……” 如同从中心开始出现裂痕的玻璃,随着一声无法抑制的呜咽,方才的冷静瞬间分崩离析。她只是这样念着艾唯的名字。没有流泪,没有控制不住说些什么,更没有哭喊——这究竟是不是“花种”尚且不能确定,且“花种”的致死率并非百分之百,艾唯一定是幸运的那一个……她这样劝着自己,却又麻木地听不清任何东西,只剩下“看着艾唯”的本能驱使着自己留在这里。 她意识到自己不敢想象没有艾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哪怕早就知道艾唯为自己设定的结局。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艾唯来到她身边,又在她开始留恋、决定不再逃避之时试图将艾唯从她身边带走。 第78章 她慢慢跪倒在地上,在模糊的视线之中用力眨了眨眼,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仿佛病床上的人是一团烟雾,如果视线稍一模糊,或者稍一错开,就会消散在风里。 她这幅样子,医生实在不敢离开,为难地问:“柳小姐,这……” 柳梦不忍心似的别过了头,她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拿起角柜上的一个装饰花瓶在手里掂了掂。 手起花瓶落,随着一声闷响,秦淮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她怀里。在一众医生护士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柳梦搂着被毫无防备就砸晕的秦淮,若无其事地将花瓶放回了原处,朝隔壁的空房间一抬下巴:“关进去,门上锁,不要让她跑出来。” -------------------- 快要到挨个发刀的时候了(磨刀) 第49章 血与泪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你这身打扮,是进政务厅工作了?真是不敢相信。” 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莉莉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过一句——二十年过去,这个人还是是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需要安静顺从的听众,不想听到任何的意见,甚至也不需要旁人的回应。 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就算二十年没有来过,这条路她依然闭着眼睛也能走下来。 都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遗忘曾受过的创伤,她却将这些往事记得一清二楚,打骂声、哭喊声、风雨声,她都回忆过无数遍,深深烙刻在心里。这个男人兄弟三人是她童年最大的阴影,在她母亲病逝后彻底撕下伪装,在一个雨天用五百块的价钱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她与其他同病相怜的孩子像猪肉一样罗列开任买家挑选,幸运的被人买下,无论买家要他们做什么,至少有几率得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幸的那些,她无法想象,只见到过人贩子挥着鞭子将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赶上密不透风的货车,那些孩子她就再没见到过了——后来她听人说,帝国有些宗教是会吃人肉的。 或许她是那批孩子之中最幸运的几个,她被乌列教会“救”了下来,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俊秀的女孩男孩,教会教他们识字和必要的体术,然后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被分配向各大显赫家族。而她被老伯爵看中,进了杰菲尔德家做女仆。 这个时候老伯爵的身体已经逐渐衰败,这是个不输她父亲的变态,据说在她被买进来之前,先后有几个女仆离开,她们或是莫名其妙地病发身亡,或是因染上毒瘾被赶出庄园,某天晚饭后,老伯爵轻描淡写地让她晚上到他卧室里去。 莉莉至今也记得他的眼神,就像腐烂的奶酪一样散发着酸臭味。在场的几个子女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被这样恶心的目光影响,平静地享用着晚餐,只有餐桌最末的那位黑发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当晚,莉莉依言去了伯爵的房间——在伯爵抚摸着她的手为她递上一支烟卷时,她掐着伯爵的脖子,将那些烟卷一股脑地塞进了伯爵的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她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菟丝花,任何试图加害她的人,她都要一一报复回去。 伯爵抽搐着 口吐白沫,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莉莉慌乱地试图用被褥掩盖住血迹,却在对方的轻笑声中错愕地与门口的小姐对了视。 “我不会说出去,而且会帮你,无论是销毁罪证,还是报仇。”黑发蓝眼的小姐——艾唯,平静地向她伸出了橄榄枝,“我会为你实现一切。所以,你愿意跟随我吗?” “……喂,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男人还在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莉莉从回忆中抽离,他们已经来到了男人家里。出了家具与墙壁在岁月中愈发破旧,这里没有任何改变,看来那五百块钱不是被用来填补赌债,就是被用来赌博了。 莉莉在防护服之下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男人一遍遍打量着她,“是被哪位贵族买下来了?瞧瞧你现在,果然摆起架子来了,怎么,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的了,觉得恶心?” “我觉得你恶心。”莉莉冷笑着说。 “你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真是没有长进。”男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转身放下食物,去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处接了杯水,他对此不以为意,“至少我也生下了你,不让我沾沾光,至少也别这么不留情面——你在哪工作?” 莉莉没有回答,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从餐桌上的刀那里收回视线——她不能在这里动手,至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她不能。 慢慢冷静下来,她环视一圈,问:“你的两个兄弟呢?” “喂喂喂,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叔叔们。”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被隔离车拉走了,好像是去什么医院……温莎还是柏莎的,我记不清了。” ……柏莎医院? 莉莉一愣:“他们感染了?” “那倒不是。”男人笑了笑。 他对莉莉毫无防备,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瘦弱的女孩在他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不高兴时就抄过来打一顿,怎么骂她都不会还嘴,只会细声细气地哭——男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去做一桩大买卖,做成了,足以让我们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第79章 “什么?” “跟你说了也没用,等他们杀了那个艾唯……” 仿佛浑身血液倒流,莉莉只感觉脑中“轰”的一声,陡然僵在了原地。 …… 秦淮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后脑传来阵阵闷痛,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柳梦这个混蛋,多少应该也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下手真的毫不留情。 入目是昏暗的月光,月亮对人间一切悲欢无知无觉,一天的兵荒马乱以后,深夜仍然静谧无声。秦淮屏住呼吸,听见了走廊上刻意压低的人声。 “……可恶,这个女的到底把钥匙扔到哪里去了……” “我早劝过你不要杀了她,废物!少说这些没用的了,动作快点,把门撬开。” “知道了知道了,这门锁有些复杂……” 秦淮眉头一皱,转念间心沉了下去——遭了,是艾唯! 她顾不得穿鞋,扑向那扇紧闭的门,可无论她怎样转动门把手都无济于事,柳梦为了防止她去见艾唯,把她反锁在了房间里。 “喂,你小声一点,不要把人引上来。” “该死……该死……”就算是在庄园外被埋伏的那一晚,她也没有像现在一般心急如焚过,这扇门并不厚重,却将她的希望密不透风地挡在了门外。 “妈的,这锁真够复杂的,我没办法了。” “滚开我来,等会要有人来了。” 秦淮指尖抵在门板上,低垂着头,连嘴唇也在颤抖,她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愤怒更多还是焦急更多,又或者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自责更多——她狠狠锤了一下门板,沉重的闷响过后,走廊上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大哥,隔壁有人!” “还不快去看看!” 男人低声骂了一句,却并没有被分散精力,自己继续撬门,吩咐同伴过去看看。秦淮后退了两步,目光忽然顿住了——她看见了一串钥匙,被从门缝中塞了进来。 秦淮顾不得多想,随手抄起餐盘上的餐刀,捡起地上的钥匙开了门。 “谁在里面?” 她没有回答,门一声轻响,大片的光从慢慢推开的门缝中倾泻而下,男人踢开门口的尸体,抬腿迈进门,可不等他迈出另一只脚,脖子就被人从一侧勒住,窒息感中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随着利器刺入皮肉的响声,鲜血喷涌而出。他一个完整的字也没能说出来,就在“嗬嗬”的挣扎中断了气。 温热的血溅在身上,秦淮随手甩掉餐刀上的血。走廊上灯光明亮,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几个医生和护士,最靠近她门口的那位医生胸前大滩的血迹已经成了暗红色,手垂在身侧,正对她的门缝。 是她临死时将钥匙递进来的。 愤怒将她的心死死堵住,秦淮攥紧了胸口的衣料,再次躲进阴影中,听着察觉到不对劲的男人慢慢靠近。她冷静地屏住呼吸,显然这个男人是两人之中带头的那个,得让他活着,才能问出有用的东西。 “老三?” 这个男人显然谨慎得多,先是停在门口张望了一圈,看见了地板上大片的血迹,他呼吸一滞,这才发觉情况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寒光一闪,秦淮的餐刀捅向他的腹部,男人侧身躲开,持刀直朝她喉咙刺来。秦淮仰面一躲,反手划开了他的手臂,男人痛呼出声,手中的刀顿时脱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妈的!” 男人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不好对付,当然是保命要紧,捂着渗血的手臂撒腿就跑。秦淮当然不可能放他离开,捡起被他落在地上匕首,扬手一掷,精准命中男人的大腿,他嚎叫着扑倒在了地上。 “谁派你来的?” 身后冰冷的问声如同地狱回响,男人的冷汗打湿了胡须,顾不得其他了,颤颤巍巍地爬动,朝着近在咫尺的安全出口——可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忽然动不了了,跟腱处一阵剧痛,他已经没了出声哀嚎的力气,手背上青筋暴突,又无力地耷拉到了地上。 “算了,我也没有希望你现在开口。” 秦淮讥笑一声,嫌烦的同时怕他自杀,割破裙角塞进了他无力闭合的嘴里,拔出餐刀,拖着半死的人挪了两步,手起刀落,将他唯一一只完好的手钉在了墙面上。 至此,走廊上重新归于安静,身后尸体横陈,地板上血迹与男人的排泄物混杂,一片狼藉。 衣服早被血染透,但秦淮顾不得脏,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从一串钥匙中翻找属于艾唯房间的那一把——她人生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劫后余生之感,再无暇顾及什么自身安全,只剩下“见到艾唯”这一个念头充斥在她脑海之间。她手止不住地颤抖,对着光找到那把钥匙后迫不及待地拿着钥匙开艾唯的门。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走廊上,她花了好一阵才将钥匙对准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她立刻闯了进去,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艾唯床前。 床上的人安然无恙,或许也不能说是安然无恙,因为她仍然沉沉睡着,呼吸微弱却平稳。 明明心急如焚,见到艾唯的这一刻,秦淮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方才那场未成功的刺杀就像一场噩梦,让她心有余悸,面前这张虚弱又安静的睡颜让她开始庆幸。 还好,还好…… 如果她没有在隔壁,如果她没有刚好醒来,如果……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第80章 神经仿佛也被挫钝,秦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每一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如果”都通向没有艾唯的那个未来,每个“如果”一旦成真,都足以让她的余生痛苦不堪。 她跪坐在艾唯的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露在薄被之外的手,像捧起一件无价之宝——这只手没有一丝温度,昭示着主人白天在承受的病痛。 走廊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在门前陡然停住,莉莉终于带人赶到,只看见了走廊上的惨状,以及趴在艾唯小姐床前的秦淮。 ——秦淮将头埋在艾唯苍白的手掌里,早已泣不成声。 第50章 “我一生都陪着你” 艾唯听见了哭声。 起先是一个女人的呜咽,怕惊扰她似的,有意克制着,断断续续地拨动她迟钝的神经,这大概是秦淮——毕竟这世界上能为她而哭的人没有几个,意识昏昏沉沉,她竟然想不出其他人,凭借本能想到的就只有秦淮。 她想伸手为秦淮擦掉眼泪,或者摸一摸她的脸也好,又想着秦淮大概不希望被人看见这副模样……但意识很快又沉向不知何处,她最终也没来得及做出伸手或是不伸手的决定。借着哭声逐渐清晰,也愈发声嘶力竭,女人的脸清晰起来,她知道这不再是秦淮,而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第一次接触“蓝翼天使”并不是在卢港,那时她还没有被接回家族,从记事起,就有一盒药物摆在妈妈的床头上,她记得很清楚,这种药是明亮的蓝色,像晴朗的天空,也像她的眼睛。妈妈说这是杰菲尔德家族唯一体现在她身上的东西,意味着她身上流着令人生厌的血,不清醒的时候,这是对她施暴的理由,清醒的时候,女人会变成受害者,说生下她等于离理想又远了一步。艾唯虽然不太“理想”究竟有什么用,但也不相信她还记得所谓“理想”——如果她没有听见过女人私下里声嘶力竭的哭声的话。 艾唯懂事很晚,因为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一切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看着“父亲”在那位名叫莉莉的女仆手下挣扎直到断气,她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感,因为她知道这并不是根源,死了一个老伯爵,还有许多“杰菲尔德伯爵”前赴后继;没有了杰菲尔德家族,还有许多家族可以顶替;没有了卢港,帝国还有许多阴暗的角落。她很清楚根源在何处,也知道自己的无力,但就算如此她也想试试。 至此,她才真正接过了妈妈塞进手心她的戒指,也接过了属于特工艾西的理想——不如就由她来揭开帝国黑暗面的一角,做那个撕下和平面纱的人。 然后她听见了哭声,她想睁开眼睛,为身边的人擦干眼泪,说一句“别哭”,随后哭声再次声嘶力竭起来,她再次被拉进循环的噩梦之中……不知这样反复挣扎了多久,她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被晨光刺痛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虚握着,稍一动手指,趴在窗边的人就睁开了眼。 秦淮睡得很浅,被惊醒后显然有些慌乱,见她睁开眼后先是怔愣,眼睫一颤,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就会将她弄丢似的。目光相接的一刹那,难以名状的情绪瞬间充斥在艾唯心间,窘迫、酸涩、感动……这样的情绪在看见秦淮脸上哭一般的笑意后到达了顶点——她撞入了秦淮泛着水光的眼睛,被一双纤细的手稳稳接住,才知道自己已经从噩梦中脱身。 或许是病痛降低了她的心理防线,艾唯忽然开始盼望着时间在此刻停驻,不如就停在她牵着秦淮的手在晨光洒满房间时醒来,然后无言对视的这一瞬间,不需要任何语言,至少在这一刻她们心意相通。 秦淮什么也没说,用力眨了眨眼忍住眼泪,艾唯像梦中想的那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别哭。” “没有哭。”秦淮扣住她的手,“我这辈子也不想为你而哭了。” 艾唯看清了她身上的血迹,问:“受伤了吗?” 秦淮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来要叫医生,她扶着床面想站起来,但跪坐了半夜之后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她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背对着艾唯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来。” 艾唯勾住了她的手指:“别走。” 她一伸手,薄被滑落,露出了皮肤上触目惊心的疮口,秦淮怕这一拉扯牵动她的伤口,于是伸长了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艾唯见她垂眼移开视线,试着将手挪到薄被之下:“伤口很吓人吧?还好没有在脸上,以后脸上留了疤……我实在想不出还能用什么留住你了。” 还有力气说笑,看来病情基本稳定。秦淮感到既心酸又好笑,毕竟就算没有这张脸,艾唯配她也绰绰有余了,她这么开玩笑一样自言自语着,艾唯听见后抽了一下她的手背,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让她别胡说。最后秦淮叹了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我的意思是,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无言对视两秒后,她又扯了扯嘴角:“艾唯小姐很粘人呢,但是昨天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粘着你的机会呢?” 艾唯稍稍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笑声闷且哑:“我怕你这样贸然闯进来,后半生就不得不陪着我了。” “你怕我会后悔,到时候会怪你?”秦淮捏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 第81章 艾唯被她带着转过脸,不得不继续对视着:“不,我怕我会怪我自己。” “但我如果真的不来见你,我才会怪我自己。”秦淮注视着她的眼睛,“但是我已经闯进来了,所以我这一生都陪着你。 “好不好?” 晨光之下,艾唯目光含着水光,微微闪烁。 这是秦淮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了。她会说情话,也深知情话要留出余地,轻易许出自己余生的,除了油腔滑调的骗子,就是“爱情”冲昏头脑的白痴,但或许这世界上也存在着第三种人,既明知承诺的分量,也义无反顾地承受它带来的后果。见到艾唯之前,她心想一定要逼问出明确的回答;可见到艾唯以后,她却又退让了一步,觉得只要不是明确的拒绝就好;艾唯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的一切果决和自尊瞬间分崩离析——无论会不会得到回应,她都想把心事说出来,哪怕是自顾自地倾诉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也无论如何都想说给艾唯听。 秦淮的手指顺着她的下巴,缓缓向上,摸到了她干燥却柔软的嘴唇,再向上是鼻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她所想的,这张脸是件完美的艺术品,当她的神情偶尔不再平静,眼波如潮,也会藏不住心事。 她的手继续向上,移动到眼睫,艾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手掌向上,十指相扣。 “秦淮,”她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她在心中说过无数次,许多次的欲言又止后,她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 “嗯,”秦淮扣紧了她的手指,“我也爱你。” …… 柳梦带医生赶来的时候刚好赶上这一幕,被一句“我爱你”砸了个当头,她呲着先写被酸倒的牙“嘶”了一声,招招手让医生护士先在门外等一阵再进。 肉麻之余,她心情复杂,门外一行人全副武装,与病人接触最密切的秦淮却毫无防备,就算明知“花种”的致死率——是什么动因,让人心甘情愿地走上一条死路呢? 二人深情对视了足足五分钟,空气中酸气的浓度几乎要让“花种”无地自处了,柳梦终于忍无可忍,敲响了房门。 “拜托二位先想办法活下来再考虑会不会留疤的问题。” 艾唯:“……” “什么时候开始听的。”秦淮嘀咕着站起来,站到一边让医生来换药做各项检查。站得时间稍微长些,这几乎一天一夜带来的疲惫感慢慢浮出水面,她险些没站住,被柳梦扶了一把。秦淮边说着“抱歉”边站直身子,瞥了眼艾唯,后者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现在视线被医生遮挡,没有看见她这一瞬间的虚弱。 秦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活着的那个人我关起来了,莉莉还绑回来一个,据说是同伙,现在分开关着。”柳梦在她身边,低声问,“你审,还是我审?”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秦淮可是毫无防护措施地在艾唯身边待了半宿,她吸了一口气,皱眉问:“你现在还能审吗,不如让我去?” 秦淮缓缓摇了摇头:“不,我去。他们住在东区,很难说有没有接触感染者。哪个房间?” 柳梦说出了两个房间号,再次确定:“你现在还好吗?” 实际上,秦淮现在的状态说不上好。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她没有吃一粒米,也只是短暂地合了几分钟眼,现在头重脚轻之余隐隐有些发冷,说不出是低血糖还是已经感染了。虽然大概率是后者,她还是随手抓起放在座子上的冷面包,转身出门。 “你得回首都,柳女士一定在盼望着你安全回去。” 柳梦愣住了:“你……” 秦淮朝她摆了摆手,留给她一个脚步略显虚浮的背影。 -------------------- 阿夜说:爱要在视线相平时说出口! 说五章就五章,还有谁比我讲更信用∠( ? 」∠)_ 设想过许多她们表白的场景,轰轰烈烈的和平平淡淡的都有,但是心照不宣的事,说出口时大概会是平静的吧,毕竟“平静”对她们来说是难得的。 (对不起,写到脸上会不会留疤,我满脑子都是“你竟敢让艾唯刘海儿留疤”……orz没有破坏气氛的意思,给玻璃碴中的大伙带来一点快乐(话说表白了还能算玻璃碴吗 第51章 生死 “砰”一声响,椅子倒地,连带着绑在椅子上血肉模糊的人也翻倒在地上,他头部撞上了在一侧的床,好在有了缓冲,没有直接摔下去。 “五分钟,”莉莉扔掉断成两截的木棍,捡起了地上的剪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不能从你口中听到几句实话,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男人——林德,昨天晚上还在家中和重逢的女儿“叙旧”,猝不及防地被打昏带到了这个地方,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蒙上了眼睛。莉莉下手毫不留情,他被毒打一顿,却知道面前的女儿不会要了自己的命——他吐出脱落的牙齿,含混不清地笑了两声。 “我已经说过了……是秦夫人,是秦……啊!” 莉莉的剪刀捅进了他的掌心。 对方显然不相信这个回答,沿着皮肤纹理剪下了他的一块皮肉,他撕心裂肺地叫出声,甚至没有听见开门声,直到一个女声在身前响起。 第82章 “莉莉,我理解你想报仇的心理,但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呀,我一向是不支持使用暴力的。” 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不疾不徐,娇俏温柔,她拦住了莉莉,然后在他身边停住了脚步。 “我实在不敢看了……哎呀,真可怜。” 她这么说着,似乎就要转身离开,林德以为这位心软的小姐会为他求情,当即忍住痛苦,卖力地想要凑过去:“夫人……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您、您相信我,您相信我……放了我吧,饶我一命……” 女人似乎因他的乞求而停下了脚步,他摸到了女人的裙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忍着手掌传来的痛楚紧紧抓住了那块布料,正要开口继续求饶,手臂一阵剧痛,再也无法抬起了——像报复他染脏了自己的裙摆一般,女人用剪刀把他的手臂钉在了地上。 “可你弟弟说的和你不一样,我该信谁呢……他才是做事的人,恐怕比你知道的多吧?真可惜,”女人温温柔柔地叹了一口气,“再见了,林德先生。” “等、等等!” 听见这句话,林德终于慌乱起来,被剪刀和沉重的椅子拖累无法起身,“扑通”一下摔回原地。他卖力地试图追上去,椅子被他拖得吱吱作响,女人好像觉得烦了,抱怨了两句后有人上前用胶带缠住了他的嘴,林德开始挣扎,高声呼喊着哀求女人留下,见到这番情景,女人笑了起来。 “先放开他。” 她这么说着,莉莉停下了动作。林德停止了挣扎,呜呜叫着往前挪着试图蹭过去,女人抬脚踩在了他脸上,嫌弃似的把人踢开。 “林德,没用的人,我留下做什么?”她终于脱下了那副温柔的伪装,冷冷地说,“你和你弟弟,今晚只能留一个,现在选择权在你。” …… 关上门将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声隔绝在身后,秦淮重重地将自己摔在了墙上。厚重的遮光帘一拉,漆黑一片的房间就如当年那条走廊一样,当时年幼的她偷窥到了这座城市黑暗面的冰山一角,如今“秦淮”每说一个字,她都感觉自己往秦月姝靠近一分,变得冷血、麻木、残忍,融入这片黑暗之中且无法脱身——这种感觉让她浑身发冷,乍一接触到日光,刺得她眼眶突突作痛。 她仰着头,在太阳穴越来越清晰的痛感之中沁出了冷汗,贴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眉头紧锁,颤抖着慢慢舒出一口气。 听见走廊那端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身边,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还好吗?” 裹着庄园里惯用的那种洗涤剂的淡香,药味显得不那么刺鼻了,秦淮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出来了。” “来见你。”艾唯回答,“就像你昨天晚上不顾一切来见我一样。” “我在躲着你呢,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可不想别人看见。”秦淮垂眼看着自己被冷汗沾湿的手心,莉莉处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她出门前已经洗了手,可血腥味好像怎么也洗不掉,“征求过莉莉小姐的意见以后,我留了林德兄弟的命,把他们送进监狱吧,各种罪名搜罗一下,就算判不了死刑,应该足够他们在里面待到老死了。这种敏感时刻,还是不要让什么命案和你扯上关系为好。” 艾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扶着墙壁慢慢坐下。地很凉,秦淮脱下外套垫在了她身下,然后被拉着一起坐在了外套上,二人挨在一起,艾唯牵起了她的手:“虽然我想说的是怎么处置随你和莉莉高兴,但是你会在意我,这让我很高兴。” 秦淮:“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指使林德兄弟的?” “因为我大概能够猜到了。”艾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冷笑的表情,“庄园中值得信任的人手都被紧急抽调,倒是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百密一疏。” 秦淮皱了皱眉头:“但是以我对你那位哥哥的了解,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虽然她现在下落不明……但会是柏莎夫人吗?” 艾唯沉默片刻,赞同了她的猜想,说:“当时我应该听你的直接要了他的命。” “换成是我,也会觉得留着他一条命比杀掉他更有价值,而且就算杀了他,也有其他人可以用作刀。”秦淮轻拍她的手背作为安慰,又问,“但是这之后会有危险吗?” 安吉莉亚当然知道路易斯这个人自大却无能的窝囊废本质,也知道他暗杀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她原本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这可能是放弃卢港前最后的尝试,也很可能只是因为安吉莉亚突发奇想觉得这很有趣,艾唯认为是前者,但又不得不承认后者有很大的可能性,她实在不明白安吉莉亚这个人——毕竟“开始理解理解安吉莉亚的想法”,和“成为疯子的前兆”几乎是可以画等号的。 “放走安吉莉亚,就是卢港所面临的最大危险。”她说。 “艾唯,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卢港。”秦淮紧紧扣住了她的手,“我只要秦月姝的命,至于卢港会怎样,我不在意。我担心的是你,因为在爱上你的那一刻之前,我生命的意义只有报仇而已——直到遇见了你,艾唯。” “我不会有事,”艾唯将另一只手覆盖在她手背之上,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我向你保证。” “因为我有了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的原因。” 第83章 艾唯从不谈论自己以及命运,因为她不想这样让人可怜自己,尤其是对秦淮。她需要作为“杰菲尔德小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她想让秦淮活下来,明知结局的情况下,无法实现的“永远”一旦说出口,爱就成了自私,这样将秦淮绑在身边的行为与欺骗何异;但她又希望秦淮会因为她而留下来,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怜悯。 她意识到,此刻高傲又自卑的自己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会所里那些第一次收到客人贵重礼物的、天真的女孩子们,或许就像她此刻一样小心翼翼地满怀期待。 她原本应该说“帝国疆域广袤,海外有数十个国家,这世界天高水阔,为了她艾唯一个人执着至此很不值得”,这句话在她心中反复斟酌过,可在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艾唯突然想到,如果她可以活下来、可以陪秦淮再多走一程呢? “花种”给未来带来的不确定性让她前所未有的产生了恐惧,她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有了牵挂,尤其当秦淮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这个念头便如藤蔓般开始疯长——她发现自己开始设想“以后”,她想此生留在秦淮身边,渴望与秦淮一起生活下去,如果不能,便不如让时间就此停滞。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呢? 她看见听见这句话的秦淮目光开始闪烁,片刻后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露出了一个释然又仓皇的微笑。 “这是你说的,爱也是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如果你骗我……我会伤心的。” “好,我记住了。” 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效的定心剂,以至于“花种”的危机感似乎已经消失殆尽。日光渐暖,不知不觉间,她们就这么互相靠着坐了一个上午,就快到了出检测结果的时候。秦淮扶着沉重的头,侧身看向艾唯,后者靠在她身上,已经睡着了。 秦淮停下动作,重新坐了回去。 如果时间就此停止就好了,她微微侧头,用目光描摹艾唯的眉眼,她多么希望就这样永远和艾唯依偎在一起,对方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 可时间不可能就这样停住脚步。柳梦上楼后见到这一幕,轻手轻脚地指了指一旁的房门,示意秦淮跟过来。 秦淮想要把艾唯叫醒,柳梦比了个“嘘”的动作,表示只要她一个人跟过来。直觉告诉秦淮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发生了,她轻手轻脚地将艾唯的头移开,靠向等另一边的莉莉,这期间艾唯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果然是病中精神虚弱,秦淮看着她额角一点冷汗,心想,平时在晚上她翻个身艾唯都会被惊动。 她关上门,柳梦说:“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现在还时兴这种幼稚的玩法吗?”秦淮烦躁又疲惫,“既然这样,那就拜托先来点好消息吧。” “两个好消息是,刚刚收到区医院送达的检测结果,这次的瘟疫不是‘花种’,的确只是鼠疫;我妈妈在政务厅的工作已经结束,明天到达卢港。” 事实上,听到“这不是花种”时,秦淮已经觉得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坏消息”了,这接近两天的担惊受怕全都化为乌有,她始终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紧绷的神经放松的那一瞬间让她有些眩晕,柳梦上前扶住她坐在了椅子上。 “我只是有点……对不起,我没事。”秦淮缓缓深呼吸,想起还有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什么?” 柳梦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确定房门紧闭才说:“这正是我不想让艾唯听见的原因……因为伯特失联了。” 秦淮动作一顿,皱了皱眉头:“或许是艾唯有什么安排也未可知。” “不,”柳梦低声说,“机情局的人说,在区医院附近发现了安吉莉亚。” -------------------- 这篇全文预计20万字左右,现在可以说进入完结倒计时了。过一阵快要完结的时候我看情况把下部的预收放出来(开更得明年了orz),大家可以猜猜,主角之一是已经出现过的人物,她会是谁捏_(:3」∠)_ 第52章 一出闹剧 她话音未落,艾唯一把推开了门。 柳梦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时头疼地扶着额头倒抽一口凉气,秦淮按铃叫了医生,上前扶住她:“我正要去叫醒你。” 柳梦震惊——明明是通谋,这小子就这么把她卖了!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艾唯神色如常,她拉着秦淮的手,试了试她的体温,轻声说,“你在发烧。” “我没关系,只是有点累而已……我担心你。” 艾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首先,我觉得那未必是柏莎夫人本人,教会不会让她冒这种风险。”秦淮低声安慰,“其次,现在对你来说,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别担心。” “这不是最重要的。”艾唯忽然说。 秦淮没想到她会反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艾唯:“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状况。” 秦淮:“……” 她看上去十分冷静,甚至还能分心关心秦淮的状况,医生赶来以后要求他们先带秦淮去做检查,在遭到秦淮坚决拒绝后让莉莉强行把人带走,秦淮病中虚弱,莉莉轻松得手,连拉带拽,把她拖进了检查室。 第84章 但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扶着输液架坐到床上后,艾唯冷笑说:“让安吉莉亚活着真是我最大的失误。” “我现在联系洛斯让她试着找人。”柳梦看了一眼时间,随口安慰,“我说真的,你别自责。你也说过,如果哪天可以预料到安吉莉亚的想法就离进精神病院不远了。” 不等她打开通讯器,手环的红灯突然开始闪动,柳梦摊了摊手,无奈道:“还真是够守时的,一秒钟都不拖延,现在明明还没有到正午。” 她小声埋怨着接通,这时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艾唯小姐在吗?” “我在。”艾唯回应,目光示意柳梦,后者会意,躲进了卫生间。她刚接通,不等关上卫生间的门,对面的声音就急切地传出:“艾唯在吗?她有麻烦了。” “艾唯小姐,您好。我是长老会的大使,这是我的证件。” 他的声音刚好与洛斯重合,柳梦一僵。 “什么事?”艾唯平静地问。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大使说,“基于您的多项罪行,包括滥杀、滥用私刑、徇私枉法、参与毒/品买卖等等,长老会正式对您提起质询,请您立刻动身和我们回首都。” 使者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通讯器里,柳梦清晰地听见了洛斯懊恼地骂了句“该死”,她虚掩着门往卫生间躲了躲。身后传来艾唯的质问,她调低了声音,洛斯加快了语速:“我现在试着疏通一下关系,但是长老会你知道的,最好现在做好心理准备。”她快速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该死的,必须让上级出面才行……只能先斩后奏了。你们给我争取点时间,先别挂断通讯。” “好,我们试试。”柳梦快速说,“人道主义关怀的理由能用吗?艾唯还没有痊愈。” “其他的地方挑不出错处,他们早有准备,瞒了这么久,偏偏挑这个时候,我们也是刚刚收到出席质询会的消息……只有这个理由了,拖延一天应该可以做到,我去搬救兵。” 柳梦应了一声,从门缝往外看去,艾唯现在依然波澜不惊,嘲讽似的垂眼一笑。 “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可以接受质询。”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是质询会上要做的事,何况教会敢让她去,就必然做好了让她百口莫辩的准备——艾唯大大方方地向他展示身上的伤口可手背上几处发青的针孔:“如你所见,我现在无法下床,难道教会打算用轮椅把我推进会议厅吗?” 她整个人极其苍白,的确就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弱不禁风,可大使不为所动:“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完全可以。” 艾唯端坐在床上,讥笑着问:“是因为我就算在昏迷中进入会议厅也没关系吧?我的申辩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因为长老会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再怎么冤枉,也要给我定罪?” “您这么说,实在是多虑了。长老会一向以公平客观著称,倘若您没有上述行为,我们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卫生间外明枪暗箭还在继续,柳梦暗中观察片刻,疑惑地小声问:“真的是长老会?长老会的大使会一个人执行公务吗?” “如果你觉得加盖公章递交机情局以及政务厅的文书可以造假的话,那就不排除有人冒名顶替的可能。至于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洛斯轻笑,“多半是艾唯干的好事了。” 柳梦恍然大悟,拉开卫生间的百叶窗看了一眼,楼下聚集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正被几个护士和卫兵围着进行消毒盘查,有人被迫开始摆弄防护服,有人对着通讯器讲着什么,面色都算不上好。她没忍住,“嗤”一下笑出了声。 “别看戏了,再给我十分钟时间。”通讯器对面的洛斯轻轻一啧,催促道,“还不快去?你怕与长老会结怨,就不怕艾唯出了事会波及柳女士?” 她说话一针见血,直戳柳梦心底的忧虑。理智压下了那点试图独善其身的想法,柳梦无话可说,正准备推门出去,只听见“砰”一声响,病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所以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公平’,让一个重病的人冒着失去健康甚至是生命的危险,配合你们莫名其妙的质询?” 柳梦跟着房间里的人齐齐一愣,只见秦淮大步闯了进来。她穿着件医院护士的外套,虽然不能说不合身,但在熟悉她的人看来的确有些滑稽,但柳梦实在笑不出来。且不说略红的脸色表示她现正处于低烧状态,检测结果前脚刚出,大使后脚就来了卢港,且机情局是在大使到达后才受到了质询会的消息,这分明是有人与教会串通。在不能分辨此人究竟是安吉莉亚还是秦月姝的情况下,秦淮这么站出来为艾唯分辨,对她自己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柳梦没有贸然走出卫生间,面色逐渐复杂——危险同时也伴随着奇效,这是目前她们试探出对方底细最有效的办法。大使看了她一眼,客客气气地侧过身:“小姐,无关人员请离开这里。” “我来给艾唯小姐换药。”秦淮指了指输液瓶,捕捉到大使一瞬间的诧异后眯了眯眼,“您怎么知道我是‘无关人员’?” “……我是指与艾唯小姐的质询会无关的人员。” “啊,原来您认识我。”秦淮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了然地一抬下巴。她随手拢了拢松松垮垮的外套,目光意味深长,“你们调查过卢港,还是说……”她一顿,“还是说你们早已经和卢港某些势力串通,蓄谋已久,这根本就是针对艾唯小姐的一场谋杀?” 第85章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长老会的大使执行公务是自己一个人,在得不到证实的情况下,我们不会放心把艾唯小姐的安全交到身份不明者的手上。”秦淮说,“所以,请证明你的身份。” “我的同伴们在楼下,是你们不放行。” “你们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请问这种情况下,放他们上楼的风险由谁来承担?” “你们……” 大使被这些人的无赖行径惊得说不出话来,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强压怒火,只能联系总部证明身份,正在此时,被拦住盘查的同伴终于证明了自己,穿上全套防护服又费了不少时间,半天才急匆匆地乘电梯上楼,连带卫兵以及医生一股脑地涌进了艾唯的病房。大使总算是暗自松了口气,放下了通讯器,客客气气地维持住了最起码的体面:“现在应该可以证明了。总部要求您立刻动身,至于这位护士小姐所说的安全问题,”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秦淮一眼,“您完全不用担心,长老会的专列已经在火车站等待,直到质询会结束,长老会都会保护您的安全。” 秦淮挡在人群与艾唯之间,未置一词,目光晦暗不明。瞬间的死寂之后,柳梦走出卫生间,清了清嗓子。 “接到通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艾唯小姐的病情要紧,允许她推迟一天前往首都。” 见到她,大使并不感到意外,他好整以暇地对柳梦一笑:“通知?什么通知?柳小姐,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明天以前将艾唯小姐带回首都’,假传指令的罪名,您现在还担得起吗?” “是真是假一问便知。我倒不是阻碍各位执行公务,但长老会一向自称遵从人道主义,这么强行带走艾唯小姐是否有些违背贵教教宗了?” 大使笑了:“柳小姐,您真是有趣。” 他不想理会柳梦的废话,一扬手,几个下属围上前来想把艾唯带走,秦淮护在艾唯身前,冷声说:“长老会要求艾唯小姐在卢港休养一天,各位如果一定要现在带她走,我们有理由怀疑诸位违抗命令的动机。” 柳梦大声吩咐:“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一时间,病房里乱成一团,卫兵和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与大使们纠缠不清,各种吵嚷声让原本就不算十分宽敞的病房愈发拥挤,场面不亚于昨天的院长办。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嫌疑人,大使在几乎要被拖出房门时才想起来可以向总部确认这回事,才喊出口立刻又被声浪吞没,秦淮被吵得额头突突作痛,干脆坐在艾唯身边一起看戏,柳梦堵着耳朵往角落里退,大声喊着让卫兵赶人,就是不让人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横竖这里已经吵成了菜市场,没人能找出声音的来源。直到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她知道洛斯那边已经搞定,便抄起角落的那个花瓶,往地上种种一摔—— 一声脆响,混乱的病房归于安静,她正经人一样提高了些音量:“都安静!究竟有没有延期的指令,现在让这位大使联系总部一问便知。” 经过刚才那一番撕扯,大使雪白的衣袍皱成了咸菜干,他脸黑如锅底,整了整领口,当着她的面接通了通讯器。在柳梦得意洋洋的神情中,对面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挂断通讯,语气生硬:“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艾唯小姐可以在卢港休养一天,质询会延后一天举行。” “明天这个时候,我亲自来医院接您,希望今天这样的闹剧不要再发生。”他狠狠剜了艾唯一眼,“明天见,艾唯·杰菲尔德小姐。” 秦淮在衣物的遮挡下握紧了艾唯的手。就像往常的无数次安慰一样,艾唯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担心我。”她听见艾唯轻轻地说。 -------------------- 秦小姐在线护妻。 柳梦:房子着火我拍照,大使挨揍我大笑。 第53章 一场谋杀 最后一抹余晖归入地平线以下,秦淮睁开了眼。 艾唯侧躺在她身边,见她醒来,用手背试了试她的体温:“似乎没有那么烫了。” “我没事……”秦淮翻过身与她面对面,“说好要陪着你,怎么反倒是我睡着了。” “你在发烧。”艾唯将她一缕长发别到耳后,轻声说,“回去睡一阵吧,你太累了。” 秦淮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在发烧,但是你想让我离开吗?” 艾唯的轮廓笼罩在薄纱般的灯光之中,这让秦淮想起了初遇艾唯的情景,那晚冰凉的月光,身披月光如画一般的女人……决定攀附艾唯毁掉利维坦之时,她从来没有想过某天自己会溺在这片名叫艾唯的月光中,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失去艾唯的可能而哭泣。 “留下来。”艾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重复说,“我想让你留下来。”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我怀疑是自己死去以后看到了神女。”秦淮靠在她的胸前,举起她的手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说到此处笑了一声,“之后我才想起来,秦小姐坏事做尽,哪里配得上神来接呢。” 她又想了想,调侃道:“但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似乎要冷静得多呢。” “你总是说这些让我自责的话。”初见时做足了上位者姿态的艾唯被挖出了冷酷无情的黑历史,恼羞成怒似的勾住了她的手指,“而且开始回忆第一面可不是个好现象,就好像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一样。” 第86章 “如果我只能见你最后一面,我会用这最后一面给你最纯粹的爱。”秦淮定定地看着她,“但是你会回来。” 像自我安慰,也像恳求似的,她重复了一遍:“你会回来。” 这一次艾唯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我会回来。” 手心贴着秦淮的心跳,再往上,是低烧中发烫的脖颈,她在脖颈处停下,随后摘下了小指上的金属环,戴在了秦淮的手上。 秦淮一怔,目光微动:“你……” “没有你的我,只不过是一具由执念支撑的行尸走肉而已,”艾唯与她十指相扣,“但我爱你,我会为了你而尽力活下去——秦淮,我会回来。” 她远比想象中的自私且贪得无厌,就像回首之际发现自己有着无法割舍的东西,从想要秦淮离开自己活下去,到想要和秦淮一起活下去;她畅享未来的生活,也想要每天在爱人的怀抱中醒来;她想和秦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十指相握,也想要在对视后交换一个温柔的吻——她深深地眷恋着她的爱人,她不想离开。 “我爱你。”她再次重复道。 “我已经知道了。” 秦淮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然后吻了上去。 这是从她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吻,却前所未有的平和,在交缠的呼吸中,几天的兵荒马乱全部化为乌有,爱仿佛拥有抚平一切恐惧与痛苦的魔力,让心跳声在旖旎的空气中安静地传递。 一声,两声,三声……每一次同频的心跳,都仿佛是在无声地说着“爱”。 …… “我想长老会大概是有些误会,艾唯小姐人很不错,她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您想,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对家族与封地负责,实在是……” 柳梦没有再说下去,她叹了口气,将一切怜惜都藏在了叹息里。教士听这位反复无常却“天真烂漫”的柳小姐替艾唯说了一路好话,耳朵几乎要起茧子,靠着多年素养才堪堪维持住了耐心。秦淮默默跟在人群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庄园城堡的塔顶。 既然要滞留一天,按照礼节,大使理应拜访名义上真正的领主——虽然路易斯是个从首都回来后就被关在顶楼的疯子,但据艾唯所言,这位疯子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大多数时候还是可以和除她以外的人正常交流,既然如此,大使就没有不来拜访的理由了。无论从何角度来看,秦淮的身份都不该同行,且不说她在病中,天夜里那场谋杀让她不敢再离开艾唯半步,可这趟去庄园的行程,她也需要跟过来,因为他们要见莫莉的母亲。 从药厂存活后,莫莉的母亲一直被安置在庄园中。作为对秦月姝与安吉莉亚索暗中勾结的知情者,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次质询会也将作为证人到场,将她带走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于是柳梦执意要“强行”将秦淮带在身边,用任性给了秦淮一个同行的正当理由。 仆人们早已在城堡前迎接,带领一行人上楼。艾唯进了医院,安吉莉亚离开了卢港,伯特下落不明,虽然有仆人照常维持庄园的正常运作,但原本就空旷的房子更加冷清。墙上挂着历任伯爵的画像,一张张笑脸无声地目送他们上楼,在回荡的脚步声中,显得诡异又安静。 路易斯的画像就挂在楼梯最末,他三十出头,和挂在他之前的哥哥姐姐一样,继承了老伯爵和夫人的基因,可以称得上英俊,柳梦多看了几眼,装模作样地感慨:“说起来,我也没来拜访过路易斯先生呢。单看画像,实在看不出来是个疯子。” 大使觉得此话有失偏颇:“单单凭借种族歧视就将伯爵先生定义为‘疯子’,长老会认为实在有些片面了。” 柳梦了然,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您的意思是,长老会认为如此狂热的种族歧视是该被原谅、且应该存在的了?” 大使愣了愣,一时半会没有察觉出这话的逻辑有什么问题,当即噎住了。柳梦乐于看这群道貌岸然的教士吃瘪,口头占了上风,当即心满意足,随口扯开了话题,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路易斯的房间大门紧闭,门口的柜子上摆着几个餐盘,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女仆叹了口气,又解释说路易斯先生患上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不希望任何人接近,因此她们都是将食物和日用品放在门口再敲响房门,他需要时会出来取走,但他并不是每天都有兴致好好吃饭,所以他们将食物端过来,几天后又原样端走也是常有的事。大使意有所指地说:“在这种环境下,会产生被害妄想症是也正常的。” 柳梦立刻接话:“那当然,就像艾唯小姐一样,到卢港后遭遇那么多次暗杀,就连病中都有人想趁机要她的命……唉,艾唯小姐还真是命大。” 大使含沙射影的谴责被她巧妙绕开,尴尬地笑了两声,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女仆敲响了门:“路易斯先生,您在吗?” 没有回应。 柳梦对这位路易斯伯爵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见到这样一个尸位素餐的空壳伯爵竟然还摆起谱就更加没了耐心,她有些烦躁地靠在墙上等女仆叫门,揶揄道着“伯爵先生是不是还没有起床”,大使有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这边明枪暗箭,秦淮没有理会,她跟在众人身后一路沉默,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回头看向楼梯,莉莉到现在还没有带着人跟过来。 第87章 如果是建立在秦月姝与教会串通的基础上……这一切都有些不对劲了。 “先生,长老会的大使前来拜访,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大使亲自敲门表明来意,房间中的人却依然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动静。几个人面面相觑,柳梦问:“你们先生该不会有什么自杀或者自残的倾向吧?” “没、没有呀……否则我们怎么敢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女仆深知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开了门。“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秦淮敏锐地捕捉到了门缝中泄露出的一丝血腥气,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当机立断地扑上去想要将门关上,但已经来不及了——看清门内的景象,女仆尖叫着跌坐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行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教士捂着嘴偏过了头。 路易斯人双目大睁,胸口直挺挺地插着一把刀,血从伤处流到床上,再到地上,全部风干成了可怖的黑褐色。大使睁大了双眼,目光震惊地从尸体上移开,慢慢染上了怒意:“这、这……” 秦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探了探路易斯的鼻息,但血迹干透,床上的人面色青白,早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默默攥紧了拳头,暗自骂了一声。 接连死去的挡在艾唯前面的继承人们,在午餐时被吓疯的伯爵,一位正在接受质询且野心勃勃的妹妹,在外界看来,路易斯的死是谁所为,一切都不言而喻——她们被算计了。 秦淮收回手,回过身时沉着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她默默退到一边,在一同涌进房间的人群当中与刚从震惊中缓过来的柳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置捂着嘴,神情由诧异转变为愤怒,捂着嘴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谁干的……暗杀艾唯小姐不成,就想要杀掉路易斯先生吗!” “柳小姐,您与艾唯小姐私交不浅,不适合再出现在这种场合了。”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谋杀帝国伯爵,这种情况下面对嫌疑人的同伙,大使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礼貌,但没有证据,无法当场将她们控制住,只好要求她们退出现场。秦淮紧紧攥着拳头,目光阴沉,看见大使转过头那一瞬间,眼底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并不是所有的罪名都需要证据,或者说就算这项罪名无法被算到艾唯头上也好,只要“嫌疑”就够了,这已经足够给每一位评判者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她连哥哥都可能谋杀,犯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行,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莉莉出现在了走廊末端,她喘着粗气停顿了片刻,刚好赶上了这兵荒马乱的局面。路易斯的尸体被抬出,她瞠目结舌地与秦淮对视片刻,终于理解了现状。 但她带来的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 莫莉的母亲——艾唯的证人,不见了。 第54章 祸不单行 一天前,区医院。 “伯特先生,您可以离开了,我们给您定了酒店,或许您可以去那里等待,我现在带您过去。” “谢谢。” “出于种种因素,您最好不要随意离开酒店,”应急管理部的官员没有等到回答,不禁有些担忧,“先生,您还好吗?” 他知道这位伯特先生,并不因为他是领主家的少爷,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花种”的幸存者……虽然她在生下伯特先生后不久就过世了。而伯特在母亲去世后在艾唯小姐的庇护之下生活,他对父亲的家族并没有什么留恋——似乎杰菲尔德家族的几个孩子对家族都没有什么留恋,包括那位长住修道院的海洛伊丝小姐。 这种时候当然会有人担心伯特的精神状态,但他看上去基本稳定,配合大惊失色的防控局工作人员进行了一系列的消毒与检查,然后镇定地在检测机构外等待结果,期间还可以远程指挥下属在卢港布控。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症状,因为在发现感染者现场,艾唯小姐并没有让他接近感染者,而艾唯小姐自己,据说已经因发烧而被隔离了。 官员是在山洪事件中被提拔上任的新人之一,遭上级打压,十年没有得到晋升。某种角度来看,艾唯小姐算是她的伯乐——艾唯小姐比看起来善良且温柔得多。 想到这里,官员不禁暗自叹惋。 “我没事。”伯特礼貌地对她一点头,他并没有拒绝“护送他去酒店的提议”,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防控局不希望任何不安定因素在卢港以外的任何城市存在,如果不是出于尊重,他们说不定还会想派几个警卫一同随行,“谢谢,请。” 酒店的视野不错,关上门以后他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中是否有监听设备。换水后的政务厅风气大变——至少暂时大变,并没有在这些歪门邪道上花时间,伯特打开了通讯器。 他并不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母亲的现状以及她的讲述已经足够让他知道“花种”的可怖了。 是的,他的母亲还活着。当年老伯爵趁人之危,用特效药做交换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情人,可那之后她的身体状况仍然每况愈下,在病痛与精神压力之下痛苦度日——直到艾唯从军校归来,她在艾唯的帮助下假死脱身,彻底摆脱了杰菲尔德家族。她时日无多,可至少在这短暂的几年中,她可以自由地生活下去。 第88章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完成他分内的事。常有人说他作为伯爵家的少爷,不该甘心于做一个“影子”,可他并不在意,因为但凡是个良知尚存的人,在得知这个庞大家族的荣光是由什么铺就之后,都会选择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何况他这一生中体会到的善意本就不多。 伯特在窗前向楼下眺望,检测点附近已经开始准备布控了,可以想象东区是怎样一副混乱的景象,从第一例感染者出现,到他们发现感染者,这之间不知道有多久的间隔,如果真是“花种”,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想提醒莉莉注意安全,但这位姑娘在她认为可以信任的人面前倾诉起来无休无止,她的听起来像是在强作镇定,因为这期间,她至少重复了十次“注意安全”,像叮嘱也像自言自语。他让莉莉先去守在秦淮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艾唯小姐的牵挂,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她可以远离风暴中心的东区。 “可是我刚刚去见过秦小姐,实话说,她的状态倒还不错,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不计后果闯进隔离室的人。” 从通讯器传出的声音伴随着噪声,伯特笑了笑,一边拉上窗帘,一边说:“你这么想可就……” 可床帘拉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房间在二楼,从这里看去,楼下的街道上,一对红发身影一闪而过。 ……是莫莉和她的母亲?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伯特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迅速挂断通讯,匆匆出门追了上去。 这个叫莫莉的女人为秦月姝管理手下的舞女,她与自己嗜赌成性的母亲一同生活。她把自己的母亲描述成了自己的全部,这可能是艾唯小姐对她动恻隐之心的原因——当然她不值得百分之百的信任,因此他们帮助她的母亲脱身后,把人关在了庄园里。 据莉莉所说,亲卫队已经被抽调去了东区维持治安,也就是说现在的庄园正是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且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安吉莉亚此刻下落不明,如果没有了这个证人……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加快脚步,循着二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区医院附近围绕着几排居民楼,专门提供作为病人家属以及医护人员的住所,巷道东拐西绕,好在那头红发实在显眼,他跟着二人的足迹,眼看着她们要拐进某条无人小巷,情急之下,伯特高声喝道:“莫莉!” 巷道尽头的两人停下了脚步。 “莫莉小姐?” 莫莉挽紧了母亲的手,伯特试探着向二人靠近,问:“是莫莉小姐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莫莉在颤抖,但依然没有回过头。伯特安抚道:“莫莉小姐,您不要害怕,艾唯小姐承诺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们不用害怕。” “我们会保证您二位的安全。” “……我知道。”莫莉说。 伯特一僵,后颈忽然传来一下尖锐的疼痛,他瞳孔骤缩,可药剂已经注射进了血液,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那句简单的“注意安全”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他眼中最后倒映出的,是安吉莉亚的脸。 那一抹面具似的温和微笑在此刻看来格外阴冷,安吉莉亚将针管收进大衣的口袋,有人将昏倒的伯特抬走。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瑟缩在墙角的两人,莫莉犹豫着上前打招呼:“柏莎夫人。” 安吉莉亚温声问:“是秦夫人让你们来的?” “是的,夫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吉莉亚笑了。 “柏莎院长,您需要尽快离开。”一个随从上前,面色不善地瞥了一眼母女二人,低声说,“机情局的人快要追上来了。” 正是因为这两个人,才导致机情局这么快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柏莎院长喜怒不定,且似乎并没有对这二人突如其来的投奔感到十分意外,他不会想去触及柏莎院长的逆鳞。 紧急关头,柏莎院长似乎也并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挑刺。她应了一声后转过身,走出两步后才想起来身后的两个人,于是她略微垂下眼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把她们带上。”思考过后,她这样说。 …… 从被秦月姝从贫民区捡走后,秦淮从来没有在两天之内遭遇过这么密集的祸事。 她第一反应是柳梦把人藏了起来。毕竟教会打定主意要判艾唯个一千年有期徒刑起步,艾唯必然百口莫辩,就算有了证人,回到卢港的希望也微乎其微,可履历干净的柳凌云不一样,她需要为在卢港掌权拿到一些筹码。 但是柳梦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但凡她是个智商达到正常水平的人,就不会觉得没有艾唯的帮助、单单凭借莫莉母亲的一面之词就能在卢港站稳脚跟。 她在原本关着莫莉母亲的房间来回踱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的门锁没有任何从外部被破坏的痕迹,人是拿到传递进房间的钥匙后自己逃走的。 或许莫莉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归顺艾唯,也或者她中途再次倒戈,当然她也可能并没有倒戈向秦月姝,而是秦月姝自己有所察觉后来杀人灭口,但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包括秦淮自己在内,可以在秦月姝身边讨到好处的人大多都没什么良知。 她熬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分钟,终于等到了柳梦的通讯。 第89章 柳梦赶去了莫莉的住所,她住在西区边缘一间民房,与她的妈妈和女友一起。现在并不是舞女的工作时间,且夜莺会所因瘟疫而停业,柳梦带着警卫赶来,连附近的居民被惊动,怀疑这里出现了感染者,既害怕又好奇地从窗户中围观,可莫莉的家中依然安静无声。警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立刻退到一边,手电筒的强光在昏暗的室内晃动。 这里没有人。 “人跑了。”柳梦低声说。 大概因为这在意料之中,通讯器对面的秦淮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怒。她的沉默长达数分钟,最后只是嘱咐说“注意安全”。 如此,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挑唆路易斯买凶刺杀,谋杀路易斯并嫁祸,联系教会提起质询并且转移证人,全部都是出于秦月姝的手笔,就算要不了艾唯的命,她也要艾唯永远无法踏进卢港——卢港是秦月姝的领地,是她一个人的。 -------------------- 秦夫人:你们都别想活着。 大家520快乐,爱你们~(比心 第55章 离别 柳梦的心态比她还不平和,当即破口大骂,脏话内容不比东区居民骂街的语句干净多少。因为长老会高层突然变卦,将延迟的时间缩短了三个小时,接艾唯回首都的专列已经等在车站了,他们不得不立刻赶过去,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调查莫莉的下落了。 秦淮从庄园的车库中随便开了一辆车,她拒绝了莉莉送她一程的建议,立刻驱车赶往车站。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想着,她要再看艾唯一眼。 虽然必要的事已经交代过,但她们想对彼此倾诉的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完,讲了过去,还有将来,说完了这一生,还有下一世,只要一眼,或者再贪心一点,要一个吻的时间。 瘟疫并不是“花种”的消息第一时间公开,可西区的秩序却并没有那么快恢复。一些企业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阻止开工,正是午饭时间,进出的员工无不全副武装,步履匆匆,面如菜色。大多数商店仍然没有开业,居民区的小楼门窗紧闭,生怕病毒通过空气传播,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几辆汽车匆匆驶过,车顶顶着大包小包,看来是从关口赶回来的。 秦淮一打方向盘,绕过了路面上被人遗弃的包裹,有拾荒者小跑着跑上路面将包装完好的包裹拖走,身后的汽车险些撞上人,急踩刹车,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的声响尖锐刺耳。秦淮对此视而不见,踩下了油门。 原本柳梦打算去会所找莫莉的女友,但就算时间充足,秦淮夜必须拦住她。有长老会从中搅局,他们不得不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动静已经足够惊动整条朗姆街了,如果再浩浩荡荡地去夜莺,只有打草惊蛇这一个作用……事实上柳梦也做不到,长老会对她的信任已经用完,笃定地将她的提议认为成是在试图狡辩,强行把人带到了车站。一到车站,柳梦立刻见缝插针地利用独处时间传来了通讯。 “虽然伯特还没有消息,但是找到莫莉了!” 这似乎是几天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秦淮慢慢叹了口气。呼出的空气灼热,向她现在的体温一样,可她却只感觉到冷,她没有开窗,而是握紧了方向盘,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些:“那就好。” “但是你猜她现在人在哪?” 这个问题秦淮就算是在大脑烧到混混沌沌的时候也可以不假思索:“我猜她去找安吉莉亚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在区医院附近,或许正是因为她们母女,伯特才会被安吉莉亚绑走吧。” 安静了十几秒,柳梦的声音在车内的空间中炸开:“你怎么知道的!老天,我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你干的,找人去抓你了。” “……因为秦月姝会这么做。” 因为如果她是秦月姝,她就会这么做。或者说,用秦月姝耳濡目染给她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她会这么做。 秦月姝与教会的人走得近,总有许多办法得知他们的行程,安吉莉亚前一次试图通过小海登将“蓝翼天使”带进首都,险些使得卢港引火上身,已经触及到秦月姝的逆鳞。相比较从前的她,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她上了年纪脾气变得温和许多了,何况安吉莉亚将卢港与利维坦当做了弃子——通过莫莉将安吉莉亚的下落泄露,既报复了安吉莉亚,又铲除了在艾唯手中的把柄,一举两得。 她不怕砍断与教会的情分,从少女时期到现在,秦月姝哪一步不是孤身一人走过来的? 秦淮瞥了一眼那辆缀在她身后的车,大路上车辆并不多,很容易暴露出车主在跟踪她的事实,但这人根本没有想要掩饰,也并没有阻止她去车站的意思,像是秦月姝对她的一种纵容。 或者说是怜悯与施舍。 秦淮无感这种施舍中包含的贬低意味,她的清高与卑贱无一不是表演,什么时候该端起哪个,她训练有素的潜意识会帮她取舍。 大概是察觉到她沉默之中的异常,柳梦问:“秦淮,你现在还好吗?” 这个小姑娘,大多数时候做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做大小姐姿态,自诩“自私自利”,做作起来恨不得拿鼻孔眼看人,那些自私的算计却从来没有实行过,而且意料之外的细腻。 把卢港与维什特尔区交到她们母女手里,大概可以让人放心吧,秦淮心想。 但是艾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思考自己的后事,计划着如何给卢港铺路的呢?她不知道这种时候思考这些有什么意义,明明她就要与艾唯分离,而分离以后,一切都将成为不确定。 第90章 秦淮“嗯”了一声,表示柳梦可以把多余的共情力从这些细枝末节上挪一挪:“但是艾唯快要不好了。” 柳梦怒其不争:“老天,你先顾一下你自己吧,她的事你完全可以先放一放。如果留下,你就要倒大霉了……我不觉得你这样与直接站出来投奔艾唯有什么区别,秦月姝会放过你吗?” “我不知道。”秦淮坦然回答。 “跟我们走吧,还有时间,想办法给你弄个假身份,或者直接假扮成护卫,先上车跟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脱身……大不了先东躲西藏一阵子,总比这样等死来的舒坦。”柳梦按着手环,语气压得又急又低,迟迟没有等到回应,她隔着通讯器竖起手指发誓,补充说,“这次不是试探,我保证我是认真的。” 秦淮能想象出她着急起来的样子,不禁低头莞尔:“我知道,所以,谢谢你。但是我不能走,我还有我要做的事。” 这个回答在柳梦意料之中。她与秦淮的久别重逢建立在她对这位“昔日好友”的缜密调查之下,根本无法对秦月姝的继承人产生任何信任,可一次次的试探过后,她发现“秦小姐”的外表之下,依然是十多年前那个小姑娘的骨血。秦淮就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蒲柳,在仇恨与内心的善意之间挣扎摇曳,是复仇信念感留她至今、让她扎根于此,为了目标可以放弃一切东西,尊严、生命、全部的她自己。 倘若艾唯死在途中,活着被判死刑,柳梦也不会怀疑她将如何选择,她会继续活着,飞蛾扑火一样,将躯体投身于她未完成的、艾唯未完成的事,然后果断地带着最干净的爱与希望,奔赴与艾唯下一世——如果有下一世的话。 原本就想到无法得到肯定的答复,柳梦无奈地耸了耸肩,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好吧。” 秦淮把车停在车站所在的街道之外,为了保证载有长老会大使以及领主专列的安全,那里暂时戒严,警察与教会的守卫严阵以待,不允许行人通行。秦淮从后视镜看过去,那辆黑色轿车就停在她的身后。 “艾唯到了吗?”她问。 “刚到……来了。我要挂断通讯了。” 透过玻璃,秦淮看向层层叠叠的守卫,但她没能捕捉到哪怕艾唯的一点裙角。身前人头攒动,身后车水马龙,可她的心底逐渐寥落。 她轻轻垂眼,想将那一点失落掩藏:“那我在车站外……就不进去了。” “我知道。祝你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柳梦仿佛可以看见她主动伸出手,她伸出手,与微风轻轻握了一下。花坛中的一株花径随风摇动,就像秦淮在给她回应。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秦淮说。 “那希望我们下次见面,地点不是在卢港。” “柳小姐,我们已经向机情局递交申请并且通过,从现在开始到下车,您不需要向他们汇报行程,我们会尽全力保证您的安全。”一位使者客客气气地对她说。 听起来就好像在炫耀“我们为你争取到了一天的自由,还不立刻感恩戴德”,但柳梦对此嗤之以鼻,什么自由,估计是为了防止她通风报信,联系“同伙”劫车。 “哦,那真是太好了。”她开始熟练地抱怨,“您不知道,机情局那群人真是数一数二的难缠,这样下去我甚至想一辈子待在首都不出去了。” 她开始倒苦水就停不下来,大使只能礼貌微笑,好在艾唯的到来及时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场面,她竟然真的让人用轮椅把她推了过来,甚至在腿上搭了条毯子,把一个弱柳扶风的病号演得淋漓尽致,苍白的脸色就连女王看了都会有所动容——可惜长老会的人铁石心肠,不吃这套。 柳梦接过她的轮椅,把人推上车。艾唯听见了她憋不住笑漏出的吸气声,轻轻一皱眉:“这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说别的没有用,”柳梦笑道,“做好觉悟吧。”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送她们上车的使者乍一听见这对话,以为离经叛道的柳小姐突然开始回归法律正义、为非作歹的艾唯小姐良心发现准备认罪伏法,对二人投去了一个怜悯与愤恨混合的复杂眼神,柳梦面无表情地将包间门一关,把他好像在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做好觉悟了吗? 艾唯回望,她少有这样没有把握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在无力感中会下意识看向某个人——可透过狭小的车窗,她看见了站台外层层叠叠的卫兵。 对于卢港,她就算这样死去也不会感到有亏欠,但对于秦淮,她有无法放手的执念。 “准备好了,”柳梦低声对她说,“别离我太远。” …… 秦淮不知道自己在车上坐了多久,直到汽笛声响起又远去,守卫开始疏散,她放下遮光帘,缓缓靠在了椅背上。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或许是急于见到艾唯是剧烈的心跳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裹紧了自己的外套,仰起头缓慢地呼吸。 有人敲了敲她的车门。 “小姐,夫人在等您。” 她眼皮也没动一下,更没有回应,来人依然为她打开了车门,看起来丝毫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意思。 他后退半步,朝身后的汽车一伸手:“小姐,请。” 第91章 -------------------- 秦淮:我直接到处投毒,大家一起死吧!!!(bushi 第56章 施舍者 十二年前,冬天。 卢港没有气温低于零度的冬天,但这样的气候比不寒冬好受。毛毛细雨会夺走一部分体温,在路面留下湿滑黏腻的泥浆,带着不知从何处染上的恶臭味,沿着人的裤腿往上爬。但是东区贫民窟没人在乎这个,毕竟有时候干在身上的泥浆比衣物还厚,抗冻。 这个时候正是教会布施结束,今天还是诊所义诊的日子。药物是稀缺品中的稀缺品,毕竟流感一类不算严重的小毛病,没有药和食物就都是足以要命的大病,全靠诊所每月两次的义诊维持,尽管如此,药品供应也相当有限,而且就算拿到药物,也有不少人因为种种疾病去世。但有希望总比等死要好,现在棚区空了一大半,很有几分荒凉,空旷之中,反而不显得那么脏乱了。 “夫人,您小心脚下。” 毛毛细雨中,秦月姝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棚区外站定,手下的伞随着她的脚步停下,她观察着雨势,把伞往秦月姝这边偏了一点,后者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好奇打量着她的人群。 她衣裙挺括,还有人专门撑伞,一看就是西区的“金贵人”,站在这里实在太惹眼,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小心翼翼的,也有不怀好意的。人人都知道今天上面的“大官”下凡来体察民情,东区的贫民也分三六九等,大棚里挺尸的下等人哪配瞻仰贵人的衣角,外围的瓦房和棚屋勉强能入眼,于是隔离带与卫兵一拦,把“民情”与这些好奇的眼睛牢牢挡在了“上面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这位夫人是个特例,这些日子,她偶尔会在大棚之外驻足,有时候只是往里瞧一眼,有时是停下来看一会,那种眼神并不会让人不舒服——从她的眼神中看去,她对这里并没有多少嫌弃,也不觉得恶心。 但也说不上留恋就是了。 “夫人,区长的车已经出关口了。”手下汇报说。 “知道了。” 手下觑着她的脸色,并没有看出什么喜怒,似乎是觉得找到了满意的人选,或许正在判断这个人的价值,她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回答,只看见秦月姝轻轻蹙了蹙眉。 手下顺着秦月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似乎在看着大棚里的某处……好像是几个孩子之间的打闹。 秦淮——那个时候还叫秦灵,但在这里姓名并不重要,好心的施舍者一半称呼她“喂”,不好心的旁观者叫她“滚开”,“伙伴”之间通常乱叫一通,比如跟在她身边的这群差不多大的小孩,一般叫她“姐姐”。某个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小妹”被人抢了一盒牛奶,那是一位教士看它瘦小可怜,私下里悄悄给她的,牛奶在这里是比名画还贵重的东西,她抱着牛奶从布施的路口回来,就被一群半大小子推搡在地上,东西当然是被抢走了。这里的孩子大多无父无母,双亲健在的父母的作用也聊胜于无,于是报团取暖一样组成了各种小帮派,这种窝囊气哪里受得了,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当即就带着人去“找场子”,把抢劫的几个人团团围住,很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意思。 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们比男孩稍微高大一些,常年混迹于贫民区的孩子没有经过社会的后天雕琢,只为了活命野蛮生长,能活到长大的没有哪个娇贵的,也没什么注重形象的概念,且斗殴经验老道,把几个男孩子按在地上揍,牛奶当然也抢了回来。秦淮也在其中,是气势比较足的那个。她在这里摸爬滚打了三年,勉强已经算是有点“资历”了,三年的光阴,足够她把“大小姐”的身份抛在脑后——“区长的女儿”与“贫民窟的孩子”所要遵守的法则天差地别,如果不忘记曾经的幸与不幸,忘记现在对她来说的“奢侈品”在曾经都是再便宜不过的日用品,她就无法活下来。 她把还在哭泣的女孩护在怀里,一脚踹开疯狗一样乱咬人的那个男孩,然后一群“姐姐妹妹”一拥而上,有人被推到在泥里又“坚强”地爬起来,你一下我一下推搡着把抢劫者赶出了棚区,把“战利品”,一盒裹满了泥浆看不出标签的牛奶藏在怀里,凯旋而归。 孩子们的斗殴,在大人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秦月姝耐心地观看了全程,那个带头的女孩子看身形不过十岁出头,头发乱蓬蓬的,衣物勉强蔽体,只从声音才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个女孩,她把哭花了脸的小孩子搂在怀里,有说有笑地安抚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行人的“壮举”正完整地被人看在眼里。秦月姝看着她们往棚区角落走去,看起来是要开始分享那盒牛奶,她眉梢动了动。 “好了好了,东西已经回来了,别哭了。”带头的女孩轻轻拍着背给怀里的孩子顺气,“再说了,哭也没有用,下次他再抢你东西,你就把石头往他脸上扔。” “对,用石头戳他眼睛。” “可以踢他的膝盖,还有裤裆!” “实在不行就躲着他,然后回来找我们!” 几个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在角落里喋喋不休,女孩抽出怀里的牛奶,包装盒上的泥浆蹭的她满身都是,她随便擦了擦,但黑黄黑黄的污渍在干干净净的奶盒上抹开了一道痕迹——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比在泥水中打了几次滚的奶盒还要脏上一些。 这个认知让她的动作明显凝滞了片刻,蓬乱的短发遮挡之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低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第92章 “姐、姐姐……你怎么了?” 小妹扯了扯她的衣角,几个伙伴同时看过来,女孩很快从这点不寻常的状态中抽身,摇了摇头,开了牛奶:“没事,我们把拿到的食物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一只手抽走了她的奶盒,女孩没想到有人背后偷袭,带着不解与怒意转过头去,然后愣住了。 女人外套雪白,不染纤尘,明显不是她们这个世界的人,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牛奶,然后随手丢开。纸盒落地,里面的液体一滴不剩地与泥浆融为一体,成了东区大棚里最贵的那个泥水坑。 “你……”女孩的神情生动地从惋惜到难以置信再到愤怒——有钱人就能随便糟蹋粮食吗?更何况是别人的粮食?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出离的愤怒,有伙伴叫嚣着要扑上去,女孩伸手一拦,摇了摇头。 与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不同,她知道有钱人所在的世界生存法则与东区又是不同的,有钱人可不管棚区的什么三六九等,他们只要想插手,碾死东区的居民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女孩正想要问“你什么意思”,面前的女人却率先开口:“那盒牛奶已经过期了,别喝。” 跟这些孩子说“牛奶过期”,就像跟某个缺钱的人说“这跟价值百万的钻石项链掉了十万颗钻石中的一颗,已经不值钱了”差不多,都是“何不食肉糜”一类的废话——女人声音很好听,细声细气,让她想到了某些已经蒙尘的往事,女孩抿了抿嘴唇,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受惊的小兽一样打量她的脸。 于是秦月姝笑了。 “我这里有吃的,跟我来吧。”她保证说,“放心,我不伤害你们。” ——我不伤害你们。 …… 秦淮眉心紧锁,想要打开车窗,可司机把车窗锁住,她开不了。车厢里空气仿佛成了固体,让她的胸腔越来越闷。 上车之前,秦淮以为秦月姝会在车上等她;司机将她送回会所后,她有以为秦月姝会在会所等她,但她只是被晾了一阵,临近傍晚,才有司机来接。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内忧外患当前——或者她在秦月姝那里根本算不上“内忧”,她的优先级比不上教会和艾唯。如果秦月姝在场,应该会让她当场解下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可能藏有窃听设备的首饰再上车,但秦月姝没来,她的声音只是从通讯器中传出来,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要求她上车。 十二年过去,她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只是透过通讯器传过来带着嘶嘶的电流声,好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于是秦淮上车前当着司机的面,摘下了自己的手镯、耳环和项链,脱下了有纽扣的外套,一起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现在她在车上百无聊赖地和司机搭话。 “喂,”她问,“秦月姝让你把我带去哪,火葬场还是乱葬岗?” 司机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她挂断通讯了吗?” “我是不是现在自杀会来得更痛快些?” 全部没有得到回答。 “我问你我们现在要去哪。” 司机当她是在发疯,升起了隔音板。 秦淮往后一靠,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感觉自己困极了,强打精神撑着疲惫的眼皮,只是因为不能在非属于自己的领地内失去意识。但司机似乎有意让她失去意识,关上窗后的车舱闭塞闷热,凝滞拥挤的空气误无处可去,直往她大脑里钻。秦淮把滚烫的手心贴在车窗上,试图降下一些体温,她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有几块泛红,于是拉下衣袖,把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她知道座椅下的小储物仓里有兴奋剂,只要一毫升,就能让她轻松提起精神,说不定还可以暂时退烧。 但是不能用。 秦淮收紧了拳头,越是攥紧,手就越是颤抖,她没有什么力气了,动了动手臂,放松僵硬的肩膀,然后一拳捶在车窗上—— 玻璃碎裂与司机紧急刹车的声响混合,双重的刺耳让秦淮皱了皱眉头,玻璃划破了她的骨节,她随意地把血抹在了椅背上。她微笑着通过后视镜与司机对视,用嘴型说“抱歉”,然后指了指车窗,示意自己只是想开窗而已。 砸破玻璃以后,她看起来相当正常,没有自残也没有伤人,但司机被她吓得战战兢兢——她现在想开窗就砸碎车玻璃,稍后如果突然想跳车呢? 这位小姐单凭他可拦不住,再说就算他能拦住,也不敢擅自动手啊。 “开窗吧。”秦月姝听见了动静,声音传出来,“不用怕她跳车。” 司机开窗的时候,秦淮竟然真的开始思考现在跳车逃跑的可能性,这个想法在她脑中转瞬即逝,但是她需要留下来——至少暂时留下来。 “你逃不掉的,秦淮,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要想着自由,不管是生的自由,还是死的自由。”隔音板降下,经过通讯器,秦月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秦月姝果然没有挂断通讯,或者说一直通过司机监视着她,也正是因为她的授意,司机才开了窗户。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让她的体温不那么滚烫了,秦淮从鼻腔挤出一声笑,然后侧头看向窗外。 在司机的视野盲区,她悄悄把一小块碎玻璃藏在了手心,然后面无表情地在手心按了下去。 第93章 这似乎并不是驶往夜莺的路,因为汽车绕过了城区,沿着东西两区的分割线行驶了一段,这条路直达杰菲尔德庄园,秦淮不动声色地盘算着秦月姝的目的。 “处理被逮住的莫莉还没有让你分身乏术吗,她如果对首都那群人说出些什么来,效果恐怕比那些被拦下的举报信好上许多吧?”她对着闪着绿灯的通讯器冷嘲热讽,“你竟然还能分心来处理我?” 通讯器对面安静了一阵,然后秦月姝说:“赶紧带小姐过来,她病得有些不清醒了。” 司机应了一声“是”,汽车转弯,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瞥了一眼,秦淮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靠在椅背上,纸一样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好像保持清醒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高烧让她的大脑变成了沉重的累赘。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碎玻璃锋利的边缘划开了秦淮的手心,鲜血淋漓,血腥味被呼啸而过的风带走,疼痛让她勉强保持了一丝神智。 不清醒了吗,秦淮在心底冷笑。 她觉得未必。 -------------------- 一些幻视,其实并没有: 秦淮:我精神状态很好啊,我的精神挺好的呀,我的好神挺的精呀,挺呀精我的好的,精挺好我的神的呀,我好的神精的呀,的的好呀精我妈神的!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呀,我神状好挺态精的呀,精我态神的呀状好挺好态我的精神呀挺状,状的我神呀精好态挺,挺我状精好态神的呀。 第57章 变故陡生 离开维什特尔区,列车需要在关口处停驻,接受检查。 都是例行公事,只需要两分钟的时间,但不知为何,列车员却迟迟没有发车。柳梦推着轮椅带艾唯出包厢查看,正见到列车员在和大使交代着什么,这显然不是长老会的安排,因为大使一脸不明所以的同时也有些怒意,见到她们出来,皱了皱眉头。 “发生了什么?”艾唯问。 “警卫说,车站正在搜查逃犯,”列车员把方才对大使解释的又对她们讲了一遍,“经过的每辆列车都要搜查,我们暂时不能通行。” 柳梦与艾唯对视一眼,疑惑地问:“长老会的专列也要搜查?” 大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明白什么级别的逃犯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再者兴师动众动的也只是“众”,长老会岂是他们能够放肆的地方? 他拉着脸下车,没见到有警卫阻拦,不耐烦地让列车员直接动身,这时站台上传来一道略有些冷的声音:“诸位,稍等。” 大使脚步一停,不耐烦地回头,然后不太明显地僵了僵。 站台上来了一队白金配色军装的人,莫约有十几个。带头的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女人,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站定后朝他们一点头以示礼貌。 她发色是浅到接近金色的浅棕,苍白的脸色带着几分病气,唇角略有些下垂,使得明明相当浓艳的五官显得淡漠不少,整个人薄而夺目,如同腰间那把尖锐锋利的长剑。点头作礼这个客气内敛的动作,在她做来气场逼人,让人不敢承情。 白色镶金,不同于任何部队的配色,胸前挂着皇室纹样的徽章,在场没有人不认得——这是皇家亲卫队专属的军装。 帝国皇家亲卫队并非仅在首都活动,他们依照归属的皇室成员划分有等级,权限最高的那支部队直接听命于皇帝,常驻首都,特殊情况下会去往全国各地执行公务,各个领域都有权限过问。 但是皇家亲卫队怎么会在维什特尔区出没? “原来是洛斯薇尔小姐。”大使一眼就认出了带头的这个女人,他眼神晦暗不明,却依然主动上前,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洛斯薇尔一蹙眉,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晚上好,洛斯薇尔长官。听说您正在病中,怎么会来维什特尔区?” “紧急公务。” 洛斯薇尔·奥蒂列特从出生开始身体就不好,从在军校入学开始就开始在家中养病,但除了体能与格斗是擦线过的以外,其余科目成绩竟然都出人意料的不错,后来成功被挑进亲卫队,仿佛也仅仅是挂了个虚职而已,通常只有人手严重不足时才会出面——这种挂名现象在首都的贵族子女身上还算常见,但入学后几乎就没露过面这么明显的走后门行为,估计只能发生在她这种出身的人身上了。 简短的四个字后,洛斯薇尔居高临下地瞥了大使身后坐在轮椅上的艾唯一眼,二人对视了半秒,她眉梢一动,仿佛没想到传说中的艾唯小姐竟然是个坐轮椅的瘸子。但她什么也没说,眼皮一放又一掀,那双棕色的眼睛中依然没有丝毫波澜,根本没把伯爵与长老会放在眼里。 她如此盛气凌人倒也不是失礼,因为皇家亲卫队所到之处相当于皇帝亲临,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 何况这是奥蒂列特公爵家的小姐,皇家亲卫队成员通常都向她一样出身高贵,这一生本来也少有需要向人行礼的场合。 她侧头看了一眼专列的车厢:“需要上车追查逃犯,烦请配合。” “长官,您说笑了。”大使笑了笑,“这是长老会的专列,怎么会有逃犯?” 洛斯薇尔回敬他一个懒得伪装的假笑,把嘲讽挂在脸上倒使得她看起来没那么冷漠了:“大使阁下,如果我们追辑逃犯只凭人一面之词,那估计现在反/政/府和杀人犯们已经登堂入室入主皇宫了。” 第94章 大使:“……” 大使跟这位大小姐没打过几次交道,忽然发现她倒也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惜字如金,但只是尖酸刻薄这一样就已经够人喝一壶的了。 “长官,您的公务有时限,长老会的时间也是十分宝贵的。”大使说,“何况专列从卢港来,经过我们严格检查,上车的每个人都有详细记录,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将登记簿给您查看。假设就算真的出了问题,我们……” 洛斯薇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假设真的出了问题,是阁下口中的’登记簿‘来受审,还是贵教各位长老来受审?” 大使一噎。 “艾唯小姐,没有意见吧?”大使不说话,她就当是同意了,于是将目光转向艾唯,也算给了这位目前已经是嫌疑人的伯爵几分薄面。 这两个人在军校是同级,可能因为根本没见过几面,所以看起来相当不熟,目光相接之际甚至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艾唯神色如常,礼貌地一点头:“当然不会。请。” 洛斯薇尔朝车厢一抬下巴,身后的同僚们得令后鱼贯而入,进了车厢内搜查。柳梦攥紧了艾唯轮椅的扶手,在橡胶扶手上留下了浅浅的汗渍。听着身后那道紧张的呼吸声,艾唯依然波澜不惊,她看着洛斯薇尔低声用对讲机指挥下属搜查,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二位不用紧张,”大概是看出了她们的紧张,她回身说,“如果没有不妥之处,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不会耽误各位行程。” 听起来像安抚,但用这张毫无表情的脸说出来完全没有安抚的效果。艾唯笑了笑,不予置评。 “是什么逃犯,要这么大的阵仗?”柳梦好奇地问,被冷嗖嗖地斜了一眼,她打哆嗦似的嘴角一抽,小声补充,“……抱歉,长官,原谅我的冒犯。” 洛斯薇尔依然站姿笔挺,单薄的上眼皮一掀:“恕难奉告。” 这位长官高傲冷淡,且相当不会聊天,柳梦吃瘪,撇了撇嘴,又退到了艾唯身后。 “几点了?”艾唯问。 她还没有痊愈,精神见短,似乎是有些困了,懒懒地垂着眼,柳梦才要看腕表,洛斯薇尔忽然回答:“还有五分钟到六点。” 夜幕早已垂下,天边寥寥几颗星子,光芒暗淡。 今天阴天——是个好天气。 艾唯点了点头。她逐渐收敛了笑意,搀着扶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概是以为发生了什么瘸子当场康复的医学奇迹,洛斯薇尔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直到一位同僚从列车中走出喊了她的昵称:“检查过了,薇尔。一切正常。” “没有违禁物品,没有藏人。” “行驶路线正常,有行程记录。” 征得面如黑炭的大使同意,他们复制了一份行程记录,搜查记录一式两份,洛斯薇尔签了名,将其中一份递给大使,客客气气地说:“没有其他问题了。谢谢配合。” 大使这期间看了至少一百次表,巴不得他们快走,闻言显而易见的喜上眉梢,但还是保持住着长老会一贯矜持的客套:“各位辛苦了,慢走。” “慢走。”艾唯对她伸出手。 洛斯薇尔的视线落在那只毫无修饰的手上,她忽然笑了一下,真的上前像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一样,与她轻轻握手。 “那么就祝各位,一路顺风。” “当——当——” 塔楼钟声荡起,漾开在重新归于安静的站台上空。 六点整了。 亲卫队不多停留,这就训练有素地离开了。大使终于松了口气,催促着其他人立马上车动身赶路,柳梦被这一遭烦得不轻,念念叨叨地小声抱怨着。艾唯抻了抻僵硬的脖子,正要往回走,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向灯光昏暗的站台,陡然睁大了双眼—— 一声不易察觉的细微响动后,她张了张嘴,来不及发出半个音节就倒向身后的台阶。“咚”一声闷响,柳梦转身,看见艾唯仰面倒在了台阶上。 有血迹从她肩膀渐渐蔓延开。柳梦僵了两秒钟,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艾唯!!!” 飞鸟受惊,随风盘旋而上。 “吱——”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秦淮在惯性之下扑向前座的靠背,额头的冷汗在布质椅套上洇开一点水渍。 秦淮用长袖盖住手臂,失血加发热,她感觉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面前的景象虚虚实实,好在撞到靠背上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唤醒了她迟钝的神经,她坐直了些,不耐烦地皱眉问:“怎么了?” “哪里来的不要命的乞丐,竟然在前面拦车!”司机嫌恶地开窗呵斥了一句,又对她说,“没事,小姐,让您受惊了。” 实话说,秦淮现在已经没有受惊这个概念了,她甚至觉得此刻她能感觉到“惊”的那条神经已经与其它感官一样麻痹了。夜色中,她侧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个乞丐——他大概是个男人,衣衫褴褛,结块的须发挡住半边脸,分辨不出年纪。他紧紧扒着靠近她的那一边车窗,扒着尖锐的碎玻璃,像是在说着什么。秦淮觉得自己可能是烧糊涂了,竟然看见他眼中泛着点泪光,倦意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先让司机等一会儿,转头对男人说:“让开。他如果要开车我可拦不住——你想死吗?” 第95章 男人哆嗦着嘴唇说了什么,然后不由分说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里。秦淮慢半拍地反应了片刻,才感觉出这是一条项链,她愣了愣,低头仔细看了一眼。 这是……德文送给她的那条项链,已经被体温捂热,从男人被碎玻璃划破的脏兮兮的手上递过来,却被保护得十分小心,没有沾上一丁点污垢,秦淮愣住了。 “……我一直在等您,想当面感谢您的帮助,虽然我的妻子昨天已经……但还是非常感谢您,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虽然看不出来颜色,但男人确实穿了一身黑色孝服。秦淮怔愣地握着这条温热的项链,看着男人开始哭泣,逐渐泣不成声,但依然坚持说了下去。 “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他推开半步,佝偻着身子鞠躬,就退后这半步的距离,司机立刻发动了汽车,秦淮来不及喝止,扔下项链扒着窗框向后张望,只看到了那个试图追上来又逐渐缩小的身影。 “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她混混沌沌的神智仿佛被什么轻轻一拨,短暂地归于清醒,又在远去的呼喊声中慢慢沉了下去。在施以援手之时,她也没有想过是不是所有的帮助都需要回报,毕竟如果不是,为什么所有帮助过她的人都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报答……可是你又能帮我什么呢,她提了提嘴角,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 大家伙还记得洛斯薇尔这个名字咩:p 第58章 破釜沉舟 秦月姝就站在广场的泥地里,这次没人给她打伞。光阴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以至于秦淮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她坐在垃圾堆里,而秦月姝的从污泥处走来,看上去干干净净,像夜幕中点缀的一轮弯月。 有时候她实在想不明白秦月姝为什么偏偏要收养她,或许她们两个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深知某些恩怨必须不通过这种互相折磨的方式解决就无法圆满,所以秦月姝才会在明知她一旦有能力就会反身捅自己一刀的情况下留她到现在。 司机将脚步虚浮的秦淮扶下车,秦淮一把将他甩开,这也让她没站稳摇晃了两下,一脚踩进了台阶下的水坑,秦月姝朝这边看了过来。 瘟疫余波犹在,卢港人人自危,现在艾唯更是自顾不暇,如果不是柳凌云很快就可以赶到卢港,东区重建的工程就不知道要搁置到什么时候了——大概又会像上一次,草草了事,然后钱莫名其妙地进了官员们的腰包。 艾唯是卢港的拯救者,但是谁来拯救艾唯? 今天是一月一度的义诊,地点在东区的小广场。因为疫病的影响,看诊的人尤其多,队伍从狭小的广场拍进了七拐八绕的小巷。但医院可以调动的药品也严重短缺,因此本该下午就结束的义诊生生拖到了晚上,且大有继续拖下去的趋势。在秦淮下车的前一刻,支援的药品刚刚运到,因为货车开不进东区,有警卫和医护人员将箱子抬进广场,在居民渴求的目光中,木箱落地,溅起泥花,弄脏了秦月姝的裤脚。 秦月姝没有理会,她蹲在地上,在和几个来领药的小姑娘聊天。几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光景,互相拉着手,羞涩又惶恐地盯着自己的脚面,秦月姝和蔼地笑着,让手下去车上搬了一箱东西交给了她们。 那是一箱牛奶。 秦淮以为是自己因为发烧而出现了幻觉,将自己的记忆当成了现实。她浑身发冷,踉跄了一下,立刻有人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秦月姝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递过一句“来了”,转身往僻静处走去。方才的举止,就像在对秦淮说“你瞧,随时都有可以替代你的人”,秦淮却觉得她像是在暗示什么。 “瞧你,怎么这么狼狈。”秦月姝把她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被甩开了手,她倒是罕见地没有对秦淮的叛逆表现出任何情绪,一伸手,手下将一只针剂放在她掌心。 是淡棕色的液体,躺在试剂盒里,秦月姝把东西递到她面前,等着她接过或是开口提问。 秦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一副样子,才能够让秦月姝在公开场合嫌弃她“狼狈”——虽然秦月姝一向如此,她要光彩夺目,当一个摆在台上供人观赏的漂亮招牌,也要在黑夜里当一把不沾血的锋利匕首,要美丽,要看上去纤尘不染。她就这样和秦月姝僵持了不知多久,忽然扯开嘴角,带着挑衅对秦月姝笑了一下,最后也什么都没问,一把抓过针剂,干脆利落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腕。 针管中的液体逐渐减少,直到一滴不剩。秦月姝略微抬了抬下巴:“虽然这只是退烧剂,但不问问是什么,就敢用在自己身上吗?” “你不就是想看到我离开你就无法活下去的样子吗?”秦淮随手把空针管扔在了她身上,挑衅地抬起下巴,“好啊。” “你很像我。”秦月姝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无论是谁,十年如一日地按照自己的逻辑和行为模式,培养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养成的结果都会和自己相似——秦淮是这样想的,但她并没有这样说,因为她直觉秦月姝指的并不只是现在的“她”。 秦月姝挥手示意,手下转身返回车上去取东西,她随口问:“你认出我了吧,十二年前,就在这里?所以,你才会跟我走。” 第96章 秦淮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秦月姝拿过手下带来的“牛奶”,拧开瓶盖,开口朝下,液体倾泻而出,“它和当年那位教士给你们的不一样。当然了,我不是指加的东西不一样,这瓶是没有‘加料’的。” 注射进身体的药物还没有开始起效,但秦淮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以为自己所接受的‘善意’都是无偿的。”秦月姝嘲讽地笑了,“没有我,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感恩戴德吧,秦淮,就连报仇的机会,都是我给你的。” 比起揣测,听秦月姝这个始作俑者亲口说出的真相更让人毛骨悚然。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药厂、医院、黑/帮、教会,这几方势力究竟为何选定了卢港这样一个贫穷的荒郊野岭为非作歹——闭塞不仅仅意味着易于占山为王,也让卢港成了一个天然的实验室。 他们在用贫民试药,无名无姓的流浪者,统治者都想要清理干净的‘蛀虫’,没有谁会关注他们为何而死,无论是因病,还是误服了别的什么,比小白鼠更加廉价且精确。 人命如草芥。 这个事实远比想象中要令人毛乎悚然,意味着这些人之间的勾结不仅仅止步于“谋利”这么简单,而教会在认定艾唯会为了卢港斗争到底后立刻转移安吉莉亚,也并不只是选择认输,因为制/毒/师本来就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越是想得深入,秦淮越是感觉浑身发冷,但稍稍清醒后大脑飞速运作——这个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几年前,还是更早?她想到了艾唯的生母,一位训练有素的特工,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被诱惑……除非并不是因为她意志不坚,而是根本就没有防备。 混混沌沌之间,她仿佛揭开了帝国光辉外表的一脚,得以窥见连自己也不曾预见过的黑暗。 “为什么我笃定艾唯不会回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秦月姝冷冰冰地低头看着她,“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了,秦淮。” 秦淮抬起头,药物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呼啸着卷走了她仅存的精神,她瘫坐在地上,勉力抬起头与秦月姝对视,听见她说: “我的确需要权力,但要站上政坛的不是我,而是你,秦淮。你要参加区长大选。” 她居高临下地观赏秦淮脸上血色尽失的场景,直到倒在地上的人在药效下不甘不愿地昏了过去,秦月姝收敛了表情,招手叫人把秦淮抬上车。但就在此刻,有原本应该守在会所的手下却行色匆匆地小跑过来。 “夫人,”他脸色阴沉,语气急切,“长老会的专列在区关口处的检查站遭遇枪击事件,艾唯小姐中枪,在区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秦月姝眉心一跳:“什么?!” 她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想到了秦淮在车上意识模糊之际泄露出的“莫莉已经落网”的消息,那些派去善后的人行踪是无法解释的——秦月姝紧紧盯着还在昏迷中的秦淮,她面无血色,眉心痛苦的蹙着,在此刻看来却莫名像挂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这件事已经惊动了首都,刚刚接到来电,质询会被叫停,首都第一时间派遣专员来卢港,没有通知任何人……现在估计已经到了。” “夫人,”手下面色不善,“我们被怀疑了。” …… “好了,您的证件。” “谢谢。” 车上的女人把墨镜一掀,接过自己的证件,朝检查站的警卫眨了眨眼。她修眉薄唇,长相极“淡”,不算出众,只够得上清秀的边;但这么一笑,那双棕色眼睛在夜里也顾盼神飞,这种只会出现在大美人脸上的神采神奇地给五官填上了颜色,灵动却不轻佻,勾魂似的。 直到汽车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警卫才回过神来。 女人——洛斯,在车灯的照明之下看见路边有人在朝自己招手,她一脚油门踩下,汽车一个冲刺,在即将冲进绿化带时丝滑地停在了女人身边。 “晚上好,泽拉小姐,等久了吧?”她扶着墨镜,搭讪一样从窗户探出头,长发晃晃悠悠地垂下一绺在窗外,“要上车吗?” “你的演技真是够收放自如的,但是刚刚那场表演还没有满足你的表演欲吗?”泽拉熟练地把人按了回去,刚才亲眼见证到一番刺激的靠边停车让她觉得多等一秒钟自己今天都会车祸身亡,“你下去,我来开车。” “这次实在是太出格了……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胡闹。”她表情木然,看上去已经绝望到麻木了,“如果出了事,这次我不会给你善后了,以你的身份,应该也用不上我这种小人物吧?” 洛斯熟练地道歉:“我错了。” 泽拉比她大上几岁,作为前辈兼搭档,最大的缺点估计就是心软,见到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受不了,于是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别过头去心累地摆了摆手:“走开。” “我的属下可是差点误杀艾唯小姐!这件事如果让亚历珊德拉知道,我明年也别想再升职了。”泽拉忧心忡忡地畅想着阴云密布的未来,面有菜色,“都是你的错。” 作为下属兼半个学生,洛斯已经习惯了她不痛不痒的训斥,随口问:“话说,你的人怎么会射偏?” 第97章 还好只是射偏了几公分——虽然对外称“艾唯小姐性命垂危”,但事实上她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只不过洛斯在上报时对事实“稍加修饰”,果然效果拔群。这件事甚至通过皇家亲卫队惊动了女王陛下,于是质询会立刻被取消,大概明天,艾唯就会被送回卢港休养。 敢用这种破釜沉舟的办法从这场结果既定的质询会中脱身,艾唯对自己足够心狠。 “我也觉得这件事需要追查。”泽拉顿了一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你先不要苛责我的下属,拜托,你以为所有人的枪法都像你一样准吗?这本来是你的任务,要不是你……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跟你解释又有什么用,又不能让艾唯小姐原地康复。” 洛斯笑着应下,下车换到副驾驶,通过后视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夜幕。 这是她经历过最严苛的入关检查,尤其是对卢港这样的城市来说——但是她在卢港有滴水不漏的假身份,作为“原住民”,经过一番盘查后成功入关。 “你入关的时候,有什么检查吗?” “没有。”泽拉发动汽车,一边回答,“我来时正是饭点,我怀疑那个警卫甚至没有给我登记。” “不敢大张旗鼓……投鼠忌器啊。”洛斯喃喃道,然后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会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观光的。” 泽拉踩下油门,回了她一个冷笑。 “观光到此结束,洛斯大小姐,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 #艾唯和秦淮 一对狠人# (这里捋一捋时间线,从卢港到维什特尔区出关口,火车大概要三个小时,但是以洛长官的车技,开车走公路加抄小道,翻山越岭,一个来小时就能赶过来。时间线是五点多秦淮被“召见”,路上“无意间”将消息泄露使得秦夫人派手下去杀人灭口,六点时艾唯与洛斯联手使苦肉计,得手后洛斯立刻赶来卢港和同伴会合。 第59章 逼问与决心 “女士,这是您点的酒水。”服务生开了酒,殷勤地将酒杯倒满,“您还有别的需要吗?” “没有了,你出去吧。” 服务生飞快地和身侧的陪酒女对视一眼,识趣地退出包间顺带关门。隔绝了走廊上的音乐声,包间内安静下来,洛斯端起那只酒杯,对着光打量杯中澄清的酒液。 灯光昏黄,她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真这里的服务生够扫兴的,气氛都被破坏了。”于是她将酒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朝陪酒女一笑,“你还没自我介绍呢。” 这个女人是一个人来的,在一众前呼后拥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中相当显眼,倒是挺大方,照着酒单把各种烈酒都点了一遍,还一眼看中了其中一位陪酒的女孩。 独自来夜莺会所放松的人常有,独自来夜莺会所的女人不常有,独自来夜莺会所、点了酒和陪酒以后就干坐着的女人更不常有,女孩坐正了些,恭恭敬敬地回答:“您可以叫我露露。” 洛斯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们这里,服务生和……”提到露露的身份时,她停下来措了措辞,“嗯,你这样的工作人员,待遇不一样?” 这个问题在任何人听来都是一句相当不礼貌的废话,露露挤出个笑脸:“这是当然了,无论是薪水还是……” “我指的不是薪水。”洛斯打断了她的话,指尖点着桌面,朝门口的方向一抬下巴,“你好像很怕他?” 露露的笑容立竿见影地僵在了脸上。 洛斯收敛了笑意,略微颔首,轮廓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冷漠,但她语气相当轻松:“你瞧,现在你也开始怕我了。” 这样说完,在露露紧张的呼吸声中,她笑了起来。洛斯拿了个空杯,露露立刻起身帮她倒酒,她伸手拦了一下,端起酒瓶打量片刻,倒了一个杯底就放下,又往里添了另一种烈酒,换了个话题继续闲聊:“你是卢港本地人吗?” “是。” “成年了吧?” “当然,小姐。” “一个人生活?” 酒杯里已经混合了四种烈酒,她每往里加一种,露露的脸就白上一分,勉强提了提嘴角,回答:“是……是的。” 洛斯:“这句话是在说谎吧?” 这之后,她抬起头直视露露的眼睛,看见露露的瞳孔明显地收缩,然后额头立竿见影地沁出一层细汗。面前的人语气稀松平常,但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让露露的身体趋于僵硬,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冷汗几乎要浸透后背。洛斯端起混合了七八种烈酒的玻璃杯,在她面前晃了晃,冰块碰撞的清脆响声让她下意识抬了下眼,洛斯捕捉到了视线相接的一瞬间,穷追不舍地问:“害怕喝酒?” 厚重的妆面与昏暗的灯光遮挡了露露如纸的脸色,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蜷,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些,接过酒杯:“没、没有,我、我可以喝的。” 洛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种平静的眼神莫名让她忐忑。液体表面随着她的动作漾起褶皱,露露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闭眼——“咣当”一声,酒杯落地,“烈酒集合体”洒了露露一身。在她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洛斯踢开了脚下的酒杯,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腕表。 第98章 “你胃不好吧?有人跟我提起让我关照一些……她说,是某次被人灌酒以后留下的病根?” 这触及到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往事,露露哆嗦了一下,深深地埋下头,默不作声。 “那次有人给你解围,你记得吧?” 挂钟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她不说话,洛斯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秒针转过一圈,露露终于平静下来,缓慢地说:“我记得。” 她声音有些哑,洛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我……我……” 露露紧紧捏着绷在大腿上的裙摆,把单薄的布料撑出了深浅不一的褶皱,洛斯又看了一眼腕表,心中估算着时间,翘了个二郎腿:“‘你’什么?” “我没有……我是……”她本来想说“我是迫不得已”,但一想,她选择寻求秦月姝的庇护似乎也并不全是出于迫不得已——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们就要晚上在富丽堂皇的会所喝到吐血、白天睡倒在四面透风的棚屋里,秦淮却能光鲜亮丽地站在秦夫人身边,以“妹妹”的身份,享受所有人的追捧,稍稍施以援手,就能被称为“恩惠”然后被感恩戴德?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 但她又想起醉眼朦胧之际秦淮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并没有炫耀或者说一丝一毫盛气凌人,秦淮不动声色地将她推至风波之外,然后替她承受了本该属于她的后果。 那天之后,秦淮怎样了? 露露的睫毛微微颤抖,指节紧绷到发白,像是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挣扎和拉扯。洛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间,在她终于耗尽耐心打算开口再下一剂猛药时,露露终于出声了。 “……她应该在顶楼。” 洛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举起腕表,低声说:“泽拉,听见了吗?” “明白。”通讯器对面的人很快回答,“我很快到,你小心。” “知道了。” 发现她自始至终都处于通话中,露露有些震惊,本来想要提醒她赶紧逃跑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直到洛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可是我走不了。”露露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我的一切都在秦夫人手上,我的女朋友,我的生命……” 洛斯难以置信地“哈”了一下:“秦月姝这女人,还真是谎话连篇……如果你口中的‘女朋友’指的是那个叫莫莉的红头发女人,那她其实在我们手上。” 露露一愣,慢半拍地抬头看向她,眼中露出明显的茫然。洛斯从内口袋中掏出证件亮在她面前:“首都机情局。露露小姐,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听见“机情局”三个字,露露明显哆嗦了一下,她的眼泪才到一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挡了回去里,声音在哽咽与紧张之中变了调:“可是我……” “没有可是。”时间紧迫,洛斯把拽过她的手,正色道,“你听着,你很重要,无论是对帮过你的那个人,还是对卢港。你女朋友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走,因为她担心你,她知道逃出卢港以后的路九死一生,她不想让你冒险,你知不知道?” 她说别人谎话连篇,其实自己也是个说谎话不打草稿的货色。莫莉被捕后一句话也不肯说,无论她们怎样威逼利诱都撬不开她的嘴,作为正规组织又不能滥用私刑,洛斯耐心相当有限,深知再这么僵持下去自己绝对忍不了这些个罗里吧嗦的“规矩”——所谓“担心”的这一番话都是洛斯现场编出来的,作为情侣,露露或许有办法让莫莉开口说话,有了莫莉协助,她们清理卢港会少许多阻碍。 “还有秦淮。”洛斯停顿了几秒,轻声说,“她把你当成朋友。” 露露喉口流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们并不是每次执行公务都像这样‘温和’,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毕竟得知我的身份后你感到紧张了——所以,露露小姐,你以为是谁再三要求我们保证你的安全?” 这话倒未必是假的,露露的一切信息都经由秦淮告诉艾唯后再转达给她,艾唯的确提过“希望能够尽量保证露露与莫莉的安全”,她只是觉得以艾唯的性格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极有可能是代某人转达的。 见露露嘴唇开始颤抖,洛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秦淮,莫莉,包括艾唯小姐——她们都想帮你,你呢?露露,你就没有想过,也要为她们做点什么吗?” 包厢的门隔音效果极佳,房间里只能听见露露的抽泣声以及颤抖的呼吸声,但她猜测,走廊上、楼道里,大概早已经设下了埋伏,但洛斯并不慌乱,她看着被自己攥住的那只手由红转白,松开手,惋惜似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你好自为之。” “……等等。” 露露终于站了起来,下定决心的过程中她的手心已经被抠出了血痕,她用手背抹了把脸,直起腰,提高了声音:“员工通道人比较少——我跟你走。” 第60章 营救 为了方便客人有事随时叫人,营业期间的服务员与安保绝大多数都在客人随处可见的地方,隐蔽的员工通道一路畅通无阻。连上几层楼,露露气喘吁吁,抬头看了眼洛斯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莫莉的?” 第99章 “唔,就在来找你之前。” 语焉不详,基本等于没有回答,露露焦急地追问:“那她还好吗?” “都好,别担心她了。” 露露:“那她……” 那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句话似乎不合时宜,于是她一咬舌尖,把话音吞了下去。洛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莫莉跟你说过什么?”洛斯问。 “没有。” 她们小跑着上楼,剧烈运动让露露心跳加快,恰好掩饰了说谎时的异常反应,洛斯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让她跟紧自己,因为时间紧迫。 事实上,莫莉的确没有向她透漏过一个字,包括和秦月姝的交易,以及和秦淮与艾唯的合谋——但她说过,如果自己某天发生了什么意外,走投无路之时,秦淮是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怎么又是秦淮?疑惑之余,她有些忿忿不平,这个与上层狼狈为奸的女人,难道只因为一些不足为道的善举,就可以被划归到“好人”的范畴吗? 她这么想着,还是一时脑热,鬼使神差地跟着这个自称来自机情局的人勇闯顶楼……姑且就算秦淮可信吧,毕竟她们的关系隐瞒得也不十分认真,莫莉出了什么意外,她早晚都跑不了。 但面前的人身份真假未知,就这么交出底牌,好像是出卖了秦淮似的。 “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会怎样?”她试探着问 “还能怎样?”洛斯眉毛一扬,“我们是正规官方组织,公开场合下,一般不会动手伤人。” 露露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公开场合下’?” 洛斯回头朝她一笑。 这人长相和气质十分奇妙,有些尖锐,却又不十分尖锐,几乎要让人忘记她的身份。这一笑,某些藏在外表之下的东西才探出一个头来,看得露露莫名有些后背发凉。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家……” 不好,有人来了! 不知道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服务生上班溜号,进楼梯间与情人聊天,露露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扶手,双腿沉重如同灌铅,一时没来得及躲,服务生推开门,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把通讯器往身后藏:“露露姐,您……” 她刚说出一个称呼就没了生息——躲在门后的洛斯伸腿一绊,趁来人绊倒之际巧妙地在后颈劈了一下,服务生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洛斯将人拖到隐蔽处,脱下她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用原本的外套把人和栅栏绑在一起,又要了露露的披肩,堵住了服务生的嘴。 露露震惊地后退了半步:“你……” “放心,我没有伤害她。”洛斯扣上制服的纽扣,正正衣领,想了想,拿走了服务生的对讲机,往下几层楼梯一抛。如果对讲机里有定位器,这样至少可以拖延几分钟时间。但命运并没有对她们过多地垂怜,不等踩上顶楼的大理石走廊,走廊那段就有守卫发现了二人。 “站住。” 洛斯把她往楼梯口一推,面不改色地在拐角处站定。 她回过头,演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拘谨与慌乱:“您、您好,我是新人,对这里不熟悉,一时走错了路……我现在就离开……” “等等。”见来人是个形单影只的服务生小姑娘,守卫似乎稍微放下了戒心,抬腿朝她们走了过来,“你是归谁分管的?” “对不起!我、我是……” “让你停下,问几句话,害怕什么!” 见人逼近,她“战战兢兢”地退回了楼梯间,守卫甫一拐进来,“当”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抡倒在了地上。露露举着画框,满脸惊恐地后退了两步,洛斯早就抄起了摆在尽头的花瓶,弯腰朝着后脑勺补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人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露露看起来被自己吓得不轻,举着那个画框喘了几口粗气,刚缓过神来就看见了尖角处的血迹,手不由自主地一哆嗦。洛斯眼疾手快地一伸胳膊,捞起画框没让它发出动静。 露露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喂,你不是特工吗?” 凭借她现有的认知,特工不是应该飞檐走壁身手矫健吗?这个自称机情局的人,怎么看不出有什么“身手”? “特工也分台前幕后,”洛斯先把花瓶原样摆好,又翻开外套,用里衬擦掉了血迹,然后把画挂了回去,随口说,“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后人员。” 露露刚要松一口气:“你的搭档已经潜入进来了?藏在哪?” 说不上来是懒得回答还是不耐烦,洛斯眼皮一掀:“没有。” “那、那你一个、一个……幕后人员,为什么要出头来这个鬼地方?” ……打也不能打,干带着一张嘴皮子,这不是就相当于闭着眼往虎狼坑里跳,来找死吗?露露往后退了半步,开始质疑自己贸然跟她逃出来的决定了。 “因为我机灵,很会随机应变。” 最后几个字逐渐压低了音量,然后话音未落,洛斯捂住露露的嘴把人往房间里一带,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意识到不好,露露情急之下踹了一下她的小腿,但这位刚刚还柔弱的长官哼都没哼一下,把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露露继续挣扎,洛斯将门勾开一条小缝,借着一条缝隙的灯光,露露看见她冷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第100章 露露一僵。 ——她听见了走廊深处传来的交谈声。 ……果然很会随机应变。 “夫人,机情局的人已经带人来楼下大厅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 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不易察觉地蜷了蜷,露露看向洛斯的脸,后者大半张脸被笼罩在黑暗里,紧绷的嘴角略微向下垂着,神情说不出的冷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秦月姝就要朝这边走过来,洛斯轻轻关上门,房间中安静了下来。 “秦淮就在尽头的那个房间。”露露小声说。 洛斯点了点头:“你混进去,我帮你引开人。” “啊?” 洛斯从外套的内口袋中拿出两颗胶囊,在手心拨了一圈,塞进露露手里:“这颗药,想办法让秦淮吃下去。” 这个要求简直强人所难,以至于露露忽略了那个让她混进去的无理安排,瞪大双眼:“我要怎么让她吃下去?如果她昏迷了,或者……” 或者死了呢? 她自己也觉得后半句话有些晦气,于是没说出口。洛斯大手一挥:“很简单,我教你。” 露露点了点头,等着洛斯现场教学,然后不等她倒退半步腾出空间,洛斯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一捏一拽,露露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洛斯快了她的条件反射半步,动作熟练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喉咙,随后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脖子,快速往下一按,不等露露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地将那颗胶囊咽了下去。 “不是毒药。”洛斯低声解释,“只是以防万一。” 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后工作人员”啊? “先适应一下黑暗。” “适应了,但是……” “啊……”露露终于反应了过来,“可能,大概……” “好吧。”洛斯对着通讯器说,“泽拉,五分钟。” 对面的回复迅速且简短:“收到。” “藏好你自己,想办法潜进去。”洛斯从腰侧抽出匕首,握上了门把手,“别发出什么声音。” “三。” “二。” “一。” 话音未落,房门大开,嘈杂声齐齐涌入——会所整日通明的灯光全部熄灭了,走廊上是一片漆黑。 竟然断电了! 洛斯轻轻将她往墙根一推,露露后背紧贴在墙面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正茫然的安保,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骂声,随后是一声枪响与男人的哀嚎——露露猛地一抽,把舌头咬出了血。 有了前车之鉴,黑暗中再没有人敢贸然开枪,于是场面出人意料地在混乱中发展成了一场械斗。从房门到关着秦淮的那个房间只有短短几十米,露露却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的过山车,她把自己贴在墙面上低着头,中途不知被谁撞了几次,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她身上,她不敢想象这是什么,死死咬着舌头没让自己发出声音,骗自己血腥味是因为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等到终于摸到那扇厚重的门,她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的!” “还不快去开启备用电源!” 不知是谁忍无可忍地痛骂一声,漫无目的地开枪扫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露露终于摸索到了门锁,这里的门锁由电力控制,断了电,她轻而易举地开了门,不等推开就把自己从门缝里塞了进去——“锵”一声响,子弹撞在门上摩擦出火花,露露闭眼扑上门,打斗声消失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凭借着蜷缩着靠在门上大口喘气,环抱肩膀不住地哆嗦。 “我上辈子作恶多端,今生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死里逃生,露露绝望地心想,“现在后悔了不跟洛斯一起走,还来得及吗?” 她靠在冰冷的门上,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失去了来自监视器的唯一光源,这个没有窗户的空间只剩下一片黑暗,她屏住呼吸,却并没有听见另一道呼吸声——露露的心陡然悬起,扑过去摸索到地上的人,终于找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 对不起来晚了!因为觉得这几章放在一起看会更好一点,所以稍微攒了攒。最近写得有点慢,抱歉qaq 第61章 门 她先是摸到了秦淮的头,被滚烫的体温吓得险些原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探了探鼻息,好在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胸腔中的心跳剧烈得如同空腹灌下一杯烈酒,连带着四肢也冰凉发麻。她对门外那位长官的信任为数不多,实在一刻也不敢耽搁,回想着洛斯交给她的办法,抬起秦淮的下巴,捏着脸颊把药塞了进去。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命了。”露露起身,喃喃自语道。 算着时间,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立刻出门,装作没有见过洛斯,立即带着莫莉留下的钱远走高飞,以她和秦淮的交情,冒险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秦淮出不去…… 恐慌之下失控的心跳将她带回了记忆中某个夜晚,就像那次一样,鬼使神差地,她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隐约可见女人的轮廓,秦淮倒在地上,昏迷是真的,虚弱也是真的,不像上一次那样,戴着涂满笑意的假面。 露露咬牙,转过头迈开了一步。 洛斯给的那颗药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秦淮的呼吸变得急促且颤抖,像是在忍受某种难捱的痛楚。 第101章 她闭上眼,认命一样叹了口气,比划着调整了几个姿势把秦淮架起来,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出不去,就希望来生能活得更轻松些吧——如果真如那群教士所说,人有来生的话。 秦淮竟然出乎意料的轻,露露把人往身上带了带,心想,她似乎一直与感染瘟疫的艾唯小姐在一起,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了?如果秦淮被传染,她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这些危险此刻看来竟然是最微不足道的了,感染鼠疫,似乎比被活生生地喂蛇和拿来试药稍微好受一些。她挪了几步,在墙上试探着摸索。 “……打不开。”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虚弱得有些缥缈了,就仿佛是从那一片黑暗中传来一样。露露吓了一跳,险些把身上的人扔开,秦淮扶着她的肩膀,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门,只能外面开。” 露露一时间手足无措,不只是该先把她扶起来还是先把她放下来:“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秦淮点了点头,刚才那句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的话话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这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话,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交给露露,合上眼,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 “有人来救你了,你先别睡着。”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轻缓,黑暗使露露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焦急,她扶着秦淮挪到门边,沿着缝隙摸索,竟然没有摸到任何一处可以打开的门把手或者其他什么——这个发现令她不禁毛骨悚然,继续在附近寻找,一颗心逐渐凉了下来。 内部看来,这个房间简直就像一个严丝合缝的箱子。 她不死心,推了两下确定门不是朝外开的,又把秦淮放下,用力抠着缝隙试图把门拉开,直到指尖被磨得生疼,秦淮忽然说:“没用。” 露露相当崩溃:“断电了也不行?!” 秦淮没有回答,算是一种默认。 露露瘫在墙角:“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鬼地方!”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多待一秒就是一秒的毛骨悚然,多呼吸一次仿佛就要与稀薄的空气融为一体,留得再久一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无法感知得到。 纯粹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扇门,它只能从外面打开,虚假的希望犹如海边断崖前触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开门者利用它伪装成救世主,带她走出房间,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迈进另一个地狱。 秦淮轻轻咳了两声,捋顺了打结的呼吸,如同在叹息:“不知道是好事。” 露露神色复杂地低下头,坐在了她的身边。 难怪她进来之前,洛斯要让她吃下那颗药,一旦她进了房间,就成为瓮中之鳖,根本逃无可逃——这个房间的秘密少有人知,这么看来,洛斯大概是提前与知情者秦淮有过合谋,这是一出苦肉计。 发现自己被利用成工具的露露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带你来的人呢?”秦淮问。 “……在外面。” 这种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另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如果她们早有计划,生还的可能性至少会稍微大一些吧?露露这样想着。 “她能撑多久?”秦淮忽然问。 露露:“……” 不是有计划的吗! 这句话以后她紧张害怕的情绪过于明显了,秦淮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 露露:“喂你这个人……” “别紧张,如果是秦月姝先进来,我会给你求情的。” 露露:“管用吗?” “至少死不了?”秦淮想了想,补充说,“暂时。” “……” 她看不清秦淮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她感觉秦淮并不是在笑的。这几句话神奇地起到了安慰的功能,现在大概已经过了五分钟,接下来的一切,她们除了向各路神仙祈愿做不出任何贡献了。 还好,机情局两位特工训练有素,没有把她们的命运彻底交给乌列女神。 这场人为制造的停电在卢港带来不小的混乱,楼下寻欢作乐的高官富豪们被突然的断电吓得屁滚尿流,怀疑是年久失修又疏于日常维护的电力系统出了故障,急三火四地派人前去检查。这些人刚一出门就听见了浩浩荡荡朝这边驶来的警车,见了此等阵仗,都以为是首都巡查局突击检查来将自己这贪官污吏抓捕归案,无不惊慌失措,扣子都来不及扣就抱头鼠窜,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制造出的场面颇为壮观。 除去首都国王大道两侧居民区,这里大概是帝国贪官污吏密度最高的地方,就算闭着眼开枪,误杀好人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可泽拉毕竟不是艾唯那种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示威的地头蛇,气得直犯偏头痛,直到高楼之上某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砰、砰、砰”对天连开三枪。 一时间鸦雀无声,灯光大亮,万家灯火重新照亮了卢港的深夜,洛斯扒着栅栏朝她招手,从下往上看去,是摇摇欲坠的一小点——五分钟到了。 “机密情报局,”隔着吓得静止人群,泽拉朝下楼控制局面的秦月姝亮出证件,“秦女士,请配合调查。” 第62章 麻木或是清醒 “谢谢。”秦淮接过水杯。 “不用谢。” 坐在床边的女人似乎对她有些好奇,从一开始就在打量着她。 第102章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艾唯的“内应”,但看起来并不是十分靠谱。几分钟前她刚睁开眼,就目睹了一场争执,其中一位长官威胁另一位说 “如果你下次还要像这样剑走偏锋,我就向上级申请下次执行任务时在你的脖子上拴根狗绳”——玩得挺花,秦淮识趣地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另一位,就是现在坐在她旁边的,则客观地指出了同事话中的错误:“首先,对公民人身自由的限制属于人权委员会的受案范围。还有,如果这叫‘剑走偏锋’,那什么才叫‘正当途径’?” “首先,人权委员会这种有名无实的新玩意儿作用不如心理咨询室,满足不了你的诉求;其次,通常情况下,按照正当途径,我们应该携带证件,带一支小队,要求当地政务厅协助,如果对象是这种有非法私人武装的黑/帮,还应该请求军方协助,全副武装,在白天,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将会所进行封锁。而不是像你一样,单枪匹马混进会所,鼻青脸肿地扒着栅栏给我表演一出人体风筝——” “我是知道有你,才敢这样冒险的。你瞧,证件你带了,政务厅与军方你也联系了,你来救我了。” 秦淮还原除了当晚的场面,眉心抽了抽,于是二人发现她已经清醒过来,片刻的安静后,年长些的那位退出房间,留下的那位扶她坐起来,给她倒了杯水。 “自我介绍一下,”这位长官终于开口说,“我是洛斯薇尔·奥蒂列特,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洛斯。” 女王亲卫队成员洛斯薇尔小姐,和机情局的洛斯是同一个人,这是个相当震撼的消息,算是她展示出来的诚意了。秦淮对此兴致缺缺,礼节性地客套:“久仰。” “四个月前,艾唯联系到我,对我讲了卢港的一些‘内幕’。通常情况下,处理举报不是我的工作,但艾唯直接联系了我。” 四个月前,秦淮默默心想,那是艾唯还没有来到卢港的时候。 她喝了一口水润喉:“她能相信的人不多。” “上次社交季,我们又见过几次面,一次舞会后,她给了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舞会上,你出现过?”秦淮皱眉问。 她是会引导话题的,顺着对方的情绪,针对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进行附和,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人偏离方向。洛斯不吃这一套,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她给了我‘蓝翼天使’,很意外,这样东西竟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违禁品名录里。我回去查了查资料,发现了更令我感到意外的事——这竟然是机情局成立几十年以来,第一次收到有关卢港的举报。” 这对话牛唇不对马嘴,秦淮没有再岔开话题,她垂下眼:“这是个灰色地带,你们第一次接到举报,也很正常。” “不止是‘灰色地带’,准确来说,是‘隐形地带’。”洛斯摇了摇头,“我们每天要来自帝国各地的处理无数情报,就连‘首都某位富商走失宠物猫’这种消息也在其中,却唯独从来没有收到有关卢港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淮眉心动了动。 意味着从首都俯视这个小小的城市,只能看见一片安宁美好桃花源,它遗世而独立,仿佛消失在了帝国版图上——黑帮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瞒天过海,在帝国这座高楼的顶层、她们接触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人在试图遮挡这小小一方土地之上的蓝天。 甚至想得再阴暗一些,这一次她们能够从中窥探到这些,并不完全因为积累了足够的势力,而只是那些人危机之下的壮士断腕;再阴暗一些,这只是个诱饵,继续追查下去,一无所获只是最好的结果。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杯中水面,半晌,忽然说:“你是奥蒂列特公爵的千金,与这个国家的管理者,是共命运的。” 洛斯察觉到她想说什么,表情一僵,随后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说不定追查到最后,你要与之为敌的,是你正信赖着的家人或者同伴,他们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 手里玻璃杯中的水微微荡漾,秦淮抬起头,目光微颤。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圆满还是痛苦,她们个人看来轰轰烈烈的人生,只不过是历史洪流中不起眼的一道水波。蒙蔽于洪水中的人无法窥见前路,而清醒者孤零零的呼喊再如何撕心裂肺,不过也只是蚍蜉撼树。 既然如此,为什么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查下去呢? 彻底地麻木与清醒地无力,究竟哪个更痛苦?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着,转瞬而过。但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最后也没有问出口——多么荒谬的问题,以至于她怀疑自己大脑因为病痛而出了什么故障,她打定主意报仇那天就没有犹疑不决过的事,难道事到如今要萌生退意吗? 不可能的。 “抱歉。”秦淮低声说。 洛斯盯着她看了半晌,对此置之一笑:“你是想问艾唯吧?” 秦淮淡笑着说:“她以后会继续配合你们工作的。“ 洛斯:“‘以后’。” “我希望你……让她活下来。” 洛斯不置可否,等着她说下去。 “她有家族,有同学,有下属,有比我更广的关系网,将她留下,对你们的工作会有帮助的。”秦淮静静地看着水面,细小的气泡悬浮在杯壁周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看着它随着自己的动作上浮,在将要浮上水面之际消失不见。 第103章 “我可以协助调查,或者别的什么,我可以出面作证,继续留下来做眼线,我都配合。” 这种时候,还在试图用“价值”来说服别人,洛斯顿时来了兴趣:“长老会一定要她的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可以帮她假死。”秦淮抬起眼,“一具尸体的事,很简单,不是吗?” “公然在公职人员面前蔑视帝国法律?”洛斯笑了,“而且,有没有人对你说过,随意许下‘什么都可以’这样的承诺,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秦淮扯起嘴角,脸上浮现起一抹苍白的笑:“当然。” “好吧,我们说点实际的。”洛斯指尖点了点桌面,“你所说的‘价值’姑且不论,但是这些话,有人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 床上的人一抖,水杯掉在床上,打湿了被褥,她猛地转身看向房门,洛斯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说:“而那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所以,好好考虑一下你的话。” “以我们的权限,可以把你‘扣留’在此两天整,除去刚才,你们还有三十个小时仔细商讨接下来的选择——请进吧,艾唯小姐,我不打扰二位了。” 第63章 做我一个人的爱人 秦淮会怀疑这是药物带来的幻觉,若不是她感知得到眼前人的温度与气味。这场计划之内的重逢,她原以为自己会再平静一点,就像不久前对洛斯说出那番话时的心情一样,早有预料,就不该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可门一关,艾唯坐在了她床前,秦淮一言不发地扯下了她的手套,手背上的针孔、以及周围一圈淡青色清晰可见。 加速的心跳之下,她没了试图保持冷静的心思,她的手开始颤抖,一把拉开了艾唯的衣领。 第一眼,她看见了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截绷带,从肩膀,到锁骨,绕过纽扣以下的部分,肤色苍白到几乎要与洁白的绷带融为一体——来之前,艾唯大概换过药,血已经止住了。 于是明明只分开了两天,艾唯在她眼中却几乎形销骨立了起来。秦淮没有继续看下去,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离开了医院,刚刚到卢港。” “我在问你,肩膀,是怎么回事。” 艾唯皱了一下眉,轻声说:“秦……” “你个混蛋……”秦淮紧紧盯着她的领口,好像在试图拦住自己不要动手扯上去,这种克制相当困难,以至于她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不是说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吗?这是什么部位,再偏几公分,你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这是要开始算账吗?”艾唯覆上她的手背,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从哪里开始算?从你和柳梦约好,将‘刺杀我’的罪名嫁祸给秦月姝开始,还是从你故意激怒秦月姝,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开始?“ “我知道了。不如从两分钟前,你同人一起密谋着安排我的死活开始,怎么样?” 终于忍不住,秦淮用另一只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如果你一定要转移话题-—” 她堪堪伸出手去,才碰到敞开的领口,艾唯已经“未卜先知”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肩膀……” 用她这幅模样扮可怜,几乎不用做任何额外的事就可以无往不利了。艾唯一低头,滑落的黑发衬得面色如纸,就算演技十分不走心,还是让秦淮心重重一跳。恼怒自觉地让路,她立刻松了手,又小心翼翼地想上前查看伤势,艾唯趁机牵住了她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轻轻拢在了掌心。 “既然受伤了,就别动。”她试了试秦淮的额温,体温正常,洛斯带来的药物效果明显——艾唯默默松了一口气。 药物与刀枪不同,刀枪带来的疼痛使人清醒,药物却让人迷乱,“依赖感”是用来驯服某人最好的催化剂,如果棍棒加糖果失去效力,那药物将是最有效的手段。 她扬起眉毛:“还是要我哄你说,‘听话’?” “你……”握住她的手是受伤的那侧,秦淮心一软,还是没有选择强行抽出来,“你个骗子。” “我只是,想着一定要回来见你。” 或许可以再带回一个吻。 艾唯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倾身向前,将一个吻印在她唇角。 “所以,你就拔了针,用了不知道多少止疼剂……”秦淮没有躲开,她红了眼眶,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自己心头扎进一针,“不是拒绝一切成瘾物质吗?艾唯小姐,你的原则呢?” “与你同样的伤口,郑重地和你说一声抱歉。”艾唯抬手抚摸她的眼角,想把那抹红色擦去,“对不起,秦淮。” 如果可以,秦淮很想扬起手给这张脸一巴掌,可那个珍重的吻让她甚至说不出一句责备,她动了动手指,指节抵在艾唯的掌心,低声说:“艾唯小姐,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但在艾唯面前这条规则并不适用。只有秦淮知道,高高在上的艾唯小姐其实心很软,会珍重对待一个从不哭泣之人的泪水,会妥善安排这位无爱之人的真心。 为此,她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她因此而显得那样残忍。伤口会结痂,悉心养护,甚至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某天她也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像是自行掉落的血痂,时间会打磨掉她在世上留下的一切,包括在秦淮心上留下的印记。 第104章 可是她回到了这里,对秦淮说爱,向她求一句挽留、一个落点。 艾唯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如果你还记得当时答应过我什么,我现在想要你兑现当初的承诺。” “‘不要哭’?” 艾唯摇了摇头:“留下来。” 秦淮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留下来?” 留在哪里,怎样留下来,是独自一人,还是和她一起——艾唯什么也没说,她的语焉不详意味着心虚,或者是挣扎与迟疑过后艰难的决断。 “留下来仔细思考,等着一切结束,要先去哪里。” 她藏起了语句中的“你”,或许是这场冒险让她更深地体会到了对手的强大之处,但秦淮偏要将“你”变成“我们”。她们相似却又截然不同,面对危险的前路,哪怕再克制着不过多干涉,艾唯也会下意识地想要当她的拯救者,就算代价是自己的性命;而对她来说,存活于世不过是忍辱负重的妥协——只要她们能在一起,哪怕共死。 “我想过了。”她直视艾唯的眼睛,但只一瞬间,又移开了视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或许我们可以有一栋小房子,那里的一切都共属于我们两个人。” 艾唯靠在她身边,片刻的沉默后,她说:“不行。” 她们实际上都算不上十分冷静的人,虽然刚刚那番交流还算平静,但真正的争执并没有达成共识,她一反对,秦淮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她抬起头,故作平静:“有什么问题?” 艾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笑了:“我可能需要锁上酒柜,防止某个生活习惯相当不健康的孩子深夜溜下床偷酒喝。” 秦淮没来得及将心梗外化于形,就发现自己被编排成了“生活习惯相当不健康的孩子”,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尴尬地在脸上留下了一个要皱眉不皱眉的表情。 她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少有真正被当做“孩子”对待的时候。她曾经也是被家人呵护着的大小姐,直到童年戛然而止,这之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求生,少女时期被逼迫着长大,众星捧月的青年时期则早已麻木。如今终于步入“大人”行列,只大她几岁的艾唯小姐,却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教她以后如果想要讨一口酒,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来求。 她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但秦小姐不习惯将自己的失措暴露于人前,于是选择用“大人”的方式来解决,于是反握住了她的手:“什么方法,比如……像刚刚你哄我那样,让你‘听话’?” 艾唯点了点头:“就像刚刚那样。” 秦淮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仰,吻了她的唇角,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呼吸仔细描摹艾唯的嘴唇, 艾唯开始配合着回吻时,她才明白过来,艾唯小姐是个比她更会引导话题的高手,以至于她忘记了刚刚真正想说的话——实际上,她并不期待那栋房子,也并不想知道如何才能打开上锁的酒柜。 她更想对艾唯说,不需要做我的拯救者,也不要做圣人。 只做我一个人的爱人。 …… 距离扣留期限结束,还有三个小时。 理论上来说,庄园如今在机情局的控制之下,洛斯有资格随意出入任何一个房间,可她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门。这种礼貌相当有限,因为她没有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就直接推门而入,好在并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秦淮用了房间里的药物与绷带给艾唯清理过伤口,开门时,她刚缠上绷带,背对着门穿上外衣。 看上去,秦淮恢复得不错,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看来针对“蓝翼天使”研制出的药物算是成功了,洛斯安静地在门口思索了两秒钟,用来与自己的道德感做斗争。 她知道为了避免二次伤害,现在不该开口向秦淮询问在会所的经历,但她依然对秦淮感到十分好奇——恐怕每一位出身“正统”的人,都会对秦淮这样从淤泥之中开出的野百合产生好奇心,而且这种好奇处于探寻她对于秦月姝的意义这一目的之外。 听到门响,秦淮回过头,洛斯已经收起了方才的神情,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手法很娴熟,你是从什么学校毕业的?还是,有人教过你?” 秦淮轻轻皱起眉头,艾唯将她拉到了身后,微笑说:“机情局是每一位帝国军校生的理想,人才资源应该不会短缺吧,怎么,洛斯薇尔长官连我的墙角也要撬吗?” “那可不一定,艾唯小姐大概不知道,像你一样的理想主义者在如今相当稀缺。我们这样高风险低收益地出生入死,月薪甚至不够您定制一件礼服,这种工作,没有几位青年才俊愿意入职。”洛斯友好地朝秦淮伸出手,“我再自我介绍一下,秦小姐,我们是……” “纠正一下,”艾唯挡住她的手,“是不够你定制一件礼服。” “好吧,我不够我定制一件礼服。”洛斯收回手,说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而且,你们已经是编外人员了,没有薪水的那种——不好意思二位,后半生不得不跟我们绑定了。” 秦淮一愣。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假身份,离开卢港,换一个地方生活,与柳梦差不多,你们要配合我今后的工作,随叫随到。类似于线人,但你们不能在机情局内部留下痕迹,当然了,你们不可能是完全自由不受监视的,我不会仅仅用‘信任’来维系我们的关系,可我也有自己的方法。” 第105章 秦淮与艾唯对视了一眼。 这是洛斯自作主张的安排,绕过机情局给她们隐瞒身份,这冒了相当大的风险,她似乎并不信任自己的组织与同伴,包括她的搭档在内。 但对她们来说,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哪怕余生只能得到有限的自由。这是对过去的赎罪,也是对缺憾的弥补——安吉莉亚依然下落不明,教会的阴谋仍然在继续,卢港只是这场大戏的序幕而已。 “但是,当时我和艾唯小姐商量好的,只做了你一个人的身份。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那么权势滔天,艾唯小姐身份特殊,首都那群老家伙发话一定要她的命,我也束手无策。她想全身而退,必须要先‘死了’。” 秦淮觉得她在暗示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所以,你还是想让我找一个替死鬼?” 洛斯一本正经地惊讶了起来:“天,黑帮的思考方式还真是野蛮。我们可是正经官方组织,做不出草菅人命这种事。” 秦淮:“……” 这位长官外表不易接近,内在果然也是和外表如出一辙的恶劣,在阴阳怪气方面与艾唯势均力敌,短短几分钟的对话,能听得她脸色变了又变。 “至少,需要一具尸体吧?” 秦淮想说黑帮不是<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贼,通常不会挖坟掘墓——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尸体?” 几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她。 秦淮眉头紧锁,她撑着额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皱眉说:“如果是需要尸体,我可能有个办法。” -------------------- 对不起我又开始在阴间时间更新了,可能有点bug,但昨天搬家把我累嘻了一天没缓过来,白天起来再修吧。大家暑假快乐。 本人:可以咯噔,但是写不了一点异地恋。 开始回收一些伏笔。突然发现我对于篇幅的预估有点过于乐观了,立个flag,十章以内完结。(不行我就到时候再立个新flag) 第64章 参选 深秋,卢港正午的阳光仿佛也染上了凉意,踩上这片土地的第一下,柳凌云眯起眼,仰望低垂着几乎触手可及的层云。 “柳女士,请。” “谢谢。” 距离区长大选还有一周时间,按照常规程序,她现在应该出现在维什特尔区各地进行演讲,为自己争取更多的选票——但维什特尔区的现状人尽皆知,占据本区大半面积的卢港正一片兵荒马乱,其余接壤的封地领主各自为政,明哲保身,恨不得当场与卢港划清界限。这种情况下,选举也只是勉强进行,只是因为按照法律,机情局不得对某个地区进行长期管理,代理区长同样不是长久之计,急需有人现身主事。 为了防止为数不多的候选人像艾唯小姐一样在列车中途停靠时发生意外,柳凌云乘坐的专列中途甚至没有停下来进行补给;又介于区长与市长是维什特尔区死亡率最高的几个职业之二,政务厅与军部早已在清场后的车站严阵以待,一切都天衣无缝,足以确保这一趟行程的安全。 但世界上不存在天衣无缝的防线。 不等她踏下站台最后一集台阶,“轰”一声巨响,撕开了正午的宁静祥和。 “是炸药!” “有人行刺!快……呃……” 政务厅这只纸老虎“精心安排”的防护即将发展成踩踏事故,好在军部派来的人手足够训练有素,持枪将柳凌云护在身后。再向后几部,就是站台,此刻这种防护的作用聊胜于无,只能快速地往出口疏散。枪响声与喊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将一件制服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柳凌云快速地套上袖口,来人将帽子扣在她头顶,在她耳边低声说:“走这边。” 柳凌云低头跟在她的身后,藏进了混乱中的人群。这人带着她在人潮中穿行,巧妙地钻出笑话一般的“防护网”,从偏门绕出了车站,维持秩序的吵嚷声被抛在身后,柳凌云重重地松了口气:“泽拉,你终于来了。” “日安,柳女士——政务厅这群饭桶,阵仗这么大,简直是为了方便恐怖分子锁定目标。”泽拉顺口抱怨了一句,摘下制服帽子扔在一边,脱了外套,递给她一支小型手枪,“这支枪你带在身上,现在跟我走。” 柳凌云接住手枪后利落地上了膛,将衣袖中的匕首藏进口袋——她一个文职人员,为这趟出差所做的准备竟然出人意料的周全。安置好这些之后,她皱眉问:“我就任以后,该不会每天都要像今天一样惊险吧?” 因为曾经有过合作,她与泽拉还算相熟。泽拉笑了笑:“这就要看你的治理方式了。正常情况下,通常不会。” 话音未落,泽拉猛地将她往石柱后一扯,“锵”一声,子弹在她方才所处的铁栏杆处摩擦处了火花。泽拉冷静地将她按在石柱之后,快速伸手扣动扳机,借着遮挡向外看,子弹贴着她的额发飞过,她一侧身,街机把人往另一侧推开。 “车在巷尾,跑!” 话音未落,柳凌云已经朝扑进小巷之中,身后的枪击声不断,她本着对泽拉的信任,埋头猛冲直到跳进车后座,低头缩进驾驶座的遮挡之后,“砰”一声,子弹堪堪擦着轮胎残影,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个弹坑——泽拉已经踩下油门,引擎轰鸣声中,汽车贴着地面飞驰而过。 柳凌云年至四十,工作中见过不少高官贵胄,甚至与女王陛下一同参与过会议,这么惊险的出差还是头一次遇见,她扣上安全带,扒着驾驶座的椅背埋下头,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泽拉虽然有些狼狈,倒是比她冷静的多,可能是怕她一时激动手枪走火,甚至还安慰说:“没事了,这里人来人往,他们没有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第106章 柳凌云:“后面跟踪我们的那辆车呢?” 泽拉继续说了下去:“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柳凌云:“……” “别担心,稍后我可以暂时甩开他们。”她又补充说。 现在再纠结于安全与否已经晚了,她只有相信泽拉这一个选择,干脆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现在卢港情况如何?” 泽拉:“我长话短说。” 三天前,她们在区政府附近发现了安吉莉亚一行人的踪迹——这多亏了那位不知死活的陪酒女莫莉,她不知是听从了谁的指示,竟然在逃出庄园后去投奔安吉莉亚,竟然还歪打正着地撞见了安吉莉亚本人。她们的人一路跟踪,在周边的居民区与安吉莉亚一行人正面交火,安吉莉亚选择抛下莫莉母女,可在最后关头,那位母亲将莫莉护在身下,挡下了三颗子弹,救了她的性命。 莫莉现在被关在庄园里,起初什么也不肯说,直到见到女友露露,两个小时的交谈后,她向洛斯交代了一切,并同意为艾唯小姐作证;虽然安吉莉亚并没有被抓获,但那场冲突中她下腹挨了一枪,估计伤得不轻——就算暂时要不了她的命也无所谓,朝机情局的人开枪,意味着她将正式成为在逃犯被通缉,只要可以稍微拖住她的行程,就还有机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前天夜里,她们先是制造了停电,又公然去会所抓人,这趟行动注定无法低调,干脆大张旗鼓地查封了朗姆街与庄园、监控了政务厅,又从军部抽调人手,将当晚出现在会所中的官员全部盘问了一遍。秦月姝现在还被扣在警视厅,再过些时候,洛斯打算亲自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士。 卢港这个小小的角落,如今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甚至连首都日报也朝此处投来目光,除了密切关注事件的发展,还变着花样地深挖“卢港达官贵胄不为人知的二三事”——洛斯对诛心这项技能掌握娴熟,深知对这种喜欢玩阴招的老鼠,就要将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对于自诩“光明正大”的政务厅,就要抓住他们最不希望为人所知的东西,对秦月姝来说也是一样,越是刻意回避的过去,就越是击溃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而另一边,东区重建的工程没有被耽搁一丝一毫。与工程相关的部门不久前经历了一番大换水,一行新任官员清清白白,挡住了席卷西区的山洪,将卢港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面。 换人是为了东区能够顺利重建,留下那一部分害虫,则是留给新任区长用来杀鸡儆猴的“政绩”,倘若一切顺利,卢港,之后再到维什特尔区,将以焕然一新的面目,成为真正的“桃花源”。 但是长老会对艾唯的质询并没有取消,只是因为“人道主义关怀”而暂时搁置。除非她死了,否则这群人会像疯狗一样穷追不舍,一定要咬断她的喉管才肯罢休。 这座小城在迎接日出,而撕开夜幕的人正坠入黑暗。 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色汽车也像疯狗,且身份难辨。现在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卢港,想要柳凌云命的,除了秦月姝,还有下落不明的安吉莉亚,以及躲在暗处的其他人;或者也有可能,这些人的目标不是柳凌云,而是机情局,或者…… 说不好这几种可能哪一种更严重些,想到这里,泽拉面色愈发冷峻,在拐角处猛打方向盘,汽车擦着花坛急转弯,柳凌云被惯性拍在了车窗上,听见泽拉说:“再绕三个街区,会有十几秒钟的空挡,我会在前方路口停车。” 她回头看,果不其然,身后那辆黑色汽车不依不饶地出现在了后视镜中,泽拉冷静地继续说了下去:“那里有人接应,你跟她去政务厅,我来引开跟踪者。” 柳凌云紧紧攥住扶手,如同攥住了自己生命线,一点头:“好。” 泽拉侧头朝她笑了笑:“一切顺利。” “谢谢,你们也是。” 来这里以前,泽拉大概已经将卢港的地形、街道熟悉过无数遍,果然同她估算的一样,她们在密网一般的街区来回兜圈,在居民区的某条岔路口,果然有一辆汽车停在那里等待着。身后没有车辆跟上来,柳凌云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一把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司机是个年轻女孩,与泽拉隔空一点头,踩下油门,不急不缓地驶出了这片居民区。 “日安,女士。”司机礼貌地向她问好,“我叫莉莉,是艾唯小姐的女仆,艾唯小姐安排我在这里接应您。” 方才那套流畅的无缝衔接让柳凌云叹为观止:“……不愧是杰菲尔德家族的女仆。” “谢谢,您过奖了,其实只是因为我从前学过一些。” 她沉默片刻,汽车汇入车流之中,才开口问:“女士,如果您当选区长,有考虑过招聘助理或者秘书吗?” “助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柳凌云一愣,“当然。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抱歉。” 片刻之后,柳凌云反应过来,她回头看了看,确定跟踪者已经被甩在了身后才放松下来。她笑了笑:“怎么,不满意艾唯小姐给你的待遇?” “不,我只是……想留在卢港。” 她回答得模糊不清,柳凌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莉莉抿了抿唇,淡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女士,您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吧。您坐稳了,我们必须得快一些到政务厅。” 第107章 “秘书处属于政务厅独立部门,应聘秘书,需要笔试与面试,我无权决定。”柳凌云慢慢说,“私人助理,我倒是有决定权。但是……” 但是,她不会轻易将一个与前任领主有着如此密切联系的人留在身边——莉莉听出了她的画外音,目光不可抑制地黯淡了下去,可后座的人稍作停顿,说:“等到一切结束,你可以来联系我。” 看着她明显雀跃起来的神情,柳凌云不禁感到疑惑,如果这是个真正有才能的孩子,就算背景复杂,她倒也不介意给一个机会,但是……她摸了摸下巴,问:“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现在身处卢港的人,但凡物质条件充裕,逃走都来不及。 “我……其实是为了找人。” “找人?” 柳凌云心中疑惑更甚,可不等她追问,驾驶座前的通讯器突然亮起了红灯,她安静了下来,示意对方自便。莉莉低声说“抱歉”,接通通讯几秒钟后,脸色突变。 “发生了什么吗?” 她刚刚问出口,如同回应这句提问似的,她的通讯器同时亮了起来,柳凌云按下了接通键。 “女士,”是她在政务厅的联络人,听上去语气不对劲,像是压抑着怒意与焦急,“出现了一位新的候选人。” 莉莉:“秦小姐,将作为候选人,参与区长大选。” 第65章 自由 “长官,车站的秩序已经控制住了。” 军部派来的联络员向她汇报了车站那场袭击的处理进度,洛斯没有回应,她有些焦躁,于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表盘,先是与秒针的拨动声重合,又在心跳的带动下不由自主地提高的频率,“哒、哒、哒”的轻响声在空旷的走廊上清晰可闻。 军部那样严格的背景调查也没能将这群人挡在大门以外,这场袭击虽然在她们预料之内,却依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人员伤亡。输送食物和药物的列车在站台停靠,因为车站遭到破坏,货车暂时无法进入,只能依靠人力将物资搬运出车站,再送往全市各处。 东区重建的工程需要物资支撑,瘟疫的余威尚未过去,感染者们继续药物,而刚搬到临时安置点的其他居民,同样需要食物,这番兴师动众的检查与安保工作占用了政务厅绝大多数人手,运力不足对于现在的卢港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得知如此急迫的现状后,柳凌云到卢港的第一站并不是政务厅,她选择冒着危险去了东区居民的安置点。 她是位合格的官员,更是个出色的政客,一番演说后,有几位居民主动站出来,请求去车站搬运物资。 他们迈出的小小一步,如同星星之火,在卢港度过黏腻的夏季之后,终于以燎原之势席卷而来,几小时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站出来,向看守请求去车站搬运物资。 这是卢港最“无用”的一群人,他们整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没有酒精也可以餐风饮露地醉生梦死,也可以被打动、被鼓舞,就算是单纯地为了自身存亡,阴差阳错地“无私”这一次。 他们有出路——卢港还有出路。 收到柳凌云的通讯,洛斯紧绷的神经却并没有放松的余地,因为泽拉没有联系她。 四年搭档养成的默契告诉她相信泽拉是此时最好的选择,洛斯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收拢手指攥紧拳头,逐渐冷静了下来。 “知道了。”她一点头,“人在哪里?” “自杀式袭击,无人存活。” 在意料之中。 这群人虽然没有不计后果到带着炸药包直接炸毁政务厅这种地步,但这种分寸只是暂时的。她们的处境,如同在迷雾之中,连甚至不知道射来的子弹出自何人之手……太被动了。 …… 距离扣留限期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秦淮本人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那个出现在政务厅、即将发表演讲的人身份还未可知,可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她们感到多么震惊。秦月姝不喜欢将没有把握的事宣之于口,既然她敢做,说明一早就开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背景伪造,身份合法,政务厅漏洞百出的背景审查当然找不出一丁点纰漏。 毕竟秦月姝本人正被扣留在政务厅,或许她早已经不执着于在对卢港的争夺中占据主导权。对秦淮,这像一种引诱,也像是挑衅,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来,将你养大的这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艾唯将盛有种种药物的托盘放在茶几上,侧头看了秦淮一眼。 大多数时间,秦淮看上去其实是外向的,游走在衣香鬓影间,会说,爱笑,像身上耀眼的钻石——可钻石的每个平面将光折射成夺目的彩色,如果有人愿意用心凝视她含笑的眼睛,就会发现这双眼睛并没有神采。 真正无助时,她其实十分安静,比如共舞后与艾唯回到庄园那一次,比如刚从首都回到卢港,艾唯将她带出会所之后,默默重铸自己的防线,在吞下麻木、自我厌恶之后,立起她千疮百孔、却依然强大的灵魂。 她们之间的默契,不像洛斯与泽拉这对搭档多年养成的互相信任,而更多地来自于相似性,比如现在,就算那个选择的危险显而易见,她知道秦淮还是会选择去见秦月姝一面。 “洛斯从毕业开始就在泽拉的带领下行动,多年搭档的默契,不需要我们过多地担心。” 第108章 “我不担心她们。”秦淮始终垂着眼,“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 艾唯开了一包冲剂,闻言忍俊不禁:“提醒一下,我本人就在你面前,好奇我,为什么不直接问?” “毕业后回到家族时,你都想了什么?”秦淮一动不动地看着凉透的水出神,“你有机会进机情局,或者去亲卫队,一步一步向上走,跻身高层,总有一天能够接触到那些肮脏的内幕,那个时候,你大概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也会有许多可以信任的同伴。” 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稳妥且安全的,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其中最陡峭、最疯狂的那条独木桥呢? 艾唯摇了摇头:“但是那并不自由。” 秦淮蹙眉:“违心做个恶人,自由吗?” “至少,可以看到自由,”艾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为这里是自由的。” 切身经历自己所厌恶的,一次又一次地亲眼见证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反复揭开自己的伤疤,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树立起坚固的防线,将金钱与权力的诱惑挡在防线之外——这就是她所谓的“自由”。 秦淮愣了半晌,哑然失笑。 多么奇妙的一个人。 “我知道了。”她淡笑着摇了摇头。 艾唯看着她端起了那杯凉透的水,像是在某一刻做了什么决定,于是这种释然却没有让她感到安心。秦淮舒展开眉头那一瞬间的神情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一包冲剂在温水中溶解的时间,她竟然走了几次神。她思索片刻,开了一罐蜂蜜加进了冲剂中,换掉了秦淮手中的冷水,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想知道你的一切,”秦淮轻声补充,“现在就想知道。” “不需要现在,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有许多事件,那时我慢慢说给你听。我所经历的,我所想的,我所有想对你说的,我都告诉你。” 秦淮想说点什么,但这杯冲剂苦中带甜甜后反酸的口感猝不及防地给她的舌头打了个结,她将水杯拿远了点,五官皱成了一团,抻开被难喝得发麻的舌头:“这是什么东西?” “药,”艾唯晃了晃手上的空包装,“据说它很苦,所以我加了点蜂蜜。” “……你真体贴,下次别加了。”秦淮诚恳地说。 有没有甜味实际上不影响口感,没必要在两种难喝之间做个选择,秦淮一仰头直接灌了下去,喝得太急呛出一串咳嗽。艾唯忍不住笑了,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对不起,但是不问仔细,就敢喝下去,不怕我害你?” 秦淮喝一口水顺气,又忍不住喝了第二口清清口,认为这问题莫名其妙:“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 “那你再相信我一次,”艾唯稍作停顿,终于说出了自己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所以,别去,好不好?”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开口求人,算不上是在“求”,更像她们之间的一场无声的博弈,争夺一个为了对方去死或者活下来的资格。秦淮定定地与艾唯对视着,看着这双眼瞳中蒙上朦胧水光,艾唯目光颤动,这层微不足道的水雾翻涌至秦淮心头——它太凉了,也过于沉重,以至于秦淮的心脏开始抽痛。 艾唯蹲了下来,使二人视线持平:“好不好?” 秦淮动了动嘴唇:“我当然……”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一下一下,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速度,呼吸从胸腔开始变得沉重,秦淮的声音逐渐微弱,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艾唯——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因为艾唯在哭泣,而是她自己,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了。 “秦淮。” “你……” 迷药的药效让她无法听清自己的吐字,她紧紧攥住艾唯的袖口,想要抬起头,想要站起来,但只能任凭意识一点点下沉,最终也无法撑开沉重的眼皮,倒进了艾唯怀里。 “对不起。” 艾唯在她的发丝上印下一个吻,低声说。 第66章 缠斗 艾唯将空了一半的止疼剂扔进了垃圾桶,这是洛斯带来的药剂,据说将副作用降至最低,但对感官的麻痹仍然不可小觑,以至于刚刚她面对秦淮甚至有了一丝动摇。关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药物会给她一段宁静的睡眠,那些纠缠着她的噩梦,终会随着流逝的时间,消散于某一阵风中。 走廊上只有她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洛斯体贴地将看守安排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艾唯关上了走廊尽头的门,厚重的红木门将她的视线遮挡,她睫毛随之很轻地颤了颤,再抬起头,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艾唯小姐,您要去哪里?” 艾唯将钥匙收进口袋,后退半步抵着门,微微眯起眼打量面前这个军装男人:“你是谁?” “日安,艾唯小姐。”他放下托盘,朝艾唯行了个军礼,报上了自己的编号与所属的军部,“我目前担任这层楼的看守。” “我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了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没有,只是为了您的身体状况考虑。” “嗯。”艾唯点头,“东西给我,你出去吧,没有紧急情况不要过来。” 看守有些为难:“这……” “我说,给我。”艾唯重复道。 看守一僵,稍作迟疑,将托盘递了过去。艾唯掀开杯盖:“红茶?” 第109章 “是的,小姐。” “洛斯让你送过来的?” 看守一愣:“不是您让人送过来的吗?” 艾唯笑笑:“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嗒”一声轻响,她将杯盖放在托盘上。只见她端起了那杯热茶,凑在鼻尖闻了闻。守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抬眼的时间,艾唯猛地扬起手,将杯中热茶尽数泼在了他脸上。 “看守”惊叫着捂住自己的脸,艾唯顺势弯腿踹向他腰侧。此人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这种情况下还能凭着条件反射及时躲闪,抬手护住脸和咽喉,艾唯一侧身,“咚”的闷响之后,直朝她而来的拳头直直撞在木门上,她借机拧向男人的手腕向下压,拽着头发向侧面一拧。 清脆的“咔吧”声后,“守卫”还没来得及拔枪,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断了气。 发力导致伤口撕裂带来一阵剧痛,艾唯额角几乎立刻沁出了冷汗,她先给走廊的门上了锁,然后联系洛斯。 竟然没有人接。 一小时前,洛斯去了关押着秦月姝的审讯室,就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能让人趁虚而入,倘若不是漏洞百出如渔网的背景审查机制已经使得军部被渗透成了颜料缸,就只能是机情局内部也混入了内鬼。艾唯皱了皱眉,弯腰拎出男人腰间的匕首和枪。她头脑发沉,起身时竟然眩晕了一瞬,莫名感到一阵危机感,她下意识扑倒在地,“砰”一声响,木门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弹坑。 好嚣张的杀手……竟然敢在这里开枪! 子弹来自楼上,用了消音器,艾唯来不及仔细观察,在子弹破风声中贴着地面翻滚几圈,攀着楼梯扶手纵身跳下楼梯,落地时翻滚卸力,贴着墙面蹲在了楼梯口的门后。 这里是楼上的视觉死角,她慢慢起身,一时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扶了一把墙。止疼剂给肩膀处的痛感蒙上一层薄纱,她能感觉到升起的温度与阵阵闷痛,血浸透了纱布,渗透过衣物的布料,艾唯她撕下了袖口碍事的布料,在手臂上裹了两道勒紧止血——刚刚躲避不及,一枚子弹擦过手臂,血沿着手臂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小滩鲜红的血渍。 这一连串的动作对于一位刚出急救室不久的伤员来说,实在是过于勉强了。艾唯把自己摔在墙面上,仰起脖子喘了几口气,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衣领。她又联系了洛斯一次,依然没有接通。 艾唯快速检查了手枪里的子弹,然后紧紧握在手里。要找机会上楼,她眉心紧拧,屏住颤抖的呼吸,心想,她自己已经这副模样了,实在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她更担心秦淮。 楼梯上的脚步声极轻,她左右看了看,捞起一个花瓶朝走廊的另一端扔去,瓷器在子弹下碎裂,这声响终于惊动了守在楼下的看守。这些杀手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当即狗急跳墙,持枪朝她扑来。 这栋小楼存在的一切器物都有其意义,而现存于世的人之中,没有人比艾唯更熟悉这里的布局,她就地躲在置物架之后,掀起置物架挡住子弹,好在这种枪的杀伤力与精准性都不比火药,乒乒乓乓的子弹声近在咫尺,她仰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匕首,抬手一捏对方手腕利落地向外侧一拧一刺。 杀手腹部涌出的血浸透了她上衣的布料,血迹与肩膀渗出的血连成一片,将大半件上衣染成了深浅有致的红色。电光石火之间,她拧着手上几近断气的人转了半圈挡住子弹,动弹不得的杀手颈动脉中枪,在自己人手里送了命。 艾唯借机开枪,视线不可避免地被遮挡,伤口开裂的刺痛让她难以瞄准,连开两枪都没有打中,扔开尸体的一刹那不可避免地给对方制造了可乘之机,身后窗户大开,她喉咙里猛地溢出一声闷哼,被扼住脖子的一瞬间,凭着条件反射攥住对方衣领。杀手重心失衡的一瞬间,艾唯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 受伤的那侧手臂根本无法发力,她拿匕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可供呼吸的空气愈发稀薄,艾唯大半个身子吊在窗外,狼狈地仰着头,费力地抓住唯一的着力点,她喉口溢出嘶哑的喘息,面色由白转红,却弯唇笑了。 “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有、有专程派人来杀我的、的必要吗……” 这里是二楼,从这里掉下去,她不会送命,甚至可以借着重伤的由头再次延期质询会——想要她命的人当然不会这么好心。 “你根本不是来杀我的!”楼下汽车发动的引擎声,艾唯的心倏地一跳,艰难地回头看了眼,她视线有些模糊,进入视野之中时汽车已经驶上了蜿蜒小路,透过车窗,依稀可见一道白色身影。她紧紧扯着杀手的领口,“你是来……” “砰”一声枪响,温热的血溅在她侧脸。束缚着喉咙的压力消失了,空气涌入喉管,艾唯脱力,在惯性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被人往前一拽才没摔下楼。她扑倒在地毯上弯腰呛咳,耳畔的枪声逐渐平息,濒死感带来的躯体反应仍然存在,她胸腔剧烈起伏着,后背贴在冰凉的地面,因窒息而染上的血色迅速地消退,她面色如纸,合上眼皮,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 艾唯撑着窗台,在失血与疼痛中不住地发抖,声音虚弱无力:“先给我……一针止疼……” “短时间使用过量止疼剂,会产生严重的不良反应,而且更容易上瘾。” 第110章 “……再拖两分钟,你就不用为……为如何多做一个假身份发愁了。” 她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于是洛斯阐述过利弊后便不再过多劝解,她蹲下来,慢慢将一针止疼剂推进艾唯的静脉,针头拔出的刹那间,艾唯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咙。 她压下不住在胸腔中翻涌的东西,手不住地颤抖——藏在幕后的那些人,他们看出秦月姝自爆似的垂死挣扎只是断了头的蜻蜓在神经作用下的颤动,所以干脆地丢卒保车,斩草除根,而洛斯,究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才故意和秦淮串通放她走,以此为诱饵钓鱼? “你敢伤到秦淮,我就敢杀了你。”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沾湿了她的睫毛,艾唯眼中布满血丝,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起身后退半步,从窗户跳了下去。 “长官!” 洛斯伸手挡住想要将人拦人的警卫,从窗户看下去。艾唯落在平台上,又纵身跳到一辆车顶,翻进了车厢。 她抹了把被艾唯划出的伤口,捻去指尖的血迹,朝下属一抬下巴:“我们跟上去。” -------------------- 最后这几章卡文卡得想死,怎么写都不对劲,崩溃,,,我还是慢慢来吧,早知道这周不申榜了?_? 第67章 哀乐与进行曲 艾唯此人,看上去是个冷酷且歹毒的疯子,实则更偏向于自我折磨的人。这种人甚至用不着旁人开口诱骗或者劝导什么,她自己就会诛自己的心,因为爱,她不会自以为是地试图左右秦淮的想法;但因为爱,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爱人。 下属开车紧紧缀在艾唯车后,洛斯一边紧急抽调人手准备随时布控,一边抽出空档继续尝试着联系泽拉……全部没有回音。 那种不妙的预感从与泽拉分头开始就在折磨着她,这样的不安是前所未有的。她可以放出诱饵试图找出安吉莉亚,安吉莉亚同样可以找到她们……而且安吉莉亚藏在暗处,这样对峙,显然占据着优势。 “我可真是后悔没有主动提出给她当司机。”前方的艾唯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洛斯关闭通讯,苦中作乐地调侃说。 好在瘟疫余威加上她们封路,路上车辆和行人并不多,这种危险驾驶行为倒也没有导致多大的混乱——然而好景不长,路边的广播中忽然传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吱”一声长鸣后,一道声音响彻维什特尔区每一条街道。 洛斯只靠涵养阻拦才没有弹起来破口大骂:偏偏这个时候发表竞选演说……谁允许政务厅那群草包选在这个时间的! 【维什特尔区的各位公民,大家好。】 她的心猛地一跳,前方本就开得不算平稳的汽车左右摇晃出一道s形,擦着路中间的护栏堪堪回到了正轨,司机车技高超,好悬没有撞上去——艾唯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熟悉这道声线的人之一,因此也最明白,它不该在此刻响起。 广播诚实地将它传遍了维什特尔区的边边角角,透过机器,这道熟悉的声线正式且冰冷。 【我是秦淮。】 这世界上相似的声线千千万万,何况经过电子设备的转达,更是真假难辨,未必是真人。洛斯立刻联系了政务厅,等待接通的两秒钟,一边耳机冷不丁传出一道声音。 “这是合成的,不是我。” 洛斯一愣,顿时啼笑皆非——秦淮果然知道自己车上放了窃听器。 “倒是多说点啊。”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但对方这匹孤狼显然不觉得自己在和她“合作”,丝毫没有坦白心声的意思,耳机中只剩下引擎声。洛斯无奈地摇了摇头,通话接通后,开门见山地问:“是谁在演讲?” 【作为参选者,我无法为大家许诺什么——众所周知,那是政客用来欺骗的花言巧语,这种欺骗,对我们来说,从出生起就如影随形了。】 “长官,是我们在转播秦小姐的演讲。她是参选者,我们只是按照申请将……” 洛斯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想让百姓们听见什么,她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官员的话:“秦小姐五分钟前还被扣在庄园,调动你们核桃大小的脑仁好好想想,在演讲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按照程序……” 【但拒绝欺骗,算不上反抗压迫……】 洛斯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切断!” 【我们在污泥里满怀期待地仰望,等待他们所说的正义的到来,从心急如焚,到浑浑噩噩。】 “长官!我们切不断,这……这段录音,从一个月以前就已经置入到广播程序中了,不知是谁按下了播放……” “……”洛斯忍不住一拳捶在座椅上,“立刻查!” 【东区的小巷,哪怕竭力仰起脖子,也无法看见太阳,我深知这一点。按照他们的说法,有些人注定无法享受阳光。我从泥泞之中走来,如今我站在这里,剖白自己,尝试平静地描述我所遭受的,哪怕能引起有着类似经历的听众一丝共鸣……】 筹谋已久的演讲穷追不舍,如同空气,疾驰的汽车也无法将它甩在身后。作为政客的演讲稿,这篇稿子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哪怕它充斥着欺骗、诡辩与含沙射影的污蔑,轻描淡写地遮掩住演讲者幕后的人爬上高位所践踏的,用着秦淮的声音,剜下她的血肉。 第111章 就算如此,秦淮依然在冷静地绕路。 如影随形的声浪如有实质,撞击着艾唯脆弱的神经,她的手无法抑制地发抖,艰难地保持清醒,将前方那渐行渐远的汽车留在视野之中——秦淮想甩开跟在身后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她。 【……那些高高在上,将特权看作理所当然的人,凭借血统轻易取得我们这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幸福的人,自以为‘造福百姓’的人,打着正义的旗号,都带来了什么?是瘟疫,是混乱!】 “长官,留在火车站的货物已经搬运完成了,我们已经将来协助的居民疏……” 洛斯立即打断了下属的话:“先别让他们回去!” 但已经晚了。 驶入市区,从火车站疏散出的百姓已经聚集在了路边广播,洛斯暗道不好,快速吩咐司机再追紧些,当机立断接通了艾唯的通讯。 “艾唯,你还好吗?” 谣言之所以能广为传播,是因为它触动了什么,无论是嫉妒者敏感的神经,还是仰望者脆弱的自尊,他们拿着自以为的“内幕”,心甘情愿地被煽动,愚蠢地拥簇着自以为的“正义”,每一声附和和呐喊,都化作四面八方而来的利剑,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这次演讲的时机选得多么巧妙,搬迁中途爆发的瘟疫、官员遇刺引发的混乱,一切简直像演讲中所说的,因艾唯的一意孤行而产生,仿佛这一切没有在催化后阴差阳错地发生,日后就永远不会发生似的。可聚在广播下的这些人,他们浑浑噩噩的活着,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下一顿施舍,连明天的太阳能否照常升起也不在关心之列,“未来”“民主”“自由”……这些都是什么? 激情澎湃的演讲仍在继续,涌动的人群形成一道坚固的墙壁,将视野牢牢遮挡,艾唯只能眼看着秦淮车尾消失在了路口。 “艾唯,艾唯!你听得到吗?” “……” 【那些随意践踏我们的,将被我们亲手推翻。我们所希望看到的……】 欢呼声如同潮水,声浪翻涌,吞没了一切微弱的声音,洛斯按紧耳机,追问:“你说什么?” 艾唯似乎要回答些什么,然而紧接着是一道急促的刹车声,洛斯的心猛地一跳,“滋滋”的电流声后,耳机中没了声响。 “艾唯?”洛斯抬头看了一眼艾唯的车,“艾唯!”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横挡住了前路,明知会被围堵的情况下,艾唯还是及时踩下了刹车。千钧一发之际,洛斯眉头紧拧面色冷峻,看表情司机还以为她会让自己直接从围堵的百姓身上碾过去,但紧急关头她还是保持了基本理智,抓紧了扶手,高声说:“停车!扫过去——” 一声令下,司机刺耳的刹车声吞没了她的声音,司机猛打方向盘,挡路的人群作鸟兽散,不等车子停稳洛斯就跳下了车,一把拉开艾唯的车门,将她扔进副驾驶,自己坐上了驾驶位,抓住片刻的空档,踩下了油门。 【——那些阴霾终将散去,我们会迎来光辉的明天!】 “市政务厅门前大街暴动,清人,封路……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雷动的掌声被她们甩在身后,这熟悉的声音却仿佛无处不在,余声响彻穹顶。洛斯一心二用,躲避行人的同时吩咐军部维持秩序,然而她来不及稳住方向盘,先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艾唯的手:“艾唯!” 但为时已晚,针头已经刺入血管——艾唯脸色煞白,那一针兴奋剂已经注射进一半,她脸上少见地流露出几分痛苦神色,精测暴起青筋,在陡然加剧的心跳之下嘴唇不住颤抖,又咬紧牙关忍了下去,仰头断断续续地喘息着。 “你真是疯了。”洛斯一手抢过了那半支兴奋剂,将空闲的耳机塞进了艾唯耳朵里,“在军校后几年,外出实战时,我没和你搭档过吧?” 艾唯嘴角一抽:“这是我学生时代唯一称得上‘好运’的事。” “彼此彼此。留意她的动向……如果她不配合,就只能寄希望于你对你女友的了解程度了。” 艾唯果然没有接她这个玩笑,她紧紧按着那只耳机,将为数不多的神智集中于此,仿佛能够透过这目前与秦淮唯一的联系,抓住这个人似的。 “……贫民窟。” 她气息微弱,嗓音悬浮,洛斯倏地一愣:“什么?” 艾唯低垂着头,皱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洛斯正要追问,但右耳的耳机忽然传来微弱的电流声——与泽拉的通讯,竟然在这时接通了。 “泽拉?” “洛斯薇尔小姐?” 这道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瞬间的紧绷让洛斯手中的方向盘打了个弯,急促的转弯让二人被惯性拍在椅背上,好在她稳住了——然而两秒钟后,连接着秦淮身上窃听器的那只耳机也通了。 “洛斯薇尔小姐?” 一模一样的话让洛斯瞳孔骤缩,碰撞声中汽车冲过护栏,艾唯一把掰过在她手中急促打弯的方向盘,堪堪与迎面而来的汽车擦肩而过——窃听器有几秒钟的延迟……泽拉,泽拉的通讯器,和秦淮在同一地点! 伴随着一声轻笑,安吉莉亚说:“愿意和我聊聊吗?” -------------------- 这章写得好艰难…… 第68章 失常 “洛斯薇尔·奥蒂列特小姐?” 第112章 轮胎贴着路边石打了个急弯,艾唯侧身一把扶过方向盘,车厢晃动中一滴冷汗从她的下巴甩落。洛斯的失态只持续了一秒,她立刻调整好状态将车停在了路边,艾唯才松开了手,拿过洛斯的通讯器,语气波澜不惊:“那是谁。” “现在,定位泽拉的通讯器。” 趁她与安吉丽塔周旋,洛斯训练有素地联系了总部,她说这话时面沉如水,指甲却深深陷入方向盘的皮质盘套中,竭力压下嗓音,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颤抖——哪怕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她也更愿意接受“安吉莉亚捡或者偷走了泽拉的通讯器”这种可能性。 但这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 通讯器对面,安吉莉亚安静了两秒钟,笑道:“好久不见,艾唯。你听起来状态很差,怎么,近日疲于奔命,心力交瘁?” “这是在自我介绍吗?怎么,原来洛长官的那一枪并不是击中了你的腹部,而是大脑。”开始起效的兴奋剂让她心率异常,眼皮神经质地不停抖动着,艾唯拇指抵掐着食指关节,没让嘴角的抽搐蔓延进声音中,“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想过能与我再见吗,柏莎夫人?” “当然,艾唯。”安吉莉亚温声回答,“离开卢港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这语气绝对不在长辈与晚辈交谈的正常语气范围之内,尤其电子设备让她的声音染上了丝丝电流声,在一方狭小安静的空间中格外诡异,洛斯听着总部的同事们的反馈,焦急的同时感到后背发凉。 远距离追踪信号,会有几分钟的延迟……对现在的局面来说,最有效率的选择是等在原地,她飞快地过了一遍可以抽调的人手,安排人在秦月姝常去的地方搜寻,提到贫民区时,看了艾唯一眼,后者目光一垂,洛斯会意,低声吩咐下属:“躲着点人,别打草惊蛇。” “洛斯薇尔……抱歉,洛斯长官,”可惜安吉莉亚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你搭档对你还不错。哦对了,你不是怀疑机情局内部有内鬼吗?我已经替你解决了,现在,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这话的深层含义不言而喻,洛斯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起了白色。 药物的不良反应在她身上格外严重,艾唯按了按跳动的眼皮,按照常理,她现在该劝一句“安吉莉亚说的话一句都不要相信”,但此刻她实在没有心力——她笑了笑:“怎么,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气我们把你逼到绝地,就这样口不择言?” “那倒不是,只是好奇而已。你可是艾唯,凭着一腔热血,你可以无所不能——”安吉莉亚拖着长音,忽然话音一转,“你可以找到我,杀了我,但你无法做到阻拦秦淮自己选择死亡。” 艾唯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了。 “你以为你真的拉住她了吗?”就算无法见面,安吉莉亚也像能看见她的反应似的,愉快地笑着,“艾唯,你还不足以让我生气。” “洛斯,四分钟。”同事说。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一分钟,说是度秒如年也不为过,可听了安吉莉亚的话,艾唯竟然笑了起来,她遮着自己的眼睛,仰起头,肩膀不住地耸动,整个人笑到抽搐,数十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竟然不知道你也会这么天真……安吉莉亚,你知道吗,人越是欠缺什么,就越是会强调什么,‘一腔热血’……你知道什么叫‘一腔热血’吗?”她按着眼角,揩去了笑出的眼泪,眼眶泛起的红色蔓延向里,直到眼中慢慢泛起血丝,如同在哭泣,声音却异常平静。 “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洛斯打中那一枪吗?别因为自己大脑的天生残疾而沾沾自喜了,安吉莉亚,你得承认,只有彻彻底底的蠢人,譬如德文之流,才会无意识地配合你那些‘人类观察小实验’。你的族人,你洗脑那些试验品,追随你的手下,以及你所认为势力愚蠢的莫莉母女……他们都有你这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你无法掌控他们,也无法保证他们永远忠诚于你。” “你舍弃莫莉母女这么关键的证人也要带走伯特,还冒着风险折返回卢港,不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了吗?无非是为了他的母亲。怎么,安吉莉亚,‘花种’的风波让你对教会产生怀疑了,想留下后手?你也怕自己跟错了主人吗?” 安吉莉亚笑了一声。 艾唯同时笑了起来,这种淡笑挂在这副模样的她脸上,显得违和又疯狂:“你不相信——当然了,我没想让你相信,你得自己发现才行。” “她在卢港,”洛斯飞快地对在区政府周围驻留的下属下达命令,“抽调一部分人手,搜查区政府到卢港沿途!” “你用了兴奋剂。”安吉莉亚说。 “你不也是吗?”艾唯回敬。 “我们是相似的,”安吉莉亚没有否认,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 得到安吉莉亚这样的评价可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事,这意味着当艾唯无法保持理智,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更加接近于真实自己的性格,就算事态迫在眉睫、内心急成了热锅上团团打转的蚂蚁,还能本能地保持着冷静,冷静地剖析安吉莉亚——她几次说“能完全理解安吉莉亚的人应该进精神病院”,如今却本能地和安吉莉亚共了情,同时也在挑战那部分“正常”她自己。 显然是“正常”的那部分占据了上风,因为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被寒风般的焦急情绪卷走,明明说着“信任”,却满眼都是“忧虑”,几次瞥向洛斯确认定位所需要的时间,得到“一分钟”的口型后,嘴角颤抖着垂了下来。 第113章 “我们没有任何相似。”她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秦淮、无条件地支持秦淮,她想去死,我就陪她去死,她想活下来,我就陪她活下来,我爱她,你——”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另一只耳机中同样的对话也在重复,她知道秦淮就在安吉莉亚身边,于是挑衅不由自主地成了另一种表白——她意识到早该这样对秦淮说的,或许早在下药迷晕秦淮之前,或许早在秦淮与洛斯做出“交易”之前。她口口声声对秦淮说着信任时,就该意识到与秦淮相爱本就是一场豪赌,倘若能轻易被所谓的爱情把控,秦淮怎么可能在卢港捱过着漫长的十数年? 她想起了给秦淮下药时,秦淮的表情。 然而在她迟疑的这一秒中,安吉莉亚挂断了通讯。 “洛、洛长官!” ——信号中断了,在离定位成功仅剩几秒钟的时候。 洛斯一拳捶在了仪表盘上:“可恶……” 从帮艾唯从长老会手上脱身到此刻,洛斯情不自禁骂出的脏话比前二十五年都要多,她悲惨地发现自己的词库十分匮乏,算得上脏话的只有“可恶”这一句——但是哪怕她只会“可恶”这一句算不上脏的语句,如果泽拉在身边,她也会皱皱眉头,不痛不痒地扔过来一句“注意言辞”。 泽拉…… 洛她捏着那只通讯器,惨白的骨节咯咯作响。 呼应二人此刻的担忧一般,连接着秦淮身上窃听器的那对耳机中传出“滋滋”的声响,破碎且刺耳的电流声撕扯着神经,艾唯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 接着是“哔”一声长音,耳机中彻底安静了。 …… 秦淮踩碎了那只窃听器,弯腰捏起碎片,当着面前两人的面,两指轻轻一捻,碎片随风散进了泥水坑里。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算账吗?” 第69章 实验 据说那位洛斯长官差点一枪打穿安吉莉亚的心脏,安吉莉亚受得伤不比艾唯轻,也比艾唯虚弱得多。她不能吹风,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宽大的斗篷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如同一跟迎风飘扬的单薄旗帜,旗面伤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场面其实相当滑稽,在场三个人两两有仇,却能“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安吉莉亚手上的通讯器一直在亮着红灯,她却没有接起来,秦淮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背影,脚步稍一放缓,身后的人就推着她的肩膀催促,她猝不及防地被脚下的瓦砾绊得踉跄一下,险些摔进泥里。 雨水未干的施工地,走在上面本就深一脚浅一脚,泥水弄脏了鞋面,秦淮不满地皱眉:“能不能让你的手下温柔些,我可是病人。” 没人接话,自始至终沉默着的秦月姝看了她一眼。 “喂,为什么只有我需要被押着?怎么看她都比我危险得多吧?” 安吉莉亚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笑声:“秦小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拆成断壁残垣的大片砖房与棚屋还没来得及清理,从西区一路跨过隔开施工区的隔离带,犹如一脚从繁华都市踏入末日废墟。一行人被押着一路向东走,跨过拆得七七八八的棚区,越往东,越是潮湿荒凉,穿过零落的房屋,是海岸上陡峭的礁石。 风高浪急,海浪叫嚣着一遍又一遍地吞没礁石,拍在堤坝之上,又不甘地退去。 西区居民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通莫名其妙的演讲当然不足以鼓动他们的情绪,这其中必然有人浑水摸鱼鼓动情绪。不到穷途末路,秦月姝不会想和卢港、和她处心积虑搭建起的权力宝座同归于尽,但如果安吉莉亚也参与其中,一切就不好说了。 “年轻沉不住气”的秦小姐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两个人,心想,她们不是串通好的。 能把刚脱离监管的秦月姝带到这里,可见安吉莉亚所在的阵营对政治系统的渗透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大换水的政务厅像棵小树苗,没等彻底摸清卢港这汪浑水扎下根系,就被长老会的“突击检查”后一系列突发事件冲得近乎七零八落。然而揭开土壤,露出的是腐败且盘根错节的根系——从政府到军部,谁都不知道这棵毒物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 但卢港……至少这之后,这小小一方天空,会是干干净净的。 想到这里,秦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她好像是被艾唯传染了。 堤坝之上有座废弃的瞭望塔,它废弃多年,有堤坝做遮挡,这里位置十分隐蔽,常被西区的小孩子当做“秘密基地”,站在瞭望塔上向海面眺望,将一望无际的海浪当做为数不多的寄托。 手下推了她一把:“上去。” “这是什么有标志意义的地方吗……好吧好吧。”一转头就能对上黑洞洞的枪口,秦淮摊了摊手,跟在押着秦月姝的两个人身后踩上了台阶。 这的确是个适合藏人质的地方,堤坝与瞭望塔之间是一条木质栈道,往下是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浪潮。安吉莉亚似乎在带着她们东躲西藏地兜圈子,为了在乱成一锅粥的卢港找个不易被发现的清净地方,真是煞费苦心。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将她扶起来,跟在了两人之后。 一站上吊桥,扑面而来的海风让秦淮闭了闭眼,她看见一言不发走在身前的秦月姝,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场景。 第114章 走在她身前的秦月姝,带她走出泥泞,又将她推进另一个噩梦的人,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都已经在经意不经意之间踩上了秦月姝曾经走过的路—— “你的拳头攥紧了……对,就是这种反应。”身后的人忽然开口说。 秦淮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听见安吉莉亚继续说:“十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但你应该不记得我,在一场宴会上,我记得,是西维特酒店的落成仪式,一墙之隔的公园还在施工,设备还留在那里。” 秦月姝脸色微变,可不等她说出什么,身后的黑衣人的枪立刻抵在了她的后脑,安吉莉亚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但因为声音没有笑意,违和得诡异:“别想打断我。你在害怕什么呢,秦夫人?” 十年前……秦淮默不作声的攥紧了拳头,拇指死死地按着骨节。 那场多次尝试后终于“成功”的逃跑,她第一次动手杀人,这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了逃走终究是徒劳,学会了并不高明的隐藏,作为奖励,秦月姝第一次带她在社交场合露了面。 在奖励的同时,秦月姝解决了西维特酒店一位“不听话”的股东,将卢港最大的酒店握在了手里,那也是秦淮第一次作为她的“协助者”。 “那场宴会我没有参加,我在车上,远远看了你一眼,你站在秦夫人身后,在人群中心。” “我识人不慧,”秦月姝冷冰冰地说,“没有在当时就杀了你。” 安吉莉亚从容地回应:“如果你当时就杀了我,我家族的其他人今儿未必会能支撑你到今天的位置。” “安吉莉亚!” 秦淮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畏缩地躲在秦夫人的身后,眼神却是藏不住的——像一条随时准备着反噬主人的蛇,”安吉莉亚稍作停顿,“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秦夫人的确很相似,如出一辙的自私、伪善……“ 秦月姝低声笑了一下,秦淮一啧:“这你就看错了,秦月姝什么时候伪过善。” 安吉莉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艾唯呢?” 秦淮的脸色立竿见影地变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你对她如此信任,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当年面对秦夫人时,那股刻骨铭心的怨气呢?”安吉莉亚面无表情,可语气看上去很像是认真地在疑惑,“秦夫人养了你十几年,你对她没有一点留恋吗?” 这番争风吃醋一般的言论将秦月姝逗笑了:“我真是活的久了,竟然能见到你为我打抱不平。” 秦淮的太阳穴被风吹得突突作痛,紧绷的神经充当了麻醉剂,她提到艾唯,这种痛感才后知后觉地返上来,秦淮烦躁地反问:“你跟德文结婚一年,难道你对他有一点留恋吗?” “这个比喻不太贴切。”安吉莉亚疑惑地摩挲着下巴,看了秦月姝一眼,又问,“那么说,就算有这十几年,你对秦夫人也只有恨意?” 说这话时她不带一丁点感情色彩,没有在评价,也没有觉得新奇,仅仅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而已。 “那我帮你杀了她呢?” 一边是捶打着礁石的混浊海浪,另一边是不绝于耳的施工声,脚下的木质栈道摇摇晃晃,踩上去甚至在吱呀作响,种种噪音之下,秦淮愣了愣,以为自己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哦,我懂了,你想自己动手。” 她点了点头,抵着秦月姝后脑的那把枪上了膛。秦淮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步,才想抬起手阻拦又停住,皱眉问:“安吉莉亚,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帮你。你不需要承受任何代价,不用沾一滴血,只要下达一个指令就可以。” “你……” “你可以得到一切,权力,钱,名誉……这些都不能吸引你?”她像一个在试剂瓶前的科学家,用滴管,一滴一滴地添加用量,连每句话后的停顿都相差无几,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试验品的反应。 她是帝国最著名的医药学家之一,能够“著名”,是因为她对待一切试验品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谨。没能得到回应,她就继续添加用量:“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卢港站在阳光之下。” 秦淮的眉尖一动。 安吉莉亚并没有停顿,自顾自地继续说:“这里将是你的天地,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换一种好理解的说法,你可以把一切人和物当成积木——很有意思,不是吗?” 面对她的引诱,秦淮盯着她的侧脸:“你把人当成玩具。” 安吉莉亚没有否认:“只是一种比喻,当然,你想把他们当做珍宝来对待,也完全可以。” “需要什么代价?” “不需要代价,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算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杀了她,不就可以实现了么?” “我还以为您的字典里没有‘正义’这个词呢。”秦淮站直了些,挖苦过后,正了神色,“可以,但我要自己动手。” “好。”安吉莉亚思索两秒,欣然接受,招招手,站在秦淮身后的手下适时地递上一把匕首。 秦月姝侧头微笑,冰凉的枪口正抵着她的头,身后的人稍一失误,就能崩掉她半个脑袋,可就算置身于这种境地,她居然也没有表现出紧张,她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115章 秦淮最厌恶这种眼神,像是纵容,或者说是赞许,多年的教导让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令人生厌的默契,比如在这种情况之下,秦月姝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她摸到了匕首微凉的柄,在这一刻,很想一把将匕首插进秦月姝的心脏,然后血腥味会溅她满脸,她就可以—— “锵”的一声响,子弹楔进她脚下的木栈道中,栈道微微摇晃,秦淮停下手瞥向开枪的人。后者冷声说:“别想耍花样。” 秦淮冷笑一声,握紧了匕首,秦月姝忽然掩面笑出了声。她这没头没尾的疯笑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秦淮抓住时机,电光石火之间向后一捅! 报仇固然重要,但宰了这个为祸四方的反社会显然更是当务之急。身后的手下猝不及防地被绊倒在地,秦淮抬肘向后猛击,找准角度一拽一拧,趁身后的人脱力之际夺下了手枪,当这人的痛呼声终于重新吸引了注意,就在五六个人齐齐向她看来的间隙,秦淮快速地举枪瞄准,几声枪响后,不等反应过来,全副武装的保镖一起成了尸体。 秦淮抹去脸侧的血,喘了几口气,慢慢体会到了微妙的不对劲——轮椅上的人洁净的斗篷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却依然不为所动,脸上恬淡的微笑如同画上去的面具。 而这些“保镖”简直业余得吓人。 “我跟你背后的那个人说话。”秦月姝捡起一把枪,上前摘了安吉莉亚领口的那只带了微型摄像头的扩音器,“安吉莉亚,不只有你会留后手。” 她猛地抬手一推,面前的“安吉莉亚”竟然就这么毫无抵抗地向后滚去,直到几乎要仰倒在桥面上还保持着那诡异又安宁的微笑。见秦月姝举起了枪,秦淮胸腔下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她瞳孔骤缩,凭着条件反射扑进了身后的棚屋里。下一秒,热浪“轰”的一声炸开,火光乍起—— -------------------- 久等,晚点还有一章。 第70章 请求 二十分钟前。 汽车一路闯进工地,远远地就看见有几辆车停在围栏之外,其中就有秦淮开走的那辆。艾唯一把推开车门,因为脚步太急先是踉跄了一下,她按着肩膀的伤口,吃力地将自己捋直了直朝拆了一半的棚区而去。 “搜查令。”洛斯将证件和搜查令往工头脸上一拍,“暂停施工,关闭出入口,工地上所有人在出口集合,清点人数!” 她话音一落,不等工头回应,紧随其后的军队鱼贯而入,熟练地接管了工地的治安。洛斯小跑着跟上艾唯的脚步,靠近西区的一排排房屋已经拆完,从工地入口到原先的棚区,一览无余。 不在。 艾唯不死心,拖着沉重的身体检查了每个角落,恨不得掀开地面上每块碎片检查一遍有没有藏人,但只得出了一个同样的结论。 秦淮不在这里。 她的心脏突突直跳,几乎要超越刚注射兴奋剂时的心率。她知道秦淮这个人,看上去细心谨慎,其实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疯子,她和秦月姝的确有些相似,她们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在于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默契地将解决恩怨的地点选在了棚区这个“起点”——可安吉莉亚这个不稳定因素横生枝节,所以只能带人只能一条巷道一条巷道地找过去。 要仔细,又不能打草惊蛇,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洛斯摘下连着市区动乱中心的耳机,她将指挥权限临时交给了柳凌云,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这里更让她放心。 “调用这么多人手,我是不是太信任你的猜测了。”洛斯捏起通讯器,吩咐道,“第一二小队,不用来支援了,掉头去关口,守住车站与公路关口,出关的每辆车都要搜查。第三小队,沿从关口向外搜查。这点时间几大概率不够安吉莉亚出城,一旦发现……” 艾唯打断了她的话:“她不会就这么出城,她们一定会在这附近。” 洛斯没有停顿,自顾自地下达完命令,切断了通讯:“艾唯小姐,考虑秦淮和秦月姝要怎样算账,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恕我不能陪你孤注一掷,保证安吉莉亚还在卢港,然后抓到她,这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事。” 艾唯一顿,问:“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洛斯:“她总要出城。” “‘总要’出城。”艾唯毫无波澜地一笑,“如果她在卢港躲躲藏藏一星期、一个月、一年,你要怎么办,把基地搬来卢港吗?” 洛斯抿了抿唇,未置一词。艾唯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抓不到安吉莉亚,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只是一次失败的任务,但对卢港来说,是埋在地底的一颗不定时炸弹;对于将要出现的受害者来说,是悬而未决的灭顶之灾;对于秦淮……对于秦淮……” 她睫毛不住地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将后半部掺杂了过多感情色彩的话说出口:“我同意在关口布控,但那不该是重点。洛长官,你想过没有,安吉莉亚好不容易从你们手中脱身,身受重伤,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返回卢港?” 洛斯被她拉着抬起头:“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确不理解你们变态的想法。” “如果这一次没有把握让她落网,今后面对她的就是你们。她可不在乎什么权势钱财,回到这是非之地最可能的理由就是‘觉得有趣’,她这样的人,就算考虑得长远不自己出面,也会在能看见的地方亲自围观这场好戏——洛长官,你用秦淮引出她,之后呢?” 第116章 “之后呢?她难道只是为了看秦淮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吗!” “你现在急于找到搭档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串通秦淮放她走的事过错在我我不会怪你,按理说,这句话也不该在这种场合由我对你说——但有些时候,你不放下悲喜,就会被它所掌握。”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相信我一次,无关什么利益交换,就算只是出于我们之间微薄的友情……”艾唯无力地攥着她的衣领,头却慢慢滑了下去。 前几句话,她说得还算镇定,条分缕析地晓之以理,直指洛斯心中不敢细想的念头,传达着“想要抓到安吉莉亚就必须听我的”这一信息,可后面一句却渐渐没了气势,微弱的气息无法仿佛支撑她说完这句话似的,她的话音越来越弱,以至于抑制不住地开始颤动。洛斯扶着她的胳膊:“艾唯……” “请你,帮帮我。” 不远处,军方正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秩序,接到召集的工人停止作业,陆陆续续地赶向出口处集合,裹挟着吵嚷声的海风是人声天然的掩体,艾唯低垂着头,将藏着哭腔的请求藏在了风中。 这是她这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之一——她做出的最无私也最自私的决定,让她终于鼓起勇气抓住的一朵云,在她以为一切都要成功之时,就要化作扑火的蝴蝶,消散进烟雾里。 就算是差一点被打偏的子弹射穿心脏,她躺在手术台上,上半身大半边被血沾染,因为失血与麻醉不得已暴露出最不设防的一面,艾唯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艾唯小姐并不脆弱,也不需要谁来可怜,走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地衡量着“利益”,如今生疏地尝试着谈论“情谊”,为了爱人的性命。 洛斯目光动容:“我知道了,你先……” 被她扯着,洛斯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她后退了一步,踩进了身后一堆瓦砾中。她毫无防备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过去。 这是……一支手枪。 洛斯的手顿时卸了力,她弯腰捡起了这支枪,快速地锁定了刻在枪身的编号,随后瞳孔一缩——这支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扣动了扳机,子弹楔进了她的感官,她耳畔“轰”的一声,流动在她身边的时间刹那间凝滞了。 这是泽拉的配枪,子弹已经打空了。 “洛斯,”艾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像一种安慰,“没时间了。” “你说安吉莉亚会亲自来现场,这点我保留意见。”洛斯攥着那把枪,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全身的精力仿佛化作血迹,从掌心淅淅沥沥滴下,沉进了泥水之中,剩下一个躯壳,不得不接受现实,然后让自己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背挺起来,声音沉下去,不得已保持着理智,让自己尽量客观地陈述意见。 “按照你在车上尝试激怒安吉莉亚的一番话来看,她至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为了满足好奇心可以不顾性命的人,她未必会亲临现场,或许会通过某种手段监控着事态的发展。但碍于设备限制,我推测她会在这周边……” 为数不多的理性像燃烧的倒计时,她的语速逐渐加快,话音未落,东边不远处,一道强光撕开了黄昏前平静的蓝天,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连带着地面都在震颤——洛斯的话音戛然而止,迅速地与艾唯对视了一眼。 她们在海边! 第71章 “杀了我” 秦淮来不及躲藏,从反应过来到蹲下的这顷刻之间,“安吉莉亚”的皮肉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花横飞,被高高抛起后铺满了身后整截桥面,又很快被叫嚣的火舌吞没,靠近吊桥的一众手下被余波掀出数米远。 轰鸣着炸开的热浪炸起海水,仿佛让整个大地一同震颤起来,秦淮险些被热浪扫在地上,血味、焦肉味、硝烟味化身迎面而来的腥咸水汽,不由分说地占领了她的所有感官,她本能地闭眼护住头部,破碎的皮肤组织飞溅上手臂,边缘已经被燎的焦黑,难以分辨出本来的模样—— 这竟然是个活人,一个伪装……或者说是整容成安吉莉亚的人肉炸弹! 幸而炸弹被推下栈道后才爆炸,饶是这样,近在咫尺的巨响与强光之下,秦淮还是短暂地失了聪,视野之内成了跳动着噪点的虚影,伴随着耳畔轰鸣阵阵,她摇摇晃晃地站定,不等视线重新聚焦,就一眼看见了礁石之下驶出的汽艇。 “安吉莉亚……” 秦淮扒着瞭望台的护栏,恨不能化身利剑一剑扎穿安吉莉亚的船——难怪她一路上、直到带她们来到瞭望塔,都对自己的挑衅视若无睹,原来是因为没有到电子设备的信号接收范围之内,安吉莉亚这个为了看戏不要命的反社会,躲避功能竟然进化得愈发完备了,精准地在作死的底线上游走,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抓住她…… 她指甲在木质护栏上留下道道痕迹,等到被爆炸冲击的感官重新归位,她才惊觉栅栏表面的触感十分古怪。她张开手掌,然而不等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拉力猛地拽开,下一秒,呼啸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护栏,她方才紧抓的地方眨眼之间已经被火吞没。 安吉莉亚早在这里等待多时,给这出好戏搭建了舞台,枪声与炸弹是开场时打下的聚光灯,沿着泼上汽油的木边栏攀爬而上的火焰拉开幕布,风声与海浪是观众的欢呼,绵延两代人的仇恨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第117章 “你还真是……”秦月姝嘲讽似的提起嘴角,看起来很是失望,“我真的不想承认,这么多年,竟然教出了一个蠢货。” 五脏六腑渐渐归位,只有心脏失控般跳得愈发剧烈。天边一声枪响,接着此起彼伏的枪声从西边响起,她下意识侧头望过去——秦月姝的人早已埋伏进了工地里,等着找到她们的艾唯,给卢港今日的混乱再添一把火,揭开这场好戏的序幕。 现在艾唯她们来了……艾唯就要找过来了。 秦淮后退半步,手肘贴近了墙壁,木石搭成的瞭望台历经风霜,墙皮脱落得斑驳,墙体在熊熊烈火之中升腾起温度,她摸到了金属质地的锁,表面倒不算烫,却唤醒了她的感官,被碎片划出的细小伤口这时才开始泛起疼痛。 楼梯通道狭窄逼仄,她也不打算再往后了。 这一天她在梦里演练过许多次,大多数情景中是两个歇斯底里的人撕打在一起,然后她把刀插进秦月姝的脖子——偶尔也有时候,痛苦哀嚎的只有她一个,就像现在一样,明明衣角已经被燎得焦黑,满是血污,秦月姝照旧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丝毫不介意面前的人会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秦淮痛恨这样的眼神,不由分说地将她的痛苦打成无理取闹,然后罪魁祸首摇身一变成了善良的救世主,她成了不识好歹的疯子。 “你现在能调动多少人?”她站直了,讥笑说,“心腹进监狱,小卒受监管,卢港早不是你能呼风唤雨的地界了。安吉莉亚能带你过来,她难道能救你出去吗?早些认命吧,秦夫人。” “这才像话。”秦月姝笑了。 “你养的那些狗,你压了他们这么多年,独断专行说一不二,如今成了落水狗……他们还愿意追随你吗?” “他们当然不愿意。” 大难当头,秦月姝倒是越发悠哉起来,随手扔掉了通讯器,小小一块机器卷着火星落入海中,切断了她和手下的唯一联系。 “你……”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秦月姝摊开手,递上那把手枪,“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杀了我。”她向前一步,枪口抵在了秦淮的心口。 哪怕死亡当前也要保持冷静,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冷静,秦月姝以身作则,把这一点贯彻得很好,端枪的手稳稳当当。枪管诚实地转达了秦淮此刻骤然加速的心跳,她显然感觉得到,于是波澜不惊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吗?” 秦淮被夹在枪口与墙面之间,包围着她们的火焰在风中舞动,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随之颤动,她握上秦月姝的手,嘴唇翕动:“为什么是我?” “嗯?” “为什么是我?”秦淮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她以为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会很平静,“你杀了我的家人,我侥幸活下来,你为什么要带走我,为什么要让我活到现在,就让我烂在贫民区里不好吗?” 她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的问题,秦月姝愣了愣,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为什么……” 这个问题少见地将她难住了,她煞有介事地斟酌了两秒,随意地一扯嘴角:“因为有趣啊。” 就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轻描淡写地给她这挣扎的十年拍板定性。 秦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她那双惯常平静的眼睛映着夜色之下的火光,像是被火焰沾染,泛起兴奋的光亮 “杀了我。” “开枪,杀了我,你不是一直都想报仇吗?” 秦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升腾而起的温度蒸出她的汗水,也顺手牵引着她所有血液齐齐涌向四肢,让她双腿发软。只要扣动扳机,她的复仇就会完成,这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意义——只要扣动扳机,她的梦想就实现了。 ……接过枪,扣动扳机,她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就完成了。 “秦小姐在这里!秦……” 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呼喊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喊声与枪声愈发逼近了,秦淮猛地颤抖了一下,被声音牵引着偏头朝堤坝的方向看过去。 有人找过来了……艾唯她找过来了! 火焰乍起,与枪声一样,逐渐逼近,秦月姝的诱哄声近在咫尺,秦淮却猝不及防地被叫醒了,她绷紧后背,捏紧了秦月姝的手腕。 “秦夫人,你想得倒美。”她强行将手中的枪偏开了一个角度,“你想就这么去死,然后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偏、不、要。” -------------------- 久等。 这几章嘴仗写得很爽,一起发出来了,因为一起看体验感会好一点。 第72章 水火 “我杀了你,然后呢?你回头看看你那些急着将你抽筋扒皮的手下,看看你在西区搅出的那滩浑水,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秦淮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你白日做梦。” “你在想他们?”这话把秦月姝逗笑了,“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些。那些人,随便谁施舍些小恩小惠,就会乖乖跟着你走。这片土壤里,掩埋的是盘根错节的腐烂根系,结出的也只能是腐坏的果实,你以为没了一个我,没了安吉莉亚,他们就能摆脱水深火热的生活、自行走上正轨吗?”说着说着,她摇了摇头,“阿淮,白日做梦的,是你才对吧。” 第118章 枪口对着她的侧腰,秦淮握住了枪管,秦月姝的力气大得离谱,她被按在斑驳的墙面上,粗糙的泥胚摩破了她的衣物,木材燃烧迸发出零星几点火星,从二人眼前飞掠而过,映出秦月姝眼眸中火光明灭。 “你从西区来,应该看见了路上的光景吧?你现在,是万众瞩目的英雄,你的前路已经铺好,杀了我,你就能站上去了。” “那不是我。” 秦月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那你去解释啊,剖开你的过去,剖开你最难以启齿的东西,给他们看啊。可是这样,你还能如愿以偿,和你的艾唯小姐双宿双飞吗?” 秦淮瞬间明白了:“秦月姝!” 用不了几分钟,政务厅与军部的人就要到了,他们会看见秦淮“大义灭亲”的现场,再加上那场义正言辞的演说,这是秦月姝为她精心编排的“改邪归正”,那些伪装成正道的上位者会让她活着,无论接受审判还是被捧上高位做个吉祥物,她都身不由己,她与艾唯的所有准备都会毁于一旦。 秦月姝,这个女人再次将她架在了火上,逼着她做出选择,就像那次失败的出逃一样——要么死得凄惨,终虚所望;要么听她的话,继续踏上她所痛恨的道路,浑浑噩噩地活着。 “那些稍一鼓动就跟风追求所谓‘平等’的废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起政府许诺的先苦后甜,他们那颗腐坏的心会下意识地选择继续躺在泥坑里得过且过。阿淮,他们自己选择了成为老鼠,你为它们鸣不平,能得到什么?” 可是杀了她,杀了她就真的能一了百了了吗?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飘零的灰烬,远近起伏的枪响,握着她手逐渐逼近的秦月姝,她目光所见的世界愈发狭窄逼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秦淮的心跟着手一齐颤抖不停,几乎要脱力——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权力与名望,一边是所见即险路的独木桥,只要政务厅在镇压暴乱之中开了火,她们就能占据舆论高地,那些躲在正道背后的人会借此机会将她架上高座,帮她成为卢港的英雄。 只要杀了秦月姝,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就是卢港新的救世主,于烈火与废墟之上站起来,比秦月姝爬得更高,也能走得更远。 但是这么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东西,真的如看上去一般美好吗?他们可以给她权力与信任,也随时可以将赠予收回,于是活下来的她,会成为秦月姝的一部分,看上去无限风光,随时准备着被当成弃子,风光得如履薄冰。 她偏不接受! 秦淮咬紧牙关:“秦夫人,你振振有词,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曾经也是自己口中的‘老鼠’?让他们活成这副样子的是谁,浑浑噩噩的,究竟是谁?” “是你啊,阿淮,让他们活成这副样子的,也有你啊!” 秦淮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手上的力道松了,秦月姝仰面大笑。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没有逼迫过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在你手下咽气时,你很快乐吧?”秦月姝的语气放得无比轻柔,像在哄一个叛逆的孩子,但每说一句话,秦淮的脸色都会苍白一分,“他的血喷在你身上,是冷的,还是热的,你该记得很清楚才对。你在宴会上闪闪发光,在酒店高层俯视脚下的夜景,指挥着一众人出生入死,你敢说你没有享受过?” “你闭嘴……” “你觉得如果没有我,你的现状会怎样?你爸爸,那个无能的失败者,他会对你毫无保留吗?他会让你接手自己的权力,或者说他敢让你知道吗!他不会,如果没有我,你会天真地长大,像温室里的花朵,认为吸着那些废物的血长大是理所当然的;而如今,既然踩着尸山血海走到现在,你可以回头看一眼,但是看一眼就够了——就算看见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与你有什么相干?我接受我将要付出的代价,但是你,也别想死得这么轻而易举!”她看见秦月姝眼中火光明灭,她垂下手攥紧了拳,将自己的心一齐握紧了,“你就该千夫所指,进监狱,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为与他们的同流合污付出代价——” 后一句话话音未落,一阵剧痛让她猛地蜷缩起来,秦淮眼前一黑,大滴冷汗砸在地面上,很快被火焰围起的温度所蒸发。 秦月姝开枪打中了她的小腿,血液渗出裤腿,淅淅沥沥地在脚下聚拢起一小滩。 “你见识过了那么多,竟然还能选择信任政府,”秦月姝眼神锋利,“秦淮,我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愚蠢了。” 疼痛不由分说地占领了她的大脑,沿着神经扩散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神经质地抽动着,秦淮颤抖着抬起头,源源不断的冷汗汇成一缕,沾湿了身后的墙面。 “政府……政府算什么东西……我只信任我所看到的,信任我自己……我有我自己要开辟的道路,我偏不接受你非黑即白的选择!”秦淮笑了起来,“说得冠冕堂皇……无非就是在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罢了,原来你也有留恋的东西啊……做到这种地步,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用心血建立起的这个组织吗……” 她断断续续地笑着:“秦夫人……你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为人所控制,所以觉得随意控制他人命运、左右他们的生死,很有满足感吧?” 第119章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秦夫人再愤怒再厌恶,也没有用“贱民”“下等人”一类称呼过东区的人。她自己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她不认为那些人卑贱,只是觉得他们无能。 第73章 利己者,牺牲者 秦月姝捏着枪管,脸色在火光之下显得愈发阴沉。这种如同在说想把她打成筛子的眼神让秦淮不可抑制地愉悦起来,她转而捏着秦月姝的手腕,不住地笑着。 多爽快……她竟然有一天能看到秦月姝被几句话逼到这种地步,或者说,这个人爬到如此位置,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如今被戳穿,才会像个被扎了孔的水气球,撑起来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四分五裂。 “不管你再用什么金银珠宝粉饰外表,你都是那个从贫民窟爬上去的小女孩……秦月姝,你得承认,只有什么都身不由己的弱者,才会用控制和压迫在强调自己的掌控力……” 秦淮陡然收了声,枪响被掩盖在靠近的交火声中,这一枪与上一枪相距不过几厘米,过于尖锐的痛感让她短暂地失了神智,但本能让她继续说了下去。 “……秦月姝,你……你拼死拼活,出生入死,发现自己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不起眼的棋子……你害怕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模糊又颤抖的视野之内,秦月姝的整张脸都在扭曲着颤抖:“你找死……” 秦淮艰难地呼吸着,气若游丝,勾起嘴角:“那你杀了我啊……” “洛长官,他们在这里!艾唯小姐!” “秦小姐在这里!” 夜幕低垂,西区璀璨的万家灯火渐渐从天边铺开,一面是灯火,一面是黑沉沉的海面,火光将她们困在这个摇晃的瞭望台之上,她们是在舞池中摇晃的舞女,是戏台上供人观赏的演员……是想要掌握自己生命的人,成功或者失败,只在这一夜而已。 搜寻的部队愈发逼近了,秦月姝的枪口抵着她的额头,不用火焰的沾染,她的眼眸逐渐爬上血色,手指抵着扳机,却迟迟扣不下去。 “这是你的本能,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和你的本能对抗……爱情它能给你什么?艾唯曾经可以背叛她的家族,未来就会像背叛她的阶级一样背叛你!” “爱情……你只看得见爱情……秦夫人,秦月姝,你还真是愚蠢……” 枪口灼热,与空气一样,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她的血液从伤口渗出,失血让她视线变得模糊,滚烫的空气并没有让她觉得热,为数不多的体温全部聚集在心脏处,每一下搏动,都在重复着这个念头—— “我不是你,艾唯她只是让我知道了,我的血是热的。” 艾唯,艾唯是她的爱人,是她的拯救者,是她留在世界的念想,现在却不是唯一的——她曾以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者,她踩着尸山血海走来,经历过,也见过底层的挣扎与痛苦。艾唯是燎原的一点星火,用自己伤痕揭开了她自以为麻木的神经,露出的本能告诉秦淮,她不只是为了复仇而活。 如果可以……如果她所能做的不只有复仇,她想要赎罪,也想尝试去挽救些什么。 她和秦月姝不一样,她不要和秦月姝一样,不要为秦月姝的过去买单,不想被仇恨与过去所控制,她也想要自由——如果不能,至少她的心是自由的。 “秦淮!” 是艾唯的声音……艾唯在呼唤她的名字。 “艾唯小姐,不要过去!” “先灭火!准备云梯,安全气垫……还有救生艇……” 这一次不是她的幻觉,因为秦月姝的手也不住地抖动着,几乎要握不住枪。她单薄的身体如同扭曲跳动的火焰,按着秦淮的肩膀,将她牢牢钳制在这一方空间之内。 “杀了我,你就是英雄,你拥有那么多,权势、人脉,为什么抓不住!” “因为……我不想要……” 黑洞洞的枪口像个无边无际的漩涡,吸走了她的神智,她的清醒,秦淮仰头迎了上去,秦月姝的手猛地一哆嗦,下一秒,她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枪脱了手,她的手掌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枪孔。 洛斯面色冷峻,快速地举枪瞄准。 火焰是天然的聚光灯,下一枪,打穿了她的肩膀。 飞溅而出的血液高高抛起,落入火中,她扯着秦淮的衣领,仰面向后,倒向了烈火。 眨眼之间,天旋地转,视线范围之内只留下一片黑暗,她闭上眼,将秦月姝膛目欲裂的扭曲的脸印在了眼帘之中。 “不……不——秦淮!” “艾唯!” 洛斯还来不及收起枪,艾唯已经跳上礁石,纵身跳入了海中。 “救生艇,快!该死的……” 一切声音,在沉闷的海水中齐齐远去了。 浸泡在冰凉的黏液中,一切感官都朦胧不清,早已变得模糊的意识开始凝滞。秦淮难以感受到麻木的四肢,发丝在水中飘浮。 夜幕下的水面,隐约可见模糊月光。 “秦淮……” ——这位小姐也是参加宴会的客人吗? 秦淮……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个危机四伏的夜晚,她看见了一个挽着长发的高挑身影。 ——您需要帮助吗?这位小姐? 第120章 ——高贵的“杰菲尔德”可以有许多人,但“艾唯”只有我一个。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他们是一伙的。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我不是孤身一人。 ——因为我有了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的理由。 ——秦淮,我爱你。 我也是。她在心中喃喃自语着应和。 当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无边浩瀚,脑海中回放的每个画面,都是艾唯。她用最后一丝神智无声地喃喃自语,回应艾唯的试探,回应艾唯的表白。 她捧起艾唯珍贵的爱,像捧起那一捧纯白无瑕的月光。无论如何,她这一生仿佛已经值得了。 她无力地沉向深海,到了死亡的临界点,她本能地想要伸手触碰这幻觉一般的月光,但她没有力气了,只感觉这一抹月色逐渐离她远去—— 下一秒,被拥入一个怀抱之中。 秦淮抓紧了她的衣角,在拥她入怀的温热月色之中闭上了眼睛。 -------------------- 下一章完结。 是如假包换的、各种意义上的he。 第74章 夜色停泊(正文完结) 两个月后,隆冬,凌晨。 “小姐,您这边请。” “谢谢。” “我的荣幸。”列车员对她们鞠了一躬,“祝您旅途愉快。” 卢港的冬天称不上严寒,可潮湿的寒意直往人骨缝里钻,车门一关,隔绝了寒冷的寒意,转瞬之间,玻璃上凝结起薄薄一层白雾。 被炸毁大半的车站刚刚翻修完成,最近几个月,这边陲小城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结结实实地让全国看了一出好戏。 其中最震撼的,还要数领主的倒台。 杰菲尔德家最后一位伯爵小姐在前往首都接受质询的路上遇刺重伤,这个事件如同一条导火索,先后引爆了柏莎家族与利维坦这两颗炸弹,那天暴动的群众占领了政府大道,几乎要涌入政务厅,眼看着就要造反,前来参选的首都政务厅官员柳凌云要来了军队指挥权。 这位柳女士看起来温文尔雅,竟然也是位狠角色,她在政务厅楼上观察片刻,抓了个带头喊得尤其起劲的人。经审问发现,带头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东区的居民,甚至没有居住证与身份证——据说是两位曾在夜莺会所工作的在押舞女出面指认,这是利维坦的一个小头目,她曾在会所与此人接触过。 如此,政务厅有了正当理由武力镇压动乱。面对枪口,毫无组织的人群眼见不妙,当场打算一哄而散,然后被柳女士一个不落地押走了,如今过了两个月,过了几天才陆陆续续地放出来。浑水摸鱼的挑拨者进了监狱,介于监狱容量不足,其余人等按照罪责大小登记在册,安排进了车站与东区的施工现场,进行“劳动改造”。 这个“劳动改造”的办法相当不错,周围几个区纷纷相仿,柳女士草拟了一份申请,申请将它加进帝国法律,第二周就得到了批准,堪称政务厅成立以来审批速度最快的决定。 老旧的瞭望台根本承受不起如此分量的仇恨,在火中彻底成了残骸。据说事后搜救,只找到了昏迷的秦夫人,她醒来后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沉默,据说机情局的几位情报人员轮流上阵,也没能撬开她的嘴。 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政务厅与机情局经过讨论,将她带回了首都,收押在机情局关押重刑犯的特殊监狱里,从长计议。 艾唯·杰菲尔德小姐,与秦夫人的妹妹秦淮,下落不明。 数日后,几乎要放弃的搜救队在海上打捞起了漂浮的衣物,潜入海底,只见到了二人的残骸。 杰菲尔德家族最后一位伯爵小姐,用她的生命,给卢港的大戏画上了句号。 然而,等到再次决定卢港的去处时,邻接的几位领主不知为何纷纷退避三舍,宁可不要这块土地,也不愿意接过这个万众瞩目的烫手山芋,于是卢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了“无主之地”。因为卢港占了维什特尔区大半的领土,新上任的区长不得已暂时担任市长,等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作出处理。 但再看女王陛下的态度,似乎并没有着急将卢港再次封给哪位贵族的意思。众所周知女王陛下是新政的忠实拥护者,这一含混不明的态度直让人心里犯嘀咕——这是不是意味着,两任国王推行新政都不曾撼动的顽石,从最东方这座小城开始松动了一角? 那天夜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近几年都会为人津津乐道,可将时光拉长至历史的长度,一切功与过都难以言说。但火焰在蹁跹而过的光阴之上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尘封在了历史长河,等待着昼与夜更替的那一刻。 车上的广播又在重播新任区长的就任大典,车厢的接水处,几位同行的乘客正轻声交谈着。 “前些天,我们单位还组织去了庄园观光,在餐厅里用了一顿晚餐。”说到这里,友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老天,那可是伯爵府,谁敢想象……这是被开辟成旅游景点了么?”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其实还不止呢。还有海边,以及西边那荒山,似乎都要开始休整,我听政务厅土地资源部的朋友说,要建成公园,不知是真的假的。 “那伯爵府看起来如何?” “那还用说,我这辈子没去过那么气派的地方。”乘客忍不住回味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但是花园里有一座小房子,不是园丁住的地方,也不是佣人房,看起来蛮格格不入的。” 第121章 “说不定,是主人的特殊要求呢。” “那倒也有可能吧,只是那栋房子风格过于朴素,也不让人进去参观,据说就要拆掉了。” “啊……” “抱歉,借过。”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与友人谈笑风生的乘客抬头看去,然后愣了愣。 是个青年女人,她衣着朴素,未施粉黛的脸上可见苍白病容,但依然难掩美貌,整个人裹在宽大的外套里,礼貌地朝她微笑。 很快,一个高挑女人跟在她身后上了车,为她裹上了围巾,朝她们一点头。看见女人的脸,乘客不由自主地走了神——女人有一双宝石般的蓝色眼睛,眼波流转,映出的灯光在其中微微闪烁。 “哦,抱歉,我们这就离开……”她很快回过神来,看见了二人的行李箱,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帮忙搬行李吗?” “不用,谢谢。” 她们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牵手进了自己的包间。 包间的门开合,两道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乘客回过头,不由自主地小声感叹:“好漂亮的一对姐妹。” 列车一路向东,驶出维什特尔区,越过群山,朝着新日的光发散的方向。 这对同伴在中途下车,路过接水处时,竟然又与那位病弱的女士相遇了。 “喔,好巧,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女人似乎并不想和人产生过多交集,她停住脚步,投来淡淡的一瞥:“您好。” “您的姐姐呢?” 听到她这么问,女人一愣,眉梢微微扬起:“姐姐?” “原来不是吗?”乘客一时有些尴尬,“那请问……” “我不是她的姐姐。”她的同伴闻声而出,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二人相视而笑。 “我是她的爱人。” …… 首都接应的汽车早就等在了车站,趁着夜色,将二人送到了绿林区那栋房子里。确定维什特尔区的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给柳凌云管理,洛斯先她们一步回了首都,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从今天起,她们和柳梦一样,成了机情局的“编外人员”,不一样的是她们不会一直留在首都,而是随时准备着外出完成任务,无偿劳动……或许也算是一种“劳动改造”。 下车后,天边刚亮起鱼肚白,秦淮接过行李,打了个哈欠:“长途旅行竟然这么耗费精神……我们不会今天就要收拾屋子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不过,像这样的长途旅行,未来可能会有很多。” 秦淮笑着应了一句,然而她站在栅栏以外,看清这栋房子的全貌时,却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这栋房子……”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房子。”艾唯沉默片刻,说,“庄园里的那座,是按照它建造的。” 秦淮握紧了她的手。 建造这栋房子的目的其实已经不必言说——为了记住来路,记住童年时的痛苦,记住母亲所经历的折磨、记住一代代前赴后继的觉醒者所希望掀翻的,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修正自己的方向,在权与欲的漩涡之中保持直立。 然而与她交握的这只手干干净净,小指上的素圈戒指为了伪装身份,套在了那具尸体的手上。秦淮曾帮助过的那位东区居民,他的妻子还没有下葬,虽然悲痛,但仍然同意她们使用了妻子的尸体,如今,他在政务厅的收容所里,和他的孩子一起接受教育。 亲人去世的悲痛虽然永远无法消抹,但活下来的人总要继续活着,朝向日出的方向。 或许,这也是深爱着他们的死者所希望看到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看,”艾唯捏了捏她的手指,“日出。” 秦淮挽着艾唯的手,眺望层层叠叠的小楼后的地平线。 她眯起眼,看见层云被染成了明亮的红色,从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卷起黑夜的幕布,随后天光乍起,云海翻涌,犹如万丈高空之上的一场无声的盛大潮落。 哪怕昼与夜终将交替,可她还是觉得,前尘往事浮世喧嚣,就这样随着身后的夜色一道入海,永恒地远去了。 夜色过后,黎明已至,她们在彼此身边停泊。还有一整个未来,可以慢慢看遍万水千山,天高海阔。 【正文完】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伤疤,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飞鸟集》 # 番外 第75章 【引子】风起 “机密情报局行动处成员洛斯,对于以上种种罪名,你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除部分文职人员不得已需要抛头露面外,机情局其他部门成员身份一概保密,所能查到的履历止步于就任之时,若非极特殊情况需要公开身份,对外只有一个代号般的名字而已。对他们的审判采取特殊方式,空荡荡的大厅中立着几个显示屏,洛斯被围绕其中,面容冷峻,站姿笔挺。 几个小时的质询并没有让她露出一丝疲态,洛斯回答:“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动用权限研究“蓝翼天使”,与罪犯艾唯私下保持联系,私自为被限制人身自由者延长假期,带领下属擅离职守,虽然补齐了手续……单独来看,每一项指控都够足够将她一路从机情局踹进监狱了,可联系起卢港那场被及时阻止的动乱,这一切偏偏又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就算再合理的解释,也掩盖不了她严重违反纪律的事实。 第122章 “既然如此,请将你一年以内的行程制成报告,在长老会公开。” “首先,要求一名情报人员公开自己的行程,我有理由怀疑阁下这样做的动机是否纯粹。”洛斯冷冷地扫过四周环绕的屏幕,不卑不亢,语气礼貌,说出口的话却算不上礼貌,“再者,我认为各位对我的行踪应该了如指掌才对,何必要我赘述一遍?” “洛长官,你是在污蔑长老会干涉机情局的行动吗?” 这话把洛斯逗笑了,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薄唇一撇,将本性暴露无遗。 “污蔑?” 既然维持不住表面的肃穆,她也懒得装下去了,干脆换了个放松些的姿势,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对此嗤之以鼻:“老天,您也太敏感了,从哪里听出这是污蔑的?如果陈述猜测就是污蔑,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凭方才审判我的言论把各位长老告上法庭……哦不,” 她话音一转,换了个更气人的措辞:“告上诸位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天神的审判庭——抱歉,我总是记不住这些。” “洛斯!” 某位长老拍案而起,力度几乎要透过监视器将屏幕震碎。 明知道巴掌无法穿透屏幕到达她的脸上,洛斯还是装模作样地向后躲了一下,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一众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能当场赶到机情局总部,将她绑进法庭、踢进监狱,判她一千年有期徒刑起步上不封顶。 但没有哪条律法写明“接受质询时不得躲避电子巴掌”,怒发冲冠的长老不能单凭这一点让她把牢底坐穿,只能让她的上司狠狠敲打。 “亚历珊德拉,管好你的下属!” 收到命令,垂头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恍若入睡的亚历珊德拉坐端正了些,训练有素地用半秒钟将自己从茫然状态调整过来,煞有介事地“敲打”道:“这里是质询会,洛斯,注意礼貌。” “作为一名军人,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洛斯,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洛斯提起一边嘴角,再次回敬了一个冷笑。 “关于违纪,我已经解释过了,结果有目共睹,且一应申请手续已经在限期内补全。关于无礼,我不认为自己的言行有什么无礼之处,长老阁下,是各位一直胡搅蛮缠。机情局前不久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指挥官,我从来没有要求诸位协助调查,但像这样添乱,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位洛长官是局长办与监察组的常客,行事时常出格,平日里行事随心所欲没个正型,如今收敛了笑意,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却异常冰冷,压低声线时攻击性乍现,甚至让屏幕对面的长老会齐齐安静了几秒钟。 “关于泽拉指挥长的殉职,我们深感遗憾,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我们也十分乐意。但是长老会拒不接受这样毫无根据的指控,如果你没有其他解释,现在将宣布对你的处罚决定。” …… 看着手里的那张处罚决定书,亚历珊德拉忍不住吐槽:“停职三个月,记过一次,停薪一年……这究竟是处罚,还是给你挠痒痒?” “因为那群老家伙被戳穿了肺管子,不能让我闭嘴,就只能不痛不痒地应付过去,等我真出格那天,再把我钉死在监狱里。”洛斯解开了军装最上一颗扣子透气,冷笑着说,“我猜,我很快就要升职了,不给我点权限,我怎么能闯出更大的祸来呢。” 表面上不以为意,其实她看得比谁都透彻。亚历珊德拉便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你见过艾唯小姐她们了,怎么样?” “有些收获。”洛斯说,“秦淮是当事人和见证者,我认为她的观点有道理。她说,安吉莉亚未必是进化出了‘怕死’这个功能,教会表面上宠着她,背地里却对她多有防备,不会让她随心所欲——她在教会的日子恐怕并不很好过,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联盟不是固若金汤。” “按照资历,我大概要升职了。如果委任书下来,帮帮我。”她严肃了起来,“一旦有官职,就会有一段时间的观察期,我不能留在首都,要尽快想办法外派去卢港一趟,而且……” 她现在不能接替泽拉的位置……她不想,也配不上。 “好吧,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支持你追查下去,但我也得提醒你一句,不要钻牛角尖。”亚历珊德拉按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说,“这次实在太出格,如果不是有人保你,恐怕你要被发配到西部沙漠种一辈子树了。” “长官,说话请不要像这样含沙射影的,能有谁在‘保我’?” 亚历珊德拉:“……这种懂装不懂的小把戏,就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了。” 洛斯笑而不答。 总部的入口是个狭窄的通道,风从中穿过吹得外套猎猎作响。天空灰蒙蒙一片,称不上明媚,更不刺眼,但她仰起头,抬手挡了挡阳光,见不得一点亮光似的,眯了眯眼。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用‘无助’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随着风的静止,冬日的空气成了一块冰凉的玻璃,她张开手指,寒冷的光倾泻而下,仿佛这座城市上空弥漫开的、无处不在的细小裂缝。 二十余年来,她竟然一直都是个愚昧的瞎子,自以为高尚地埋头奔波,忘记抬头看看这幕布一样虚假的穹顶,因此对这一切竟浑然不觉。 第123章 多可笑。 随着她放轻的话音,亚历珊德拉跟着沉默下来。 “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无助。”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洛斯的肩膀,随手给她拢了一下外套,目光滑过空荡荡的肩章时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想帮你的人能从国王大道排队到帝国军校。拜托,你可是洛斯,一呼百应。”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正能够信任的人并没有几个。” 洛斯垂下头:“泽拉算一个。” 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因成谜,身份也是。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艾唯小姐和秦小姐是你可以信任的。”亚历珊德拉数了数,继续说,“还有柳梦……” “我能够信任的人竟然可以数的出来,这还不可悲吗?” “可以了,不要总是悲春伤秋的。既然没有直接把你开除,不如就把这当成休假吧,平时我们哪里会有这么长的假期。” 洛斯得意洋洋地一摊手:“没有开除,说明我是无可替代的。” “……”亚历珊德拉对此无言以对,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所以,外派前的这段时间,你打算去哪?”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洛斯随手开了灯,将门关上,“但是首先要回家看看。” “算起来,你也有段时间没有回去了,怎么样,朴素的日子过惯了,还能适应那样的生活吗?” “他们会自己适应我。” “不愧是洛斯。”亚历珊德拉转身去倒水,“刚刚在审判委员会,可把我渴坏了。你喝水吗?” “要温水,谢谢。” 洛斯看见了她办公桌上拆开的信封,露出的那一角印着军部的纹样,她一滞,不动声色地瞥了亚历山德拉一眼。 “真是可怜,今天还是帝国军校的毕业典礼吧?不能出席,是不是挺失落的?” 后者正在倒水,随口调侃了她几句,洛斯敷衍地回应着,轻轻拉出那张信纸,看清了版头的三个红字。 她先是愣了愣,随后目光慢慢沉了下去——这竟然是一封行动处副处长的委任书。 …… 与此同时,帝国军校的毕业典礼幕后。 正值帝国军校成立二百周年,各界名流贵胄都出席了今年的毕业典礼。作为校友代表,伊丽丝少将正在台上发表演说,接下来的流程是由荣誉毕业生上台演讲——这一届的荣誉毕业生依然是位女孩,她比历任的每一位都更加优秀,按照惯例,将带领全体毕业生进行宣誓。 而此刻,她却并没有争分夺秒地在幕后熟悉稿子。 “你被特聘进入机密情报局,将破格成为行动处副处长,试用期两年——恭喜你,你是机情局历史上最年轻的管理层。” 伊丽丝将军为人风趣幽默,即兴演讲妙语连珠,引得台下掌声阵阵,办公室内却静得只剩两道呼吸声。 “……什么?” 这样的死寂持续了足足两分钟,她慢半拍地从纸张之上抬起头,看了一眼校长,有看了一遍委任书。 短短半页纸,明明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却依然像看不懂文字似的,棕色的眼眸中少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我,当副处长?” (《夜色停泊》·完 《玫瑰小姐》·待续) -------------------- 正文到这里就算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撒花~ 第76章 建议跳过的碎碎念 完结撒花!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夜色停泊》的完结,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背书了! 接下来有番外,不定时掉落。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这里点梗或者在微博上告诉我(微博id:一百零一夜不睡),我酌情,就是说,看看能不能写。 其次是自我检讨环节。 这本写得有些艰难,首先有点咯噔,然后主要是设定上有硬伤。这是我第一次写架空,开坑的时候其实是一时上头,就想写两个坏女人酱酱酿酿的故事……所以大家也能看出来,世界观其实有许多地方没有架构好所以不能细究;还有情节方面,一些比较离谱的地方,没错,是因为我写的时候逻辑圆不回来了。而一遇到逻辑上解释不清的时候,我就会绝望然后摆烂然后断更(好内耗一作者)……上部作为引子专注于感情流倒还可以忍一忍,下部剧情流就不能忍了,我一定会圆回来的! 我其实想尝试不同的风格和类型,现代古代架空穿书快穿都有脑洞,未来也可能都会写到。这些当然大部分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必然以难看的居多,但是写文和看文都是为了快乐嘛,我一直不入v的原因就在于此,写得又慢又烂还要钱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大家随缘刷到我可以随缘看一看,有任何不喜欢的地方随时退出,不要自我怀疑,因为一定是我的问题,我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orz 最后报备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这本会断断续续地修文,情节不会变,主要是修改一些细节上的bug。 近期我会开两本预收,一本夜色的下部《玫瑰小姐》,群像正剧,主角是洛斯和一个新角色(猜cp的各位宝贝,都猜对了一半);一本破镜重圆的现百,酸甜口感情流,变态写累了,回归纯爱老本行。 但是这两本开更都要等到明年了(虽然明年也可能有另一本会插个队,插队的这本还没怎么成型就不开预收了,明年我再看看哪个更顺吧),今年我就先闭关啦,中间可能会缘更一下《剑与她》,这本大家感兴趣的话也欢迎点点收藏,但是前半部分节奏有大问题,复更首先要大改,建议等我改完再宰。 第124章 以及,隔壁《唐小姐的阳台》广播剧快要上线啦,我将第一时间在微博向大家汇报进度,大家和我一起期待吧!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阿夜携秦淮艾唯二人,以及《夜色停泊》其他人物,祝大家健康快乐,万事如意! 一百零一夜 2023.8.7 第77章 番外一·“算账” 秦淮有酗/酒史,且至今还在戒酒,虽然效果显著,但她并没有彻底和酒精说再见的打算。 她为什么会酗/酒不值得细讲,秦淮不是个擅长向人倾诉心事的人,何况这关乎她最不想回忆的那段过去。可相较她而言,艾唯的生活习惯实在有些过于健康了。 她不仅早睡早起,三餐规律,还锁了酒柜,那同时与正邪两道周旋的头脑与精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现在的身份是个调香师,以艾唯这个在帝国还算常见的名字——只是“艾唯”,没有姓氏——开了一家小调香室,配合洛斯她们做些情报工作,在秦淮放假时,一起借着采风的由头四处游荡。 她们成了帝国千千万万对爱人之中的一对,身份并不起眼,名字也不再如雷贯耳,平凡却自在。 至于秦淮为什么成年后也只有假期能够得空,只因为她进了皇家艺术学院,在油画专业继续进修,完成她被迫中止的学业。 对秦淮来说,比起在交际圈虚与委蛇,在学校读书显然简单得多,她只用了几天就适应了校园生活。老实说,她对于身边的学生来说的确十分引人注目——极具天赋的年轻女孩,有一股介于青春与成熟之间的独特魅力,虽然平日里安安静静很少与人交流,但低头思考时长发勾勒的侧脸、雪白衣领下纤细的脖颈,甚至提笔时沾了些许颜料的纤细手指,对于周边的男男女女来说,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艾唯在接她回家过周末时,看见她被一群年纪相仿的学生簇拥着走出校门,有说有笑,神采飞扬,她首先是感到欣慰,直到看见了一个女孩挽着秦淮的手臂——于是艾唯皱了皱鼻子,内心有了点微妙的不爽。 看见艾唯的第一眼,秦淮感到有些意外,艾唯平时总是在校门外的车里等她,从来没有进过校门,皇家艺术学院的安保体系十分完善,而艾唯小姐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在上学的年龄了,更不可能趁机混进来。 秦淮三步并作两步飞到她面前,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相当惊喜:“你怎么进来的?” 怕被人听见似的,艾唯贴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回答:“翻墙。” 秦淮皱眉,用手肘捅她的侧腰:“好好说话。” “走了点关系。”艾唯笑着躲了一下,朝不远处的几个同学抬了抬下巴,“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同学们突然被提及,齐齐噤声,面面相觑片刻,略带揶揄的目光在二人间徘徊:“这位就是你的……” “爱人”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圈,秦淮心思一转,微笑着说:“我姐姐。” 艾唯:“……嗯?” 姐姐? “明天上午,要和同学去近郊采风。” “这是在向我请示?”艾唯的视线搭在后视镜上,倒车时挑起一边眉毛,“哦——对了,姐姐应该也是家长吧?那,不准去。” “首先,这是通知,不是请示。”她在路边踩下了刹车,秦淮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还有,你是我的家长么,我为什么要向你请示?” “我不是吗?我给你支付学费、生活费,接送你上下学……”艾唯配合地仰着头,“哦,对了,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出席你的家长会以及……唔……” 秦淮不想听她胡说八道,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让她闭嘴。 亲吻间隙,艾唯稍稍偏开头,目光示意拉开的遮光帘:“你同学,在外面会看见。” 秦淮不以为意,手指从她发丝之间穿过,往前一带:“让他们看。” 鼻尖相触,交错的呼吸在毫厘之间暧昧地游走,艾唯低声提醒:“姐妹之间,一般不会接吻。” “嗯……”艾唯扶着她的侧脸,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她的耳垂,秦淮呼吸不由自主地染上颤抖,侧头躲开几寸,“她们知道。” 艾唯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知道我爱你。” 秦淮攥住她不安分的手,倾身吻了上去。 回到家正是傍晚,进门先开了灯,秦淮就直奔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明天我要早起,我同学来接我一起去,不用送我了。” 艾唯关上门朝她走过来:“不许去,也不许喝。” “说了这是通知不是请示。”秦淮用手指抵开她凑近的脸,在她伸手抢酒杯时灵活地侧身一躲,仰头把酒灌了下去,然后眼疾手快地将空酒杯塞了回去,摆出一副“我就喝了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架势,躲在桌子后朝艾唯吐了吐舌头。艾唯摸着下巴,看着她贱兮兮的表情,气极反笑之余,忽然觉得她似乎活泼开朗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是个很好的预兆,意味着她生理与心理层面都在走出枷锁,奔向新生。 于是艾唯小姐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挽起袖子,准备上前更深入地验证一下这个发现的真实性。 洗过澡后已是深夜,床头开了一盏台灯,昏暗的光聚拢起一小块温暖,艾唯搂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光/裸的胸前,秦淮慢慢顺着她半干的长发,调侃道:“所以现在,我是成功把吃醋的艾唯小姐哄好了?” 第125章 “不够,”艾唯的额头贴着她的心口,透过单薄的皮肤,贴近还未归于平稳的心跳,“至少像现在这样还不够。” 嘴唇蹭过的地方有些痒,秦淮伸手把她推开,未遂,被搂得更紧了。她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明天还要早起,必须得先睡了。” “就这么睡吧。” “那你松手啊。” 艾唯充耳不闻,撩开了她搭在腰间的薄被。秦淮抽了口凉气,不怒反笑——她竟然还敢得寸进尺了! 说时迟那时快,秦淮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反手一拧把人翻了个面,在艾唯便笑便好不走心地讨饶时,扭着手腕把她脸朝下压在了床上。 “嘶……”艾唯动了动手腕,挣不开也不想挣,“要玩得这么大吗?” “嗯,不错。”秦淮俯身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晚安——哦不,顺便说声早安,明天再见吧,艾唯小姐,好好睡。” 挑衅完她掉头就跑,显然对艾唯小姐的实力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 艾唯活动了两下手腕,下床追了上去,可惜追击无果,她只来得及听见客房上锁的声音。 事后检查酒柜时,她甚至发现秦淮钻进客房前甚至胆大包天地拎走了剩下的半瓶酒——艾唯孤零零地在走廊上看着那扇上锁的门,身影显得相当幽怨。 破门而入显得过于粗鲁,一早堵住秦淮不让她出门又太不讲理,艾唯十分钟时间在客厅对这场“冲突”追根溯源,看着茶几上那杯剩了个底的红酒,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第二天,秦淮回家时已经入夜,但屋里漆黑一片。 艾唯现在基本上是闲人一个,没有案牍劳形,也用不着加班,非工作日这个时间必然在家。秦淮心下疑惑,开了玄关的灯,四下看了看,一楼没有人。 “艾唯?” 没人回应。她放下画板和背包,去了餐厅,正不安时,看见了打开的酒柜——少了一瓶红酒,秦淮摩挲着下巴,忽然隐隐有了点不太妙的猜测。 她轻手轻脚地踩上楼梯,不等上楼,就闻到了微弱的酒味,秦淮快步走进卧室,看清卧室的情景后愣了两秒钟,扶着额头哑然失笑。 卧室中酒香四溢,艾唯坐在床前的地毯上,手边是个倾倒的酒杯,酒液倾洒而出,沾湿了地毯,也弄脏了她的裙摆,她就趴在窗沿,将脸埋在被褥之间,听见脚步声,慢吞吞地动了动脑袋,似乎是想抬起头来……但是失败了。 秦淮哭笑不得,先开了床头灯,把空酒瓶从她手中解救出来,然后捏着下巴让她抬起头,酒精味扑面而来,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湿润的醉眼,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这是喝了多少?” 理所当然地,没能听到回答,那瓶红酒已经见底了……秦淮低头看了看,目测至少有一半是地毯喝的。 “这种酒量,就不要喝酒了。” 秦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放到床上,想弯腰捡起那个酒杯以防踩碎,却被拉住了手腕。 艾唯看起来有些难受,头从枕侧蹭了下来,闭眼无意识地呢喃:“秦淮……” “嗯,我在呢。”秦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先给你换件衣服,然后给你做碗醒酒汤。” “秦淮……” 她似乎在说话,秦淮坐在床边,俯身把头贴了过去:“什么?” “……我害怕……” 听见“害怕”两个字,秦淮一怔:“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艾唯伸开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别走……别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呢。” “那天,你被秦月姝拽着跳进海里,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我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秦淮的心猛地一颤:“我……” “还有从前的许多次。”艾唯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缓缓收紧了,“把你从会所里抱出来那次,回庄园去见你的那次……” 秦淮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艾唯……” “你会离开我吗?” “我……” 她第一次见艾唯喝醉,朦胧酒意被气息裹挟着,滑过颈侧,爬上耳尖,湿漉漉地落入心底,溅起的水花让秦淮的心随之高高抛起,悬在半空,成了一片酸软。 “我不会,”她握紧了艾唯的手指,重复说,“我不会。” “秦淮……” “我不走……也不会再喝酒了。” 心随艾唯的吻落下,她闭眼回吻,断断续续的亲吻之间,手胡乱地搭上床头柜,无意之间碰到了开关,灯灭了。 …… …… 艾唯的手离开了片刻,然后“啪”一声,床头的灯再次被打开了。 秦淮:“?” …… …… 秦淮那被酒色麻痹了一半的神经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抬腿就踹:“你装醉?!你……呃……” 艾唯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脚腕,亲了一下她的腿侧,眼里没有半分醉意。 “不算吧,至少有五分是真醉。”她抬起头,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一笑,“不如先来算算昨天的账吧。” “从哪里开始算呢……不如,从‘姐姐’开始?” 秦淮:“……” 这一次她扎扎实实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明天是个不需要早起的周末,她爱在人前叫姐姐,艾唯有许多方法让她叫个够,也逼她做出了许多真心与违心的保证,以至于这场账算到了深夜,最后洗过澡后,是“喝醉的”艾唯去换了湿掉的床单与脏地毯,关灯前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第126章 “晚安。” 秦淮闭目养神,充耳不闻,暗自磨了磨牙,心道你给我等着。 次日清晨,在这个不需要早起的周末清晨,艾唯准时被生物钟叫醒。发现怀里没人,她动了动手臂……竟然动不了。 …… …… “秦淮?” 熹微晨光之下,秦淮坐在床边打量自己的手指,温和地朝她一笑:“醒了?” …… …… “装醉,骗我同情,浪费我一瓶好酒,还敢绑我,”秦淮似笑非笑地起身,“现在轮到我算账了吧?” 【七夕番外·完】 -------------------- 来了!七夕番外奉上,是一些日常~ 【今日玩梗】 秦淮:喝口马尿你是心高气傲,把自己当家长你是生死难料。